《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 楔子 BJ时间16时22分,BJ电视台主栋楼1704工作室。 紧挨门口的办公桌上,并排摆着两台高端显示器,滚动播放着最近火遍国内外历史演播类节目《华夏通史》的画面。 两台显示器上面,还有台超额窄边液晶拼接屏显示器,上面显示着各种类效果柱状表、表上音频的指针,则在—20到—10的区间里来回跳动。 吴郡美,34岁,干电视10多年了。 她是BJ电视台技审组,专门负责从画面、声音字幕等方面给电视片把关。 此刻她正上身微微前倾,坐在背靠椅前,左肘撑着桌沿,右手握着鼠标,两眼紧盯着眼前播放的画面。 偶尔听到身后同事记者的招呼,她没有回头,她一动不动地盯着画面,说:“等一下,这档节目一会儿就得播出了。” 从第一帧到最后一帧,整个片子播放的过程中,吴郡美像是被吸摄了魂魄,她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画面。 其实除了在认真审核记录的原因之外,她也被电视播放的内容给吸引住了。 画面、聚光灯、镜头里、布置深沉暗哑呈现气氛宏翝的背景下,一张红木讲台之上,沉稳若松地站着一位中年女士。 士,自古便是一种尊称,“士”,上古掌刑狱之官。在商、西周、春秋为贵族阶层,春秋末年以后,则成为一种统治阶级中知识分子的统称。 不知为何,吴郡美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脑海中首先便摒弃了社会常用的女人或其它轻浮随意之类的称呼,而是一种郑重其事、略显古意端庄的称呼——女士。 她想,这或许是因为眼前之人,那即使不需要刻意渲染,便能够沉静人心的气度,更为她那令人折服的学识,目前录制这期节目的这位女士正是华夏大学陈教授,她是当代华人比较出众的一位历史汉学家。 陈教授是公认全球国艺最具影响力的华裔知识分子之一,39岁便被诚邀担任华人地区Brincetonsuniversity大学的院士兼华夏大学荣誉讲座教授。 作为一个女人,她无疑是成功的,成熟、自强又优雅独立,仅用前半生便创下别人或许一辈子都不一定达成的傲人成就,要说她唯今让人谈起唯一的诟病就是——她阅尽千帆,年近40岁仍旧独身一人,无儿无女。 在视屏内,她那一张端庄而隽永的面容,似一篇流传千年的亘古名著,大气而雍华,即便她样貌普通大众,亦不年轻了,但仅凭她那一身浸墨风骨与浩瀚书海的气度,亦会给人一种千古风流名士之美。 《华夏通史》这一堂课讲的是国史通鉴:春秋战国篇。 滚轴已接近结束,而陈教授的讲课也接近结尾,她一双蕴含睿智的双眸扫过底下的听众,灰色典雅西服套裙下的身躯挺拔笔直,姿态优美:“从春秋战国开始,周王朝的统治逐步走向灭亡,虽新的秩序还未建立,然而苦难却已自动孕育出新的生机……” 她眸色微亮,浅浅透出一种琥珀璀璨之色,语气仍旧不徐不疾道:“随着周室开始衰微,只保有天下共主的名义,而无实际的控制能力,中原各国也因社会经济条件不同,大国间争夺霸主的局面出现了,诸侯群雄纷争,接下来无疑将会有一段黑暗的时期,战乱、瘟疫、饥荒、丧失、异端审判,破国家亡种种噩耗始终萦绕在当时国人的头顶……” 陈教授看台下的听众随着她的演讲陷入了一片沉思与替古人担忧的氛围,便微微一笑,语气徒然一转,声调微扬又继续道:“但这无疑又是一个能够令有志之士热血澎湃的时代……无主之地、科技、信仰、农医,绝世美人、至高无上的皇权!”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后,眸光灼灼,视线一一扫过众人,带着一种力量的渲染与一种蛊惑的感染力道:“金戈铁马、英雄辈出的时代,所有的割据势力、门阀豪强都想鲸吞天下……” 讲到这里,她稍顿了一下,看众人屏息伶听的认真姿态,眼中含了些温和笑意,略带调侃道:“若是你们某一个有幸或不幸生活在那个年代,我想问问,你们会选择安身于一隅当一个闲云野鹤的隐士还是择主加入分一杯羹呢?” 此时讲课已到了听观众发表意见的环节,听此一问,底下的观众纷纷来了兴趣,举手抢到机会便开始众说纷纭。 陈教授含笑对众人发表的意见点评后,她指尖点了点桌台,风趣笑道:“天下战乱,各国隐士谋士们皆蠢蠢于动,若你们当真成为当中的一员,不妨也学一学那些谋士慧眼择主,试着带领属于你的主公,称霸当今,统一天下!试想看,这将会人生中多么有成就又激情的一件事……” “好了,关于春秋五霸与周天子接下来与诸候间的紧张关系,让我们下一堂课再继续吧。” 她收敛笑意,朝众人颔首示意后,底下观众这才如梦初醒,很是愉悦满足这一堂课,起身纷纷自主鼓掌致谢。 对啊,的确令人感到……浮想联翩,听了她的一场演讲,即使吴郡美是一个女人,这时候亦不免有一种穿越沙场指点江山豪情万丈的感慨。 不过……在那个年代如果是她们女人拥有这种野心恐怕是不该的吧,吴郡美失笑摇头。 接下来的审核一切正常。 这一期节目结束,她缓了口气,鼠标点中了鹰眼技术审片系统的“通过”按钮…… 这时,突然一阵“滋滋”电流声传来,电灯在转瞬间便全部熄灭,各种机器显示屏也一时间陷入瘫痪,整个房间一片黑暗。 吴郡美受惊地“啊”了一声,立刻站了起来,但下一秒,灯光一亮,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美郡美愣了一下,当是电力故障不察有异,只担心刚那一会儿有没有影响视屏内容,便火急火燎地查看显示屏。 然而就这一看后,她整个人都惊呆了。 ——显示屏内的画面仍旧滚动播放着刚才她审核过一遍的华夏通史,但画面里那个之前还应该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人呢?! 第一章 主公,你的谋士来了 陈教授准备按时吃完明医生开的药后,再继续研究关于唐朝研究唐代最有创造力、精神境界最高的两种人——诗人与高僧时,但下一秒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十分荒谬地身处一方混沌诡异的地方。 “……” 她右手握着一杯纯净水,左手则拿着一个白色药盒,呆呆地挪动眼珠。 她这是又产生幻觉……还是醒着就能做起梦来? 触目所及之处全是灰濛濛的一片,她的脚底则踩踏着一方质硬铁属触感的恢宏图腾地基,地基延伸至那一片混沌雾霾当中,悬于半空之中,看似空旷实的地界实则如囚牢笼一方之地。 ——因为无论她尝试朝哪个方向走去,最终还是会被迫停留在原处。 陈教授舔了舔嘴唇,就着手中那一杯纯净水便仰头咕嘟咕嘟喝完后,那从喉中灌进胃里的冰冷的液体稍微镇下她那颗惊颤的心。 或者……撞鬼了不是?! 接道理说,像这样无天无地的环境该是全然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但浑浊黯淡的上空却漂浮着一盏盏古风意韵的飞灯。 小灯笼的顶上有一个粉红色的六角顶,像一个屋檐,有六个角,个个都向上翘着,分别用黄色的线系着一束束红色的须线,朦胧霭霭的光线,就这样虚弱又朦胧地罩亮在她头顶,脚下,如此一来,倒也冲淡了几分原有的鬼森与压迫感。 “请选择人物性别。” 就在陈教授越来越茫然惊疑不定间,蓦然脑中听到一道毫无感情的机械声音响起。 接着,原本她空无一物的身侧一左一右出现了一具穿着黑色蕾丝内衣的完美女体和一具穿着四角短裤的健美男体。 “这究竟是——什么?” 嚯!陈教授睁圆了眼睛,使劲瞪着那两具3D180度无死角展露全身流畅线条的人体图象。 想她在世上活了整整四十五个年头,倒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奇事,一时难勉怔忡吃惊。 但对于她的提问,回答的只是一贯机械冷静的提示音:“请选择人物性别。” 陈教授狠狠地皱了皱眉毛,在原地左右徘徊片刻,因年龄学识沉澱下来的冷静心性,终于在此时发挥了作用。 她脑海中凌乱着各种疑问,不亚于一部十万个为什么,但显然并没有人能够给她提供“因为”的答案,所以她只能够凭自已得来的线索从最基础的疑问顺起。 其实陈教授在听到“人物”两字时,便不由得想起她还年轻那会儿玩过的网游,虽然后来过了那年纪没再玩了,但有时候亲戚家的小孩儿去她那儿玩的时候,总会爬摸着电脑下载一些最新网游端来玩。 所以,她偶尔疲惫想放松时,瞧着有趣,亦会点击登陆保存下的人物替那群还在上学的捣蛋鬼升升级。 是以目前脱离现实的状况,如果不是幻觉或做梦,她猜测自己是好像进入了一个拟真身穿的网游页面,而她在进入游戏前必须创建一个人物角色。 首先选择的是男女性别,接着怕是人物职业、姓名之类的…… 她沉吟片刻,直觉认为如果不按照这系统的提示走的话,或许会一直被困在这个诡异的地界。 于是她抬起头,浅琥珀色瞳仁瞥看向左边,最终决定:“我选女。” 当了几十年女人,以往玩网游,自创时她习惯选择女性人物。 就在她说出选择那一刻,她发现自己整个人开始“崩塌”了,她的身体蓦然分化成一种等边四角的数据块,然后从脚部开始往上开始倒塌、消散,速度极快,甚至没给她反应过来的时间,她瞳孔收缩带着一种灰白僵硬的表情,就这样飞灰湮灭了。 不过,她并没有死,至少她的神智还在,她发现在她身体消失的那一刻,她一醒神,已经变成了她选择的那具仿佛用完美数据建造的女体,自然那具男体不见了。 这一次,陈教授微吐一口气,倒是不再一惊一乍了,有句话叫吓着吓着,也就蛋定了。 “请选择人物外型。” 那道机械音再次响起,然后,她面前出现了一堵高能屏幕墙,上面展示着许多张女性的脸,通过这些脸的五官神态,她大概能分辨,有活泼型,傲慢型,冷艳型,温柔可人型,小家碧玉型…… 这些脸年龄不等,有孩童时期,少女时期,中年与老年。 陈教授如今没了自己的身体,又莫名被困在这种地方,她无计可施,权当做梦一样走一步算一步。 她遵从这方地界的规矩,将那些人物图象挨次阅过一遍,这一百零八张女性脸包罗万有,直叫人眼花缭乱,她也不全部细品,只根据眼缘,选择了一个小家碧型的仕女。 这是一张拥有江南女子温婉静娴的脸,算不上美夺眼球,却还算中等偏上,年龄约才十四、五岁。 选定好后,她原本暴露的身体便穿上了一套鹅黄汉服,而张脸跟发型,不用怀疑应该变成了她选择的模样。 旁边还有一个面部微调的拖拉键,分别有眼睛,鼻子,嘴,发色,肤色之类的调整,陈教授原就没想变成绝世美人,就没有理会,直接进入了下一步。 这时,她所在的场景骤然发生了变化,原本笼罩四周的雾霾消散开去,展露出背景的一块黑秞质环弧形的庞大墙体,嶙峋古朴,直冲天际,墙体上浮雕着群龙腾蛇飞跃,雕梁画栋。 墙体前悬空飘浮着四样笼罩在蕴霭光芒的武器,分别是——羽扇、剑、鬼爪、铁皮书籍。 “请选择人物职业。” 陈教授一眼扫去,看到武器上空皆有注解,羽扇代表的是谋士,剑是武将,鬼爪是刺客,铁皮书籍则是巫医。 于陈教授而言,若这真是一个真人模拟游戏,那武将跟刺客便绝不是她拿手的项目,而对于巫这方面她了解不多,自然潜意识选择自己熟悉的领域——谋士。 她有预感,接下来她要面对的境地绝对超乎她全部知识的理解。 选定确认后,在她前面展现了一个半透明的圆弧幽蓝光屏,一看就是高科技产物,上面嘀嘀嘀地显示出一组人物数据跟她的人物小型全息投影。 职业:谋士 姓名:陈娇娘(楚) 等级:0 种族:人类(麒麟血统开启2%) 属性:生命力18(59);武力19(19);智力47(47);体力9(88); 【人物数据已加载成功,LoDiNg进入倒计时……三、二、一。】 陈教授,也就是陈白起对她的人物数据寥寥一眼后,便被脑中响起的倒计有时给搅乱了心神,她目前更多的关注焦点都在于接下来她会怎么样。 在倒数最后一秒的时候,她身前那一方龙雕黑色墙体轰然打开,她抬头面色一变,前方冲出密集的强光,她下意识用手挡在眼前,所以没看见她身前的空间像黑洞一样被一阵扭曲成漩涡状,然后她连惊呼一声都来不及就整个人就像一张毛团抽线一样被拖进了墙后。 在她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听到了那一道冰冷机械的男声再次响起。 【由于人物的放弃,漏了一项选择,于是接下来的触化性任务四项风格选择——暗黑,禁忌,温情,鬼虐将随机变化出现。】 第二章 主公,我被剧情坑了 夏三伏的夜晚,星月繁疏,敦煌至阳关绵亘浩瀚的戈壁大地,跨越异域和中原广袤的空间。 大戈壁多数地区不是沙漠而是裸岩,日照猛烈,即便夕阳落下余温尚末尽散去。 一条粗砂、砾石覆盖在硬土路上,一条蜿蜒缓慢的土黄队伍正在垂首矣矣地行走着,这支只有三五匹马骑护卫的队伍敢在这荒无人烟的极恶之地行走,自然是有所持丈的。 队伍牛车车厢铭刻着一轮火红太阳炙热的族徽,这是楚国丹阳陈氏的族徽,这一代鲜少人不识,是以盗贼土匪皆需掂量着别全军覆没才敢来。 待霞光褪尽最后一丝旖旎后,起伏平缓、漠然无际的戈壁开始骤然变脸,冷风强劲吹起细砂跟灰尘,残忍鞭笞着仍旧孜孜行走的人。 “生火、扎营!” 队伍终于找了一处大块岩石堆积的位置停歇了下来,然后按部就班,整齐有序的开始扎营,起火,搭架,煮食…… 这支队伍有三辆牛车代步之外,便是两辆驴车载货,其后是一群用麻绳粗秆捆住双手灰头土脸的战犯奴隶。 不远处火色熠熠,铁锅内咕嘟咕嘟煮着干锅巴糜粥,队伍的奴仆围着火堆期待着劳累一日的美食,但这群无主的奴隶却只有眼巴巴地盯着。 月如中天,一条纤长而窈窕身影披着妩媚的月华,穿过车队停靠投射的光斑铜影,鬼祟又鬼魅地朝着最偏僻的北边行走。 最终她停在一帐篷前,呼啦,那掩闭的布帘被夜风吹鞑得敞了开来,在寂静的夜色之中显得鬼森诡异。 那道姣好的身影慢慢移挪至门口,本来踌蹙的神色,在隐约听到从门缝内传出那似痛似难耐般悠长的呻吟、与布帛间摩擦床缛的悉窣声时,整个人徒然一震。 她舔了舔干涩的红唇,水湄杏眸细眯于眼尾处勾勒出一道邪媚之色,不再犹豫,飞快扑进了帐篷内,并紧张地反身掩好门帘,如作贼一般作态。 一踏入内,那朦胧而昏沉的光亮映亮了一切,那道不怀好意的身影顷刻影遁不能。 她转过身来,一张略带病态苍白的少女面容尽现,双颊带着一种奇异古怪的晕红,眼睛亮得发绿,看面相年龄,约十四左右,但身材高挑纤细,倒是几分轻风香倚的诱人姿态。 她踩着碎步走到床畔,斜觑而下,整个人已脚心浮软,怯雨羞云情意绵绵。 她凝望着床上那名如玉竹清俊、风姿韵佳奇秀的男子,此刻痛苦辗转,面容汗湿潮红,心底一阵一阵的痛揪酸甜之意涌上,令她口干舌燥。 她抻起自己的衣角,言笑吟吟地躬身替他擦汗。 “看起来很难受啊……” 未说完,她却停下动作,面无表情地俯视床上之人片刻,嘴一瘪转眼竟是泪盈矄眶,整个人似疯癫一般戚戚哀哀地压伏在他身上,抽涰不已。 “都是娇娘的错,但是娇娘真的不想嫁给北溏褚氏,这趟出来交贸陈国战犯贩便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你怜怜我吧……” “呃……啊,是、是谁?” 床上男子听到耳畔传来的哭诉声,一边喘着粗气,湿濡翩绖长睫扇动,挣扎欲睁开眼。 少女当即吓了一跳,两只浸着水的玻璃眼眸瞪圆了,她连提拉着裙摆站起来,她咬咬牙,见时机成熟不再耽搁,便迅速解开杏罩面衫的绑带,内里却仅着一件薄衫轻透亵衣。 她蹬下鞋袜,赤脚横跨男子身上,却见那俊秀儒美的男子似从梦魇中苏醒猛然睁开眼睛,当那一双湿濡泛着赤粉又迷茫的眼眸看到那少女时,惊愕半晌,方怒不可遏道。 “娇——娇娘?!” 见他如此羞愤恼怒,连平时刻意压下的厌恶都不假掩饰,陈娇娘红了眼眶,像吞了千根针一样,痛与恨交缠在那一张芙蓉面上“姐夫,娇娘恨你欲死,却也喜你至深,今日不是你杀了我,便是我毁了你!” 陈娇娘一脸狰狞似鬼,佞笑连连不管不顾地欲与男子滚成一团。 然陈娇娘自幼体弱多病,哪怕男子是被下了药浑身酥麻无力,依旧有足够的力量将其锢制,他猛地推翻她倒地,便撑着床头斜坐起来。 他眼底充斥着浓浓的厌恶跟排斥,厉喝道:“娇娘,我是你姐夫,你怎可……” 许是平日里不常发脾气之人,他抚着胸口处,一气急便咳喘不停,冷汗津津,恶言之语久久难以从那张读惯儒学典范的嘴里吐出。 嗤~一股皮肉烤焦的味道弥漫在帐篷内,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回应,他一回头,便见陈娇娘双眸瞠大,一脸猩红的血,额头乱发交际处皮焦肉绽,煞是可怖。 却原来是他刚才那用尽全力的一下,将陈娇娘推翻倒地后,脑袋撞磕在烧着火炭的鹿鼎三角尖锐上,伤势十分严峻,但她却不哭不喊,似不察觉到痛一样。 男子一怔,薄润的唇角紧紧抿起,有些回不过来神。 “姐夫?”陈娇娘葱白指尖轻抚了一把额上沁渗的血,唇色惨白,不断流出的血淌进了她的眼眸,血,满目是赤红温热的血。 看着她的眼睛再不同他印象里的骄嗔爱慕,他直勾勾地注视着她的双眸,那里面饱含一种死黑色的怨念。 疼痛的、触不到底的,对这个世界的绝望,全都写在了她的眼里。 那目光仿佛是沾满毒液的触手,从万丈深渊里伸出来,无形地攀爬而上,缠紧他的身躯,往消极空洞的腐尸之地摇曳。 “你是我的……只会是我的……我死都不会放手的……姐姐死了,姨娘死了,都死了呵呵~所有能够威胁阻扰我的人都死了,我说过,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毁、了、你!” 她面上带着一朵虚弱娇笑,瞳孔涣散,嘴里说着犹如情人般甜蜜却带着血腥的话,诅咒一样地令人毛骨悚然。 她疯了。 楚国陈氏娇娘彻底疯了。 —— “宿主DNA、血液、灵魂扫描” “扫描完毕,绑定成功,系统启动” “系统启动完成,启动时间公元320年六月十号0时1分,寻找主公倒计时,还剩364天23时59分。” 陈白起意识见清醒,便是一阵头晕,恶心,头痛欲裂,那滋味就跟有人拿铁槌猛敲了她脑壳一计,令她恨不得再次死睡过去。 但是醒了就是醒了,这种状态让她睡她也是睡不着的,她痛苦地皱紧眉头,只觉太阳穴一阵一阵地涨鼓,接着一幕十分香艳的记忆如缺堤的洪水倾泻而出,然后她便愣了。 她以为她之前的“梦境”是拟真游戏,却不想……她这是穿越重生了? 像不信邪一样,她摸向记忆额头处的那片伤口时,痛得她一激伶,这痛感跟触感可掺不得假。 但是…… 她仍旧忍不住低咒一声:“图片上说好的温文婉雅,江南仕女,都遭狗吃了。” 以前她在圈子里常听那群纨绔讲荤段子,什么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 如今她穿这身子,却玩得跟他们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好玩不过……亲姐夫?呵。 历史小说太难写了,所以此文是披着春秋战国的外皮实则架空、架空、架空,所以不支持考究啊哈,考虑到现代人的阅读习惯,静皆口语化,请支持介个。另外以后更新时间,若不是中午12点左右,就是晚上6点左右。 第三章 主公,我身残志不残 ——她没有温暖的心,却有一双世上最动人的眼眸。 陈白起怀疑自己或许脑震荡了,她肘撑硬板床想起身,但仅是这起身一动,就是一阵头昏恶心犯吐,并伴随着一阵阵鼓槌般涨痛难受。 她无奈啪叽一下重新倒回床上,便是一阵心悸气促,面色苍白兼四肢冰凉,后背被冷汗都快沁湿透了。 这下可平白遭了大罪,她心累长叹。 更令人感到挫败的是……陈白起哆嗦着伸出一只虚弱苍白骨峋的小手捂住自已的一只左眼,顷刻间她的世界便完全湮灭成一片黑暗。 然后她再将小手移开,捂住右眼,只剩一只眼睛平静得有几分冷酷的视线投注在上方的白色帐篷顶。 她拥有的记忆虽然破碎,但她能够确定陈娇娘虽然体质差,却从没有得过什么眼疾,这么说来……这次重伤,她不仅被摔得头破血流……还弄瞎了一只眼? 看久了一处,便觉得剩下的那只眼睛开始涨痛,陈白起放下手,阖上了双眸。 她抚上被包扎过的伤口,当时伤口被滚烫的红铁呲成那样,再加上破口子又大,想来这个时代也不可能存在什么激光祛疤医疗手术……如此,这张曾经算不上最娇艳、却也春花羞棠的脸,十有八九也是毁了。 一个又瞎又丑又色又病娇的女人……这就是她的如今。 但比起曾经那个污黑的自己,她却也分不清究竟哪一个更好了。 “女郎。” 一道声音粗噶憨直的声音从帐篷外传入,还不等陈白起反应,一片黑影便密罩在陈白起身上。 陈白起诧异抬眸,但见一个高大却木讷的黑壮汉子硬邦邦地走了进来。 他身量摸约有二米,一身肌腱隆起一块一块,像坚硬的石头,他穿着粗麻短褂跟一条灰裤,裤腿卷至小腿跟处,他皮肤黝黑得起釉,像涂了一层油似的。 五官端正却无发无眉,眼眶深邃,鼻梁挺直,嘴唇厚实,一双死鱼眼呆呆地,光是站在那里魁梧的身躯与凶神恶煞的五官便足以胆寒。 嗬! 陈白起瞪着他,耳朵嗡嗡直响,半晌脑袋处于当机状态,许久,才干巴巴喊一声:“巨?” ……是叫这个吧! “嗯。”他见陈白起醒了,死鱼眼一亮,挠了挠脑袋,憨憨颔首。 陈白起:总有一种庞大食人凶兽瞬间变成一头捧着甜甜蜂蜜的呆笨黑熊一样无害。 她暗吁一口气,刚才他还以为这是哪家派来的刺客或土匪呢。 不过……陈白起眼神怪异又抽搐地看向他脑袋上飘着的那一个绿色“巨”字,只觉NPc的即视感不要太强! ……她想了想,凭意识心念一动,便调出了系统面板。 职业:谋士 姓名:陈娇娘(楚) 等级:0 种族:人类(麒麟血统开启4%) 属性:生命力18(59);武力19(19);智力47(47);体力9(88); 这就是她目前的人物属性,跟初始数据一样,并没有任何变化。 陈白起可以感知判断她穿越的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虽然一时还弄不清具体年代,可摸约猜测是春秋战国时期。 既然她可以透过系统看到别人头上显示的名字,是不是也意味着,系统将别的真实人物也编录制成一套真实数据,供她参考了解? 她抿了抿干皮的嘴唇,瞥向巨,心中意念将他的信息面板调了出来。 果然…… 姓名:巨 职业:狂战士(陈氏荫户) 等级:14 种族:人类(蚩尤血统开启1%) 属性:生命力119;武力103;智力23;体力123 忠诚度:90 ——在看到巨的各项属性时,陈白起先是怔愣了一下,然后则是各种难以置信。 她是0级,但巨却是14级,这么说来他们是可以通过什么途径来升级的,而随着人物的升级,人物的各项属性都会一并增高。 她又看到巨比她多了忠诚度一项时,心中就在想,这项忠诚度她怎么没有,巨是陈氏荫户难道是因为她自由之身? 一想多了,头便痛,还有犯呕的感觉,陈白起双唇颤白了一下,忍着太阳穴处针刺的不适跟胸口的窒闷,缓缓阖上眼,逼迫自己脑袋停转下来。 “女郎,该喝药了。” 巨人虽粗,但心细,见陈白起脸色不好,便立刻蹲下来,然后高大如塔的身躯跪坐在地上,端来一碗温得正好的黑漆漆药,以勺舀取汤汁欲喂她。 陈白起疲懒地睁开眼:“什么药?” “……”巨闻言一愣,然后直瞪瞪地盯着黑药半晌,像是能从中瞪出个答案来。 陈白起心中好笑,看他因回答不了她的问题而沮丧垂下的黑脑袋,越发觉得他像憨笨的大黑熊。 “那它是从哪里来的?” 也不怪陈白起多问好奇,而是这戈壁沙漠的荒郊野外,无巫无医,他是从哪里得来的药方打来的药草熬的中药? “……大姑爷。”巨吞吞吐吐。 陈白起闻言一愣,苍白的唇张合了一下,便抿唇静下表情。 沉默了片刻,方“哦”了一声。 巨看向自家女郎,她额头大面积地缠裹着纱布,因此更衬得那一张巴掌小脸可怜柔弱,苍白的唇,苍白的嘴,萎靡而虚弱的神色,安静地,像拔光了尖锐的刺即将枯萎凋零的夏花。 她的伤势很重,重到几乎丧命,哪怕如今醒来,没有求得巫医救治的话,依旧难以脱离危险。 巨呆板的瞳仁闪过冰冷的光泽,像空洞的杀人机械般寒冷。 ——若女郎有事,他哪怕拼尽一切,也会送大姑爷下去陪女郎的。 不同于巨那般不辨黑白维护自家女郎,陈白起想起陈娇娘印象中的那抹风清云淡的男子却是感慨万分。 这人……太纯善易欺了,哪怕被陈娇娘算计伤害了这么多次,却仍旧能够保持着本性的厚德载物、冰壑玉壶,也难怪这丧心病狂的陈娇娘耍尽了心机手段地想要将他推倒,主要是越禁欲的冷清越能够引来兽性大发。 “这药……不行。”陈白起推开药。 “女郎,喝。”巨以为陈白起是抗拒这药苦,便固执地将药再推进一分,他嘴笨,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劝诫,只懂结结巴巴重复道:“喝,喝了好,喝……” 陈白起虽然对中医不精,却也因为曾研究过古时一些医学奇迹的医学家而侧面了解过一些中药偏方,后来因为年纪越来越大经常熬夜导致神经衰弱跟偏头痛,于是又对中药的养生方开始看重收集了起来。 因此她对中药的味道还是很熟的,从这一碗黑药中她能嗅出几味常见滋补去寒的,可……这对她目前的病情根本无效啊。 她如今伤在脑袋,即使不是脑震荡,也是需要用上止痛、安神定志、趋风,像这种乱来的药方却是不行的。 这文男性角色比较多,静今天突然兴起将他们归类一下大概属性有白莲男,心机婊男,忠犬男,女王受,圣父男、抖m男……哈哈哈哈,挨得虐遍,呃,说错了,挨个踩扁后,女主就能登上人生赢家的位置啊,哈哈哈哈…… (PS:静食言了,今天更新辣么晚,静明天绝不这样……( ̄ε( ̄))另讲解一词:荫户是指中国封建社会中官僚﹑贵族﹑地主﹑豪绅依仗特权和势力控制的一部分户口。东汉时的奴客﹑僮客,魏晋时的佃客,唐中叶以后的庄客,都属荫户,还有一种解释,就是没有当地户籍的流民,是一种无人权的私家人口。 第四章 主公,我会寻到你的 但巨并不知道陈白起想的这些,他只以为陈娇娘又跟以前一样又任性骄气,不肯喝药。 “丹参、当归、赤芍、淮牛膝,川芎、石菖蒲、钩藤、白芷各,生龙骨、生牡蛎,红花、桃仁、生甘草……这些,你去问一问他……可有?” “……”巨闻言茫然地睁着一双死鱼眼,久久没应声。 看着他虽然依旧面摊着,却散发着一种浓浓“完全听不懂、也记不住主人的话愧疚得想自裁”的低迷情绪,陈白起又开始习惯性头痛地暗叹一声。 “巨,姐……姐夫如今在哪?”陈白起提起这个男人多少有些古怪的别扭感。 巨平淡道:“他去找药草了。” “如果他回来了,你就让他来我这儿一趟。”陈白起懒懒阖上眼眸。 巨一愣,一时辨不清陈白起的意图,许久才慢吞吞地应道:“嗯,喝药。” 陈白起倒没听出巨口气中的排斥,只对抵在唇边的药蹙了蹙眉,却也已经累得不想拒绝了,便任着他一口一口地喂,所幸也不怎么苦,接着不知何时她已疲倦地睡了过去。 巨盯着陈白起的睡靥,放下只剩一点儿汤汁的药碗,然后挣扎地抿了抿唇,伸出手背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她毫无血色的脸,冰冷地像晶透的玉,只觉粗糙黝黑的手背感到的柔腻触感令他心惊,又有一种血液逆冲上头顶,脸上红辣辣,心脏加速到紧揪的紧张感。 然而下一秒,他的目光森然一狠,便张开森白利齿狠狠咬上自己逾越的手背,力道绝不含糊,仿佛咬的不是自己,直咬得鲜血淋淋才松了口。 他不该趁自已主人意识不清的时候亵渎她的! 他是如此地肮脏跟低贱,像臭沟内的老鼠一样,竟敢用这么脏的手去碰主人,哪怕主人不知道,他也必须受到惩罚! —— 陈白起“睡”后,意识并没有进入黑暗,而是不由自主回到了系统界面。 怎么莫名其妙地进来了?陈白起疑惑不解。 但转念一想,既然如今已事成定局,她不应再逃避也该好好地了解一下她目前的处境了。 看到界面内有她人物的立体3D图象,衣物发型模样与她如今的病颜一模一样,除了一开始的角色人物属性,另外多了两个“技能”与“包裹”的功能图标。 技能跟包裹是什么,玩过游戏的陈白起自然知道,也正因为这系统跟网游设置很像,所以她才能这么快地理解并顺利代入。 陈白起看到“技能”好奇地点了一下,想知道目前自己有哪些保命技能,却发现页面末有任何学习痕迹,却有一个初始技能。 【声惑】 等级:初始(可升级) 属性:诡系 目标:已身 技能描述:有一定机率提升语言魅力、渲染力。 “声惑”这个技能既不是攻亦不能防,乍看上去无用,但陈白起却并不失望,甚至颇感兴趣,她本身就担任过教授讲师,语言魅力的运用能够达获得怎样的成效跟威力她最清楚,虽然是系统赠送的,而且还是初级,但今后如果运用得佳,这将也会是一大杀器的。 看完技能项算不上多惊喜却也算满意的陈白起,又点了一下“包裹”,便看到跟游戏一样出现12格存放空格,但目前只有八格是空的,另外四格出乎她意料放了东西:一瓶红色药剂水、一瓶银色药剂水、一个白色药盒跟一个高硼硅的玻璃杯。 当陈白起看到那熟悉的红色药剂水时禁不住惊喜了一下,她连忙查看了一下,果然上面写着“生命药剂水”。 生命药剂水顾名思义便知道是恢复生命属性用的,而银色的药剂水则是恢复体力的药剂,这两瓶应该是系统赠送的,因为上面都写着“赠”字。 而这两样正是陈白起目前急切需要的,她终于可以不再担心刚穿越就在这医疗水平低下的战国挂掉了。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将红色药剂取出,却发现她根本拿不了,陈白起惊疑不定,最终猜测莫不是需要在现实中才能够喝? 既然如此等“醒”来后再试试吧,想到这条小命终保住了,她心头压着的那颗沉澱澱石头多少放了下来。 接着她又将视线转向另外两个格子,这两样东西陈白起很熟,正是她当初穿越时所携带的物品,原来它们没有消失,而是被收藏在包裹内,这是不是说明,以后这包裹就能够跟随身空间一样,也可以储存现实中的东西? 如果真是这样,系统还真是又送了一大惊喜给她了。 陈白起不知不觉开始对系统产生了探究的兴趣,她又看到系统内有一个“时间标志”,上面用一种深红色字写着:启动时间战国公元320年六月十号0时1分,寻找主公倒计时,还剩364天20时59分。 陈白起表情一滞——寻找主公?!还是限时的? 这让陈白起顿时有种非常不妙的感觉,这种感觉就跟身上绑了一颗定时炸弹开始了倒计时一样,只等时间一到,她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陈白起面色一点一点白了起来,她并不知道这战国系统究竟从何而来,有什么目的,她又因为什么原因被拉进来,但是有一样事情是毋庸置疑的,她想活下去。 她视线投注于虚空,似自语般喃喃道:“如果时限到了还寻找不到主公……” “那你就会被抹杀掉。”一道冰冷机械的男声在她脑海中响起。 这道声音很熟悉,是系统。 虽然声音毫无预兆响起,但陈白起却也不会跟一开始一样一惊一乍了,或许心中早有预感。 抹杀这个词她听过也明白,她扯了扯嘴角,自嘲轻抿地笑了一下:“果然啊……那如果找到主公了呢?” 系统:“只要你能够顺利通关,便随时可以申请离开这个世界,前往任何智慧生物位面。” 可以离开这个世界?! 陈白起闻言瞳仁一窒,她强行抑止住心中的狂喜跟激动,小心翼翼地沉息问道:“那我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系统:“可以。” 真的可以? 陈白起苍白的脸终于恢复了些许水色,两颊还浮起一种妖异的红晕,之前那轻懒紧张的表情转变成了一种诡谲的幽深。 呵,只要能回去就好! 无论如何她必须回去一趟!因为她还有一件很重要并且筹划了这么多年的事情,只差一步就能够完成了。 如果就这样功亏一篑,不甘啊,她怕她死了,她的灵魂也会化成恶鬼重返人间。 “那要如何才能够通关?”陈白起攥紧手心,急切问道。 系统:“你是谋士,你首先须选择一位主公,然后带领他制霸战国,统一天下。” 第五章 主公,我有特殊救命技巧 “难道这里是华夏的战国时期?”陈白起讶异道。 “不是。尽管政治、地理与经济发展趋同,但这里却是另一个位面的战国,所以在这里,除了相似的地貌环境,不会有你们那个位面熟知的历史人物。” 这样啊……陈白起挑了挑眉,一时心底却有些惆怅。 陈白起转念又想到一件事情,她抿了抿,杏眸温和,以一种犹豫诚恳、担心会造成冒失的语气问道:“……可以的话,我能问一下,既然是战国制霸系统,为何一定要寻找主公,自拥为王来招兵买马岂不是更容易成事?” 要说一开始陈白起对这个战国系统是又惧又惊又无奈,那么此时明白了系统对她以后有何意义后,心中的情绪便有了微妙的转变。 她开始观察、了解、分析起它,通过先前的几句对话,她发现系统是拥有超高智能的,并非死板NPc设定,既然拥有智能则表示能够思考判断,所以她才放下人类的姿态,并表现出友好的交谈态度,其目的便是为了跟系统打好关系。 狡猾的人类明知此话越限了,却还是一半试探一半在套话。 跟先前快速有问必答不同,这一次系统明显沉默了。 随着系统的沉默,这个混沌空间的气氛顿时压抑起来,令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只是随便问问,若不能回答……”陈白起尴尬地笑了笑。 不等陈白起假惺惺歉意退缩的话说完,系统机械性地冰冷声音再度响起。 “你很聪明,你是第一个这么快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人,虽然拥有战国系统的宿主可以做到称王称霸,但若真这么做却无疑是自寻灭亡。因为在这个位面统一天下的帝王必须是这个时代的原著人,你并不属于这个世界,若由外来者成为君王称霸这个世界,将会被位面规则彻底清除,跟位面规则的抵制相比,系统不堪一击。” 原来如此……陈白起睁圆眼眸,道理她懂,这就跟人体免疫系统排斥病毒一样,病毒可以透过某种途径暂时隐匿在身体里,可若让病毒打败免疫系统侵噬了整个身体,那么这具身体就会垮掉。 位面规则啊…… 这么看来嫌麻烦怕被牵制走偏锋的途径是不行了,只能老老实实去寻找辅助英明的主公,只希望她未来选择的主公可以令她顺利完成她的使命。 陈白起微微低下头,嘴角弯起,笑容温和又古怪道:“所以想活下去并回到原来的世界,我必须要做的就是……” “战、巫、道、谋,乱世动荡,血战疆场,斩尽英雄掠影,寻到你的主公,浴血破天,制霸天下!” 系统的声音聚针如雷霆齐鸣冲击进陈白起的脑中,她受到冲击面色一白,只觉铿镪顿挫,不绝如缕。 “制霸天下!” —— 陈白起猛地睁开眼睛,胸膛起伏不定,气息紊乱而急促,额上竟沁着细密的汗珠,这般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 她从系统出来了啊…… 她揉了揉额际,缓缓坐了起来,脑袋已经没有原先那样晕眩难受了,但太阳穴处仍旧木钝钝地痛着。 这时她突然想起了“系统包裹”里面系统赠送的红色药剂,立即面露喜色,用心念唤出。 一念过,她手心冰凉,低头一看,便多了一瓶像试管一样大小的玻璃体,里面装着红猩猩的液体,瓶盖用木塞密封着。 陈白起杏眸亮晶晶,惊奇地捏着它摇了摇,那像血一样猩红的液体在瓶中晃荡着,煞是喜人。 她将木塞子啵地一下拔出,凑近嗅了嗅,不是她曾怀疑过的铁锈血味道,而是散发着一种淡淡清香不刺鼻的中药味,她嗅不出是用什么成份组成,但这一嗅,她却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因不确定药性,她先试探性的呡下一小口,唇齿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但有些稠粘,她吞下喉后,一瞬间便觉得胸口似有一股温流冲刷着整个干涸的身体,她觉得自己像一棵枯败的花正在被一点一点地滋润着。 这简直就是药到病除的神药啊!可惜了目前只有这么一小瓶,她遗憾地想着。 她感受到其神奇效果,也没觉着有什么副作用,便仰头一口气将它给喝光了,然后药瓶就自动消失了。 舔了舔嘴唇,陈白起没在意消失的药瓶,她勾起嘴角,立即调出自己的人物属性进行查看。 职业:谋士 姓名:陈娇娘(楚) 等级:0 种族:人类(麒麟血统开启4%) 属性:生命力48(59);武力19(19);智力47(47);体力9(88); 她发现别的属性都没有变化,但喝完这一小瓶的红药却让她的生命力从18增涨到48,但仍旧没有满值,这么说来这一小瓶的生命药剂一次就能够加三十数值。 48的数值基本让她脱离了生命垂危的状态,因为她发现原先生命力由红色变成了黄绿色,绿色才是健康,因为她看过巨的生命力便是绿色的。 虽然也算不上健康,却至少她不用担心再随便被人碰一下就直接挂了。 看到生命力上涨了数值,她又拿出银色药剂喝了,然后体力直线上涨到了59,这令陈白起愣了一下。 原来体力药剂跟生命药剂的数值是不一样的,一小瓶体力药剂就能够让人涨50体力。 在喝完两瓶药济之后,陈白起这才觉得自己算是活了过来,原本虚软无力的四肢终于有了自主的能力,她脑袋上的伤并没有痊愈,但内部的头痛犯呕晕眩等症状却好了许多。 她撑着身子瞥向帐篷的门帘,微风飘拂而过,青布帘随风扬起一角,金红色的霞光投射了一部分进来,看来天色已近昏暮。 巨不在,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她躺着浑身酸软,想起身走一走,却在这时,她听到一阵猛烈如急雨般的马蹄声。 是马蹄声吧?陈白起心中存疑,更用心地凝神倾听,像是擂击牛皮鼓似的马蹄声“哒哒哒”地响起来,就像要把大地踏碎一样,急切、凶猛,毫无疑问是一队骑兵朝这个方向疾驰而来。 果然,没等一会儿,她便听到帐篷外不远处响起了慌乱害怕的惊呼声,她不得不起身,她看着掀开薄毯,仅穿了一件白色单衣,头发凌乱地披散于肩。 这样衣冠不整的样子出去,这让多少有些强迫症的陈白起犹豫,她不会梳古代那种复杂的发髻,所以只简单地扎起蓬松的长辫子垂于胸前,然后将放在一旁带着血渍的中衣跟外衫罩衣穿上。 她一掀开布帘,黄昏大片晚霞燃烧,大漠风起,带着一股燥热、吐着漠土的气息从东方吹来。 陈白起下意识偏过头,风吹起她几缕飘落的发丝拂起,尘光浮动,勾勒的面颊柔软美好。 第六章 主公,女子低贱亦生华 她仰首望去,秀长白皙脖颈如优雅的天鹅,她看到了天似穹庐笼盖四野,辽远的大漠有着戈壁,更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丘、胡杨、雪山,还有大漠无处不在的风,卷着阵阵热浪,仿佛燃烧的火焰。 那一刻,陈白起终于有了一种真实的体会跟感受,原来她早已经不在那水泥钢筋高楼林立的现代,而是来到了这个原始、野蛮却富有血性激情的年代。 以往她遍读先贤史事,透过其字句的描述刻画,何曾没有梦想过有这么一刻能够亲身见证、参与那笔是的辉煌,如今虽然阴差阳错,却倒是实现了一个臆想。 不知何时,陈白起笑了,但下一瞬,又倏地隐了下去。 突然,陈白起敏感地感觉有一道隐秘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道视线给她的感觉,就像这大漠的风一样带着甜润的芳香吐息从她身上温柔又极富侵略性地掠过,透视过她祼露在外的肌肤,扫遍了她的全身曲线。 她一悚,秀娥长眉阴下,不由得转过头去。 然而就在她转头的那一瞬间,那道隐匿的探寻的目光却已经消失了。 陈白起心中打了个突,视线开始不动声色地四处游巡查看。 没有任何可疑之人。 陈商营地跑商的仆伇都不在,雇佣的护卫不在,连巨也不见了,她听到前方石岩后传来的嘈杂声,还有粗野匹夫们叫嚷声,原来全都围拢在那里去了。 陈白起本欲前往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脚步刚抬便忆起一件事,继又收回脚,静目等候着。 她如今已不是陈白起了,而是陈氏三娘,自然不能再依靠以往的常识经验行事。 在战国时期大部分女性的地位是极其卑微低下的,就拿陈氏三娘的父亲说事,他虽然只是陈氏分支的一支庶族,无官无职无钱无德,却可以靠着百年陈氏门阀的余威,在平陵可以在繁衍子孙、兴旺家族的名义下堂之皇之地再聘妻妇,不受限制地纳妾娶小,有的还不断光顾妓院或召妓,看见街道貌美女子可以野蛮的霸占和掠夺。 而这样的人品性跟操行竟没有得到社会的抨击跟唾弃,甚至一些需要得到荫庇与供养、匍匐于在权势金钱之下的女子,会自动选择献身,将自己当成物品来交易。 即便她们预感有一朝会被玩腻了,或以其它原因被嫌弃了,就被当作敝履扔置一旁不屑一顾,亦会如飞蛾扑火。 然而,亦有极少一种女子却是能够得到男人乃至当权当势者的尊敬与仰慕,那便是有贤能名气与学术操行的雅女子。 在诸子百家普遍“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的年代,读书懂知识是一件人人称颂而道好的圣事,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能使人明理懂思想,明人贵而自重,论学术懂谋策成就以士之风度,哪怕是区区一介妇人,那也是值得人尊称不敢轻易亵渎。 而这样的女子必然是懂礼法、知进退的。 这些事情知识狭隘跟见识有限的陈娇娘自然不懂,但陈白起却是明白的。 所以她不能以女子之身妄顾礼法跟一群匹夫奴仆接近,这会令她品格受损。 只见前方不知何时囤积了一支威严军队,那些面无表情的士卒整齐退居两旁,道路中央则是四匹高头大马,分别乘骑着一个身长九尺,浓眉大眼威风凛凛的将领,其旁边是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神密人,而他两侧则是两名不同于士卒装扮,浑身散发着浓烈危险气息的武士。 此时,陈氏商队的奴仆在外围伏地卑微跪着堵了一圈,而贩卖的战犯奴隶则被军队包抄成一团瑟瑟发颤,鹌鹑一样跪地救饶,嘶声悲鸣。 一个布衣文士的中年人出面正与军队的将领切切交涉,点头哈腰后递过一样陈氏信物,然后又不知跟那将领说了些什么,双人一同望向陈白起所居住的帐篷这厢。 却不料看到一道娉娉似白荷清雅的身影正沉稳温和地站在帐篷外,无论是那文人中年还是军队将领看到她皆十分惊讶。 不同于文人中年惊讶中带着惊惶,那军队将领却是惊讶中带着些许戏谑冰冷。 接着,文人中年噗通一下跪地,乞地求饶半晌,那将领似说了一句话,那文人便咽了一口唾沫,慌乱起身,脚步踉跄虚弱地跑到陈白起这方。 “女郎,您,您怎么起来了?哎呀,巨不是说您病重吗?”他擦了擦一头冷汗,一开口,便是浓口的怨气跟指责,仿佛陈白起没有病重得快死了,就对不起他一样。 陈白起在他靠近之际,便看到他头顶上写着“陈叔”两字,于是顺便查看了一下他的详细资料。 姓名:陈贾(陈叔) 职业:士人(主公陈孛) 种族:人类 属性:生命力80;武力10;智力40;体力55; 忠诚度:15 看到陈叔的属性资料中没有“等级”一项,这说明他是无潜力、不可成长的类型,另外观他忠诚度才15,拿巨的忠诚度来对比,他简直低得离谱,这也说明了他对陈氏存了异心。 但看到这份资料陈白起也不惊讶,就凭这人刚才不顾风骨,谄媚跪地,趋炎附势,便令她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 若他是一般人便罢,但实则这个陈叔是陈娇娘的父亲曾经救下的一个士人,他自栩乃没落的公卿之后,自持身份高贵常对着陈娇娘与其父态度自满傲慢,后来他被送来教导陈娇娘,更是常常无心教习,沽名钓誉。 “陈叔,出了什么事?” 陈白起语气娇蛮冰冷,水杏眸子微眯,为不暴露,便模范着陈娇娘平时性格神态。 陈叔见陈娇娘不急着跟他解释,反而一脸盛威有序地跟他问话,一时心底竟生出几分古怪。 以往的陈娇娘对待陈叔跟其父一样是尊敬有加的,从没对他用过这般冰冷高傲的主人姿态问话。 陈叔多看了她两眼,以为她是吓坏了才失常,也顾不得责难,想到如今艰难处境他难掩凄凄惶惶:“那是赵国南阳襄城的戚将军,他们说是来抓拿越国逃匿要犯的。” 陈白起一怔,他们来自不久前兴兵灭了越国的赵国? “是何要犯?” “这种事他们哪会跟吾等外人说。”陈叔没好气地嚷了一句后,便掖袖擦泪,嘴里喃喃道:“然此趟去越国贩奴,我却听闻越国国君最疼爱的姒三世子在国破日逃跑了,听那将领的意图,此程专门武截近期前往越国买卖商贩的商队……莫不是怀疑有人混进了商队中,哀呼,若被他们抓回赵国,吾等怕再无返回之日了。” 陈白起听了陈叔的话,若有所思:“他们并不识越国姒三世子吧。” 要知道此趟越国来往商队不亚一百,天南地北各一方,若识人,何需冒着得罪各国的麻烦,选择大规模劳师动众截抓,只怕他们中无人识得越国的姒三世子……而这姒三世子赵国又是何方神圣,竟值得赵国如此费心抓拿。 “然,如今我等全部都要被羁押返赵国了!这可怎么办,女郎,你赶紧书信主公,令他请陈氏宗家派人前来救我等!”陈叔灼灼地看着陈白起。 “赵国有权利这么做?”陈白起没理会他的异想天开。 他讽刺又轻蔑地瞪着陈白起:“女郎,你见识菲薄自是不知,这不需权利,因我等无权无势,哪怕他们用蛮力将吾等掳走,若出了事,哪怕陈氏宗族前去要人,他们赵国顶多差人送来一箱子珠宝,楚国亦不能够拿他们怎么样的。” 啊,她忘了,在这个时代,连君主都并非万能,反而那些只有拥有最强武装才是能够横行霸道。 陈氏虽然是士族门庭,但陈娇娘只是分支庶族之女,根本得不到宗族青睐,否则又怎会自甘堕落干起这士族最不屑的庸俗跑商勾当呢。 不似魏晋时期,即便是士族,若没有足以对抗恶势力的兵马,没钱没粮没武器,哪怕是圣人能令各国势力敬重一二,但到底还是软弱可欺。 “既然赵国已欺上门来,我去看看。” “女郎,你大病初愈,还是让……让大姑爷去吧?”陈叔连忙阻道,面色阴沉沉地。 陈起白转首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并无半分退缩,甚至没有半分不该说这话的意思,他看重大姑爷,并没有因为这次她重伤的事情而避忌他,便心底了然——他瞧不起她,更鄙夷她。 多么可笑,一介食客竟鄙夷主家。 看着他,陈白起笑了,但眼底却无一丝笑意,冰冷一片:“我姓陈,而他……姓姬,陈叔想让陈氏从此以娇娘为耻吗?” 他闻言脸色微变。 他让一个姬氏去代替陈氏主家出面岂非可笑?这将是对陈氏这个姓的轻视与耻笑,哪怕她是一介女流之辈,也知一个家族姓氏对族人的重要性。 士人,古代的知识份子。女主目前的职业并不光彩,商在古代十分受歧视,而且她还是一个贩卖奴隶的特异份子,奴隶主哈哈哈哈—— 第七章 主公,我啊被人调戏了 在选择亲自去会面赵国戚将军陈白起是有考虑的。 事已至此不是她光站在那里装淑女不露脸就能完事,商队没有能够支撑局面的能人,如果陈叔所言属实,她若就这样被当成逃犯同伙羁押返赵国,那后果便麻烦了。 另则这一趟是陈娇娘第一次出面跑商,跑商女低贱自知,这两则“罪名”落在她身,只怕以后她要追随某位主公时被人提出此两宗诟病,那便真是百口莫辨了。 在这个品性举孝廉出士的年代,品格高贵决定着很多方面的成就。 陈叔眼见喊不回也劝不回陈娇娘,气极败坏,举袖掩着侧脸,亦不愿与其同谋,但一只眼却怀着一股恶意远远窥视着,无知小儿,看这小贱坯如何被人奚落求饶! 苍茫黄天厚土,一宽袍大袖少女一身素白似莲缓缓走近,只见她身材高佻腰瘦而腿长,肌肤白净细瓷,有别于粗弊匹夫跟奴隶的黑黄,目光清澈温和,脚踩木履,施施然而去。 只见随着她走动,那宽袍大袖随风而舞动,颇有一种我欲乘风归去的飘逸感,更有一种乱风飞渡仍从容之感。 陈叔瞪大眼睛——什么时候这大字不识一个的女郎竟有此气度风华?! “丹阳陈氏族女陈三见过戚将军。” 陈白起赵军三尺开外,标准地福了福礼,姿态不卑不亢,嘴畔含笑,甚至带着一种优雅的风仪。 从陈白起举步起,赵军冷冷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有讶异的、有探究的,却唯独无轻视鄙夷的,而陈氏商队的奴仆们则震惊地看着她,连害怕都给忘了。 “丹阳陈氏”一出,陈叔下巴都快脱臼了,她竟敢…… “丹阳陈氏?你不是平陵陈氏吗?”戚将军男子粗旷威严带着些许嘲笑的声音从上方响起。 陈白起没有被人拆包的尴尬,她怡然大方地笑道:“陈氏万不敢忘宗背祖。” 此话一落,戚将军的笑意便止于唇边,他深深地看着前方的陈白起。 这少女的面容如时今的女子一般易碎、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特别是她额上绑剥的白布,令她看起来更为孱弱、娇柔,然她目光清澄,面含微笑,背脊挺拔,骨骼清奇,虽神态平静温和,却言词却又一种不容侵略的犀利。 当真是矛盾之极的一小女子。 “好一个不敢忘宗背祖啊,小姑子,小小年纪便懂如此大义,怕是丹阳的陈令侯听到,亦会感到欣慰。”戚将军勒着马缰,不咸不淡道。 陈令侯乃陈氏宗祖。 陈白起自然听出他的讽意,没接话,却道起另一件事情:“将军姓戚,莫非与周王室称颂的‘将易得尔,至如叔者,国士无双’的戚国士有关?” 戚将军闻言,胡子拉杂的黑脸不禁一亮,他矩目如光,道:“你知戚某祖父!” “然。三娘见戚将军威仪过人,便有此一猜,却原是虎父无犬子,当真失敬。”她此时脸上的表情多了几分郑重,诚恳地朝戚将军再施一礼。 见她如此,戚将军看向陈白起已是面色温和,带有笑意。 这也难怪,戚将军一贯以其祖父为荣,陈白起这寒暄过后便是一番不动声色地拍着他的马屁,如何能不令人和颜悦色。 其实陈白起并不知戚将军原籍何处,刚才那句称赞戚国士的话乃陈娇娘的姐夫曾多次谈起,真正尊敬戚国士的人是他,陈娇娘爱屋及乌记住了,才有她便借花献了佛。 陈叔见戚将军跟陈娇娘相谈甚欢,气血逆头,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想到自已先前那斯文扫地的德行,再对比她的谈笑风生,只觉被人狠狠地煽了一耳朵,脑袋嗡嗡直响。 这人哪里是他所熟知的陈娇娘,分明就是一妖孽! 那头陈白起见戚将军态度缓和,便准备立即趁火打铁,却在此时,脑中“叮”了一声,然后她脑中闪过一行提示——赵军来犯,陈氏商队陷入困境,救助‖放弃? 陈白起表情一僵,系统……这是在发布任务了?! 她正想该怎么升级呢,如今能做任务还真是急时雨啊,她本就准备救人自救,自然喜滋滋地选择了“救助”。 系统:你已成功接受任务 任务名称:劝退赵军 任务描述:赵军来势汹汹,是为不善,请解救陈氏商队顺利离开。 任务奖励:经验+20 没有精力分神仔细查看任务详情,她接受后,便整整了色,心中有腹稿后,便道:“敢问将军此趟可是为了抓拿越国要犯?” “然。” “陈三虽为弱质女流,却也愿为戚将军一效犬马之劳,可否请将军明示?”陈白起翩然抬起双眸,水色杏眸温和而诚恳,却并不显得卑微,反而是一腔真诚欲为他解忧。 陈娇娘排行老三,娇娘并非名字,而是一种娇宠的称呼,是以在正式场合自称娇娘则不合适。 心理学上来说,双目注视着别人说话,这会更令对方心动亦更加容易说服。 戚将军果然闪了一下神,他黑脸浮现几丝不自在,握拳抵于唇清咳一声,或许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越国姒三公子与其仆人互换了装束逃出越国,其仆人称其便是躲匿在商队贩卖的奴隶之中。” 本毋须说得出此详细,但见此女不识愚昧之辈,他若动武强行押解,却有些于心不忍。 竟是这样! 陈白起面色有了几分为难。 本以为赵国只是怀疑,却不料真相证据如此明确,若推脱求请怕是不行,赵国有此逮捕行动,也必然是怀疑姒三公子与商队合谋出逃,若真被查出,以赵君的凶残怕全部来往的商队亦会受牵连凶多吉少。 不行!陈氏商队绝不能被赵军带走。 可现在问题难就难在,她要如何狡辩来说服戚将军呢? 突然,陈白起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系统技能——声惑。 虽然它还是初级阶段,但多少还是能够增强说服力提高成功率的。 “陈三在此有几个疑虑不解,请将军容禀。” 戚将军知道陈白起的目的,他感兴趣这有几分士族风范的小姑子究竟准备如何说服自己,便道:“然。” “姒三公子据闻乃越国国君最疼爱之子,必是贵公子,可否?” “然。” “可陈三这批贩奴中却具有通关身契与面相帛书,再观其等皆面容槁枯腊黄,可有半分贵公子风仪之态?” 陈叔见陈三说完,眼神便扫向他这方,权衡利弊后,便忍下心头嫉意,便怀中的通关身契竹简跟还有面相帛书递于戚将军查看。 戚将军扫过一叠帛书,再看向跪了一地的颤悚越国奴隶,意似有所动。 “容陈三斗胆敢再问将军一事。” “然。” “将军觉得越国与楚国关系如何?” 戚将军哼笑一声:“楚国曾多次侵犯越国边境,夺其城池,并关押越国姒四公子在丹阳为质,自是仇敌不过。” “将军所言甚是,那若戚将军为姒三公子,脱刚逃出虎口,可愿再入狼穴?”陈白起嘴噙笑意,却字字铮铮。 戚将军蓦地抬头盯着陈白起。 脑中不断盘施着一句话——刚出虎口,可愿再入狼穴? 陈白起在戚将军猛然凶厉的目光下,不退不移,清声再道:“还有一事陈三疑惑,既姒三公子愿与一仆换其身份,必知事关重大,自对其仆信任有加,而此仆被捕却不以死明志,反而言之凿凿相告,岂不可疑?” 她言下之意——那奴仆在混淆视听,或许真正的姒三公子早另寻逃路。 戚将军此时终于面色大变,明显是被说动。 正当陈白起准备松一口气时,却听到戚将军旁传来一声清越带着笑音的男声,有一种奇怪的乡腔,尾音软软的。 “常闻楚人皆称一日不读书,便觉言语无味,面目可憎,却不料一介楚女亦有如此见识。” 陈白起蓦然一抬头,却是先前那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黑色斗篷神秘人。 她明显感觉到,随着他开口,无论是其随从,还是赵军等人皆下意识屏息静候,不敢越俎代庖。 陈白起头皮一紧,暗中警觉此人身份绝不简单,若他提出异议,恐她刚才的努力怕都要付之流水了。 “陈三不敢以自身妄攀士大夫之辈。”陈白起垂下眼睫,面容带着几分谦和。 神秘人似笑了一下:“听你言谈不俗,可读过哪些书?” 陈娇娘目不识丁,还读书。 这个时代的书是比金子更贵重的东西,且大多为各底蕴家族的珍藏不传之物,有钱都没处买。 听他还“哪些”,好大的口气,一般人能够精读一本通解便已是祖上冒青烟了。 就算是陈娇娘其父也只收藏了两本——诗经,礼记。 但若说没读过书,岂不自暴其短,考虑了一下,陈三中规中矩道:“仅诗经与礼记。” “呵,可曾熟读?” “熟记耳心。” “陈三,那你便清唱一段诗经的关雎予我可好?”他的笑意轻缓,如冰石相击,令人心悦神怡。 陈白起目瞪口呆看着他,想她正满腹阴谋论,却不想他冷不丁地竟会提出这种要求,所以说……她这是被人给调戏了? 在战国出生地域跟姓氏都很重要,女主有一个好姓氏,却没有一个好出生,她是庶族,娇娘其实并不是名字,这跟你喊一个女子,娇娇儿,娇女,可人儿一样,只是一个昵称,女主没有名字因为她还没有及笄,没有取名。(为了让陈白起的名字顺利成章,静也是蛮拼的!哈哈哈……) 第八章 主公,唱首情歌给君听 《国风?关雎》是《诗经》中的第一篇诗歌,亦是一首表达男女恋爱的诗歌。 读过或听过的人一下都静了下来,而戚将军则瞪圆了虎目,侧头诧异地看向神秘人——要说各国青睐他的贵女王女何其多,环绕他身边的皆是瑰姿艳逸,若论容貌,陈三亦只不过中等姿色,何以会突撩他兴趣? 当真怪哉。 戚将军收回视线,将目光再转向陈三,此时他眼神已遽然转变,有着审视与冷意,仿佛在等待她会如何处理。 眼下情况有些难办了,若她断然拒绝就会给人留下一种不识好歹的感觉,可若颀然接受,又变成趋炎附势的谄媚小人,陈白起暗叹——在彼此身份不相配时,哪怕是贵人的一时兴趣,对身份低贱之人亦会是一种灾难啊。 她沉默凝眸沉吟许久,才莞尔一笑:“陈三曾闻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陈三亦对此乐章甚之,今也贵人喜爱,大义正音,陈三便以诗会知音。” 陈白起的话可以理解为,我曾听闻师挚太师演奏的关雎,名贤秀士至名曲终了,仍旧对此优美乐章回味无尽,关雎乃是大义之乐,她也愿意用此章会知音。 此话一出,便将神秘人故意抛出的暧昧低俗硬生生掰高了一个层次。 咱这不是乐姬所唱的靡靡之音,咱这是能够受到天下名贤秀士意犹未尽的大义之乐! 神秘人明显怔愣了一下,接着双手掖掌,便是更加愉悦爽朗的笑声传出:“好,好一个知音,卿之乐,必然是不同的,请。” 戚将军闻言亦笑了,他目含颀赏地看着陈白起——此子甚是聪慧,不拒绝,却将男女的暧昧转化成一种思想文化的交流。 旁边挨近所能听到两人对话的陈氏商队奴仆,皆目露震惊,像从来不曾认识的眼神盯着陈白起。 眼前之人,跟他们所熟知的女郎,简直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虽然他们多不识两人言谈何物(普遍僮仆奴皆不识字),但却知道赵军因为女郎而面悦颜色。 春秋战国关雎的版本陈白起不知道,但它在现代却被多位著名歌唱家演绎过,其中有一首的音律十分符合战国时期宏伟大气、哀而不伤、乐而不淫的林籁泉韵。 她抬头仰望上空,看着长虹落日,风起,宽袍浮起涟漪水纹,长发侧辫于耳畔,露齿一笑,小巧柔美的小脸映着暮光,似仲春三月桃花之色,岁月静好。 那一刻,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仿佛天下之间,像枯树一样沉寂着。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少女柔嫩的嘴瓣张合,有别于男子粗旷野性的声音融入声惑,清灵空洞的嗓音带着一种清远、神秘的意境,婉转的曲调变化要像曲线那样流畅而无痕迹。 一开口,她便牢牢抓住了众人的耳朵,叫醒了他们曾经向往、或思慕的年少轻狂,美丽的女子啊,我为你思狂辗转。 白衣少女微微低下头,静谧的侧面轮廓带着一种委婉含蓄,情意深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首诗歌的曲调是所有人都不曾听过,哪怕是戚将军跟神秘人听惯宫章华乐,亦为此曲而陶醉入迷。 这时,屡屡琴音、悠悠扬扬,带着一种情韵伴随而来,它不似尘缘中的琴声,仿佛踏着月皎波澄,待人神怡心旷之际,与一阵微风起伏而至。 陈白起歌声暂被取代,她惊讶地转头看向一块约一丈高的岩石上,一名褒衣博带的男子垂目盘膝坐于石盘之上,修长而干净的手指拨弄着琴弦,他面容似玉,风姿特秀,晚风浮唯裳,温婉清幽似若静逸漂浮的流云。 陈白起只觉那颗平静的心弦突地被狠狠拨了一下。 姬……姬韫。 ——我的夕阳,你的容颜,谁在心中埋下一座城,藏了所有光。 她不禁感叹,君子颜色更甚记忆中,色不迷人人自迷啊。 看其它人亦被姬韫的琴意所吸引转首望去,她便收回了目光,配合着清越琴音,步履轻灵,似踏着乐拍节奏走向戚将军,她仰首含笑伸出双手,目光移至其腰间配剑。 意思不言而喻。 戚将军瞥了一眼姬韫,再看陈白起一脸与有荣焉的浅然笑意,便知此两人关系匪浅。 他知她是借剑,剑乃将士之立命根本,在不知她是何意图时便稍作犹豫,却见身旁神秘人毫不犹豫地从腰间取出一剑,微微俯下身递于陈白起眼前,那从袖袍中露出的一截青葱玉白,尤比女子保养得宜的双手更具魅惑。 陈白起早识风月,心中起了一丝涟漪,目光在其宛如艺术品般的手上留恋几眼,方慢吞吞取过剑。 刚取剑便觉一股寒意沁入手心,只见此剑抽掉剑鞘,只见那剑刃、剑端如空中闪电,光芒四射,寒气嗖嗖,实属世间罕见的宝剑。 她目光被宝剑摄住,又观其剑柄,只见上面雕着一条龙,并有“龙渊”二字。 龙渊?! 上古十大名剑……陈白起怔愣不已。 “公子,不可!”戚将军惊道。 “无妨。”神秘人见陈白起在目睹剑柄龙渊两字后,便神露震惊,不禁眸色一深,此子竟识得“龙渊”? 戚将军见神秘人语气已染上威严,便不敢再言,却灼灼看向陈白起。 陈白起虽然不愿得罪戚将军,可更不愿在此时忤逆这个神秘人,她将剑双手拱于头顶,恭敬地向神秘人一鞠躬,举止甚是端重,不敢轻视。 这一礼,只为谢神秘人不问原由便信任借剑之谢意。 这样毕恭毕敬不敢轻怠的识趣态度多少令戚将军缓了一下脸色,更令神秘人笑了一声,他轻叹:这小姑子心眼多,又有眼识,天下姑子倒鲜少有这种滑皮又赏心悦目之人啊。 陈白起是会舞剑,她曾经有一段时间因为身体很差,便去康乐会所学过一段剑舞,这种剑舞专门为女子纤弱轻盈打造,以柔化刚,她起剑一立,声之融曳,思舞态之飘飖。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舞起墨发扬,袅娜腰肢温更柔,她轻移莲步,却是围着神秘人周身而转,她一扭身,衣袍鼓三尺之莹莹,剑似云间闪电,身姿柔软无骨。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戚将军跟神秘人都不禁退避一段距离,空阔出来的位置只剩下马上一身流华黑衣的神秘人,跟无论如何起舞歌唱人跟目光都始终追随着神秘人周身的陈白起。 没错,她唱歌时,是对着神秘人而唱的,清颜白衫,青丝墨染,转、甩、开、合、拧、圆、曲,她对着他,像求偶的孔雀展开色泽颜丽的尾屏,仿佛他便是那位美丽贤淑的女子,而她是那一位为他而辗转反侧思念无法入眠的男子。 这样的舞蹈若由一般女子来跳,必然是轻佻而诱惑的,但由陈白起来演绎却不会令人感到轻浮随便,因为她于神秘人周身而舞,却始终禁锢于一个圆圈处,就像两人永远隔着一个时空,她即使对他思之欲狂,却永远无法靠近。 她抬腕低眉,偏过头朝神秘人凝望而去,柔白小脸带着一种坚强的思慕,但眸底深含的浓浓思念,却满溢欲滴,对着他诉说。 神秘人被这样的眼光所凝视,一向如玉石冰冷的心竟颤了一下,神色恍惚了起来,仿佛被她带入了一个她所创造的男女世界,不仅是他,其它人也一样。 这时,她柔美而轻缓的舞剑动作徒然一变,只见剑似笔走游龙绘丹青,剑气如虹,玉袖生风,这时她终于不再思念,她看着她所恋之人,面上终于露出了笑,带着期待,带着羞涩,更带着一往向前的勇气。 她唱道:“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唱完,最后一个动作收势,她却突然不再望向神秘人,傲然而立,仰头遥望上方,正巧姬韫亦望下,两人一时四目相对,姬韫一怔,一双墨色的眼眸如月下一河潋滟的水,清泠而深邃,却没移开视线。 她的舞,他的琴,她的歌,他的乐,竟能如此地契合相融。 歌歇琴消,四周一下落地有声,明显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刚才姬韫的华美乐章与陈白起情深又灵动的舞蹈当中。 看到陈白起一曲罢便抽身一改先前的痴缠,与石上琴师对望失神,被陈白起一番歌舞撩动得心思旖旎的神秘人,一时心中竟徒然生了几分失落气闷。 他想了想,哑然失笑一声,总有一种调戏不成却被人反调戏了的感受…… 第九章 主公,我努力地升级了 最后是陈白起先收回了目光,她将手中龙渊剑打横,双手捧起递于神秘人跟前。 “多谢。” 离得近了,神秘人目光淡淡扫过她垂目顺耳的模样,她的站姿跟模样总有一种恰到好处的味道,她肤质很薄,薄如蝉翼,黛青发丝墨扫其面颊,唇润而娇美,神清骨秀,薄阳中那小巧的耳廓晶莹剔透,尤其惹人心怜。 这哪像一个稚幼不识情趣的豆蔻(未及笄)少女,她就是一个笑倚春风不自知的妖精。 低眸,视线撞入她额上那透过白纱布血糊成一团的伤口,他执于剑柄,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还未褪散的体温,语气浅软,似不经意道:“你额上因何伤?” 陈白起感觉手中一轻,便躬着背退后几步,方直身抬头。 “只是小伤,不劳贵人烦心。” 神秘人见她不愿多谈,语气恭谨哪怕礼仪周到却略显疏离,心底了然她百般讨好只为急着打发走他们这群突如其来的侵略者。 想他堂堂一……竟也有被人利完用便踹的一日,他解嘲一笑,语气相较先前浅淡了几分:“卿既以乐赠友人,那友人便以药赠伤友吧。” 他随手抛掷一物落进陈白起的怀中,然后一挥阔袖似黑翼猎猎,他双手提起缰绳,双腿夹紧马肚,俐落勒马掉头,姿势从容洒脱,于四周淡淡吩咐了一句“走吧”,便率领着赵军一等甲士离去。 戚将军回头瞥了一眼陈白起手中之物,神色复杂,半晌方似警告似提示了一句:“陈三,公子之物非你所能够想象的贵重,你且不可怠慢半分或另为它图。”说完,不等陈白起回答,便追随而去。 赵军的骏马奔驰在广阔的荒漠上,四蹄翻腾,长鬃飞扬,壮美的姿势与瑰丽唯美的夕阳交缠成一种美与力量的奇异画面。 这是在和平现代,从不曾目睹体会的震憾场景。 随着赵军已逐渐远去,陈白起方长吸一口气存于肺腑,一直紧绷的身体这才慢慢地放松下来。 感受到手心泛凉,她这才低头查看手中之物,这是一个四方漆青铜的盒子,似鼎似尊,却无足,上雕纹着凹凸不平的图腾字符,鼎盖是以九扣相错相合,她将鼎盖扭动似九扣对应,“咔嚓”一声,鼎便打开了。 她揭开鼎盖,然后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味道扑鼻而来,鼎内装着一种绿色半透明的膏体。 这是什么?陈白起看见鼎上飘着名称:九黎药鼎。 这时她眼前虚拟了一个九黎药鼎的图象,旁边则标示着详细资料。 九黎药鼎:外伤治疗的圣药。 ㈠“药鼎”乃赵国著名铸剑师湛漭取赤朱山铁打造,可保所储藏药物百年不腐不败。 ㈡九黎药乃赵国王室私藏之秘药,乃墨家九黎隐士以千花百草所炼制,传闻其能化腐朽为新肌。 这九黎药鼎,光看说明就感觉好生贵重! 陈白起握紧九黎药鼎,一时不由得心潮澎湃,不仅为这能够令她免遭毁容的药,也为这能够储存药物百年不腐坏的药鼎。 只是……不知不觉中,她便欠下神秘人一个大人情了。 “系统检测到A级物品九黎药鼎,是否储存于包裹,是∥否?” 陈白起蓦然看到系统的一行提示,她愣了一下当即面上一喜,原来系统包裹真的可以存储现实中的物品。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这药鼎突然凭空消失,她要怎么解释?! 于是陈白起按捺住雀雀欲试的冲动,遗憾地选择了“否”。 然后她又想起了自己先前按受的系统任务,兴奋地想赶紧查看结果,这时只见陈叔一脸复杂阴沉地走了过来,朝她喊了一声“女郎”后,眼睛泛红道:“女郎,我居陈家数年,不曾教予你那诗经、剑舞,你何以懂得?” 听出他言辞中的质问逼迫,陈白起收敛起方才兴奋的情绪,微微斜睨着他,语气是不遑多让的骄横:“陈叔,娇娘尊你一声叔,乃因你是士族之后,乃因你教导过娇娘,可你当真担当得起这个叔字?” 不待陈叔闻言须发抖动,似心虚又似愤怒,陈白起嘴角含笑道:“赵军已走,接下来的事宜陈叔你安排一下,我们尽快启程返楚。” 语讫,不顾陈叔愈发阴沉张牙舞爪的神色,她径直朝帐篷走去,心中冷酷。 这个陈叔留在陈氏迟早会出问题,但他是她的长辈,是父亲的食客,她是没有权利插手处置,唯有回去后……再寻机解决。 现今还是解决她的问题,由于她太沉浸在完成系统任务的奖励当中,所以在与抱琴而下并朝她走来的姬韫直接错身而过后,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姬韫顿了一下,转身沉默看着她闲雅超逸的背影,脑中不期然浮现一双猩红、充满恨意与绝望爱欲的眼睛,但转瞬又被一双澄清而神彩奕奕的眼睛代替。 同样一双眼,不过隔了二日,却变幻得如此不同。 “郎君,你方才为何要帮此妇,还有这些草药,枉费你天末亮便不辞辛苦在这片荒夷之地寻来,她却不识好歹……”姬韫身后侧,一名劲瘦剑士手中气愤填膺地捧着一布囊,内里鼓起蓬松,袋口露出一截植物根端。 姬韫取过布囊,声似悠远的风一样轻渺:“布,我很愧疚……” 剑士布看着郎君那君子如玉的俊美侧脸,想起了已逝温婉良善的夫人,与夫人最后临死前的嘱托,他嘴里苦涩,嗫嗫言:“郎君,此事不怨……” “但我却不悔。”姬韫打断他,儒家讲求仁爱、包容,但他却不能因此不辨是非,丧失了道德伦理,哪怕再次重来,他仍会拒绝。 但拒绝有很多种,他愧疚的是他一直选择了一种最差最坏的态度,今日采药回营地,他远远看到了陈三与赵军的对峙,她冷静、从容,比起陈叔这个成年拥有见识的士人更成熟、聪慧而骨气。 那是他第一次发现,她并非如他所想那般不可救药,关键时刻,她亦有跟陈淑(陈三已逝的姐姐)一样的耀眼夺目,果然陈氏百年门阀血统的傲骨是无法抹灭的。 或许在他面前的陈娇娘是被逼得面目全非了,她恶毒、她不学无术、她面目可憎,皆因他不留情面的拒绝跟冷漠躲避,或许……他可以选择另一种温和方式,慢慢教导,劝诫,让她能够知图迷返。 儒家常言,有教无类,如今想来,他确也不该永远以一种狭隘有色的眼光看待她的,更何况,她始终是陈淑的嫡妹,是她临死仍旧念念相护之人。 布一愣,颇有些纠结地看着他:“……那郎君欲何?” “回吧。”他瞥了一眼朝他走来的陈叔,不再停留转身朝自己的帐篷走去,将手中布囊交给布:“等巨回来,你便将它交给他,若她不肯喝,便让他……多少劝着点吧。” 陈叔见姬韫对他视而不见的躲避行为,整个人僵在当场,盯着他的背影,还有陈白起,简直将一张斯文普通的脸气得快要扭曲变形了。 贱妇!姬姓小儿!尔等等着,待吾返楚,必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那厢,眼睛亮闪闪的陈白起一回到帐篷,便急不可耐十分小心谨慎地紧闭上布帘,并查看了一下四周有无人窥探后,方坐落床上开始查看系统。 系统继“人物属性”“技能”又多了一个“任务”的功能,她连忙点开“任务”,里面发布着先前进行的任务。 任务名称:劝退赵军 任务描述:赵军来势汹汹,是为不善,请解救陈氏商队顺利离开。 任务奖励:经验+20 任务下方有一个表示“完成”的绿色标示,下方还有一行蝇头小字跟一个选框——可选择由系统自动领取任务奖励。 舔了舔有些发烫的唇,作为第一次完成任务的小菜鸟,陈白起无疑是期待跟激动的。 她赶紧确认交付任务后,考虑了一下,还是将由系统自动领取任务奖励一项勾选上,这样下次任务完成后,便不用这么麻烦进入系统交付了。 任务一交付后,她便感觉体内像被一股奇异的温柔暖流冲刷而过,浑身上下舒爽得连毛细孔都张了开来。 系统:恭喜,人物达到一级,“人际关系”功能开启。 陈白起浑身抖了抖,从刚才的舒爽劲儿中回过神来后,就听到系统的提示,她立即查看了一下升级后的人物属性。 职业:谋士 姓名:陈娇娘(楚) 等级:1(经验10/40) 种族:人类(麒麟血统开启4%) 属性:生命力60(60);武力20(20);智力48(48);体力89(89); 技能属性点:1 静小区停电了,刚刚才来电啊,所以更新晚鸟,姆好意思啦^ 第十章 主公,我好像摊上大事了 随着升级她的属性都有小幅的上涨,全部属性点都满了,并且最惊喜的是消灭了身体的全部负面影响! 她瞬间感觉自己的精气神也都飙满,先前的气虚、胸闷、晕昏脑重等症状全都消失,她整个人达到了目前人物的最佳状态。 升级带来的好处简直令陈白起喜出望外,她赶紧摸了摸额头上的伤,明显已经不痛了,指腹压着的位置硬硬地凹凸不平,带着结痂的触感,而那一只瞎眼依旧瞎着。 看来即便是升级满血,外伤的部位也并不会消失痊愈,这样一来也好,至少下次在人前升级不会太惊世骇俗。 接着,她看到“技能”项有一个叹号,一查看,也有了变化。 【声惑】 等级:初始(熟练度1/12) 属性:诡系 目标:已身 技能描述:一定机率提升语言魅力、渲染力。 初始熟练度已成功达成一次,是不是接下来只需再使用十一次就能够升级了?陈白起猜测。 经过这一次亲身使用,陈白起对“声惑”有了更深的了解,它并非使用就能够呈现出蛊惑的效果,而必须是触碰到某种特发性条件才能够成功使用出来。 比如当她开始对戚将军谏议,还有唱诗经关雎时,声惑才施展成功,这时她才明白什么叫“一定机率”。 在声惑下端延伸,她看到系统刷新了三种技能类型,分别是——攻击性、防御性、特殊性,而这三种类型的技能则通通隐蔽着,暂时无法查看,估计是等级不够。 想起刚才升级多出了一个技能属性点,是不是用来提升这里技能的? 不等陈白起询问系统,她眼见又出现一行系统提示语。 系统:恭喜你初次升级成功,系统赠送福袋礼包一份。 系统:恭喜你初级使用技能‘声惑’,系统赠送小型生命药剂一瓶、体力药剂一瓶。 系统:恭喜你初次完成系统任务,系统赠送劣质的玉佩一枚。 看到不仅升了一级,还同时得到这么多的系统赠送,陈白起杏眸弯弯,笑得快合不拢嘴了。 系统赠送的物品都放在包裹里,她第一时间就奔那金光闪闪的福袋礼包,却悲剧地发现必须人物五级后才能够打开,于是她只好转战系统赠送的玉佩,一查看。 『劣质的玉佩』 属性:生命力+15。 她看了看这劣质玉佩没有等级限制,普通模样的双鱼造型,碧绿无光,的确符合劣质玉佩的称号,但她不嫌弃,立即将它取出别在腰上,于是当前她的属性变成了—— 职业:谋士 姓名:陈娇娘(楚) 等级:1(经验10/40) 种族:人类(麒麟血统开启4%) 属性:生命力60+15(60);武力20(20);智力48(48);体力89(89); 技能属性点:1 看着生命力从原来那巍巍颤颤的濒危蹿上到如今的数据,陈白起十分严肃猜测,以往被人砍一刀就挂的命,如今起码也得砍上两刀才行! 系统:LoADiNg……【人际关系】功能已成功开启。 系统:戚冉对你好感+5 系统:神秘人对你好感度+15 系统:姬韫对你好感度+5 陈白起懵然,什么时候就刷出这么一大串人的好感度了? 陈白起看到“人际关系”上的叹号,刚准备查看究竟时,却因系统接下来发布的一条消息而如遭雷殆,呆滞当场。 系统:姒三公子对你的好感度+10 陈白起将手中九黎药鼎如烫火一样扔进了包裹,接着如风一样掀开帐篷布帘,她僵立在帐篷外,跟见鬼一样地瞪着那一堆越国战犯奴隶。 越国世子竟真的混在她的商队当中?! 这一次他们从赵国人手中购买了三十二个奴隶,其中有落魄士人、手工技艺、健壮的佃户……当然,这些都不是越国的精英,而是一群被赵国淘汰后出售的劣质品,那么问题来了……在这么一群落魄奴隶中,究竟谁才是这见鬼的姒三公子呢?! 不——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尽快解决。 陈白起刚有水色的脸瞬间变白,前一刻雀跃颀喜的心瞬间坠入低谷,她捏着拳头,头皮发麻,浑身一阵鸡皮疙瘩颤悚升起,她知道,她这一次惹了一个天大的祸了! “陈叔,立刻拔营出发——” 她徒然沉冷的声音因为情绪的起伏不定,而显得冷厉尖锐。 陈叔正在两名奴仆清点牛车上押运的货物,听到陈白起这朝令夕改的话,满脸不耐跟厌恶,他蓦然回头,正准备质问反驳时,却看到了她那一张阴沉似要滴水的面容,与一双阴翳不容拒绝的眼眸。 陈叔不禁浑身一颤,哑然失声。 这时,巨高大的身躯扛着一个冒着雾汽的麻布袋,浑身湿淋淋健步如飞地跑来。 当他看到陈白起站在帐篷外时,眼睛瞪大,惊愕万分。 “女……女郎?!” 当巨刚一靠近陈白起,她便从他身上感觉到一阵舒适的凉爽之意,连一向燥热的风,都仿佛被沁入了一丝抚慰的清爽,令她方才急切躁乱的心,也因此沉静了不少。 她转眸横睐:“你扛着什么回来?” 巨直挺挺地站在陈白起身侧,像一头黑熊一样将她笼罩在阴影当中,他低头看着陈白起如今完全跟正常人一样行动,一时脑子打结根本没有回过神来。 但身体却早就形成条件反射,听见她的询问便躬身半膝跪下,将肩上的布包放在地面再打开绑结绳索,里面却原来是零零碎碎的晶透冰块,但因为天气炎热,里面的冰块都融化了不少,盛满了一袋子冰水。 她瞥了一眼浑身上下湿透了的巨,陈白起倏地抿唇不语。 “你这一天跑出去就是为了挖冰解凉?” 巨没有听出她声音中的低压情绪,他摊平一块衣角,将冰坨一小块一小块从水中捞出来,捧起陈白起眼前。 “大姑爷说戈壁天气炎热,女郎的伤口不处理会产生热毒……冰能够降温,可惜只剩这么一点了。” 他依旧面摊着,语气依旧平板无波,但在陈白起的眼中,他就像一条低落的大湿狗,耳尾垂下,正可怜巴巴地怜求主人的宽恕。 听了巨的话,陈白起一愣,怒火就像被这冰水一泼,完全地熄灭了。 她顿时有些苦笑不得——这傻子,这荒漠戈壁只有冰峪峡谷的狭缝藏有极地冰榍,据她猜测,来回冰峪一趟至少几千公里,要在入夜前赶回,必须奔力载跑,他来回奔波劳碌就是为了帮她弄来这么一小袋几乎快融化完了的冰块! 她长叹一声,她现在终于知道忠诚度90是个什么样的概念了! 毕竟是他的心意,陈白起捻起一块冰,舌尖一缠,便含进了嘴里,那冰凉的感受一下溢满口腔,连头脑都清醒了几分,她见巨盯着她,目光呆呆地,勾嘴一笑,也捻了一块,挤开他厚肥的嘴唇,塞进他嘴里。 “我已经没事了,剩下的冰……拿去分了吧。”没有冰箱冰也储存不了,与其浪费不如让大家都清凉一下。 巨被突出其来的冰冷得不适地抖了抖,他脸皮抽动,想起刚才这块冰是女郎亲自喂进他嘴里的,似乎不经意见他的嘴还触碰到过她的手指,又香又软……轰!巨黑黝黝的脸爆红了,耳根火辣辣地烫着。 他垂下头,两眼泛红,一大把一大把地抓起兜里的冰,便咔嚓咔嚓地塞进嘴里使劲嚼着,直到将全部的冰块都嚼完吐了,他都没有敢抬起头来。 陈白起见此嘴角抽搐一下,他就这么不乐意将冰分出去啊,宁愿忍受着腮帮子被冰僵的痛楚,也要全部送入自己腹中? “你说要立即启程,是出了什么事吗?” 姬韫与布从帐篷中走了出来,夕阳已落尽最后一丝霞光,除了远处天空带着一种渺渺的白色,天地已被宁静的夜色笼罩,按以往作息规律,此时的奴仆已开始围拢篝火,准备煮糜用食后歇息了。 但今夜却寂静无声,都沉浸在一片茫然与惶惶不安当中。 姬韫是被陈叔请出来制止陈娇娘这冒夜赶路的危险行为的,但姬韫向来不喜欢不问原由便苛责定罪,是以他的语气仍旧是温和善意的。 陈白起在夜色降临那一瞬间,便感觉只剩一只眼的视线更狭窄了,她嘘眯着眼睛,辨认好姬韫的位置后,深吸一口气,便用一种幽幽的语气道:“若我等明日入夜前赶不回楚国……那我等必丧命于越境!” 第十一章 主公,我在逃亡囧途 姬韫见过陈娇娘露出如此严峻之态,心底讶然,他目光一凝。 “娇娘,莫非是赵军……” 料想除了刚离去的虎狼赵军,姬韫也想不出还有其它什么原因,令她有此如临大敌的神色。 “姐夫,返楚后我再跟你详细解释,现在来不及了。”陈白起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但你的伤势……”姬韫犹豫地瞥向她额头上的伤。 其实在赵军离去时,他内心亦是惴惴不安着,是以能尽快启程离去,他内心是赞同的,然而唯一令他顾及的是一路颠簸会伤了陈三。 陈白起愣了一下,一双水亮杏眸瞅着姬韫半晌,却朗朗一笑:“姐夫,跟一点皮外伤相必,命却是更重要。” 姬韫因她这忽尔一笑,只觉眼前的黑暗似有了萤萤之光,它萦绕着她温婉面容渡上一层柔光,她眸似点漆,明澈清透,有别于以前的痴迷与疯狂的浑浊,反而似夜中星辰无耀自华,使人在不知不觉之中被吸入其中。 姬韫眸光微闪,张嘴欲言,然而她的笑却转瞬即隐,又恢复了之前的严肃,他的心“咯噔”一下,便又悄然落回了原处。 他微侧过脸,长睫落羽轻然,心底不禁自问——为何刚才那一瞬竟觉得眼前之人是如此地陌生,仿佛她根本就不是陈娇娘? 陈白起没注意到姬韫的异常,因为姬韫不知道真相,而陈白起却知道她究竟给自己挖了一个什么样的深坑,再脑子进水地跳了下去。 这次是她的失算,她万万没想到,这次越国被破前往捡漏的各国商队上百,那姒三公子谁不挑,偏偏要藏匿她陈氏这个寒酸可怜的商队之中,更没有想到陈娇娘第一出国购买奴隶竟能将一亡国世子给买回来,还她还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有了包庇之罪。 现在哪怕她真的将他从战犯之中揪出来再诚意满满地押送返回赵国,估计也挽回不了什么了,反而容易被姒三公子狗急跳墙反咬一口,到时候有了包庇前科的她更是水洗都不清了。 只希望姒三世子当真如她先前所料有值得被救的价值,否则——千、万、别、让、她、给、逮、出、来! 她咬紧后牙槽,看着被巨趋赶召集过来的仆伇、脚戴锁链的越国奴隶。 陈白起瞄了一眼后方鼓鼓囊囊的几辆牛车,再让陈叔清点一下队伍总共的人数跟身体状况后汇报。 陈叔乃陈氏食客,哪怕他再鄙夷厌恶陈白起,但在人前却不得不维持基本的尊重,是以她当众下的吩咐他也只能咬牙忍着去行事。 “陈氏仆伇因路上得热症的丢了三人,赵军来袭商队护卫逃跑四人,如今剩余仆伇17,皆乃健康有力之人,这些贩买的越国奴隶32人,皆无异常。”陈叔施一礼后,语气平淡道。 陈叔所谓的“丢了”不是指失踪,而是指被商队“抛下”。 陈白起瞥了一眼底下那些仆伇与越国奴隶,他们大多数人的面容都显得憔悴黑黄,头大跟手粗壮关节肿大,但身子却瘦长骨感,这是长期劳作加营养不良造成的情形,特别是被狠狠折辱过的越国战犯,他们根本不似陈叔所言的健康、正常。 但她见姬韫、巨等人闻言皆表情正常,并无反对或异议之色,这才想起,在这个战乱的时代大多数人都是长期处于营养不良的状态,所以他们的肤色不是黑便是黄,而一身白皙的皮肤跟明亮的眼睛,是贵权门阀才能拥有特征。 而连良家子都不是的仆伇,通常只要不是伤病痛得爬不起来,皆属正常范畴。 “将那几车越国货物全部卸掉,还有帐篷锅具碗瓢等沉重之物,所有人身上不留任何物件,全部轻装上车返楚!” “什么?!”陈叔猛地抬头惊呼一声:“不行!这趟货怎么以能丢,我等逗留越国半月才从赵国手中匀来这么点,你竟然全部要扔掉,你疯了吗?!” 货是我陈氏的,扔还是留干你甚事!陈白起多想不留情面地甩出这么一句打脸的话,但现实却是不行的,她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冠上目无尊长无德之罪。 陈白起缓下严肃面容,眸光恳切,波光纭动:“陈叔,其实有一事娇娘一直沈沉于心中,事已至此娇娘不得不说。” 她微微蹙眉,唇瓣轻颤,愁容惹人青睐,似忆起某种令人恐惧的事情。 陈叔疑惑地紧盯着她,不搭话,心中却有了警惕,倒是姬韫善解人意地问了一句:“何事,你但说无妨。” 姐夫!goodjob! 陈白起转脸,一脸忧心忡忡地看向姬韫,启声:“在娇娘病重期间,曾梦过一事,起先是商队遇到大水决堤,我等转瞬便被淹没于河水之中窒息、痛苦、挣扎,然有一船无风驶来,众上被救上船后,不经便遇到一方小天地便欲下船歇息逗留,却不想因贪图闲逸,刚一上岸便是地裂山崩,那倒塌的山石直砸得众人凄喊连连、头破血流……” 随着陈白起幽幽轻沉地讲述着梦中情境,众人随之想象,不禁抖了抖,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蹿了上来。 这梦境的惨境也描述得也太详尽了吧!简直快跟鬼故事一样了! “当我再次醒来,心中如百蚊噬咬不得安生,便出了帐篷,却不想竟是赵军前犯,当时娇娘脑中晴天霹雳,竟第一时间便信这是梦中预兆!方才娇娘蓦然想起,那大水洪涛已现,然地裂山崩却尚未来到,此乃鬼神预警,让我等不可逗留必须尽快返楚才能安全啊!”陈白起面容苍白,却凄声坚毅道。 听了陈白起的话,众人都变了脸色,开始慌乱起来。 在这个信巫崇道的春秋战国,普遍存着在鬼神观念跟浓厚的鬼神信仰,最盛行的如祭祀、占梦,盟诅…… 陈白起提出这占梦一说,哪怕并无真凭实据,亦能轻易动摇人心。 “说起来倒也怪了,先前女郎的确病恹恹地,但在赵军来临时,却突然好转并大发神威,这……岂非鬼神庇佑?”有人疑惑。 “莫非咱们女郎真乃天命庇佑之人?”有人惊叹。 “女郎的话可信,我等还是赶紧收拾收拾返国吧。”有人信服。 “喂,你们别说,我昨儿个好像也梦到了不详的预兆了……”有人附和。 眼看底下的仆役被陈白起说服了,连陈叔听了都一阵毛骨悚然,有些开始犹豫不定。 唯有姬韫深深看了陈白起一眼,摇头叹息——子不语怪力乱神,她虽聪慧果断,却缺少该有的正规教导,以后他定会淳淳教诲,不容她再懈怠玩逸了。 这一次……便罢了。 “陈叔,这一趟我们最贵重的乃是这些越国奴隶,我等将他们的知识带回平陵定能壮大陈氏,便不算白跑这一趟。”陈白起对着仍旧挣扎的老顽固使用了“慧心一击”。 陈叔现在是寡不犯众,他转开头,无可奈何之下唯有勉强同意。 实则,他心底又狠狠地给陈娇娘记下一笔罪帐,待回去他添油加醋的回禀主公,定要让她吃不完兜着走! 接下来他们以最迅速的动作将牛车上的大部分货物拆卸掉,装货的牛车大多是敝露宽落的车板,上面挤挤可以坐上七八个人,体虚劳力差的则先坐车,年轻体力好的则跟着车队跑,然后再轮番换着来,而巨、陈白起、姬韫跟他的护卫还有陈叔则坐在一辆有蓬的牛车内。 就这样,他们一行人便连夜开始了亡命奔途。 他们一行日夜兼程,远处,一轮红日落下,一天已接近尾声之际,他们终于看到楚国平陵城墙边廓时,但陈白起还没来得及歇一下口气时,山背处骤然传来猛烈地、像要擂击牛皮鼓一样的隆隆马蹄声。 陈白起呼吸一窒,撩开车帘探头朝后一看,后方远端飞腾起弥漫起尘烟,马嘶和滚滚烟尘此起彼伏地轰鸣声,腾涌着。 ——是赵国的兵马赶来了! 良家子弟,有从军不在七科谪内者或非医、巫、商贾、百工之子女,为良家子,后世以奴仆及娼优隶卒为贱民,以平民为良民,遂用以称良民子女。 第十二章 主公,我的勇士忒凶猛 “——怎么了?!”陈贾慌忙从牛车另一头车厢探出脑袋,定睛一看,脸色便刹时变成了灰色,他哆嗦着嘴唇,心神溃散:“是、是赵军……” 重峦叠阳似血,霞光倾斜万丈,气势汹猛的赵军铁蹄疯狂地从天而降,狰狞的风追着人,如狼似虎,风和人联合起来追赶着前方旷野那疲惫不堪轱辘转动的牛车。 与疾驰犹如一叶快艇的赵国军骑相比,那因勉强加速而抖震得快要散架的牛车就像暴风雨之中一片可怜的小纸,被蹂躏吹打得岌岌可危。 “快、快加速——楚国已近在咫尺,我等万万不可再被赵军掳回赵国!”陈贾脸上唬得改了样子,惊惧得像疯子一样尖叫嘶喊。 车板上的奴仆见赵军去而复返,心中自然大骇惊悸,特别见其来势不善,更不敢耽搁,他们嫌牛车速慢便全部弃走,开始奋力朝平陵城门奔去。 “赵军快赶上来了,他们的速度远快于我等,必能在入城前拦下,该怎么设法阻一阻呢。”姬韫在颠簸的车厢中稳住身形,紧声道。 “对!对!敢阻一阻,就派那群贱民奴隶上前当人墙,我等必然能够安然归国!”陈贾一怔,他双手紧攥着窗椽,像在梦中被惊醒似地,目光带着洪亮骇人。 姬韫闻言清冷地看了陈贾一眼,语气甚重:“谬论!陈贾,你当你挥霍的是什么,那是一条条人命!” “不然如何,难道那群越国贱奴还能与我等良家子相提并论?”陈贾涨红了脸,怒急咆哮。 姬韫冷默不语,道不同不相为谋,却是不愿再与其争辩。 陈白起身姿娇小单薄,在摇晃动荡的车厢内只能依靠着巨高大身躯将其锢护着胸前,不然早东撞西跌地滚出车厢了。 她撩开车帘,看着早先那群“奄奄一息”的越国奴隶此时却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抡着拳头提着铁链哐当哐当早已赶超过他们的牛车厢,远远领头逃跑。 车厢四周只剩零碎十几个陈氏奴仆并未弃主独自逃亡,但皆面色急切慌惶,像失了魂一样发痴地奔跑,这个时候哪怕他们吼得声嘶力竭,恐怕他们也听不进了。 “陈叔,别争了,你看。”陈白起道。 陈贾疑惑地顺着陈白起的视线看去,在看到越国奴隶这背主弃义的行为,顿时眦目大怒:“这群狗杂种!” “女郎,巨可一试。”巨拢了拢双臂,将陈白起环紧于怀,他瞥了一眼后方步步紧逼的赵军,沉声请命道。 陈白起一愣,抬头盯注于他那如石般雕刻般黑硬的面目,脱声道:“他们人多势众,你一人……” “唯女郎安危,巨定倾尽全力。”巨双目专注回视于她,斩钉截铁道。 他勉强自己松开双臂小心地将她放下,待她坐稳后,面似寒刃开锋,一把掀开车帘像火炎喷发的炮弹一样风气凛然冲出了牛车。 陈白起颦眉盯着车帘被风骤然掀飞再缓缓落下,一时心中像被什么堵住一样,久久不语。 这时姬韫温言出声道:“布,你且助巨一臂之力。” “诺。” 布执剑面无表情地颔首抱拳,几步蹐跳亦是一冲而下。 陈白起抿紧双唇,白潋小脸沉凝着不安,终于她倏地抬眼,喊停了牛车,对陈贾道:“陈叔,你且带着所有人先入城,赵军去而复返,我必须探个究竟方能心安。” 陈贾唯恐被赵军追到,此时哪还管陈白起在说些什么,他满脸不耐敷衍地拱了拱手,虚伪冷讽道:“既然女郎义勇无双,贾自当遵命,望女郎能再次鬼神庇佑,平安归来。” 陈白起懒得理会他这小人之语,却不料她刚下车,姬韫亦随之一道下了车,陈贾见此顿时气结,他阴晦又不理解地瞟了他一眼,便急冲冲使唤车夫,不管不顾地驾车归去。 系统:姬韫对你好感度+5 陈白起莫名瞟了一眼姬韫,她又戳中他什么g点,怎么莫名其妙又对她增加好感度了? “你下车做什么?”陈白起眉头紧皱不解地问道。 “你乃女儿身,敌袭且临危不逃,我岂能怯懦离去。”姬韫避开她的眼睛,慢吞吞道。 “迂腐!”陈白起简直快被他这狗屁不通的理由给逗乐了。 姬韫听了她的评语,一时愕然,便有些苦笑不得。 陈白起心跳如擂,她一个生存在和平年代下的文人,乍遇此事真的无法安然若素,但慌乱是不能成事的,读过那么多战事名著历典,她即便没有一步思百步的深谋远虑,却多少有一些应对急囊。 她深呼吸几息后,令自己稍作冷静后,便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的赵军方向。 赵军此次匆忙派了约二十几名轻装的甲胄剑士,兵威冲绝漠,杀气凌穹苍,他们二十几人横列一线,俯冲而近。 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远古兵甲带来的铮铮杀气,她只觉一阵寒意从心中而起。 像是生活在和平年代,哪怕是一个歹徒随便举起一把小刀威胁,都能够唬得别人手脚发软,更何况是如今几十名训练有素、手执青铜寒刃,杀人如翦草的剑客。 这便是杀戮为耕作,白骨黄沙田战国时代啊……陈白起如今除了感受古文明历史的叱诧豪气与峥嵘奋发,亦慢慢地感受到了它的残忍与现实。 “我会活下去的……”陈白起目光虚无像梦呓一样轻轻喃道。 那厢巨浑身肌键彭隆鼓起,双目瞪圆,他仰头长吼一声,声似雷霆滚滚,脚尖踏沙,那高大魁梧似塔的身躯便冲进了赵军马堆之中,他抡拳如婴儿脑袋大小,一拳便击偏了一赵军剑客的马头,它惨叫嘶鸣了一声,马蹄打滑仰倒,上面骑乘的剑士脸色大变,身子就被甩摔倒地。 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剑士身体呈现一个曲折不正常的姿势,又被仰摔的马身整个砸压后,他噗地喷出一口血,目眦口裂,死得不能再死了。 秒、秒杀啊!这拳头……力量也太猛了吧!陈白起看得目瞪口呆。 这时系统突然闪过一行庆贺的撒花提示。 系统:力拔山兮气盖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恭喜,你的荫户巨大巧若拙,自行灵悟开创了技能“重拳”秘籍。 系统:你得到一本“重拳”秘籍。 哎?!巨竟然在战斗之中自行领悟了一项技能了?! 这里提一下,巨跟陈白起是主仆关系,仆所得的全部财物皆归主所有,所以这本秘籍虽然是巨自行领悟所知,却归了陈白起所有。 第十三章 主公,我噌一下就升了(微修) 巨自行领悟出了重拳奥义,而如今这秘籍也有她的一份? 喜从天降,陈白起简直快抿不住朝上扬的嘴角,她知道一般系统发放的物件都储存在“包裹”内,怕姬韫发现她的异常,她故意背过身避开他的视角范围,打开系统后,眼前浮现一个透质全息影像的幽蓝系统界面。 “包裹查阅”无需动作,仅凭意念指令就能够操纵着系统步骤,“包裹”打开后,里面除了原有的物品外,还多了一卷泛着蓝光的竹简书,书上用一条金银双绦绑着,上书:重拳秘籍。 武技【重拳秘籍】 说明:近程单体物理伤害+100,当怒气值达到100%时作用范围内单体受暴击伤害整体提升50%。 技能评价:A(绿色中品) 等等,是A级绿色技能秘籍啊?! 哪怕搞不懂A绿色中品在秘籍中究竟属于哪一阶等级,但看这令人晕眩的伤害值跟暴击属性,都令陈白起忍不住惊叹——这个技能……好生牛弊! 首先说一下物理伤害+100是技能的固定伤害值,打个比方像陈白起这种如果不附加特殊道具叠加生命力,就只有区区60的血条,是根本就承受不住巨重拳一击,这重拳的威力不可谓不恐怖强悍。 她眼馋地盯着“重拳”秘籍,忽然灵机一动,既然她从巨那里得到了这本秘籍,那是不是她也可以学习啊。 “学习技能!” 系统:请选择“重拳”秘籍的学习对象? 这时系统界面弹出了“人际关系”功能项,她看到在“人际关系”中产生了一个系统默认的临时组队,队员分别是她、巨、姬韫、跟布四人。 这组队并没有影响陈白起,所以她并没有在意,而是继续选择自己的头像学习。 系统:你确认要学习重拳秘籍,是/否? 她忙不迭地:“是。” 确认后,她就满心欢喜地期待着自己将来也能跟巨一样力拔山河兮时,却错愕地听到系统机械冰冷的打脸提示音。 系统:“重拳”秘籍学习失败,你目前不符合条件。 不行?!陈白起蹙眉不信邪,再次地选择了学习。 系统:“重拳”秘籍学习失败,你目前不符合条件。 这、秘、籍、竟、然、还、有、特、殊、限、制! 陈白起面目僵硬,气得快吹胡子了,她刚才明显是漏看了这本秘籍的前缀,这是一本武技秘籍,莫非凭她一枚靠智力混饭吃的谋士,根本就学习不了这牛逼烘烘的武将技能? 因为一直眼红着这本令人羡慕的秘籍,陈白起整颗心都酸了。 学习不了就是学习不了,再失落也没有用,但好在陈白起其人心理素质也过硬,得不到也不强求,她暂时将这事先放下,待以后有机会再寻一些别的秘籍适合的来学习就是了。 想起刚才看到的系统临时组队列表,便顺手查了查姬韫跟布这两人的资料。 姓名:姬韫 职业:儒家弟子 等级:? 种族:人类 陈白起纳疑,这姬韫除了最基本的资料显示,怎么等级、属性都是隐藏起来的呢? 心中怪异,她又查看了一下姬韫他护卫的资料。 姓名:布 职业:墨家剑客(姬韫护卫) 等级:? 种族:人类 技能列表:墨家初级剑术;回生诀(残页); 布的资料情况与姬韫大致相同,陈白起暗自揣度:姬韫这两主仆是隐藏了什么,还是说因为她目前的等级太低,无法越级查阅别人的详细资料呢…… 至于她为什么能够轻易查看高她十几级的巨的详细资料,她猜测是因为巨乃荫户,简单来说巨已经卖身给她,属于她的私人财产了,所以巨在她面前是不存在任何秘密。 不过比起姬韫,布的资料中倒是多了一个技能列表,没想到他一个平日里闷声隐气,不爱张扬奢侈的人,竟是一名墨家子弟,并学习了正统的墨门剑术跟心法。 要知道墨家的人在诸侯国可是一类不得了的存在啊! 最后,她再查看了一下巨的属性资料,发现跟原先并没有变化,只是多了一个跟布一样的技能列表:“重拳”。 姬韫拢了拢鼓风扬飞的宽袖,温润白皙的侧脸抚过一丝墨发,他眺望着战斗中力大无穷的巨若有所思。 “巨,可是有山戎族的血统?” 山戎是北方的一支强大的少数民族,又称北戎,是属于匈奴的分支。 北戎族的人长相基本都与一般的南方人不同,他们一般皮肤黝黑、身材高大健壮、生性彪悍且好斗,尤擅骑射,战斗力强。 而面容上则是长脸阔口、通冠鼻梁、高颧骨,观巨与北戎族之人无论各方面皆有些相似之处。 陈白起闻言略顿了一下,她关闭了系统,顺着他的视线遥望前方战局。 她其实并不知道巨的来历,她只有一段陈娇娘与巨初识的记忆片段。 那时候的巨不叫巨,也跟现今的模样差别很大,那时候他虽然长得高但却瘦如柴骨,衣不敝体地在一大户门前跟一条凶神恶煞的大狼狗抢食,而在抢夺过程中他把狗给打死了。 正巧这条狗是陈家养的,她见巨比一头狼狗更凶狠更能威吓人,便将他抓来抵狗命,从此巨便成了巨,变成了陈娇娘的犬牙。 以往的巨虽然孔武有力,却只是一股控制不住的蛮力,但巨领悟了重拳秘籍之后,明显掌握了跟以往不一样的方法,即使最简单的一个挥拳动作,也能够一击即破,风驰霆击。 而速驰闪电的布,即使习墨家最初级剑术亦比一般的剑客高明,一举一动皆有大家风范,杀人于无形,剑锋所指,人首落地,当真绝妙堪赏啊。 可这样一个可以受众国贵族吹捧招揽的墨家剑客怎么会跟随一介贫儒子弟姬韫呢? 怪哉。 险峻的战况因巨跟布两人的辅承合作,已逼得数十赵军剑客溃败不堪,特别是意识到布乃墨家门人时,明显已萌生退意。 而陈白起经过一番观察看出巨的重拳威力虽猛,却极大消耗体力,若赵军缓过神来选择以包抄夹攻消磨他的耐性,那他迟早会被那敌方的铜剑戳穿胸膛。 眼见夜色降临,陈氏商队的人都已顺利进城,再消片刻,平陵城门也即将要关闭,时间已经耽搁不起了。 于是陈白起当机立断,朝前方大声喊道:“巨——穷寇莫追!速归!” 巨闻声倏然回头,他一个呼扇拳风呈弧挥撞倒了几人惨摔落马后,便抽身似巨猿般矫捷跳奔朝陈白起而去。 布闻声,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收剑疾奔而归。 对战刚一落幕,“叮”一声,系统便刷出一大串的提示: 你的荫户巨成功击杀12名赵国剑士,18经验值/个,共计经验值216。 你的临时队友布成功击杀11名赵国剑士,12经验值/个,共计经验值132。 今日静首推了,撒花撒花~ 第十四章 主公,惊心动魄的追击 系统:恭喜,人物达到2级。 系统:恭喜,人物达到3级。 …… 系统:恭喜,人物达到5级,达到“初窥门径”的称号,获得橙色幸运大转盘抽奖劵×1,福袋礼包×1。 系统:恭喜,人物达到5级,级别已可开启辅助技能“阵法”、“版块地图”、“战国文明”。 眼睛已被疯狂刷屏的系统萌翻了,陈白起惊愕呆滞了半晌,然后“啊”地一下便转身兴奋地抱住了姐夫。 她双臂软缠于他韧细的腰肢,将脑袋像毛绒球一样他的颈肩处使劲地蹭啊蹭啊,像无尾熊一样扒拉在他身上咯咯咯地笑着。 姬韫浑身一僵,像触电一样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他双手下意识地抻开,避免与她肌肤相碰:“娇娘,你怎么了?” 他耳根泛红,语气分明已有羞恼之意,但因上一次他推攘的动作令她摔得头破血流,至此他心中便有了一道阴影,只当她是易碎脆弱的玉器,不敢再随意动手了。 “我们赢了赵国剑客,我很高兴!” 陈白起自然不能跟姬韫倾诉系统的事情,于是便随便编了一个借口,她抬起一张笑得红扑扑的娇容,她眼睛在发亮,像一颗颗璀璨的钻石散落在黑夜之中,伊人婉立娇笑,宛如艳阳普照。 以前她在m国Brincetonsuniversity的时候,热情的m国人每当遇到高兴或激动的时候便会与友人、同学来个相拥吻脸,感染传播着彼此的快乐,久而久之,她也渐渐习惯了这个动作。 姬韫闻言怔忡了一下,但这个理由倒是令他脸色缓和了几分。 她习惯,可姬韫却只觉尴尬又别扭。 他拍了拍她的肩臂,避开与仰面的她呼吸交错,便开始板起脸一本正经地教育道:“娇娘,女儿家该是端庄有礼、遇危不乱,以后在外人面前切不可如此不知体统!” “但姐夫不是外人啊。” 陈白起很自然地顺口接过,但见姬韫掉转头面色不善地看着她,却还是咧了咧嘴角“端庄”地松开了他。 嗳,她怎么忘了她的这个灵魂年下的“姐夫”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孔老夫子贯彻者啊! 不过,她什么都没有做,却一眨眼就升到5级,这种天上掉馅儿饼的事,简直不要太幸福!陈白起笑眸弯弯,抑不住地面染桃粉暗喜窃笑。 姬韫见她当真是欢喜,亦忍不住摇头轻然笑了一下。 果然还是一个喜乐于颜的孩子啊…… 就在他们都以为危机终于解除之际,这时,如平地一声雷,平静的大地再一次像被踏碎了一样震动起来,只见在那山峦叠起、天地相接之处,一支黑漫如潮水般的部队整齐划一寒光照铁人奔腾而来。 旌旗猎猎,战蹄雷鸣,虎狼之师,这明显是一支赵军的正规部队,其数量粗略估计绝不亚于五百人。 这时脑海中“叮”了一声,陈白起心中一紧,只见系统在这时发布了新的任务:赵国猛将戚冉携军杀意腾腾来者不善,限时十分钟内带着你的临时队友一道入城,接受‖拒绝? 戚冉竟不惜千里追凶亲自赶来了?! 陈白起方才面上的喜色一扫而光,她立即查看了任务列表。 任务名称:整队撤退(可自行修改) 任务描述:赵国猛将戚冉携军杀意腾腾来者不善,限时十分钟内带着你的临时队友一道入城。 任务奖励:经验值+400,可选职业的白色套装一身。 这奖励看起来不俗啊,除了经验之外,还多了一套白色装备服,陈白起赶紧接受了! 系统:你已成功接下任务,奔跑吧,谋士!10分钟限时倒计时开始——9:59、9:58…… 明显现在的情势已不允许她再浪费时间查看系统了,想到两次系统赠送的福袋礼包都金光闪闪地还原封不动地锁在包裹内,她便有一种拜堂后偏在准备洞房花烛的时刻被人拽去打仗一样的憋闷感。 为毛危机总是这样一波一波地赶来,就连让她扑倒“新郎”来一发的时间都不给她,是想活活憋死她的节奏吗! “巨——快!” 陈白起一把拽住姬韫,便开始奋力奔跑起来。 风呼呼刮耳面,她这副久经娇养的弱质身体根本承受不了这种亡命奔跑,她感到她的体力正在急速下降,呼吸越来越急促,胸腔也开始闷痛起来。 明显巨也看到赵国的正规狼虎之军赶来了,这可不是先前那一群从赵国被临时招徕的普通剑客,光凭他一人之力只能是螳臂当车。 他面无表情却脚步如飞地跑到陈白起身侧,见她跑得双腿打软,两眼发黑,东倒西歪地明显快要累厥过去了。 于是巨俯弯下身一个公主抱抄起陈白起便抱在怀中,陈白起已累得脑袋缺氧,脑袋因巨的奔跑而无力地左耷右晃,根本就没回过神来,娇小柔绵的她窝在巨的怀中,就像一个孩子一样。 巨只管他家女郎,被抛到一旁的姬韫虽看似文弱书生一样单薄,但体力跟耐力却出奇的好,他跟在巨跟布身侧奔行之间,眉目沉寂却不见任何狼狈,走行如飞,袍似渺渺烟波渚渚风,倒比习武的两人都行动流水。 终于,四人一番拼命奔跑,终于赶在赵军围截之前进城了,听到城外那恐怖如波涛海啸般淹没而来的军队马蹄声,城墙上的平陵士卒被惊动后,醉熏熏地接一连二跑了出来。 他们嘘着朦胧醉眼,待看清是赵军结队而至时都瞪大眼睛,惊惧交错,醉意乍醒后,连忙朝空中放预警的空响炮,并尖声切切吆喝底下的人关闭城门。 而陈白起终于缓了过气后,便攀过巨的肩膀,下巴顶靠着他的肩,看向离城外十里开外的地方,或许已知阻拦不及了,那黑森蕴含着凛杀之意的赵军蹄落嘎然而止,齐整地停了下来。 装甲着轻铠的马匹分出一条道来,一人横若无人般策马而至,一袭威严精良的银铠,一脸胡子拉杂的脸已剔刮干净,肤黑而眉浓,方脸鹰鼻,虎背熊腰,长相虽不英俊精致,却是一张野性粗旷男性十足的面庞。 空气似乎凝固了,狂怒中的将军的气场强大得让人无法喘息,令人毫不怀疑这个男人是一头钢铁与鲜血中灌铸而成的猛兽。 此人,正是戚冉! 血红的晚霞正在渐渐消退,陈白起与戚冉双方就这样准备无误地接对上视线,像两头猛虎凝视对峙着,既没有任何一方撤退,也没有任何一方冲杀,但谁也不能先前脱离战场。 城外黄土荒野之上千的士卒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黑蟒兽盘尾不动,而城内那些慌乱攀上城墙的楚国平陵兵卒则恐惧地打着摆子,搞不清赵军突然大军临城的意图,仅屏息着瞪大眼睛,专注着赵军的一举一动。 戚冉面容覆了一层寒意,远远地看着陈白起,视线仿佛穿过遥远的距离,死死地刀瞪着她虚假的面目。 “陈——三——!”他一字一顿地喊着她的名字。 “戚某生平乃第一次遭一女儿戏耍至此!尔狡诈欺滑,愧担公子赏识之福份,今日戚某再次令尔逃脱而去,但事不过三,吾戚、冉——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善、罢、甘、休——” 赵军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人有一口,千人众口齐声而震,将每一个字都咬吐得清晰贯耳,沸反盈天,如震耳发聩的雷霆一样撕裂了风、掀翻了黄尘飞扬,似空气都染了血气般滚滚袭来。 这场面何其令人惊骇,面对上千血染屠夫的杀气腾腾,像一个拔地参天的巨人,即使是一名威武雄将亦会心颤胆寒,更何况他们针对的是一名身骨孱弱尚未及笄的楚楚少女。 城墙上的楚国兵卒早被唬骇得肝胆俱裂,惨叫一声,皆似鹌鹑般抱头趴地,瑟瑟发颤着。 陈白起面色徒然一白,但死死咬住柔唇,努力稳住背脊不被压垮的凌寒傲骨,黑眸煁煁,似黑暗中有一团红火正愈烧愈烈。 系统:戚冉对你愤怒值+80 系统:戚冉对你好感度—40 一下就刷出这么多的愤怒值跟负好感,不就是带走了一个越国姒三,戚将军你要不要对我那么仇大苦深啊! 终于,厚沉笨重的城门的最后一条缝隙亦闭合上了,亦隔绝了城外那令陈白起头皮发麻的黑沉眼睛跟震怒声音。 陈白起疲倦地阖上眼,放松下身子软软地依偎在巨身上,但下一秒却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攥紧,眼前一黑,转瞬便被拖入黑暗之中了。 “女郎!” “娇娘——” 嗳,雪球越滚越大,女主跟戚冉已不能善了了。 (感谢大伙对静首推的支持,还有送花送钻来祝福新文的妞们,更特别鸣谢我家宝贝送出的花都能绕地球一圈了,无以为报,静今天就多更一些字,并早更一点吧!) 第十五章 主公,好羞耻的套装 陈白起自然不是被吓晕了,而是她现今的这具躯壳体质实在太差,先前撒腿一阵儿玩命地奔跑险些断气,再加上被戚冉一番狠厉撂话气闷攻心,便一下承受不住直接晕厥了过去。 当意识再次清醒,她如同上一次一样出现在了系统界面内。 陈白起揉着肿涨的眉心,想起了城门关闭前的一幕,眼眸幽幽沉沉,情绪很紊乱,她凭直觉预感就在不久的将来,必有大事将会发生。 ……她该怎么做才能够捥回这必死的劣局呢? 系统:【整队撤退】任务已完成,可以进入【任务栏】中领取奖励。 任务?陈白起动作顿了一下,接着抬眸波光粼粼,萎靡一褪打起了精神。 啊哈,她先前接的任务好像还没有领取奖励,因为以往都是系统自动领取,但这一次任务有一套职业白装需要对象选择,所以系统没有默认自动领取。 她打开任务栏将任务交付后,系统便虚拟全息投影出四种职业配备的全身套装,分别是谋士、武将、刺客跟巫医。 陈白起一排掠过,毫无疑问地选择了谋士套装。 系统:恭喜你获得【秋霓】套装,立即穿戴,是/否?。 陈白起表示想先查看一下这个【秋霓】套装的详细资料。 【秋霓】套装(5/5) 装备等级:无限制 职业:谋士 套装的装备分为五个部位——武器、衣服、头饰、腰带、鞋子。 白色装备没有单独属性值,只有五件套装叠加的特殊效果:防御力+40,人物整体属性+4。 这可是她的第一套装备啊!虽然只是最低等的白装,但这一身穿上她生命又多了一份保障,况且套装的叠加效果却是十分喜人的!+4的属性足以令她的各方面数值又提升一个台阶。 陈白起笑抿着嘴,颀然地选择了穿戴,只见一阵光晕将她整个笼罩住,下一瞬她原本那一套染血脏污的仕女袍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套秋霓装备。 她当即查看穿戴好的人物图象。 完全等身立体全息投影出一名霞红轻纱霓彩飞的女子,手持一柄羽扇。 她散落肩旁的青丝用血红桔梗花的簪子挽起,斜插入流云似的乌发,俏立曦然。 浑圆的抹胸挤露出大半的白肉团出来,一直延伸至腰际,一条淡紫色的宽腰带裹紧,尽显水蛇腰段,下面似一朵盛放的花蕊瓣瓣至大腿根处散开,露出一双白嫩嫩修长笔直的纤腿,从胸前处垂下一条蓝色织绣绸带,一件轻薄透明的霞红外罩,袖长至肘处,似蝶翼两飞。 她原地翩然转了一圈,图象人物亦随之而动,红霞蕴动飞扬,轻风熏染拂水袖,当真是漂亮至极!, 当陈白起当即发现了一个十分重大到不能被忽视的问题——这露胸、露臂、露大腿的一套在人前穿也太羞耻了吧!这样丧失节操穿出去行走战国真的大、丈、夫? 好在没等她纠结多久,便在套装下方看到一个“隐形穿戴”的勾选项,这才没被逼着丧失节操去混战国。 刚勾选上,“叮”一声,系统出现了一行提示语:你已成功选择“隐形穿戴”。注意:当人物生命值低于20%时,装备将全自动解除隐形效果。 哈——?陈白起呆怔了一下,脑中不经意浮现当她被一群匹夫砍得生命值跌下20%惨得不要不要的时候,咣一下,她隐形效果解除……然后,shit!那下场绝对是各种黄赌毒啊! 可是,让她放弃这套秋霓装备她又做不到啊! 终于她想个折中办法,暂时先稳着,等以后她再找到更好的属性装备就赶紧将它给替换掉! 一选择“隐形穿戴”后,她又恢复了现实中穿的那一套,她检查一下没什么不妥当后,就去查看人物如今的属性。 职业:谋士 姓名:陈娇娘(楚) 等级:5(经验478/640) 种族:人类(麒麟血统开启4%) 属性:生命力64+19(64);武力24+4(24);智力52+4(52);体力93+4(93); 技能属性点:5 她看到自己穿上了一套秋霓装备后各项属性也都多少往上涨了,只是她的武力值依然如此低下。 嗳,这个就算再努力升级也很难达到平均数值吧。 或者……她什么时候能够学习一个比较厉害的技能,老实说到现在她都还在觊觎那本重拳秘籍。 突然,她想到之前升级系统赠送的福袋礼包,不知道里面会不会藏有什么惊喜。 她将“包裹”内的两个福袋礼包挨次打开。 系统界面一阵金灿灿的元宝撒落,一派土豪气息扑面而来,接着系统提示:打开福袋礼包一份,恭喜你获得EXP经验卷轴×1,小型炼化石×12,5楚国刀币×500,水系符文石×1,体力药剂×1。 系统:打开福袋礼包一份,恭喜你获得EXP经验卷轴×1,小型生命药剂×10,白帛×200匹,栗梁×100石,谣言喇叭×1。 陈白起两眼冒着元宝光,迅猛地扫过一大堆的礼品,老实说福袋礼包开出的东西都还是不错的,除了钱财药剂之外,比方说EXP经验卷轴内有100经验值,这两张恰好够她升一级。 她赶紧给用了,转眼就听到系统发出的升级祝贺信息——恭喜,人物达到6级。 好样的!又升一级了!可惜没有奖励。 剩下一部分东西看着挺稀罕,可惜她弄太清楚用途,这时一道冷冰冰无机质的男声响起:“小型炼化石可以用来精炼装备,成功率50%,而每成功炼化一级,你的装备属性便会提高一层,不过你需要满足10级后才能开启精炼功能。” 听这说话语气陈白起便知道是智能管理系统粗来了,而不是那个只懂得机械式刷屏的系统。 “那水系符文石跟谣言喇叭呢?” “你五级后便开启了技能辅助阵法,而阵法需要各类符文石镶入才能开启。” 阵法?啊,她记起来了,五级后好像是开启了“阵法”、“版块地图”跟“战国文明”这几个内容。 “而谣言喇叭你只需要使用它,便可造成百人相传谣言的威力,而谣言的内容你可自行撰写。” 听起来这谣言喇叭倒是挺适合搞阴谋诡计的时候用,陈白起挑眉。 五级开启的阵法跟技能一样分为三种类型,分别是攻击、防御、特殊,而且分别解锁了一种阵法,攻击——盟友阵,防御——迷魂阵,特殊——五行聚神阵,目前三种阵法显示都是灰色,无法启动。 看过这三种阵法的详细内容都挺不错的,但问题就是目前都没办法启用,因为她极度缺少符纹石。 “你还有一次抽取橙色幸运大转盘的机会,幸运的话转盘上随机刷出的奖品会有你想要的。”智能系统提醒道。 第十六章 主公,眼瞎的人伤不起 陈白起疑惑地“嗯”了一声,从包裹内找到那张“橙色幸运大转盘奖券”并选择使用。 这时,她所站的位置徒然拔地而起,升直数十米,底下混沌深渊的紫色雾霭则拔云散开,虚无深底轰隆隆地升起一座庞大而充满力量感的黑褐色石基,石基内拢共有低、中、高三层比嶙叠上的巨型石墩,三圈外宽内窄高低不一的四方立体石墩排列整齐,从高俯视而下,恰好组合出一个大型的转盘模样。 石墩上方有空无一物,但大部分都摆放着一个宝箱,而每一个宝箱上萦罩的光芒颜色不一,有绿、有紫、有橙,还有极少的一部分红,其中橙色居多。 这系统还真是够炫酷!连弄个大转盘搞得都是跟别人不一样的辉煌宏伟! 智能系统道:“道具、装备、武器、甚至秘籍基本都是以灰色,白色,绿色,蓝色,紫色,橙色,还有一种特殊红几种颜色来区分品级,你这次得到的是一张橙色幸运转盘奖劵,所以转盘内的奖励物品以橙色为主。” 陈白起呆愣地眨了眨眼:“让我先理一理哈,灰、白、绿、蓝、紫——橙?!”她惊愕地拔高声量,脑子瞬间像醍醐灌顶一样清醒无比,她用一种灼热融化的眼神瞅着转盘内的奖励物品,小脸娇嫩晕红,用一种作梦的语气道:“那是不是表示……我可能会幸运地获得一套极品装备啊?” 智能系统默了一下,才冷冰冰道:“你很幸运,这一次大转盘随机刷出的奖励物品都是绿品以上,因为你是第一次使用,所以我额外将你的成功率提升为百分之一百,但转盘的宝箱奖励包含的种类很多,具体抽取出什么就看你自己的运气了。” 系统:“确认要使用橙色幸运大转盘奖券,是/否?” “是!” 一确认后,空气中虚化出一枚比她脑袋还大的色子,它悬在空中然后浮到陈白起面前,她试探性地伸手接过,却发现它不如想象中一样笨重,反而很轻,像一团轻软的绵花一样。 “扔掷三次。”智能系统道。 陈白起闻言照做,随着她三次扔掷后,底下的特殊大转盘开始了转动,那速度产生的虚影肉眼难遍,但陈白起的目光依旧跟个陀螺似的跟着转啊转啊,一直等到它终于慢了下来时,她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十分紧张又期待。 像倒计时最后几秒,它慢悠悠地停顿了下来,先是高外层无动静……中层无动静……最后,最低内层的某一格石墩动了动,陈白起的心“噗通”漏跳了一拍,眼巴巴地盯着它独自傲然升了上来。 待看清楚宝箱萦罩的颜色后,陈白起一扫先前的担忧紧张,顿时乐得面似桃花,心花怒放啊。 系统界面满世界撒花庆贺:恭喜你转动橙色幸运大转盘,获得橙色秘籍一本。 秘籍——?陈白起顿了一下,宝箱自动打开飘浮过来的一本被橙色符咒封印的秘籍……她掀开长睫,杏眸黑亮透澈,伸手在接过秘籍时,心像被某种痒意狠狠挠了一下,她抑不住笑了起来,却是比先前更加的眉飞色舞。 不是她以为的橙色装备也不打紧啊,因为橙色秘籍才是她更加需要的!终于可以不用再偷偷羡慕嫉妒巨那本重拳秘籍了,等她习了秘籍之后,她也将对保护那掉节操的20%血量更有信心了! 系统:你确认学习【太素脉诀】秘籍,是/否? “是。” 秘籍刚触碰到她手心时,便化成万千橙金色光束直接钻入她的身体内,而她脑中便立刻浮现出这本橙色秘籍的资料。 心法【太素脉诀】 夺天地之精华,固本培元之术。 心法要义:穴位,人体“精气神”的开关,人体总计有七百二十个穴位,人体周身约有五十二个单穴,三百零九个双穴、五十个经外奇穴,腧穴,神气之所游行出入也,非皮肉筋骨也,且分布于人体各部位的能量中枢,以太素脉诀每开一道穴,便可引神气淬体炼魄。 太系脉诀共有十二章正经图谱与八章奇经图谱,其心法系统共分为五个方面,分别是铜墙、铁壁、内力、气海、丹田,而五项真气相辅相成,专注于培养长久自可寒暑不侵,千斤神力,避谷不饥,延年不老。 天赋特殊效果:十二章正经图谱与八章奇经图谱,任打通一条经脉便可开启心法天赋一层。 注:习得此功,初发之时若有若无,绵如云霞,然而蓄劲极韧,到后来铺天盖地,势不可当。 得到这本太素脉诀心法的资料后,陈白起只需一感应,那二十章图谱便应感而依次浮现在脑海之中,但显现图象的暂时只有第一章“手太阴肺经”图谱。 第一章图谱内画着一个男子的身体结构图,他的五腑六脏皆清晰画出,双臂摊开,一只手臂外侧标注着各种穴位名称,这些穴位点被一根红色的线连接起来,便是第一章要开穴的“手太阴肺经”。 所以说,要练这太素脉诀心法首先还得先认准这身体各位置的穴位! 说起来要将人体封闭的穴位开穴引气,光是听就感觉很难办到,但这本心法却是少有的可以淬体炼魄,令她目前这残破病弱的身躯得以重塑新生,光这一点就能够让陈白起撇开其它的问题,对这太素脉诀顿时爱不释手了起来。 “时间已到,你该醒了。”智能系统道。 醒?什么意思?还没有从得到极品秘籍的惊喜中缓过神来,她茫然着一张脸便在系统界面的化成万千光点消失了。 陈白起猛地一睁眼,便知道自己回到现实中了,但却发现眼前是一片漆黑,四周在晃动着缓慢移动,只隐约感受到一些物体存在的模糊轮廓…… “女郎,你醒了?”巨的声音在她睁眼的同时低沉响起。 “巨……?” 她嗓音嘶哑,气不继力,这是身体极度疲乏后缺水造成的。 巨在黑暗中取过一个竹筒喂给她一些水喝,她先是小口呡了几下,便按住他的手,努力辨认着他的脸,问道:“我们……在牛车上?” 她有一只眼睛瞎了,另一只眼稍弱一点的光亮,都会令她犹如睁眼瞎一样。 “嗯。” 巨将将竹筒放下,便一直盯着她看不说话。 他一向沉默寡言,陈白起亦不在意,她嘘起双眸,又仔细辨了辨四周,宽阔的牛车车厢两扇帘子被放下,厢内光线更加幽暗,对别言而言习惯后便能够看清大体轮廓,但她却什么都看不到。 “姐夫陈叔他们,是不是不在车内?”她道。 巨一怔,蹲跪下来,双臂一搂将陈白起扶起坐稳。 他盯近她的眼睛,声音毫无起伏:“……陈叔下车了,大姑爷在车上睡着了。” 陈白起闻言不疑有它,下意识朝黑暗处瞥了一眼:“他睡了啊,那便别吵着他了,我们还有多久才到陈家堡?” 然而巨听了她的话,却整个人猛然一震,呼吸像破风箱一样粗重,连抱着她的手臂都在发抖。 “怎么了?”陈白起扶住他的手臂,她感受到他好像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她一时也察觉不到。 巨突然一把将她拉过便紧紧地抱住:“女……女郎,你……你的眼睛——你的眼睛——”他那深沉粗厚的声音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一样低嚎着,像是害怕会吓着她,又带着一种压抑过后的咆哮,俨然已哽咽破碎。 “你的眼睛啊——!” 陈白起表情凝固在了脸上,这才明白,他刚才的异常是因为发现她的眼睛出问题了。 刚才他说姬韫在车厢中睡着了,事实上到现在姬韫都没有出声,这说明他根本就不在车内,车中只有他跟她。 陈白起明白过来后有些哭笑不得,她温声道:“……没事,虽然夜里不太方便,但这几日我已习惯……” “……已有几日?!”巨推开她,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一种阴沉可怖。 一推算她眼疾发生的前后时间,便已知这祸首是谁。 “巨,你冷静点!” 巨轻柔坚决地将陈白起放好,便像一团复仇的暴风雪卷出了牛车,陈白起愣了愣,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不一会儿,她便听到外面传来各种的惊喊声、嘈杂声,打斗声……她蹙紧双眉,立即摸索车桓爬出牛车,却因不慎踩滑一步,“啊”了一声便摔跌落地面。 这时,外面的全部声音一下嘎然而止,四周一片寂静。 她动了动手想要爬起来,却却听到一道很轻、很轻的脚步声,沉重地停在她的面前,那像是被风一吹便会碎的温润清雅嗓音,在她的头顶沙哑而痛苦地响起。 “娇娘……你的眼睛当真如巨所言……已不可视?” 今日静的首推已通过,感谢妞们的支持,静无以为报,唯有多更字数报答了,么么哒~ 第十七章 主公,我若要便要全部 陈白起抬头,一双柔敛水杏双眸在夜色中,似被月辉覆了一层雾意朦胧,白日的水亮减褪,却显得那样无辜而干净。 “不是那样的……” 姬韫覆下身,大片阴影落下,山风阵阵,竹木萧萧,他一段带着荷香的青衫拂动,微凉的指尖便像夏夜透澈的雨水,带起一丝涟漪轻轻抚过她温热的眼角,引来陈白起一颤。 “眼睛……不可视,究竟然否?” 此时陈氏商队已行径直田间的阡陌之上,在平陵北面是圣阳湖,而南面至坍坊山一带大片大片的田地,约有四千多亩,这全都是平陵陈氏的授田。 陇亩间被细细的田埂隔开,而山与田的接镶处分布着约四十多户人家,那都是租耕陈氏田地的佃户。 是以陈氏商队冒夜赶路亦无妨,他们跟周围佃户借了些水食与灯笼,灯笼斜插高挂在牛车桓梁上,那橘黄晕染的光恰好勾勒出一些事物的边角轮廓,能够令陈白起知悉目前所处的方位。 但姬韫却是背着光线,所以陈白起即便仰头亦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她神色不变,朝他释放了一个善意的笑容。 其实她知道他一定是很自责的,因为陈淑在死前曾恳求过他,让他一定要好好地照顾陈娇娘,而他是一个对自己道德品行要求很高的人,也就是有所谓的精神洁癖,他既然答应下来了,便一定会信守承诺。 若非陈娇娘侍宠而骄百般痴缠,犯下无耻错事,又岂非在阴差阳错之下将事情演变糟糕至此。 姬韫完全可以认为错全在陈娇娘,但他却没让她担下全部责任,这个男人在阅人无数的陈白起看来,他拥有着世人难以希冀攀比的宽容与一颗柔软的内心,信诺而不失原则,知错而善改之,这样的男人在她的那个年代就像金子一样稀罕而缺少,是以陈白起亦不愿意再苛责他。 陈白起避开他的手,用自己的手轻抚受伤的那一只眼,温声道:“姐夫,我的确有一只眼睛视物不便,但日昼却与常人基本无异……” “怎会无异!”姬韫语气僵硬地打断了她。 那日他与她一曲关雎琴乐合奏后,当他抱琴走向她时,本以为她乃故意与他置气才对他视而不见,却从未想……或许她是真的有没看到他。 陈白起一噎,眸露苦笑,顿时有些不知该如何了。 姬韫像无法理解一般喃喃道:“你为何要隐瞒?那日……那日赵军铁骑武截押商队返越时,你便已患有眼疾,难怪你变化如此之大,难怪奔跑时你身体常常失衡偏移,难怪你视物时总会特意偏斜,难怪……若非今日是巨生疑察觉,你又打算瞒我等……” “如果可能,这一辈子我都会瞒着你的。”陈白起轻轻叹道。 峰峦寂寂,远湖无声,一缕夜风带着水色寒意拂过,姬韫缓缓站直了身,青衣墨发,衣与发飘逸而起,他背脊形如孤雪高彻,道不尽的凉意生烟。 “陈三啊……”他深深吸一口气后,那一张儒雅温润的面容终于被激烈的情绪撕碎,咬牙切齿地狠狠道:“你当真是——顽、劣、不、堪!” 他的语气徒然增大,是那样的愤慨与失望,像一个严肃的父亲面对自己那不懂自爱自省的女儿那样,用着最严苛认真的语气批评着。 陈白起睁着大眼看着他,像被吓到似的显略呆愣。 其它避讳躲藏于黑暗处的奴仆们亦被吓了一跳,刷刷地一张张错愕的脸朝他看去。 “姬氏——” 巨听到姬韫的喝斥怒骂,顿时全身肌肉赳爆,黑瞳的眼睛射出凶光,林暗草惊风,欲往此处冲杀而来,却被一身冷然的布紧紧缠着,甚至为了能够扛下他的一身神力,连朔光寒锋的剑都给用上了。 “巨,尔休得对吾主放肆!”布执剑傲然而立,一身英姿勃然,展现出摄人的气势。 “滚——!” “你等究竟何事?”陈叔本不愿搭理这群混帐,但见事情闹得耽误行程,方一脸冷沉下车:“闹、闹、闹!一路上还没闹够吗?方从赵军手中死里逃生,转眼便又起内讧,当真不知体统!” 这话虽只敢对巨与布两人放矢,但却影射着陈白起跟姬韫两人的不省事。 突然,出乎全部人意料的是,一向对陈白起避之不及的姬韫却弯腰一把抱起她,然后身子便乘风凌虚般的飘行而前,几个起落,已到了山腰阡陌间,纵身而去,抛下了身后一片讶异震惊。 巨眼睁睁着陈白起被掳去,当即火急眼红,怒吼一声:“女郎——!” —— 他抱着她走进了林间小径,蹊径通幽,夹荫过道的槐树枝繁叶茂,在开空撑开了一柄柄绿色的大伞,搭成一个连绵不断、幽暗而静谧的世界,前面究竟有什么或者有多远,他都看不见,一路行走只听到脚步踩落在落叶上的声响。 原来在黑暗的世界行走是这种感受啊……姬韫沉默地感受着、体会着夜间对于陈白起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心,慢慢随着黑暗与安静而沉澱了下来。 许久,姬韫终于启唇:“陈三,若你眼睛……真治不好了,韫会负责的。” 他喊她陈三,自称韫,这表示他是认真的。 陈白起等了半晌等他开口,却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话开头。 她反正看不见,干脆阖眼失笑道:“那姐夫,你打算如何负责呢?” “你既有用一生来瞒着的坚定,那韫便负责你这一生。”姬韫声似玉石,不染浮尘般干净。 陈白起嘴角的笑便这样凝住了,她的心蓦然跳动了一下,然后扯动一下嘴角,声线幽长,不知是失望还是遗憾道:“当初你是死活不愿的啊,如今……却这样快便妥协了,你这般,反而令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姬韫道:“陈三,我始终给不了你想要的,但韫却会徒尽毕生之力保你一生平稳无虞,此生韫荣你贵,韫贫亦会舍其所有供你衣食无忧。” 这话,真是好听啊……可—— “姐夫啊,既然你给不了我最想要的,那么其它的补偿我却也是不会要的。”她嘴边噙着一抹安逸浅笑,终于软下身子,轻轻地偎依在他柔靡荷香的怀中,双手软软地攀上他脖间。 姬韫却因她的亲昵不适地颤了一下,下一秒呼吸错乱了节拍。 “姐夫,你别再轻易给一名女子许下一生的承诺,答应我,这会是最后一次。”陈白起软糯要求道。 姬韫怔忡了一下,缄默下来。 陈白起忽然假意抚眼痛呼着:“哎呀,你不应我,我的眼睛便好生痛~” 姬韫立即紧张:“好,我应你。” 陈白起奸计得带暗自窃笑一声,便将毛绒绒的脑袋埋进了他怀中,像一只缺乏安全感的软糯小猫一样渴求着肌肤传递透过的温度。 “姐夫,你真的很好……” 好到她都有点遗憾为什么在另一个世界,她都活到快四十岁都还没有遇到过一个像他这样的男人,或许当初真遇到了,她也就不会变成后来的她,也就不会一直过着怨毒病态的人生,一直咒怨着,一直报复着,一直……深深地不甘心着! 从来……还没有一个男人会像他这样正儿八经地跟她许诺着要照顾她的一生啊,当真稀奇新鲜。 “姐夫,你说若有人欺我辱我害我,我当如何?”她问。 “自当自卫。”姬韫答。 “不,我会找姐夫。”陈白起摇头,认真地反驳道。 姬韫愣了一下。 “姐夫,若有人骗我伤我厌我,我当如何?”她又道。 “弃之忘之。”姬韫答。 “不,我会找姐夫。”陈白起笑眯起眼,理所当然道。 姬韫又被噎了一下。 她再道:“姐夫,若有人……” 姬韫这次不等她问完,便自动接过话尾道:“你自当找姐夫。” “噗呵呵哈哈哈哈——”陈白起听到他如此上道的回答,顿时便乐不可支地笑了出来。 姬韫被她笑得面容微赧,便轻拍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终于也绷不住严肃的面容,笑骂道:“胡闹。” 静这片地区涨水了,多少影响到了网络,从下午便一直断网,晚上才能上传成功,所以晚了一些。 关于这章多少提了一点关于女主的过去,她的过去与善与纯良无关,而正因为过去的黑暗历史令她对像姐夫这种光明干净的类型很是颀赏,这是一种趋光性!颀赏的结果就是开始各种调教洗脑——她再道:“姐夫,若有人喜我爱我护我,我当如何?”姐夫道:“一定要找姐夫!” 第十八章 主公,我家被人暴动了 陈白起其实是一个很善谈的人,若她愿意舌灿莲花,总是能很轻易地代瓦解别人心防,这样的人一般都懂得黑厚学。 将严肃刻板的姬韫逗笑开怀之后,两人便难得气氛轻松怡悦地原路返回。 或许等久了,陈氏商队已停靠在田埂小路围拢成堆,暂时原地驻扎休憩,白日仆伇们都疲于奔命,此时一放松下来便一个二个靠在车旁东倒西歪,打着瞌睡呼噜正酣。 昏昏的光撒于一隅,满地下重重阴影,萤火虫在田地里飞来飞去,尾巴上的小灯笼时不时撞一下,山上与竹篁地变成一片黑色。 田间蛙声几下,草丛虫声繁密蓖蓖寂静夏意,山峁、梯田、树林影影绰绰,宛若一个甜美而混沌的梦,天地安逸而朦胧,一切都安静地睡了。 巨跟布却是无心睡眠,他们一左一右像两堵门神一样冷着脸守在牛车旁,见姬韫与陈白起两人姗姗归来,巨神色一震,一步虎冲跨上去,眉骨凹显狞紧,黑脸横蛮煞气。 他那巍峨似山的身躯这般一杵,瞬间便覆下一大片阴影笼罩在两人头顶。 “巨,此事到此为止,不可再衅事滋斗。” 陈白起那谈不上煴厉的语气令巨刚准备伸出接人的动作,便这样僵滞在半空,姬韫视线滑过他的手一下,却并末放手。 巨身上的凶煞之气渐渐消散,他垂下脑袋,沉默地收回了手,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身蹲回原处。 布瞄了他一眼,再看了一眼姬韫跟陈白起两眼,亦抱剑退了回去,阖目靠歇在车厢旁,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系统:巨对姬韫的愤怒值+10 陈白起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一下。 姬韫将陈白起安放在马车上后,正欲退去,却被她拽住了一截衣角。 “姐夫,夜露伤寒,便歇在车内吧。” 姬韫意存犹豫,但最终还是留在了马车内。 其实在春秋战国男女之间的关系并不保守,甚至可以说比较随性,更没有所谓的拘泥于男女不可寡独于一室之事。 “娇娘,你的眼疾我定会寻遍名医巫先替你医治好,而北溏诸氏的婚约若你仍旧不愿,姐夫亦会想办法替你解决——”姬韫为避免尴尬与不适,便随便开口寻了一个话题。 “姐夫,北溏诸氏虽为楚国百姓二等士族,但与我定亲的乃诸氏嫡系,虽诸安尚未出士亦无任何功名加身,但其父却乃北溏县大夫,与我此等庶族联姻本就算是降贵了,若再由陈氏退亲,必会伤了诸氏颜面。”陈白起倒并不着急主动解除这桩婚约,她想诸氏或许更不乐意娶她这一门媳妇儿。 姬韫默了一下。 “娇娘,人贵而自省自重,何以自言自轻?想必定乃你平日懒散享逸所致,待归堡后,你且每日与我一道抄录名家简牍,多研读圣人之思想,修身养性,这样你便会懂得更多的道理。” 他知道她眼睛不便,怕磕撞到哪里,便出手将陈白起扶躺好。 “且好生休息,你身子骨孱弱,想来每日除了必要功课之外,还需好好地锻炼一番。” 陈白起顿时满头黑线——这么一会儿,他就将她今后的时间给安排得满满地,那她要怎么修炼她的太素脉诀啊。 她连忙换了一个话题:“姐夫,那群越国奴隶呢?” “弃主而逃是为重罪,他等被陈叔抽打了一顿后,便趋赶于后方推车。” “被打了?”陈白起微讶,但双眸盈盈一转,不知想到何事,却又笑了:“打了便罢了。” “你似乎很关心这群越国战犯?”姬韫道。 陈白起笑了笑:“我只是关心陈氏的财产,我们这是到哪里了?赵国之事又如何了?” “此处乃平陵夹道,再驶过一条山道,便能到达陈家堡了,你昏后,赵军便撤退了,而我等亦趁机离去,但此事……恐怕很难善了,如今你且告诉我,你究竟闯了多大的祸事方惹来赵军如此穷追猛打,需得伧惶逃离?” 陈白起这下笑不起来了,她抚脸哀呼一声:“一言难尽啊,待回堡后再详谈吧。” 平陵夹道是到哪里了?陈娇娘对楚国地理所知甚少,连她也是一片茫然,突然想到自己刚开启的“版块地图”,她立即唤出系统。 “打开地图。” 她眼前立刻出现一张虚拟地图,地图分两种形式,一种是立体三维图象,这是附近地图,一种则是卫星俯瞰的实物缩景,这是大地图。 她查看“附近地图”,山、水、林、田仿若实物,她看到一辆头顶写着“陈”字的商队牛车正停在一条小路旁边,属于车队的人都以绿色圆点代表,而绕过一座山丘后不远处有一个标示着“陈家堡”的位置,两者的路线被用箭头标志连接起来。 这个地图的功能实在太强大了,有了它,哪怕战国的地域再辽阔,也悉数尽铺延伸在她的眼前了! 可惜的是目前开放的仅只有这楚国这小小的一方平陵县版面,她还需要继续地开拓。 研究熟透了地图的用法,陈白起意识模糊正准备睡下,突然“叮”一声,系统提示音传来:五更惨声悲壮,烽火燃黑夜,前方十里外正发生暴动,继续前行/原地观察? 她一下便被惊醒了。 “怎么了?”被她突然起身的大动作惊醒,姬韫疑惑地问道。 “姐夫,你且探一探,前方是否有异动?” 姬韫察觉到陈白起语气极其认真,不似在胡闹,便掀身下车,他一下车布便警觉睁眼,跟随其后。 他寻了一处高势,四周查看一圈,远山、近村、丛林、土丘,全都朦朦胧胧,像是罩上了雾纱,呈现出一片单调的墨蓝色,黑夜笼罩了山峡陇田。 正因为夜太黑,所以姬韫很快便注意前方山峦后隐约呼闪的火光与杳升的大片黑烟。 “的确出事了,在山丘后的西南方。”姬韫立即返回道。 陈白起立即打开地图,查探着他报来的方位,诧异怔愣——西南方,这不正是陈家堡的方向吗?! “是暴动,在陈家堡,赶紧上路!”陈白起厉声喊道。 姬韫亦醒悟过来,让布跟巨赶紧喊醒所有人,立即起身赶路。 一番精疲力尽终于在半个时辰后赶达陈家堡边陲坡下,只见上方陈氏坞堡已被笼罩在一大片火光之中,火舌滚滚呼啸而起,他们商议先将牛车靠匿于林间,便矮身悄悄潜伏上坡进行查探。 陈白起嘘眼透过炙熛的火光,看到一个黑壮的农汉瞠大一双凶光四射的眼睛,抓起一名梳着双髻的年轻女子,拿起一个石槌便朝其脑袋狠狠地砸下去,女子惨叫呜咽一声,又被砸一下,几下后砸得脑浆崩射方断死。 其它人也都跟疯了一样,红着一双双饥饿辘辘的眼,随手拿着所有能够充当凶器的东西,对堡内惊惶尖叫逃跑的仆伇与陈孛的姬妾们,使劲砸,槌,撞,踩,打的方式虐杀,场面极其地血腥暴力。 而第一次见到如此血腥野蛮的杀人方式,陈白起怔愣了半晌都未动。 还有一群佃户正在坞堡内进进出出,搬翻着各种值钱物什与粮食进牛车,并没有参与杀戮,这明显有一群组织有预谋的暴动。 姬韫眼见陈家堡已沦陷至此,不知思及何处,失神喃了一声:“润儿……”眸色迅速划过一丝遑遽,便轻邈似鹤纵身朝坞堡的火光中冲去,陈白起下意识一抓,却只抚过一片凉意。 他嘴里的润儿,是谁? 系统:陈家堡正在发生暴乱,天地不仁,饥荒三年造成大规模陈氏佃户忠诚值下跌造乱起义,关东有义士,兴农伐地主,援助/放弃? 陈白起闻一阵哭笑不得,让她帮助这一群农民来去讨伐她家,系统你就不要在这个时候出来搞笑了好吗?! 第十九章 主公,GET到渣爹一枚 姬韫一走,布自然也紧随忠心护主去了,见火热焘猛,平日里那一群老实卑微的佃户(农民)变成如今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她也忧心起陈娇娘的父亲是否也已惨遭毒手。 若陈孛死了,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姑子,便等同失去了目前唯一的依靠,在战国春秋女子的价值通常只是一件附属,哪怕她想独揽揭竿起,没有足以匹配的家世与举廉名气,正经的士族门伐跟皇宗贵人亦不会轻易接纳她于门下,那么她的主公任务岂非难以上青天?! “巨,先与我入坞堡营救父亲!”陈起白果断决定,然后掉转头:“陈叔,你领其它人寻些武器,阻止这群暴民继续施虐。” 陈贾早被眼前的画面吓得六魂无主,他连忙摆手:“不妥不妥,这群刁民身强力壮、人多势众,我等哀哀哪会是他等的对手,还是……还是快些下达县衙派人来营救更为妥当。” “女、女郎啊,我等不过方十几人,越国战犯未经调教尚不可信,可这暴民怕足有成百人,如何力敌,只能送死!”其它人嗫嗫插嘴后,便畏畏缩缩地垂下头,不敢与陈白起对视。 “不能力敌,岂不会智取!陈叔,你曾吹嘘助洞庭师文大军破掳巫郡上千盗匪,如今不过这区区上百零散佃户的暴动,岂会就束手无策?”陈白起墨眸清冽,玉颜当是声色俱厉,唬得陈贾一愣一愣地。 “我……这……”他嘴角抽搐,吱吱唔唔半晌,却仍语不成句。 他哪敢说那都是他吹捧自自我的臆传。 眼见火势已朝南边刮舔至坞堡中堂,越过中堂便几近火淹整个陈家堡了,是以陈白起不敢再耽搁。 “巨,走!” “嘶!” 巨喉中应一声,一个托举将她扛于肩膀上,似巨猿矫健掠墙而入。 坞堡乃土石夯筑,内兴土木燕翼式围成一座固若金汤的土楼,陈家堡楼高四层,层层环通,此时火霞映天,将堡内映照得红彤彤的。 陈白起继承陈娇娘的记忆并不完整,对陈家堡的建筑构造也属于瞎子摸象,自当由巨代劳,他搂抱着她一路翻找寻遍,火滚灼肤,汗流浃背,一路上碰到许多头上悬浮着血红字样的“陈氏佃户”在游荡巡查,这些都是手染命案才会由系统判定的良民绿色变成罪犯红色。 系统:犯上作乱的佃户已穷凶极恶,请拯救陈家堡的一众无辜性命,接受/拒绝? 看到系统最新发布的任务,陈白起眉眼一动,立即查看起任务详细。 任务名称:拯救(可自行修改) 任务描述:犯上作乱的佃户已穷凶极恶,请拯救陈家堡的一众无辜性命。 任务奖励:救下仆役经验值20/人;救下荫户经验值20/人;救下姬妾、滕妾经验值20/人 一巨在手,武力她有!这任务靠谱! “接受。” 系统:你已成功接下任务,系统自动判断“红色名字”为敌方可攻击,“绿色名字”为平民不可攻击。 其实即便没接受任务,陈白起也不会袖手旁观,当然多了奖励自然更有动力了。 如猎豹一样迅猛寻人一方救下重伤的仆伇跟荫户,但大多数都已经回天乏力了,堡内陷入一片火海与血的洗礼,杀红眼的佃户与临死惨鸣挣扎的陈户,令陈白起更为担心陈孛。 陈孛居住的坞堡最宽敞的左堂,需穿过围屋内院后正中的祭祖厅,其后有一幢偌大的天井式堂宅,周边的房屋则成圆形围着祖厅,围屋外有一个宽敞的场院。 巨带着陈白起一路冲杀到场院,却见此处意外纳凉熄火,却是原来场院内对称着挖出一个与围屋面积相仿的半圆形水池,合风水阴阳两极之意,火势在边缘徘徊,围屋火光映着粼粼水色,水光又透射火色映于一道宛如无暇美玉熔铸的颀长身影之上。 他挥出一剑,剑泛着幽蓝光抹过一人颈间,吴钩霜雪明,衣袂随风火热气飘鼓而起,引来冰雪轻拂拂身上,火与冰,红与白,矛盾而奇异融合碰撞,那一刻他身上有一种魔性的美令人怔愣。 原来,那样十指纤尘不染的姐夫亦会杀人啊……这是陈白起回神后的第一个念头。 姬韫似察觉到什么,视线冷煴寒意地朝她这方扫来,但在看到陈白起面目那一瞬间,剑于指间轻颤,松怔了一下。 “娇娘……” 陈白起扯动了一下嘴角,没什么笑意地笑了笑。 姬韫垂下黑漆翎睫,肤色寸寸透白,神色阴晦难辨地从地面搀扶起一人,脚步沉默地朝陈白起走来。 布不知道从哪里也冒了出来,他恭敬地抱护着一团被黑色披风裹紧的物体跟随其后,陈白起眸光闪动了一下,嘘眸瞥向被姬韫搀扶着的人,她视线不好,只觉那软靡不振的身形熟悉,便迟疑地喊了一声:“父亲……” 她快步跨至姬韫身旁,见那耷拉着的黑色脑袋上由系统明晃晃地注明着“陈孛”两字,也不需怀疑了。 她半蹲下来仔细给他检查一遍,发现除了满脸呛烟熏黑导致昏迷之外,并无外伤。 “姐夫,多谢你救了父亲,你可曾受伤?”她抬头询问。 姬韫深深地探入她的眸底,却见一片波澜不兴,杏眸水色萤亮如常,默了一瞬,便摇头。 她又瞥向布怀中小心所抱之物,只见系统在上面注明:润儿。 这时,陈白起脑中记忆闪过一则爆炸性消息——润儿是姬韫的儿子! 她脑海中逐渐清新浮现一张雪澄澄的漂亮孩童面孔,摸约四、五岁,齐发至眉,一双大眼水灵生灿,那孩子望着她“噗哧”一声笑了,仰着头,露出了两排碎玉似的洁白牙齿…… “你都有儿子了?!”陈白起杏眸圆滚滚地,讶异地转向姬韫。 姬韫怪异蹙眉地看着她:“娇娘,你在说什么?” 陈白起一时牙酸了起来,她前世都快四十还没怀孩子,这年轻小伙儿才十几二十岁便有孩子了,还是这么一个雪稚可爱的孩子,果然人比人气死人啊! 嗳,有孩子的男人她没兴趣,她可不准备给人当后娘,之前那稍微兴起过的一点旖旎情绪被她通通拍散掉了。 “姐夫,烟气越来越大了,我们赶紧出去吧。”陈白起收起异样,正色道。 于是,巨将软趴趴的陈孛扛在肩头,布抱着小娃,姐夫则护着陈白起一行人从水里火里滚了一圈才撤出坞堡。 姐夫身世神秘,孩子身世也神秘,静脑洞大开,真相不是你们想猜就能够轻易猜到的!所以先关注剧情,别纠结姐夫的事情了,另,第一任主公即将要登场了。 第二十章 主公,我的财产不能露白 当陈白起一行人被烟熏染得乌漆抹黑冲出坞堡时,突然一阵瓢泼大雨倾盆泻下,这夏雨虽短暂,却当真及时,将吞噬坞堡的火焰几近熄灭,只剩几簇墙角嗤嗤垂死挣扎。 佃户组建起的民反暴动已经撤离,更甚则连陈叔一等人亦一同不见了,找寻一遍只剩下林间牛车那一些被拷锁着手脚的越国战犯奴隶还待在原处。 坞堡的大火虽然已被熄灭,但原本祥和安逸的堡内却变成一片乌烟瘴气。 土黄夯墙被火烟熏得漆黑,正堂至堡塔门一带尸骸狼藉,在倒塌毁坏的建筑物残迹中,受伤者被压在下面,呻吟惨号,而一些被虐杀至死的血肉模糊,肢体残缺。 空气中飘散着一种怪味,很难闻,像烤焦的肉,亦像冲鼻的腐烂沼泽气味,曾经平静而安全的坞堡被搅乱得翻天覆地,变成了如今的残垣断壁,往日的平静安稳变成人间炼狱。 雨刚歇,天稍微亮了,这时陆陆续续从坞堡围屋内探出一些身影。 围屋一般居住着坞堡的仆伇与荫户,妇人与孩童倒没被卷入其中。 他们眼见如此惨境,有些吓昏了,有些则从屋子里跑出来,尖叫着,翻找着,不知所措地四处乱窜,一下死寂的坞堡变得哀嚎遍野,一声声凄厉哭喊声令人心酸。 姬韫跟布在坞堡内寻到一些没被搬走的廉价伤草药对伤者进行医治,但伤患太多一时手忙脚乱,陈白起便让越国战犯充当他的帮手,人手倒是勉强够了,但伤草药很快耗尽,这下真束手无策了。 姬韫环顾一周,没被治疗的人还很多,就这样放着必死无疑,他准备动身去树林子里看能不能采到一些药草回来。 视线不经意扫过陈白起,见她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望着伤患。 在那灰黑相间的地方,一道雨后彩虹雨架落于她身后,她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全身上下都散发出克制与疏离,恍若黑暗中丢失了呼吸的苍白蝴蝶,猛撞入他的瞳孔内。 此时她的情况与那群伤者并无不同,额上缠绕的白布已经被打湿松垮掉落,显得灰脏而凌乱,一身染血的曲裾袍服已脏坏得不成形,宽大衣袖与下摆都焦黑一块,发尾亦被火熛得弯曲。 鹅蛋脸两颊瘦下,面容因一夜的劳碌与末眠而显得苍白泛青,长长的睫毛湿濡粘于眼皮,脆弱而柔怜,但她眸色却极黑极幽,像钢铁的寒芒闪烁。 这是一个外柔而内刚的女郎啊。 她额头的伤口是姬韫亲自上药包扎的,那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口有多严重,只有他知道,而她醒来却仍旧对他笑语嫣然,对此不言不语,她患了眼疾夜不能视,她亦不说,甚至智说退赵军,坚韧洒脱脱身,并护得陈氏商队一行顺利归赵…… 以往他倒不觉得,但如今看到她一副风轻云淡的神色,他却觉得心头有些窒闷难受。 他净手后让布从牛车中取出囊袋,找出块干净的帛布与伤药准备重新替她换药。 陈白起不愿下去休息,姬韫劝说无法,唯有站立着替她额上换药。 “姐夫,陈堡重患有几何?”她的声音清凉,还带着一夜未眠的低哑。 将缠布圈圈取下,再次注视她那片狰狞可怖的伤口,姬韫眸色一紧,许久,方轻轻阖上双眸:“约有一百。” “轻伤者几何?” 他稳了稳心神,再次睁开眼时,已恢复了平静:“八十有余。” 陈白起静默了一会儿:“姐夫,你可信这次佃户暴动乃突发事件?” 小心轻柔地替她上好药,因为站着的缘故,再次缠绑动作就像要将她整个娇小的身躯拥抱在怀中一样,姬韫侧避过脸,却难免在轻蹭摩挲中,嗅到一股来自少女末经采撷的馨香。 “娇娘,此事你毋须忧心。”他心不在焉道。 陈白起倏忽抓住他的手,面容逼近,眸色冽凛而深邃,唇部的菱形也勾勒出淡漠冷峻的嘴角弧度。 “姐夫,这本是我家中之事,你不让我管,是准备让谁管?我父亲吗?”她的语气异样轻柔,又带着一丝怪异的笑意。 姬韫静默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陈白起放开了他,自已接手布帛随便缠绑几圈,垂下长睫:“若此事单纯便罢,若当真另有隐情……无论是谁,他血洗我陈家堡,我陈家堡必定眦诛必报!” 姬韫一愣,他没想到陈娇娘小小年纪,在如此孱弱而娇小的身躯之中,一开口便是“眦诛必报”这等狠辣的字眼。 陈白起揉了揉肿涨的太阳穴,脚步略显虚浮地走到祖厅场院的蓄纳水池旁,她让巨从地窖中搬来一个最大型号的土瓦水缸放在池水旁舀满,然后便遣了巨出去。 她从“包裹”内取出目前拥有的全部红色药剂。 共计有十一瓶,想着要救的全是她家的人,她便忍着不舍,咬了咬牙全部都倒进水缸中,生命药水一碰到普通的水便化为无形,她低头嗅了嗅水中并无异味,应该不会有人察觉到异样。 考虑到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于是她自己又喝了一瓶体力药济,这次拯救任务她共救下十三名仆伇与荫户、七名姬妾,共计365经验值,却不足以升一级,所以消耗的气血与体力无法补满。 她让巨将水缸扛出去,几百斤的水缸巨一人便能够托扛起,她将掺杂了生命药剂的水率先分喂给重伤的人,见他们血量条多少有升涨便知道药剂起作用了。 可惜人太多,而量济太少,陈白起知道若不将他们的伤治好,血量仍旧会逐渐下掉,最终不治生亡。 “这周围附近可有高明的医师?” 姬韫出去采药了,布则在照顾润儿跟陈孛,所以陈白起只能问巨。 巨舀了一碗水递给一直末食末饮的陈白起,陈白起摇头。 “平陵位极楚北偏僻,并无能人巫医,然东侔圣阳湖旁居住一隐士,据闻识巫医之术,若出重金或许能请。” 重金?那得多重才请得动? 陈白起暗自清算了一下她目前掌握的钱帛,刀币×500,白帛×200匹,栗梁×100石。 其中绢帛价格昂贵,一匹绢帛的价格相当于720斤大米,而一石粟梁约300斤,一共加起来她手中约有换算十几万斤的粮食。 一普通家户能有十几万斤存货粮食已算得上是富裕了,可贴榜纳部曲(私兵)了,可问题是她要怎么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出来,还不会被人怀疑呢? 哈哈哈哈,静估错了情节,这章主公并没有出来,渣爹也没有出来,倒是某个隐士露了一些端倪=。=解释一下,隐士,一种是早期的道家人物,他们跟老子一样,崇尚自然无为的人生态度,选择避世自修的生活方式。隐士一般是道家人物,而道家代表人物也往往是隐士,而第二种,则是有机会担任领导职务而不担任,或已经担任领导职务却辞退的在某一学科有一定影响的学者。 “隐士”就是隐居不仕之士。首先是“士”,即知识分子,否则就无所谓隐居。 第二十一章 主公,我的瞎眼又生变 “嘤嘤嘤嘤嘤……” 自陈孛醒来,眼见陈家堡被人洗劫一空,一副灾难过后的疮痍荒芜,便撒泼打滚,抱着陈白起便嘤嘤直哭。 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极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一样。 陈孛虽已年过三十,但除却眼角几缕爱笑的岁月纹,面容却细嫩似少女,再加上长相偏书生气,身材赢弱,是以行为举止便十分弱受。 陈白起眉心突突直跳,忍住想一巴掌呼过去的冲动,她拉住他缠绕上来的双臂,严肃道:“父亲,我不过越国贸商一趟,坞堡究竟发生了何事致此?!” 昏迷期间布取水替他擦拭干净了熏黑的面容,那与陈白起如出一辙的水湄杏眸梨花带雨,他瘪着嘴,满腹憋屈愤懑,便扭绞着袖摆像倒豆子一样全说了。 “为父又缺用度了,平日拮据得紧……妩娘献策,让为父将佃户今年的租金加重,再卖掉一些良田便能够继续舒适度日……” 妩娘乃陈孛新纳的一门妾侍,据闻模样狐媚可人,又识床术情趣,乃陈孛目前最宠幸的姬妾之一。 “然后呢?”陈白起黑瞳渗渗,凉凉道。 陈孛抹了一把眼泪,仰起头便振振有词:“父自是接纳其谏,但那群愚民偏生上堡来闹,为父烦不胜烦,便令仆伇将他等打发走,谁知这群仆伇下手太重,失手打死了好几个……” 他最后一句嘟哝完,似想到什么,脑袋无力地耷拉下来,又开始瘪嘴了:“数日后,为父便卖掉五百顷田地,趋赶走坞堡围屋内多余的佃户,却不想次日,他们便聚众造反了……” 听了陈孛的一番话后,陈白起简直眼前一黑,险些被他这渣爹给活生生气厄过去! 卖田?! 这个时期的战国井田制已被自由买卖的土地私有制度所代替,所谓富者田连仟佰,贫者亡立稚之地。 平陵县从沅水至酆阳都是陈氏的食封土地,而这一大片的土地几乎能够割据平陵县的良田三分之一,倘若卖田则意味着大量的佃户其及亲属因无地耕种,而失去生活的来源甚至住处。 再加上近三年平陵县一直遭遇大旱,大部分耕田几近颗粒不收,他不减免租税便罢,却还在加重税赋,这简直就是逼得人不得不反啊! 自古以后,封建地主阶级和农民阶级这个社会矛盾场景,如今倒是活生生在她眼前演了一遍。 而她的爹,就是这个万恶剥削的奴隶主! 另外,战国基本不兴通商贸易,更甚少货栈会买卖粮食,粮食基本可通货币,可货币却难买到粮食,所以田地乃一个家族最重要、也是最有价值的财产,卖田这种馊主意谁家会脑残地接纳,卖了田以后他们一大家子吃什么?!喝西北风吗? “你卖给谁了?”陈白起追问道。 陈孛眼神游移一下,便可怜巴巴:“嘤嘤嘤……不、不记得了,为父要报官查办,为父难受……” “报官?人家怕是早就打定主意落草为寇了!平陵僻壤,无兵无器,且衙中无人主事,你报官何用?”陈白起冷讥一笑。 见他吐吞不言,她心中便存了疑,这渣爹究竟将田卖给了谁?平陵县谁又拿得出五百顷田土的巨额粮帛? 这话陈白起绝非白口乱绉,她查看过系统地图上那一群红名佃户逃跑的方位,一连串携家带口数百人朝西移动,目的尽头处是一个标志着“戎狄匪窝”字样山头,她便知道了他们的打算。 平陵乃楚国最边陲荒芜之地,偏居南隅混杂着很多的蛮夷之邦,虽楚国实施郡县征兵制,人人皆兵,但由于地方人烟稀少,也根本召集不了多少兵马用来剿匪。 她曾试图猜测过,在这个阶级地位分明的年代奴欺主乃大罪,除了脱去户籍逃亡之外,只剩隐姓埋名加入一股悍匪起义势力,共同抵御奴隶主跟朝廷的剥削压迫,别无它法。 “那怎么办,不能就这样算了,娇娘啊,为父不能白让人给欺负了啊!”陈孛红着眼眶,气鼓鼓道。 陈白起嘴角一抽,他是爹还她是爹啊,还朝着她撒娇不依! 摊上这么一个脑子不好使的渣爹,她感觉很心塞,明明以往在楚国丹阳陈孛可是被南华上人称赞过“仪美哉,能扶危定倾,谦卑事之,与人同道,人可为动之”。 大体意思是指他,家能宜室国能宜事,为人谦逊,谁与他志同道合,都会被他感动。 可自从被丹阳贬至平陵后,他便跟换一个似的傻缺了,犯下的种种蠢事简直令人无法直视! “父亲,如今坞堡已被毁落大半,重铸且身无分文,你当如何?”陈白起话锋一转,谈起另一件正事。 陈父茫然摇头,天真得有点傻地反问:“这种事不是一向是陈贾给出主意的吗?对了,你这一趟与赵国贸货可有赚到财物回来?” “……”陈白起脸倏地一僵,眼珠子也开始飘移。 突然觉得她好像根本没有资格指责她爹渣,因为她出去这一趟惹回来的祸恐怕更大。 她清了一下嗓子,赶紧道:“父亲,娇娘这趟买回来一些很有价值的越国奴隶,有识字,懂农耕,且……” “我们如今都这般田地了,买战犯奴隶岂非还得多养几张嘴?”陈父打断她不满地嚷嚷着。 陈白起一噎。 “嗳,总会有办法解决的。”陈白起一考虑到现实,也只能顾左右而言它了。 她在心中忍不住自嘲长叹——我都混成这样,就算有一个活鲜鲜的主公突然蹦出,也怕是勾搭不上了——! 哒哒哒哒——突然,松林间由远及近响起一阵闷沉的马蹄声,紧接着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奔至坞堡,却是失踪的陈贾身后吊着一大串仆伇满头大汗跑来。 “陈主——陈主——大幸!大幸也!贾于衙口栈道偶遇楚国公子沧月——区区杂役暴动,必能倾刻歼灭……” 陈白起踅过身看向坞堡闸门,惊异这货竟敢再回来,但脑子将陈贾叫喊的话在脑子滤过一遍后,某根活跃的神经嘎然滞住。 楚国公子沧月? 等等,他说的不会是那个……曾任楚国的令尹,曾掌控着楚国数十万军队的那个战国四大公子沧月吧?! 数十铮铮铁骑整齐划一踏至坞堡前,甲光向日金鳞开,似刀刀金光刮目,气势较先前赵军更为磅礴压抑,但却有与赵军相似的铁猩寒意扑啸来入。 沧月铁骑退侧两旁,黑踵的影子斜撒出一条阴迤过道,两匹高大俊美通体雪白的卢哒哒优雅开路,一辆奢华辒辌车从后方驶出,其斗拱车檐四角尖尖,吊挂着四串迎风叮当作响的玉玲珑,车内似隐约有嗡哝的梵音在袅袅荡漾。 然车停,音便亦止。 咯噔,坞堡内一众咽下一口唾沫,两眼放空。 银白滚绸锈蟒纹的敝幔被左右恭谨掀起,一人姿态曼脕捡级至马车下,四周已匍匐跪趴了一地。 他一身玄装重袍,销金刺绣的绯色长襟,领口端正衬着白紗中单,男子穿正红有一种奇异的协调,曳撒层叠华丽逶迤倾泻,细腰以冷硬的铁铠为带,一头泼墨长发倾泻于下,发尾端以铜环束扎,佩环相扣。 玉铸面容,眉心一道诛红,眉飞入鬓,带起一丝不同寻常的冷煞之气,偏睫毛极长,眼纹细长微挑,转眸流动间却无一丝魅妖之气,染一层薄透晨曦之光,锋棱尽现,反而更多是令人戚戚胆寒的尊贵威严之势。 仅一眼,陈白起甚至尚来不及细思,转便被瞎眼传来的刺痛夺走心神,她感觉那只眼瞳像要流血了一样炙痛滚烫,她痛哼一声,满头冷汗地赶紧抚紧它。 怎么回事?这只瞎眼怎恁地痛起来来了? 她并不知道的,在火烧火燎的痛苦之中,她那只黑眸遽然变成了一只冷俯高傲的金色竖瞳。 食封之地——来自食封制度,简单来说就是朝府给有功之臣啊,大官寮啊,皇亲之类赏封的土地,也可以当成是钱财,那个年代粮食就可以抵钱,吃饱饭不饿肚子比什么都重要!所以,田土很重要!对农民而言,头可断血可流,田地不能卖! 另外,解释一下,令尹这个官,这个官是诸侯楚国算得上是最高官衔了,是掌握政治事务,发号施令的最高官,其执掌一国之国柄,总得来说是总揽军政大权于一身,所以公子沧月曾经在楚国很牛弊!是的,曾经! 另外提一下,在春秋战国,公子不是谁都能这样喊的,这是个尊称,先秦称诸侯国的儿子才叫公子,女儿也称女公子,而公子不是年轻人的专称,只要没当上世子没称王的公子们,一辈子都要被人称公子。 第二十二章 主公,不要随便就刷负 就在陈白起难受得挠心挠肺之际,系统“叮”一声,显示出一排加粗红色字体以示重要性的内容。 “系统检测到你周围有能够引发麒麟血脉苏醒的主公人选,麒麟血脉上升3%、4%、5%、6%……麒麟血统达到15%……” “你体内的麒麟血脉已唤醒15%,身躯正在进行洗髓划伐骨强化……” 什么洗髓伐骨强化?! 陈白起咬紧后牙槽,低眉垂眼地悄声挪了挪位置,将自已娇小的身躯缩避于陈孛的身后。 她感受到体内的麒麟血脉随着系统不断攀升的数值而开始加深灼痛感,整个身体似要被掏空燃烧起来了一样。 好热……好痛…… 她的骨骼、经脉、肌肉、血液都似被一股灼烫的熔岩舐舔过,汗水大颗大颗地从毛孔中渗透出来,底衣湿透贴背,偏生她还不能够当众喊痛扭叫失了体统,只能硬生生咬碎两排银牙,木然着苍白铁青的面容,装作若无其事。 想来十大满清酷刑也不过如此而已吧,所幸最痛苦的顶端转瞬便逝,接下来便是稍能缓冲忍耐的程度。 她湿润的两扇睫毛倏地抬开,一半火焰,一半冰河,目光似能撕破虚空穿越的流星矢光一样射向公子沧月。 她清晰地感受得到,眼前这个男人正强烈地吸引着她体内的麒麟血脉逐步苏醒。 它在疯狂、热切地催促着她——认、主! 她缓缓阖上双眸,三呼三呼地平熄着体内的躁动,白色唇角扯出一丝况味来——她刚才只不过是随便在内心发了一通牢骚,却不想这主公人选便真这样毫无预兆地送上门来了。 系统:“宿主躯体、灵魂扫描。” 系统:“扫描完成,身躯强化15%已达成,麒麟眼已可开启。” 因系统的信息传来,再次睁开眼睛,陈白起发现她眼前的一切仿佛都与以往不同了。 视力、听力、精神都变得不一样了,她甚至能够感觉到原来这具诟病连连的孱弱的身躯在顷刻间变是充满了力量,像每一颗细胞都被注入了活生剂,她有一种整个人都焕然一新的感受。 “这就是身躯经麒麟血脉强化后的感受吗?” 陈白起呆愣了半晌,摊出双掌,看着那双依旧白生生的纤细嫩指尖,却似有使不完的力气,这种感觉太陌生也太惊奇了。 虽然她很想立即查看一下自己目前的属性,不过眼下却还有需要优先应付之事。 系统说她开启了麒麟眼,但她并不知道这只瞎眼究竟变成什么样了,但是她发现它能够重新视物了,只是它看到的东西跟另一只普通眼眸看到的完全不同。 它展现的是另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它可以是纯然混沌黑暗的,亦可以是清晰明亮的,它可以是暴风闪电雷鸣,亦可以是风和日丽春暖花开……她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个世界,但是她能够感觉得到,在这个世界里,无人能够反抗它的统治,它就像一个独属于她的“领域”,可以任意肆为。 怕被人发现她的异样,她只能用手虚掩住那只眼睛,透过指缝的余光去仔细打量公子沧月。 当麒麟眼刚一触碰到他的身影时,她脑中便自然而然地反馈回来关于他的全部详细资料。 姓名:芈姓,楚氏,名沧月 年龄:22周岁零4个月24日 身份:楚国第七个国君楚陵王楚尰的异母弟,父甍母亡。 生平简历:楚沧月,历今征战无数,权倾一时,礼贤下士,门下延揽食客,养士数千人,拥兵数万,自成势力。 自马娑坡惨败于鬼谷传人后卿,便屡遭楚陵王猜忌而未能再委以重任,至此他在楚国走向衰微,最终被解职流放于巨阳。 重大战绩:急人之困,曾在军事上两度击溃秦军,分别挽救了赵国和魏国危局,被誉为“战国四公子”之一。 功勋值:79 系统评价:上品主公。(建议:立刻择主) 主公誓约达成条件:1、好感度80+;2、亲密度50+;3、双方顺利完成盟誓仪式; 看完公子沧月的全部资料,不得不说陈白起对这个主公人选还是比较满意的,首先身世肯定过关,另外观其行事品行也不差,能力更不是庸君,当然最重要的是,遇过过这么多人系统这么久才给她筛选出来这么一个,她若不再慎重考虑一下,一年择主的时候眨眼便过了,到时候歪瓜劣枣都由不得她再挑了。 似察觉到某种探究又奇异眼神一直绕着自己打转,公子沧月眸盈波光,捕捉着轨迹朝陈白起的方向扫去。 他手中正不慢不紧地把玩着一串紫檀蜜蜡佛珠,见陈白起那一身不修邋遢的模样,下意识微微蹙眉,但转瞬一丝浅笑映在嘴角,迷迷滂滂,像隔着一层云的月,颇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抚慰笑意。 系统:公子沧月对你好感度-5 系统:公子沧月对你的好感度-4 系统:请在候选主公面前注重一下身为谋士的仪容装束。 “……” 陈白起与其四目一触,还来不及感悟他笑容的深意,便被一连串系统刷出的信息给打击得僵立木然。 ——请不要一边对别人笑得温柔,一边又在心底狂降好感度啊! 本来就没产生好感,这一降再降直接给刷成负的了! “娇、娇娘啊,前方可、可是楚国公子?”陈父只敢瞥一眼,便垂下眼,浑身紧张地直打摆子。 陈白起收起心思,仅冷淡应了一声“嗯。” “为父突感心痛晕眩,你、你且代为父招待贵客吧。”陈孛嘴角勉强挤出一丝慈爱的微笑,手脚僵硬地推搡着陈白起朝前。 本来略感心塞的陈白起扫了陈孛一眼,倏忽一把擒住他的手腕,杏眸蕴水,笑得和蔼可亲:“父亲,父在家儿女不当事,您难道这点待客的礼仪都不懂吗?” 陈孛被她笑得一个发寒哆嗦,瘪着嘴嘤嘤想要挣脱手臂逃跑,却只能像一个可怜的婴儿一样被陈娇娘拖拽着朝前行。 他惊愕地发现,不过出了一趟远门,他那娇娇女三儿竟变得似匹夫一样威武雄壮了!呜呜……这负心的人生,他好想哭哇…… 在这里聊一聊麒麟血脉的由来,女主是为制霸战国而来,亦就是为了统一战国诸国众侯战乱的局面而出世,她为麒麟,而麒麟主太平,能带来丰年、福禄、长寿与美好,还有一种说法,麒麟拥有丰富渊博的知识,麒麟出则明君现。 第二十三章 主公,你脑袋有个问号 自公子沧月步下帷车后,空气似滞停了一般,两溜面无表情的骑兵动作利落胯下马摆开阵式,腰挎铜尖刀,甲胄上铜片动作间折射出摄人光芒。 乡下农家汉甚少遇上这么一支威煞冷面的军队,那寒质魁伟的胄甲,寒意闪烁的冷兵器,自是一个二个被唬得手脚发软。 陈贾扫了一圈被火滚烧黑塌坏的坞家堡,颇为紧张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陈孛,思忖间喜色尽褪,便哑住嗓音,知道已抢救不及事情浑糟了! 于是他风转舵向不顾旧主,便朝公子沧月“扑通”一声跪地,撅着股脑袋深深埋于腿间,其匍匐投奔的谄媚样令其士的风骨尽丧。 当然,这般姿态的可不仅只有陈贾一人,其余随身的仆伇折于贵人风范亦相同地卑微跪地。 地位、阶级,以往仅靠臆想的事情,第一次在陈白起面前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 但她不能理解,昨夜火起至今日清晨几个时辰已过,稍懂军事策略的人一想便知这一夜间的空隙早够这帮暴乱佃户逃匿个数次了,按贵人骄矜作派定然不费这份神,然他却随了陈贾的道架势十足赶往坞堡救援,当真稀罕。 莫非……另有内情? 她顿了顿,心随念转,面色上倒存了几分清泠,无意中消减了几分五官揉捏出的媚弱之意,多了几分傲杀万户侯的气魄。 一阵大风至西边卷刮而来,地面铺落的灰尘黑榍被吹扬起来,那一片一片的轻薄的灰烬如同灰色的雪纷纷扬扬而起,背景几近浸墨于一片灰黑浅渐色之中,她携其父安之若素,步步踏实,缓步曼行。 楼塔闸门前一溜排的军队目光齐刷刷地落于陈白起之身,众目烁烁,不亚于一座无形大山压顶。 身后坞堡废墟中或躺或靠或痛苦辗转的杂伇,此时但凡能够站立的都零零散散地爬起,鼓足了勇气跟力量慢步拖曳着身躯聚拢在她的身后,不能怠慢,不可失礼,一块儿涌上朝塔楼闸门处迎接。 起先存着紧张与惶然无措,但走这一路,气氛寂静得令人寒毛孔竖张,不敢四处张望斗量,狭隘的视线中,唯一可纳入眼中便是领头之人,她挺直纤若素骨的背脊,与那不相衬的沉稳又缓悠的步履,似无形中给了他们支柱跟力量,而逐渐趋于平静。 公子沧月偏侧过眸看去,朱红撒曳微拂过空气,扫过坞堡众人略感意外,遂低下头,佛珠在指尖一颗接一颗盘桓,蜜蜡的质地,相撞起来有脆而圆润的声响。 这小姑子方才分明还与那群人一般惘惘,但转瞬间便像魂魄自主,眉目有神,不慌不燥,甚至以稚女之身代父出面。 甚至,坞堡这一群人都隐约以她为中心,倒也显出此姑子的几分不同寻常。 那厢,陈白起瞎眸已恢复正常眸色,亦可视物,她离得近了,突然怔愣地发现公子沧月头顶上冒出一个问号。 嗳? 她眨动一下睫毛,不动声色却好奇地查询了一下问号内容,当即眼前蹦出一个外人无法看到的透明系统框。 【巨阳近年逢旱,又加上最近戎狄盗匪四处猖獗掠夺,多次进犯滋扰楚境边陲城县,此途前往剿灭盗匪虽已邀得有志之士共襄盛举,却唯独缺一位懂得诡谋阵术之士前往破阵,是以需得前往东侔圣阳湖请得那位神秘隐士下山相助。】 陈白起脚步微锉,表情徒然僵硬。 善哉!她楞不丁地竟然开了一个外挂! 如此能够及时查询到主公最近的忧愁烦心之事,所谓投其所好,分忧解难,继而主仆情深,那么刷好感跟得到主公的誓约之事,便不再是难如登天了! 由于陈白起脑中不断翻腾着如何擒拿下主公之事,便没留心陈父眼骨辘转,欲寻思逃离,却不料脚尖一个无力踹到一块翘起的黑焦木板,一个扯拽脱了她手,他便重心失衡,惊慌尖叫连连朝着公子沧月方向扑摔而去。 沧月军冷容一横,只当他莽撞冲前视为刺客,当即左右冲挡在前,光裎寒亮的尖刀兵戟朝前一抵,并列成一排刀墙。 陈父苦于止不住身子,脸色煞白便朝刀尖上戳,周围人皆倒抽一口冷气。 陈白起在陈父又犯浑时便醒了神,本想让他受点教训,却在看到他被人刀剑相对快戳成刺猬时,面容一怔,步似跨越云端般,一射而憱。 她身形似快,全因麒麟血脉强化身躯所致,此时如白素流光般于众人眼前一晃,便已扯拽住陈父笨重的身躯朝后一退,自己却稳不住冲势踉跄几步,一转头微微仰脖,一端锋利尖器已抵破她颈间的细白肌肤。 “娇娇儿——”陈父稍稳住身形,便回冲扑上来,抱着她上下查看,惊得三魂不见了六魄。 陈白起推开他,无动于衷沿着枪尖移视而去,却见一名英气勃然的少年骑于马背之上,执一柄威风凛凛的银枪俯视于她,他剑眉星目,意气风发,护躯银铠砌龙鳞,束发金冠簪雉尾,银枪荧煌射秋水,修长英气的身躯饱含力量。 “你等逾越了,还不退下!”少年蹙眉,声音平板无波地喝叱一声。 至少年将军马后,一名笑意盈盈的儒衫阔袍的中年男子踱步而出,他长须拂面,眸藏乾坤,神态儒雅风度翩翩,他轻摇了摇手中玉片竹简,朝陈白起无奈笑道:“勋翟啊,对方乃一美弱小姑子,救父廉孝颇为可敬,方才不过一遭意外,何至于大动干戈,且不住手。” 陈白起目光移至中年男子,微微眯睫,有系统标注,所以她知道这两个人是公子沧月一文一武的两大首席将帅勋翟与谋士孙鞅。 孙鞅颇带几分审视地盯凝着陈白起,此姑子方才的速度与身法,倒有几分像练家子的架势,是以才会引得勋翟出手试探。 看得出勋翟对孙鞅平日较为尊敬,被他的话劝服,便收枪下马,与孙鞅一道安静立于公子沧月身后左右,骑军也不再紧绷警戒,撤出一条通行道。 “父亲,你昨夜被毒烟熏伤了肺,不宜多开腔,贵人相询之事便容女儿前禀。”没理那两人,她抚了一把脖颈的尚存的冰器凉意,朝一旁温声软语请示道。 陈父一愣,惊喜过望,便缄默使劲点头——他接收到暗示了,这熏伤了肺啊,自不敢再出声了。 陈白起递使了一个别再闹了的眼神给他,随即视线在陈贾等人身上转了一圈,掩下眼底星点冷意,便逶迤垂首,朝公子沧月方向福了一礼。 “陈三见过贵人。” 楚沧月虽为公子,却无官无职,而陈白起其父虽不靠谱却挂着一个功臣之名,所以一相抵换,许可不兴跪拜之礼。 公子沧月轻扫了一眼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的陈孛,眼底戏谑燿燿,遂将目光又转向陈白起。 “日光明媚正好,陈三,何以一直低头观影呢?” 他凝视着她黑漆头顶,勾乜起嘴角,笑意不尽达眼底,盘桓着佛珠漫不经心地询问道。 本以为他会不愿与她搭话或冷冰冰地甩脸子给她看,毕竟那好感度可是给刷成负的了,再加上陈孛方才出丑之事,但他并没有端着身份拿捏她,而是“亲切”地打趣,这倒出乎她意料之外。 陈白起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音似容般无暇,如玉石相扣,不同于一般男子那般粗鲁低沉,带着楚国贵族特有的南风特色,却是十分悦耳动听。 她泥身下首,诚实道:“陈三容鄙,不敢辱了贵人之眼,暗遭埋汰。” 先前他不过随意扫了一眼,这好感度便直接刷负,她岂能再让他伤眼。 公子沧月一默,释疑出几分古怪之意。 她这话中……似有话啊。 在这里谈一下少年将军勋翟,他会对女主出手是为试探,战国时期甚少女子学武,除了特训练来当暗杀者,就是所谓的刺客,他怀疑她可能是刺客,才会出手。 但一出手便知她并不是刺客,因为女主不懂武力,只是身手灵巧了许多,这时聪明的孙鞅便出来打圆场了。 目前看起来,同事主公的两位同事都不太好相与啊~~ 第二十四章 主公,邀约一块去打仗 “既然如此……那陈三为何需如此急切地奔近?” 这话其实近似撩人了,但由他那清越淡漠的语气道出,偏生又令人感觉他其实是很正经地在疑惑。 陈白起视线如笔直量度的尺子,不偏不移,眼神仅停驻于公子沧月的赤舄鞋尖。 现下,陈白起心中多少对这一位的秉性有了粗浅的了解,查阅了他头顶的问号,也多少猜出他此趟来陈家堡的目的,明白他这是揣着正经跟她玩阴暗的呢,兜兜转转。 明知他这是等着她诚惶诚恐或羞愧请罪,但她却又不能真的俯首帖耳,于是便与他一般真真假假地打起太极。 她声音偏软,吴哝清音,委婉地轻叹一声,便掀起一种少女的轻愁多感,勾人痒意。 “因为陈三到底是不愿辜负内心想法,既不敢靠近又不愿远离,便这样矛盾地出现在贵人面前。” 无论古今哪种男人,一般遇到一个女子进退得体地示好,都不会反感的。 果然,这话多少令公子沧月笑溢唇边,真真浅浅,似细雪柳絮飘落,他本就长得风华绝代,再掖袖挑眉,便是眉心诛红殷殷,滟煞旁人。 “在路上曾听闻一小姑子不畏赵军虎骑凶猛,危于城池,于虎口之中屡次脱身,最终平安归楚,本当世人以讹传讹,却不想见到本人,言谈楚楚,舌辩巧簧,倒觉所传非虚。” 她开罪赵国之事已盛传得如此之快?!陈白起略感诧异,但转念思及陈贾曾与这沧月军一道赶路,这消息或许是他吹嘘扯胡走漏的。 “陈三惭愧,方蒙家中遭灾,只得一身狼狈诟容示君,倒令公子这一趟败兴了。”陈三头摇头轻叹一声,似在替楚沧月这劳心费力却白来这一趟而感到由衷的遗憾。 然,听到陈三如此洒脱地道出自己的窘境,这份袒诚与暗藏锋芒倒是令公子沧月对她侧目。 到底是与丹阳那些懂得如何笑语婉承与男子周旋的贵女不同,调教野外哪怕是百年陈氏亦缺少豢养出的圆润献媚,公子沧月失了与她虚伪曼谈的兴致,他微挑了挑嘴角,眸底似细碎的金芒浮跃于水上,神色一下平寂了下来。 “陈三,那一支反主暴乱的佃户据查探,怕是朝平陵西境逃蹿,对此事你可有想法?” 老实说有人笑时会显得和蔼可亲,但亦有一些人,不笑时才显得更为真实,而这公子沧月便是后者。 要问想法她当然有,但却不能够言明。 “平陵往西入至莫高窟一带乃戎狄盗匪的聚集之地。”她平静道。 公子沧月“哦”了一声,瞥了一眼孙鞅,便掖袖缄默下来。 孙鞅醒神,便接过话头道:“陈氏小姑子倒是有些见识,既已得知这群恶奴的踪迹,不知接下来陈家堡有何打算?” 孙鞅的目光悠悠扫向陈孛,却察他两眼上吊一副不观窗外事的打浑态度,显然是打算全权交由陈三处置,而他们家公子除开应尽的场面礼数,并不喜勾兑里兜圈子,所以像解说谈判这种事情一般交由他来处理。 陈白起与孙鞅说话倒是没了顾及,她抬眸温笑,孱弱小脸似雨中白荷:“自古凶穷之地出盗匪,即便我陈家堡倾尽所有,亦无力扭转局势。” 见她因孙鞅而起脸,公子沧月眸色冷淡地瞥了她一眼,眼神从她微翘的嘴角与脸上绕了一圈,又阴阴转开,继续冷默着。 “如此说来,姑子定然不愤欲战,却苦于手中无利器,是否?”孙鞅一脸同情地凝着她。 陈白起似笑非笑地乜了他一眼,却不再与他一问一答了。 话锋一转,她揖手一伏:“虽恶奴已蹿逃,但陈三仍旧感谢诸君此次前往仗义相助之情,若诸君有需求帮助的地方,尽可相告,陈三虽区区弱质,却仍旧会鼎力相助。” 孙鞅刚准备顺势脱口的台词瞬间便被噎回嗓门口了。 他僵容瞪着陈白起半晌无语。 瞧她这话说的,一来指出他们来迟根本没能帮上什么忙,恩是算不得恩了,但她却看出他们一行是为事才上坞堡,忙她是极其乐意相帮,但这忙嘛却不能算白帮了。 这小姑子,人不大瞧着柔柔弱弱,但这脑子却跟过了油似的滑。 他们愿随陈贾上坞堡的确是为了办私事而来,但他却不愿主公被这区区庶族挟下一个人情,本打算随便关切恐吓她几句,便能使这小姑子自行开口相求。 但人家心堂却敞亮得很,满容悠然自得,偏不开这个口,反而扫榻以迎等着他们送上门。 孙鞅正欲开口,却被公子沧月先一步阻下。 “陈家堡可由得你主事?” 陈白起长睫翦翦掀起,暗道——这是不再耍手段,打算开诚布公地跟她合作了? 要知道,同样办成一件事情,求人跟别人求你,那利益跟地位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父亲?”陈白起踅身笑得文文弱弱看向陈孛。 陈孛一寒,连忙表明衷心:“然、然,全是吾儿娇娇主事,我生得重病需得好生修养。” 全部人都一脸无语地看着他捧胸作病西子状。 公子沧月懒懒地嗤笑一声,从勋翟手中取过一兽皮卷轴扔给她:“第一我需要熟知平陵圣阳湖地形壮汉百人,最好有懂戎族话的,第二识字、算术且能够看懂地形图纸之人,第三充足的粮草不低于一百石。” 陈孛闻言瞪圆眼珠:百人凑凑巴巴倒也足,但一百石等同三万多斤的粮食啊!他陈家堡刚遭了贼逢了难,哪里拿得出这笔数!倘若真拿了,他们接下来又吃什么?! 陈白起故作为难地缄默着。 其实吧他的条件若在别的县郡倒并不苛刻,但悲剧的是他是待在平陵这片正遭历旱灾的穷山恶地,若问全县能够拿一下子拿出一百石的人,除了当地大地主陈家堡也变不出其它家了。 一百石粮食她有,但却不能够将轻松的心态表露出来。 谈判最高明的要诀便是隐藏着自己的底牌。 观陈白起一改先前从容的侃侃而谈,亦再朝人笑了。 公子沧月不知因何心底竟有一丝恶趣味的满足,他嘴角笑意浅浅一掠,不经意却惊艳一片春光:“陈三你且考虑一日,明日入夜前若想明白,便可前去衙丞处报。” 留下陈贾一等尚来不及缓神,楚沧月衣袂翩飞上车,沧月军便拔地扬长离去。 马车上,孙鞅苦笑感叹一声:“这陈氏姑子,倒是与其父一般令人印象深刻。” “陈孛乃真学识,只惜为保命终日浑噩度日,至于陈氏姑子……莫非印象深刻是指那一身邋遢样?”车窗旁骑马并行的勋翟不解呲哒道。 孙鞅赏了他一眼:“是那双眼睛……由始至终,它不曾为任何人动容过。” 勋翟探进头不信:“即使对着主公?” 公子沧月将佛珠绕于腕间,闻言,仰颜朝天莞尔一笑,玉颜冷煞一破,便似清泉涤过一般美得震人。 “包括我。” 另一厢,令人将陈贾等人捆绑塞口后,陈白起于陈孛面前一一将其罪行诏白,并令众仆役大声回彻一遍后,不待陈孛错愕回神,便风厉雷行重杖五十生死不论地给处置掉了,转眼便听到了系统传来的好消息。 系统:公子沧月对你好感度+10 她轻抿起嘴角,婉婉一笑。 入夜前,姬韫终于采了一篓子的药草归来,还来不及放下蒌子便被陈白起给拉走,说是要一同审查越国战犯。 其实从这章看得出来,公子沧月因为没有国家的后援支持,不缺人材却很缺物(一国田土都紧攥在国君手中的)一般兵痞打仗最爱去地主家打秋风,因为地主为富不仁又肥得流油,下手那叫一个不需要留情啊,为民除害啊。 不过公子沧月这一趟却不大不小碰到一个硬茬货,咱女主不为美色所动(主公不可觊觎),亦不为强权屈服(坚信主公人品好不会真打劫的)! 主公:要粮,要人,你看着办! 陈白起:——要粮、要人,可以啊!主公,拿你自己来换吧! 第二十五章 主公,越国公子甚貌美 陈家堡是一种时兴防卫性建筑,也称坞壁,乃豪强聚族户而居,故此类建筑之外观颇似城堡。 四周常环以深沟高墙,内部房屋毗联,四隅与中央另建塔台高楼,大型的坞堡复式建筑可相当一座村落。 堡门辟于南墙正中,入口有庭院,院中建有厅堂及楼屋,而四层楼屋则分左堂、中堂、右堂,置于北面有猪圈、厨房、马既,内附田圃、田庄池塘等,如同一个小型浓缩的避世村落,虽然目前很多设施与建筑被荒置一旁。 由于遭遇佃户暴动,陈家堡的主楼屋损坏得厉害,三堂中的右堂跟中堂都有较大面积的倒塌,暂时无余人手修缉拾掇,所以陈白起带着巨游巡一圈记录好损伤程度,便暂时叫人将还算齐整的左堂收拾出来,搬入。 坞堡左堂厅,灯罩四翊,晕黄柔和寂静的光线溢满整个堂室。 越国的一群被锁拷着奴隶一个个深深埋首,双掌暗中搓摩,凄冷惶惶地跪在地面。 劳累伤心一整日,陈孛掖着泪巾被陈白起早哄去房歇息了,一堂主位上只有陈白起与姬韫两人并排坐着。 陈白起早前特地盥洗过一遍,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直裾绣罗月白色单衣,缘边用两种颜色的彩条纹锦镶沿,宜家宜室,较之前的流逸旷灧,此时的她面容皎白而闲适温婉。 她起身,身形因软薄质地单衣勾勒得更为娇弱纤美,负着手脚步轻缓,围绕着越国奴隶就近观察了一遍,老实说,她还真眼拙没认出哪一位大神是姒三世子。 而系统这一次并没有标注姓名。 楚国与越国离得近,偶尔倒是有些片末字语传过来,越国盛产美人是常识,但据闻这姒三公子容颜过盛近似妖,赵王怕爱子遭鬼神觊觎窃了去,是以令其常年戴着一种铜漆面具,是以甚少知其容貌。 要说脸就算了,在其它方面她亦看不出什么端倪,这只能说明,他伪装得太成功了! 她坐回,暇然端起一杯清茶轻磕瓷面:“姒三公子,陈三因你而得罪了赵国,事到如今你连露一面的勇气都没有吗?” 堂室内忽卷一阵风,烛火闪烁摇曳,一片静默,除了害怕惊慌地切切牙错声,无人应答。 姬韫闻言错愕不已,倏地一下起身。 “姐、姐夫?” 虽然想过姬韫知道真相后肯定不平静,却不料他反应这么大,吓了陈白起一跳。 “你——”横目一扫,俯视着她愧疚虚虚笑的小脸,姬韫便觉一嘴气话卡住吐不出来了。 “姐夫,娇娘只是不忍越国方亡国又……罢了,权当我陈三救了一狼心狗肺之人,若以后赵国有任何的责难,我一力担当便是。”陈白起一身落寞,愁怨地垂下脸。 “陈三,你简直是胡闹了!此事,你认为凭你便能够担得起来?!”姬韫一拂袖,厉声道。 陈白起哑声,倔强地怔怔不语。 这时,赵国战奴中传出一道愧疚却如豁出去似的清亮声音。 “请不要再责怪恩人,赵国之祸,姒姜绝不会让一妇人替我承担下的!” 陈白起与姬韫同时转头,只见一人从熙熙战犯中拔身而起,他躯干昂昂,面容旷黑平扁,束着一条朝天辫子,穿着短衣布裤,乍看一眼似一个黑壮的普通农家汉,憨头憨脑。 她目光缓缓上下扫量他一番后,方笑道:“还真是……猜想不到啊。” 这样一个莽撞丑陋、四肢粗大如同干惯粗活之人,竟是传言中容颜过盛似妖的公子姜? 这样的人,莫说一国世子,即使说是一个普通良家子都无人愿相信。 “姒姜感谢恩人临危不弃。” 黑汉嘴角含着浅浅笑意,神色与钟馗面容相左,朝陈三揖一礼。 陈三不避讳亦不托大,当即福身还之一礼。 “算不得恩人,只能算阴差阳错……” 姒姜见陈三的眼似黑渗的幽水流淌于他面容之上,心底雪亮,抱拳道:“不敢以鄙容相待,容姒姜整理一番再见,可否?” 陈三这才笑了:“莫敢不遵,巨,好生招待公子。” 待姒姜离去,陈白起摒退了底下的越国奴隶于门外,方含笑盈盈睇着姬韫:“姐夫果然七窍玲珑心,不用嘱咐,便能配合得很好。” 观其额头得意裎亮,姬韫忍住掸弹一下的冲动,乜她一眼:“你啊……你可知你究竟闯下一个多大的祸事?” 方才作派,可不尽然配戏。 “我知道。”陈白起收起嬉笑,正经敛袖直身:“我知将有一场灭顶之灾将要覆顶……然,天无绝人之路。” 天无绝人之路?姬韫暗暗咀嚼品味,只觉字句华美字章,意味深长。 不一会儿,巨带着姒姜一道回来。 明珠暗投,厅堂泻落的朦胧光线,将他堪堪踏入的容貌柔和得没了棱角。 魁梧壮汉的身躯不再,他穿上一套如巫傩祭礼一样禳红袍白的装束,胸前垂着银穗扣挂,身材颀长优美,这一身装束不是楚国南风,据闻越国贵公喜好装扮童子于春社供奉女娲娘娘一遭,以便求得丰绵子嗣与姻缘,是以越国衣饰有此偏好。 他走动间,袍内流逸似水的禳红似火,一头柔软蓬松的浅栗发丝,眸似琥珀浅糜,唇色较常人深,却与禳袍色泽相得宜彰,唇角一笑,便似春水层层荡漾开来。 陈白起愣了一下,姬韫亦片刻怔神。 倒不全为他那美惑近妖的容貌,更因其变化之大,完全迥异两人。 “你怎能将自己变成……” “恩人好奇吗?其实姒姜可以教你,权当报答你的一番维护之恩。”他走近她,浅浅一笑,柔软得令人目眩神迷。 这是一个擅长美色令人放下戒备之人啊,难怪其父令其一直戴着面具。 陈白起颀赏貌美之人,却不动心:“其实我更好奇越国区区一弹丸小国,何至于赵国此趟大举兴兵进犯,并契而不舍地追捕一逃匿世子?” 姬韫不喜姒三这般轻佻,微微蹙眉。 “哦,这个嘛……”姒姜语含曼曼,久久不吐,反倒偏侧过脸,朝外一挥手。 只见门口匍匐的一众越国奴隶中跳出七人,至胸间取出利器,一阵刀光剑影后,便杀掉了余下全部人,继而跪拜于姒姜身后。 陈白起再观杀人场面,倒不似从前那般色变,她冷冷地睨着姒姜,等他解释。 “我活着之事,不能够让更多人知道。”他无辜地瞅着她:“所以……可否请姐夫暂退一下,我与恩人再详谈呢?” “我不是你姐夫。”姬韫冷声道。 陈白起看了姬韫一眼:“我承诺过姐夫,不会瞒着他。” 若说姬韫的反驳于姒姜不轻不重,然陈白起的站边却令他嘴角的笑意一凝,他眼神古怪在两人身上勾一转方收回。 “既然恩人于姒姜有恩,那姒姜自不能隐瞒,实则一切的起因皆因……”他令死士在外戒备,便从袖兜中取出一样东西正经递交给陈白起。 陈白起摸着接过,是一张折叠皱巴巴的麂皮,她折开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四方圆锥,经纬分明,标示累累。 “系统检测到A级‘鲁班机械图’残章,是否储存于包裹,是/否?” “这是鲁班机械图?”不等姒姜解惑,陈白起已先一步惊讶地道出谜底。 姒姜面露惊喜,殷切地握住她的双手:“恩人懂得机关术?” 姒姜的面貌跟中原人不同,不是黑发黑眼,而是浅栗褐眸,混了其它血种,在战国男人容貌偏女气形容似近妖,其实是贬多过褒,特别当权者,难以树立威严之势啊,另外提一下越国国势,静的设定中,越国国弱,却盛产各种妖娆美人,是以常年朝各诸侯来往送赠美人以获得夹生,所以呢越国公子也都长得美,话说大家还记得楚国有一个被送质的越国公子么~ 第二十六章 主公,新契约了一美仆 “公子姜,放庄重点。”姬韫攥过陈白起纤白手腕扯于身后,盯凝着姒姜,墨眸覆了一层似的生冷。 要说姐夫严肃起来便像一个食古不化的夫子,忒震摄人,姒姜见双手倏忽落空,被人厉斥德行,只得讪讪一笑。 他暗咂一下嘴——这哪是什么姐夫,分明就是一唯恐女儿被登徒子轻薄的严父嘛。 陈白起自然是看不懂如此复杂的机械图纸,但有系统一番详细说明,她也不算懵懂无知。 “我不懂机关术。”陈白起摇头,眸色深深,却并未多作解释。 鲁班被视为技艺高超的工匠的化身,手工技艺出神入化,更被土木工匠尊为祖师,是一位十分出色的发明家,他流传下来的机械图纸被各国当权者趋之若鸷,不惜兴兵抢夺也算合理。 “这只是一篇『魂』木马的机械图纸残章,据闻还另有三篇章,越国国微势弱,缺乏拥有高超技术的工匠师……”姒姜倒也不失望,他盯着图纸舔了舔唇角:“但若这份图纸有人能将其制造出来,其威力无穷绝不亚于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 姒姜因脑中妄图描绘的画面而激动,面飘桃粉,肤似琼脂。 “看来你对这份图纸知之甚详啊。”陈白起听他言之凿凿,虽心动却也牢稳住心神,因此品出一份不一样的意味。 “略懂罢了。”姒姜谦虚地笑了笑。 陈白起垂视着手中麂皮:“如此重大秘密,公子倒是舍得拿出来分享啊。” 姒姜含情脉脉地凝注着她,诚意拳拳:“姒姜如今已身无长物,唯恐慢怠恩人,思来想去,只有将它赠予恩人,以偿恩情。” 那厢姬韫闻言面容不豫,先一步截下陈白起的应话:“鲁班机械图此乃墨家巨子不传之技图,早年失窃因此清剿掉潜伏于古焚镇的五百七国细作,墨者早已散布诸国四处寻觅,你又是从何处获之?” 姒姜面容一僵,讶异地瞪着姬韫——他如何得知此事? “这……” 姬韫嘴角浮起一丝温凉的讥意:“墨子此趟服应诏者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还踵,连强悍的诸王周侯亦不愿与墨者正面牵扯,你可知……若份图纸在她手中被人知道,将会引来如何的滔天大祸?” 姒姜不笑了,那幽美水涟的面容倏地沉默下来,他仰视着姬韫,多了几分高位者特有的雍奢威严:“姒某绝非想害恩人。” 陈白起怔忡,她倒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大一段渊缘在其中。 本救下一个姒姜便已狠狠得罪了赵国,如今看来,加上这一份来历不明的鲁班机械图纸,恐怕连墨家都一并惹上了! 姒姜自知自己给陈白起惹了多大的祸,他对姬韫尚能言辞针锋,然一触及陈白起黑不见底的眼神,整个人便心虚得厉害。 他双手辅于额,深深一揖到底,自责羞愧地戚戚道:“姒某自知害了恩人,若恩人不愿收此图姒某便收回,并连夜带人撤离平陵地界,生死由命,从此绝不再连累恩人一分!” 陈白起幽幽地盯注着他的头顶,指尖攥紧麂皮,心中暗忖——若时光真有回溯,她定然乖顺地任赵军羁押回赵,哪怕是九死一生,也总比这延绵不断淌来祸水要强! 然,时光万没有倒退的事啊。 人,她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救下的,如今那要命的图纸也看过,若真要追究起来,她怕也是逃脱不了的。 事已至此,倘若就这样轻松地放掉他,岂非真落得个人财两空? 就在陈白起愤懑不甘左右为难之际,智能系统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你可以与姒姜缔结主仆契约。” 陈白起目光一滞,心讶:“什么是主仆契约?” “简单而言,除非你单方面解除契约关系,否则为仆一方必须永远无条件服从主子,这并非仅口头的誓言,而是以命、魂、躯体为代价立定的契约,若违背神魂俱毁。” 听起来……十分可靠啊,陈白起暗自思索:“那要怎么做?” “你只需让他念出‘命、魂、躯体,吾愿以此缔结契约’,你且答‘赐允’便可契成,事后你可在‘人际关系’内查询。” 陈白起杏眸遽然一亮,心中狠狠地想,她付出了这么大代价,拐一个奴仆傍身倒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事,况且她不信一个越国的世子会没几分真本事! “让你就这样出去亡命天涯,岂非让我白救你一场。” 陈白起一扫先前幽深瘆人的模样,轻叹一声,反而一脸心慈手软:“罢了,事已至此,再如何辩驳陈三也难逃干系,只是若要我信你收留你等,有一句誓言你需得与我念一遍,方能安我之心。” 姒姜心底窃喜,抬眸,面上却是愕然:“什么话?” 而姬韫则狠蹙眉,忍耐地瞪着陈白起——她又打算做什么? 与姒姜对陈白起的“善良、天真、无知”的虚假认知不同,他了解她私底下并非一个不识险恶之人,她这遽然转变态度,绝非心软。 “命、魂、躯体,吾愿以此缔结契约……”陈白起一字一句清晰嚼字念完,便静静地盯注着他。 姒姜眸波转动,红唇抿紧,纤纤玉指轻拨胸前银穗,心底无不存疑,却又察觉不出此话有何不妥,只不过一句没头没尾的誓言罢了,且无名无姓,无咒无伤,即使立下也应当无妨吧。 陈白起目光灼灼刺得他面上生痛,一番犹豫不定后,便慢吞喁喁道:“命、魂、躯体……吾愿……以此缔结契约。” “赐允。”陈白起迅速接下。 刚一通念完,他突察到一股诡异的力量冲袭入他的身躯,并无痛楚却有感觉,它像缠绵的宝相花一样密密勾攀着他的全身血脉,酥麻软痒,掻不得碰不到,最后那一股脑的痒麻之意全部一瞬集中于他胸前,涨得溢满。 姒姜面色大变,一把掀开襟缘,只见在一片白玉凝脂的胸膛上竟似纹似描上一朵红焰般灩丽夺目的花蕊。 “你给我下咒?!” 那七名越国死士听到姒姜凄厉恼怒的喝声,霍然起身,举器朝陈白起凶光相对,巨双目一瞪,如厉煞门神一般冲挡于陈白起身前。 姬韫怔怔地盯着姜姒的胸前,心中亦大为震惊。 陈白起以没察觉到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她从巨身后移出:“咒?不,它只是一种有效的束约,确保你不会轻易背叛。” 姒姜面色铁青,却兴不起反抗她的一丝力量,哪怕是用想,仿佛都会顷刻间产生一种痛不欲生的毒素袭漫全身。 他咬紧后牙槽,见她平静地对着他温婉浅笑,哪怕他狠厉狰狞,亦不见半分动容,便知自己先前对她的判断全然错误。 她虽善,却并不蠢,他知道他这一次大意阴沟里翻船了。 努力平复下满腹的憋屈,姒姜摒退左右,睇着陈白起慢眼娇回,春意和绵,只是笑意却不入眼底:“连巫傩咒术都会啊,恩人,你还真是叫姒姜看不透了。” 看到尾指处慢慢浮起一道红纹,像翎羽尾戒一样华丽缠绕,她平静道:“只要你不做出危害我之事,你自可安然无恙。” 姒姜见陈白起一副“阴谋得逞也懒得再应付他”的绝情模样,终于忍不住悲愤欲绝,宽袍一扬委屈伏于一旁坐椅之上掩面长声一哀:“恩公坏死了~我还真是上赶着将自个儿给卖了啊~” 在这里恶搞扒一扒公子姜的心理历程——公子姜,也就是姜姒一直隐藏于人身,女主在无意中救了他一次,为逼无奈救了他第二次,但姜拟并不知道其中原委,他见一个陌生女郎不遍青红皂白救了他一亡国人,开始以为她另有目的,便不肯现身,但因女主跟姐夫一唱一合生了疑,才现身诱敌。 后来又发现她一直盯着他看,以为贪图他美色,便换了一身打算美色相诱,拿图纸是为了试探她是不是另有目的,但后来发现又不对了,脑子转来转去,便猜测她定然是妇人心善,便心生黑水,虚与委蛇,打算让她给他提供庇护,一时松了心防,却没有想到最后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第二十七章 主公,我诚意款款而来了 姒姜是属小强类型,如何踩扁都能够重新恢复。 他也明白事情已无转圜的余地,便索性自暴自弃地赖上了陈白起,掰着指头一会儿要职位一会儿要俸禄一会儿要待遇,总归将自己应得的福利全讨了个遍。 临了还虎视眈眈地瞅着巨,眼神阴测测地,料想是准备当一回铲除异已的邪恶奸佞,牢牢霸占了陈白起身旁的第一人,将其它有威胁的对手都给捏死地萌芽当中。 从头到尾,陈白起的反应皆是含笑不语,等他一通罗嗦扯蛋后,便假装暂时耳鸣什么都没听见,一面笑眯眯,一面淳淳嘱咐巨好生“招待”他们下去休息。 料想巨对姒姜先前那阴险的小心思已怀恨于心,自不会给他什么好果子吃……呵。 ——好可怕!这种含着巨大面积阴影的鬼畜笑容! 姜姒咽了一口唾沫,不明觉厉的危险寒气悄然爬上他的背脊,他眨动着一双无辜琥珀大眼打着哈哈,一溜烟扯上旧部赶紧撤了。 等呱嘈的人一走,宽敞朴质的堂厅便静了下来,暖暖橘黄灯火中,便只剩下陈白起与姐夫独处。 “娇娘,你怎懂咒术?” 姬韫懂得给她留脸面,只等人清光才开始审问她。 陈白起负手望天,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圆话,便含糊道:“……是阿母教的一种……我别的都不会,只记住这种……” “岳母?”姬韫一顿:“她如何……对了,她似是南蛮的……”似思及什么想通了的姬韫沉默了下来。 其实陈娇娘的阿母是个什么样的人,陈白起记忆不起细节,只知她来历不凡,她死后有一支神秘的势力将她的尸首给领走了,而陈孛却默认了。 “姐夫我累了,有什么事我们以后再谈吧。”陈白起假意揉了揉眉心。 姬韫不动如山,不温不火地盯着她:“娇娘,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陈白起不禁在心底喟叹一声——当姐夫的都这样缠人吗? “其实……我要做什么,姐夫真的这么在意?” 陈白起轻笑一声,舌尖吞吐的语调放得尤其轻,像一汪香醇的美酒散发出一种魅惑的迷醉之意。 她偏过头嘴角噙笑,一步一步地朝他逼近,杏眸泛着粉色水意,唇红似涂,踮起脚尖似慢动作一般凑近他的面目。 姬韫慌退了一步,跌坐于椅凳上,而陈白起却不退,反而欺近缓缓俯下身躯,那轻薄软料子完美地勾勒出她的腰臀线条。 “你很在意我?” 她皎白欺雪的容颜在他眼中不渐地放大,心跳如擂,瞳仁滞停。 “姐夫,你采药也劳碌一日,还是早些歇息吧。” 不等他反应过来,她已抽身,面上一扫诡谲神色,笑意融软,一声关怀,纤指绕抚过他垂落耳边的一缕青丝后,便拂衣离去。 而姬韫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许久,脸色一变再变,最终才抚额仰后一倒。 “太糟糕了……” —— 回到卧房的陈白起关上门后,懊恼地耙了耙头发——真是的,姐夫不是以前那些聊骚的男人,她一时嘴欠将正派的姐夫给调戏了,只希望明日再碰到他不会彼此尴尬难堪。 自省完,她松了发褪了外袍坐上床塌,摸出两份皮卷,一张是鲁班机械图残章,另一张是公子沧月抛给她的平陵山林地势图。 拿陈白起的眼光来看,这一卷山林地势图画质太过粗劣,根本是不能与她系统的地图相提并论,将它抛掷一旁篓几,再将那一张鲁班机械图收进包裹。 她进系统的时候发现“战国文明”有一个叹号,忙碌了一天,险些忘了查看一下这个新增的功能。 这一看一了解下来,她便久久没了动作,整个人处于一种震愣当中。 这“战国文明”的功能神奇得令陈白起诧目结舌,若她利用它发展下去,完全可以建造出一个雄霸一方的军事强国啊! “战国文明”其实是一个策略经营板块,里面有三大分类——军事、文化、经济。 首先,文明基础建筑必须拥有农场、伐木场、采矿营地、采石场、粮仓。 接下才能够建造军营、酒馆,而文化类已自行开启了鲁班机械图纸的研发,研发成功的技术可以通过“铸器坊”造出器械,直接省略掉工匠一项! 她查看一下建筑一级军营条的件,成本需要900木材单位,人手60,石头50单位,可以用于农民升级创造步兵。 酒馆则是用于招募英雄,等到它级别高了,利用“魂将碎片”将有机率招募到一些传奇英雄,成本需要303木材单位,人手20,石头15单位。 陈白起一番看下来,恨不得立即爬起来去建造,只可惜她连基础建筑都还没有凑齐,军营跟酒馆之事还得押后。 自陈白起看到战国文明的内容便兴奋得睡不着,她在床上翻腾一会儿,觉得不能这样浪费时间,便寻思练起“太素脉诀”,争取早日变强。 一闭眼她便被扯入系统。 “闭上眼,跟着这股能量走。” 智能系统的声音响起,引领着她修练。 像本能一般只要意识稍加引导,体力的能量便自动运行起来,她感觉身体内弥漫着一种亲和而温暖的气息,她知道这些就是游散于天地间的能量。 随着功法的运行,这些能量循着她周身的窍穴进入体内,汇入经脉之中,这个过程枯燥随着真气的运转周而复始的重复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咔嚓!像什么屏障被击碎,第一章“手太阴肺经”中的“云门”“中府”两穴相继被冲开,她蓦然睁开眼,眸中金光一闪而逝,颀喜地握紧拳头,感觉那纤骨似铁,力量更强劲了几分。 赶紧查看一下她的人物目前属性。 职业:谋士 姓名:陈娇娘(楚) 等级:6(经验395/1280) 种族:人类(麒麟血统开启15%) 属性:生命力99+19(99);武力70+4(70);智力88+4(88);体力100+4(100); 技能属性点:6 看到那大幅度上升的属性,陈白起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当中涨得最多的是她的生命力,她想除开这一次开窍穴之外,也与先前麒麟血脉改变了她的体质有关。 —— 翌日,修炼一夜的陈白起不觉疲惫,反而精神奕奕。 她心里掂着事,用过早饭便向陈父请辞,准备带上巨、姒姜与姐夫一块儿先去平陵县拜访公子沧月,陈父色变,一番纠缠怕她不知轻重前去应承,而陈白端着笑虚推敷衍几句,便让人将他给搀了进去,甩甩手早早起程上路了。 系统任务:“鲜花献美人,宝剑赠英雄,拜访贵人须满怀诚意,请采撷一千朵鲜花献予,接受/拒绝?” 牛车上轱辘晃动,半阖双眸的陈白起因系统发布的任务倏地睁开眼睛。 采花? 她嘴角一抽,说好的宝剑赠英雄呢,难不成系统已经默认公子沧月的属性为美人? 她查看了一下任务内容,见完成后可获刀币1000、经验100后,便十分市侩地接受了。 让驭夫停车一旁,不顾姐夫等人不解询问的目光,她将路边稍能入眼的野花薅了个遍,一点数,才一百多朵,还远远不够交任务。 她眼珠子灵黠一转,朝牛车上悠闲的三人道:“一路闲来无聊,不如我等来比赛采花吧?” 三人闻言,皆一脸莫名无语地看向她——这夏日炎炎,酷暑野外,她竟兴起拈花惹草的闺阁兴致? 知道为什么要带上巨、姒姜跟姐夫一边儿去派访公子沧月吗?在这里提一下,为什么女主一大早出发,因为从陈家堡至平陵县城哪怕坐牛车也需要几个时辰的路程,这一来一回基本一天过去,所以必须一大早出发,古代交通不便,运载工具又落后,平白在路上就能耽误好多路程啊。 第二十八章 主公,盗劫甚是可恶可恨 其实每一个人的性格或多或少都将影响着其行事风格,拿采花一事来为例,姬韫一路上采中的花皆品貌上佳,可惜数量极少。 姒姜呢则喜欢各类花色皆采取一朵,绝不重复,是以数量也极少。 再论巨,他莽汉壮士一枚,对花草并无兴趣,但一股忠心事主,办事凭本能尽心尽力,他将一路入眼范围的颜色斑斓的植物通通采了个遍,辣手摧花无数,但里面真正能够赏之为“花”的甚少。 然一路下来,累累一车牛铺阵的艳蕊花枝亦有一千有余,但卖相粗糙半分不似送礼之物,果然还得包装一下才妥啊。 想着牛车厢匣盖下有她备下的一些栗饼、水与白帛与褡裢小物,她取出一尺白帛用小刀将其裁割成一方块,将花摏成一束将枝径包束好,累累一捧盛放只露其娇艳的顶端花朵。 她摆弄半晌,支颐挑眉……怎么忽然有一种新娘手捧花的感觉呢? 午时煦阳正中,他们悠游晃荡朝平陵县城行驶,一路上车内无聊四人也不知谁人开始发起了话题,从一开始你一句我一句闲聊,到后来的谈天说地,姜姒嘴皮薄风趣能言善道,陈白起舌灿莲花妙语连珠,姬韫则腹内乾坤博学识广,巨则嘴拙仅偶尔插叨两句不一样的域外风情,他们从人文地理聊至生态百姓、日常小典故,四人渐渐从一开始的生分变得熟络起来。 很快,车驾便驶入了平陵县城外的郭,那日被赵军追捕慌忙进城,一片黑灯瞎火中也没仔细观察过四下模样,眼下日光大白倒可以游历一番战国原始城郭景象。 一路而过,四周树木葱茏,车驾从大道上行过,见到的都是一些半穴式平民居住的房屋,时下房屋土夯墙屋很是简单,陈白起停下交谈,撩开车帘探头,带着好奇的目光四处看去。 城郭外陇田无数,方块豆腐状交叉比疄,但荒芜长满杂草的农田却无人耕作,甚至四周无鸡犬之声,静得古怪异常。 “楚国边境既战争,田间为何无人耕种?”陈白起疑道。 她瞧田埂四周脚印错乱交杂甚多,倒不似庄稼人耕种走动时留下的痕迹,倒像是一大批人汹涌奔跑后遗留下的,且痕迹较新泥印未干,定然是这一两日发生的事情。 楚国国情姒姜知其不祥,但姬韫却了然于心。 “这平陵县缁莫高窟一带,是以常年盗贼猖獗,这几年又逢滴雨不收的旱灾,田地不兴人丁不旺便一日一日荒芜下来。” 陈白起想起公子沧月此趟便是为这祸害一方的莫高窟戎狄盗贼而来,要说平陵县本就贫穷难挨若再逢贼横一再洗劫,也莫怪平陵县衙撇下这满城百姓朝南调迁。 如今这县中衙门无人主事,只剩寥寥数几的兵丁把持,这平陵县显然已成为一城废弃之所。 “这戎狄盗贼究竟是何来历?” “据闻乃匈奴山戎一族后裔,本在冀州、直隶一带,后被燕、齐两国驱逐至东、北方,而这一支叫‘猃狁’的部旅,便驻扎于莫高窟一带,以狩猎、盗贼、抢劫来往商队为生,祸害一方。”姬韫道。 “呵,姐夫当真消息了得,什么事情都知道啊。”姒姜长睫翩飞,笑得有几分美痞之气。 陈白起早知姐夫神秘,也不伙同姒姜闹腾探寻,她道:“这伙盗贼盘踞莫高窟一带甚久,怕早已根基驻扎,若要兴兵剿匪怕是困难重重。” “兴兵?”姬韫俊雅双眸牢牢盯注于她面目,若有所思:“你道此趟公子沧月前往平陵县是为剿匪一事而来?” 陈白起倒讶于他的敏感,眨动几下睫毛,模棱两可道:“只不过猜测,是与不是迟早会知晓。” 这时,“轰隆”一声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一个闷雷扯响,惊了众人一跳。 系统警告:平陵县城内正发生盗匪劫掠,离开/入城? 说曹操曹操就到! 陈白起目光愕然投向用隶体写着“平陵”贰字的城门,平陵城门十分高大巍峨,巨石垒城的城墙高达四丈,它与山脉相连,长度足有十几里,然而如此威风坚固的城墙竟抵挡不住盗匪肆虐! 不能就这样离开,她咬咬牙:“入城!” 这时,系统发布了任务信息。 【黄土炎炎,盗贼横行,英雄豪气侠义出手,设法救助平陵县城百姓脱困,接受/拒绝?】 任务名称:挡匪(可修改) 任务描述:黄土炎炎,盗贼横行,英雄豪气侠义出手,设法救助平陵县城百姓脱困。 任务奖励:经验值+2000,栗梁+300石,绿阶武器+1,幸运抽奖卷+1。 看完任务完成后的一大串奖励,陈白起大为心动,但实则内心亦有顾虑。 “接受!” 系统:你已成功接下任务,系统已默认荫户巨、姒姜为正式队友,姬韫为临时队友。 “快速前进!”陈白起朝驭夫下令。 “城中似有嘈吵尖叫之声,莫非出事了?”姒姜耳力甚佳,侧耳倾听。 “且去看看。”陈白起严肃道。 姬韫蹙眉,将陈白起按下:“等一下入城,无论发生任何事你勿理,只管待在车内。” 陈白起抿着唇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甫一入城,不想被埋伏,他们的牛车便被青面獠牙的敌戎盗贼给拦截下来。 一众似牛鬼蛇神俯冲而来,他们上身赤裸,下身罩着一张兽皮,身材高大凶猛且皮肤黝黑,耳鼻镶有铁环,一脸的横肉,啪啪啪地跳跃至车厢顶,嘴里叽里哇哇地喊着叫着。 这是山戎族语言,楚国人自是不明所以,但并不妨碍陈白起等人理解他们的动作。 “看样子是来者不善啊。”姒姜扯了扯头上黑纱笼帽,露出殷红色泽的唇瓣,活像个魑魅一样。 “你们不用理会我……” 耳边是各种凄厉的呼救声,鼻腔即使隔了这么远依旧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道,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陈白起眸色漆黑残酷,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嘴角狞笑一声:“只管尽情地……给这群未经开发的野蛮畜生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吧。” 第二十九章 主公,救人的姿势萌萌哒 巨听完陈白起的话,眼眶瞠大,呲咧着嘴“唔嘶”一声,双臂抡起便似巨熊辗压丛树一样,尘飞土扬地冲杀而去。 ——女郎的命令,他誓死达成! 或许是主仆契约的影响,主子心底愤怒的情绪亦会传达到仆人身上,姒姜长睫弯弯,无奈地笑了:“还真是一个任性的主人啊……若姜凯旋而归,奖赏部分可绝不能够吝啬赐于属下喔。” 他翻身一跃而出,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双手之中的昆仑环月刃于空气中划过一道晕蓝冰冷的光泽。 他一袭贴身黑衣,衣下身材紧致匀称,虽纤脓修长,却意外地并不瘦弱单薄,外罩一件轻纱微透绛紫色拢袍,腰间以铁甲覆束,垂着一串串叮铃铜环,面覆黑纱罩面,整个人神秘而妖娆,却又似危险的魑魅妖物一般浑身散着一种黑暗气息,令人不寒而悚。 陈白起在与他契约之后,便查看过他的详细资料。 姓名:姒姜 职业:刺客(陈白起契约仆人) 等级:26 种族:人类(罗睺血统开启3%) 属性:生命力190;武力320;智力112;体力131 忠诚度:强制契约忠诚度100% 没想到堂堂一国公子的主修职业竟是一名刺客,这倒也能够解释为什么他能够懂那么多的稀奇古怪秘技。 再看他等级与属性都完全辗压她许多,完全是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低调高手,只是她很好奇忠诚度100%意味着什么。 系统给出的答案是——契约期间,身、心、魂皆忠属于她一人,她活他生,她死他亡。 第一次感受到这系统提供的主仆契约是如此霸道而强横,契约一成,直接将一个烂漫随性的独立个体变成一种强制忠诚的附属存在,难怪能将姒姜给憋屈打击得悲愤欲绝,每每暗中瞅着她都暗含两泡泪。 “绝不能出来!”再三嘱咐,姬韫轻揉了一下她的脑袋,亦随之撩帷而去。 一辆简朴的牛车前,三人并排挡在前,那完全不同类型的背影,却统一背对着一个人而立,似一堵令人无法逾越的人墙,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能表达出来的坚韧守护。 “我不会乱动的,所以……你们也不需要有任何顾及。” 牛车厢内一道清脆的少女声传出,本该娇憨软绵的声音却异常冷静,而太过冷静的声音反而给人一种冷酷嗜血的感觉。 “我厌恶他们的声音,所以能劳烦你们三位,请他们永远地——闭上嘴吧。” 她的声量虽不大,但包围马车的狄戎盗贼却都听见了,只是不明其意,他们獠牙湿濡,鼻息沉重,面上带着一种古怪而令人作呕的笑,频频朝车厢内雀跃欲试,想拔开车厢,看看里面究竟坐着一个什么样的妇人。 “呵呵~主之令,莫敢不遵。” 姒姜拢纱下,红唇邪魅勾起,凶身一闪而逝,急斩残影,破骸千里,所过之处,幽蓝光芒碎如微尘,遍过哀嚎。 “嗷嗷——”巨提着那醋钵儿大小的拳头,朝最近一人扑上便是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飞摔砸地。 这群狄戎盗贼手持锈剑、木矛或耙头,体格庞大,却不识武艺精煁,遇上高手自是不敌,但他们心性残忍凶悍,却不畏生死,如一头头未经驯化的野狼,被血腥一刺激便疯了一样只懂攻击。 原来于街道烧杀掳掠的狄戎盗贼也丢下手中事什,一窝蜂地朝车厢这边围拢而来。 姬韫眸色沉寂——绝不会让他们越过界限,靠近车中陈娇娘半步! 他踏上两步,长剑倏地递出,剑法灵活已极,在匪贼背上、胸前、面上、手腕、脚踝,迅捷无伦地刺出,一套剑法使得轻灵飘逸。 所有人只觉得对方出手极快,眨眼间一个完好之人便被废掉了四肢筋骨,软摊于血泊之中。 这下盗贼彻底被激怒了,他们突然朝着巨的方向,一阵叽里呱啦的怒喊叱骂。 这时,巨咬紧牙槽,他捏了捏拳头,亦仰头吼出一句。 是山戎族语言……巨果然是山戎一族的啊。 陈白起有些苦恼听不懂异族语言,所幸系统关键时刻很可靠,直接给她翻译了。 狄戎盗贼:“那边那个叛徒,你是我们北戎一族的人吧,你竟敢背叛我族,背叛我们犬戎神?” 巨:“我不认识什么北戎一族,更不认识什么犬戎神,我心中永远都只有一个神,那就是我的主人!” 陈白起闻言微微一怔,看着巨那像被人激怒后坚尾炸毛的巨犬背影,不经意掩目一笑。 “中原人都该死——杀——” 狄戎盗贼群起攻上,目标从一开始的敌人,变成了陈白起所在的车厢周围,他们虽然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却也看出这三个人不离不弃守护的目标对象。 三人对上上百人,若没有陈白起自然可以轻松解决,但当这群盗贼人分两拨,一面缠着三人,一面朝马车跳跃捕杀而去,却显得左支右绌。 “娇娘——不可出车厢!”姬韫喝出一声。 车厢内陈白起仰头,车顶上嗵嗵嗵地震动,这是有人已跃爬而上,外面刀剑亢锵交加,传来肌肉被划过的声音,临死的惨鸣,愤怒的嘶吼,她所处在的车厢就像一个小孩子的玩具一样,被一双双不知轻重的手左右拉拔抢夺,脆弱的木板发出咯吱嘎吱的呻吟。 直到……一只汗毛粗糙的手将车帷帘一把掀开,一阵腐嗅的体味与一张狰狞茹毛饮血般面容伸进,陈白起浅柔地笑了。 这时,远处尘土飞扬,一队人马至内城冲杀而来,金铠熠熠,蹄声轰隆似雷,领头者鲜衣怒马,湛湛长空,乱云飞度,狂涛乍起,正是公子沧月,他今日穿着一身宝相麒麟铠甲,如瀑长发高高束冠而起,眉飞入鬓,仿若俊美无俦的天神莅临。 他清煁一眼便堪破目前战局,没理激战正鏊的前方,飞渡而跃…… 车厢内,陈白起面对一举刃霍霍残忍淫笑的盗贼,神色平静幽深。 杀人啊,其实很简单,不需要什么动作,简单的刺、割、砍,便能要了人命,如今她力气大增,速度敏捷,除开第一次杀人的心理障碍,夺一人命有何难? 所以,杀了他吧…… 正当她动作期间,从外一尖锐利器气势磅礴地刺入车板,那薄弱的牛车终于被这股气给震得四分五裂,那名盗贼猛噗一口鲜血,飞撞跌远。 陈白起面容一滞,只见车厢内光线瞬间敞亮,车内那被绑束好的捧手也被一同给绞得支离破碎,“呯”地一下爆开,如烟花一般漫天盛放,被冽风卷得飞起。 “花……” 陈白起无意识喊了一声,随即身体便被一强势力道提携而起,眼前一个急速恍惚,便已安稳落坐于马背之上。 她顺势仰头一望,立即认出那一张如玉铸造的无暇面容——公子沧月。 “花?”公子沧月一向冷然的目光微懵,整个天空飘洒的漫天花雨,红的,粉的,紫的、黄的……他一手揽勒于陈白起腰腹处,另一只手则接过起一片软绵的花瓣,蹙眉喃喃道:“哪里来的花?” 陈白起眼睁睁地看着她顶阳薅了一上午的野花被摧残成这样,瘪嘴:“这些花……都是我采来送给你的礼物。” 风华绝代的公子沧月闻言,脸倏地一下便僵住了,他转过头,背后腾起幽熐鬼火,冷冷地注视着陈白起。 “你说……这些花,你是打算拿来送于本君?” 公子沧月:你说,这些花,你是打算拿来送于本君?说,你准备要个怎样的死法? 陈白起点手指:……能好感度噌噌地上升,让我美死么? 公子沧月:你想的倒是美死了! 第三十章 主公,你脑袋又一个问号 听他这样挫着牙阴阳怪气地问话,再白目的人也不能够直接答“是”啊,陈白起干笑一声,眼神游离:“你、你觉得呢?” 系统:恭喜,你完成了“赠礼”任务,获得经验值+100,刀币+1000。 咦,花都碎了,任务还能够完成了?!陈白起讶异。 不过,既然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了,那就绝不能够再让他掉好感度了。 她倏忽伸手一把握住他在侧手腕,盯注着那一瓣停于他掌心的娇嫩花瓣,张嘴欲言:“我……” 此时,石板地面传来哒哒清脆震声,沧月骑兵数十冲锋而上,跑得是脚下生尘,人人手执长短兵刃,一个小型三角阵冲进盗贼之中,眨眼间便掀起一阵腥风血雨,金鸣声大作。 她眼波一转,突然福至心灵,大声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公子沧月击贼笏,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尔今又救下平陵全城百姓,此花……乃天意之作,天降贺礼!” 平陵城门修建之初以大口成拱,外宽内窄,声音会遇到障碍物,声波便会返回,是以叩响便有余音,为防敌袭而设之精巧布局。 这厢陈白起故意将声量放大,随着城门口风声四处传扬,本来城中突飘鲜花便令人诧奇,再闻她一番铿锵华美之言,暗中躲匿的平民皆神色怔愣,伸颈朝天张望。 “果真……奇景矣……” “天地有正气,凛烈万古存……美章!美章啊!” “公子沧月来也?!幸呼!” 眼瞧着战局已得到控制,平陵大户士族大开府邸,簇拥其扈从而出,平民皆举锅持棒一涌而出,老翁妇人、小史商贾,两道绕围,便是一阵敲锣砸器,振臂高呼。 公子沧月似没料到此次设伏救援会引起全城百姓如此兴奋鼓舞,以往他所置之处,皆如魔鬼降临,只因被他救过的人永远没有他杀的人多,“战鬼”之名绝非虚称,是以他习惯被人害怕畏惧着,倒是第一次受到如此热情的对待。 他低头睨了陈白起一眼——这一切皆因她一言,皆因她一时兴起。 另一头,狄戎盗贼知此平陵有备,他们算是被人给瓮中抓鳖了,打一声唿哨,一名小头领自悉不敌,便引着所部四散而逃,只剩零零散散十几人,如乱头苍蝇,再加上一退便是城门,城外路径四通八达,一时也不好分兵追。 趁沧月军被打乱布局,狄戎盗贼的小头领对陈白起是恨之入骨,他四散部众后,突掉转个头,拼着一死跺脚踩低牛头,便将一青铜矛朝她飞掷而去,身形随之疾步冲刺而去。 “娇娘小心!” 眼角瞟见一缕毫光,陈白起当下想都不想,便身子反向后仰,一柄利器贴着她的鼻子尖便飞了过来。 这时,一道乌沉沉一道黑影掠过,却是被一剑劈开,身下马匹昂首嘶鸣,躯干壮实而四肢修长,腿蹄轻捷,三足腾空,陈白起身形不稳,双手下意识紧扒公子沧月冰冷铠甲,一个反冲之力,扑进其怀,她湿润呼吸喷撒其脖颈间,一双柔软的唇瓣不经意擦过其下颚的冰凉肌肤。 公子沧月身躯徒然一颤,揽住陈白起的手臂徒然一紧,面容似恶鬼修罗,俊美至极亦森然至极。 他一手持断成半截的青铜矛,一手拔出腰间短剑,左右开弓,剑锋甫从一名趁机迎上来占便宜的盗贼颈间划过,扬起一串溅射的血珠,短矛便“噗”地一声贯入另一名打算偷袭盗贼的小腹。 这时,只听远处叱喝惊怒连声,巨、姬韫与姒姜不顾手中一切,亦遥遥奔来。 公子沧月眸色遽变几幻,双唇抿紧,陈白起只觉下身一轻,下一瞬间便脚底板踩地,却是被他莫名抛搁下马,而他一言不发,一勒马冷冷避开脸,便驰骋扬尘而去。 “穷寇莫追。” 一声令下,沧月军重整队伍阵形,蹄声似雷紧随而去。 陈白起被三人围拢,一番关切相询,而她却一盯盯着公子沧月离去的仓惶背影,表情带着几分古怪怀疑——是错觉吗?她方才好似看到公子沧月的耳朵有些微红…… 系统:恭喜,你已完成“挡匪”任务。 系统:你的荫户巨成功击杀7名狄戎劫匪,30经验值/个,额外经验值+210。 系统:你的契约仆人姒姜成功击杀14名狄戎劫匪,30经验值/个,额外经验值+420 系统:恭喜人物达到7级。 —— 平陵城中的伤亡清尸之事由户吏门卒等着手处理,沧月公子一番雷霆之势罢便离去,但因顾虑狄戎盗匪为报复而去而复返,是以城中仍旧留下一部分沧月军于城墙周围严防驻守。 老实说,这一趟出门各种糟糕,估计黄历上写着不宜出行,但陈白起偏就固执了,她拾掇处理一下,便一路挑着沧月军问询好方向,依旧一腔热忱去拜访她未来的主公大人。 衙丞居住地本处平陵繁华之地,在这里许多都城的豪门大户在此地都有宅幢,只是平陵只是一边陲小县城,宅院普遍没有多豪绰,再加上此县多有越、楚两境商贾平时南北经商、寄屯的货物,是以一般庄园内建了许多库房,一户户,一排排地,曲折向西延伸,乱巷胡同。 眼下平陵县史皆举足搬迁,是以这一处空落的衙府别院便被沧月军鸠占鹊巢了。 或许是知道陈白起会尾随而来,是以别院门庭末设戒防,兵丁任她等直趋而入。 越过芳草萋萋的庭院,来到宽敞明亮的厅,只见堂上七八条大汉据席而坐,最前位置则坐着孙鞅与勋翟,当中一方几案,案后是已换一袭黑缘暗红深衣的公子沧月,正皱着眉头,听着他等讲话。 咦?来到门槛处位置,陈白起一抬眼,首先便公子沧月脑袋上顶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又冒问号,莫非又发生什么令他头痛的事了? 陈白起这一查看,才知道原来沧月公子屡次遣派心腹上圣阳湖请那隐士出山铺政,皆被拒绝挡于门外,他此时正为此事郁结恼火。 无责任恶稿小剧场: 白起委屈:主公,我又送花又送吻,好感度为什么还不涨?! 主公愤怒:堂堂一丈夫,被你赠花侮辱又被你揩油袭胸,还涨好感,没掉好感就不错了! 白起:咦,说得这么委屈,那为什么就没掉好感呢? 主公瞪她://////// 第三十一章 主公,对你徐徐谋之 “有经邦济世之才的相伯先生不愿施展才能为时所用,他缄默固守,甘愿陷居阳翟林里,躬耕度日,着实可惜呼!”孙鞅一捋须,摇头叹息。 勋翟星朗俊容则抓急:“主上,若无法请得相伯先生出山,那莫高窟石林阵法该如何破解?” “稽三番携厚礼拜访,皆被挡于阵法之外,甚至连门阶都未曾望及,稽甚是惭愧。” 其中一大汉双眉如卧蚕,颊如刀削,嘴唇丰厚,颌下一部浓茂的胡须,他伏身一拜,身长九尺,那异常魁梧健壮的身躯,甚是虎体熊腰,威风凛凛。 系统资料:庞稽,湖州临湘人,公子沧月七健部将之一,随公子沧月、勋翟等一同征战数场战役,因其冲锋陷阵并大破燕军,以“骁将”著称。 其余七健将分别为——单虎、吴阿、莫盘、孙河、庞崈,干天。 公子沧月幽长双眸狭眯起,他揉了揉眉心沉吟:“看来此事,仍得本君亲自去一趟……” 吴阿抱拳惊呼道:“岂能再让主公受其辱!主公,吾等不如再寻其它能人异士……” “相伯先生之才,世间少有,谈何人能够媲美?”公子沧月不豫一挥手,便止住了吴阿的后言。 勋翟不服低头咕哝:“难道能比那鬼谷后卿——” 公子沧月脸色徒然一变,冷声道:“休得提他!” 案后一众惊悚一震,连忙起席,纷纷恐惶伏地叩拜请罪。 “属下越规,请主上惩戒!” 公子沧月搁于案上拢袍下一手紧攥而起,面容沉肃良久,才硬声道:“此事毋须再议,本君意已定,孙先生、勋翟留下,其余退去。” “诺!” 听到这里,站在门槛处默守等待的陈白起,嘴角漾漾一派怡然淡然,实则整颗心都酸起来了。 瞧瞧,职业同为谋士,人家隐士主公千求万请都不始出来,她这自荐上门的却像一颗地里黄的小白菜啊。 陈白起直直地看着公子沧月,不过……系统给她挑的这个主公的确不错,他虽对贤者渴求,却不强人所难,而是以诚心相待。 什么时候……要到什么时候啊,她唇畔的笑意越来越深,越来越诡谲莫测——她定亦要他对她求才若渴! 话说回来,鬼谷后卿这个名号她好似第二次听到了,瞧公子沧月光听名字便能够这般勃然佯怒,看来两人过节甚深啊。 公子沧月背脊一僵,暗暗蹙眉,似感受到某种蛰伏的地狱犬悄悄伸出阴暗触手的寒意。 孙鞅抚摆起身,正巧抬头余光看到门扉旁守礼等候的四人,“啊”了一下,便扬唇笑着:“是陈家女郎来了。” 勋翟刚被主上教训,剑眉拢紧撇了她一眼,复垂下眼,抱臂冷傲立于一旁不作声。 见由孙鞅亲自笑颜打招呼,七健将于主公行礼后,顺势回首一看,目光带着军人惯有的锐利审视于几人身上绕过一圈后,亦不敢多逗留。 见乃主公接待的客人,便纷纷一抱拳,朝他们点了一下头,遂鱼贯离去。 陈白起四人不怯场,面上始终恰着一抹风度,倒是令人望之心生好感。 “陈三见过公子。”陈白起恭恭敬敬朝他万福。 姒姜三人亦一同尾随她其后行礼,行为举止甚是低调。 公子沧月不知为何一触及她面目便皱眉,仅冷淡的“嗯”了一声便撇开视线。 立于一旁的孙鞅不解,却不愿冷场,便代主迎客:“劳烦陈女郎特地跑一趟,昨日商议之事,想必你已经考虑清楚了?” 其实陈白起并不介意公子沧月的冷淡反应,只要他不降好感度,其它的在她眼中都不值得一提。 ——为人谋士的,心胸就是如此地傲然宽阔! 方才见他几次暗揉眉心,再观其眼下黑青,神色燥烦,便知他疲倦许久不得歇息,是以原本准备细侃慢调的陈白起改变了主意,说话直捣黄龙。 “陈三自问区区一妇人,不言善辞,是以虚略一切华藻言词,我此趟前来只为问一件事,我若应下公子的全部条件,不知公子以何物相易?” 因无人招呼入席,是以陈白起一干人等便静伫厅中央,她眉眼轻黛淡扫,轻言温语,侃侃笑谈,虽自谦粗鄙,但任谁观之亦有一种儒雅清士之风流姿态。 然……张口便谈俗物的士,本该是俗鄙之流,不是吗? 公子沧月唇角轻撩,淡淡瞥了她一眼,眼波风韵流动,启唇道:“你要什么?” 陈白起假似考虑一下,这时孙鞅率先开口打断:“陈氏姑子,你的决定是否已洽询陈孛?” 孙鞅话中直喊陈父名讳,语气分明已隐带一种高高在上的意味,想必他认为少年人不懂分寸,不提醒一下她便忘了身份,难勉狮子大开口。 陈白起知道能当上谋士的一般心眼都属莲蓬,有时候难勉会疑神疑鬼,她自已不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 然,她虽理解,却她并不喜欢别人在她面前用这种语气直呼陈父名讳。 “公子问话三娘尚未回应,孙先生便当中插言,这令三娘十分苦恼,三娘一时都不知究竟该先回谁了。”陈白起淡淡而笑。 姬韫一听,颇为头痛地阖眸叹息,而姒姜则讶异地盯注着她的背影,巨一如既往面无表情。 陈白起状似无意想起:“不知孙先生一番插话,可洽询了公子应肯?” 孙鞅的表情一滞,一双染墨的深邃眼睛看着陈白起变幻莫测,而懒懒盘腿而坐的勋翟这时也倏地望向她。 公子沧月则垂眸不语,难辨喜怒。 室内静了一会儿,孙鞅突然失声一笑:“你这姑子啊……嗳,还真不像一姑子啊,罢了罢了,你既嫌老人家罗嗦,我亦落得清闲啊。” 他摆摆手,便一派自然地落坐于勋翟身旁,与他一般坐壁观花。 这一下轮到陈白起略愣了一下。 她倒是小看他了,这一番言谈动作便轻易化解了她设下的陷害,不得不说,真不愧是公子沧月门下的第一谋士啊。 苦恼啊,看来想掰倒他霸占其位,还真得费点心思呢。 陈白起不与他争论,以晚辈之态朝他还施了一礼后,便继续与公子沧月续话。 “昨日陈家堡遭遇暴动想必公子亦有目睹,凑巧陈三正欲探访圣阳湖隐士寻医,这一路途恐再遭袭击,听闻公子有意前往,不知可否与公子一道相伴而行?” 比起陈白起有与他一同前往圣阳湖请见隐士的打算,公子沧月更意外的是—— “这便是你的条件?” “然也。” 孙鞅诧异地看向她,一时脸色染了一分猪肝色的尴尬。 厅室再一次静默了下来。 勋翟少年心性,他瞠大眼睛口直心快道:“百石粮草跟费力寻找主公所需的能人的条件,不过换来这区区一路随行,你傻吗?” 孙鞅闻言,倏地转头瞪他——这熊孩子说的什么话啊! 第三十二章 主公,你的好感度太难刷 陈白起却不以为然,她落落大方道:“虽远处僻壤,但陈三甚是仰慕公子为人,俗话说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不为别的,光凭公子为楚国保家卫国、浴血百战的累累功勋,送其百石粮又何妨!这一点小财,陈三还送得起!” 她这一番豪气干云胜似汉子的壮语,听得公子沧月一众皆失声怔然,却也令姒姜嘴角直抽。 也不知道这陈孛听到他娇娇儿的这一番吃里扒外的话,会不会直接哭晕倒过去啊。 “你就只有这一个条件?”公子沧月不知是何心态,再一次确认。 “然也。” 待一切谈妥后,陈白起利落干净不再耽搁,便起身请辞离去。 不是只有公子沧月忙,她亦有很多事情被搁置得赶紧回去处理。 公子沧月缄默盯注她许久,略沉吟一下,便朝一旁孙鞅吩咐道:“孙先生,你派人驶一辆马车护送陈氏姑子他们返回坞堡。” 陈白起一愣——其实她牛车毁后返程是打算在城中随便租赁一辆牛车,却不想他先有这一番体贴之举。 【系统:公子沧月对你好感度+10】 听到系统的提示,陈白起眸光噌然一亮,接着便垂眸一笑。 这一笑倒是与先前的稳重自持不同,水杏眸微微弯起,薄薄嘴唇勾起的弧度,染上几分少女的桃粉,五官轮廓显得极为柔和动人。 “谢主……公子。” 咳,她掩唇转过脸——太激动,险些直接喊出主公了。 勋翟等陈白起一行离去之后,方忍不住大呼不可思议:“主上,翟只听过千金一掷博红颜一笑,倒第一次遇到如此大方给男子送财物的女郎。” 去而往返的孙鞅一听,下意识转眸看向主上,见其面色略为难看,便知这楞子的话戳伤了主公的傲气。 他清了一下嗓音,便赶紧打插道:“主上,这陈氏姑子倒与盛京女子不同,先前听闻在城门遭遇狄戎盗贼险些丧命,再见却不见其有半分惊吓失态,依旧从容沉稳,仔细一品,言词朗朗,颇有几分名士之风啊。” 公子沧月没接他的话茬,他一拂衣摆,华贵暗红的曳撒偎依一地,玉颜眉心诛红一点,即便抿紧嘴角,面色清冷孤傲,亦如一株绽放的红莲般风华绝代。 竹窗棂外,望向夏日静谧葱茏,他想了想,垂眸念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 孙鞅耳尖,一字不落入脑后便惊诧,嘴里反复读嚼了几遍,便颀然喊道:“主上,此章甚妙啊!” 公子沧月侧过的漂亮的脸孔带着几分古怪轻佻,勾起的眉梢唇角仿佛在笑,却又不见亲近平和,他淡淡道:“孙先生,你道……何人会当众对一男子念出此等词章?” 不待孙鞅思索回答,一旁的勋翟咂哒一下嘴,不甘寂寞抢先道:“自是对仰慕至极之人啊!” 瞧这字词用得,有天有地有河岳有日星,这得有多炙热汹涌的感情才需要寄托天地日岳山河方可排解啊! 公子沧月一惯平静的表情有些龟裂,不知思及何处,那一双浓密睫毛下的眸仁遽闪过一道似恼似羞赧的情绪,他冷声然拂袖:“好一个不懂华藻言词,只道精懂于此处,难怪先前……哼!” 【系统:公子沧月对你好感度+5】 但见公子沧月勃然拂袖离去,孙鞅再次茫然,只觉今儿个的主公情绪时常莫名发作,只到勋翟一句无心之言方道破天机。 “哦,我记起了,方才主公剿匪返程时坊间便一并传来消息,据说此词乃陈氏三娘献花时用来赞美咱们主公的。”勋翟嘿笑一声,拳掌一击。 献花?赞美?这两词不知为何冠在主上身上会如此诡异。 孙鞅思前想后,这才悟出——原来,主公这是被仰慕者太过热情的追求导致恼羞成怒了。 转念一想,虽这陈三文采不斐,然她不过陈氏一庶族子弟,若要配婚于主公,他摇了摇头,着实不妥、不妥啊…… —— 另一头,满脑子一心侍主好尽快完成任务的陈白起并不知道,她已暗中被人打上一个觊觎公子沧月追求者的烙印,她刷足15点好感后凯旋返至坞堡,却不料被陈父给牢牢缠上了,听闻她一口应承下供粮予公子沧月,整个人便如遭雷殛。 “娇娘,败家!你败家啊!你……你……”陈父哆嗦着樱桃嘴唇,尚骂不到两句,便先呜哇哭成一个泪人。 陈白起嘴角一抽,不想惹人笑话,连忙将人给搀进中堂厅,一边唤来人送茶,一边头痛地解释:“父亲,粮草之事娇娘自有应对之法,我早年于一处粮仓存有部分私粮,绝不动你一分根本,你且莫再气恼伤身。” 陈父一愣,泪水挂在眼角:“你有私粮,在哪里?” 陈白起挠挠脑门,眼神飘移:“呃……” “你的也是我陈家的啊,哪能随便赠于外人!”陈父等不及她的编词,指着她鼻子,已先一步哭诉道。 退了一步,见温言软语相劝已行不通了,陈白起只得板起脸,严厉相告:“父亲!人贪图享乐无错,然只懂享乐却瞧不见眼前即将面临的危机,岂非愚昧无知?你真当那公子沧月此趟来平陵只为玩乐筹粮不成?” 陈父这人便是这样,你哄着他便得寸进尺,你一凶他便痿了。 他缩了缩脖子,泪水委屈在眼眶中打转,瘪嘴道:“那、那为什么?” 陈白起叹喟一声,拿起一块帛帕替他擦拭眼角的泪:“狄戎盗贼近年来不断滋扰楚国周境,平陵县本就贫脊困苦,又因一再被劫掠,连衙吏都陆续调任走,除了空壳还剩什么?此乃你的食封之地啊,你将来生存落根的地方。” 她蹲于他膝前,仰头望着他:“父亲,难道你连一点想要护佑这片属于你的土地的心愿都没有吗?” 陈父怔怔地盯着陈白起仰起的那一张睿智而成熟的面容,他慢慢收起了泣容,略感难堪。 “吾儿,为父……需要静静。” 陈父背过身去,语气闷闷地。 陈白起起身,便轻嗯一声,将茶碗推于他手旁,便阖门退出。 甫一出门,便遇上守于门前等候的巨、姒姜与姬韫三人。 姒姜一返回坞堡便换回一身桃粉内镶与白色纱单袍的巫祀服,他捏着尖细下颌,双眸笑眯似两道弯月:“嗳,哭得真惨啊一把年纪了,这次怕真是伤了心。” 陈白起的脸一僵,别扭道:“没空嬉皮笑脸,我有事要交待,还有进城遇盗贼的事毋须与父亲提起。” “目前最要紧的是陈家堡恢复重建之事。姐夫,稍晚些时候我会交给你一张木工建施图纸,构造、装修、材料、施工要求不懂尽量来问我,不可任意修涂原图设计,至于人手短缺的问题我会找人去县城贴榜募招短工,有多少招多少,力求将工期缩至最短。” “娇娘,为何如此急切?”姬韫问。 陈白起沉寂下眉眼:“方才父亲哭闹中与我提了一句,丹阳陈氏本家估计很快便会派人前来,除开我即将及笄婚嫁之事施压,想必亦是为陈家堡暴动之事前来兴师问罪。” 恶搞小剧场之好感度—— 陈白起:原来送花送吻这等美事,不如送粮送赞美这等俗物来得有效啊!瞧这好感度刷得噌噌上升。 静:咳咳……这种事也就第一次有效,你天天送看它涨不涨!越到后期越难啊。 陈白起:这才涨十五,离八十也太远了,话说回来,为什么一定是八十。 静:好感度目前上限为100,八十好感为一个信任顶峰界限,超过八十……呵呵,那便是另一个范畴的情感了。 陈白起握拳:我会努力刷刷刷,努力满值的,这样的话第一谋士非我莫属!(跑开) 静:哎?等等,好感刷过头也会是一件麻烦事,喂,等等,听我说啊…… 第三十三章 主公,忠犬就该得到奖励 姬韫颇为意外:“本家竟会谴人为你的笄礼做准备?” 女子十有五年而笄,主行笄礼者一般为家长,由约请的女宾为少女的加笄,表示女子成年可以结婚。 所谓女宾也颇为讲究,一般贵族女子受笄后,需得在公宫或宗室接受成人教育,授以“妇德、妇容、妇功、妇言”等,由少女之母申以戒辞,教之以礼,称为“教茶”。 而陈三一则无母姐弟二则为庶,谈不上贵族亦论不上名阀世女,只剩一寡鳏父,不尴不尬的处境,是以及笄之事并不愿大办,却不料陈族本家会谴人前往,按说这该是庶族的一项殊荣,如此一来便少不得需费心思筹备一番了。 如此考虑,倒也明白她为何急于修葺陈家堡破坏之事了。 “至丹阳往平陵若慢程只需一个月左右。”姬韫望看着陈白起。 陈白起颔首:“足够了,我准备大修整改一下坞堡如今的格局,外围环以深沟高墙,内部房屋毗联却与主楼隔锯,四隅与中央需另建塔台高楼,这需要大量的木材、石头、石灰与糯米浆等,具体需要多少开支劳姐夫统一计算下来,然后找我支取。” 姒姜摩挲着下颌,古怪疑惑道:“听你这么一形容,我怎么估摸着你准备建造一座城池堡垒?” 陈白起遂着回眸:“这么形容亦无错,我记得姜你身边好似有一位懂算术的吧,那统筹之事便交由他负责,另外,可以召集目前堡内全部闲置人员进行分配任务。” 姒姜眨了眨眼:“哦。” “娇娘,陈家堡现存已有百年底蕴,你切不可胡来。”姬韫无奈道。 陈白起道:“重建图纸我会先交由姐夫过目的。对了,最后一件事情,你派人将全部存档在案的姬妾彻查一遍,尤其一个叫妩娘的,若感觉有问题便关押起来,等我明日至圣阳湖回来后再审查,其它的若没问题便一并趋散了。” 姬韫讶异一瞬,便迟疑道:“娇娘,按理而言,这些姬妾毕竟乃岳父房中之事,你……” 陈白起垂下眼,嘴角的笑意凉凉:“坞堡遭祸,粮仓无米,上百精贵美姬,靠什么去养?若能够似牛儿猪儿给一口饭吃便乖乖为主人家献上全部倒也罢,可一群养不熟的狼,迟早是会对你露出獠牙的。” 陈孛之所以从一个楚国名士变成如今这种碌碌无为的懦弱模样,她可知道这里面可包含有很多这群姬妾背后主使者的“功劳”。 以往只当装作不知豢养着便是,可如今……天赐的好时机,不扫清暗藏的毒瘤岂非可惜。 姬韫凝盯着她半晌,语气亦冷淡几分:“这其中自有好……” 陈白起瞟了他一眼,恬然笑道:“既然姐夫空闲,那好坏之辨就由你定决,若好我便奉上足够的粮食补偿并另置房宅安置,若坏我亦会给予足够生存的田地,令其自力更生,这样可好?” 这已是刻意缓和的口吻,虽同样是趋逐离堡的目的,但她却将事情安排得更为妥稳人性化。 其实,姬妾一类在春秋战国时期与奴仆无异,打杀撵送皆属平常之事,会如陈白起一样妥善安排生活的寥寥无几。 让他去判断并处置那一群敷粉画黛的姬妾?姬韫的脸倏地一僵。 他知道陈白起是因为顾虑他才改变了态度,心中虽仍觉处理此事未免过于……不妥,但一触及那一双虽含笑却执拗的双眸,反对的意见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我知道姐夫的顾虑,父亲那里……我自会解释的。”陈白起偏头一笑,轻轻地扯了一下他袖摆:“姐夫,坞堡重建之事就托付给你了。” 姬韫垂下视线移至靛青袍下拽住露出的一截玉白,失神地看其慢慢抽离,默然片刻,方“嗯”了一声。 —— 等姬韫一走,姒姜笑媚弯起眼角,扯上陈白起的衣角:“姐夫,坞堡之事就托付给你了。” 陈白起眼角一抽,甩开他的手。 “哎呀,果然狡猾呢。”姒姜背着双手,凑近她面目,似狐狸一般笑眯双眸:“连姐夫这个卫道者被你给哄得服服帖帖的,分明神色不宁,却连一句反驳拒绝得话都不愿说出让你为难啊。” 陈白起面无表情:“我知道他的底限在哪里,虽然有时候会坏心眼地看着他为一些事情左右为难,但总归不会逼得他太难受。” 陈白起自知瞒着陈父处置他一干姬妾之事为错,姬韫亦知,但他却没有一口否决,而是与她为难商议,这不像以往任何事情都能够义正言辞的他,所以出于好奇她故意小小地欺负了他一下,看他究竟能够容忍她到什么地步。 姒姜恍然道:“我还道奇怪……原来是故意的啊,难怪只需要随便喊一个人就能够办到的事,你偏要跟他请求。” 陈白起斜眼暗忖——不让姬韫再忙一点,他恐怕会对她的事情胡思乱想,每次被怀疑这怀疑那的忒麻烦。 “对了巨,我有一样东西给你。” 陈白起转向身后,看着似一道影子般随时跟随其后的巨,伸手假意从袖袍中、实则是从系统内取出一物。 阳光下,她手中握着一根臂粗的铁棒,它通体漆黑釉亮,铁体隐隐有黑气,长约一尺二,手柄随刃而曲,两侧有两条红色条纹血槽。 巨不明所以,直愣愣地看着她,也看着那一根铁棒。 “来,我来教你怎么使用。” 陈白起瞧巨一脸憨憨呆呆的模样,便领他来到一处空旷的庭院,姒姜也好奇地一并跟来。 她让两人退后一些,双眸凛神,将不过一尺二的铁棒握紧,嗬一声用力朝前一甩,瞬间刷刷一根从中抽出三节,彼时长度已超三尺多,乍一看仿似少林棍一样。 她双眸四巡一下,便朝观景台的假山岩石上猛然砸去,只闻“轰呯”一下,石灰溅飞,那坚硬无比的岩块便缺了一块角,而铁棍狰狰发亮,完好无损。 这坚硬与力道皆令人啧啧称奇。 巨瞪大眼睛,姒姜亦张大嘴巴。 ——能变长缩短,这究竟是什么诡异材质铸成的?! “还有呢!” 陈白起接着将铁棍使劲朝地面一戳,当即光滑的棍面倏地划出一排尖利锋锐无比的锯齿牙刃,刃面异常锋利,上有纹波形指甲印花纹,随意挥动间光线下透着令人心寒的幽光,无疑此乃神兵利器。 “它名为鲨绞,取自一种在海中称霸称王的凶兽之名。”陈白起将它再一跺,刃面便自动收起,方递给巨,笑道:“我觉得,它一定会很适合你。” 巨闻言,面上紧绷得看不出表情,但眼睛带着一种晕晕呼呼的光泽,仿佛脑袋上开了一朵花,他颤颤巍巍地走近陈白起,一手接过鲨绞,然后高大的身躯俯下,一下便激动地将陈白起整个人轻松地举了起来。 陈白起哎了一声身形不稳一晃,连忙伸臂搂住他的脖子。 “女郎,巨……很高兴。”巨低着头,闷声颤声道。 陈白起好笑着摸了摸他那颗光滑的犬脑袋,其实她也很高兴,当他如此坚定地朝着所有人喊出她就是他的神时,哪怕只有她跟狄戎盗贼听得懂…… 所以,这是忠犬应得的奖励。 第三十四章 主公,你要记住这种酸意 “不公平!”姒姜眼红地看着巨手中的武器,整张姣好的面容都酸扭曲了。 巨立即将“鲨绞”藏于身后,眦出一排森牙,戒备又凶狠地瞪着姒姜。 姒姜咦了一声,亦鼓瞪着眼回视不满。 陈白起因一度被姜姒坑害以致不太待见他,但到底是已收入麾下的自已人,她考虑一下道:“这是我专程送给巨的,以后有机会,定会再寻一样适合你的兵器。” “真的吗?”姒姜面飞桃花,转过头激动地盯着她。 陈白起一愣,似没想过他竟会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所以说男人对于能够拥有一柄绝世兵器的执着绝非女子能够理解的。 “君子一诺。”她半带轻笑道。 姒姜见她温润之中携揉缕浅笑靥,那了然的洞悉神色令他瞳仁微怔,这才想起自己好像有点得意忘形了,面容不禁赧然浮起一丝尴尬的红晕。 他瞥开眼,连忙掩饰性地打哈哈道:“那约定了哦。” 这件兵器其实是之前完成“挡匪”任务后奖励的,只是目前她没有习得任何武技,所以有武器也大抵用不上,倒是身为她扈从的巨会因为她经常身先士卒面对各类伤害,所以她第一件考虑的事情便是给他先增添一件厉害兵器。 【鲨绞】是一件绿阶兵器,单手攻击力40—60,配备要求需要等级10、力量100、体力100。 另外奖励中还有一张幸运抽奖卷,她抽中了一个符文石礼包,里面包含五行与特殊符石一枚,因此她可以开启个人阵法了。 攻击——盟友阵(火雷冰) 描述:对敌任何伤害+15% 防御——迷魂阵(水系x2) 描述:使魂魄意志迷失,受到施术者掌控其身体意识,听从施术者话,甘为傀儡。 特殊——五行聚神阵(金木水火土) 描述:五行属性将会按照不同的比例系数转化成为角色身上的属性值。 她目前拥有金、木、火、雷、冰符文石各一枚,水系两枚,恰好能够开启盟友跟迷魂阵,而五行聚神阵则因缺少水、火符文石。 将符文石根据要求镶嵌好后,阵法发出一阵耀眼彩色的光芒后便开启了,虽然很好奇效果,但暂时她还没有机会施展。 返回房中,陈白起日行一例将神秘人赠送的九黎药鼎拿出,食指拈上药膏给额际处的伤疤涂药,那个地方如今已开始脱痂,估计要不了多久便会痊愈吧,多亏这药膏的神奇之效令她避免变成一名无颜女。 她垂下视线,静静地凝视着掌心托着的九黎药鼎许久,方重新收回包裹。 ——他赠她神药,而她却窝藏姒姜,这算不算对他恩将仇报呢? 若能够再遇到他的话…… 再相遇的话…… 她眉心微动,扬唇轻笑——那个时候,他们怕只能够当敌人了吧。 —— 翌日清晨,万瓦宵光曙,重檐夕雾收,下过一场下雨,湿湿的地面低洼处还盛着水,空气格外清新,一辆魁伟马车舆驶阳道小径来,重逢车檐尖角玉玲珑随风呤叮作响,怡然和风,马车前后十名骑马扈从威风凛凛,随车而行。 公子沧月岑懒于马车内斜靠,透过苇席窗棂,随意瞥向坞堡方向,只见坞堡闸门大开,曦阳于坞堡瞭望台倾撒着光芒,勾映出排列整齐的菱形光斑,光斑由小到大,一直铺展延伸,而陈白起则半身陷入菱形光斑里,她面容沉静温婉,那双眸子落于阳光中,显得格外无辜柔和璀璨。 他眼神微微失神,眼波一荡,似察觉到他的线视,她缓缓抬眸,恰与他四目相触,然后自然而然地扬起一抹颀然的微笑。 晨光之中,少女美眸轻扬,齿如瓠犀,烟水秋瞳,美得令人怦然心动。 今日她束发小冠,身穿一袭浅青色的精麻单襦,足踏高齿木屐,大袖披垂,步履从容,却是一身精致美少年装扮,想必是为了与他们一行行走更方便而著。 公子沧月只觉心脏像被什么紧攥住一般,那一刻竟生出一种无以名状的慌意,唰地一下扯下芦苇挡敝,面容因为用力而紧绷严厉。 同车的孙鞅听到声响怔了一下,打眼望去,主上怎么又莫名地生气了? “陈三见过公子,幸与公子一路,陈三感激不尽。” 马车堪堪停落,车外便传来一道清亮而温玉的少女嗓音,如晨光一般清新,孙鞅赶紧掀开苇帘而出,见陈白起一人悄然而立,不觉诧异:“陈三莫非打算独自上路?” 陈白起坦然一笑:“有公子一路相伴,陈三心中甚是安稳。” 其实昨日起陈父便赌气躺在房中不见人,姬韫则忙于坞堡重建之事分身乏术,姒姜与巨则被她指派护押100石粮草去平陵县衙丞处赠给沧月军,所以这一趟圣阳湖之行仅落陈白起一人。 孙鞅移目上下颀赏她换上男装后一身磊磊的清爽感,赞一声:“姑子这一身倒气度不凡。” 陈三含笑道:“劳烦公子与孙先生一行早起来接陈三,陈三心中有愧,便特地准备了一些米菜团子,以共大家路上解乏。” 两名陈家堡仆伇端着木托立于她身侧,木托上一个个圆滚滚拳头大的青绿色的米菜团子看起来甚是讨喜。 众人一愣,只觉腹中再次生饥,咽下一口唾沫,再次将视线投注她身上,目光倒似友善许多。 “你准备了吃食?”勋翟一听,眼睛一亮生了兴趣,他翻身利落下马,手脚修长,少年俊颜飞扬,朝她身边的米菜团子抓了一个,虎口一张,嚼了嚼咽下便喊道:“好味!” 好香又糯又脆还带着令人唾液分泌的丝微酸意,简直跟干滋滋的栗梁饼完全不同的美好口感! 将米菜团子分与众人后,陈白起瞥向一直紧闭的车厢,遗憾叹息——这次送食,主公好像无动于衷啊。 夏日炎热,她取了一幅幕蓠一并带上马车。 车厢中坐着一身散发着隔离疏远气息的公子沧月与笑颜温和的孙鞅。 朝两人一一行礼后,方坐下,公子沧月便口吻清淡道:“陈三,昨日之事你亦听见,你当真以为凭你一姑子之力能够请动圣阳湖隐士出山救人?” 陈白起见先前米菜团子他没兴致尝,便从褡裢内掏出一个小陶罐内腌制的果脯递上:“成不成,路走到了方知。” 孙鞅好奇伸手接过,捻着先尝了一口,便皱起了脸——好酸!但酸后又回甘,倒是盛夏一解暑良品。 “主上,可尝。”孙鞅奉上。 公子沧月迟疑片刻,便亦捻一颗入嘴,虽尽力隐藏,却亦露出孙鞅相同的表情。 “何物?” “腌制的乌梅。”陈白起掩唇轻笑:“虽然一开始很酸,但酸得令人受不住时却会奇异地泛出一丝甜味,而且它很神奇,因为只要吃过一次,以后你只要一听到它的名字,便自然而然地就会忆起……这种酸味口感,一生不忘。” 公子沧月一愣,便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第三十五章 主公,请友好地与我相处 夏三伏天,楚国的平陵县只能用一句话“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来形容。 陈白起暗中将东侔圣阳湖地域地图开启,从陈家坞堡到东侔地界估计会有十里路,起先一段是软土路,陈白起与公子沧月等人坐上马车,临近山脚时便是碎石路,道路坑洼不平,便徒步下车行走。 上山驶马车甚不方便,于是他们将马车驶入林间隐敝之后,接下来一路便必须攀登入林,东侔山森林葱郁,枝叶婆娑,小径通幽倒避免酷热之感。 考虑陈白起乃妇人怕耽搁行程,是以孙先生(孙鞅)便“体贴”地派了两名士卒一路相护,必要时充当人肉轿子使用,却不料这姑子不声不响,但脚力甚好,一路跟随其后不见虚不见喘的。 沿着崎岖蜿蜒的路向山顶前进,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他们方登至山峰。 这时陈白起的两条腿如铅铸的一样沉,身上背的褡裢也如石头一样重,虽然体力值增长不少,但这具未经锻炼的身躯体力消耗得快,仍旧是累得汗流侠背,她擦了擦额上的汗,转旁边一看,其它人都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拿过水袋来,咕噜噜地豪迈喝了起来。 孙鞅、勋翟与公子沧月则避于树荫下暂作休歇,孙鞅将水袋递给公子沧月,他仅呡了一口便面色不豫递回给他。 刚一转眸,便见面前一双纤白柔细的手捧着一物递上。 是一个盛满水的翠绿竹筒。 “此水仍是冰凉的,公子可用。” 他抬眸一看,陈白起细嫩小脸因太阳照射两颊红扑扑地,背对着光线,五官轮廓柔和而模糊,眸含笑意。 他略感刺目,本想直接拒绝,却见背后伸出一只手将竹筒一把接过,便朝嘴里灌上一大口。 勋翟舔了舔嘴角,惊喜道:“真甜、又凉!” 孙鞅闻言望了望手中水袋,因炎热的a天气熏烤早已变得跟烫水一样,这种天气滚进喉咙的确令人难受。 “主上,没问题!”勋翟将竹筒兴奋地递给公子沧月。 楚沧月不耐烦地挥开勋翟凑太近的大脸,迟疑地接过竹筒呡了一口后,只觉一道清凉液体滑过喉间,顿时那遍体燥热感减轻不少,他不由得又大口灌下。 “陈三,这水你是怎么储存的啊,竟这么久还冰凉。”孙鞅亦喝了几口,便递还给陈白起,但她却摇头示意他们多喝些。 这水刚从井中打起便被她放进了系统,自然冰凉清爽,但这种实话她却不能说,只道:“只要用心,只是这种程度的努力是能做到的。” 孙鞅闻言嘴角笑意加深,与勋翟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果然,这姑子对咱们主上十分用心!简直事事周到。 公子沧月的脸倏地一下再度绷紧严肃,他似恼似怪异地瞪了陈白起一眼,便抛下他们大步朝前走去。 陈白起被瞪得莫名,但她气量大,却也不气馁,依旧一路持续热情高涨地殷勤奉献着。 “公子,擦擦汗吧。”笑着,递手帕。 好感,好感,赶紧涨啊! 公子沧月视而不见:“毋须。” “菜团子可要食之?”笑着,递饭团子。 “毋须。” “那吃一颗乌梅吧。”笑着,递乌梅。 “……嗯。” 就此,每走一段路,陈白起便笑意殷勤地给主公投喂一颗酸溜溜的梅子解暑,两者之间的气氛倒是越发诡异的和谐。 陈白起查看过东侔地图,对周围地界虽说不十分熟悉,却也大致能够辨别方位。 “若正常行走尚需绕过一座山岭,但如果从前面那一片松林穿插过去,则能够节省大半时间。”陈白起与公子沧月等人建议道。 孙鞅却摇头,这事他也考虑过:“如此太过冒险,那一片松林密隙无间,甚少人涉猎进入恐会迷路,反而更耽误时辰。” “若诸位信得过陈三,便由我在前带路,必不耽误。”陈白起不因被反驳而面色尴尬,反而款款大方朝众人福一礼。 孙鞅闻言蹙眉不语,仍旧犹疑不定,而一直对陈白起不感冒的勋翟,经过这一路与她相处,倒对她改观不少,他枕臂懒懒道:“我无所谓。” 公子沧月看了她一眼,便拂袖走前:“走吧。” 最终他们一行决定走捷径,这一路上陈白起根据地图标志,行程如行云流水,仅半个时辰不到便穿插过松林涛涛,踏足一出便面临一大片清粼湖面。 这便是圣阳湖,它似大地镶嵌着的一块巨大的天然翡翠,阳光照在波光细细的湖面上,像给水面铺上了一层闪闪发光的碎银,又像被揉皱了的绿缎。 微风拂来,风软意软,一时间,所有人都怔愣地望驻着前方,直到一颗浮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陈三并没有带错路。” 陈白起心心念着想要刷好感,便走到楚沧月面前,微微一笑,专司不动声色地邀功。 她的眼睛.大而黑亮,眼波闪闪溜溜,十分动人。 公子沧月的视线从微波荡漾的湖面跃至她面上,见她脑袋开花,偏着脑袋似讨赏般仰望着他,心脏蓦地失了节拍,指尖发痒,竟不自觉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她毛绒的脑袋:“嗯。” ——很软,很滑,像揉着某种软绵喵叫的幼生小猫。 系统:公子沧月对你好感度+5 陈白起微怔,好感度终于涨了!她尚来不及高兴,便见公子沧月似受惊一般倏地避开了她的视线,他一掌捂面,又将她急切推离开,便背影僵硬地转身朝孙鞅等人走去。 温柔和煦的湖风吹来,她眸色清亮如晰,额际发丝拂动,却露出如水光湖色一般的笑容。 在圣阳湖旁树木交错如盖,只见一木屋建筑掩映在葱笼林木间,一名约十二、三岁的稚气童子在湖旁石墩上打盹,却被蓦然惊醒,瞥见前方一行人,不耐地挥手喊道:“先生不在,你们速速归去吧。” 夏日炎热一路跋涉而来的众人脚步一刹,脸色一下便变得十分难看。 这种刚到门口便被人撵走的滋味并不好受。 第三十六章 主公,惩罚就是下地狱吧 夏长鸟噙鸣,蒸林蝉长吱,日头越炽烈便叫得越凶,令人心烦意乱。 公子沧月贵族修养倒好,他朝葱笼郁林之中拜礼道:“矩阳楚沧月,特地前来拜谒相伯先生。” 小童起身,将其上下打量一番,或许是被其一身高贵气韵所摄,语气倒客气几分,回礼一拜:“先生曾吩咐,来者若为政国之事,一律不见,诸君请归吧。” 公子沧月眉头微颦,却也风度谦雅道:“望仙童前往通报一声。” 小童呶嘴嘟囔:“烦人,每人若都需奴跑趟通传,岂非累死人。” “哼,小子狂妄,其主更是傲慢无礼,吾主上三番诚意求见,不露一面,偏生每次只遣一小童阻拦,我不信凭你小小一童子能阻我等去路!”勋翟一身火焰轻甲,阳光下的少年俊容冰冷摄人,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他脚尖一蹬,身似虎豹驰野,一道残影划过空气便急步冲跃而上。 “翟!”孙鞅急喊一声。 小童见勋翟气势汹汹而来便骇了一跳,连退几步,一个脚底打滑,仰身摔倒于地。 这时一寒意刮面的掌风正抵于他面目,他下意识抱头尖叫一声,瑟瑟发颤等待半晌,却终不见掌风落下。 勋翟面目僵硬苍白,维持着出掌的动作一动不动,似被浇筑了泥浆凝固了一般。 ——他为何突然动不了?! 小童拍了拍胸口,一个利索爬起,挟腰哈哈大笑起来:“先生地盘,岂容尔等放肆!” 其它人惊诧,皆欲冲上去,却被眸色清凛的沧月公子挥一臂挡下。 “吾等只为求见先生一面,无意大动干戈。” 但小童显然被方才之事给惹恼了:“烦不烦,都说先生不见了!” 孙鞅抚了一把额上汗水,紧盯着像木桩般定住的勋翟,愁道:“据闻相伯先生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翟怕是误闯了阵法,可惜鞅不识此法啊。” 公子沧月眉心殷红似滴血,他扫了一眼勋翟,他等曝晒与炎火夏日下,每人皆热汗潮红,偏他面色惨白覆霜,瞳仁僵硬滞动,四脚关节因用力挣扎发出像扯线木偶一般的咔咔摩擦声响。 “放人,我等即刻离去!” 小童不忿地跺跺脚,指着勋翟:“他方才想打我,若不困其三日三夜,我才不放人呢!” 公子沧月的眸光徒然阴沉下去,玉颜煞冷,冰雕玉砌,风骨神秀,华美佩将的衣袍猎猎鼓起,如血一般张扬的颜色在他身上缠绕,俨然动气了。 公子沧月之威势比之勋翟更甚,小童脸刷地一下便白了,瞳仁紧缩,状似洪水野兽袭来。 这时,一只温凉的小手虚按于他青筋突起的手背,楚沧月一滞,冷硬着视线掉头,但见陈白起眸光清润,似不察其恐怖神色,轻言温和道:“让我与他先谈一谈,可否?” 她不怕他吗? 公子沧月双眸晦深似海,据闻他生气之时的模样如张牙舞爪毁灭一切的恶鬼修罗,是以才有“战鬼”一名,没见其它人此刻都一脸惊慌地退避三尺,即使是孙先生亦不敢此刻亲近他。 公子沧月沉默一会儿,骤然散退恶鬼般气势,亦一并抽回了手,只是那温凉软玉之美好触感却久经不褪。 陈白起朝公子福了一礼,移步朝前却又恰好停于阵前。 对着小童,她既不行礼亦没报家世,仅只言道:“小童,我为求医而来,可否请小童通报一声?” 小童忌惮地瞥了楚沧月一眼,心中着实恼恨这群人的死缠烂打,不过,若为求医一事,倒有转圜之地,他见陈白起乃一姑子,温文吞吞的,模样长得倒也不错,忆起先生的叮嘱,便口气傲慢道:“先生医人有规矩,先生留下三问,你若答得合先生心意,他说不定愿意见你一见。” 陈白起本以为这次求医只需舍财割肉,却不料还有一道高门槛啊。 “请。” “一问,你是否已成亲?”成亲了的可不成。 她摇头:“不成。” “二问,你是否士族贵亲?”士族贵亲的可不成。 她再摇头:“我只是一庶族儿女。” 小童见两问皆戳中点子,不由得瞪大眼睛,急道:“三问,你为何人求医?” 陈白起思索了一下,最终决定诚实以告:“为家中受伤仆伇所求。” 小童闻言,愕然片刻,接着便是勃然大怒:“好生无礼!竟让我家先生替你家区区仆人医治,你、你——赶紧滚!” 陈白起无视他的喝叱,平淡回道:“何必辱人自辱,你亦不过是区区仆人,莫非你受伤重病只愿等死,从不渴求生存?” 不知此话惹到小童哪一根神经,他一改方才傲慢懦弱,面色倏然狰狞:“你敢侮辱我!” 小童将垂落的宽袍抡臂一挥,便从中冲射出一条黑影物体,陈白起微怔,公子沧月却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想都没想将她一把揽进了怀中,一转身,“啪哒”一下一物狠狠地啮咬在他的肩头,当即便见红了。 他偏目一看,却是一条机关蛇。 机关蛇并非真蛇,它的躯体用削成菱形的竹节木组成,七八节串联在一起,前面斗一木削蛇头,后面插斗一木削条形蛇尾,用颜料给蛇头画上眼睛和嘴及信子,蛇身画上鳞甲,身形灵巧摆动,酷似真蛇。 公子沧月倏地抿紧嘴角,欲将肩头的机关蛇掰开,然其蛇齿橼嵌入血肉太深太紧,这一扯便是鲜血飚射,然他似不觉痛意,冷肃着无暇容颜无半分动容地继续动作着。 这时,小童嘁了一声,又甩出数条机关蛇射来。 “主上,当心!”孙鞅等人骤然变色,抽出兵刃倾挡于前。 被埋进一个冷香萦绕淡漠的怀抱,陈白起知道自己先一步被救了,她抬起脸,恰好一滴血珠溅于她眼角,冰冷,似雪融化一样,沁入她的肌肤。 她瞳仁一顿,这时她体内的麒麟血似被火星燎原轰地一下燃烧了起来,但她那一张温和含笑的面容却像结冰一样逐渐变得面无表情,瞳仁漆黑无光。 陈白起一只白皙小手攀至公子沧月肩胛处,覆上他染上鲜血湿濡的手,代替了他的动作,轻抚着木械蛇下颌,此时她瞎眸金光一闪而逝,麒麟眼显世,一切皆无所遁形,她在其嘴衔位置看似轻柔实则用力却按了一下,蛇嘴便咔嚓断成两截,松开了公子沧月的肩残毁地掉落地上。 “你在我的面前伤了他啊……”陈白起放开了楚沧月,她转身,垂落的衣袍拂过地面,延伸向下,白衣素带,一头青丝随性飞扬似在阳光中虚幻了一般。 她抬步,一步,一步,踏进了阵法后,仍旧前行着,无一丝滞阻感,她朝着一脸难置信的小童勾唇一笑,腥红的唇,漆黑无光的瞳仁,那不和时宜的笑容内掺含的阴影令人颤悚。 “迷魂阵。” 倏忽,以她脚底为中心延展出一个浩瀚复杂的符文阵法将小童纳入其中,那幽蓝诡鹜的水色符文似女巫的魅药轻易将人的魂魄夺走。 小童捂着喉咙,痛苦挣扎地盯着她那一双冰冷高贵的竖瞳,唾液无意识从嘴角滴落,他只觉自己的灵魂像被人生生拽扯走,然后被拖进了阿鼻地狱之中。 猩红的血水汇聚成河,绝望的空气,凄厉刺耳的尖叫,焰狱刀山,骨骸成山,从未有过的恐惧的感觉席卷他的全身,渗透每一个毛孔…… “啊啊啊——” 女主病犯了…… 第三十七章 主公,遇绝望的相伯先生 小童之凄厉惨鸣无人能够听到,盖因现实之中,众人所见,他张大涣散的瞳孔充满恐怖,牙齿彼此打架,全身哆嗦,寒蝉般哑然失声,仅张嘴无声嘶叫,似魂不附体。 “将人放了。” 陈白起的声音,轻冷慢和的声调,像是一步一步唤醒了绯雾弥漫中单调的瞌睡,在空中愈低愈细,细到没有,周围便都是死一般静。 小童那狰狞痛苦的表情消失了,他双瞳失神,表情麻木,脖颈摇摇欲坠地走到方才卧趴休眠的石墩旁,不知触碰了什么机关摆置便解开了阵法。 这边阵破,那边浑身上下被冷汗浸透的勋翟只觉僵硬快要震碎的骨关节骤然轻缓,他高高飘荡的心终于落回远处,攥紧拳头感觉力量恢复了,他狠戾愤怒地瞥向小童方向,却察觉他周围气氛诡谲压抑得不对劲,犹疑片刻,便几步跃跳返至公子沧月的身旁。 此时,无论是公子沧月抑或是孙鞅等人,都不曾留意到他归来,皆因他们都用一种震惊的眼神盯着前方那名纤姿柔魅的女子。 因她背对着众人,所以无法窥其神色,然——能将方才那傲慢眼高于顶的童子吓得筛糠一样哆嗦起来,她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自那日坞堡遭遇暴动认识她起,在他们心目中陈三是一个待谁都笑意融融,似脑袋开了一朵小花般温和纤细之人,虽偶尔不拘小节,却大体诗礼备崇,非贵女士人所鄙之俗人。 他们不曾考虑过她亦会恼,更不曾设想过她恼后形色。 如今亲眼所见,第一次接触她真实的怒意,甚感压力。 她之怒,是不动声色,是悄然无息,却像紧绷的弦条,将人牢牢钉在地上,恐怖似钟声每一滴嗒一声,便如一把铅锤在众人心上敲击了一下。 “主、主上,这陈三真乃陈孛之女?”孙鞅脸上肌肉僵硬笑得很是难看。 公子沧月缄默不语。 勋翟刚解脱不辨所以,他眼中藏了一股狠意:“孙先生,方才阵法着实歹毒,简直似要将人挫骨扬灰,你可识得?” 孙鞅闻言愕然一瞬,掉头看着勋翟颀然道:“咦?你回来——”他声音嘎然而止,神色懵然似什么东西在脑中爆裂了一样,他失神愕然:“你是方才破阵后脱身的吧,既然如此——那她先前如何能在阵中行动自如?” 公子沧月亦怔忡良久,一直注视着她绰约之中纤秾合度的背影。 陈白起拢袖轻摇曳,声线漠然:“现在,带我们去见相伯先生。” 小童朝陈白起咔哒一下颔首,接着一板一眼地转身,神色空洞木然地在前方带路。 “陈三,汝如何故?”公子沧月薄唇轻启。 沉稳而磁性的声音,世界上恐怕再没有任何声音比更响亮了! 呜咽的惨叫,烦燥的蝉鸣,暑天的霹雳,或海洋里的惊涛骇浪,这一切如果与他这一声叫唤相比,只不过折了一根小树枝,掉了一根稻草,蚊嗡牛哞差不多。 陈白起一震,眸中黯黑的阴影被趋散,体内那折腾得她难受的麒麟血亦逐渐平静了下来,眼前轻风水旖,从地狱而来的血色浓稠雾气顷刻间溃散而去。 她暗呼一口气,踅身,那冰雕玉砌的阴暗神色在阳光下消融,她柔唇浅笑:“此趟因陈三任性随同,却令公子为保护我而受伤……我仅心愧无庇护你的能力啊。” 孙鞅一顿,勋翟与众护将则面容铁青地低下头,听了她的话他们一时心中亦不好受,因他们亦不曾护好自家主上! 公子沧月见她已恢复如常,便举步上前,静静地盯注她面目半晌,与她错身之际,迟疑地伸出手掌揉了揉她的脑袋:“本君乃堂堂儿郎,岂非容一妇人挡护在前,此事不必多虑!” 陈白起感受头上那安抚而柔软的力道微微意外,她垂首恭谨,嘴角莞尔:“那还真是遗憾呢,以后我可是会变得很强的……” 相互交错间,衣衫纠缠,两只色泽迥异相反的袖摆末端似双双飞舞而起,那轻笑低吟的声量令人再也听不真切了。 “打搅片刻,可否将小童归还予我呢?” 凭空之中,一道少见的柔和的声音响起,空气瞬间似流连在散发着幽幽花香的杜衡丛中,陈白起似听到花蕊在悄然绽放的声音。 众人诧异掉头,只见前方的空间似被划成了多面镜,一道修长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映现于众人眼中。 这一幕甚是神奇惊异,竟是阵中阵! 但见一名大约弱冠岁数男子,他一身蓝白道衣繁美,玉冠束发,衣袂翩翻而飞,浓密睫毛镀上一层橙黄暖光,双眸点漆融浅寒,似圣阳湖波光点跃,粼粼月白风清似水天,风华濯濯。 众人怔神望驻,只觉这一刻似在山麓的洞天福地偶遇降凡的仙人一般惊艳。 他盛满笑意的眼睛弯了一下,眉黛春山,于徐徐清风之中刚飘然一步,然,众人屏息等待之中,他却“哎呦”一声脚步打滑,便仰面“噗通”一下毫无形象地摔倒在地面。 “不好意思……这几天总是感觉头晕……”他撑起虚弱的身子,朝众人一笑,这时众人才发现他的容颜苍白而削瘦,眼底发青,笑得十分虚弱轻颤。 咔嚓!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陈白起看得愣神,而小童自那名男子出现后精神便波动挣扎得厉害,彼时待她一松神,便猛然挣脱了瞳术控制。 小童眼神清明之际,来不及茫然,正巧看到摔在地上的男子,便什么都忘了,急步冲至他身边将其搀扶起来。 “先生,让你好生休息,你又跑出来干嘛,上一次大病身体尚末痊愈!” “如何小心亦活不过二十五,无谓忧心。”男子朝小童傻傻虚弱一笑,强颜欢笑的面容有一种令人心碎的美好。 “别胡说——先生会长命百岁的!”小童顿时眼眶一红,气嚷道。 系统:天嫉英才,韵华不为少年留,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请帮助相伯荀惑寻找出恢复健康的方法,接受/拒绝? 噫!系统竟在这个时候发布任务了?还有那一行加红的描述,陈白起一阵莫名狐疑,便顺手查看了一下这名冠天下相伯先生的系统资料。 姓名:相伯荀惑 职业:谋士(齐) 等级:? 种族:人类 属性:生命力60;武力1;智力?;体力8 ……在看完相伯先生的资料数据后,陈白起震惊了! 哈,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一个比她先前更弱鸡的属性。 这惨绝人寰的武力值跟体力值他究竟是怎么培养出来的?! 另外,被隐藏的等级跟智力属性莫名令她十分在意,一般她读不出的人物不是本身强大得过份便是存有重大暗线秘密。 不过看他的生命力虽不算顶强劲,却亦无生命危险吧,所以为什么…… “咳咳咳咳——”相伯掏出一块素帕捂嘴,佝偻着嶙峋背脊爆发出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咳嗽。 小童看到白帕一角被染红,惊道:“先生!你咳出血了!” 相伯一愣,看着帕染红梅,整个人似失了颜色一般,笑得一副惨然:“无事……” 陈白起见此一幕呆愣了好一会儿,只觉眼角抽搐得厉害。 等等!如果她没看错这是他刚才用力咳的时候不小心咬伤了舌头的血吧,他分明痛得舔了一下,小童眼瞎就算了,他自己该是知道的吧,那为什么还要搞得跟得了肺痨一样绝望啊! 第三十八章 主公,相伯先生果然名士 似察觉到某人灼灼怪异的目光,相伯荀惑虚弱地朝陈白起看了一眼,恰撞入其因洞悉而清亮透澈的双眸,他僵硬地呼扇了一下交叉浓密的睫毛,便若无其事地撇开视线,接着又是一连串猛烈的咳嗽,似在跟她较真他才没有感到心虚。 “先生,都是奴的错,连这么一群蛮横无礼之人都阻挡不了,还累你起身……”小童慌忙地替他拍背,这一句已带泣音。 相伯捂了捂嘴,方勉强止住了咳嗽,他半带笑意地瞥向一脸冷硬神色的公子沧月:“南烛,不可无礼。将军奉楚灵王,辅佐朝政八载,征讨八方,威震四海,凭他之威猛既可开疆拓地,尔不过一方小童,岂可相提并论?” 公子沧月眉眼一动,看他孱弱无害,言辞温和,倒有些辨不清此番话是否有夹棍带棒,意有所指。 他秀姿昂然,携一众上前施礼:“矩阳县楚沧月拜谒相伯先生,经引玉龙居士推崇备加,久慕先生之名,一直无缘得见,此前三番缘故,但得今日幸见道容,实乃万幸。” 相伯荀惑愧赧答礼:“虽某知诸位来意,却一直推脱阻,某不胜自责。然,只惜这残烛之躯……恐已有心无力,只得蒙将军枉临。” 他于着他们惨淡一笑,一身忧郁颓废之气息,令人惋惜。 公子沧月本非好脾性之人,几番被拒亦不强人所难,他盯视其面目半晌,毅然果断地转身便走:“打扰了。” “嗳,主、主公,请等等!”孙鞅连忙将其劝住,他小声附耳:“吾费心多方打探方得相伯先生之居处,岂可如此轻易半途而废,况且当今之世,除相伯先生外,又取何人与那鬼谷后卿相左!” 相伯荀惑似隐约听及“鬼谷后卿”四字,他那灰败枯萎神色微收一下,仿佛无意一般,沾颜出铅华刻意彰显,清音素言道:“诸君赴炎夏而至,不妨少座献茶歇息片刻,让某一尽地主之宜。” 一个人的修养是一种隐藏之美,他高贵典雅,又清新透明,似朦胧薄雾的清晨那样令人遐思,又像静谧安逸的黄昏那样让人憧憬,当相伯荀惑举止稍正,那常年因修养学识而雕琢的一举一动皆优雅而令人赏心悦目。 众人此间相见,又觉第一次所见的那位神仙再度莅临,纷神往讷言。 公子沧月拱手:“恭敬不如从命。“ 松篁交翠,蝉噪林更静,一座篱笆墙院、二楼木制茅屋柴门便是相伯先生幽居之处,依山滂水,悠闲人家。 “将军入座。“ 草堂几席上主宾位置相伯先与与公子沧月立坐,其余侍从皆立于台阶下,因篱笆墙院桃梨树荫成茂盛,自比方才曝晒时凉爽。 小童于后院冲茶端出,又一一献茶,此时他态度与先前违和,一派沉默寡言,只闷头行事。 茶毕,相伯先生拱手:“方才耳闻将军与随从似提及鬼谷后卿?” 公子沧月面容一冷:“先生识得他?” 相伯口中道了一句“果然”,方爆出一语:“其实某也是鬼谷派门生,恰与那后卿为师兄弟。” 公子沧月闻言一滞。 而孙鞅等人于外亦能将两人对话听仔细,他苦笑一声——只道鬼谷神秘,偏生让他之主一下撞遇二人,亦不知为不幸亦或幸哉。 鬼谷一派,据闻其门人学兼百家之长,于天文地理、仙学修炼、兵法布阵、经纬纵横、经世奇谋等无所不通,其踪迹遍布各地,时隐时现,是亦人亦仙而又真实的神秘人。 “毋须担忧,吾鬼谷派历代鬼谷生先只收二名弟子,一为纵,一为横,而鬼谷派乃一脉单传,为承师恩成为新一任鬼谷子,自出师一刻,彼此便注定一生皆为敌对双方。”相伯眸光淡泊:“某久居隐土,倒是第一次听闻后卿之事,方相询以问,并无其它。“ 公子沧月知道其身份后,内心甚为不平静:“相伯先生既有伏虎之能,岂可蹉跎于躬耕于此?” 相伯先生道:“某以为,人有为,有不为,而今吾恰值不为,倒是令将军有误下问了。” 公子沧月久默不语,隔了许久,方道:“月有一问,望先生不弃鄙夷,答之。“ “君子交流,但说无妨。“相伯先生淡笑道。 两人一番侃侃交流,一问一答,其中答者语词优美浅显,却又饱含大量的智慧与心得,令屋内屋外之人,皆受益匪浅。 陈白起觉得真正的谋士是具有超凡的智慧、思想深邃且学识渊博,此仅为基础,以时间可累也,但更重要的却是具备一种宠辱不惊、淡泊宁静,平易近人的涵养与德操,这并非人人能够做到。 看着这样的相伯先生,陈白起第一次真正意识上认识到春秋战国时期的“名士“,思及其活不及二十五岁的言论,一时不禁产生了几分怜悯与惋惜。 系统:天嫉英才,韵华不为少年留,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请帮助相伯荀惑寻找出恢复健康的方法,接受/拒绝? 陈白起:接受。 “此遭上山,皆为一难事求助于先生,望莫吝赐教。“聊至兴尽之际,公子沧月突然拜礼央道。 他一愣,眨了眨蒲扇睫羽,突然面色惨白,抚着胸口痛苦呻吟两声,便摇摇晃晃一头栽地晕倒在地。 “先生!“ “相伯先生!“ 众人瞪大眼睛,面色惊恐齐唤道。 小童伏倒在地,忙掐其人中,急道:“先生快醒,先生快醒啊!“ 公子沧月见小童施救,便怔然于一旁观注,他从末遇过如此孱弱病态之人,前一秒还丰姿俊爽真知灼见,但下一秒便如风中残烛无故晕死过去,只怕先生之前自谦自污之言非虚,他的确患有绝症,念及此,他一时心感愧疚与自责。 良久,相伯先生悠悠转醒,他依靠于小童肩臂,双唇惨白颤抖,朝众人歉意一笑:“令诸位受惊了……某知将军最难之事恐为莫高窟狄戎盗贼所设伏之阵法,吾小童略懂医术与阵法,一般之术皆难不倒他,如若不嫌,且带他前去吧。” “既得先生之荐,自当遵从,先生抱佯,吾等不敢再多叨扰,愿先生多加保重。”公子沧月真诚道。 小童抡袖擦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后,方抽噎道:“先生莫急,小童、童,呜呜……愿代先生前往。“ 被一群高大的匹夫挡于前,陈白起人小身薄只得透过缝隙朝内窥望,她心中纳闷——方才小童给相伯先生掐人中时,他痛得直哆嗦了一下分明一直清醒,他为何要在公子沧月面前装晕? 与公子沧月拜别之际,相伯先生一身病骨起身相送,不料刚迈至门阶时,他“呯“地一下撞到了柱缘,后脚一个踩滑,”哎哎哎地“身体失衡朝后仰倒摔去。 而迈着细碎步履行至队伍后方的陈白起,听声偏过头,正巧将这一幕撞入眼中,不假思索一个返身,伸臂一拽将他给捞住。 “没事吧?” 相伯先生只闻耳畔擦过一道温和盈笑的女声,接着一下瞬间便受不住控制整个人撞入陈白起胸前,为维持平稳挥舞的双臂下意识一揽将前方之人环抱住了。 儿郎再柔弱其根骨为刚,女儿再挺拔其肌肤似水,这一抱,他只觉所触之物娇小软呼如无骨般,馨香软糯惹人怜,触感好得不可思议! 第三十九章 主公,你竟刷出愤怒值了 陈白起猝不及防被人抱个满怀,凹凸有致的五官被压挤进一个带着杜衡中药气味的胸膛,她呼吸一滞,正当推攘挣开时,只觉弱胛臂膀处被一道愤怒的力量猛扯仰后。 她嗳一声,茫然无措地跌退几步,黑发似柔亮的绸缎飞散开来,嘣一下撞入一个坚硬冰冷的怀抱之中。 她小嘴微启,只觉那锢拽于她肩臂处的大掌被钢铁一般力度,令其无法动弹。 “小儿莽撞,失礼了。” 头顶上方传来的平静声调带着一种冷漠的低压,与那攥紧她骨肤的粗砺掌心的滚烫截然不同,陈白起愣然抬眸,却是公子沧月不知何时去而复返,他此刻正双目幽煴地盯着相伯先生,并末看她。 原本准备离开的其它人乍闻后方纠葛,皆掉头停顿下来,杵于一旁缄默等候。 勋翟略感意外,孙鞅则拢袖一脸笑眯眯,不知又在脑补什么。 小童亦一时懵然,不知反应。 系统:公子沧月对相伯荀惑愤怒值+10 即便陈白起伪装一身清爽的少年装束,而公子沧月亦声称陈白起为男性“小儿”,但相伯荀惑却知悉其为正宗女子。 一忆及方才慌乱之际所行孟浪之态,他不由得涨红了脸,按着红肿的额头,结结巴巴:“不、不,是某,某的失礼了!” 要说相伯荀惑相貌本就得天独厚,一身净明澄澈的气质,令他似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但此刻他面红耳赤地遮捂面容,但指尖出仍泄露一丝可疑的红晕,瞬间从出尘脱俗的仙人变成诱人犯罪的莲妖一般,纯洁之中盛放着堕落的荼蘼妖娆。 公子沧月与陈白起的视线触及他时,一并看愣了。 ——他的反应太夸张,竟有一种令看的人亦一并羞耻的感受! 公子沧月不觉扫了一眼陈白起,她正愣神地注视着前方,线条柔和的侧脸轮廓似玉琢般失了棱角,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只觉与她肌肤相贴的手掌如火烫般,倏地一下抽回手。 而察觉四周大剌剌的目光皆不加掩饰,相伯荀惑生平第一次感觉从头到脚的不自在,他强忍着羞愧欲死的冲动,整了整面色,朝陈白起作揖拜礼:“方才……多谢出手之恩,若能有补偿之处,请开口。” 脸都红成这样都没有想逃,还一身君子坦然面对,还真是令人……意外。 陈白起被人摸了倒也没有多大反应,盖因在春秋战国时期男女关系较为随性,不少郡县的民众赤膊露腿稀疏平常,并无后世那般拘谨约束,像这类意外性触碰倒不至于令人负责的程度。 是以,相伯只谈补偿是为士之风度。 而孙鞅听相伯先生此言,神色一阵惊喜,显然他思谋更多,只觉此小姑子能得相伯先生诚挚一诺,其内容简直令人浮想联翩。 而这小姑子对主上一片丹心,为了主上她定然无异议,孙鞅心潮澎湃正欲出言提点她,却被公子沧月冰凉一眼牢牢钉住原地。 孙鞅一愣,主上为何阻他,莫非…… 公子沧月俯视身前的陈白起,他不会干涉她的决定,此结果乃她所获,他赋予她独立决定的意志。 陈三不知孙鞅与公子沧月的想法,她并非一个施恩莫望报之人,这种意外收获利益之事,她要做当然不是推拒,而是一番慎重考虑。 在众人目光停注她一人身上,静候等待时,她心中已有了定论。 “陈三闻先生博览君书,满腹经纶,陈三虽为妇人,却不愿愚昧度日,是以仅有一求。” 相伯道:“可言。” 陈三敛衣行礼,腰间佩环相碰:“可否应允陈三借阅先生库中书架卷轴,陈三不敢嚼多,一书研毕方会再借,忘先生怜悯成全。” 此话一落,不仅相伯怔然,其它人亦一脸意外惊讶。 借书?! 陈三眸色璀璨,她相信,一个拥有如此博渊学识之人,必定曾将岁月常年畅洋书海洗涤的。 说实话,她虽不缺乏古学知识,但她终究不是这个时代熏陶出来的灵魂,她与这个时代的文化之间巨大的鸿沟与差异,她想弥补并理解这种断层,是亦她求学若渴,并想从昔日圣贤书籍之中寻找出一条属于她陈白起能够坦然行走的道路。 然而书何其珍贵,多少人一生只品读一书便受用无穷,想要博览群书的机会何其难得,今日若不开口,倒是可惜了这一番际遇了。 当然,这番思虑亦有她接受系统任务的缘故,这番下山若再次拜访谁知哪一日,不若借此由头与他就近接触。 至于此番上山求医之事,恐怕就算她出声相求,以他这种虚弱状态亦无力下山救治,毕竟医治医患乃一件劳神费力之事。 她考虑与其央求一件他根本办不到的事情,不如另寻一件双方皆可接受之事。 相伯扫过她白净而纤弱的模样,踟蹰道:“至平陵县入东侔一路程,日头酷暑……” 陈白起从容一笑,道:“为求学,古有儿朗凿壁借光、悬梁刺股,陈三虽不至于做到自残,但亦懂读书求学不宜懒,天地日月比人忙。” 其实这个时代求学本就是一件十分坚苦忍耐的事情,所谓三更灯火五更鸡,所有学子皆刻苦,不过这倒是第一次让相伯荀惑遇到一个有如此觉悟好学的姑子。 不知为何,他有意想了解一下她,相询道:“可曾读过哪些书?” 陈三答:“论语,诗经。” 他沉吟片刻,再道:“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可识此句出处?” 陈三不假思索:“论语述而篇第七。” 相伯温和视之:“可知其意?” 陈三于心中组织一下语言,方吐词如珠:“圣人认为,教学弟子方面倾囊相授,却不可死记硬背,他要求学生能够懂得”举一反三“,能够自行思考与领悟,在学生充分进行独立思考后,再对其进行启发、开导。” 其实论语于陈三而言尚属显浅内容,后世释解的译文也不少,是以答起来并无压力,但她这一番应答如流,却令其它人暗惊诧异。 一为她对论语的倒背如流,二为其才思敏捷。 相伯先生喜欢聪慧之人,他神色更为和善:“陈三,你可知我考你此句的含义?” “陈三感谢相伯先生赐曲教晦,亦谢先生的成全。”陈白起何止聪慧,简直狡猾,她一捕捉到他的意图,便百计钻营,定不让他摆脱。 “不日陈三会再往拜访,陈三期盼能再见到先生。”她盈盈福身,绛唇轻启,笑染双靥。 明媚光线之中,少女的容颜鲜活而不识愁苦,她朝他笑得欢愉而感激,不需巧舌媚态,仅凭那一股生机勃勃的活力便已美得令人目眩神晃。 相伯先生看着她,不意外又忆起先前孟浪一幕,突然一把揪紧心脏处,一语不发忙不迭地步上台阶,那飞叠而起的衣袍似凛冽的蝴蝶翅膀,他墨发飞逸,微微垂首的面容并无遮挡,白玉般的脸庞,似染醉了一抹红云…… “啪”地一下他入草堂阖上柴门,略带痛苦迷茫的好听嗓音传出:“某心脏绞痛,怕犯了心疾,恐不能再行相送诸位。” 少女那明媚而虔诚的笑对于cN单身狗的相伯先生而言太刺激了=。= 说话回来,这两人文化交流思想碰撞的时候,主公在干嘛呢? 公子沧月正在阴森冷笑——谁给她的权利跟别的男人单独私下会面!还想不想要刷好感了?! 静:噫,不是你给的吗? 公子沧月:…… 第四十章 主公,我究竟对你干了什么 公子沧月等人告别了相伯先生,归返平陵县时多了一稚傲小童南烛。 回想离别之际,小童泪湿衣襟,长揖不起:“先生,多加保重,南烛定尽快归来。” 相伯先生尤不放心嘱咐:“你脾性冲动切莫在外生事,好生襄助将军与平陵县百姓平匪灭灾,方谈归意。” 小童早知此结果,嗫嗫道:“诺。” 公子沧月见小童离主依依不舍,便知主仆情深,他言:“先生珍重,稍时返县,月会另谴一仆伇前往茅庐照应先生日常起居饮食。” 相伯先生自然固辞不收。 “以先生之才恐无暇顾及琐碎闲事,月既领走先生随侍小童,待还你一侍从方为义理。” 言罢,不待相伯荀惑推辞,便携众原路离去。 待篱笆墙外脚步逐渐远去,幽静的茅屋内方悠然步出一道清雅如歌的身影,天边晚云渐收,他立于台阶上,神色似品茗般如沐春风,素手拂袍一掸,茅屋闲居幽雅前那一条清晰的道路,已逐渐幻化成一片修竹交加的翠屏,回路不可追溯。 此时一缕清新的风,自然清爽,让人陶醉,吹过空旷幽静的疏林,茅檐芭蕉数尺,凌霄花犹在树梢杳然绽放,簌簌而摇。 檐下,清阴澄夏,一道声音疑惑地轻轻念着:“竟懂鬼谋派的瞳术,这姑子究竟师承何人……” 系统:相伯荀惑对你好感度+15 风起,呼啦吹起陈白起发丝飘扬,似有所感应蓦然回头,瞳仁灵动,目光笔直投入茅屋房向。 她的目光犹如稀世利剑,能切割一切虚伪幻阵的阻隔。 怦怦! 相伯先生诧异,只觉隔着遥远的时空两人的视线交汇,那一刻不受控制激烈的心跳,令其苦恼地揪胸。 “以往虽偶尔有头晕、咳喘、手脚冰凉之症,这倒是第一次患了心悸之症,莫非当真如南蛮巫祝所预言,某注定岁不过二十五……” 相伯先生脚步虚浮摇晃于草堂阴暗角落,又开始了一日的哀叹忧郁绝望。 —— 回程,孙鞅态度友善地与低头擦泪的小童搭话,小童虽有些不谙世事小脾性,却也并非什么奸恶之徒,一番交谈之下,方知小童虽末得相伯先生亲授,却也经指点懂得雌黄之术与破阵之法,虽不过一小童尔,却因常年跟随一学问家身旁,倒比一般寒士更有见地。 另一旁,勋翟正向陈白起致谢,之前他被困于阵中,虽无法观察四周,却听到她喊“放人”之声。 陈白起面对少年将军爱赠分明的爽朗性格并不讨厌,她抿唇一笑:“将军如此慎重之态,倒令陈三惶恐了。” 嘴中说着惶恐,但实则她神色从容,倒比他还更自在有余。 “我都被困于阵中,你一小小姑子,如何能唬得那恶童放人?”勋翟挠挠眉,百思不得其解。 说实话,陈白起当时受麒麟血脉所控,神智一片清晰一半混沌,当时她视界清明,仿佛所有阵术于她眼中皆遁于无形,那像蜘蛛网般交错阡陌的阵法,偏她她就能够一眼窥其漏洞。 对此,她自身尚不明朗只有避而不谈,勋翟见此不再追问,俊傲五官咧开一嘴白牙,郑重承诺:“翟自当欠你一人情,若有难处,随时来讨。” 这便是春秋战国时期孔孟之道熏陶下的纯朴德操,无论于别人而言是多小的恩惠,他们亦会涌泉相报。 陈白起笑声应下,不故作推辞。 当马车赶回陈家坞堡时,天色已完全黑下,影影幢幢的坞堡前隐约朦胧火星几点,听到轱辘马车声响,高墙厚门前便迎来几人。 就近一看,火光映出大体轮廓,正是手执灯笼的姬韫、巨与姒姜三人。 陈白起听到车外有人呼唤,见车停遂撩帘下车:“姐夫?” “你且忙碌一日,先返堡内盥洗一番。”姬韫上下打量她一番,便将灯笼递予她,领其余两人于马车前于贵人施礼:“夜色已晚,赶路不便,若诸位不弃便于坞堡歇一晚。” 车内静默一会儿,孙鞅便出来答应:“陈三姐夫毋须客气,吾等尚有军务丞待处理,今日便就此别过。” 两人清淡叙礼一番,便不作强求。 陈白起持一灯笼步向马车侧窗,两旁扈从立即退出十尺开来,供其站立。 姬韫、姒等窥此一幕,心中皆为震愣——分明不久前若有人逾越靠近,士卒莫不警惕兵戟相向,如今不需命令,娇娘一靠近他等便自行退避以示尊重,简直前后天壤之别。 这一趟,究竟发生了何事,才有此番转变?! 陈白起立于车窗旁,踮起脚尖将灯笼挂一盏于桓梁处,漆黑的车厢被光线朦胧柔和了线条。 灯下,因光线的缘故,公子沧月的侧身影子清晰投射于车帘之上,他稳坐不动,两人仅隔着一层薄垂的帘布,她的影子与他的影子像同轴墨画一般缄默相对。 陈白起一时言讷,怪异的是车内亦异常安静等待。 直到勋翟忍不住“噗哧”一声捂嘴闷笑,孙先生按喉咳咳清嗓,陈白起方醒神,她颐然含笑拜礼一声“一路小心”便退回姬韫身旁。 “出发。” 一道清泠低沉磁性的声音自车厢内传出。 “诺。” 队伍驶远一段行程,漆黑的夜里,只有那一盏陈白起挂起的微弱的灯光照亮着前方的路,无人窥知的车厢内,公子沧月那高岭之花的冷颜徐徐扬起一抹极为罕见的柔和笑意。 这时系统突然刷出一行撒花信息。 系统:公子沧月对你好感度+20 陈白起顿时傻眼。 ——竟猛涨20点,她究竟在无意中对主公做了什么?! 这厢还没等她理出个头绪,但见一仆伇奔走而来,面露急色:“女郎,您终回来了,北溏褚氏今早来人了,主上让您赶紧前去中堂。” 陈白起收敛起嘴角笑意,一听诸氏便知麻烦来了,她瞥向姒姜等人:“出何事了?” “听闻褚氏此次前来是为商谈你及笄后两家的婚事。”姒姜合掌一拍,眸缀碎星笑得没心没肺。 陈白起挑眉——谈婚事?怕是来退婚事的吧! 她对仆伇道:“你且去回父亲,我稍作打理一番便去。” 第四十一章 主公,欺人太甚诸氏一族 “姐夫,这一日审查翻籍典查阅可有什么收获?”陈白起一边将褡裢递于巨,边走边问道。 姬见她此趟归来一身风尘,眉宇间难掩疲倦之色,是以并不愿提及那烦臜事令她为难,但她却亲口询问了,方斟酌一番,应道:“入籍姬妾共四十八,暴动时折损十四人,其中三人籍贯平陵东侔、阳隅,剩余部分籍贯北峡、保定,少数……陈豫。” 北峡与保定……陈白起忆起,应该属于北溏县管辖区吧。 至于“陈豫”……是楚国都丹阳啊。 一个与与陈娇娘定有婚约的北溏褚氏所在,一个是陈氏本家所在…… 陈白起低眸一笑,穿过院廊曲径,问道:“那个叫妩娘的人呢?” 见陈娇娘之神色平淡,一时姬韫亦分不清她究竟是否领悟到这其中穿梭复杂的缘故。 “她为保定人。” “哦,她的家世背景?” “其余她支字不语。” “那是姐夫手段太温和了,待我稍后亲自再审吧。”陈白起淡淡一笑、唇畔勾靥出遥遥不可及的飘忽。 姬韫脸色微怔,久久失语。 从此话中他已知陈娇娘早已将一切知悉了然于胸,只是他没预料到她的表现会是这样,在一切风清云淡的表情之下,有着一颗比男子更冷硬似铁的心。 中堂正厅外,一片乌漆抹黑,翘瓦天井余映清辉些许,陈白起自一婢女手中取过帷帽,将帽檐遮面的白纱卷放下,瞥了一眼姒姜与巨:“人多口杂,你们不必跟来。” 陈白起步履款款跟随着姬韫一道避开前厅,绕了一院从侧门进入小室,小室与正厅用精致雕铭稀疏的竹帘隔挡开来,内外烛盏熠熠,能够朦胧依稀观其身影辨别。 陈白起挺直背脊跪坐于苇席上,听着陈父在前厅与几名陌生口音的男人正在谈话,与陈父温懦低嗫的声音相比,另外几人的声量粗旷而气壮。 陈白起识得他们对语用的乃楚国官语,一般而言棣属丹阳江苏口音,虽说得不甚标准,却也是“努力”将那属于高人一等的腔调摆出。 陈父与陈白起乃正宗丹阳人士,祖辈世阀,实则在陈父面前摆楚都的谱,这群人简直如东施效颦一样可笑。 姬韫从侧门而出去请陈父,陈父正被人“教训”得脑袋恹垂耷拉,一听闻陈娇娘归来,顿时眼睛一亮,他连忙向那几人告罪,便留姬韫在外招待客人,自己则抡袖擦汗赶赴内室,一看到陈白起便瘪嘴,眼眶委屈得泛红。 “娇娇儿,这群贼夫简直欺人太甚了!”他嘤嘤地扑向她使劲诉苦。 陈白起方才大抵也听出他被人舌枪唇棒地欺负了一番,所幸还知顾及脸皮末当众哭闹,她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声线冷静:“来者何人?” 陈父闻声,泪眼婆娑地望着陈白起,少女细眉杏眸五官轮廓此刻依稀有了其母的影子,温婉仕女的面庞尚存稚气,但那深邃而洞悉的眼神和从容舒缓的语气让人不敢相信她尚不足十五岁,却偏偏又给人这样一种强烈的感觉,她通达而知事理,沉静稳练而有计谋。 他吸了吸鼻子,愤恨咬牙道:“褚尚一庶族堂叔父与北溏县黎主薄,还有两名褚尚的堂兄弟。” “所为何事?” 陈父闻言一震,樱桃小唇咬紧,攥紧衣角吱吱唔唔。 陈白起便替他答道:“退婚?以何名目?” 陈父见她已知悉微讶一下,却仍旧纠结犹豫地不愿意说,只是如今纸估计也包不住火了,他最终低下头,苦闷喃喃道:“他、他黎主薄说我私下贩卖籍下田地并末前往县衙办置相关手续,可平陵县衙前主事已迁,后主事尚末派任而至,我……我哪知会如此麻烦,他说若末除籍,一切田税仍旧照常交纳,六月底全国将要开始新一轮征收税粮,可陈家堡刚遭了难,哪有余粮交纳税粮……” “方才褚氏承诺,若吾等愿意退婚,他们便替陈家堡交了这一年的税收,并且马上替我们补办田地买卖籍迁的官衙手续。” 春秋战国期间,褚侯国纷纷推效各国变法和新的君主集权制,其中楚国正在施行一种叫“履亩而税”的初税亩,已逐步废除井田制。 所谓初税亩,就是以往本来该交总收入的十分之一,如今废除公田私田之分,而是在每亩中收成中抽取十分之一的收成。 换而言之,他卖掉的那部分地没跟国家登记,国家就仍旧默认从属他的田,哪怕他跟别人私下签定了过契,该交的税仍是他这一头承担。 当然,要说既然国家不承认,这买卖田土的契约是否可耍赖当不作数呢? 这是行不通的,因为一般签署重要契文时双方必定会邀请一位有一定地位言论权的人物在场见证,若你收了对方契定一事板上钉钉,若想不作数亦可,那你就将契定如数还给别人。 可契定早在陈家堡暴动那一夜被洗劫一空,让陈父拿什么赔付给别人,如今简直是两头难。 陈白起蹙眉:“你卖私田之事亦不过几日,如何会传入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溏褚氏耳中,卖田之事本属你与买家的私隐之事……” 陈父一听这话,更是心虚地压低头:“其实你之前问我没说……当初卖地之人便是褚氏在中牵线,他们便是见证人……” 陈白起面容一滞,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沉寂着漆黑的眉眼,纤纤玉指漫不经心于苇席纹路上划动——只觉一切头绪终于连成一条线了。 妩娘劝卖,易契,暴动,北溏找上门,退婚。 这褚氏便是设了好大一个局在等着他们。 陈父被陈白起一直不喜不悲的沉默态度而弄得精神紧张,一头汗湿如雨下,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良久,陈白起看向陈父,叹息一声:“父亲,我们退婚吧。” 陈父激动地抬头:“不行!此婚一退,你名声必定大损,在这穷尽僻壤的平陵县,莫说门阀士族,连寒门庶士亦……亦……” 陈白起很理智地给他分析:“父亲,俗话说先礼后兵,此趟他们便是先礼,倘若我们拒绝,他们一出门便将此事一番宣扬而去,仅凭卖田、暴乱两项,陈家堡便已声名狼藉,娇娘照样有理由被退婚,褚氏设下一计不成必又施一计,这对他们不难,但陈家堡却已赌不起了,与其如此折腾,倒不如牺牲一桩男恨女怨的婚事,平息干戈。” 陈父听了她这一番明智之话,却已掩面泣不成声:“可你要怎么办啊?你马上便要及笄了,为父、为父对不住你,为父糊涂啊……” 陈白起眸似漆般幽黑,她仅轻笑一声,便转身离去,在一步跨出侧门之际,门梁投射的阴影罩住她面容,那平静的面容倏然布满森冷—— 褚氏,她曾说过,暴动一事单纯便罢,若另有隐情……无论是谁,他血洗她陈家堡,陈家堡必定眦诛必报! 第四十二章 主公,迫在眉睫的成长路 正厅中人俑灯散着柔和光线,姬韫跪坐居主位,而褚氏一伙却不耐等待离席而起,一副风流名士模样正游巡正厅各处。 一般陈家堡祭祀、议事、婚丧喜庆的都在中堂正厅举行,是以正厅布置甚是精华用心,相当于一个艺术的宝库,上百副楹联与青铜木碑刻,大多是一些书法大家的墨宝,或狂草,或正楷,却无一不是精品。 此时,一道馨意晚风拂过,门扉咔哒一声撞击引起众人偶然回顾,只见一道白色飖袅身影至门前悠逸而过,那惊鸿一瞥,珠环相碰,虽其面容被薄轻帷纱遮掩,然鬓边垂下的细细银流苏却晃出点点柔和光晕,那一瞬而逝不与寻常的优雅之态,足令人印象深刻。 褚君微张嘴,禁不住失神驻望,无法挪开眼。 “方才……可是陈三姑子?”褚家堂兄眼神徒然放光。 褚氏堂叔一三十上下士人,他咂嘴品味半晌,便摇头晃脑地念出一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 黎主簿回过神,便低叱一声:“荒谬!吾等是为退婚而来,岂可对此女心生赞誉!” 二人被他喝得一愣,便讪笑一声讷讷不语,而褚氏堂弟则摇头遗憾:“只惜此女一家得罪了不该得罪之人,否则此桩早已约定的婚事又岂会瞒着褚尚——” “闭嘴!”黎主簿脸色一变喝断他,遂慌忙瞥了一眼姬韫,见其清闲品茗并无反应,便猜测其定然没听到,方一一瞪过三人,咬牙低声警告:“此事岂可胡言!” “啊,一时口误。主簿莫怪,切莫怪。”堂弟一拍嘴巴,立即躬身请罪。 此时,姬韫敛袍而起,移步上前一礼:“诸君一路赶程,怕已劳累多时,方才岳父嘱咐韫定然妥善安排诸位,若有事可容明日再相谈。”他一展臂:“请。” 一番虚礼安顿之后,姬韫一返身,一改方才沉稳之态,脚步生风朝陈白起居室赶去。 不料,行至半途,他猛然回头,却讶见陈白起揭了头顶帷帽,一身孤漠负手静立于天井,四周万籁俱寂,一弯秋水环绕水粼,月光缥渺半照斜楼。 姬韫吁出一口气,轻步站于她侧手旁,观其面容,担忧道:“你脸色不太好,在想什么?” “我想将那个叫妩娘的人手脚砍断,然后一样一样地送到褚氏面前!”陈白起转过脸来,微微眯起美眸。 姬韫微惊,光线幽暗之中,他有些看不透她瞳孔的颜色:“你在说什么?” 陈白起看他一脸紧张担忧地看着她,不由得失笑抚额:“没什么,我头有些涨痛,方才之言不过气话,今日奔波一日,便先回房歇息了。” 不待姬韫留话,陈白起捡起放置一旁的灯笼,与他错身而过。 回到居室,陈白起熄了灯火,打开窗户,只余一脉月辉映入,她略感烦燥地于原地转了两圈,咬着拇指指甲,眸光冷戾,最后才决定从系统包裹内取出那一个从现代一并穿越战国的白色药盒。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药盒子良久,便从中倒出红、白药片各四颗,直接倒入口中干咽下。 服完药后,她便躺上床阖眸静思,这才感觉心头那快要将她撕裂的焦躁感平息了下来。 等褚氏这厢婚事一退,丹阳那边估计便如闻腥而至的秃鹫,也快要行动了吧…… 如这般看到仇人光明正大地跑来叫嚣,却只能够妥协任人宰割的情形,究竟还要持续多久呢。 好长时间没有遇到这样憋屈的事了,继续墨守成规怕只会沦落被欺,她得认真地考虑一下,陈家堡今后究竟该何去何从…… 对了,战国文明! 陈白起脑中清醒,已然无法入眠,她翻身而起,披了一件紫阑外袍便跑到隔壁书房,陈娇娘的书房十分简约,虽笔墨纸研具备,却只一桌、一椅、一书架而已,书架上容纳的卷牍却很少,只有大大的两册卷。 一为论语,一为诗经。 她将青铜雁鱼灯点上,书室内散发柔和晕黄光芒,然后她便坐下开始握笔挥动,后半夜,书桌上一片狼藉,被废稿的帛书散乱一气,她看着手中最满意的一位图纸方堪堪收笔,然后提起灯笼,一掀开门扉,便朝着姬韫居所奔跑而去。 星光璀璨,夜色轻撩,少女翩绖的衣裙与发丝翻飞,灯笼拖出一条长长的尾巴划过寂静的黑夜。 啪啪!姬韫至睡梦中惊醒,他恍惚听到门外传来陈娇娘的喊声,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连衣衫都来不及整理,仅披了一件深衣,便匆忙打开了门。 “娇娘,出什么事了?” “跟我走!” 陈娇娘探臂一伸,握住了他抵于门上的手,便将他拖出了房间。 陈氏堡墅依山就势而建,整体为正规的方型,规模宏大宽敞,地势前低后高,房屋梯次而上,如龙背梯田般,依中轴线左右对称建造。 于中轴线,两人夜不入寝,于青板石阔道奔走于坞堡之内。 “这一片的围屋全部拆掉,因为在最高的位置我要建造一座十层高的钟楼,顶端三顶巨铜钟,人只要站在最顶端,便能将整个平陵尽数纳入眼中,一旦有重大事件可第一时间通达四方。” “磨坊、采石场、伐木场都必须重新利用起来,我想恢复铸器坊,犁铧、锄、锸、镰、斧,什么的,目前都紧切需要。” 夜色之中,她一边疾步奔走,一边指派着位置告诉姬韫,挥舞着手,似于空气中描绘规划着她心目中坞堡的重建布局。 那微喘的声音清亮而亢奋,与先前那刻意压抑沉闷不同。 老实说,姬韫就这样衣衫不整被她突然拖出来略感懵然,他们小手紧牵着大手,她像一个急于炫耀的孩子拉着大人一同参观她的秘密城堡,纯然的心切与愉悦。 他盯着她眉飞色舞的侧脸,先前因衣冠不整外出夜游的难为情渐渐消失了,此时此刻,他反而觉得是他从未体会过的宁静放松。 “粮仓则需要重新加固一道,我查看过,根本起不到防虫、防霉、防鼠虫的作用,必须选择一种干燥的石砌方柜储粮,用经过曝晒或炒干燥的细沙垫底约三十公分厚,再用刚出窑的干砖在沙上平铺一层后,用石灰软泥嵌实砖缝……” 来到一片灰焦之地,这里的建筑因上次暴动而变成一片残垣断壁,陈白起凝眸一顿,脚步徐停,持着灯笼转了一圈,宝相花缀下流苏错落曳过耳边,端然明丽,她恬然笑语。 “这里我想建一座兵营,我要让陈家堡内全民皆兵,建立一支精锐的部曲,还有靶场、操场……” 她终于不再急切,领着他沿着建筑脉络而行:“堡内围楼分集太散,不如将其建成一个半圆型多层复式楼包围兵营,训练期间部曲统一住宿,若两层楼,估计有三百个房间,可容纳二万余人入住。” “廓壁已腐朽开裂,需重新夯墙增厚一遍,最好增设箭塔与哨站。” 两人一灯,上空群星照耀,地面一人畅所欲言,一人表情温柔而安静地聆听着,无论合理不合理的或听未听懂。 几乎将整个坞堡角落都逛过一遍后,两人来到堡墅视野最高的楼阁,打开了楼阁天窗,爬上瓦顶之上,这时天色渐亮了。 旭日东升,黑夜被逐离,姬韫垂下眼,看着旁边靠着他肩膀已累得睡着的陈白起,他叹喟一声。 “不需太着急,我们会陪着时间一起,等你成长……” 一直隐藏于暗处的姒姜与巨显身,四人一道并排而坐,向往同一个方向眺望着新一轮的日出喷发。 因为坞堡的建设女主可能要进行别的剧情不参与,所以这一章借女主的口大抵描述一下她想要的效果跟内容,省得剧情过渡太快,造成部分断片的情况。 另外也是为了展现一幅画面,一代杀神谋士与她的三个元老级别的伙伴是如何艰难开始第一步的! 第四十三章 主公,谋士在此等候多时 话说另一头,是夜,公子沧月预留一部分沧月驻军,此时平陵县因受其命令,全城戒严实施宵禁,各座城门皆被封面,而他则亲自带领彪骑将军勋翟,家臣孙鞅,七健部将庞稽,单虎,吴阿集军三千起兵,横淌泗水,跨渡鸣沙山,直捣莫高窟讨伐。 莫高窟地界沙峰如雨后春笋林立,沙峰与一座座几十吨重的尖峰石林分布高低错落、鳞次栉比,呈一蜿蜒条状贯穿整个沙鸣山东南边缘,将配戴口罩,头包麻巾的三千沧月军隔挡于莫高窟前。 士卒短兵收鞘静候,而众将领则跨马而下,勋翟扯下为挡风沙包裹嘴面的黑色麻布,一只手拎着不识骑术与他共骑的小童南烛,下马时直接将其一并扔摔于地面上。 他皮笑肉不笑地抱臂睨着他:“南烛小童,该你发挥的时刻了,可识眼前的石林阵法?” 小童与他积怨已久,此次被胁与他一道骑乘,娇臀可谓是遭了殃,但情势比人强,谁让他不识骑术被人揭了短,不过量这小人亦不敢行事过份,他仰起下颌不屑地拍拍衣衫,嗤笑一声,便雄姿昂昂越过众人举目望去。 此时的天际,已微露出蛋白,云彩赶集似的聚集在天边,东方地平线上那颗启明星尤其明亮。 前方沙丘的一根根石柱像塔一般裸露而出,石柱从十公分与数米长短不等,爬上石柱往周边眺望,可以看到这片似乎漫无止境的奇妙景观,如石峰成蔚林一般颇为奇观。 实则这片石峰林当真有如此辽阔之势吗? 南烛挽起衣袖,于地面随便拾起一把小石子捏于手心,独自入阵,实则为破此阵法公子沧月曾派人入阵试探过,此阵除了造成迷宫阻碍之势,并无其它的伤害,是以他们并不担心南烛独自入阵。 南烛入阵后,与石柱之间摸寻规律,然后投其一枚记号,原地观察了片刻,出阵,又寻另一处位置入阵,又投一枚记号,周而复始一刻钟后,便直入石林阵内约十余丈后,方原路退回。 此时,晨光熹微,他就着脖子上挡风沙的麻布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朝一直静默等候消息的公子沧月等人喘息回话。 “这石林阵乃天然而蹴后,再经人力而为,虽非精妙绝伦,但破解起来却颇为耗时费力。” 公子沧月亦与众人一般甲衣装束,面罩粗质黑色麻布,仅露出一双极具东方式斜飞入鬓的眉眼,明丽清泠,眉心朱砂殷红,有一种令人说不出来的高岭绝美之态。 “破阵需多长时间?” 小童南烛摸摸脑袋,掰着指头细数:“这阵法需得摸索其开门,死门,闭门,出门,人眼是无法索得,需得步步探之,目前我并不知道这石峰林究竟几何,但观其路线千奇百条,错综复杂,即便我一日耗于破阵,唔……亦需三日。” 队伍一下陷入窒闷的沉默中,虽然小童所言大部分内容水里雾里,但最重要的他们却听懂了。 孙鞅握拳颚:“三日时间太长了,必会引来狄戎盗匪的警觉,狄戎游兵甚是狡猾擅匿,集兵剿匪若非突袭,怕他等闻风而弃窝逃蹿。” 七健将之一的吴阿出声:“那可还有其它的法子,尽量缩短时间?” “此法一途。”南烛耸耸肩。 “三日……”公子沧月沉吟,垂落的眼睫似漂亮的黑凤翎:“若以相伯先生之能呢?” 小童一听这话,顿时急了:“非我不懂,即便先生前来,结果亦是一样。” 公子沧月看向他,黑白分明的眼仁,此刻全无水光潋滟之色,倒是乌黑得不同寻常。 “三日时间,本君等不得!” 小童被其威压震得颤抖了一下。 “那……”他寻找语言半晌,突然“啊”了一声,急忙看向众人:“有、有一人或许可行。” 众人下意识反问道:“何人?” 小童一想起那人,只觉浑身像蚂蚁爬一般痒痛得厉害,他嘟囔怪异道:“不就是之前与你们一道前来的那个怪妇人,她不知识何诡法,能够入阵却不被阵惑,若由她前来探阵,破阵岂非容易得多,我反正只需她探路后绘得我所需的阵图,便可破阵。” 公子沧月闻言怔愣一瞬,孙鞅立即反应道:“主上,事关重大,唯请陈三跑一趟了。” 勋翟则抱拳自动请缨:“翟马程最快,便由我去接陈三姑子吧。” 公子沧月见众人目光烁烁地盯视着他,自是应肯。 “去吧。” —— 一匹火红的骏马至平陵城廓朝陈家堡奔驰,一路四蹄翻腾,长鬃飞扬,当勋翟一路蹄疾地到达陈家堡时,只见坞堡上下人头攒动,一群赤膊裸足的汉子黑哟黑哟地挑挑抬抬进出,络绎不绝,木头巨石砌垒成山,只闻一片叮叮咚咚敲击修筑之声,一派热火潮天地忙活着。 “噫?”勋翟一勒马,便愣住了。 陈家堡的仆伇远远便看到一头火红骏马驰近,因来往过几次,他们识得勋翟那一身,不敢唐突相迎只得返回禀报主上。 最终,陈父与陈白起一道而出。 她正疑惑勋翟怎会出现在陈家堡时,这时系统突然刷出一行任务。 系统:一方有难,八方相助,沧月公子请求你帮助破阵,接受/拒绝? 他来邀她破阵? 陈白起诧异一瞬后,便笑意盈眸,颀然接受。 勋翟一见到陈白起身影,便如饿狼见到肉,一个镫里藏身躲在了马腹之下,长臂一捞,便将陈白起成功掳获上马。 他朝一脸呆滞瞠眼的陈父高声告罪一句“军中有急情需请陈三姑子相助一趟,此时唐突,事后定领罪前往受罚”便急转马头,扬鞭策驰奔去。 陈父终于反应过来,便是一阵哭天抢地。 “娇娇儿啊——丧天良的匹夫,快将吾儿还来——还来——” 却见此时,一道如猎豹一般迅猛的身影从后方奋力奔跑冲来。 “两条腿还能跑得过四条腿?”勋翟往回瞥了一眼,一阵好笑。 陈白起闻言转过头,却见是巨,她喊道:“巨,回去,我且有事与少将军去一趟。” 巨面目冷硬似石,他摇头,继续奔跑撵赶。 “巨,这是命令!”陈白起语气徒然加重。 巨有那么一瞬间直愣愣地看着她,像茫然的孩子,跑速渐缓,有些不知所措。 “大巨人,放心吧,我一定会将你的主人完整无缺地给你送回来,倘若少一根头发,你且来拿我人头偿还便是!”勋翟挥舞着一只手臂,扬声郑重承诺。 这时,巨才停了下来,垂头耷脑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离去。 第四十四章 主公,别以为我会轻易就范 说来也怪,自陈白起被强行掳走上马那一刻,除了一开始朝她那忠仆喊了两声话,接下来一路便一直保持着一种不该有的沉默与温驯,这令大大咧咧的勋翟都略感诧异。 因行走匆忙,陈白起猝手不及之际没戴遮阳的帷幕,这一头赤火焰阳直烤得人皮肤生痛。 见陈白起被曝晒得像失去水份的娇嫩小花了一般,面颊泛红,唇瓣起皮,直直的双眸泛晕,一直不禁心生愧疚,他口中心虚嘀咕一句“糟糕”,便忙将自己包头巾跟遮沙麻布扯下替她围绑好,又将她的身子与头部按捂入怀中,躬偻起背脊尽量将她小小的身躯容纳于自己胸膛臂膀的阴影当中。 其实并非勋翟有意如此莽撞行事,实乃行程紧迫,一分一秒的耽搁都会影响军情与主上的安危。 到达莫高窟的鸣沙山时已近黄昏,奔波近一日的马匹亦是累得四腿直颤,振鬣长鸣一声,便扑通一声摔撞进沙子里,勋翟则早一步一臂勾住陈白起腰肢,一跃而过携带其迅速落马。 陈白起这一路是被巅抖得双眸直刺黑点,虚喘吁吁,她不识骑术,无法正确调整坐姿腰杆,只觉臀部都快被颠成四瓣了。 勋翟见一日即将过去,亦没时间安抚自己受累的爱马,先一步将陈白起带去前方见主上。 远远看到沙丘上步下两个黑点,孙鞅领着庞稽与吴阿一行人赶紧上前迎接:“是陈姑子来了啊,这一路辛苦了。” 陈白起扯下遮面的麻布,扯起嘴角勉强一笑,朝他福礼后,一行人便走向沧月军暂时据地。 公子沧月正于八健部将研究着莫高窟地形图纸,听到身后声响便转身头去。 他看到陈白起时,眉心微蹙,立即扯下身上的宽大披风遮挡于她头顶:“怎不带遮阳避沙之物?” 头顶罩下的阴影隔断了残阳的直射,陈白起一愣,她第一次被主公如此坦率直接地关怀,一时心中大为受宠若惊,只觉此趟辛勤颇为值得。 “无妨。”她仰头微微一笑。 孙鞅等人见主上此番行为亦是纷纷诧异,勋翟反应过来,立即上前抱拳跪地:“禀主上,是卑下之错,此番末与陈三商量,便强行将人掳来,请主上责罚。” 公子沧月闻言目光倏地射向他,神色瞬间阴沉下来。 陈三知道事态紧急,不愿在此刻再追究此事,便接口道:“既然来了,陈三亦愿为公子尽效一份力量,不如我们还是赶紧商讨一下我此趟来能够做些什么。” 孙鞅为陈白起此番深明大义而感到赞赏,他出面将此事暂时圜转开来,让小童南烛将事情原委于陈白起讲了一遍。 陈白起不愿公子沧月替她遮阳劳累,便将披风从他手中取下,直接套在脑袋上,道:“破阵之法陈三不懂,至于为何能够入阵而不受阵法限制之事陈三亦不清楚,不过仅按要求绘图倒可做到。” 这个时候的确不适宜追根究底,孙鞅道:“事不宜迟,那就开始吧。” 陈白起颔首。 入阵的时候,勋翟递给她一个水袋跟二块干滋滋的烙饼让她休息一会儿再进去,陈白起于他道谢,却见勋翟眼神左右飘移,挠了挠有些泛红的脸:“之、之前之事……我于你道歉,对不住了。” 他吭巴半晌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陈白起抿唇笑了笑,便将他的一番歉意之礼笑纳了。 陈白起这一入阵,足足二个时辰才出来,此时天已黑了,众人举着火把立即围拢过去,询问如何。 她朝众人点了一下头,便捡起一块石头在地面先设框,再构图,累累总总画了约上百座山峰模样。 小童南烛一看,便瞪大眼睛,一脸惊诧地指着她:“你、你竟然将如此庞大的图阵给全部记住了?!” “嗯,现在你可以破阵了吗?”陈白起含笑淡然。 南烛一面恐惧一面敬佩地盯着陈白起,亦一并蹲下,只是两人之间隔得有点远,他捡起石块给大伙儿说明:“石林阵只需毁其七星连珠,嗱,就是这个地方就可能判断哪一个是出门,哪一个是死门,只要找到出门,我就知道该怎么走了。” 公子沧月见这挡于贼匪前的一座“大山”终于能够被铲除,便立即下令集合队伍出发,孙鞅领命下去安排,勋翟等将领则去整军布阵,而南烛为确保小心则再次入阵试探准备做最后冲刺。 这样一来,原处便只剩下公子沧月与陈白起两人独处。 他斜长的瞳仁转向她,目光于她面目上盯注半晌,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深沉与专注,就在陈白起以为他是准备跟她聊一聊人生的时候,他却转开了目光。 “陈三,我立刻派人将你送返陈家堡。” 陈白起一听,嘴角的笑意便瞬间凝固住了,只觉满腹的期待一瞬间全部落空了。 等等!说好的另眼相待,哭着喊着求她出任他麾下第一谋士的话呢? ——都丢去喂狗了吗?! 系统:恭喜,你完成了(一)【破阵】任务,获得经验值10000。 系统:(二)一方有难,八方相助,请帮助公子沧月前往莫高窟剿匪,接受/拒绝? 陈白起怔眼,这次系统发布的竟然是单线连续任务? 陈白起立即查看起任务详细。 这一次的单线连续任务共有四环,一为【破阵】,二为【剿匪】,剩下的二环则被隐藏了内容,需完成二项任务方能够接受。 而四环完成任务的奖励有二项,一是倍增经验值,比如完成第一环经验值是一万,二环则为二万,三环为四万,四环则为八万,第二项奖励则是四环全部完成后多赠送一个宝箱,宝箱内容暂时屏蔽不详,但凭其金光闪烁的土豪的外观便知绝对价值不菲。 陈三眼睛看完顿时心潮澎湃,这个单线连续任务她是志在必得! 打定主意后,她见公子沧月送她走的意志十分坚决,脑子便开始滴溜溜地转动想方设法。 “既然来了,不妨让陈三随军吧,说不定接下来还有什么需得着陈三帮忙的地方呢?”陈三不需遮阳,便将一直捥在手臂上的披风递还给公子沧月,靠近之时,她仰面真诚,然暗中却开始运用起技能“声惑”来。 虽然对自家主上用技能,简直是罪大恶极,但为了能够完成任务升级开宝箱,她亦只有狠下心来“辣手摧花”了! 第四十五章 主公,情势将完全逆转了 公子沧月没有接过披风,移线甚至没有与她相交,远处守岗的一排甲衣步兵侍卫举着火把,夜色之中风沙叠起,火光忽悠拂动,那熠熠光线转动于他清泠玉颜之上,侧面轮廓似远山堆雪,黑翎睫毛覆下,轻云蔽月,道不尽的凉意生烟,姿蕴冷月生辉。 虽然不曾朝陈白起探去,仅莫名听到她那吴哝口音的请求声音,他脑中便会自动描绘出一幅妄想的画面——她小花猫般的脑袋圆圆的,顶着一双尖尖耳朵,杏眸圆润蓄着水光,睁着一双透亮灵活大眼睛,瞳仁会因光线的浅暗而变幻,平时看着温驯可爱,但一遇到委屈之事便会拱着毛茸茸的身躯与人喵喵撒娇…… 哐嚓!公子沧月耳旁仿佛听见自己坚硬堪比铁石的内心轰然塌陷了一角。 他捂眼转过脸去,极力维持声量的平静:“这次只是一次意外,你立下的功劳本君事后会补偿于你,但军中不需要——” “那陈三的请求,就当是这一次功劳的奖励亦不行吗?”陈白起快速截下他的话。 公子沧月一怔,下意识转眸探去,只见她牢牢抓着他那件披风,斜上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那么专注恳切,两只可爱的小耳朵立在脑袋上,偶尔还动两下…… “声惑”技能此时成功启动,陈白起暗叨叨主公赶紧被她拿下吧! 公子沧月只觉脑中“轰”一声炸开,脑浆混乱咕噜冒泡,他的身躯因为过度忍耐倏地一下绷紧,僵硬凶厉的五官棱角像石头一样,双目因用力过头而显得冰冷无机质,其周身气势一下汹涌喷泻而出。 噫?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啊……陈白起嘴角一抽,只感觉自己头顶覆下一片巨大的阴影,仿似像被某种肉食性动作盯住一般本能地寒毛直竖。 他……他想干甚么? 正当她纠结于自己该做出防御还是攻击姿态时,却在此时,一只温厚大掌噗一下覆上她的脑袋,力道很重压得她脖子弯下,并在其发顶上方胡乱地揉了又揉。 “回、去!”头顶上,一道咬牙切齿又带着某种气馁懊恼的声音。 陈白起第一次被人像这样耍弄对待,一时颇感窘愤无措,这主公该不会真拿她当个孩子看待了吧,她忙伸出双手抓住头顶造乱的大手。 “住……快、住手。”她的头发快被搓成鸡窝头了! 躲在一旁看两人面红耳赤地闹了半天的陈鞅,忙掩住嘴上抑不住的笑意,方迟迟踱步过来打圆场。 他清了清嗓子,惹得两人的注意之后,方道:“主上,石林阵一破,区区狄戎盗匪岂能与我铁骨铮铮的沧月锐士相比,想来若邀陈姑子一同随军,亦定然无碍,怕只怕……”他笑眯着眼转向陈白起,语气徒然低沉几分:“这刀剑相交的战场历来是残酷血腥,想必陈姑子定然未曾杀过一人吧,主上百般拒绝,估计亦只为怕战斗时惨烈的场面会惊吓到陈姑子。” 他这一番话实则等同帮着陈白起在劝说公子沧月,这一趟她不辞劳苦前来的确帮了他们沧月大忙,况且孙鞅总觉得这陈三来历并不简单,思来想去或许是与她那个曾经在楚国丹阳掀起一片波涛骇浪的神秘母亲有关吧。 孙鞅话音刚落,勋翟亦不知从哪里一头冒出来,他满脸认真道:“主上,陈三虽然看起来很弱,但实则她总能帮上我们的忙。况且,先前翟一心焦急赶路狂奔不曾于路上停歇一刻,陈三不识骑术,这一休歇下来,怕早已手脚酸软得提不起一丝力气,然她到目前为止却无一丝怨言,是以翟以为她绝非一软弱之人。” 公子沧月见四周将卒列军戒备于石林阵一丈之外,夜间沙漠骤然降温几十度,寒风起刮过铁甲利器呜呜啸长,众军早已整装待发。 ——事不宜迟。 他冷冷地瞪了陈白起一眼,一把扯过她手中攥着的披风抖开,宽敞的风衣似一片黑云般划过空气,然后落于陈白起身上,缓缓垂下罩住她单薄纤秾的身形。 “跟在我身后,哪里都不要去,哪怕一步亦不行!”低沉磁性的声音充满严厉之色。 陈白起捋顺发丝的动作一顿,眸眼一弯仰头保证:“除了你身边,我哪里都不会去的。” 公子沧月本就为听她此番保证,却不知为何亲耳所见她说“除了他身边哪里都不会去”的时候,只觉面上燎起一阵热度,浑身不自在得紧,他将披风的帽檐一把扯上盖住她脑袋:“将脸遮好!” 系统:公子沧月对你的好感度+10 陈白起双手拽着帽檐,只觉这人的行为越来越莫名其妙,却蓦然听到系统的声音,她恍然了好一会儿。 一时之间,她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捂嘴深思,这种情况以前好像也曾发生过好几次,回想起来,好像每次在他干出某种奇怪举动之后,就会莫名涨好感度…… 等等,陈白起眯起眼睫,她好像gET到主公的某项弱点了! 她垂下脑袋,阴阴一笑。 ——接下来的日子,就该请主公多多指教了! 在顺利破解石林阵法后,沧月军一行队伍正式进入了莫高窟的腹地。 不远处栽了一排高大的胡杨林遮挡了视野与风沙侵袭,他们一靠近便听见枝叶间哗啦啦地随风摇摆,再往内走上一里多便能够瞧见狄戎盗匪的据点。 沧月军隐匿于一斜坡之上,朝下探望观察,谈起狄戎盗贼所霸占的据点乃一处开凿于鸣沙山东麓的崖壁窟穴洞府,名曰黑角寨,摸约十数米高,上下分布楼层不等,南北全长上百米,其实这洞窑本为佛禅之所,虽如今却被一伙贼窝占据,但四处皆可观察到佛教文化。 壁窟前方挖开一大片空旷之地,呈圆型扩张开来,足有一里之宽,此处遍设烽火台,一点风吹草动便能够被哨卡查觉。 在派了斥候(侦察兵)前往摸索情报后,公子沧月等一伙将领便聚首开始商讨接下来的布局与进攻策略。 孙鞅阐明要义:“主上,狄戎游兵多飘忽敏捷,若贸然冲杀,必然会冲溃其军,四逸而逃,倘若不一次将其全部歼灭干净,这帮恶徒势必会卷土重来,继续祸害一方。” “若猛火冲陷,必将被察觉,不如吾等先派人拔其烽火,再秘密分散潜入如何?”吴阿摩挲着虬乱胡须提议道。 单虎大掌一挥:“不妥,烽火一灭,照样会引起这群匪贼的警觉。” 前方激烈讨论战术,而陈白起则安静地在公子沧月身后当一抹无存在感的影子……才怪。 她垂着头,默念:“打开地图。” 系统:莫高窟地图LoADiNg…… 系统:莫高窟地图区域成功开启。 陈白起眼前立即虚拟投射了一幅她目前所处位置的地图。 其中在地图上代表她标示为一头小麒麟兽,绿点标示为友方,红点则为敌方。 她扩大地图查看,首先看到目前她被密密麻麻的绿点包围着,这是友方的分布情况,当然她也可以查探敌方的位置,她首先想确定一下黑角寨中有多少兵力,然而一看,却怪异地发现里面仅有一些零散分布的红点。 她心觉不妙,便开始查找地图周围,竟发现在绿点的后方却有一大片红点正在缓慢蠕动靠近。 糟了,中计了! 第四十六章 主公,首献计策可否当听 陈白起收起地图,眸转蕙光,拨了了斗篷的檐帽,张嘴欲言,但话到嘴边又噔了一下。 彼时一群南征北战久经沙常,而她一闺阁女子实属人微言轻,贸然出口议论军事,实属荒谬,是以她缄默等候时机,然此时此刻却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过,莽撞直言的确不妥,语言的魅力就在于能够技巧性地触类旁通。 她整理了一下思路,便升出两根指头小心地扯了一下公子沧月垂落的袖摆一角。 此事并无惊动它人,只有公子沧月一人感知到这种秘密的小动作。 但他并无反应,陈白起颦起眉尖,这一次伸出五根手指直接攥住一团拽下。 公子沧月暗吸一口气,暗下环顾一周察无人生疑,便侧眸,压低声响:“何事?” 陈白起赶紧掀开幨帽,凑近他面目:“公子,在讨论如何进攻黑角寨时,陈三觉得还有一件事很是值得生疑。” “生疑?”公子沧月薄涂滟唇一抿。 “主上,陈三姑子似有话要说,不妨亦让愚等亦一并旁听,不知可否。”孙鞅捋了捋须,笑眯眯道。 两人私下小动作虽然隐讳不得人知,但交头接耳之态却一一纳入有心人眼中,是以方有孙鞅此番出头的调侃。 若为私情,恐陈白起早已羞红面颊作女儿之态,然这一切皆她所预谋策划,所以她一番落落大方而出。 首先为打断众人商谈而行礼诚意致歉,她的态度循礼而端重,仿不似方才行暗私之事,接着她严肃认真对诸将领对视,其眸光清湛而柔亮,似星月交辉,姿态优雅而挺拔,令人不容小觑。 这一番作态,俨然一场无声的开场白,令人没有了一开始的小心思,反而莫名的等待与静观。 “诸君请举目望空,今夜分明月朗星空,光堂明丽,黑角寨内根本不需烽火全盛,只需点燃部分垢角荫落便可,何需如此费时耗料?另外,黑角寨的壁窟之中,洞户累多亦是灯火通盛,猜测应是聚众欢乐一堂,然却无丝苼乐嚣吵之声传出,这一切都令人颇感怪异……” 老实说,原先不曾注意的细节片段,经她一点破,却突然像某种关键的线索搜集了起来,众人听完,下意识不以为然,但经过一番深思,却深觉其言有理。 七健部将之一的单虎身长七尺四寸,高大健壮,略较常人肥胖此,他腆着一个圆鼓大肚子,一双眼睛瞪成菱形,颇具威势:“这依你之言……” 陈白起回视他,唇畔含笑深三分,眸色深麓似墨重涂染:“诸军可听过一词名曰空城计,譬如诸军此番剿匪不知哪一环节走漏了重要风声,而这伙狡诈性狠的狄戎盗匪暗料光明正大恐不能力敌,唯有施上小人手段方可逃获一劫,于是他们于暗处潜伏多时,放着一座空寨掩人耳目,等诸君大伐杀入跌入陷阱,他等再从后方杀一个措手不及,到时前不可进后不可撤,等同瓮中抓鳖。” 此话一落,沧月众将领面色瞬间变化,齐瞪瞪地盯着陈白起,似难以理解她的一番话,又似诧异惊愣她能够说出这一番言简意赅的话。 “你此番危言之语可有确切依据?”公子沧月眸色遽深,长睫靡靡而掀。 “若是妄加狂言扰我军心,哪怕尔为主上座上之宾,吾庞稽亦不饶过!”庞籍一臂按于腰间跨刀,虎目灼灼逼视于她。 对于被质疑一事陈白起早已预料到了,事关重大,她亦不指望自己一言一语能够轻易说服得了他们,她要的只是他们能够认真将她的话听入耳中。 “虽为妇儿片口之言,然此猜测却十有八九,诸君可愿有人一探?”陈白起此刻收敛了温声面容,反而厉言声冷,仿佛寸土不让般昂立。 勋翟几番得陈白起相助,此番虽半信半疑却亦不愿她受众人所指,便当仁不让一步跨出:“毋须争辩,翟一试便可知结果。” 勋翟一把携枪俯冲身姿似炮弹闪电,蹬蹬蹬疾步猛然冲入烽火台视野之下,远处设了三道哨卡,他等见有人冲来,虽惊慌射箭,却无任何示警传报的举动。 此番,勋翟立即察觉出有问题了,他射矢顿步,拔出一箭反刺哨卡之喉,立即返回。 “主上,恐怕陈三所言非虚!黑角寨的确处处揣怀诡异。” 吴阿当即下令熄灭全部火光掩护,但却被陈白起令众人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即使设伏又如何,难道我等岂非惧怕一窝贼匪?”庞稽不懑道。 孙鞅厉声:“这岂是怕与不怕的问题,若其早已设伏,这趟剿匪只怕会徒劳无功。” “我等筹备多时,若能此时放弃!”勋翟以鼻嗤气。 “陈三,你有何建议?”公子沧月集多言后,反问起了陈白起。 陈白起倒没有想到,他会咨询自己的意见,却立即答道:“按原计划杀进黑角寨壁窟之中。” “陈姑子此话何义?”反其道而行?孙鞅感兴趣道。 陈白起亦不卖关子,她道:“其实黑角寨中必然无大谋之人,从他们所设之局来观便可知悉一二,其实壁窟等同一个天然防御屏障他们舍弃实属愚昧,洞内内宽外窄,四通八达,如同闸口泄水,若我等假意攻杀入内占据重要位置,但凡狄戎匪贼一至,便等同绞杀。” “等等,这黑角寨中必然早已设下埋伏——” “所谓埋伏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便会致命,如今诸军皆知详情,所以它不过只是一道道障碍罢了,凭诸君之力,区区一窝偏僻贼匪的陷阱只怕小儿科罢了。”陈白起平静道。 此话倒是说得将领们个个熨贴,摇头晃脑甚为赞同。 “可万一他们发现真相,便一众慌逃而去呢。”孙鞅指出最关健一点,此次剿匪可不容他等再有机会卷土重来。 陈白起笑道:“不会的,想必此趟他们心中认定必胜无疑,方会行此冒险之计,如今这窟中财物粮草无一不存,家中弱小无一不在,两手空空身无一物岂可轻言逃匿,当然……事到临头,吾等最好亦是两手准备,当着方才前提是以若贼匪真的到了穷徒末路之际,恐亦不足以人数威胁,我等只需分一小股兵力拦截于要道之上,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便是。” 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此言果真不假,因则眼下所有人都用一种全新而震惊的目光瞪视着陈白起。 “瓮中抓鳖”“空城计”“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句句绝妙之言,他等前所末闻她却撷口则来,定然腹中大有乾坤。 方才她浅笑步神局,不需喧嚣,不必争吵,一身宽大逶迤拖地不得体的黑色斗篷着身却不见窘酸之态,其安祥素雅面容,极静的双眸,仿佛就是一位面对大军压境亦能够谈笑风云的名士人物。 第四十七章 主公,同盟一块刷经验吧 “对陈三的战略,可还有异议?”公子沧月伸臂将陈白起拽回身后,幽雅眉眼于黑夜之中淡漠生华,但眸光却似剪水寒刃一一扫视过去。 众将领似被公子沧月笑里藏刀的眼神刺伤眼睛,纷纷闪瑟一下,迅速移开胶着于陈白起身上的目光,或左或右或上或下……纷纷抱拳应肯。 “多瞧两眼又不会少块肉,主上忒护犊,这般亦会恼……”勋翟掩着嘴探头小声与孙先生嘟囔一声。 孙先生失笑摇头,拿竹简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慎言。” 系统提示:你已成功获得沧月军将领信任,可形成暂时同盟关系,启动“盟友阵”。 系统:沧月军将领(公子沧月、孙鞅、勋翟、单虎、吴阿、庞稽)系统默认与你已组成临时队友。 陈白起赶紧打开组队模式,看到自己跟一群级别甩出她一大条街的谋士、猛将组成队友,顿时只觉即将有一大波经验朝她扑来! 公子沧月与一众细商一番,定下步骤策略后便开始采取行动。 他一手抓过陈白起,重新替她将斗篷的檐帽遮挡好,然后伸臂举于半空之中停顿一瞬,待默念三下,便狠狠划下示意——行动! 风声似狼啸般呼啸而过,他携着陈白起似离弦之箭朝黑角寨俯冲射去,其身后跟跑着一队重装步卒的铁剑锐士。 这一批铁剑锐士面色平静而肃穆,不似寻常兵卒冲锋时举兵大喊,反而似夜中潜行的枭鸮,其眼光凌厉而森寒,浑身上下散出浓重的战意和沸腾杀气,显然这是一批经过严格训练的大剑队伍,这样一支劲军面对即将到来的大战根本无须任何鼓舞与叫嚣已经是战意昂扬! 哨卡的贼匪见烽火台上,一人如万马奔腾之势冲了过来,不仅如此,其后更有一支默敛声响却装备精良锋芒毕露的队伍,当场便骇得面青面黑。 他忙退后一步,迅速扯响了一根长绳,绳头连接木架顶端的铜铃,连响三声之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通”一下从高台上跳入地面,却在触地一刻失了踪迹。 烽火台共有三处哨卡,十所塔防,目测约有十几二十人警戒,部分人在敲响铜钟示警后得以逃脱,另一部分人则手脚略慢,只觉一道闪电劈下,眼前一片模糊之中隐约看见一道人影,擦肩而过后,转瞬间喉处一凉,便永远失去了神智。 咚咚咚!咚咚!闷沉的铜钟被巨木撞响,那不断回旋于四周的声音于寂静的夜里传响甚远,且十分干扰人的精神与耳力。“轰隆!”一处地表蓦然塌陷,大片的地面龟裂坠落,正在前行的士卒不慎踩踏跌落,只见下方竖立锋刃,绵延数米的尖器铺陈,若真掉落便无任何生还可能。 塔防上,有人探目嘘眼观察着,眼瞧着第一波陷阱即将成功,却见那一群踩塌掉落的士卒并无任何惊慌之色,他们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后便从腰间扯出一爪耙,此乃攻城登城墙是所配备之物,头以勾爪可攀物,甩上爪子咔哒咔哒滑落之际勾住石板缝隙牢牢嵌入后,便可使力蹬踩泥壁纵跃而上。 虽令铜钟所影响无法彼此间传达指令,但他们训练有素,像这种设伏陷阱若非突发,皆有应对之力。 “投火箭!投火箭!” 眼见第一波“地陷”没有派上用武之地,塔防观测效果的贼队顿时急了,快取出一面狼旗摇旗用狄戎话吆喝。 旗帜一挥,咻咻咻——不知何处飞射出十数枚箭矢直射第一批铁剑锐士,有几人中箭,其余人反应过来当即挥剑一挡,四目探去,烽火台附近火光大作,却无任何可疑之人存在。 箭矢仿佛是凭空而来,一束束火光划过黑夜,所射之处轰一下燃起一簇火焰,逐渐摸不着头脑的士卒慌乱转圈,不知该从何方抵御防备起。 “听着,卑劣胆怯的狄戎贼,无论从哪一处射来,必不敢堂堂正正,尔等何需猜测,只当防备偷袭即可。”公子沧月一声喝斥传播军中,他以剑断矢,火头噗嗤一声摔落地面熄灭。 此话倒是点醒了众将领,勋翟与吴阿两人对视一眼,各自腹中有了对策之计。 勋翟乃用兵奇才,他令兵力呈四方对角朝外,等同目光汇聚了四面八方,而吴阿则是一个用兵怪才,他采取最冒险却又最有效的方式,两人一组,一人诱敌一人瞄准方向袭敌。 陈白起先前的一番话一直于他们耳中萦绕,所谓设伏在不知情的时候下是陷阱,杀人无于形,但当一切了然于心之后,一切只不过是一种对敌手段,他们相信自己有能力扫清一切阻挡的障碍! 两人此法果然奏效,火箭本不是大范围成群的杀伤力,而只是小范围偷袭的暗杀,是以只需捕捉到敌人轨迹,灭杀只是早晚之事。 系统:你的盟友击杀狄戎贼寇×1,获得经验值20 系统:你的盟友击杀狄戎贼寇×2,获得经验值40…… 系统:你的临时队友勋翟击杀狄戎贼匪×1,获得经验值35;破损的匕首×1;刀币34 系统:你的临时队友吴阿击杀狄戎哨卡×1,获得经验值30;破旧的皮甲×1;∫神秘的黑角寨地图×1 系统:你的临时队友公子沧月杀击狄戎小分队队长×1,获得经验值120;精良的皮甲×1;∮神秘的黑角寨地图×1;残缺的面谱×1;破损的空间戒子×1 …… 系统:你的包裹空间不足,所获物品暂时寄存于系统空间之中,三日之内若不取走物品,便自行清除。 【系统检测到“破损的空间戒子”可装备,是/否?】 老实说,陈白起被公子沧月护得紧瞧不见多少战斗的画面,可看着系统被一大串提示音霸屏,她目瞪口呆,总有一种此刻天上在掉馅饼的错觉。 所谓的盟友与队友,当彼此级别相差太大,简直等同专程给她组团来刷经验值!而且这一次杀敌不仅能获得大量任务额外的经验,还能够从敌方身上收刮出金钱、道具跟装备! 陈白起惊喜得迷迷澄澄,直到系统一再提示包裹空间不足之时,她才反应过来要查看一下新获得的那件装备。 名称:破损的空间戒子(损坏程度30%) 说明:装备后可扩展十个包裹空间方格,亦可用它与系统兑换永久开启空间方格二个。 第四十八章 主公,骂人的话请喊三遍 损坏程度30%什么意思? 系统:当装备损坏程度达到100%时,功能与实物装备便会自动消失。(提醒:可通过“战国文明”的铸器坊进行修补损坏装备。) 考虑系统“包裹”目前满载的情况,于是陈白起就不拿“破损的空间戒指”兑换永久性空间方格的了,她立刻装备上,才发现这枚(白色装备)空间戒指品质太低,根本不具备隐藏功能,所以她一装备,手上便传来一种异样感觉。 陈白起垂眸瞄了一眼,只见她素净纤长的手指上不知何时已环配上一枚暗金双蛇环绕的戒指,因为一直隐藏在斗篷之下,所以这枚凭空出现的戒指应该没有人注意到。 眼瞧着快要接近黑角寨大本营,陈白起亦没有时间将暂时储存在系统空间的东西取出来,她暗中取出特殊道具“谣言喇叭”,眼眸滴溜一转,便填写好“谣言”内容,只待到了关键时刻投入使用。 这一仗,不容半分差错,因为胜利她陈白起势在必得! “看来贼寇已无计可施,公子不妨施以激将,以便速战速决。”陈白起提议道。 激将? 公子沧月眸似月华煁亮,深深浅浅地凝注她一瞬,便颇感趣味一笑。 “善。” 他止住激突的身影,鬼魅似风中落叶般飘逸,跃至高一丈塔防之上,他拔取下属于狄戎黑角寨标示的棋帜,突仰声灌注真气朝四方一啸:“狄戎贼人——吾沧月军在此,可敢一战?!” “狄戎贼人——吾沧月军在此,可敢一战!” 烽火营地下方顿时亦响起了一股滚雷般连绵不绝的巨大呐喊声!众铁剑锐士拔剑嗷天,每一位将卒眼中淬满火一般炽烈的战意。 陈白起一直被公子沧月牢护于胸前,因此挨得最近去感受这一群威壮的雄性发自肺腑的高声呐喊,双耳直被震得嗡嗡作响。 果然不一样啊,纸面上的描写刻画战役、猛将、冷兵器的确能够令人想入非非,但到底比不得此刻用自己的双眼与耳朵亲自感受来得震撼,这种近乎原始野蛮的渲染与叫嚣令人热血澎湃,哪怕只是旁观亦无法保持冷静。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听了公子沧月“激将”喊话,顿感无奈与好笑。 主公大人,像你这种文邹的激将法实在太温和了,根本达不到“激”一字。 何况你一定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吧——你朝着一群狄戎人喊着楚话,人家外国人压根儿就没听懂过! 果然……声声虎啸狼吟久久传扬开去,却似水珠滴入平静的湖面,平波无澜激不起任何浪花。 陈白起喟叹一声,她知道系统能够进行战国各国几百种语言的翻译,她回忆以往看过的书中曾描述过的一些最恼人、最可恨的激将字句,然后将楚话翻译成了狄戎语,默默念熟后,便一字一句教授给主公。 公子沧月虽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却对这种语言有印象。 “你还懂得狄戎话?” 陈白起浅柔一笑:“陈三只懂得这么几句,是家仆巨曾教的,公子尽管照着喊,效果绝对极佳。” 公子沧月于她的话仅半信半疑,他将她放开,举目四巡一遍,于心中默念了几遍她教的,再次扬声喊话:“%*(,w@咪炽咽唷……” 系统翻译:狄戎一族只是一群无胆匪类,落寇为贼天尤唾弃,如今见吾军威姿害怕得舍家弃儿,只懂灰溜逃跑,可笑!可叹!可怜! “公子,喊三遍。”陈白起狡黠的眨了眨眼睛,又掩着嘴小声提醒道:“还有尾端处喊错了两个字,不是‘娄鲁’,而是‘勿鲁’。” 公子沧月眼角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他狭长双眸微眯狠瞪她一眼,便整了整容色,继续埋头苦干地——喊、三、次! 忽然间,黑郁墨重一片的胡杨林隐约传来一阵轻微的颤动,原本在微风中悠然自得的树枝绿叶禁不住一阵东摇西晃,甚至连空气也仿佛泛出一道道波浪似的抖动动静。 动了! 来了! 早已等候多时的沧月将卒们个个都蓄势待发,那一双双炯炯的眼神里,像火一般炽烈的战意足以将任何对手融化! 公子沧月见喊话终有效果,便一挥剑斩杀掉数名从黑角寨内愤怒冲杀过来的贼人,他环抱着陈白起蹬跃至寨中二楼窟洞木质结构的窟檐之上,那一片翘檐勾上似月儿尖尖般。 他居高临下振臂下令,只见前锋青铜戈卒如黑蓝色潮水般涌入黑角寨,四处搜捕抓获藏匿起来的贼匪家眷与杂伇。 而不远处黑森森的胡杨林内似有一群睁着绿幽幽眼睛的毒物在暗中蛰伏着,除开先前的动静,不知为何他等又安静了下来。 陈白起这才了解到这一群狄戎匪寇究竟有多狡诈多疑,分明已恼恨至极却仍旧谨慎暗探,不肯贸然进攻。 不过此时她得想办法彻底迷惑住他们的全部视线,令沧月军的后续部队能够绕过祈山抵达其后方,截其全部退路。 “看来激将使得还不够啊,请公子容陈三告退片刻,并借陈三几人一用。”陈白起请令道。 公子沧月见下方清剿得差不多了,亦不问她缘由,只将她安然放落地面后,道:“吴阿,你带几人护送她而去。” 一旁正一面擦拭刀一面与勋翟斗嘴的吴阿听到主公的命令,立即收刀,抱拳一嗬:“诺。” 陈白起知悉公子沧月多少已经开始信任自己了,所以她更需好好表现,争取将来剿匪后能够留在他的身边辅助他完成霸业。 她一边走,一边若无其事地打开小地图,于地图上搜寻一番后,便选定一处位置,按照线路穿梭于交叉错乱的洞穴之中。 洞窟之中遗留着独特的佛禅美意,精致而敦煌壁画、规模巨大而技艺精煁的卧佛石像……她心念战局亦无心颀赏,一路面无表情地穿行着。 她身后一路拘谨守护的吴阿频频打量其柔和清丽的侧脸,见其一离了主公便内敛沉静了许多的她,他很好奇她跟主公的关系,亦想知道她究竟是何人物,他张嘴数次,想搭话却触及其幽深平静的双眸又莫名觉得犯怵,于是心中像一百只蚂蚁一样痒着。 见她带着他们在通达的洞窟内进入穿出,上达下钻,依他来看就像一只无头苍蝇带着一群无头苍蝇在瞎转悠,纯属胡闹,终于,他口语略嫌不满:“陈姑子,这黑角寨壁窟可谓四通八达,你且不识路,这究竟是准备要去——” 陈白起脚步一顿,打断了他的话:“到了。” 吴阿一噎,面上干笑一声:“到、到了啊。”他假意转过头去看,实则心底在猛掀桌——到了就到了嘛,干甚突然恁地严肃,她在主公面前可从不这个样啊! 关于女主身上那一套隐形套装更改为五件套,分别为衣服,武器,头饰,鞋子,腰带,如戒指跟项链之类的为特殊装备。 第四十九章 主公,激将终成剿匪升级 “劳烦吴将军,撞开它。”陈白起一展臂,朝侧边一避。 当吴阿望着那一堵囷囷焉拔地而起,牢牢镶嵌于灰白壁石之间,相当厚重的青石浮雕,略感疑惑与奇怪,他跨步上前,叩指贴耳敲了几下,咚咚咚似内壤中空,声响虚亮。 “这……” “撞开便知,此墙仅人力而不足,将军不妨借力而施。” 此石窟洞穴被掘凿四方,其南墙堆角摆放一垒彻圆盘石桌,圆盘直径莫约三尺,其质乃花钢岩厚重而坚硬,陈白起婉软的眼神轻飘示意其上,与吴阿建议道。 吴阿擵搓着蒲扇大掌,使力“嚯”地一声推攮了一下青石浮雕,见其稳固不动便知陈白起所言不虚,于是他搬来约百斤重的石盘高举过头,双腿因重力压弯屈膝,他一鼓作气吼嗷一声,双目因力竭而涨得通红,嚯地将那石盘重重砸向青石浮雕。 呯!地一声两相撞击,只闻轰隆一声青石浮雕被砸出一个缺口,石盘则摔裂成几块散乱一地,吴阿立即拨开尘土之气,嘘眼朝约巴掌大小的洞中探去,却见青石浮雕内竟隐藏着一个狭小摸约一人高蜿蜒洞穴过道。 “此乃秘道!” 吴阿惊讶一瞬,便伙同几名士卒沿着缺口砸出一个大洞后,他们便朝着洞穴深处走,约一盏茶的时间,终于走到尽头处,吴阿与那几名士卒皆停下脚步惊瞪着眼睛,错愕不已。 只见像贝壳般形状的洞窟内,铺满了谷糠与蓑草,竟堆满了一箱箱溢满的粮食、堆垒成山的酒坛、一串串吊挂着熏制腌肉,边角架上簇满根根木枪与一些大小不一的黑褐色陶陶罐。 这……这是黑角寨的粮库?! 俗话说得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般而言如此重要的地方,要么派上重兵把守,要么是被人藏得深之又深。 可这陈三是属耗子的吗?!竟连人家藏得这么隐秘的粮仓都能给扒拉出来了! 陈白起粗劣扫视一圈将数量估算一下后,便满意地弯眸一笑,她将帽檐摘下道:“这一路讨伐奔波,想必众军早已饥渴辘辘,今日,吾等便以这贼匪之粮之肉,大食大饮一番,如何?” 吴阿猛地回头,借着壁穴的幽暗光线盯着她面目半晌,方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将军以为然?” 他领悟了,遂咧嘴大喜:“可!” 于是,他们如地面孜孜勤奋的蚂蚁,来回捣腾一次又一次地将狄戎贼匪的粮食搬出。 陈白起趁他们不注意暗藏了一些酿酒进系统包裹,又特意挑出一些经过腌制的鲜肉,将经石臼脱糠的谷米与栗米搬出几大袋,酒缸亦是一坛坛地抱出。 她将想法跟公子沧月说了,得到他的应首之后,再寻了一些石盘与剥一些大树皮,召集众军直接在黑角寨前架火烧烤石子,由于匈奴山戎族物质缺乏,特别是铜铁金属,所以缺锅少盆的,所以她直接拿大树皮折成船形,注满水,把腌肉和野菜、凿辗的米碎放进去,再在一旁的火堆上烤烫的石子扔进这船水里,慢慢把水烫热,一般这种叫“石煮法”,是从三胡传入。 一边煮着吃食,另一边则将坛中酒水分下,一时严肃紧张的气氛变成了郊外游乐一般轻松欢快。 当一口口劣质的酒水过喉,众人眼中一片赤红,他们口中嚼着韧性十足的肉,油水沾满双唇,表面一副酒醉食饱的嬉笑玩乐模样,但手不离刃,双目却似狼般四巡清醒警觉。 黑角寨前跪着一排被束手反绑的狄戎贼匪家眷,大部分是一些腿脚不便的老人和妇孺孩子,陈白起站在他们面前,视线飘渺而冷漠,她道:“怕吗?你们的儿子、父亲、男人,好像并没有打算来救你们呢?” 她蹲下,偏头盯凝着一名七八岁孩子的那一双倔强泛红的眼瞳,用着并不顺畅的狄戎话道:“他抛弃了你,他们……抛弃了你们这一群累赘啊。” 这时,那一群低着头的狄戎人倏忽全部抬起了头,目光似荆棘内的火丛炯炯地瞪着她。 仇恨、愤怒、怨毒……当这么多黑暗的负面情绪汇聚于一个之身足以将一个壮汉吓得害怕退缩,但陈白起却悠然站起,将一切的负面情绪坦然接受。 她一袭黑色斗篷顺垂掩身,身姿于烽火之中辨不清男女:“恨吗?想杀光我等吗?不妨尔等喊一喊,且看他们敢不敢来救你们。” 先前那个孩子挣扎着身子,突然出声朝远处喊道:“哈剌哎哎——” “慕棣斯咳——”其它人亦一并喊道。 系统:——别来! 系统:——快跑! 陈白起一愣,继而缓缓覆下眼帘,遮住眸中复杂的神色。 这样喊……只怕他们反而会来得更快吧,虽然这是她一开始就预料到的结果。 眼瞧着沧月军不仅找到他们隐藏的粮仓,还故意在他们的地盘故意吃喝挑衅,而他们却在这边挨渴扛饿喂蚊子,再加上心焦自己的家人被敌军抓获,藏在暗处观望的狄戎匪贼亦是眼中一片赤红,简直气急交加血溢脑门。 终于忍耐到了极限! 他们再也顾不得理智跟上峰命令,抄起家伙便一茬茬冒头喉中嘶吼着冲杀上去。 陈白起听到动静,眸色一亮,举起一坛酒缸哐当一声砸地面,朝众人鼓舞道:“男儿热血,有我无敌!” 然,她柔婉的声量太小,终究不够气势,公子沧月嘴角噙笑上前按抚了一下她脑袋,与她身边错身而去,取出腰间长剑一挥,气啸九天:“众军听令,男儿热血,有我无敌!” “沧月!沧月!有我无敌!” 早已火焰滚滚的众将忽如卷起一阵剧烈的旋风,至公子沧月身边卷过挟着隆隆的奔雷声卷向狄戎贼匪而去。 原地只剩陈白起与公子沧月,她默念:开启盟友阵法。 系统:盟友阵成功开启,全军提升攻击力15%,时效为一个小时,倒计时开始59分59秒,58秒,57秒…… 当两股势力如潮水般交汇,战场上开始卷起死亡的旋风,天地间,也在巨大杀气的遮掩下变得天晕地暗起来! 熊熊的烽火被杀气一度撕裂,又重新轰地燃起,周而复始。 沧月军锋利的铁剑在贼匪的面前举了起来,他们浑身血气沸腾充满了力量,面红牙白,刀面火光燎舐泛着死亡的寒光,整个铁剑锐士形成一个巨大的整体撕裂着身前的空气,像一支锋锐而狂暴的巨矢般迎向他们,一时血肉绞飞,惨嚎遍野。 系统:你的盟友击杀狄戎贼寇×1,获得经验值20 系统:你的盟友击杀狄戎贼寇×1,获得经验值20;毒草×3(材料);小型体力剂×1 系统:你的临时队友勋翟击杀狄戎贼匪×4,获得经验值140;刀币234; 系统:你的临时队友吴阿击杀狄戎贼寇×3,获得经验值90;破旧的皮甲×1;∝神秘的黑角寨地图×1 …… 系统:恭喜,人物达到8级。 第五十章 主公,我可以出新手村了 陈白起被公子沧月掩立于壁窑柱廊之间,身影邈飖不易引人注意,而他却撤了面巾挡布,一身绝代风华兼具凌霄九天的霸气,贵族特有的华美裳袍衣袂飘逸,从容优雅之态,他独自站于战场后方,仅一人,却如一座凌天矗立于天地之间的巨大石碑,镇定沧月军心稳定如磐。 敌军贼头卜嘮隔着交错人群遥遥地恶狠狠地盯着公子沧月,怒发须长,便咬紧一口钢牙冲杀了过去,他一身红白之物,挥刀眦目一头撞入军中。 勋翟挽枪一扫放倒一群,胸甲染血漆光破溢,余光见其身材勇猛势态凶悍,便舍了弱小贼寇,与其对上,绝不容其小小一贼首突破他等防线,欺近他等主公。 勋翟一手枪法尽得“梅坞大师”真传,飘忽之中锋芒毕露,好似一团磁星火球,烈焰所至,万物焦枯,他耍出一道圆弧,枪头红樱撒开,而卜嘮则扛举着一柄八尺大砍刀,此刀重愈二百斤,非常人能轻易舞动,他嗷嗷一刀朝其腰腹横切而去。 “当……”勋翟枪尖对刀芒,只觉胸腔一阵闷窒之感冲来,抚胸连退几步,右手一震手挽一朵银树枪花,俊目星辰辉光骤爆,一个探刺再次疾冲上前。 卜嘮狞笑一声,朝大砍刀呸碎一口,便带着凛厉风气再次砍去,勋翟与其拆招数下,便下腰闪其猛力,反身一掌撑地,整个人倒立施转一周,便是一个扫蹚腿踢去其小腿骨节。 卜嘮胸腔灌气大喝一声,虎跨跃起,一个鱼跃龙门便于地面兜了一圈,反身便是一刀挥向其脑后。 那税利风气砍得空气嗡嗡作响,旁边根本不敢站人,如此兼具力量与速度的刀风简直令人诧异。 陈白起不懂武,却也看得惊心动魄,为之神驰目眩。 危险! 然,勋翟亦绝非一般之人,他倏回枪一挡,枪招倏变得较为先前更为迅猛啸杀,其残影朵朵,“当”的又一声铜枪铁面铮鸣处,其棍直枪身不住弯弓颤动,他怔然地盯着一只发麻的手掌。 “好一个力大无穷的猛将!”勋翟与陈白起内心同时喝叹一声。 陈白起立即查看其系统资料。 职业:狄戎贼头 姓名:卜嘮(赵) 等级:21 种族:人类 属性:生命力195,武力179,智力42,体力201 忠诚值:78 技能:狂刀六式 当一溜扫下来看到“忠诚值”一项时,陈白起双眸微睁,又倏忽眯起眼睫。 这卜嘮自已便是狄戎贼头,怎么会有忠诚值一项呢……除非,他早已暗中投靠了什么势力? 回想起那面积大得不同寻常的粮仓,还有最近一段时期这群无组织贼匪时常寻衅滋事楚国边境的怪异举动……忽然之间,陈白起觉得原本仅是一件单纯剿匪的事件变得复杂了。 另一边,勋翟面对一个尚能过招的对手不禁战意更甚,老实说以力相拼他自知费力,但打仗杀人可不是光靠蛮力就行,于是他耍着花枪动作越来越快,长身而跃,枪尖挑起烽火台中炭中火星喷直射其眼,卜嘮一愣,连忙挥刀直挡转圈,这时,一柄比风更快比剑更厉之势的寒光星芒冲破一切。 卜嘮再次拧转回头,见前方一条飘忽身影旋风而至,以一个雷霆压顶之势当头疾刺而来,簇簇青焰,迎风摇曳,化一为二,为二为复,复而如乱花繁眼,卜嘮睁大眼睛,无从辨别起真伪,刚想奋力招架,忽然间只觉一阵剧痛传来心头。 “这……这……怎么……” 他一惊之下低头一看,便见胸口猛然突出了一支巨大的枪尖!卜嘮震惊地拧转回头,噗——血溅喷洒如雾,最后一眼映入的是霜染森冷的少年将军朝他轻蔑一笑抽回枪身,当即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速度太快了,分明枪式还在眼前,人却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了。 系统:普天同庆,你的临时队友勋翟参悟“幻影枪法”一式,身为队友的你与有荣焉,获得百年佳酿×1(特殊道具,赠送目标好感度+5)。 系统:你的临时队友勋翟击杀狄戎贼头×1,获得经验值2000;刀币4039;∞神秘的黑角寨地图×1;(绿色)秘籍“狂刀六式”×1;(白色)幸运的贼人项链×1 系统:恭喜,人物达到9级。 系统:恭喜,你完成了(二)【剿匪】任务,获得经验值20000。 系统:恭喜,人物达到10级。 系统:恭喜,人物达到10级,可增设“魅力”属性,系统赠与“通天秘录”×1,武魄×30(可提升普通武将属性),谋士“技能”功能项已刷新。 系统:恭喜人物10级,获得“崭露头角”称号,配戴称号后可增添魅力值+50 陈白起连升二级冲达到了10级,又获得了新的系统称号,她忍住兴奋激动,立即查看自己升级后的人物属性。 职业:谋士 姓名:陈娇娘(楚) 等级:10(经验4520/20480) 种族:人类(麒麟血统开启15%) 属性:生命力110+19(110);武力89+4(89);智力105+4(105);体力104+4(104);魅力50 技能属性点:10 与之前升级增加的属性点数不同,十级后属性基本都大幅度地提升了,按她目前的各方面属性完全可以媲美一名普通武士,另外,还多了一项新增的魅力值,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其有何用处。 对了,因为砍杀掉卜嘮,她好像得到了一本绿色秘籍——“狂刀六式”。 武技【狂刀六式】 说明:卜嘮自创的六式刚猛刀法,分别为怒斩、摧心、千坠、碎魂、狼噬、霸刀,当技能熟练度达到100%时,将对周围目标造成极大程度的罡气伤害。 技能评价:c(绿色上品) 修炼难度:中等 学习条件:基本刀法技能1级,基本身法技能1级,武力90+ 噫,她武力值是够了,可这“基本刀法技能”跟“基本身法技能”是什么来着? 陈白起看到“技能”上多了一个叹号,想起先前系统提醒过“技能”重新刷新了内容,10级之后,攻击、防御、特殊技能都已经可以查阅内容了。 攻击——刀剑系、弓弩系、鞭棍系,特殊系 防御——身法系,结界系,医疗系 特殊——政略系,指挥系,计略系 先前关于巨“重拳”技能不能学习的原因是因为职业,而关于这部分内容静已调整,改为条件不符合。 第五十一章 主公,我将会一直在你左右 目前她累积了10个技能点,这些技能点关乎着她以后学习“技能”与配带武器所需。 以谨慎的心态加以考虑,她首先加了一点攻击——“刀剑系”,于是获得基本刀法技能1级,基本剑法技能1级。 防御——“身法系”加了一个技能点,开启基本身法技能1级,余下八个技能点她打算等以后需要哪一项再升。 如此一样,“狂刀六式”的学习条件她完全符合,终于可以学习此项武技了! 系统:(三)一方有难,八方相助,请搜集一份完整的“神秘的黑角寨地图”,接受/拒绝? 陈白起疑惑地眨动一下眼睛……神秘的黑角寨地图?她一边嘀咕一边打开系统包裹查看,她记得好像已经集齐了四份吧? 果然,包裹内“神秘的黑角寨地图”有四份,但这四份形状并不相同,并且上面标有奇异的编码,她查看一下说明,说是当集齐“∫、∮、∝、∞”四种编码将四份残缺的地图拼凑于一起,便能够变成一份完整的“神秘的黑角寨地图”。 陈白起惊讶挑眉,她倒没想到单线连续的这三次任务会这么地简单……等等,陈白起忆起什么,瞬间变脸——才怪! 倘若这一次她没有凭舌灿莲花获取诸将的信任结盟,倘若她这一次没有侥幸与公子沧月等人组队成功,倘若她这一次属于单干……那她要去哪里搜集齐这四份地图啊?! 凭她自己去杀敌缴获? 她嘴角抽搐一下,皮笑肉不笑:呵~ “接受。” 系统:恭喜,你完成了(三)【搜集黑角塞地图】任务,获得经验值40000 系统:恭喜,人物达到11级。 系统:天道酬勤,由于人物短期内连升三级,系统额外奖励——绿色幸运抽奖卷×1,小型精炼石×20,金属块×20(初中级装备制作材料),高级骑术秘籍×1,驭兽项圈×1(可驯服低中级别野兽为宠) 嗳?高级骑术秘籍?! 【高级骑术秘籍】 说明:一次性使用秘籍,能够令人瞬间学习掌握高极骑术。 陈白起顿时喜出望外,她先前还愁着在战国戎马倥偬的时代她竟不懂最基础的骑术该怎么办,这下系统还真是送来一场及时雨啊! 这一边,陈白起埋头喜获丰收,而另一边狄戎盗贼的结局似乎早已注定,当沧月军势如破竹闯过石林阵,当他们经陈白起提点事先察觉到其设下的陷阱埋伏,以一群乌合之众对上楚国精锐正规军便只剩下唯一一种结局了。 一夜昏天黑地的敌我厮杀,血气冲天,天微微亮之际,周围一切仍旧黯淡无光,一地横七竖八的尸骸倒地,赤地百里的战场上只剩下一身浴血赤膊的沧月军,他们急喘着呼吸,手中铁剑疲软垂地,佝偻着张弓一夜的强健背脊。 虽然身体经过一夜奋杀早已疲倦不堪,但每一个人的脸上、眼中都带着一种甘畅淋漓的痛快! 终于,太阳至东方冉冉升起,昏天暗地转换了颜色,重檐被光曙折射出霞光绮楼,天空的阴鸷灰雾,经金光与清爽晨风的洗涤,变得轻舒慢卷起来。 勋翟与吴阿昨夜最为猛勇,他们披着一身克制隐忍的煞冷与冲鼻血气走了过来,亦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才会积累如此阴郁杀意,他们背对着阳光,收兵伏地,朝着公子沧月三尺之距,沉喊禀道:“主公,幸不辱命,场上全部敌贼均已歼灭!” 三尺之隔,公子沧月一步跨至,他那一双犹如黑夜般深沉的双眸远视着前方,一左一右两掌轻按于两人的肩头,笑音扬声:“此战众将英勇,等回矩阳本君定好好犒赏全军!” 这时,孙鞅、庞稽、、单虎与小童南烛等人带一后备军至胡杨林内步履轻快而返,此次他们兵分几路埋伏于祈连山脉与危山伏垉一带,截堵住了必要通道,亦成功绞杀了一批逃逸的狄戎贼人,大获全胜颀然归来之际,恰好听到主公豪言一掷,顿时,全场像晴天霹雳一样响起一片欢呼声。 “好——” “嗷嗷——!” 陈白起被一波波欢快隆隆的声响震醒,她抬目一看,在一片耀眼阳光之下,一个个振臂欢笑呼喊的儿郎们,扬唇微微一笑,心中莫名有一阵强烈的感动与有荣焉。 老实说,第一次亲见目睹一场近闻腥风血雨生死博斗的战争,对生于和平年代的人而言,说没有一种惊惧战栗或感到不适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她想,这样的世界、这样的生活,她总会慢慢习惯适应下来的。 她将视线瞥向被众军簇拥着公子沧月的俊挺背影。 这一场胜仗,他没有参与,而是一直站在后方陪伴着她一起等待,她明白他在想什么…… 所以,下一次……希望下一次,她能够与他一同共赴战场,陪着他、与众将士们一起参与战斗。 陈白起笑了起来,笑得肆意而志在必得,她从系统内取出那坛据说能够刷5点好感度的“百年佳酿”,约一斤重左右,单手托着亦不算重,她从廊柱后方走上前,来到他的身侧位置。 “诸位英勇杀敌奋战,陈三自愧陪不得,但这庆贺获胜之酒,陈三却能陪得,与尔共销一身疲倦!”她将手中酒坛高兴,清亮之音朝四方豪气干云传去。 陈三先前只为诱敌,怕将士喝醉了,仅搬了几坛酒瓮,如今她已将酒缸尽数搬出,只为此次胜利后大伙一块儿尽情痛饮一番! 众将士闻言目光灼灼地盯着公子沧月,虽心中极度渴望,却也不敢违背军令,纵情放肆。 公子沧月见陈白起亦仰头看着他,凝视她好一会儿,方道:“此番狄戎贼匪的粮库乃陈三所获,她既请尔等吃酒,那便无所顾及尽饮吧。”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兴奋与激动如同决了堤的洪水,三千将士一同爆发出一声颀喜若狂的欢呼喝彩。 “哦哦~谢陈女郎!” “谢主公——!” 众人拉着嗓子嚎完,便就地解散开去,一群人便抱坛子的抱坛子,舀酒装囊的装囊,还有直接探头进瓮痛饮,三五成群对饮灌酒、拼酒,你来我往,嬉笑怒骂,一片喧嚣热闹非凡,这群糙汉子一不受管束,便放纵着性子怎么痛快怎么来。 陈白起笑意融融,趁机献上“百年佳酿”给公子沧月。 “请饮。” 第五十二章 主公,触暗黑渡亡经任务 公子沧月转过头,清爽风气拂过他一缕垂落发丝,那一张冷漠几近乎苍白绝代风华容貌融入阳光之中,细微肤质瓷化,似一尊极品白玉雕像,双眸靡匝覆了一层朦胧雾霭的光芒,揉和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凌利的轮廓,简直俊美得恍人心神。 他视线扫过她手中捧起之物,“百年佳酿”以青铜衔接耳装以陶壶之中,颈圈以布封口绑了一圈,此时年代青瓷器这种高等技艺品尚未广泛,所以一般用青铜器或漆器酒壶与瓦坛盛装,而系统亦会根据国情“出土”该时代应有的产物,不会直接拿出一个光釉青花瓷酒坛来。 公子沧月揭开布塞仰喉灌了一口,入喉即化,窖香盈口,绵甜而饱满,酒力瞬时唤醒全身的所有感觉神经和味蕾,这是饮酒以来从未有过的一种愉悦与舒畅。 他略微怔愣后,双眸倏地裎亮,盯着壶中那晶莹浑厚的酒色,笑着赞叹一声:“好酒!”随即又转向陈白起,柔软了唇畔笑道:“好酒。” 陈白起闻言,亦与之一同笑了。 男子好酒,自古使然。 在瑰丽柔和的晨光之下,他们相视而笑,两人并不知道彼此此时绽放的笑颜是如此地干净而纯粹,它似乎能够消除全部阴霾,使人感到天空竟会如此的明亮与温馨,没有一丝瑕疵。 孙鞅隔得老远便嗅到一股醉人心神的醇厚酒香气息,他腆着一张好奇的老脸凑近:“此酒香简直非同寻常,可否请主公与陈三赏我尝一尝呢?” 吴阿亦舔了舔唇,眼中饥渴异常:“对啊对啊,亦让阿尝个鲜味儿吧?” “此酒何物,竟如此醉香迷人啊,主公,翟不图军中犒赏,只愿尝一口!”勋翟取了头盔,少年面容神彩飞扬,眸注星辰熠熠盯着“百年佳酿”直咽口水。 看着一双双如狼似渴的眼睛,公子沧月嘴角戏谑一挑,便将“百年佳酿”传递给三人,人人抢着便大灌一口,嘴里吧砸吧砸几声,意犹未尽,皆擵掌惊喜赞叹一声——好酒! 眼见着庞稽、单虎一众将领渐渐闻声好奇聚拢过来,眼巴巴地讨酒吃,陈白起原本维持得佳的笑脸变僵了。 因为此酒乃勋翟领悟“幻影枪法”一式系统获赠所得,基于这一点,陈白起一开始并无阻止他们讨要酒吃……但是,这樽“百年佳醇”是她用来刷主公好感的,若他们都喝光了,那主公怎么办? 咳咳,陈白起赶忙偷偷地拉了一下公子沧月的袖摆,引得他转眸注意时,便小声张合着嘴,讪笑一声:“这酒……只有这么一小坛,是我偷偷藏着留给你的。” 她言下之意——所以,别再跟别人你一口我一口随便分享了! 也不知道这一樽“百年佳酿”都分掉了,还刷不刷得到5点好感度。 她两只玻璃似的杏眸瞅凝着公子沧月,眼波一圈圈闪着水光,好似在说话一般,十分动人。 公子沧月闻言一顿,耳尖微红,无视周围熙熙攘攘吵闹的声音,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收回了酒坛,独自一口一口呡尝着,尽管别人再打滚求闹起哄,亦没有再给别人分享一口。 系统:公子沧月对你的好感度+5 陈白起望着他的侧脸,粲然一笑。 呼,看来赠酒刷好感成功了。 系统:公子沧月对你的好感度+20 嗳?!陈白起表情一滞。 等等,她瞠大眼睛,她什么都没做,怎么莫名又涨了20,那现在公子沧月对她好感度有多少了? 系统:公子沧月对你的好感度71 —— 陈白起也喝了一点酒,她并不擅长饮酒,所以只喝了两口,便微醺了些。 此时,天空逐渐灰濛了下来,莫高窟的热闹喧嚣亦逐渐静了下来,不远处,传来一声声凄厉悲鸣的异族哭声,胡扬林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四周静得让人窒息。 偶尔一股旋风卷起一柱黄沙、撩过满地尸骸与赤土悠悠升空,更有一股莫名的寂廖茫然的气氛。 只要是打仗,就会有死人,无论死的是敌方或我方,都会有人感到悲痛与难受,这是战争带来不可避免又无可奈何的事情。 沧月军虽勇猛,却也牺牲了不少兵卒锐士,兵卒便舀了一钵钵清酒抛撒向赤色地面进行祭奠,并齐声高喊。 走好—— 一路走好—— 一声“走好”,意味着身边熟悉习惯之人又少一个,不少儿郎再坚强,失去了兄弟同伴,亦会哽咽拭泪。 公子沧月一口接着一口呡着酒,面容沉肃下来,双眸愈发深沉幽黑,他望着满目疮痍的远处,整个人仿佛已经不在这里,而是去了很遥远的地方,那么疏远而触不可及。 系统:触发性“渡亡经”任务出现,风格“暗黑”,请尽快平息莫高窟战场冤魂心中怨恨与生还者心中悲鸣,否则将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此乃强制性任务,不容拒绝,任务失败会遭受相应暗黑惩罚。) 陈白起晕呼呼的脑袋经系统一敲击,瞬间清醒起来。 这个她一开始便有着不祥预感的触发性任务终于出现了! 她哆嗦着嘴唇,许久才将近几脱口而出的粗鄙之语吞咽进喉中。 关于可怕的事情跟任务失败将面临怎么样的惩罚,这种事情她一辈子都不想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感受到周围压抑而沉闷的气氛,揉了揉额际,便于公子沧月借过配剑,她缓步走向血腥最浓重的尸骸中心,解开褪下一身黑色斗篷滑落地面。 别的什么更好的办法她暂时也想不出了,总之……尽力而为吧。 赤红的地面,一地的尸体阵横,灰蒙而无垠的天空之下,她一身轻软白袍宽衣博带,裙长曳地,束腰楚楚身姿纤弱,似乘风欲飞。 她仰望着灰色苍茫的天空,突然张嘴起了一个空灵而悠长音调。 “啊~~啊~~~” 她脸上的表情十分恬静,天籁般的吟唱声于天空大地之中悠扬回荡,婉转、穿透的清丽嗓音,好听到让人不敢相信人间有这么好听有声音,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这是一支超渡祭祀剑舞,愿无论长眠于地底,或仍旧活着的人,都能够得……自在、心安。” 女子倏忽长袖一荡,剑随风散复而收,清颜白衫,剑似刚正之气斩破一切鬼魅魍魉,舞姿轻灵而端庄,她的舞蹈与身影像是能够洗涤人内心最黑暗最悲痛的污垢,令众人恢复最初的平静。 此时,不仅沧月军众将士,甚至悲痛欲绝的狄戎贼人亦红着双眼噙着泪水,被她吸引住了目光。 “……是新生子,或男或女,宿有殃报,便得解脱。” 她的吟唱随风而传至每一个人的耳中,大地之上,她孑然旋转,剑若霜雪,身似翔鸾舞凤,一束光芒至层层阴霾乌云打上其身,她整个人似笼罩了一层金光,她挺身屹立,一剑挥破空气,带着震敌的煞气,似能斩尽一切邪见与罪恶。 “若未来世众生等,或梦或寐,见诸鬼神乃及诸形,或悲或啼,或愁或叹,或恐或怖……” 她脚尖一点,似燕跃檐飞,衣袂翩綎,她拨快了步伐,剑气破风身形随着招式游走,晴雪般面容带着一种佛性般无悲无喜。 “……乃至睡梦中悉皆安乐。” 念完最后一句渡亡经后,她飘渺放空的视线开始一点一点自远方收拢,目光准确地浇注于公子沧月身上,仿佛这世上有万千双目光焦注于她身上,而她的目光亦只会永远注视着他一人。 公子沧月此刻亦与其它人一样,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她朝他浅浅一笑,似从无悲无喜的佛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她张阖着嘴唇将最后一句渡亡经变成一句祝愿重复一遍,只对他,冷静的语调多了一份不一样的轻柔而温和。 “愿你……睡梦中悉皆安乐。” 公子沧月只觉心脏似遭一计重击,整个健魄身躯微不可见地震晃了一下,他一只手紧紧揪攥着胸口一处。 这种感受……令他快要窒息、痛苦……却又极度渴望抓住的感受,究竟是什么?! 系统:公子沧月对你好感度+10 静在这里稍微解释一下,好感度泛指一个人的情感,而亲密度则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了解跟信任……大概吧。 第一章 谋士,你的企昭然若揭 系统:恭喜,触发性【暗黑】任务“渡亡经”已完成,奖励特殊黑色装备“黑暗亡灵斗篷”×1 【黑暗亡灵斗篷】 说明:完成触化性“渡亡经”任务奖励装备,【黑暗亡灵斗篷】经由超渡升天亡灵所庇护加持,当穿戴者遭受到致命伤害时,它将自动施放黑暗“渊雾”展开绝对防御结界。 特殊效果:当暗夜环境可视度低于20%,穿戴【黑暗亡灵斗篷】将会产生一定隐形功能。 装备条件:智力100+ 完成“渡亡经”触发性任务后,一直在各种嫌弃腹诽系统的陈白起,在被奖励这么一件极品特殊“黑暗亡灵斗篷”装备后,便瞬间消气了。 并且,她还因祸得福,终于将公子沧月对她的好感度刷到80+了! 接下来便是刷“亲密度”50+了。 可问题至今为止,陈白起都没搞明白增加“亲密度”需要做些什么? 见陈白起懵然不知,系统倒是越来越智能化,便替她讲解一下“亲密度”的具体实施条件。 系统:亲密度亦可理解为互动热度。系统计算方式——与目标单独交谈半个时辰亲密度+2,与目标对望半个时辰亲密度+3,与目标单独共处一室一个时辰亲密度+3,与目标亲密互动(挽手、拥抱、牵手、公主抱,共骑……)等相关身体接触亲密度+5 “……”陈白起。 经羞耻的秋霓套装之后,久违的掉节操系统恶趣味——又衣冠禽兽地来袭了! —— 当歼灭掉楚境边陲最大盗贼团伙“黑角寨”之后,孙先生便带上一批后备补给(负责扛锅押运粮草的补给军)进战场尸首清理,对于已方的死者,则抬出战地,统一集中掩埋,对于敌方死者,先获取其领头身份资料,剩余进行编辑造册,然后就地埋葬,战国时期的军将甚少会践踏死者的尊严。 而勋翟、吴阿、庞稽等武将则分散带兵将黑角寨里里外外给掀了个底朝天,将上百个窟穴彻底搜查了一遍。 勋翟带的队伍从牢中解救了一批被关押的楚国人,这一牢不足六十平米却足足关押了上百人,其中男女老弱皆不分于一室,瞧着倒像是一家一户被抓进贼窟的,甚是惹人生疑,当审问其一众户籍地时,他们先是吱唔迟疑,但见少年将军冷下脸声色俱厉的模样时,方连忙声称自己乃陈家堡佃户,此番遭贼人所掳方遭遇于此关押。 此番解说,无论是勋翟亦或其它人皆生疑窦,想着既为陈家堡佃户,于是便将这一伙人绑了带去见了陈白起分辨。 此时,陈白起正与南烛小童于胡杨林前话别,盖因南烛小童担忧其先生准备早一步回东侔圣阳湖,她虽一副淳淳嘱咐温声软语相言,但南烛小童却低头哆嗦直冒冷汗。 这披着佛陀外貌的魔头曾经留给他的心里阴影,估计这一辈子都不会褪去了。 “仙童……” “不、不敢当,喊、喊小童即可。”南烛摆手,嘴角僵硬张合。 “近日事繁务忙,恐此趟不能与你一道造访相伯先生,心中徒生遗憾残念,请小童一定要将陈三的失礼与歉意传达,劳驾了。” “不……我,小童一定……一定会说的。”南烛小童攥紧衣摆,脑袋垂得更低了。 要说小童此刻声音是颤抖的,内心亦是崩溃的。 妈呀,这魔头还当真要再来拜访他家先生啊……呜呜……死魔头,坏魔头,看来这是真缠上他们主仆了……真想找根绳索吊了去,省得以后遭她这样、那样地百般折辱…… “呵,你很怕我吗?” 低吟柔美的声音至远而近,突馨温呼气吹于他耳畔。 “啊——”南烛小童尖叫一声,忙掩住耳朵,羞愤交加地瞪着她俯下含笑的面目,直喘粗气:“你、你怎么可——” 陈白起直立起身子,笑得一脸温婉与歉意:“方才观你心神不宁,一时担心方……下次不会了。”她又似想起什么,多叮嘱了一句:“一路保重,对了,多注意一下乘马姿势,还有奔跑时切勿松手。” 为什么有此提醒呢,只因此时的马鞍尚处于雏形,唯有特制将领的马鞍是中间低凹,前后隆起能够多少保障前进、制动力。 而普通的士卒马匹则只是一块皮面的布垫,搭在马脊梁上,马的启动和刹止,就靠这块垫子提供人以向前和向后的力了,着实折磨不识骑术者的娇嫩臀部,一不小心还能将人弄得前仰后合。 来时,公子沧月特意照顾他,令骑术高超的勋翟带他一路,如今他完成任务便按奈不住跟公子沧月提前告辞返城,怕是只会被派遣一名普通士卒相送,如此一来…… “才,才不……不用你多管闲事呢!”南烛小童从鼻子哼哼一声,双腿却打着绞,十分坚强可怜地逃离女魔头视线。 另一边,勋翟押着一伙自称陈家堡佃户去见陈白起,听闻她去送南烛小童,便令人召其过来,当陈家堡叛乱佃户等人见到肩披着一件质地细腻黑色斗篷,一张素颜如白荷般秀丽的陈白起在黑角寨时,顿时一个二个都惊鄂地瞠大眼珠子。 当她视线平波无澜扫过他们时,众人再看了一眼与她亲近交谈的兵卒时,突然意识到某种可怕的猜测,顿时吓得浑身上下直颤抖,纷纷以头抢地,开始争先恐后求饶。 “女郎,饶命……” “吾等牲畜不如,切勿杀我等啊……” “贱民亦是被迫无奈,遭贼人所欺犯下罪恶,女郎千万宽恕一回啊,呜呜……” 陈白起落站于勋翟身侧旁位置,不与他同排,稍微靠后一尺以示地位尊重。 其实她并不意外在黑角寨遇到他们,当初从地图上她亲眼目睹他们拖家带口朝着黑角寨方向迁移,而如今她以剿匪楚国同盟的姿态,与他们阶下囚的姿态重逢,这一幕见面可谓是她有意促成。 “我并不准备要谁要命,我只想知道,是谁让你们这样做的?”陈白起打断佃户惊惶哭嚎的声音。 陈白起的声量传不进一群害怕得脑袋混乱成浆糊的佃户当中,勋翟星眸寒光一闪,“锵”一声自旁边铁剑锐士腰间拔剑一指,声量宏厚冷厉道:“统统安静下来,再嚎便就地斩杀!” 锵—— 铁剑锐士一众整齐如一挥剑所指,刀剑亮晃晃一片,早上所沾染的血煞之气尤存,其周身散发着军阀锋利气势令人肌肤生痛,胆颤心惊。 一时,所有人脖子跟被一只无形大手掐住一般,嘎然而止。 佃户之中,孩童与其母抱头低声饮缀,茫茫然不知所措,一名穿着褐衣满脸胡须拉茬的中年男子连忙跪爬出来,以他之卑贱身份,自是不敢直视贵人面目,他额头贴地,声量哆嗦道:“贱奴招,招,是……是北溏褚氏,一切皆是……是他等派人教唆的,当时、时,他们的人混在咱们之中,我、我等没敢杀人,没有的,我等只是想抢了一些粮食……” 他将整张脸帖覆于地面,不住滑落的泪水浸湿了那一块土地:“孩、孩子们都饿得受不了了,眼看着一个个被埋掉,这、这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呜呜……” 陈白起多少也预料到了这种结果,所以她才会一开始说并不想要他们的命。 他们有错,但错不致死。 “你们为什么会考虑逃至黑角寨,又为何会被他们关押起来?”陈白起只想从他们口中确认一些事情。 眼见第一个出头的中年褐衣佃户泣不成声,另一名青年壮丁手脚并用爬出,切切悲愤道:“我、我们是听从禇氏,他……他们说这黑角寨其实与他等有关系,可让我等入寨躲祸一时……可没有想到,他……他等之话全然胡扯!分明是他等将我们卖给了这群丧尽天良的盗贼,只等寻个合适机会再将我等脱籍换变成战犯奴隶,再一并卖给其它国家……” 此话之中莫大的委屈与无力分明引起其它伤心之人的共鸣,一时自怜自艾的弱小哭声再次忍耐地于人群之中响起。 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此话不假。 陈白起神色依旧平和,她走前几步,堪堪站于那两名佃户跟前,声音清晰而淡然道:“即便此事尔等绝非主谋,却也参与帮凶,毁我陈家堡百家基业,我不杀你们,只因此事陈家堡亦当胆当一定过错,但如尔此等不忠之奴陈家堡万不敢再用,至此尔等将不再是我陈家堡佃户,我将代父与尔等解除租赁田地契约,容尔等另谋它生。” 那一群老少佃户闻言,一时喜一时悲,当最后听闻“另谋它生”时,皆凄苦下面目,露出一种惨灰的神色。 这世道,他等除了为奴为仆之外,还能另谋何生? “另外,你们告诉我,此次禇氏煽动之人的名讳详细。” “诺。” 当拿到一份褚氏何人参与此番“佃户暴动”的详名细位名册后,陈白起辨认一番,便与勋翟于一旁说话,让他将这一群哭得快晕厥过去的佃户放了。 勋翟拳掌相捶一下,懒懒一瞥那一群被吓得三魂不见了二魄的佃户们:“恶奴欺主,这般便宜就放人了?” “不然呢,主谋乃北溏褚氏,杀人者亦为北溏褚氏,陈三定然会找他们讨回这笔血债,可眼下这一群有老有少被饥荒折腾得死了又埋,埋了又死的佃户,你若觉得当杀便替陈三杀了吧。”陈白起柔柔一笑,然言辞却略带自嘲。 “……”勋翟一噎,考虑一番也觉赶尽杀绝过于残忍,特别一切还是陈三那不靠谱的父亲惹出的祸害,于是,他便换个话题:“这北溏褚氏……好似与你早年契了婚约吧,为何其族人要施下如此阴毒诡计。” 陈白起闻言,略微停顿一下,她旋开视线,幽幽道:“他们要我死,亦要毁掉陈家堡,将军当以为何事?” 勋翟亦非不谙世事,他稍加以思索,便得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他们想解除婚约?!” 为何不可思议? 于勋翟而言,陈白起模样过得去,家世过得去,性格很好,又有别的姑子没有的本事,再加上曾经救过他,又襄助沧月军顺利剿匪,懂谋略又懂吟唱舞剑,简直就一全能人物,能娶到这样的夫人褚氏简直捡到宝贝了,可他们却千方百计地解除婚约,还为此施下一连串歹毒计谋,简直跟脑袋被驴踢了一般——愚蠢至极! 所以说——勋翟对陈白起的印象极佳,已经达到了最佳媳妇典范的地步了。 “嗯。”陈白起虽讶异他反应如此之大,却也无所谓颔首。 勋翟见其听到解除婚约一事反应平淡,一时亦猜不透她究竟如可想的,但以寻常思路考虑,一即将及笄谈婚论嫁的女郎好端端被人百般毒计谋算退婚,估计心底即便对婚约者并无爱慕之意(他认定了陈三一直在苦苦暗恋公子沧月),都不大乐意吧,想着再继续谈这糟糕事彼此尴尬,他便再次换了话题。 “对了,先前你在旷野之中吟唱的什么曲儿,还有那个什么超渡用的剑舞又是什么,翟前所未闻,陈三打哪儿学来的?” 陈白起其实多少知道勋翟这人大嘴巴,告诉他一人与告诉众人无异,也省得别人再一个个跑来打听,她便如实相告。 “那不是曲,而是经,名曰【渡亡经】,而超渡剑舞乃巫祝平息亡魂的一种祭祀仪式,一般而言,礼有五经,莫重于祭,是以事神致福,而祭祀对象分为三类:天神、地祇、人鬼……” “且慢。”勋翟举掌打断,他尴尬至掌后觑了她一眼,打哈哈道:“翟粗人一个,陈三所言于翟而言云里雾里,不知所云,翟理解反正就是祭祀仪式的一种,对吧?” 陈白起见他满脸纠结求饶的模样,她掩嘴一笑,亦不继续拿文字揶揄他了,直接道:“确然如此,对了,你方才带队进行寨中搜查,可搜出什么?” “什么都没有啊。”勋翟枕头靠于石窟壁上,仰头咂舌“戚”了一声,烦道:“里里外外都翻遍了,按理说不该啊……” 陈白起观察他的神色,猜测道:“可是不曾找到欲寻找之物?” 自认识以来,勋翟对陈白起的印象从陌生姑子变成如今携手战斗的同伴,基本上已认同她为自已人了,所以见她问起,便亦不作隐瞒,如实坦然告之:“其实主公此趟至矩阳赶赴平陵剿匪一为除祸,另外亦有其它目的,据闻于莫高窟内,有专门克制鬼谷回雁阵的军事作战卷册,还有一些相关兵器装甲资料卷册,主公与那鬼谷后卿一战落败后,便一直郁郁不乐,甚至闻其名亦会大动干火,是以听闻此等好消息便立即亲自赶赴平陵剿匪,倘若此趟空手而返,主公他……定然会失落异常吧。” 勋翟声音越说越低,最后深深地长叹一声。 陈白起一愣,继而笑道:“你啊……还真信任陈三啊,这样的军事机密亦敢随便泄露外人。” 勋翟收起方才低落的情绪,朝她咧开一嘴白牙,少年笑颜温暖:“你若想知悉,即便不问与翟,去问主公他亦一样会告诉你的。” 陈白起一听这话,心中略为产生一种异样情绪。 在他眼中……公子沧月对她是这样信任的吗? “啊,刚想起来,吴阿先前玩笑说陈三你跟硕鼠一般寻找藏匿物什最为厉害,不若陈三帮我找一找,瞧瞧这窟穴内究竟有没有藏着什么暗道密室之类的吧?”勋翟越说越兴奋,直接习惯性哥俩儿好地勾揽过她肩,于她耳畔秘密附耳道:“此事知道的人不多,翟能拜托的只有陈三一人尔,友人之求,陈三定切莫推脱。” 系统:(四)一方有难,八方相助,利用完整的“神秘的黑角寨地图”帮公子沧月寻找出“孙氏孤本”,接受/拒绝? 陈白起见系统发布的第四个任务与勋翟的请求并不相冲突,自不会拒绝。 陈白起不自在地抓过他的手臂从自家肩膀上扯下,无奈道:“将军屈尊视陈三为友,卿所愿也,莫敢不从,陈三自会帮公子沧朋与将军相找,只当陈三回报这次佃户将军相帮之事。” “大善!那此事翟便托付予你,翟一直忧心孙先生处理编策善后之事劳苦,这便前往相帮。”勋翟与甩掉一块烫手山芋一样笑着拍了拍她的肩以示鼓励,临走之前,留下几名普通士卒听她差遣,便转身悠哉游哉去找孙鞅了。 陈白起待勋翟离开后,便打开莫高窟地图,却发现地图上面并没有关于这一次所寻之物的标示提醒,于是,她交待一声士卒暂时原处待命,她去寻取一样东西便独自走开了。 来到一处偏僻角落,观其四周并无来人走动,方暗中将“神秘的黑角寨地图”从系统中取出,它如今不是最初的四块,而是已经拼凑成一张完整的黑角寨地图了。 图以麂皮为底漆画制成,上面的边界线、比例尺十分精楚,但绘画的其它细节则十分简单。 路线仅弯弯曲曲画着两条交错线路,一红一黑,红线尽头画着一扇比例缩小的门。 而黑线,看似简单易走……但见其标注地段里数,她估计这一趟路程……甚远。 所以,这是系统给她开启了新的副本任务吧。 她经过一番慎重考虑,还是觉得在正式进入副本探险之前,多增添一下自我的筹码。 她首先将“狂刀六式”武技秘籍取出,这本秘籍一出空间便幻化成一卷实物竹简,大小约陈白起双臂相加般粗长,双手托着感觉十分笨重。 在春秋战国还没有生产出纸张,自古书契,多编以竹简,其用缣帛(即按书写需要裁好的丝织品)者谓之为“纸”,缣贵而简重,并不便于人,而真正意义上的“纸”据历载《后汉书?蔡伦传》乃是蔡伦造意用树肤、麻头及敝布鱼网制造出来。 也就是说,最初的“纸”大抵是在东汉年间才被人制造出来,是以目前战国记载书契仍旧是苦哈哈地用“重”之竹简跟“贵”之帛素。 系统:你确认要学习“狂刀六式”秘籍,是/否? 陈白起:“是。” 所幸目前经过一番洗髓锻骨,再加上升到10级力量增大,非刚穿越之际的那副孱弱身躯,陈白起自是毫不费力将竹简一手托着,一手扯抽着翻阅,刚卷开一截,她只感觉整个人似被竹简中的画面吸入,整个人似入定一般,动弹不得。 脑海中千山碧透铺云锦,万岭染芳茵,有一个小人儿于山巅之上挥着一柄九环金背大砍刀大杀四方,小人儿正是她的模样,她正一招一式地演练着狂刀六式,云波浩荡,熏风澹澹,怒斩、摧心、千坠、碎魂、狼噬、霸刀……将招式如同走马观花一遍之后,她方才从“狂刀六式”武技中脱离出来。 一朝返回现实,她惊诧地眨了眨眼睛,再重新感悟了一下方才脑中所学的招式,仿佛感觉自己已在无形之中学会了“狂刀六式”! 想不到系统武技秘籍学习,竟可以如此简单又快捷! 大善! 只是刚刚学习完一本武技秘籍后,她稍微感觉两处太阳穴位置有些涨痛,仿佛经过一日一夜轰炸似地疲惫学习,想来这般学习武技会耗费了不少精神力吧。 她揉了揉眉心,闭眼养神片刻,感觉不适感好转一些,便将“高级骑术秘籍”取出,尚来不及查看,它便“咻”一下化成一道光芒直接注入她的额心之中,接着与学习武技秘籍相似,脑海中直接虚拟一场碧波草原绵延千里,她骑于一匹高大骏马徜徉其中,模拟各种高超骑术。 上马,下马,基本乘坐姿势,练习基本持缰,赛马式持缰……同样以她目前的模样为原型,她感应着她从一名什么都不懂的新手,一步步演化为一名可以驾驭的高级骑手。 当她再次从秘籍中脱离出来,亦照样学会了“高级骑术秘籍”,唯一与先前武技秘籍不同的是,这本“高级椅术秘籍”为一次性消耗品,只供一人学习,用过即会化成星光消失于空气当中。 【系统检测到“幸运的贼人项链”可装备,是/否?】 陈白起学习“高级骑术秘籍”并没有感到先前学习武技秘籍的疲惫感,她在得到系统的提醒后,自然应:“是。” 【幸运的贼人项链】(白色) 说明:斩杀莫高窟狄戎贼头卜嘮所掉落的白色装备,佩戴后智力+20。 特殊效果:但凡进入秘道类副本时,皆能增加20%的幸运值。 装备条件:生命值80+ 能增加幸运值的项链?这还真是捡到宝了,只要进入秘道类副本就能够增加幸运值,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她完成秘道类副本任务将会更容易一些,毕竟幸运值高的人摔一跤都能够捡到金子。 将“幸运的贼人项链”佩戴后,脖颈处自然显现了一条银白色骷髅吊坠项链,陈白起大抵知道一般白色装备不会有隐形这种高等功能,所以她将领子整了整,将其藏在衣襟下面,省得被人察觉到这条后现代造型怪异的项链存在。 接着,她又整理一下“包裹”,首先将奖励的“绿色幸运抽奖卷”给抽了,这一次她抽到了一个极品道具“催眠喇叭”。 【催眠喇叭】 道具说明:一次性道具,填写好想要催眠的内容,能够有效催眠方圆百里的所用智力生物相信催眠内容。 陈白起得到这么一件极品道具顿时惊喜不已,她考虑了一下它将来的用途,便赶紧将它收藏好。 接着,她又去系统空间将——破损的匕首×21,破旧的皮甲×54,精良的皮甲×7,残缺的面谱×1,毒草×3等一一取出放回自家“包裹”内,避免三日后被系统自动清零。 经了解,这些“破损的匕首”跟“破旧的皮甲”经过“战国文明”的【铸器坊】可修复为白色的“盗贼匕首”跟白色的“盗贼皮甲”,这种有名称的白色装备,比起普通的装备,多了一些属性附加,以后若她招兵买马可赏赐下属增强军事力量。 另外,若再用“炼化石”加以精炼,即可变成“精良的皮甲”。 【精良的皮甲】(绿色) 说明:以特制药水浸泡过的兽皮兽甲制成的护具,装备后物理防御+20,生命力+7 装备条件:武力值90,智力40 这“精良的皮甲”属性倒是不错,她的条件也可以装备,只是倘若装备上这件“精良的皮甲”,则会撤消掉“秋霓”套装的特殊效果,利益衡弊一下,决定还是暂时保留吧。 略过“精良的皮甲”,她又查看这一次剿匪收获的其它战利品。 这个“残缺的面谱”又是什么? 【残缺的面谱】(1/3) 说明:未发动面谱效果时,只是一张普通的白色面具,当发动面谱效果时,它可以复制模拟出另一张它人的面容戴在脸上。 施展效果条件:首先将它戴到你要复制模拟的人的脸上,停留三秒时间,便可利“残缺的面谱”复制出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戴上。(残缺的面谱共有三张,当集齐三张“残缺的面谱”,便可转换成一张极品道具“千面”) 千面?这名字一听就觉得应该是一件什么厉害的道具,可惜目前只收集到一张“残缺的面谱”转换不了。 陈白起将“残缺的面谱”自系统中取出,与系统包裹格子摆放的相差不大,它是一张白惨惨只露出两只眼睛类似威尼斯吸塑面具,只是它质地很硬,类似一种某种密度极高的头骨头削凿挖成,触感十分柔滑却冰冷。 她挑起嘴角笑了笑,便将它放在脸上比了比,透过空洞的面谱眼窝,仅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瞳仁看向远处,暗忖:除了复制别人的脸为已用,应该亦可以将自己的脸复制下来利用吧。 一番查看完后,陈白起又将它放回系统“包裹”,接着看“毒草”资料。 【毒草】(材料) 说明:制毒剂的必备材料之一。 呵,这系统奖励的物品倒真是五花八门,连“制毒剂”的材料都具备。 “陈三,你为何一人在此处?” 陈白起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优雅似玉石之声,又特具一股楚国贵族特有的矜贵冷魅的慵懒音调。 陈白起惊讶回头,却见一人容颜无暇,沉静而散发着淡淡冷漠气质背光而站,他眼光敏锐而细致,仿佛威势过盛,眼梢微微朝鬓角挑去,浓密交叉的睫毛令他神秘、诱人,又神不可测。 见到公子沧月一瞬,陈白起心中“咯噔”一声,她因担心暴露系统分明已暗下警惕四周,即便这样他竟然还能够悄然无息地靠近她,难道他修炼了什么妖法不成? 但下一秒,她眼睛又“唰”地一下澄亮了! 她独自一人…… 他身边无人…… 这就等于——单独=亲密度! goodchance! “其实……陈三好像在无意中找到一些线索,关于你此趟特地找寻之物。”陈白起担心暴露她的企图心,便立即收剑起一双泛绿的狼性目光,微微垂眸,装作一副平常温婉的模样,慢慢地欺近公子沧月身边。 若公子沧月此时有透视眼,一定能够看到陈白起身后冒出一堆冒着黑雾的禄山之爪朝它慢慢靠近。 ……可惜,公子沧月没有。 “是勋翟跟你说了?”公子沧月面色不变,仅淡漠地瞥了她一眼,便朝步跨开一步,与她擦肩而过。 见他听闻勋翟跟她泄露重要军事情报之事,态度甚为稀疏平常,她不禁好奇地追问道:“公子好似觉得这事告知与我,并无不妥?” 公子沧月继续朝前而行,没无接下她的话茬,只道:“你说你得到线索,是什么?” 陈白起一边默念“与目标单独交谈半个时辰亲密度+2”,一边将“神秘的黑角寨地图”从斗篷内取了出来,她道:“这份地图乃陈三稍前无意中从粮仓中夹缝中寻到,心觉其物有异便给取了出来,先前忙着险些忘了,但经勋将军一提醒方觉醒,或许这里面有些什么线索。” 公子沧月无语地接过地图,心道:难道吴阿四处笑称她属鼠寻物最能耐……卷开地图,他凝眸一看:“这……好似并非黑角寨的地图……” “陈三以为这就是黑角寨地图。” 别怀疑她为何如此肯定,只因地图上面明晃晃地标示着“神秘的黑角寨地图”,他自当看不见,但她却瞧得十分仔细,不容错辨。 “公主请看,此图乃交错两段地图,红色一段为上,而黑色张路则在……底下。” 陈白起靠近他,探头看向地图,两人因说话间彼此衣摆交拂摩擦,她权当不知,眼神飘移于他持着“神秘的黑角寨地图”的那一只玉白修长的手。 展示在她眼前的这双手,虽非十全十美,毫无缺陷,但无疑于她眼中就象是一块精心雕磨成的羊脂美玉,没有丝毫杂色,令她十、分、觊、觎! 据闻牵手一次成功的话可以成功刷新3点亲密度吧…… “底下……”公子沧月停下脚步,兀自沉吟思索——莫非是指地道? “红线一处曲线与直线相对应的位置陈三已找出,但黑线却埋在红线底下交错,这不可能为别它,起先陈三认为此乃黑角寨的人私下挖通了一条地道,但根据这条地道的长度判断,狄戎盗贼入关于莫高窟不过几年余载,恐怕短时间内无法挖掘通达如此之深的地道,是以陈三判断此黑线路段必为先始之人挖掘而成。”陈白起口齿利索地将分析道出,另一边“禄山之爪”已开始蠢蠢欲动。 她等一下是装成不小心触碰到,还是假装意外摔了一跤死死抓住他的不放呢? 这会不会目的性太强,如果被主公察觉她企图轻薄他的矜贵娇躯,会不会直接一巴掌将她拍飞出去? 现在想来,比起刷好感度,这亲密度更为愁人啊…… 简直是准备逼死人的节奏啊。 “陈三之言倒有几分道理,此图可疑,不妨派人先探一探。”公子沧月倏地一下收回地图,恰好与她纠结迟疑伸出的“禄山之爪”错过。 陈白起眉毛一抽,见公子沧月神色如常,应该没有发现她方才的举动吧。 “既是如此,不如请公子与陈三一道去寻吧。”陈白起提议道。 公子沧月昂步朝前行走,连眼角余光都不曾赏赐她一眼:“为何是你、我?” 因为陈白起打定主意要跟他独处啊。 不过要让她找能够说服人的借口,她信手拈来。 “诸君此时皆忙碌于其它事情,陈三得空,而公子悉知所寻之物,陈三认为事不宜迟,不妨你我二人……” 公子沧月倏忽再次停顿脚步,转头看着她,羽睫黑如漆,那一双深邃的眸点一波幽潭,泛起激烈的波澜。 陈白起被他那一双蕴藏羞恼、窘迫、无奈的复杂双眸盯得表情一滞。 “你……” “好。”公子沧月道。 陈白起呆愣地眨了一下眼:“好?” 她以为他应该看出她先前的一番话都是纯属胡扯…… “下一次,你单独……”他似受不了她太过直接的目光,旋开了视线,虚拢五指掩于嘴唇,散垂的黑发被风吹得颤动:“本君想再看一次剑舞。” 陈白起脑袋咔哒一偏,似理解不能地“?”了一下。 公子沧月当她在装傻,放下手来,眼光斜挑暗视,那双线条柔和的眼睛骤变清冷,乌黑的眼珠像是蒙上了一层氤氲的雾气,显得毫无感情的眸光,他薄薄的唇角,露出浅浅靡靡的诡谲笑意。 “若你拒绝,那本君亦拒绝,便此事交待其它人处理,不劳陈三……” “等等!”陈三截下他的话,抿唇一笑,眸露似鹿般纯良,举步上前:“刚才陈三耳鸣了一下,这才没反应过来,实则陈三能为公子献艺乃三生有幸,岂会拒绝。” 公子沧月冷凝下面容,微微抬颚,下颔与颈子间形成了一个完美的曲线,他伸出一指尖轻按于陈白起额头,将其抵制于原地。 “还有一个条件,从此刻起,陈三需离本君至少三尺之距。” 陈白起第一反应便是——“为什么啊?” 她既不是瘟疫又不是害虫,干甚么防得这般紧! 公子沧月挪开那根手指,肤色晶莹剔透,眸色光华流转,掀唇冷笑一声:“嗱,你当以为何?” 陈白起垂眸,十分迟疑地猜测了一下原因,便一下沉默下来,嘘不作声了。 ——等等,不会是她企图对主公这样、那样各种不轨行为的事情暴露了吧…… 接下来一路,陈白起跟公子沧月就跟踩着三八线行走一样,一后一前,划清界线不准逾越。 她只有一年的时间择主,由于他的身份使然,像这种得之不易的单独相处以后更是少之又少,她不能够放弃这种绝佳的机会,得好好想个办法才是啊…… 陈白起盯着公子沧白的背影,脑中已经开始描绘起各种难以跟外人一一汇报的“阴谋”。 前方,公子沧月感受到身后射在他身的那道强烈的视线,面容略微僵硬,强忍住浑身的不自在,继续稳步健行。 ——如、此、姑、子! 他们先走的是“神秘黑角寨地图”的红色线路段,与现后代的敦煌石窟相比,莫高窟内部则显得相对简陋一些,既无圆塑、浮雕亦彩塑壁画,壁穴不甚精细讲究,其内部构造基本雷同,但它分为四个区,东、西、南、北,而“神秘的黑角寨地图”上红线标注的则为北区。 ------题外话------ 入V感言只有一句:支持静,支持静的文,就请一定来支持正版订阅,静别无它求,唯此一愿而已。≧0≦ 第二章 谋士,月白队伍攻副本(一) 北区范围陈白起则调出系统“小地图”,因为相较于画质粗糙的“神秘的黑角寨地图”,区域小地图上则可以清晰将地面上的洞窟数量与行进方位一览无遗。 这北区据闻以前是荒野僧侣修行、居住、瘗埋的场所,所以内部亦有其修行与生活过的相关设施,如土炕、灶坑、烟道、壁龛等皆一应俱全,如今亦被狄戎盗贼当生活技能给利用上。 北区有一尊大佛杵立于四层楼的窟穴前,这尊大佛乃石胎泥塑,即在崖壁的石沙岩体上凿出佛像的大体形状,再用草泥垒塑、用麻泥细塑,最后着色而成,甚是雄伟壮观。 四层楼它攒尖高耸,楼外层一排木构窟檐错落,陈白起与公子沧月则于沿檐下行走,从一楼转向二楼、二楼爬上三楼、最终禹禹行于四楼,斜阳透过梁垣与檐牙,于地面上勾映出排列整齐的菱形光斑,光斑一横一接一横,一波接一波,一直铺展开去,他们两人一人面容沉静,一人若有所思,一时光下浮尘幽静,远郊城色朦灰,他们之间周围的空气……很静很静。 由于窟穴内的线路并非一往直行的,所以偶尔走个七拐八兜亦属正常,只是按照地图越走光线越来越阴暗潮冷,明显进入窟穴腹部内,当他们来到石廊尽头之处,只见在两堵黑峭厚岩墙体如两条巨型黑蟒身躯起伏拥挤交夹的中央位置,矗立着一堵厚重高大的魁梧石门。 石门边角镶有木楔与圆铁钉看起来十分坚固,如巨兵驻守般,此时两扇门扉紧紧关闭着,左右干柴壁焰火把熊熊燃烧,簇放的火光将漆黑幽暗的石面映成通红一片。 “这里应该就是地图红色线路段的尽头,亦是黑色线路段的入口。”陈白起打开“神秘的黑角寨地图”道。 “这种石门非人力而能够力行推阻。”公子沧月以目触及,神思敏捷观察一番,方得此结论。 陈白起轻步摇前,勾下斗篷(公子沧月先前所赠之物)帽檐,乌黑秀发绸顺滑落于肩,她谨遵公子沧月之令,离其三尺距离。 公子沧月凝注于她的窈窕背影,不远不近似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相见,只觉彼此眼中的对方意态朦胧,容朦胧,像是有一种奇怪摸不透的意念,毋须靠近触碰,亦别有一种亲密默契的感受。 陈白起亦上前眼动、手碰、耳闻、心感,各方面仔细查找了一遍破绽,对于古代机关术她亦是一个门外汉,所懂不过敲、摸、槌、打辨认,但该有的眼力劲儿她却不缺。 这石门至少重愈千金,且两扇石板门扉非拼接而自成一体,有门无锁,除非用于封闭死人陵墓的的墓门,其它既称之为“门”的阻挡物,既已造出皆留了一法(办法)可启。 她借着霭霭火光仰头观望,光线微弱,所幸她瞎眼已恢复了正常视力,这堵石门高约一丈,宽约七、八尺左右,即便她与公子沧月隔着三尺之距,一人立于一门扉前,亦十分宽敞绰余。 她发现虽然石门一扉为一整体长方石体,但石面却非平整顺滑,而是被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轮廓,然后割据成四个方块于石门之上,而每一个方块石面上都浮雕起一枚奇异模样的图纹,离平滑石面凸起模约几公分,若非心细之人难以辨别。 图纹非字非画,而是某种特殊的符号,令人难以辨悉其中含义。 她嘘眯起双眸多看了几眼,一时竟觉得这图纹样式十分地熟悉,好像她曾在哪里见过似的,于是她扯起摇曳于地的衣摆,朝后掂量着距离退了几步,扯开眼睛与石门太粘近的视线,再仰目一看。 门上因黑暗的关系,似朦胧笼罩了一层黑雾,只是陈白起开启了一只“麒麟瞳”照明,是以石门上四块图纹的样式皆十分清晰明朗映入眼中——“∫”、“∮”、“∝”、“∞”。 陈白起另一只漆黑如子夜般眸色再加深一分,她想起来了,这图纹的样式分明就是当初她收集的那四样残份“神秘黑角寨地图”的标识。 谜题……好像可以迎刃而解了。 陈白起美眸轻扬,眉心微动,她收起了麒麟瞳,很快抿唇一笑:“公子,陈三似瞧出些端倪,只是尚需试一试,可否请你出手相助?” 眼下这些石块图纹的顺序已经被人彻底打乱,依她猜测锁门机关定然不会太复杂,只是脑中无线索则会变成一大难题,她只需根据先前系统拼凑一份完整的“神秘黑角寨地图”标识的相关顺序,一、一进行对应上,此法或许可开启石门。 公子沧月悠然转过头来,似乎已经习惯她这随时冒出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陈三智多,你且将你所打算道出。” 陈白起被称赞顿时笑意嫣然,伸出一指,划过一处石门上方位置:“这浮雕隆起空隙甚是可疑,公子不妨尝试将这一块施力按压下去,看是否藏有关机。” 公子沧月闻言,眸光顺着她纤白指尖一瞥,方才他亦察觉此门上的图纹不同寻常,便直接起身一跃,身子便乘风凌虚般的蹬上半空之中,臂影晃动,似有数掌齐发击于石板之上,只听“嘭”一声石面震动,“克孜”一声磨推般闷雷沉重的声响伴随着石板图纹朝后退移,足嵌入一尺之深堪堪停止。 但须臾之间,又瞬弹回原处,不见丝毫异样,仿佛一开始的变动只是一场错觉。 公子沧月落地,掸了掸方才袖袍裹染的石灰尘,神色若有所动:“确为机关。” 陈白起合掌一拍,借着气氛良好情绪激动颀喜之际,寻找机会慢慢挪步欺近公子沧月:“果然不出所料,那么接下来,请公子原谅陈三冒犯,且按照陈三所言的顺序进行推石。” 她话声甫毕,与之不过一臂之距时,公子沧月已先一步跃身而起,身姿矫健如惊鸿一瞥,不费摧灰之力。 陈白起面容一黑,皮笑肉不笑道:“∞,左上块。” “∫,右上块。” “∝,左下块。” “∫,右下块。” 公子沧月按照她所言顺序将四块图纹都按压进石门后落地,便双双凝眸驻望,三秒左右,只闻“轰隆”一声,千斤之重的石门唰地一下沉入地面,那厚重的力量激起四周风气动荡,席卷破啸着沉封已久的尘灰黑烟并带着一股腐臭气息朝两人冲袭而来。 陈白起虽自习得武技“狂刀六式”,但毕竟属于纸上谈兵,并无应急实战的经验,面对这种突出其来的状况,脑子稍微滞缓一瞬,眼看着隆隆飞沙尘榍夹杂着令人窒息的腐气朝她扑面而来。 这时,一只手臂倏忽探来将她搂腰扯过,掰过她身子调转了一个方向后,她便被用力压进一个并不陌生的冷香的怀抱内。 陈白起感觉自己的脸都快被脑袋上那只厚重的手掌给压扁了,她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空隙来呼吸。 ……被抱了? 被那个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公子沧月? 陈白起略感怔忡疑惑。 可,这算得上是一个拥抱吗? 等等,以前好像在东侔圣阳湖相伯先生的草堂内也被主公这样一拽一撞地抱过,但是当时系统并没有计算亲密度啊。 她仔细回想一下系统详解,突然想到其中有一句对亲密度的解释——亲密度亦可理解为互动热度。 互动…… 对了,一定是因为缺少“互动”,像这种单方面的拥抱并不能被系统计算为亲密度。 陈白起终于领悟出这一层意义,好不容易天赐良机,她当机立断,将垂落的双臂举起,一张,一搂,直接勒紧他精瘦却充满力量的腰肢。 系统:亲密度计算中……请保持这个姿势5s+ 系统:一…… 那厢将石门冲涌而出的污秽瘴气掸散开去的公子沧月,感觉自己突然被人紧紧地抱住,与男子截然不同的柔软胸脯挤压在他坚硬结实的胸腹之间,密不可分,这种不合时宜的拥抱,令公子沧月不免又忆起曾经相似的一幕,顿时全身一僵,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了。 系统:二…… “陈三,放手!”公子沧月玉颊微臊,颦眉抿唇,恼喝一声,欲扯开她那双软蛇般缠绕腰间的手,却遭到陈白起摇头拒绝,她虚弱而无力的声音至他胸前嗡嗡响起。 “方才好似无意吸入了瘴气,陈三、三四肢泛力,耳鸣目眩……” ——总之,她绝不放手! 系统:三…… “你、泛、力?”公子沧月咬牙古怪重复一遍后,顿觉被她这副无赖的模样气笑了:“那为何锢紧本君的这双手臂却如此地有劲呢?” 系统:四…… 系统:“拥抱”达成,公子沧月对你亲密度+5 陈白起头顶上空霰散的瘆人寒气,双眼一闭厚着脸皮抱到系统传来亲密度达成的好消息后,便当即松开了手,尤觉不够,她甚至还主动退后三尺:“站立一会儿,如今倒已好些了。” 她低头整理了一下方才弄皱的衣襟,垂下排扇般的羽睫,绛唇轻启,一副感激温婉的模样,十分“斯文败类”地朝公子沧月盈盈一福:“多谢公子仗义相助,适才……多有失礼了。” 怀中突落一空,总有一种被人利用完转头就抛弃的公子沧月稍微回不过神来,他面色刹时一阵青一阵黑,颇有“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地瞪盯着她。 “……”他是半分不信这满腹黑水姑子的狡辩之词! “啊,门开了。”陈白起笑染双靥,温然提醒道。 公子沧月见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辜纯良模样,只气得牙痒痒地,干脆懒得去看她那张扰人心神烦燥的面容,问道:“你是如何知道顺序的?” “在拿到这份地图的时候,它被卷裹放于一匣子内,恰巧陈三注意到匣子上好像有印着这种图纹。”她张嘴就来,如今让她扯起谎来毫无压力,正所谓债多不压身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公子沧月已无谓与她口舌争锋,他双眸微抬,平静道:“本君先行,尔且记得距离你我三尺之差。” 陈白起嘴畔笑意微凝,她抚唇沉思,迟疑道:“只是……门后一片黑暗,若离得太远,还是不应……” “既然如此,且先回去从长计议。”公子沧月迅速接话,偏首冷讥一笑。 陈白起立即整改神色,一派正经的模样说道:“陈三对公子之言并无异议,方才不过忧心黑道不明会迷了路罢了。” 公子沧月顿时无奈又无语地横了她一眼。 “离远些。” 语讫,他梭目四巡,便拔剑于一侧壁火下方较为光滑的石面上留刻下一行字迹。 陈白起被嫌弃撵到他身后,便托肘好整以暇地观看,当看到他以石为纸刻上一行字时,顿时傻眼了——噫?这些字,竟好多……她看不懂! 这究竟是什么文字? 陈白起虽从现代穿越进战国,但其实她古学文化涵养不浅,并识别不少类古文,包括古代藏文、梵文、齐卢文、粟特文、和阗文、回鹘文、龟兹文、希伯来文等等,可……眼前这种文字偏生她却不懂,这“字”看似熟悉却又陌生,若让她认真辨读或许只懂得那么一小部分。 这种文字类型一半似甲骨文却又夹带着部分篆文结构,总之这种文字就跟现代只懂看简体字的人去认繁体字,虽似曾相似却又读不出来,只能靠着部分熟悉的偏旁结构猜测对号入座了。 ……呔!她不会一朝穿越战国,就变成一介目不识丁文盲了吧! 陈白起微睁双眸,颇受打击。 公子沧月闻身后沉默异常,回瞥了一眼,见陈白起发愣地盯着他的字迹,神色略为恹头低靡,稍为转念一想,便知其为何如此之态了。 比起恹头耷脑的陈白起,他还是更愿意瞧她眉飞色舞狡黠却一脉纯良无辜的模样。 “这些是属于楚国古贵族流传下来的部分文字,叫熊氏文,不是如今经过周朝文化影响改造的楚文,相当于更早期的熊氏文字,你不识亦正常,盖因如今这种文字只传承于芈氏皇族。” 陈白起讶然挑眉,听了他这一番解释,心头才稍感好受一些。 “所以……你刻这些熊氏文是准备留给孙先生一人看的?”陈白起灵光一闪,这种失传的“熊氏文”运用于当今,等似于后世的暗号或者密码之类的存在。 她尤记得曾查看过孙鞅的资料,其与芈氏皇族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他曾于楚邑皇族任教(任过太傅类职位),应当多少懂得这种楚国古贵族文字才对,并且除了他之外,陈白起亦猜不出别人。 公子沧月“嗯”了一声,他考虑此番与陈三单独探险,一时亦不知会遭遇什么境地,唯恐这一来一回耽误太多时辰,到时候引发不必要的恐慌,所以便留下“暗号”说明于孙先生知悉。 系统:探索神秘副本(一)开启,地图资料LoADiNg…… 系统:【孙冢窟洞穴】副本(一)地图加载成功,进入副本(一)地图探险需组队进入(至少二人以上),请确认组队成功,立刻进入/稍等片刻? 陈白起抚额轻叹,果然是进行了副本任务啊。 不过一般进行“副本任务”通常是一些游戏里多经验和多金钱的任务,是玩家所倾向的任务环节,是以陈白起是无法对这个副本任务Say—no的。 陈白起选择:“立刻进入。” 系统:系统检测到一支“无名”队伍,请为进入“孙冢窟洞穴”的队伍命名。 陈白起想都不用想,直接命名为——白月队伍。 白月即陈白起与楚沧月。 系统:【白月队伍】命名成功。 队伍人数:二人。 队长:陈白起(默认) 队友:公子沧月 系统任务:(一)进入【孙冢窟洞穴】副本(一)击杀八条“火岩金环蛇”与八只“火岩蝙蝠”,接受/拒绝? 副本(一)【扫清任务】(可循环) 任务目标:击杀八头“火岩金环蛇”和八只“火岩蝙蝠”。 任务奖励:经验值8000,钱币10000(亦可兑换同等价值的粮食) 触发任务等级:10级 陈白起看过任务详细觉得能够应付,便选择了“接受”。 在“孙冢窟洞穴”副本(一)地图下载好后,陈白起事先查看一下路线图,这才觉得公子沧月先前的顾虑十分正确的,而陈白起亦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一条黑线会曲折得如此诡异折长了。 只因它根本不是一个完整的副本(一)地图,还包括“孙冢窟洞穴”副本(二)与副本(三),三个副本三段路颈口相接,却又于地底拐来绕去,一洞环一洞,还真难为当初想出这法子来挖掘秘道之人了。 由于石门后约二里的岩窟洞穴处于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状态,是以陈白起与公子沧月只能够选择贴着墙壁摸索着踟踽前行。 不过,公子沧月视线哪怕优于常人,但在这种不透半丝光线的黑洞之中,却也真的看不见,如睁眼瞎一般,而陈白起有“麒麟瞳”强化了眼瞳视力作弊,实则这一只眼睛视力如同黑暗之中装有红外线扫描仪一样清晰。 但是,她基于某种见不得人的考虑,不能够表现出如此精干能耐,她必须得“可怜、无助、害怕”才行。 “啊——!” 稍前一点距离的公子沧月耳尖一动,惊道:“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后方传来陈白起略为歉意的声音:“无、无碍的,只是太黑,不小心踩到一颗小石子,脚底打滑,险些摔了一跤……而已。” ……确定她无事,两人继续一前一后走了一会儿。 “嗳——!” 公子沧月猛然回头,朝一片黑暗之中探目,紧张喊道:“又怎么了?” “我、我不小心撞到一块突出的石头……”陈白起嘟囔委屈的声音幽幽响起。 ……确定她无事,两人又继续前行一会儿。 “呯——!” 不断听到身后传来的各种摔、跌、撞、爬等令人心惊肉跳的声响,每一次相询都无碍,然过不了多久,便又是周而复始地出现“意外”,公子沧月额上青筋一突,忍耐地滞住脚步,掉头朝回走。 “你在哪里?” 睁眼瞎的主公大人伸出手,竖起耳朵,朝后方四处摸寻,看不见,只能够辨声挪位。 陈白起见他回头来寻,便安静地站于原位,她嘴角笑意浅浅,杏眸呼扇几下,不作声亦无其它动作,单纯地等着他。 “陈三——?” 主公大人听不到回应,似乎整个黑暗之中只剩他一下心跳加速的声音,不由得心下紧张一瞬。 “陈三,你在何处?” “陈三——” “陈——”主公大人慌乱之际,一脚踩滑一尖溜石子,身形摇晃失衡之际,一只柔腻得不可思议的小手滑入了他指缝之中,将他那一只抓空的手给搀扶住。 他下意识一抓,只觉被握于男子充满力量却粗砺手掌之物,稍微用力便能从其中掐出一把水来。 他心弦为之一颤。 “公子小心,这路十分不平坦,单独行走多有不便,不如……还是携手共进吧?”陈白起担忧的声音此时响起。 对于“携手”二字,她撮词稍微有些重,只盼他能够领悟其中“牵手”的含义啊。 公子沧月缄默了好一会儿,方出声道:“陈三……” 陈白起:“嗯?” “你方才在何处?”他道。 陈白起眨了一下眼眸,虽明知他或许看不见,却仍旧抿唇浅浅一笑,表现得十分无害:“我一直在你身后啊。” 陈白起的手倏地被公子沧月紧攥一下。 “下一次……本君喊你,你定要迅速回应!” 他的声音低沉、抑扬顿挫,至陈白起面前包围过来,耳畔全是他有点低哑魅惑,每个字从他薄唇中吐出,传入人的耳听,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怒而威的气势。 公子沧月由于处于绝对黑暗之中,所以他的表情并无一丝一豪的掩饰。 他不知道,陈白起已将他方才的急恼、担忧、紧张、羞愤等等情绪,都一一收入眼底。 “我……”她原先找也和借口好似一下噎堵于喉中,她沉默半晌,直到公子沧月手中再次施力紧攥,她方轻言妥协道:“嗯,陈三答应,若下次听见公子的声音,无论多远都会回应的。” 见她承诺下来,不再打马虎耳,公子沧月方收起放松了力量,他淡声道:“走吧。” 说完走后,这一次他没有再放开她的手,而是忍耐着周身不自在,耳尖微红轻颤,垂落黑翎般长睫,假装根本不在意一般,牵着她一道前行。 系统:与公子沧月单独交谈半个时辰,公子沧月对你亲密度+2 系统:“牵手”达成,公子沧月对你亲密度+5。 系统:目前与公子沧月的亲密度:12 要说本应十分钟左右走完的路程,但由于路途艰难,他们俩人足足花多了一倍的时间才走出黑暗洞窟。 一触到光明的地方,公子沧月便跟松开烫手山竽一般放下了陈白起的手。 陈白起这次倒无任何不高兴,因为亲密度已成功刷到12了。 另外一进入洞穴,陈白起便打起精神开始完成“主线任务”(四)。 她调出副本(一)地图,副本(一)范围并不算太大,它上面标志着各类怪物的位置,铁箱的位置,一团一团密集红点标示着杀怪的位置,老实说,陈白起有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当然,她坚信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副本第一截路段为直线,一路直通到底,看起来此处应该并无危险,待通过直路后,便进入一个视野较为开阔的贝壳形扁长穴巢时,陈白起见一个红点骤然出现于他们的前方,便蓦然停住脚步。 而在前方探路的公子沧月,眉眼一动,神色警惕感应四周,亦一并停了下来。 只见于洞窟巢穴的阴暗之处,突然一头体形巨大的猪形怪物正瞪着一双灯笼大褐色眼睛,“噔噔”后腿拔土而出。 “叮”提示音响起——系统:“白月队伍”触发15级任务,击杀一头“獠牙野猪”,接受/拒绝? 15级?! 陈白起讶异,立即查看【獠牙野猪】的相关资料—— 名称:獠牙野猪 等级:15 属性:体力值80,防御力200,攻击力100—50 怪物资料:“孙冢窟洞穴”副本(一)的精英怪物,虽被称为野猪,实则却拥有远古蛮牛血统,十分强悍耐打。 陈白起看完这头獠牙野猪的资料,抬眸一瞥,目光正好与它的目光相撞一瞬,那头“獠牙野猪”看到她时,眼睛徒然一亮,整个灯笼双眼泛起了饥渴的绿光,亦不知道一时吃了什么兴奋剂,吐舌一昂脑袋上的两只青色犄角,便如同一辆重型坦克似地朝她冲了上来。 其实,春秋战国时代许多野生动物与现代人所见的动物其实体态相貌习性都不太一样,即使名字一样,但经过数千年的进化与基因淘汰,像眼前这种如此具有攻击性跟兽态形的野猪,她简直前所未闻。 呔!这哪是什么野猪,根本就是一头变态了的杂交野牛! 考虑到这头精英怪物是15级了,区区不过刚出新手新11级的陈白起觉得关于它的任务,绝非自己这头小菜鸟触发而来。 既不是她,那么就该是公子沧月触发的,于是她决定不强出这个头,顺势打量一下看不到详细属性资料的主公大人会如何应付这头怪物。 不过,考虑目前这种情况,什么都不做好似有点太浪费了,于是陈白起见獠牙野猪朝着她冲来时,当即惊吓一声——“怪物”,便提着衣摆朝公子沧月方向扑撞而去。 ——我们的目标是,拥抱。 要说,公子沧月目光一直被獠牙野猪吸引,一时不察陈白起这番行为,当场被撞退了一步方稳住身形,他嘴角一抽,横臂一扯将这又开始作怪的女人挡在身后。 “站好!” 陈白起见这一次“碰撞”系统并无提示音传来,便只能十分遗憾地作罢。 看来投机取巧的行为,开始不奏效了。 另一边,獠牙野猪冲到一半发现目标从原地上消失了,它掉转一个头,便继续奋斗,当它离得近了,却正好能更清楚地看到它头顶上两只青色犄角与牛角长度外型相似,只是它更为粗大一些。 公子沧月第一次见到如此巨大变异的“野牛”,心中不免多了几分警惕,他带着陈白起朝旁边一闪,它哞一声刹不住身体便直直撞入岩壁之中,“轰啪”一下,它生生将岩壁顶出一个石榍溅飞的大洞。 想来该是撞痛了,它扭过头来,便朝陈白起两人发出一声愤怒的哞声咆哮,公子沧月将陈白起推至一旁,准备独自应付这一头怪物,却见它塔塔地前蹄疾飞,再度低下头,将两只张弓般坚硬的角顶上,朝陈白起方向冲去。 “它的目标怎会一直针对她啊?”陈白起诧目。 这难怪怪物也懂柿子挑软的捏?陈白起嘴角一抽。 公子沧月见这头“牛怪”一直拿陈白起当目标,狭长双眸一眯,眸色遽然转冷,他竖起长剑起身一跃,恰挡于其下方弯曲獠牙之上,令其张不得,闭不得,“当当”几声,它的牙以一个怪异角度卡于剑刃之上。 光凭力量的较量公子沧月稍逊于獠牙野猪的蛮力,他取不出剑来,便舍剑一脚飞踢于野猪的大脑袋上,将其踢歪晃神之际,站于其脑袋背脊之上。 “接着。”这时陈白起见机行事,从斗篷宽袖之中(实则是从系统里)扔出一柄匕首抛给他。 【破损的匕首】(损坏度30%) 装备属性:无等级限制,攻击力10—12。 公子沧月顺手接过那一柄铜锈斑斑匕首后,俯身一刀刺入野猪的脑袋处,只见其黝黑皮肤因刀尖深深凹陷下去,他再度施力,却闻刀刃“当”一下便直接断成两截,分明没有造成多大的致命伤害,却因此彻底惹恼了这头獠牙野猪。 陈白起见匕首断了,这才了解到拿这种普通的匕首杀怪,简直如同螳螂挡车。 它再度怒吼一声,声嘶震耳,顶上石榍纷纷哗啦啦地掉落,它终于也不再针对陈白起进攻了,而是选择脑袋朝上一顶,瞅瞧了公子沧月的身躯腰腹刺穿而去,它的力量无疑令人心惊。 由于方才它怒吼一声,嘴中卡着的剑便哐当一声掉地,陈白起捡起那一柄厚重的大剑,她皱眉想了想,便朝前方的公子沧月喊道:“公子,它虽皮糙肉厚,却无多少体力,且行动速度过慢。” 换句话而说,它皮厚力量大,以力相拼吃亏的是他们,果然还是选择一点一点地磨死它算了。 “一般的刀剑很难划破它粗厚的皮肉。” 公子沧月与陈白起皆愁苦于目前这柄铁制兵刃不够锋利啊。 虽然战国时代已经普遍使用铁制工具、农具(比如铁铲、铁斧、铁锛、铁攫等,其实楚国边捶这一带铁矿皆丰富),不过,铁武器却甚少。 为什么呢?一来因为生铁虽然坚硬,但性脆啊,做农具或许合适,但做武器却不好,拿它做成铁剑,使劲一敲就碎,拿着它上战场,跟拿着砂锅上去差不多。 熟铁的韧性倒是好了,但太软,拿它上沙场打仗,相当于抡一把扫帚,所以铁不适合做武器,此乃战国时期众人的普遍认为。 赵国虽用铁矿制了不少铁杖、铁锤、铁铠甲,都也都是一些钝器,并非利器。 而想制作利器必须先将铁变成钢,才适合打造武器。 办法一般有两个,一个是把生铁的含碳量降下去,采取“炒钢法”(但汉朝人才会这个,战国人还不会)。 另一个办法就是把熟铁的含碳量加上去,办法是煅打(可以理解成敲打),一边敲打一边回炉加热,把炉子里的炭粉敲进去,提高碳度,称做“渗碳法”。 据闻这个技术得到了战国后期才会成熟,目前陈白起手中的这一柄公子沧月配角虽说算得上目前战国技艺最为精煁不过,但亦尚算不得一件完美成品,盖因其刀刃达不到锋利的程度,是以用来砍杀怪物达不到预期效果。 目前是恨铁尚不能成钢,是以青铜武器仍旧是战国的主流。 不过,刀不行,靠智凑,陈白起心中分晰:眼、喉、腹、股等皆身体最不可挡的弱点,其中眼、喉、腹保护最严密,唯有股一处…… “以剑刺股!” 公子沧月一听,表情倏地一僵。 股?屁股? 让他堂堂公子拿剑戳这头怪物的屁股? 公子沧月直接无视了陈白起的话,他施展轻妙极佳的身法,于野猪视线所至的四周忽影忽现,引他得四处撞头奔跑,不下几个回合,它已累得喷洒粗气,两眼发晕,四肢打颤。 ——果然此法奏效! 陈白起再次查看獠牙野猪的资料,见其体力频临10—,她想起自己刚刚学习的武技“狂刀六式”,如今熟练度仍旧为0,此时不妨拿它祭她的第一刀。 陈白起以剑当刀,眸光炯煁似焰泛红,施展出第一式——“怒斩”。 风气于剑身泛起一层轻渺的白雾飞扬,四周的空气似被影响而嗡声动荡,她身影倏忽一闪,已近至獠牙野猪的身侧,她双手执于刀柄,一道流光至剑尖滑落于剑刃,杀意凝实成刀气,她直接将其从獠牙野猪的腹部穿插而入,剑刃整个没入。 扑哧——其腥臭鲜血直接喷涌而出,血点浇了陈白起一脸。 “哞~——!”那头獠牙猪怪正在喘气休息,它以为已经休战,却没等它反应过来,腰腹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它顿时痛得挠心扯肺,那惨厉的怒吼之声连连,转过头便向陈白起直接咬来。 顶不死你们,我咬死你们! 带着这样的怨恨之音,獠牙野猪使出的暴击。 陈白起只觉胸腔处一阵压迫难受,这时,公子沧月似一股飓风刮来,那强大的风气与压迫力令陈白起险些睁不开眼睛,他一掌推开了她,一手夺过她手中据着的剑柄,反身一剑于獠牙野猪的左眼珠中穿刺而入,剑身“哧留”一扭转,将其脑花搅碎成一团,令它当场毙命。 “嘭”地一声,尘土飞扬,一只血窟窿眼睛的猪怪笨重的身躯便这样无力倒塌于地面。 系统:恭喜“白月队伍”击杀精英怪——獠牙野猪×1,获得经验值5000,獠牙野猪皮×1(护具材料),一对獠牙×1(武器材料),中型生命药剂×1。 陈白起刚听完系统的提示音,转瞬身体一偏,便被一股力道拽扯着手臂,开始一头雾水地于洞窟之中亡命奔跑了起来。 “怎、怎么了?”陈白起讶道。 公子沧月将剑入鞘,朝她古怪一笑:“你该不会认为这种怪物只会有一头吧?” 陈白起一愣,立即查看起副本(一)的地图,只见地图上两个绿点(她跟公子沧月)周围阴影位置开始闪烁着一个、二个、三个……一大波精英怪正在朝他们袭来。 陈白起顿时满头黑线。 ——她忘了,精英怪还能够召唤同伴! ------题外话------ 本来……对,本来因为家里爱闹腾的侄子(一岁多)回来了,感觉早上晚上都被闹得睡不好,十分疲惫没有准备今天万更的,但是当看到为为了令静登上鲜花榜而竭尽全力的你们(静竟然爬到鲜花榜第一名这种好事,以前简直想都没有想过),静也努力以万更答谢!还有鞠躬一句,让你们破费了,谢谢。 第三章 月白队伍攻副本(二) 寡不敌众,难怪要跑。 陈白起自然明白仅凭他们两人应付一头15级精英怪“獠牙野猪”倒还勉强,若是一群汹涌奔腾跑来一大波哞哞吼叫的精英怪群,俗话说得好——乱拳打死老师傅,技精不够靠数凑,若不跑,岂非等着他们只有全军覆没? 孙冢窟副本(一)的地形算不得多复杂,其本上通道线路只有两条,一头如树枝伸展蔓延至铁箱,一头则通向下一个副本(二)。 不过线路虽少,但只是洞穴与岔路口较多,若不识地图光兜圈子亦很费时,而“神秘的黑角寨地图”标示的路线过于简单粗暴,基本上属于瞎子摸象。 因洞窟建筑于百尺地底之下,是以气温恒低,哪怕地面此时是酷暑九月,地下仍旧是寒冬腊月,偶尔一股子阴邪诡异的腥风呼啸而过,足以令人寒冷彻骨。 公子沧月在前择路,凭着过人的直觉与听声辨位多次准确摆脱身后追逐,不过,偶尔亦有判断错误的时候,他准备朝壁窟左翼转行时,陈白起手中稍微用力,于后身喊道:“走这边。” 她查看一下副本(一)的地图,若朝那边走下去则是一个死胡同,直接撞壁,很容易被伺环包抄。 公子沧月身形滞顿一下,迅速调掉了一个方向,带着她朝另一条长直黝黑的隧道冲行。 “等一下!我们从这边拐进去。” 在进入下一个选择题时,陈白起再次提醒,她当机立断反手一牵,带着他从隧道直接蹿入一个边角缝隙皆长满青笞的复式洞穴之中。 公子沧月与她一路奔跑拖怪,待超过“獠牙野猪”狩猎范围时,他等方堪堪减缓了速度,此时他们已来到副本(一)分水岭地段,一处朝副本(一)奖励的“铁箱子”的位置前行,一处则是“火岩金环蛇”与“火岩蝙蝠”的集中巢穴前行。 待到陈白起再次抽空查看地图时,看到代表敌方靠近的红点开始逐渐退去,方松缓一口气来。 当然这种通过系统副本(一)的地图则能够侦察清楚的事情,陈白起了然于胸,然公子沧月内心的情况却与她相左,他如今是满腹的狐疑与翳郁。 “你似乎知道该怎样摆脱它们?” 与周围低温空气相似的阴柔低煴声音于空荡杳遥的黑暗洞窟之中响起,因洞穴的缘故,其声音似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要将她娇弱纤细的身躯紧紧不缚于中,十分强势地不容忽视。 公子沧月倏地拽扯起她一条手臂举起,将其毫无防备的娇躯堵于墙于臂之间,浓烈清辉双眸逼视于她,姿蕴冷月清辉,道不尽的凉意生烟,似要看穿剜透她的内心,等待着她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陈白起略为骨感的背脊贴于嶙峋凹凸不平的石壁之上,因身躯被他一只手臂拽引朝上,进退不得,不得不仰头与其面面相觑。 此个洞穴光线十分幽暗,仅凭隧道燃起的磷光壁火,即便挨得如此之近,亦仅能打量一个人的五官轮廓。 若是其它女子被人突如其来地“壁咚”,若不羞愤怒喊,亦会死命挣扎逃脱,然而陈三此人性格却隐藏着一种痞懒,她微愣之后,便适应着这种“谈话”模式,稍微调整一下姿势令自己能够更舒适一些,方柔唇轻启:“此事陈三亦不愿相瞒,只是说出来比较令人难以相信,实则陈三于偶然会产生一种特殊感应。” 公子沧月眯眸,唇齿间挤出两字:“感应?” 陈白起意识到像这种现代词于他会难以理解,便抿了抿唇,换了一种说法:“类似一种突如其来的预兆。” “你总是满嘴胡口乱造!”公子沧月倏地一下松开了她,却仍旧居高之上俯盯着她,神色不豫。 连巫祝之预兆她亦能够搬来胡扯,实属胆大妄为! 陈白起将被咯得生痛的背从冷硬的石壁中挪了出来,她苦笑一声:“虽说荒谬,可亦并无其它的解释了,倘若陈三说刚进入此处洞穴,便已知悉其全部地形构造方位,并且还清楚地知道,在这里分布着何种危险与如何规避这种危险,公子是否会信?” 公子沧月一怔,瞥开视线,仅露出风骨神秀的侧脸线条,他似讥似讽道:“越扯越荒谬,你当本君真会信此等乱神之语?” 陈白起抚过滑落于颊边的发丝,颇感无奈地笑了笑。 她岂非不知道即便她说实话,他亦不会相信的。 “此境随处暗藏锋险,此事等以后出去再行详谈吧,无论如何,陈三只想以自身的微薄能力相助公子,此事绝非谎言,陈三只愿你一定不要怀疑这一点。”陈白起声音不带半丝烟火之气,苦口婆心相劝。 公子沧月深深地盯注于她的眼睛,眸似幽幽雪谷之涧,流淌着令人难以言喻的静水深流,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他微扯动了一下嘴角,似有话准备说,却又因为某种原因缄默下来,不再言语。 陈白起眸色一暗,她抿唇低笑——她其实知道他想说什么,对于一个浑身上下都是疑团谎言示人之人,要令别人信任,谈何容易。 不过,她并不气馁,即便她是这样的一个人,她亦会一步一步蛰伏着,隐忍着,蚕食着他的防备与警戒,令他变成越来越信任她。 因为陈白起不得不进行的隐藏,两人一番谈话后,他们之间的气氛可谓直接跌到冰点。 等洞穴外面的危机解除,面对再一次选择路线时,公子沧月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神色冷淡,悠长掀起的睫羽直视前方:“哪一边?” 陈白起稍作考虑一下,便指向——左边。 左边是她要完成副本任务的怪物巢穴地区,当然亦是进入副本(二)的唯一路径。 然,当她选择后,公子沧月一言不发,直接抓起她的一只手,朝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陈白起对他的行为心中雪亮,她仰头看着他玉白侧脸,那眉心诛红,似樱花尤在树梢杳然绽放,如妍丽到荼蘼的红,红与白形成鲜明对比,似如远山堆雪,极尽神秘与魅惑。 以往与他见面总是伴随着一群人在周围,像这样两人独处还是第一次。 所以,她从没有发现过,原来当他不是“公子沧月”,而是作为一个叫楚沧月郎君时,他是如此真实地存在。 他身量很高,比她早出一个头,身材属于修长精瘦,看似清隽文弱,实则十分矫健有力,他的手肤白细腻,这是贵族常年养尊处忧的典型表现,但他指腹粗砺,特别食指与拇指间的厚茧,在与她捡手时总能明显感觉得到,这是他长年使剑所留下的痕迹…… 当她渐渐意识到这是一个陌生却又不全然陌生的男人时,她这才开始懊恼自己先前孟浪近以狂蜂浪蝶的行为有多不妥。 其实女性真正意识一个男人的存在亦是要分对象的,比如对自已家中的父兄,潜意识之中会认为他们是亲人,绝非当成一个纯然的男人相待。 还有一种则是像“公子沧月”,陈白起的确不曾真正意识到什么,因为他们之间的差距何止千万里,她只将他当作一个“主公”的存在,而非一名“男人”。 不过,即便知道她有所隐瞒,亦没有降好感度的话,是不是表示……他其实并没有因为这些而否决了她的一切? 一路上两人心思迥异,仿佛踽踽独行。 因为选择了与陈白起所指相反的路线,最终,他们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入了一个死胡同。 不过,死胡同内也并非毫无收获,这个“死胡同”内有一个两穴洞窟,在这两穴并排的洞窟内他们找到两个铁箱子。 洞穴上有标志,洞穴一,洞穴二。 陈白起看到洞穴二内的铁箱子上写着“铁箱子”三个字,而洞穴一内的铁箱子则无系统名称,属于一个普通铁箱子。 由于两人正在闹矛盾,所以亦不商谈讨论,一人一个,默契地一左一右挑一个洞穴开铁箱子,洞穴一内那个普通铁箱子则由公子沧月进入,而系统上打着“铁箱子”的洞穴二则由陈白起先一步抢下。 首先公子沧月打开的那个铁箱子里面并非空箱,甚至里面装满了物什,有石板刻的古代军队操练、出征、征伐、攻守等作战图像,还有一些关于越氏兵器装备的宝贵形象资料,另外还有一些碗、杯、钵、瓶、盘等器皿。 公子沧月撩抛,单膝蹲于铁箱子前,一手撑箱盖,一手一一翻阅着,明显他对铁箱之物有着浓厚的兴趣。 而洞穴二内,陈白起也打开了一个铁箱子。 系统:你获得铁箱子×1,立即打开,是/否? 陈白起答:“是。” “咻”地一下,打开的铁箱子内闪出一道光芒直接射入陈白起眉心之中,下一秒,铁箱内所得的物品全部收纳于系统“包裹”之中。 系统:你打开铁箱子获得——“高级神农种植秘籍”×1,(可炼绿阶以上品级)大剑炼器图纸×1,武器合成秘籍×1 陈白起一查看,这箱子内的奖励物品竟是三本秘籍。 【高级神农种植秘籍】 说明:神农氏为五氏出现以来的最后一位神祇,亦是上古三皇之一,以功绩显赫,以火德称氏,故为炎帝,尊号神农,并被后世尊为中国农业之神。 高级神农种植秘籍为一次性消耗学习技能书,目标学习成功后将获得高极神农加持种植技术,可调整季节作物适应,并感知种植下农作物的部分意念。 学习条件:智力110+ 这……这……这简直是天赐神技啊!陈白起在看完“高级神农种植秘籍”后,整个都不行了,有了它,陈父跟姐夫他们再也不用担心会饿肚子了,因为像她这种毫无农业知识水平之人,学习之后亦能够短期内变成一个高级神农种田手了! 在遍地普遍闹饥荒的战国时代种粮食,再也没有比这条途径更能迅速地发家致富包(包养)主公了! 不过,陈白起激动亢奋的情绪并没有维持多久,便被“学习条件”这一道门槛给绊住,摔了一个大跟头。 呔!硬件她是有了,可惜目前软件的条件还达不到,她智力全部加起来不过105,若走寻常路的话起码要升五级才能达到110,这种得了宝物却不能够拿来用的心情,还令人急得跺脚槌胸啊! 罢了,再看看另外两本秘籍。 【大剑炼器纸】 说明:铸剑鼻祖“欧治子”流传下来的一份大剑图纸,当集齐造剑所需材料后,于“铸器坊”内即可铸成一柄蓝阶以上品级的剑类武器。 铸剑材料:金属块×100(包裹金属块×10),合金块×10,火山灰×100 学习条件:无 【合成秘籍】 说明:学习后,可于“铸器坊”可将低级材料合成为高一级的材料。 学习条件:无 陈白起看到这两本技能书学习条件都是“无”时,这才多少高兴起来。 陈白起道:“学习大剑炼器纸。” 系统:你确认要学习“大剑炼器纸”秘籍? 陈白起:是 系统:天赋异秉,灵光一闪,“大剑造图纸”你已成功学习。 陈白起道:“学习合成秘籍。” 系统:你确认要学习“合成”秘籍? 陈白起:是 系统:天赋异秉,灵光一闪,“合成”秘籍你已成功学习。 系统:天道酬勤,你短期内连续学习四本秘籍(武技“狂刀六式”、高级骑术秘籍,大剑造图纸,合成秘籍),奖励——金属块×50(炼器材料),铜块×70(炼器材料),黑暗元素石×10(材料),女神祝福×1。 陈白起见这一次奖励的物品基本上都属于炼器材料,唯有那个“女神祝福”不知道有什么用处,她查看起它的资料。 【女神祝福】 说明:多少铸器师打造一件高级武器(绿阶以上——紫阶以下)都寄望出炉时能够达到完美级别,然成功率乃上天注定,唯有获得“女神的祝福”加持,铸器则不会存在失败。 获得途径:系统奖励(5%)、绿阶以上抽奖幸运轮盘(20%)、功勋值兑换(100%) 注:一次性消耗品。 陈白起微讶,这样说来,如果她在打造高级品阶武器时,用上这个女神的祝福岂不是百分之百能达到完美级别! 只惜乎,“女神祝福”只有一块啊,以后若有机会获得,一定得多多地攒积下来。 目前她只获得一份“大剑炼器图纸”,她的武技与兵器对不上号,所以打算等以后再获得一份大刀类的炼器图纸,她便替自己炼一件完美程度的高阶大刀类兵器,再给巨、姒姜还有姐夫姬韫他们一人量身打造一件兵器,哦,还有主公、勋翟他们亦可赠送一件。 这样算起来,她起码得好好攒下五份最基础数量的女神祝福与炼器图纸才行。 不过,鉴于目前图纸只有一份,是大剑类制造,她用不上,巨惯用双手类重型巨兵亦不适合,姒姜乃刺客,姐夫文骚长剑亦不适合,勋翟则是用枪,如此说来,眼下只剩下主公一人适合这件兵器了。 其实之前在杀獠牙野猪时,她亦嫌弃过战国青铜铁剑不够锋利,如今有机会,等她凑足了炼器材料后,便利用这份大剑炼器图纸先给他打一件绝世宝剑。 系统曾说过——鲜花赠美人,宝剑赠英雄。 主公身为美人的时候她已经献了一车的鲜花,但身为英雄三番二次救下她的他,却还缺少一柄与他相媲美的绝世宝剑。 “你这边找到了什么?” 公子沧月从洞穴一走进了洞穴二,见陈白起站着不动,双眸出神地盯着打开的铁箱子,便顺势一看。 这个铁箱子如今已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箱子,内里大小可抱膝蹲重一成年人,里面摆垒着文书类竹简与少量刻本。 “书……”陈白起眼眸一动,回过神后,便朝铁箱子内一看,慢半拍道:“哦,是书。” “查看过是些什么吗?”公子沧月站于她身侧,俯身顺手捡起一份竹简。 陈白起知他恼她,便默默地退开三尺,蹲于另一边查阅。 公子沧月余光瞥了她一下,没说什么,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这箱子内装的全部文书,内容主要是佛经,此外还有道经、儒家经典、小说、诗赋、史籍、地籍、历本、信札、状牒(公文)等,其中不少是前人的孤本和绝本。 “这些……〖申子〗〖五蠹〗〖内外储〗〖法经〗,有韩非子,亦有李先圣等人的古籍珍本啊。”陈白起一本垒叠一本翻阅,一边惊喜满目琳琅的古册一边赞道。 公子沧月读文的目光顿了一下,转眸凝注于其头顶,他目光越发深沉——这其中许多书册连他都不曾听闻过,她却能够如数家珍…… 公子沧月唰一下收起竹简,道:“耽误太久了,这些典籍等以后我寻人送遣至你住处,继续走吧。” 见他大方相赠这一箱子古籍,陈白起亦不推辞,仅抬眸粲然一笑:“谢谢。” 公子沧月见其当真欢喜,那张冷硬漠然的面容亦松缓柔和些许。 两人这次并无异议开始朝左边洞窟隧道而行。 陈白起察言观色,见公子沧月因于铁箱子内找到不少好书正龙心大悦之际,便有一下没一下与他搭话:“这洞窟内竟珍藏着这么些道家跟儒家典学,陈三本以为佛道不相契,说来也奇怪,还有这僧侣佛窟地底下,竟豢养这般猛禽野兽。” 公子沧月道:“这地道并非僧侣所挖,这地下洞窟本该称为‘孙冢窟’,乃孙诳后人所建造的一处地下墓穴分支,此处据闻一切皆乃孙氏重金相请墨家匠师打造挖掘打通。” 一听“墨家”两字,陈白起想起姒姜跟地一份“鲁班机械图”总有一种没由来的心虚。 “哦,原来如此……这墨家机关术天下闻名嘛。”陈白起眼神飘移,仅不冷不热地赞了一句。 公子沧月不察有异,继续道:“墨家的机关术确为厉害,不过孙氏后人所请非筑建陷阱机关,而是一处隐匿非常之所用来储藏先辈物件,是以此虽隐密,却并无大型杀伤性机关设备,并无太大危险。” 难怪他会如此爽快单独与她一块儿下来。 不过……陈白起想起先前遭遇的一大波獠牙野猪,心想这世上再自信的事情亦会有意外吧。 先前那一群獠牙野猪,想必当初不是拿来这种用途,但经过这么长岁月变迁进化,它们早已变异成一种见人就咬杀的血腥猛兽了。 陈白起道:“……对了,这墨家听起来好生厉害,据闻早年间墨家出了一叛徒,导致墨家不少重要机关图纸泄漏流失去诸国各地,如今可曾一一寻回?” 公子沧月见她对墨家十分感兴趣,甚至超过对这洞窟来历的好奇,心中多少起了几分古怪之意,然而上不显,答道:“十有*。” “那、那有没有它国有意私藏为已用不肯归还?”陈白起再道。 公子沧月严肃地看了她一眼:“自然有,且不少,但墨家是一个纪律严密的团体,墨家剑术天下第一,这绝非夸夸而谈,三千墨家动一发而牵全身,甚至连诸候亦不敢与之正面交锋,若被他们盯上,定如附骨之蛆。” 陈白起闻言干笑一声:“这、这倒有几分得不偿失……” 连名动天下的四公子之一的公子沧月都用如此严厉的字词评价墨家,她还真的该好好考虑一下,该怎么处理那份已经完成研习的鲁班机械图了! 她可没有一个国家给墨家齑粉啊! 越朝内走,便越觉得阴凉瘆骨,空气之种似乎潜在着某种令人感觉不安的因子蠢蠢欲动,因此陈白起与公子沧月不再交谈,再是将心思着重放在观察留意四周。 咝咝…… “什么声音?”公子沧月转头探去,他听到一些细微摩擦的悉窣声。 陈白起立即打开副本(一)的地图,只见幽阴的光线之中,洞窟的岩壁之上,黑暗的石缝隙之中,还有从地面蹿出,相继十几个小红点冒出正缓慢接近他们周身。 陈白起立即退后一步,抬头一望,只见她先前所站的位置头顶上,正悬空着一条约十寸长的蛇正咝咝吐着蛇信,它通体腥红,约指粗,背脊上金色条纹似波浪起伏游走于它全身,其尾巴尖尖,脑袋圆扁。 公子沧月亦看到了,他将鞘中大剑磁一声取出递给陈白起:“剑你拿着,退后一些。” 陈白起却是摇头拒绝,她从袖(系统)中又取了一把“破损的匕首”,无视公子沧月看到她取出匕首那眼熟的动作略微怔愣的面容,清声道:“陈三虽比不得公子,却也懂一些粗浅武艺,方才那巨型野兽我无能为力,但这种程度的,请一定让陈三帮忙。” 她语讫,便立即查看起【火岩金环蛇】的相关资料—— 名称:火岩金环蛇 等级:5 属性:防御力15,攻击力20—30 怪物资料:“孙冢窟洞穴”副本(一)中最弱的怪物,攻击力一般,无毒蛇类,属于群居动物。 陈白起看完“火岩金环蛇”的资料后心底有数,如此脆皮的怪,用破损的匕首就能够轻易杀死,这难道是系统专程送来给她升级用的吗? 不等公子沧月回应,陈白起握紧了手中匕首,为确保谨慎她于脑中再重播一遍狂刀六式,直至眼中已蓄有凌利杀意,方疾冲上前,一刀刺入一条“火岩金环蛇”蠕动的身躯之中。 杀蛇七寸,她瞄准其弱点,一击击中。 系统:你成功击杀火岩金环蛇×1,获得经验值×30,火山灰×1 这种经验值对于目前需要大量数据经验升级的她而言太少,所以这种怪拿来刷经验值无异是浪费时间,原本她只打算只杀掉八条完成副本任务就算了,但当她看到“杀火岩金环蛇”可以获得炼器的材料——“火山灰”时,便决定还是继续杀怪攒材料,顺便练练狂刀六式的熟练度。 因为完成一份大剑炼器图纸,需要火山灰100份,难不成她要在这里等着杀足一百条? 系统:你的队友公子沧月击杀火岩金环蛇×2,获得经验值×40,火山灰×2。 陈白起掉转头,看着公子沧月一剑斩断两条蛇身,当即抿唇一笑,暗忖——有主公帮忙,估计一百杀很快就能够杀完的! 于是,接下来,但凡来多少“火岩金环蛇”,陈白起便杀多少,逮到一条杀一条,不多时火岩金环蛇的数量逐渐减少,要知道这可是现实世界,这些蛇尸体是不会自动刷新消失的,所以很快陈白起周围便掉满了一地的蛇尸,所幸蛇尸并不会流很多血,否则还会变成血汪一片。 “够了,通道可以容我等过了。”公子沧月眉毛一抽,上前阻止了她大肆屠蛇的举动。 陈白起因一门心思杀蛇,倒没有注意那么多,她查看了一下系统,副本八条“火岩金环蛇”的任务已经击杀完成了,可火山灰才收集74份,还差了26份。 另外,她的“狂刀六式”熟练度从0涨到12%。 她又查看了一下副本地图,这前面有一条小肠路径是抵达副本(二)的位置,而小肠路径的岩穴之中则是火岩蝙蝠的巢穴。 考虑一下,还是先完成副本任务再进行火山灰的收集,不然她再继续这下杀下去,主公指不定以为她受什么严重刺激了。 第四章 谋士,月白队伍攻副本(三) 说话另一头,公子沧月派一名铁剑锐士护送小童南烛昼夜兼程返还平陵县城,从戈壁鸣沙山向南渡郊外城廓,匹夫粗鲁野蛮,一路快马加鞭,真腾腾颠簸地小童是眼翻白眼,双手跟鸡爪子似地使劲揪着前方载客锐士的兵甲。 这番切身体会,他才真正恍然出陈白起临走前那一句莫名其妙的叮嘱——“对了,多注意一下乘马姿势,还有奔跑时切勿松手。” 公子沧月这一批铁剑锐士配备的马匹,并非本地出土,而是从赵国北郡引进的品种,叫代马。盖因楚国(包括目前周朝版图的诸侯国)土产的马匹,质量十分差劲。 要说马大约从尧帝起,就开始给华夏人民拉车,一拉就是两千年,它们负重套车,牵引重物,长期如此,使马逐渐朝着牛的方向变异,不仅个子矮小,骨架细,没有爆发力,瘦单单的与其说马却更像驴,因此用它们来辅助打仗冲锋却是不行的。 “解放胡鹰逐塞鸟,能将代马猎秋田”,这是唐人的诗句,这是用来歌颂代马的,而代马其实历史记载为代郡的马,十分接近蒙古马,这种引渡过来的新马种,则更适合运用于骑兵训练。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种代马的优良性,导致着小童南烛一路的“悲鸣”。 战国时代的马鞍只有肚带,尚无盘绕马胸的胸带与鞍联结,鞍子易于向后滑动,一骑快了,人就坐到马腚上去了,不抓紧……不抓紧的话,你就等着被摔个人仰马翻屁股翻天吧! 当南烛小童灰头土脸,像一个垂垂老矣的乞丐般返回平陵县城时,他立刻谢绝了铁剑锐士一番“送货到家”的热情服务。 毋宁死,亦不再骑乘这种随便会摔断人脖子的马了! 由于小童南烛那一副可怜腿软抡拳抗议的坚绝态度,铁剑锐士似乎能够体谅初骑乘者不能言喻的苦楚,亦不再挽留了,道别一番后便立即返回莫高窟内复命。 小童南烛哆嗦着一双老年腿进城后,便立即去车行租赁一辆敝露的牛车(车资甚重),一般用于买卖的牛车无蓬无车厢,类似于现代的板车,车辕前端缚有一根叫“衡”的横木,仅左右衔有扶手以防摔跌,即便这样南烛小童亦十分满意了,便“轱辘轱辘”一路朝东侔赶去。 一坐上舒适稳健的牛车,南烛小童顿时如获新生,随着悠悠的车速缓慢地恢复着大量消耗的体力,待太阳偏向西时,方驶到东侔地界,他付完车资于驭夫,便独自爬山前往圣阳湖。 当南烛小童不辞幸苦到达圣阳湖时,天色已近暮,脉脉斜光霞彩映于湖面,似碎金跳跃,静谧优美。 “先生!” 南烛小童抡着袖摆擦了擦一头慢路紧赶淌下的汗渍,见这个时辰先生不在翳翳竹林中悠闲散步,一时担忧地越过篱笆墙院,径直冲进草堂,却见相伯先生毫无知觉地躺在苇席之上,其身旁各类竹简书籍散乱一地。 他当即一惊,连忙震动双袖,冲上将其搀扶而起。 “先生!” 相伯先生嘤咛一声,双眉似痛苦地颦紧,此时方悠悠转醒。 “先生,你怎么躺在这里?” 相伯先生面容青白,眼底一片发黑,衣衫宽宽垮垮一身,发丝不束不扎披散于背,他朦胧间看到南烛小童的面容,便颤颤巍巍地笑了一下,道:“是、是南烛啊,你怎么回来了?” 小童见不过几日,他便将自己折腾成这种模样,半是气恼半是心疼地囔道:“先生又这样不知睡眠,熬夜读书了吧,你岂不能将就一下自个儿的身子!” 相伯先生眨了眨疲惫泛红的双眸,虚弱一笑,声音迷离而沙哑:“我这并非熬夜所致,实乃这几日吾病情再次加重……” 您啊,几日不见,还是这样作。 小童也懒得纠正他的一厢情愿了,他蹲在相伯先生跟前,一边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衫不整,一边道:“阵法之事已然办妥了,小童便回来了。” 相伯先生直立起身子,柔美泛白的嘴唇微微扬起一抹浅色温和的弧度:“可有发生意外?” 小童亦不奇怪先生的神机妙算了,答道:“那石林阵……确为鬼谷手法,若非那个鬼姑子相帮,恐怕小童还得在军中多待几日。” “鬼姑子”指的是陈白起,他曾经跟相伯先生抱怨过她跟鬼怪一样瘆人诡异。 “她啊。”相伯先生长发披垂逶迤一地,质地柔软的雪菊团花宽袍大袖衬得其神色温润,似暖阳般,他伸出一只玉手轻抚着小童的脑袋:“南烛可曾生事烦扰它人?” “小童一直谨尊先生交待,不敢惹事,可那鬼姑子……小童不解,她究竟什么来头,为何能够入阵而不受阵法限制?”小童被先生摸头,一时既感到害羞,一面又觉得被当成一个需要被鼓励的懵懂孩童,颇为纠结憋闷。 相伯先生嘴畔笑意加深,目光似有几分虚渺:“这世上确有一种办法,只是世人不曾听过罢了,据闻若修炼一种赤炼瞳术,便可辨别一切阵术虚伪堪破其最薄弱之处,只是这种‘瞳术’太过传奇,我还不曾听闻有人能够练得成……” “瞳术?”小童讶异瞠目,回忆了一下,顿时稚气小脸青红交加,她咬牙道:“对,她的眼睛的确诡谲,我仿佛记得曾冒过鬼光,我……” “此事容后再下结论吧,狄戎贼匪此事已妥,只怕不久她便会再次前往拜访,到时你不妨与她好好相处,再行询问与她确认。”相伯先生道。 小童顿时吓得一哆嗦——他、才、不、要! “对了,先生,那鬼姑子有话与你……”小童整容清了清音,然后模范起陈白起于他临行前那轻柔的语气与狼外婆般笑容:“近日事繁务忙,恐此趟不能与你一道造访相伯先生,心中徒生遗憾残念,请小童一定要将陈三的失礼与歉意传达,劳驾了。”说完,他脸色顿时一垮,挠头搔耳:“没漏字吧,她就是说的。” 这是……一字不落地背颂下来了? 相伯先生一愣,下一秒却大笑了起来:“你倒是记性好,第一次见你将别人的话如此上心牢记着啊。” “先生,你取笑南烛!”小童快哭了。 他也不想的好吗,可那女魔头若下次来访问起,知道他没有说完整,铁定会想尽办法使劲折磨死他的! 在小童心中,陈白起比恶鬼还凶残! “先生不笑,不笑了……你啊,终于也会怕人了啊,这样也好,这不知轻重的性子也改收收了。”相伯先生笑睨着他,语轻腻叹一声。 南烛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个令他尊严丧失的话题了,他道:“先生,我等不是在这里专程等’明主’前来吗?你干嘛要帮楚国那个公子沧月?” 相伯先生道:“他虽非相伯之’明主’,却也是一个不容小觑之人物,此番相帮,亦非坏事。 ”可是以往你却只一心等待着’明主’来,从不管此等闲事的。“小童撅着嘴,低声嘟囔了一声。 相伯先生只当听不见,他道:”那陈姑子是否与你一道回来的?“ 小童一听又提到鬼姑子,下意识皱眉:”她本事大着呢,才没有跟小童一块儿回来,并且临走前还故意使坏不明言提醒于小童,先生,我跟你说……“ 小童一边与相伯先生申诉陈白起的”罪行“,一边添油加醋地吐槽她在剿匪时干的那些个儿事情,小童一一详细地与相伯先生说了一遍,相伯先生则托着下颚,听得津津有味。 夏日暮色蝉声如织,窗棂外最后一抹斜阳留恋于台阶之上,室内相伯先生神色柔和得不可思议。 ”这还真是期待她的到来啊……“ 小童一听,又想哭了:”先生别期待她了,咱们还是好好期待一下’明主’什么时候到吧!“ ”呃……这个……只盼以某的这副病躯消芒于天地之前,能等到吧……“相伯先生又开始颓废绝望了。 ”那先生,咱们还要等多久啊?“ ”一直等总会等到,即便人等不到,某的坟亦总会等到……“ ——请不要直接就死掉啊!小童嘴角一抽。 ”先生又在说这种丧气话了,嗳,我们到底还要在这深山老林住多久啊……“ —— 陈家堡 这两日以来,姬韫已快忙得头顶生烟了,甚至连自家孩子都抛给布一手照顾,顾不上见一面,他曾天真地以为这次陈家堡修缉不过一、两百人前往帮补修建,但等到陆陆续续累计上千人上山时,他简直目瞪口呆了。 一问,他们皆答:”揭榜而来,不为工钱,唯粟食饱一顿足以。“ 听到这话,姬韫面容滞僵,他很想知道,陈白起先前说入城去贴榜究竟发布的是个什么样内容的榜文,怎会不过区区几日便一下招了这么年青健壮之人。 而陈父一看这么多的人来坞堡吃白食(上工),一时气厥了过去,于床上足足躺了一日方转好些,他刚一好,便开始于坞堡内忙碌转腾,嘤嘤嘤地哭天喊地骂人晦气。 当然,哪怕知道始作俑者是陈白起,他亦不舍得骂他的宝贝女儿的,只指着那一群忙活的工人开骂,他想将他们通通给撵走,只惜这一群人早已被饿得失去了理智,他们只认榜文所言,为了吃上一顿饱饭,任谁骂也不管用。 亦因着这个原因,他们干起活来也是十分卖力,拿出筹建阿房行宫般拼命气势,短短两日,千人齐发劲,终于将陈白起所绘建筑图纸的雏形给建造了出来。 这边负责管饭的是巨,临走之前陈白起将事先从系统搬出的粮食掩饰一番,通通交给了他,让他给工人们管饱饭。 姬韫主司人员施工、工程监督与进程,姒姜虽惯于偷滑耍奸,但对于陈白起交待下来的事情,亦不敢怠慢,每日劳心劳肺地来往山上山下一批一批地采购姬韫所需的建筑材料,这里缺一块瓦,他去,这里缺梁少木,他去…… 嗳,谁让他深得陈白起信任,掌握所有工程建筑的财政大权呢。 以往赶工的工人于主人家干活每日顶多休息一、二个时辰,但夏日炎热烫头,姬韫觉得为了第二日能够精力充沛上工,戌时(七点——八点)便让他们回临时搭建的草蓬房内休息,第二日寅时(早上五点左右,夏日天亮得早,这种时候干活亦比较凉快)开工。 这个怀柔决策令不少工人们都喜出望外,第二日起早干起活果然精神头儿好,干起活来卯足了劲儿,当然这上千人之中亦有趁机偷懒耍奸之人,这个时候监管粮食的巨则会铁面无私地……将其粮栗减少一半。 若他们不服质问起来,他则会面无表情道:女郎说了,干多活食多少粮,咱们这里不是善堂,干不来普渡施布之事! 这番话一经传开,原本因为陈家堡”人傻钱多“的传言一下便被打破了,原来勤劳干活的更勤劳,不勤劳的也变得勤劳了。 巨就像一被输入指令的铁面机械人,时不是会将陈白起写的小抄背出来,与他们讲”规矩“,若工期完成得好,完工后可每人多赠送一小袋栗粮带回去给家人。 总之,这就像驴头前吊一根胡萝卜,也与打一棒赏一颗糖一样,一直鞭策奖励着他们能够保质保量保证地顺利完工。 哦,对了,陈家堡的家生子要问,这么多的粮与钱,究竟是从何而来? 没有人知道,因为一切的发起者陈白起,已经跟着从矩阳来平陵县剿匪的沧月军去打仗了! —— 莫高窟 陈仓暗渡将全部财产都交给姒姜与巨拿去修房子的穷光蛋陈白起,正在努力地刷经验、刷金钱、刷兵器材料。 系统:你成功击杀火岩蝙蝠×1,获得经验值30,火山灰×1 系统:你的队友公子沧月成功击杀火岩蝙蝠×1,获得经验值20,火山灰×1 …… 系统:恭喜,”击杀八条“火岩金环蛇”与八只“火岩蝙蝠”的副本(一)任务已完成,奖励验值8000,钱币10000(亦可兑换同等价值的粮食)。 陈白起见副本(一)任务完成,当即查看起自己目前的属性资料: 职业:谋士 姓名:陈娇娘(楚) 等级:11(经验值37300/40960) 种族:人类(麒麟血统开启15%) 属性:生命力111+19(111);武力90+4(90);智力106+11(106);体力105+4(105);魅力50 技能属性点:9 目前她拥有的全部炼器材料:金属块×60,火山灰×105 而大剑炼器图纸所需材料:金属块×100(包裹金属块×60),合金块×10,火山灰×100(包裹火山灰×105) 这样算来,目前还缺金属块×40与合金块×10……“金属块”的来源基本全是系统奖励的,她一时也不知道有没有其它方法能够弄到,至于“合金块”更是影都瞧不见。 由于副本(一)任务顺利完成,火山灰也凑齐了,陈白起也就不浪费时间继续杀“火岩蝙蝠”,直接跟公子沧月通往副本(二)。 系统:探索神秘副本(二)开启,地图资料LoADiNg…… 系统:【孙冢窟洞穴】副本(二)地图加载成功,进入副本(二)地图探险需组队进入(至少二人以上),请确认组队成功,立刻进入/稍等片刻? 陈白起:立刻进入。 系统任务:(二)进入【孙冢窟洞穴】副本(二)采集“灵芝草”×12,采集“铜矿”×20,接受/拒绝? 副本(二)【采集任务】(可循环) 任务目标:“灵芝草”(传说中长于极地深渊之上,有着能够活死人肉白骨功效);“铜矿”。 任务奖励:经验值8000,钱币10000(亦可兑换同等价值的粮食) 触发任务等级:15级 陈白起:接受。 “有察觉到什么吗?”公子沧月刚一进入副本(二),便拧眉问道。 陈白起奇怪地眨了眨眼,她只感觉到这个洞穴一进入较前一个稍暖和一些,亦更为明亮一些,因为石壁上镶嵌着一种会发光的磷石,大小不一,小的有鹅卵石般大小,大的有石磨大小,整条隧道似被人精心点缀装点过一般,令整个洞窟看起来十分地眩目奇特。 “不曾。”陈白起据实以道。 她心道:既然副本(二)系统发布的为采集任务,而不是杀怪任务,应该表示这个副本(二)并不会多危险吧! 一开始是这样考虑的陈白起……在知道真相时,简直要被自己当时的“单纯”蠢哭了! 穿过一条奇幻异彩狭窄隧道后,前面景象霍然开朗,但接下来所见并没有令人感到有丝毫的惊喜,全是惊吓。 只因陈白起看到前方一望无际的空气,他们的脚下几尺开外,是一方笔直的悬崖峭壁。 山是很高很高的,路是很长很长的,谷底咆哮而来的风是很凉很凉的,原谅她脑中推砌不出什么华美词藻,因为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当看到下方那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与仅有一条岌岌可危一次性能够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栈道,据她目测,那栈道的宽度,堪堪够一双脚站的位置,它横于悬崖山腰之处,筑在光溜溜的千仞绝壁上,真正接近九十度,上望崖壁好几十米,下望至少几百米亦不见谷底,一边空悬并无栏杆,一边崖上仅有一些凹凸不来的岩缝攀附。 若想从这里走到对面,必须面壁收腹,屏气挪步,每一步都是惊险,每一步都将战战兢兢。 老实说,陈白起有轻微的恐高症,当然不仅是她,其它正常人或多或少都会晕高,但任谁看到这种玩命的高度与惊险,哪怕一分也能变十分的恐高症啊! 公子沧月见陈白起怔神久久不语,遂瞥向她,神色严峻:“你可以吗?” 陈白起觉得自己宁愿继续面对一大波精英怪“獠牙野兽”,也不愿意去面对这种像悬空走钢丝的情形。 “我……” 陈白起应得勉强,犹豫了许久,方倏然抬眼,正色道:“若因陈三一时的畏缩而返回,岂非太可惜了。” 公子沧月见她分明心战肉跳,小脸都白了,却仍旧维持一副平静坚强的模样与他说什么“可惜”,一时竟觉得心中揪然酸疼,他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尤嫌不够,伸臂一把将她兀自轻颤的娇小身躯抱入怀中,轻拍其背:“毋须害怕,即便是万丈深渊,我亦会紧紧抓住你。” 陈白起嘴角抽抽,只觉主公嘴笨一点不会安慰人,这人还没有怎么样,他就开始假设她要掉悬崖了……不过,人果然是群居性动物,像这样什么都不做,仅仅是汲取着对方身上传来的温暖,便能够令人感觉安心了许多。 过了一会儿,她决定不再容忍自己的“软弱”,从他怀中毅然离开。 “我们走吧。” 系统:公子沧月对你亲密度+5 公子沧月觉得就这样过悬崖还不行,他将她身上披着的那件黑色斗篷取来,用剑将布条撕成一条一条,然后头尾打上一个死结,他用力绷紧确认不会松滑时,再继续下一条,最终将其变成一条数米长绳。 他将它一端绑在陈白起的腰上,另一端则绕了几圈死死挽在手上。 陈白起疑惑地盯着他的手:“为什么不将它直接绑在身上,这样……不太方便吧。” 公子沧月没有回话,只道:“毋须担忧,本君绝对会拽住你的。” 但陈白起却突然间明白过来——他这样做是为了保护她,若她不慎从悬崖上摔下去,他便能第一时间拽扯住她,而倘若是他掉下去……他知道她一定会承受不住他的力量,这个时候若是绑在他的身上,定然无法及时解下,若只是挽在手上,则可以随时……松手。 陈白起怔然一瞬,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待两人皆准备妥当后,公子沧月按着她的双肩,眼神十分用力:“陈三,你且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跟着吾的脚步,吾行一步,你移一步,无论如何,本君绝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陈白起深吸一口气灌满了胸膛,认真颔首。 公子沧月首先攀在岩壁之上,如履长空,双手如壁虎般紧紧贴抓于岩壁,刚踩上一步,哗啦啦一些碎沙石便滚落下深渊,底下是一片虚深漆黑,看了只叫人惊颤心惊,恐怖异常。 “来!”公子沧月站稳后,便朝陈白起伸出一只手。 陈白起双眸冷静异常,虽白着一张面容,却并不迟疑借力,亦慢慢地踩上一块岩壁。 她的腿稍微有些打颤,她其实很想闭上眼睛,省得眼睛总往下瞟。 可这样不行,眼人的眼睛闭上,未经训练过的身体会因为黑暗而无法保持原有的平衡,所以即使再恐高她也要咬着牙睁大双眼,一步一步地将它走完。 能容纳他们踩站的位置真的很窄很窄,每一步,都像踩在软绵绵很轻的云上,与脚底不同,上面的双手却死死地紧扒着岩壁,老实说,身后完全悬空的感觉真的令人无法平静。 “来,一步……” 陈白起指甲用力地抠进岩缝之间,左脚机械般慢慢地滑挪了一步,她不敢用力,只能够小心翼翼,因为此时她整个人都是虚的。 要说公子沧月走在前面会更危险,只因陈白起走的路全是他确认可以踩脚的位置,可他却需要更多的精力去评估哪一块能够踏,哪一块踩失了,若踩塌了,则会整个人直接摔掉下去。 哈……呼,哈……呼……因精力太过集中,陈白起根本没有留意到额头已被汗水浇湿,她只觉得她的时间被无限延长,她除了挪动双腿这个动作,什么都感觉不到,眼睑与睫毛亦全是湿濡感,她耳中只听到如擂般的心跳声……与耳边传来,公子沧月冷静却充满力量的声音。 “来,一步……” “抓紧!” “放松些,只要本群在,便绝对会抓住你的!” “陈三,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下。” 陈白起听到最后一句,被咬出两排齿唇的嘴唇,自信又略带坚韧地微微扬起,她道:“……我……我会坚持的。” 也许过了很久很久,当陈白起终于有惊无险一步踏上实地之时,她终于全身一松,一下地扑软倒在公子沧月的双臂之中,他一身热气腾腾,胸膛一片亦是早已湿透了。 哈……哈……呼……呼…… 陈白起感觉此刻的自己就好像完成了一项壮举,整个人虽然虚脱而疲惫,但内心却十分地高兴。 经此一役,主公再也不用担心她的恐高症会犯了,她相信,此番以毒攻毒后,她已经成为一名优秀的登高手了! “我、我做到了……” “陈三,你是第一个令月感到钦佩而感叹的女郎。”公子沧月似对待一名脆弱而惹人怜惜的婴儿般,有一下无一下拍着她的背脊,安抚着她。 系统:公子沧月对你好感度+10 系统:公子沧月目前对你的好感度91。 —— 两人于原地休息了一会儿,陈白起感觉一身的力气终于重新恢复过来之后,便从布包(陈白起自制简易斜挎包)内取出水袋与用蒲叶包裹着的饭团、还有一罐乌梅干,陈白起分出一份大给拿给公子沧月。 “上次的梅子吃完了吗?”陈白起随口问道。 上次他们一道前往拜访完相伯先生返程时,她将竹筒中剩下的凉水、菜团子跟一罐子乌梅全留给他了,亦不知道他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公子沧月含糊地“嗯”了一声。 陈白起殷勤道:“上次那个太酸了,你尝尝这个,我另外腌制的,会甜很多。” “你身上总是带着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吗?”公子沧月皱着眉头勉强接过那罐乌梅干,却随即捡了一颗扔进嘴里。 喂喂,说得这样嫌弃,吃的时候倒是挺诚实的嘛。 陈白起笑道:“知道你爱吃,我总是会随身备一些。” 公子沧月闻言似被呛到,一下子表情开始变得不自在起来,他呛咳了几声,眼眶微红欲瞪她,却在触及她那一张巧笑倩兮的面容之时,忍不住以掌心捂脸,只觉一股热度从指缝之间渗出。 “陈三,你……勿莫再随意讲这种话了!” 他僵硬的语气透着一种深深地无奈与……难为情。 陈白起嘴角的笑意凝固,见他一下子反应这么大,睫毛纳闷呼扇几下……突然意识到,或许她刚才的话……的确有那么一丁点儿太随意了。 虽说,那都是她的真心话。 “那……那个,我吃饱了,公子且慢用,我去周围活动一下顺便消消食。” 陈白起避免主公因她而恼羞成怒,亦因为接下来要秘密进行的“采集任务”,便打哈哈随便扯了一个借口,起身掸掸衣服,朝副本(二)的洞窟内信步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打开副本(二)的地图,准备开始完成副本(二)的二项“采集任务”。 “灵芝草”的话,其实方才悬崖峭壁之上长着很多,但是在那种惊险的情况,别说是她、连主公一个不慎都会受她牵连跌入万丈悬崖,所以即便有,她也干脆地放弃了。 另外的话,副本(二)洞窟内亦长着,不过数量较少,倒也可以全部采集来交任务,而“铜矿”的话则简单多了,副本(二)洞窟四处分布较多。 估计主公目前并不乐意见到她,那就等她慢慢采集完,再慢慢回去……吧? 嗳? 突然,陈白起感觉身后传来一阵异样,她停住前行的脚步,一回头,这才发现,原来……他一直都跟在她的身后。 那一刻,她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一直都在她的身后守护着她。 ------题外话------ 今天静小区停电了,所以更新有点迟了∑(っ°Д°;)っ表打瓦。 第五章 谋士,月白队伍攻副本(四) 对于主公的尾随一行为被人抓包,他表现却十分淡定从容。 “陈三,勿一人乱走,莫非忘了先前教训。” 陈白起忆起,他所说的“教训”是指她莽撞提剑单挑精英怪“獠牙野猪”,险些被猪啃一脸的经历。 “此处静音杳遥,巡声可辨,不妨事的,陈三只在周围逛观一番。”陈白起讪讪一笑,她心念着她的副本“采集任务”,暗想着独自好行事。 公子沧月缄默一息,玉颜生辉,眉心一道如绘如描的朱砂冶滟,平静的双眸直直盯来:“陈三,你忘了你提过‘携手’一事?” 陈白起望着他的眼睛,眉毛一挑,那是她于黑洞之中为了刷亲密度“捡手”之时,用来唬他的冠冕堂皇的话,如今他倒是如数还于她身了。 “陈三不敢忘。” 陈三不与嬉皮笑颜,顿整改容色,叠手一揖应道。 罢了,既抛不下他了,接下来……唯有见机行事吧。 见她端正行礼于他,公子沧月虽神色未变,生生受下,然眸色却遽然沉幽。 “三、尺!” 他拂袖负手于背,在与她错身而过之际,冷然吐出这两字,令陈白起呆了一呆。 噫?她哪里得罪了他,好端端地为甚又重提此等划清界限之事? —— 副本(二)的洞窟较副本(一)更简单,当然前提能够攀越过那一重笔直的万丈悬崖,它只是很单纯的一条隧道,相较起副本(一)窟内寒冷瘆骨,这个洞窟则是恒暖似春,行之舒适,路径虽蜿延曲折,洞随路转,路坦而宽敞,偶有一处削断之崖有活水潺潺滚落,似玉带飘荡,断层处跌落成瀑。 岩缝中仙草滋生,摇摇其长,洞中岩景乳石甚是发育,洞内庭廊相连,石笋、石花、石幔玲珑剔透,闪光发亮,有似瑰丽玉雕,有似剔透水晶,七彩斑斓,眩丽夺目。 第一次观赏此等不假修凿的天然奇景,一时陈白起目不接暇竟看入了神,逐渐,陈白起感觉眼花缭乱,隐隐有一种晕目的感觉,但移目却不能够,便被人吸附住神魂,这时一只干燥而冷香的手掌遮挡于她眼前。 陈白起一愣,下意识一抓,四指攀于掌橼处,却滞了一下。 “莫看。” 耳畔响起公子沧月的声音。 陈白起这才醒悟:“这些隧石的光……好似有些古怪。” “莫看便是。” 可不看在这陌生环境之中该怎样走?陈白起闻言,徒然无奈了。 对了,她有系统副本(二)的地图,反正这地图是投影于她脑中的虚拟影像,即便闭眼也照样能够“看”得见。 陈白起反手攥住他的手掌,将他拉近自己,踮脚从布袋内摸出一块黑色布巾(斗篷撕剩下的)遮住他的双眼,见他并没有拒绝,甚是合作地任她绑好,便解释道:“陈三先前所言非虚,陈三又感应到预兆,公子只管跟着我走吧。” 公子沧月闻言嗤笑一声,于黑暗之中摸中她的手一握:“然,试一试又何妨,不过你只管带路,何以需绑我?” 陈白起挡下他的手,笑言焉焉:“自然是担心公子不放心陈三,不信陈三之言,暗中相窥,倒白耽误陈三一番带路之情。” 公子沧月垂落下袖摆,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我之眼……自入了洞窟后,便……”他声音徒然一哑,整个人震惊了。 他想说什么…… 他想说,无法移开视线,当他意识到只剩他与她两人独处的时候,他的视线变得从未有过的狭窄,除了她,便再也不到其它,他一直在看着她。 她清浅而柔软的呼吸…… 她纤细盈盈一握的腰肢…… 她笑时眼梢如弦月弯起的睫毛…… 她纤细而柔腻的指尖…… 她温凉而带着少女淡淡熏香的体温…… 原来,他一直在看着她啊,甚至在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时候,他白目光便已沦陷在她的身上…… 公子沧月终于有所感悟,他心悸闷得慌,痛苦而难堪地紧紧阖上双眸,他倏地抓住陈白起一只手:“你……你……” “怎么了?”陈白起被他拽得朝前一倾,仰头诧异地问道。 公子沧月黑暗之中虽看不到她的脸,但脑海之中却浮现出她的面容,如此清晰而深刻,就像被刻在他脑中一样。 他心慌了,蓦然松开了她,努力调整了一下紊乱的呼吸,方冷静道:“你当真可行?” 陈白起被他质疑眼眸一转,似不经意提起:“陈三立志要当一名谋士,区区小事岂非不行。” 公子沧月一愣,许久方讶道:“你想出士?” 陈白起牵着他的一只手,自己亦闭上眼睛,开始根据脑中的副本(二)地图前行。 “陈三想当谋士啊。” ——而且是想当你的谋士。 “本君从不曾听闻哪有妇人能够出士。”公子沧月只当笑话听了。 然陈白起却认真了,她声音饱含着一种不容人忽视的凛然坚决:“若是公子呢?若有一子,其智可媲丈夫,其忠可胜猛将,虽为区区一妇人身,却有着不亚于大川名士之学识德操,她志存高远气冲霄汉,壮志凌云响彻九,可天扶摇直上气贯长虹,亦可百折不挠扭转乾坤,平步青之是可云同辉日月,然,淡薄名利亦会游刃有余……” 陈白起一谈起她的谋士职业,口中便开始滔滔不绝,恨不得将一腔热情全倾注而出。 公子沧月的神色从一开始的不以为然,到讶异、震惊、最后变成缄默平静,他静静地聆听着她慷慨激昂的述说着心中的愿意,用词大气而用力,仿佛此志早已铭刻入她的骨血之中不可分离。 只是,他心中却想:比起风餐露宿之事、惊险跌宕之事、战斗害怕之事,他宁愿她如一普通妇人,安享于美食华服,安居于太平之室中,每日皆能够笑靥如花,无忧无虑…… “公子,这样一人,你可要?” 公子沧月沉默着。 见他不肯相应,陈白起脚步一顿,深吸一口气,再次问了一遍:“公子,这样一妇人,你可要?” 她就只差没有站在他的面前,撕开他眼上罩着的黑布,让他好好地看着她的眼睛,直说:你——可要下这样的陈三? 公子沧月因她的话一番联想,一向清明的思绪骤然很乱,一半清醒一半挣扎,明知不可为,他却偏生生了犹豫之心。 他想,他该是疯了。 张合着嘴唇几下,他最终轻逸一声:“若当真有此之志之妇人,倒亦可敬可誉。” 到底没有将她一口否绝,听着她叠声相问——“可会要她”之时,他的心竟然会揪然生疼,真的感觉不过一句理所当然的拒绝之言,有着从未有过的沉重。 女子入军,只为“女闾”(官方设办的军妓)。 男女饮食,属于人类生物天性,既不能省略,也无法回避。其实,在战国时期某些国家的军营已经摸索尝试了“营妓”制度,说白了,就是开设一个合法的“军队妓院”。 大抵有比较盛行的“游妓”(歌舞伎队,此乃私人买卖,需收资。)、徙边者罪妻妇(一群因丈夫或父亲获罪而流放到边界上的女人,结果随军随着随着便成了默认的军妓。) 因此,倘若一名无官无位的女子长年待在军中随军,难勉会惹来一番流言蜚语,遭人鄙弃。 当然,若她仅仅是当一名靠脑力食俸禄的门客倒亦罢,平日里给主公出出谋划划策亦可行,但问题是公子沧月这样的人要多少有多少,缺她一人不少多她一人不多,当她的存在变成一种可有可无之时,她那必须完成的“制霸战国”目标,何日才能够有实现的一日? 其实,陈白起非白目,她知悉目前楚国国情,要让她凭着过人智谋上位与众丈夫同朝出士为政,前路可谓是漫漫艰辛,更或者,这只是一个遥远且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可是,她是一个女人的这个事实已经是不可扭转的一件事实,战国没有整容、变性手术,她如论如何都改变不了自己的性别,是以,哪怕再困难艰幸,她唯有改变这个世道的规矩,方才够扶摇直上,触碰到天际的时候! 这对于别人而言的确是一件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但于她而言,她自信有着战国系统的辅助,她定然会崛起! 见这个荒谬的话题再继续下去,估计会僵持住,陈白起亦不再出声,而是安静地在前领路。 她没有直接朝副本(三)而去,而是兜了一个圈朝石壁的隙罅里去,在一掬琉璃般的水面上,残蚀的石林,痕迹斑驳,仿如一片被海水淹没吞噬的古城堡废墟。 此处乃“灵芝草”生长的位置,陈白起因将主公的眼睛给蒙上了,便开始大胆放心地做“采集任务”。 主公眼睛看不到,却凭耳觉悉窣声,感觉到她停下来,并蹲于地时,便狐疑问道:“你在做甚?” “原地休息。”她懒声道。 主公一噎。 只当她因先前无疾而终的话题而郁结于心,方无理取闹,于是他亦不再言语,只是一路安静地陪着她,任她每走一段路,便“原地休息”一次。 “灵芝草”其实是一株似兰草模样植物,不同于兰草的是,它葱尖泛红,一株生长不过二、三片叶,中端细蕊泛黄,陈白起查看其资料。 【灵芝草】说明:药剂材料,用它可配制小型生命药剂。 陈白起一看,顿时喜上眉梢,竟然是制作小型生命药剂的材料啊。 太好了!她定然要多采集一些配备着才行。 陈白起就跟采蘑菇的小女孩一样,看到一茬便蹲下一拔。 系统:采集灵芝草×1 系统:采集灵芝草×1 …… 等她将这一片区域的“灵芝草”都拔光后,其数量早已远远超出采集任务目标。 接下来,便是采集“铜矿”,地图上铜矿分布较为集中,石岩剥落暴露的位置上方有一个迷人铁铲的标志,她找到了“铜矿”位置,想着它藏在岩石内,只橇出这么一点儿,这般挖起来,得要多大动静啊,更何况她根本没有挖掘工具,唯一可挖掘的只有主公的配剑。 一想到若她拿主公心爱的大剑去砍、凿、戳、敲,用力挖矿,主公的那一张美人脸该会有多心疼多黑线啊。 陈白起抿了抿嘴角,苦思冥想之际,一只手不小心触及了铜矿,下一秒,便“咻”地一下出现一条计时条,三、二、一……待三秒时间一过,计时条消失,系统便传来消息。 系统:采集铜块×1 陈白起张着嘴巴,暗讶——这样也行? 系统:采集铜块×2 系统:采集铜块×1 …… 系统:恭喜你,【孙冢窟洞穴】副本(二)采集“灵芝草”×12,采集“铜矿”×20任务完成,获得奖励经验值8000,钱币10000(亦可兑换同等价值的粮食)。 系统:恭喜,人物达到12级。 终于升到12级了,只可惜没有得到系统奖励。 在副本(二)其实亦是有铁箱子的奖励,陈白起根据地图路线,将一直被她忽略了意见的公子沧月一并带去。 “到了。”等进入摆放着铁箱子的洞窟里,那眩目的光线被隔绝于外,陈白起便松开了他的手,示意可以睁眼了。 这一次亲密度并没有涨,因两人闹别扭,应当没有被计算为亲密互动。 她趁主公解开眼罩时,先一步将铁箱子打开,当即系统便传来消息。 系统:你获得铁箱子×1,立即打开,是/否? 陈白起答:“是。” 系统:你打开铁箱子获得——金属块×50,铁块×100,银块×100 这一次打开铁箱子得到的全是一些金属材料,不过恰好能满足陈白起目前的需求。 公子沧月解开黑布罩后,扫了一眼被打开的铁箱子,见里面放着各种岩块璞玉,他对此兴趣不大。 他取出“神秘的黑角寨地图”,指尖根据黑线划道三分之二时,道:“应该还有一段路便可到‘孙冢窟’尽头了。” 陈白起,道:“嗯,那我们抓紧时间,估计自我们入内已过半日了。” 这可不是随意猜测,系统有着计时器呢。 公子沧月颔首。 接下来,因为不用副本“采集任务”继续兜圈子,他们很快便穿越副本(二)到达副本(三),刚一到达副本(三),一片火光红色映入眼中,一股热风扑面而来,如火舌舐一般令人感到难受。 原来副本(三)是建筑于一片火海熔岩之上,一条长长的火海连绵映天,将黑黝的山洞罩亮耀眼,在这幽霞火光赤天之上,石柱簇立着许多间隔浮跳踏板,经此途方可以通过火焰之海。 “刚攀过悬崖,再淌火海……这孙氏后人乃何等人物,方能够于佛窟洞穴之下怎下找出这样一个……”陈白起一额黑线,考虑了一下该用什么词形容,最后只能道:“万恶险地啊。” “祈山、危山周围游牧族常传唱的一句歌谣,戈壁沙子咬脚,只因地底吐焰,如今看来亦并非胡诌,一路行来这青冢窟所有险境皆摆于明处,明显不愿伤人,只为挡人阻人,孙氏亦所谓费尽了心思。”公子沧月倒有另一番见解。 “这样说来,可确定这上面并无陷阱?”她嘘眯起双眸,盯注于下方数十丈。 公子沧月挥袖一掸,将一撮飘向陈白起发丝的灰榍扫开,蹙眉道:“你且站在此处莫动,我上去试一试。” 陈白起不懂轻功,她打开副本(三)地图,见并无其它路径可通过到对岸,唯有此路。 于是她也歇了心,抬眸专注于公子沧月轻鹞翩绖游走的身影。 公子沧月首先选择从右边的浮石踏板跳落,石板约有五尺之宽,一人而立绰绰有余。 他举目望去,想要淌过这一片怒海火焰,看来得辗转不少浮板移动,渡过第一个浮板后再往前走了一段,见石岩浮板牢固并无陷阱,便重新跳回岸上。 “走吧。” 他二话不说,抄起陈白起拦腰一抱,便身轻如燕纵身一跃踏上一块浮板。 “……”陈白起被主公难得如此利索热情主动的举动给震住了。 系统:“公主抱”达成,公子沧月对你亲密度+5 他朝着原路继续前行,踏上一块新的浮板后,便考虑朝左上,此时的浮板就像音阶符号一般,忽上忽下,上一秒浮板时直接俯跃而下,下一秒又继续跳跃踏上前方的一块浮板,接著右转进去,然后又是左转…… 如此地周而复始,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高低不平,其实这样十分消耗体力,特别是当他还抱着一人。 眼看着才行进一小半段路程,公子沧月却已气喘吁吁,他回头一看,如今退亦难,进亦难。 若是别的事情摆在眼前或许陈白起还搞不定,但像这种大量消耗体力的活,她表示她还有几瓶体力剂没有用,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她道:“劳逸结合,且先歇一下。” 她从他身上滑下,然后从布袋内摸索水囊,实则偷偷地将从系统内取出的体力剂倒入水中,她摇晃了一下,递到他面前:“饮些水吧。” 此处正当火焰中心,一身滚烫难耐,方才一路疾奔时,他便流了很多汗,确也口渴干涸,亦不推辞,取过大大地灌了一口,一入喉滑入,顿觉腹间似有一股力量冲入,于丹田蕴养一转后,转瞬间游走于全身酸软骨骼肌腱,好似周身力气都一并返回来了。 “这是什么水?”公子沧月怔愣。 陈白起笑道:“这水只是陈家堡的普通井水,不过这水中陈三加了一味药水,陈三体虚病多,此药乃陈三姐夫无意中寻到的一株百年紫参熬制而成,据姐夫说能够补津液令人消除疲惫,便让陈三时常备于身上。” 听完她的解释,公子沧月将水还予她,道:“确有神效,继续走吧。” 他再次抱起陈白起,致力于跳跃浮板事业上,只当他一疲惫之际,陈白起就给他灌体力剂,如此一来,眼看即将顺利到达对岸时,突然,系统“叮”一声提示音响起—— 系统:“白月队伍”触发BoSS级任务,击杀熔岩机关兽王×1,接受/拒绝? 陈白起一听触发BoSS级别的任务,整个人呆了一下! 陈白起立即查看【熔岩机关兽王】的相关资料—— 名称:熔岩机关兽王 等级:25 属性:体力值无限,防御力249,攻击力120—90 怪物资料:“孙冢窟洞穴”副本(三)的BoSS。 与其同时,突然一声巨吼,浮板对面猛然扑跳跃来一只似虎似豹的怪物,它张着利牙,竖着尾巴,体魄十足雄伟庞大,一般虎豹完全不能相比,脸上长着白色的长须,颈肩披着金色的鬣毛,当真凶猛彪悍威风凛凛,一副“王者”的雄姿。 系统:已进入BoSS关战,请立即击杀熔岩机关兽王。 陈白起嘴一抽,这表示接不接受,都得要战斗的意思了?! 远看似一头猛兽,实则当它跳跃靠近之际,陈白起才发现,它并非真兽。 它一身以木、石、金属等物构成,躯干以木,关节以金属,石为肱肌,另以革、皮、胶、漆为肤。虽筋骨、支节、皮毛、齿发,皆假物也,而无不精细如实物一般令人诧异。 这……这等机械兽,竟可被制造得如此惟妙惟肖! “此乃墨家机关?”陈白起目瞪口呆,第一次选择仰望古时人类的究极机械智慧。 《列子?汤问》内有一则故事讲一名技艺十分高超的工匠名叫偃师,他自愿奉献所制之物献于周穆王,周穆王惊视之“趋步俯仰,信人也。巧夫!领其颅,则歌合律;捧其手,则舞应节。千变万化,惟意所适。王以为实人也”这一段的描述,她以往只当夸大其实的虚言,如今一看,才知道这世上的机关术所谓能之极也啊。 公子沧月蹙眉凝视半晌,否然:“非也!” 陈白起讶道:“非也?” 他道:“此乃公输家的机关术。” “何也?”陈白起偏转过头相询。 “墨家一直是非攻机关术,他等以非攻兼爱为宗旨,反对战争,捍卫和平,其机关术一直秉承以器械代替人力,造福于世,而公输家则为应战派,其一向为诸侯国服务,其战争类器械亦是天下闻名。” 陈白起这下听懂了,这墨家的机关术相当专门制造便利的生活用具,而公输一族则*造杀伤性武器,一个热爱和平,一个酷爱战争。 如此说来,这般挟带火焰气势跑来的BoSS型机关兽,确也像是公输家才能够制造出的机关术。 不过……光凭这一点,亦无法十足确认,不是吗? 或者,墨家亦有剑走偏锋之人呢? “另外,公输家的机关术皆会于自家制作的机械身上纹上家族姓氏。”公子沧月又补充了一句。 听他这么一说,陈白起将视线拔长,于前方BoSS机关兽身上仔细辩认,最终在其耳尖,看到扭扭曲曲“公、输”两字,顿时便信足了他的话。 “不说孙氏请的是墨家吗?”陈白起道。 公子沧月凝眸沉吟:“如今墨家早已分裂为两派,之前墨家叛徒之事你应已听说,其名为公输雅,乃应战派,他隐名埋姓以木雅之名加入墨家学其机关术要领,其对鲁氏先祖公输班之机械术十分感兴趣,加之又学习了墨家机关术,便大肆兴起建造机关术,其乃天才之中的天才,连墨家巨子都曾赞誉其,吾晚生几年,实不如雅之能矣。” “这么说来,这些东西,是应战派公输雅制造出来的?” 公子沧月摇头:“这孙冢窟挖掘少说亦有五十余年,公输雅如今亦不过青年,岂能是他,应该是孙氏请的别的公输氏制造的。” 原来这公输雅这般年轻!想到他仅凭独人之力单挑墨家三千,陈白起顿觉自己仅得一份机械图便巍巍缩缩,实属该好好跟人家学习学习。 不过,当混世魔王亦需要资本,所以她暂时……还是好好筹备资本吧。 “它怎么突然停下了,不会攻击人吗?”陈白起疑惑眺目,不远处那头猛进的机关兽王突然蹲于前方,一头金毛鬓须随着火光摇曳。 公子沧月道:“它应当以守为攻,若我等想抵达最后孙氏墓穴,必然会与其发生冲突。” 第六章 谋士,月白队伍攻副本(完) 这种机关兽不知疲惫,不晓痛楚,全身上下组织结构不是金属就是坚硬的石木,与铠甲武装了一般,比起一开始副本(一)中的精英怪“獠牙野猪”相比,其抗打击程度更上一个台阶。 彼此双方,一丈高机关兽,陈白起与公子沧月,隔着数十米的浮板对峙着。 眼看着时间正在一点一点地逐渐流失,见陈白起与公子沧月一直不肯撤退,那边BoSS熔岩机关兽王却活动着关节,扬头一抖唆,背脊的毛发齐齐震耸而起,似根根钢针一般,尖芒寒悚。 它先动了动它的两只前爪子,爪子直抠进地底,它朝着陈白起两人张嘴无声咆哮一阵之后,类似警告与威吓,便一个躬曲,虎跃而起。 公子沧月见势不对,立即抱起陈白起转身跳跃退后一块浮板,嘱咐一句勿动,接着拔剑舞动手中大剑魅影翻飞,急疾冲挡上去。 熔岩机关兽王一口铁牙“咔嚓”一声咬空,那金石交击的的声响令人牙酸,而公子沧月则身随剑纷飞,数道道剑气划破其皮甲,拖拉出一条长长的滋滋火花。 但仅凭这样的伤害,这并没有阻碍到BoSS机关兽王的扑杀行动,它数尺粗尾一甩似鞭,残影忽倏一过,便抽向公子沧月旋动的背脊梁上。 公子沧月反身以剑相挡,气喝一声,直冲跃蹬于半空之中,避其锋芒,待落下再欲出手之际,却见这头熔岩机关兽王竟抛下正与它战斗中的他,径进斗气满满,甩脖子撒跑便朝一脸懵然的陈白起杀过去。 陈白起瞪大眼睛——为什么每一次的怪物都冲她来,上一次獠牙野猪的事情也就算了,为什么这一次遇见的“兽”又是这样,她吸怪的仇恨值真有这么高吗?! 被熔岩机关兽王抛在身后的公子沧月亦是十分疑惑古怪,不过没有时间容他多想,他见陈白起疾步朝后退去,而熔岩机关兽王一跃而上步步紧逼,事态紧急,他目光如电巡梭与其兽身,最后盯其股间随着跑动摆动的尾巴,双手握剑,一个使尽全力的砍杀,断其尾。 这条“尾巴”倒是吧嗒一下被砍断掉在地面,不过陈白起发现它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顶多在近身攻击战时少了一条“鞭子”抽人。 这时陈白起听到系统提示:熔岩机关兽王-20生命力。 陈白起瞥向那一条没了活力的“尾巴”,暗忖——果然是一头机关兽,砍掉一条尾巴才不过掉20点生命值,她记得它可是有着2000生命值,这样说来少一截,还剩下生命力1980! 她也不能再坐以待毙,她想起在这之前她好像也发动过麒麟瞳,这个瞳术能够帮助她勘破阵法与机关术的弱点,只是相比起那时候弱小的机关蛇,如今这一头庞然大物,即便她勘破机关术,亦很难轻易接近触碰到他的弱点,这便是一个弊病。 她如今能充当武器的只有那些“破损的匕首”,其攻击力10~20,一刀砍下去,刀断了不说,估计连它的一片皮榍都削不掉,可连这种破匕首都不用,徒手该怎么样跟这种厚皮的怪物搏斗! 另一边,公子沧月在断其一尾后,终于成功利用仇恨值将其引走了,那熔岩机关兽王暂时放弃陈白起这个“香饽饽”,开始与公子沧月进行一番人兽较量。 “攻其头部!” 陈白起瞬开麒麟瞳,经过扫描机械内部结构,终于找到一处最明显的弱点,赶紧急声喊道。 公子沧月掠地飞身跃起,悬空凌驾在半空中,衣衫随风飘动,欲刺其面部,眼看一剑没有得手,第二剑便接踵而至,他身姿于半空中状如灵蛇,剑影叠加看不清虚实。 然熔岩机关兽身躯亦甚十当矫健,左移右晃,跃上伏地,它一个翻身向前倒跃,尖锐爪子便擦着公子沧月的胸躺而过,待其落地之时,在公子沧月的胸前已留下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带起一串细碎的血珠撒了一地。 陈白起见此一震。 公子沧月抿唇闷哼了一声,唇色倏时惨白,但他却来不及查看伤势,点足闪身,矮身俯冲而去,一剑就顺卡其腿膝弯曲的关节处,只听“叮”地一声,火星四溅,他双眸用力,双臂一振,长啸不绝,刀锋因施力过度已弯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眼见锋刃在断之际,他脚下猛力一冲,剑身一划,便断其一腿。 其势方急,他将剑身一转,剑尖朝上,一剑至其下鄂刺入其脑袋,熔岩机关兽滞停了一下。 系统:熔岩机关兽王生命值-2000 系统:熔岩机关兽王生命值-3200 见一剑不足以捣毁其硕大脑袋,公子沧月欲拔其剑再行刺入,却感其剑身一处被机关兽王咽喉中机关将锋刃卡住,拔扯不出,亦无法再刺入一分,他略微一僵。 这时连连被暴击的熔岩机关兽王的愤怒值终于达到顶点,它使出了愤怒一击,它瘸着一条腿,朝旁边偏斜一下,整个身子激烈抖动似一条长鞭啪地一下朝地面撞去,其刚烈汹猛的力道如炮弹一样撞得地面似飓风飚射,脆弱的岩面开始龟裂出条条四散的缝隙。 公子沧月因手执其剑抽身不及,被其愤怒一击波及撞至胸腔一阵窒闷,手脚因气血停滞而麻木僵硬,身子一甩,便拖地擦出一条长长的痕迹后,整个人甩跌出了浮板。 “公子!”陈白起惊喊一声,双目瞠大,脑中尚还没有意识,身体已先一步扑冲了上去,尽管如此,她亦只来得及抓住了他的一只手臂。 她双手紧紧地拽着公子沧月坠落悬空于下的身体,而她的身体却被一点一点地带动朝下滑动。 可恶!她的力气根本还不够。 公子沧月眼前密布的黑点终于褪散了许多,视线恢复了,他死劲咽下喉口冲上来的腥甜,转眸望向脚下那一片红嗵嗵的熔岩,他于半空避无可避,眼见着火弧一波一波似口吞噬迫近了,其破空带起灼热的气流撩起他的头发和衣衫猎猎作响。 他又抬起头,看着陈白起已被拖着滑落一半的身体,此刻她满脸汗水,发丝汗湿凌乱地粘于脸颊,额头青筋突起,因额际的发丝被气流撩起,那一块尚未褪去完整的烧伤疤痕因气血涨红发紫,而显得狰狞可怖。 然而,公子沧月却看得入了神,目光触及她额头上的伤,令他想起了在陈家堡第一次见她的场景,那时候她如现在一般狼狈不堪,甚至额头便包着一块白帛,那时候因为不上心,所以从不曾想过这伤是怎么得来的,如此大一片伤痕,受伤时究竟得有多痛…… “陈……” “别、跟、我、说、放、手……”陈白起满脸的汗水滑落鼻尖,一颗一颗地滴落,她几乎快咬碎了两排银牙方吐出这几字。 不会放手的—— 怎么能放! 她所选择的主公、她那不容易刷足的好感、她好不容易获得的亲密度……他们还没有盟约呢! 况且,就算他不是她的主公,面对一个护她救她多次的人,她也不可能这样简单地放手,任着他掉落烈焰熊熊的熔岩之中,最终尸骨无存! 这个时候,一大片黑影笼罩在陈白起与公子沧月身上,阴暗而危险的气息不期而来,原来熔岩机关兽王已然站在她身后,那一双冰冷毫无感情的黑石眼珠映着火光,闪着一种无机质的光,它虽一身被公子沧月破坏得厉害,却仍旧能够瘸着一条腿行动。 公子沧月面色一变,他看着陈白起那一双通红充血的眼睛,想喊她立即松手躲开,但他知道,她是绝对不会听他的话选择放手的。 一时之间他的心又酸又痛,百味杂陈,他嘶哑着声音,一字一句道:“陈三,我知你本事大,且藏着许多秘密,若你能够侥幸活下去,一定要出去告诉孙先生,即便我楚沧月不在了,他亦一定要完成我曾许下的宏愿!” “你且记住——” “放手——” 他厉喝一声,便用力将下垂的左边身子提起,他左手正握着一柄长剑,猛地朝自己的右手臂狠狠砍去。 陈白起见此,瞳孔一窒,瞳仁深处越来越红。 系统:你此时的情绪波动过于激烈,引发麒麟血脉苏醒,麒麟血脉上升……16%……17%……18%……25%,麒麟血脉达到25%…… 系统:你体内的麒麟血脉已唤醒25%,身躯正在进行洗髓伐骨强化…… 如前一次麒麟血脉苏醒相同,每一次的洗髓伐骨都是一次令人痛彻心扉的过程,她感觉身体像被火焰包裹住,双眼徒然扭曲痛苦地闭上,这一刻在陈白起周身出现了奇异的变化,仿佛有一丝丝的金色气流从她的身体里窜出,旋即陈白起双眼陡然睁开,其瞳仁紧缩成金色的一线。 系统:“宿主躯体、灵魂扫描。” 系统:“扫描完成,身躯强化25%已达成,麒麟臂开启。” 陈白起感觉双臂骤然犹如神助,猛地一使力,已将公子沧月的身躯轻松扯起劈晕后,安置于一旁,她反身一拳,拳风刮破空气卷起层层气流,直接卡拉一声刺入熔岩机关兽王那一只眼瞳眶内,将其庞大的身躯整个撞飞,可见力量的强大。 她跳跃而起,那轻盈娇小的身躯整个跪趴其背脊之上,长发散乱垂落,背脊高高佝偻拔起,一只纤白细嫩的小手将其熔岩机关兽王的脑袋紧紧按压于地面,一寸一寸地使力,这时它坚硬刀石不可破的脑袋亦一寸一寸地碎裂,木轴断裂、肱肌石碎、铁铸躯干弯曲…… 陈白起双瞳徒然暴射出一股金色的残酷光芒,一双纤纤玉手逐渐虚化成一只遮天敝日的巨形爪子,将她整个人衬得如米粒大小,高高举起,再狠狠拍下,将熔岩机关兽王其整个坚实的身躯碾碎成了渣。 系统:熔岩机关兽王生命值-999999 系统:你使出麒麟臂愤怒一击——泰山压顶,击杀BoSS熔岩机关兽×1,获得经验值20000,合金属×20。 陈白起尤觉不懑,冷冷地挥出一掌风,直接将已经变成一团破铁烂木的机兽关残骸清扇进熔岩底下之后,接着,方转身去查看公子沧月的情况。 随着敌人被剿灭掉,她内心的愤怒方稍减平息下来,而那一只垂落虚幻的麒麟手臂也逐渐消失。 来到公子沧月身边,她半蹲下来,打开他的系统属性资料一查看,发现其生命值已濒临危险,她没多想,便从系统包裹内取出一瓶小型生命药剂,小心地喂进了他的嘴里。 所幸他多少还有一些意识,一瓶并没多少浪费,基本都如数被他吞入了腹中。 陈白起跪坐于地,将他的头枕于自己的膝盖处,看着灌了两瓶后生命力已经恢复到了正常数值的公子沧月,便静等他慢慢醒过来。 并没有过多久,公子沧月皮睑一动,悠悠转醒过来,当他一睁眼,视线便朦胧看到陈白起那一张冷然麻木的面容,一瞬间他恍惚看到她头顶出现了一头威严、气势头长金角的巨兽。 但这种错觉随着视线清晰,便转瞬消失了,他看到陈白起见他醒来,慢慢地那一张沉寂的面容上有了生动表情,她一双柔美的杏眸微微泛红,嘴角挂起轻松而颀然的笑容。 “醒了?” 先前他意识本已模糊,再加上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根本什么都没有意识到便一头栽入黑暗之中。 “发……生什么事了?”公子沧月蹙眉道。 陈白起垂下睫毛:“已经没事了,那头机关兽因为缺一条腿,方才我拉起你躲开时,它便自己失足一头摔进熔岩里去了。” 公子沧月脑袋枕在她软绵绵的腿上感觉十分不自在,便费力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陈白起赶紧搭把手将他扶好。 “你先前……可有给我喂了什么?” “是药,一种能够救命的药,幸好这次出门有带。”陈白起露出一道飘渺的笑容。 “那你喝了吗?”他下意识问完后,又道:“先前……最后那头机关兽可曾伤到你?” 陈白起闻言一震,接着低下了头:“对不起……” 公子沧月看了她一会儿,方启唇道:“为何?” 陈白起的声音充满歉意:“因为我私心想与公子单独相处,便出了一个坏主意撇下其它人随行,可是我这样做,却险些害了你。” 公子沧月沉默地听她说完,便没有再看她了,他视线转向远处:“你认为谁这般相求我便会应?你且记住,无论我下的任何决定,皆为我愿意而矣,并非是其它人的缘故。” 陈白起抬起了头:“果然啊……” 公子沧月转过头:“果然?” “果然像公子这样的主公,陈三是万不敢相弃。”陈白起偏头微微一笑,便伸手握住了他的。 公子沧月一僵,望于交叠相握之手,虽维持着面无表情,然耳尖却已开始悄然发烫泛红。 系统:系统,公子沧月对你亲密度+5 —— 因为“体力药剂”与“生命药剂”的缘故,公子沧月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虽然外伤无法仔细包扎上药,但基本上已经能够独立行走了。 他抱着陈白起一起通过最后浮板,达到了对岸。 对岸是一截悬空的浮台,浮台之上有二阶石梯,石梯以石柱廊相环,其顶部平台摆放着一个金灿灿的大宝箱,而宝箱旁边则摆放着一副石棺。 石棺内葬着谁已毋庸置疑,陈白起与公子沧月只打开了“大宝箱”。 系统:获得金箱子×1,是否立即打开,是/否? 陈白起:“是。” 系统:恭喜你获得“孙氏孤本”×1 系统:恭喜,你完成了(四)【寻找孙氏孤本】的任务,获得经验值80000; 系统:恭喜,人物达到13级。 陈白起查看起自己的属性资料。 职业:谋士 姓名:陈娇娘(楚) 等级:13(经验值23210/100400) 种族:人类(麒麟血统开启25%) 属性:生命力112+19(112);武力91+4(91);智力107+4(107);体力106+4(106);魅力50 技能属性点:11 另一边,见公子沧月在金箱子内翻找半天也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东西,陈白起掩嘴一笑。 这要论抢宝物的速度还真没有人能够快得过系统呢。 她只需要这本“孙氏孤本”完成主线任务,如今任务完成了,她便双手奉上。 “公子,是不是在找这个?” 公子沧月扭头一看,微讶地盯着她手中之物。 “你何处找到的?” 陈白起自豪道:“为了博取公子的好感谋一职位,陈三亦是很拼命的。” 公子沧月闻言呆了一下,下一秒,却突地扑哧笑了起来。 “你的拼命,可完全用错地方了。”他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他勾起的眉梢唇角都在笑,棱角分明的轮廓显得极其柔和,那笑容里面有着宠溺的味道,平和地把她完全包围。 这样的公子沧月,当真是美如盛放的桃花摇曳绯烟,一片妍丽至荼蘼的红,绽若不世之妖娆,完全已达到祸国殃民的地步了! 陈白起看愣了神。 ------题外话------ 静已经自暴自弃了,以后就这个时间段更新了吧,静感冒了一直流鼻涕,码一上午加一下午也码不出多少字,静估计在感冒好前都没有办法在中午更新啦o(╥﹏╥)o 第七章 谋士,你的名字响彻上空 关于莫高窟此行,陈白起深觉心满意足了。 首先完成了莫高窟主线任务,接着一并处理了支线副本任务,顺利将人物等级升到了13,学会了“狂刀六式”武技、骑术,得到了“高级神农种植秘籍”此等神物等等,而“主公任务”亦有跨越性的进展,好感度80俨然达成,而与主公之间的亲密度亦刷上40了。 而主公在得到了他此趟心心相念的“孙氏孤本”,亦算是求仁得仁。 待他们按照原路返回,将石门刚一打开,却发现石门早已等了一批精锐兵将,他们每一个都如望君石一般,面朝石门,坦露神色焦急,时不时拳掌相击,如热火上烤着的蚂蚁一般团团转。 一听到石门开启的声响,他们倏忽像被定住了一样,过了一会儿,待看到从幽暗光线洞穴散去一身雾暗显出清晰身影轮廓的两人,才面露狂喜反应过来,便轰然一拥而上。 “主上——” “主上,怎地恁久方出来,吾等心切如焚,若非孙先生懂悉主公意图,吾等定要掘这石窟,毁摧这堵恼人之石门不可!” “主公太大意了,为何不带上属下一众相护前往,岂可独自冒险?” 以孙鞅为首的一众近臣将士围拢上来,公子沧月扫视一周,敛眸淡声道:“何以全部在此?” 陈白起本一手搀着公子沧白,无奈她人小身薄,当一大群高大健壮的儿郎们靠拢而来,她直接被他们给挤到边边角角去了,不过她可不会甘愿默认退居二线,主公身边的位置她定然要据理力争的! 不过,还未等到她力争一番,便被主公转眼一瞥,拽住其纤细手腕,直接扯入了人群当中,立于他身侧旁位置,相当于此时她与他一同被人包拢于一圈内。 她仰头看着他望向它处无动于衷的侧脸,一时分辨不清他方才之举是有意还是无意。 而其它人先是一愣,注满“八卦”的视线于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又一圈,接着脑补一段不言而喻的风花雪月……则纷纷笑而不语。 ——总觉得这一趟单独之行,令两人的关系变化不少啊。 “噫。”勋翟悄悄一掌拍上陈白起的肩,将她视线吸引过来后,便凑近她,笑开一排白牙,竖起拇指:“陈三,果然好样的,想不到还真让你给找出来了哈。” 陈白起受他爽朗真诚的笑容感染,亦弯眸一笑:“全是托主公的福。” “嘿,好狡猾的翟小儿,这分明是主公委派给你小子的任务,你却推脱给了陈小姑子,看打——!”吴阿于一旁竖着耳朵偷听到了“真相”,当即喝呔一声笑捶了勋翟胸口一拳,然后一把搂过勋翟的脖子,两张脸一同挤上前,朝着陈白起挤眉弄眼道:“小姑子,先前我就有预感,这果然找东西,寻你便找对人了,果不其然啊哈哈哈哈……” 看这厢笑得热闹,孙鞅摇头亦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眸色温睿地看了陈白起一眼,心中对她的颀常亦是如日俱增,她聪慧而谦敏,性格亦是温婉大方,是以才能够与一向冷傲的勋翟交好关系,如今看似大大咧咧实则排外抵异的吴阿亦十分看好她,言谈之间亦不疏离隔外。 “主……”孙鞅正想与公子沧月说叨几句,不经意扫过公子沧月放下手后,胸膛处那一片染血衣襟,整个人如遭雷殛,惊声道:“主上,你何时受伤了?” “什么?!主公受伤了!”勋翟与吴阿瞬间收起打闹,一脸慌张担忧之色地挤上来。 见周围人都紧张地你一句我一句,公子沧月被吵得拧了拧眉,沉声道:“小伤矣!不碍事。尔等齐聚此前,究竟发生了何事?” 按道理说,孙鞅既来此处必然看到他铭刻于墙上的字迹,既已收到他的消息,便不会鲁莽行事,必遵从他的指令先安抚军心按部就班行事,只予相关人通知后静等他归来。 即便担心他,也不至于广布于众,令全部人都一起聚集于此处在等候。 孙鞅见公子沧月胸前一片衣襟虽上三条褐黑色血迹,但神色与精神都属正常,心倒是放下了一半,又见听他严肃问话,见人多口杂便挥退了周围,只剩下几名心腹,方面容凝重道:“平陵县城中斥候(侦察兵)发来消息,疑似东方戈壁疑似有大军迁徙,朝着平陵城而来。” 陈白起于一旁倾耳一听,顿时愣了一下。 区区一破落偏荒的平陵县城,竟会有大军集兵而至? “下令再探是何方人马。”公子沧月眸色忽暗忽明,似两汪黑色漩涡转动,他道:“单虎、庞稽二人留在莫高窟处理黑角寨之事,其余的人立刻随本君返城。” 陈白起不知道为何,心中突突地有了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她倏忽伸手攥住了公子沧月垂落的一片衣角,见公子沧月脚步一滞,侧身回头,深邃黑极湛墨绿的眸子半是认真半是疑惑地等待着她。 她一愣,方发现她于大庭广众之下做了一件什么荒唐之事,她迅速放开他的衣服,掩饰性地垂落密匝睫毛,干笑一声。 其实方才伸手只是一种反射性动作,她感觉空落落的心中一阵阵泛起阴澨的不安,似乎要用双手紧紧抓住一件什么东西填满,方能够获得平静。 实则……她将他留下,让他为她转身驻目,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准备要说些什么。 公子沧月静静地盯注于她低垂的脑门半晌,倏地蹙眉,无视周围人吸气吃惊的表情,一把牵过她的手,那干燥厚实的掌心牢牢握住了她冰冷而汗湿的小手,紧了紧,无声地将其纳入安抚阗静,便大步流星,身后则跟着一众呆若木鸡的将领。 —— 公子沧月率了自己一众家将骑兵,于戈壁旷野中疾驰赶路,山峦叠嶂,粗獤雄伟的景象被抛掷于脑后。 当沧月军一行风尘仆仆赶至平陵县城廓,尚未进城门时,与公子沧月共乘骑于一马的陈白起,却事先接到系统便发出一条警示。 “地角寒初敛,天歌云乍飞。大旗危欲折,孤将定何依?八百里赵军旌旗朔气穿甲,来气势汹汹,入城/离去?” 陈白起眉眼一震——果然来的是赵军! 马蹄如飞,一路驰骋的热风无孔不入灌入陈白起眼耳喉之中,她将头埋入公子沧月的宽氤的背部,双臂紧紧环抱于公子沧月劲瘦的腰间,指尖根根关节突起,死死地攥紧了公子沧月的衣角。 终于,还是来了啊…… 当沧月军一行迤逦一条黑长队伍进城,刚下马卸鞍之时,便听到城门口处传来一阵喧嚣杂乱脚步之声,争先恐后的士卒惊慌尖叫大喊道:“关闭城门,快,快!关闭城门!” “有大批军队来了!赶紧守城戒备!” 陈白起愕然回首,公子沧月等人则立刻登上城楼,他们极目眺望,只见于远处地平线之间,尘烟滚滚万马奔腾之象,只见一支令人难以置信的庞大军队正汹涌而来。 陈白起怔怔地看着,她双手撑于城楼岩壁之上,山石坚硬,暴晒于空气之中的部分此刻滚烫,然她却一无所觉。 自来到战国起,她曾见过上百人的军队,那是一群如凶猛野兽般能够令人生寒退缩的气势,她曾见过上千的军队,那是一片黑森森似潮水般能够吞噬人的压迫气势,然而……眼前所至的军队,似很大一块的乌云,你无法看到乌云的边界,无法知道它里面藏着什么,但它就有一种可怖可畏的气势在里面,如一双深深绝望之手悄然扼住其咽喉,令你有一种无法喘气的感觉,仅一眼,便能使你神魂俱毁。 空气变了,风亦在鼓动的震荡中燥热着,四周气流被搅浑成一片混沌,令人浑身湿粘难受,坐立不安。 赵军于城门前方数里停刹了下来,一片啸杀静候景象,前方一支骑兵队伍出列,后方步甲军队则渐渐收拢队形,以前方纵列骑兵为中心,渐渐形成一个箭矢之阵。 这时他们将佐“锵”地一声拔剑出鞘,刷地向前一指,三百名将校弓上弦,三百名铁戈剑出鞘,戟戈森然如林,飒然指向巍峨高城,迈着震颤人心地齐刷刷步伐向前逼近。 而城墙之上,一列城池上冒出了一些弓驽手的身影,原本该驻防的平陵城防军们早已吓破了胆子,如今主事者乃公子沧月所率领的军队,他等举起了早已准备了的轻便藤盾,迎接战事。 当那一支行趋骑兵队伍临近城下,其领头魁梧健拔的将军陈白起一眼便认出,乃是对她愤怒值达到80的戚冉。 春秋时候,古风尚存,两国交战时其将领只要上了战场,亦必然是要披甲冲锋,是以军首之位置一向乃军中灵魂之所在。 然而,此次领军之人除了戚冉,还有另一位与他同趋者,只见另外一匹马之上,以圆阵木盾剑士相护,一袭暗纹藤蔓优雅的黑色斗篷加身却不见一丝阴翳,反而能够将一身春光洽意暖融发挥得淋漓尽致之人…… ——正是陈白起曾与舞剑献唱诗经的那一名神秘人。 一触及其身影那一刻,陈白起微愕,下意识从系统内将“九黎药鼎”取出,握于手心之中,待那药鼎凉意一点一点沁入手心发寒之时,她已冷静下来。 他曾轻佻风流爽朗笑言道——“陈三,那你便清唱一段诗经的关雎予我可好”; “卿之乐,必然是不同的,请。” “卿既以乐赠友人,那友人便以药赠伤友吧。” 他之话尚余音绕耳,记忆犹新。 她以为凭他们之间差距甚大的身份再见之时估计要等到猴年马月,然而其实再见亦不过月余,只是这一次见面,他定然不会再对她说——陈三,你便清唱一段诗经的关雎予我可好。 陈白起虚芜淡然一笑。 故人兵戟相见,实为一件遗事啊。 战鼓擂,风声吼,赵军践踏的烟土飞扬已被风气卷残散去,雷鸣般行进声渐渐弱了,立于城楼高处的陈白起仅扫一眼,便转身就走,然而,就在她转身之际,却听到下方传来一声震耳发聩的喊声。 “陈三——” 她脚步一滞。 ……是在喊她? “陈三——” 她转头,朝城楼下一看,正对上戚冉仰头,那一对招子似火矩般炙热烫人,却是一片杀意滔天。 这时,城楼上的人都纷纷愕然看向陈白起,那些目光似讶、似惊、似不解,更多的则是怀疑与探寻。 原来陈白起与他们融入一块,但现下却像被这种目光给隔绝,她变在了孑然一人于城楼之上。 第八章 谋士,你究竟是要闹那样啊 陈白起阗静着神色,双眸涂漆,她并不在乎其它人的看法,却瞥了一眼公子沧月,见其于孙鞅、勋翟等将领簇拥,仍旧炯冷沉声地盯着下方来者不善的赵军,眉峰紧拢,却并无其它异色,心底方稳了稳。 因着赵军旗幞战擂大军皆铺垫于平陵县武关后方,只率先派遣一支前锋兵临城下,看似在正式进攻前要准备一次双方谈话。 如今戚冉将她独自摘出,便等同令她成为众矢之的,若她此时再畏畏缩缩藏于人后,岂非失了风度于人前。 她决定不再避其锋芒了,大步垮前,流逸似水般衣摆迎风摇曳生姿,她目光凛然无惧,站上墙体垛口(城墙上呈凹凸形的短墙),身形迎风如碑而矗,面容姣好,神态悠闲,似风中孤傲亭立的百合。 戚将军目光一窒,他驭马倒退几步,扯斜彼此之间的距离,以便更能够直视打量清楚她此刻的神态表情。 每再见一次陈三,他皆受刺激一次。他不懂,此稚儿姑子岂敢一次比一次更沉着冷静,岂敢在一次又一次挑衅欺罪于他后,仍旧能够做到无动于衷。 究竟是谁借给她有胆子,令她如此从容、洒脱、无视一切! 难道她就不怕?不惧?不恐惶乎? 要知道,他戚冉背后……可是整个横走森森钢铁般威吓天下的赵*队啊! 别说区区一楚国名不经传的小姑子,哪怕是诸侯楚君面见于他,亦会胆颤三分,面惶嘘嘘! 若是一般的姑子,哪怕是公孙贵女公主,面对大军临城,面对着一群兵戈铁森气热汹汹的杀意之势,怕光听闻便忆吓得腿颤发软,哪会如她这般不退反进,直面迎敌。 除了她的衣袂与她的青丝因风而乱,她笔挺的身姿,她冷清的表情,她幽深乌黑的眼神却无一丝撼动。 她此时淡得如此地洒脱,淡得如此地……令人又爱、又恨! 彼时,戚冉的表情一变再变,眼神极其复杂,那一刻,他仿佛忘记了此趟出兵的真正目的,忘记了此城之中他真正对手乃公子沧月,忘记了城中数千沧月军与身后那数万斗志昂然的赵军,一句破膛而出的咆哮与风声齐吼,似要贯穿众人耳膜般破啸。 “陈三!只要尔立刻交出窝藏之人本将便放你一条生路,否则尔与此城共消亡!” 随着他此声而出,天空的成片乌云随着旷逸残卷的风气飘过,遮住了城楼上一大片阳光,云下站立的陈白起,面色一点一点地阴暗了下来。 陈白起抬眸,密睫似呼吸轻微的蝶翼,她直视着他,隔着天与地的距离,此时她已非初来乍道战国的陈白起了。 她目光清澄如冼,于高处与他对峙相望。 “戚将军,你兴兵而至平陵,当真为陈三而来?”陈白起淡声相询。 戚冉指关节一紧,咬牙冷嗤一声:“尔算什么人物!” 言下之意:非也。 “陈三的确算不得什么人物,然……此城你不妨破一破,看陈三是否如你所言会与此城同销亡!”陈白起笑着抬起下颚,她轻扬起了阔袖,那迎风鼓起的衣袍猎猎令她欲乘风归去般飘渺,她声音清亮如歌,言辞带着一种潇洒扬逸,以一种从末有过的骄傲姿态,向四周宣泄而出! 戚冉闻言,顿时气结,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飞上城楼,将这令人恨得牙痒痒的恶妇拽扯下来! 好一个陈三!好一个…… 这时,一直沉默融入一片士卒同色的神秘人,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他一笑,瞬间便牵动了所有人的视线,以他为中心的队伍齐齐散去,露出一个缺口,如同朝圣般万众瞩目,他骑马缓缓始出。 “陈三啊,你莫非当真一点不惧?” 神秘人一开口,戚冉便一震,他眼神变幻几瞬,再看了一眼上空的陈白起,便狠狠勒马掉头。 陈白起垂眸,在眼睛下盖出一个弧形阴影,她本想答一句简单“不惧”,然手心硌入皮肉的【九黎药鼎】却开始发烫了,却不知为何话刚到嘴角,却变成一句:“非也,然……今见故人,云胡不喜。” ——能够再见故人一面,我很高兴。 陈白起收起了方才盛气凌人的态度,眉目如水,浅且柔,朝神秘所在方向远远地盈盈一福。 这一幕,顿时震晃了许多人的视线,连戚冉都急刹勒马,险些从马上跌滚下来,而正因为太诧异,竟没有人想过出声打断。 此话一落,神秘人却莫名地静了下来,他将她的话于唇齿之间默默地重念了一遍“今见故人,云胡不喜”后,顿时心中似拨开了一片阴霾,晴朗许多。 “陈三,额头的伤,可好?” 既为“故人”,神秘人便收起方才作派,似不经意询问道。 陈白起一愣,伸手抚向额际处,指腹间可感其稍为粗糙,只那处已只剩浅浅一道痕迹,平日被发际线遮住,基本无人能够察觉此处的伤口。 眼前的一切变得十分荒唐与诡异,两军对垒,既不开战又不与双方战将放话,却是与一姑子聊上了? 另一边,公子沧月冷颜沉静地阻止了孙鞅等人插话,本他想听听这陈白起与戚冉赵军能牵扯出什么旧帐,却不料这扯出的不是什么旧帐,而是一笔“情帐”! 他倏地攥紧手心,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此人是谁? 陈白起额际上的烫伤,他知道,正因知道,所以他更知道,若非是双方十分靠近的距离,对方要如何得知那道疤痕的存在? 这人,究竟是伤了陈白起,亦或者……是与陈三曾经十分亲近之人? 他冷笑一声,估计是后者吧,一句“今见故人,云胡不喜”便足以道明一切!(大雾) “陈三,至上次你我匆匆一别,我便一直于午夜梦萦你之歌声,我虽经历遍阅风雅流韵之事,却还不曾于万军之中感受其女子所演绎之华美乐章,不妨你再清唱一首,聊还我一心愿吧。”他声线优美而磁魅含笑的声音,似从天边飘来,不染半分阴霾,似随性而至,随性而发。 陈白起闻言,深深地看着他,眸色一暗,她心底明白这一次相见,他虽表现得和气平淡,却并非不气,只是以他之高傲尚不愿与一小女子计较得失,可虽说不计较,这般被利用愚弄的事却仍旧无法不介怀。 要说,此番让她于两军前,为敌军献喉,本意便是为难。 明知她会为难,明知她不能拒绝……但他却仍旧提出了这个荒谬的提议,不可谓不暗着明着提醒着她:陈三啊,我因你而郁郁不欢,你可得好好地安抚一下我的怒火才是。 “陈三,你该不会真依赵军所言吧!”勋翟终于忍不住脱口而道。 孙鞅虽一直观注着陈白起赵军诨偛,实则心中大喊不妙:“戚冉赵军,为何会突然兴兵侵略平陵县,此趟莫高窟之行实属秘密,为何偏在此刻撞上赵军大军来袭,莫非其一开始便意在主公……” 单虎则须发怒张,气恼道:“尔等赵军何以无故侵我楚国之境?” 戚冉于后方仰头盯视着他们,冷嗤一声后,便哈哈大笑了起来:“楚国之境?这平陵县……怕早已经不属于你们楚国之地了吧,早在月余前,它已经被你们楚陵君从楚境版图上给割弃掉了,如今这片土地应当属于无主之地吧。” 沧月军一众闻言发愣,实在难以消化掉这个突出其来的消息。 平陵县……被楚国彻底地抛弃了?! “不会有楚国援军!从这一刻开始,这一城便只剩下你们!”戚冉冷冷一笑。 “既使是无主之地,也轮不到你们赵国来抢!”庞稽握紧长茅,厉声道。 “那就各凭本事了!”戚冉身边一将领出来朗声应话。 这边吵吵嚷嚷,眼看战火越擦越烈,一触即发,陈白起眸色翳翳垂落,立于城楼之上,此时一阵狂风吹过,她一头青丝扬扬洒洒,她将公子沧月上马将给她绑的那件披风绦绳解开,任其随风飘荡而去。 陈白起仰头,纤白似天鹅般优美的颈项扬起,她先发起了一个空灵而低洄婉转的音后,她便开喉一唱,那一声传出,似乎连天空的气流都一瞬间变幻了,四周的风声围于她周身旋转,人、景、物、色,似乎一切都化为她的背景,变成为她而设的天然舞台。 煞时间,万军铮铮铁骨之中,那一抹纤细得不可思议的身影,令神秘人一愣,其它人亦看瞪直了眼。 众人都禁不住缄默,抬头驻望,她伸出一只纤白之手,那五指芊芊,于阳光下白得透明,她似捧住一把阳光,唱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她那歌喉空灵而飘渺,一曲简单韵律却又百转千回的歌曲飘荡于整个城门上空。 无论是赵军还是沧月军都似被带入了一个由陈白起以歌相诉的故事—— 寒冬,阴雨霏霏,雪花纷纷,一位解甲退役的征夫在返乡途中踽踽独行。 道路崎岖,又饥又渴;但边关渐远,乡关渐近。此刻,他遥望家乡,抚今追昔,不禁思绪纷繁,百感交集。 艰苦的军旅生活,激烈的战斗场面,无数次的登高望归情景,一幕幕在眼前重现…… “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 她一挥手,曼妙身姿扭弯,仰头:“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她转眸一丝阴靡黯淡:“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 此歌的曲调微伤。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一曲迷离幻象,重叠忧伤曲调的歌,在一群携战而来的将士面前高唱,虽曲调唯美而动听,却生生将方才战意凛然的军心整个给搅散了。 只因“采薇”是一首戎卒返乡诗,诗歌表现了将征之人的思家忍苦之情,诗中唱出从军将士的艰辛生活和思归的情怀。 在这种时候唱来,它就变成一曲十分能够消磨人意志的曲调。 系统:“声惑”熟练度已满,初始“声惑”升为中级“音惑”。 “音惑”(1/24) 等级:中级 属性:诡系 目标:已身 技能描述:忽起笙歌,夜行百鬼,来自于最神秘深蓝海妖的魅惑歌声,可平复、骚动、蛊惑人类,很大机率提升语言魅力、渲染力。 这是一个不属于众军,却又与他们如此地相似并能够为之产生同鸣感触的场景,他等一时不禁神思恍惚、心思悲痛,凝驻于陈白起身上的眼晴,久久回不过来神。 “陈三啊,卿本以为不过一陈三,舍之如舍一身华服美饰,不足挂惜,然而,再次一会陈三,却仍旧觉得——陈三,果然与众不同。” 突然,一阵大笑了起来……这时,他的声音骤然像变换了一个人似的,从一开始的磁柔爽朗变成如今的空灵而幽邈,就像海神歌声一般永远透着一种虚无飘渺,只留恋于云端之处,令人想抓都抓不住。 陈白起趁“音惑”效果没有消散,便道:“即便如此,君亦非攻城不可?。” 神秘人沉默片刻,扫了一眼已消散了一身雷霆战意的赵军,抿唇轻笑了一下,便将斗篷的帽檐揭开,然后缓缓抬脸,一张于阳光之中,足令人呼吸窒息的面容展现出来。 “好,今日便予陈三你一份人情,明天午时,再攻城。” 这时,孙鞅等人原先闻声只觉熟悉,然而在见其神秘人揭露真容之际却面色大变,刚一扭转过头,便见公子沧月听闻熟悉之声,再见那一张令他刻骨铭心之脸时,整个倏然僵硬,面容滞住,他一掌便拍掌了一块墙角,气极一喝:“后、卿!” 陈白起本摄于神秘人容貌之甚,却下一秒被公子沧月第一次用如此盛怒的声音说话给震醒。 她一愣,这个神秘人……原来就是那个曾经打败了公子沧月的——鬼谷后卿啊? 这……还真是冤家路窄了。 ------题外话------ 后卿变了声,所以主公没有认出来,后面后卿自动解除伪装,主公认出来了。(今天喝了药,那药有毒,静一吃就睡过去了……呼……呼……呼……)咳咳,睡一天,静好多了,谢谢大伙的关心哈,接下来静会努力多多更新哒。ps:估计睡多了,静的脑袋懵懵的,这一章码得完全凭潜意识,若有错处,静会再行更改哒。 第九章 谋士,主公真是伤上加伤 君威一喝,震叱四方,孙先生、勋翟等人立即掩目退避三尺,拱手揖礼做惶恐状,不敢再噔噔直视。 后卿仰头,此时城楼上空乌云旷逸散去,刺目光线倾泻而下,他一手掩于眉间,举目抬望着公子沧月的位置。 虚虚荫荫的光线从指缝间透射入他面孔,日光炯碎,阴翳爬上他五官尤其优美似画,该满则满,该留则留,仿佛用最名贵最珍稀的水墨熏染,无一不流畅行云流水,无一不精巧雕琢瑰丽华美。 其额上银饰嵌一块水滴红宝石,一头柔软而顺直的青丝披于一身,映衬着阳光呈现一种青蓝色光晕,白马湖平秋日光,紫菱如锦彩鸾翔——当真是鬼谷后卿,举世无双。 他启唇,空逸如阳片一般薄透的声音掠过上空:“至马娑坡一役,久不闻公子沧月征讨八方的消息,还以为你已不再拓跋疆场,安心于一隅当一位悠然公子,如今一见,虎魄雄心,倒也风彩依旧啊。” 陈白起白目光倏地射向后卿:“……”丫的,好毒舌。 若非不是于马娑坡一役被他给灭了威风,马前失蹄,正巧撞入楚陵王野心勃勃欲剥其兵权卸其军职,他岂非变成如今这种只能蜗居矩阳不敢轻举妄动,就算大材小用跑来平陵县莫高窟剿个匪也得暗箱操作,避人耳目? 原以为被后卿一刺,公子沧月定然会勃然大怒,但实则,他反而冷静了下来,他袖底掐紧蜜蜡佛珠,咳,至少表面冷静下来,他面容一笑霎时滟色大甚,眉心诛红,似一瞬便湮灭了光芒。 “后卿,马娑坡一役你离间了我楚军与魏军后援,又伙同奸佞莫敖蛞申假以书信缴吾辎重补给,百般狡诈,机关算尽,亦不过侥幸胜一筹罢了,倘若非最后楚陵王软弱惧以齐魏之势急召吾等返朝,你当真以为本君会怕了你?” 后卿亦笑了,其一笑,美色亦是不遑多让的:“手下败将……何以言勇啊。” 简单几字,字字诛心。 这两位长得再美,犹如仙人下凡,其它人亦是不敢多看的,只因前一刻痴痴然觉得光芒夺目,下一刻等着的便是被其锋芒利刃刺得心惊胆颤,自道君威不可测啊。 一听“败将”二字,其深深的屈辱与过往最沉重的一幕幕压上了公子沧月双肩。 公子沧月倏地冷下面容,狞笑一声:“吾虽败之,却仍旧乃堂堂楚之公子,而你……臣事君,犹子事父,面容虽风光月霁,然其内心却小心戚戚,尤如你这般狡诈阴险之辈,翻脸无情,难怪会事主如换衣,上一年事魏主,下一年便事赵主,此番朝三暮四之辈吾为之不耻,输与你这般无耻之辈,本君备感耻唇,这一次,且看鹿死谁手!” 陈白起目光蓦地微讶地转向公子沧月:“……”呔,主公,亦毒舌也。 瞧这字字阴险、小人、狡诈、不耻用的,完全将后卿游走于各诸侯国君仍游忍有余之政治手段,变成一件事主不忠,如歌姬接客般朝三暮四之低俗之事,这般毁之、谤人,还摆出一副我不屑与你相提并论,她便是不信,这样后卿还能够谈笑风生、无动于衷。 后卿果然收敛起了笑意,他那一双比墨浅一分,比绿深一分,类似某种剔透月光宝石般盛荡着银辉的双眸,看似平和却流淌着某种极幽极深的水色,他呡唇一静,便似生长于深渊峭峭壁惊鸿一瞥的幽冥之花,诡谲、危险又吸引。 然偏偏他一身通透的气质却澄清而暖阳,像某种与生俱来阴暗的伴生物,它被衬托得美好地令人忍不住去靠近、去触摸、去感受…… ——再被翻脸无情狠狠地伤害。 所有的美好,就像吸引飞蛾扑火那一刻灿烂夺目的光,是那样被憧憬的美好,然真正等待的却是灰飞湮灭。 这便是后卿的本质。 而看清他本质最清的,在场莫过于公子沧月。 后卿不与他争辨这个话题,他旋展于阳光下略感透明质感的睫毛,嘴角微微翘起,反而不经意提起另一件事情:“听闻你方兴兵剿毁了莫高窟的狄戎盗贼?可寻到什么能够克制某最后设于马娑坡的那一道防线阵法。” 公子沧月倏地一下眯起双眸,神色遽厉,而其一众沧月部众则大惊失色。 这鬼谷后卿常被人誉为“当世鬼谷后卿,九天揽月之世无双”此不仅赞其容貌极佳,亦是称赞其能力。 他当真生得一双“妙耳”,他们莫高窟剿匪之事于大前日,这一来一回不过区区四日时间,城中尚未收到确信,他的信息竟如此灵通?! 后卿听到城中传闷响塔塔的震动地面的脚步声,知道于谈话间公子沧月等部众早已联络了附近四个城邑士兵,整装待发,集兵于城门之前,残死搏斗。 他眼神轻勾,淡声道:“既然你说想要洗耻,那某便给你一个机会,明日午时某将会攻城,希望到时候你仍旧能够如此满口小人、君子地牢守住这一座城……”他顿了一下,瞥向另一边以其马首是瞻的陈白起,不知不觉嘴瓣含笑,字字珠玑:“与你身旁的那一位……” 后卿语讫,便重新复上斗篷,振臂一挥,宽大的斗篷鼓风而起,衣摆似一片黑色羽翼扬洒飘飞,赵国三军当即鸣金收兵掉转头,朝远处齐声一喝,其声如嗥,远远传去,那蓄势眈眈的步甲部队则退兵返营。 离平陵城廓十公里外,赵军正在安营扎寨,搭建帐蓬的、埋灶造饭的,一片忙碌景象。 后卿与戚冉信步走上一个山坡,透过夕阳眺望着不远处一片贫脊干裂的田地,那里曾有三道干涸的河流于那里交汇,远远看去像一个“之”字,与更远处便是平陵县城墙,那如一条沉睡的卧龙般矗立一片黄土之上,牢牢地守护着城中百姓。 夏日炎热,玉宇清明,苍穹下,一切都显得如此渺小而细微,百米之高的山坡之上,风沙吹袭一阵,直卷得衣袂猎猎直响。 “先生,为何一定要等值明日,今日趁其不备,全力出击方正是杀楚沧月,夺平陵的绝佳时机!”戚冉气尤不平道。 后卿道:“戚将军无忧,我等长徒调兵赶赴平陵县,一路上军马劳顿,这一夜虽缓迟了攻城,亦是为明日攻城做好准备,再则,这平陵城兵不盛马不丰,但它却仍旧能够固守楚国一陲之地,你可知其原由?” “这平陵城虽为贫瘠之地,但势甚佳,却是被灭中山小国修筑的一面长城,西至泾河,东至蹼阳,唯有平陵城一门而入,然当兵力皆集中于一处,却又高险难攻。”戚冉抓了抓虬须根,皱眉道。 “此为其一,要知道城再固,亦是百年毁于一旦之虞,其二则是这座城内……一直是被楚先王暗中埋下了一枚重要而忠诚的棋子,这一枚‘棋子’长达上百年一直不露山水替楚君驻守保卫着这一片后陲之地,保楚国版图完整,可惜的是啊……先辈之智不传于后人,这枚‘棋子’如这巩固城墙,终有被人毁弃的一日。”后卿真诚叹息一声。 “毁弃?”戚冉眼睛一闪,相询道:“先生是指我等以姒四质子相挟以令楚陵君放人,他不舍藏人,宁愿割弃此地以‘平陵早已非楚境’为借口推脱之事?” 要说这件事情,又是一出后卿耍出的诡诈之计(此人为诡谋派),实则赵国在灭越之时,曾书信一封给楚陵君,要求楚陵君将在楚为质的姒四质子交出,言名越国冒犯了我赵国,已被诛灭,然余党尚存,所存之人自然是成功脱逃的姒三公子。 他们列出种种证据声称姒三公子出逃后,便潜入楚境之平陵县,此子定是早已谋算好与姒四质子于楚境相汇商讨复国伐赵之事。 于强盛赵国而言这本不是什么大事,这被灭弱国一小小质子,再能耐也翻不出什么大浪,问题是姒三潜逃之时,携带了他赵国一件重要机密,这机密一日不讨不追回,赵便一日不安不歇。 此信一看,却令楚陵君再三犹疑了,但派人一查,近日却有不明人士与姒四质子在暗中秘密接头(大雾,姒四身为一国质子哪会没有一点秘密),于是,阴差阳错之间令楚陵君误会确有此事了。 原本交人实则并不难,反正越国已灭,他于楚国再无任何利用价值了,这一亡国质子放在楚国谁还愿意替亡越养着,不是杀便是放(一般杀了),然而,却楚陵君听闻他或许身揣着赵国重大机密,天啊,这可了不得了! 当即多疑且野心勃勃的楚陵君认为终于有一把柄拿捏一直欺负他的赵国,顿时召集了众大夫上朝,一番商议下来,有人认为此乃赵之诡计,要说诡计嘛,人家只要一区区姒四质子,给便给罢,反正楚亦不畲肉,是以诡计恐怕算不上吧,可那要说此事当真,这赵国本与楚有间隙,为何愿授楚之短,此不也怪哉? 在一番商讨后,最终还是楚陵君一掌拍案——决定不交。 这是自然,楚陵君一向视赵国为眼中钉肉中刺,但凡有一丝机会,亦想扳倒它,是以仇恨心盛盖过理智,便有此决定。 然而,这仇恨心再大,他也不得不遵守这世道的规矩,强者为大,这赵国明知人在你这里,你硬拖着不交的话又恐怕又会得罪赵国,这一得罪可不得了,赵国正缺一借口发兵呢,于是这又牵扯出另一件事情。 信上言明一句,关于楚境平陵县临越,两国互通互交之事顺理成章,这姒四因姒三被怀疑,你这楚国亦因包庇姒四而被怀疑上了呀。 于是楚陵君思前想后,最后经相国陈坚一怂恿,便决定剑走偏锋,干脆狠心地割掉平陵县出楚境,这一县片域老实说并不衔接于楚境版图,当时楚吞并中山国时,这里便有这么一旮瘩位置存在。 当初楚国上上上辈的楚武王乃一名军事人才,据他一分析这处位置于楚国可为盾可为据守之地,放着不管被敌人从后方突破,很容易便一路无阻杀到楚境,是以楚武王便赶紧派上一支心腹队伍长年驻守于此处。 然而百年转折,如今的楚陵王好大喜功,且自满得意,他觉得如今楚国国固家稳,亦不再需要这道防围线盾牌了,于是不多想,便命人取出楚国地图划出一条线,直接割掉。 这样一来,这楚境与越境之间便相隔甚远,便不再是所谓的“私相授受”,关于什么姒三公子潜入平陵县之类的事情,与他楚国无关。 这般掩耳盗铃之事,其实其它诸侯国亦做了不少,各国为了利益、生存亦是很拼的,可像楚陵王这般异想天开的……却甚少,然而这极品奇葩借口,赵国却接受了。 不仅接受了,还让他于周边邻国发出申明涵,让他言明此城早已不归属楚境了。 此时楚陵王便郁闷加生疑了,他还以为赵国会发怒,会气得直跳脚(所以说,他其实是故意的!拿一城去气人,也只有如此财大气粗的楚陵王才干得出来),然而赵国再来信时看起来却很高兴,于是这不高兴跟气得直跳脚之事,便由他给承包下来了。 然而事已至此,也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从了,于是,此事平陵县被“抛弃”的原委便是这样来的。 后卿望向被余晖辉成血红一片的天空,笑道:“先断其尾冀,令其首尾不相呼应,再斩龙首,岂非容易得多……” 楚陵王啊,你一心想要公子沧月死,认为其存在会毁你江山夺你王位,不惜借赵国之东风,于平陵县舍一城毁一人,可你却不知,公子沧月一死,你楚国之地,方如山中无虎驻守,迟早被狼豹撕碎瓜分。 戚冉非谋士,常言道“不谋万事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这说明,谋者脑中其曲曲弯弯足以绕地球几圈了,戚冉虽不蠢,却没有这么长的脑回路,是以亦没想到这样深。 他只好奇:“这枚‘棋子’为何人?” 后卿抚鼻想了想,又略感有趣,便破颜一笑:“某本只是稍微猜测了一下此人,后又被其荒诞行为所推翻,然二次得见这陈三……此姑子当真不凡,本欲让她一曲失了军心,却不料她倒是一曲便散了我军雄心,哈哈哈哈……如此一来,我倒对先前猜测又信了十有*了啊……” 见先生提其棋子一直以“此人”相称,对其名讳却避而不谈,他了然此事不会告知于他,便转向下一个问题,道:“先生当真事无矩细策无遗算,不知先生是如何得知这公子沧月一定会来平陵县城?” 谈起一此,后卿顿时略感惆怅啊:“为了令公子沧月从矩阳而出,卿不惜自编弱点令赤足者(乞丐)遍布矩阳坊市,以卿对其了解他定然会彻查一番,某再以莫高窟贼匪歹毒时常扰民劫掠为诱饵相钩,以其性子,定然会来此一趟……为了令其前往平陵县一趟,卿倒是毁了一隐藏多时的‘后备粮仓’啊。” 戚冉闻言心中大惊,后卿之智他已不需惊讶,他惊讶的是……他竟豢养一支无恶不作的狄戎贼匪来储粮?! 此人当真是……不折手段得可怕啊!戚冉眼中不经意掠过一丝忌惮与闪烁。 后卿瞥了他一眼,那如暖阳令人如沐春风的柔和一笑,却令戚冉看到死亡的阴影,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已经被他看透了全部心思,他当即躲避其视线,赶紧扯出一话题:“然此时城中兵力方不过三千,我等数万岂可惧之?” 后卿却摇头,颇有几分无奈地盯视他,道:“戚将军,这城中可远不止三军啊,你忘了啊……这城中可居住着上万的百姓啊,总之此城之中不确定的事情尚太多,明日且先敲山震虎。况且破卵何需用牛刃,等明日我等补给辎重车到齐了,再以铜捶兵与战车运载青铜盾围堵死平陵县城门,即便他们有能力可阻得一时破阵,城中无粮无食,不出几日亦可断其生路。” 戚冉眉眼一动,深感其言之有理,便颔首:“一切便依先生所言。” 的确,有一个名曰“棋子”的隐患存在,又加上有公子沧月一千沧月军将在此,这事的确不易过急。 这边商磋谈妥,而另一边,甫一下城楼,尚来不及返程衙丞居所,公子沧月突脚步一踉跄,便地喷出一口鲜血。 周围人顿时一惊,赶紧慌忙上前扶持。 “主公——” “主上——” 公子沧月胸前此时早已晕染出一片血色,他经勋翟搀住一臂,便直接晕厥了过去。 孙鞅面色惨白,颤声慌忙四望,厉声道:“赶紧召集军医师!” 陈白起在混乱起始便被挤出圈子,她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只能够凭着内里对话猜测一二。 勋翟背起公子沧月快步送进衙丞居所,刚安置好,便见庞稽拖着一白须少发的干瘦军医师气喘吁吁赶来。 他们将主公扶上榻,将其衣物解开一看,见其胸膛处三条深深的爪痕,其皮开肉绽,白红交杂,其伤口处早已因早热天气腐烂发炎,沁着血水,边际红赤一片,一时触目惊心。 想来,这一路疾冲快赶,早地路上便绷开了伤口。 老军医师颤着两条快跑断了的腿,探目上前一看,便皱眉摇头(那时候的医疗水平可没有把脉,检查问医,只凭一医者的经验用药,以药敝之,是以生病伤寒的死亡率都十分高,更不遑受伤重症了)。 “得先刮其腐肉(不提消毒,没消毒水),再以伤药包扎,不过这样一来,公子必定会高烧晕迷数日……至于后续,则看公子的命数了,嗳——” 这长叹一声,其见多无奈,多沉痛,多——没确定性。 孙鞅变脸,下意识反驳:“不行,战事在即……” “主公之伤,你当究竟该如何处置?!说出个章程来!”吴阿揪起老医师的衣襟,急迫于色逼视道。 “什么叫命数!你且医得不医得!”单虎亦满目痛色,怒吼道。 “莫吵了!”孙鞅看着公子沧月失了血色的面容,一时亦急白了脸,大声喝道:“军医师,你只道,此伤你有几分把握?” 军医师被一大群凶神恶煞的瞪视着,忍不住心底发慌,面皮颤抖,哆哆嗦嗦道:“吾……医术不佳,不敢托大……” 此言一出,众人皆如脑袋上响了一个炸雷,久久回不过神来。 此时房中已大空,只剩公子沧月一众心腹部将,终于陈白起得以靠近察视,这一眼,她瞳仁一缩,面容僵硬,沉默了神色。 这伤分明是当即被副本(三)熔岩机关兽王,她眸色沉黯下来,突然出声道:“伤……陈三来想办法的,望诸君且等一等。” 室内空气一片死寂,只因军医师一句话而陷入绝境,室内的空气再度活了过来,却因为陈白起一句。 实则,陈白起生命药剂已然用完了,它虽然能够瞬间令人恢复气血,但小型的生命药剂却不能够瞬间恢复人体表面外伤,若外伤不好,仍旧会持续掉血,而中型生命药剂会药效更好,能够令伤口很大程度愈合,但这种大面积的伤势依旧无法瞬间治好。 思前想后,想救他,现下唯有找一位医术高明的巫医前来了! 而那一位毫无疑问则是——相伯先生。 孙鞅最先反应过来:“陈三,你打算去找相伯先生?” 陈白起双唇抿紧,不作回应,只是朝众人郑重行之一礼。 “请容陈三一些时间,今夜必定赶回。” 无视众人怔愣错愕神态。 她说完,便利落转身就走,那飞洒而起的宽逸曳撒,令其纤骨似钢揉般,令人折服坚韧。 她脚步如飞,于院中随意挑选一马便翻身跨上,其优雅的身姿与利落乘骑之态,简直令后面追出来的勋翟与吴阿等人满脸震惊,一时都忘了追出来所谓何事。 只满心不信——此姑子竟有这如高超之骑术?! 第十章 谋士,求医之路哪怕艰辛 陈白起一路尘扬不绝,马后尘摧马直前,壮丽黄沙平原远望淡云烟,她如疾弹冲出关山,劳蹄便踏上莽莽一马平川的沙漠。 她冷凝着面容,眉尖耸动,脑中不住地回播着她临行前最后那一瞥——公子沧月躺在病榻之上,牡丹灩绝长安的绝美面容遍布枯败之色,色如金纸,哪怕昏迷中仍旧双手紧紧抓住身下的白色铺垫,手背青筋暴起,汗如雨下,原处伤口三条狰狞翻出红肉的伤口,血迹斑斑染浸了床单。 这年代尚没有止痛剂,更没有破伤风针,像这种程度对人体带来的伤害,除了靠有限的药物进行辅助治疗,基本全凭人的意志在强撑…… 可人,又能强撑多久呢? 她抿紧双唇——他,为什么偏就这样地倔强! 她就没见过这样傻的人,都伤成了那样,却都不肯向人示弱一声! 陈白起眼眶微红,狠狠地闭上眼,她俯身令上身尽量紧贴马背,便劲攥紧缰线,以减少风的阻力,令马奔跑的速度更快些。 不过像这种高强度奋力奔跑,令初次骑马的陈白起感觉浑身上下就像散架了一下,苦不堪言,体力大量地消耗,双腿在下马时都开始控制不住抽筋,于是她不计代价给自己灌了几瓶体力剂,顺便给马也一并灌了,令其一直保持最佳状态,这样一来人马精神了,一路都持续着最佳的速度。 《庄子?秋水》曾写道:“骐、骥、骅、骝,一日而驰千里。”然而,世人绝对想不知道,有一日,一名叫陈三的女子能够仅凭一匹普通的代马,这样拼命地赶起路来基本也可达到一日千里不成问题。 终于,在暮色降临之前,她赶到了东侔地界,她将马套栓于山脚处,然后一刻不停歇,便一路狂攀上山。 夕阳落霞,湖面如染,圣阳湖一片金红,湖光跃金,湖波淡淡的如同叠锦,对岸远处一两星灯闪烁着,远望微山,只隐约辨出灰色的山影。 一派静谧祥和的景象,却因一人闯入而撞破了平静。 陈白起一身汗水浇衣,上山时不曾从容,衣袖与袍摆被刮破几处,双唇因脱水而皲裂,鬓角湿汗的缕缕秀发粘贴于面颊,似被人追撵的逃犯一般狼狈疲倦。 三、四个时辰的路程硬被她缩短了一半,这其中有多拼命有多辛苦,只有她自己能够体会得到。 她毋须破阵,直接疾步来到了相伯先生的茅屋篱笆院墙前,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变成什么样了,但她却仍旧秉持着该有的礼数,清了清音,方一揖行礼,于门外喊道:“相伯先生,陈三有事求见。” 这时,院内小童南烛正举着竹耙清理落叶堆,一听陈三的声音在墙外响起,先是难以置信地僵怔住,等过了一会儿又听到她喊“相伯先生,陈三有急事求见”时,方啪嗒一声扔掉竹耙,一脸惊慌地跑了出去。 这鬼姑子怎么来了?! 他本想一脸义正言辞地声斥她“我家先生才不会见你呢,速速滚去”时,但却在一把掀开木门,看到陈白起如今这副优雅尽失的模样,惊呆了一下。 “你……你……” 她、她、她、她……怎地将自己弄成如此狼狈凄惨的模样? 因她此时的仪态尽失的模样与小童记忆中那个常一身风流温婉的鬼姑子的模样相差甚大,一时竟直瞪瞪地看着她,无法反应。 “先生可在?”陈白起一见小童南烛,便上前抓住其一臂,紧声道。 小童南烛这才回过神来,本早已理直气壮准备好的台词,一触及其乌黑清冽的双眸时,一时心虚,想挣开她却又挣不开,遂眼神左右游离,就是不去看陈白起:“呃,先生、先生应该不在吧……” 刚说完,小童便懊恼地地想扇自己一巴掌,什么叫应该不在吧,不在便不在啊。 陈白起眼神如炬,岂能不知小童在与她说谎,她恭谨道了一句“失礼”,便放开他,错身而过。 小童连忙制止:“不、不行,你不能乱闯……” 陈白起倏地回头,双瞳黑白分明,眼底冷幽幽的冰雪水光,不染半分人气。 小童被唬得一哆嗦,似哭似傻,被她一计眼神给钉在原处,无法动弹。 陈白起径直挤身冲入了草堂,左右环顾一圈,却不见相伯先生的身影,眼睫飞快一转,便信步进入了内室,她似听到内里有声响,刚一掀开苇帘,但见内里烟雾淼淼,一室的烟熏香气,一半身*美男正浸于一木桶之中,散发沐浴,隔雾望去,似水墨画中那随意挥洒的一笔惊艳的风骨神秀。 听到动静,相伯转头一看,似为是小童南烛,却不料那身影窈窕而纤细,却是仅见过一面,却令其印象深刻的陈三时,相伯微讶,一双经水汽浸透的双眸似被误闯入仙境的驯鹿般纯净,怔怔地,呆呆地,似根本没有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 而陈白起哪会想到这么早相伯先生就在洗澡了,见自己莽撞一冲,竟撞破一男子洗澡,她脸部禁不住燥热了一下,便垂下头,连声致歉赶紧退出室外。 她背靠着苇帘,抚额冷静一会儿,便暗吁一口气,微哑着干涩的嗓音道:“相伯先生,陈三有紧要之事相求,请一定……相见一面。” 只听室里“哗啦”一声出水的声音,接着是一阵窸窣穿衣的声音,很快相伯先生湿着发掀帘而出,这时他显然已穿戴整齐地出来。 他一出来便令人眼前一亮,一身洗尽铅华呈素姿,依旧容颜争辉,肤似水一般清透柔和,细致乌黑的长发,温辘披于双肩之上,显现一种别样风采,略显柔美脆弱。 他身散发着一股淡淡温暖的杜衡气息,身如玉树,外襟未束紧松逸散开,上身纯白的里衣袒露一半,微微有些湿,薄薄的水气透过衬衣渗出来,那玉白的脸上显出了一种病态的苍白,却又无时不流露出仙雅淡泊的气质。 他那一双澄清而明亮的眼睛,一触及陈白起时,流露出一种柔和的关切之情,脸上有着迷人的笑,令人备感亲切,他面颊虽有些羞涩的晕红,但神色仍旧坦然,笑得温和。 “上次一见至今却如流水逝去,却不想陈三如期而至,想来能令陈三变色之事,倒亦少见,我们坐下再谈。” 陈白起看着他,深深行之一礼。 他引她返回草堂就入席就坐,这时小童赶来,几次张嘴欲言,却被相伯先生眼神止制,他不忿又憋屈地瞪了陈白起一眼,便去厨房酙茶了。 刚一落坐,陈白起便双掌叠地,额触掌背,一礼求之:“相伯先生,请随陈三下山一趟吧。” 相伯先生一愣,虽然心中早有猜想,却不料她会这样直接提出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清咳几声后,便抚胸似突然发病一般:“我……” 陈白起抬头,面色平静:“先生此病莫非叫一下山,便心绞痛症么?” 相伯先生“病痛”暂缓,他长睫扇动几下,似愧似讶道:“陈三……如何得知?” 陈白起面容倏地一黑:“先、生!此事十万火急!”她言下之意,请切勿再开玩笑了! 相伯先生被她识破,心中无奈,他视线躲闪:“这、这恐怕不行……相伯之躯……早已残破不堪……恐……” 他愁苦叹喟一声,似长限遗憾一般。 陈三早知这能够成为名士的人哪有这样简单,看似单纯,其实不过假象,但她也是此刻才知道,这人究竟有多滑,就像一条水中泥鳅,看似轻巧好抓,实则触之滑不溜手。 “一次,陈三只求先生这一次。”陈白起认真道。 相伯先生摇头,仍旧十分为难:“陈三啊……” “陈三自知此事失礼,所谓君子相交淡如水,陈三确有无奈,不求其它,只求先生下山救治一人,其生命垂危,他一死,可关乎楚国社稷,他一活,可拯救一城百姓,他之命关乎着成千上百条命,此人,不该在此而死,不该在此而折。”陈白起伏跪的身姿笔直而线条优美,她昂头,声恳而力切,灼灼双目直视着相伯。 相伯先生揉了揉额际,犹豫片刻,却不再左右而言它,亦同样直面回视她,他面露苦笑:“陈三啊……这恐怕不行。” 陈白起袖摆下的双掌倏地攥紧,她面上心平气和地问道:“原因呢?先生如此坚持一定有原因吧。” 相伯先生掩唇清咳一声,清辉流淌的双眸垂下翳翳阴影,继而摇头。 陈白起再道:“陈三非强人所难,陈三猜测先生如此坚持不肯下山,定然有其理由,倘若此次下山一事,若关于先生生死,若关于先生大义,无论将产生任何一样过错或者代价,陈三起誓,愿一同替先生承担!” 相伯先生怔忡地看着她:“陈三……” 陈白起水光双睫掀起一道清丽优美的弧度,她双眸漆黑一片,似全部灵魂都浇注其中,焕发着一种比黑夜更深沉的吸引力:“所以……请先生务必出手相助。” 突然,她倾身朝前,一下抱住了相伯先生的盈盈柳枝般纤弱的腰身,相伯先生似触电一般挺直的腰杆,长睫颤动不已,他嘴角抽搐,面红耳赤,赶紧摆手道:“不行,这不行……” 色诱也不行啊…… 但下一秒,他却被人拦腰给整个抱了起来,头脚朝下,他惊慌地瞠大眼珠子,直溜溜地盯着陈白起。 陈白起瞥了他一眼,沉声道:“得罪了。” 然后,她抱起他便朝外冲去,正面撞上路经奉茶而来的小童时,亦步不停歇。 “喂!喂!你……你要将我先生怎么样……喂!快住手……” 小童茶一摔,立即撒丫子追了上去。 可他人小腿短,哪里追得上陈白起的速度,所以没有一会儿便被遥遥地抛到身后。 陈白起将人给掳上山,牵出拴好的马,便将人朝马背上一抛,飞快地奔跑了起来。 小童在后面直追了好几里都追不上,只能抹泪大骂:“陈三,你这个鬼姑子,快将我先生还给我……呜呜……” “先生不能下山的,他发过誓的……呜呜……” “先生啊,我的先生怎么办啊……” 哭得快晕倒的小童突然忆起一件事情,令他哭声骤然停滞下来。 等等,先生之前让他提的那三个问题,她好像基本都能答上了,虽然最后一个问题,她答为其仆人上山求医,他为先生不值觉得并不满意,可指不定先生会感觉满意啊。 小童抹了抹泪,瘪着嘴思索——这样一来……她成为先生预定的……先生跟她下山好像也可以……不过…… 不过……突然小童崩溃大哭了起来……呜呜……不要啊……这样一来……他好像感觉前途更无亮了啊…… —— 关于这一切,陈白起都不知道,他将弱鸡的相伯先生掳上马后,觉得这样将他横跨硌于马背上颠簸奔跑会很不舒服,于是便将他调换了一个方向,面朝上,背朝下,从∩变成u。 扔上马前,担心他会掉了,可扔上马后,又不知道怎么弄得他才会舒服一些。 “相伯先生……”陈白起喊了一声。 见其没有反应,陈白起低头一看,赶紧将他提了起来,却见他睫如颤抖蝶翼,双唇抿得死紧,面色惨白。 陈白起心底一震,连忙吁一声勒马。 “相伯先生……你没事吧?”她担心道。 相伯先生眼睛嘘出一条缝隙,痛苦道:“某晕……晕马……” 晕马?陈白起一愣,她怎么没听过还有人会晕这个的! 不过一想到他那个武力值1的事,陈白起眉毛一抽,霎时好像对于他,再弱的事情都能够接受了。 不过这样晕下去,恐怕到了,也救不了人啊。 他本来体力值就低于平均水平值,可不能这样白白消耗掉了啊,目前她身上只剩最后一支体力剂了,这一路没有它,她估计没办法于子时前到达平陵城。 再说就算这一瓶给他也不顶事,她考虑了一下,目前已离开东侔地界,离平陵城还有几百公里,她干脆弃马,将相伯先生从马上驮于背上。 相伯先生感觉自己被陈白起驮在背上,那纤骨窄肩的柔弱身躯竟背一个大男人,他顿时大惊失色,羞窘交加。 “这……这不妥……”他挣扎着要下来。 “先生莫慌,只当陈三为驭下便是,陈三鲁莽掳了先生出门,必定会对你负责,不容你有任何闪失。”陈白起托住他的双腿,便跑了起来。 相伯先生挣扎不得,沉默半晌,方溢出一声:“你何苦……” 她如今的右臂十分有力,背着他在身并不算吃力,只是眼看着已然入夜,广垠的黄土之上一片漆黑,只余光顶星光闪烁,她心头不禁开始着急。 隐约听到远处山坡阵阵狼嗥,相伯先生脑袋朝陈白起耳畔靠了靠:“陈三,这、这夜里估计会有野兽……” 陈白起道:“先生莫怕,陈三应该能够打得过野兽。” 这么厉害啊…… 相伯先生一听,稍微放松了一些,可抬眸朝前一看,广袤的大地一片黑暗,一种末知的恐惧油然而生,似乎将要前行的路被黑暗无限延长,再无到达的可能。 相伯先生又凑于她耳畔道:“陈三啊,这夜间路不明显,恐易迷路……” 陈三道:“先生莫怕,陈三早已将路线熟记于心。” 这么可靠啊…… 相伯先生一听,又安心了不少,只是双臂仍旧紧紧搂于陈白起脖子。 “陈三啊,你当真要让某与你下山治人?”他放轻的声调,似夜间的萤火虫一般,柔亮而温暖。 陈白起脚步不停:“先生是要与陈三说代价吗?” “嗳……”他叹了一声,白衣素带之中,宽袍大袖,一头青丝随性飞扬,却不再言语。 陈白起却继续道:“无论是什么,陈三都会陪着先生一起,是以……先生莫怕。” 相伯先生一怔,终于愁容微霁,匹秀无双的眼睛弯了一下,眉黛春山,只觉从末有过的一种温暖萦绕心头。 “陈三啊,可有名?”他温声道。 陈白起想了想,道:“尚末取,不过陈三会叫——白起。” 相伯先生好奇:“白起,白起……此名何解?” “战神。” 噗——相伯先生埋于她颈间,声似清泉汀咚,低低浅浅地笑了起来。 陈白起抖了抖他的身躯,皱眉一瞬,感觉被轻视了。 “先生小看人?” “非也,只是这战神早已被人夺下,莫非白起打算取而代之?”相伯先生忍笑而道。 好久没有被人喊“白起”了,一时陈白起竟觉得这个名字十分久违了,一转眼,原来她已来到战国将近三月有余,想想,时间当真过得很快啊。 这三个月,比以往过的三年还要刺激惊险,以致于她的“病”也仅只犯过一次。 “战神是谁?”陈白起偏头。 相伯先生道:“齐国公子紫皇。” “齐国啊……”陈白起若有所思。 这齐国可比赵国更强大,自然跟楚国更是有着很大的差距。 “紫皇乃四公子之一,他作战勇敢,常为先驱,善用谋略,料敌决胜,治军严明,而为人亦相当谦让,常礼贤下士,有着”战神将军“的美名。”相伯先生道。 陈白起道:“公子沧月亦是四公子之一吧。” “公子沧月确也是四公之一,被称为‘战鬼’,其谋略过人,曾平定楚国无主大乱,并且十九岁就当上了令尹,不过却被魏赵离间了楚陵王间的关系,被传功高盖主,导致薄落西阳……” “不对,他不是薄落西阳,而是积薄而厚发!”陈白起断声道。 相伯先生侧目,心中雪亮:“你要救之人……是他?” 陈白起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仅“嗯”了一声。 她感觉腿又开始抽筋了,这样负重奔跑体力消耗得太厉害,陈白起感觉胸口心脏处越压越紧,四周空气仿佛都开始变得稀薄,周围原来空旷的环境都变得仄窄起来,使朝朝她挤压过来。 “你没事吧……” 见她喘气声过大,而汗湿夹背,相伯先生担心地问道。 “没事……”陈白起摇了摇头,却洒下一大片汗水。 相伯先生蹙眉,用起袖子细心替她擦了擦额头:“还是让某下来吧,你会撑不住的。” 陈白起目视前方,毅然拒绝:“没事、事的,快、快到了……” 相伯先生叹息一声,沉默了下来。 就在陈白起双腿打绞,心脏负荷过重眼前发黑之际,突然听到脑中传来系统的声音:“你可以试着一边跑一边修炼太素脉诀。” 噫?是许久不曾召唤过她的系统智能君,老实说,好久没有听到他这冷冰冰的机械声音了。 “嗯,我试试。”她气喘如牛地应下。 她默默根据太素脉诀修炼法则运气一周,慢慢地,一股力量开始游走于疲倦而酸软的部分,渐渐她感觉沉重如铅的双腿终于轻缓了一些,她呼吸也较为正常了。 于是,她便孜孜不倦地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复习太素脉诀,以求她能够在到达平陵城才倒下。 相伯先生隐约感觉陈白起哪里有些不同了,方才还脚步发软,东倒西歪地跑着,但很快却又振作了起来,她做了什么? 终于,长路迢迢的尽头,星火映照之下,其平陵城巍峨城楼轮廓隐约可见,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了! 陈白起深吸一口气,脚步加快,在城门口处,她仿佛看到人影绰绰,火光簇簇,一靠近,才发现原来是孙鞅、勋翟等人举着火把一直等候徘徊于城门前,当他们听到动静,举起火把朝前探时,但见陈白起背着一人徒步奔跑而来时,所有人都震惊了。 她此时的模样与离去时完全判若两人,一头柔顺青丝凌乱不堪,干净衣饰变成脏乱破损,面容苍白而疲倦,睫毛汗湿沾黏一团,嘴唇皲裂……那狼狈不堪的模样,令在场铁骨铮铮的爷们看了,眼眶都红了一圈。 他们无论如何想不到,她真的将人给请来了,而是比他们所有人预期的时间早了那么多。 更难以置信的是,她竟是将人给背了来! 一看到孙先生他们,陈白起顿时心底一放松,便膝盖一软,险些背着人一块儿扑倒,勋翟一惊,疾身冲跃上前搀扶住了她的双臂。 “陈三,你没事吧?”他大声喊道。 “快、快带相伯先生去……”她体力不支,语不成句地交待着。 “先生!”勋翟急红了眼,扭头朝后喊道。 孙鞅与单虎赶紧跑了来,他们一块儿将相伯先生搀扶下来,一面担忧又感激地看着陈白起,而勋翟则一把抱起了陈白起,朝众人吼道:“走!” 他们牵来一辆马车,让相伯先生先上车,接着孙先生跟单虎亦上车,而勋翟却抱着陈白起走在车侧,他低下头,一面心疼一面愤其不争地骂道:“你为甚要背人呢,马呢?你走时不是牵走了一匹马吗?!” 陈白起虚弱地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他晕马……” 一句话,便道尽了一切酸辣苦楚啊。 勋翟顿时狠瞪马车,咬牙气骂道:“这相伯先生当真是纸糊的么,连马也晕!”他又看了一眼抱起来很轻,蜷缩成小小一团的陈白起,既感动又心酸,低声道:“陈三,这一趟……辛苦你了。” 他简直不敢想象,她是怎么将时间缩短到这种程度,还凭一小小纤弱的身躯背着人一路跑回来的。 这一路,她究竟是怎么样撑下来的啊! 他很想摸摸她耷拉着的小脑袋鼓励一下,可是却又不敢,怕主公知道了,会削他的皮。 勋翟吸了吸发酸的鼻子,郑重道:“主公如果知道陈三这样拼命为他,他一定……一定会醒过来的。” 听到他这话,陈白起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还记得之前在莫高窟的副本(三)内她说:为了博取公子的好感谋一职位,陈三亦是很拼命的。 当时他却笑着说:你的拼命,可完全用错地方了。 而这一次,如果他知道了,会不会也是这样对她说呢。 陈三抿唇轻轻地笑了一声,便将双眸一闭。 勋翟一看,惊道:“陈三!” “没死呢,别喊那么大声……”她沙哑着声音嘀咕抱怨一声,却仍旧闭着眼睛:“我只是好累,想休息一下……” “哦,那好。”勋翟哦哦了两声,然后尤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如果太累,也别一下睡太熟,等一会儿先饮些水才行。” “不……我还不能睡……”她皱着眉,缓缓睁开眼,双眸布满了红血丝,显然为了撑着意识清醒,费了很大力气。 ------题外话------ 这章未修,先上传,静有事得先出去一趟。 第十一章 谋士,攻城前的不眠之夜 夜行巷子一溜串火光蔓延进衙丞院落,院角与墙垣处重兵把守着,亦有巡兵查察,墙外一片阴翳漆黑,而院内却是一片子通亮。 马车一抵达,门宅前一伙急头转圈的人便跃趾、伸着灯笼朝前儿个探看,这一群人皆是沧月公子的亲信门客,相伯先生刚一下车,便被一群陌生将士围截于门前,他们一脸惊诧地将他从头到脚瞧个仔仔细细,生怕是认错人了。 毕竟哪怕他们主公怀着一颗葵藿之心上圣阳湖相请,相伯先生亦是二度拒绝出山,此时出乎他们意料之外,他却简衣披发,以一派随和洒脱之姿(大雾)扎扎实实地来了。 士之古怪倨傲,他们是了解的,学问大,本事大,脾气自然也小不了,且下定决心之事九头牛亦拉不回来,是以他们很好奇亦很惊讶,此趟那陈姑子究竟是凭何能耐将这位眼空四海的相伯先生请到而来。 想到此处,众人目光稍微游移马车内,除了吴阿、单虎下车,再无其它随落。 噫?这听闻独身匹马上东侔请人的陈三呢?他等怔目狐疑。 实则,勋翟抱着“功臣”陈白起在车后步健沉稳而行,尚不及车速之力。 而孙先生早已不耐,阴黑着面容,用力咳了一声,便挥了一把手,将人趋撵开来,一回头,客气又殷勤地将相伯先生迎进病榻前。 相伯先生于夜色中的面容经朦胧火光映照,发丝披散于肩轻狂疏离,然其眉目似远山轻黛镌刻下的一道浅墨,悠远秀逸而令人感觉虚渺不可触摸,其疏离与高山仰之离油然而生。 众人不敢怠慢,亦不敢对其大声喧哗奉承,一时皆讷讷瞟其面部以下其它部分,以示尊敬。 相伯先生内心很忧愁,此忧愁亦一并感染其眉目生肃,他被半请半就势而至于床榻,他随眸一扫,此刻室内窗、门一入,便皆被紧闭,似怕透一丝风气入内,东南西北点满了树型铜灯,簇燃的光芒哪怕黑夜亦将每一个角落照亮。 接着,他垂下眼帘,俯视着此时躺在床榻之上的公子沧月,他呼吸滞缓而沉重,颊颧处泛红,双唇更似涂朱砂般灼目,这种不健康的红却在一点一点地吞噬着他的生命,他此时领口处大大地敞开,露出大片肌理健美而白皙的胸膛肌肤,那上面触目惊心的三道狭长伤口皮开肉绽,中深而前后两端浅出,周围肌肉组织开始发炎肿红,分明已经病入膏肓。 室内里三层外三层杵于床榻旁,他们神色无一不担忧无一不紧张,一时看着主公那痛苦病容,一时看着相伯先生那默不作声沉吟的侧脸。 “先、先生,这吾家主公……伤势如何?”孙先生全身紧绷,嘴角都长燎泡子了,不敢声扰了先生察病,只得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 相伯先生感觉头有点晕眩,他皱紧眉头,脚步晃悠了一下,似受了很大刺激,一见孙先生相问,便抚眼摆袖,声细如蚊:“某、某晕血,人太多,还有感觉呼吸困难……” 孙先生一愣……晕,晕血?这是什么毛病? 他左右环顾,急得抹了一把汗水……这、这可怎么办啊? 他赶紧上前搀扶住他,快被这个“病弱”的相伯先生急哭了:“先生,您要坚持住……”他扭过头,气极败坏地朝着同样一群手足无措的人大声喊道:“尔等且先出去候着,莫一个个跟木桩子似地守在此处,令先生紧张!” “诺……”其它人一惊,立即拱手作揖,懦懦地退出室内。 相伯先生又弱弱地补了一句:“这光太亮……” 孙先生立即反应,咬一咬牙,朝一旁婢子道:“赶紧熄灭一些灯……” 孙先生待一切都满足相伯先生的要求后,转身正欲询问病情时,却见相伯先生掖手垂睫,羽睫黑如漆,似乎在思考着一件什么重大的事情。 孙先生瞪大眼睛,屏住呼吸,一脸期待又紧张地看着他。 他猜,相伯先生一定在考虑该如何给主上用药。 过了半晌,却见相伯先生啪地一下拍额,因太过用力,不小心将自己给拍晕了,眼冒金星,他摇摇晃晃于原地打了几个圈,便轱辘一下跌坐于席上,然后,他扬声一抹颤颤巍巍的苍白笑容,虚弱歉意道:“方才某想起……这趟下山太急,施救药物却无一带于身,恐怕……” 孙先生伸手去扶的动作一滞,表情几近崩溃。 ——什么?!什么叫“这趟下山太急,施救药物却无一带于身,恐怕……”他这话究竟几个意思?! 这时,被阖上门扉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股子燥风气息吹进室内,却见之前那名来给公子沧月就诊过的老军医师,此时提挎着一个箱笼子,一头是汗地匆忙走了进来:“先生要什么,老朽这都有。” “即便他没有,这一整座平陵城,陈三相信总会寻到先生所需之物。”陈白起由勋翟搀扶着,从老军医师身后,一步一步踱了出来,她应当是梳洗过一遍了,秀发披散尤湿,一身月白色长衣乃儿郎深衣,宽大垂落的袖口银丝滚边,袖口繁细有着淡黄色花纹,如少年般身形姿态闲雅尚,如少女般桃杏之姿的少女瞳仁灵动似水晶珠一样。 “所以,先生。”她扬眉,秀逸眉峰余孤瘦雪霜,她嘴唇畔溢出的微笑加深:“请治人吧。” 乍闻陈白起出声,陈先生蓦然回头,盯着她时简直快要热泪盈眶了,他用着一种急切而灼热地眼神看着她——不行了,他完全搞不定这个长得弱气偏生又老奸巨滑的家伙的啊。陈三,主公的性命接下来就全靠你了! 相伯先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开视线,揉眉挤出一声:“你怎么不先休息一下。” 陈白起让勋翟放开自己,便郑重地双手叠起,额触手背,深深一躬而下:“请先生先救治公子。” 相伯先生张了张嘴,眸色一变再变,倏地眯起一条缝,透着一种苦思的神情。 一见到陈白三,就如同孙先生与其它人看到相伯先生一样,他感到十分苦恼却又无奈得紧,拿对付别人那一套来应付她显然行不通,但太过激烈的手段他又不愿意对她施展,于是……委屈自己的结果,便是感觉心、肝、脾、肺、肾都挨着个一一纠结痛成了一团。 相伯先生心塞——自己这算是……遇到克星了吗? —— 到底,相伯先生还是拗不过陈白起,选择救人了,他让老军医师替他准备了各种所需药草物件,又令孙先生等人去烧水、开窗、烧火盆,并准备一套干净的衣服,而他需要安静的环境单独处理公子沧月的伤口,摒退左右之后,仅剩陈白起一人留着掌灯、打下手。 直到后半夜,房中忙碌的身影方停歇下来,相伯先生喊来人打了一盆清水,洗净手上血污后,便“噗通”一声栽头倒地不醒。 “先生!”陈白起一惊,停下替公子沧月包扎的动作,连忙上前查看。 相伯先生被陈白起吵得耳膜生痛,迷迷糊糊地睁眼,嘟囔道:“时间到了……” 陈白起覆耳于他嘴边一听,听他说时间到了,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当即面色一变:“什么时间到了?先生,难道你一下山便会……” “睡……”他头一偏,便呼吸平畅地睡了过去。 陈白起那来不及兴起的悲痛瞬间便变成一脸傻滞,在确定他是真的睡着的时候,她仍心有余悸地泄愤揪起他的耳朵(轻轻地),无声地切齿吐槽——他是小学生吗?时间一到就必须上床睡觉! 不过……她转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公子沧月,此时他呼吸基本平稳了,伤口经过处理已大致不会再继续恶化下去,如今人也能够平静地睡下了,不得不言,相伯之医术确有扁鹊之风啊。 看着一左一右都睡下的男人,夜沉声静,她也觉得一直硬撑着的眼皮越来越重,最后实在受不了,便揉了揉痒肿的眼睑,一头趴倒在床边,下一秒便直接睡着了。 话说屋外的人等了又等,听见里面不见任何动静,犹豫了许久,终于做好思想准备,轻手轻脚推门而入,只见室内一片静谧,窗棂旁晚风轻松,叮铃琉璃相撞,夜色弥漫出一种至善至美的轻盈,浅薄的烛光融融撒落,如一张轻渺温柔的轻纱覆上,三张同样苍白疲倦、却紧挨着靠近而陷入沉睡的颜脸。 孙先生与勋翟等人一愣,不知为何此时他们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莽撞的闯入者,唯恐惊扰了这一室安宁,他们暗暗使了一眼神给对方,便垫着脚悄声退门而出,再轻轻阖上了门。 —— 城中衙丞居室陈白起呼呼疲倦沉睡,另一边陈家堡秘密收到一封信函,一间无人所知的暗室之中,一人展开布帛信函仔细看完其内容后,难以置信再重阅一遍、一遍、又了遍,当确认信中内容无误后,当即愤怒地左右开弓将其撕破、掷地、踩揉,他痛恨凄声叫道:“楚国!——陈氏!——” 他抡起一拳重重地捶于冰冷厚墙之上,一双赤红的双眸,越睁越大,血丝密布,终于呜咽一声,溢出痛苦绝望的泪水:“忍耻贪生真可羞,忍耻贪生真、可、羞、啊……” ……他终究……还是被他最重视、最信任的人抛弃了…… —— 平陵县内外城邑四城一同被深夜封锁,赵军兵临城下此消息于城县各乡不胫而走,整个城池之中居民皆惶惶不可终日,夜深而不眠。 因公子沧月重伤晕迷,因此明日对抗赵军上万人马攻城之事,便暂由孙先生主事。 孙先生亦是满腹愁绪,目前沧月军不过三千兵力,平陵城中主要干道与通信渠道皆被赵军堵截,想要与外通信求援基本无力施展。 思来想去,目前首要之事是必须与城中各方势力联和起来一块儿抗敌,于是,他早早派人分成几路,挨家挨巷敲罗打鼓地对目前情势喊话,势必将整个城中有志之士调动起来。 县尹与县丞早已离城,而县中只剩掌一乡之教化的三老阎叔,掌一乡狱讼和税收的啬夫支群,掌乡中捕盗的游徼牧品,里正缪林,地方世家,贵族分支、士庶族与部分乡绅商人,这些人多多少少手中皆有人手可抽。 因着孙先生此番宣而告之,将事态严峻皆付之传播开去,是以当地部分势力冒夜找上门来。 三老阎叔带着二孙四仆伇支着火把匆步而至,孙先生听闻消息,不带随从军士,独自一人早早便出门相迎。 阎叔苍老的面容沟沟壑壑,他努力睁大一双被眼皮耷拉遮掩的浑浊眼睛,一把抓住孙先生手臂,急声问道:“这、这究竟怎么一回事?这、这赵军何以会突然攻入平陵县啊!” 他手持着一根拄杖,边说边咄咄敲着地板,因力道过猛,险些摔倒仰后,所幸身后有两位孙儿搀扶着。 “阎叔莫急,事已至此还是好好地想想对策吧,关于此事,先前孙某已挨家挨户告之详情,想来诸位前来亦该有定断了。”孙先生沉重叹息道。 阎叔禁不住摇头,痛哭流涕:“作孽啊,老了老了却被自已的国家抛弃,我这一把老骨头还活着作甚啊……何不早早闭眼,便不会临死亦要落得个埋骨它乡的凄凉之境啊……” 时下人们都信奉鬼神,因此生固然可贵,死之后事亦会是一件重大之事,他们讲求入土为安。 孙先生亦默然一瞬。 这时,里正缪林亦携一众仆伇前来,一见孙先生便行揖问好,左右环顾不见公子沧月,便对公子沧月城前喷血之事信之*,他顿时心慌气短,急声道:“不知道公子与孙先生此来有多少兵马?” “三千。”孙先生据实以告,再反问一句:“不知眼下城中有多少人马?” 随后赶来的啬夫支群朝孙先生拱了拱手,又与其余诸位拱了拱手,方道:“县丞与县尹走时曾带走了一千多兵力,如今四邑调令与城卫恐亦只有一千兵马。” 一千啊…… 这还真是一个令人失望的数字啊。 “吾等虽兵力弱劣于赵军,然我平陵县高墙厚壁绵延何止千里,以逸待劳,且不怕他再凶横!”游缴牧品与一众乡绅同来,他一听赵军之事,便义愤填膺,怒不可遏。 孙先生朝他等一一点头示礼后,心道——他自然不需以战养战,拼命攻城,只需围困尔等个把月,城中粮绝食短,却可不费吹烟之力完成攻城之举,岂非更以逸待劳? 当然,这种大实话可不敢此刻拿来挤兑,孙先生朝诸位一一拱手,道:“此次攸关一县危机,是以还需诸位做个准备,拿出一个章程来,吾等一起朝一处使劲方可躲过此一劫啊。” 啬夫支群听了牧品与孙先生的话,捋须摇头:“区区四千兵力,何以抵挡这赵军数万狼虎之师,据闻此次领军之人乃戚冉,此人之名在场恐怕无人不知吧,面对如此强悍之举,私以为不如开城门,不作无谓反抗,反正城中早已空的空,绝的绝的……”他嗤笑一声:“只怕他等笑着入,却会败兴而归吧。” “荒唐!吾等若当真敞开城门迎接敌军,岂非舍家弃国之举,你当戚冉如燕国之徒,破城皆为劫获物资,呵,你太小瞧他之野心了,他定然是准备将此县彻底摧毁,以灭我楚国之威风,此乃它日赵国灭楚之征途第一步!”阎叔听了支群的丧气话,顿时亦不哭了,直接吹胡子瞪眼。 其它人见两人争辨不休,偶尔插几句想法,但大多数都持保留态度。 孙先生知悉他们各有各的算盘,但他仍旧想劝一句:“别的不说,若此城一破,诸位不用说,楚不认,皆将沦为赵国之战犯流民,尔等岂可甘心于此!” 众人一听这话,亦想起了楚陵君一笔之下,已将平陵县彻底划出楚境,如今他们算什么?其它县郡分派而来人员尚还好,基本上家族氏姓与户籍仍旧存在,但平陵县本地世家却脸色一变,心中顿时愤愤不懑。 第十二章 谋士,我听见你来的声音 “此事吾等回去尚需好好地商议一番,明日……明日再行回复。”啬夫支群“支唔”一声与左右咬耳交谈几句,不等孙先生挽留出声,便领着一伙结伴而来的乡绅艾艾告退撤去。 游缴牧品趁孙先生注意力于啬夫支群一伙人时,便与里正缪林暗中交递了一个眼神,呶呶嘴,摇了摇头,亦暂不表明态度,待支群离去,亦于黑夜之中虚掩表情摆手,一同请辞而去。 三老阎叔拄杖正欲张口,却被其两孙捏了一下手臂,他回头,见其孙皱遐示意,便满目疮痍,摇首颓废归去。 而平陵城中田、穆、吉三大二流世家基本以这几人唯马首是瞻,见一遇借兵借力之事一时半会儿商议不出什么良策,情势严峻,打探确定消息后,便亦匆匆随之离去。 孙先生一身青衣随风摆动,默浓长眉压下清眸之上,凝眸沉思于门前,檐角上几盏摇曳的灯笼,忽明忽暗的光线撒向他身,令其清隽修长身影似竹莠笔挺而削瘦,两旁执枪穿甲的士卒目不斜视,安静驻守,不敢声扰于他。 这时,勋翟一身银袍束冠、玉树临风从内绕出,他面冷萧冷地盯着那一群人于夜色中渐离渐远的背影,道:“先生,翟以为,此事有些不对劲。” 孙先生回头:“哦?讲讲。” “按道理来言,不该如此。其一,翟曾私下听宅院(里户,周边常居人士),据闻这啬夫支群与这三老阎叔于县尹在任时,便早有间隙隔阂,公事一处,另两人儿女不知何故慕恋一块儿,便纠缠着两家的婚事,然三老不允便一直耽搁着不办。翟本以为两人既意见不统一,必有人退,便有人进,然……最后之事,按理不该这般不了了之。”勋翟眯了眯眼,口中古怪之处一直萦绕心头,却苦于无法用言语表达清晰。 “对了,而且这一伙人,翟于后方,多次见其暗中有着眼神与肢体交流,看起来……好像彼此之间有着某种特殊联系,此计翟于军中常用于秘密传递消息所用,绝不会看错,这些人分明抱团于一块儿,偏着表面又装作相互之间并无相干,此为何也?”勋翟看向孙先生。 “确有此感觉。”孙先生点头,他抬眉望向天空:“这平陵县看似崩析散沙,或许只为表面……” 勋翟亦一同望天:“先生,明日攻城之事可有……几分把握?” “后卿行事歹毒而诡谲,不计手段,此番破城定然是与吾等恶战一场,莫存侥幸……”孙先生摇头长吁一声,又转向勋翟,暗中攥紧手中竹简:“而赵军倘若破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定然是杀吾等主公!” 庞稽一身黑魁胡袍从后方跨出:“不如我等先秘密运送主公出城……” 孙先生伸手阻了他的话,摇头:“此时出城岂非这般容易,鞅如今才明白,这一切皆是那鬼谷后卿早以设下的陷阱,想来,这赵国早已却楚地虎视眈眈,吞楚岂可不拔虎牙,而主公则是楚之利牙所在,他千方百计方有此番计算精准的围城之势,又怎会轻易让主公离去。”他顿了一下,又道:“如今这城中唯城墙力固而稳守,然兵力不足其一,粮草不足其二,戚冉亦赵国一猛将,征战无数,再加上一棘手至极的后卿,破局谈何容易啊。” 孙先生一番时局分析下来,四周烦躁躁的空气一下便静默了下来。 “对了,各方乡绅皆来打探消息,这陈家堡为何偏生没有动静?”庞稽左右扫视了孙先生与勋翟,奇怪道。 通俗而言,这陈家堡其实算得上这平陵县本土最大一股势力头头,虽然短短几年已被陈勃败毁了大半基业,但陈氏乃名流士族,于本地仍旧有着相当大的影响力,别的不说,仅是陈家堡籍上佃户便有数千。 孙先生闻言,心中自有一番心思,他撇向勋翟,迟疑措辞道:“你且连夜去一趟陈家堡传信……言陈三此番因吾等主公而舍生忘死,再表明城中将有大祸,其它的……” “先生!”勋翟喊一声,打断了他。 孙先生看着他,不明所以。 却见勋翟直视孙先生,拱手致一歉意后,便摇头道:“陈三之决断非吾等能够一言敝之,她可为主公舍自身利益,然陈家堡有其家人、亲属与忠仆,此事不该趁她晕迷之时谈论其它,因她而牵扯进陈家堡……” 说到这里,勋翟徒然动情,挚声灼灼道:“陈三此次为了主公……她是值得吾等的尊敬,是以吾等对待陈家堡亦必当成沧月军一般,堂堂正正地请求相助!” 孙先生闻言久久怔愣。 而庞稽亦诧然地看着勋翟。 孙先生见他如此,表情尴尬一瞬,继而失笑叹息一声:“你啊,我且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陈三久不归去,担心他们着急,方托你传信一趟,至于其它之事再行商议……你想到哪里去了。” 勋翟一听,见孙先生一脸无奈的模样不似作假,顿时闹了个满脸不自在,他忙拱手道:“先生莫怪,翟乃粗人,方才之话言过其实,然则翟想表达的是,陈家堡……” “不急,不急,勋翟我从小看到你长大,岂非不知你为人,你啊,真诚地将陈三当作知已好友,方为其担心,为其家人着想,你说得对,此事不因借陈三为由与陈家堡开口。”孙先生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并不责怪,只道:“我会另派人上山相请的。” 语讫,便拢手转身入内。 庞稽与勋翟挤弄了一下眼睛,暗中竖起大拇指:“好小子,大义!”说完,便随先生而去。 —— 天际微亮,陈白起在一阵阵腰酸背痛地睡来,凭昨日那奔命的架势,几近将这具娇贵躯体给折腾散架了,再加上入睡时那不得体顺畅的姿势,难怪被难为醒来。 她抻了抻腿,转头一看,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不是趴在床头,而是躺在了床上,而相伯先生则被挪在她一臂之远的旁边躺睡着。 他为何亦会睡于床上?! 陈白起一下醒了,此时她蓦然发现,她一只手正紧紧拽住他的一条手臂,而他亦有一只手覆于她手背之上,两人像连体婴一样,手与手黏沾于一起。 她眨了眨眼,下意识松开手时,赶紧指骨关节僵硬生痛,想来定是长时间用力维持着同一个动作,才有这般晨僵的症状。 可,她为什么会一直抓着他不放? 她活动了一下关节,努力回想了一下,突然脑中浮现了一幕。 昨夜两人双双疲惫至极入睡之后,孙先生仔细让人将熟睡的相伯先生搬入厢房,那时,她好像迷迷糊糊间听到相伯先生呻吟挣扎的细蚊声响,便潜意识出手将相伯先生一条手臂紧紧攥住,再将其它人通通给推开,护犊地喊了一声:“不准动他!” 当时,别人什么反应,她当时睡糊涂了,脑子一片懵然,连眼皮都是半嘘半耷拉着的梦魇模样,是以并不清晰,但相伯先生好像挣了别人,便亦睡糊涂了顺势缠抱住了她,然后……然后…… 哦,然后就变成现今醒来的这模样了…… 陈白起嘴角一抽,大抵知道自己昨夜抽什么疯,只因她曾经承诺于相伯先生,自下山后绝对将他看护周到,不容其片刻闪失,是以他一离身,便心惊担颤,恨不得时时绑于身上以恻安全。 对了,她如今躺这床乃主公的病榻,那原本该睡着的……主公呢? 陈白起心中一紧,快揉了揉软楚酸麻的手脚,便支撑起身子跨过相伯先生,稍微整理一下衣服发髻,便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 此时估计寅时,炎夏日长夜短,天空虽不晴空万碧却亦不阴翳,晴透的浅薄光线透过绿釉翠新的树叶枝桠,撒落院内斑斑点点。 她一开门,便见一头长发披肩的公子沧月,披着一件宽袍敞襟大衣,无束无绑,阴靡的光线洒落他身影,只觉他笔昂而英挺,似矗立于天地之间永不折服的尊贵无字碑,他正站在院阶前,神色漠然而苍白,与一群沧月军将领谈话。 陈白起略感怔忡,昨夜他分明伤得如此之重,不过一夜,他却硬撑着起身去处理政事。 似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响,讨论声逐渐安静了下来,公子沧月掖袖侧转过身来,眼神斜斜乜来。 陈白起见她已打扰了他们,便温温雅雅施福一礼。 孙先生等人见她如此,亦不如以往平常视之,而是都重视回之一礼,方躬身悄然地离去了,容他两人单独相处。 陈白起讶了一瞬,便恢复了常色,挪步靠近公子沧月。 而他则一直静伫不移,静候着她而来。 不过一日时光,她原本丰润红扑的小脸此时如昨日黄花一般,骨伶儿般凋零憔悴,眼底黑青,另外,她以往行事如优雅行走的格桑花般,行云流水步伐摇曳生风,此时却步履怪异而拘禁,那时而摇晃嘎止的走路方式,意味着她此刻身体处于一种极度难受的状态…… 公子沧月眸色转深,想起先前勋翟一副动容与他说的事情,他只觉心中似翻江倒海一般揪痛起来。 他无法形容当他刚听到别人提起陈三如何将相伯先生请来救治他的详细过程,只因当时他的脑袋已懵炸开来。 他心潮腾涌,就像平如镜的湖泊泛起层层的微波,从未有过的一种想法,只觉有此人相伴一路,定然不会再孤寂独行,定将一路花开满地,绿树成荫。 陈白起一路蹒跚地走近他,因他身量过高,须得仰头而视,她不放心地询问道:“你的伤口刚……” 公子沧月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只待她一靠近,像早已织好网等待猎物跌入的猎人,眼底似蓄了一团火焰,那双眼睛火似的烫人。 他突然伸手,在陈白起愕然瞠目时,一把掐往她的下颌朝上抬,接着俯下脸,眉毛斜长入鬓,眼梢动人地向后扬起,射出一种摄人心神的晶莹光彩。 “陈三……”他低声轻语,一声磁性而温柔的轻喃,似要融腻化了人的耳朵。 埃?陈白起似摸不着要领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的脸压得很低,鼻尖相触,彼此呼吸交融,羽毛般的轻触落在她面容,他温热的手指划过她的嘴唇,他眼睛里闪着一种灼灼的摄人光芒…… 下一秒,不容她的拒绝,他清雅冷香的气息已悄然贴上她的双唇。 那一刻,他似乎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系统:公子沧月对你好感度+10 系统:公子沧月对你亲密度+10 ------题外话------ 静今天临事被召唤有事,所以更新晚了一点,请美妞们见谅介个,么么哒。 第十三章 谋士,红杏出墙的万不要 陈白起虽顶着一张十三、四岁的嫩皮,然实则灵魂亦顶顶的足岁年华了,还曾混迹过m国这种性开放的国家,像这种被人贴着嘴唇亲了一下,说到底本不该显得多大惊小怪。 但是……但是,陈白起在心中打一咯噔,满嘴发苦,他并不是她以往可以游戏人间的轻浮对象,而是她倾囊一切为之辅助制霸天下的主公啊。 他可以有爱慕心恋之人,可以有成婚联姻的对象,可以有不顾一切悲伤欢喜的人,但那人……都不该亦不能是她。 陈白起暗吸一口气,被嘬贴湿濡的双唇轻轻地颤了一下,像不堪承露的娇嫩花瓣。 公子沧月一双魅长而深邃的瞳仁不见馄饨之色,一直却贪婪而深情地盯着她,像要将她的灵魂给吞噬入内,他的一只不算粗壮却结实力量的手臂勒紧她的纤细腰杆,像折断一般令她拱起上身,再用力一分。 “咔哒!”,这时台阶上突然传来门扉被人推开的声音,陈白起睫毛根根竖起,还来不及反应,公子沧月呼吸一滞,却从一个氤氲朦胧的粉色梦境之中被人遽然震醒,眼底稍余温存旖旎之色,般同受惊一般,猛地一把推开了陈白起。 陈白起踉跄后退两步,方稳住身形,遂略愕地盯着他—— 公子沧月此时双唇如涂了朱砂般殷红殷红,见陈白起被亲热后,不见丝毫女子该有的羞涩躲闪,反而一脸直愣愣地瞅着他,他顿时只觉一颗心火热得难受,唇染之红色如大火燎原一般迅速从脖颈染满了整张风华绝代的玉脸,似火云燃烧,在慌不择路之际,他干出了一件十足幼稚而羞愤的事情——直接,伸一掌弧,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她那一双晶亮而桃瓣勾人的眼睛。 蠢毙了,这分明是掩耳盗铃! “别看……” 耳边淡淡的熏风带着一股子令人燥动的热气,陈白起只觉眼前一黑,想伸手将他的手给抻开,偏生因先前一事心中沉澱着,手指像粘成一团的面糊动弹不得,只得面上动一动,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怒。 她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般荤素不忌后,偏还自个儿羞得生气的人,他是气他自己,还是气她呢? “将军啊,你的伤刚剔了腐肉,虽某以精药调好又给你服了调气和血之物,但半日仍旧勉强,你还需好好地静养一段日子,否则旧伤再次撕裂,岂不是糟蹋了。” 门前,杨柳依依,相伯先生跨门而出,平和的声音随风而送,或许是因为刚睡醒的缘故,平日里揉面团般和善的声音夹生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沙哑淡漠。 公子沧月也就只有遇到陈白起的事情方乱了阵脚,其它人于他心上不过一掠而过便能够恢复冷静下来,即便是那宿敌后卿,他亦有办法把持住自己不被其撩动,按部就班,偏这世上突然多了一个叫陈三之人出现在他面前…… 一时情不自禁,倒叫人看了笑话。 公子沧月眉睫一掀,面上像冰雪舐舔了一遍,迅速冷清下来,他转眸看向台阶之上,此时相伯先生面容神色因着房檐与树柳吹拂而动阴影而显得莫棱两可,然那优美身姿却似晨曦染出一种透明而飘飘欲仙的感觉。 他放开了陈白起的眼睛,正身朝着相伯先生恭敬付拜一礼,不敢托大:“相伯先生冒夜赶来,此次……月先谢先生救命之恩,日后,月定然会重礼报答。” “礼不礼的,倒显俗气了,况且此恩,算不得因你而全,切莫上心。”相伯先生得体摇头,当他不“作病”时,那得天独厚的脸庞与气质十足唬得别人只敢作揖儿垂眉顺眼,不敢有丝毫冒犯的。 什么叫“算不得因你而全”,他之恩公子沧月自知非全因他,但这意思倒也不值得他刻意挑摘出来,这是意有所指,亦或是…… 公子沧月正欲回声,却见相伯先生突然身形晃摆一下,便一手扶于一柱,突地遮掩咳嗽了起来。 相伯先生因着阔袖掩面以全得体,瞧不清面色,但那袖下的身躯抖动得厉害,也像是一场夜雨袭来,起先是重点,中间急切密砸着,最后咳得紧了,他却拿眼神瞟了于一旁驻目探望的陈白起一眼,便再继续使劲地咳嗽,身似风中落叶,瑟瑟发颤。 因着这一眼,正准备上前关怀的公子沧月脚步一滞,他眼疑古怪地盯着相伯先生,使劲回味几响,只觉胸口处原本疼痛的伤,却转化成胸腔内的窒闷了。 陈白起疾步上阶,一手捥住他的屈肘,一手轻拍其背:“先生,可是昨夜受凉了,怎恁地咳得凶?” 相伯先生面皮薄,见陈白起凑近忙退一步,怕病气传染给她又担心咳嗽的模样不雅,忙以手掩嘴,使劲摇了摇头,偏生这一摇,摇得狠了,只觉脑袋一下晕眩得冒金星,于是脚步一飘软,便不受控制地倒靠在了她的肩背上。 这时,也顾不得其它了,他拽着陈白起衣角一处,气若游丝般自怜自艾:“白起,我这身体估计快不行了,今儿个一早起,便觉手啊脚啊似不长在身上一般,又酸又痛,还一抽一抽地,过会儿便麻了,刚一落床,这额际突突地涨着痛,一开门时,瞧见外面……又心慌气短,憋闷得紧……” 陈白起原先听得肉跳,但等细细将他的话听完后,却有些哭笑不得:“先生啊,你这不是病,而是昨夜熬夜一宿给累的,估计因起床得急,才头晕目眩,这般静静地站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额滴相伯先生啊,你不是神医么,为甚因这么点儿常识性问题都能吓破胆儿了呢? 相伯先生闻言,似不信,他拿眼扫她:“你呢?白起不累吗?为何起得如此早,又精神得紧?” 娇气又弱鸡的相伯先生无法理解,这世上其实有一种叫作体质血脉天生占优势的人,别人死活睡上一日,也抵不过这种人需睡一个时辰来得精神。 陈白起也觉得相伯先生的体质属于先天太差,再加上常年“卧榻养病”,便是越养越差,恶性循环,到底还是需要给他想想办法调整一下生活规律与作息,否则他先前提及的二十五岁宿命论,倒怕真给灵验了。 “先生别胡思乱想了,你且多加休息,陈三还得赶回陈家堡一趟,一路快马加鞭定然午时之前归来。”因着平陵县即将打仗,东侔亦唯恐遭受战火,是以陈白起不打算即刻将他送返圣阳湖,至少得等环境安全些再说。 相伯先生已猜到她要走,只道:“我与你一道……” “先生,你晕马。”陈白起小声提醒。 本想拿着眼神揶揄他,但到底不敢造次,这神人虽某些方面有瑕疵,但人有本事,可不敢将人给使劲挤兑急了。 相伯先生这人说面皮薄也薄,可大多数性子又比谁都稳得住,歪理又多,他慢条斯理道:“既然你不得空,那我便自行乘车返东侔吧。” 陈白起黑线,这是指定她不敢了。 主公被人干晾在一旁许久,见两人谈得都快忘了他,按说先前是面热此刻已转为面冷了,他朝陈白起鼻嗤一声,正准备拂袖大步跨前,便觉胸前伤处一阵抽痛,便抚胸闷哼一声,微微佝偻下身躯。 陈白起听见了,倏地回头:“公子,小心伤……” 公子沧月痛得额头冒出一大串汗珠子,他面色惨白,待痛意稍缓时,他瞟了她一眼,眼底怨怼不容忽略,但转瞬又垂下浓密的眼睫:“陈三,你来扶我。” 他朝她冷不丁伸出一手,等着她前来搀扶。 陈白起自然是要去的。 “看来该是伤口扯到了,陈三小人力薄,将军不妨还是喊属下来扶吧。”相伯先生眉宇羽翎柔弱,看似惊慌、关怀备加地看着公子沧月,可身与手却不离陈白起之身。 公子沧月听了此话,面上虽隐忍不作声,权当给他面子,但手却仍旧不肯放落,只杵在空中等着。 陈白起倒是从两人行为举止咂巴出点儿味,她看了一眼周身“毛病”的相伯先生,又斜了一边等着她麻溜过去的公子沧月,突地“扑哧”一声当场笑了起来。 这一笑,完全出乎意料,亦不在所有人期待的范围内。 相伯先生懵懂不解,轻喊了一声:“白……” 公子沧月到底没坚持多久,他见自个满腹冤屈,她却笑得幸灾乐祸,顿时不满地沉声申斥:“你笑什么?” 陈白起清丽脆生的笑声不停,笑得眉眼生花,她再看了一眼公子沧月,亦看了一眼下山后仍旧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的相伯先生,只觉胸口好似某种沉重枷锁解除掉了,笑意满满从胸腔处溢出来了。 “总觉得,能够这样一睁眼醒来,便看到你们可以这样精神安好地与我说话,陈三便觉得很是开怀。” 她的话是那样地质朴、那样地真诚与幸庆,是以令相伯先生与公子沧月都傻呆了一下,方反应过来。 接着,似受她的感染,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皆忍不住与她一同笑了。 他们不知(或者假装不知)在院拱门外,勋翟、孙先生等人并未离开,而是偷偷摸摸守候一旁,见此亦捂嘴地笑了。 “嘿呀!好可惜!主公好不容易才亲,偏生被这相伯先生给搅和了!”单虎挠着脑袋。 “不知道为何,翟每次见陈三与主公在一块儿,便会觉得真好。”勋翟笑着拍了一下单虎的脑袋。 孙先生抚须一笑,亦随之附和感叹道:“是啊,主公……嗳,一直被重担压于身上,确也好久不曾这样畅快地大笑过了,这次倒多亏了陈三啊。” “可惜好好的两人准备互衷情肠一下,偏生又多了一个……”吴阿撇嘴,不满地瞪着那个相伯先生。 “对了,孙先生。这相伯先生不是曾言与这鬼谷后卿乃师兄弟,此次攻城之事,何不邀请相伯先生出手?”勋翟激动道。 孙先生闻言却沉吟片刻,话虽这样说,但是……抬眸看向庭中三人。 “与求医一事不同,哪里这次陈三与我等再苦相求,他既未择主公为主,则绝对不会为吾等出山的,此乃士之名节,不可谓不守之。不过,他亦不能出手,先前我曾详细查过一些关于鬼谷子这一门派的相关记载书籍,据闻每一任的鬼谷子一生只会收两名徒儿,这两徒因材施教一起学习一起生活,然而自出师一刻起,便再无兄弟情宜只剩地位之争,只因唯有一方胜者才能出任新一任的鬼谷子。” “我想,若让那鬼谷后卿知道相伯先生隐居于城中之事,估计事态会变得更加难以收拾了。” 勋翟沉下神色:“原来如此。” 吴阿诧舌:“这鬼谷派的规矩还真是奇怪又残忍啊。” —— 趁着天色尚早,陈白起便与马牧房借了一匹好马,不予任何人相送,独自赶回了陈家堡一趟。此番戚冉与后卿攻城,别人或许不清楚,她却知道,这其中定然也有姒姜与那一份鲁班机械图、还有对她之怒的缘故。 快马一个时辰左右便可抵达陈家堡,这时陈家堡内外并没有劳作建筑,陈白起一下马,便发现堡外临时搭着许多窝棚与草房,看数量想必住着许多人。 塔楼早已兴建好了,上面驻着人,这人乃坞堡家生子,他远远瞧着陈白起牵着一马沿着山径而来,便赶紧吩咐仆伇开门,而草棚茅屋内居住着的临时雇工听到声响,皆赤膀睡意腥松地探头探脑。 他们大多数都不识得陈白起长什么模样,但见清早一女郎牵一骏马而来,只觉好奇跟惊讶。 一仆伇远远迎上,赶紧递上抹巾替她掸了掸一身灰,清理一番后,便一阵嘘寒问暖,殷勤得紧,其余的人则奔走相告,通知下去。 陈白起始终含笑怡然,她瞩目四望观察,此时堡内已被翻作大新,处处透着陌生却又熟悉的感觉,在被迎进中堂时,但见巨扛着一根巨木,急冲冲地赶来,他一看到陈白起便呆怔住了,连肩上扛着的圆木咕噜一下砸在地上滚远都不知道,只惊得仆伇一阵鸡飞狗跳。 见巨一直傻傻地盯着她不说话,好像不认识她一样,陈白起抿唇一笑。 知道他这个性子是越激动便越缄默,她不等他来了,主动走上前拍了拍他黑黝的手臂,仰头讶道:“巨,几日不见你好像又长高了啊。” 巨像被陈白起解穴一样,整个呆样终于动了,他使劲点头,咧开一嘴白牙,朝着她憨憨一笑。 “女郎,你回来啦。” 陈白起笑着颔首:“嗯。” 这时从中堂侧廊远远地,姬韫与姒姜亦一道赶了过来,听仆人传报她独自一人回来了,两人连忙放下手头上的全部工作,一前一后,却几乎是同时到达。 姬韫:“娇娘——” 姒姜:“陈三——” 陈白起转头,看到他们来了亦是十分高兴:“姐夫,姜,这几日辛苦你们了,我刚才看过了,一切都井然有序,不过几日功夫便有这种效率,可见你们有多用心。” 姬韫刚才赶得有些急了,气还堵在胸口处,暂不得说话,便摇头含笑。 他仔细打量她一番,瘦了,亦黑了,模样离走时也憔悴了许多,不过精神好了,此时换了一身月白少衣袍装,整个人也像焕发着一种与以往不同的光彩,倒叫人更加耐看了。 “陈三,我、我听说赵军来了,这是不是真的?!”姒姜却不在乎这个,他紧紧地盯着陈白起的眼睛,神色严肃。 自从听闻这个消息后,他一夜辗转末睡,总想着这一次他怕是连累惨陈白起与陈家堡了,若赵军真为他而来,估计哪怕再十个他将自己陪给陈白起也弥补不了。 果然他不该贪一时安逸与平稳,早就该离去的! 如今的平陵县因为赵国犯兵之故,已被楚陵王从楚境中给一笔剔除了,若一朝城破则相当于国亡啊。 “且先入内再说吧,人多口杂。”姬韫左右一顾,提醒道。 陈白起暂不与姒姜先搭话,她见他们都一涌而出来接她,却不见一向视她如珠如宝的陈父赶来,于是问姬韫:“父亲呢?” 姬韫一滞,眼神略微闪烁,久久不语。 其它人一时亦不好回话。 “他在哪里?”陈白起蹙眉,追问道。 姬韫知道这事瞒不住,只得无奈地告诉她:“自从知道平陵县被楚国割据后,他便一直将自己反锁在陈氏祠堂内,谁也不见,谁也不理。” 陈白起将马缰递给巨,道:“我先去看看他。”临走前,她看向姒姜,严厉地警告了一句:“你别逃,这事还有圜转的余地,我既说了收容于你并签了契约,便绝不会食言而肥,你且信我一次。” 姒姜一直低靡而委顿的面容傻怔了一下,接着莫名眼眶一红:“陈三,你煞有其事说这么一番话还真感动到我了,我估摸着光当你的下人你还是亏了些,干脆我一并连你房里人都当了吧。” 所谓“房里人”,只有男人才有这一说,女人哪需要什么房里人。 “你长得这么美,我才不要,万一哪一天你红杏出墙了,我才真亏。”陈白起顿时失笑。 姒姜一双风情万种的双眸瞪圆,似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鼻尖,喷道:“我这么美你都不要,你还真傻。再说我安守本份的紧,出墙是你们娘儿们才干的事,我才不会呢。” “这可说不准,你啊心思多得很,我果然还是喜欢模样老实本份的,你阿则免了,爱祸害谁便祸害谁去。”陈白起嫌弃地朝他摆摆手,便拎着衣袍朝祠堂快步走了。 姒姜见陈白起不要他,顿时愤愤不懑地朝旁边姬韫发作:“姐夫,陈三恁地无眼光,你说我这花容月貌入赘陈家一事怎么样,如你一般?” 姬韫闻言,亦不知是不是被入赘一词刺激到了,面皮一僵,斜乜了他一眼,道:“入赘凭你还不够资格,若拿人的容貌来分三六九等,你这种烟视媚行的,实乃下下等。还有,我不是你姐夫!” 言罢,十分干净利落地走了。 姒姜完全傻眼了。 他这种,才捞得个下下等?!太埋汰人了吧? 这平时看起来温温吞吞的好好先生,这冷不楞丁地毒舌一回,简直是不得了了。 眼下,见人都逐渐走光了,只剩下牵着马的巨与被埋汰得脸色不豫的姒姜,他抬起一双水色魅眸瞄了一下巨,巨亦高大个地俯视着他,只是那一对黑瞅瞅的招子不太友善就对了。 “傻大个,你别瞪我,再瞪你也比不得我好看,这陈三啊,绝对喜欢我比你多得多。”姒姜十分厚颜无耻地朝他眨了一下眼睛,便一跑了之。 巨自然不会去追他,他将马绑好后,便嗅着陈白起离去的方向,一路追撵了过去。 第十四章 谋士,你的婚配老大难了 陈氏祠堂乃一个三进五开间,大门绘有彩绘门神,其后左右建有两碑亭,立碑碣于其中。 再进是灵仪门,上悬陈氏祖辈提笔的匾额,穿过灵仪门即为宽大的天井,天井当中是甬道,两旁各有庑廊,两庑廊阶前临天井池处均有雕刻精美的石雕栏板。 甬道尽头为露台,登露台便进入第二进大厅,大厅名“善厅”,享堂悬有巨大匾额,此时厅门紧闭。 陈白起上露台,于门扉上敲了三下,低声贴于门缝间唤了一声“父亲”,却久久不得人应。 她透过细长窄隘的门隙,仿佛可见森厅内门窗紧闭不透一丝光线,却因寝殿供奉祖先神位的所在两盏树灯长明熠熠,是以可窥模出一道身影正跪于一蒲团之上。 陈白起信手一推,却发现并未从内反锁,是以很轻松地便推开了门,因着这极静的环境门旮一声‘吱呀”拖长,显得异常刺割耳膜,然厅中跪着的人却没有反应。 她掖着双手缄默地重新阖上门,轻步移至他身旁,恭敬地于香坛旁取香祭拜后,也撩袍与他一同跪下。 两人一同跪着,面朝着同一个方向,静默了一会儿,陈白起似难受地轻唤一声:“父亲。” 陈孛没有作声,寡容呆目像石塑一般,整个人仿佛没了声息。 陈白起眉目清润似那精雕细琢的玉佛,不悲不喜,却圆润自滑:“父亲,岁月荏苒,你说我们从都城丹阳到这平陵县已有多少时日了?” 她舌尖一溜,便起了一个不咸不淡的话题。 自然,陈孛依旧没有回声,不过陈白起似亦不需要他的回答,开始了自问自答。 “应当快四年了吧,阿姆逝世四年,又累过四年。娇娘尤记得在离开丹阳城的那日,天空正飘着雪,街巷都静无人烟,娇娘正捧着一个哑嬷嬷送的红鸡蛋,说是备不齐父亲在路上给粗心忘了给娇娘过生,嬷嬷便提前给娇娘过十岁生辰,她说一个红鸡蛋便代表这一岁红红火火地顺利滚了过去,无病无灾……“ 陈白起述说的语气很轻、很柔,像是随着记忆而回到了那个童年蹉跎无知的时候:“我们走的时候,除了一驭夫,一牛车,便只剩我们父女与几箱物件,姨娘们跟姐姐都是不愿意离开地,便都拾叨好打发回娘家躲着不见人,其它人亦不愿意来送我们这一对落魄遭宗家趋撵的父女,想来那时年少不知孤独与白眼为何处,如今回想起来倒识懂个全面了……“ “那时候好像只有十二弟与嫣妹妹不顾二叔二婶的责备,硬是抓着从宗祠道法供奉的破灾娃娃来送我们,一边哭一边将那被香烟熏得黑黑的小布偶娃娃要递给我,我不接,他们便趴在车橼上使劲地嚎,跟吊嗓子似的,眼瞅着我被烦得翻白眼,接受下来,他们才咧开嘴傻呼呼地笑了。两人那张小小的嘴,牙都没长齐,偏生爱跟着大人学喊着:敬神驱鬼,消邪去灾,安安乐乐,敬神驱鬼,消邪去灾,安安乐乐,小姐姐一路平安,小姐姐一定要来信啊……” “那个时候……我也笑了,但突然又觉得很难过,也觉得很害怕,小孩子估计也不太懂真正害怕是什么,我只是觉得那一刻我好像从此会失去这一对兄弟姐妹,会失去每年生辰都给我煮一颗红鸡蛋的哑嬷嬷,也会失去那个家对阿姆的全部回忆,于是,我便哭着质问父亲——父亲,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家,别人都不走,为什么偏偏是我们要离去,我们这一趟,到底是要去哪里?” 说到这里,陈白起转过了头,盯注着陈孛,哽咽而苦笑的声音放得十分低、轻:“父亲,你还记得,你当时是怎样对娇娘说的吗?” 陈孛一震,像僵硬的木头桩子突然活了过来,他偏过头,正好撞入她的晶莹闪烁的眼睛,张了张嘴,颤抖破泣的声音支离破碎:“我……我们离开,是为了保护家,总有一日,我们、们会堂堂正正地回来。“ 陈白起道:“你说……我们离开,是为了保护家,总有一日,我们会堂堂正正地回来。” 一句话,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说了出来。 陈孛像是被她的话捊出了心中全部的沉痛,终于绷不住,呜咽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娇娘,为父无能啊,不仅因一时懦弱害了自己,亦害了你,害了你阿姆啊……“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 陈白起伸臂将他掩面痛哭的颤抖身躯抱住,他很瘦,哪怕食得好玩得纨绔,但这么多年来,却一点肉都不曾长过,这一把就跟抱一皮包骷髅似的,她心底微揪,轻轻一拍着他的背:“娇娘不恨父亲的,亦从不曾怪过,阿姆也是,否则便不会临死前还叮嘱我说,你啊是你父亲的小棉袄,可得加紧个暖着他,不要让他冷着自个儿了……娇娘一直不曾忘记过的,你说我们离开是为了保护家,我知道你当时说的是那个陈家,可如今父亲,你还初衷不变吗?” “为父已死心了,以后……以后……我只有娇娘,只有我陈家堡这个家了,但是……但是为父可能什么都给不了娇娘了,连婚事,连你的婚事……”陈父简直泣不成声,声声皆伤断肠了。 陈白起可不想他这样哭得伤了身,便扶起他的肩膀,令他不得不抬头看着她,这样一来,陈父因顾及于自个孩子面前痛哭流涕的模样太寒碜,便收敛了几分,他抽了抽鼻子,眼眶通红,鼻尖酸红,一把年纪瞧着怪可怜的。 “父亲,你看看娇娘,娇娘已经长大了,你不是一直跟我说……” 她顿了一下,故意板起脸,装着粗声音,模范陈父当时的模样,道:“父亲的娇娇儿啊,你赶紧长大吧,再不长大,父亲就老了,到时候怕再不能给你辫发选衣,爹爹还要给你找这世上威武高大的儿郎,到时候父亲哪怕再老,也定然要与他决斗,倘若他连为父都打不过,如何敢来求娶我漂亮的娇娇儿,到时候为父将他打哭了,你可不能心疼,你得一直最稀罕为父……” 陈父听着听着,想到从前他抱着短小短脚的小娇娘哄着亲着的时候,心中的酸痛稍减缓一些,忍不住扑哧一声,却是被她逗得破涕而笑,但笑不过三秒,却又感伤地哭了起来:“娇娇儿,你会一直是为父的娇娇儿吗?” 陈白起表情一滞,心底却因为他这一句,却泛起了千层巨浪。 ……只怕早已不是了。 见陈白起久久不说话,陈父一颤,抽噎地惶恐道:“娇娇儿,父、父亲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我……”陈白起哑了一瞬,忙收拾起不自然的神色,温声道:“没有,父亲,你还记得我小时候你常给我唱的那一道歌瑶吗?我还记得呢,我唱给你听吧,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沧浪之水……” 她反复而失神地低婉唱哼着,陈父安静地听着,眼神迷离飘远,逐渐也平静了下来。 如今他什么都没有了,国没有,家没有,他只剩下娇娇儿这一根独苗了,他倏在挺直背脊,红着一双雨打琵琶的杏眸,突然道:“娇娘,你已经决定了吗?” 陈白起歌声停了下来,看着陈父。 果……然其女莫若父啊。 陈白起伸出一根手指揩过他眼角滑落的泪珠,柔声道:“父亲,从他出现那一刻,娇娘便知道,他将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以往,娇娘看着你退一步,他们便欺近一步,如今你已退无可退了,然那禇、陈氏仍旧容不下我等,非要赶尽杀绝,如今连楚国亦舍弃了我们……” 陈白起见他眼底大恸,突然不忍心再说下去了,是以她垂覆下长睫,阴下一片黑影,徐徐道:“唯有他,唯有他而矣啊。” “为父明白了,为了我的娇娇儿,为父无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这一次,为父绝不再退了!”陈孛倏地转头抬望向寝殿的列祖列宗牌位,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容徒然狠厉下来。 —— 从陈氏祠堂独自摇步而出的陈白起经夏风一吹,夏树暮云,她面容淡淡地,阔袍迎风而猎猎作响,似凌云飘飘欲仙一般,身形轮廓失了实影。 系统:恭喜你完成了“劝说陈孛”任务,获得——经验值10000。(支线“父女情深”(一)) 陈白起对于系统的报喜无动于衷,立于一棵樟树下,尺树寸泓,光影婆娑。 这时,智能系统检测到她情绪不稳定,突然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这样做究竟是对或错,我并非陈孛的娇娇儿,真正的陈娇娘一心想返回那繁华的楚京,认祖归宗,陈孛亦然。我这样做,等同将陈孛与丹阳陈氏一族划清了界线,从此势同水火再无修复的可能,我……我担得起这个后果吗?”陈白起呼扇了一下睫毛,苦笑道。 智能系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陈白起,你想多了,你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陈孛的决定是他自己选择的,或许与你有关,但你却并非主因,在陈孛被趋赶出丹阳本家那一刻,这种结果便早有预兆,这与你何干,况且……丹阳陈氏若胜,你与陈孛必亡,而你与陈孛若胜了,却可以有选择的余地。” 陈白起其实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但不知为何,一想起陈孛那一句“娇娇儿,你会一直是为父的娇娇儿吗?”时,心中便五味杂阵,像什么堵在心口,总想不吐不快。 但经系统君一番话开解,她顿时心中却长长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系统君。” 智能系统隔了一会儿,才道:“我不叫系统君。” 陈白起突然好奇:“那你叫什么?” “我不需要名字,亦不需要别人叫。”高冷的智能系统丢下这样一句话,便遁去了。 这会儿,掐着点儿来的姬韫背着一片光走来,他面目模糊,声音却十分清润好听:“岳父可好些?” “这会儿心中大抵还难受着呢,说是想再跪一会儿,不过我想,这道坎他估计快跨过来了。”陈白起勉强一笑。 姬韫突然看着她,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娇娘,有时候我常在疑惑,明明天天都见着的人,偏偏在眨眼的瞬间,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陌生,你说……这是为什么?” 陈白起却不惊讶,她仰天道:“姐夫其实一直知道的吧,我与父亲发生的事情,以前的父亲不是这样的,他敏而好学,是人人称赞的小神童,如今你看他,像吗?” 姬韫看着她,不语。 “而我,小时候啊因为没有了阿姆,常被其它姐妹欺负,其中啊,欺负得最凶的就是一直被外面称赞为丹阳名媛的亲阿姐,她啊一直不喜欢我,常偷偷在我耳边说我阿姆的坏话,可没有人会相信,从那时候起,我便明白一道理,人啊,都是会伪装的,人啊,都是有两面的,只看你愿意用哪一面视人罢了。” 陈白起笑看向姬韫:“以往我宁愿以不堪一面示人,是因为的愤世嫉俗,既为父亲的不公阿姆早丧,亦为亲姐不善姨娘歹毒,说来无人信我,我便开始了自暴自弃……” 姬韫眼眸一动,张嘴欲言,却又听陈白起道:“如今我变了,却只是以另一面示人,姐夫觉得我变化大,却不过是拿我最不堪的一面来对比,实则陈娇娘亦不过一普通女子。“ 说着,她将脸凑近他,指着自己五官各处:“你看,这鼻子眼睛嘴巴,可都是原模原样,可没咻一下变成国色天香。” 那余音末了,却有着几分遗憾之色。 姬韫本就被她说得神色意动,又见她耍宝又耍得煞有其事,顿时破颜而笑,那君子蒹葭倚玉树,美好得令人叹息:“罢了,我懂了。岳父之才绝不会就这样一直颓废下去的,而你……终亦不会如过去般一直委屈着自己。” “咦,还以为姐夫会说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她摇头晃脑噼里啪啦地讲了一通,却完全是在拿话逗他呢。 姬韫失笑:“胡扯,这些话与你毫无牵扯,况且我知你主意大,我何时说服过你,然,我之前说过的绝非虚言,无论如何,我都会护着你的。” 说到最后,他神色已然认真。 “姐夫,我需要的不是你护着我,而是姐夫与我一起的时候感到不勉强、不将就、不牺牲,我心眼儿小,受不了别人因我承担了过重的心思与事后的怨怼,但同时我心亦大,我不需要别人为我无私的付出而不求回报。”陈白起道。 姬韫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严肃对陈白起道:“那么,他会娶你吗?” 陈白起一时没听明白,于是便奇怪地反问一句:“你说什么?” 然而,姬韫却误会她的意思,顿时怒道:“你如此为他,莫非他不打算给你名份?还是,他只打算拿你当一名姬妾?” “不……”陈白起一头雾水,忙伸手阻下姬韫的话,然后皱着眉,一点一点理顺:“这个他,莫非是指公子沧月,等等,姐夫,我、我什么时候跟他就变成了这种关系了,我并非因为喜……” 姬韫听得糊涂:“娇娘,莫非……是你不愿嫁他?” “我怎么会嫁他呢?我与他,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啊。”陈白起好笑道。 姬韫想了想,道:“因为你们之间的身份差距?不,你其实绝非陈氏庶族,娇娘,你乃正宗陈氏嫡女,总有一日你会拿回属于你的地位,到时候……” “到时候亦不可能!”陈白起一口打断。 嫁人?她的目标是制霸战国,而不是制霸后宫,再说她得到的系统也不是什么宠妃系统,而谋士系统,心怀宏图大志的她,岂能婚配于某君,相夫教子? 第十五章 谋士,后卿与赵攻城(一) 姬韫闻言,面色惘惘,只觉那颗时常揪紧的心终于松络些了:“原来并非如此……” 他最近个儿时常矛盾,一会儿觉得公子沧月仪表非凡家世宏渊,实属良配,一会儿又觉着这人身份过于攀边儿,危如累卵,让娇娘跟着他颠簸受累,受人白眼儿,他实属不意。 况且,一想着她要嫁人,他便心沉澱澱地窒闷着,总郁不得志。 陈白起并不知姬韫心底绕着弯的曲曲折折,她拂掸了一下衣袖,笑似风清云淡:“姐夫,虽不知你从何误会,但我与你坦实,娇娘与公子沧月并非男女关系,硬要说,也该是臣属关系,娇娘还谋算着公子沧月若赶明儿个能冲出头,我便找着份人情寻他谋上一职,好让这陈家堡不至于就此埋没了去。” 姬韫听她细致道来,怔愣了许久,方信服了她。 “所以姐夫,别再乱给我指派了,我啊,这一辈子估计着打算好了,只与父亲、姐夫、巨还有姒姜永远一块儿,哦,对了,还有小润儿跟布(姬韫随扈墨家剑客),我们一家,一直在一块儿生活着。”陈白起回眸一笑,唇溢着氤氲的光,辉映着整张白素小脸,似渡了一层釉似的裎亮。 姬韫明知这话略显小孩子习性,完全是一番童言稚语当不得真,然,他却控制不住心底真正的感受,与她一道地笑了。 别的他已不敢深想,更不敢奢望,只这“一家”里面,有一个他,他便于愿足矣。 —— 午时,平陵县城的天空像是被惊蛰了一般,晌时还晴天光亮,却只打了一个旋儿风,便瞬眼黑沉了下来。 漠里的风掺着细沙,若不仔细,一刮便刺进人眼睛里,硌得生痛发酸,即便不是眼,稍细点儿嫩点儿的面皮亦要擦出道道粗砺来,是以平陵县的兵防一般都在脸上绑着条麻纱布,因麻纱纺织得经纬宽敞,既防尘、挡沙,却又不防碍呼吸,一举两得。 风起平地,卷起一溜子长长的烟尘,而今日风尤其大,似密匝的灰黄雾一样,沉寂一日的赵军终于出动了。 黑甲森森如如同遍野松林,其鼓声号角大作,纛旗在风中猎猎招展,以其几十辆沉重的投石车先趋,其笨重的木械辗压得轱辘沉陷土面,其后跟着一队上千人的铁锤兵,其特点为臂力惊人,人皆手持约四十斤重的铁锤持橹(长可敝身的大盾),最后则是一支头戴羽翎的矫健轻弓兵。 而中军两翼则是赵军引以为傲的步甲兵,总共上万黑色胡服大军,便如那一对黑色的厄运翅膀,掀起了不详的黑色飓风。 看这兵阵十分讲究,有近攻远射,防得守得,亦算得上是准备妥当而来。 城墙之上的沧月军一片铜金色,远远看着像蹿出墙头的秋叶,一片金黄焰斓,城墙背面,步阶上的士卒在安静的等待着,虽然拥挤但不失整齐,甲胄如火,枪戈如林,在那风中猎猎招展的“沧月”字纛旗中时隐时现,都显示着那毫不动摇视死如归的决心。 此战不容有失,公子沧月忍耐着重伤之躯被抬上了城楼之上,孙先生与勋翟等人则披甲束腿,严阵以待,密切地指挥着接下来的战局变化。 “看赵军之势,以骑兵为翼,后方弓箭对射,中军兵士大锤撞门,投掷巨石,想来是准备采取直面进攻。”孙先生眺高望远,针对赵军的兵种,稍微分析了一下戚冉的进攻的方向。 “这般简单的硬攻方式,倒不像那后卿会采施的。”勋翟剑眉紧拢,他曾随公子沧月一道经历了马娑坡的战役,是以对这后卿兵运诡变的作战手段有着几分了解。 “让弓箭手准备,还有长茅兵于后备,另外石灰水与滚油可曾准备妥当?”孙先生转头问吴阿。 吴阿鼓目英挺,震声道:“一切依先生所言早已准备妥当了。” “不可大意,再去检查一遍,另,召集城中百姓一块儿来堵住城门,绝不容敌军破门,若他等不肯逃脱,便随便杀掉几名死囚,以示军威。”孙先生厉颜道。 吴阿沉声抱拳:“诺。” “单虎,三老与游缴等人,可曾派来支字片语?”孙先生偏头转向一身盔甲壮如棕態的单虎。 单虎气粗粗地摇头:“不曾,曾发出信函请求支援的势力,一个都不曾回应。” 孙先生闻言,久久怔神失望。 “罢了,暂时……”他摆了摆手,只觉一口气直堵得他咽不下去,亦吐不出来:“莫拿此事去烦扰主公了。” 牛不饮水亦不能强按其低头,若非时间紧憱,他岂非拿这群犊夫毫无办法! 众人一阵缄默,却皆拿小眼儿神去瞟自欺欺人的孙先生。 这事儿,如何瞒得住,估计主公早已了然于心了。 城墙之下,戚冉一身铠扬黑色披风于侧翼上百骑兵之中,大军纵横驰奔,一阵阵疾风刮来,草木为之纷披,而后卿则选择了最安全的军中位置,他身边总是跟着数名厉害剑客包围,护得密不透风。 “公子沧月,卿如约而至,今日便来讨教一番‘战鬼’的真正实力,希望公子莫叫卿失望才好啊。”后卿于万军之中,一边笑着一边掀开了檐帽,依旧是那副熏眸似荼蘼绯染,眉目如画衣斐姿容既好的模样。 公子沧月本被两将搀扶着站立,然,他死都不会在后卿面前丢脸,于是便硬撑着伤势,面无表情地俯立在高楼之上,遥遥若高山之独立。 “后卿,你可小心风大闪了舌头,你虽擅狡使诈,然在这朗朗乾坤之下,尔等那龌龊之小人技量,于本君瞧来,终不过如此而已。”公子沧月胸脯横阔,扬声扩开,传响于每一个士卒的耳中,似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后卿算是修养到家了,任人嬉笑怒骂皆不形于色,他如桃瓣粉唇优美勾起,仅淡淡地昂声回了一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胜不是靠嘴吹嘘而来的,公子之言,尚言过其实了。” 后卿与公子沧月象征性地“寒喧”几句后,便取出一面锯边三角旗,朝空中挥了一个手势,这时赵军两翼步甲兵率先出击,中军兵士则跨着整齐步伐,山岳城墙班向前推进,每跨三步大喊“杀”,竟是从容不迫地隆隆进逼。 另,投石车定于恰当后方,赵军将领亦挥一旗,高声一吼:“投石!” 一听赵军准备投石砸城墙,城头上多设盾橹,作为守城护具,皆躲避其中,避开一通后,却不料,接着赵军前排的铁锤兵不上攻,反而矮身蹲下,身后的弓箭手累累齐齐开弓射箭,只见空中的箭矢狂飞,拖着长声的箭雨如蝗虫过境般,纷纷划破晴空,这时城楼之上的兵士不少中箭倒地。 但大部分都躲于盾橹之后,见空中箭矢方向怪异得紧,竟大多数跟喝醉了一军,飘飘乎乎地越过城墙朝城后射去。 庞稽倏地眯起眼睛,隐约可见箭矢上似绑着什么东西,当即心中大惊,喊了一声:“快将敌箭射下!” 这时,众人如梦初醒,立即朝上空咻咻地使劲瞄躲,却在打落箭矢的时候,不少射穿了箭上绑着的布包,布包内竟是裹着一种粉末,这时城楼之上,一阵呼耳大风刮来,吹得粉末包漫天飘洒,像细密的蝗虫一样罩覆于上空。 城楼上的士兵一惊,以为是什么毒粉之类的玩意儿,惊讶之余赶紧抱头躲开,这时,赵军旗令一变,那后排的普通弓箭兵却在顷刻间变换了兵器,他们取出一早预备好的火弩,这种弩是将火种绑于箭头上的弩,中者即燃,发射时如流星飞过,威力巨大,弩身上雕刻有流火状的花纹。 赵军此时气势骤然一变,方才醉酒漫散的态度一下变成犀利严谨,其破空射出的火箭,尤如定位的导弹一般,划破空气时“轰”地一声,便点燃了空中飘落的细碎粉沫,接着借着城墙上的风势大作,点燃的青焰色粉沫随着风而飘散了整个平陵县天空。 当它掉落之时,便如星星之火,落在城中各建筑之中……密密匝匝的火星顷刻之间点燃了整座平陵城池。 这一幕几乎惊呆了所有人,这、这究竟是什么?!为何粉沫会变成簇簇火焰燃烧起来?!这赵军究竟在这上面施了什么妖术?! “糟了,快扑火!” “走水啦——走水啦!” 孙先生攀在墙垛处,瞪目朝城内四处张望,但见火势逐渐蔓延开来,一时心跳如擂,竟是无力可施。 公子沧月朝空气中一撩袍,便卷了一袖子粉沫,捻于指尖一查,竟是磷粉与某些冲鼻气味的粉沫制成,他面色黑幽似水——卑劣的赵军,尚未正式攻城,便先行歹毒之计,分明是算准了他兵力有限,便先行一计令他接下来分身乏术,手慌脚忙。 原本被召集而来共同抵御赵军攻城的城中居民,此时见家中着火,都无心守城了,毕竟家中老少与全部财产皆在,于是他们根本不顾沧月军的命令,争相奔撵赶回家中救火,是以原本还算宽裕的城门变得零落不堪。 城门之守,绝不可缺人,迫于无奈,公子沧月令孙先生立即调派人手先封紧城门,这样一来,城楼的攻防便缺了不少势头,倒是令赵军抢了一个彩头! 好一个后卿! 第十六章 谋士,后卿与赵攻城(二) 接下来,赵军对平陵城展开了各种激烈手段的攻城战。 戚冉亲自在前指挥着赵军,张弓射箭,发射着各种火器,铁锤兵与步甲兵发出总攻,一时重击声、嘶吼声、纷沓的脚步声连绵不绝,而城上的防守战亦拉开,蝗蝗不断的箭、泼撒的石灰水与滚烫的油与巨石就像雨点一样地发射出去,因此扶梯(云梯)而上的赵军与城楼下方的死伤无数。 而城门前,则由后卿亲自督战,他旗令一挥,绕开了主攻范围,企图凿门而入,顽强而面目狰狞可怖的赵军士兵,头上顶着沉重的厚实挡箭牌,冒着上空的箭石火器,带着铁锤等攻城器械,前队倒下,后队又跟了上来,谁也不敢后退。 “立即令火箭手准备发射!” “投石!” 陵县城楼之上众将领大声忙不迭地下达反击命令,本以为赵军被剥皮一下撕下口子,便会畏惧退缩一下,却不料抗压而上,于是沧月军便开始疲于奔命地应付赵军周而复始,一波接一波的猛烈攻势。 平陵城后方因抢火延误,熊熊火光腾升起了浓烟,滚滚着弥漫了整座城池,那风中猎猎招展的“沧月”纛旗,已被星点火簇烧得残破褴褛,似乎顷刻间就会坠落。 城墙其一片大开辟之地,鼓起柴火煮油,一辆辆板车运石不断,补给后备不绝于城墙,马匹嘶鸣奔走叫喊达令不绝于耳。 “油来!” “油快浇完了!” “石来!” “坏了,投石器被赵军飞石砸破了几架!” “躲箭!” 城楼之下虽然尸骸遍野,但城楼之上亦是死尸伏地,血流不止,却此时两军都杀红眼了,根本无人向前清理,浓浓的血腥味与汗气味相互夹杂着,还有一股焦臭味道充斥在空气中,刺鼻难闻。 如今攻城与守城变成了一场持久战,谁能够坚持到最后,谁便能够胜出。 一开始登城的赵军刚一攀上城墙,即刻被数名沧月兵蜂拥上前持刃当场斩杀,但因一时不慎,又被赵军后方弓手射杀,随着时间的推移,赵军虽损失惨重,但沧月军的防守亦相对缺了不少空位。 是以,坚固的稳定局势渐渐产生了变化,攀爬上城墙的赵军是越来越多,云梯倒了一架又扶一架,铁沟拽于墙体蹬跳,飞箭如蝗,沧月军本就因为兵马不足,如今缺一个便少一个,很快战局变成由几名攀杀上来的赵军对战一个沧月军,寡难敌众。 由于沧月军人手的调配分散,上有抵御奋杀,下要坚定驻兵,顾此失彼,从云梯累累爬上的赵军变成一大串屎壳虫杀不尽,所有将领都分散各处浴血愤杀,勋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铁枪尖所指,若火星喷焰,遍体杀意吞吐,直刺串几人推送下城墙,但长时间高密度的战斗令他汗水满面,体力耗尽,他一枪推送朗声道:“格老子,滚下去!” 凄厉的嘶喊,疯狂的杀戮,炽热的烽火,使两军士兵两眼发红,口中铁腥生苦,欲加地愤怒与暴燥,忘乎所意,战意越聚越狠而战势也越来激烈。 公子沧月抿紧双唇,呼吸粗重似喘,一双精煁而寒芒的双眸睁开,他紧紧按压着阑袍的大剑,指尖几番攥紧,早已按奈不住,亦准备不顾伤势冲赴城楼杀敌,却被孙先生牢牢地牵制住。 “主公!不可!赵军本就拿你为首狙杀,你且一出现,岂非称他们的心意!”孙鞅嗓子都吼沙哑了。 公子沧月僵直杵立于原地,他看向孙鞅,一双染着火光的双瞳似妖魔般充满了煞意:“孙先生,这一仗,你言吾等可有胜算?” 孙先生心头一恸,大声应道:“主公切勿灰心,定然会有转机的!” 公子沧月扯动一下嘴角,似想笑却没笑出来。 此时,他心底竟生出一种幸庆,陈三已回了陈家堡中,这样一来,她或许有机会逃脱这一劫难…… “泼油,点火!” 城墙上洒落的滚油嗤嗤地作响,但凡沾染上的人无不凄惨嚎叫,从空中坠落,接着,他们从空中投掷下火把,“轰”一下泛青褐色的墙壁火燃连城一片,沿着云楼上一路烧下,“喀哒”梯断一下倒塌下去,砸倒了下面一排冲锋的赵军,待城墙上的威胁稍肃清后,却又听到城楼下方传来许多惊恐的叫声:“遭了,城门快被撞开了!” “快来人啊!挡不住了!” 有人探头一看,原来赵军根本以攻城墙为幌子,其实人则暗渡陈仓早已于墙体脚积累数百于城门口,正全力破门而入。 城墙之火逐渐熄灭,沧月军根本腾不出人手去技援了……公子沧月心头一震,因着情绪过于激动,原先包扎好的胸口处浮现一片殷红色,孙先生因太震惊于城门将破之言,瞠大眼睛,久久难以吐出一字。 好端端地,城门何以会破? 这时,庞稽“蹬蹬”地冲上来,发毛焦卷,一张赤红面目乌漆抹黑,他双目沉痛地泛红:“主公,这后卿好生狡猾,他运油桶令人于城门口缝处倒入滑油,再猛烈撞门,导致城门抵口的将士摔滑不稳,根本哪以承力!” 油?孙先生紧声道:“有想疏通之法吗?” 庞稽道:“来不及了,赵军撞门之人数远远超于吾等,吾恐若赵军久攻不入,便会放火烧城门!” 孙先生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紧声道:“估计还有多久城破?” “……一刻钟最多!”庞稽不敢看公子沧月,只得将脸撇向一边。 “主公,看来这城门定然守不住了,等一下吾等大开城门,全军奋力一拼,将你送出城去!”孙先生掉过头,严峻声厉道。 公子沧月冷冷一晒:“吾绝不逃!” “主公切勿意气用事!此番赵兵势如破竹,好在鞅事先策好一条后路于你,待你返回矩阳,兵力充裕准备妥当,何愁不日不报这一城之仇啊!”孙先生苦口婆心道。 “糟了!城楼上火势渐小,敌军又冲上来了!” 庞稽一抹泪,恨声道:“好狠的心啊,这后卿行兵如棋子,竟不惜以众将之命相博,论狠,这世人怕鲜少人比得这鬼谷后卿!” 此话有理,城墙下一批接一批的赵兵不顾生死强硬攻城,本可慢慢来之,毕竟平陵城中局势早已注定,可这后卿偏生玩起了短时间争胜负的拉锯战,不惜拿赵军人命来消耗他等事先准备的防城之势,只待油没了,箭没了,石头没有,士兵亦没有了……此时,沧月军尚余血性战意,却无力可施,无力可阻,这时他再长驱直入,不可谓不将人心玩弄于鼓掌之中,定让这沧月军尝试一下这刮骨剜心之绝望之痛。 公子沧月盯注于城楼下方,天色阴霾雾烟阴霾,濛濛之下敌声嘶吼不绝于耳,不一会儿云梯再次搭列一排城墙之下。 “不到最后一刻……本君绝不放弃!打开城门,本君领头先冲杀过去,尔等则紧闭城门,趁此清理门前的油污!” “万万不可!主公你的伤势非同小可,且让吾等请将!”众将大变颜色,纷纷极力劝阻。 “军令如山,尔等让开——” 正当公子沧月一力主张出兵之时,出人意料的是,此时城楼下方却传来啪啪啪奔跑的脚步声,远远传来吆喝鼓劲的“嘿呀,冲”的声音,其声如晴天雷震,似要掀掉这城楼盖般令人耳鸣眼鼓。 发生了什么事情?!众人惊疑。 只见城门口,沧月军驻扎后方,火烧云密布彤彤尽头的青石板,竟如蜂窝般一下涌出许多人。 这些人每一个都有着主张不待招呼,便分散一支布衣队伍,瞧着约有几千人,有捧盆的,有抓笤耙的,有取湿被的,分散于城中四处灭火救援,而另一支身穿皮甲之人朝着城门口急奔赴而来。 城楼之上的公子沧月听了传报,纷纷诧异错愕不已下楼,他们朝远处定睛一看,噫?却见人头攒动的队伍之中,奔于队伍领头的几人身形甚为眼熟。 公子沧月让士卒将防戒撤除,就近一看,却不料领头者竟是所有人想都不曾想到过的一个。 “他……” 孙先生诧目结舌:“陈孛?!” 没错,领头者乃陈家堡的陈孛,其后跟着啬夫支群、三老阎叔其双孙、游徼牧品、里正缪林等人皆伙同地方世家势力的一众部曲赶来,累累总总的人山人海,估计人数绝对不少,并且看其穿甲配兵,完全不似零散征兵,倒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公子沧月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快步赶前上去,孙先生“哎呀”一声,忙搀住他,一并赶上前。 “支群令三千城卫兵前来,请公子沧月检阅!” “三老三子(四)阎舟(阎竫)领二千长枪兵马前来,请公子沧月检阅!” “牧品领三千二百名刀将前来,请公子沧月检阅!” 等他们拱手单膝跪拜后,最后一人从军中步了出来,正是陈孛,他此时已换了一身穿山软甲铠,长敝垂坠衔有铜钉,头戴青铜盔,其冰冷金属质感硬化了其细眉杏眼的弱气,他朝公子沧月拱手,倒半分不似先前嘤嘤娇哭的怕生模样,此时万军之前,神态自若卓尔不群道:“陈家堡率五千精兵,一千青铜刀兵,一千皮甲轻骑,愿在助且沧月军、将军一臂之力。” 公子沧月看着陈孛,眸底几瞬变幻:“为、为何……” “此事以后再议吧,将军,此将吾平陵与你等一同御赵!”陈孛杏眸淬着寒铁之光,扬声而道。 身后众兵皆一道声援应和。 公子沧月眉眼一动,将目光转投于其它人身上,余光不经意扫到一名普通皮甲少年兵卒于队伍当中,顿时瞳仁一窒,久久怔愣——只见那道眉目美好温婉似月,含笑人中,却如明珠暗投者,却正是先前赶回了陈家堡的陈三。 她隔着一段距离,隔着不少的士兵,远远地望着他,清眸似青空明朗,扬唇一笑,她朝他比着口型,一字一句道:“陈三,虽只是单枪匹马而来,却亦愿与将军并肩作战。” 公子沧月没想到会再相遇她,更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这种场合上与她相见,霎时间心抽搐了一下,望着她,先是惊讶,接着是惚恍怵然,最后只觉空荡荡的心一腔柔情不知从何而起,已泛滥溢满了整个胸腔,他心潮翻涌,嘴已先于脑中反应,无声地朝她唤了一声柔肠百转:“陈三……” 急忙奔来查看究竟怎么回事的吴阿一把取下汗血津津的头盔,使劲地盯着那援军,整个人跟傻子似的,连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先生!他们不是……不是不来,呔,这怎么都来了?!” 孙先生这时回过神来,却是眼眶泛红,鼻头泛酸,喃喃道:“竟是陈家堡……” “陈家堡?”吴阿看向孙先生,不明所以。 孙先生却回过神来,将事情头尾一连串联系上,顿时激动地抚掌笑道:“嘿,是陈三!定然是她!唯有是她!她当真乃主公之福星啊,有她在,好像所有的难事总能够迎刃而解啊。” ------题外话------ 静这两天帮亲戚找工作,每天早出晚归,忙得耽误了码字回留言,明儿个估计就能恢复正常时间更新了,爱你们思密哒。(另,战争戏超不好写的,静打算从简而来,相问一下,大伙爱看详细滴呢,还是从简滴呢?不爱看的话,咱们便走简略版,当然简略版一定能够将剧情说清楚滴。) 第十七章 谋士,楚赵攻防战(一) 寒暄絮叨不过片刻钟,众人皆知正要紧的乃当前战势。 孙先生热情上迎,俯身连声作揖,其态度简直求贤若渴,他将目前局势一一阐述道明后,陈孛便已有了腹稿主张,他脑瓜子转腾得快唆,这是便是生的智商优势,打小丹阳这口耳相传的陈四小神童可不叫假的,连楚先王后都因着他五岁“物作诗立就”名声大噪时,懿昭过几次询词问对,考考他究竟是否真有这么地“神”。 要说这陈孛少时还真在丹阳风靡过那么一阵儿,虽说如今人到中年这脑筋久不转悠,但到歹底子学识皆在,倒也退步不到哪儿去。 这平陵城墙本就坚固利于防守,先前因着沧月军守兵人数上吃了大亏,这会儿人数窟窿填补上了,上头倒也不用担心,只是这城门被赵军连捶连撞的险破,却得赶紧想个法子治治。 陈孛的意思是,这油可不像水,现拿抹布衣衫去擦油估计不行了,况且这外面一桶一桶地贴着地面倒着,你里边儿拾叨得多干净亦无济于事,他考虑着干脆将就如今城中刮擦下来的石灰粉掺着些松软沙土,将其会给伙一团儿倒进油里,跟和稀泥似的,甭管清,只管它吸油裹捣着像包团似的,人能够立得稳站得住便行。 此话在理,在场的兵蛋子亦不都是脑子不好使的,比如孙先生、公子沧月等人,细细地思索一番,便觉得妥当、可行,这样一来,即便这赵军想耍横拿火烧城门,也得瞧烧不烧得着才行。 嗨,这主意够想法,也挺实际的,现拿现端。 于是乎,这法子便便口口相传落实下去处理,这事儿便交给守城门的庞稽,他吆喝着众人人推着一辆板车,马、驴、骡也一并借来忙活着,一车一车地倒进前边儿浇着,然后铲平着和散了,远远瞧着跟铺了一层泥灰路似的。 另一边儿城墙上则加紧了对城门前威胁的剿杀,不容赵军再有新的一波人马靠近城墙。 赵军后方,后卿见即将得胜的攻战最终扑了个空,却也不急燥发火,要说他这人气性儿就是好,一般本事大的人一向骄傲且目中无人,但他却并不,他这人经得起失败与挫折,并不孤芳自赏,不消说,他亦感悟得了战场上的变故。 他下令道:“料来城中定有援手相助,变换攻势。” 另一头,大将戚冉见局势变化,却心中亦大定,因着此前后卿曾给他补了一课,他知道这城中早已隐藏了别个楚国暗藏势力,原先见攻城顺利,却依旧不曾存有侥幸心理,如今见这沧月军一改先前低靡之态一朝得势,似有反扑之意,他冷冷一晒,亦不再继续先前硬攻策略了。 眼看着他们将平陵县的底牌都给掀了起来,他就不相信,下次沧月军临危还能够变出什么别的花样儿来。 城墙上冲上一大批持刀士卒,将爬上来到处砍杀的赵军一一消灭后,便稳守住城墙,啬夫支群与游缴牧品领兵驻守,与勋翟、单虎等人汇合,简直说明了情况后,便进行了一番交接,比起沧月军这一批派盾弯刀军士守城更为厉害,毕竟这次铁剑锐士刀长惯适于冲锋杀阵,守城这项业务技能尚未点满。 要说这守城倒还是有不少的讲究,技有专攻,哪一项皆马虎不得。 说起赵军看似有了退意,倒不像先前那般猛烈密集攻势,但却仍旧险恶异常,退行前一把火烧向城门,只见半边青木墙面都燃了起来,但墙体厚实,再加上助燃处只泼了个一半,烧着烧着却只见火舌蹿于半空,等他们一走,便又恹了巴叽地熄灭了。 看得赵军直瞪喷火,恨不得再返回加上一把火不可! 后卿得了信儿,却是笑了:“这平陵县中倒有些急才。” 戚冉再心大,临了临了得胜时却被人横掺一脚的滋味儿仍旧不好受,他晦气道:“究竟是谁扰了咱们的好事!等破城之日,定将他好生整治一番!” 虽说赵军败走数里,却仍旧举兵将平陵县城外围堵得个水泄不通,似铜墙铁壁般。 对此,各人有各人意见,众说纷纭,于是公子沧月一众则聚头商议:“这赵军虽退后数里却无败走之势,可是打算将吾等围困于城中,待我等粮绝力疲,再行进攻?” 陈孛道:“吾平陵县虽乃穷乡僻壤,但不少家户早年行商走运,各家各户多少有些救命存粮,若他们这样干等,定然知道这平陵县绝非十天半个月能够拿得下,如今城外炎热缺水不供,即便他们粮草充足无水亦是困难,我想赵军定然不会甘心这样耗尽时日,想来必有其它谋划才对。” 陈孛之一番分析得到孙先生等一致的赞允,公子沧月亦对其焕然一新的面目由衷感动颀慰与尊重,说到底仍是不愿德爰礼智的陈三之父乃徒有虚名之辈,这亦算是另一种的爱屋及乌。 另一头,赵营这边戚冉与赵军将领韦都亦有此相问。 后卿道:“自然不是,困围其中为难的可不止是平陵县人,吾等亦相同条件,此举实为另有一番打算。” “是何打算?”戚冉一拍剑甲追问。 后卿笑而不语,他道:“今日一战,吾等双方皆有损,且等他歇息一下,再行攻城!” “先生,作战讲求一鼓作气,为何一再停战?”戚冉一听今日又要歇战,心中顿然不懑。 后卿轻闻言飘飘看了他一眼,那眼底分明湖光映晴一番旖旎,但戚冉却偏生看出了隐藏其中深层机怖的阴翳毒辣。 戚冉一噎,连忙拱手致歉,不敢再呛声质疑。 —— 平陵县城因着正在打仗,到处都是兵慌马乱的,陈白起身为一名女子,既无将相之名亦无一身高超武艺傍身,是以并不能挂上其父名头上战场,再加上陈孛此番肯联合旧部出兵襄助公子沧月时,曾要求她不得参战,被陈白起毅然拒绝了,于是眼瞅着女儿嘴越发利索讲不通,陈孛干脆耍起了“父威”,干脆不讲理了,直接与她约法三章。 其一,便是她不能露面于公众,省得被赵军瞅见埋下了仇怨,毕竟一女子混于军中,到底比其它人更惹目三分。 二则不能上前线,毕竟是女子,场战上刀箭无眼,可不敢放她上去遭罪。 三则,不能与公子沧月单独见面,一则她婚事尚未取消(婚书还没有换帖),二则本他俩儿之间便存着些风言碎语,可不能还没有怎么地便先一步败坏了名声,到底是门阀士族之女,该讲究的还得讲究一下。 到底是父亲,为了她能够将来嫁一好人家过得幸福,确也操碎了心,关于这一点陈白起觉着听听也无防,便答应了,是以如今她一番变装,从一娇俏的女郎变成一名揹锅掌勺的补给小兵卒。 要说当一名普通的小兵卒当然是不能与领导阶级的人相比,无论是吃穿用度,甚至连空气估计嗅着的都不一样。 陈白起长得矮,当然跟一群牛高马大的士卒相比就显得更矮了,周围飘溢的汗臭酸腐之气,她躲无可躲,避无所避,甭提多令人难受了,再怎么说她也当了几十年香喷喷的女人,一时混迹于全是糙汉匹夫当中,她极度不适应。 所幸,巨也来“当兵”了,姒姜也来“当兵”了,姐夫也来“当兵”了,她的小伙伴都一块儿跟着她来“当兵”了。 他们(包括陈白起)全都是经过姒姜妙手“包装”了一番的,模样大体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变化,其中陈白起刻画的痕迹最浅,被他们三个换头改面的人牢护于中间。 姐夫翩翩君子则伪装成了一个满腮胡须、体格结实的糙汉,因着十分不习惯这副莽汉身躯,姐夫走路时装不来虎步熊腰,是以姿势会变得很奇怪。 巨因着这一副高大壮的身板局限,干脆也不变体格了,直接给他装饰好头发跟眉毛,瞧着跟正常人差不几也就完事了,别说,装上眉毛跟头发的巨,长相倒有几分硬朗粗旷的军人之威。 而姒姜这人时常出门皆有易容,他最常爱将自己化成一个中年汉子,手脚一番搓浆整得粗砺黑,一张苍桑而健朗的硬汉面容惟妙惟肖,简直与他的真容判若两人,而且他会拟声,自然比其它人更像了。 而陈白起只粗化了五官,穿上千层鞋垫高了几分,认识的人只需仔细一看,倒也勉强辨认得出来,不过像主公那样直接一眼便将她摘出来的,倒也稀罕了。 “陈三,你说这赵军何以退兵?”姒姜粗着糙汉子的嗓音,小声凑于陈白起耳边问道。 他知道陈白起一向有些本事,估计这战场上的事也懂。 陈白起实则心中亦存着几分古怪,她仰头望向城楼上方,心思百转间,突闻系统声。 系统:扬鞭慷慨莅中原,不为仇雠不为恩,只觉苍天方溃溃,欲凭赤手拯元元,赵楚攻防战(一),请率领队友防守十二个时辰,接受/拒绝? 攻防战?陈白起早知道系统迟早会发布此番战役任务,只是这个任务与她想象中不同,她算了算,十二个时辰也就是二十四个小时,相当于就是一日,只是为什么系统只让她守一日平陵城就行了,难道赵军一日后就会退兵了? 这……可能吗? 陈白起立即查看起系统任务。 主线(一)【赵楚攻防战】 任务目标:联手队友(姬韫、巨、姒姜)一同抵御赵军新一波进攻,帮沧月军一同守城十二个时辰。 任务奖励:经验值50000,粮栗300石,蓝阶兵器(不限职业)×1 任务惩罚:220V雷击一次。 嗳?陈白起一溜看下来,却于“任务惩罚”一项看怔了眼,这次守城任务竟然有任务惩罚?! 陈白起一看是220V,顿时翻脸了,这惩罚也太毒了吧,如果她失败了,岂不是就直接这一道雷给劈挂了?! 系统:扫描人物属性中……扫描结束,人物陈娇娘,麒麟血脉已成功开启25%,可承受500V+雷击。 陈白起咂嘴,就算一次劈不死,这被雷劈也会痛吧,毕竟她还是凡胎*造的。 这可不是什么动画效果,一雷劈下来身躯全部焦黑后,等风一吹灰脱掉后,依旧还能保持着一身皮滑肉嫩,这一劈,估计就算不死也得掉一层皮吧! 那她……还接不接受呢? 陈白起纠结了一会儿,心思却一直在“任务奖励”上打转,最终颓废地耷拉下脑袋,妥协了:“接受。” 最终利益熏心的陈白起还是被(蓝阶)兵器给俘虏了。 系统:你已成功接下“赵楚攻防战”,请于限时内完成任务,倒计时开始,23:59分59秒…… “陈三,你在发什么愣呢,你不是专程跑来帮那沧月公子的吗?”姒姜见陈白起傻傻地望着空气一处,跟魂飘了似的,便以肘顶了她一下。 这段日子相处以来,他们倒也交心几分,平时相处因着姒姜性子也属八面玲珑,倒不见之前的契约一事产生多少隔膜,平日里互称名讳,以友人平等相处之倒也和谐。 说起来他们这群人会这么闲在这儿聊天,全是因为这帮补给兵卒基本上都是正规军淘汰下的劣质品,属于没事就给军队后方煮饭、搬粮、扎营与补给等,有事就是哪里缺人哪里填,因着暂时赵军一众退兵,他们便无所事事地于一旁墙角蹲着一溜暂作歇息。 陈白起推开姒姜,朝旁边之人道:“姐夫,你觉着赵军为何退兵?” 姬韫沉吟:“一般而言,退兵一般若不是暂隐筹谋下一局战争,便是被打得畏惧后兵溃而逃。” 确实,退兵哪有什么别的由头,能占领便占了,既退定是无法一局定胜。 “这般说来,定然是暂退设伏,准备下一局攻城之势。”陈白起闻言,摩挲着下颌,若有所思道。 如今城中大定,这后卿又该想什么折来破城呢? 现在她脑中思路是这样理的,敌弱时,他强势,敌盛,他便撤退,虽退却又固守于几里之外岿然不动,倒是整得满城人紧张兮兮…… 等等! 陈白起倏地抬头:“你们说这赵军退兵会不会是诈,只等放松吾等警惕,实则退兵不过虚恍一枪,然后他短期内会再度进攻!” 姒姜听了点了点头,倒不似不信她,只是不懂她这话从何说起:“他这样做有何用处,这沧月军可不会因此……” 陈白起却快被自己说动了,她又继续往下深掘着可能性:“本来按理来说,沧月军定然不可因为赵军一时退兵而彻底放松,但你想一想,在赵军猛烈的攻势下,沧月军本将败北,却因着突出其来的兵马增援而壮势,当沧月军刚准备反扑,这赵兵却猛然一退,等同一复仇巨汉拿着板斧冲人仇人家中,却发现仇人早已搬空离去,此时心中定然又气又恨,其注意力定然全部集中于赵军败退的队伍,可倘若赵军另有安排……比如说伏击其背,定然会杀个措手不及,况且……应该还不止这样简单……” 虽说的头头是道,可她一时也想不通这后卿到底准备施展哪些诡计。 其它人聆听完她之言,一时皆缄默沉思。 她仰头望天,只见整个平陵城上空飘着硝烟片缕,令原来还算晴朗的天空看起来阴霾浓重,城门口的空气亦十分呛鼻难闻。 这还真是遇上一个令人棘手的问题了,这别人攻城顶多就是死扛硬打,拼得过就拼,拼不过就撤,可跟这满脑子诡计满肚子黑水的后卿斗,一个不留情就很容易被他带掉进沟里去了。 他进攻城里的人愁,他退兵城里的人依旧愁。 这时,听到四周传来“哎呦”的声音,陈白起转头一看,却见一个个原地休息的士卒见赵军败退,竟开始泛懒生闲,一个个蹲于墙角坐下,捶手捶腿,交头接耳地讲笑, 到底不是正规军,哪怕平日里有训练其警觉亦不过如此。 陈白起蹙眉,这时突然听到巨出声:“后方……槐山岗……” 什么?陈白起挑眉,仰头看向他,刚才恍神没听仔细他在说什么,但离巨近的姒姜听入耳了,他不解其义地重复了一遍:“后方,什么槐山岗,他在背地名吗?” 姬韫解释道:“槐山岗其实是黎川源头的一个乱葬岗,曾是楚武王伐鞑中山国时,其负隅顽抗的最后之处,其死伤不计,全部一块儿埋于此处,后来被人称之为野鬼岗,曾暴发过一次瘟疫,是以鲜少有人踏足,再加上其方乃一片峭壁山谷人烟罕迹,虽在平陵县境内,却仍被分割出楚地。” 陈白起不懂巨突然提及这个地方做什么,但她先意识到“后方”两字,便心存了一种疑虑,便先查看了一下系统地图。 地图上,槐山岗处于平陵城后方,从三年前干涸的黎川沿着河床上移,再经过一片高山峻岭,由于槐山岗前方有一个巨坑,似大型湖泊般横据前方,是以当初中山国修驻城墙时侧绕开一块空地。 “伏击其背……”巨冷不仃地又冒出一句。 而正在研究地图的陈白起耳尖一竖,顿时恍然大悟。 要说这平陵城固不可挡的城墙哪处有弱点,那只有这处了! 以往阻挡的黎川因三年前干涸后,此处便一直是一个盲点,谁也不曾想过有人会进攻平陵县,更没有人想过要将这个地方填平空缺,从槐山岗到平陵县城需得跨过高险山林,但这只需要一段时间便可攻陷。 赵军先以强攻削其沧月军主力,将双方仇恨值拉满后,这样谁也不会注意到后方“起火”之事,这时只需再派一支精锐部队从后方绕进,进行里应外合。 想来,这支精锐部队乃关键之所在,定然不容有失,或许……定会是一名重要人物带领。 “姐夫,走!”陈白起想通关节,当即便坐不住了。 “娇娘,且慢!”姬韫一把抓住她,道:“你打算做什么?” “姐夫……”陈白起正欲解说,却突闻前方噪声大作,号角声隆隆而起,有人喊道——赵军来袭,陈白起一顿。 这分明就是一招暗渡陈仓之计,陈白起挣开姬韫的手,准备冲上城楼,但见众军集结四处奔走,到处都是人流阻挡,等她好不容易冲近一些,却被人挡下。 “我要上城楼汇报一件重要军情!”四周全是烦杂噪音,陈白起说话只能靠喊。 那士兵长枪一挡,厉声道:“赵军去而复返,将军哪有空听你汇报,你赶紧去忙你的事吧!” 陈白起无奈,眺望着前方,只见隔着一道道重重尖刺栅栏跟城防,前方各军紧急待命,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无人理会她一小小补给兵卒发言。 她蹙眉,暗忖:“再这样下去必然会耽误时机,这赵军既然这个时候来,必然是为了替秘密部队潜伏后方打掩护,若去迟了估计便回天乏术了。” 她掉头便朝回跑,这时姬韫等人亦冲了上来,她道:“姐夫,你以父亲的名义,去补给军中拨一队人马与我们一道去槐山岗伏击赵军!” 姬韫方才已然想明白究竟怎么一回事了,但听陈白起这夸口之言,仍旧忍不住额头一抽:“凭我等?娇娘,你且知敌方人数多少,何人领兵,你——” “虽无十足把握,却亦有一拼之力。”陈白起道。 她曾测试过,当系统地图靠近敌方不远之时,便能够在上方显示出敌军数量分布。 她暗敌明,所以,这将会是她目前最大的一个优势。 第十八章 谋士,楚赵攻防战(二) 姬韫墨眉紧蹙,语重心长道:“娇娘,人虽有天谋,却无力智,这击寇迎敌之事绝非玩笑,尚且需要与长辈们从长计议一番,你——” 这时,姒姜一个冲步猝不及防,勾住了姬韫的脖子,再于其背部用力一推,直接将人丢给了巨,巨俯下庞大身躯,鲸臂一搂,便将姬韫拦腰扛起于肩。 姒姜伸指轻点双唇,眯眸狡黠一笑:“不与他废话浪费时间了,姐夫这人聪明是聪明,就是他啊迂腐的很,行事总一板一眼,咱们去冒险,直接拐了他走便是。” 巨颔首。 陈白起看了一眼挣扎无果,此刻正满头黑线无语的盯着姒姜的姐夫,颇感歉意地朝他咧嘴笑了笑,事有轻急重缓,这会儿估计得委屈他了。 接着,她又看向姒姜跟巨,这两人一向对她的决定都不容置疑,虽说偶尔会有点助助纣为虐,但大多数都挺烫贴的,她心底突然涌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感,她笑粲双眸,道:“嗯!我们走吧!” 虽说这将是她第一次领兵作战,但陈白起却是激动多于担忧,她的人生已不复寻常了,如今这种刺激而精彩亦不失为一种全新体验。 到底,姬韫在少数服从多数人的强硬决策下,默然屈服了。 若是让陈娇娘一人前去伏击赵军,他定然是一万个不放心,再加上一个爱起哄却从不收拾后果的姒姜,一个对陈娇娘唯命是从的巨,这几人要是凑一块儿,他便更操心了。 由于陈父秘密潜藏训练的精锐部队都调去前线赴战,后方只剩下这么一支补给队伍,这支部队纯粹是陈父给陈娇娘混进来找的一群掩护,人数并不多。 是以姬韫撤了易容装束,与这支补给队伍的小队长协商一番,便从中调了一组二十人给他们。 这二十人倒也是从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基本上都比较年轻,身体素质也算是当中比较好的,就是形体高矮不一,胖瘦不等,还有个别身患有残疾。 当然,这也算属正常,若样打样都好,也不会被正规军给刷下来当补给人员了。 当姬韫将这一组人带到陈白起面前时,陈白起娇眸微怔,嘴角一抽一抽地。 “姐、姐夫,就、就只有这些吗?”她顿感无力。 “战后方运作吃紧,能从中调出二十个已算勉强了……”姬韫知悉她的意思,对此,他也爱莫能助。 陈白起力求睁大眼睛,一一看去,为挑选接下来并肩作战的队友而不遗余力。 这其中有白斩鸡文弱类型,有满脸苦愁哀怨类型,有缺胳膊断指类型,有腿脚不便利于行类型,还有……一个头梳童髻少年类型。 俗说得好——世有伯乐,而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可事实上,千里马亦不是你想遇,想遇就能遇。 这都是一群什么少弱病残啊,她分明战意昂然地准备带一群人是去打仗,可一下来就遭遇这么大一个波折,还真打击人啊。 “若不行,亦没办法。”见陈白起俏容缄默,明显对这一支队伍不甚满意,姬韫亦感无奈。 陈白起知道姬韫不愿意她上战场,但他这人做事却实事求事,定然是挑不出别的好样,才定下这一组人,她吁了一口气,道:“罢了,人便这样吧,可武器装备呢?这一个个赤手空拳的,如何杀敌?” 姬韫闻言,却颇有几分看无理取闹的孩子一般看着她,他道:“娇娘,这后勤补给,能每人配备一个锅盖铁铲亦算是不错的了,上头哪还会给他们这种不上战场的人分配贵重的武器。” 陈白起:“……” 他这话说得太有道理,她竟无言以对。 那边儿一直盯瞅着姬韫带回来的这支歪瓜劣枣队伍的姒姜终于闷笑够了,方出来打圆场,他摸了摸下巴,道:“其实吧,他们平日里搬搬扛扛倒也有把子力气,我估计着整体虽有缺憾,不够有威势,这点儿我倒是可以想想办法,令他们看起来像一支正规军,别的不行,这样子多少可以虎虎人,不至于被人笑埋汰,可这武器装备我可变不出来,得你自个儿想法子了。” 陈白起当即射向姒姜,眼眸像浸泡于水中的宝石,一闪一闪的:“你可以将他们变成一支精锐部队?” “咳咳,至少看起来像吧……”姒姜见她如此期待,颇有几分受宠若惊。 陈白起沉吟:“看起来像……也行,你稍微给他们拾叨一下,至少这外观的弱气不要给人太强烈,至于武器与装备……我且去想办法。” 陈白起将这支队伍直接交给姒姜先从反观上改变一下,神秘兮兮地离开,也不让巨与姬韫跟来,便拐七绕八找到一间主人家逃荒匆忙不闭门户的院落空进去,接着便开始查看系统“包裹”储存。 目前她包裹内还剩“破损的匕首”×18,因着二十人,是以还差二把,而“破旧的皮甲”倒是挺多的,有54件,还有七件“精良的皮甲”,她将“破损的匕首”全数取出,再又取出“破旧的皮甲”二十件,最后将“精良的皮甲”取出三件,因为这(绿色)“精良的皮甲”有装备条件,是以打算先分给自家人用,。 【精良的皮甲】(绿色) 说明:以特制药水浸泡过的兽皮兽甲制成的护具,装备后物理防御+20,生命力+7 装备条件:武力值90,智力40 【破损的匕首】(损坏度30%) 装备属性:无等级限制,攻击力10—12。 【破旧的皮甲】(损坏度27%) 装备属性:无等级限制,物理防御28——30 这样一来,她也算勉勉强强地给她这一支队伍凑齐了一套基础装备。 搞定完其它人的,她又从系统中将之前完成“渡亡经”任务的“黑暗亡灵斗篷”给取了出来,脱掉一身补给兵卒的衣服,内里穿着一套宽松的深衣,她将胸前绣着一个“卒”的衣服撕成条,然后将拖沓的宽袍阔腿衣服绑成了武士劲装一样,这样行走之间利索而简洁,接着她再将“黑暗亡灵斗篷”系颈上。 这次任务祸福难辨,这件“黑暗亡灵斗篷”可在关键时刻保命。 只可惜帝国文明的“炼器坊”因现实建筑群没有造好,不曾点亮其功能,不然她就可以自己寻找材料量身打造一柄大刀武器了。 想来,如今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兵器,姒姜这人狡兔三窟,一身保命的家伙物什藏得满身都是,而姬韫有一柄如兰君子剑,而巨也有她之前赠送的一把“鲨绞”。 所以,这一次的“楚赵攻防战”的任务她一定要顺利完成,这样她就能得到系统奖励的一件蓝色兵器了。 她在院子里随便找来了一个破洞的大箩筐(农家用来晒谷栗的),她将从系统内取出的“破损的匕首”×18跟“破旧的皮甲”×20放进去,然后便叫来所有人。 当看到一箩筐堆满了的短兵刃与防护皮甲,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陈白起。 这么短时间,她去哪里找来的这么多军用装备?! 陈白起于他们道:“兵器有限,皮甲人手一套……” 这一群人不等陈白起交待完毕,便两眼冒光地一涌而上,这当兵的谁不稀罕有一套自己的作战装备啊,虽然这些瞧着有一些旧破,可这当兵的一批一批地变换不断,连正规军都指不定穿过新的,他们哪敢奢望,于是只见他们丝毫不灭热情,争先恐后。 “这些……你从哪里找来的?”姒姜惊奇道。 姬韫亦一脸诧异地盯着她。 陈白起面不改色道:“连父亲都秘密养着一支部曲,我私下藏几件兵甲有何稀奇。” “你们父女还真乃奇人也。”姒姜道。 姬韫却暗道——这娇娘习性倒有几分似这魏国的仓鼠,总爱私下藏着些稀奇古奇的东西。 当所有人都穿戴好……不对,还有二人空着手,无足无措眼巴巴地瞅着陈白起,目露十分深沉的忧伤。 陈白起将“精良的皮甲”一一分给了巨、姒姜跟姐夫,跟普通士卒的皮甲不同,这“精良的皮甲”仅凭外观便甩其一大畴,三人一穿上,顿时挺拔威武了许多。 而那二十个后勤补给士卒经姒姜妙手一改造,弱小的眉目凶残了,残疾的被巧妙掩盖住了,腿脚不便则将身躯整魁梧了,再等他们穿戴好皮甲配上短刃,就整体观察而言,倒不像是一支什么正规军队,反而有几分强盗土匪的即视感。 陈白起默默朝姒姜看去,姒姜尴尬地打哈哈道:“这样看起来威胁性十足啊,哪怕打不赢赵军,也可吓得他等胆怯三分不是。” 陈白起无言以对。 这时,她又将视线移到因抢不到兵器而垂头丧气的两人看去。 一个是一个稚弱少年,大约有十三、四岁,个头并不高,那模样也算不上多好看,只因那一脸像从来没有洗干净似的灰扑扑,一身衣服边角跟膝盖处打着密脚的补丁,不过却洗得挺干净的,想来定是有父母在家操持着。 另一个则是一个成年男子,身材中等,模样普通,唯一显著的特点却很瘦,手脚青筋直现,两颧深深地突起,唯有一双眼神贼亮贼亮地。 一瞧这一瘦一弱的两人形象,她想,她知道为什么抢不赢了。 陈白起只有十八把匕首,就算她想匀也匀不出多余的,是以她一开始就打算淘汰掉两个最弱的,因此才会将兵器跟皮甲放在一块儿让他们自行分配,相当于弱肉强食的一种竞争。 那个少年十分敏感,只陈白起缄默地盯视着他们,不言不语,或许猜出陈白起想说什么,他赶紧冲出来,急声道:“贵人,小、小的想要留下来,小的不用兵器也能杀敌的,求你将小的留下来吧!” 其实每次士卒上战场,无论生死都能得到一笔补贴,这是军队的常规,这些穷人家的孩子常年间挨饿受冻,吃一顿饱饭就跟过年一样惊喜,所以来当兵的基本上都十分渴求能够出战,不求挣得什么功勋,只想混一点补贴帮助家里。 可惜这次他因为年龄小被上面刷了下来,对此他一直伤心难过着,如今好不容易有一次机会可以表现,他真的很想再努力一次。 陈白起仍旧不语,她一双闪烁着精明智慧的眼眸打量着他,是那样敏锐而细致,充满了无形的压力,令少年禁不住背脊爬上一片小颗粒。 “小、小……的会爬树,爬很高都行,小的还会挖地道,还、还有……小的还能做陷阱,无论贵人吩咐小的干什么,小的都能干……”少年绞尽脑汗地想自己究竟有什么用处,就跟面对雇主推销物品一样将自个儿也推销出去。 陈白起静静地听着,就在少年再也挤不出什么自身优点的时候,她开口了:“你懂什么陷阱?” 少年听到贵人说话,顿时面露喜色,立即想回话,但一辨别她问的内容时,表情一滞,眼神游移,略感不好意地低下头,讷讷道:“就、就是些……抓斑鸠、田鼠、小动物的陷阱……” 扑哧……周围人一听他的话,顿时都喷笑了起来。 本以为是多了不起的本领,却只是小孩子的把戏而已。 少年一听周围人的笑声,顿时双拳攥紧,涨红了脸。 白起却亦笑了一下,但她却不是在取笑,她倒是觉着这种生活小技能运用得当,也算大有用处,于是她道:“这特长倒也不错,那便暂且留着吧。” 一听她这话,周围人便再也不敢嘲笑了,而少年则惊喜地朝陈白起连声道谢。 见少年被成功“录取”了,这时,那个的瘦弱男子也站了出来,他依葫芦画瓢,闷声道:“……我、我吃得少。” 这算什么优势? 显然,陈白起不满意,她道:“我并不介意有能耐的人吃得多。” 瘦弱男子闻言低下头,半晌不语。 陈白起道:“若你有一项才能可打动我,亦能留下,反之则离去。” 瘦弱男子一震,他倏地抬起头,眉眼间挣扎了一会儿,才弱弱道:“我、我会窃物盗什,神不知,鬼不觉……” 想来他不准备说的,可实在想不出折了,方暴其短技。 陈白起一怔,倒没有想过他竟说他会偷东西? 周围人一听,顿时一个个对他怒目而视,鄙夷不屑之情流于表面,先前表过这支补给队伍是孙孛给陈白起混入军中打掩护才产生的,由于都属于临时聘雇,彼此间并不熟悉。 像这种窃贼一般为人们所不耻,却不想会有这样一个杂碎混进了军营当中。 姬韫蹙眉,亦不苟同其行为。 姒姜这人荤素不忌,倒没有多大反应。 巨……依旧双目发呆中。 陈白起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为什么要说出来?” “我、我曾经干过个,但、但是我不想再干这种事了,我……我从小被人收养便是做这个的,不是我选的,我、我要选,我想要堂堂正正地做人,所以,我才偷跑出来当兵,可是他们看我又瘦力气又小,我……”他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低头饮泣。 “好,我不妨给你一次机会。”陈白起倒也不歧视这改过自新的人,她于地面寻找一下,然后随手捡了一颗普通小石子掖进斗篷内的腰带之中,这过程她坦然示之,然后对他道:“一会儿我便会站在这里,你将凭你的本事将我腰上这块石子取出来,却不让我有警觉性,若我了防备阻挡,则不算你成功,可明也?” 此话一落,周围人哗声大作,皆嚷嚷道——这……这怎么可能做得到?!不过,他们也没有人兴这打报不平之事,皆如看热闹的目光盯注着瘦弱男子的反应。 人家这偷窃之事皆为见不得光,暗中行事,像她这般早有防备心思,目光炯炯地盯着,这瘦弱男子该怎么偷呢? 关于这一点,连姬韫、姒姜等人都来了兴趣。 那个瘦弱男子擦了擦眼泪,偏头考虑了一下,接着点头:“诺。” 他看了看周围,原本好端端一正常人,却突然蹲在地上旺旺地学狗吠叫,嗳?众人瞧着怪异,全神贯注。 这时,他又像抢骨头一个四处打圈,手脚并用,这滑稽逗笑之模样,周围人一愣,皆哄堂大笑。 这不算完,谁知他张嘴左咬右咬咬不着东西,便两眼冒着绿光,猛地一下冲进了人群,却是见人就咬,众人这下可笑不出来了,反而吓了一大跳,以为他疯了,便哗然四散,这时人群拥挤,一旁的陈白起瞅见心生疑窦,便准备后撤时,却感一道风从身旁掠过,她一怔。 下意识准备低头查看斗篷下的石子是否安在,但刚掀一角,却见那瘦弱男子已然取下石子捧于掌心,低眉顺眼地靠近,拱手递还于她。 陈白起愕然怔愣,刚才她确也没有什么感觉,甚至为防止他靠近,哪怕他在装疯卖傻,她亦一直心生戒备,却不想还是被他得手。 “你……怎么做到的?”她哑然失笑一声,将石子取过一看,却不料此时瘦弱男子朝前一挪,竟与她错身而过了。 这时,陈白起心觉有异,捏紧手中石子一看,才发现这石子分明作假了,再一查看腰间,这一颗真正的石子早已被刚才他鱼目混珠之时给取走了。 “小儿无礼,请、请贵人责罚!”瘦弱男子见陈白起久久不语,一时心生恐惶,怕方才欺骗耍诈之事惹恼了她,顿时伏地不起,叠声请罪。 却不想,陈白起几步上前,拍向其臂将人搀起,忍不住赞道:“好!好一招混淆视听!” 瘦弱男子没读过书,听不懂陈白起说什么,他茫然胆怯地抬起头来,顺着她搀扶的力道起身。 “你我收下了。”她笑道。 而其它人亦被他的这一波三折的表演成功窃取石子所折服,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姒姜对姬韫小声道:“这小人有小人的用处,你可别上前给陈三添堵了。” 姬韫不为所动,淡淡道:“且再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姒姜知他这人道德性强,也不苛求他一下接受一个有道德瑕疵前科的人,他笑着摇了摇头,便上前组织队伍。 “好了,大伙且准备一下,准备出发了!” 在出发之前,陈白起好奇地问了一下那个叫李的瘦弱男子,他说他是因为被人在李子树下捡到的,无名无姓,便叫李,她问他既有这等本事,一开始干嘛不使出来,这样的话便可以轻松得到一套兵甲了。 他说,他虽然干过行窃盗取之事,但绝不会对同伴用上这种手段。 陈白起一听,顿时对他另眼相待了。 一个在利益当前仍旧能够坚守着原则不为所动,这种秉性可远比他使出的本领更令人感到叹服。 姬韫于旁边一听他说这话,眉目缓松,倒是对他的固有偏见减少了许多。 临离城前,陈白起回头望了一眼城墙方向,只见一队队举着火把的兵将满城巡弋,到处都是叱喝连声的士兵,城墙外火石交加,声嘶力竭,火光硝烟映透弥漫了半边天空,这场战争就好似一个无底的深渊,正一步一步地吞噬着所有人的生命。 她那双在浓密的睫毛下面显得锐利的目光阴沉下来,她会阻挡下赵军进行的阴谋,令这一场楚赵战争划上一个句号的。 第十九章 谋士,夜枭小队正式成立 时临暮色,枯燥的草丛堆中蟋蟀与不知明虫子不知疲倦地叫着,榣槐林婆娑摇摆在闷热的晚风中,只见二十余道身影穿梭于林间,他们疾步奔跑,手持着尖刃,等攀爬一斜坡断壁上,便悄然遁隐入一树巢阴影之下。 虽此刻他们分明已离平陵城很远,却仍旧能够听到从城中传来的阵阵高亢凌厉呜呜——号角声,这令他们时刻都紧张着,不敢丝毫遗忘怠慢自己此趟出城赶赴的任务。 在此次挑选伏击人手的时候,姬韫心中压着事儿,便与他们讲解说明了一遍挑人的内容,此趟该会有多危险与愿不愿意参与,这些全凭个人的意志,显然这二十个人皆乃有志之士,愿意拿命去拼博一趟,以挣功勋。 系统:请为你新组成的小队命名。 一提起取名这个问题,陈白起还真没有什么主意,她想了想,便给取了个“夜枭”名。 系统:“夜枭”小队命名成功,系统将默认夜枭小队二十三人为陈娇娘的临时队友,陈娇娘为“夜枭”队长,队友姬韫、姒姜与巨为“夜枭”副队长,其余二十人为普通队友。 系统:“夜枭”队伍组建成功,队长将有权查看所有队友的相关资料及调派队友任务。 系统:“夜枭”小队忠诚度40%,可增加3%脚力。(脚力指步行速度。) 陈白起好奇,问这忠诚度有甚用,可惜系统没给回答,估计这只得等她自个儿慢慢摸索着看。 陈白起与众人从平陵城后方一条小路迂回朝西行走了五公里,进入了一片葱郁的松槐林内,只为了探查敌人方向动静,便一伙人潜伏于高处。 陈白起首先派了三个人去做侦察工作,这三个人是她从二十人中查看完资料后决定的。 姓名:夸几(平陵县) 职业:曾家佃户 属性:生命力60;武力60;智力23;体力120; 特长:跑得特别快。 姓名:岣(平陵县) 职业:猎户 属性:生命力77;武力74;智力29;体力102 特长:眼力极佳,且懂得布置低级陷阱。 姓名:小泗儿(平陵县) 属性:生命力59;武力33;智力70;体力89 特长:脑子灵活,能爬树挖坑。 因着楚将平陵县剔除楚境,是以平陵县人的资料全部以平陵县为户籍,没有国籍。 夸几是一个青年大胖子,模样长得挺讨喜的,他虽长得胖,但体力却甚好,远远甩了其它人一大截,这跑得特快,挺适合在队伍前边儿当侦察兵,在战国这种侦察兵叫斥候。 而选择岣的原因是因为猎户常年行走山林野地,十分熟悉林间地型跟懂得规避森林险要,同时亦游走有余,善于找窝隐藏自身。 最后这个小泗儿的智力倒挺出类拔萃的,虽说现今他只懂爬树挖坑算不得什么大本事,但却值得培养,且他不怕高险,用他来当塔楼侦察兵一类倒也合适。 首先派这三人去蹲点查探消息,而陈白起则默默地查看起了系统地图,她心疑道:“这系统地图怎么还是区域地图,没有细化版的附近地图呢?” 系统:勘测到新地图……LoADiNg…… 陈白起汗颜:原来……这附近地图是需要探索开拓的……难怪只能查看“区域地图”,一直无法开启“附近地图”。(一般而言附近地图才会有敌人踪迹反馈回来。) 系统:新地图“槐山岗”下载完毕,“槐山岗”周边地域环境成功加载,附近地图正式开启,可进行查阅。 陈白起打开了“附近地图”,这槐山岗地图比较复杂,上面花花绿绿一大片,其中黄色一条条的是道路,纵综复杂打着弯绕着团,而绿色一丛丛则是树,这一片哪一片,褐色一堆堆的是山,方形一块块似豆腐形状的是田,这地图详细在上面标示着各处位置名称,如“槐山岗”“无名大峡谷”“无名坟地”“无名林地”“无名石林”“平陵城”…… 这“无名”的前缀地名多,陈白起估摸着这些都是不曾被人开拓过地界,属于人烟罕迹,是以只有个大概名称,无点缀具体称呼。 而“平陵城”却是一个缩小的城堡模样,上头标示着刀剑相击,表示正在战斗中…… 其它地域亦不太平,都分布着各类野兽怪物,系统对其的等级与名称都进行了标示,如比“无名大峡谷”内,有一片地域会遇到14级的灰狼,“无名坟地”会遇到10级的花阑蛇,“无名石地”则会遇到29级的尖牙虎,而尖牙虎算得上属于这一带等级最高的BoSS级怪物了。 而此时他们的位置是在“无名林地”,这里则有5级的血蚊,这种怪物别瞧着它等级低便放松了警惕性,它属于群居类型,一惹着便是成千上万,蚁多咬死象不是。 况且一听这“血蚊”这名字,就知道它一定很毒! 当然,这些怪物并非系统弄出来的,而是本生就存在的,春秋战国时期蓝星除开人类开拓生存的狭小空间,其余大片大片的地域都遍布着各种珍禽猛兽,而且全都是原始霸王级别的,可不跟现代那样,走哪儿哪有人,走哪儿哪儿有城市。 基本有危险的动物都濒临灭绝,要不就被关进了动物园里,不必随时担心在外面走着走着,便被一头突然冲出来的豹啊虎啊一口给叼走,嚼吞个干净。 陈白起非楚国土生土长的人,是以起先并没有注意过环境跟时代产生的差距问题,如今一瞧,陈白起觉得就他们这么点儿人,行走深山老林好似不太保险。 不过她发现其它人好像并没有很担心这个问题,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都有应付野兽的一套方法。 “女郎,前边儿好像有动静!” 小泗儿,亦就是先前那名抢不到匕首的少年手脚利索,且不畏高,他像一只灵敏矫健的猴子一样攀上树冠顶上,居高望远,似远远便看到“无名石林”那边有人头簇动,便吓得一激伶,赶紧手脚并用地爬下来。 “小声点!想被人发现吗?!” 其它人见他一下来,便赶紧手忙脚乱地捂住了他的嘴,这群人可没搞过什么伏击,甚至也没有上过战场,这心中半是兴奋紧张半是害怕与担忧。 陈白起在查看附近地图没听见这边的动静,姒姜便主事上前询问道:“查看清楚了,有几人?” “好多。”小泗儿掰开了捂住他嘴的手,用手比了一个圆,借此形容有多少,原谅没读过书的孩子词汇量少。 姒姜嘴角一抽,这次问得详细一点:“好多是多少,如我等这般二十人规模相比较,比我们多很多,还是差不多?” 小泗儿抓了抓额发,想了想,肯定道:“多很多。” 姬韫也走了过来,他道:“形容一下是一支怎么样的队伍。” “哇啊,他们披甲带剑,走路很是威风,个头也很高,对了,他们……”小泗儿双唇直抖唆,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飞快地比划着双手绘声绘色地形容。 这时,岣从林间蹿出,他一只手臂有些不利索,所以走路有偏重,他见众人都聚在一块儿,便赶紧道:“我瞅见石林那边儿林子里飞鸟振翅,应该是有朝这边来了,且人数挺多的,不亚于一百人。” 这时,孔胖子也蹬蹬地跑了回来,他边喘气边抹汗道:“这周边地势平坦,可设伏挖陷阱,还、还有……这林里子好像也没有什么野兽。” 他被指派出去勘察周围地形了。 姬韫道:“看起来定然是一支赵军精锐部队,想来也对,这支部队与胜负至关重要,定然不是会派一些泛泛之辈前来。” 姒姜笑弯了眸,道:“别说得那么邪乎,姐夫,你道这是比武啊,这可是战场,不比技巧招式,只论输赢生死,是以敌在暗吾在明,咱们既已摸索出他们的路线,接下来便开始伏击。” 这话倒也没错,可问题是敌我双方差距太大的原则下,伏击哪怕成功一次,只要不是将敌军全部剿灭,胜负依旧难定……关于这一点,相比姒姜心中清楚,只不过此时为求安稳军心,便隐而不谈,只挑好的来说。 姬韫懂他的心思,便亦缄默不语。 “这槐山岗的地形谁熟悉?”这时,陈白起看完地图也在旁边听他们说了一会儿,见没有什么好提议,便在地上捡来一根木棍,让大伙都一并围拢过来商议。 听了陈白起的问话,众人皆茫然摇头,这乱葬岗附近死得人多,光是听先人们讲便觉得怪渗人的,是以一般人谁都不会没事跑这儿来。 这个回答陈白起大概也不意外,她道:“算了,我之前曾无意中看过一些平陵县相关记载,大抵知道一些地形分布,现下我给你们简单描述一下。” 陈白起其实并非让他们熟悉地形,她只将附近的地图粗略地画出一个轮廓,指出某些关键位置,只为了让他们规避风险,这部分地域全是怪物分布的位置,她可不想让他们还没有歼灭敌军,便先一步喂了虎口。 等他们将她讲的都一一记住了,李问:“女郎,接下来你是怎么打算的?” 陈白起蹙眉,老实说,她不太懂军事,毕竟她以前从不曾接触过如何行兵布阵,虽然也算看过几本兵书,可这样纸上谈兵怎么比得上真刀实枪。 她默默地进行了一番心理建设,再默默望向姒姜,他朝她一笑,脑袋小弧度地点了点头,她又默默地觑向姬韫,姬韫给了她一个“既然决定了便要有信心去做”的眼神,她再默默地望向巨……巨自然是一如既往地坚定跟随她。 好!她有信心了! “第一波,设陷阱。” “第二波,设埋伏。” “第三波,设伏击。” 她的三波政策十分地简明要义,她觉得她说得已经够清楚明白了,然而所有人却一脸懵傻傻地盯望着她。 这下,陈白起才终于明白,这种属性智力普遍才二十左右的队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泗儿智力远远高于正常数值,倒是似懂非懂,因为他不曾读过书,全靠天生智力来领悟,但是混在这种普遍都“傻”的队伍中,他也只能无奈装“傻”了,可不敢这时候声张他的聪慧,毕竟枪打出头鸟。 有一种人,哪怕什么都不懂,却天生就懂得避凶趋吉,显然这小泗儿便是这种。 而李的智力也高于正常数值,有64,而他的基本资料亦可令人眼前一亮。 姓名:李(楚) 职业:窃贼 属性:生命力79;武力54;智力64;体力92; 技能:妙手空空(绿色) 在初看李的资料时,陈白起十分惊讶,他竟自创了一个绿色级别的技能。 诡技【妙手空空秘籍】 说明:使展技能时可神不知鬼不觉地窃取目标身上的物件,速度+20%,成功率85%,当熟练度达到100%时,成功率可达到100%。 技能评价:A(绿色中品) 想不到这个李还有当一个神偷的潜质啊,只要他施展这个“妙手空空”技能,再配合一套绝妙的身法,何愁天下有什么物件是他盗取不了啊。 不得不说,这个李令陈白起惊喜了。 陈白起在这二十个人中,便对这个李跟小泗儿特别关注,一个有一技之长,一个智力超群,像这种发展前境十分可观的可培养性“千里马”,她打算这次抗击退赵军后,便邀请他们正式加入。 跟一群只懂听令行事的人讲策略,太费口舌了,陈白起决定直接略掉过程,她一一扫过他们的眼晴,力求每一个人感受到她说话的份量:“你们想不想赢,想不想在这一次战斗中胜利好出人头地?” 众人闻言,皆中气十足地答道:“想!” 系统:“夜枭”小队士气鼓舞20% 系统:“夜枭”小队忠诚度50% 不过一句话,便将士气鼓舞起来,这令陈白起挺意外的,不过面对一群如此单纯的士卒们,陈白起感觉自已的士气也被鼓舞了,她再沉声道:“这一次,如果吾等赢了,便等同于是吾等拯救了整个平陵县,到时候,尔等将会是整个平陵县人们心目中的英雄,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赞美尔等,仰慕尔等,从此将走上另一条不一样的人生道路,所以,再确认一遍,你们想不想赢?” “想——!” 系统:“夜枭”小队士气鼓舞20% 系统:“夜枭”小队忠诚度60%,脚力加15%。 “好,那么接下来你们便按照我说的一步一步地去做!”陈白起点头,她道:“首先,我们将取一个队名,我已想好了,便叫‘夜枭’,夜枭何义呢?它意味着吾等如同黑夜出没的枭鹰,刚烈凶猛却出没无常、神妙莫测,只叫敌人闻风丧胆,却又捉摸不定,此名尔等可有异议?” 她话刚说完,底下便是一片哗然赞美声。 “这队名太好了!” “对、对、对!” “虽然小儿未读过书识过字,却觉得字字精妙啊,全听女郎的!” 这群兵蛋子一听陈白起开始拽文嚼字,那崇派的目光简直都火热透了,虽然她取的名字跟解释的含义他们基本就没有听懂过,却不明觉厉啊。 这年代士人(读书人)简直就是全民偶像,一见陈白起其学识不凡,即使为一女朗,众人依旧不减热情,从一开始给她身份的敬畏一下变成了懂学识的盲目信仰,那忠诚度可比刚才鼓舞的话更噌噌地上升了。 系统:“夜枭”小队忠诚值90%,脚力加20%,队伍攻击加成5% 系统:喜紫燕翔黄道日,你获得小泗儿个人忠诚值60,李个人忠诚值70,岣个人忠城值50。 系统:得道天助,失道寡助,恭喜你,你得到小泗儿、李、岣三人的忠诚跟随,获得功勋值3。 系统提示:功勋值可进功勋商店兑换商品。 系统提示:功勋商店20级开启。 第二十章 谋士,你神出鬼没吓死人 系统:“夜枭”小队忠诚度达到90%,可开启支线任务(一),击杀赵军潜伏部队20人。(注:队长有义备保护“夜枭”小队全队人数(总24人)不可低于10人,否则任务计算失败。) 任务奖励:队长每击杀一名赵军潜伏部队人员,获得经验值5000,功勋值1;副队长每击杀一名赵军潜伏部队人员,队长将获得经验值4000;队友每击杀一名赵军潜伏部队人员,队长获得经验值2000。 竟触发了隐藏的支线任务,这倒是附赠送来了大笔经验值,不过这奖励看来得自已亲自动手得到的才最丰富,并且除了高经验值还额外多赠送了1点功勋值。 这功勋值陈白起很想将其全部积攒起来,并且她认为功勋值应该属于比较难挣又稀少的,是以遇到有就绝对不容放弃,等她升到20级的时候再好看看这“功勋商店”内,有什么好东西可以用来兑换。 大战将即,养足精神十分重要,陈白起将腹稿好的计划任务因地置宜一一地分配了下去,首先她将自个摘出来单独任务,并不与“夜枭”小队一块儿行动。 接下来,她将23人分成二支队伍,分别以姒姜与姬韫为领将,至于任务内容她简直与他们两人讲述了一遍,得到他们的一致赞同后便进行设伏。 至于其它队友,她认为他们暂时不懂她所说的不要紧,只要肯听话与肯干就行,因着小队的忠诚度为90%,所以她并不担心他们会临时反叛或逃跑。 接着,她再独自反复于脑中思索、演练、分晰,精确到每一个步骤都不容有疏忽的地步。 当确信不存在什么严重漏洞后,她才利用太素脉诀开始调整身体机能,以达到最佳状态去应战。 最近她已领悟了当初在筋疲力尽时智能系统的一番提醒,她并不再刻意挑空闲的时间来练,而是将它像呼吸一样融入了日常生活当中,几乎每时每刻不在锻炼,虽然比不得全神贯注修炼来得效果显著,但这样一日一日下来,成效却比专注修炼增长更快,而且这令忙碌中的她亦能够在无形之中增强修为。 —— 夜色昏暗的万古密林,夜静阑珊却只剩知了与蛙声吱哇的叫声,一支身着胡服(西戎和东胡的服装,与中原地区宽大博带式的汉族服饰,有较大差异。胡服一般多穿贴身短衣,长裤和革靴,衣身紧窄,活动便利。)的队伍夜不燃夜火一路潜林秘行。 他们脚步十分轻盈,却行走十分凫迅,身上配饰金属刀器无一丝击鸣响声,如夜魅鬼怪一般行踪飘忽闪掠。 今夜,夜幕星月朦胧,林内枝叶茂密更是漆黑,这令他们的惯有的速度减缓了许多,突然,先前的斥候部队传来一阵骚动喧哗,有惊呼声,有摔跌声,还有泥土滚落哗啦声,位于中端位置的披甲剑士一惊,两眼摸黑立即冲了上去,却不料脚下一滑,整个人沿着一条斜坡轱辘不停地一下便滑下。 原来在林间一条平坦湿泥路前竟有一个大坑塌陷了,众人惊慌之间赶紧爬了起来,部分人是幸运的,掉落坑的时候下面早已有人垫底,倒也只是摔了个够呛,但最初一批的斥候却是惨了,坑下许多石头包坎,有不少人踩空直接地摔断了腿,哎呦惨叫一时不绝于耳,难以攀爬起来。 “发生何事?”不远处后方传来一声压仰嗓音的严厉喝斥。 此时,后方的一批精锐剑客亦趋步靠近,这批剑客约有二十几人,每一个人皆身高八尺以上,气势不凡,威风凛凛,先前问话乃其中一人出声。 “尊驾,是坑!好大一片坑洞——”黑漆漆的坑底下有人惨叫呜嘤着抓爬着土坡,朝上嚷声应道。 “莫非是敌袭?”精锐剑客惊喃道。 “此言差矣,倘若是敌袭岂非只挖一个坑等着,这坑该布满刀剑才对,应当是猎人挖了陷阱让吾等误踩了吧。”有人摇头分析道。 “吾赞同黎叟的看法,先生机权干略,吾等令我等行事何其隐秘,况这平陵城正极力应对吾城攻大部队,怕早已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后方。”有人十分自大地附和。 “那且令他等赶紧上来,这样摸黑行进看来确也不妥,让他等寻几人摸上庭燎罩着薄纱于前探路,其余继续前行。”那名被称为“黎叟”男子想来在剑客之中资历较高,他一声令下,众人便不敢置喙,纷纷效行。 不一会儿,坑中的人都被打捞了上来,在传报兵数之时,才发现掉坑里的先行斥候竟受重伤十五之多,轻伤亦有八人,这十五人摔胳膊断腿的,定然是不能够跟上大部队此次行程了,于是黎叟便令这十五人暂时留于原处疗伤,而那轻伤的八人则进行看护。 显然这样的安排等同遗弃了这二十几人,毕竟荒效野外既无良医神药,又无良好条件养伤,分分钟会被野兽袭击,但却无人异议,毕竟军中是不留废物跟残疾的,这个道理谁都懂,于是队伍便不再耽搁,继续前行。 在赵军大部队离去之后,那二十三人亦不敢生火趋黑,只随便从怀中掏出点儿普通药草嚼碎了敷在伤处,满嘴骂骂咧咧地周围同伴抱怨:“这狗贼子的楚人,哪里不好挖坑,偏专坑杀害吾等!” “然也,若有朝一日让吾等重上战场,定然将平陵县这群狗贼子屠杀光了方可一解恨意!” “呔!且看不一把火烧光了他们的房子、杀光这群楚国匹夫!” “我——呃!” 昏暗夜色之中,月荫云敝,一道正准备激昂愤懑的声音却嘎然而止。 “咦?刚才是不是有人说话了?”在一片乌漆抹黑之中,这赵军只能够勉强辨别手旁同伴轮廓,而再远一点的同伴却只能够听声辨人。 “好像——呃——噗——” 又是一道声音刚落一半便断掉了,还发出一种喷洒的诡异声响。 赵军斥侯们顿时慌了,满脸惊惶失措,连忙相互搀扶着彼此从地上爬了起来,并背靠着背借此照顾对方后背,以免被人偷袭了。 “冀四——” “蠑大——” 他们扯着嗓子喊着刚才说话说着说着便断声的两人,他们的声音落在寂静的林子里,空洞而阴森黑暗,却久久得不到一丝回应,一时之间众人心跳如擂,像被什么野魅糊了心智,惊得满脑子的汗水。 “这、这林子好似有古怪啊!” “是不是有什么大虫,或者……是熊瞎子出没啊?” “我、我我我我不知道,但就算是大虫、熊瞎子叼人,亦总该哼哼两声吧,这般无声无息便断了声儿,怪渗人得慌。” “我我们还是……还是点火吧,否则、则……” “嗳嗳,好。” 这端边儿上的一人身揣着火石,他哆嗦着手拿出火石“哒——哒——”地擦火,刚起一丝火星时,却蓦然看见一道模糊成一团的人影就这样直挺挺地站在他的面前,无声无息,似凭空出现一般离了奇,他瞠大眼睛,如同雷轰电掣一般,彻底呆住了。 下一秒,他下意识准备尖叫,却只觉颈喉处如冰块划过一凉,再一眨眼,人便没了声息。 系统:你成功击杀赵军潜伏部队×1,获得经验值5000,功勋值1。 呯—— 一直等着火起的其它人耳朵一震,好像听到了什么重物摔落地面的声音,他们顿时一惊,只觉背脊的寒毛根根竖起,大声朝方前喊道:“嘿,你火点着了没啊,恁地慢手慢脚?” “对啊,在摸瞎子啊!” “喂、喂喂,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啊,刚才好似瞅着点儿火星,怎么一会儿便没了声音呢。” 这次说话的离方才打火石的人较近,他总觉得黑暗中有着什么东西蛰伏着,用着一双黑翳冰冷的眼睛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是、是吗,你、你再喊喊?” “这就么点儿距离,谁喊不是一样?” “那去瞧瞧……” “我、我不去……” “你狗胆子遭猫叼了去吧,算了,那一块儿去?” “那、那好。” 有两人离得较的,便结伴脚尖撮着泥土摸索着一步一步前行,却在没走几步不小心踢到一物,险些整个仰头摔倒下去。 “是、是什么啊?” “我哪儿知道,你摸摸看?” 他们两人半蹲了下来,嘘眯着眼睛朝上一看,瞧模样有手有脚,赫然是一个人。 他们当时便骇了一跳,伸手一摸,尸体尚存余温,显然是刚死不久,却正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 “有……” 这时,他们身后一道凉风吹起,那风就像寒刃一样刮过他们的脖颈,令其蹿起一片小疙瘩,他们像被人扼住了嗓间,脸色惨白地回头,刚好从稀密树桠之间透出一丝月色撒下,照落于他们充满恐怖之色的瞳孔之中,只见森翳的空气之中一道身影慢慢挪移过琮。 起先是模糊的一团,慢慢凝结,有着秀丽阴柔的轮廓,面目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此时夜风从林间灌了过来,吹得她两袖鼓胀,有一瞬他们看到他脚不触地,整个人如悬浮飘于地面,刹飞时他们的神智都丧失到九霄云外去了。 虽然瞧不清楚他的面目,但他们感觉到他轻飘飘地看了他们一眼,脑中顿时浮现一张白惨惨的鬼脸,无一丝人气儿却冒着绿渗渗的鬼火,也没说话,却让他们骇得整个魂飞魄散了。 啊—— 鬼啊—— 他们预备着惨叫一声,却只觉根本快不过那道身影,眨眼间喉节处便咕噜咕噜冒出一串子血水,然后便“噗通”一声倒地,直抻着腿再也叫不出一声了。 系统:你成功击杀赵军潜伏部队×1,获得经验值5000,功勋值1。 陈白起一击得逞,便再次遁入黑暗之中,她冷冷地抬头,此片槐树林树叶茂密,几近遮天敝日,哪怕有一丝光线透出,但很快又会再一次被吞没殆尽。 系统:周围可视度低于20%,黑暗亡灵斗篷特殊隐行效果开启。 这片密林是陈白起亲自挑选的,不过那个坑却不是她找人挖的,那个坑一早便有,她只是找了些枯叶与枝条遮掩了一番,利用一个简单的地形陷阱,坑掉他们打头阵的侦察部队,她找准了这片密林与这种夜色适合她搞伏击的,因为有着黑暗亡灵斗篷的特殊效果存在,再加上这被留下来的二十三个赵军斥候已遭半残,她基本上于黑暗之中无往不利。 陈白起其暗杀技巧也全赖姒姜指导传授的部分诀窍,连武器冰刃都是姒姜匀给她的。 是以没一会儿,便跟收割麦子一样,一茬接一茬地完成了顺利完成了任务。 系统:恭喜你完成了支线任务(一),获得经验值100000,功勋值20,额外经验值赵军斥候300/人,共900经验值,获得“破损的铜剑”×15。 系统:恭喜,人物达到14级。 职业:谋士 姓名:陈娇娘(楚) 等级:14(经验值3710/200800) 种族:人类(麒麟血统开启25%) 属性:生命力113+19(113);武力92+4(92);智力108+4(108);体力107+4(107);魅力50 技能属性点:12 功勋值:23 话说另一头赵军那边,众军依旧继续前行,不过因着上一次的“意外”,这一次倒表现得谨慎小心了许多,当然这样一来,队伍前行的速度便越发拖慢了。 刺刺…… “等等,尔们可耳闻什么声响?”军中剑客耳力甚佳一人,突然滞步扬臂喝令停行后,便奇怪地左右环顾。 “可是林间兽类……” 这时,郁郁的墨色草丛之中传出一声“咕——咕……” 黎叟一听便皱紧眉头,斥道:“是夜间出没的咕咕鸟,别再废话了!我等必须赶在太阳升起地平线之前到达平陵县!” “诺!” 而此时一片葱葱阴暗的草丛中,埋伏匍匐于泥土上的“夜枭”一从捏了一把汗。 “这群赵军好生厉害!” “对啊,这么丁点爬动的声音都能够听得见,还在姜大人懂得学咕咕叫,要不然准糟。” “夜枭”小队的人赶紧拍拍受惊的胸口,纷纷小声嘀咕道。 “这……这些人剑术高强,我等打得赢么?” “打不赢就跑啊,反正地形我们比他们熟悉啊。” “还没有开始打仗就念着跑,你打算将来当逃兵吗?”姒姜一瞪眼,装出一模雄赳赳气昂昂地愤张模样,一掌拍去说这话的人头上。 此人正是小泗儿。 小泗儿嘿嘿干笑两声,立马转移话题道:“姜大人,女郎那边儿没有问题吗?” “放心吧,她既然敢这样做,便定然不会有问题,况且她有时候厉害起来简直不能算是一名女子。”姒姜感叹道。 小泗儿黑线:“这话被女郎听到会生气的吧……” “所以小泗儿你可千万别让她知道,否则不仅你家女郎会生气,你姜大人我也会生气哦……”姒姜勾住他的小脑袋,笑眯眯地交待道。 小泗儿看懂他话中的威胁,考虑着目前强龙不压地头蛇,便连声讨好道:“好、好,小儿、小儿知道啦。” “小泗儿,这一次我交给你一样任务,利用你的全部智慧与能力,与副队长姒姜一块儿商议将路经槐树林的赵军一伙打散,我不求你们杀掉多少人,只需要你们令他们总体人数被击散拆开。” 陈白起临行前单独召见的一番嘱咐,小泗儿一直谨记在心,他很感激亦很兴奋自己能被陈女郎另眼相待,委以重任,是以他打定了主意,这一次他定然会倾尽所有将陈女郎交待给他的任务圆满完成,还有……这姜大人刚才说了女郎坏话一事,他绝对会威武不屈,一字不漏地全部告诉女郎的! 因着姒姜是他们此次埋伏的小队长,任务详细自然是由他来安排。 “小泗儿,你在树上安置的小机关,已经全部检查过无误了?” “嗯。” “人员安排呢,可曾到位?” “没有问题了,位置我都一一试过,也都手与手教过一遍,不会出错的。” 因着陈白起有意培养小泗儿,是以姒姜对他亦与别人稍微不同,更为看重。 姒姜又对其它人吩咐道:“等一下,你们五人一定要按照女郎事前设定好的方向跑,千万别跑岔了路,知道吗?” 那五名“夜枭”队员重重颔首:“知道了。” 但坚定不过三秒,一想起赵军的勇猛精练与锐利铜剑他们又开始冒冷汗。 “可是,我好、好紧张啊。” “我、我也是,我好害怕……” 姒姜美眸滴溜溜一转,轻飘飘道:“若你们就这样放弃却是太可惜了,若这事儿你们办得好,女郎或许会将你们招为陈家堡部曲,到时候可以直接进驻陈家堡城防,吃穿不愁,可比这平陵县的正规军更威风。” 这话听着就令人美了,他们于脑中妄想一下,擦擦流口水的嘴角,赶紧收拾起那副懦弱之姿,赶紧拍着胸脯大力保证。 “我不紧张啦,我一定会完成任务的!” “我也是,我定不负女郎期望!” 姒姜一听,顿时哑然失笑。 ------题外话------ 抱歉昨日断更一事,因着静哥将一岁多点儿的小侄子托付给我照顾两日(他们要出差),却没有想到第一天就给我给养出病来了,一直哭闹不停……呜呜,静都快吓死了,连更新都顾不上了……敬请大伙原谅额啊。 第二十一章 谋士,套装隐形效果堪虞 这一夜,月亮藏了起来,仅剩偶尔几颗星子在云中闪烁,却更显夜幕漆黑。 森林原本碧绿的树叶此刻也是遍布黑点,在黑夜的笼罩下,一时令人分不清是夜还是天。 赵军用黑麻布一层一层地裹着灯笼,凭着些许微弱的光线走在林间,突然之间不知道哪里射出来一个东西,咻——速度划破空气带出一声,当剑客的人自然耳力恁佳,当即条件反射地挡击,却不料根本不是什么暗器,而是一些外脆内嫩的球形物体,一触碰到武器兵刃,“啪哒”一声碎裂,便糊了他满脸的腥味儿。 剑客紧张地伸手一摸脸,满手黏黏地,借着光线凑近一看却是硬壳裹着白黄之物,这才发现竟是一窝子的鸟蛋! “噗噗噗——”他使劲呸啐了几口:“什么鬼玩意儿!” “发生回事?”队伍再次停下,有人在前方嚷喊道。 “啪!——” 又有人在拿着灯笼四处探头时,猝不及防的时候遭了殃。 “有埋伏!有埋伏!快戒备——有人在树上!” 这一声不亚于一声响雷于人群中炸开,赵军一时震惊,便立即派好手蹿上树去逮人,却发现这树上空落落地,压根儿就无人偷袭。 当然……这好端端地连二遭三遇到砸鸟蛋的事,绝非偶尔或意外。 这会儿刚歇了一下,却又是一个东西至空中掷了个抛物线来,但这次却无人去挡,任其直接摔落掉地,他们再凑准备了方向一伙四面八方冲杀上去,只见刀剑寒光之下,却只砍掉一堆木头桩子。 “无人?!” “这……这该不是机关!” “啊——” 突地,夜森之中爆发出一声破喉而出的惨叫,剑客们一回头,本以为这次投掷的该与以往相同的鸟蛋,却不料那物轱辘圆窝头大,一掉地时受震便嗡嗡声闷耳响起,这时留于原地的众人才惊觉,这哪里什么鸟巢,这该是戳到马蜂窝了! “哇啊——快、快躲开!” “嘶——蛰死娘人了呀——” “快脱衣罩头,莫慌莫乱……” 就在赵军一片抱头鼠蹿之时,黎叟一剑刺穿一人哇哇大叫的喉咙:“缄声!汝等放肆,若再敢扰声尖叫,且看老叟不一一将汝等斩杀于剑下!” 这如虎啸林震的威严声音瞬间镇住众人,众人于一僵后,便忍痛挥舞着嗡嗡不绝于耳的马蜂,却不敢再大声喧哗尖叫了。 “哈哈哈哈——活该,笨钝如猪牛的赵军,呸!”小泗儿突然现身,他朝他们做了一个鬼脸吐了吐舌头,引得众人惊诧怒目挭,便飞快地跑进小林里。 “是楚国小儿,难怪!这些贼把戏定然他使出来的,看吾等不将你小儿斩成渣渣!” “哎呦喂,快、快追!” 已忍痛受不住的马蜂窝最近的一批人,赶紧趁机追跑了出去。 这时,从别的方向又不断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发射过来,有干掉的米田共,有稀泥巴……然后跟小泗儿一般又开始有人在跟赵军叫嚣完便跑,这会儿被戏弄个够呛的赵军早已气得头顶冒青烟了,眼一红心一黑,便什么都顾不得,直接抡起剑刀准备冲追上去,将这一群突然冒出来的楚国匪徒杀尽泄愤。 事情来得太突然,也太紧凑密集,在大部队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已被断头断腿地拆散走了好几批人了。 如今赵军队伍中只剩下那几十个高超剑客,他们如雷打不动,面容冷峻而威势,气势不可谓不惊人。 “黎叟尔当何看?”一剑客随手截了一长枝缠叶,一阵风舞龙动,便将嗡嗡裹于他们四周的马蜂尽数斩于枝下,这一手可算达到无剑胜有剑的剑术。 黎叟笑了笑:“不过小儿技俩,何须挂齿?其余之人皆不过废物罢了,只剩吾等亦可行事。” “黎叟所言极是。” 姒姜独自埋伏于暗处,见那剑客似柔软的枝条摲掉了马蜂威胁,顿时对其武技的高超心中一凉,却又闻黎叟之言却是冷冷一笑,暗道:这赵军之中倒也有头脑之人,不过,区区小聪明却于他眼中半分不够看。 他挪了挪喉节,张嘴时声音便已然变换:“赵军,尔等山野坚子妄图夜中窃我楚之平陵,乃蚩蚩若是邪?尔以为汝等诡计会得逞,且看本君让汝等有来无归、粉身碎骨!” 什么?!黎叟等人闻声,脸色大变,连面对马蜂威胁亦不榍拿将出鞘只用枝摲的众人唰唰地拔出的配剑,严阵以待。 姒姜的拟声已可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公子沧月——” 这声音,不容错辨,乃他们赵军最大敌手沧月公子的! “一群山野匹夫,本君不屑之,有本事且跟上来一较高下!” 只见他们耳闻草丛内一片沙沙骚动,接着便是约有十几道的纷沓交接的脚步声远离,他们相互对视一眼,心底雪亮这公子沧月不过才随从十几人,一时心痒耐,为立功而成就伟业功绩之狂妄心态一时占了上风,便脑子一热,跟随其踪迹追撵了上去。 …… 说话陈白起先前设下的三波攻略方针,第一波乃由她亲自进行的“设陷阱。” 而“第二波,设埋伏。”则由姒姜领队,自然“第三波,设伏击。”这项工程量最大亦最耗损兵力的则由姬韫跟巨分别带着余下部队,突击藏伏在险道之上,利用各种出奇不意的手段将敌人一一绞杀于末知之中。 —— 话说另一头的陈白起,她刚完成支线任务(一)后,便又接下了支线任务(二),与支线任务(一)相似,亦是完成击杀赵军潜伏部队的任务,不过在原人数之上要增加一倍。 她估摸着这个时间,姒姜估计早已按计划好拆散赵军大部队,而姐夫跟巨则暗棍“捧打落水狗”去了,她这边就算想赶去估计也赶不上了,可惜若不是亲自动手,无论是经验值与普通装备武器都得不到,而功勋值更是无。 系统:恭喜你完成了支线任务(二),获得经验值102000,额外击杀赵军39人,共11700经验。 系统:“夜枭”队友牛力不幸身亡。 系统:“夜枭”队友良田不幸身亡。 系统:“夜枭”队友…… 陈白起听着系统每隔一段时间便报来“夜枭”小队牺牲的人数,她敛紧眉眼,朝战斗区域赶赴的脚步越来越快。 系统:警告,“夜枭”副队长姒姜进入了“无名森林”【血蚊】巢穴区域。 系统:警告,“夜枭”副队长姒姜进入了“无名森林”【血蚊】巢穴区域。 …… 系统用加粗红字拉警报给陈白起报数三次,她愣了一下滞下脚步,当即打开地图,只见属于姒姜的绿色标志一直朝着标志着红色字色“血蚊”危险区域冲跑而去,而其身后则跟着一群密叠的红点,此乃赵军。 陈白起咬紧后牙糟——他这傻子,她先前不是千叮呤万嘱咐那一片区域十分的危险吗?! 他就算痛恨赵人想要歼灭赵军,却需得着拼上自己的性命吗?! 其实陈白起一直都知道,自从听闻赵国准备攻打平陵县之后,他便开始显得心事重重,并令自已的部下潜隐入仆伇当中,不可与他再私下接触,以恐被人识破身份,他对陈家堡有着自责有着惭愧,对赵国却有着夜不能眠的浓烈恨意,他这人虽然平时瞧起来总是笑眯眯地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但她却明白,他并非一个冷漠绝情之人。 与他契约了后,他们之间便有着一种摸不着也讲不明的羁绊,她有时候或许并不需要从他口中取得答案,便能够清楚他的想法。 系统:支线任务(三),副队长姒姜陷入囹圄,请立即前往血蚊巢穴进行救援,接受/拒绝? 接受! 她猛地掀起斗篷,揭下帽檐遮住眉眼,猛地奔力朝着姒姜的方向冲奔过去。 一片万籁寂静的黑夜树林内,只见一道纤细而优雅的身影穿梭林间忽隐忽现,那淡淡的影子,在河床上轻轻地一掠而过,一阵风,将穿透枝哑的朦胧星光,投射到她的影子上,显出了一双金灿似阳般清冽双眸。 她如黑暗之中游走的魅影,星光现她便忽现身影一瞬,星光隐她便彻底隐入了黑暗之中,她奔跑时如夜之精妖于树梢之间跳跃,姿态优雅却驰策猛烈,奔如雷霆。 陈白起一心赶路,全神贯注,是以她并不知道,此刻有几双比黑夜更浓翳的眼睛正炯炯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其中一人面露急吼吼的见猎心喜,忙取出背后的雕翎箭,端直了燕尾,他箭术高明超群,瞄上精算准了她下一步落点的位置,便搭上虎筋弦,秋月弓圆,桀桀一笑,便箭发如飞电。 林暗草惊风,这时陈白起的第六感惊现,她只觉头皮一阵发麻,还不等她反应,这时她身披的黑暗亡灵斗篷竟一下发出一道足以吞噬掉四周全部能量的黑光。 箭去似流星却半途嘎然落地,那射箭之人本以为定然会一射击中,却不料箭矢于半途之中蓦然失去了力量,伤害彻底抵消了。 他阴阴地咧开了嘴,并不气馁,反而更加兴奋,于是他的第二支箭比第一支箭更为快、准、 狠地射杀而去。 陈白起的黑暗亡灵斗篷的特殊效果“绝对防御”在一次发动效果之后,必须缓冲一个时辰后才能够再度恢复。 是谁!? 陈白起猛地一回头,只觉箭风飙射起她的帽檐与飞张的青丝,凭着一股子本能反应她侧移了一下身子,却也只侥幸避开了身体的重要部位,下一秒,剧痛随之而来,席卷了她的周身,只见一支指粗长箭将她的一条臂狠狠地钉进了身后五尺之距的树干之上。 手臂的痛意尚未消褪,背脊猛撞于硬实的树干时,胸口一阵窒闷泛痛,噗——地她喷出一口鲜血。 这时,陈白起面容惨白怔忡,隐约听见身后传来一道虽笑嘻嘻却阴冷的少年声音。 “先生,先前透还以为会是什么林间鬼魅呢,却不过还是会流血受伤的啊……还真是令人感觉失望呢……” 此时,从系统那里传来警报声。 系统:人物受到重创,血量正在不断地下降——90%——80%——70%——血量低于25%…… 系统:警告,血量低于20%时,“秋霓套装”的隐形效果将解除,请人物注意。 陈白起不知道暗处究竟隐藏着什么人物,但光凭这一手百叔穿杨的箭术,便绝非她能够力挡的。 “透,你太鲁莽了。”又有一人出声了,他一句淡淡的责备,无什么起伏,却像一首优美而悦耳的夜曲,韵致极佳,动听得很。 陈白起倏地瞳仁一缩——这、这道声音,是后、后卿?! “先生,你见多识广,可知这是什么怪物啊,为何会在林中时隐时现,好似鬼魅一样?”那道笑嘻嘻略带天真的少年声音再度响起。 “透,不可对先生无礼。”一道如娟娟流水的女声责备道。 “姐,你不也好奇吗?”少年反问一句。 少女一噎,半晌无语。 “先生,不妨去查探一番,方才透一箭已将其制服。” …… 听着前方传来的对话声,陈白起些刻蓦然醒悟,她或许……无意中撞入了赵军真正的潜伏部队里来了! 怎么办?她不能被后卿他们发现,倘若她落在赵军手中,无论是对陈父还是公子沧月都将会是一个很大的钳制。 不行! 不能让他们认出她! 更不能让他们抓住她! 陈白起咬紧惨白的下唇,一只手紧紧握住箭翎之上,深吸一口气,便用劲全身力气将箭拔出,噗噗——箭口的血不断地汩汩流出,几近染满了她半边身子。 快点……再快点…… 她痛得全身痉挛,一头泠汗浇湿的额发,呼吸沉重…… 系统:人物血量20%,“秋霓套装”的隐形效果将在三秒后解除——3、2…… 现在的陈白起痛得脑细胞都减少了,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不计任何代价赶紧逃走,哪还管得着什么“秋霓套装”会不会暴露的问题。 当箭拔出三分之二时,系统的警告与报时倒计时她全都充耳不闻,她身上在一阵光晕笼罩之后,一身装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一身黑色直罩而下的斗篷怪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霞红轻纱霓彩飞。 她散落肩旁的青丝用血红桔梗花的簪子挽起,斜插入流云似的乌发,令其犹若脆弱而冷艳的桔梗花妖,浑圆的抹胸挤露出大半的白肉团出来,一直延伸至腰际,一条淡紫色的宽腰带裹紧,尽显水蛇腰段,下面似一朵盛放的花蕊瓣瓣至大腿根处散开,露出一双白嫩嫩修长笔直的纤腿。 风起,从胸前处垂下一条蓝色宫绦织绣绸带,一件轻薄透明的霞红外罩,袖长至肘处,似蝶翼两飞。 曾被陈白起暗喻掉节操的“秋霓套装”,此刻因着夜色迷离更衬托得其美态更甚,简直蛊惑人心。 说话另一边,后方一片讨论闲谈之色,而后卿则先轻步慢调地查探来,却不料这时一阵光晕射入他眼中,他微嘘起双眸,再倏地射目一看,只见先前树上那道全身黑漆鬼怪模样的,竟一下子变成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恍若黑暗中丢失了呼吸的苍白蝴蝶妖精少女。 他微微愣住,双目于其上下细细打量,忍不住屏息。 因着一箭将她钉于树上,她此刻面容萎靡垂落,只露出一片皎白而优美的额头,丝绸般墨色的秀发随意的飘散在腰间,身材纤细,蛮腰赢弱,更显得楚楚动人,修长的玉颈下,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素腰一束,竟不盈一握,一双颀长水润匀称的秀腿裸露着,就连秀美的莲足也在无声地妖娆着,发出诱人的邀请,这一身妩媚而妖娆大胆的装束,肌如白雪,勾魂摄魄之余,更令人全天下的儿郎热血贲张。 他微微敛眸,眼底的神色因着压抑而越积越浓,越来越深黯,几步上前,挡于她身前,正准备伸手拨开她垂落的秀发时,只见原先的星光被云层遮住了,原本以为低头晕迷的人竟蓦然抬起头,一双于黑夜之中如子星闪烁璀璨双眸于他眼前一闪而过,下一秒,他只觉手中的柔腻顺滑的触感落空,只余一片淡漠的空气。 一时之间,后卿茫然呆立,只觉自己方才所见所触所闻,如堕梦中。 只在一眨眼间,他的梦境……便醒了。 第二十二章 谋士,你披着狼皮想干嘛 “先生……” 面容笼罩着一层黫阴之色的后卿听到从身后传来一道柔清而冷艳的声音,轻睫一掀,踅身,旋眸回视。 只见一名身着胡服短衣、皮靴盘发的高挑女子自后方健步而来,她于树暗之中,虽五官含糊不清,却隐约可辨长着一张美人瓜子脸,双眉修长,肤色较后卿之玉质雪肤,微黑,却仍旧掩不了其姿形秀丽,五官容光照人。 后卿神色难辨,这般直直地盯着她,那一双瑰丽而幽长的双眸似某种能够吸附人灵魂的漆黑深渊。 女子脚步一滞,只觉他的眼神透着某种诡翳而飘忽,不似寻常般清明仰视,她被盯得左右不自在,袖下纤指禁不住一颤,红晕染于靥,覆下密黑长睫掩目,羞懦不敢与其对视。 “先生,你怎么了?”她扯动了一下嘴角,轻声问道。 女子千千万,貌美者更不甚枚举,眼前娅之容貌便可受诸侯君追逐仰慕,然于他而言不过寻常之物,但方才之人却为何仅堪堪一眼,便令他心神动摇至此,莫非……她当真是什么山鬼杂异中所说的精于魅惑世人的山精鬼魅不成? 后卿终于收回了令人局促的视线,他撩袍半蹲于地面,取出怀中的一颗鸡卵大小的夜明珠,凑于树下那一片被浇上鲜血的草丛,翠绿的叶片之上血珠垂垂欲坠,他随手捻了一颗撑于指尖,再含入了唇舌之中,细细品尝,唇染血珠,桃花灼灼。 腥甜之中带着某种难以喻的清香味道,他意犹未尽,将其味道细细咂入味蕾全部含尽之后,再尽数吞入腹中。 娅不敢靠近,只隔着一小段距离,夜色昏暗,她只瞧着某些熟悉的动作,便疑眸探首:“先生……你在食何物?” “食一美味之物,可惜最终不知何方令其逃脱了……总觉心痒难耐,定然将她整个吞入腹中方可解馋啊。”后卿轻笑,他站了起来,外罩一件墨紫绸衫随风微微颤动,他笑转过头,一对眸子莹然有光,神彩飞扬。……这一双眼瞳仿佛乃以黑宝石雕成,只觉越看越深,眼内隐隐有光彩流转,似水上桃花红欲然。 娅闻言,心底揪痛了一下,倏地攥紧手心,她瞥了一眼只余血迹的树杆,先前受透两箭却安虞逃脱之黑影,她一时亦难辨真伪,却见先生为其费解劳神,却心中不愿,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道:“先生一向智谋无双,连魏赵亦可力定乾坤,所念之事,定然皆能够有得尝所愿的……一日。” 后卿但笑不语。 “先生……娅,中箭之物黑影呢,人呢?不对,怪物呢?鬼怪呢?山精呢?算了,不管什么是什么玩意儿了。” 此时,背着一柄几近人高红色斑纹弓箭的一名少年兴奋地冲了过来,他绕过娅撑目四望,却只见先生身前的一棵树干上遗留下一摊血迹,然而,那个于夜间出没的古怪黑影却不见了。 少年透:“咦,怎么只剩下血,虽然太黑我瞧不清射中哪里,可我分明射中的,这血就是证明啊,怎么不见了,难不成真是鬼魅不成?!” 他瞠大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张可爱古铜色的少年面容像猫一样惊炸了起来。 娅一见透这咋咋呼呼的模样,便不待见,她冷冷地扫向他:“闭嘴,透。这血分明乃是人。” “是吗?娅你又是如何得知?或许它只是精怪变成的人呢?”透大眼透露失望的脆弱,巴叽着嘴反驳道。 娅闻言,顿时没好气地环臂撇脸,懒得再理他。 而后卿听了透那一番胡搅蛮缠的话,却摩挲了一下光洁的下颌,若有所思:“或许透之言亦无不对……” 毕竟方才分明乃他亲眼所见射中一人,那一身完全不同于当下任何一个国家的性感妖娆服饰,令其仿佛非凡尘中人,她分明有影子,有呼吸,有心跳,甚至有着某种危险而诱惑的迷人气息,她是如此实实在在地存在,然而,却在他探手那一刻,于一瞬抓空,似乎先前的一切旖旎画面,化为乌有…… 那一刻他有一种无论他用尽什么办法都无法再捉到她的感觉,这般无力而荒诞的感觉,曾一度令他以为她当真为精怪所变幻出来的人。 娅一惊:“先生,透之古怪言谈万不可当真啊。” “噫?先生,你也这般认为啊。”透撮着嘴,顿时笑开了颜。 娅气却闷声不语。 这时,稍后赵军将领伍德、胡莱、莫裘等人领兵前来,这支队伍约上百人,三名领将,一名副将,上百名赵军之中挑选的虎贲狼手。 “先生,黎叟那一支剑客队伍半个时辰前便再无发出任何讯号了。”伍德随时扫视了一下四周,便朝后卿拱手汇报道。 后卿拢了拢袖摆,眉眼慧光流转:“看来应当是出了意外了,另三批呢?” 此事由胡莱负责,他上前道:“另外三批没有任何问题,王太、司定与卜安的队伍按照约定半个时辰便发送一次狼烟讯号,如今看方位又稳驻石林、峡谷等地。” “黎叟那一批实力尤胜王太、司定、卜字,按理而言不该最先出意外,且先去瞧瞧黎叟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再行定论吧。”后卿面朝涂染血迹的那一棵树,长发披向背心,仅用一根银色丝带轻轻挽住,众人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当世绝艳儿郎皆不比得他此时周身烟霞轻笼,无光而华疑似仙人…… 一言定好行程,于是,后卿所率领的虎贲狼手便朝着黎叟所预定的槐树林前行。 话说回来,从后卿眼中消失的陈白起又去了哪里呢? 好吧,她其实一直都在原处,当她将钉在树上的手臂拔出后,血量一下飙射低于20%时,突然她被智能系统给拽进了系统空间。 她恹恹一息地躺在系统空间内,这血量因着系统空间的关系趋于平和,却仍在缓慢地减少着,当她正愁着没有伤药止血,更没有生命药剂补血量的时候,这时系统给出了建议。 系统:“灵芝草×3可炼制一瓶小型生命药剂。” 陈白起雾濛濛的眼眸一亮,对啊,她虽然没有生命药剂,但却有在莫高窟内采集的灵芝草啊,它可以炼制生命药剂,上次她可是足足采了有上百株存在系统包裹内。 她赶紧问系统该如何用灵芝草炼制生命药剂。 系统:“你已达到14级,可开启生活技能,而炼制各种药品则需要点亮‘制药’技能。” 她立即打开“技能”,在技能项中,多了一个生活技能项,里面有种植、制药、烹饪、铸造与缝纫。 陈白起找到生活技能“制药”一项,赶忙用剩余技能点在“制药”上面加了一点。 当即“制药”技能被点亮,表示已可用。 这“制药”的生活技能有着说明,1——4个技能点可以用“制药”技能炼制小型红色生命药剂,5——10个技能点则可以炼制中级红色生命药剂,而11级之后加上特殊配方则可以制作高级紫色生命药剂,这种传奇性的顶级药剂,基本上属于可以立竿见影瞬间复活将死之人。 当然除了炼制生命药剂之外,当她学习了这个“制药”的生活技能,等同她以后得到任何的药方,只需找寻齐药方药物与匹配技能点等级,皆可无师自通制出药品。 1——4乃制药学徒;5——10制药师;11级后便是制药大师…… 至于其它的生活技能,她大体查看了一遍,“种植”的生活技能将会影响着以后她种植各种农作物与花草植物的品质与数量,“烹饪”不用说她也知道一定是煮食水平,而“铸造”是建筑与锻造兵器有关,“缝纫”则与制造皮甲护具与装备加精有关。 如今她点亮了“制药”生活技能一级后,她便爬起来,将“灵芝草”全部取了出来,将它放进“制药”功能页面内一个外表十分朴素的黑色药鼎之中。 这个药鼎不大,它中空部位有一个八卦封合器,当感觉有物准备放入时,便会开启,开启后将药草放入,它再度闭合,然后八卦一个三百六十度转动后,再“嗞”一声打开药鼎,鼎内时此冒出一团白雾,一瓶红色的小型生命药剂便炼制成功了。 陈白起虽然躲进系统空间之后便感觉痛意与血量减缓,稍微能够自立行走,但那种缺血过多的虚弱感却趋之不走,于是她一看生命药剂炼制成功,便赶紧取出一口灌了。 接着,便查看起自己的属性资料。 职业:谋士 姓名:陈娇娘(楚) 等级:14(经验值3710/200800) 种族:人类(麒麟血统开启25%) 属性:生命力47+19(113);武力92+4(92);智力108+4(108);体力99+4(107);魅力50 技能属性点:11——刀剑系+1,身法系+1,制药+1 功勋值:23 她的属性资料好像每一次随着升级都会变得更为详细,这次技能属性点上,多了一列刀剑系+1,身法系+1,制药+1。 而一瓶小型生命药剂只涨三十点生命值,并且只是暂时保命而已,看着血量涨了,又在―1,―2,―1,―2地减少,她估摸着她先前定然被箭气震伤了肺腑,在利用太脉素诀自查手臂的筋脉时,也发现伤得厉害,估计光用小型生命药剂使劲灌怕是不济事了。 陈白起看着剩余11点的技能属性点,咬了咬牙,干脆将“制药”的生活技能再加个四点,令其变成五点,成为了一个制药师。 这样一来,她就能够炼制中型生命药剂了。 不过,中型生命药剂需要的“灵芝草”的数量可比小型生命药剂多几倍,需要10株,陈白起数了数她一共有123株“灵芝草”,方才用了三株炼制小型生命药剂,眼下剩下的120株则还可以制造12瓶中型生命药剂。 当她升级为制药师后,先前的简朴药鼎有了变化,与先前的黑铁鼎炉相比它升级为了玄铁鼎炉,且周身有了一种线条流畅优美的纹路,形状更为似药者专用的一樽药鼎。 其炼制过程并无不同,当第一瓶中型生命药剂炼制好了,她赶紧拿出一瓶给喝了,这中型生命药剂的效果可比小型生命药剂好多了,两瓶灌下去基本除了生命属性值满了,连身上的伤也给治得七七八八。 因着灌了两瓶,如今她还剩下10瓶的中型生命药剂,而采集的“灵芝草”已全部消耗完了。 由于系统空间的时间与外面随着她等级的提高而变成了14:1,也就是说她在系统空间里面待上14个小时,外面其实才过1个小时而已,所以她并不会太着急。 由于血量恢复,她一身的“秋霓套装”又重新隐形了,她只要一想到这一身衣服曾经暴露在后卿眼中,她便下定了决心,一定会找机会将它换掉。 她猜测,当时她逃脱得快,他定然没有看清楚她的容冒。 她撩起斗篷,看着手臂上一个铜钱大小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她不愿意让这个伤口留着,省得以后被后卿抓住把柄,便拿出“九黎药鼎”用手指掏出里面还剩一大半的药膏涂上祛疤。 涂好药后,然后她便撑着下巴盘腿坐在系统的石浮板之上,冥思静想。 这鬼谷后卿当真厉害,连怕能击败公子沧月,她曾以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被公子沧月与陈父联同击溃,定会动摇信心,不可能将接下来的局势布置得如此周全,却不料,他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甚至比她想象得还要足智多谋。 刚才他于别人所说的话她在系统空间内都听得一清二楚,原来他一共是安排了四拨赵军的先发部队,而他则亲自带着一队人于后方全盘操纵监督。 她并不清楚这四拨人究竟打算如何布置,但她却明白,若按照他的布局完成,平陵县与公子沧月危矣。 怎么办?她该怎么样才能够阻止呢? 如今她手中只有这么一点儿人手,况且姒姜还处于危境之中,她要怎么做才能够救下姒姜,救下自己,救下公子沧月,救下整个平陵县呢?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 她一时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便将她系统包裹内或许有用的东西全都给翻腾了出来。 破旧的皮甲×34,破损的铜剑×15,精良的皮甲×4,残缺的面谱×1,毒草×3,催眠喇叭,高级神农种植秘籍×1,(可炼绿阶以上品级)大剑炼器图纸×1,武器合成秘籍×1…… 接着她又查看起目前的“技能”,她已开启有“盟友阵”,“*阵”……还学习了“狂刀六式”,声惑也升级成“音惑”了,还有生活技能…… 一样一样地清算下来,她好像根本无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底牌。 唯有一样,倒是现今可以利用的……“残缺的面谱”。 陈白起拿起那一张白色的面具,近看它,呈现一种诡异的苍白感,她拿着它比了比脸,微眯起纤长的睫毛,查看了一下这“残缺的面谱”的资料。 【残缺的面谱】(1/3) 说明:未发动面谱效果时,只是一张普通的白色面具,当发动面谱效果时,它可以复制模拟出另一张它人的面容戴在脸上。 施展效果条件:首先将它戴到你要复制模拟的人的脸上,停留三秒时间,便可利“残缺的面谱”复制出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戴上。(残缺的面谱共有三张,当集齐三张“残缺的面谱”,便可转换成一张极品道具“千面”) —— 朝着槐树林进发的后卿一行人与赵军几近泾渭分明,前行三人各自把玩取着星辉之萤的夜明珠,一路奢华而闲逸地前行,透与娅在有一下没一下地绊嘴,最前方的后卿神色暮暮,神闲雅姿,不知道其究竟在想些什么。 而赵军于后方摸黑前行,因着怕暴露位置他等自不敢轻易点火,他们可没有夜明珠这种只照足下之地的照明工具,是以只能苦哈哈地摸黑前行。 “停歇一会儿,注意四方信号。”娅朝后方喊了一声。 他们每隔半个时辰便会原地休歇,等待另外四拨先前部队发来的信号,确认无误才继续行程,关于这一点如此谨慎行事,说明后卿这人虽自信却不狂妄自大,凡事亦讲究个稳准狠。 一群人找了个平坦干爽的树底下稍作休息,赵军一行人将领先后找了后卿说了一会儿话,商议了一下行程跟安排,便派了几个人巡逻,其中一名副将则负责收探信号。 等着等着,他估计一时水急,便探了探天空,找了一枝叶稀疏的位置,直接以一树相挡一边解开了裤子,刚准备嘘嘘之时,突感背后有异样,他蓦然一转头,但见一个黑影逐渐从一团模糊变成一道身影,他顿时吓得三魂不见了二魄,下一秒,只觉眼前一黑,便“呯”地一声晕倒在地。 陈白起掀开黑暗亡灵斗篷的帽檐,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地上之上,她没有杀人只是敲晕了他,因为“残缺的面谱”需在活人的脸上复制才行,她将他拖到树后面绑了起来,并塞住了口,将面具戴其他脸上等待三秒复制后,再重新戴回自己的脸上。 因为第一次使用,不勉有一些忐忑,刚戴上面具时,她感觉原本质硬的面具竟然像冰淇淋遇上太阳融化了一般,软软腻腻地贴上她五官,有一种麻麻酥酥好似蚂蚁在爬的感觉,后期还有一点疼痛感,慢慢地她感觉自己的五官有了变化了,而她的身材由一个妙曼女身变成一具坚硬高壮的男身。 虽然悉数感受好像花了很长时间,实则不过三秒,当她感觉面谱已经融合了脸部,便第一时间进行摸胸确认,一摸到那硬邦邦的胸膛时,她便清楚自己变成了一个匹夫。 这“残缺的面谱”虽能够让她改头换面,却不能将她的衣服都一并换了,是以她还得将那名副将身上的衣服全部剥下来,给自己换上。 然后将“黑暗的亡灵斗篷”放进系统包裹内,可惜她没有带镜子不知道这“残缺的面谱”究竟将她改造得是否没有破绽。 当她正在揉捏面部时,这时外林间有人不耐烦地喊了一声:“吴三,你撒马尿好了没有?信号确认没有?吾等准备出发了。” 陈白起立即整了整嗓子,学习男子的说话方式,扯开嗓子应道:“来勒,这不正在提裤子呢吗,信号已确认好了。” 副将的名字叫吴三,他的基本资料陈白起已经利用系统查看过了,感觉个人资料挺单纯的,属于官二代,平日里在军中勤勤恳恳,话不多却任劳任怨地,相熟的人并不多,是以她觉得模范起他倒并不算太难。 她假意提了提裤带,回到营地,顿时感觉四周赵军一双双犀利招子于她周身上下扫视了一遍,若许是第一次使用“残缺的面谱”伪装,她顿感浑身不自在,就怕被人看出破绽,像这种独自一人身陷满是敌军当中的感觉,不亚于一只披着狼皮的肥羊来到狼群之中,必须时时刻刻都保持着全身警惕戒备才行。 “喂,吴三,快去,将这水送去给先生。”大将胡莱一看到陈三便招手喊道,待她走近,便一把将水囊递进她手中,不耐烦地撵着她赶紧去。 “我……去送水?”陈白起低下头,看着手中握着的水囊,神色莫名。 第二十三章 谋士,捣乱打击跟报复 看到“吴三”吱唔推脱的模样,胡莱大将瞪眼喷着沫子:“废话,不是尔难不成是老子啊,老子才不去呢,一瞧见那几个阴阳怪气的人老子就恼火。” 陈白起抬眸,一双清亮的眸子于胡莱大将那张浓眉大眼的粗旷面庞滴溜了一转,将他此刻不耐、忍耐、厌烦的神态尽收眼底,抿直的嘴角微翘,但下一瞬又泯于无踪。 “将军,可不敢这般大声。” 陈白起假意惶恐地左右环顾,嘘声掩嘴一副为他着想的模样。 她清楚地知道在赵军之中连戚冉这种级别都对后卿礼遇有加,这胡大将也只不过脾气直粗只敢于口头上对下属吐吐晦气,自不敢当面呛声。 一见“吴三”这畏懦怕事、息事宁人的德性,胡莱顿然怒了,他插腰道:“格老子的,他跟他的那两个扈从,岂非一般的不可一世,什么事儿都自我一份,自视甚高得紧,瞧着那一个二个神色巴巴的德性便生烦,他且认为自我高人一等,可老子累世公卿,在老子面前他只不过一介山野之夫羞耻论贵!” 陈白起讷讷颔首,将“吴三”不兴言谈的干嚼语气模范了个十足:“将军自然最为显贵,最显贵,那这水,便让下属亲自去送吧。” “快去快去,若跟他们跟前受了委屈,老子给你找回场子去!”胡莱蒲扇大掌拍向她的肩膀,一推搡开去。 陈白起闻言自是感激一笑,不过内心却是敷衍,知道他这只不过是一时气话,便提拎着牛肚水囊,面容随意而岑静,随意颠了颠,估计着这一囊水得有几斤重,不知道朝这水里面下毒,会不会直接将他们毒倒。 她系统包裹内有三株毒草,虽说是用来炼“制毒剂”的材料,不过单独拿来榨汁毒液滴入水中,却不知道需要多大的毒剂量才能毒死这一窝祸害呢。 脑子里考虑着种种不怀好意,然面容却不显任何端倪。 与槐树林其它黑漆漆的地方不同,后卿等人所在之处散着着一种柔和而朦胧的光线,瞧着像月华独占一份,鲜洁如霜雪,而这般幽雅而悠悠壁树灯花的夜景,基本全是一颗颗吐澄澄之辉的夜明珠堆彻出来的。 可见这给各诸侯当谋臣确能够挣很有钱啊! 可有钱这般挥霍不顾及,也难怪令别的人又馋又恨,只嚼着牙根吐酸。 陈白起进入后卿三人组的范围,没有贸然进闯而入,她于浅霭淡光的外围止步,一双普通眼型的眸子扫过一眼枕臂靠在树干上、仰头数树片的无聊少年。 先前她于系统内心思烦杂不曾仔细看清楚过他,此时一看,却不得不承认这少年的长相独树一帜,长得十分福态惹人喜爱,圆圆的猫眼眼角挑起,圆润有肉的鼻头,饱满粉红的嘴唇,再加上可喜的雪团般稚嫩的脸蛋儿,简直就像一个送福金童般。 却很难想象长着一张如此雪团稚趣面容的俊俏少年出手竟会如此地毒辣。 职业:飞羽 姓名:透(韩国) 等级:? 种族:人类 属性:? 说明:透,二十一岁,曾为韩国公子,于韩国灭国之日侥幸逃脱终变成流蹿于魏国泥河一带的贼匪头子,如今后卿扈从之一,擅长远程弓射,物理性伤害极大,习得“百步穿杨”武技。 竟是韩人,还曾是公子?这身份倒是大有来头。 陈白起查完他的资料后,又转向另一边的一名娴静阖目养神的女子,她皮肤微黑,五官立体而深邃,看起来颇具英气而冷艳之美,虽此时她双手闲赋,但周身却有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危险。 职业:骁将 姓名:娅(卫国) 等级:? 种族:人类 属性:? 说明:娅,十九岁,东北部乌恒部落族人,后卿扈从之一,擅长鞭法,近身攻击力强悍,手中长鞭有如龙蛇,矫灵异常,习得“白蟒鞭法”。 因着陈白起与两人之间的等级相差较大,是以顶多查看一下名字与个人资料,至于详细的属性等级则不明确。 看来这个叫娅的游牧族人也并不简单。 能收服这样的两人当扈从,且对他毕恭毕敬,打心底里对他崇服膜拜,这后卿的御人本领当真不可小觑啊。 不由得,她最后看向了后卿。 每一次看见他,因着场合不一样,她都会产生不一样的感受。 地面铺了一张十分讲究井川团花织锦的铺垫,光看这铺垫便觉与此山此林此岗不同的奢逸风情,萧萧簌簌,他席地而坐,一头墨绸般飘逸长发披肩,眉目静谧而动人,凝望于林间幽深之某处,此时他没有了那一日与公子沧月与城墙外对峙的咄咄逼人与光芒万丈,此刻他如月华内敛,闲心于山水之间,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更似一位心醉于山水风景深不可测的世外高人一般。 有一种人哪怕不动声色,便已天下莫不知其姣也。 陈白起知道他的敏锐,哪怕眼神再小心谨慎,亦不敢将视线放在他身上过久引来怀疑,他这人哪怕静静地呼吸都给人一种沉重的压力,她调整好心态,将自己扮此时演的“吴三”放了出来。 吴三这人谨慎小心,是以做事皆会顾虑三分,她故作迟疑地搓了搓脚底草丛,不敢直视前方,便低下头,将手中水囊恭敬地朝前一递:“先生,饮水。” 老实说,她此时所站位置离着后卿可好长一段距离,再加上她说话时刻意压低怕惊扰了他等清闲,也不知后卿究竟听见没有,总之他姿势与神色一分没变,连眼皮都不曾掀动一下,并没有回应她的话。 反而是透,这一波一波地赵军将领前来,不是寻事便是质问议谈令人烦不胜烦,如今一小副将也敢上前叨叨,他顿感被搅扰的兴致,他几步便跨冲了过来。 由于陈白起低着头,只以感觉脚上投射下一大片阴影,她一抬眸,一张大脸便凑了过来。 透并没有“吴三”高,然而此刻少年方才那雪团般可爱的稚容整个阴翳下来,气势却是半分不因身高而耽误。 “尔谁谁谁啊,谁允许尔等赵军不经汇禀走上前来的?!” 见他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吴三”瞪直了眼,退后一步:“透君莫恼……方才我一时疏忽……再说这并非算得什么直得嚷嚷的大事吧。” 透本来只准备吓唬吓唬他的,却不料“他”竟不知悔改,还敢出声反驳,他满脸乌云斜乜,因气恼而挤歪了眼睛嘴斜佞的嘴角,生生将一张漂亮脸蛋儿扭曲:“小儿,汝找死吗?” 被人这样威胁,本该立即一副畏惧致歉的“吴三”,却像一下子被人激出了骨气,她倏地一下抬起头来,一张面容普通的脸两眼瞪得大大地,脸色涨红似受了屈辱一般,她大声道:“透君当真无礼!吾赵军与先生历来和睦如一家,吾将军与先生亦常常以知已朋友相称,先生为人温和有礼情操高尚,尔却口口声声粗暴无礼,想来你可轻视吾,却不可这般轻视吾军!尔如此,岂非给先生抹污!” 这一番大声斥责的话可算是大义凛然,临死不屈了,直喊得后方黑暗之中的众军耳中一震,眼前一亮,这下他等再也坐不住了,一茬一茬地纷纷站了起来围观,虽说并没有同仇敌忾地声援上前,却也是在后方隐隐围堵成城地形成一种无形地支持。 “尔……尔敢口出歹言!”透听了陈白起一番贬底踩高的话,透白的面庞一阵青一阵红地,他扫视了一眼其后方,猛地厉喝一声,便从箭囊之中取出一箭矢握住七寸,朝着陈白起的脖颈便刺去。 “透!”娅倏地睁开眼,厉声道。 透的箭尖顿滞了一下,他转过头看向娅,瞬间变脸,他猫眼一弯透着几分憨态,笑呵呵像一个金童似的,他瘪嘴道:“吾只是吓吓他而已啦……” 透知道,娅一向不爱管闲事,无论他杀人放火亦罢,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亦罢,除了防碍到先生一事,她才会如此喝停于他,看来刚才这小将的一番话,令娅动摇了,方出言阻止了他。 然而,他停手了,但却不料那个看起来没有什么卵用的小将竟出然发威,“他”迅猛如脱兔般出手,一个力均势敌的过肩摔直接将他给撂倒在地。 透只觉一阵翻江倒海,整个背部便狠狠摔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呯声,陈白起这一手没有留情,她哪怕不用修为,仅凭麒麟双臂之力便够他喝上一壶。 透“哎呦”一声,只觉整个背脊椎都快摔断了,他痛得直声呛咳,脸皱得像一个肉包子。 周围人一瞬间都被小将那雷霆般凶狠的手段给怔愣住了。 见所有人的视线都一瞬焦聚在自己身上,“吴三”一下子慌了,“他”赶紧手忙脚忙,歉意道:“吾……吾方才以为透君准备取吾性命,吾只是下意识想保命……吾不知透君竟如此地……失手了,吾方才应当是借估了透君的力气,下手太重了……对、对不起,这水,想来后卿先生亦是不打算要了,那吾还是收回吧……” 她态度十分诚恳,道歉也十分迅速,但偏偏却对伤倒在地上的透视苦无赌,说着说着,竟朝他等拱了拱手,掉头便撤了。 走时,还喃喃地摇头自语道:“后卿先生如此文雅之士却养出如此暴烈仆伇,倒是令人诧异。” 透痛苦地想翻爬过身,像一只翻壳的乌龟一样困难,他用脑袋忿然地撞地,朝着“吴三”的背影咬牙切齿地喊道:“汝……汝给爷等……” 娅站直了身子,她见透竟被一个无名小卒给摔惨了,一时面色铁青,刚才那小将出手太快,她根本完全没有反应过来,透便被摔个四脚朝天了。 “你还嫌不够丢人,赶紧起来!”娅朝透喝道。 而这时,一直无动于衷仿佛云游天外的后卿才终于抬眼了,他先看了一眼痛得满脸冷汗的透,又看向“吴三”脚步越来越快离去的背影,笑声道:“这打完人便走,副少将倒是意外懂得进退之道啊。” 陈白起背脊一僵,下一步却怎么也迈不开了。 现代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打脸一时爽,全家火葬场……呸呸呸,她在乱想些什么。 透见先生出声了,便忙挣扎着龟速地爬了起来,他此时是真正的杀意被激发出来了,拔出箭便准备朝陈白起开射,然,却被后卿一句轻淡漠然的话定在原地。 “透,去将水拿过来。” 透闻言错愕不已,但下一瞬却涨红了脸,分明已是气极攻心。 陈白起却暗松了一口气,幸好遇着后卿是一个聪明的人啊,懂得顾全大局,否则人人跟这少年一样办事儿迟早整得天怒人怨,她转过身,却将后续礼节补全,一脸受宠若惊地将水囊举起,腼腆歉意地笑了笑:“劳烦透君了。” 她竟站在原地不动,让他过去取!这分明乃是侮辱他,透瞪圆了一双猫瞳,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将这“吴三”一口给咬死算了。 陈白起见透冷冷地瞪视着自己,似被吓到了,她不自在道:“吾赵军送水只为相盟之情谊,可非卑躬之能,若透君自持身份不愿向取,可明言,莫故作拖延。” 此话,字字带刀句句带刺,这分明就是在明着开始挑唆两边的关系,当然这赵军与后卿等人关系如果牢固挑也挑不出什么来,可问题是……恰好它就不怎么牢固啊。 从方才知道赵军对这后卿一组人其实有着很大的意见时,她就打算利用这个矛盾来给自己小小地先报一报先前的一箭之仇。 不给他们添添堵,闹闹事儿,她这一趟潜伏算是白来了! 反正这张脸是赵军小将“吴三”的,将他们得罪狠了,到时候想算帐也算不到她头上去。 —— 他们这次停歇不过一刻钟,在确认三批讯号没有问题之后,便继续朝槐树林前行,一路上他们找出许多黎叟等人行径的痕迹,特别是到了先前姒姜等人的埋伏之所,他们停下来细细查探一番,看到许多纷乱杂许朝着几个不同方向离去的脚印,此时赵军停滞了行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后卿上前查看了一下脚印,苦有所思道:“看来他们是被什么人利用某种小机关激怒后,引散了开去,会使用这种小技俩的手段,这说明对方对黎叟等人存在顾忌,看其树桩后几处脚印反复踩践造成的痕迹,估摸着对方应当是人数较少,约不高于20人。” 陈白起于众将后方听着后卿的分析,整个心惊肉跳的,暗忖——这人神了,字字确凿,跟亲身亲历了一番似的。 “这人被引成几拨,难不成吾等需分开去查探?”胡莱道。 后卿视线放远:“不必了,估计此时除了黎叟的那支队伍,其余皆已无力回天了。” 众人大惊:“对方是何人?莫非是平陵县的沧月军?” 后卿道:“自然不是,不为沧月军此时对前线战局焦头烂额,单单看现场这粗糙、破绽百出的埋伏便知道绝非沧月军的惯用手笔,只是恰好黎叟等人自大妄信,恰好中了别人的圈套,我想,这该是一支……临时的组建的队伍。” “先生,这支队伍从何而来,是否与沧月军有关?” “自然是有的,否则如何要与吾等敌对。”后卿慢条斯理地道,他于周围环境巡视一周后,便指向一个方向,道:“黎叟虽狂妄自大,但却也有一定眼力,一开始的劣作把戏他定然看不上眼,但最后他仍旧被引走了,这说明对方定有令其在意的存在,他们是走这边,去看看吧。” “先生如何知道是这边?”分明有有拨脚步印,他如何确定的方向。 “习武之人足下功夫向来用得深,这边脚印最浅淡,以此为据。”娅不愿意自家先生回答这种无智商的问题,当即冷视其问话之人一眼,代为答之。 问话之人正是陈白起,她被娅瞪了一眼后,十分无辜道:“或许是别人设下的障眼法也不一定啊。” 后卿脚步顿了一下,转头从众将之中将她寻出,那一双极深极幽的眸子含着笑意:“吴副将懂得还太真多,连障眼法都识得。” 一听他喊她吴副将陈白起顿感头皮发麻,总觉得比起喊她“副少将”,这句“吴副将”更饱含深意。 他什么时候将她的姓都打听出来了?这是为以后的打击报复做铺垫吗?陈白起脑中顿时阴谋论了。 第二十四章 谋士,冒险生计救小部队 陈白起下意识询探一下后卿的眼晴,正巧他亦直直地等着她撞入,一时一双白得如水银,黑得如丸黑珍珠的透澈洞悉墨眸与一双外型虽普通却有着不种风骨韵莠其中的眼瞳相对。 后卿倏地微眯了一下眼眸,心中怪异丛生,然风霁月朗的神色未变,却对“吴三”多了几分不一样的关注探究心思。 陈白起下意识是想避开,在某一瞬间她察觉出来他的眼神具有了与以往不同的侵略性,心想他定是在某处有了怀疑,她猜测定是先前恶整透少年之事太过出格方惹得他惦记了恨。 不过她并非只懂得逃避之人,之后要进行的计划少不得与他斡旋交道,现下便虚肠子了,则嫌太早。 况且,她本不是“吴三”,自当不得“吴三”事事吞气忍声之事,如那般挑刺或眼中含沙视你之人,无论你多么小心谨慎,也是动辄得咎,她且照看着眼下吧。 “全仗胡将军平时教诲有道,才捡了个话头,眼下胡乱一卖弄,倒让先生取笑了。”陈白起掩下眼底的精明,稍作尴尬地挠了挠脑袋,却于暗中朝胡莱使了个“求帮衬”的眼神。 说来她与这后卿一行“灶病”一事可皆经他而起,是以如这般半卖半送的人情他可就不将就了。 胡莱虽瞅着五大三粗糙汉子模样,但实则那颗心细着呢,他也早看出来这吴小子送水一趟是将这先生等人得罪狠了,这先生没事总爱拿捏着她,而那摔惨了的透君总觑着无人时一脸毒辣地盯着她,几近将她盯着个筛子似的伺机报复之事,而这娅女郎对其亦神烦不爱。 嗳!说来也怪哉,他以为就他自个儿脾气大,心想暂时赵国还需依着这后卿这漂亮脑瓜子谋楚来着,便暂时忍忍他们那周身怪毛病,不去燎那撮阴阳怪气的火头,省得戚将军知道了不好交待,于是他便派这时常于军中和稀泥的吴小子去。 嘿,却不想阴着阴着,平时瞧着多省事儿一人,他这气性儿爆发起来还挺大啊,这三言二话不对头便直接将人给摔了。 臭小子,叫你送水你偏去搓火,净知道给老子惹祸! “这小子满嘴的毛都没有长齐哪敢得先生青眼,快快快,赶紧一边儿去待着。”胡莱插浑上前,啪啪几巴掌落于陈白起手臂,将人给故意拍远后,方掉过头跟后卿打哈哈道:“先生莫听这小子打岔,吾等还是立即进发,切莫耽搁了正事儿。” 后卿见胡莱出来打圆场,笑了一下,这才没继续追问。 陈白起因着得罪了后卿三人组,为了不继续触霉头,便越走越慢越缩越后,慢慢地身影便游离于中端位置靠后,她这种鬼鬼祟祟的小动作落入很多人眼中,但却没有遭到什么怪异的揣测,毕竟她先前干的那些个缺脑子的事儿大伙都知道,虽说他们亦藏着掖着使劲暗爽,但明面儿上却得好生端着。 隔得远了些便感觉周身压力顿时松络了不少,陈白起便偷偷地打开了系统地图,她一直在担心着姒姜目前的情况,一看地图属于姒姜的绿点位置一会儿左一会儿右,跟飘移似地令人捉摸不着头脑。 陈白起起存疑他是否被追得慌不择路,但随着他身后追击的红点人数逐渐渐少时,她便知道他定是使了手段在跟追兵打消耗仗,自然也是在拖延着时间等待救援。 所幸这姒姜是个靠谱的队友,虽说这次莽撞冲动了一些,却到底并非愚笨得只懂得与敌人共归于尽两败俱伤。 可惜这个时代没有通讯设备,否则她便可以远程替他谋定路线摆脱追击了。 不过好在姒姜脑子够灵活多变,一时半会儿怕是也不会被逮着,怕只怕……他这一头胡乱撞进了“血蚊巢穴”,那时候只怕才叫伸手莫及了。 另一面,因为离得血蚊巢穴近了,她已经可以查看“血蚊”的相关资料。 名称:血蚊 等级:5——10级 属性:防御力13,攻击力17——23 怪物资料:一种具有刺吸式口器的飞虫,以吸食血液为生,常年盘桓于沼泽、溪沟、死潭与潮湿密林之中,吸食血液时不懂节制,若超量则会直接爆体而亡,此时将会对周围目标造成额外伤害值。 陈白起一看,嘴角一抽,这本身吸血也就够歹毒的,这吸过头了竟然还会自行血爆,它也太不给自个儿的小命留一点余地了吧。 这血蚊出没一网一网地,而具有一定防御性,可比捅到一窝马蜂难对付多了,不过她若穿上黑暗亡灵斗篷倒多少可以规避一些风险,这黑暗忘灵斗篷防御力属于全方围,除了抵挡致命一击之外,一兜头兜脸一藏,基本寻摸不着人影。 接着,她又查看了一下姐夫与巨那边的情况,这一路上她随时关注着系统通知,直到他们“夜枭”小队的人数已经没有再减少,这就说明他们那边的战斗基本结束了。 然后她再查看地图,发现属于他们的绿点正在移动,一开始隔着一段距离她还有几分侥幸,等距离拉近了,绿队与红队逐渐靠近,她才终于确定他们正朝她这厢赶来。 她估计是姐夫跟巨他们担心她,一完事了便领着“夜枭”小队全体跑来接应她。 问题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赵军潜伏部队的真实情况,也不知道这其中有一支乃鬼谷后卿亲自带领的精锐队伍。 不好……这万一撞上…… 陈白起双睫轻颤,盯着地图上的移动中的绿点,眸色逐渐加深,她该怎么做才能够让他们错开,或者说……她该怎么做,才能示警姐夫他们呢? 她该怎么做呢? 最后思前想后,她决定比起暴露自己目前的身份,陈白起倒宁愿豁出去,顶着后卿他们的怀疑,也要先救下姐夫他们。 衡定好权宜后,陈白起深吸一口气,于心中默念三、二、一…… “吠!何人藏在树后?!” 她突然朝黑暗之中的某处惊诧叱喝一声,拔出兵器便冲出队伍追击开去,前头行进的赵军于一片静默之中潜伏,突然这暴喝一声,只觉耳膜一惊,连忙停下转头。 胡莱一回头,只来得及看到“吴三”英勇赴义的黑影一闪而过,便急吼吼地冲进了漆黑的林间,他“唉唉”地叫唤了几声,便瞪眼咬牙啐了一口啖,赶紧招手派上身边几个好手赶紧去追人。 而后卿闻声之际,却沉凝下眉目,他朝娅看了一眼,她蹙眉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他又转向透,透眦哒了一下白牙,比了个手势,顿时他心底一片雪亮。 于是,他状似无意地与胡莱问道:“这吴副将倒是敏锐异常,某之下属都不曾察觉有人潜伏于黑暗之中,他却第一时间发现了,倒是个可造人才,且不知这吴副将以何籍历参与此次战役,之前倒是甚少见到他过。” 胡莱一听,眉眼猛地一跳:“他这无名小卒平日里就跟着一群泥腿子于操场训练,你瞧他这人嘴皮子拙,闷声几棍也打不出一个屁来,但干事却是扎事啊,希望先生瞧在老身的面子上,别介个先前之事才好啊。” 胡莱一听这后卿拐着弯来打听吴三之事,顿时脑子便跑偏了,心想这都打算起打听人家的家里事儿来了,该不会是打算先摸清家底,瞧着是个好欺负的,便一得功便回去跟赵王请令给吴三来个抄家灭口之罪吧。 不过摔了他的扈从一下,这先生之心也太黑了吧。 后卿一听这话,便知从这胡莱口中再难掏出什么正常话了,老实说,他一直觉着这吴副将身上有一种违和感,总令他感觉在意。 说话另一头,陈白起卯足了够地奔跑,为了摆脱身后的“帮手”,她基本不走寻常路,专挑崎岖之路,所幸有地图指引才没有给跑偏。 感觉身后跟来的人越来越远,她根据地图上的指示终于准确无误地冲到了姬韫等人的位置,因着她先前奔跑的劲头太猛,便一下扎进了他们的视野范围,所有人都诧目惊怔地盯着她。 不过因为隔着一段距离,再加上树影婆娑,她跟他们都瞧不清楚彼此的神色表情,只能凭身影判断高矮胖瘦。 在前头的姬韫与巨不需要瞧个仔细,陈白起便能一眼认出他们,毕竟彼此之间太熟悉了,不过他们估计认不出她了。 这模样身材跟声音都大变样,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她没有时间与他们相认了,因着她也跟他们解释不清楚这番身份变化。 是以,她只得以另一种身份,朝他们示警地喊上一声:“大胆贼人,还不赶紧停下束手就擒,吾等受后卿先生之命,分了四批潜伏部队进驻平陵县城郊,尔等区区山林贼匪,胆敢放肆造孽!” 老实说,姬韫一开始见一个猛地从林里冲出来,的确吓了一跳,所有人都祭出的武器准备战斗,但那人却出乎意料地不见任何进攻姿态,甚至他在见到他们并无意外,像早就预料到他们会出现在这里,接着莫名其妙地喊了这么一句话,委实令人感觉……十分诡异。 他正欲开口说话,却又听她道:“后卿先生足智多谋,此番亲率部队进林,虽眼下吾一人前往,但稍后百人部队即刻便到。” 后卿来了?! 姬韫一愣,反复咀嚼他方才之话,只觉心惊肉跳。 倘若他的话全部都是真的,那他们之前所做之事,岂非打草惊蛇了?姒姜跟娇娘呢,可是遭遇了危险? “听着,西、北、东皆有吾等埋伏之人,而南边的一支部队恰早前却失了踪迹,可是尔等所为?”她又道。 姬韫奇怪地盯视着前方之人,虽然他口口声声地威胁,却每一句话都在透露赵军的消息,仿佛是在跟他们……示警? 见他们仍旧没有动静,陈白起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该是赵军部队来了,显然姬韫他们也听到了,此时陈白起大声喊道:“贼人,莫跑!” 她朝他们指着一个方向,又大喊一声:“莫跑!” 而姬韫却听出,她在叫他们——快跑! 他虽不知道此人是敌是友,但目前好似没有多余的选择了,犹豫了一下,便朝身后的人挥了挥手,朝她所指的方向撤走。 临走前,姬韫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的人影,那道人影无声地朝他点了点头,他一愣,亦回之,方走。 而巨却莫名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盯着陈白起的身影未动。 陈白起见巨这木头竟然不走,一时也猜透不他的想法,眼见这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无法只得赶紧从身上(系统)给他抛了一个物件,然后跟他比了一个手势。 ——撤! 巨伸手拽接住,却甚是柔软一物,一摊开,却是一个被揉捏成一团自制的布袋,当即一震,他认得这是他家女郎亲自缝制的。 巨抬头看了前方之人一眼,模糊的身影他并不熟悉,甚至从来不曾见过,但他却有女郎的随身之物……略微踟蹰一下,巨便也跟着部队撤退了。 陈白起等他一走,方大大地松吁一口气。 这时胡莱派来相助的人也赶了上来,因着陈白起走偏路,一路上耽误他们不少时间,此时他们基本头发也乱了,甲衣也不整了,整个人气喘吁吁地跑近了,插腰累惨地喊道:“副、副少将,人、可疑之人,可逮着否?” 陈白起一听回过头去,却是一脸地气愤:“这群人想来是山林绿匪,对地形十分熟悉,吾方才一路追赶却仍旧被他们跑了!可恶,他等定然是害了黎叟部队的那群人,专程排来打探吾等消息的。” 第二十五章 谋士,二报小仇戏耍透娅 听了陈白起一顿急赤白脸的话,赵军随之而来的好手皆面色木木,心底大惊——本以为这早以荒置蛮夜的槐山岗人烟罕迹,却不料于这片万木葱茏的槐山岗竟暗藏埋伏? 是谁人所为,是不知底悉的势力,还是楚之矩阳沧月之计? “吴少将,此事依你所见,吾等当如何定决?”一名青年赵将将剑一收,朝陈白起凛声请示。 这八名赵军虎贲狼手乃是胡莱身边的近随,因着胡莱对吴三的一番“器重”,令他前往相助,且他官高一阶,自是等候他的决策以定下一步计划。 陈白起愤愤懑地丧气半晌,最终似以大局为重,收敛起一身戾气脾性,于他们冷静道:“追寇莫追,且不如立即返队上禀——” 咻——此时,一道犀利似流星破日的空气至陈白起耳边嗡一下擦过,那几近产生风刃刮过她脸颊,余下一片麻木的冰冷。 陈白起蓦然窒声,下意识伸手触碰了一下冰凉麻木的脸颊,指尖一触那一片肌肤却觉一阵火辣辣的痛意传来。 她盯着前方钉入树干的箭矢,其余震削减,却尾翎仍旧绷直颤动,可见其力道彪悍霸道。 接着,她侧身朝后撇去,以她的视力加上麒麟瞳的血脉苏醒,哪怕是在伸手不见五官的黑暗之中,亦能够辨别方位形状。 是以,她很清楚地看到一人面容冰冷似覆霜血立于高处,挽弓搭箭,神色残忍而讥讽地盯凝着她的位置,而另一道窈窕高挑之身影则迅猛如猎豹般闪冲入巍巍林子里,且方向恰好是陈白起先前给姬韫等人所指向的位置。 他们来多久了?!陈白起怔了一下。 “是先生的扈从透足下与娅女郎!”原先被突出其来的一支暗箭所惊的众人,一瞅来者何人时,这股气便瞬间消恹,半是惊疑半是安心道。 “他们怎么来了?!” “对啊,他们瞧着怕去追贼寇了,吾等该当如何?” 他们相视一眼,一时拿不定主意了。 倒是先前将说话权递给陈白起的人,再度发言:“后卿先生之人自是有能力与见识的,但吾等乃赵国之将士,一切皆以赵*令为先,一切自当听吴少将之意。”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陈白起知道是不能就这样撂担子回去了,她暗吸足一口气,瞪着朝娅与透离去的方向,喊道:“去援助他们,追!” “诺!”众人齐人一喝。 本以为可顺利掩护姐夫他们逃脱掉与赵军狭路相逢的局面,却不料这半路杀出来一对程咬金,陈白起从不怀疑这两人的能力,透耳力眼力超群,娅心细稳重,这两人组合起来十分棘手,她只寄望姐夫等人能够赶紧地寻路脱逃。 系统:透对你愤怒值+20,目前愤怒值60。 陈白起现在哪有心思理会这个透干嘛又对她刷新了愤怒值,她首先让其余八人朝透跟娅离去的方向追去,而自己则于林子外围绕了一个大圈,寻了一处隐秘的位置将脸上“残缺的面谱”取下。 这“残缺的面谱”想取下十分容易,只需心中默念一下,面谱便会自动从脸部脱落,她双手一捧便接着了。 随着“残缺的面谱”的脱落,她那健硕高大的男性身材一下变成了女子的娇弱柔美之姿,她将属于“吴三”的军装脱下收进系统包裹内,再重新换上“黑暗亡灵斗篷”。 陈白起覆下长睫,从林间透出淡淡的萤光映得其睫毛尤其地长,像扑棱翅膀的蝴蝶一般,不能够将一切寄托于希望,她必须出一份力将人彻底引开才行。 她将“黑暗亡灵斗篷”系好,然后打开系统附近地图,附近地图可随意调整大小,一般系统默认100%,她此时将它调整为200%,力求每一条线路每一根树木每一个细小角落都清晰无比,毕竟以她目前的等级跟透跟娅相斗,少一份谨慎的心思都很难取胜。 看地图上姬韫的确按照她指的方向而行,但实则却只前行了一小段路,后面的部分则朝旁边小林子里岔开了,且兵分几路,明显他们在心中对她还是存有一份顾及警惕,不全信亦不全部否决。 而娅与透则进速很快,那两个红点如有神助一般,不断调整着方向,不断地朝着姬韫他们所在的位置靠近。 陈白起根据系统地图指引绕了一段近路准备从中截道,她虽非透与娅两人的对手,不过靠着对周围地形的熟悉跟夜色的遮掩,顺利脱身应当问题不大。 夜晚的森林太过于安静,原本存在的风声,蝉声都彷佛已销声匿迹,透与娅一跳跃于黑黝黝的枝桠,居高眺望,而娅则时不时蹲地伏视,眸动侦察,辨别方位,这两人合作便似天上的飞鹰与地面的野豹,各司其职于天空、地面称霸称王。 透眼力极佳,哪怕夜晚林子里只余一丝光线,亦远远地捕捉到一道一闪而逝的黑影,他当即拔箭拉弓咻咻两箭飞射而去。 “透?”娅仰头蹙眉。 “娅,东南方位,百步。”透道。 娅当即瞄准了方位,冲刺而去,她将拔出腰间缠裹的一物拔出,那物原本柔软似带却在她挥舞几下便倏地生韧变硬,如一条猩红蟒蛇一蛇,便一棵腰粗的榕树绞缠而去,“轰”地一声,树干发出一声痛苦呻吟,便咔咔格格地断裂成两截倒塌在地。 如此霸道惊人之鞭法,分明乃她的武技“白蟒鞭法”。 树一倒下,但树后却没有透所指认的可疑之人,娅美眸转动生冷,一个翻江捣海之连环抽鞭,啪啪啪周围一圈的树干通通被她折断倒下,一时尘烟四处枝叶横飞。 “透,无人!”娅道。 “我再探!”透道。 这时,东南方又有一道黑色身影如夜间脱兔一样奔走而去,透当即收弓忙身追去,而娅蹙了蹙眉,亦缠鞭疾冲跟随。 在前面奋力拔腿奔跑的陈白起见身方追得紧,便于林子里随时找大树当掩护,待人一靠近,便利用“黑暗亡灵斗篷”的特殊隐形功能令让于他们面前生生地“消失”。 如此一来,几番奔波劳碌,便可将这危险的两人引离与姐夫他们相反的位置。 眼看着地图上绿队逐渐撤离可追击的范围后,她便直接甩脱两人,重新装扮上吴三的身份,假意无意间搜索到这片区域,然后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足下。” 陈白起抹了一把满额头的汗(这可不是假装的,这刚才逃命之际又是射箭又是躲鞭的,体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刚于后方喊了一声,却见透倏地转身,便是一箭射来,她眸光闪一闪,却没有移动,而箭矢于她发顶穿射而过,无伤她分毫。 透放下弓,一张可爱的金童娃娃脸冷冷地注视着她,那一刻,陈白起认为他是真的准备想要杀掉她的,毕竟先前系统提示的60愤怒值可不是白涨的。 因着追丢了黑影,此时的透满心地不爽,因此见着仇人出现,那一刻他险些将他认作是那一道飘忽不定的可恶黑影,所幸最后一丝理智阻止了他干下这等迁怒的举动。 这时那八名赵军虎贲狼手也塔塔地赶到了,透这才收起长弓,而娅则瞥了他一眼,心中明白他的气恼,因着她此刻亦有一种被人愚弄后的感受,如今黑影没捉着,之前的那一批可疑之人估计亦逃之夭夭了,他们这一趟出来一无所获,还遭人戏弄调虎离山,此事若被先生知道,他们便彻底无脸了。 娅如此一打念,面色便阴沉阴沉地,她冷冷地朝陈白起走去:“人且是你发现的,你且说说都察觉到是些什么人?” 光凭现场的脚印数量便对方人数不少,绝非一两人,是以娅一口便说“是些什么人”,而非“是什么人”。 陈白起因着黑色的关系神色太模糊,她偏侧过头,淡淡道:“天太黑了,小将不曾认辨清楚。”因着方才透之一箭,她如今亦有着理由去故作不驯,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瞧着陈白起一脸“非暴力不合作”的抬扛模样,透便气不过:“你——” 娅出声阻止了透:“且都先回去吧,先生他们尚等着吾等的汇报。” 说着,娅便拽扯着透一块儿走,在于陈白起错身之际,娅顿了一下,却道:“吴少将,下一次……透的箭可不一定会再射偏了。” 她未再看陈白起一眼,便带着一脸不情愿的透离开了。 陈白起看到娅与透离去的背影,一张十分普通的青年面容如破冰一般,缓慢地透出一丝诡谲的笑容。 正大光明地出手她可能的确拿他们两人没办法,可论着私下手段,她可不一定会输给他们,这一个二个地还真拿她当软杮子捏来着。 —— 一队人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陈白起见到胡莱、伍德、莫裘等上司,便七情上颜一阵天花乱坠一通扯,但扯得十分“诚恳”,再加上有娅与透确也查到暗处有不知明的人群的佐证,却是听得赵军众人心中产生了一种错误的猜测——这林中潜伏着一支势力不浅的敌人。 后卿首先听了两属下的汇报,心中大抵也有数了,无关起先“吴三”之意是真是假,如今便也只能当真了,他唇畔含笑高深莫测地睨着陈白起扯淡,不插言亦不询问,只待她说完之后,道了一句:“那依副少将所见,敌方确实有备而来,却所为何目的?” 陈白起皱眉想了一下,假模假样地分晰道:“这要说目的,首先怀疑国仇,此地曾为楚地,此民曾是楚民,哪怕被楚陵君割弃掉了,但这肉毕竟还是楚国身上掉的,这民之心哪怕是贼寇亦不愿意变成其它国家的奴隶吧,是以有此报复举动亦属正常。” 此话乍一听有理,但实则深想却处处透着不对劲,人贼寇本就是跟楚国的规矩对抗来着,而且这地被割弃了出去,与他们关系也不大吧,他们只管他们恶霸一方赖以生存便好,哪管是哪个国家掌管来着。 胡莱也只管听着,却不大入脑,实则他也知道这吴三这人虽做事勤勤恳恳,但脑子却无士人那般灵光,有这番分析亦算是出人意表了,甭指望他还能有别的大出息了。 后卿听了,眸光转了转,似盛一汪潋滟池水,荡晕了不少人后,竟出声赞同了,这惹得其它“精明自醒”的人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连他们都听出问题的话,这名动天下后卿先生竟全盘接受了?! 他这所谓的“赞同”是讽刺还是另有阴谋啊,众人不禁开始各种恶意揣测起来了。 他亦不再继续上一个话题,话头一转,便道:“至此处后,遗留下来的脚印却越发凌乱难辨,若当真山匪贼寇所为,吾等大军行径实目标太大,容易亦遭伏击,不如暂且分开行事。” 所谓分头,则是分了后卿,伍德、胡莱、莫裘的领头,后卿人边人数最少,拢共只有三人,是以伍德、胡莱等人各拨了十人予他,而后卿自当感激接纳,接着,他出乎意料地竟开口要了吴少将与他一队。 所有人顿时都一脸同情地盯着她,目送祝福,而陈白起自知这么一件小事胡莱等人是不打算保她的,于是便默从了。 他这一招将可疑之下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的行为陈白起甚是理解,可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也太考验人了。 陈白起跟在他们身后跟着,一路上默不坑声,完全将自己的存在感淡化掉了。 “先生,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娅凑上前,鼻子耸动了一下,四下嗅了嗅。 透亦巡目四探,诧异道:“声音……前边儿的林子好似无任何活物气息,透竟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后卿一顿。 这时,透转头看向身后低头缄默的陈白起,趾高气昂地喊了一声:“吴三,你且独自入林去探一探。” 陈白起抬头,左右看了一下,这里有这么多人他却非得指派她去探路,这已经不是暗下绊子,分明……已经是公报私报了。 小人! 不过,让她探路也好,她且正等着这么一个好机会送上门来呢,只是希望……他们一会儿不要后悔派了她去探路才好。 第二十六章 谋士,英勇抢救契约美仆 透之言,几近目中无人之态,同为赵国虎贲狼手军营管辖的铜甲兵将,平日里哪怕再无深交亦算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关系自是比起先生一下人之言,更为维护同营之谊。 听他等口中之言,明知前方定有不可预测的危险,却偏派吴少将一人单独探险,分明居心可测,他们一张张黝黑的脸上布满不豫,正欲张口朝后卿先生求请之时,却见“吴三”伸出一臂相阻。 “能为先生先趋效劳,实吾吴三之幸,诸君且原处候待,吾去去便回。”陈白起双手一叉,朝后卿方向行之一礼后,便义无反顾地越过众人,那一道俊挺修长的身影瞬间便没入漆黑的林子里。 由于她的决策行动太快,简直连犹豫都不曾犹豫一秒,是以所有人都只来得及听完她最后一句话,尚未反应过来,再一抬头,便不见了其踪影。 一钻入密密森森的野林子里,陈白起便蹿进了暗处,于别人眼中深山密林黑夜之中不亚于一座深不可测的迷宫,但于她而言却等同家中的后花院,角角落落都探索得清清楚楚。 她一直暗中打开着系统地图,盯着地图上离她不远的红点,阴佞一笑。 透与娅见陈白起个楞头青竟一句不反驳,便一下冲进了诡谲阴森的林子里,皆讶怔了一下,透摸了摸鼻头,圆溜溜的猫瞳忽闪了几下,似有几分疑惑又似有几分……心虚,但最终却是对其一番不自量力的鲁莽行为表示嗤笑一声。 娅急急转向后卿:“先生。” 后卿目视前方一片随着山脉起伏与一条墨带的幽幽密林,下意识蹙眉,这却是他第一次卸下了往常颐和优雅的神色。 其它人见“吴三”当真一头不管不顾地撞了进去,当即便对出锼主意的透怒目而视,接着一甲士出列,朝后卿叉手道:“先生,吴少将一人前去恐怕不妥,何不令吾等前往相助。” 后卿松缓了眉眼,幽眸深邃,鬓发于夜色中婆娑,他淡淡道:“既然吴少将甘愿请缨,便不可辜负其良苦用心,且于原处等等吧。” 众人只敢瞪透,却不敢忤逆看着就一副怡朗如晴空般好脾气的后卿,于是场面一下陷入一片缄默沉闷。 “先生,我……”透准备予先生解释方才他不过随口支臤的一句,却不料那吴三当真如此听话,却被先生一句“我知道”给打断了。 见先生面容不霁,虽说别人瞧不出什么变化,可他却知道,先生此刻并不愉快。 为什么?先生为什么会不愉快,因为吴三冒险单独入林,还是因为他先前的话?透看不懂,但娅却明白几分。 先生不喜欢有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偏生这“吴三”却是个令人感觉棘手之人,他行事怪异言论也颠三倒四,完全是一个不循规则行事之人,说风就是雨,透不过说错一句话,他便如脱缰之野马,一去不返头了。 虽然不知先生为何会对这“吴三”产生怀疑,但她相信先生的判断,况且自从进入这槐山岗后,一切的事情都变得十分诡异莫名,令人揣揣不安。 摸约一刻钟后,众人面色越来越凝重,却也不敢轻举妄动,然而空气却越来越沉重,突地不远处林子里传出一声惨叫,也拖长的余音几近刺破人耳膜,众人面色一变,皆认出乃先前冲入林中探路“吴三”的声音。 赵军再也按耐不住,锵锵拔出铜剑便准备冲杀进林子去,却被后卿给拦下:“情况末明,不可冲动。” “可……”众人踟蹰,讷讷不知如何言才好。 “啊——” 又是一声贯穿林子的叫声爆出,众人抬头一震,一时神色愣愣,此刻连后卿亦被那惨绝人寰的尖叫给惊怔了一下。 他们都在想,这究竟是遭遇了多大的伤害才能够发出这样悲壮的惨叫声啊! 众军道:“先生,吴少将定是于林中遇上险境,吾等这般迟疑岂非可笑!” “然也,吾等堂堂丈夫,虽知危矣亦切不可失了气节!” 后卿一听这番迂腐酸言,心底轻笑一声,却知道再阻下去,可变成了他们口中的“失了气节”不是“堂堂丈夫”之人了。 当赵军冲了进林子后,却见林中阴阴翳翳,风动树影沙沙晃动,却不闻其它动静,更不见吴三之惨烈身影。 他们目瞪口呆,一时讷闷惊疑,分散了几批四处查探。 这林子越往内处,便觉少了清新泥土气息,多了一种腥臭古怪之味,且树叶稀疏,多是枯枝干树,怪桠枝长伸展,斑斑条条,一进入那氛围便给人一种不安鬼异邪崇的感觉。 “噫?此乃何处?” 有人感觉走过一棵枯树下,一条软软细长之物划过他的面颊,他怵然伸手一摸,却勾出一条丝长之物,他顺势抬头一看,却见黑暗之中,树枝桠上吊挂着许多黑团。 不只一人发现,陆续许多人都查察到了。 他们疑惑不解:“那是何物?” 后卿由着透与娅一前一后相护,他走上前掏出夜明珠朝上方一探,却见树上挂着一个个透明绿色的茧,每一个约拳头般大小,数量极多,他再移步朝前一看,却不仅这一棵树有此异样,其它的亦是密密麻麻挂了一大堆。 后卿微微眯了眯眸,细碎的锐光于眼角溢出,他再朝地面一探,地上亦有这种绿茧,却是破碎开来的,如瓢一样的破茧壳内,尚余留一些绿色残液,透明薄翼,另有干涸的…… 娅亦后卿视之同一样物时,瞳仁一缩——这脱落的皮毛,干涸的躯壳,分明乃一头熊瞎子! 它的死相十分奇特,皮毛分明油亮,但全身却干瘪如涸一般,那大大的两颗眼珠子镶嵌于骷髅眼骨中,怎么瞧怎么触目惊心。 “先生!不妥!”娅喊道。 透一看周围这阴森怪异的环境,心脏打鼓般嗵嗵嗵直跳,亦道:“先生,不可再行!” 其它人渐渐亦发现脚边堆砌着各种死相诡异的动物尸体,哪怕一个个都是见惯血腥的大丈夫,此刻亦面色青青泛白,本来三分可怕的林子一下变成十分可怖,简直就像黑暗之中随时会伸出一双惨白的手将人给拖入地狱一般。 “那,那吴少将……” “先、先撤退再说吧,吴少将可能已经出了林子。” 这个时候,每个人心底都毛毛地,谁还真能够舍生忘死地去管什么吴少将,再怎么地还是自个儿的命更值当顾惜些。 可惜,就在他们退缩之际,突地一阵“嗡嗡嗡嗡”沉闷得令空气都一并震动的扑翅声响至远而近,它就像一个密可不透的网罩瞬间朝众人头顶落下,众人一时辨别不清何物,只得惊恐地睁大眼睛朝空中看去。 这时后卿将手中夜明珠朝响动最大的方位掷去,那一瞬而明亮的光线令一切真相大白。 来的是一大群飞虫,每一只都有指长,双翅黑黝黝地,但身体却细长墨绿,嘴长如一根长针,红猩锐利,它们此时倾巢出动,像一群不知饱足的蝗虫朝他们飞去。 “此乃何等之物?!” 赵军识得蚊虫,只觉此物与其极为相似,但偏生只只斗大骇人,他们一时慌不择路,只恨爹娘少生了他们两条腿。 有人逃到了树后,有人抱头直冲,有人鼓红了眼拼杀了几只,却被更多的蜇中,痛得哇哇大叫,另有人陷入血蚊群中,一下子被汲尽变成了一具干尸体。 “啊——”这一声声惨叫,可比先前“吴三”之惨叫更凄厉。 这下众人终于明白,先前“吴三”的惨呜从何而来了,可惜为时已晚。 这下全部人都再也兴不起反抗之力,全都成了一个个残兵败将,满脑子只有一个字逃,但这是血蚊的巢穴,想逃谈何容易,他们挥剑乱舞,砍死不少,却这儿肿了起来,那儿肿了起来,而那些血蚊不断于空中胜利地盘旋着,等着拿下方的猎物祭饱今夜的肚子。 无论是透还是娅都使劲浑身解数挥打着血蚊,却都避免不了被汲取了身上的血液,虽说血蚊嘴口无毒,却这吸一下伤害性亦是极大的,况且一口下去,身上便会肿起一包,不一会儿,两个漂亮得体的人,一下就变成了面目全非。 其它人是边跑边叫边逃,也不知道最终逃不逃得过既定的厄运,但后卿三人却不愿意于摸不清地形的密林之中盲目乱跑,况且血蚊被大部队逃跑的赵军吸引走了,剩下的部分娅与透护着后卿,倒也勉强能够应付得过来。 看着身旁的血蚊尸体越来越多且越积越厚,剩下的数量即将消灭之时,却不料又有一大袭来,透与娅面色一变,气喘如牛,体力消耗过大,明显即将支撑不住了。 于一片绝对无光的黑暗之中,陈白起站在一棵矮枯树下,静静地隐身望着前方的后卿。 其实,她并非一定要致他于死地,她本身与他并无私怨恩仇,可惜,他百般毒计去算计主公,算计平陵县与姒姜,于这个立场上来看,他们的敌对关系十分明确,哪怕是各为其主,亦不能善了了。 可惜了…… 这时,一直被娅与透护于身后的后卿推开两人,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双手如轻弹琵琶般结了一个印,接着宽袍一挥,一股破风之刃便于他们四周徒然炸开,后卿身边顿时似有一股无形的摧枯拉朽之力散发开来,令四周盘桓的血蚊顿时爆裂而亡。 陈白起瞪目结舌。 系统:警告,敌军后卿使展了奇门遁甲——“诛灭”,是否要拯救无辜的血蚊,接受/拒绝? 陈白起满头黑线,知道系统又抽风了——她脑抽了才会去接受这种任务! 陈白起最后再看了一眼后卿,知道凭他的能力必不会死在这片林子里后,便不再逗留,猛地扎进林子里朝着姒姜的位置赶去。 说话另一头,姒姜被身后一大批气势汹汹的剑客追击得早已筋疲力尽,汗流浃背,虽然使用暗杀手法跟对地形的敏锐观察解决掉一些剑客,可因此暴露了自已。 他甩开剑客一段距离后,便双手垂落靠着一颗树干仰面喘气,此时他面上的妆容被汗水浸透,因着慌忙逃命,因此没怎么顾惜妆容,是以整张脸都快被汗水浇成个鬼了。 他抚额苦笑道:“死前竟是这副模样,怕是等到陈三他们来收尸的时,恐也难以认不出来了吧。” 正当他感叹之际,一声暴喝于身后呼起:“公子沧月?!阿呸,吾先前自当奇怪堂堂一国公子岂会只逃跑,却原是何方宵小如此胆大愚弄吾等,赶紧地出来!” 他虽非公子沧月,却也是公子姒姜,这群没眼力劲儿的,姒姜不满地乜了后方一眼。 黎叟正领着一群绸衣剑客,于四处大肆搜捕。 姒姜鼻息放浅,舌尖抵于鄂下,取出五根细针夹于指尖之中,他会的其中一项暗杀技能是“埋穴”,靠着这一招他成功杀掉许多比他厉害的剑客,只是对方如今有了警觉,便不好得手了。 感觉脚步声越来越靠近,姒姜阖上眼,细数着心跳声,三……二……一!知道已然是无路可退了,他闪身于树后而出,趁着众人不注意,身形灵活连射五针,黑暗中传出闷哼倒地的声响,他再晃出一匕首于一人背后跃冲偷袭而去,却不料那人反应极快,被其反手一稍挡下,他冷沉下面容,不急不躁再次撑其肩膀翻跃而过,再于其正面虚刺一刀,那人匆忙档挡,却不料姒姜收臂一抵,于手肘处一片刀片将其割喉。 这时,背后一道凌厉杀气挥来,姒姜回头一看,却是面脸煞气的黎叟,他的剑法可谓是赵国贵族剑客中数一数二的,姒姜自知不可力敌,便缩身准备立刻撤退,可惜这黎叟寻他身影多时,如今目标既然暴露,再想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跑却是妄想。 黎叟哗哗几剑刺去,剑风几近残影化实,剑剑犀利异常,如一座泰山一般沉重的压力袭上姒姜周身,姒姜身形亦快,却单薄有余沉稳不足,是以被剑锋所压快不过其剑,堪中一剑,伤在肩胛,他咬牙将剑头使劲拽着一把扯开,借此一瞬,立即遁身再次潜入林中。 他再次逃走,便知道自己已坚持不了多久了,这次失算了,这批赵国剑客远比他所想的更难对付…… 黎叟见那贼人竟再逃从他手中宛走,心中恨极,便也不顾打一声招呼,直接抛下其它人,独自跃步追去,他的眼力何其歹毒,姒姜受刺一路遗留着一串血迹,他寻着血气很快便追了上来,当他看见前方树后躲藏着撒下一条影子时,嘴角冷邪一笑。 这下,看你往哪里逃! 想着,便是一剑破风猛然刺去,本以为此次定然得手,却不料,于下一秒剑刺之人却突然消失不见了,他一剑刺空,因力道过猛还踉跄了一下。 黎叟回头左右环顾,顿时大惊失色。 姒姜知道黎叟已追了上来,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再逃了,引得他一人前来后,便以死相拼一次,正当他做好思想觉悟时,却猝不及防黑暗之中一道力量猛地从旁袭来,将毫无防备的他拽扯了过去,他一惊,下意识地反抗,却被拢进了一大片衣袍当中,衣袍内有着一种淡淡的馨香味道,令他感觉十分地熟悉。 “噤声!” 头顶低声传来一声警告,只一道陌生的年青男子的声音,他虽刻意放长呼吸却仍旧气息微喘,很明显他方才是一路急跑了一段路程后突然停下,还不曾回过气来。 只见这名陌生年青男子利用一片衣袍罩住姒姜身影,缓步后移,而分明近在眼前的黎叟却没有任何反应,并且还是在四处找寻,张狂大吼:“霄小,尔在何处?!” 系统:恭喜,你已成功解救下“夜枭”副队长姒姜,任务奖励——小型体力剂×5,解毒剂×1,传送卷轴×1 第二十七章 谋士,坦露身份之男变女 姒姜听到黎叟气极败坏的吼声直炸于耳畔,身体倏地一下本能僵直,蓄势待发。 却不料搁着他背上的一只手于他肩膀拍了拍,力道很轻,几乎摩擦,却有着一种无声安抚的意味。 姒姜浅褐色瞳仁流转一丝异光,百思不得其解,其一,此人为何?其二,为何近在咫尺这蟒衣大汉剑客却对他两人视若无赌?其三,这人莫名救他且举止待他亲厚,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他且不认得何处识得这样一人,莫非当真见了鬼了?! 与姒姜那快被种种疑惑搅成浆糊的脑子不同,陈白起发挥了最快速度、最短距离终于在最后关头,救下了自家伤痕累累的傻仆,按理说她该先松一口气,好吧,救了人当下她的确松了好大一口气,可问题是,人一救完,她便被接下来要面对的现实问题犯着愁了。 犯愁的理由很简单,该怎样不暴露系统的前提下与他相认、并顺利将一切问题收场呢? 系统:路见不平一声吼,赵国剑客黎叟重伤“夜枭”小队副队长姒姜,身为队长自当义不容辞为其寻回公道,任务“击杀黎叟”,接受/拒绝? 这个时候倒是发来任务了,她觉着这事挺没准头的,便查看了一下黎叟此人的资料属性。 职业:剑客 姓名:黎叟(赵) 年龄:38 等级:? 种族:人类 属性:生命力?;武力值?;智力?;体力89 黎叟的资料一半披露一半隐藏着,而且隐藏的都是些最关键最重要的部分,而年龄体力什么的,她根本不感兴趣好么,陈白起迫感无奈,为什么她目前遭遇的每一个人都比她的等级高这般多呢。 陈白起稍微考虑了一下,黎叟剑术应当十分高明,且瞧其岁数已过三十而立必当对战经验丰富,她想以一力击败他恐怕堪虞,况且其它赵国剑客于附近盘桓逗留若听到这边动静围攻而来,只怕连她亦难以脱身,接受这般任务冒险程度未勉太大了。 思前想后,这趟任务不可接,于是她最终决定选择拒绝。 系统:你放弃了“击杀黎叟”任务,“夜枭”小队忠诚度-10,功勋值-1 陈白起眉心狠狠一抽,这放弃任务竟然会扣忠诚程跟功勋值的吗?这件事情为什么她事先不知道! 陈白起气塞没多久,事已至此比起教训黎叟,她还是将姒姜的伤势问题放在头等位置考虑。 于林子里四处砍伐寻找的黎叟一阵发泄后,却仍不闻任何动静,一时既惊又怒,怒发须张,哼哧哼哧了几声,最终无法只得悻悻负气离去。 等黎叟的脚步逐渐远去,陈白起却仍旧不敢轻易放松警惕,就怕是虚恍一枪,她先前与姒姜拢于黑暗亡灵斗篷之中,一块儿小心挪到一块树后隐藏着,宽大的斗篷敞开遮挡两人倒也算堪堪够足,但必须两人一块儿紧挨着。 臂贴臂,胸靠肩,陈白起在前挡着一棵树盯看情况,而姒姜则被她护在身后位置,她一臂反手挡于他身前。 因着姒姜至先前黎叟大喊一声后便一直很安静地藏着,是以陈白起倒没多注意他,却不料这黎叟人刚一走,他便开始作怪起来。 他一把推开陈白起挡于身前的手,便欲掀起斗篷一角撤出,但陈白起担心黎叟离去一事存诈,便眉眸一厉,反应过来时,便探臂拽住其臂将人给扯住,不得退去。 因着她是赶着趟儿来救人的,唯恐来不及便没有换掉一身吴三的皮跟衣服,她知晓这姒姜藏着一身的“刺”,可不敢让他有机会使展,将人给迅速扯了回来后,便一臂勒住其脖劲,另一手则将其双手反缚于背,双腿更是将其双腿压弯紧紧钳制住。 原本姒姜与这吴三的身量差不几,如此一造作反而陈白起要高他半个头多,她只需低下头,便可将嘴送于他耳中,小声挫齿道:“吾方救下你,你想再找死么!” 姒姜唇畔溢出一声痛哼,陈白起那番搬弄扯痛了他的伤口,顿时整个人似水里淌过一场,眉睫熏霭着腾腾水气,他微嘘开一双亮晶灿然的眸子,斜乜着她,哼笑道:“焉知尔是好是坏。” “是坏岂会救你?”陈白起道。 姒姜瞥开眼:“是救是害此时道方言过尚早!” “你这驴脑子,究竟在想些什么?”陈白起瞪着他。 姒姜不咸不淡道:“想尔究竟何人。” 两人一边低声对掐一边咬着耳朵,不觉四周已静得连风声都静滞了。 陈白起飞飘了一眼,确认黎叟当真离开后,便一把松开了姒姜,立起身子低喝了一声:“姒姜!” 姒姜闻声微微瞠大眼眸,心底不勉兴起波澜。 她如何知道他的姓名? 陈白起将姒姜推离周身后,便不急不徐地掀开了帽幨,这时双方的面容于空气之中都清晰展露了出来。 他们静默地看着彼此的脸,皆是一阵……默然。 陈白起:哪里来的厉鬼索命啊! 姒姜:长得跟个路人似的,果真不认得。 “汝是何人?”姒姜盯着她,倒不急着问他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反而更想知道他究竟是谁。 陈白起知道他会对这个问题不依不挠,其实先前她跟姐夫他们报信的时候,也因着不曾表露身份是以他们并没有完全照她的话去做,如今对姒姜若再意隐瞒,怕是行不通了,她斟酌了一下用语,却发现用词如何如今都不考究了,干脆直接坦承道:“是我!” “你又是谁?”姒姜嗤笑一声。 陈白起用指尖挠了挠脸颊,一口气吐出:“陈娇娘!” “什么?!”姒姜闻言傻了一下,接着他干了一个十分不符合他公子身份的不雅举动,他掏了掏耳朵,以表示他的震惊:“你说你是谁?” “你没听错,是我。你的伤势怎么样了?”陈白起叹息一声,朝他走去。 却不料,姒姜却比她更快一步冲上来,探出一只手伸手陈白起,却靠近之时犹豫了一下,却见陈白起嘴角噙着浅笑,眸露纵容,最后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劲地揉捏她的脸跟那具男性身体,嘴中不可思议地自语道:“这不可能,这明明是一具匹夫身体,连胸肌都如此真实,然你却自称陈三……” “易容、易容的!”陈白起见他准备袭胸,顿时嘴角一抽,连拍打开他那一双欲禽兽一把的手。 “骗人,世上岂有如此真实的易容!”姒姜嘘眸怀疑,内心是一万个不相信! 他本身便是一个易容高手,对这种变装改容之事最为熟悉,当今根本没有如她这般毫无破绽的易容! “你口口声声怀疑,实则尔内心分明已然确信了,你忘了你我之间是有着特殊感应的,眼睛可以欺骗得了你,但你的内心却不会,此地不宜久留,恐他等会去而复返。”陈白起知道解释再多都是谎言,也懒得跟他再扯谎圆谎了,他只需知道她确为陈三便足矣。 陈白起的话令姒姜一僵,确然……他虽说无论如何都不敢肯定自己的眼睛,但心中却有一道声音地清楚地告诉他……她便是与他契约的那一个主子。 这事儿说来玄妙,却又实打实地存在,真令人费解。 姒姜压下心中种种复杂的情绪,问道:“姐夫他们呢?” “先前遇见过一次,姐夫与巨他们都安然无恙,伏击计划亦算顺利完全,只牺牲了七八人,只是赵军那边的情况生变,此时他们正朝……估计也朝这边来了。”陈白起本想说他们正朝安全的方向撤去了,但见地图上他们的绿点分明又朝着她这边越赶越近,陈白起顿时无语了。 这是对“吴三”的话存在多大的怀疑才会这般阳奉阴违啊,当然这也从侧面说话,不是自已人的话很难取信于他们,所以他们才会这般去而复返。 只是为何是朝着这边赶呢?是发现了什么还有有其它原因? “你真是陈三吗?”姒姜听了陈白起的话,对她的身份又确信了几分。 陈白起很是头痛:“我不是,难道你是啊。” 刚说完这句话,却乍见东方天空一片火光映照黑暗,红透半边天,陈白起倏地滞声,立即查看地图,却发现这火是“血蚊巢穴”处发的,却来是有人拼着最后一口气逃到林子外围,朝天空发射了求救讯号,借此召集了赵军集合,一把火直接烧掉了巢穴。 想来他们已经知道行踪早已暴露,干脆来个破罐子破摔,召集兵力打算走明面儿之势了。 如今离天亮估计快了。 陈白起望上墨黑广垠的苍穹,这才一晚,还有一早,才能达到守城时间,看来她这守城之路途,走得当真艰辛万分啊。 陈白起跟姒姜将她发现的赵军与后卿相关的事情都一一与他说了一遍,却没料到他第一反应不是感觉到这越来越严峻的环境,而是灿眸生辉,对着她上下打量一眼,竖起拇指赞叹一声:“你不仅混进了赵军之中,并且还狠狠地坑了后卿等人一把,陈三,你当真一次比一次还能给予我惊喜啊。” 陈白起没好气地道:“这样做实则意气用事成份较大,可不值当你赞扬,而这吴三的身份怕是不能再用了,我的失踪定已惹起赵军怀疑,我且去将一身伪装卸掉,你去前边儿替我挡着。” 姒姜殷殷一笑,眼眉生花:“为什么我便不能看?以往我给你易容的时候,可是不曾有丝毫藏技的心思。” 陈白起直接一句话堵去:“难不成我脱衣服你也要看?” 姒姜一哑。 “另外,趁有时间便将你那张脸整理一下吧,猛一打量怪吓人的。”陈白起摇头,不愿再看他那张不忍直视的面容。 姒姜抚脸,这一抹便抹掉一手的黏腻,他嘴一瘪:“你嫌弃我。” “对,我就是嫌弃你。”陈白起直接承认了,见堵得姒姜无话可说后,便转到后头树林子里去换衣服了。 取掉了“残缺的面谱”,她便恢复了女儿身,再将身上那一套徒然变大的军装脱掉,她便又恢复成了陈娇娘。 而姒姜也一边等着陈白起,一边整理着自家的面容,他重新将脸上的涂抹颜色洗掉,再重新装扮刻画,新换上的这张脸看起来较之前易容的年青了许多,但却依旧普通。 不一会儿,陈白起便出来了,而当姒姜看到林子里面进去一个活鲜鲜的大男人,却走出来一个袅袅婷婷的陈娇娘时,那表情便甭提有多扭曲怪异了。 ……这心灵感应没骗他,还真是她啊。 至目前为止亲眼确认,他才不得不相信。 他忍不住问道:“你将你先头易容的东西都藏哪里去了?” 他真的很想很想很想很想研究研究。 陈白起眼神飘逸,随口打哈哈道:“哦,找了个地方给埋掉了。” 姒姜接口:“埋在哪里……” “好了,现在离天亮没剩多少时辰了,若不能设法击退赵军潜伏部队,平陵城与吾父他们危矣!”陈白起沉声打断他。 姒姜噎了一下,想想也是这个理,现在不该是纠结这种事情的时候,他缓了缓神,盯着她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陈白起沉吟片刻,吐出几个高深莫测的字:“破釜沉舟。” 姒姜:好吧,她的战略永远是那么地简略与省事…… 第二十八章 谋士,以巫术的名义治疗 “何为破釜沉舟?”姒姜不耻下问道。 陈白起乜了他一眼:“《孙子兵法》所言‘焚舟破釜’,其义相似,吾等只有抛却一切退路誓死决战或许可寻一丝生机。” “此志甚善,然尔等哪怕破釜沉舟,亦不定能拿下后卿啊。”姒姜亦拿眼斜她。 “确然,不过谁说我准备拿下他了?此趟对抗赵军,不以歼灭为起始,只以驱逐为目的。”陈白起拉着他一道寻了一树根坐下,一边替他处理伤口涂上伤药,一边拿出预先兑了水的中型生命药剂递到他手中。 陈白起方才一时于林子里找不到盛物,是以拿的是她从现代一并穿越而来的玻璃杯,这玻璃杯甚是神奇,这也是她后头发现的,它就像从穿越那一刻起被时间定恒了,无论她喝光多少次,只要再次从系统内将它拿出来,杯子里会盛满大半杯子。 这样一来,她估计哪怕是她迷路在沙漠之中,亦永远不怕缺水了,当然之前的药盒亦一样,无论她吃掉多少次,药盒内盛着的药亦总是齐的,她只是稍微有一点遗憾,当初怎么没在手里多拿点鸡腿什么吃的东西,这样一来,岂不是连食物也永远不缺了。 因着如今她的包裹已经满满当当了,根本也带不了一些多余的东西,之前在坞堡中她更是将部分不用的全部腾了出来,给包裹清了几格位置备着。 系统包裹有整理功能,其实同一种类的可以合成一格,比如“破旧的皮甲”数量有着34件,但只需要一格装着就行,这样一来便能够省落许多的空格位置。 “这目的倒也伟大,后卿岂能好相与?”姒姜空着左肩让陈白起治伤,惊诧地伸出另一只手接过玻璃水杯,啧啧称奇:“这盛器何物,水晶?石头?琉璃?瞧着怪稀罕少见。” 陈白起又掏出一个棕叶包着的草栗饼递给他,道:“喝完药后,便食些东西垫垫肚子。” “巫者都如你这般神奇吗?”突地,姒姜偏头问道。 陈白起眉眼岑静,挑眉视他:“巫?” 姒姜似笑非笑,将草栗饼从杯橼口取下,握在手上随意把玩:“你方才能变成一个男人,不是施展的巫术?另则,你身上我分明仔细搜过,即便怕隔着夹层哪儿能有多厚实,亦不可能藏得下这种东西,这非人力而能够促成之事,难道不该托之巫神之说?” 这他话半是猜测半是试探,陈白起自是清楚,他的心思一向是瞒不住她的。 陈白起替他将伤口处理好后,一抬头,从容颐和一笑:“这巫术只有我懂,快喝了吃了,一会儿我等去跟姐夫与巨汇合才是。” 姒姜见橇不开她的嘴,暗道,来时方长。 便咕噜咕噜地将水一口喝了,末了咂了咂嘴,她说这是药可这味道跟水差不几,怪哉,莫非是豁他的? 他这心头刚怀疑上,便感觉这方才还疼痛的伤口变得痒痒麻麻地,跟虫爬蚂蚁挠拟地,他赶紧将阖合的衣服掀开一看,只见伤处不仅止了血,那指长一截伤口,甚至结痂愈合了。 陈白起见他动作惊疑,心底便暗叫一声糟了,果然看到他一把掀开衣服一脸目瞪口呆盯着伤处时,忍不住抚额喟叹,这都分明兑了水大大减低了药效,为什么效果还是如此强大,显然她还是低估了中药生命药剂的药效,她下遭遇这种尴尬要怎样解释? 可不等她挑撒拣措词,姒姜倒是先一步替她圆了。 “尔当真乃是巫啊。”姒姜似惊似喜地抬头盯着她,这双被刻意弱化美貌的眸子亮晶晶地,用一种全新而崇仰的目光盯着她。 陈白起:“……” 她顿了顿,决定不拆穿他的自以为是了,顺便循循诱善道:“关于我另一层身份的这件事情,不许告诉任何人。” 这巫之身份倒是好用,以后有任何神通乱怪之事便推托于它身上好了。 姒姜听她嘱咐,自当颔首。 陈白起一直知道对于她的命令,姒姜是不会违背亦不能违背的,这无关信任感情之类,而是他们之间由系统主持签定了主仆契约,只要他身上契纹一日不褪,他便永远不会做背叛她的事情。 因此,陈白起在姒姜面前暴露比在任何人面前暴露都要轻松一些,他与别人是不同的,她相信他绝对能够遵守她的秘密。 因着姒姜受的只是一些皮外伤,缺失了点儿血,是以小半瓶子的中型生命药剂便可保其无碍,接着他又将就吃了个草栗饼,腹中有物之后,精神亦相对大振。 系统:草栗饼(普通食物)体力+10 没错,普通食物亦能够补充消耗的体力值,不过其效果是不可连续叠加,需得缓冲一段时间才可再次补充,比如说你食一个草栗饼增加了体力值10,再食一个便不会再增加,但若你等上半个时辰(草栗饼的缓冲时间为半个辰)再食一个,便可再增加体力值10。 当然,别的食物亦有同等功效,不过具体体力值跟时效不详,需得逐个摸索一遍才清楚。 因此,食物补充体力只能作为平日,到底还是没有“体力剂”作用发挥得大,只可惜陈白起也只剩那么几瓶,她认为还是留着待关键的时候用。 另外,恢复体力的方法还有很多,比如休息睡觉,基本上体息上一刻钟,体力值+1,以此类推,但睡一觉以八个小时计算的话则能够恢复40体力值。 陈白起查看了一下,她的体力值只剩60基础数值,可惜她没有多余时间慢慢休息,见姒姜伤势好转,她便带着姒姜利用系统地图,很快便找寻到姐夫他们的踪迹,便朝那方去。 姬韫等人一路上小心谨慎,一路返回有惊无险,每一个人此时都备感疲倦劳累,却仍打起精神往回赶,这姒姜跟陈娇娘都没有按照约定与他们汇合,他们自是放心不下,考虑再三觉得再危险亦是要回来一趟的。 可不料他们于林子里寻觅大半夜没找着人,这被找之人却自动找了上来。 姬韫听着前方有人喊他,声音十分熟悉,因着林子漆黑不易察觉远处景物,便几步迎了上去,扬声道:“可是娇娘,你没事吧?” 陈白起带着姒姜亦快步走近,待看到姬韫带领的一群人匆匆而来时,陈白起应声:“姐夫,娇娘甚好。” 巨亦连忙几步走了过来,他浑身肌肉因情绪激动而绷紧,沙哑着嗓子低低地喊了一声“女郎”。 “你们没事吧?”陈白起仰头朝巨笑了一下。 巨用力点头,眼睛一瞬不眨地便胶在了她身上,好似生怕一眨眼,人便消失了。 姬韫见陈娇娘跟姒姜都归队了,方长长吁了一口气:“吾等尚好,只是先前遇到一赵国将领,他……” 陈白起截断了姬韫的话,道:“其实那人便是我,我掳了一名赵军副将,便让姒姜替我易容成他的模样混进了赵军内,本意欲探听赵军具体动向跟目的,却不料行军途中察觉到你们的行踪,怕你们被赵军的人发现,我便独自脱离队伍,先行一步朝你们预警,而当时由于还有别的赵军在附近,娇娘不敢吐露出真相,只能用那种方式传递消息。” 什么?!姬韫与其它人都吃惊地看着她。 “那人是你?”姬韫面色一紧。 “是我。”陈白起再次承认。 巨于旁边掏出一物,却是一个布兜,他盯着布兜,道:“巨亦觉得是女郎。” 姬韫蹙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白起道:“大伙都疲惫不堪了,我等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再慢慢商议吧。” 姬韫颔首。 于是陈白起便将事情从头到尾交待了一遍,直听到夜枭小队众人诧异连连,直呼惊险万分啊。 此时此刻他们都由衷地佩服眼前女子,凭借着区区柔弱纤细的女身,竟干出那铁骨铮铮堪比男子更了不得的事情来,简直是帼国不让须眉啊! “这赵军来势汹汹,光凭吾等之力恐怕难以阻挡,女郎可有主意?”李道。 他们如今因陈白起一番不畏艰险作为被激励得热血沸腾,只觉男儿不如女儿勇敢十分羞耻,是以统统忘记了与赵军的实力悬殊与害怕,以陈白起马首是瞻地进行作战会议研讨。 “主意是有,不过什么样的策略都需要养足精神与体力方可达成,此时离天亮已不足一个时辰,你们且伤的处理伤口,再食些东西,再闭目休息半个时辰,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们我的决定。”陈白起望了望天气道。 此话却也有道理,众人虽心急,却也明白这种疲惫饥饿的状态下做事容易出差错,便忍耐着,随便沾着水嚼食了一些干谷饼子,便靠在树下开始闭目休息。 另一头,大伙散落休息后,姬韫便单独找了陈娇娘。 “娇娘,你可是受伤了?”姬韫盯着她的面容,声音略微哑沉,想来一夜奋战他亦是累了。 陈白起想起了林中那一箭,当初忍痛拔箭的痛意仿佛随着这一句话而逐渐苏醒过来,她这一生,不对,是这前半生生于和平活于安稳,却是从不曾受过这样重的一次伤势,哪怕是穿越刚刚醒来时,虽着感觉头晕脑涨着实难受,却不曾像今夜受伤这般伤过痛过。 不过,这话却不能说与他听,是以她收起恍神的模样,转瞬笑盈双眸,摇头道:“不曾啊。” “娇娘,你的脸色很差,你知道吗?”姬韫虽说神色清润无波,但语气却难掩担忧之色。 他总是心细,或许是心思摆放在她身上的太多,是以总会关注到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 陈白起愣了一下,她并不知道自己脸色很差,但她知道她的确挺累的,这一夜过得太惊险刺激,险象丛生,她笑了笑,难掩苍白之色,她朝前一步,将脑袋轻轻地抵于姬韫胸前,就这般不近不远地靠着他,多少令她能够安心放松一刻。 “会好的,等将赵军驱逐出平陵县境,我便会好的。” 第二十九章 谋士,你的队友弱不胜剑 夜即将尽,天际的鱼肚白渐渐变幻了云彩,浑云正在逐渐散去,天正慢慢地亮了。 原地修整了近半个时辰,“夜枭”小队的精神面貌较之前倒是焕然一新,伤情该处理地进行了处理,这嗷了一夜饥渴辘辘地填饱腹中,疲惫怠倦地倒地树桩子底下阖目蓄神许久,这才像活了过来一样。 陈白起没有休息,天一亮她的“黑暗亡灵斗篷”特殊功效基本用途不大了,只剩保命一条好处,但她也仍旧没有将它脱下,尽管一会儿天大亮太阳出来整个林子便像蒸笼一样熏得人热得受不了,但她仍旧坚定地裹着,一切都是为了珍惜小命,上一次若非它替她挡下那一箭,估计现在她已经挂了。 睡不着,脑子需要整理的东西太多,首先她清点了一下目前“夜枭”小队的情况,小队队长(陈白起)与副队长(姒姜、姬韫、巨)加上队友原本共有24人,如今七名队友牺牲战亡,尚余17名,而这17人拥有特长可留用的分别有李、小泗儿、夸几、岣、秋长,这秋长是一名瘦弱文气的青年,他没有别的特长,只有一样便较别人强许多,那就是他识字。 这年代底下基层认字的可谓凤毛麟角,他本为一名康城寒士,因着某件龌龊事情,被当地豪绅世族排挤险害了家人受累,这才独自潜逃平陵县被征了兵,又阴差阳错地进了陈白起的队伍之中。 这人倒应有些学识,常言道不遭嫉妒是庸人,他这都被康城的士族排挤死了,定然非泛泛之辈,是以可待留用之。 而剩下的则基本无引人侧目的特别之处,打不能,谋不能,文不能,武不能。 再瞄向他们那一身装备,除了这些副队长一身稍算齐整完好之外,其它人经一番拼斗下来,皮甲娄烂破损地严重,而匕首哪堪与敌人刀剑相击撞,这断刃的断刃,慌乱打斗中丢弃的丢弃,遗失的遗失,这细细算下来,几近13人丢损了兵器,而16人皮甲破损得严重,无法再起到防御的作用。 于是,陈白起又变了个法子掏出了17件“破旧的皮甲”与15柄“破损的铜剑”。 这“破损的铜剑”是这趟完成支线任务一时获得,她用不着,便通通拿来给“夜枭”队伍补给增添战斗力。 名称:“破损的铜剑”(损坏程度12%) 说明:战场上常见的普通兵器,白色装备,攻击力20——24。 这“破损的铜剑”较先前“破损的匕首”攻击力自是增强了不少,另则其损坏程度不大,至少能够拼上几个回合。 见陈白起跑到树后头秘密地待了一会儿,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然后她便召了巨进去,再没隔多久巨便拖着一推皮甲兵器出来,众人好奇一看,顿时皆瞪直了眼,陈白起走在巨身后,目光扫视了一圈,只道了一句无意中于地底发现便挖了出来,便草草结束了解释。 这信与不信,其实都无关紧要,因着重新能够获得一批军用物资的“夜枭”小队,激动兴奋地一涌而上,人手一件拔拉着自个的武器装备,爱不释手,特别是瞧着竟是十分难得的铜剑武器时,一个个简直快用一种崇拜神明的眼神盯着陈白起了。 这荒山野岭地,这么一大批好东西这陈女郎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简直神了她?! 陈白起刻意将东西埋在土里又挖了出来,自个儿都觉得自个儿有病,但没办法啊,基本的掩饰总得做一做吧,否则真凭空变出东西来,岂非真将自个摆弄成神怪了? 至于他们信与不信,她便管不着了,总该他们忠诚度高信服她管,便不会翻脸不认人背地里恶意编排她。 至于姬韫、巨嘛,都是自家人,自家人这关上门来便好说话,她赖得掉便赖,赖不掉便闭嘴,反正姬韫知道她瞒着他许多事,这债多也不压身了。 她慎着小心思,将装备武器都分配下去后,没一会儿,便发现了一个令人十分忧伤蛋痛的问题。 这一般规格的铜剑都长,约90公分吧,剑柄约7至八公分,剑身较宽,剑道断,剑柄靠剑道处呈圆柱形,中段扁平且在两边各突起一道戟,靠剑格段扁圆,剑格呈菱形,剑身有道棱于中间突起,这一番技艺铸造下来,一柄铜剑至少也有十几斤左右。 那这十几斤又意味着什么呢? “好、好重……”小泗儿单臂拽着铜剑想挥动,却憋红了脸,根本就舞不起来啊,举久了都觉着累。 他小十四岁,身单力薄,个头也就比剑高一些,想单手执剑简直跟小儿抡捶一样滑稽。 其它人亦相同,这剑是好剑,但并非人人适宜,长得矮得拖得老长,没啥力气的根本拽不动,手脚灵便的却觉累赘,猎户岣单臂倒是力气足,但一只手握剑却也是困难重重,力道不好平衡啊。 事实证明,这人一弱了配再牛弊的武器也无济于事,比起这杀伐果断的铜剑先前的短小匕首他们倒是用着更顺手些。 可惜这“破损的匕首”已经用光了,现在他们连铜剑都使不了,那又该拿什么来防身攻击呢?陈白起兀自思索。 果然学有所长,术有专攻,等她完成这次守城任务后,定要将炼器坊铸造好,然后再打造出各式各样适合各种兵种的兵器备着,这样一来,便不会遇到今日这样的窘境了。 “赵军人数几何?”姬韫见其它人正一边颀喜一边忧愁地拿着铜剑伤脑筋,姒姜跟巨去帮忙指导,便跨于陈白起身侧。 陈白起倒是讶异他没追问刚才之事,不过她倒也不会自讨兴趣地提起这一茬,拇指与食指摩擦着衣袖纹路,一边思索着一边道:“后卿领百人,折于林中怪蚊几十,估计亦只剩几十,黎叟队伍百人,折于吾手,只剩剑客二、三十,另外还有二队,估量拢共二百多人,算下来,赵军潜伏部队共有三百余人。” 虽言三百余人,但却是三百余精英,算下来这三百可抵普通士兵千人了。 姬韫诧异地盯着她:“娇娘,赵军人数如此之多超乎吾等一开始估量,非一小计小谋而能令其击退,另有后卿助阵,此事事关紧要,还需得报告平陵县城主事者,再行定议为好。” 他自是担心她一心立功不知轻重,打算独自力挽狂澜。 不过,陈白起这个倒也是个知趣识明的人,她自知凭她这点小兵小卒连送上去给人家助酒性都嫌糟糠。 “姐夫言之有理,先前确生侥幸心理,可目前赵军等人情况已基本摸清,娇娘自是不会再鲁莽行事,原先也本打算着令受伤部众回城禀报此事,而剩余之人则与娇娘一同于此监察赵军此番究竟意欲何为。” “此事交于我来办,你带队返城。”姬韫道。 陈白起心想此事还非她不可,因着她有系统地图可随时监控他们动向,于是她摇头,晓之以理:“姐夫不妥,一来我身份不妥,我曾与父亲约法三章,不得暴露身份于众人前,二来此事事关重大,以一小女之口难挡众人悠悠之口,唯恐连上报都做不到,为避免军情延误,则勉不了姐夫你带队跑一趟了。” 姬韫乃陈孛女婿,自当顺理成章上城楼会见诸位高层人员。 姬韫闻言心底喟叹一声,虽觉她之话有理,但心中却不愿意这般认同。 可不认同又如何,她决定之事还从未有改变的。 姬韫尤不甘心:“娇娘,不如你与我一道回城,监控之事姒姜与巨亦可行。” “姐夫,此事因我而起,你让我独自返城安虞保命,留他们在此处担惊受怕,岂非故意令我回城尤不放心,坐立不安。”陈白起语长心重道。 说来说去,姬韫发现自己的口才原来如此钝笨,无法劝服她,软的他总未成功过,他想强硬,却又总敌不过她一双水剪双瞳睇来的恳切。 一切仿佛冥冥中注定,注定他败在她身上。 又是这般,分明一心想护她周全,却总因这样那样的理由留她一人承担下全部重任,姬韫心中烦郁难解。 “答应我,倘若遇到危险定首先保全自已再谋它法。”他郑重其事地叮嘱道。 陈白起见他终于同意了,便扬起狡黠的笑靥:“能活谁愿死,娇娘可当不来为国为民舍命的就义的大英豪,姐夫且安心吧。” 话虽如此,但她哪一次办事不是拼尽全力。 姬韫知道她这是在故意逗笑他,他也不愿意她负担过重,便如她愿地笑了一下。 “且等我一等,我定会尽快说明情况,带援军赶回来的。” 陈白起颔首:“嗯。” 最终,姬韫与陈白起话别后,便带走了几名受了伤的士卒回去复命,而陈白起与姒姜、巨等人则留下。 系统:“夜枭”小队,副队长姬韫带同七名队友脱离队伍。 —— 姬韫等人一走,陈白起便召集剩余部众商议方案,刚没探讨几句,便听到系统警报。 系统:晴天一声霹雳响,“无名石地”尖牙虎震怒出谷,请各方英雄注意。 尖牙虎?陈白起一愣,尖牙虎不是29级的那个BoSS怪吗?!怎么突然震怒出谷了? 陈白起突然心头一紧,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系统:“无名石地”尖牙虎为祸一害久矣,特邀天下英雄一同击杀,接受/拒绝? 果然! 一般与她无关的事情系统才不会特地报备,定然是与任务发布有关才会这般。 但这个任务也太扯了吧,让她一个14级的小菜鸟去击杀一个29级的BoSS怪物,这种任务谁会去接受啊?又不是着急着去送死! 不过拒绝的话,估计又得掉功勋值跟忠诚度了吧……神烦。 “女郎,且过来一下。”姒姜突然压低声量喊她。 因着于众人面前姒姜要给她面子,便不好直称陈三,改换了个统称。 陈白起扭头一看,姒姜与巨等人正半蹲站在风口高处,这是一片斜坡断壁可以居高望远,而下方则是一大片槐树林,与后卿等人处的“血蚊巢穴”相隔并不远,偶尔还能够透树枝翠叶看到人头簇动人影闪动。 她走了过去其它人立即让位置让于中间亦蹲下,姒姜靠近她耳畔,小声道:“赵军有异动。” 陈白起凝眸朝林子里探去:“是有队伍靠近……” 李眼力亦不错,他指着一处道:“女郎,你看那人,好似在摆弄些什么,周围人都摒退了……” 托麒麟瞳的福,陈白起视物极远且清晰,一下便认准了李所指那人正是后卿,他这人存在感极强,哪怕隔得老远了,亦能至人群之中一眼辨认出来。 “你看得见,他们在摆弄什么吗?”其它人都是嘘嘘一看,而姒姜见陈白起看得认真入神,便有些一问。 “好像在堆垉,垉中埋有异物,另一边又好似在摆阵……”陈白起抿了抿唇,喃喃道:“他究竟是打算做什么?” 第三十章 谋士,后卿禁咒(一) 陈白起瞧了瞧系统时间,眼下正值5点19分晨曦分晓,离守城任务完成已过去将近16个小时,还剩下八个小时左右。 八个小时若搁在平日里,也就夜晚闭眼睡去再早起的功夫,如今却是度日如年,度秒如日啊。 “姒姜,我心有不安。”陈白起抚向心口处,那处左心房噗通直跳,如乱了节奏的擂鼓似的。 她记得相伯先生曾跟她无意中提过一句,虽说他与后卿皆授学于鬼谷先生,但学有所长,术有所精,后卿专精奇门遁甲之术中,尤其擅长禁咒类,方术精妙,无人能左。 “禁咒”两字一听,即便懵懂不解,却也知道其有着不容于世的威力。 或许别人一时瞧不出后卿在摆什么明堂,她因着第六感能预测到,他定然是在施展“禁咒”类之术。 所谓“禁”,古义,从示,喻供桌,表鬼神;从林,森林是神鬼活动之地,人不可随意进入,禁词,一向与鬼神能扯到边儿,而“咒”本是某些宗教或巫术中的密语,加上禁字一词,却变成意味深长,百转千回了。 她只知其一不解其二,人于世常因不懂而妄测,因不懂而心揣不安。 她之不安,由于此处。 姒姜斜过眼梢,见陈白起双手垂落,掩袖紧握,眸色暮霭,像笼罩着某种不祥的阴翳,他倒是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凝重深沉的表情,她一向爱用温婉之笑而瓦解人心,无论遭遇险境抑或是困迫,她从来都是从容而优雅。 心下一跳,像被某种细刺蛰了一下,他不由得正了正色,接下来的话他辗转几番深觉不易透露太多外人知,便令周边其它人散去监察不远处林间赵军敌情,原地只留下忠仆巨一人,他们三人便围拢成一团进行密谋了起来。 “陈三,你不放心,不如让我且去探一探究竟。”姒姜见不惯她像个小老头儿似地愁眉苦眼,便伸出一根扮相粗糙的手指,指尖轻轻地点了点她凝重的眉心,笑眸弯弯似月,这一笑,虽无原貌美色惑人,却亦感温和怡人,透着几分亲腻安慰。 他精擅暗杀之道,隐潜身法的技巧亦算炉火纯青,这么多人之中派他前去刺探敌情,倒也相得益彰。 陈白起被点得一愣,不痛,只感觉痒痒地,眉心那块儿肌肤凉了凉,待他移开手指后,她便抚了抚眉心,承他的情,她心情亦宽慰许多。 不过,她有她的考虑,若按平常这样的安排自是没错,但如今……赵军三方布局大成,黎叟亦与后卿等人汇合,看样子赵军已经准备开始行动,姒姜不懂阵术,去了估计也无济于事,瞧不出明堂来,只徒增危险,这事儿还得由她来才行。 她道:“太危险了,先前我伪装一事估计已经被人拆穿了,如今赵军戒备森严,外围皆有探子巡视,你想探也探不出什么。” “那该如何?”姒姜自知这些事情,方才之言不过为了宽她的心,让她别独自责担太多,要说这主仆契约有时候还真欺负人,这“主人”心情一糟,这“仆人”便不由自主地想令其开怀,连阻都阻止不了啊。 巨学不来姒姜的那种温情“讨好”方式,他瞪着眼睛,眼神木木直直地,一开口便杀气四射:“女郎,放火。” 放火?这是打算将他们一把火烧死啰? 陈白起闻言,朝巨笑了一下:“不妥,先前赵军放火之处枯树干枝易着火,但眼时他们所在位置却干爽空阔,只怕火还没有点起来,便被人发现了。” 巨先前说“放火”时眼睛内盛放的光,因着陈白起的解释而黯了下去,然后低下头,好似没给陈白起出到主意略感失落。 陈白起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膀子,让他别在意。 “想来姐夫临走前的话也对,我们的力量毕竟有限,且不如等姐夫搬来援军,吾等再行进行突击,反正我们先一步将赵军的行踪摸清,来一个出其不意定然制胜。”姒姜看了陈白起二眼,拐着法子想劝她别太冲动。 援军? 等等,突然陈白起面色微怔:“姒姜,吾等行踪是否早已暴露?” 姒姜挑眉,昨夜他被黎叟等人追杀了大半晌,可不就暴露了吗?这事有何惊奇,需得特地摘出来讲一遍? “可是……赵军却无任何反应然否,依旧按兵不动然否,甚至没有派出一支小队搜林然否?” 三句“然否”,问得姒姜脑袋一懵,顷刻间好似想通了什么,又似很多东西想不通。 不对劲,现在想来,大大地不对劲。 明知林中的埋伏,明明中了埋伏,为何赵军仿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依旧该做甚么干甚么? 是根本无惧,还是…… 姒姜脑子转动得快,像是一下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他眼中遽闪着种种光彩:“赵军确也异常,他们无惧,对,与其说无惧,不如说,他们转暗为明,将一切光明正大地等着……” 陈白起盯着地图良久,才失笑一声,道:“中计了……” “中了何计?”姒姜再聪慧,亦跟不上后卿那种鬼才的脑回路啊,是以虽然瞧见了明摆的结果,却搞不懂过程如何。 而陈白起这一路多次与后卿接触,与赵军接触,再加上脑中融汇了古今各种战略部署内容,脑回路到底还是靠得上边儿。 “后卿此趟共派了四批潜伏部队,这四批显然是用来引敌诱敌之用,你想,既然是潜伏引渡,必能简则简,何须细化到如此地步,想来吾们先前想得太复杂了,以为这四批人意在作为特殊用义,实则应当不过是用来干扰罢了,这是一步稳中之棋,即使我们没有人发现赵军潜入,后卿亦会想办法令我们于不经意间察觉,他的目的很明确了……他想将人引过来,为什么引人过来,只为一网打尽。” 姒姜听得迷沱沱地,有懂的部分有迷糊的部分:“什么意思?” 陈白起亦不细讲,与他分析的话她没有证据亦没有想过去寻找证据,大部分是她猜测跟分析得来,这就跟警察办案找犯人要讲求真凭实据,而犯罪心理学家找犯人则多凭平日积累的学识跟多年办案经验,她如今的说法便与后者几近相同。 “解释已来不及了,我们不能再等姐夫的援军了,昨夜我们利用各种手段算是也阻扰了一下赵军的行动,现下他们估计准备要反击了,姒姜,巨,你们去将大伙召集过来,我有事情要交待。” 看陈白起严肃认真起来,姒姜跟巨自不敢耽误,立即将“夜枭”部队剩余众人召集过来。 众人围了一个圈,方便谈话跟观察表情跟神。 陈白起首先道:“接下来我交等之事十分地重要,你们需一一记下,并好生记着,秋长,他识字懂文,若遇到不懂不明之言,且私下记着,稍后再祥问于他。” 她朝秋长望了一眼,秋长显然惊诧陈白起竟知道他的底细跟名字,一时心底惊疑之中又带着几分飘飘然的颀喜,他茫然地点了点头,却有些不敢与周围灼灼盯着他的人眼神相触。 他一士人,虽说寒门,却也是与普通兵蛋子不同,他先前因读书人的傲气被同营的兵卒教训奚落了一番后,以后便甚少标榜自个身份跟卖弄学识,这世上虽有尊重读书人的,却也更多是没有嫉妒落井下石的小人。 见大伙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她沉了沉眸,终下定了决心。 本不愿意这样做的,因为着实太过危险,但一旦等后卿成功,大伙都得死,与其这样还不如拼上一拼。 虽然她之前才答应了姬韫原地等待援军不力敌,但如今情势严峻有变,让她静观其变,她根本做不到。 最终,她决定将槐林岗地图一事公布于众,当然她不会提系统地图,也没有解释这地图从何而得,而是让他们认真地听,她拿了一块尖石在地图将几大板块的地图画出。 这次她绘的地图较之前警告他们注意的地图相比较,更详细更明朗,基本路线条条分明,地界分布样样清晰。 她一边绘制地图,一边让他们牢牢地记住一些要点,如哪一部分有危险,哪一部分分布着毒草猛兽,哪一部分安全平坦,哪一部分狭仄无路,每一个地方都令他们记入脑中不可遗忘。 众人脑中被刻入这样一副完整详细的地图,顿时只觉整个诺大广垠的槐树岗都变成尽在眼前,触手可及了。 陈白起计划着,目前“夜枭”人数少,势单力薄没错,但这一片森林却不简单,它不仅有着天然的屏障令人望而却步,更隐藏着十分厉害的守护兽群,它们与人类天生为敌,是以与他们有害,同样与赵军亦为害。 所谓敌人的敌人便可成为盟友,她知道这群兽类不讲人情,便打算借力使力,利用兽群贻害赵军,如今他们强就强在,知道了敌人的踪迹与兽群的分布。 对于她所讲的话,老实说一般都会又惊又疑,难以置信,毕竟这跟亲自游历一番的即视感太强,但这不可能,堂堂一陈家堡女郎,何以会跑去这样危险的地方一一探索,这根本不合理。 但他们也相信她不会骗他们,毕竟这个危机存亡的时刻,谁会有闲心去编造这样无聊而费尽心思的谎言。 陈白起在分配引怪任务时,首先让攻击力强的去,这自然落在猎户岣跟巨的身上,他们将怪的仇恨值吸引过来后,便接手夸几,让夸胖子的飞毛腿发挥作用,没错就跟打网游一样,将吸足了仇恨值的怪故意引到敌人群中,这个时候一般怪物就会无差别地进行攻击,这时巨他们再利用得利地形,趁乱逃跑。 这个一本万利的剿敌方法说起来很简单,实则也十分地危险,毕竟引怪这一项高危工作十分讲求技巧,要做到引怪而不致被怪先一步灭掉,这很难办到,所以引怪一事需得临场应变,周详再周祥。 不过,陈白起替他们铺阵了一条带有金手指的路,他们走起来多少平坦了许多,不至于毫无胜算。 她需要他们替她解决掉后卿分散的援手触角,亦就是分布槐树林内其它三批的军队,这三批既为干扰作为,亦是一种应援,她想砍其贼首,需先斩其四肢。 兵分两路,安排好他们的任务后,陈白起却不与他们一道行动,而她要做的事情虽然没有对他们讲,但每一个人都知道她准备去做什么。 一时之间,众人皆一脸沉重且认为她注定牺牲的悲壮目光盯着她。 陈白起只觉好笑,他们对她也太没有信心了吧,她既能够潜伏进赵军队伍一次,便亦够再进一次,无论如何,她有系统做后盾保障,定不会这样容易便挂掉的。 他们想劝,却也知劝不动,目前情形大家都知道,赵军来者不善,其作为越瞧越令人心惊胆颤,若当真等不及援军前来便让赵军阴谋得逞,那整个平陵县的人都得跟着一块儿倒霉遭祸。 所以这是将人架在尖刀子上火烤,逼得人不得不硬着头皮扛下这一遭。 第三十一章 谋士,后卿禁咒(二) 陈氏娇娘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们并不知道,这陈氏女郎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他们却于这短短一夜相处之中,多少了解透彻了。 她所决定的事情,甭管谁阻挠,她歪着正着横着竖着,都会给拧掰回来干下去。 拿先前她独自去应付第一波“陷阱”的事来说,反对的人多吧,这姐夫亲戚忠仆好友都反对来着,这好说歹也没将这人给劝叼回来,反而经她舌灿莲花给嘘得一愣一愣的,事后反应过来却悔不跌地,好几次准备搁浅了计划朝回赶来着。 这女郎是有本事的人,他们都瞧出来了,可本事在哪儿,他们却又瞧得雾里雨里迷沱沱地。 但就这会儿,瞧她一出手,便整出一张槐山岗明细地图,先不提这别开生面跟绘画一般绘地图的本事,光深一思她是怎么搞到这份地图的,便令人有一种寒毛悚立的感受。 人们一般细思恐极,这人与人的等级其实在哪个时代都有着明确分阶,水平相当的勉强可以当个知已好友,水平差距较大的,这也算是良师崇敬,这最后一样,则是完全构不到同一水平的,那便得升华为另一层面的人了。 这们的人于他们而言,除了敬之外,亦有畏。 这陈女郎从一开始他们眼中的陈家堡女郎,变成一个本事不小的陈家堡女郎,而现在则变成了一个令人捉摸不透高深莫测的人。 性别什么的,在强大的人面前,界限会变得十分模糊。 她在一层叠一层地翻新他们的认知与见识,也在一次一次地令他们望尘莫及。 现在,于他们心中,他们于陈氏女郎已完全不是同一层次的人,因此如同盲目崇拜一样,根本没将她当成一般人看待,直接羽化神化了形象,虽知道她准备单个力挑赵军,虽说心中也是忐忑担忧,却总觉得她既然说了,便能行。 是以,并非陈白起所猜测,他们对她完全没有信心。 只是再怎么样,一群大丈夫让一介弱质女流去干这惊心魂魄的事儿,总归得心虚相劝一下,这样一来才能够挺直腰板活下去啊。 姒姜知道陈白起有本事,不管是收服他时所用的所谓主仆契约,还是之前救他所展现出来的诡异巫术,他总觉得她暗藏着许多见不得人的鬼神手段,如今这些个手段不能于人前明言,是以他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而巨跟着陈娇娘已三年有余,他是陈娇娘小时在丹阳的一处私人宅院门口给“捡”回来的,说是捡,却也是救了。 那时候的巨都沦落到跟一条狗抢食的地步,或许再耽搁耽搁,便人也就没了。 巨的人生观世界观从此因陈娇娘而存在,无论陈娇娘变成什么样,都是他唯一的主子。 主子无能或者能干,精明或者愚钝对他而言,这些都无所谓,所以别人怀疑陈娇娘变了,他不怀疑。 以前的的陈娇娘跟巨算不得亲近,平时里不出门便将他撵得远远地,好似多看一眼便嫌硌眼得慌,只会有事才让他跟着出力,这也是几月前自越国贩商回来后,两人才算亲近多了。 巨能感受得出来,以往的陈娇娘是拿他当“狗”来使唤,现在的陈娇娘却拿他当“人”来对待,这其中的区别乍一眼瞧不出什么不一样,但巨却喜欢现在这样。 他曾暗地里发誓,哪怕丢了自个的性命也要护全女郎安危。 可问题是……现今的女郎不需要别人保护,总喜欢自个拿定主意去冒险,他即便想丢了性命去保护也行不通啊。 所以,巨一直都在纠结烦恼,这是听主子的话办事,还是以保护主子的安全为首要任务。 最终,他发现他根本就不需要烦恼选择了,因为陈娇娘只给了他一条选择的路。 听话则留,不听话则走。 他自然想留,他脑子拐不了那么多弯,也学不来腹中一套嘴上一套,当听话=留下变成一种唯一等式,他便只能够遵令行事,哪怕这并非他本愿。 他想着,倘若主子真出个什么意外,他只管陪着去了便是,他的命是她的,她不在了他的命也就该还给她了,现今好生生地,便也不好在她跟前徒惹她烦了,她让他听话,他便听话。 于是,这样一来,陈白起很好地解决掉了所有人的意见。 —— 商议解决好一切,姒姜便带着“夜枭”小队即刻进行任务,临走前姒姜偷偷地问了陈白起一句:“这主仆契约有没有个什么究竟,比如主人意外身故了,这契约便自动解除了?” 陈白起闻言愣了一下,倒没有想到他最后会问这个,想了想,她决定据实已告:“即便这主人不是仆人杀的,若主人挂了,仆人也得跟着一块儿倒霉。” 姒姜闻言,顿时脸色黑了,没一会儿又白了,只是这白中透着铁青。 他盯着她,咬牙切齿道:“陈三,你且必须得活着,哪怕不折手段,即便苟且偷生也得给我活下来,你倘若死了,那可就是一尸两命啊。” 这话陈白起听着怪怪地,但也没错,她一挂,姒姜也活不了,这可不就是一尸两命。 她颔首,表示明白了。 陈白起在与姒姜、巨他们分别后,便独自蹿潜入了后卿所在的树林子里,青光白日,这黑暗亡灵斗篷披着没有了黑夜的隐藏功能,所以她不敢靠营地太近,只能在边围打转。 系统:七股凶杀之气正从地底复苏,大地即将面临一场浩劫,请立即前往乱葬岗坟地破坏后卿“禁咒”之术,接受/拒绝? 陈白起:“查看任务。” 任务名称:破除“禁咒” 任务目标:七股凶杀之气即将被人从地底引出复苏,请破坏后卿于林中布下的七道凶煞竹简,令槐山岗已逝亡灵得到安息,平复平陵县浩劫。 任务奖励:经验值30000,蓝色幸运抽奖卷×1,时间卷轴×1,魅惑面纱×1 “接受。” 因着系统地图的关系,一靠近,陈白起能够清楚地看到敌军的分布,因此她也知道赵军的巡逻线分布,赵军共有四层巡逻线,将后卿所在的位置,牢牢地围成铁桶。 现在,她需要突破四层巡逻线。 陈白起首先进行了第一层巡逻线的突破…… —— 翳翳晨风拂过的林子,时不时哗哗枝叶摆动,后卿取出一直随身携带的一册竹简,竹简以十四根颜色不一材质不一的绳绦扣绑着,斑斓的绳绦看起来年代已久,略为褪色黯淡。 后卿令众人退后一段距离,十指灵活而优美,缓慢地解开了竹简的束缚,接着再展开竹简。 竹简约有八十公分长度,以甲骨文为体系,分成五大篇,每一篇内有七张竹片,而这五篇文则是用特制的金沙、树胶,水银,朱砂,土浆等原料纂写而成。 这卷竹简是何人所著,何人所留没有人知道,即便是后卿亦一无所知,这是他于鬼谷先生处所得之一被封印的引凶简。 何谓引凶,便是寻一处极恶极凶极阴之地,以简引出阴地之凶煞之气,令尸骸涌动,令怨海翻腾。 这片槐林曾乃被楚灭中山国负偶顽抗的最后战场,所以这是一处乱葬岗,自然是极阴极凶极恶之地。 他刚一解开14条绦绳便感觉一股邪风呼啸而来,转瞬即逝,后卿并不在意,其它人心中毛毛地,不由得再退后几步,看着后卿先生将竹简编串的线绳给拆开,这样一来竹简便散了开来。 共有35根,他将这35根竹片交于五人,一人七根,然后让他们根据他所指示的位置将竹片埋下。 为何要用金沙、树胶,水银,朱砂,土浆这些来写竹简呢,因为金沙代表金,树胶代表木,水银代表水,珠砂代表火,土浆代表土,这七根竹片中饱含了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力,以五行之力引发凶煞之力,他准备借此布下禁咒之术。 这五人之中包括了透与娅,透与娅先前遭血蚊欺凌了一番,虽失了血,却胜得年轻体壮,用了些外伤药也就晕眩几下,倒也撑得下去。 此时,他们都对那个假“吴三”恨得牙痒痒地。 没错,他们知道之前那个“吴三”是假的了,因为他们已经找到了真“吴三”,听了真吴三的一番讲述,他们难以置信,竟是一个不知其体貌特征的黑影对他取而代之,安然泰若地混入了他们身边。 这人是谁? 透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被他射中的黑暗。 而后卿则想起了那个惊鸿一瞥的山林妖精。 是与不是,无法佐证,只能靠臆猜。 虽然最后仍旧猜不透是何人冒允了“吴三”,但赵军因着“吴三”一事,重新审视了一遍周围人,唯恐再有人冒充混入,并加强外界巡逻,不令任何一人落单,势必公潜伏于暗处伺机的黑暗再无有机可趁。 —— 陈白起觉得想突破第一层警戒线并不难,难就难在要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呢? 她观察过,巡逻小队有14人,这14人拉锯成一条直线,分布的位置很明确,可以从每一个角度监查到林子里的角角落落,别说一只兔之想进去,连一只苍蝇想进去都很难。 第三十二章 谋士,后卿与陈白起(一) 陈白起此刻已不能再用“残缺的面谱”复制也一张吴三的脸来戴了,估计这张脸已变成一个全城通缉的对象了。 她需得再复制一张新鲜的面容…… 在这之前,陈白起觉得她需要先制作一件有一定隐敝性装备伪装,才能够尝试着去靠近第一层防线。 这一层防线有14个赵军蹲守点,这14个蹲守点虽隔着一段距离,但却都有衔接的视角来侦察彼此动向,以避免遭了敌人埋伏而不知,也相等于相互监视着,他们有的窝在树上、趴在坡上、躲在草堆内……隐藏得十分隐蔽性,不过她有作弊器可以将人找出来。 说到野战,她以迷彩服为灵感,设计了一件伪装服,首先她去捡了许多从树上掉落的完整叶子,这其中有枯黄的、有青绿的、有半黄半青的,总之叶子的颜色并不统一,然后再割了许多树胶,将这些收集而来的树叶一片一片地粘合在一块儿,简单地制做了一件叶片“披风”。 系统:恭喜人物灵光一闪,自行学会了生活技能“缝纫”,系统奖励——(道具)替身人偶×2。 【替身人偶】 说明:滴血于“替身人偶”的额心,“替身人偶”则会自动替原身一次,可用于战斗或生命危机时刻代替。(替身人偶乃高级“缝纫”技能道具。) 因为自已手工了一把,却意外得到一件高级道具,陈白起颀喜不已。 不过这件“披风”十分地脆弱易烂,不方便穿着动作,只能够披于身上,是以陈白起披着它只能够跟披一张脆弱的“皮”一样匍匐前行,避免行动间拉扯得太过厉害,导致它全盘崩坏。 这样一来,她倒是可以不动声色缓慢地接近目标,又不会暴露自已。 但却也有弊端,比如她从未进行过匍匐前行的训练,行动间手肘跟膝盖与地面摩擦久了,便刺刺地生痛,况且这平日里没有活动到的肌肉刹时间动起来,不一会儿便酸痛得厉害。 不过好在坚持住了,她趴在一个土垉后,这土垉够宽却不够高,正恰令她一抬头便能够看到前方视野。 前头一棵两人合抱的榕树粗壮的枝桠上蹲靠着一人,虽然有着葱绿的树叶遮挡不见其身影,但树中却凭空标注着“赵军巡逻1”的字样,这大剌剌的几个红字,哪怕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陈白起将系统的“显示”一项基本全勾了,这样一来,基本上视野的全部物件都有了标注,这也令她更好地可以在密林之中寻找到敌方目标,不需要时时盯看地图,毕竟地图跟真实环境还存在一种距离差,若直接看标示则更方便了。 她此时身体紧紧地贴于地面,虽然心跳越来越加速,但血液却因冰冷的地气而冷静下来。 若用热成像仪来探人的身体温度图像,不同颜色代表被测物体的不同温度。 比如一个人此刻是恐惧的,他们的胸腔温度会升高,而四肢温度却很低,而如果对方是愤怒的,这是所有情绪中最强烈的一种,上下半身温度会形成鲜明对比,上半身体温明显升高,尤其是头部,是赤红的——俗话说被怒火冲昏了头这句话,正恰如此。 而陈白起若拿热成像仪来探,陈白起此刻全身却是呈幽蓝色,这是一种冷静到几乎没有体温波动。 是的,她不会让任何情绪干预行动,是以她刚服下了系统药盒内的药,这种药中有镇静的效果,哪怕她此刻情绪再高昂激动,也会彻底冷静下来。 盯着树上那人,她极小弧度地蠕动着,没有被人察觉,所幸这些“赵军巡逻队”都是一些普通兵卒,上了战场或许能以一敌十,但却不会像小说中描述中的武林高手那般,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够察觉得到。 在爬到树根底时,她需要够快的速度跟一种好运气,她单手撑地猛地一下从地底蹿起,手脚并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上树干,她并没有小泗儿那般常年累月练就的爬树技巧,是以只蹬了一个足够的高度,便探臂拽住“赵军巡逻1”的腿将人给拖掉下去。 怕他的惊叫惹来动静,便一个擒拿手锢住其脖颈,另一只手掩实其嘴,将其面容猛地拉近,双瞳遽然变色,令其陷入她的绝对领域的瞳术之中。 “赵军巡逻1”瞳仁放大,一瞬便失去了意识,脑袋一歪便软倒了下去。 陈白起泠泠地盯着他,若非“残缺的面谱”复制条件之一必须要活人,她也许就不必这样麻烦了。 每次运用麒麟瞳术后,她便头痛得厉害,她知道这是精神力被耗损了,她目前的精神力算不得多强,这样的瞳术顶多用两次便是极限。 将人给放倒之后,她必须趁着另一头趴在山坡“赵军巡逻2”的人察觉到异样前,将人给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掉。 “喂~土牛,你在干嘛?”远处,一赵军巡逻2探头,遥遥喊话道。 或许先前的动静他察觉到了,却因为距离辨别不清楚,他隐约看到有一道人影在树后,看身形倒好像是土牛。 注:土牛,赵军巡逻1 “土牛”听到赵军巡逻2的声音,便从树后走了出来,他回喊道:“没事,这不是一直蹲树上给憋得慌,下树来放了放水嘛,哈哈哈……” “你个小崽子别懈怠,赶紧站岗,别再偷懒了。”赵军巡逻2笑骂道。 “嗳。”“土牛”应了一声,突地似想起什么,高喊了一声:“等等——” 那个赵军巡逻2以为有事,便回头望向他,这时,“土牛”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漆黑瞳仁一下变成了金黄兽瞳。 赵军巡逻2神色一呆,木木地看着他。 “记住,土牛一直都在这树上盯梢,四周并没有任何异动。” “土牛”的声音好似多天边传来一样,那样虚无飘渺,赵军巡逻2两眼放空,愣愣地颔首。 陈白起见人被催眠成功了,神色一松懈下来,只觉整个脑袋痛如针刺,缓了好一会儿才没眼晕虚影。 她将赵军巡逻1放置好,便继续朝第二层赵军防线前进。 这一次,她选择毫无掩藏的方式进入闯入,远远地听到前方树林子里有人在吼,大抵是叫她不准靠近、报暗号之类的喊话。 陈白起匆匆拟定了计划实施,根本就不知道这赵军之间存在着什么样的暗号,是以她只能够装傻,一边装作情况紧急,一边摇手高声呐喊道:“俺叫土牛,是前线的巡逻队,前方有敌军异动,快快让俺过去通知上头……” 有一人出来眺望,却是赵军巡逻队1土牛,心中倒放松下来,他听了他的话犹豫了一下,等到这个“土牛”靠近过来的时候,他不解地嘟囔道:“不是说了让你们有事情发讯号吗?”突地,他反应了过来,面色一变:“不、不对,你……呃——” 陈白起一靠近,便将人给当机立断劈晕了,又赶忙拖到丛林里头,再次复制了一张脸戴上。 这“残缺的面谱”每一次只能记一张脸,上一张则会清零,不如“千面”凭记忆便能够记住每一张脸随意能够变换,也不知道“这残缺的面谱”什么时候才能让她凑齐三张去兑换一张“千面”。 毕竟这样一张一张地复制粘贴,太过麻烦了。 陈白起换上又一张新面容之后(幸好赵军服饰一样,否则还得脱衣换衣),慎重考虑了一下,便搜了这人的身,摸出了两个指长圆竹筒,这竹筒用一根红布塞着头,她拔开后嗅了嗅里面,好似有一股硫磺的怪味道,这竹筒旁边有一根引线,只要点燃后朝天放着,便能够蹿出一簇簇浓烟。 赵军会根据烟的颜色来区别讯号的内容,这一点陈白起在早先混入时,便弄清楚了。 她觉得第三层防线不能够再这样简单粗暴了,否定一定会被拆穿的,所以,她该怎么做呢? 想不露声息的接近第三层防线基本很难,跟第一层与第二层防线不同,因为第三层巡逻队是机动性的,基本一队数人一队十数人地交换替代,其中更有厉害的剑客盯梢,基本结构属于一群怪加一个精英怪的组合,想简单突破不易。 于是,陈白起必须改变策略,她首先将两个竹筒取出一个,这个竹筒上面用黑墨刻着赵国字体——“召令” 她既然去不了,便让他们过来便是,于是她便发射了一支“召令”。 这筒烟很快便蹿升老高,她将劈晕的赵军巡逻15寻了一处有遮挡物的位置摆放好,不一会儿,一支第三巡逻队便匆匆赶到,因着不明情况所以只来了一支队伍。 此时,陈白起一直隐藏在暗处,待他们瞧见一人倒地时,惊忙围拢过来时,她便从遮挡物中蹿出,趁机勒住站在最后方一人的脖子,将其劈晕后扯到树丛后面,此时并没有人察觉少了一人,因为不会有人想得到这世上竟有如此胆大心细之人,竟敢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做出此等偷天换日之事。 陈白起利用这个空档,复制下第三巡逻队的面容后,便大大方方从后方走了出来,混进了人群当中。 接着,冷眼旁观等他们处理好事情后,又装成若无其事地随着他们一块儿回到第三巡逻队。 这个晕菜之人也被人带了回来,打算等其醒来再询问,这支巡逻小队其中有一名剑客身份崇高,应当是这支巡逻小队的领头,他带着几人前去查探此事,其余的人则回岗位继续巡逻严禁。 就这样,陈白起很顺利地来到第三防线,只是虽然混了进来,却遇到一个问题,她该么脱离这支队伍而不被人察觉到任何问题。 另外还有她准备突破的第四道防线,这道防线的巡逻队员乃是黎叟等剑术高明的剑客组成,这群人眼观四方耳听八方,想突破他们的防卫线,确也很难。 眼看着“禁咒”引凶即将要完成了,她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慢慢磨蹭了。 陈白起想了想,决定先装病混过去再说。 她突地捂喉尖叫着倒地,然后蜷缩着身子像一只被煮熟的虾,面容起先涨得通红却一下又变得黑青,然后使劲在地面打滚喊叫,四周人一瞧都惊诧不已,有人忙扶起她,紧声道:“你怎么了?” “莫非中毒了?”边儿上有人猜测道。 “瞧着像是犯病了……” “天啊,这人都翻白眼珠子了,是否快不行啦……” 也有人怒斥道:“好端端地,将人搁一边儿疯去,切勿耽误了军情,快!” 陈白起的突然“发病”并没有得到太多人的同情,这年代人命被无限贬值,有用者人人抢之人,无用者人人弃之,像她这种看起来十分不妙的人,很快便被人随便挪到一个偏僻的位置放着,见她仍旧直抽抽地打摆子,无一丝好转,有经验的人都认为他这是犯了癫病,在这种地方怕也是治不了了,于是众人便哀声叹声地离去了。 待人走后,陈白起便停止了“犯病”,倏地一下睁开了双眸,盯着不远处的最后一道防线了。 她背靠着树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感受起边缘位置凹凸起伏的纹路。 第四层防线光靠耍计估计行不通了,因着一来这十几个剑客对彼此十分地熟悉,且个个身手不凡,一个不小心暴露了自我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另外凭她的身手跑去偷袭估计各逞的机率很玄。 陈白起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泥土,只剩最后一道防线了,她干脆也不想着什么突破了,如今已进行到这一步,距离后卿的位置十分接近,也不需要再步步为营地前行了,她直接搅乱一池春水,让一切都彻底地乱起来,她再浑水摸鱼。 于是,将身上的全部通讯竹筒都靠近第四防线的位置点燃,而且摆置的方位不同,一会儿这边,一会儿那边,然后再躲藏于暗处观察。 她这次点燃的竹筒是“紧急”,这烟冲得比较大,颜色乃黄褐色,与先前的白烟不同,十分打眼。 自然陈白起这一招捣乱效果十分显著,无论第四防线四的巡逻队还是第三、第二的巡逻队都察觉到了情况有变,迅速赶往了过来查探。 见众人被讯号所惑,陈白起则趁机朝后卿的位置赶去。 却不料,第四防线并没有将所有人都引开,她转眼间便遭遇了一个面目萧冷的剑客。 这个剑客的样貌十分普通,身着一件绸衣,八字眉配一双王八小眼,瞧着不出众,不过却长得十分高大。 这个时代的剑客一般都比普通人生得高大,因为使剑需要足够匹配的力量,如瘦小的人从体格而言天生便是吃亏,是以,有的剑客收徒会优先选择体格强健的。 如同有高人收徒会收什么骨骼精奇的,其实目的一样,只有强壮的人力量才会相应大,当然也有人比较特殊天生便比一般人力气大,但这种人世上又能有几个,在剑客短短几十年便是一生之中,又能遇到几个这样的特殊例子,是以学剑之人普遍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便是不收瘦弱矮小之人为徒。 “尔是什么人?!”剑客见其一身赵军打扮,一时辨别不清敌友,只得声色俱厉地先行询问。 陈白起查看完其详细资料后,笑眸流转异彩,盯着他双眸,启唇道:“敌人。” 她迅速拔出一柄铜剑,送了上去,她的麒麟臂力量足够,举剑亦是相当轻松自如,若换以往这一双小胳膊可举不起来。 这一次算得上是陈白起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与人打斗较量。 这剑法与刀法使出来到底是不一样的,特别是拿剑当刀使,这使出来的威力却是大打折扣了。 她拿剑当刀砍,一连串密集的刀锋布成一道密织的刀网,朝着剑客面目斩去,剑客起先灵动地躲避,但后面却越打越觉得十分不对劲,越打越心惊。 锃锃的剑影在空中画了道圆融的弧线,本该为刺,却中途变成了劈,这番变化令剑客错手不及,忙反手抵挡,却见她闪电般再次穿掠回刀阵之前,倏然在前,倏然在后,轨迹鬼神莫测,他根本无法捕捉她这怪异的招式,一时剑客不由得慌乱了阵脚。 这都是些什么古怪剑招,为何完全不遵循剑之挂、挑、勾、刺、截! 第三十三章 谋士,后卿与陈白起(二) 与人对练是一种最快熟悉战斗模式的方法,更何况是这种拼着生死搏斗的决心,陈白起知道自己的刀法生疏,哪怕脑中演练一百遍亦及不得现实中对战一场。 如今这熟练度并没有练上去,是以她一开始便选择了一种冒险的战斗模式,先下手为强的猛攻方式。 这种方式意为先以气势压人,令对方有着片刻的迟疑,她再穷追猛打由被动变成主动,刀法于一遍一遍摸索从生疏变得渐渐上手。 另外,她拿剑当刀使,也是一招险棋,不能等剑客反应过来她的招式破绽,“狂刀六式”低沉剑呜在眨眼不及的时间段内变成风雷般的咆哮。 她意为快,出其不意的快,刀法似猛虎罩于剑刃嗡嗡呜叫,不断撞击着四周空气,她将体内的太素脉诀运转到极致,所携的威势直接震碎周遭数尺范围内的所有树叶,如丝如絮的碎叶在影子后拖成一道笔直的线条,线的尽头正是那位面露惊惧的剑客。 剑客连忙推挡喂招,他本该有余力反击的,可惜他剑术虽高明,然心志却不够坚定一时冲击便心神焕散导致措手不及,只见刀锋如电如梭,眨眼间便如一片青色薄光划过其下颌部分,起先是一条细细的长线,但下一刻,便是无数的鲜血喷溅而出。 剑客此刻右手提着剑,左手死死捂住自己的颈部,鲜血自指间狂溢,他怒目圆睁盯着空气一处,口中吐不出一字,缓缓地前倾倒下,直到死亡的这一刻,他才相信自己被人一剑抹破了脖子。 鲜血溢满了一地,再慢慢沁透于泥中,陈白起暗吁一口气,只觉心脏跳动得厉害,但脑袋却异常冷静,她没有再看倒下的尸体一眼。 系统:你成功击杀赵军剑客×1,经验值5000,获得小型生命药剂×1,神奇的哨子×4 【神奇的哨子】 说明:一种能吹出尖锐声的器物,用于集合发号令,不限距离长短,只有人物组建队伍的队友方能够听见哨声。 咻—— 正当陈白起欲走,从林间射出一汹汹之箭,陈白起早已察觉到了,她立即偏首举剑挡开,看得出来这一箭只为“招呼”,不为取人性命,是以准头跟力道都稍减。 她甫一回头,却见一名身姿挺拔英气的少年张弓搭箭,阳光下,那尖尖地箭矢闪烁着光芒正对准着她。 少年长着一张金童般和善可爱的面容,但此刻金童的脸长满了红肿大包,乍一看倒阴鸷尤似恶鬼,他鼓动一身气势披肩的头发动了起来,就像是黑色的爪子地舞动,他手中的箭矢因绷直用力而颤抖着,似乎急不可耐想要出世饮血。 “吴、三!”透仰起下颌,朝陈白起狞笑一声:“你终于露面了,还真是让吾久候矣。” 陈白起盯着透那并不意外的姿态,心底咯噔一声,面上却不露丝毫异样,她知道自己若不是早已暴露,便是后卿等人知道她一定会再出现,不过这些也都无所谓了,她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无论前境再困难她都要走下去。 “透君,你的脸怎么了?”陈白起眼神于他面目兜转了一圈,状似诧异地挑眉,接着又略带心疼担忧道:“你这人也没别的优点了,若连唯一的漂亮面孔都毁了,委实可惜了些。” 陈白起此刻伪装的是一个“男人”,当然,所有人也都以为她是一个男人,即便这脸能够作假,却没有人相信这种魁梧高大身躯会是一个女人所有。 因此,被一个丈夫当众出言“调戏”,可想而知透的面色该有多难看。 “哈哈哈哈哈……”透恨着恨着,突地仰头大笑:“小儿临死,仍大放厥词——好!好!有胆色!够胆识!倘若这般一箭射死,吾也觉委实可惜,那不如,让吾等来慢、慢、地、玩、一个游戏吧!” 陈白起知道透这人禁不住激,她黯了一下眸色,像是根本没有听到透刚才所说的暴戾之言,却仍旧谈笑风生:“愿洗耳恭听。” 透呲出一口红唇白牙,阴眯起眼睫,视线像一阵邪风刮向陈白起周身:“首先,咱们来玩一个叫谁更快的游戏,接下来,吾每一箭便会射尔一个部位,在射之前吾会提醒尔,若汝能够在箭抵达前躲开,那我便放弃这个部位,咱们再继续下一个位置……直到你身体全部都插满了吾之箭,痛苦断气而亡,这个游戏便可以停止了。” 还真是恶趣味啊,陈白起心中冷笑一声,身体却调动了十二分警惕。 透之箭法十分精准,并且力量强大异常,即便躲得过箭,亦射不过其犀利雷霆的箭气。 “第一箭……”透嘘眸张弓比着陈白起周身缓慢移动,拖长的尾音在确定陈白起身体的某处时,果断干脆:“肩!” ……咻! 咻地一声清鸣! 雪亮的箭矢脱弓而出,箭气化作一道淡青色的光芒,卷叶裂风而去,无声凛冽直刺向陈白起肩部位置,那强大的张力仿佛要将他的身躯直接贯穿! 陈白起视力动态很好,这也是她敢应下这场虐杀游戏的主要原因之一,眼力好并不表示她一定能够躲得开,但至少这样,可以能够伤得浅一些。 嗤!她一听到肩这个字,便条件反射地开始躲,速度倒也算不慢,如此一来,箭便堪堪从她臂膀旁处射过,划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痕,血沿着手臂滴滴地下坠。 见她竟然能够躲开一箭,透不以为然,他盯着她受伤的部位,笑得得意而猖狂,却又有一种属于少年独有的狡黠与残忍,他张弓再搭箭。 “那么这一次……换腿!” “臂!” “腹!” “腰!” 每一箭,陈白起都只能够堪堪躲过要害,因此仍旧避免不了惹来一身的伤,在透一番刻意捉弄之下,陈白起如同血人一样,基本上每一个部位都有伤口,看着她狼狈不堪却仍旧望着他含笑悠然的的模样,透攥紧箭翎,怒不可遏,本想看她求饶害怕的德性,如今看来这是一根硬骨头,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透阴渗渗地笑了起来:“虽然很遗憾到临死都不知道尔是何人,不过这游戏到此为止了,这将会是最后一支箭了——喉!” 音讫,一箭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认真刺向陈白起的喉,陈白起惊瞠大眼睛,连连退后,但却发现根本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她衣衫因箭气忽然急剧膨胀,一箭正中其喉,霎时间数道血流从她的五官里喷涌而出,仿佛有股恐怖的无形的力量正要将她撕裂开来。 看到陈白起中箭后面目狰狞喷血倒地,透收弓,然后得意激动得仰头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小儿,任你变化多端,最后还不是死在小爷手上,哈哈哈哈……” 然而,透根本没有想到,这时一道黑影竟然以一种灵动诡异之势奔来,等透警觉之时,只觉眼前一道恍惚,还没有看清楚它的本体,已是一阵似九霄云外刮来的强劲风力扫荡他面目。 一只如同钢铁一般冷硬的手掌,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令他不得不仰起头来。 那力道简直骇人。 “现在,情势好像逆转了。”陈白起笑眯起双眸,她嘴角弯弯,语气轻柔如恶魔一般令人不寒而悚:“不如……我们也来玩一个游戏吧。” 透盯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再蓦地转过眼睛去看不远处地上躺着死不瞑目的身影,瞬间脸刷地一下都白了。 他……他不是死了吗?!明明地上正躺着一具尸体,他确信他没有看错!更没有眼花! 可、可是,眼前这个人又是谁? —— 于乱葬岗坟坡上的后卿此刻披着一身明媚阳光,悠闲自得地阖目养神,他四周布满了猩红的线阵,阵法复杂而繁琐,如最精密的蜘蛛网线般,每一根红线上都绑着铃铛,一碰则响。 他闭着眼,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便掀开睫毛,旋过目光,回头一见却是透一身狼藉染血地回来,一双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的玲珑眸,染上几分清浅的笑意。 “不是说去狩猎,这是让鹰给叼了眼睛?”后卿道。 透每走一步都痛得歪眼咧嘴,他抚着伤口,因伤势过重连眼神都透着几分虚弱与疲倦,他十分哀怨地看了自家先生一眼,接着便狠狠道:“下次,吾定会将这个假吴三杀掉的!” 后卿道:“知悉其身份了?” “嗯,知道了。”透垂下头,闷声闷声道。 后卿看着他:“是谁?” 透低声道:“是谁呢……”他突然抬起头来,朝着后卿诡异一笑:“是索命的活阎罗。” 他立即抽出一箭,搭箭拉弓对准了后卿射出,箭势如破竹,却不料半途便被阵法拦截了下来。 “箭法太生疏了,想透练箭十余载,若这支箭由他来射,定然不会这样轻易被挡下。”后卿遗憾摇头道。 “透”一愣,倏地眯眼:“你早猜到了?” “脚步声不一样,陌生人的话便算了,对于相处数年熟悉的人,某一向不会忘记的。”后卿含笑低首,轻轻地拔动红线上的铃铛,漫不经心道:“所以说,你究竟是谁呢?” 后卿抬眸,看似风轻云淡,实则却夹带着一股庞大覆灭的气势,辗压向眼前之人。 第三十四章 谋士,后卿与陈白起(三) “透”亦就是陈白起,她僵了僵,但转瞬却嘴角轻微翘起,一双似玉石雕琢般圆润剔透般双眸,闪烁着猫瞳一般的狡黠与笑意。 老实说,透虽为堂堂一少年丈夫,但他的颜值却要比陈娇娘要高上好几个等级,若将两人摆于一块儿让人分辨,别人的目光定然第一个注意的是透。 陈白起为“陈娇娘”时,容颜温婉浅笑,只会带着几分无害优雅之色,然,换了一张脸,用透的面貌翩然一笑,却带着一种不经意轻熟的明媚,不惑而妖,像暗夜林间不经意掠过的一道奇异而神秘的青光,纵横着旖旎而不知的风情。 后卿眸色略深几度,心底不免地存了一丝狐疑之色。 “吾为何人,于君应当并不重要……”因为她无论是谁,与他都是敌人,以她对他的臆猜,只要是敌人他下手皆绝不留情。 陈白起将弓抛掷于一旁,又取下箭筒扔与同一处位置,她并不懂射箭,先前一射箭不过模仿透之姿势七七八八,方堪堪射出那一箭罢了,威力如何她并不在意,一切不过只是试探而已。 “尔非吾,焉知吾认为这重要抑或不重要。” 后卿声音如金石竹丝般清亮而优美,然手段却如雷霆万钧,他突然出手,那些交叉纵横于他四周的红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铃铛叮灵灵地响震不停,化成细长蛇身绞缠向陈白起。 陈白起不懂身法轻功,疾步后退劈砍无效后,躲无可躲被很快被缠住了手与脚。 她几欲挣脱却发现无果,并越缚越紧细线几近勒进皮肉内后,陈白起果然地放弃了反抗。 此刻,她就像一只被蛛蛛网囚困的飞蛾,整个身子大大地张开,无法再扇动翅膀逃离。 后卿颐然地挥动袖袍,那层层阻碍的红绳线便一根一根地收回,就像某种感应门一样,容一条路供他自由漫散地行走,他一步一步地靠近她,面容噙笑温柔,端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他微微抬头,陈白起的身子便顺势被抬举高了几分,透的身量本就后卿矮了大半个头,这样一来,她直接脚尖离地,整个人呈“大”字型被拽悬于空中。 后卿伸出一只玉手,根根指尖的甲橼修剪过,与一般男子粗笨的手掌不同,他的尤其纤白被保养得很好,或许是修习阵法的缘故,他需要一双敏感性十分强而灵活的手。 而此时,这一双手轻轻地抚向她面颌轮廓。 与她冰冷的肌肤触感不同,他的手指是温暖而柔软的,以前常听人说这人心黑手则冷,想来这话是不对的,有些人哪怕有一颗这世上最残忍冷酷的心,他亦一样会有一双温暖如煦阳的双手。 陈白起因温度差,亦或者是因为被人触碰到平时鲜少人碰过的细嫩部位,一时不禁瑟了瑟,纤长睫毛下一双隐忍而刻制的双眸透出幽静莫名的神色。 “这张脸后,究竟会是谁呢?”后卿抬眸,与她笑问。 因着他想揭穿她的假“面具”,是以两人靠得比较近,基本上衣裳于不经意间磨擦着,肢体偶尔亦有触碰到。 他仰着头,而她则低着头。 陈白起定了定神,如此近距离与一名如此容光摄人的男子四目相对,虽谈不上衍生出什么暧昧情绪,但到底有种被刺伤眼,另则,陈白起从不曾当过一个美得不加修饰之美人,于是心中难免会好奇,这美人的皮肤究竟近距离看会不会有毛孔粗大的问题,他的睫毛敛下究竟有多长,他的呼吸是否会呵气如兰,他白唽而莹透着粉光的肌肤究竟有没有涂粉脂…… 后卿不觉得与一个“丈夫”如此靠近有何不妥,他的手如锋利的刀光正一层一层地剥析着陈白起的面部轮廓,他沿着她的下颌双手缓慢而细致地延伸而上,她的唇,她的人中,她的鼻梁、颧骨、眉眼、眼窝、额头…… 他的手由一开始的温柔拖曳类似某种逗弄,到后面越来越快与重,最后几近揉捏之际,便嘎然而止。 “这张脸……”竟是毫无破绽?! 后卿神色怔仲不已。 陈白起脸庞被人揉得红通通地,扭过了头去,却又被后卿给硬掰了回来。 这张脸已经“残缺的面谱”改造成真正的“透”了,他想查出问题来,根本不可能的。 他不死心,他不相信假的还能够变成真的,除非透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双胞兄弟,否则这件事情根本解释不了。 他摸完脸,正准备检查其身体时,却发现自从他将这假“透”逮捕后,这个假“透”一直一言不发,安静得有些诡异,他一抬头,却见她正神色认真地……在看他。 “你在看什么?”后卿停下动作,似笑非笑地睨着她问道。 陈白起没怎么留神,便随意答道:“你一夜未睡,为何未长胡茬?” 她以往认识的男人,若熬夜一晚下巴便会黑成一片,他却不会,依旧光洁如新,所以她有些开始在意起他的性别的问题…… 后卿笑意加深,微眯嘘起双眸,因她这一句话而怀疑愈发加深:“哦,或许是因为吾体质比较特殊吧……吴三,对了,汝非吴三,那今后又该如何称唤呢,尔之面容何以与透一模一样呢?先前亦是,你为吴三时周围人竟无一查察出任何问题,如今凭吾之能,竟查不出任何破绽……” 陈白起笑转猫眸,慢嚼细吞道:“你如何肯定我便是吴三,或许吾便是透呢……” 后卿听了她这番话,倒挺赞成地点了点头:“或许是这样,吾记得透胸前长了一颗红痣,不如查一查看,若当真有,吾便放了汝。” 他会这般轻易放了她?陈白起盯着他自是不信,这其中定然有诈,她将他的话于脑子过了一遍,却突然意识到他话里好像提到某个十分猥琐的字眼——胸前?! 陈白起一僵。 他……不会准备将她身上的衣服扒光了来查看吧? “对了,还有大腿处,好似有一块胎记……” 他跟这透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连人家胸前大腿这样隐匿的位置都查探得清清楚楚! 一边危言耸听着,后卿一边观察起陈白起的神色,他的眸光有着透视的能力,见她闻言后露出十分不自然的神色时,便将手缓慢地移向她的胸前,微微虚拢于前,却未贴实,停于半空。 他歪了歪头,斜挑眉梢,笑意因这个表情而透出几分邪意:“尔说先查看胸……还是腿呢?” 妈蛋!先查查你的脑壳吧! 陈白起嘴角一抽。 为什么她跟他的每次见面,总得以“调戏”为开场白呢? 她不知道他是否察觉到了什么,但眼下她知道却不能露怯,她硬着头皮,面露讥嘲之意道:“后卿先生先前不是信誓旦旦地申明自己熟悉之人哪怕脚步声亦能够认得,眼下却以此为故,肆意查看一丈夫之雄威身躯,吾不知这是后卿先生之兴趣,亦或是有意借此羞辱于在下。” “兴趣”二字,陈白起咬得十分地重。 后卿听了这话,倒也没冒着被人误认为有“龙阳之好”性癖承认此乃“兴趣”,他视线轻飘飘于她身上转了一圈:“这套衣服确为透先前所穿,这怕不可伪装,不知尔又是如何将透身上的衣物,换之自己穿上的呢?” 呵呵……自然是扒光了再换上的。 陈白起知道后卿这话是以彼此茅攻彼此盾,话说这后卿口舌确毒,她先前对他的评价确也没错。 说一千道一万,陈白起哪怕变成一介男儿身,亦是不愿意于别人面前随意坦露身体的,于是她话锋一转,语声变得有几分咄咄逼人:“后卿先生,莫非你当真半分不担心透君的安危?要知道,这一身衣裳的确是透君的,并且这衣上的血亦是透君染上的,你想想……一个人会在怎样的情况下,才会阻止不了别人对自己为所欲为,并且衣染如此多的血迹呢?” 陈白起的话绝非虚张声势,她的伤早已在喝了一瓶中型生命药剂后便恢复得差不几了,这血是她跟透玩“一个人究竟流多少血才会死”的报复*时留下来的。 这个游戏从一个实验中启发产生了,据闻将一个死囚捆在床上,并蒙住眼睛,然后拿冰冷的铁器于其手腕动脉处划过,令其死囚相信在他旁边滴的水事实上是他自己的血,死囚看不见自然也无法求证,然后事实上并没有受伤的死囚犯便这样死去了。 这个实验的对象是死于恐惧,也有人认为这是一种自我催眠。 因此,她将透也绑手绑脚后吊在树上,拿刀在他身上各部位割血,她身上有几道伤口,她便如数地一一还给了他,伤口深与不深,透被蒙住眼睛看不到,他的一切外在感知都是陈白起描述给他听的。 她还故意挖了个坑在他脚底下,坑上铺上叶片再注入水,让他自己听着自己流血滴答的声音。 一开始透是坚强地,甚至不屑地,但当他发现血一直滴个不停的时候,整个人的面色越来越白,如同那个死囚犯一样,终于恐慌了起来。 没有人不怕死,特别是发现死亡近在眼前,并一分一秒地倒计时…… 实际上,他伤口并不深,因为陈白起需要复制他的脸,并不打算让他死,只为吓一吓他,让他承受一下绝望而恐惧的味道,那血为何一直滴个不停,很简单因为她将水囊戳破了一个小洞,让它慢慢地滴水呢。 第三十五章 谋士,后卿与陈白起(四) “汝不会杀他的……”后卿慢腔慢调地似在研磨着墨水般,将一汪清水渐染成了黑色,每个字似敲打着人心:“吴三未死,那种情况下分明杀人灭尸为最妥善的处理方式,不过汝却反其道而行……” “吾心善不成?”陈白起不以为然地插言道。 后卿似不喜欢她此刻说话的古怪语气,他扭掰着她的下颌欺近其眼,瞳仁深处因太过靠近,而倒映出一片深黯的阴影:“那在吴三之前死的那十几名赵军斥候又该当何解释呢?” “先生又将无名之罪妄加于吾身了。”陈白起下鄂被掐得发麻,她咧了咧嘴,勉强维持正常表情叹息一声,抵死不承认这桩罪,反正他肯定没有确实证据,不过就是唬她的罢了。 “是吗?那便暂不谈此事,吾言归正传,汝将透真的杀害了吗?”后卿松开了她,一掸衣袖,被红绳缚绑成个大飞蛾的陈白起便被放低几分,与后卿高量相当。 陈白起沉默了一下,与他平视道:“他还活着……不过,若先生不尽早去救他,他便也活不成了。” 后卿微微蹙眉,继而笑道:“汝是想与吾谈条件?” 陈白起不置可否:“先生属下的一条命不知道值不值得?” 后卿嘴角笑意弧度不变:“谈谈汝的条件。” “停下你即将准备要做的事情。”陈白起正色道。 后卿微怔,他盯着陈白起的眼睛,眸色几经流转异色,好整以暇:“汝知道吾准备做何事?” 然而,陈白起却没有回应他这个问题,她酝酿了一下言辞,眼神由专注变成空旷而远逸:“后卿,人之生虽柔弱,其死却可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尔凡事做尽做绝,必不得善果,和大怨,必有馀怨,报怨以德,安可以为善?汝以为然?” 道德经? 后卿心底晒笑一声:“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馀者损之,不足者补之。” 陈白起听懂他的意思了,他断章断义地认为只有实力足够便可不畏惧一切,天地万物顺其自然适者生存,强者统御弱者乃天经地义,如自然之道宇宙之规则也。 陈白起又道:“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自古皆有。” 天下再也没有比水更柔弱的了,但是攻克坚强之物的却没有能胜过它,因为不管用什么都不能代替它,弱小战胜强大,柔弱战胜刚强,自古以来就有事例可循。 她这是在劝他,凡事留一线,以后好相见。 后卿斜睨着她,线条流畅极具东方神秘的优美墨翎双瞳轻扬,古怪又饱含万千地笑了起来:“何为水,汝……亦或沧月公子?” 这人,连这个都猜到了,也不知道他这脑子拿什么制造的。 “汝不信道,不信天,不信神,唯信自我。” 一番谈话下来,陈白起也算看懂了他。 人们常言“世道、世道”,所谓世道是指人世间的兴衰变迁,在这个人人皆信“道”的世代中,竟会有一个如此反骨而独立特行之人,实属坑爹啊。 她好像也明白了,与这样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讲大道理,必然是行不通的,一个没有信仰与道德标准衡量尺寸之人,能打动他的只有他自身感悟,他早已衍生出一套自我完美的思想与规则,这个规则绝不轻易受他人一言一行干扰。 想来与他论道谈经,确为浪费口舌,还不如以熙熙攘利来往实际。 “倒鲜少人如尔般懂吾。”后卿似讶于她几句话中便如此通透地了晰于他。 陈白起微怔了一下,不经意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之际,他与她尚算不上敌对分明,那时她欲借助他的威势而逃脱,他似真似假奉她为知已的那番话,与此时倒也有几分相似,她略感几分放软地覆下眼帘,低声道:“达到目的的方法不是只有一种……” “但最快的却只有一种。”后卿接话道。 “你还真是固执啊。”陈白起意味不明地低喃了一声。 既然劝不通他,最终的结果也只能够靠武力来解决了。 “后卿,尔不该如此松懈地靠近吾的……” 陈白起突地出手劈向后卿,因红绳拽拖着手臂,这一动,便拉扯着细密的绳线一块儿岑铃铃地响动。 后卿轻笑一声,不慌不忙地退后一步,似十分有趣地睥着她的垂死挣扎,任谁看这都是一根根很普通的红绳,但实际上这些红绳浸泡的染料却并非植物而是几种特殊兽类的血混染而成,这种血能将易断的普通绳子变成钢丝一般柔韧而坚固,哪怕内修真元的武术高手亦难以挣脱。 因着陈白起挣扎了,是以阵法被启动,那如血液动流动的红绳直接将她的身体绞缠得更深,直接勒进肉中,仿佛下一秒便会将她整个人撕成碎片一样。 然而,谁也没预料到,那本该被缠得严实的身影竟一下虚化掉了,如同虚幻的泡沫般被打散了,接着另一道身影化虚为实,直接从阵中出奇不意地冲了出来。 后卿瞳仁一窒,分明难以置信眼前这一幕,不等他反应过来,却被一道利器刺划过颈间,那薄透的肌肤当即被划出一条显眼的血痕,他下意识一摸,下一秒,一道鬼魅般身影已欺近其身,一剑持于其脖子,将其擒获住了。 而被困于阵法之中,一个小小的姒真人偶啪哒一下掉在地面,其额头戳上的血印渐渐消失无踪。 目前为止,陈白起的“替身人偶”俨然已经用完了。 “透君之命先生好似并不看中,那尔自己的呢?”陈白起扬起下巴,附于后卿耳廓说话,眼中闪烁着一种恶意而兴奋的光芒。 这时,从林子内急忙冲出许多赵军将两人重重地围拢了过来,这些人早就埋伏在林中,原本见陈白起被先生制服便大意地放松了警惕,却不料一个没留神,情势来了一个大逆转。 “呔!小贼猖狂,休得对先生无礼!” “速速放下先生,否则定让尔这等无名之辈顷刻间身首异处!” 赵军碍于后卿于陈白起之手,只得使劲地于边围叫嚣着,其手中利刃无一不利,无一不寒光铁衣杀气重。 “吾其胆如鼠,若汝等再前行一步,吾一惧之下,恐会不自觉地割其先生一剑,到时这罪该算汝等亦或吾之身呢?”陈白起似不察这虎视眈眈之众人,抖了抖铜剑,却是一派谈笑风生地于赵军调侃道。 她自称胆小如鼠,但众人却瞧她分明胆大如虎! 黎叟瞪大一双狠戾大眼,怒斥道:“好一无耻小儿,竟敢劫持先生,汝究竟何人?” 这边动静闹得大了,不一会儿,从林中闻声而赶来的娅、胡莱等赵军将领亦先后而至,先前他们被派遣出去埋竹简布阵,此番埋好归来时,却不料后卿先生竟被人给劫持了。 好生大胆啊! 先生如此高贵之人物,竟被一藏头鼠辈拿刀架在脖子上,众人看了皆痛心疾首,怒火攻心啊,这一个个涨红了脸,恨不得以已身取而代之受辱受罪的模样,亦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 陈白起不动声色地看查着地图,抬眸轻轻一笑,启唇道:“尔等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先生——”娅奔跑而至,一见后卿脖上那一道细长的血痕,顿时眼睛泛红,怒目狰狞地瞪向陈白起:“放了先生!否则——” “这种威胁之语吾方才已听够了,如今倒不如让吾放放话吧,若再让吾听到一句不恭不敬之语,小心尔等先生身上再添一道口子。”陈白起倏地冷下面容,神色阴翳笑了一声。 众人一愣,而娅面色则一白。 要说这么多人当中,此时此刻只有后卿一人最为冷静,仿佛这被劫持划了一刀警告的人不是他一样。 “方才汝如何做到的?” 老实说,后卿这人好奇心并不重,因为他知道这好奇心太重之人,容易生事端一般活不长,然而先前那一幕出乎意料且诡异之事,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是以哪怕好奇心极浅的他,亦忍不住不合时宜地开口问了。 “此乃保命之手段,不外传。”陈白起一面审视着四周,一面抽空地回了他一句。 后卿一听,笑了。 “汝令吾越来越好奇,汝究竟何人了。” 陈白起顿了一下,接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若汝当真知道了,或许宁愿不知。” 再怎么说,被一个女人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劫持多少会折损了面子吧,另外,私心陈白起不想让两人的关系彻底陷入僵局,如她方才所劝,有些事情凡事留一线,以后好相见,谁知道以后她会是如何光景,世事难料,她不愿将自己彻底陷入一个死局当中。 后卿缄默片刻,却转眸于娅,道:“娅,去西南方向一百里处附近的榆树上接透。” 与娅的茫然不解不同,陈白起一听这话,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怎么知道透被她放在哪里了?! 娅闻言,左右环顾一圈,这才发现透不在后卿身边:“先生,透……” “毋须多问,速去。”后卿语气虽并不强硬,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第三十六章 谋士,后卿与陈白起(五) 即便此刻娅此刻担心先生担心得心急如焚,可先生之命令却不得不听,她知道依先生之傲绝不需假手于其它施救,于是她眼睑深黑的眸中噙着薄泪,狠狠地瞪了一眼陈白起:“倘若先生有任何损失,哪怕娅穷极一生舍弃一切,定亦绝不会饶过尔的!” 语讫,她一扭头,皮帛纱笼裤迎风而乍散如花,咬着牙便朝着后卿所指示的方向疾奔而去。 而陈白起盯视着她离去的高挑背影,神色平静莫测。 “先生如何得知?”陈白起嘴角撇动一下。 后卿后背贴着陈白起的前胸,那平坦而结实的胸膛透着恰到好处的温度,没有伪装不曾穿戴隔层,后卿无法违心地否认这不是一名丈夫,但他心中对她性别的怀疑仍旧不曾打消。 他瞥向离他颈间十分近距离的铜剑,这柄剑可非摆设,观其拿剑姿态平稳而娴态,便知其绝非庸人一辈,一念过后,后卿心底便有了主意,随意地答道:“透一直坚信尔会再次出现,便一直守在最后一道防线附近巡逻,若尔当真出现,定然会在那处与他碰上面,方才会面某观察汝身上不经意沾了一片榆叶,衣袖与鞋底沾擦沾着红泥痕迹,这附近的位置某大体亦视查过一遍,只有西南方向位有几棵高大的榆树,而红泥亦出自此处,想来汝时间定然十分紧迫,必不会将人挪搬得太远,若想掩人耳目,将人藏在树上绑起不失为一个应急的办法。” “……”陈白起听完这一番话,此刻对后卿的脑袋肃然起敬了。 “汝胁迫于某,可曾想好退路?”后卿不在意她的缄默,抬眸平和而有趣地瞥向她。 “退路自然一早便想好了。”陈白起亦扬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故弄玄虚、装腔作势谁不会,别以为你装作一副万事不求人之态,我便会怯场自省混乱,且看谁比谁更镇静从容。 赵军因忌惮被陈白起劫持的后卿,虽一直缓慢地缩小包围圈,却不敢轻举妄动,双方僵持其间,时间正缓慢地流速而去。 后卿微眯起一双玲珑万千的眼眸,探究地凝视了她一会儿,方道:“汝好像……已经做了些什么?” 系统:恭喜你,凶简“金”已破…… 系统:恭喜你,凶简“木”已破…… 系统:恭喜你,凶简“水”已破…… 系统:恭喜你,凶简“火”已破…… 系统:恭喜你,凶简“土”已破…… 听到系统接二连三的报备,陈白起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至后卿头顶望向远处,她虽并没有说话,但神色之中却有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好气色,似打了一场胜仗归来般意气风发。 后卿眼芯一跳,崩出些许火花,他微仰起脖颈令挟持的刀刃可多空余部分空隙令他活动,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个扁平折叠机巧的黑色罗经仪,盘中地盘、天盘和七十二龙盘,进二十八宿天星五行,格局繁密而累数遍布,他先以一种复杂的手势摆阵,接着转动盘上磁针,片刻磁针停下,盯着罗经仪盘,他面无表情,唯有一双暗藏乾坤万罗之象的眼眸冷彻透骨。 “你竟破了吾之禁咒。七铘锁魂阵……” 因着后卿突然动作,陈白起一时不明其究竟准备做什么,便挪了几厘刀刃暗暗关注,却不料暗中偷偷进行的事情被他这样轻易地揭穿了……陈白起观其神色不对劲,神受其摄,手中之剑再不敢放松,加注了几分力道,犹豫了片刻,方实诚道:“……没破。” 她不懂破阵,她只是暗中留下记号让完成“引怪任务”的夜枭队友去将埋下的凶简再按葫芦画瓢地给挖出来,临行前她曾交待过细致步骤,每一环她都精心设计得妥当,连路线图都取布绘制成本交给他等,务必达成目的,她以为这样可以破阵,可显然她估算错误了,应该还有某种关键的“点”未勘破。 眼下系统并没有提示她的支线任务完成了,显然他这什么七什么的锁魂阵并没有破除项顶多破坏了。 时将近午,林中的空气渐渐闷热了起来,哪怕林中树荫遮挡了部份炙烤光线,仍熏蒸得众人热汗满颊。 “原来如此,尔一人化身为饵,吸注众军目光,再令其同伴暗中行事,这倒是一个大胆而冒险之策略,不过,尔……如何得知吾之埋凶之阵?”后卿恍然大悟。 陈白起默,总不能说凶阵在系统地图上有明确显示吧。 “如今先生精心设计之凶阵已破,难道此刻仍旧打算与沧月、平陵县拼个鱼死网破?”陈白起不答反问。 “确也,此趟诸事不顺,多次遭遇尔般人物阻碍,估计确非灭平陵县之黄道吉日,可若白来一趟无任何收获,恐吾返赵定与赵军上下心生界隙。”后卿语气低幽而慢磨道。 陈白起越来越看不懂他了,她摸不清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便直接道:“所以……” “他……也该来了吧。” 他?他是谁?谁……该来了?陈白起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时,林子里传来一声异动,似纷沓不止的脚步声,亦有幡旗迎风猎猎与沉闷皮甲铁器撞击的声响,陈白起蓦然掉头,只见如风驰电掣般一队装备精良的铜铠金鳞开光的队伍蜂拥围堵了过来。 集结于四周的赵军一惊,一转过头便与这支突出其来的军队拼杀了起来,刀光剑影、侵掠如火,这其中陈白起看到姐夫姬韫、巨、姒姜、小泗儿、齐他们皆在,这一趟祸水东引十分成功,在极少数牺牲的情况下达到了剿灭赵军敌后部队的目的,然而陈白起以为的“顺利”,却原来其中还饱含了救援部队的及时赶赴与加入。 看到姐夫如此迅速去而复还,陈白起略感诧异,这其中的缘故她并不清楚,但想来消灭敌赵并将埋凶之地挖出来亦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虽其中计划生变,却是一件好事,陈白起心中自然喜悦。 系统:系统默认沧月军加入“夜枭”小队。 系统:你的队友成功击杀普通赵军一名,你获得经验值2000。 系统:你的“夜枭”队友成功击杀普通赵军一名,队长获得经验值2500。 …… 沧月?陈白起于混乱的人群中来回梭望,视线蓦地定睛于某一个人身上,久久收不回目光。 陈白起微微睁大眼睛,张嘴哑声无语。 公子……公子沧月,竟是他亲自来了?! 与陈白起的呆怔相比,后卿却是一眼便相中了公子沧月,他难得如此奔放地仰首大笑了起来:“某早便预料到了,他若知某于此,必然会不辞幸苦赶来。” 陈白起回过神来,听了后卿的话,心生怪异之感。 他这话什么意思? 公子沧月带着单虎单刀独会,他暂时并未出手,隔着一段距离眺望,彼此之间的面目皆有些模糊,他首先阴晴难辨地盯注了后卿一眼,随后又将眼神移向陈白起瞥了一眼,却微微蹙眉,很快地又转开了视线,左右环顾,似在寻找着什么人。 被人轻飘飘一眼过去的陈白起眉角一抽,心道,她如今这副模样,估计他是认不得她了。 不知道为何时,虽然目前情况大好,赵军溃兵难挡,但陈白起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具体不妙在哪里她也说不上来,或许是因为后卿的神色太过于镇定,亦或者是他刚才的那一番话令她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儿。 姬韫跟巨他们一边英勇作战亦一边四处张望寻找,明显这一个二个地都没有将陈白起认出,一来彼此之间距离隔得有些远,二来她变化实在太大,姬韫等人混乱之中根本无暇分辨。 但有一人却对她留了心,这人自然是姒姜,他穿着一身精良皮甲,扮相普通地混在沧月军中,不时拿怀疑的眼神盯着她看,似在怀疑又似在确认,陈白起暗中跟他使了一个眼神,让他暂时不要暴露她身份,姒姜收到她的暗示,当即便明白,微不可见地颔首,然后不再行惹人怀疑之举动,专心投入战斗之中。 赵军潜伏部队不过一百余人,然沧月军此次却带行了二百余人,是以胜负很快便有了结果,除了几名赵军将领尤在垂死挣扎,其余不是被捕便是被杀。 姬韫带队在前,在赵军伏首之际,他连问几人皆问不到陈娇娘的行踪,一时心急如焚,见前方后卿之所在,便愤然而前,却不料看到他竟被一容貌如金童般可爱的少年拿手劫持着。 他一愣,一时怔怔地盯着那少年,心中转念万千,最终压下念头,朝后卿道:“后卿,尔等赵军潜伏部队已被制伏,尔愿降服否?” 后卿看向姬韫,似迷茫了片刻,方忆起一事,笑道:“上一次好似与汝见过,对了,尔乃与陈三谱曲弹奏之人。尔于此,却不知陈三安然何处?” 姬韫见他竟还记得自己,却全因陈娇娘之故,一时辨不清心底什么滋味,他回视着后卿,面容上并无什么表情,只道:“娇娘之事与卿何干。” 第三十七章 谋士,后卿与陈白起(六) 后卿别有用意地睇向姬韫:“尔在紧张……为何?” 确也,一般情况下凭姬韫之学识涵养言谈不该如此地冲撞刻薄。 姬韫一僵,一双流水般清润的眸子染上霜色,显得其眉眼澹泠似傲梅霜枝,刹时冲淡了儒雅平和的书生气,流露出一种傲世风华之态:“后卿先生莫非打算一直顾左右而言它,尔此番率领赵军欲攻吾平陵县城,如今功败垂成,却打算装作若无其事般自欺欺人,着实令人感叹,尔之威名造势亦不过如此罢了。” 姬韫虽说不识得挟持之人究竟是谁,然陈白起一去不复返,一路只觅记号不见其踪迹,再思及先前她曾言过伪装成赵军将士混入敌营,眼下这山林莽莽之中,除了赵军便只剩沧月军与他等,此人突兀陷入两军之中并拿剑挟持于后卿,足以惹人生疑且震惊,他……会不会是陈白起伪装假扮的呢? 若不是,那此人又会是谁?是敌是友? 因着某个瞬间的念头如春日野草荒芜兴起,莫名地他竟不愿意陈白起于大庭广众之下暴露其身份,他不知道后卿知悉多少真相,亦不知公子沧月倘若知道陈娇娘亦于此间会是如何反应,一时之间他思绪万千,唯有将一切的注意力皆牵引于自身。 然而,后卿何人,其智近妖,他观姬韫神态本只有三分怀疑,如今却蹿长成了七分怀疑之色了。 “尔确在紧张,为何?”后卿坦然一笑,接着似突然忆起一件事情,笑对姬韫,于陈白起谈话道:“对了,透,尔可识得这位……丈夫?” 陈白起听后卿喊她“透”那一刻,目光难解地盯着他,抿唇不语。 他问这话何意? 透? 姬韫愣了一下,他眼神几番犹疑地瞥向陈白起,他不懂分明那人手持利刃相持于他,为何后卿仍然一副熟捻之态与他变笑风声。 他唤他“透”,他识得“他”……那“他”,是否根本不是陈娇娘,其实只不过是一个与后卿另有外仇契机报复的陌生人? 一时之间,面对一个全然陌生的“陈白起”姬韫难以辨认,要说“残缺的面谱”可不似易容,而是彻底将一个人改头换面,如今的“陈白起”便等同于“透”,外貌特征无一线区别,再加上由始至终“陈白起”亦不曾回应他半分暗示,这令原本有几分笃定的姬韫,犯了难。 “识得如何……不识得又如何?”陈白起翘起嘴角,细微而冷淡的弧度,隔了许久方道。 “妙哉,某观其分明不识你,或者说这一支队伍他们都不识你真面目,尔机关算尽费尽周折,却与友军对面相逢不相识,岂非可笑?”后卿故意仰后头,眉眼似灿花流莹,眼波流转变幻着诡谲光泽,声音低浅呵气轻笑,音线似魔如魅般低吟悦耳。 他声音很小,几近耳语与陈白起,是以无人听见他这一番饱含算计意味深长的言论,陈白起尽管心中不爽得牙痒痒,但不得不说,后卿这人敏感性极强,一下便抓住她的一只痛脚。 偏这时,一番刀枪剑戟过后,已成功将一众赵军潜伏部队制服的公子沧月带着旗开得胜的部队气势宏壮威武过来。 公子沧月令军队将受降的部分赵军将首押解于一旁,其余分散一小部队则搜寻四周范围可否有余党残兵,他则亲自携带单虎与十几名随扈朝姬韫、后卿这厢走来。 陈白起见一场短暂的兵戈相见终得以顺利平息,不经恍了一下神,眼神朝着公子沧月身上飘去。 与分别时相比,他面色仍旧不大好,步履不复往常矫健沉稳,透着一股子虚浮劲儿,此时分明大热天,他竟身披着一件鹤氅,想来定因失血过多怕寒,他唇若抹朱,眉聚冶艳之玉骨神秀,其精气神却算勉强撑住了。 他的随扈左右开弓为他铺阵了一条警戒线,他立于姬韫左侧,与陈白起、后卿,正好形成三角鼎力。 而姒姜与巨在帮助沧月军剿敌成功后,便从后方走向姬韫身旁,其余“夜枭”小队成员亦脱离的沧月部队,紧随其后。 后卿就像一个于暗处稳操胜券幕后黑手,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着众人、评估着形势、精算着策略,他视线于周围轻飘飘不着地绕过一圈,唇畔笑意加深。 公子沧月飘飘然似神祇般人物行来,但见一向胸藏天地之机之不可一世的后卿竟被人挟持之时,顿了顿,神色倒与先前的姬韫一般,既疑又诧,但转瞬,他却嘴角勾起,视线于其周身上下扫荡一番,扬起一抹讥讽之笑意:“后卿,见尔这番不堪之态,实属令人发笑啊。” 以两人结下的不世仇怨,遇到这番落井下石之事公子沧月定然绝不放过。 他此言一落,有眼观察的沧月军与“夜枭”小队一众,皆嗤嗤而笑。 “本以为堂堂公子行事会更光明磊落,必不施某此等小人算计,却不料是某高看了,却不料尔会派一细作施予暗招啊。”后卿似不闻周遭讥嘲之笑,仍旧风霁磊落大方,侃侃笑谈。 公子沧月一听此话便蹙眉,他如冷灿霜雪的视线瞥向闷不吭声的“陈白起”一眼,这陌生少年的面容如此之盛,若曾见过他定不相忘,然而记忆毫无印象,他定然并不识得,只是他何以会帮他等冒生死于度外挟持后卿以胁迫赵军呢? 对此疑惑他仅一瞬闪过,并不打算在此追究,毕竟有这个他念念不忘的仇敌后卿在跟前,他对于其它人的关注点一向比较低。 公子沧月先前是于半途遇上姬韫等人的,今日清晨,他的斥候回禀前方赵军轮番攻势时紧时缓,举动十分奇怪,后来突得一封密报,其内容乃姬韫等人留下声称后方有敌军潜伏而入,此密报内容令众将领不得不重视起来,一番召议推敲下来,再联合起目前赵军这种歇一会儿又攻一阵的打法,顿时醒悟过来。 本来此趟定不必他亲自前来,然而当他听闻攻城兵马只有戚冉并无后卿时(战国将领一向流行身先士卒),又见戚冉中规中矩的打法完全脱离了后卿指挥的狡兵险攻,不知为何他料定后卿必然会兵行诡变,考虑再三,便不顾病体修养瞒下于前方抗敌的孙鞅等人,拨出一支军队领兵前来剿敌。 而正巧出城不远便遇上返城求援禀报的姬韫他们,姬韫将情况简单地与他说明了一番后,便领着军队一路朝槐山岗赶,于驻营地中寻觅不到“夜枭”小队的踪影,当即姬韫便知情况有变,所幸找到了他们留下来以备不时之需的暗号,这才了解了他离开后林中发生的情况。 于是,他们又辗转地赶赴支援姒姜他等,一路找寻而去,正巧与姒姜等人撞碰上面,又因着沧月军这支彪悍队伍加入,之后要办的许多事情便十分顺利地解决了。 直到现在,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的沧月军与“夜枭”小队都难以置信事情竟如此简单地解决了,并且他们还活抓到了鬼谷后卿。 姬韫因着当时情况紧急,一番讲述下多注重于赵军这方情况,是以并没有告诉公子沧月他们这支队伍领头者乃陈娇娘而非他,再接着他们又遇到姒姜他们,姒姜因着陈白起此人秘密太多,怕哪一句不慎会泄露出她不愿意为世人所知的秘密,讲述时亦大多含糊其词,打算到时候由她亲自与他们解释,省得到时候埋怨他多嘴暴露。 因着大家都多少有这样那样的顾虑,没将事情捅明白,是以,公子沧月如何猜想都猜测不到,眼前这个他看来陌生可疑的漂亮少年竟会是陈白起。 当然,眼下除了姒姜与陈白起眼神确认过,巨与姬韫皆为怀疑,其它人干脆全然不知。 “此人本君不识得,尔行事龃龉,莫不是此番阴沟内翻船?”公子沧月眸似瀞月流水,说起话来如潺潺溪水划过冰棱子,字字冰刺透骨。 “果然啊……”后卿流转眼神勾了陈白起一眼,继而意味不明地喃喃笑了起来。 而陈白起在听到公子沧月一句“此人本君不识得”时,心底也道了一声“果然啊”,她如此彻头彻尾地改换了一副模样,也难怪公子沧月认不得,若她自称“陈娇娘”,必然一时半会儿不能取信于人,若他们要求她当面解除伪装恢复女儿身,她又该当如何应对? 她真还没有想到,公子沧月竟会拖着病躯亲自来这一趟,他跟这后卿这梁子确也结得太大了,真有一种此仇不报非君子的感慨了。 “上次一役,本君至今仍旧遗憾……”公子沧月拢了拢衣襟,翩绖纤长的睫毛下,冷冷眸光直直地盯着后卿,一瞬不眨。 “某亦遗憾啊,若非上一次让公子轻易逃脱,此番便不需这般大费周折了。”后卿古怪一笑,不容其它人分辨他这话意味不对时,他又偏过如玉侧脸,于陈白起别有味道地笑道:“透,你不是一直好奇某的禁咒?七铘锁魂阵吗?眼下某便开启阵法,容尔好好地颀赏品鉴一番如何?” 后卿的话像一计重槌,陈白起只觉心脏处猛地被撞击了一下,令其窒闷哑声。 “阵……阵不是毁了……”她面色惶茫。 后卿好笑地瞥了她一眼,似在责怪她未勉太小看他了,他启唇小声道:“尔毁的乃附属阵法,主阵一直在此处,且有某坐镇,岂会轻易容人毁于一旦呢?” 陈白起听了此话,只觉手脚一凉,这时,后卿猝不及防地握住她的手腕施力,朝其手膀处用力地划过一刀,当即鲜血溢满刀刃顺流洒落地面。 陈白起只觉胸腔处似被某种磅礴的气流狠狠撞击开来,双脚后退凌乱打结方堪堪停下,却再无力制服于他。 他做了什么?陈白起视线划于手中剑刃眸色一定,眉眼似某种蛰伏的野兽挣扎欲出,然后狠冷地盯着后卿。 后卿不改颜色,反而笑意盈眶地盯着地面的血迹,眸光大盛。 下一秒,地面像破碎的红色琉璃斑驳出断痕,每条断痕转变成一种奇异符文、字体,一道一道,一条一条,一段一段,铺成一道红光大作的阵法呈圆形朝四周扩散开去,一切发生不过眨眼的功夫,所有人都被笼罩于阵法之中,他们看不到阵法的奇妙诡异之处,却如同魔障了一般,仰天发出了恐怖的尖叫声。 “这个阵禁咒阵法开启需先流祭百人血,再祭阵主之血,某费了如此多心血,总算得偿所愿了……”后卿偏侧过脸笑迎陈白起冰冷的目光,一滴猩红血滴溅于其眼角,如一滴泪痣般,衬得其此刻面容邪佞却又美好如初,矛盾而悖论。 一瞬间,陈白起便看到眼前原本还清新明亮的林子瞬间变成了压抑混沌的血红色,耳边刮动的狂风似伴随着凄厉的尖叫声,一声一声地撕破耳膜,令人脑袋像绵针般扎痛。 第三十八章 谋士,该如何甄别真与假 林中场面一下变得混乱扰嚷了起来,如同陷入梦魇之中,姬韫、姒姜与巨等人表情慢慢地开始变幻,似惊似愣似疯似怒,他们像是被隔绝于另一个世界的人,地面飘升而起的红色狱焰鬼头张大嘴巴朝他们袭去,他们当即面露惊骇地挥刀相向。 赵军则五官挪位,红着一双眼睛抱头抢地,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声令人毛骨悚然,单虎本贴身保护着公子沧月,但此时眼中却似根本看不到其主公身影一样,他瞪着一双眼睛,眉毛一根根竖起来,脸上暴起了一道道青筋,愤怒地盯一处空气,无声嘶吼着。 而公子沧月倒是神智清明,却无端被阵中红绳铃铛给绑手绑脚捆缚起来,高高吊悬于半空之中,此时正一脸阴鸷恐怖着面容,蹬脚拽臂拼命挣脱着。 眼前的一切一切都变成诡异而扭曲,猩红压抑的色彩,原本该存在的风声与蝉声都消失匿踪,充满血腥的空气不时扩散着刺耳惨叫声像小针扎进骨头里,似生命的最后挣扎。 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迅速土崩瓦解,结界咒阵于边境渐兴浓雾,如腐烂的尸体上流出来黯黑冰凉的血,蜿蜒覆盖了天与地。 光线渐渐变得剥晰迷离,空气变得潮湿而阴冷,树木和泥土的皮肤开始溃烂一般,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 整个阵法结界内,唯有一人是正常,且能够活动自如的,那便是陈白起。 不对,应当还有一人,便是启动了阵法的后卿。 陈白起眼见这一切,哪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她表情像被拆解了又重新组合在了一起,透着几分扭曲跟古怪:“吾以为……至少目前为止吾已然成功阻止了你,却原来……这一切不过皆为你事先设计好的?” 她的语气像刀片刮过粗砺的石头,每个字都透着一股子尖刺利锐。 后卿神色似幽潭深井,怔静地凝注着陈白起,那目光中有一种出乎意料的诧异,更有一种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难以言喻的惋惜。 他诧异的是,其它人皆陷入阵中不可自拔,她竟能够不受“幻阵”、“迷阵”跟“斗阵”的丝毫影响…… 老实说,他生平阅人无数,却是第一次遇到这般……特别而具有风骨之人,所以他感觉十分惋惜,这样的人竟为了沧月军抑或是为了区区一座庸贫的平陵县如此地忠贞牺牲,而无法将其劝降留之已用。 后卿看人一向看其内骨神秀,如哪一种人会经不住红尘诱惑轻易动摇,哪一种人如钢铁般意志坚定,他一眼便可看出。 而正巧,眼前之人,便是那种木人石心,哪怕你惊涛骇浪袭来,他亦统危坐如故,若无所闻。 此人甚善,只惜非他同道中人,不可留之。 “尔很厉害,目前为止吾从未遇见过比尔更难缠的对手,只是尔们太高估吾之的野心,吾本不打算一口食个大胖子,是以此趟不为平陵县攻城,只为杀一人罢了。” 他之话坦然道出一切实情,事已至此,想必亦毋须再隐瞒了,陈白起嘴角不禁溢出一丝意味明的笑意。 是啊,一开始他们都以为赵军这支潜伏部队是趁着前方战事吃紧打算从后方突击,来个里应外合攻陷平陵城的,是以所有的设想都围绕着如何阻止跟冒险剿灭敌军而施展计策。 他们“以为”赵军潜伏部队如此谨密、阵法布置如此宏伟自是为了攻城,实则,他所做的一切,故布疑阵的一切一切皆是为了达成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引公子沧月上勾。 为此,他不在乎有多少人牺牲,有多少人前来阻扰,他不惜一切代价,花费的心思哪怕是牺牲掉赵军的全部精锐部队,亦要将公子沧月引入局中。 他的心计太绸密,也太狠绝了! 陈白起道:“尔如何确定他一定会来?” “他自然会来的,吾先引起其怀疑,再借前线推波助澜,计有千百,路有八达四通,总有一步会成功吸引他来到此地,虽说任何计划都无法避免出现意外……没错,因尔出现而引发的意外,虽令过程多了许多波折,并因此损失了不少戚冉培育出来的精锐部队,但事情仍旧顺利地达到吾之预期。”后卿看着她,眼中焕发出了不一样的神彩道。 “后卿,吾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于尔手的!”陈白起抬起眼睑,此刻的眼神冷静得可怕,一字一句道。 后卿没将她的话放进心里,他缓缓勾起嘴角,伸出一手:“尔之胆识与机智无一不超群出众,吾很颀赏你,来吾身边吧,但凡沧月公子能给予尔的,吾皆能给,甚至更多。” “感谢赏识,可惜吾一身不侍二主。”陈白起无视他伸出的橄榄枝,干脆利索地拒绝。 后卿似乎早知这种结果,他收回了手后便笑起来:“尔主?哈哈哈……那吾不妨试试此主是否真值得尔如此忠诚地效忠了。” 后卿这人偶尔脾性会有些阴晴不定,特别是被人拒绝的时候。 他收住笑后,视线移向公子沧月,一挥袖便拆开了阵法中间的隔膜,一直处于被隔离状态的公子沧月余光一瞥,便看到了前方两人了。 后卿似十分有趣地颀赏公子沧月此刻狼狈的模样,他道:“公子沧月,如今楚国如日落西山,尔之皇兄于夺位后便卸磨杀驴,对汝更是丝毫不念手足之情驱逐丹阳楚都,尔当真还要忠心效命于他?” 公子沧月莫名陷入诡阵,一时挣脱不得,却仍保持着冷静心态应对,他对后卿的话嗤之以鼻,冷漠薄透的眸光射出轻蔑之色:“后卿,楚国于本君乃固之根本,汝想让本君弃国保命,尔休想。” “嗳,早知卿说服不了公子,此番作态倒也是枉作小人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此话倒是至理名言,既然如此,某亦不再多费口舌,只是这一次,公子恐怕不会再有上一次的侥幸了。”后卿拢了拢袖摆,逐渐隐下笑容,继而慢条斯理地问道:“公子可知此地为何处?” 公子沧月缄默不语。 好在后卿亦不需要他回应,他语气徒然放低,像在分享一则秘密一样兴致勃勃:“此处名为乱葬岗,公子且不知此处死了多少被楚人埋葬屠杀的中山魂吧,而如今,冤有头债有主,这些一直不断瞑目安息的怨魂一旦被放出,便会寻着尔身上流淌的罪恶之血,朝尔索命讨债来了。” 公子沧月耳力不错,所以将他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入了耳中,他虽不信鬼神之说,却也只觉一股子阴凉之气从脚底蹿到头顶。 这时,突然似稠墨般暗红近黑的地面咕咚咕咚冒着粘性气泡,不一会儿便浮出许多幽绿的鬼头,这些鬼头无面无发无眼无身,只剩一个圆辘辘的脑袋,却不似实体一般质感,微微透明,它们张着一张黑森森的大嘴,神色狰狞可怖地朝着公子沧月方向袭去。 公子沧月瞳仁一缩,奋力挣扎却感觉捆在身上的红绳越缚越紧,根本无法躲避或阻止。 这一颗颗鬼头带着一身绿惨惨地阴煞之气,呼呼作响,于空气中飘来荡去,拖动长长的尾巴,围绕着公子沧月四周,就像随时准备将他身上的肉一口一口地撕了下来,血一口一口地啖尽。 “嗬啊——”公子沧月不堪其扰,胸腔处暴发一声气喝冲天,而这时,一道从空中跳跃而下的身影以一招“大杀八方”气势磅礴将四周旋舞故意骚扰逗弄的鬼影斩散,然后身躯昂然挺直,以一剑一人笔直不屈地挡在了公子沧月前方。 公子沧月一震,看着似雾被斩散消失的鬼影痕迹,蓦地低下头,盯着不远处背对着他而立的少年背影,眼底充满疑惑跟怪异。 见假“透”终究还是出手时,后卿分不清楚心底究竟是何想法,他掸了掸衣摆,眼角轻佻蕴染出几分宠溺,他道:“透,先前做戏已达到目的,毋须再伪装了,你且莫忘了,当初尔随某一道出征,想必公子沧月早已见过尔之面貌,眼下细一回忆,哪怕尔做得再多,他亦必不会再信了。” 陈白起闻言怔了一下,但很快便领悟了他究竟在说什么,顿时黑下了脸。 这个颠倒事非黑白之佞臣! 而公子沧月本对“透”挺身相救一事本就存在着某种难解的怀疑,毕竟此人与他非亲非故,此番作态并不符合常情,如今闻后卿之言,只觉先前少年之面容模糊,经他这般一提醒,再加上“透”这个名字多少熟悉,顿时好似便忆起了什么。 当初两军对垒,隔着一距离,那时的透戴着头盔又穿着厚重铠甲,令少年瘦长的身影亦魁梧高大的几分,其面容模糊但隐约可窥其姣好雪白,乍一眼下的确不好认,但他却是记得后卿的确有一随扈亲信唤透,如今前后事情一番联想起来,其面容倒也清晰明朗几分。 所以……此人确乃后卿之随扈“透”?先前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引他等入局,故作姿态? 虽说按道理事情该如此推断,但因着此话是从后卿口中曝光,是以公子沧月总又揣了几分其它怀疑。 第三十九章 谋士,所以你选择救哪一方 陈白起立直起身子漠然缄默地盯着后卿,俨然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了,他不过随便动动嘴皮子,却能够离间她与公子沧月之间本不存在的信任,恶意地催化他们之间的隙罅。 “后卿……”陈白起轻唤起名讳,引得其正色注意时,手中铜剑缓缓举起,以一种无畏捍卫之姿莅临,无论神色抑或语气皆似风清云淡便飘渺淡然:“吾不管他信亦罢不信亦罢,吾既毅然决然挺立于此,便只为护他,助他,于此,再别无它求。” 是以,她并不在乎被他误解或怀疑。 听到一番大义凛然且无私奉献的话,莫名后卿牙一酸,感觉到心中不太舒坦,嘴里古怪咀嚼着她的神情跟话语,渐渐眼底的温度霜降了下来。 “是吗?” 后卿抬了抬眉,笑意无一线温度,他突地出手,手结阵印,只见其脚底一股邪煞之色冲天而起,吹得其衣袂发丝飘荡飞舞,这时地面像煮沸的开水一样冒出许多阴森凄厉尖叫的鬼影,这些鬼影无实质身躯,只是一抹支离破碎的影子,面容空洞有眼无珠,影子扭曲而拔长,叫嚣着残忍凶意朝着公子沧月咆哮冲去。 这还真是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的节奏。 陈白起知道凭她手中一柄普通的铜剑根本无法应付这阵中阴煞之气幻变的鬼影。 这阵法她虽然能够进出自如,可却不擅破阵之术,她一人逃跑了也无济于事。 她曾考虑过用剑砍断这缚绑着公子沧月身上的红绳,然而这红绳她先前感受过,非金石之力能够简单挣断,这个时候她莫名地开始怀念起傲娇小童与相伯先生,若他们亦一道入阵了,定然有法子门道解决。 现在,陈白起十分怨念万能的系统竟没有发明或奖励她一个通讯器,这样一来,她就可以远程咨询一下解决之道了。 不过,她虽不懂破阵之法,却也并非对眼前禁咒阵术毫无所知,其一这些所谓的“鬼头”“鬼影”其实都并非真正的鬼魂,别看方才后卿在那里妖言惑众吓唬人,实则这只是阵中之煞气幻化迷惑了人眼而成。 后卿千挑万拣的布阵之地可绝非食素的,此地乃槐山岗中阴煞之气是为浓重的位置,而这些阴煞之气久聚成灾,以阵法掏井等同取之不尽,这般与其硬扛下去,哪怕她耗光了精力,估计也救不了谁。 另则,她虽不懂破阵之法,却知道这阵法皆以后卿之意志催动,他为坐镇之人,他亡此……阵必摧。 “尔想杀吾?”后卿留意到陈白起突生杀意的双眸,不知为何方才不舒坦的心情此刻竟更是直接跌入谷底,他笑灿若化,眉眼幻化近妖般道:“尔其实有很多机会杀某的,为何却一直迟迟不肯动手,为何一直在犹疑?如今尔连最后一丝生机都被剥夺了,再生杀意,为时已晚矣。” 陈白起收回了眼底的杀意,转开眼,坦然道:“若非必要,吾并不想杀汝。” 嘴上的话她说得漂亮,实则她心底的话却未道尽,凭他这般狡诈智妖,如今的她也不一定能够杀得了他。 “哈哈哈哈哈……”后卿闻言,徒然大笑了起来,那悦耳娓娓动听的笑声却似一道催命符,令得鬼影猖厥疯狂了起来。 这时那些鬼影围绕着他们四周盘旋舞转,越来越多,也转得越来越快,逐渐便像一道黑色飓风一样将公子沧月跟陈白起两人包裹了起来,陈白起面色凝重,抵剑挡于胸前后退了几步。 这时一道鬼影从飓风中冲出来,本是朝着上方公子沧月而去,却被陈白起余光扫到跃起便是一剑斩破,陈白起剑中蕴含了麒麟血脉的天地正色,因此才有此等威力,而黑色飓风之中越来越多的鬼影冲了出来,它们张大嘴尖叫着,威喝着,狰狞着…… 变得巨头的脑袋一口便咬住了陈白起的肩,陈白起微蹙了蹙眉,只觉半边肩膀似被冻住一样使不出劲来,便反剑劈去,却又有一头一口咬在了她腿上、手上、腕上,她动了动,但整个人像被钉住了一样,越想挣扎却越感动力,渐渐地,她就像被层层黑稠皮带包裹住了,眼鼻嘴都淹没其中了…… 系统:“狂刀六式”熟炼度已达到50% 系统:警告,“秋霓”套装损坏程度严重,请尽快进行修理维护。 系统:警告,“破损的铜剑”损坏程度70% 系统:警告,人物血量降低于50%,请及时补充血量…… 看着下方奋力战斗的“透”,公子沧月面色苍白而冰冷,或许他一开始对他是怀疑的,但眼下却已是一片震惊。 他分不清此刻心底涌动的复杂情绪为何,只是看着他渐渐被鬼影撕咬、啃扯、最后几近覆没之际,他终没忍住朝下喊了一声:“本君不需要尔多事,速速逃去!” 此少年分明乃后卿之随扈,为何会如此不顾性命危险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此帮他? 这是阴谋,或者另有所图…… 一个人究竟所图何事,才会舍得以命相博,至死不渝,公子沧月想不通,亦想不明! 后卿远远地看着被阴煞之气包裹成一团黑气的“透”,眼底一片荒芜冷然,空空如也,似什么都不曾想,又似想了太多太多以致于里面究竟有些什么,谁人也无法探清楚。 听着系统一阵一阵地刷屏,此时的陈白起眼前基本上一抹黑,周身又痛又冷,那些鬼影相当于煞气,如今煞气缠身她难以挣脱,所幸还有“秋霓”套装给她抵挡一会儿,可眼下套装损坏得厉害估计也快撑不住了,倘若等“秋霓”套装整个坏掉,她还没有挣脱开去,那么阴煞之气便会一股脑直接侵袭她体内,等待她的唯一结果便是暴体而亡! 不能放弃…… 陈白起双唇泛白,一身冻得瑟瑟发颤,但额头却是布满的汗水。 她不能放弃…… 公子沧月、姐夫跟巨他们都还在这个凶危的阵中,她怎么能就这样轻易放弃! 系统:系统检测到人物情绪波动过于激烈,因此激动了麒麟血脉苏醒,麒麟血脉苏酸醒26%……27%……28%……30%! “啊——”陈白起感觉随着血脉苏醒一股异样的能量从体内爆发出来,她挡不住一股热血仰天一啸,体内不断运速的太素脉诀像脱轨的火车冲击着四周的煞气屏障,一下一股金光带着灼热之气便破解了危机。 此时,陈白起感觉浑身似要沸腾了一样,她都怀疑自己脑袋是不是都冒烟了,那一只瞎眼灼热得厉害,估计快要变成麒麟瞳了,还有麒麟双臂也越来越热,血脉不断冲刷着她的血肉之躯,她觉得她快要失去理智了。 一切显得如此突然而震惊,如此浓重的阴煞之气竟被一下便被净化了,感觉到陈白起身上涌上一股不对劲的气息,这股气息与阵法有着完全相反的属性,就像光与暗一样,对立而危险,后卿沉下眼,面无表情地盯注着陈白起全身,道:“看来,还是太小看尔了。” 后卿此时亦不再招鬼影煞气,他突然笑道:“方才那个陈三姐夫好似认出了尔却一直刻意阴瞒,想来尔的身份定然有顾及与避讳之处才对,眼下,这些人当中定然有许多尔在乎之人吧,不知……接下来,当尔在乎之人要杀尔拼命庇护之人,尔又决定去救谁呢?” 他一招手,流逸着诡谲纹线的袖袍飞舞翩绖,这时,幻阵中被蛊惑疯狂尖叫的沧月军与夜枭小队的众人一下便安静了下来,但这种安静并没有让陈白起安心,因为下一秒,他们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操探,脑袋僵硬地齐齐朝她这方看来。 他们的眼神空洞而泛红,盯着她跟公子沧月就像盯着锁定好的猎物一样,带着贪婪的杀意,一涌而上便包围住了他们。 陈白起以为他们或许会对她立刻展开进攻,但很快她却发现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她,他们只扫了她一眼便放过,然后直愣愣地盯着她身后之人,那一双双仇恨泛红眼神,简直令人发寒。 “决定好了吗?想救他们,便杀了公子沧月,或想救公子沧月,那便……杀了他们吧。”后卿看热闹不嫌场面大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陈白起没想到后卿竟用这一招来逼她,前面是她的战友与队友,其中更有她的亲友在其中,而后方则是她耗尽了心血选定出来的主公……他给出的难题令陈白起倏地铁青了面容,透过一颗颗憧憧黑色脑袋看向不远处独立似青莲的后卿,只见他亦定定地看着她,似在等她求饶也或者是在等着看她是如何垂死挣扎。 再等一等,会有转机的,一定会有转机的! 陈白起冷冷地瞥开了视线,她看着前方一群已经失去了理智的众人,手中铜剑握紧了几分。 会有办法的,她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接下来,便是一场混战开始了,每一个人都苦仇深大地想杀了公子沧月,陈白起一旦出手阻止,他们便会不分敌我进行厮杀,她不愿杀他们,所以一出手不是直接敲晕抛掷一旁便是防御抵挡。 但是,随着后卿跟逗猫一样一批一批地将人放入战场之中,陈白起哪怕是铁打的,也越来越力不从心,明显快支撑不下去了。 第四十章 谋士,你已经彻底暴露了 “后卿,且不住手!尔当真如此鄙薄,以多欺少,枉顾其堂堂鬼谷之士德操骄傲!”公子沧月怒极而发丝张狂,双眸似雷霆万钧闪扯着银链子,厉叱冷喝。 后卿对他视其若无睹,于他眼中公子沧月此刻已如砧板上鱼肉随时可刀俎,于是他仅紧紧盯着陈白起一人,见她如此爱惜羽毛之人竟为公子沧月落得个周身狼藉,疲于奔命之态,食指与拇指间细细摩挲着,覆下两片荫长的睫毛,薄唇轻启:“尔太过于贪也,两侧不负终将自身受累。” 此话一落,那些原本已被陈白起砍晕倒下之人再度浑浑鄂鄂地爬了起来,他们双目呆滞,面色麻木,机械形地动作着…… 陈白起以刀柄再次敲晕一个靠近她身旁的沧月军士卒,双手已控制不住酸弱地垂下,眼皮子极度沉重地耷拉一半,双唇咬出一道道齿痕印子,鼻息呼呼呼似破洞的风箱子一样粗重。 她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凭她眼下的能力想顾全两边不可行,可问题是人都是一种得失心很重的生物,眼看都走到这一步了,若让她就这样轻易放弃掉自己选定的主公,她确也心有不甘。 “可要放弃了?”后卿道。 陈白起道:“后卿,尔不懂,倘若当尔遇上一件不可弃之物时,尔自当明白,轻易可放弃的便也不值得被捍卫了!” 系统:人物愤怒值已积攒达到100%,可施展血脉愤怒一击技能——“麒麟臂”。 陈白起双瞳熠熠生辉,如黑夜星辰般灼亮,她直接弃剑,飞身直接冲杀而去,她的手掌渐渐开始变幻,开始变巨覆盖厚重麟甲,凡人不可觑之,只觉她鹤展的双臂突然覆满的真气庞大而恐怖,她所经之地,地皮翻卷而起,树仰人翻,她疾步似弹朝着后卿方向便冲杀而去。 她双臂似有摧石裂山之能,那朝其挥去的掌势势犹如狂风闪电,带着一种莫名的吸力,任何人置身于前,都仿佛面对着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人卷入其中吞噬,休说躲闪,便是硬接恐怕也是不能。 后卿一怔,不禁为之动容,连招红绳叠加相编制造出一堵厚墙相挡,可陈白起手臂犹如无形之锋刃,气流四溢便割掉一切阻碍,她瞠大双瞳,一掌挥隔空倾向后卿,后卿当即“噗——”地一下喷出一口鲜血,抚胸连退部步,方堪堪停下。 陈白起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的身躯牵制住了,一看正是无孔不入的阴煞之气萦绕于她双腿不断攀附,她身体一滞,因此愤怒一击“麒麟臂”也威力大打折扣,仅重伤了后卿。 被猩红鲜鱼染红了双唇的后卿眸光大作,带着一种诡异而兴奋的目光盯着陈白起,突地朝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这时,陈白起突然好似意识到什么事情,想都没有想便转身便朝公子沧月跑去。 后卿见她这般迅猛的反应,收敛起笑意,一臂撑于树干冷声道:“太迟了!除非尔当真打算舍身相救了!” 只见,后卿身后的红绳一条条像是有生命会蠕动的触角一样聚集起来,慢慢扭成一团,最后变成一只巨拳,上面缠满了森冷危险的阴煞之气,如同一头愤怒的狮子一般朝着上空的公子沧月冲杀而去。 公子沧月拼尽全力地挣扎,却眼看那一击近在咫尺,突地一道瘦佻的身影竟再次义无反顾地冲上将其挡下。 公子沧月只觉眼前仿佛有一道光,那剧烈的光从前方射来将陈白起的背影虚化得模糊而高大,就好似矗立于苍穹之间的碑柱。 “尔找死么!”后卿微睁眼眸,一脸复杂地望着陈白起。 而公子沧月则煞白了面容,那一刻不知为何总有一种不明的恐惧扼揪着他的心脏,他惊声道:“尔——为何?!” 这该死的麒麟血脉! 跟公子沧月与后卿所设想的伟大节操不同,方才那一刻,其实早已心存自保心理的陈白起,只是虚晃了一下神,不料竟受到了越来越朝万古忠臣发展的麒麟血脉影响,竟想也没想,便第一时间奋身忘死地跑去护主了! 妈蛋! 虽然她的确很想救人,可还没忠心无私到这种地步啊! 随着麒麟血脉的苏醒她的确也变得越来越厉害,但是这种“厉害”却有一个十分致命的弊端,便是这个麒麟血脉会对系统选定的君主产生一定强烈的保护*。 这种“*”,常常会在她某一个不留神的瞬间,控制她的思想跟身体,忘却自我地舍身护主! 陈白起一手麒麟臂,一手铜剑交叉挡于胸前,后卿施展的“巨拳”威力何其庞大,那力道她估计足以将一汉子槌成稀巴烂的模样,是以两两相撞,气流整个混乱爆裂,那剧烈的风刃吹得她面容肉皮鼓动,发丝从头皮处飞舞飙飞,甚至面上、手上裸露于衣物外的肌肤被划出一条一条的新鲜血痕。 系统:“秋霓”套装损坏程度已达100%,“秋霓”套装失效。 系统:“破损的铜剑”损伤程度已达100%,“破损的铜剑”失效。 系统:“残缺的面谱”损伤程度已达100%。 系统:警告,“残缺的面谱”失效,易容即刻伪装解除。 随着系统的警告一出,陈白起手中铜剑“鏮锵”一声断裂成几截,“秋霓”套装的防御攻效亦丧失,她那一张属于“透”的面容正一点一点地龟裂、破碎、坠落…… 只闻疑似玻璃撞破般“呯”地一声,她的伪装面具终于彻底破碎了,接着属于她的真容逐渐开始恢复……首先,那半长于腋下的头发猝然变长及腰,少年纤细却键拔的身躯开始变得柔和而窈窕,身量也开始缩水变得娇小,那侧露的面容开始变幻,光洁秀美的额头,挺翘的鼻梁,温婉稚气的小嘴……本该是一张雪稚金童般可爱的少年,竟变成了一张令所有人都震惊的面容。 随着陈白起慢慢恢复的面容,公子沧月的表情也一直不停地变化,讶异、疑惑、怔愣、震惊……在彻底认出挡在他身前之人是谁后,整个人便呆滞住了。 他嗓子眼像被塞堵住了,眼睛越来越红,像魔障了一般,连呼吸都快忘了。 “不——” 于前方,后卿看到“透”是如何转变成陈三之时,面色遽闪过错愕、震惊,乃至最后失神。 “陈三……他竟会是陈三……” “噗——”他忍不住心底的冲击终一口血再度喷出,一时之间脑中像画幕一般回忆起先前的种种,突地他仰头大笑了起来,但笑完却觉得心口处又是一阵一阵地痉挛般抽痛,然后他整个表情像被扭曲了一般,阴沉似水。 “陈三!好一个陈三啊!” 因为后卿心神动摇得厉害,“巨拳”对于陈白起的攻击轰然炸散,阵法亦受其干扰变得松动,这时公子沧月拼尽会力愤然暴喝一声便挣脱了身上缠缚的红绳,双臂朝前一探便一把抱住了已恹恹一息的陈白起。 “陈三!陈三!尔如何?!”公子沧月抱着血人一样的陈白起,目赤唇白,整个人状似癫狂般嘶吼道。 系统:恭喜,主线(一)【赵楚攻防战】任务完成,获得经验值50000,粮栗300石,蓝阶兵器(不限职业)×1,另额外获得暗线任务(一)【阻止后卿】暗线任务经验值30000,中瓶生命药剂×2 系统:恭喜,人物达到十五级。 系统:人物已达15级,可开启“通天塔”功能。 系统:“通天塔”功能已开启成功,立即进入通天塔,是/否? 系统:检测到你正与人组队结盟,是否允许你的队友跟盟友一同进入“通天塔”,是/否? 陈白起失血过多,脑子供血不足所以整个人显得混沌,她迷迷糊糊地听到系统的声音,她考虑眼下她唯一一个不畏禁咒的人一旦倒下其它人的情况恐怕会更加危险了,是以她也顾不了那么多,答“是”。 于是,于下一个瞬间,阵中所有人凭空会部消失在后卿眼中。 后卿错愕地僵滞着面容,抚着隐隐作痛的胸口,久久杵立于原地,无法动弹。 很快,娅跟透便一块儿出现。 透亦身受重伤,由娅搀扶着走来,一来发现阵法之中仅剩先生一人之时,他们都表现得十分难以置信,但一看先生那阴沉似水的神色,有些事情已不言而喻,毋须此刻问出口惹人心烦了。 后卿对于人消失在他眼前一事耿耿于怀,于四处搜寻了一下无果,便面无表情地一直盯着他们消失的位置,暗忖——是“障眼法”还是用了什么别的玄法之术? 他根本不相信他们会这样凭空消失。 无论什么样的“障眼法”皆瞒不过他,正当后卿准备启动禁咒之“湮没”时,突然见娅面色一变,她忙对后卿道,有一大批人马正朝着此处赶来。 透立即爬上一棵高树,这阵法有屏蔽的作用,因此他居高望远亦无人察觉,他一溜望过去,认出是沧月军跟平陵县的部曲,这些人于透眼中无惧为患,但当他看到军中四人相抬软轿之中的某人时,却神色凝重严峻起来。 他立即下树,朝后卿禀报道:“先生,是公子沧月的人马朝这边而来……其中有一人,乃相伯先生。” 后卿原本一直无动于衷的表情终于有了波澜。 相伯,竟会是他……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一直在山中等他的明君吗? 与相伯不同,后卿行事一向喜欢主动出击,而相伯则信守天命,誓必寻一方山清水秀坐等他的明君寻来方会出山为士,这么多年来,他们师兄弟一直不曾联络过,他以为他还一直在等着,却不料竟会同在此山中相遇? 这槐山岗还当真奇怪,什么样的人都能够汇聚到一块儿来。 “先生,依你此刻的状态,恐不宜与相伯先生再碰面……”虽然后卿一直表现得若无其事,但娅与透如何不知先生定然是受了重伤。 与其它人不同,相伯先生与自家先生师承同门,亦懂方术与奇门遁甲阵法,此阵于别人而言犹如生死大关,但却恐怕阻挡不了他多久。 后卿对他们的劝诫仿似充耳不闻,他于原处静杵许久,突然迈步走向前方,然后弯膝半蹲了下来,低下俯视,地面处有一滩血迹,乃是先前陈白起消失前遗留下来的。 他也不知道此刻自己是以何种心态,伸出一指将血哺入口中,舌尖一卷腥甜之味布满味蕾,他慢慢地、像品味某种珍馐美馔一般充满回味、享受。 许久……他缓缓地笑了起来…… 那笑,令娅与透看了一怔,一时竟无法用言语去形容,因为那种笑容是他们即便跟随了这么多年亦依然从未见过的。 然后,他们听到先生道:“这味道,还真是熟悉啊……” 第四十一章 谋士,通天塔(一) —— 【通天塔】 说明:传闻中倘若能登顶则手可触星晨之瑰丽古塔,塔高可通神殿,最高层亦被喻为最接近神之力量的存在,而塔内有着无数的珍宝,勇敢无畏的战士们,无一心生向往,纷纷勇于入塔挑战。 注:进入“通天塔”后,每一层都有相应等级的怪物守塔,需打败全部怪物后方可挑战下一层。 奖励:通天塔第一段共有一百层,待挑战完成第一段后,便可开启二段,每一层楼挑战成功即可获得大量经验、装备、通天兑换古币以及珍贵道具等,而每十层则会额外随机出现各种色阶的宝箱奖励。(宝箱等级:灰色、绿色、蓝色、紫色、白金色。) 通天塔开放等级:战国英豪达到15级,则可开启“通天塔”秘道。 陈白起将沧月军等一伙人一锅抄地全部带入了“通天塔”之中,因除了陈白起外其它人都不属于系统界面初始人物,因此带入异界人物入塔,则需要扣除“关外税”,另外还会遭受一定的空间排斥冲击,是以众人刚一进入“通天塔”底层,只觉脑袋便被某硬物重击,当即头痛欲裂,眼前一黑便晕倒了过去。 所谓“关外税”,则是按人头清算的钱财,这钱财可用战国刀币或白帛等价值换算,所幸陈白起囊中存了一些钱帛,如今一扣除,她基本再次陷入财政危机。 陈白起是第一个醒来的,她会晕迷并非空间法则的排斥攻击,只是因为受伤失血过多导致的短暂昏迷。 她一醒来便发现自己正躺在公子沧月的怀中,他侧倒在地上,将她牢牢护在怀中,一手按在她的后脑勺,另一条手臂则紧紧搂住她的腰部,将她娇小的身躯纳入他胸怀之中。 陈白起鼻息之间全是他清冽而淡淡的味道,一抬眸,便是他放大的那一张如牡丹般雍容株滟又高贵的面庞,她静怔了一会儿,思绪不自觉飘回了先前一幕。 想来她从“透”变成“陈娇娘”的全过程,他估计全都都看见了…… 陈白起不能想事,一想就感觉头晕目眩、气短无力,她微微一动,又感心悸出冷汗,四肢冰凉,看来她这次伤得很重,并且也损失惨重啊。 身上的大部分装备都损坏掉了无法挽救,特别是“秋霓”套装,她虽嫌弃其风骚的姿态,可却心悦其厚重的内涵啊,她若要重新收集齐一套完整的装备穿戴,还不知道要耗掉多少时间呢。 但事已至此,懊悔与可惜都只能吞咽下去了。 她挣开了公子沧月,将他别扭的姿势摆正好平躺着,这样至少醒来不会腰酸背痛,她坐了起来,不经意环目一顾,只觉四周的环境十分地……陌生。 系统:提醒,由于人物进入却没有选择“通天塔”第一层的挑战,“通天塔”则自动开启人物保护罩,但第一层保护罩却将于半个小时后自动解除,保护罩自动解除后若人物不曾脱离“通天塔”,昼时系统则默认人物选择了“挑战”。 对了,她进入了“通天塔”,陈白起蓦然醒悟。 这便是“通天塔”内吗?入眼是一片空荡灰濛的空间,看似无边无际触摸不到头,然视目所及却有棱角轮廓,地面似青石板方砖铺成,不远处根根朱红色圆柱顶矗上天,不远处柱与柱的夹角中央有一堆头上标注着红色字体名称的牛形怪物。 因为有保护罩,是以那些牛型怪物察觉不到他们,只是茫无目地的四处游荡。 离陈白起不远的距离,倒着一批人,其中有姬韫、姒姜跟巨他们,他们胸膛微微起伏,应当只是晕迷过去了。 陈白起将周遭环境摸清后,这才放下心来,她想起来,却不知一动便觉得周身跟撕裂了一样哪哪儿都痛,她立即取出两瓶中型生命药剂服用后,立即查看手背上的伤,她将遗留下来的覆盖在伤口的血痂搓擦掉,见底下伤口基本都痊愈了,则又灌了一支体力药剂,虽说如今一瓶小型体力药剂也不顶多少事,虽说她也想省着点用,可眼下虽伤势好转可手脚疲软,也干不了事啊。 服了一支小型体力药剂后,她又从系统“包裹”内拿出水食服用后,这才感觉身体有了力量。 同时,她也在考虑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当时,情况危急,她想都没想便将所有人都一块儿拽进了“通天塔”来,所幸他们当时都神智不清,且眼下昏了过去,否则见转眼间便来到这么一个地方,估计吓都会吓死吧。 虽然她如今可以将他们再次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去,可问题是后卿还在外面磨刀霍霍,再怎么说待在塔内至少大伙暂时安全无虞,思前想后,她决定等他们醒来她扯个借口先将他们稳在塔内,之事再见机行事。 四处摸索了一会儿回来,见公子沧月他们仍旧没醒,陈白起俯视着公子沧月,见其唇色苍白,面容透着一种不健康的青色,知道他顶伤行事估计又犯了忌讳,之前她手上没有中型生命药剂,如今有了她亦不吝啬,便趁着他眼下晕迷,偷偷地给他灌了一小半瓶。 她自然不会那样傻,让他顷刻间旧疾痊愈,否则他醒来她该如何解释这种奇异现象,像这种小半瓶可稳住他伤势不恶化,且隐隐有好转,她可说是从陈家堡再次带来了良药,毕竟当初她拿小型生命药剂兑水给他喂过,他应当会信才对。 她再查看其它人,他们的伤势基本都不重,她也就省下了珍贵的药水了。 陈白起等了半晌,没有意外首先醒来的人是……姒姜。 姒姜跟她签定了主仆契约,所谓爱屋及乌,异界空间的排斥力自然亦会对他宽待几分。 他醒来后茫然地按着涨痛的太阳穴,接着,像烫板上的鱼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他一脸惊诧且莫名地盯着四周,全身戒备森严,微微躬弯起背脊,像一匹孤军作战的银狼。 之后,当他看到闲逸自若而立的陈白起,想都未想,便立即快步奔向她,喊道:“陈三,此为何处?” 对于一个前一秒还在林子里准备迎接胜利果实的人,下一秒睁眼却出现在了一个神秘而诡异的地方,完全没有时间落差跟空隙切入,是个人都会表现得神经错乱。 对于姒姜,陈白起不用相瞒,她仰视上方,直接道:“通天塔。” 姒姜见她清楚地道出“名号”,便知道她懂这里面的明堂,这才暗松一口气,他看着满地“躺尸”的众人,面露异色,古怪诧异道:“何为通天塔?” 陈白起知道他有很多疑惑不解,当然等一会儿会有更多“疑惑不解”的人醒来:“通天塔相当于一个利用神鬼之力开劈出来的训练场所,这个地方除了吾无人可来到,是以不为外人所道,详细的解释待以后再说,等一下若其它人醒来,我定然会编造另一番说法,尔必须配合我圆谎。” 圆谎?她怎么越说他越糊涂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姒姜面色凝重起来。 关于后卿与禁咒一事,姒姜并不清楚,当时他已经困于阵法之中无法自拔,于是陈白起跟他简单地解释了一番后,姒姜才知道原来先前曾发生过如此严重危险之事。 姒姜在久久地沉默后,嘴角溢出苦笑:“陈三,汝身上太多太多的秘密,而每一件除了令人感觉震惊之外,另一种感觉便是……毛骨悚然。” 是的,毛骨悚然。像这种完全脱离了人们认知的事情,一般称之为异类,对于异类,谁又能够坦然接受。 陈白起静静地看着他,然后移开眼睛:“我知道。” “我不得不怀疑,汝所施展的能力,当真乃巫术?巫术有神通广大的这种地步?”姒姜注视着她的侧脸,眼神过于专注认真,似生怕放过她一丝表情。 陈白起平静道:“姒姜,无论我拥有怎样的能力,我且不会害我护之、亲之、友之之人,尔毋须恐怖。” 姒姜闻言,只觉一拳打中绵花,后继无力了。 他缄默了下来,隔了一会儿,方拍了一下额头,旋转过视线轻声“嗯”了一下。 这个时候,巨跟姬韫也相继醒来,这两人因与陈白起平日亲近,再加上身体素质上佳,于是是继姒姜第三批醒来之人。 而不大一会儿,也陆陆续续有人从昏迷中醒来,他们醒来的第一反应如同先前姒姜一般,先是茫然四顾,接着便是对末知跟莫名的一种恐惶、紧张与疑惑。 巨醒来便直挺挺地起立,他身高巨大,一探眼便轻易于第一时间看到前方与姒姜并排而站的陈白起,他呆黑呆黑的眼珠子倏地一亮,尚来不及考虑其它,只第一时间回到自家女郎身边。 而姬韫正揉着痛肿的额际,却被巨那大刀宽斧的动作惊了一下,顺着他离去的方向一看,正好看到穿着一身男式银白轻甲的陈白起,他顿时也顾不得头痛之事,放下了手。 先前他彷佛认出陈白起是“透”,却又不完全肯定,如今见她于此时露面,心中便也不作它猜想,当即松缓了不适的面色,亦衣摆摇曳,随之赶了过去。 “娇娘。” “姐夫、巨,你们没事吧?”陈白起道。 巨摇头,他盯着她一身衣服上沾染的血迹,当即哑着嗓音道:“女郎,你受伤了?” 姬韫亦一惊:“娇娘!” 陈白起立即笑道:“这血并非我的,你们看我像受伤之人吗?” 姬韫见她面色红润健康,倒不似流了这么多血的垂危病人,这才将那颗提高的心稳稳放下:“尔常常不听劝诫,吾曾面面耳提数次,让汝等吾搬来援军方才行动,尔且不听,甚至阳奉阴为,娇娘,尔且知错否!” 早就知道老夫子习性的姐夫一见面便是教训她了,是以陈白起当即垂下头,十分诚恳地认错:“娇娘知错,娇娘定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请姐夫息怒,待此事平息后,娇娘便回坞堡抄写诗经二百遍。” 姬韫却还有话要训诫,却见陈白起已自省自罚,认错态度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一时之间他的话便生生堵在嗓子眼儿里,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了。 “姐夫,此事且押后再议吧,你瞧那边,沧月公子他们来了。”姒姜提醒道。 陈白起闻言,立即转过身去。 “此乃什么地方?” 这是所有人此时此刻脑中存在的一个疑惑。 第四十二章 谋士,通天塔(二) 公子沧月在醒来后仅懵神了一瞬,便下意识查看怀中之人是否安然无恙,却不料双臂一拢扑了个空,当即他神色泛白,死死地抿紧嘴唇,翻坐了起来左右查看。 这时单虎与他的随扈亦醒来,他们第一时间便赶至他周围保护,单虎手握跨刀,铁衣寒光,他将公子沧月搀扶而起后,便不安地四顾环望:“主公,此处亦非林中,吾等何以于此处?” 公子沧月无心回应他的问题,他因找不到陈三手脚冰冷,面色难看铁青,他一把推开单虎的手臂,步履踉跄地踏前几步,眼睛不停地于逐渐醒来站立的军队中巡视。 “陈三……”他嗓子嘶哑,像快发不出声音一样,估计是先前面嘶喊时伤了嗓子。 “陈三——” 他心急如焚,心念着,悔恨着,担忧着,他想……他是否又在不经意见丢了她呢。 ——她到底去了哪里? 她伤得如此之重,又能去哪里? —— 听了姒姜的话,陈白起一怔,与姬韫一块儿转过身去。 只见不远处,公子沧月一双赤红的眼眸牢牢地盯着她,淡青色的眼白上布满血丝,好像很久没有睡觉似的,瞳仁像结冰的潮在雾夜中泛着光,只是那双眼睛火似的烫人,又有磁铁般的吸引力。 陈白起似被他的表情跟眼神震摄住了,半晌没有反应。 姬韫与姒姜等人却觉公子沧月此刻神态十分……古怪,而这种“古怪”令他们心头莫名涌上一种排斥跟不虞。 公子沧月甩下全部随扈,独自快步朝陈白起走来,步履交叠过快,衣摆迎风舞动,鬓角一缕发丝擦过其苍白坚硬的嘴唇,透着几分强势的急迫。 “陈三——” 他唤道。 陈白起眼睛微睁,他的声音……为何变得如此嘶哑? “陈三——” 他用力再次唤道。 因为用力过猛,嘶哑的声音直接破声,更是粗噶难听,但陈白起却神色一动。 “公子。” 她应道。 像是等不及拉近最后一步距离,公子沧月直接探臂一抓,将陈白起抓过身前,他粗重的喘气声像急落的雨点,他一双眯缝着的眼睛,目光闪闪,锐利有神,正威风凛凛地盯着她,像要把她看个透。 他想问她伤势如何,他想问她何以醒来不唤醒他便自行离去,他想问她为何会变成后卿的随扈“透”……他想问她太多太多的问题,但最后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声轻唤。 “陈三……”这一次,他再唤她,语气却与先前的急切、紧张截然不同,而是长长一松了一口气,像绷紧的弦终于卸下了全部力道。 周围人皆一脸诧异、眼光闪烁地盯着他们,一时辨不清这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沧月军中则有不少人识得陈白起,例如单虎,他随着公子沧月一块儿朝这边赶来时,顿时满脸见鬼似地瞪着陈三,似无法理解如此危险的战地,她何以莫名出现于此处。 陈白起只觉被他这一声“陈三”呼唤得耳根子都软绵了三分,想到之前她大变活人的事情,恐怕是吓到他了,她顿感歉意柔和道:“公子,先前陈三不愿意于后卿跟前暴露身份,是以未与公子相认,却不想最后以那种方式被认出了,陈三甚至歉愧……” 公子沧月没有立即开口,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她,半天才转一转,隔了几秒后,他才道:“……尔要说的,只有这些?” “公子能够安然无恙,当真鸿福齐天,陈三甚幸。”陈三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这种劫后归来,至少也该送上一句祝贺。 “陈三!尔何以……何以次次如此拼命……”因顾及四周人的眼睛,他的话语焉不详,但他想,陈白起懂。 陈白起自然懂,她想着既然都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了,该寻好处的时机自然不可轻易放过,她道:“陈三的愿望,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她想当他的谋士。 而公子沧月亦忆起她曾跟他说过,她想留在他的身边,给他当谋臣。 那时候他并没有很认真地考虑过,或者说即便考虑过亦最终否绝了,然如今……他却有了别的决定。 他想将她留在身边,因为他已无法想象下一次当她离开他的视线后,又将会是以何种惊险万分的形象出现,他这一次已被吓得快魂飞魄散了,这种经历他如论如何不想再承受第二次,是以无论是谋臣也是……亦或者是其它的身份也好,他都准备让她陪伴在他的身边,寸步不离。 “好,尔救吾一命,吾便满足尔此愿望。” 他目光柔和而炯灼地巡视着她的五官,回忆起她先前身为“透”却为他不顾一切的一幕幕,心底既痛又酸,一时之间软得似水,他想伸手碰碰她柔软的小脸,他想伸手抱抱她娇小的身躯,他想与她说说只有两人的小话,只可惜,周围存在着如此多人的注意,他最终亦只能强压着冲动,松开了她的手臂,转移话题:“尔之伤……” “只是一些皮外伤,看着严重却只是失血过多,方才吾已服过上次给公子他过的一样的药,眼下已无大碍了。”陈白起道。 先前给他服过的药……是指她姐夫姬韫给她配置的神奇良医? 公子沧月目光游离其身,见她尤穿着“透”那一身血衣,上面血迹斑斑,但大多数都呈褐色了,显然干涸许久,但不似新鲜伤口沾染上的,当然她身上亦有新鲜血液沾染上的,只是外露的伤口全都不见了……他犹疑不信,却也不好当众查看她身上的伤势,不过见她此刻行走自如,面色与正常人无异,既讶又心下安定了。 无论如何,她伤势并无大碍,他亦可放下心来。 “此乃何处?”公子沧月终于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公子沧月这个问题,其实也是所有人此时此刻脑中存在的一个疑惑。 “呃,这应当仍是……后卿之阵法当中吧。”陈白起面不露异色,她揉捏着下鄂,做出沉思的状态,如是道。 公子沧月表情滞了一下。 “可与先前之阵……”迥然不同。 陈白起亦是满脸“疑惑”:“我亦不清楚,先前受伤晕迷之后,不料一醒来便于此处。” 这时,“夜枭”小队的人全部清醒,他们全部都集合在陈白起周围,因为许多人根本不知道先前曾遭后卿埋伏一事,是以姒姜根据陈白起的原话再跟他们解释了一遍,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事情前后。 因着姒姜讲话时没有顾及左右,因此原本亦是盲头苍蝇的沧月军亦知悉的详情。 因为姒姜这一番讲话的润色,便衬得陈白起的一番“推测”信服度更高了。 于是,众人亦接受了他们被困于“阵中”的这一番说法。 “啊——怪物——有怪物——” 突地,人群之中有人惨烈地惊叫了一声,引起了周围众人的注目。 当即,公子沧月带着沧月军,而陈白起则带着她的“夜枭”小队成员立即朝发出声音的位置赶了过去。 一看,只见一沧月兵卒摔倒于地,他一面惊慌失措地蹬腿后退,一面哆嗦着一根手指指着一处,嘴里哇哇地尖叫着:“怪物、怪物、牛,人——” 公子沧月扫视了他一眼,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圆柱阴影的角落内竟站着一群牛头怪,这群牛头怪身高八尺,虽长着一颗牛头,却有着肌肉结实的人身,他们举着银白板斧,双蹄着地,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吓人。 倘若眼前出现一头这样的怪物,也就是令人惊吓一跳,可倘若出现这么一大群,那可谓是灾难了。 公子沧月看见亦是一愣。 “这是……” 陈白起探过头,眸光一闪,暗自自责方才怎么忘了塔内有守层的怪,她脑子一转,便有了一个主意:“这世上估计不会存在着这种怪物吧,莫不是……莫不是后卿以阵法整出来吓人的幻象?” 既然科学解释不了,也只能拿这种捏造的幻境来误导他们了。 这时,姒姜亦看到了一群在旮瘩内徘徊的怪物,嘴角一抽,终于多少明白陈白起先前跟他通气的原因了。 姒姜附和道:“想必如此,以阵中催化幻象,想来这后卿是打算利用吾等恐惧心理令吾等不战自败。” 后卿表示躺着中了一枪。 “这是幻象,却为何如此真实?”有人提出质疑。 “不真实,如何唬人。”姒姜斜了那人一眼。 那人讪讪一笑“……”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它们好像……看不到吾等。”有人又发现了情况,一惊一乍地呼道。 “当真?” “你们且看,我走过其身旁亦无事啊。”有胆子贼大的,蹑蹑着脚步小心走入牛头怪边界,然后惊喜地挥手叫喊道:“果然是幻境罢了。” 陈白起满头黑线:还有十七分钟塔内的保护罩便会自行解除,到时候此人还能够笑得如此“天真”吗? “倘若此乃后卿布下的幻阵,那估计吾等毋须等多久,便可脱阵而出。”公子沧月突然道。 陈白起闻言微讶,十分不解地看着他。 这时,单虎便替主公答了话,他仰着粗旷的下巴道:“主公早就防着那狡诈的后卿小儿耍各种阴险手段,是以吾等早派了羽林精兵队伍于后方等候,若吾等末曾按照约定时间发出讯号,后方的羽林精锐便会自动带上相伯先生前来支援。” 原来他还留有后招啊,看来吃一堑长一智这话说得真没错。 第四十三章 谋士,通天塔(三) 不过,他们能够请动相伯先生倒令她诧异了,她十分清楚弱鸡相伯先生的秉性,看似好好先生一枚,实则却是各种地难以沟通,简单来形容他这人的性子类似于水,遇冷则变冰,遇热便化汽,随着环境变迁而改变,滑不溜手难以捉摸得紧,十分令人头痛。 “相伯先生……他愿意出手?”陈白起讶道。 单虎是个知道真相的,他巴咂一下嘴,便朝主公方向呶了呶,嘿嘿奸笑道:“他一开始是拒绝的,不过在主公与他单独谈了一席话后,他便改变了主意,开始同意出手相助了,亦不知主公给他食了什么药,一下便通了。” 单虎虽然跟陈白起并不如其它几人熟悉,不过于莫高窟一趟相处下来受其庇护不少,再加上她请相伯先生出山救过主公一命,因此很多事情他观主公神色行事,便并不避讳于她。 是公子沧月亲自劝服的?他口才竟一下变得如此了得,她尤记得上次全员出动圣阳湖他是如何铩羽而归的,陈白起温婉浅润的目光轻飘飘地转向公子沧月身上。 公子沧月清俊倨傲地目视着前方,感受到陈白起的目光留驻于他面上时,心似羽毛轻轻地划了一下,便绷不住矜持之色,道:“他并不愿意搬迁,亦不愿意变成一个于后卿手中讨食之人,自然愿助平陵县抗赵退敌一臂之力。” 他这话倒是有着几分暗嘲意味,因着哪怕性格外表多么地不同,但无论是后卿抑或相伯先生,他们的本质基本没有什么区别,到底是同一个地方培育出来的,他们只坚持属于自己的“道”,与“道”无关的事情,他们一律无视亦不会插手,这种行事风格说好听一点叫骄傲,说难听一点等同另一个名称叫“有能力者的傲慢”。 他“帮”的自然不是任何一个“人”,而是即将沦陷赵国手中亦或者是后卿手中的平陵县而已。 陈白起好似听懂了。 “请相伯先生出动,定然是为了破后卿之术吧,只是你如何确信相伯先生能逼退后卿。”陈白起大抵已知道后卿的手段深浅,却不知相伯先生的具体斤量,是以她很好奇公子沧月将唯一的退路交给相伯先生,是凭什么依据做此判断。 公子沧月懂她的言下之意,他眸色如暮霭深深,投向空气某一处:“先前不确定……可眼下后卿手上并没有多少底牌存在了,凭相伯先生出士之名气若连这种程度的后卿都无法战胜,那么估计在他自鬼谷出山那一刻,便被后卿给算计死了,又岂有这么多年来于圣阳湖逍遥自在的隐居生活。” 这话……倒也在理。 陈白起考虑起另一件事情:“嗯,那你们约定的是什么时候?” “未接到讯号后一柱香便全部进攻。” 陈白起查看系统时间,眼下已是5点23分了,算了算昏迷的时间,基本上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只可惜塔内是查探不到外面的情况,这一个多小时也不知道后卿在遍地搜寻不到他们时,离开了没有,还是继续守株待兔,亦或者相伯先生来了正与其叙旧斗法……另外,塔内目前虽然安全,但眼看就要解除保护罩了,这一下也不知道究竟是该冒险出去,还是继续留在塔内…… 她目光扫视了一下四周,塔内目前人数倒是不少,她的“夜枭”队伍加上沧月军,足足有一百多号人,且实力不俗,然后,她又再看向茫然巡逻的牛头怪,查看其资料。 名称:牛头怪 等级:5 属性:力量50;防御30;体力100; 说明:通天塔第一层守塔怪物。 这牛头怪物看起来并不强,毕竟这才第一层,不然……她先通关一层后挨足了时间,再带着他们出去? 这样想着,陈白起觉得组怪刷怪这个主意简直不要太棒,她暗搓搓地想着这一层塔通关后会有怎么样的丰富奖励。 “主公,目前情况未明,不妨且先休息一下。”单虎知道公子沧月旧伤未愈,见他硬挺着陪他们站在此处,便劝道。 公子沧月充耳未闻,于此陌生诡异环境之中,他根本无暇关注修养一事。 陈白起从自己的思绪中醒来,她下意识问道:“你伤势好一些了吗?” 公子沧月转过头来看着她,他表情淡淡,然眼中却有着一种不一样的光彩:“这次醒来,已感大好……” 他醒来之际,感觉口中滋润着水份,微甜,令他似火如燎的嗓子眼好受许多,这种感觉就跟她上次服用的“药水”一样,原本胸口泛痛的伤口竟不觉得有痛意了,他想出声问,她是不是在他昏迷期间又给他服用了什么神奇的“药水”,可话到嘴边,但又觉得私下再相询问更好。 于陈三身旁的姬韫始终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透着一种……诡异的粘糊劲儿,他眸光微闪,抿起了嘴角,状似随意插言道:“沧月公子,眼下吾等皆被困于此阵,不知此事该当怎么处理?” 他上前一步,朝公子沧月施行一礼。 眼下众人之中以公子沧月为首,这般相询出主意倒也合情合理。 公子沧月旋转睫毛瞥向陈白起:“这破阵之法……陈三可有?” 呃?陈白起一触及他的目光,当即便醒悟过来,她险些忘了自己有看破一切阵法的Bug,可问题是……这根本不是什么阵法,全是她瞎编乱造的,于是她迟疑严肃道:“这个阵法太深奥……” 说到这里,她便停了下来,留了一个空白空间让他们自行发挥脑袋。 这言下之意……便是不行罗。 单虎等人本一个个两眼发光地盯着她,一听她这话,眼中光芒一下黯淡下来,明显感到失望了。 公子沧月却不觉得失望,他负手沉默片刻,方道:“且再等等。” 其它人众拱手言一声“诺”后便退散开去,唯今之计亦只有如此了。 “本君有些话想与你单独谈谈。”公子沧月扭转过头,突然与陈白起开口道。 陈白起眨动了一下睫毛,含笑淡颐。 她大概知道他准备要问什么。 姬韫微微蹙眉,他看了陈白起一眼,见她并未反对,便压下了喉口推拒之言,姒姜神色平常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巨则完全听从陈白起的,而其它人更是没有立场反对,于是纷纷行礼告退后,便清空了周围,勉强腾出一大片地界给他们“单独谈谈”。 只是,这塔内拢共就那么大一块面积,哪怕他们闭塞着耳朵听不见,只怕随意转转眼珠子,也能看得着。 十数米远的距离,姬韫与姒姜他们并排而立盯着陈白起与公子沧月单独相对而立的身影,而巨则像一个沉默寡言的小跟班,沉浸于一片黑暗背景之中,默默地注视着陈白起一人。 “姐夫,你说,这公子沧月准备跟小三儿谈什么?”姒姜笑眯着双眸,眼尾似狐狸般上挑。 “非礼勿视。”姬韫瞥开眼,继而淡冷地回道。 关于“姐夫”一称呼,他也懒得再无休止地纠正了。 哦,这人还真古板啊,姒姜笑盈盈的双眸一转,一个焉儿的主意浮上心头,他突然惊讶地呼了一声:“嗳——?公子沧月竟抱了小三儿了!” 什么?! 姬韫一惊,立即忙不跌地回头看去。 姒姜见他这紧张的模样,当场便捧腹笑了起来:“哈哈哈,这种胡话姐夫还真信了,莫不是心中早有怀疑猜想……哈哈哈……” 姬韫一看前方两人分明守礼而站,哪里来的出格行为,这分明是姒姜在扯谎,亦不知是因他糊弄亦或者是他话中的意有所指,姬韫当场便黑下脸,冷冷地盯着姒姜:“口舌寸钉,简直是口无遮拦。” —— 那一边姒姜跟姐夫闹腾得欢,这一边,公子沧月则终于寻到机会与陈白起单独相处了,他盯着她面目十分深沉,半晌,方启唇道:“陈三,乃为何在此?” 早知道公子沧月会首先问这个问题了,陈白起笑了笑,也不做隐瞒了,将先前发生的事情一一道出,除开一些不能够说的秘密。 公子沧月没有想到短短一夜之间,她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那汝怎会变成透?” “扈从中有一位懂易容之术,是他将吾易容成这样,对了,是他……”陈白起指着姒姜道:“先前他将姐夫、巨吾等易容混进军中,公子可曾留意到?” 当时他只顾着看她,哪里有余光留给别人,是以这话他自动略过。 “既是你,何以一直瞒着……倘若……”倘若不是意外易容毁了,让他放出她来,那他岂不是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了都不知道。 一想到这里,公子沧月仍旧觉得余悸未定。 “所幸吾等都还活着,活得好好的。”陈白起笑道。 “是什么令你一小小姑子如此有勇气挡在吾身前,当时的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公子沧月道。 “什么都没有想,只想你活着,我也活着。”陈白起道。 “吾欠你二条命了……” “我之前说过,我会变得越来越有能力的,所以,让我当你的谋士,你绝对物超所值。”陈白起笑道。 “尔当真与吾遇过的所有姑子……不,是所有人都不同。”公子沧月道。 “那……”干脆现在就盖章定下主公吧。 系统:第一层塔的保护罩解除,默认“挑战”,注意,当人物血量少于20%将会被自动移出通天塔中。 第四十四章 谋士,通天塔(四) 系统:注意,第一层“通天塔”的保护罩已经解除,默认为“挑战”模式。(提示:当英雄血量少于10%时将会被自动移出通天塔,请英雄及时补充血量。) 噫?保护罩的时间到了。 陈白起表情一顿,只觉原本保护着他们所有人的一层透明薄膜哐当一声破碎,这下就像从迷茫的幻象之中幡然醒来,现实一下变得真实得可怕。 那湿冷的空气如凭空袭卷而来侵袭着温暖的皮肤,令人不自觉哆嗦了一下,那原本笼罩于边界的灰色雾体,犹如有了生命的体征,正在一种奇特的方式流动,贴着地面不断地扩展开去,它们在圆橍闻浮过,冰冷瘦脊的地板滑过,灰脏兮兮的雾露渐渐似触碰墙祇封合起来,湿冷腻滞地在水面弥漫,天连着地,地连着天,一下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当所有人意识到不对劲时,尤心生侥幸,原本真空的环境变成了可辨识,有腥冷而湿润的空气,有令人牙酸的异样粗重呼吸声响,那些曾在牛头怪前逗比摆弄的士卒们徒然一僵,因着他们正被一双双硕大而圆鼓的牛头怪凶神恶煞地盯着。 此刻的气氛既压抑又耸动,他们默默地流了一滴汗滑过额际,他们僵硬着手脚,慢吞吞地朝着左边挪了一下位置,想避开被鼓瞪的强大压力,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那群牛头怪如影随行地移动着,他们再哭丧着脸朝右移了一下……它们也朝右瞪去。 ……简直没法活下去了,它们好像真的能看得见他们嗳?! 所有人此刻内心是崩溃的——分明之先它们还是幻景,怎么感觉一瞬间它们便变成了一种活泩生危险的品种了呢?! 是错觉……是错觉……一定是错觉吧?! “快躲开!”陈白起瞳仁一紧,大喊了一声。 像是突然被平地一声雷给惊醒了,所有人面色惶恐地瞪大眼珠子,开始慌不择路地四散开去,这时,那群原本处于二次元的牛头怪一下苏醒于三次元中,它们齐吼吼地朝天哞叫一声,便抡着沉重的板斧朝着逃跑的人群冲杀而去。 “哇啊——“ “怪、怪物活了——“ “快逃——“ 这群牛头怪的速度并不算快,顶多如正常人疾步而行的程度,另外它们有一定的认知障碍,常常看似危险凶猛的一计攻击会挥空miSS掉……或许是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亦或者是这群牛头怪的高大凶猛特异造成了一定的威吓力,是以大部分人被唬得面上失了颜色,连基本的反抗都一并忘了,直接弃械投降。 陈白起注视着前方的一片混乱无语黑线——这特么地才五级的怪,都能将这群平均至少十级以上的精锐队伍吓得屁股尿流? 太扯了吧? 陈白起瞥向一旁与她一并盯注于前方的公子沧月,她上前一把扯过他的手臂:“过来。” 她将他安置于后方一根圆柱旁,这根圆柱宽度恰好能够挡住他的身影,这时单虎等人察觉到异样,第一时间便奔赶到了公子沧月身边。 陈白起于公子沧月道:“你眼下实不宜再行动武,接下来的事情便交予我处理,可行? 公子沧月自是见过陈白起动武的,老实说他很好奇外表娇弱的陈三竟懂武艺,但眼下他却更在意另一件事情。 公子沧月目光投注于牛头怪身上,眸露异色道:“它们……不是幻觉吧?” 这话还真不好回答,于是陈白起只能搬弄语言技巧了:“谁知道,不过挡在面前的石头若不搬走总是不会自动消失的。” 见她转身要走,公子沧月下意识扯住她,他眉心拢紧,嘴角似嘲似劝:“陈三,你不是志愿当一名有志谋士,却何以总下武士之力呢?” 陈白起闻言扑哧一笑,她难得与他露出调侃的一面:“俗话说能者多劳,这下公子可知娉陈三为臣,将会是多么划算的一件事情了吧。” 公子沧月听了她这番自捧自擂的话,颇感怒笑不得。 陈白起终究还是去下“武士之力“了,同时她也叫上了巨、姒姜跟姐夫一块儿下。 “这些牛头怪看似强悍,实则不堪一击,只要心中坚定不受阵中幻觉影响,便可无敌,拼全力尽全力斩杀吧。” 巨自是信她,他拔出“鲨绞”朝地面重重一敲,那青石地板顿时龟裂碎开,“鲨绞“片片尖锐寒刃至划出,如同巨鲨无坚不摧的牙齿,他魁伟似塔的身躯炸入牛头怪之中,身似飓风施转收割着颗颗牛头。 而姒姜身如鬼魅忽闪忽现,他一个蹬步残影消失,已立于半空,他张开双臂呈X交叉挥手,只见十指缝中夹满了小飞刀,咻咻地如冰坠射去,便将一牛头怪身上的各处要害刺穿,当场毙命。 而姬韫的剑法则如书法一般酣畅浑厚,剑下雄健洒脱,他剑下从无死人,因此最后一刀的了断则变成了姒姜。 而陈白起亦深吸一口气,将太素脉诀提速到极致,她从地面随便捡起一柄不知道慌乱中谁丢下的铜剑,亦一跃冲进了牛头怪群中,挥剑如汗,酣畅淋漓地进行了一场无声厮杀。 她施展的刀法与她的外表有着迥然相反的特性,暴烈、凶狠、充满着大杀四方的狂戾霸气。 因着这三人搅动得空气震荡撕裂成另一种极端的风气,“夜枭”小队因挨得近却是第一批被激励的,小泗儿啊啊地尖叫着便拿着破损的匕首双腿一跧便跳上一牛头怪的脖子上挂着,然后朝其脑袋最脆弱的部位使劲一戳,而李亦不甘弱示,他这人没有什么力气却胜在速身法够快,他想了一个主意一直兜转转直绕得牛头怪给绕晕了,再让力量足够的猎户趁机补上一剑…… 原本逃跑的沧月军终于意识到自己无意间闹了多么大的一个笑话,他们停滞下脚步扭转过脑袋,脸色僵硬着、尴尬着、恼羞成怒着,然后像是为了掩饰先前那一幕操蛋逃蹿画面,他们终于涨红着脸,一个个昂首挺胸气势焕发地纷纷冲上去也大开杀戒。 很快地,第一层的牛头怪便被众人合力击杀倒地。 系统:恭喜,通天塔一层通关成功,击杀牛头怪84头,共获得经验值400450,铜色宝箱×1。 陈白起收剑于背,环顾倒了一地的牛头怪尸体,顿时惊喜不已,这一层的怪不过五级,杀起来顺手轻便,她本以为只是用来练手,却不料第一层便有这么多的经验值啊。 系统:第一层扫荡完毕,即将进入通天塔第二层,挑战/放弃? 陈白起想都没想,直接答道:“挑战。” 接着,场景一换,他们便一下来到了通天塔第二层,这次四周的环境与第一层一模一样,只是眼前出现的怪物却跟先前有了区别。 陈白起当即查看起资料。 姓名:受诅咒的犀牛怪。 等级:9级 说明:通天塔二层的守塔怪物,其犀牛角受了诅咒的缘故,愤怒一击时会喷出有毒液体,中毒需服用解毒剂,请英雄密切小心。 第二层的怪一下便飙升到九级了啊,她看这“受诅咒的犀牛怪”数量约是第一层“牛头怪”的一半左右,他们这么些人对上应当问题不大。 因此根本还没有从换场景的震憾中回复过来的众人,一下便又被一群怪物包围了。 这下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继续杀呗。 于是,陈白起二话没有说,继续领着大伙热情持续不褪地刷怪涨经验。 系统:恭喜,通天塔第二层通关成功,击杀”受诅咒的犀牛怪”44头,共获得经验值500450,铜色宝箱×1 接着,尝到了甜头的陈白起准备继续攻陷通天塔第三层,然而第三层的怪却是10级的了,虽然陈白起目前比它们高出几级,但她的攻击力却十分弱鸡,即便加上队伍盟友阵法的辅助勉强能够攻下,但这样大力度耗尽体力实属不明智,于是只暂时放弃。 她眼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陈白起不继续刷怪,而是决定出塔了。 于是于第三层系统询问时,她选择了“放弃”。 系统:是否立即出塔?出塔后再进塔内,冷却时间需等三日,请英雄慎重考虑。 陈白起不需要考虑了,直接答:是。 紧接着,所有人眼前的光景一变,竟回到了林子里面。 他们茫然而吃惊地四处巡望,而林中已失去了后卿赵军等人的踪迹,只剩一片狼藉的痕迹的存在,而禁咒的阵法也消失于无踪,只见不远处似有人在,听到这边的动静,不一会儿,便有一支队伍赶了过来。 他们一看到人群当中的公子沧月时,顿感惊喜交加,忙喊道:“主公!” 来者是勋翟。 另一边,一台软轿内相伯先生病恹恹地躺着,看到陈白起时,他笑了:“你果然活着啊……” 陈白起见他跟她说话,当即虚虚行了一礼。 “此番多得相伯先生出手相助。” “我这病怏子能病得你甚么。”他摇头叹息道。 “后卿走了?” 第四十五章 谋士,你获得了威望 陈白起知道他这是又犯自怨自艾的“病”了,亦不与他争辨,只以一种“该谈正事”的口气道:“赵军余党与后卿走了?” 余党是指当初沧月军未杀尽降服的数名赵军将领,亦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知悉后卿计划,其余人都杀尽了,偏生他等最后反骨只被羁押着,最终得以逃脱被杀。 一提起“后卿”这两字,相伯先生瓷白微枯瘦的面容压下了几分不甚明媚的阴霾,他长眉雅黑沉落,显然后卿于他那儿曾落下了什么难以磨灭的阴影,令其思之而阴郁缄默。 陈白起轻笑了一声;“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 相伯先生看向她,目光从眼角斜过来,那时一道清辉像染晕般描摹着他容颜的无暇清致,他先意味不明地自嘲笑了一声,接着,又将视线转了一个弯,投注于前方被沧月军围拢“关切”拥护的公子沧月,略感忧心衷衷。 “方才某随军而来时,眼前阵法已撤只余遍地的赵军尸体,不过联系此地乃聚阴拢煞之地,某查找过一遍嗅其阵塦之气息便知后卿定然是于此布下了禁咒篇阵术,此篇禁咒利弊明显……他甘愿冒着承受阵法反噬的弊端亦要击杀公子沧月,却不料这一遭反而是他损失惨重,这下公子沧月定需更为时时警惕,多加当心了。” 这话听着倒是有些悲心悯人之胸怀,然陈白起却不认为他长着一张菩萨心肠的面容便会有一颗菩萨心肠的心。 陈白起听着听着,细眉杏眸紧骤于眉心,心中“咯噔”一声,她试探地问道:“先生此话怎讲?” 相伯先生瞥向她,脑袋凑近她面颊,如莺飞草长的睫毛荫下一道细密暗光,并不健康的紫色嘴唇抿起一道悉讲秘密的小心弧度,他倒是不设男女之防,怕是接下来的话不好与别人听见,便小声与她私语道:“某与后卿相处十余载,甚为了解其脾性,他这人小心谨慎从不行冒险之事,他出击必定大破归来方显其能奈圣贤,是以他这人……有一个毛病,呃,有一个小人缺陷,便是……输不起。这世上能比他有能耐之人确也不少,然他生平却从未输过,为何哉?因着他这人耐性好,而他磨人的耐性更好,他让之、忍之、退之、谋之,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驶得万年船再待日后寻到其致命弱点再一击勘破,直捣黄龙覆灭其根基……嗳,按道理,他此次破城杀敌定有十拿九稳之信心,却不料倒栽一跟头,实不像他会遇到之事,这番他劝服赵信君出兵数万前往攻陷平陵县城,本便是大材小用,而公子沧月却令他吃了这么大一亏,依他的性子……”说到这里,相伯先生的表情变了变,十分严肃地盯着陈白起道:“某断定他此生,定会如这附骨之疽,与其不死不休。” 相伯先生的话如同闲聊一般透着一种漠然不相关系的揣测,其实这也很正常,毕竟对他而言,公子沧月不过一个有着数面之缘的陌生人罢了,他不羡慕其尊贵的地位,亦不附庸其拥有的势力,他们寥寥数面甚至谈不上愉悦风生。 然而,他却不懂,为何说着别人的事情,陈白起却面色一白,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倔强跟无奈。 相伯先生的确不懂,因为他并不知道,害后卿吃这么大一亏的人哪里是人家公子沧月,而是她这么一个于诸候国甚至连楚国贵族中都谈不上名号的纤质弱女……相伯先生不知道不奇怪,但后卿却应当是知道了,这样说来,他的一番分晰揣测落于陈白起耳中,便将“公子沧月”置换成她,那么将来与后卿不死不休之人……自然而然地变成她了? “施展禁咒的反噬,具体是什么?”陈白起想知道更详细一些的内情,便借着与相伯先生“叙叙旧”,便委婉地请求姐夫他们暂且腾出一些空间给他们方便。 巨自然听陈白起的,她说一他便是一,而姒姜大概知道她准备问什么了,他朝她眨了眨眼睛,示意知道了。 而姬韫第一次见相伯先生,但却非第一次听闻其盛名,他一向仰慕圣贤者之能,心心向往与其深入流往学问与见识,然眼下却非一个好时机,他慎世度时,敛容正色,以一个读书人最高的礼节于其施行一礼问好表足尊重之态后,便不作纠缠,将其雅士之风度、胸襟宽广表现得淋漓尽致,望其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以便改日好拜访讨教一二。 相伯先生观其举止文雅大方,谈吐大方得体,颇有几分上流贵族遗风(指周朝皇室),他于陈白起道:“此人倒颇有几分虚无恬淡、乃合天德的蕴雅风骨。” “陈三姐夫这招‘不将不迎,应而不藏’,可否令相伯先生有几分感慨?”陈三闻言,暂时撇开心中阴郁,笑道。 姬韫隐约为“夜枭”小队的二把手位置,他一转身离开,其它人就像得到风向标一样,亦毋须言谈便了然于心,他们大多数人闭塞耳闻,是以并不清楚“相伯先生”这个名号意味着什么,只觉陈女郎与姬郎君皆对其礼让三分,定然非一般普通人物,便拱手作揖(平民不懂如何根据等级场合去行礼,是以行礼一向不通礼法,随性而作)给予相伯先生应有的尊敬,便蹼蹼地相继离去,因怕唐突了先生,他们离去的背影略显急促。 “岂有人会如此调侃自家姐夫的,只是你这姐夫面相福寿,将来定会平鸾扶摇直升前程似锦,这样一来,尔等关系出生如死密切有加,倒可提携陈三家族重定士族阶位。”相伯先生失笑揉了揉额际,疲倦之色不言而喻,然这番看似随意聊就的话题,却是有意地提点陈白起。 然而,陈白起听到此话却没有多少惊喜,这与相伯先生预测的反应不同。 “陈三对某的话,不以为然?”他不由得脱口而出。 “非也,相伯的相术之能可谓是通则达天,陈三岂敢质疑,只是……”陈白起望着姬韫的背影,缓缓勾起一抹笑意,笑意飘渺而随性:“族姐已亡多年,陈家已束缚不了他,有言道,大鹏怒而飞,其翼垂天之云,水击三千丈,扶博遥之上九万里,眼下姐夫便如这大鹏起飞,终会扶遥直上抵达天上……然,与其将希望希冀与他,还不如牢握于自己手中,况且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陈三不指望谁的提携,一切只待自家好好奋斗便有了。” “陈三志气倒好。”相伯先生静静地听完,只简单地点评了一句。 老实说,她这一番一般人听来“好高骛远”的话,不当即吐槽叱责便算是有君子风度的了,只是相伯先生赏识其品性曲直有道,方隐而称佳。 陈白起亦不再继续这话题惹他反感了,她知道这世界赋予了许多人各种机遇与生存方式,当即同时亦限局了许多的想法与思想,哪怕是豁达通透的相伯先生,亦无法去真诚信服一名落难士族贵女将来能凭一已之力振兴陈氏一族威望之事。 不过……相伯先生也并非完全否绝,他曾观面相无数,有憎恶潦倒的,有富贵通达的,有慈目善目的,有奸恶狠毒的……每一个人的面容皆可透露一个人本性的支微末节或命数走向,但陈白起的面容却没有。 她的面容就像一张时间凝固的面具,一切的过去未来都停滞住了,他并非看不透,而是根本无法从一张假颜中看出问题来。 是以,他对陈白起所设定的未来的走向倒是有着几分不一样的特殊关注,他认为她非凡人之辈,但到底能够走到哪一步,却又很难以目前世人的目光去揣测出究竟来。 “先生,有一事陈三十分在意,这禁咒的反噬之力究竟为何?” 见陈白起执着于这个问题,相伯先生自是认为她定是为了沧月公子而问,他私以为陈白起对公子沧月的情感十分不一般。 “反噬之力具体会产生怎样的危害某并不知悉,不过能让后卿知道是某,而不战而败地选择隐退,定然这反噬之力绝非一般,这反噬之力大抵如这阴煞之气,他虽能调控其为已所用,却若不小心,亦会受其反作用,这世上之事本无一本万利之说。”相伯先生道。 陈白起沉默了一会儿,便道:“这样说来,他一时半会儿定不会再卷土重来?” 相伯先生见她竟真的认真地在考虑此事,便哑然一笑:“且安心吧,公子沧月近半年确为时运最低迷时段,但过了此阵子便会否极泰来,接下来至少几年内不会有什么危急生命的大灾之难,反而会紫气东来,得贵人相助。” 老实说,相伯先得多次朝她透露天机,本以为能安她的心,却不想她仍旧心事重重的模样。 其实,陈三哪里是在担心别人,她这是在担心着自己好伐。 只是,有些话只适合憋在自己心里发霉,不便于人相道,是以陈白起只能叹息一声。 当他们的谈话进入僵局时,正巧公子沧月带着队伍走了过来,陈白起看了他们一眼,便跟相伯先生造退一声,不继续留在这里打扰他们谈话了。 公子沧月瞥了陈白起的侧脸一眼,见其避开时,并没说什么,只是继续不动声色地前行。 他们亦不过寒暄了几句,一来这趟相伯先生过来救场明显没有发挥出决定性,是以公子沧月的感谢亦就没有这么隆重了,二来呢公子沧月跟相伯先生两人目前都属于精神不济身体抱佯的负面状态,是以重要的事情还是留到以后有精力再私底下慢慢讨论吧。 关于后卿阴谋失败消失一事,公子沧月不死心,便派了人在林子里挨片土地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遍,然而回馈回来的却并没有半点后卿等人的消息,而陈白起则查看了地图,并没有在附近地图中看到他们的踪迹,想来定是他们还中塔中的时候,便早已悄然撤离了槐山岗。 眼看着天色阴沉下来,即将入夜仍旧没有后卿他们的消息,于是公子沧月便留下一支队伍继续于林中搜查,其余的人则启程返城。 返程的路途需绕过几匹不算太高的山头,当他们站在高处,望向平陵县城的位置,一片雾意霭霭笼罩的巍峨城池,它的色调冰冷而深沉,彰显出几分岁月的沉默态度。 只见城墙外,原本聚拢像舔糖蚂蚁般黑鸦鸦的人群,正在逐步撤退当中,虽隔得老远,但仍旧听到城中疑似爆发出一阵似要掀开平陵城天空的热烈欢呼声。 陈白起骑于一匹高头骏马之上,远远地怔怔地看着城中,似有些失神。 系统:恭喜,你完成了平陵县版图任务,获得功勋值100,威望30,魅力10 第四十六章 谋士,你终于出名了 哦,功勋值100? 这倒真是一桩令人惊喜的事,她眼下已快16级了,离20级亦不远了,到时候便可开启功勋商店兑换,眼下她已积攒下功勋值145了。 其中部位乃完成支线任务挣的,一部分则是亲手杀敌攒的。 “威望”是什么?这30数值又说明了什么? 系统:“威望”表示着英雄的声誉与名望。 陈白起的疑惑,系统并没有给她一个详细的解释,她便只能够自已在后续了解了。 一直忙忙碌碌地升了级又获得了魅力值,陈白起这下才腾出时间来查看一下自己的属性资料。 职业:谋士 姓名:陈娇娘(楚) 等级:15(经验值17430/41600) 种族:人类(麒麟血统开启30%) 属性:生命力114+15(114);武力93(93);智力109(109);体力108(108);魅力:60;威望:30; 技能属性点:13——刀剑系+1,身法系+1 功勋值:145 由于“秋霓套装”阵亡,因此属于套装的属性叠加效果则一并消失掉了。 这次15级后,陈白起发现她的资料属性再次升级了。 眼下的人物界面变成了一个只穿着肚兜跟短裤的少女形象,这个少女自然是以陈娇娘的真人缩小版为原型,她站于一个符文阵中,这符文散发闪烁着一种萤火般蓝幽光芒,然后围绕着人物一周有12个镶嵌框格,分别代表着——项链、护腕、坠饰、玉佩、戒指、头盔、衣服、手套、裤子、鞋子、肩胛、徽章,然后人物下方另设两人空格衔锵,可放单手兵器与双手兵器。 目前除了玉佩、戒指是佩戴着的,其余空格皆是空的,她身上基本什么防御的装备都没有了。 人物下方有几个比较归类的选项“装备”“属性”“经脉”“道具”。 “装备”项自然是查看目前她身上的装备详情,而“属性”已不需要解释了,“经脉”则是她修炼的“太素脉诀”的近况,这一项将直接影响着她后期的“天赋”,而“道具”则是从系统“包裹”内调出适合用于战斗的兵器、战争类道具与药剂类。 另外,除了基础的属性数值,眼下她可以很明确在看出自己的总战斗力跟防御力是多少。 目前她的“总战斗力”为火焰效果的140。 而防御力则是30。 攻击力是“装备”“属性”“经脉修炼”“武技”“身法”等的总和数值。 140的战斗力估计没有对比还属于一个模糊的概念,但拿它跟其它战斗比一下却知道它……很低。 比如与巨相比,他的战斗力为210,姒姜的战斗力230。 当然,这并不表示战斗力强的230一定能够打得赢210,不过这就等于一个女人跟一个男人打,是有一定悬殊性跟差距的,但若这个女人有智慧懂得取长补短,以柔克刚,亦并非一定不能反败为胜。 所以啊,人类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生物,它除了拼外在的战斗力外,还得拼智力。 而恰好,智力高算得上是陈白起唯一的长处了。 智力一般而言,普通正常人为50——70,而超过70以上都属于高智能人群,而陈白起智力眼下超100了,这说明她的内涵已远远超出正常人一大截水平了。 而武力与智力却不同,普通正常人为60——90,超过100则属于身强体健者,一般100以上武力值皆为普通武士,110——130为战士,130以上的一般而言习有内功心法,并非普通的武夫。 查看完自已的资料数据后,陈白起便顺便将一直心念念的在“通天塔”得到的铜宝箱×2相继打开。 系统:铜宝箱打开失败,打开宝箱需从塔中的怪物身上随机收集到开启宝箱的钥匙方可开启。 陈白起:“……”靠! 看来还得找机会继续去刷塔找钥匙才能够开启宝箱了。 傍晚,火烧云的霞光将一切映照得五彩缤纷,堪堪入夜前,他们一行人披着霞彩抵达了平陵西城门,城门此刻大开,高大的城门口站着两排整齐的兵卒,他们统一举着火把,火把于他们头顶一点一点蔓延排至城楼、天空、云海,一阵带着硝烟跟血腥的狂风刮过,火浪翻滚惊动了了一阵欢颀、兴奋激动的笑声。 陈白起跟姬韫等人落于队伍中端位置,前方自然是公子沧月等人霸首,他翻身下马,却如一滴水滚入沸腾的油中,一下便将城中本就欢愉的气氛一下掀至顶峰。 噢噢……他们赢了! 哈哈哈哈……赵军兵溃而退,平陵县与沧月军的主公终于胜利了!哈哈哈哈…… 陈白起仍旧坐在马上,而巨跟姒姜则下马替她护航,以勉被激动乱了分寸的人流冲撞,姬韫则勒马紧靠着她侧旁,一边安排着“夜枭”小队的众人暂回军队中集合。 红彤彤的晚霞洒下炫目的光辉,照亮着一张张快乐的、兴奋的脸,每张脸都像一朵花。 在口耳传着这个好消息时,众人跳着、笑着、闹着,身子迎风摆动,只觉沉甸甸地压在身上的重担一下子便卸了,他们打从心里却感到无比轻松、愉快,连脚步也似乎分外轻捷。 陈白起望着前方被急切奔赴而来的孙鞅等人包围的公子沧月,他一向清贵似瓷冷的面容亦是舒畅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渐渐带上一种轻快的节奉,无疑无论公子沧月抑或是孙鞅他们都灰头土面,一身汗渍污脏,但眼下谁都没有在意这种事情,都臭醺醺地挤在一堆,欢笑嘻闹着。 所有人都仿佛陶醉在一片火光璨花映天的画卷里。 这时,抚着头盔的陈父一脸的汗水跟烟灰尘,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带着一群部曲朝这边飞奔了过来,他于城门口挤满的人群中眺目四望,一边急急地擦着快糊眼的汗水,当他终于在看后位置看到陈白起时,那眼眶刹时一红,眼看着心酸的快要落泪的模样了。 他哪里见过如此狼狈而凄惨他的娇娇儿啊,那简直跟从血堆里滚出来的模样,快心疼死他了。 陈白起亦看到了陈父,陈父因奔跑过急,脑袋上的头盔有些歪,原本一张白皙清俊的面容此刻糊满了汗水跟脏灰,看起来颜色乱七八糟,完全毁了那一张还算清透的脸,他此刻红着一双兔子眼瞪着她,眼看着都快满腹委屈得哭晕倒在厕所的模样。 陈白起哪敢怠慢耽搁,立即下马,姒姜跟巨于前方开道,辗压之、推搡之、劝退之……用尽各种手段,她方终于挤出一条道进了城。 一看这陈父一见她便准备飙泪的模样,她颇感头痛,知道他这是心疼她这一身血的模样太过吓人,便只得好声劝道:“父亲,这么多人瞧着,可不好哭丧着脸,败了大伙的喜庆气氛。” 陈父一听这话便气了,也顾不得哭,便咬紧了后牙糟,硬将泪水给逼了回去,但语气仍旧带着三分哽咽叱诉道:“娇娘!为父样样都纵你容你,但尔却越来越胆大妄为了!你这孩子、你这孩子……好生胆大啊,方才为父听了下面的禀告,说是姬韫申报十名补给兵时,却怎么也没料到你竟怂恿他干出此等冒险之事,你可知当为父知悉实情,一路连爬带滚地冲下城楼于兵卒间寻你不到时的心情,你可知……你可知、知为父便只剩你一个亲人了……你……你让为父说你什么好……你想气死为父啊。” 越说越气,越说越伤心,到最后陈父简直是声泪俱下了。 陈白起上一辈子的父亲是一个严父,是以陈白起从未真正亲近过他,因此她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父亲,会如陈父一般令人心暖如潮。 陈白起掀开下摆,朝后划开一步,在陈父与姒姜等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下,下跪拜之礼。 “父亲,是娇娘任性劝你迈出的这一步的,是以,娇娘岂忍心令让你满盘皆输,又岂能放心你一人孤军作战,娇娘自感歉意难以言表,却仍恳求父亲息怒。” 她这一跪,却是完全将陈父怒急攻心的情绪一下给跪软了,他连忙将她搀扶起来,连亲自伸手替她拍了拍膝盖的灰,这下骂是不舍得再骂了,只好委屈又心疼地瞪着她:“娇娘……下次切不可这般吓为父了,为父老了,可禁不住再吓了!” “父亲且安心……再说,父亲并不老,男子三十而立犹如陈年老酒,越沉越有味道。” 被自家女儿这般真诚地称赞,陈父不由得面容一赧,他这下瞪也瞪不下去了,只能硬板着脸,哼嗤一声表示还没有完全消气呢。 公子沧月哪怕被下属重重包围着,仍旧控制不住余光扫视着陈三的行踪,见她看到陈父后,便赶忙下马又挥挡着人群硬挤进城来,他不禁蹙了蹙眉,眸光发寒地扫向她周围那群欢乐尤不知避退的人,很想下令将城中拥堵的通道彻底肃清,令其舒畅又空敞地走进来。 接着,不知道陈父与陈三说了什么,陈三竟直挺挺地跪了谢罪。 这下,他只觉眼睛像被什么刺痛了一般,变得难以忍耐。 他刚准备跨前一步,却被孙先生拽住胳膊,很明显孙先生一直密切关注着公子沧月的情绪,因此也爱屋及乌地关注上陈三的动静。 他自然也看到了陈三下跪的举动,当然也不仅是他,想必很多人都看到了,可他的主公嗳,人家这是父女之间的纠葛矛盾,您虽处高位,却怎么也不好掺手这种事情吧? 况且,您没瞧见那跪的人一脸风清云淡,那被跪的人反而一脸痛不欲生的模样吗?这事儿根本需不着您插手,指定立马就能够解决掉的。 果然,就在他牵制公子沧月这一会儿,陈孛已急吼吼地将他的心肝娇娇儿搀扶了起来,这里边儿由始至终都没他们这些外人什么事啊。 不过……孙鞅见主公这副关切之情不经意霸气外露的表情,不由得开始暗自揣测是否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两人之间又发生了一些什么样不得了的事情。 这时,城中欢呼声震耳,一场基本上没有人认为能够赢下来的战斗,最后竟然奇迹般的胜利了,那种兴奋、激动的心情简直快将平陵县的上空喊掀开了顶。 一波接一波的贺喜队伍拥挤到了西城门口,陈父与陈娇娘之间的父女那点儿事情暂且先放了下来,眼下最重要的是战役胜利后的发泄,他们亦随波逐流地与公子沧月队伍一块儿欢庆振臂欢呼。 陈白起眉眼含笑,今夜的胜利亦有她的一份功劳,这种参与感所获得的果实令她亦受到颀然鼓舞,平静的心湖泛起了欢愉的浪花,与众同乐。 她不知道的是,从今夜起,她“陈三”的名字代表的便不再是一名籍籍无名的世族女郎,而是一名值得被士人称颂交谈巾帼不让须眉的新生人物了。 这也是她迈出谋士生涯奠基的第一步征程。 第四十七章 谋士,获得极品武器 平陵县城的人狂欢庆贺了几近一夜,然后一个个都累趴下倒地便睡,是以城门口、街道前、迷离婆娑的树荫下、墙角房檐门椻下……这个城曾经很大,但眼下却变得十分狭窄而拥挤,几乎每一寸地皮跟角落都有人影的占据。 无法想像,上一秒是人声鼎沸,下一秒却变得静谧安宁,夏夜颐和而清爽,似连一向聒噪的蝉虫都不忍搅扰了这一群早已精疲力精的人安眠。 朦胧的夜空,星子闪烁点点,缕缕黑烟飘荡着城墙周围,如龙腾起跃的火把熄灭了不少,只剩城墙上的守卫如钢枪铸成般笔挺杵立,映亮一方漆黑,给这沉寂而因夜静而略显悲凉的城池一方温意。 陈白起虽然知道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可她却睡不着,脑子里似一下塞满了很多东西,又好似一下空了,她揉了揉眉心,一下揉狠了只觉眉心的柔嫩皮肤赤赤地痛着,怕是最近疲惫导致擦出了痧。 她刚将相伯先生送回了县衙府邸休憩,一路上归来夜风习习,令她羽睫微眯,神色悠远而迷离。 陈父、姐夫他们先前被拖入欢闹的大集体中一直不得空,后来得知陈白起去送人了,便不敢随意离开怕她回来寻不着人,便一直在原地等着。 可等着等着兴许无聊了,从附近屋檐下找到一些苇蒲或席帘扯下铺于地面,权当床板便席地相依相靠而暂眠,但或许因为太累了,一群人难得畅开了胸怀,聊着聊着便真的睡了过去。 眼下天气大也不怕夜宿露天坝受寒中伤风,陈白起看了他们一张张呼呼大睡的脸一眼后,便独自走上了城楼,守城的人认识她,自然不拦她,任她登城上去。 她站在城墙之上,双手负背凛立仰首,眼神不断地放远放远……只觉远处那一片黑黢黢的大地似至她脚下延伸开去。 夜风吹散了日头的燥热跟湿汗,她早将身上的那一套属于“透”的血衣早已脱下,露出底下的那一件被汗水渍透显得皲皱的深衣。 她的白衣与黑发被夜风吹刮得飘起,她似凌空欲飞,整个身形纤细飘渺得不可思议。 战争过后的夜晚,四处静悄悄的,远处看不到边际,近处又影影巍巍的,总会令人有一种心底毛毛然的错觉,虽然陈白起却不是那种见风捕影之人,但她某一瞬间,的确感觉隐藏潜伏在这一片黑暗之中,似有什么令人在意的东西存在。 她将视线收远及近拉回,夜火中熠熠生灿的杏眸移过不远处的土坡、隙地、陇田、小树林……突地,她移动的眼神一顿,便直愣愣地停留在某一处。 在城廓外的田崁朝西侧有一片小树林,林子里稀稀落落地种着一些杨树,树影重重阴斑憧憧,哪怕偶尔有月辉撒落,那几近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林子的景象亦是所有人都看不清楚的。 的确,在这样的黑夜之中,林子内被掩藏的事物哪怕是陈白起长着一双麒麟瞳也是看不清晰的,但她却看得到了……系统特有的敌方红色标志。 而那红色标志的名称是……后卿。 竟是后卿! 陈白起倏地一下眸起眼睛,身体下意识紧绷着,深更半夜的他独自一人跑到敌方城门口来做什么? 她看不到他,所以她并不知道后卿是什么表情,也无法揣测他此刻究竟是何想法,或者……他是否一直盯注着城墙方向,是否已经注意到她上了城墙。 但这不妨碍她想像,他或许看到她了,并且一脸苦仇深大的注视着她,不过这种喜形于色的性格倒也不像他,或者他此刻正一副我想静静地盯着她,但平静表面下却是各种黑暗的报复手段。 不知为何,明明她什么都看不到,却依旧固执地看着他的方向,她没有惊动任何人,或许她知道,即便叫了人来,也是抓不到他的。 后卿的红色名字一直停留在原处,就这样,一人立于暗处不知为何之人,一人站在城墙上盯着黑暗处,不知所想何物之人,两人静默相对。 系统:后卿对你的好感度+20 陈白起呆了。 等等!她没听错吧,她做了什么,竟……竟刷到了后卿的好感值了?! 这完全不科学!完全违背的自然界的定律! 还不等陈白起彻底弄明白这好感度从何而来,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的异样声响,便敛下神色侧眸回头,却只见披着一件黑色披风风姿卓然的公子沧月独自上来。 陈白起似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并下意识朝黑暗中的小林子里瞥了一眼。 “陈三,本君要回矩阳了。” 陈白起蓦然看向公子沧月,他并没有看她,而目视上空,似乎觉得今夜的星空特别有研究的价值,不舍得挪开眼,是以并没有察觉到城楼下有一个暗搓搓在偷窥之人。 一听他要走了,陈白起立即道:“那公子先前说允陈三一个愿望之事,可作数?” 公子沧月闻言终于转向她,他低着头,他眼中稳稳有光泽流动,目光在夜色的映衬之下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他道:“陈三,本君等你。” 陈白起看着他,并没有回言。 公子沧月将一直缠在他手腕上的那一串蜜蜡佛珠取下,然后牵过她的手,将衣袖抡上,再将佛珠一圈一圈地给她挽上,那尤带他身上余温与气味的佛珠令陈白起手上皮肤起了反应。 “戴着它,权当是你我之间的信物,本君承诺过的事情,绝不食言。”他盯着被他的常身贴身之物缠紧的少女细白手腕,修长而优美的手指控制不住多停留了几秒。 陈白起见他竟将这代表他身份的私人物件留给了她,便知道他并非说法,而是郑重承诺,一时之间,她眸光几瞬变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之后,方低低地“嗯”了一声。 系统:注意!后卿的黑化值上升20。 嗳?! 一个没注意,他怎么就突然自行黑化了?!陈白起一脸诡异地瞪向小林子方向,却发现……后卿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了。 —— 翌日,陈父与公子沧月不知暗中商讨了一些什么内容的话题后,便带着陈三等人与部曲返回陈家堡,自此以后,他便一直严加看管着陈白起,不允许她再随意外出。 陈父多少知道一些陈三与公子沧月发生的事情,但他却跟孙先生一样的看法,两人之间的身份悬殊太大,哪怕她不喜欢褚氏,也高攀不上公子沧月这门亲事啊。 当然,所谓高攀是指嫁给公子沧月为妻,当妾却没有这一项挑剔了。 可若让他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娇娇儿去给人家当妾,当奴婢,他却宁可一辈子不让她嫁人他供养着,也绝不让她去受这等屈辱与委屈。 是以,思前想后,在得知公子沧月即将离开的消息后,任何事情都由他出面解决,绝不允许她再踏出陈家堡一步,直到公子沧月一行人彻底离开了平陵县范围,他才对她解除了禁足令。 其实陈三早与公子沧月有了约定,这心里吃了秤砣便有了主心骨,这见与不见,倒也算不得太重要,再加上这世道以孝为先,她自然要听父亲的话。 眼下这主公人选她算是彻底定下来了,只差临门一脚便成事了,可接下来她得给自己增加点本钱,在去矩阳自荐谋士为臣这前,得先好好地升级、装备跟赚钱。 目光她的总资产基本为零,无粮无钱,是以钱跟粮她得努力赚起来,以备不是之需,也是立身处世之基础要件之一。 另外,拥有一件属于她的兵器也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她完全守城任务之后,便得到一件蓝阶的兵器,这个蓝阶兵器可供选择,她自然选择了刀类,而刀类又有几种选择。 有朴刀,大环刀、斩马刀、掩月刀…… 陈白起考虑到了“狂刀六式”的霸道习性,便选择了“掩月刀”。 这掩月刀也叫“青龙偃月刀”,乃十大名刀之一。 而这个“掩月刀”却十分有来历,乃东汉末年名将关羽所用战刀,为重骑兵大刀类型,当初关羽便用它身经百战,所向披靡。 这种逆转时空从未来穿越过来的罕世兵器,也只有系统办得到了。 得到“掩月刀”后,陈白起便将其细细打量,刀头阔长,形似半弦月,背有歧刃,刀身穿孔垂旄,刀头与柄连接处有龙形吐口,长杆末有鐏。 这把“掩月刀”无论是外型还是手感重量,都令陈白起爱不释手啊,她被禁足的期间,天天都在仄逼的房中拿着它小心地演练着招式。 另外,陈家堡停滞下来的房屋修筑工程又重新启动了,这事如今陈父想阻止也没办法再阻止了,谁叫人家废弃建筑拆都拆了一大半,不修难道直接荒弃掉了? 眼看着大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所谓人多力量大,一众齐心协力这下,陈白起建筑设计图纸上的宏伟规划设施终于完善修建成功了。 第四十八章 谋士,你人品大爆发了 根据“战国文明”的要求,陈白起需逐步兴建各类基础建筑,代表首脑存在的“坞堡主楼”,它的存在可以管理和领导佃户、部曲,并发展经济、建设、军事等。 “民房”则采用集体式复合两层楼幢,占地面积基广,因此基地以坚固的石头垒筑,目的为设防与布置简单的攻击手段,“民房”修建于“城防”附近,而“民房”附近她专门空落了一幢建筑为“酒馆”。 “酒馆”可招募英雄,亦或替她选拔优秀人才,并且随着酒馆等级的提升,她便可以穿越时空招募出传说中的历史英雄。 另外,“城防”方面的防御性她也做了相应的调整,“兵营”“靶场”“铸器坊”等基础建筑也都已兴造起了,而“伐木场”跟“采石场”则不适合建筑在坞堡内,这两项陈白起设置在堡外。 在房屋建筑搭架砌土时,陈白起亦没有闲着,她因为开启了“生活技能”,随时可以接一些生活任务,种植的、采药的、烹饪的、缝纫的、制药的……例如她偶尔会遇见姐夫恰巧忧愁地需要一味药草救治受伤的工匠,于是她便领了任务跑到附近林子里替姐夫采一味药草,升升“采药”的生活鉴定技能。 完成任务后,大多数“采药”任务都会奖励一些特殊药草给她,然后她便利用这些药草来“制药”。 炼完几瓶“体力药剂”后,熟练度高上一级了,便可提升制药品质,接着她又恰好碰上肚子饿得恹下脑袋的巨,于是接了“填饱忠仆”的任务,便去小厨房收集食材继续磨练她的“烹饪”技巧。 先从最简单的水煮蛋学习,慢慢地再开发其它的菜谱,说话要将一个水煮蛋煮得花样百出,亦是十分考验她的脑力的。 由于“铸器坊”建造成功,哪怕眼下铸器坊内四面徒壁什么像样的设施都没有,但她的“铸器坊”功能键仍旧自动点亮,这便说明她可以随意“铸器”“精炼”了。 她首先不忙着“铸器”先,而是先将她的“青龙偃月刀”给精炼了。 【青龙偃月刀】 属性:力量+100、暴击30、防御力70 等级要求:15级 说明:云长造青龙偃月刀,又名‘冷艳锯’,重八十二斤。 陈白起用了“小型炼化石”来精炼,这种“小型精化石”没有“精炼石”好,而“精炼石”可以在通天塔中通过积分兑换,“小型精化石”只可以精练至+5品质,且成功率只有50%,所以她包裹内的12块“小型精化石”毫无意外都被她完光了,才将青龙偃月刀精炼至+3。 精炼至+3的【青龙偃月刀】隐隐流动着一种摄人心魄的瑰丽青光,此时它的属性大抵已有变化。【青龙偃月刀】 属性:力量+108、暴击40、防御力90。 加精特殊属性:增加生命值上限1300点、增加基础命中率140点、增加经脉攻内力2%输出。 等级要求:15级 说明:云长造青龙偃月刀,又名‘冷艳锯’,重八十二斤。 这加精所增涨的属性惊滟了陈白起的眼睛,刚才精炼的时候一直加精加精,没太留意“小型精化石”的消耗,眼下她太觉得太浪费了,在精炼至+3后,剩下的便该留着下次再撞运气,而不是一鼓脑全耗完了。 虽然她仍旧没有习惯足称有八十二斤负重的大刀,可哪怕她拼命地练习臂力最终变成一枚女猿人,她也绝对不会放弃这把青龙偃月刀的! 她立即将“青龙偃月刀”给装备上,嵌入武器空格,因为“青龙偃月刀”乃双手武器,是以两个武器空格一下便满了,接着她便再次查看她的总战斗力,只见总战斗力一下从140变成了270,一柄蓝阶品质的“青龙偃月刀”竟一下将她的战斗力提升了130,涨了接近一半! 眼下她的攻击力总输出堪比一名冲锋勇猛的战士了,这令陈白起既激动又莫名有几分矫情的疑虑,她好像是准备当谋士的吧,以智谋来辗压群臣诸侯,为何此时却有一种越来越偏向靠武力来征服世界的感觉? 但无论如何,能够获得守护自身跟家人的强大力量,她还是由衷地感到高兴满足的。 将自己的兵器“精炼”好了后,她便将“大剑炼器图纸”拿出来准备铸器,铸器的材料她一早便收集好了,她选择“铸器”后,便将“大剑炼器图纸”放进“铸器”凹槽内,再根据提示将“铸器”所需要的材料一一放入,等全部都准备妥当后,她微顿了一下,正在思索。 这张“大纸炼器图纸”品质为中等,因此铸成绿阶兵器的成功率为100%,而爆人品铸成蓝阶兵器的成功率却只有60%。 眼下想混上中等偏上品阶的兵器,基本属于拼运气的时候到了,陈白起想这是她第一次“铸器”,估计系统多多少少都会给她一点运气加成吧。 于是,她抿紧双唇作了决定,选择了“确定”。 这时,画面突地一下爆发了一阵耀眼夺目的蓝光,然后在一片祥和的云意雾绕,白鹤亮翅祥瑞氛围之中,慢慢至鼎炉之中竖立起一件兵器,只闻“叮”一声,系统撒着小红花提示铸器成功。 系统:恭喜,你人品大爆发,(蓝阶)大剑铸造成功,请为它命名。陈白起自系统内取出那一柄长剑,这柄长剑湛蓝色呈半透明状,给人一种寒如冰雪且吹毛可断的锋利感,此剑全长三尺八寸,剑身满布菱形暗纹,其刃部不是平直的,背骨清晰成线锋,其最宽虚约在距剑把半尺许处,然后呈弧线内收,至剑锋再次外凸然后内收聚成尖。 陈白起盯它的剑身,犹如看着一剑稀罕的宝贝一样,呼吸一点一点地放慢,双眼放光,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它的每一分变化“……见两龙各长数丈,蟠萦有文章,光彩照水,波浪惊沸……”她脑中好像一下便自动浮现出一个名字,便脱口而出:“蟠龙剑。” 系统:“蟠龙剑”命名成功。 【蟠龙剑】 属性:防御200、力量70、格档30、暴击20 特殊属性——身法技能+2 需要等级:30 说明:传闻中的王者之剑,有天龙之气庇佑。 好强大的防、防、防御啊!果真乃天龙之气庇佑的剑啊。 这剑如此地充满王者之气且功能性又强,的确适合常年征战生命的公子沧月。 下次见面,便将它送给他当见面礼,定会刷足好感度的。 这好感度其实就是一个玄妙的感觉,隔得时间久了,难勉不会往下掉,所以见面就送礼,好感自然来。 将“蟠龙剑”观摩颀赏够了,陈白起才将它收了进了系统包裹内,虽然蟠龙剑亦不懂,但她到底还是更喜欢自家的“青龙偃月刀”,她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便出了门。 一出门,她便自然而然地打开了系统地图,这个时候她发现她突然间有了职位,乃陈家堡管事。 这个“管事”只是一个笼统而广泛的职称,乃陈父经上一次被陈白起因调不到人便带着20个补给军胆大妄为地跑到敌军堆里给吓的,这次便假公济私给她放权后所得,其职责大抵能够调动如今陈家堡上下80%的兵力,包括名面上的跟暗处的,亦可以管理堡内政治、行政事务,调配各种资料与人事。 这下,属于她的权力一下便有了明确的指示。 以往她只是一个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娇小姐,吃喝用度不愁亦不管,但眼下她却可以变成陈家堡权力中心的二把手了,这其中的差别,估计只有她自己能够体会得到。 陈白起准备将“兵营”正式筹备起来派上用途,目前陈氏部曲的兵种太过单一化,并且因为训练体系的单薄导致军中强弱两极化,且完全缺乏整体意识,要说带兵打仗之事她是纸上谈兵,或许更不上瞬息万变的战事,可训练士卒却不需要什么作战实体经验,它只需要一套集合古今内外智慧心血被总结且试验后所得的训兵体系。另则她打算完成一套训兵体系后,再集训一次,再亲自挑选一批队伍,打造一支属于她个人的精锐私人部队,等将这支部队训练好了之后,便投入刷塔事业当中去。 当然,起动“兵营”一事事关重大,是以这事儿她一个人说了不算,需请示一趟陈父的允恳。 要说陈父本心花怒放最近一直忙得神龙见头不见尾的陈白起能一大早过来陪他用早膳,然而这种好心情却用完早膳后,她一本正经地给他便讲了一大通他听得头炸金花的军事理论后便荡然无存了。 陈父别的没听明白,但她的目的却猜到了,只是他料不到她竟有此等野心,养一个任性跋扈的娇儿,陈父觉得自己好歹还算有点家产,她闯的祸事他多少还能弥补得了,但养了这么一个宏图大志准备捅破天的女儿,他顿感压力甚大啊。 这是分分钟从家事闹到国事层面的问题啊。 他们两人坐于客厅主位上,一左一右,一人神色端正而从容,一人坐立不安又唉声叹气。 “娇娇儿啊,先前为父便弄不明白,你这又是造兵营又是造铸器坊的,你究竟是打算要做什么啊?”陈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苦口婆心地问道。 千万别告诉他,她准备练好了兵揭杆起义造反啊,他年纪大了,可经不住这般吓唬。 陈白起觉得这个问题她方才已经很明确地表示过了,陈父这话再问一遍纯属浪费时间,她不答反问:“父亲,如今平陵县已算是一块无主之地了,然否?” 陈父一听这话,脑子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当即目瞪口呆朝她摆手:“不、不行……” ……她该不会认为因为是无主之地便可随意分配了吧?! “何以不行?”陈白起固执地盯着他的眼睛,那如同琉璃般透彻幽眯的眸子,像是一把锋利的钢刀闪烁着令人心颤的光芒:“如今这平陵县城民众数万,若无人主事,等待的唯一结果便是为了活下去选择离乡别井,令这座城变成一座废弃之死城,这其中有人尚归处,只是前路茫茫不知生死,但更多的人却无处可归,如……吾等。与其令当初拼死守护的城池,最终变成一座无人愿留的弃城,何不将其占为已有,再用自己手上的全部力量将它救活?”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实际操作却有很大的困难啊。 陈父:“但……” “对了,父亲,还有半月……便是我及笄之日,想必陈氏本家已经派了队伍上路了吧。”陈白起话锋一转,问道。 陈父面色一僵,缄默地端起茶盅灌了两口水后,方吞吞吐吐道:“或许不会来了吧……”“怎么会不来呢?父亲应当明白,这次赵军拿挟平陵县或我等父女不动一兵一卒甘心赴死,或许他们一个满意后自然不会劳师动众地千里迢迢跑来这穷乡僻壤动手,但吾等不仅活着,并且还露出对他等有威胁的锋利爪牙,这样一来,只会令他们对我们父女更加除之而后快。” 陈父听了她的话后,心底一阵一阵地难受,他歉意而自责地看着陈白起:“娇娘,一切都是为父无能,方导致如今这种局面……” “父亲大概已经不想再回去了吧。”陈白起道。 陈父袖下的双拳攥紧,目光投注于空气之中,慢慢地沉冷下了脸:“那个陈家,已不再是属于为父的家了,与其回去还不如留在这个满目荒凉的地方。” “既然已经回不去了,何不扎根于此处?这个地方,也并非如此的面目可憎,不是吗?”陈白起目光一柔,微微一笑。 第四十九章 谋士,训练兵种在于精 “父亲大概已经不想再回去了吧。”陈白起道。 陈父袖下的双拳攥紧,目光投注于空气之中,慢慢地沉冷下了脸:“那个陈家,已不再是属于为父的家了,与其回去还不如留在这个满目荒凉的地方。” “既然已经回不去了,何不扎根于此处?这个地方,也并非如此的面目可憎,不是吗?”陈白起目光一柔,微微一笑。 最终,陈父还是被陈白起“说服”了,当然这“说服”成功很大程度取决于陈父压根儿便不相信陈白起很够治理出什么明堂来,这可并非他当父亲凭虚地捏造,而是确信其事。 虽然这几年他忙着各种“纨绔堕落”,但私底下还是对自家这棵独苗苗极尽关心,他本愿望努力将其打造培育成一名举手投足间尽显贵女风范的平陵县第一名媛。 然,再好的工匠也拿她这么一块朽木没有办法啊,诗曲歌赋、文不就礼不成便算了,他另僻蹊径重金从越国聘来的技师教用心教她琴棋书画,打算培养一样她的情操性情,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这样的她学什么丢什么的本事,却也难得,他便不信,她除了败家还懂什么练兵之能。 陈父心底对其腹诽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他立即正儿八经地看着陈白起,道:“好,此事为父答应你,且随你怎样安排,然有一件事情,为父却想让你一定要答应为父。” 说起来都是泪啊,谁家女儿像他家的娇娇儿一样比父亲还强势啊,弄得他连提某种忌讳的事情都只能够小心翼翼靠征询而非直接下命令。 陈白起含笑静待:“父亲请言。” 陈父颔首,然后用一种从未用过的强硬语气道:“你陈三,此生无论任由理由都绝不为任何人之姬妾。” 陈白起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陈父竟会说这样一番话。 她静静地看着陈父,有那么一瞬间竟有些被感动了。 陈父见她一直怔愣地看着自己,不言不语,以为她是在迟疑,便略为紧张地立即道:“娇娇儿,你年七岁估计已能记事,你应当知道为父为何这样说?为父乃庶子,亲母慈爱仁善,然,为父此生哪怕再有卓越能力,功成名就,却无法忤逆祖礼认身为姬妾的亲生阿姆为尊,为父年幼时不识亲情,眼看着亲母是如何于内宅之中受尽了欺凌,年长时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单单是一个妾字,便隔断了母与子的关联,只剩主与婢的关系……是以,在为父之亲母最终郁郁而亡时,为父便起誓,绝不会容忍自已的女儿为人姬妾!” 陈白起见陈父说得耳红面赤,眼眶忍含愧疚、哀伤、愤怒等情绪,整个佝偻的背脊因紧绷而轻颤不已,她敛下表情,伸手覆上他搁在桌面攥紧拳头的手背上,轻声道:“父亲,陈三懂,陈三定不会自甘下贱为任何人之姬妾,哪怕他尊贵无双亦好、权势涛天亦好,陈三皆不屑之。” 陈父听了她这番不像随意之说的话才放下心来,他颀慰地看着她,为她能够明白当父亲的一颗心而烫帖不已。 “况且,女儿志不在嫁人为妻,女儿尚有报复未展,眼下谈这个,确为父亲担忧过头了。”陈白起慢悠悠地又补了一句。 嗳?!陈父傻眼了。 她怎么就不想嫁人,这好像也不太对吧。 虽然他不指望让他的娇娇儿嫁给什么皇孙贵族当妾,可也没有打算让自家娇娇儿便这样虚度年华单身一辈子啊。 他刚才那一番话是不是太猛了,将她给纠正过了头啊。 特别是瞧见陈白起那一脸“不贪名利不贪花,每日终朝卧彩霞,我劝世人早醒悟,抛开烦恼炼黄芽”的超凡脱俗的模样,陈父顿感欲哭无泪。 这刚愁完她想嫁人之事,眼下又得愁她不想嫁人之事。 娇娇儿她阿姆啊,娇娇儿是不是被他一介匹夫给养出问题了,为什么她一下便变得这样独行独立、与众不同了呢? —— 关于将整个平陵县,不,眼下平陵县已不再属楚境分辖范围,便可直称为平陵征服之事,陈白起尚不着急,她目前还是决定先解决“兵营”训兵一事,加强军事力量,拥有一支属于陈家堡私人调动冲锋杀击的陈家军。 这支军队陈白起不打算动用平陵县其它暗部手中的兵力,一来并非亲随部队容易反水,二来她一口也吞不完,召徕了谁的兵都是一桩子矛盾事,所以只要父亲手中所掌控的那一支兵力。 这支兵共有二千,这二千兵力尚未达到陈白起心目中理想的数字,还需再加注一千进行第一批试练兵营集训。 既然人数不够,无法,她只有私下贴榜招兵。 在这乱世之中招兵买马其实并不算太难,只要你有权有势有钱,既然不大张棋鼓地招兵,自然而然亦会有一大批人来自动投诚加入。 而眼下平陵县正值动荡时期,想招一批人进陈家堡来,基本上供不应求。 陈白起的榜帖一发布,第二日一大早便有着一波年轻力壮的汉子汹涌奔上山而来求职,这其中还有不少的熟人,皆是先前给陈家堡修筑房屋的劳力,他们知道陈家堡待遇历来好,眼下瞧着招部曲便赶紧丢下手头全部的活赶了过来。 这次招兵气势浩大,人数众多,足足海选了三天,在这一批又一批的人群当中,陈白起通过系统精挑细选了一批属性值偏高的、跟信誉度良好的人给留下,剩下的则全部趋赶下山。 本来她只打算预留一千人,最终瞧着一些苗子确也不错,又多留了一百多号人备着。 但凡应榜而来的人一旦被选中留下,陈白起便会让他们签署一份基本保障合同,这份合同的内容类似现代的劳工合同,合同内容明确了双方权利和义务的协议,这份合同内容乃陈白起亲自撰写,她让姒姜当众读完后,便让巨搬来一大捆竹简,同意的便让他们亲自于上面签字。 受条件所限,当然竹简合同并非人手一份,或一式两份,而是一份内容众人一块儿签字,因为基本上没有人懂得拿笔写字,所以基本上都画押盖手印凑合了。 这只是一个仪式。 本来这份古代的劳动合同要于法律上生效,还需得上交给府衙经过机关政府认证方可生效,但眼下平陵的国家政府单位早就注销了,所以这份合同的意义便在于,它是单独跟陈白起个人签定的,但别以为它属于个人的便没有了约束力,它们仍旧生效,生效的约束力由国家变成了系统。 因为一下子签下了三千多份招兵合同,陈白起的职位之下,又多了一项“统率”。 在签好合同后,为了检验一下士兵的能力,陈白起便于野外进行了为期三天的魔鬼训练。 系统:请训练一支人数100+骁将,(提示:“骁将”达成条件——武力值需达到80+),接受/拒绝? 系统:请训练一支人数100+飞羽,(提示:“飞羽”达到条件——武力值50+,敏捷70+),接受/拒绝? 系统:请训练一支人数100+策士,(提示“策士”达成条件——智力60+),接受/拒绝? 陈白起:“接受。” 这三天训练的时间,她主要是通过一些野外拓展训练激发他们的潜力跟观察。 三天后,陈白起最终有了定准,看着“统率”详细列表中的3112名队伍,她将其中力量值潜力60+的人选挑出来,共有843人,全是一些高大威猛孔武有力的汉子,然后再挑出耐力跟体力好且敏捷度60+的,共354人,又着重挑了一些智力上佳都超过50的80人,剩余1835人则属于各种属性一般的兵种。 她将这选特别挑选出来的1277人因材施教,她一共设了三个兵种,分别为骁将、飞羽跟策士。 骁将就是近战武将,适合带盾兵、骑兵、枪兵之类的兵种,像骁将这种纯肉的自然需要力量值高才扛得下。 飞羽就是远程弓手,适合带弓兵之类的兵种。 策士则相当于整个小队的控制统筹,智力高是必须的。 是以,属于力量强的843人则为候选“骁将”,敏捷高的354人则为候选“飞羽”,智力上佳的80人则为“策士”。 为什么是后候选呢,因为他们还没有达到兵种所需要的基本数据,所以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训练,最后观察结果。 这三个类型的兵种若选为正选后,则会有正选该有的待遇,正选的待遇十分丰厚,不禁有正选配备的武器跟装备一套,更有丰厚的俸禄。 而这1878则为普通士卒,但亦会跟着一块儿训练,若他们刻苦便有机会挑战这些候选的兵种,若胜出的话,则可取而代之。 因此,所有人都眼睛发绿地盯着正选的位置。 她准备共定下三个阶段训练,第一阶段为期半个月,而半个月后则会测试,通过的人则会正式正为兵种正选,反之则淘汰。 反正陈白起有了心理准备,她要的兵在于精,而不在于多。 第五十章 谋士,你终于长大及笄 队列(布阵法)、格斗(徒手及持械)及摔跤、弓箭(包括弩)、举重耍石锁、马术、还有投掷标枪……这些基本上都是古代训练士兵的常见课目类型。 但陈白起却不打算训练这些课目,因为她非君王非臣候,眼下既无驻地亦无官身,是以并不适合拥有一支庞大的军队,而她并非要训练出一支常见的士兵,而是迫切地需要一支能够达人所不能的精兵,精而强干、拥有特立独行的猛将特种兵。 关于练兵,体能与力量是基础,关于他们每日的训练课目无分种类的便是负重长跑,骁将候选起步为负重15公斤、飞羽力量较次则负重9公斤,策士基本力弱则为5分斤,普通部曲则自行选择负重的重量,有志气的则根据已身选择对应的重量,偷懒耍滑的则能混则混,关于这一项,陈白起并无明确规定,只是她限时所有人必须于一柱香(约半个小时)内跑完六公里。 这六公里的路程陈白起并非一成不变的普通山路,而是林道、沙路、山坡等多样多变的复杂地形。 老实说,陈白起的身体素质虽然已经经过血脉锻造有了一定的改善,但底子太差且缺乏耐性,于是她不顾陈父跟姐夫等人的反对,也会每日坚持不懈地跟着他们一块儿负重奔跑。 巨铁面无私,则最适合负责监督众人训练跟计时,每日通过者负重长跑便可进行下一轮训练,倘若不通过者,则需继续加强此轮锻炼,至直通过为止。 这样的负重长跑只是一日训练前的准备运动,接下来便是进行全方位*的磨练,她先让他们击打装有豆子的沙袋,每次至少二百下,等到他们渐渐适应这种强度后,便换成装有铁屑的沙袋,照样每次至少二百下,这铁沙袋可比豆子沙袋打着痛多了,所幸他们的拳头都磨出了厚茧,然后等铁沙袋也适应之后,便是身体全方位进行击打,手、肘、拳、膝、脚各个击打部位拆开、反复、汇总练习。 *的磨练之后,基本上人的体能已大面积消耗,便进入午膳时间,关于午饭陈白起毫不吝啬地采用高能量的肉类跟饱腹感十足的干粮,保证一日训练能够拥有充足的能量供应,午膳过后,自然是午休的时间,这里会给他们有一个时辰的自由活动时间,待午体过后,下午便会迎过负重跳跃、仰卧起坐、俯卧撑…… 这种完全将人磨掉一层皮的训练方式一开始的确令所有人都叫苦连天,后悔不已,甚至有人一日都不曾坚持下来,便当了逃兵。 陈白起得到消息后,便将此人的合同画押很干脆地划掉,然后按照合同上不履行义务“逃兵”的惩罚条件处置后,她便召集了所有人于操场,只说了一句话:“吃得苦上苦,方为人上人,这句话,尔们回去好好地想一想,若想通了便留下,若想不通则不必通报任何人,且速离去。” 经过一番“威慑”与“劝诫”,原本耐不住苦动摇的众人,终于还是坚决地留了下来。 而这句“吃得苦上苦,方为人上人”自此便被这批士兵视为接下来“魔鬼训练”坚持下去的全部动力。 陈白起知道头一日这样强密度的训练下来,肯定有人会在第二日身体吃不消导致耽误训练课目,便是她便上了圣阳湖找小童下山帮忙,小童十分抵触陈白起,本来是极度不乐意的,却又听她说她在训练士兵,而且训练士兵的方式前向未闻,甚至奇特,一时便来了兴致,而相伯先生本便为了陈白起破例下了一次山,这会儿也为她新兴的训兵方式引了兴趣,便也不拘着,召了小童便也一块儿下了山,去了陈家堡。 相伯先生要去陈家堡实则陈白起内心多少……有几分无奈的。 虽则,相伯先生的医术自然要比小童高明许多,可他惯来体弱多病尚需要人随时关怀照顾,自然是不会替她的士卒去看病的。 依他的话而言,他医术如此高明乃是因为他常年顽疾缠身,须得学着点好将就自己,可并非要当一名济世救人的医师。 带着这么一个随时会“发病”又多愁善良的相伯先生返堡,陈白起根本无暇看顾他,只是将他交给姐夫好生妥善照看着,千万别出什么事故意外。 若说小童先前听了陈白起简单介绍的几项训练项目时,只是新奇兴趣,但当他亲自看到士卒们是怎样经历一场汗与血的洗礼后,却颇为震惊跟心寒,他抖着双唇,用一种“魔鬼”的眼神怯怕又愤懑地瞪着她。 她这哪里是在训练士兵,这完全是在跟人玩儿命啊! 这样一趟训练下来,是个人第二日都肯定爬不起来的啊,他估计明天所有人全身的骨头估计都跟拆了重砌一样,痛苦不堪言。 陈白起被小童那一双水泽光亮的大眼指责地瞪着,她甚是无辜地回视:这不就是因为担心他们明天爬不起来耽误训练,这才找你来的嘛。 感觉上当受骗的小童虽然很想对着陈白起大发雷霆……但是他不敢。 于是,他只能含泪憋屈地准备了一些活血化淤的药草配好,因为是陈白起千叮咛万嘱咐的事,小童不敢敷衍,还特地去请教了一趟相伯先生药方的配搭,最后方熬煮成汤,让所有的士兵临睡前喝下,这样一来,至少能保障第二日他们不会因为肌肉酸痛抽筋而痛死。 小童这尽心尽力配制的草药效果自然是不俗的,虽然第二日部分人仍旧感受不适,但大部分人都能够坚持继续第二日的课程训练。 在训练了七天为一个周期的课目后,大部份人都咬牙坚持下来并适应了这种高强度的训练方式,然后他们发现七日后与七日前的他们,简直判若两人,精、气、神、体各方面而言,都有了质的转变。 就在他们以为接下来会继续前七天的课目时,却不料在第八天,陈白起开始了分批分队分组,对相应的兵种候选又有了新任务指标项目。 首先,她让那只剩下五十几名的“策士”候选基础体能训练减半,然后跟着李学习如何观察、潜伏、窃听、捕俘、审俘等多种获取情报的手段,另外她则亲自授课教他们使用密码通信联络跟其它战事课程。 这部分课程的内容陈白起与这54名“策士”签定了生死契约,绝不允许以任何形式泄露机密。 李身为一名自成一派的神偷,许多手段皆为策士、斥候与佃作必备且通用的,于是陈白起干脆让他当一回临时教官,教导这一群“策士”如何利用一些其它手段来获得战争的胜利。 当然,这群“策士”大多数都懂得一些文化,自然一开始是不服李一个盗贼的,可李为了在陈白起面前好好地表现一番,自然全力以赴,用他毕生学来过强的“专业知识”将这群只懂读死书的愚昩份子给一一“击败”了。 而“骁将”候选的基础体能训练不变,甚至在第八日还加重关于力量的训练,比如睡前攀山等。 而“飞羽”候选基础训练亦不变,却加注了臂力与精神力的训练。 陈白起特地挑了20公斤、30公斤、40公斤左右的石头绑在粗糙制作的简易弓箭上,让他们天天保持着平臂举弓射箭的标准姿势,然后曝晒于太阳底下二个时辰,且身形必须保持如一岿然不动的状态,二个时辰后,再完成投掷躲避。 而普通士兵陈白起让他们选择,加入哪一个特别兵种一块儿训练,一旦选择了加入,便不容退缩与后悔。 于是这样下来,又是七日悄然,于是还有一日,便是第一阶段最终决赛与定下正选的时候,陈白起通过统率的数据,颀然地发现基本上“骁将”跟“飞羽”候选经过一番艰苦的训练力量、敏捷全部都能够达标了。 而“策士”则相对不太理想,他们的智力涨长缓慢,学识面不够广泛为一方面,另一方面自然是时间太短了,智力跟其它方面不同,先天占有一大部分优势,后天虽然能够通于学习知识或者年岁增加阅历各方面增长一部分,但很明显这种增长的趋势是缓慢而漫长的。 看来陈白起想将他们培养成高智商的智囊团这个想法是不理智的,于是陈白起便将他们交给了姬韫,接下来便让他们学习一下这个世界该知道或该了解的知识了,他们这53人虽然智力多少优于常人,但见识太少了,坐井观天,这也难怪,毕竟他们只是一群生活在最贫困家庭的孩子。 陈白起让姬韫不用教他们什么诗词歌赋四书五经之类的科教书,而是教他们山川游历、列队兵书、人文世俗等杂异。 若说这事交给别人或许还值得斟酌一下,毕竟这世上如此博学多闻之人简直凤毛麟角,但姬韫偏就是这个凤毛麟角,他腹中之学识连陈白起都估算不到。 于是,她只是试探性一提,却不料姬韫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 ……姐夫真不愧是一本人形百科全书啊。 于是,第一堂课开课时,陈白起也去旁听了,这一听,便根本停不下来了,听姐夫讲故事,简直娓娓动听,扣人心弦啊。 随着第一阶段的半月考核临近,另一件陈家堡大事也随之将至,这厢陈白起为了练兵一事基本上忙得脚不沾地,而整个陈家堡上下里外却亦忙得热火朝天。 因为,陈白起的及笄仪式便定于三日之后。 为了陈白起的及笄一事,陈父早早便跑了一趟遐江请当地最有名望的巫祝给陈白起的生辰八字卜算一卦,敲定及笄仪式的日期时辰。 敲定好后,他便带着请帖将平陵有头有脸的人都邀请来参礼。 第五十一章 谋士,及笄现场(一) 因着平陵陈氏一族中子丁稀少,陈父曾有二女一子,一子尚在襁褓之中便已夭折,一女则熬不过花样年华死于病榻之上,是以陈白起便等同陈父唯一的血脉子嗣,如宝如珠。 对于他的及笄之礼,他样样亲力亲赴,并不假手于任何人,主中惜无主母,陈家堡中尚有几位抬了位的妾侍,但凭她们的身份根本不配来给陈三主礼。 为了给陈三一个体面而盛大的及笄仪式,陈父选定的宾客全是当地的名望跟世族的妻女,并广散粮钱救济寒门学府以达到士人迫以人情不得前来相贺的局势,并且还特地鸿书邀请一些识得的大儒远亲前来观礼为宾为赞。 笄礼之日,陈家堡被布置得亮堂喜庆且端庄,以红、紫为基调,于笄礼前一日,该到的宾客基本齐了,陈父让管家都一并安排夜宿在了陈家堡内,房间自然是陈白起新建的“集体宿舍”,这集体宿舍类似客栈一般布局内置房室诸多,但亦分了雅间跟普通客房,管家便依据客人等级跟来头一一住入相应的房中,这样一来也不怕来宾人口杂多腾不出空房来逼仄。 翌日,阳光明媚,晴空万里没有一丝云彩,阳光暖暖的,令整个陈家堡都笼罩在一片祥和柔和的光中,瞧着这大好天气,陈父便笑开了眼。 及笄礼其实规矩繁多,特别是大家族中的儿女也更是细节多如牛毛,虽然陈父亦想搬出旧礼习俗一一给他的娇娇儿铺排上,但问题是许多事情限于条件跟时间安排,也只能事事从简了。 但该走的程序,他却半分不打折扣,如所有参礼者于参礼前需得沐浴更衣。 摈者布设好席子,等候在盥洗位旁边,“赞者”一般先得进行盥洗,然后拭手,执事托盘站立。 陈父请来的乐者则于此时鱼贯入竹帘后入乐席演奏,宣染着而庄严而祝福的气氛。 所有观礼者各就其位正坐,这时恰好迎来正宾到达,正宾乃陈父特地请人快马加鞭远跑了几县请的旧时好友之德妻前来助阵,远远见到好友一脸祝贺喜庆之色携妻而来,陈父便到场地边迎接,相互行揖礼,辞让,再行揖礼后,便相见欢恰地进入冠礼场地,暂歇下闲谈,各自就位。 此时,陈白起则身着一身采衣于房中等候,采衣为朱红色锦边滚纹的缁衣,今天是特殊的日子,是以以往素面朝天的陈白起薄施粉黛,更显得面容桃李绮丽。 “陈三,今日外堂因尔而热闹非凡,只惜尔只能于室内闲等着瞧不见了。”姒姜环臂依门,睨着坐于铜镜前端庄跪坐的稚美倩影,扬唇悠然一笑。 “尔今日乃我的有司,这般闲散懒慢的态度,当真不觉不妥?”陈白起描绘桃粉的眼影朝鬓角延长,此时她回首朝姒姜微微一笑,便有一种冶艳无双之摄魂优雅之态。 人们常言,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可眼下陈白起七分的打相硬是被三分的打扮给衬托成一名芳容丽质更妖娆了。 所谓“有司”则是及笄者托盘、扶礼等助手,相当于陈白起的随身侍人,所以这必须是由一名女子担当方妥当,出于种种考虑陈白起让姒姜男扮女装,给她当了一回“有司”。 老实说,让姒姜当“有司”还真是相得宜彰,至少这化妆一事便省了不少功夫,姒姜完全有一双将腐朽化神色的双手。 谁让陈白起家中能够拿得出手的女性长辈一个都没有,连姨、姑、婶的亲戚都无,或许有,但这种无亲尚不如近邻和善,所以很多事情都难以周全,而被一个男人长大的女孩,也想不糙都不行,女性闺密玩伴一个都没有,于像这种重要的时刻需要有一个女性于身旁帮衬一下都找不着,无所幸陈白起还有一个万能的契约奴仆,易男易女,按照现代的话来叫,便是一个随叫随到贴心的男闺密。 这采衣不懂,他给帮着穿了,这妆不够端庄正式,他给包了,这礼节不够熟念周到,他也将亲身化为“有司”,给她带了…… 这些忠仆一号巨却无一能够帮衬得到,是以及笄一事他也只能暗自郁卒地隔挡于门外,远观而不可近侍也。 有姒姜在,还真是妥妥地一顶三啊。 “能当你的有司,还真是人生一次有趣而新奇的体验。”姒姜无不感慨道。 “要不,你干脆连这及笄仪式也一并体验了?”陈白起戏笑道。 姒姜亦摆出与她一般表情:“要不,你干脆不参与及笄礼仪,且瞧瞧陈父与你姐夫的表情,该如何精彩绝伦?” 陈白起闻言,一下便不笑了:“……累。” 姒姜闻言,这下却是真笑开了:“不累都累了这几日了,再挨上些许时辰,这及笄礼完结后,便可……” “不是这个累。”陈白起打断了他的话,她垮下端正坐姿的背脊,盯着他的眼睛,那一双通透的杏眸似经历了万世千秋般透着一种世故与疲倦:“我累的是,无论我心中有一千一万种理由想避开,却只要有一种理由存在,我就必须面对。” 姒姜最受不了她这种眼神了,他软下表情,上前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像一个友人知已一样:“虽然不懂你心中究竟的累所指何事,但若真的累了,便好好地放纵一下自己,人活着,便是为了寻求快活,若不快活,岂非活受罪?” 陈白起听了他的劝慰,浅浅淡淡的笑了:“你这话倒像在教唆一个大家闺秀翻墙一样可恶。” “大家闺秀?谁?在哪儿呢?”姒姜假意惊诧地四处张望。 陈白起掀眸嗔瞪着他:“眼皮子浅的,没瞧见一名正准备及笄的大家闺秀于眼前吗?” “陈三啊,你若不是长得这副娇弱温婉模样,你说你是男的,我都信。”姒姜认真道。 陈白起:“……” 这厢陈白起跟姒姜两人玩闹斗嘴着,那厢等所有人都落座就序后,陈父亦落坐于主位,姬韫身为其亲属则立于其身后位置站着,他朝东屋瞥了一眼,嘴角含着柔软馨然的笑意。 这时,赞礼(相当于主持人)站起来举手示意全场肃静,奏乐也停止下来,然后赞礼宣布仪式正式开始。 首先,自是陈父起身致辞,他首先将今日的来的正宾、赞礼、赞者等通通感谢一遍之后,便发表了一番小女初长成,希望在座诸位多予照顾指教等客套话,然后再朝全场一揖,再朝正宾席位一揖,待正宾梅里夫妇答礼后,方归位坐下。 然后赞礼又上前,仰脖子唱道:“三加开始,请陈氏三女出东房。” 这时,丝竹乐曲再次吹奏起,正宾梅玉夫人拍了拍握住她手的夫君,然后含笑端庄起立,她迎上前,而陈白起则与“有司”姒姜一块儿至东房内走出。 陈白起一现身,便被一双双眼睛打量、观注着,这些人当中有面善的,但更多的则是一些不曾谋面之人,其中女眷为多。 梅玉夫人立于其跟前,目光温慈地将陈白起内敛而柔美的小脸尽收眼底,她一身采衣,梳着双髻,明明童子装束却一派平和自然,既然及笄时的颀然激动,亦无面对大人们注视的紧张与小心,倒是一个难得的好孩子。 梅玉夫人眸露满意跟鼓励之色,将她引正坐于笄者席上,面向香案,姒姜摆着托盘相模相样地亦步亦趋跟着。 而赞礼者则先于香案处做好准备,她回首飞快地打量了陈白起一眼,心道——还真是个漂亮又得体的少女啊。 赞者(梅里夫人的助手)把姒姜手上托盘里的梳子等物奠在陈白起的南端,执事则将发笄奉至其后。 赞礼瞧见准备妥当,便适时地唱:“初加发笄”。 赞者跪下,开始为陈白起象征性地开始梳理头发。 陈白起面容平静而肃穆,一动不动,端重于山。 这时,梅玉夫人则需要郑重地盥洗双手,拭干后,再返回,从执事手中接过发笄,她低下头,凝视着陈白起的面容,神色温和仪容优雅,她祝词道:“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 词毕,然后抚裙于席上跪下,郑重地为陈白起加发笄。 发笄加好后,她便悠然起立。赞者则跪下为陈白起正笄整理。 一些完毕岳,陈白起便可站起,她与姒姜暗中对视一眼,梅玉夫人对她行揖礼,赞礼则唱:“笄者适东房,着襦裙”。 陈白起便于赞者、有司的陪伴下进入东房内,在赞者协助下脱去采衣,换上与发笄相配的襦裙,然后再从房中出来,仪容端庄地面朝南方。 及笄有初加、二加、三加,二加便是与初加过程相似,去发笄加发钗,再重新换上一套曲裾深衣。 三加则是去发钗再加钗冠,最后换上一袭大袖长裙礼服,这礼服乃陈父特别从丹阳定制的一套,足足耗时一月方制成,其精良程度绝对令人耳目一新,陈白起便是穿着这样一套雍容大气,典雅端丽的深衣,一次又一次地向来宾展示,她的成长,她的蜕变。 及笄加礼这个过程是极度繁琐而枯燥的,但陈白起因频频接受到陈父饱含热泪的期许赞叹,与姐夫目露吾女初长成般欣慰之色,便只能硬撑着气度不打折扣的一一完成了,这及笄礼于她、于陈父他们都十分重要,她自不能让陈父忙活多日的心血多费了。 接下来,便是“置醴”、“醮子”完后,便是“字笄者”了。 也就是,终于到了要给她取“字”的意思,从此之后人家叫她不会总是陈三陈三了,她也会有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名字了。 关于取字之事,一般为正宾为及笄者取,不过陈白起认定了“白起”二字,便提前找陈父商量,最终说服得到同意后,便由陈父出面找正宾商量此事。 梅玉夫人再次起身,关于取字一事,她早已知悉这对奇葩父女的想法,便如他们所愿,她念祝辞曰:“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白起甫。” 陈白起答:“白起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 陈白起向梅玉夫行揖礼,梅玉夫人含笑回礼。 接着,梅里夫人便敛裙再次坐回原位。 其夫君道:“幸苦夫人了。” 梅玉夫人道:“夫君言重,夫君友人之如甚慧,妾身心喜甚不觉累。” 其夫君略讶,继而笑道:“难得陈三,呃不,白起能讨得夫人喜欢,这一趟倒也算不枉虚行。” 两夫妻于正席上小话聊着,因着接下来,便没有梅玉夫人什么事儿了,因为陈白起只剩最后一项及笄礼没完成,便是“聆训”。 所谓聆训,便是跪在父母面前,由父母对其进行教诲。 至于教诲什么内容这个随意,由父母自行定夺,一般无什么特别讲究。 而陈父盯着陈白起黑黠黠的脑袋,只训诫了一句:“吾儿白起,今日起,你便长大了,为父只盼你这一生能够平安顺畅,无病无灾,不求大福大贵,但求问心无槐,另外,且绝不能够忘为父曾让你保证之事!” 陈白起微怔,曾保证之事是指……绝不为妾之事吧。 陈白起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答完,便朝陈父行拜礼。 这时,赞礼唱:“笄礼成——” “且慢!” 只听一声如响雷炸于平地般爆喝凭空响起,满堂宾客一惊,下意识朝门口望去,但见一道逆光黑色身影疾步掠影般闯入了及笄仪式。 第五十三章 谋士,及笄现场(二) 此人一身楚国戎装,腰圆膀粗,走及笨马,却步伐甚速,眨眼间便穿堂入室,直邸中堂。 他摸约三十好几年岁,他肤白而肥,长得细眼长眉,一双眯起的细眼于四周扫荡一圈,眼角细纹带着一种精明与老练涟漪成波。 他身量并不高,身长约五尺,头上稀疏发髻扎成一揪儿朝天冲,半臂穿山甲铠,这般挎腰昂立,倒有几分虎背熊腰的错觉。 他这般肆无忌惮地突然出现打断及笄仪式现场,陈父当即涨红了脸,左右环顾吼喊着仆伇,怒色拍案而起。 凡是今日跑来搅局的人,一律仇敌视之! 姬韫却窥出不同寻常来,他闪挡于陈白起与陈父身前,直面冷颜对视此人,他将其周如切如磨观察了一遍,一时却难以辨别究竟是何方人马派人捣乱。 此时其它宾客亦纷纷不满情绪起身,妇孺娇女们便掩面惊讶嘀咕,学士儒生们则板下一张脸,对这突如其来闯入之人甚至唐突嫌弃声斥,然却无一人敢亲自与其对峙,因着谁都不是瞎子,都能够看得出来这矮胖子周身精气充沛浩然,不似好惹之人物。 姒姜见众人给被那矮胖子吸引了注意力,便扯了一下陈白起的衣角,小声贴于其耳后道:“陈三,你瞧一瞧他腰上那个小银壶?” 陈白起起先正在分析眼前之人,听了姒姜饱含深意的话后,便顺势朝矮胖子探去,但下一秒却怔愣住了。 那有一个制作十分精巧的银壶,说是器皿倒亦不尽然,不过婴儿巴掌大小,无论是制作工艺与线条纹路都不一不流畅如觞,而令陈白起感到神色异常的是,那个装饰性小银壶上……有一个令她感觉十分熟悉的图样。 那是“九黎”。 这时候,巨突然从侧门得到消息冲打了进来,以他的身份与性别今日不该在厅堂中出现,然听闻有人于女郎仪式上捣乱,他当即便失了理智,怒火充斥着双目通红,双臂大张准备动手,却见那胖矮子斜后眼,笑嘻嘻一声,一个揉身切地而挪却不见其动作,他一挥左臂,巨不曾被他打中,却像是受震了一般,脸色遽变成灰,脚底打结慌乱地连退几步。 “区区一无知小儿也敢跟小可动上手来!” 那矮胖汉子面露轻蔑,当即手如揉面一般打着旋儿花,看似放慢了的手部动作,却卷动着一股被撕裂了的冽暴空气朝着巨兜面刮去。 巨喘着粗气,双目放大,他想躲,但手脚动僵直钉地,有一种无处可躲的感觉。 这便是实力差距,于巨而言,眼前的矮胖汉子就跟一头巨猛张嘴,喷啸的气息便能够令山林中的动物跟着颤悚。 “啊——” 庙堂的人都是一些文人雅士跟妇道人家,一瞧两人动起手来,便惊诧抽气,连连退壁而立,生怕被祸及。 这时,姬韫让陈父避开些,看情况不动劲便亦准备出手,却突闻后方传来一声清丽而柔亮之女声:“虽不请自来,倒亦为客,远客既为要事而来,何以又故生事端?” 这名女声虽冷静淡沉,却尤带着少女的稚嫩细脆,赫然乃今日及笄主角——陈白起。 “白起”之字刚从正宾口中读出,室内宾众其实都暗暗默念此字何解。 事实上,会叫“白起”只不过是陈白起想让自己牢牢铭记,原来的自己究竟是谁罢了。 今日起,她便是能够重新成为陈白起了。 那矮胖汉子动作一滞,终于停下手来,他将高大的巨像一块小石一样轻松地推攘开去,然后拍拍手掌,转过身来对着陈白起方向便是“呵呵”一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完全不像方才那般凶神恶煞,反而和善得令人觉得软弱可欺,他腆着圆滚滚的肚子摸了一把,然后似忆起什么猛地拍了一下额头:“嘿嘿,小可确是为正事而来,险些坏了要事,坏了要事啊……” 他来时背部背着一个用黑布包裹的四方盒子,他解开了黑布将四方盒子取下捧在手上,然后笑眯眯地满堂环顾了一遍,只将所有人都吓得避开了他的眼神后,最后才停留在陈白起身上。 陈白起面色漠然地忽视了他那一双带着审视打量的目光,先是看了一眼摔地不起的巨,便于姬韫道:“姐夫。” 姬韫知道陈白起的意思,他立即前去将巨搀扶起来,替他检查一遍,然后于陈白起摇了摇头,示意人并无大碍。 陈白起这才脸色好看一点。 另一头,矮胖汉子斜眯着一双眼睛,好奇地将陈白起上下打量一遍,起先他还带着一种令人无法轻易察觉的藐视与掂量,但渐渐地落在她那一张今日经妆扮而芙蓉娇俏的面容上,却逐渐变成一种古怪而别有深意的笑意。 “这位姑子,今日……及笄?”他嘴角翘起的笑意弧度加深,这的话问得略带着几份寻常的傲慢,但又透着一股子稀疏正常的随意意味,或许他生来便不习惯与你寻常谈话,于是便亦不会令人感到冒犯。 “尔是何人?无帖闯入,还无故伤人,尔这是将吾陈家堡不放在眼里?!”陈父这人虽一身弱气,但此刻亦被气得不轻,若非他不懂武,恐怕早就冲上去跟他战上八百回合了。 “呵呵呵,陈家堡于楚国属于哪一门名门世阀?如此大口气,小可还真是得好好地聆听聆听了!”胖子垮下脸,笑眯眯的细缝眼冷戾成刀锋,他冷冷一笑,当即一阵令人窒息的煞气扩散开来,令所有人只觉寒刃刮面,都感到寒毛竖立,冷汗直冒。 姬韫瞳仁一缩,面色徒然一变,而陈白起身后的姒姜亦僵住了脸。 高手! 这是一名超脱凡俗之士的高手! 陈白起冷沉下漆黑的眸子,她知道,或许整个庙堂的人全部加在一块儿,都抵不上他一人来得厉害,所幸……他毕竟不是来闹事的。 “然。”陈白起朝其行了一个晚辈礼仪。 倒是个识事务的,矮胖子见陈白起顶着风头敢应下他先前的话,借此转移话题,便也不好继续为难,他卸下了气势,挑了挑眉道:“你知道小可何人?” 陈白起看着他,缄默不语。 ——她自是不知。 “世上当知万事千秋之——道家天机掌门,千秋大师。”梅玉夫人这时含笑娉婷而立,倒是为陈白起解了围。 矮胖汉子,亦就是千秋大师慢吞吞似不满似疑惑地瞥向了梅玉夫人,他先是怔了一下,接着便两眼发光,一瞬间便笑得两眼变成一条缝了:“哦,竟还有人认得老可啊……你是……阴阳家的梅玉夫人吧。” 梅玉夫人不骄不噪朝他颔首行礼。 “正是梅玉。” 千秋大师对她的善意亦不过对她维持三秒,这是给“阴阳家”的面子,他笑意收敛,对她摇了摇头,抚着圆滚肚皮道:“梅玉夫人,此事与尔无关,小可只与陈氏小姑子讲几句话,再送一样东西便走。” 梅玉夫人闻言迟疑了一下,与其夫君对视一眼,见其对她摇头,她方笑喧了两句,便恭谨地退下了。 陈父自从听了梅玉夫人说这矮胖匹夫是千秋大师时,便已傻眼了。 他……他竟然是千机掌门千秋大师?! “陈姑子,你上来!”千秋大师和乐融融地朝陈白起招手道。 陈白起自从知道他的身份后,心中倒安稳许多,她举步上前,千秋大师突地伸手一抓,他捏住她的手腕内三寸,许久,略为诧异道:“你……根骨倒精奇,可惜……” 陈白起知道他在可惜什么,可惜她年岁已大,过了修练武术的最好年龄,哪怕再努力,亦无法成为一流高手。 这世上剑士千千万万,可真正能达到一流的,又有何几? “不知千秋大师受何人所托,所送何物?”陈白起淡淡问道。 千秋大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是会猜,如何知道是有人所托小可前来?” “白起与千秋大师无缘无故,自然劳不得大师特地前来一趟。” “小姑子脑子倒有几分好使。”千秋大师笑道。 这年代大多数人一根筋,没有沉澱出现代人那种惯性思维。 这就是知识文化的滞后与信息传递不够广泛的弊端。 “大师缪赞。”陈白起不咸不淡地回道。 与陈白起对话,不知为何千秋大师有些憋闷,说她不好,这人中规中矩地倒也不讨嫌,要说好,这寡淡的表情却也令人讨喜不起来。 “陈姑子,这世上能请动小可来送礼的人不多,一个手指都能送得过来,可这礼,小可却不知是福亦或者祸,那人一定要在你及笄之时送到你手上,你且接着吧。” 千秋大师送上一个大盒子,然后递给她。 陈白起接过,略有重量,却不是很沉。 “此物,你立即打开吧。”千秋大师道。 陈白起看了他一眼:“是他特地交待?” “然也。” 陈白起笑了笑,但眼底却透着一种千变万测之色。 姒姜上前,替她托着盒子,她最终掀开了盒盖。 里面是一件……金冠钗。 第五十三章 谋士,及笄现场(三) 钗之冠框用细竹丝缠编制,通体嵌各色珠宝点翠如意云片,冠前部近顶处饰九条金龙,其下为点翠八凤,后部另有一凤,龙、凤首均朝下,口衔珠滴,整个凤冠龙凤飞舞,珠翠缭绕,尽显奢华雍容之风范。 无疑,这是一件比陈父亲自令工匠商铺打造的那一件及笄冠钗美丽精巧豪华许多,此钗之贵重罕见,估计连皇室贵女公主之笄钗都不及其十分之四五雍容大气,只因此钗——为后钗! 系统:鉴定中…… 【凤衔珠钗】 说明:头部装饰,魅力+5 来历:定陵中出土的商朝的帝乙王其夏皇后之凤冠,稀有宝物。 陈白起凭着过人视力,自然窥出此钗的不凡与来历,但经系统鉴定后,方知此物之珍贵与价值。 她徒然攥紧盒盖边橼,湛黑的眸色深深,令人窥探不出什么异样神色。 姒姜自陈白起揭开盒盖后,自然亦将盒内之物尽收眼底,一扫视之,他便敢断定此物绝对来自皇室。 堂庙内被邀前来观礼之宾因先前千秋大师来势汹汹而退避三尺,眼下弄清他的来历之后,懂事之事便心存疑异,有巴结之、有畏惧之、有好奇观望之。 “竟然是千秋大师啊……” “这千秋大师是谁啊?” “呔,简直见识浅薄,连千秋大师都不知道,千秋大师可是……” 私底下,众人火热地窃窃讨论着,后来见他拿出一个普通的四方盒子,因一时离得远,却无法一下看出这盒中装的究竟何物,但凭千秋大师之名声送来的及笄礼,到底惹人好奇,便有人假装无意实则探头朝这厢靠拢。 陈父欲从后方走前,却被姬韫拦下,他朝他摇了一下头,示意暂且静观其变。 这盒中之物姬韫亦十分好奇,却自知不可此时贸然带动人潮上前观礼,先前千秋大师的话,他一直在暗中琢磨着意思。 千秋大师乃千机宗师掌门,千机宗门乃燕国境内第一大派,千秋大师门下约有五百馀徒弟,云游诸国,皆乃当朝权贵门下之顶梁剑师,而千机宗除了剑客,宗门之精髓乃铸剑,是以千秋大师之身份自非一般,且他还是一名当代闻名遐迩的铸剑大师,颇受诸候国君礼让崇待。 这样一个有身份有地位之人,竟被人派谴来给一名平陵籍籍无名的小姑子送及笄之礼,实属荒谬,但事实上……这件荒谬之事却正在他眼前上演,但姬韫不在乎这件事情究竟有多荒谬,他只在乎究竟是谁促成这件荒谬之事。 观陈白起神色漠然洞悉,想来是猜到了这幕后送礼之人是谁,但她这无喜无悲之神态,却令他难以分辨对主是敌是友。 陈父只是听过“千秋大师”之名讳,他不明白这样一个身负盛名的大宗师怎会与他的娇娇儿扯上关系,偏还在她及笄这样重大的日子送上礼来。 无视周围人是何感受,而千秋大师侧眯眼成一条缝,福厚的圆肥大脸揣着一丝古怪笑意,便这样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陈白起,老实说,他曾经十分好奇蓦然间于众目睽睽之下得到了这么一件稀世珍宝的幼稚姑子,究竟会第一时间做出何等愚昧有趣的反应。 据他所知,这陈家堡虽稍有薄底,却只是拿平民农户来跨比,实则与真正的世家门阀相比,实则寒酸得可怜。 而眼下,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突然天降福祉,获得这样一件耀眼华贵的礼物,更重要的是,这件礼物或许终其一生奋斗攀比都不可能获得,她会怎么做,或者说……她会怎样丑态毕露? 老实说,这件凤钗的确很贵重,并且意义非凡,连千秋大师都诧异那人竟舍得下如此大手笔来讨好一名小家小户出来的姑子。 此乃定陵中出土的商朝的帝乙其夏皇后最珍爱之凤钗,更是周朝宝库内早已遗失多年的珍藏之一。 这样既璀璨夺目又华美珍贵之物,莫说是一名尚不经事的少女见之颀喜若狂,即便是诸候王后亦会喜闻失德,只是……他倒是想看看,若她贸然将其颀然夸耀地捧出盒来展示,又被厅堂中某些有心人士认出,她此后该如何收场。 别之人不说,这“阴阳家”出来的梅玉夫人见多识广,定然能够猜到此物的来历。 千秋大师想了很多,也期待了很多,但实则,在他双眼瞪大静静地看着陈白起时,陈白起也静静地注视许久盒中之物……许久。 看傻了? 看呆了? 千秋大师等啊等,由一开始带着某种幸灾乐祸的坏笑,变成后期略感僵硬的假笑,他见陈白起捧着盒子,袖袍垂落遮挡边缘不容它人窥视,几近失神地驻望,以后她这是贪婪心作遂,整个人看痴了,便桀桀一笑,不介意再加一把火,满足她的虚荣心:“此物小姑子可否满意?这份及笄之礼可谓是收刮天下冠钗亦难胜其右啊,乃当世无双的凤衔珠钗,或许尔眼下尚不知其来历,但它却为一件稀世罕见之物,那人对你……可谓是用心致极。”只是被那样的一个人用“心”,却是祸福相依啊。 眼看着周围人一听,对此盒中之物愈发兴趣大了,陈白起这才有了反应,只是她的反应,与所有人的期待却是背道而驰,只见她在所有人都仰伸着脖子瞪大眼珠子探望过来时,一挥绮丽的袖袍,干净利索地将盒盖重新掩上,她将盒子随手推给托盒的有司保管,踅身朝千秋大师皮笑肉不笑道:“这份礼倒是有心了,还烦请大师替陈三,好好地向那位贵人致谢一二。” 嗳?!怎么能这样?!千秋大师傻呆着眼睛,看了一下陈白起,又看了一下木盒子,再看了一下陈白起…… 就这样看上一眼,便没有什么表示地……便盖上了?! 她以为那里面装的是块石头啊,这么轻易就给打发了?! 千秋大师完全被陈白起这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为给弄愣住了,他垮下一张白胖的脸,眉毛皱起,下意识问道:“你知道他是谁?” 陈白起没什么笑意地笑了一下,然后慢条斯理道:“他都提示得如此明显了,陈三如何能不知道呢。” 千秋大师闻言,深深地看了陈白起一眼,只觉这小姑子倒是挺会卖故玄虚的,半分不像刚刚及笄的幼嫩姑子,他摸了摸凸起的肚子,呵呵道:“嗳,看来小可这盘又输了,他便说尔定然知道这送礼之人是谁,可如小姑子所言,尔与小可素未平生,尔又是如何知道这礼是何人托于小可的?” 陈白起杏眸似水动漾了一下,瞥向千秋大师腰间:“大师腰上那个银壶想必是他刚送的吧。” 系银宗之红色绳带尚是崭新,又见千秋大师偶尔摆动腰杆说话时,总不自觉将其拨弄一旁,便知他定然刚套上腰间,不太习惯有一物垂吊撞挡,方用手拨开。 千秋大师倏下垂下视线:“难道是它……” “被他这样明目张胆地设计,倒好过是在人不自不觉地中了他的计来得好。”陈白起微微一笑。 这一句话,既是说给他听的,却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千秋大师闻言猛地沉阴下脸,那一刻倒似从一名佛变成一个魔,他似要将腰间的银壶狠狠扯下,但转瞬动作一滞,却又是笑得一脸和乐。 陈白起叹息,他连这样一名武力超群的大宗师掌门都能够玩弄于鼓掌之中,看来这世上果然智商决定一切啊。 “小姑子此话甚是有理!眼下这份礼既然已送到了,那小可便先生告辞了,只是临行前,小可倒是有一句话要送给小姑子……这世上越是美丽诱惑的东西便越是毒辣,眼睛放敞亮点,且不可被一时的外表迷惑啊。”千秋大师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被有司姒姜捧着的那个盒子。 哼!到底不甘心被人涮了一次,千秋大师决定也给那个使一个离间的绊子,他认定了这两人之间定有什么感情纠葛,那人让他送礼讨这小姑子欢心,他偏要将这份礼变成一个嚼之无味弃之可惜之物。 陈白起听了这话,便知他这是给她特意提醒,虽不知这其中有几分真诚跟故意,但她却也愿意承他这份情,于是,她缓下了表情,徐徐地朝他绽放了一抹温婉大方的笑容,并福之一礼。 陈白起身着一身纹样以极细的金丝掐编,凤羽及尾翼呈镂空状,层层叠叠,颇显厚重的正服,服饰整体纹饰繁复,但整个造型单纯,掐制工艺精湛,整体表现了一种绚烂归于平淡的美。 她眸落辰光,淡淡柔和的和煦晨光撒落,完全柔和了她整个面部轮廓,秀色掩古今。 有一种人,本身的容貌或许不能够叫人一眼惊艳,但却有一种一看再看,百看不厌,回味无穷之韵味。 千秋大师怔愣了一下,好似有些明白了,为何那人会给这样一个平凡普通的姑子送来这样一副堪称无双的凤钗了。 “陈三,小可问汝,当日槐山岗中,可是汝将那人击得溃败而退?”千秋大师突然认真地传声问道。 这一声,他用了密音传耳,除了陈白起,无人能够听到。 陈白起眉眼一顿,一时不解其意,仅含笑不语,但这番自若淡然的神色却明坦了一切。 千秋大师突地仰笑而起:“好、好!解气、实在解气啊!本以为这般谬言荒诞的传言不可信,但瞧他这番作态,再加上这一支凤钗的赌注,倒又令小可信上几分了……” 想来那人自栩胸藏韬略,腹隐机谋,却被这样一个小姑子突然冒出毁掉了一切,导致最终功败垂成,只怕对她是又爱又恨,于是百般无奈之下,只能这般痴缠到底,且看到底最后究竟是谁降服了谁,还是谁葬送了谁。 被脑中那浮想翩翩的虐恋情深逗得开怀大笑的千秋大师摇身一跃,身已远渡几丈,随着豪迈又舒爽的笑声,已翩然远去觅踪迹。 果然高手,这似仙飞飖的流逸身法,简直令人诧目结舌。 千秋大师这一闹一走,倒是随心所欲,却留下一众不知该作如何反应的宾众。 这时,赞礼被姬韫扫了一眼,顿时醒起了自身职责,立即略为尴尬地站了出来,准备再喊一嗓子礼成,却不料,门口处一大片阴影斜射投入进来,脚步纷沓接踵,门外似传来仆伇惊喜交加的传报声,还交杂着什么吆喝说话商量的声音。 众人朝门口处一看,却见一队英姿勃发的军队立于庙堂门口,他们面无表情,却敛尽一身冷煞铁血之气,身躯笔直如同一棵棵笔直的乔木般挺立驻守着,只有一人登堂入室,只见来者容姿俊郎晴明,身长八尺,他穿着一身银色战袍,头戴冠玉,神清气爽,步伐大步如流星踏至。 嗳!?怎么又来人了? 第五十四章 谋士,及笄现场(四) 陈白起一抬眸,细碎银光伴随着清辉铁甲摩擦撞击的冷芒之声,全部随着一人健步生风的到来,而一块儿送至她视线瞳孔之内。 她早预料到了今日她的及笄礼会出状况,一来本该于早几日到达陈家堡的陈氏本家族人迟迟未到,这令陈父与她都察觉到某种不安定的氛围,但及笄仪式至关重要便亦按期举行,她以为陈氏本家准备暗施手段,却不料还会有其它变故。 “陈三,所幸吾日夜兼程,终于赶在汝及笄当日将主公恭贺之礼送到了!”少年洪亮而清峻的嗓音传彻大堂,所有人听了都不禁精神一震。 这少年朗一身军用戎铠,毕身辉寒铁血之气,即使不认其身份,亦可猜测定为权贵之军职人物。 士文人一向对兵将有一种本能的敬畏,是以皆屏息缩肩,即便想维持文人不惧生死之从容气度,但本能的怯瑟却难以完全摒除。 他们不懂,这陈氏三姑子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接二连三地引来各种令人忌惮又畏惧的人物前来。 与别人那种搞不清楚状况,担惊受怕猜疑不定的紧张情绪不同,陈白起在看到少年将军风尘扑扑一身掩难疲惫之气,但望之她时却充满诚挚而发亮的目光时,她那才被人搅乱仪式的阴郁心情亦晴朗了几分。 “勋少将军?”陈白起略微挑高尾音。 陈父与姬韫相继上前,他们认出勋翟后,方才那提起来的心脏终于平静了下来,来的是熟人且有几分故交,自然不会是来捣乱搅局的。 勋翟先于陈父与姬韫告罪一番,他抬手作揖落落大方,这令陈父与姬韫皆大惊失色,直呼客气客气,勋翟将自己放在与陈三平辈位置,对陈父与姬韫自然行的是长辈之礼,这如何能够令陈父与姬韫平静接授。 他们尤记得公子沧月第一次来陈家堡时的场景,当时少年将军骏马英姿,气势刚健似骄阳,剑眉下一双璀璨如寒星的双眸注视,显得如此地矜贵且不可一世,似不将任何人放进眼里,那种刻入骨髓的生杀予夺足以令人胆寒。 如今,亦是同一个人,但他待他们却平和而礼遇,收起了一身桀骜不驯与骄冷之骨。 这一切的变化,陈父与姬韫明白,皆是因为陈娇娘之故。 两人怔怔一眼,心中感慨万分。 勋翟又与庙堂内宾客平淡致歉一周,这次纯属给陈家面子,否则这帮子人哪值得他侧目一方。 庙堂中人大多为当地知名望族,然这种小地的清贵世族或者九等以下士人或许全部加一块儿都及不上人家勋翟这种顶级门阀世家出来的一根手指头重要。 这群人虽心中猜测万分,但见能够让陈父如此礼待有加之人,必不是寻常之人,再加上他一身军人独有的特质,他们猜测定是来历非浅。 他们哪敢受他歉意,赶紧还礼避开。 勋翟一向高傲惯了,自然不将他不在意的人的心思跟反应放在心底,他只想跟陈白起一人说话而矣。 他先是将陈白起从头到脚上下打量一番,今日的陈白起尤其漂亮成熟,或许是终于及笄成人了,她这一身大袖长袍瑰丽而华美的礼服,加上梳髻钗冠,又施以薄薄粉黛妩媚,端是佳人绝世而独立。 虽然少年面目清峻似岩不苟言笑,但那眼神有着明亮之光,似高兴,却又似透露着……遗憾。 “陈三,今日是汝及笄,然主公却来不了,汝切勿怪他。”勋翟锁紧皱头,略感歉意道。 主公?此人主公是谁? 众宾客顿时八卦深深地盯着陈白起与勋翟,之前托千秋大师送礼之人尚是一个谜,眼下又有一个来不及赶至及笄现场便派来前来致歉的,怎么看,怎么有一种……此姑子不简的感觉啊。 他的歉意来到莫名其妙,陈白起听了一字半解,她眼尾略勾,眼波流转,似因见到他特地来这一趟而蕴悦色:“你能来便好了。公子乃贵人日理万机,陈三及笄之时不过乃自中操持之小事,自是不敢劳公子他亲驾。” 勋翟见她见到自己而感到高兴一事,心中略微感动,但又听到她提到主公时这般不咸不淡的话,心底又有了几分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心塞,时下一般少女只要及笄便意味着要商议寻建婚嫁之事,因着陈白起先前与禇氏退了婚,眼下并无对象,本来他家主公已经安排好了行程来这一趟的,却不料临出发前却遇到紧急要事,这才无法亲自前来。 虽然主公不说,但他也知道,主公定然对这一趟有了十分重要的安排跟打算,他懂主公十分看重陈三的,保不齐这一次前来陈家堡,是为了让两家定下姻亲婚盟之事,眼下一切打了水漂,他来之前曾设想过,若见到他却不见主公,陈白起会不会失落难过,但却从未想过她会这样一副“他来与不来我皆怡然自得”的模样来迎接他。 ……跟主公得知来不了时,那长久平静缄默得令人心酸的神色相比,她会不会太没心没肺了一点?! 但勋翟转念一想,或许陈三这是强忍着情绪也不一定……眼下,先将主公交待的要事先办好再说。 “主公之事稍后再与你细谈,陈三……”勋翟转身,朝后一招手,这时,堂中鱼贯入内十几名环佩叮当的妙龄少女,她们统一服饰与装束,一看便知是某府邸之女婢之流,且都是千中挑一的素手美人,她们每一个都袅袅之姿行之,手捧着盖布托盘,然后齐齐立站定于陈白起跟前,纷纷行礼。 礼后,再统一揭开盖布,只见每一托盘上都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金银珠宝,金器装饰,有隆种场合佩戴的,有宜家宜室佩戴的,有精巧小意的,有奢华名贵的,质地有珊瑚玛瑙的,亦有珍珠黄金的…… 那十几个罗列开来的托盘之上摆阵的珠光宝气,简直能够闪瞎一室之人的眼睛。 陈白起亦被公子沧月这土豪的一笔给整懵了。 这还不算完,或许觉得礼还不够重,喜还不够沉,继美女送来装饰后,便是十几个高大健壮士卒汉子搬来十几口能装下一人的大箱子,他们将箱子摆整齐在陈白起面前,行礼后,又逐一将箱子盖打开,只见里面装着是全色系、全款式、包揽了春、夏、秋、冬的绫罗绸锻华衣美服。 足足十几口大箱子装的衣服啊!她这是要穿到何年何月才能够穿得完啊?! 陈白起便不懂了,公子沧月这究竟是送礼还是下聘啊,有这样成堆批发地将礼往人家家中送的吗? “陈三,都些全部都是主公买来送给汝的。”勋翟见她发愣地盯着这些礼物,以为她很喜欢,没瞧着四周女子们那一双双羡慕又灼热的目光吗?他见时机对了,便赶紧替主公美言几句好刷好感。 陈白起扯动嘴角笑了一下:“这……是他亲自挑的?” 勋翟呆了一下,这……这不该是立即感恩戴德地感谢吗?怎么突然神来一笔? 想也知道这种女郎用的物品主公堂堂一七尺儿郎怎好意思流连徘徊,更勿论亲自采卖了?连这种小事都需得亲力亲为,那还要那些管事仆伇有何用? 但勋翟算是看懂了,陈三并不惊喜,亦算不得喜欢。 既然礼物不喜欢,那么接下来这件事情,他猜,定会让她辗颜而喜的。 “陈三,主公还有一句话,让翟亲口带给你,并且,一字不落。”勋翟正色道。 陈白起看了他一眼,思及公子沧月的身份,他的话便相当于官家发言,普通老百姓自该躬礼聆听,陈父等人亦准备随之行礼,但勋翟却立即阻下她行礼,并朝她摇头道:“这话,只乃寻常之私事,不必当成军令。” 陈白起闻言,这才后退一步,敛容静望着他。 带话?是关于她当谋士之一事出现了变故? 勋翟见陈白起这样专注而认真地盯着他看,一时不禁为接下来要说的话而感到几分羞赧跟紧张,虽然这话并不是他要说的,可要是却要从他嘴里一字一句地吐出来,当然亦会感到几分别扭跟尴尬。 所以说,主公他为何一定要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此等羞耻之事来啊! 只是主公给他下的乃军令如山,可推搪不得,硬着头皮亦要传送给陈三才行,于是,他憋住一口气,努力还原主公当时的语气跟神色,道:“陈三,本君且问汝一事,及笄后汝可愿暂推婚事待留闺阁一载,汝若愿等本君这一载,本君定还汝未来一个……繁华一世的锦绣年华。” 陈白起先起是因为担心她职位有变动一事而仔细听的,但后来却越听越有些听得模糊跟失神了……她觉得这段话好似哪里偏了轨道,失了焦点,因此她瞳仁微紧,面目滞僵。 陈父则茫然地“哐当”一下,跌坐于主位之上,久久无法缓过神来。 姬韫下颌绷紧,复杂而隐忍地注视着陈白起显得飘忽的侧脸。 这……已经几近算是表代了公子沧月一的腔爱慕之情了,被这样一个人当众许下一年之承诺,她先前虽说只是误会,但眼下……她又会如何选择呢? 第五十五章 谋士,辅助新君登基吧 宽敞的庙堂熏香静袅,团团浮腾的云雾飘散开来,空气静寂无声。 姒姜低视扫了一眼手中捧着的藏珍盒子,又看了一眼霸占了整个庙堂的重礼,一时也分不清,究竟谁的分量会更重一些。 巨……持续面无表情,似根无没有察觉到周围环境的变化。 堂中宾客知悉内情的甚少,但这群人脑子都不愚笨,多少都听出些别的暧昧意味来,有人猜或许猜出了勋少将军的身份,自然也知道前些日子平陵经赵兵权侵犯一仗,令陈家堡与矩阳沧月公子之沧月军结下了缘份,却不料这份缘来得竟这般荣耀,可令区区一平民女郎得到位高贵重的公子青睐。 此间的少女们都倾羡与嫉妒地频频注视着陈三,少妇则是捏着手帕哀怨与遗憾,而匹夫与学士则想的较多,大抵不过是嫌弃陈三之身份低微,不可攀附公子贵躯,顶破天不过当一名贵妾罢了。 然,一名公子之贵妾,却已值得他们阿权膴仕,巴结讨好了。 只是,他们又不明白了,既然双方都有意,为何这沧月公子又要让这陈姑子虚等一年,是为何事? 系统:【辅助楚庄王顺利登基】任务(一),请人物必须于十二月前与沧月公子于丹阳正式会合,因任务(一)乃强制性主线任务,不容拒绝。 在收到系统任务提示的陈白起,一下便从离魂的状态中醒来。 这项系统任务是什么意思? 丹阳,竟让她去楚都丹阳……公子沧月不是被楚陵君流放矩阳,何以又会在丹阳与她回合? 此里面头头道道不见线索,陈白起只得暂且放下。 陈白起知道这其中定有变故,或许此事问勋翟可探知一二,她沉澱下方才漂浮动荡的心神,双眸似水晶一般剔透……亦冷清。 她心空如洗,此阶段只满心地奋斗她的谋士事业,至于其它的事情,都且待她先活过这一年的时限后再谈。 陈白起那古典泛着滟潋之色的双袖一舞,旋了一个圆弧,宽大袖袍下素手探出,交叠再抵于额前,躬身施行一礼,她回于勋翟道:“今日陈三及笄,得公子看重厚礼相赠,虽不明公子让陈三静闺一年是为何故,然公子之命,自当遵从。” 这话好理解,因为沧月公子位高权重以礼胁命,她人小位卑自然不敢不从,但实则她的内心想法,则无人得知了。 听了这话,勋翟表情顿时古怪又诧异了,这陈三平时瞧着挺聪明又足智多谋的,可眼下怎么这般迟顿,莫非她当真不明白主公话中的含义? 但见她一脸平静而素白,半分无女子该有的羞软嗔娇时,勋翟觉得,她或许真没听懂,不然,这世上哪有女郎被他家主公求婚,还能够这般冷静自持的。 其实,于别人而言,陈白起的身份抬给沧月公子当妾,是一件十分体面的事情,但从另一侧面而言,沧月公子这一番话在她及笄当天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等同断了陈白起以后的议亲之路。 但凡有哪一家儿郎仰慕陈三有意上门提亲,都须得考虑考虑一下得罪矩阳头首的后果。 是以,陈父听了勋翟的传话,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他这当然不会是惊喜,而是……敢怒不敢言啊,自己将自己生生给憋屈得,他狠不得此刻便跑到矩阳去将沧月公子扒啦出来咬撕下一块肉来,方能解恨。 当然,前提是……他敢这样做的话。 女儿家的名声,可不敢这样任由儿郎随性涂鸦,一个不小心便会落得个名声尽毁,遭人口舌唾弃的地步。 当然,眼下由于沧月公子的身份使然,于陈白起而言,自然是利大于弊,可倘若有朝一日,陈白起被沧月公子抛弃的话,那么她这一生,估计都很难在楚境内找到一户家世清白且能够接纳她的门庭了。 由于陈白起对自己的婚事敏感性极低,不曾考虑过公子沧月此番“阴险”先下手为强会对她的未来造成怎样一番影响,眼下她只在意,沧月公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导致她接到这样一个严峻的任务——且他登基为王。 陈白起心思如潮,她朝姒姜方向递了一个眼色。 姒姜秒懂,他于赞礼挨得近,便小声道:“赞礼,时辰差不多了,可喊礼毕了。” 赞礼也是被眼前的一波接一波的变故整得懵懵然,她朝左看了看陈父,朝前看了看陈姐夫,便整了整声,当即宣布道:“礼毕。” 这一声“礼毕”多少有些突然跟仓促,但……谁在乎呢。 礼毕一起,陈白起便暂时搁下勋翟与那摆满整个庙堂过道的厚礼,于在场的参礼者行揖礼以示感谢,自然在场所有的参礼者皆会有起身这一环节,但眼下他们早就站了起来,便略显尴尬跟带着一种奇妙又复杂地心情,于她微微点头回礼。 总觉得这一场及笄礼后……陈三,不,陈白起这位曾经在平陵遭人退婚的姑子,身份便再也会与以往不一样了。 陈白起根据礼法立于场地中央,先后行揖礼于正宾、客人、乐者、有司、赞者……最后,礼于父。 陈白起起身,见陈父撇开脸注视着空气,仍旧脸色难看地发怔,她自知陈父气恼什么,便道:“父亲,今日白起及笄,虽仪式一度被打断,但白起仍旧希望能够有一个圆满的结束。” 陈父这才回过神来,一阵气闷,沧月公子临走之时他故意将陈三囚于堡内不让两人碰面,意为断念,既断陈三之念亦断这公子之念,陈父想让他明白,他陈勃并非一个攀附富贵之人,他亦不愿将女儿许配给他。 不想,他是千防万防却不防他竟会选择这样一个重要的场合、且在这样多人的面前摆了他一道狠的。 陈父心底既愤懑又难受,他不知道被沧月公子瞧上,自家性傲且慧的娇娇儿以后该怎么办,不嫁,显然胳膊拗不过大腿,可嫁……却又只能屈身为妾…… 陈父眼眶徒然一红,鼻头酸酸地,只是听了娇娘一番软绵的劝语,他还是硬挤出一丝笑容,打算先将眼前的场合应付下来再作打算。 他吸了吸鼻子,硬将泪水逼了回去,便面向众人,向在场行揖礼表示感谢:“小女白起笄礼已成,感谢诸位宾朋嘉客的参礼,一会儿我将于堡中设宴会好好致敬诸位一杯,请切要留步啊。” 众参礼者宾者亦忆起他们的“正职”之事,立即收回飘远的神思,还礼客气…… 这时,基本上也没陈白起这个及笄者什么事了,姬韫陪同陈父招待宾客,她则向众人告退,带着巨朝东幕室堂步去,而姒姜则得陈白起暗下意思,迟了一步将勋翟引带了去。 勋翟安排了一下,便随姒姜一块儿来到东幕室堂内。 陈白起让巨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靠近,她与姒姜阖上门后,便问道:“矩阳是否出什么事?” 勋翟见陈白起方才一番郑重其事私下会面的模样,以为她这是准备向他询问主公之事,却不料她一开口,便问候起整个矩阳的局势。 “陈三,你是探到什么消息了?”勋翟神色变了变。 矩阳之事被主公紧密封锁住了,连矩阳城内的人都不得而知,距离几千里之远的陈三是如何得知的? “陈三亦只不过猜测而已,但听翟方才的口气,想来矩阳的确出事了。”陈白起缓缓道。 勋翟颇为讶异地扫视了陈三一眼后,张嘴欲言,却又意识到姒姜的存在,而蹙眉缄默不语。 “他是陈姜,先前与陈三设伏后卿,懂得易容之人。”陈白起知道他顾及什么,便开口解释道。 因为姒姜的身份特殊,所以不便称呼越国皇姓姒,便改姓为陈。 勋翟想了一下,陈三身边好似的确有这么一个人,只是那人是一名普通长相的匹夫,可眼下却是一名娇俏稚龄的少女,想来这人懂有江湖传奇技艺,男变女倒也不足为奇。 既然得陈三担保信任,勋翟便亦不再过问,他看着陈白起湛黑的双目道:“矩阳的确出事了,陈三知道,楚陵君一向与主公有……有罅隙,此番主公与吾等启程返回矩阳,才得知原来在主公前往平陵剿匪这段时期,楚陵君竟私下调派了司马寇仲前来矩阳……意为收缴矩阳兵力,想来楚陵君定以为主公此次中了后卿之诡计,恐怕早已在平陵被赵军所杀害,方能这般肆无忌惮,如今一番回想,这平陵县无故被弃,又再加上赵军完全不顾楚赵两国和睦贸然来犯,定然与这楚陵君在背后推波助澜脱不了干系……” 这事,陈白起亦早有猜疑。 “然后呢?”她觉得事情定然不会这般简单。 勋翟面露讥笑,再道:“在听闻主公平安返回矩阳时,司马寇仲自是吓得连夜逃亡,却不料不久从京中传来消息,说主公于矩阳拥兵自重,意为造反,于是平陵君便召了主公返回丹阳……” “那他回了吗?”陈白起皱起眉头,这分明乃平陵君设下的一个大圈套。 第五十六章 谋士,上山会相伯先生 “此事已由不得主公了……”勋翟剑眉拢紧,薄唇抿紧成一条缝,眼下阴翳霾重。 他没有对陈三说的是,平陵君早先一步派人将主公的外祖亲舅一家都幽禁于东宫之中,倘若此趟主公不归,他们将危矣…… 主公年幼时与外公镇国公府一家十分亲近,稚幼时也多得依仗着外公亲舅一家帮衬方得来岁长势,从一方孤子变成一国令尹,但尔后因势大而被平陵君猜忌,与后卿与鬼娑坡一役战败之后,便被“大发雷霆”的平陵君寻了一个由头将主公放落剔削了令尹职位,并流放于矩阳。 而这些年来镇国公府因主公的缘故,亦多方遭到平陵君的打压,最终演变成了被幽禁用来威胁主公的地步。 说来,主公始终觉得是自己连累了镇国公府,是以主公不可能不顾镇国公府一众的安危,而临临脱逃。 陈白起敛下眼睑,伸手轻抚了抚袖摆边缘凹凸不平的粗砺纹路,语序缓慢道:“这般说来……他已然返朝了?” 勋翟抬眼,颔首,他观陈白起此刻神色冥深,想来她听了这种事情定然会担心,便不由得暗怪自己多嘴,他扯动了一下嘴角,眼睛四下转动,故作轻松地道:“陈三,汝放心吧,暂时主公定是不会有危险的,毕竟主公在楚国战功累累威望不可小觑,平陵君在没有找到一个万全之策来陷害主公、剥夺侵占其兵权之前,定然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事已至此,不知公子有何打算?”陈白起静平地偏过头,湛静而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其实,这等重要的军事机密是不能随便透露给外人知道的,更何况乃一名妇人,但于勋翟心中,始终待陈三的感觉不一般,并非单纯地以男女区分,与她讲事谈天总会有一种舒畅且能够托付重要事情的感觉。 她身上有一种花的气质和诗的洞察力,美在诗里找韵脚,在平仄中看花出,在诗体里感悟花的气质。 “主公究竟有何打算,翟却是不知,但倘若平陵君当真不顾丝毫兄弟情义,那吾等亦绝不会束手待擒。”翟伸出拳头,一点一点地攥紧。 陈白起旋开眼睛,笑了笑,突然道:“想来,他是亦有了决策。” 勋翟蓦地回神,噫?有了决策?什么时候,想他一直便待在离主公最近的地方,他怎么没察觉到这件事情? 勋翟紧紧地盯着陈白起。 陈白起却没有再出声解答他的疑问。 若他心中并没有决策,那向她承诺的一年之期,又是从何道来? 她知道他的意思,他想让她等他一年,一年后若他能够胜利,便会兑现他曾许诺给她、离他最近的谋臣之位。 这一趟送礼,算是勋翟忙里偷闲争取来的,所以这厢送完礼又将主公的话原本带到,他自然准备连夜兼程地赶赴丹阳与主公会合。 然,陈白起却让他在东幕堂室内多等候一会儿,然后她便暂时离开去取一样东西。 没让勋翟待上多长时间,陈白起便双手捧着一样被厚布包裹的长形物体回来,她让勋翟去见沧月公子时,定将这样东西一并带给他。 接着,她又让姒姜去后厨房让厨子包了许多饭栗团子、腌制泡盐菜跟酸梅子,还有一些路上须得着的小物什跟普通药草药让他带在路上用。 勋翟接过这一大堆的物品后,心底顿时又酸又感动,像这种事情一般只有家中母姐方会为其出军的儿郎准备的,自从随主公定居矩阳后,他离别家乡父母,便不曾受到这样仿佛亲人般的叮嘱待遇。 自此,他心中便认定了陈三为自家亲妹子。 谢过陈三后,军机不可延误,他便留下先前那十几名靓丽少女给她当仆婢,然后便带着那军士赶往丹阳方向。 眼看夏未即将入秋,离系统任务的十二月还有将近四个月,其中平陵前往丹阳路途上若快马亦需耽误半月,换而言之,她在去丹阳前,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做准备。 所幸这段日子褚氏与那陈氏本家都没有派人再来捣乱,给了她一场顺利的及笄仪式,先前由于消息弊塞不灵通,并不知发生何事,如今经勋翟一提,想来定是丹阳因龙虎相斗动荡不安,也一并影响了他们,所以眼下他们将会更加关注于两位上位者的争斗,而暂时将她跟陈父这种小角色遗忘了。 也或者他们是在忌惮陈家堡与公子沧月之间曾发生过的事情。 他们见沧月公子已平安顺利地返回矩阳根据地,其缘故多少是因为在平陵县得到了陈家堡的鼎力襄助,这样一来,陈家堡与沧月公子之间定已结下善缘,因此在局势尚未明确之前,陈氏本家或许正在观望,不打算再轻举妄动了。 这样也好,眼下陈白起需要运用全部精力来完成主要任务,暂时还腾不出手与时间来解决他们,待丹阳局势稳定,待她助公子沧月登上宝座后,或许一切的问题便不会再是问题了。 —— 丹阳 晚渡枫林,一色湖光万顷秋,山色蒙蒙横画轴,白鸥飞处带诗来,公子沧月乏舟于湖心,他影影绰绰端坐于稀疏的竹帘之后,香炉袅袅,晚风徐徐。 他此刻手中捧着一窄长沉澱之物,此物乃勋翟自陈家堡陈三手中带来,时经路途半月有余。 他将此物掀开外层包裹之布匹后,只觉刹时一阵湛蓝寒光直射眼球,见其一柄流光似大巧无工的蛟龙承影长剑之时,先是惊讶瞠目,然后便是久久地失神。 此剑之技艺与锋利程度……已超越了他对“铸剑”的全部认知。 此剑,非铜非铁亦非钢,这样一柄不世之剑,竟是陈三相赠于他的。 静舟随着湖面浅浅涟漪而泛动,舟上,公子沧月喉中干涩,他道:“孙先生,吾感觉到怕……” 舟尾一头,孙先生放下书册,望向公子沧月:“主公……在怕什么?” 他喉中长长吐出一声叹息。 这柄剑之贵重与罕见,的确超出了孙先生的想象,一开始他的确也与主公一样难以置信、喜出望外,然而这一天一夜的时间缓冲下来,他倒是相对平静了许多,然主公却仍旧这般痴迷入神,有时他甚至怀疑,这令主公如此失常的究竟是这剑……还是送剑之人。 公子沧月哑哑一笑:“孙先生可曾试过将一个人看重得……”快要失去自我,这种感觉,既焦虑,又惶恐,就像一人跌入沼泽之中,越是用力却越往下陷,但若不挣扎,却仍旧无法逃脱。 后面的感受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知道,有些话说了其它人亦不会懂,甚至他自己都还懵懂难解之中,清风吹过他的发丝,他眼中的滟泽柔光似也染上枫意,是那样地迷醉灼红一片。 孙先生一怔,没有说话,亦说不出什么话来,久久地……他举起竹册于面上一掩,叹息一声。 主公……你这般……很容易会迷失自我,这对于一个将来或许会问鼎之人……绝非一件好事啊。 —— 八月十五中秋节过后,陈白起便带了自酿的菊花清酿登亮圣阳湖去拜访相伯先生。 中秋节时,她曾派人来请相伯先生与小童一块儿下山过节,可被相伯先生婉拒了,她便派人送了一趟瓜果饼食上山,权当与他一同分享山下热闹过节团圆气氛。 刚到茅屋篱笆院门口,便看到里面的小童在求饶劝慰。 “先生,您只是食了过量的凉性瓜果方会腹痛,真不会死的……” 这相伯先生脾胃着实虚弱啊。 “这腹中绞痛一阵胜过一阵,想来某定是又得了一件不治之症,切莫管某了,让某自生自灭吧……” 小童似被相伯先生语气中的绝望与灰黯给吓到了,他忙道:“先生,您切勿诅咒自己,您都死了这么多回都没有死成,这一次,您亦毋须太过担心啊……” 门外的陈白起:“……”这话相伯先生听了,估计他那颗玻璃心又该碎了。 果然,相伯先生此刻的声音已了无生趣了,他苦笑道:“某真是无用,竟然还这般死皮赖脸地活着,既拖累了你,还迟迟等不到明主……” “先生啊,小童不是这个意思,您已服了药,只需再静待一会儿便好,您……” 眼见小童都快被相伯先生给折腾得哭了,陈白起这才笑着从门边踏入。 一看到陈白起来了,小童简直就跟见到救世主一样,他赶紧迎上去,使劲给陈白起挤眉弄眼递眼色,然后小声地抛下一句“请陈女郎定要帮我好好地劝劝先生”后,便撒脚丫子跑到后厨“沏茶”去了。 陈白起一抬眼,便见相伯先生于廊阶上铺了一张厚白毛绒垫子,他闭阖着双眼轻抿着嘴角,一身病恹恹有气无力慵懒斜躺其上,他长发如墨用一根发带微松束披于一身玄纹云袖深衣上,此间阳光明媚正好洒落廊阶边橼,他静谧于那处,那处便是一道引人入胜的绝美风景。 陈白起先于草堂之外朝他先行之一礼,然后方步上台阶,最后亦再坐于廊阶之上,她将手中提拎的菊花清酿放至一旁,再斜视着身旁不远的相伯先生。 想来他是真的很不舒服,他敛屏的双睫似脆弱的翎羽时不时随着身体的隐忍而颤抖着,面色透着一种虚弱的苍白,唇色透紫,鼻翼一张一翕着,连与她寒喧问话的心情都没有。 陈白起又坐近些,她道了一句“失礼了”,便将相伯先生的头捧起直接枕于自己的膝腿之上,不理相伯先生惊异张目,她神色平静温和,便摩挲着他腹中几大穴道,找准了位置便注入真气轻重交替地替他揉按。 托修炼“太素脉诀”之故,她现在对人体分布的各种穴道相应位置也算是了如指掌了,见他着实痛得紧,便替他按摩穴道减少些痛苦。 这一按,便似按中了相伯先生的哑穴,他蓦然浑身僵硬,面目呆滞,随着陈白起每指按一次,他便抑止不住地背脊缩蜷一下,跟生物过电一样,周身皮肤一阵麻麻酥酥地,感觉着实怪异又陌生地紧。 相伯先生墨瞳泛起一层水光,双唇却抿得更紧了,素白如玉质透明的肤色逐渐泛起一丝羞赧血色。 “可曾好些?”陈白起问道。 相伯先生耳根动了动,这才明白她是在给他按摩治疗腹痛之症,他松下一口气之余,又觉得自己太过拘束与放不开了,士人之性情常豁达率真,他们既守礼却又随性,是以转念间,他便收起先前紧张与不自在的情绪,细细地感受一下她的询问。 她的手指于他的肚脐之间打转,虽隔着布料触碰,却仍有一股不同寻常的热度钻入皮肤抵达腹内,他只觉腹中的绞痛与冰冷之感似正在渐渐散退。 不一会儿,相伯先生放松了双肩,他轻然地再度阖上了双眸,启唇道:“白起及笄后,倒是久不曾上山来了……” 第五十七章 谋士,话别离愁(一) 陈白起:“……”这话她该理解成指责亦或者是陈述事实呢? 或许觉得舒坦了,方才一直对陈白起视若无睹的相伯先生也有了兴谈的力气,他微嘘起经光照扫拂虚幻的睫羽,旋眸余光懒睨着灿糜院,入秋来,树叶慢慢黄了,花草逐渐凋零,唯有院子里的菊花竞相开放,菊花姹紫嫣红、流光溢彩。 些许觉得花滟累目,相伯先生又闭上眼,此时檐廊下风和日丽,风铃清脆叮当,他一手轻轻搁于湿凉的额际,隽挺的鼻梁下,一双饱满而优美的唇型阖动:“及笄了,果然取的字叫白起啊……以后倒是可以这般光明正大的喊你了。” 陈白起亦难得浮生偷得半日闲来,她失笑道:“陈三也不曾让先生偷偷摸摸地喊啊。” 她倒是会跟他开玩笑了。 相伯先生并非一个严厉孤芳自赏之人,是以陈白起倒是觉得并不难接近,特别是那一次下山后,他待她到底与别人不同,他在她面前随性而恣意许多,就像许多的恶习与弊病都懒得掩饰,坦而率之。 当然,亦仅限于接近,想要更加深入的触及他的底线,却是不能够的。 “想来,某是否是除陈三,第一个知道这个字的人……比所有人都早啊。”相伯先生移开一丝缝隙,嘴畔含笑旖旎,似散尽的病态之气:“倒是更怀念那个时候。” 陈白起瞥了他一眼,笑了笑,眸底光线被切割得细碎而柔和。 “先生可知这白起二字何解?” 她突然有了兴趣与人分享一则关于自己的小秘密。 “白起白起……何解呢?”相伯先生眉心动了一下,似被她突然多了丝孩子气的语气感染,便顺着她的意,亦一副兴趣盎然地问道。 “我给先生讲一则小故事吧。”陈白起想起她曾经看过的南宋笔记小说集<夷坚志>中记载,她以一种平和而幽雅的声线道:“传闻江南民陈氏女,年十七。素不知书。得病。临绝。” 传闻中江南有一陈氏女子,十七岁,她生平不识字亦不曾读过书,在得了一场重病,临终前…… 她低下头,看着躺在她腿上之人:“陈氏女忽语人曰——我秦将军白起也……生时杀人七八十万,在地狱受无量苦,近始得复人身……然世世作女子,且寿不过二十岁。” 陈氏女突然间说,我前世其实是秦将军白起,因杀了七八十万的人,便一直在地狱受罪,后来终于能够投胎为人,却只能世世转生为女子,并且寿命终不过二十。 这则故事其实听着挺荒谬的,然相伯先生却不知为何听了,脸上逐渐失去了闲逸之色,在听闻“且寿不过二十岁”时,只觉心脏某一位揪紧一下。 想来,他此番多少有些感同身受罢。 陈白起观察其色,便放开了他的眼睛,将目光放于斑斓射于石板小径上:“……今日之死,亦命也。然,夫言毕而殁。” 是以,我如今病故,实则乃命运。然后,她讲完便死去了。 今生孽前生债…… 相伯先生长久地缄默下来。 当初,陈白起听这则故事只觉有趣跟颠覆,眼下她却忍不住想倾吐更多:“想来先生应不曾听过秦将白起之人吧,这又是另一则闲人杜撰出来的故事了。” 她道:“秦国郿县白起,号称‘人屠’,据闻此人他一生善于用兵,征战沙场37年,攻城九十余座,歼敌上百万,未尝一败绩,这样人几近完美而功绩无双,然毕竟人无完人,联系之前那一则故事,想必先生应当猜到,白起此人名场天下的手段无一不是一则则骇人听闻的震摄,其中一场长平之战,秦军在白起的指挥下发起猛攻,射杀只会纸上谈兵的猛将后,然后四十万赵军成为俘虏。之后,白起采用欺骗手段,将四十万赵国降兵悉数活埋,四海震惊……而白起一生,亦因杀孽过重,导致最终自杀而亡的下场。” 以前她会叫白起是因为这是户籍上早已存在的,而如今她会叫白起,或许多少是因为白起这个名字与她……是如此地近乎相似。 “只是他定然猜测不到,世人对他的结局尤感不满,他这一世的死亡却并非终结,他仍需一世接一世的续清罪孽方可得以超生。” 如同她一般,从现代投身来到陌生而纷争战乱的异世,必须不畏生死万千完成了战国霸业方可获得自由。 “这是什么书籍记载的故事,为何某却不曾听闻过?”相伯先生道。 “随沧月公子前往莫高窟时,随意翻阅到的壁书,本只是闲聊画本,却不知为何记入了脑中。”陈白起道。 “莫非白起是因为……仰慕这位秦将白起,方取字为白起?”说到“仰慕”二字时,相伯先生明显语气变异了二个音调,想来,他是在怀疑她看人的眼光问题。 “呵,仰慕倒亦算不上,只是偶尔会感叹人生于世,难免会遇上一些不顺畅之事,想着自身分明循规蹈矩,从不行差踏错半步,一些不曾预料的天灾*,不落于其它人身,偏生要落于已身,忍不住便会心性愤懑怨怼与委屈,这时或许想想白起这一则故事,想着,或许这便是前一世积累下来的债吧,或许自己便如同那名江南陈氏女,因上辈子作孽太多,这一辈子方会落得这般困滚潦倒境地……” 她从不曾对人道,她本以为她终于有能力令一切结束掉的时候,却偏生被系统挑中送到了这么一个异时空来完成所谓的制霸战国的任务,有时候想想她都觉得,自己这估计在给前世的自己还债,否则这世上千千万人来往矣,为何偏偏挑中她来? 听了陈白起的话,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了,只是静静地,一人静思坐着一人冥想躺着。 老实说,陈白起的话总会令相伯先生产生许多以往从不曾涉猎或接解过的思绪,这很新奇,当然,亦很费神。 但他,甘之如饴。 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漏到他身上变成了淡淡的圆圆的轻轻摇曳的光晕,陈白起觉得沉默够久了。 有一件事情,在她心中沉澱了许久,估计再不问,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问了。 陈白起抬起了头,望着灰扑瓦檐边角撒下的树影斑斓,话中喉中停搁了几秒,方吐出:“先生,他便不行吗?” 陈白起之话,令相伯先生怔愣了一下。 “他”指的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陈白起又道:“我知道,挟私于先生追问这种本该避讳的话题,或许会令先生感到反感,可此事白起不吐不快,白起不懂……为何,他便不行?” 她的声音低低轻轻,像秋天透过树叶坠落的阳光,微凉而浅,却显得那般透亮。 相伯先生拂开了陈白起仍旧替他按穴之手,缓缓自她身上撑起上半身坐起,他长发披散如绸,流动间映着光线透着一种黛蓝的光晕,那挺直清瘦却线条绮丽的背影,似与天地相融为一体,他悠悠长吁之声带着些许惆怅道:“不是他不行……而是,某所等的明主一早便是被上天所选定的,此人非他而矣。此道理如同……白起,若此刻某让你放弃他,另投明主,你可行?” 自然不行! 她耗费了如此多的功夫与精力方走到今天这一步……这一刻,陈白起突然好似明白他的意思了。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啊。 “是陈三狭隘强求了,先生,陈三在此,愿你……能够早日觅得明主,一展抱负。”陈白起看着他的背影,真挚道。 相伯先生没有转过身来,他仰头望天:“白起,你是否要离开了?” 陈白起沉默了一下,方微微一笑:“嗯,去丹阳……在离开平陵之前这段时间或许会很忙,所以无法再前往圣湖拜访先生了,所以,陈三今日便是来告别的。” 相伯先生瞥向廊阶一旁搁放的菊酿清酒,略为落寂地笑了:“白起,这酒某可能饮?……” 陈白起扬唇:“可。” 两人各取一杯,对饮笑谈。 何当重相见,樽酒慰离颜。 “醉卧不知白日暮,有时空望孤云高……”相伯先生支颐望天,双酡因酒意而泛粉,双眸似醉非醉,荡漾着水意滟潋。 陈白起酒量比相伯先生要好,而且她饮酒不上头,是以她喝酒如品茗般慢悠自得。 “先生,我有时候很后悔,在我空闲的时候不曾四处走走旅行一下,一到忙的时候总会遗憾自己当时空度浪费了许多时间,是以,若先生眼下得空,不如……便替白起四处领略一下、好好地看看吧。” 生命在于运动,也别再一直宅在一个地方了,她苦口婆心。 相伯先生瞥了她一眼,笑眼微灩,似从眼角至脸颊泛起一丝桃灩之色,煞是醉人:“你想去哪里看看?” 陈白起抿了一口,想了想:“最著名的、最神秘的、最值得的。” 相伯先生脑袋一偏,轻笑了一声。 “先生,陈三即将走了,再会亦不知何时,是以陈三迫你下山的代价,如今可否告知?”她眸色清亮似镜,一瞬不眨盯着人时,像折射着光。 “……已经不需要。”相伯先生脸上的笑因为她这一句话,瞬间便湮没了。 他道:在你义无反顾选择沧月公子的时候,便已经不需要了。 第五十八章 谋士,话别离愁(二) 余晖脉脉,陈白起与相伯先生告别后,背影便消失于竹林篱笆墙院外。 相伯先生立于忍冬灌木丛中,于清辉阳光下笑了一下,朝着她离远的方向轻轻地挥了挥手。 风起袍袂扬,暗香浮动,忍冬摇落独暄妍,他神色既平和又面无风镜未磨,这时小童至檐廊下踟蹰地踱了过来。 “咳咳,先生,您别看了,这人都走远了……” 相伯先生道:“你说,还会有机会再见吗?” 小童捏着袖角,满嘴不是滋味地嘀咕:“先生,她都心有所属了,您还惦念着她作甚,倒不如痛快割舍,另择其它人选。” 相伯先生听了他这番孩子气的话,却是笑了。 只是这笑,多少带了几分“此时却羡闲人醉”的独醒与幡然领悟。 “可这世上只有一个陈白起啊……” “这世上,谁都是只有一个。”小童耸耸鼻子,一板一眼地纠正。 所以,一个陈白起亦并不稀奇。 相伯先生又笑了。 这一次,他笑的不是小童,而是他自己。 小童的话或许才是对的,可对一个入了魔障的人谈理智,显然白费功夫了。 当他觉得一个人特别,显得独一无二时,便已经变得不那么清醒了。 “一想到这样的陈白起将会嫁给别人为妻,顿时让人有一种生无可恋的感受……” 相伯先生摇摇晃晃,似弱不胜衣便倒在了阶廊铺绒上,柔亮黛青的发丝铺阵一地,他睁着一双翳翳黯淡的眼,背影似乎此刻全是浓郁的阴影黑色。 对一人产生执念,或许只需要一秒,一个瞬间,但戒掉一个人,他却不知道将要用多长时间。 “先生啊……”小童转过身,见相伯先生软摊成泥似快要被黑暗淹没了一般,顿时头痛抚额,叹息一声:“先生,您别又开始绝望了啊。” 极容易消极又是这样一副废柴体质的先生啊,倘若您真娶了陈白起这样一个扛起大刀挥舞大杀八方的恐怖女人,您的未来会变得如何水深火热,小单我甚至连想都不敢再想了啊。 所以……那种“与众不同”的女人,您还是无福消受了吧。 —— 陈白起返回陈家堡下马后,便直接先去了一趟“铸器坊”,眼下这个铸器坊已经“开张”了,前些日子陈白起贴榜招收了几名平陵县铁匠铺闲赋的铁匠前来当助手,签好了劳工合约之后,便先让他们尝试着打造一些日常用品试试用,图样款式由她决定,比如剪刀、菜刀、铁钳、鼎铲、镰刀、泥工瓦刀、犁头等等。 这些铁具都比较普通,所以耗时并不久,眼下第一批成品终于出炉了。 陈白起从中拿起定制的“铁锹头”看了一下,这“铁锹头”的形状与现代的铁锹相似,头铁尾木相接,但扁头部分她测试了一下,因密度不够质脆而生,显然用它铲坚硬之物还不够牢固。 当然,这个问题同样也出现在了“镐”与“锄头”上。 不过由于陈白起着急要用到这些道具,便暂时也不苛求那么多,毕竟战国锻造的水品不可能达到现代工业水品,所以见其勉强能够投入使用,她便将这第一批的工具收走,一方面让工匠们继续赶工,另一方面她则将工具分配给了值勤的普通兵卒。 装备上铁锹、铁铲、铁镐等工具后,他们便被系统默认为“矿工”了。 陈白起眼下士兵的训练有条不紊,但一支精良的部军所需要的不仅是培育好士卒身体素质,更需要给他们配上一套所向披靡的装备。 所以,她需要铸造军士们所需要的装备,而铸造装备首当其先的只然是需要铸造装备的材料,虽然特殊装备亦需要其它的特殊金属材料,但其中一项“铁矿”是必须的。 她通过系统地图于陈家堡附近挖掘了一处矿源,圈围好后,系统便默认为“陈家堡矿场”,然后她再打通要道铺好轨道,便可以带着大队人马前去挖矿了。 除了普通士兵当主力挖矿为,一直被重点训练的特种兵“骁将”则偶尔会为替补值勤,陪着普通士兵一块儿挖矿,权当体能训练的一项。 目前,陈白起亲自训练培养的三类特兵种,骁将、飞羽跟策士,普通士兵交给了姒姜训练,当然培训课目内容是由陈白起决定的,策士则跟着姬韫学习策略知识,骁将则跟着陈白起体能耐力训练,而飞羽则由巨全程监督着弓箭训练。 他们日常训练的课程由陈白起亲自拟定、更改、替置,基本不变,只是偶尔这些特种兵是需要“出勤”的,所谓“出勤”便是跟着陈白起一块儿出去完成一些任务,比如挖矿、砍树、采药之类。 当当当……看着“系统包裹”内的“金属块”(铁块)与日增多,陈白起便暂时放下手头督促工作,自己也拿着定制“矿工锄”,去山里头找其它辅助材料,比如铜块、银块、金铁、铜块、煤矿、砂金等。 这些材料需求量并不大,所以陈白起没打算让别人帮忙,而是选择自己独自去开采。 她开采矿石的方式自然与别人是不同,别人是一镐一镐地橇,而她却能够利用系统地图观测到四周的矿产,她不需要人力开采,只需要将手放在矿源提示的位置,然后根据系统时间条采矿,待时间条完成,她便能够得到所需矿石。 这种方法很简便也很投机取巧,但很耗时间,所以并不适用于大面积矿石来开采,除非她一直守在矿源旁边。 没过多久,因为普通士兵的给力,陈白起系统包裹内积攒的“铁矿”已经非常可观了,于是,她便开始用系统“铸器坊”来锻造装备。 眼下她的“锻造”等级为0级,所以只能够从0级的装备开始,而0级的“锻造”的装备基本上全是白色装备。 而白色装备陈白起却是不打算给自家特种兵用的。 好在,随着她的“锻造”经验不断上涨,到她升上1级之后,便可以锻造绿色成品装备了。 而想升级,便必须先从白板装备锻造开始。 每锻造一件白色装备(装备包括:武器,帽头,衣服,腰带等等),便有相应的“锻造”经验产生。 出于货源考虑,她一开始选择了最简单的兵器类——棍与刀。 棍,0级的有白色“铜头柳木棍”,它需要的材料是——柳木10单位,金属块2单位。 刀,0级的白色“庖丁小刀”,需要的材料是——金属块10单位。 其中锻造“铜头柳木棍”的经验值较“庖丁小刀”要高一些,估计是因为“铜头柳木棍”所需要的材料要多一些。 不过,“庖丁”小刀不需要另一样材料,直接用陈白起系统内的金属块便能够锻造,更省时省力。 于是她决定两样一块儿换着锻造,在最终铸造了上千件“铜头柳木棍”与“庖丁小刀”的成品之后,基本上铁矿已接近被挥霍一空,而柳木早宣告完结后,她终于升了一级。 由于柳木数量有限,所以成品的话,“铜头柳木棍”有四百多件,“庖丁小刀”却有六百多件。 “锻造”升到一级后,陈白起立即开始筹集铁矿,准备铸造绿色的兵器跟防具给自家的兵。 装备分兵器跟护具,护具的话,普通士兵只能够装备三样,分别为帽子(头盔)、衣服跟鞋子(靴子)。 一下要锻造出三千件成套的护具,这对于陈白起而言,将全是一件十分头痛的事情。 这里面需要的材料简直不要太多了。 护具跟兵器不同,它需要的副材料跟辅助材料比较多,这都需要时间跟精力去收集。 果然,还是先完成兵器之事。 兵器她准备先给“骁将”装备,“骁将”的话她思前想后,还是打算铸造绿色品阶的枪,一般来说,自已铸造的兵器都有取名权,所以这枪的名字暂时未取。 创造一柄长枪所需要的材料为金属块30个单位,铜块7个单位,合金块2个单位。 所谓“合金块”,则需要由金砂、铜块、铁块组合一块再锻造而成的一种“合金属”。 拼运气,陈白起开始铸造绿阶的枪,没想到,成锻造出一柄品相不错的绿阶上品长枪,名字她也懒得想了,直接便取名为“霸王枪”算了。 系统:“霸王枪”命名成功。 系统:“霸王枪”的图纸已生成。 有了“霸王枪”的图纸,陈白起便可以开始批量生产“霸王枪”了,等到骁将的“霸王枪”全部完成后,她又开始锻造“飞羽”的弓箭。 或许是由于前期制作“霸王枪”的品质太好,导致陈白起信心十足,但现实总是比较打击人的,跟她志酬意满不同,这一次锻造出的来的“弓箭”的品质都是绿阶偏下,陈白起不甚满意在销毁后,又重新开始锻造新的,在浪费了好几份材料后,才堪堪锻造出来一个绿阶偏中的“弓箭”。 想来,想要锻造出一个同阶水品品质上佳的兵器,的确是得靠撞运气,或者买增加成功率的道具才行。 犹豫了一下,陈白起还是决定将这张绿阶偏中的“弓”给留下,取了一个名字叫“万石弓”。 第五十九章 谋士,升级为中级铸造师 武器:霸王枪 职业:猛将 等级需要:7级 耐久度:100/100 攻击力:40~50 绿色(高阶)装备附加的属性:重击率+4%,力量+5,向敌方扔掷时,对400范围内的一个敌方目标造成物理伤害,此技能造成的物理伤害暴击加成。 武器:千石弓 职业:飞羽 等级需要:7级 耐久度:100/100 攻击力:23~30 绿色(中阶)装备附加的属性:闪避+70,命中+30 这两件武器装备虽色阶(白、绿、蓝等等)同为绿色,但因铸造品阶(上、中、下)的不同,仍导致着同等级武器的基本属性会有着不同的差距。 比如像霸王枪中其中的一项“力量+5”,这项是直接对“人物属性值”的增加,这便全面能将骁将的总攻击力提升一个等阶。 “千石弓”由于品阶一般,因此铸造时陈白起决定先复制出一批暂用着,待以后幸运值攒足了,再重新铸造高品阶的来替代。 这“骁将”与“飞羽”的武器基本批量铸造好之后,接下来,陈白起便开始筹备“策士”的“符文扇”。 关于策士的兵器,其实陈白起曾考虑过许多的款式,而系统可供选择的类型有杖,剑,扇,箫等等,基本上全都是属于取巧而文雅风流之类的,而最后,陈白起决定制造扇类的武器。 绿阶的“符文扇”,“符文扇”是一种暗含暗器、咒术的武器,虽然没有加攻击属性,却有削弱的属性,倒是挺适合脆皮后方的策士。 而扇类武器较其它武器制造稍麻烦特殊一些,它仅用金属、木材、合金是铸造不出来的。 它除了这些,还需要一种特殊材料“五色禽羽”,而“五色禽羽”则尚需去林子里采集,所谓“五色禽羽”,是指采集五种鸟禽类的羽毛,然后炼制成“五色禽羽”。 先前挖矿伐木此等劳力乃“骁将”与“飞羽”,眼下这“五色禽羽”则该论到策士集体“出勤”了。 要说陈白起将这群“策士”培育成一帮五谷不分、四肢不勤那是不可能的,但比起另两支特种兵,却的确显得“软糯可欺”些了。 以体能攀比,完败无疑,所以陈白起从不放松对于他们的体能训练,她不奢望他们变得多么地强壮,但至少有一个相伯先生为前车之鉴,他们至少不能虚弱得跟不上队伍跋涉的进程。 老实说,比起怎样揉虐都不怕摔坏的“骁将”跟“飞羽”,在这一群智多“策士”身上,陈白起明显花费的精力更多,因为她想培养一批上达下传的智囊团,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三个臭皮匠抵过一个诸葛亮。 当然越聪明的人便越不受控制,特别是当让他眼界开阔后,心亦会野,因此陈白起将他们统统都给绑定了。 没错,除了特定物品被系统绑定只能她用之外,人也是可以强制“绑定”了。 只是这种绑定,是需要精神力的。 她分出一股精神力印在此人身上,便可随时感应到他的心境变化,而系统亦会替她进行监督义务,而因为陈白起的麒麟血脉苏醒35%,因此精神力有了神兽的加持,可以绑定200个亲信。 小李与小泗儿亦在陈白起的智囊团内,因为小李跟小泗儿的名字太不得体了,于是陈白起便征询了他们的意见,重新给他们取了名字,小李现在叫陈济,而小泗儿则叫陈隁,都成式变了陈氏部曲。 而陈济与小陈隁两人目前在她的策士之中的学习倒也是出类拔萃的,一是努力刻苦,二是本身条件跟潜力都还不错。 这次“出勤”,相当于课外活动,陈白起集合一群最近猛啃死书的策士们,来到山林狩猎。 她规定每一个人必须分别采集五种以上禽类的羽毛,必须活取,时限为一个上午,前十名最先达标者则会有特殊奖励,而时限过了仍旧不达标者,则会有相应的惩罚措施。 鸟类,是一种十分灵活而敏感的生物,想捕捉这种生物取其翎羽,着实不太容易。 有人提出为难:吾等读书人,不懂爬树设陷阱,灵不及鸟迅不及禽,要一上午时限便捕获五类羽毛,着实太困难了。 陈白起则笑道:“所以可以寻求帮助,亦可以合作,眼下或许便是考验你们平时的人际关系的时候了。” 虽然采集五色禽羽看起来是一项简单的任务,但这里面却还是有许多学问的。 一来,采集羽毛需要观察力、洞察力、敏捷与灵活力,当然本身一时半刻改变不了的弱项、力不可及的时候,亦需要其它外力相助。 目前的外力有几种选择,同为特种兵的“骁将”与“飞羽”,或者普通士卒。 抓鸟自然是找“飞羽”最为合适,他们有着百步穿杨的技术,抓几只鸟类自然不成问题,可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舍下宝贵的训练时间去陪他们抓鸟完成任务呢。 于是,有人投其所好以物易之,有人心动,应之。 有人以平日撒下的友情动之,有人心动,应之。 有人晓之以理互惠互通说之,有人心动,应之。 总之,众策士花招百出,各显神通,都寻到自己的临时搭档,组合攻略此趟任务。 说明了,这是一次变形的促成队伍之间达成合作互利的契机。 正所谓,人无完人,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出勤”的任务是陈白起有意识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短处,再借助别人的长处相补贴。 当然,也有策士是自身具备独行的资格,他们有本事自己抓,便不需要再靠别人,比如小泗儿陈隁这种丛林好手,也比如小李陈济这种身手敏捷类型的。 这两人完全可以凭借自已的本事去捕抓鸟禽采集羽毛,这当然这也不是说别人请人来帮忙便不好,总归各有各的优势。 要说,这群策士之中有一名智力榜上排得较为中上的青年叫五月,据闻他出生时是在五月一个大圆月,其父便应景地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五月。 老实说,一般最后成功名就的人,到后来都会改名字,其原因皆为曾有一个很土很挫的乳名。 五月见陈家女郎竟肯替小李跟小泗儿这两个流民取名字,心底大为嫉妒。 其实,小泗儿一家的确为流民,并无本地户籍,而陈济却不是,但他不属于良民范围也就是了,原本这两人的身份与家世只有陈白起一人知道。 只是小泗儿毕竟年岁少些,机灵虽机灵,却到底单纯了些,遇上谋上老奸巨滑的人,一个不注意便被有人心掏出了底子,并顺带连累了无辜沉默的陈济。 陈济这人平时略为阴沉,不爱与众人搭腔凑热闹,所幸小泗儿与他倒算是有些革命情义,总会跟着他前前后后帮着他圆场子,避免得罪其它人,渐渐地两人便关系密切了起来,并住在了同一宿舍里。 这五月因知道这两人跟陈女郎有些关系,便一直私下嫉恨这两人,总在暗中使绊子,每半月考察之时,他总会集合一伙人,与他们两人争比一高底,打赌论来输赢。 要说这五月本身是一个读书好手,只惜在家底子差了些,又加上摊上这么一个天灾*的年月,他一直向往更繁荣的地界发展,却一直苦于没有盘缠没有路子,是于盘桓于平陵郁郁自艾。 好不容易得到这么一个机会可以混出头,再不济也可以混到月俸,却不料一直有这么两个卑贱之人在前挡路,且得陈女郎看中,这让一直心高气傲的他,如何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 这次“出勤”,他偷偷地跟在两人身后,见两人合作无间,一人设伏一人捕猎,很快便凑齐了十份禽羽,心底更是恼恨有加,要说他这人平日里自持腹中有物,目高于顶,自然不肯放下架子求助于人,是以并没有人相帮,所以他哪怕找到了鸟禽也不顶事,所以他便暗生一毒计。 他让平日里与他玩得“好”的普通士卒故意捣乱,拖住陈济与陈隁两人,然后他再趁两人一个不注意,偷偷地将两人的成果据为已有,让这两人在时限内任务不达标,这样一来,他既达标了,又狠狠地教训了两人一顿。 这件事情在密林私下进行,他自认为安排得天衣无逢,但实则这些小动作在陈白起眼中,其实就跟小孩子在课堂上小哈欠、看小人收一样,一目了然。 “姐夫,你觉得这个五月,如何?”陈白起与姬韫立于后方。 陈白起早就在系统地图上标志了这些策士的位置,所以在她看到别人都各自进行任务时,偏生这五月却选择偷偷跟踪在陈济与陈隁(陈济与陈隁两人合作组队经过报告后获得允许的行径)身后时,便起了疑,她叫上“教官”姬韫一块儿去探个究竟。 “此事可大可小,以人品而论,此人阴险狡诈,为人所不耻,但以结果而论,他获得了他想要的。”姬韫就事论理,但眼底神色很明显是瞧不上五月的小人行径。 “姐夫,人若不聪明,可以让他听话,可人若太自作聪明,则会自取灭亡。”陈白起笑得漫不经心道。 “此事我知道该如何处置了。”姬韫道。 而这一次任务,她要的恰好不是结果,而是……过程。 对此事姬韫对五月做出的惩罚,便是将五月直接逐出了“策士”营,成为一名普通的军士。 这惩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姬韫到底还是给了他一次机会,毕竟普通军士如果通过考查与挑战,又可以重新返回“策士”营。 自从这件惩罚事件过后,策士营内便鲜少人敢在背后随意耍花招了,因为他们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随时在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目前而言,“骁将”的忠诚度为85,飞羽的忠诚度为78,策士的忠诚度为60。 从这一组数据上来分析,脑子越好使的人花花肠子越多,也难怪陈白起需要将他们通通“绑定”了。 在羽毛数量采集够了,陈白起便开始炼制起“五色禽羽”。 有了“五色禽羽”后,陈白起便开始给策士们铸造兵器了,这一次铸造“符文扇”成功后,查看品阶中等,陈白起不死心,再重新铸造一次,仍然是中阶,看了看“五色禽羽”与其余材料剩余的数量,她决定最后再铸造一次,这次终于变成了品阶上等了。 而成品的“符文扇”十分漂亮衬手,羽扇以柄居中,两边用羽对称,三十羽色彩鲜艳斑斓以金属丝穿翎管编排成形,呈鸡心型,扇柄用的桃心木为柄,柄尾丝缕坠流苏,见猎心喜,见材料有多,陈白起干脆多铸造一把自留备用。 “符文扇”乃系统初始名称,可以修改,陈白起观其扇形五彩斑斓似凤鸾摆尾,便决定改成“青鸾扇”。 武器:青鸾扇 职业:谋士、策士 等级:7级 耐久度:100/100 攻击力:4~9 绿色(高阶)装备附加的属性:书画+1,智力+7,至敌虚弱+12%,敏捷+9,生命+4 由于陈白起的勤奋铸造,她也终于从初级铸造师毕业,变成了中级铸造师了,而中级铸造师则有机率铸造出蓝阶低下品质的武器。 第六十章 谋士,三营齐刷通天塔 集训了近三个月,终于到了验证成果的时候了,陈白起将新鲜出炉铸造的武器人手一份地分发了下去。 起初843人的候选“骁将”,如今正式上岗留职的只有789人,淘汰54人,而原先354人的候选“飞羽”,正式成员只有350,淘汰4人,而原数为80的候选“策士”,则余下37人,淘汰43人。 其中“策士”的淘汰率最高,“飞羽”则最低,只因陈白起对策士的要求绝非仅仅限于智力拔群,更包括德行情操与心胸等等,因此在考检训练当中,刷掉了不少不合格的人下去。 而“飞羽”营经过基本系统性地训练,能达标者以箭术十环精准者为佳,此技唯熟练与技巧、装备可达,当然以后还会增加其它难度,并且随着难度增长将会产生各种特质的需求,到时候陈白起将会有人员调动跟重新安排。 眼下三营(骁将、飞羽、策士)皆无选出小队长,所以知道这个竞争消息后,众人都暗搓搓地在绞尽,而陈白起有稍微透露一些消息,她打算在这一次考核中表现优异者中选拔。 而这一次的考核,实则便是“通天塔”刷塔任务,在任务过后,再行选拔任命。 目前,除开普通训练营中的军士外,特殊三营的人员全部加起来拢共有1186人。 这么一支规模的队伍,自然不可能一窝蜂进入“通天塔”之中,“通天塔”虽说并无人数上的特别限制,但上一次入塔时塔内的情况陈白起也看到了,这塔内的共和面积是有规格的,这人一多全传送进入,估计全都摩肩接踵挤在一块儿,什么杀招狠招都施展不出来了。 即便是施展出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在打怪的同时将自家的小伙伴们也一块儿解决掉了。 因此,经过考虚,陈白起决定将队伍分成八批进入,“通天塔”是可以同时容纳N+1支队伍同时共入,而队伍的比例配置如下——“骁将”18:“飞羽”8:“策士”1。 当然,这样比例配置下来,自然会有剩余下一些队员,而这些队员则根据队伍之间的商议而穿插入内,比如愿意多要两名“骁将”的,则将一名“飞羽”放入其它队伍,若愿意多要一名策士的,则这支队伍没有其它人员的补给。 经过一番商议决定,“骁将”算是队伍中供不应求的,陈白起也看得出来,眼下“策士”这项职业其实并不太受欢迎,原则无二,一听陈白起说他们即将进入综合武力测评阶段,便下意识嫌弃“策士”会拖累他们,毕竟“策士”都只是一群只能躲在后方出出嘴力罢了。 眼下,陈白起并没有反驳或者指责众人的想法,她只要求在战斗中,以保护“策士”为主,简单而言,便是这支队伍将由“策士”为魂,“骁将”为筋骨,“飞羽”为眼,一切调动皆由“策士”决定。 这个决定自然会令许多人暗生不满,但陈白起的命令便是决对,他们谁都不敢发出任何质疑反对的声音,只是默默地执行。 这时,陈白起又道,她可以给“骁将”跟“飞羽”一个机会,前期“策士”将不会插手他们的战斗,但若他们实在坚持不住了,这时“策士”若出声,他们便必须听令行事。 这样一来,“骁将”跟“飞羽”多少气顺了不少,此时他们心底只有一个想法,便是卯足了劲,也绝不让这群眼高于项的“策士”们对他们的战斗指手划脚! 文将与武将,历来都会存在一些不可调和的矛盾,这个问题陈白起不打算糊稀泥,她打算让他们再次明白,武方面文将需要他们的帮助,但策略方面武将亦需要文将的帮助,这便是合作的意义所在。 陈白起特地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让众人准备好行头,便带着三营离开了陈家堡,一路步行来到了槐山岗。 槐山岗众人并不陌生,因为陈白起经常带他们来这边扫荡林中野兽。 “通天塔”是陈白起的一个秘密,她自然不可能不做任何的准备便将三营带入这片神秘场地,首先她需要准备一个障眼法,令他们进入塔内而不产生其它怀疑。 等进入槐树林之中,陈白起将他们带到平日的林坝训练场地,这里本来是一片小树林子,但后来被三营军士训练臂力砍树,一棵一棵地砍光后,又推土整理出一片空阔视野的坝地。 这里平日插了陈氏族旗标示,眼下旗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四周卫被黑布圈拢住,这些黑布并非纯粹的黑布,布上用金漆描绘着符文字样,其实仔细看,不仅黑布上有,树上亦有,地上亦有,这些符文既像扭曲的蛇形、又似张牙舞爪密密麻麻的虫蚁,看久了会令人感到一种压抑跟悚然。 而林坝中央位置,唯独完整干净的位置上,站着一个人,此人身材修长而纤瘦,他长发及跟,无扎无束,只是那柔亮而垂落的青丝发尾编织着赤红发结,他身穿着一身赤布袴褶,神秘而古老的服装,他手持枯木黎杖,杖上弦月上串着许多叮叮当当的铜环还有紫红两色结绳。 此人那一身怪异而奇特的装扮,一下便吸引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此人乃姒姜,他如今的面容乃本貌,只是经过粉妆艳抹而变得十分妖异深邃,许多识得他本来面目的人,乍看之下,都难以辨认得出来。 更何况这三营军士从不识得姒姜真面目,姒姜每次代陈白起训练他们时,都易容成一名中年普通相貌的男子,他们称他为“陈叔”。 而此时姒姜扮演的是一名被陈白起重金邀请远到而来的巫祝,他懂得布施幻阵之法,这阵法真中带假,假中带真,幻阵之中将出现一座神秘莫测的危险高塔,高塔内每一层都将有劫难与怪物,他们所有人都必须全力以赴闯塔成功,才能够获得胜利。 这塔究竟有多高无人知道,这塔究竟有多少层楼,亦没有人知道,但是测试的结果明显是以哪一队闯的塔层最高为赢,而赢的那一支队伍将会获得除了金钱外,还有另一件特殊物品奖励。 这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个诱惑。 老实说,众人渐渐被姒姜的出场、环境、与这一番神神叨叨的话给感染,他们四处张望,既期待又紧张接下来,众人将面临着什么。 姒姜让众人站好了,然后他摇动着手中黎杖,涂抹大艳紫色的嘴唇一张一阖:“……ㄐㄐㄐㄐㄘрннпдво……” 他念了一串艰涩难懂的话后,黎杖猛地一跺地,吓得众人瞠直了眼珠子后,便仰头大喊:“雾来……塔来……平陵的勇士们……接下来,迎接尔等的便是……无尽的考验……” 只一瞬间,所有人感觉眼前的确如雾临般笼罩,四周光线一下黯淡了起来,让他们来不及恐惶的是,场景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一下便变了。 就在三营军士为远古巫祝之术震惊之时,谁也没有看到,姒姜其实也是一副惊异的模样,只是他表情掩饰得快,无人察觉得到罢了。 他为引路人,自然不会参与刷塔任务,于是他只将陈白起让他交待的刷塔规则说完后,便消失在塔中。 塔中的众人一开始是心慌无措的,毕竟谁都不曾经历过这种神通怪乱之事,但是当他们听到陈白起的声音在塔内响起时,众人一震,神色一下就变了。 “塔内环境虽为幻阵,但受伤亦是会痛会死,且不可掉以轻心。” “毋须彷徨多念,考核正式开始,不想死——便战!” “战!” “战!” 或许是被陈白起鞭策惯了,众人一听她的声音便不自觉变得硬气了起来,他们已不顾得其它想法,瞳孔内从此刻开始,便只承载着一件事情——战! 于是,这七小队便开始了暗无天日的刷塔任务。 “通天塔”可容纳这么多支队伍同时入内,等同镜像原理,他们处于同一个环境内,却又不是在同一个场景,因此七支小队是独立进行的。 陈白起乃“通天塔”持有者,但并非所有者,所以要让这七支小队进入“通天塔”,前提是她必须与他们全体组队,并亲自进入“通天塔”内,否则他们是进不去的。 于是,她进入塔内后,便一直尾随在队伍后方观察,顺便捡捡钥匙混混经验。 七支队伍都是同一批次同一教练训练出来的,自然其身上也有着许多共通性,例如七支队伍一开始都是选择让力量大的肉盾“骁将”在前冲锋厮杀,“飞羽”则在其后观望,“策士”更是二眼不望窗外事。 于是靠着“骁将”的勇猛他们连闯三关,从一层抵达至三层皆顺利通过,然而到了第四层时“骁将”的体力则消耗得厉害,威力大不如先前,这时则需要“飞羽”的加入,替骁将“引怪”暂避风头。 小队勉强在突破第四层后,到了第五层则彻底开始扛不住了。 第六十一章 谋士,刷通天塔BOSS 在突破第五层塔时,小队的血量与体力值都逐渐消耗得差不多了,但塔中的怪物却还剩不少数量。 塔中存在倒计时,也就是说他们不能够玩游击战慢慢耗着,一般一层塔攻克的时间为半个时辰,BoSS关除外。 而这一层的怪物乃“火焰鸟”,“火焰鸟”乃十级怪物,怪物战斗力平均接近200,与三营小队军士的级别差距不大,但很明显三营小队的人数却要比火焰鸟多几倍,基本一只怪要扛几个人,但这样他们都没能打赢,则纯粹是他们的方法没有用对了。 “火焰鸟”是一种高敏且高攻的怪物,它们双翅、爪、嘴喙与声音皆是利器,若单纯地以人数来碾压,并不奏效,因为它会飞能跳能够摆脱包围圈的束缚,令众人捉襟见肘。 很明显,小队已经很难再继续这样闯关下去,根据与陈女郎事前的约定,在“骁将”与“飞羽”他们穷图末路的时候,便必须要听从“策士”的指挥,不得违令。 这时,一直观察待命的“策士”终于开始出动了,首先他们利用手中的“青鸾扇”对火焰鸟使出“虚弱”技能,这“青鸾扇”中于空气中一挥便会飘散发一种无色无味的气体,而这种气体乃细沫药粉制成,嗅之能够令人头晕目眩,陷入短期的虚弱状态,当然这种气体一撒出来可不分敌我攻击,若已方不留意也有可能会中招,这就便需要集体闭息了。 这群“火焰鸟”是不具备高智力的生物,是以很容易便被算计,削弱了攻击与敏捷度后,“火焰鸟”基本上等同被废了一半力量进入最虚弱时期,这时“策士”们便开始了简单的调兵谴将。 他们将一群汇总的“骁将”打散,然后以五人一组为一小队,令其以霸王枪杆为笼,将削弱了攻击力的“火焰鸟”牢困于其中,这时“飞羽”则于后方集中放箭,一来作为威慑,二来直至将怪物射死为止。 他们不再以原先那种如盲头苍蝇一样冲锋的攻击模式,而是灵活运用起陈白起曾教予他们的简单布阵方法。 同样的人,同样的环境,同样的条件,但随着运用的方法不同,效果一下便呈现出来了。 这一困一攻,这一智一通,双方合作无间,即便是一种简单的布阵,也能将人员的力量发挥出最佳的状态。 这令一开始“愤愤不懑”的“骁将”与“飞羽”一下便对“策士”这项职业的人有了新的认识,也意识到在战斗中“策士”所能够发挥的作用,有时候是决定性的。 这下,他们算是心甘情愿被调配指挥了。 最后,七支队伍基本上都冲刺到了第六层,而第七层算是一个瓶颈,只有一小队在耗损一大半人员的情况下,才侥幸完成。 到了第八层塔后,众人会发现这一层塔的场景跟下面几层完全不一样了,这一层是一个六芒星形式的石砌平台,仿佛高高地矗立于空中,四周清雾缭绕,摸不着边际亦探不到底部,六芒星平台的六个星角布置着石坊灯笼,灯笼散发着虚弱而泛黄的光,整个环境显得幽暗而阴冷。 第八层有一个安全区位置,过了这个安全区的范围,则是六芒星平台的挑战局位置。 第八层乃BoSS关,能来到这一层,基本上已经是小队他们目前所能达到的极限了。 由于七个小队只有一队顺利地完成第七层闯关,并到达第八层,因此这一小队引起了陈白起的关注。 这一小队乃陈济“策士”带领的小队,“陈济”此人果然堪有大用,在第七层其它人都保守地持续原先攻略,只有他一改之前保守的战略,全面进攻冲杀而上,他知道此塔内死并非真死,所以他不惜牺牲掉一部分人为诱饵,边打边退,边退边拖,堪堪在时限到来之际,突破第七层。 只是,即便他们突破第七层,陈济等人也知道,想闯关第八层是绝不可能的了,他们作为肉遁高攻的骁将几近全歼,“飞羽”也损失大半,只剩下一些病残伤患而已。 来到第八层,他们正准备放弃时,却意外看到六芒星挑战局内站着一人。 此人身形削薄却挺脊如碑,每一寸筋骨仿佛都被火锤炼过一般铮铮。 看着这一道熟悉而突兀的背影之际,众人都大吃一惊,陈济虽亦受到震惊,但到底比其它人还好一些。 是……陈女郎?! 没错,这人乃陈白起。 陈济之前在赵军攻城时到底见识过陈白起的不凡之处,但其它人却不曾,他们此时只觉得一向铁血的笑面虎竟比他们更快一步到达了第八层,这简直难以置信?! 别说她是独自一人闯关成功的啊,他们绝、对、不、会、相、信、的! 虽说众人口头上咬死不信,可观其她那一身落拓而优雅青竹衣衫上沾染的血迹,便知道她并非一路顺畅到达第八层。 她背对着他们立于六芒星挑战台中央位置,纤纤玉白指骨握着一柄如猛虎破囚笼的彪悍大刀,这柄大刀比她整个身量还要高上许多,她便这样轻渺若虚地站在那里,便有一股磅礴如万马奔腾、或似滚滚巨浪拍岸的气势冲啸开去。 “第八层,只有一个敌人。” 陈济等人诧异地瞠大眼睛,只见前方六芒星平台六角发出一阵黑色的光线冲天,然后黑光交织成一个星芒笼罩于上空,这时平台上红光乍现,从红光之中冒出来一个身形巨大的狼头怪物,他手持板斧,背脊披散的毛发随着他仰天咆哮而飒起。 这个怪物头顶上的BoSS名称乃鲜红色,这代表眼前这个怪物极度危险。 怪物:守塔斑狼 等级:15级 总攻击力:500 说明:第八关的BoSS,变异的斑狼,人身狼头,手中两把巨斧乃精钢制造威力非凡,擅长暴击。 此怪物一出,第八层的所有人明显感到四周空气跟氛围都开始变得紧张起来,沉重的压力与腥风令人窒息。 陈济等人仍旧站在安全区范围内,只有陈白起一人面对着第八层的BoSS怪。 陈济等人紧张恐惧地喊着陈白起,让她赶紧逃,赶紧离开、危险,然而他们的声音传送不出去,只剩一张张无声惊惧担忧的面孔。 面对BoSS级怪物,陈白起表现得十分冷静,这种冷静甚至有些冷酷的意味,不待BoSS攻上来,她便先使出一串刺、扎、斩、劈、扫、撩、推的狂煞刀法,直割沙尘弥漫,黑烟滚滚,大刀划过犹如闪电。 安全区的一众看得是目瞪口呆,这才知道自家女郎究竟是怎样一个传奇的人物。 目前陈白起“狂刀六式”熟练度已100%了,所以对付一个区区15级的BoSS并不算太艰难,她大刀狂舞,刀锋清辉劈下,刀刀声如狂风,快速如闪电,似雷击之威猛,这大开大合的招式,与她那温婉而娴淑的面容,与她那削薄单弱的身板,完全是两个极端的对比啊。 直看到众人面目扭曲震惊,既佩服崇拜,又惊异古怪。 最终,陈白起以一人之力将这个第八层的BoSS给磨死了,为什么说是磨,因为陈白起是一刀一刀地将其慢慢砍死的,而陈白起此时的体力值、生命值都跌了不少,“通天塔”内不允许使用任何药剂来补充,所以她也只能硬扛。 一打完第八层BoSS后,陈白起选择了退出通天塔,于是众人便被传送了出去。 老实说,若不是组队刷塔,光凭陈白起一人估计也打不挂这个BoSS,毕竟BoSS可不是这么好磨的,没有足够的体力跟血量,可扛不下全过程。 而打完BoSS之后,那获得的奖励是十分丰厚的,除了有大把的经验令她蹭蹭地升级之外,额外奖励有金币、道具、血瓶这些也是必不可少的。 另外,这一次她也在怪物身上捡了不少钥匙,基本上全是“铜钥匙”,每通过一层“通天塔”便奖励一个铜宝箱,利用铜钥匙打开铜宝箱,里面全都是各种好东西。 这次刷塔积累了八关的奖励,再加上开箱的奖励,陈白起一下子便升到十九级,堪堪差一点经验值就能够升到二十级了。 能过了八关,她也获得了积分,可以在“通天宝库”内兑换东西,比如精炼石、双倍经验、各种稀有金属、宝石,另外就是还有“坐骑”。 陈白起对“坐骑”一项十分感兴趣,她便查看了一下“坐骑”,“坐骑”有常规的马、驴、牛等,特殊的有熊、虎、狮等。 陈白起觉得自己的确挺缺一匹好的“坐骑”,但是看到有熊、虎等选项的“坐骑”时,不由得嘴角一抽,这些坐骑拉风是拉风,但这一溜出去简直就惊世骇俗了。 于是,她还是中规中矩地选择了马。 马的选项里面有——青叶驹、小红马、黄骠马、赤兔胭脂、汗血、黑麒麟、一丈雪等等,老实说,马的选择太多太多了,陈白起虽然对马的见识浅薄,但也懂,这里面肯定越贵的越好。 只是可惜,依她目前的积分,只勉强能够兑换一匹“黄骠马”而已。 第六十二章 谋士,楚国大乱英雌生 坐骑:黄骠马 说明:黄骠马,此马的白点多位于肚子和两肋处,最主要的是马头上有白毛,形状圆如满月,所以别名“西凉玉顶干草黄”。黄骠马即使喂饱了草料,肋条也显露在外,所以另有别名“透骨龙”。 评点:中上,是难得一遇的宝马良驹。 特点:擅通人性,善短时间来发奋奔跑,然耐力性却不强。 老实说,“黄骠马”亦算得上是一匹值得伯乐一顾的好马了,当然跟“的卢马”啊“呼雷豹”啊“乌云踏雪”、“赤兔”这类极品相比,还是多少要稍逊几个品阶。 只是极品端有极品的高昂价格,恕目前的陈白起还消费不起啊。 因此,应急下陈白起还是选择了一匹“黄骠马”作为坐骑,于通天宝库将“黄骠马”一兑换出来,系统便让她给黄骠马命名,陈白起左右是个取名无能,便直截了当地给它取名作“跑得快”。 要说这名字简直简单到有一种粗暴的意味,其寓意一目了然,便是主人希望它能够跑得快罢了。 有了坐骑,接下来自然便是要愁这“喂养”的话,这“通天塔”出品的黄骠马自然要吃的“草料”比较特殊且难搞,比起线下自己准备的繁琐与多样化,还非系统“通天宝库”兑换的“草料”能够满足的。 这“草料”是有规格的,你想兑一根或者一把是不行的,“草料”按份数算,起步价便是100份,不打折不反现,大剌剌的“草料×100”,而这“草料”单算说起来便宜,可这100份100份地算下来,积分也是消耗得比较恼火。 这“黄骠马”一顿需食3份“草料”,一日三餐计,一日便是九份“草料”,也就是说这100份的“草料”顶多也就能扛个十来天。 不过,如果为了省“草料”的消耗问题,将“黄骠马”寄存于通天塔内,不放出来使用,便不用“喂食”也行,只是这样一来,“黄骠马”便不会与主人产生亲密度,亦不能够升级增加骑乘熟练度了。 “黄骠马”刚“出生”,是以等级为0,除了“骑乘”“喂养”之外的功能,其它的任何辅助技能都未曾开发。 但随着它的等级不断上升,陈白起与它的亲密度增加,便会有其它潜力被挖掘出来,甚至它将自带“包裹”功能,另外,速度、耐力、体力都会有所上升,远远超过现实中的普通黄骠马。 陈白起兑换了“坐骑”后,暂时将它寄存在系统内的“宠物空间”,目前还不方便将它一下子放出来。 当然,系统寄放物品是要收费的,费用不高,陈白起由于刷塔开箱子倒是赚了不少钱,所以将它暂时寄放个几天,倒也负担得起。 这一次刷通天塔,收获不可谓不丰厚,除了陈白起升级,她三营的军士的属性各方面亦大幅度地提升了。 刷塔等同实战演练,很好地培养、磨合、熟练了他们作战方式。 而这次刷塔对战战绩突出优异之人,陈白起则对他们进行了一番公开的奖励。 其中“策士”中的陈济,前期他努力配合众人抵达六层,第七层在其它策士“阵亡”的情况下,他临危不乱,独自承担起整队的部署作战,最终成功引领小队返败为胜,抵达第八层塔。 此处可记一功。 得到嘉奖,陈济似乎很高兴,只是他的高兴不流于面,而是充盈于神。 从一开始瘦弱得显得有些阴郁的陈济,经过这几个月的伙食调理,凹陷瘦骨的面颊已经丰润了许多,先前那苍白泛青的肤色也多少有了血色,显得不再那样地阴沉低靡。 这几个月他就像干涸的海绵入水,拼命地吸收着陈白起给予他的全部知识,因此他的精神亦得到了满足,整个人精力充沛,看起来不再是驼背躬腰的畏缩姿态,而是挺背昂首,显得有几分自强不息的挺拔。 再加上他本身便长得高,这一昂头挺胸,倒有几分扬眉吐气的感觉。 要说这般志得意满的姿态多少令人看不起,这世道文人都讲求个从容自得、以荣辱不惊为标准评判一个人的风度德行,显然像陈济这种落魄便低迷,志气便得瑟的模样,的确遭了不少人白眼。 但陈白起却觉得这样的人,才够真够实在。 陈济他并非生来便得富贵尊贵,相反足足二十年的人生坎坷得足以令人唏嘘,凭自己的本事获得的东西,想高兴高兴、想炫耀炫耀,这无可厚非,待以后他习以为常了,便会变成一个老油条,到时候想从容便从容、想一派风流恣意便风流恣意,又何必眼下硬要作出一副世故的表现,这只会画虎不反类成犬。 如时下大多数士人一般,明明干不来名士之事,偏要装名士之风头,事到临到了,一一个倒是洋相百出,惹尽了笔阀的嘲笑诛杀。 给陈济他的奖励,是陈白起闯塔开宝箱时所得的一面护心镜。 这面“护心镜”乃绿阶的防御道具,看似一面普通的铜心护心镜,却有着特殊的机关设置,它能够吸附铁器,还能抵有效抵挡暗器与流针,并键时刻,它能够三次喷射出千根毒针。 这面护心镜本身防御力便极强,即便是后卿身边的神箭手透的一击,它亦能够挡下。 很显然,听闻此“护心镜”的全部功效之后,所有人的眼睛都红了。 如此好的宝贝,就这样与他们错身而过了。 不过,谁叫他们没人家的本事呢,所以也只能私底下羡慕嫉妒了。 而“骁将”营中获得奖励的乃一名叫白岱的青年,他原本乃湛江少府尉丞之四子,后来因闯祸惹了官司,便离家数年最终流落于平陵,他从小酷爱习武,为人正直好打不平,有着一手家传本领,是以在骁将营中一向表现突异。 这一次,陈白起从“统帅”中观察到,他的输出攻击力乃所有人中最大的,每一次战斗他都一马当先冲在前,当之无愧为一名大杀八方的猛将。 陈白起奖励给他一套“渡鸦”铠甲,这一套“渡鸦”铠甲与以往的铠甲不同,它一共有头盔、上装、肩甲、护腕、手套、下装六部分组成,此铠甲乃黑玄铁铸造,全套上身不显臃肿,反而贴身似一层黑亮的外衣一般轻松、灵巧,足叫人眼睛一亮,啧啧称奇,恨不得上前触摸感受。 “飞羽”营受到嘉奖的则是一名稚幼少年,他叫苍,他面容十分稚气,白净木讷,有一双黑洞洞的大眼,但他长得很高,比一般成年男子都高,整个人瞧着瘦高瘦高的,四肢修长,然他唇色呈现这种不自然的紫色,陈白起看过他的资料,他从小心脏便较其它人弱些,因此体质常常处于营中勉强及格范围。 但他箭术奇准,且动态视力极佳,常常能够捕捉别人难以察觉的要害部位,一击击中,这一次刷塔,他多次对怪物一箭命喉,其力道、精准度、预测能力,都较其它人优秀许多。 陈白起给他的奖励乃一个四方盒子,盒子很小,只有巴掌大小,苍当众打开了盒子,盒子内装着一枚双色丹丸。 陈白起告诉他,这盒子内装的是“洗髓丹”,这“洗髓丹”对他目前身体的缺陷有着脱胎换骨的药效。 其实“洗髓丹”的药效陈白起自己是感受不到的,因为她的血脉特殊,每一次血脉苏醒便与洗髓伐骨差不多,所以这丹药她根本用不上,便拿来当奖励物品。 除了奖励他们三人,其它努力的三营军士当然亦会有相应的金钱奖励,这样一来,基本算得上是皆大欢喜。 至此,刷塔基本上以后便成为他们的例行培训的实战任务之一。 眼看将近十一月,楚国却发生了一件全国轰动的大事——楚国的战鬼将军沧月公子起兵造反了! 陈白起乍闻这个消息之前,正准备整装行囊前往丹阳与沧月公子汇合的,但听闻了这个消息后,却久久沉吟,她知道……丹阳目前局势大变,她已不能够再贸然行动了。 由于平陵消息弊塞,她便托人前去益州打探消息,据闻沧月公子十月底矩阳大部队到了郦阳淮水,他集合朝中后将军北堂木、商南、荆紫关、漫川关州牧,偃师、登丰、长葛、陈留刺史,与多方太守、官史同时起兵征讨楚陵帝,这些人都拥兵数万,共推沧月公子为大将军。 沧月公子的大部队与楚陵帝派谴的部将奋勇将军徐勇遭遇,双方激战,沧月公子失利,伤亡较大,并且在激战中被流箭射中,坐骑也受了伤,他的部下将自己的战马让给了沧月公子,沧月公子才得以连夜逃离险境。 眼下,各方传来消息,沧月公子一直下落不明,而沧月军与各方势力由沧月公子麾下第一谋士孙先生主持大局。 从沧月公子与楚陵帝反目成仇的那一刻,楚国便彻底地乱了。 陈白起得知沧月公子下落不明之际,立即于平陵周围各县募集义军,不顾其父、姐夫的反对,毅然连夜启程赶往了徐州。 第六十三章 谋士,你救人的姿势 徐州乃离平陵最大的一个省份,省内驻兵十数万牢固颇得楚君看重,徐州豚阳县平日来往士子贩夫武卒甚多,陈白起携带巨款连夜启程赶至徐州豚阳县,准备张榜招募勇将剑客一道前往滇池。 与平陵贫瘠不同,徐州富饶而繁华,若拿人分三六九等,此处自当人才辈出。 陈白起非独行,不过她只携带巨一名仆伇,两人双双换装改面,因为“残缺的面谱”损坏程度达到100%,她无法再行使用,当然亦非永久性消失,待她升到20级后,可开启功勋商店进行兑换。 因此,目前这个阶段,陈白起便只能够暂时依仗姒姜的易容本事。 陈白起身形削薄娇小,易容成大汉或者剑客类武士显然不行,最切合实际的便是易容成一名富贾游商少年,一来与她真实年龄相仿,二来毋须声音重塑,只需压低女声便可发出雌雄莫辨之嗓音,三来用这种不高不低的身份游走在外可避免引人怀疑。 少年的陈白起,面容硬朗许多,眉线似剑度刻,肤色黯黑些许,鼻梁挺直,唇色略浅,整个一骄纵稚贵的富家嫩少年。 而巨则仍旧充当一名护卫的角色,只是于面容上稍作修整,不那么似外族人的外貌特征。 陈白起目前的身份设定乃滇池跑商的小郎君,因路上遇上凶狠的贼匪与自家商队走散,只剩一名忠仆傍身,因豚阳县至滇池路途遥远,她担心路上再遭遇匪徒猛兽的袭击,便准备于当地招募一批实力强悍的剑客护送至滇池。 将这个身份的设定复述了两遍给巨听,防止他与人搭话中露出马脚,却只见他那一双呆怔的瞳仁一动不动,陈白起辨不通这是懂还是不懂,他一向呆板沉默得像木头。 于是,她干脆直接问道:“巨,可曾听明?” 巨沉默想了半晌,才将头上的假发抓扒了两下,木木地颔首。 哦,看来是懂了,陈白起放下心来。 “女郎,为何要去滇池?”巨平板无波问道。 陈白起瞥了他一眼:“不是要去滇池,而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必须经过滇池。” 她一路行程保密,自不会轻易将最终目的地大剌剌地公布于众。 “为何要经过滇池?”巨一瞬不眨地盯着她,表情虽木讷,但深邃加黑的瞳仁内,有几分探究。 陈白起有些头痛他这一根筋的问话方式,这等同十万个为什么啊。 她拖长口气:“去寻一人……” 见巨又准备问“去寻什么人”时,陈白起干脆举臂相挡:“此事我自有主张,毋须多问。” 见女郎敛下神色,端肃起一张俏俊少年面庞时,巨自当不敢造次,他耷拉下眼皮,抿了抿厚唇,便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陈白起眼角抽了抽,见他那一副失落而沉默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觉着有些……垂头丧气。 “他之性命关联着吾之性命,不可不管,因此必行这一趟。”不得已,陈白起还是稍微解释了一下。 巨耳根动了动,这才慢腾腾地转过脸,似认真又似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她几眼,见她并无不高兴或不耐烦的神色后,这才恢复了如初的守护缄默模样。 巨并非想打听陈白起究竟想做什么,他只是想知道,她这样做是否值得。 陈白起这一趟出门其实是瞒着家中上下潜逃而出的,没错,她在向陈父与姐夫申请出门一趟时被严厉地拒绝后,便让姒姜替她易容后,便私自离家出走,只是她不料巨一直都守在她门边,走时被发现,无奈只能够将他也一块儿携带出来。 离家之前,她特地留下一封书信,信中的内容大抵交待了一下她此次的行程与目的,虽然不曾明言这一趟她究竟准备要做什么,做到什么程度才罢休,但想来他们亦能够猜得到她是为了谁。 这一趟特地前往滇池,其实是因为她事先交待了姒姜秘密带着三营出发前往滇池,而她单独行动较为妥当与隐秘,到时候再与他等于滇池汇合。 由于沧月公子乃她的候选主公,再加上主线任务与他有关,在系统大抵上能够标识他目前所处的方位,等到了他附近位置,到时候要找他,只需通过系统的区域地图即可。 其实这一趟,或早或晚她都必须走的,只是较先前的稳打稳著,此时多少心中多了几分忧虑,她必须先确认他目前的安危。 与平陵无人管辖不同,在豚阳县贴榜是得跟官郎打交道,她得先于官衙交上了税钱得了批复方可招贴,由于陈白起舍得花大价钱疏通,是以很快便得到了批复,这对官衙而言本身也是一件小事,因此午后,陈白起便正式开始贴榜招募护卫剑客。 陈白起因要扮演一名初出茅庐的富家儿郎,自然在钱财上十分豁达,她开出的价格十分厚道,自然引来许多流连于城中准备接任务的剑客的侧目,很快贴榜附近经过一番暗中角逐,最终一队衣甲威风的剑客拿到了榜帖。 这队剑客乃当地有名的“青面剑客”,所谓青面乃称赞之意,这批剑客共有十五人,领队者乃一名俊郎肤黑的青年,他叫莫谦,在这一年谷米一斛值五十多万钱,以至于“人吃人”的现世,他能够得到这样一份殷实又轻松的差事,那自然是将陈白起这位钱多人傻的少爷看作是一名活祖宗。 莫谦拿了榜贴便去坊间找陈白起,他笑容灿烂却又谦卑地与陈白起商谈一番,敲定好彼此都接纳的条件后之,双方又签定了一份官衙协议,这事便算定下来了。 陈白起的要求是明日再上路,让他明日太阳升起时来这坊间客栈找她。 莫谦自然颀然应肯。 而陈白起则趁这段时间带着巨于城中四处逛游大肆购物,她需采买各种缝纫的材料,比如针线啊、布料啊、皮革啊等等。 目前她铸造三营军士身上的装备还缺不少材料,她便抽空余时间四处采购补齐。 另外,她也在商铺内采买了许多药品材料,准备炼制一些日常需得着的药丸备着。 而这一夜的时间她基本不眠不休地拿来炼药了,目前她的药方不多,项多就能够炼制一些外用的金创药、内服的血瓶等。 翌日清晨,“青面客剑”一众早早便来到坊间,比陈白起约定的时候更早,仿佛生怕陈白起会反悔雇佣他们一样,在迎出陈白起与巨后,一行人租凭了马车便出发离城。 这“青面客剑”莫谦倒是一个走南闯北之人,一路上陈白起向他打听了不少当今之事,当然对于国家之事他懂得不多,但江湖之事却如数家珍,如墨家之事、阴阳家之事等等。 出了豚阳县,便是一大片背脊嶙峋的山岳,这片山岳后方连接着一大片碧波昊海的林子,路陷而颠簸甚是难行,再之后便是一望无际的荒野,再前行数十里,便可看到一座城廓墙体延伸。 此城便是威名赫赫的矩阳城,亦是曾经沧月公子被流放的驻地,只是眼下却已被楚陵君强制收回,并派下了重兵把守,并满城四下搜捕着沧月公子的余党一众,城中人人自危,悚如奄奄。 陈白起自知她目前身份敏感,于是到城却绕城而行。 半月后,陈白起一行终于抵达了滇池,这一路上倒是平顺,但不料刚一到滇池城外,却意外遭遇到一场小规模战伇当中去了。 系统:滇池警戒,前方正发生战乱,立即撤退/继续前行? 陈白起令队伍于路旁停下,并抓了从城中怆惶逃跑出来的人询问。 原来滇池州牧封登被人举报与沧月公子有私,因此楚陵君派兵诸杀封登三族,眼下整个滇池城变成了一所修罗战场,眼下封登与其军队被重兵围困于城门,勉强杀出一条血路让其子封翊出城求援救兵。 眼下,封登被重兵包围自不可脱困,然其子封翊却浴血红眼,拼着一身刻骨血仇杀出重围,准备破城而出,陈白起于城外考虑了一下,决定救下此人。 她首先将车队掩入林子里藏后,让众人原地待命,她却独自埋伏于要道,待封翊策马奔腾过去之后,又静候了一会儿,只见其身后紧追着一支弓箭兵朝前方射杀。 她身手利落地挥舞大刀砍断其马腿,再将其全部斩杀于刀下,此时封翊停下了马,并策马返头。 见了陈白起,他十分惊异,在看到她手中大刀,与满地血骸时,他难以置信。 “可是小郎救了在下?”他道。 “此地不宜久留,且随某来。” 陈白起将他带到林中,看了看系统地图上搜寻的人马,总能够巧妙地躲开,最终发现人散后,方停下来。 “足下可是封登州牧的四子封翊?”陈白起面容温和道。 封翊抱拳:“在下正是封翊,方才多谢小郎相助,然在下有要事在身须立即出发,请恩公告知在下名讳住址,来日定当来报。” 陈白起按下他的拳头,笑道:“勿急,或许某还能够帮得上忙。” 封翊诧异:“恩公可是重阳军派来的救援?” 第六十四章 谋士,率领部队冲战场 “重阳军”是指以沧月公子为盟的势力军,取之重阳九月九采菊起义之奠意。 听他提到“重阳军”陈白起便明白封翊或其家族定然是与沧月公子有私循的,眼下楚境十三郡公然已有偃师、登丰、长葛、陈留等一众郡乡与朝廷反判兴兵,而滇池眼下被人举报定然属于楚陵君之“暗棋”之手,想来除了沧月公子手中有楚陵君的“牌”,楚陵君手中亦有沧月公子的“棋”。 “非也,某只是有幸识得勋少将军,曾听勋少将军提过封登州牧之平事迹,又悉封州牧与勋少将军曾有恩一事,于是某乍闻城中之事,便替故人作主仗义相助。”陈白起含笑如沐春风,翩翩然一拱手,端是稚子雅风。 封翊一听这话,心底的揣测与怀疑已松卸大半,他舒展开眉,仍盯注着她不放,回礼抱拳:“原来恩公乃勋少将军之旧故啊,还不知恩公名讳?” 松林下,细微秋阳随风荡漾,树下之青衣束冠少年,眉目清郎温润,似璞玉般可雕可琢。 “吾姓陈,字白起,徐州人士。” 封翊眼中闪过一道沉吟,他细思了一下徐州各名门望族世阀政客,却不曾听过哪一家有姓这个姓氏,心思于心中来回转了几周,他欲再深入探听:“不知陈恩公……” “毋须叫恩公,封大哥比某年长稍些,可直接唤某白起即可。”陈白起端着一张面嫩小脸,脆生生地建议道。 见“他”诚恳真挚,一向为人豪爽且仗义的封翊只觉口中之言有些难以启齿,他犹豫了一下,便暂时咽下心中疑惑,勉强笑了笑,应肯了下来:“那便恕翊托大了,白起小弟。” “封大哥,小弟这里有疗伤的金疮药,可助大哥医治伤痛。”陈白起见封翊面颊、手臂、胸肋位有着不同程度的伤,便从袖兜中掏出一物,笑容亲和地递上前。 封翊见陈白起伸出一双于秋色阳光下白嫩而纤细的双手,手掌上放着一瓶金疮药,一时既感动又惭愧。 “多谢白起小弟……”他接过金疮药捏紧拳心,涩涩道。 “此等小事封大哥毋须介怀,所谓有缘相识,四海之内皆兄弟,此时小弟得幸助了兄长一次,焉不知下次小弟若有事,或许亦会向兄长求助。”陈白起宽慰完后,便转移了话题:“封大哥方才提及要事,可是准备于偃师州府求援?” 封翊略讶地抬头看着陈白起,似在询问“他”是如何得知的。 陈白起笑而不语。 其实并不难猜,偃师乃沧月军同盟,既然“滇池”乃暗中拥护沧月公子,那必然与“偃师”州府间有联系,眼下“滇池”遭到楚陵军派下的军队清剿,而“滇池”自然需要救援,而求援的对象一来必须势力够大能够阻挡朝廷压迫,又必须是距离够近能够及时远水近救火的。 这样一推论下来,不就只有“偃师”最符合条件了。 封翊眼下亦不会因为陈白起年幼而轻看,相反他觉得眼前之少年虽平和亲人,却有一种深不可测的能力。 “实不相瞒,翊的确是准备快马兼程赶往偃师,求偃师太守徐贞派兵前来救援。”封翊冷黯下面色道。 陈白起亦收下笑容,正色道:“封大哥,恕白起直言,若等你千里迢迢前往偃师来回一趟,这城中恐怕早已生灵涂炭,令尊与其族人恐怕难以幸存。” 这话倒不是陈白起在危言耸听,这楚陵君的行事作风惯来是狠戾而歹毒的,想来他派兵来围剿滇池封氏,怕早存了将富户的财产都一并没收,再把与封家有牵连的上千户人都杀光了,没收家产,而楚陵君私扈铁骑,历来是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哪一次派出不是百姓死伤无数,民声怨载。 想来封翊亦知此事,他面色变了又变,从青转黑又转白,一时失了方寸,不由看向陈白起:“那依白起小弟之言……” “或许封大哥信得过白起,白起能帮封大哥救人。”陈白起眸色凝重,不似玩笑般道。 “什么?!”封翊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冒出这样一句话,他瞪大眼睛,一时既觉得荒唐又着急上火道:“白起小弟,虽然汝之本事够大,然这城中可有着上百杀人不眨人的精勇剑客、与数千朝廷鹰犬骑兵,凭尔余力,谈何救人?!” 陈白起知他不信,她道:“封大哥且容白起一日,白起定然会帮你救下滇池百姓与封氏家人。” 在她类似承诺一般说完这番话后,陈白起便让封翊暂时随她去“准备”。 封翊问她准备什么,陈白起道,自是准备救人。 见陈白起不似信口开河之人,于是封翊便半信半疑地随她而行。 他们穿梭过松树林,回到“青面剑客”队伍处,陈白起让巨先替封翊上药包扎,而她则去与“青面剑客”另谈一笔私下交易。 她先付足了这一趟护送任务的钱帛给剑客们,又询问他们可愿意再多接一份“外快”,便是替她入城探听消息,里应外合。 像他们这种走向闯北的剑客多少于各城池中有些人脉关系,于他们走贩“消息”最为便利。 他们大抵也知道城中正在发生什么事情,按往常他们自是不愿意平白淌这池祸水,但这次被人特地请来干“佃作”干的任务,看在报酬丰存的情况下,他们犹豫了一下,也便接了下来了。 本就是一群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亡命剑客,又有什么任务是不能够接的呢,只是他们跟陈白起事先约法三章,若这趟任务危害到他们的性命安危,他们便随时会撤出置身事外,不再与城外通放消息,并且还得先给他们支付全部酬金。 他们的这些条件,陈白起都一一满足了,她也要求了一条,便是不准透露任何人知道,她跟封翊的存在。 虽然“滇池”城中正发生战乱,但毕竟不是敌军攻城那种全城戒备的性质,但类似于“官”捕“匪”,所以虽有严禁,却并没有封城闭门,因此剑客们塞了些银子疏通了些关系再找了些非进城不可的借口,这批陈白起的“耳朵”总算被送入城去了。 稍晚些时候,陈白起便收到消息,封登重伤被抓,还不曾处死。 再稍晚些时候,陈白起又收到消息,朝廷骑兵滇池富商户千家抓住,随便给他们按了一个反臣逆党的名头,全部处死没收财产,其中封氏亦被牵连,死伤无数。 入夜间,封登被捆绑于城楼之上,诱引潜逃的封氏族人前往救人,准备一举捉获斩杀,他们一把火烧了封氏州府,那熊熊燃烧的火光红遍滇池的半边天。 是夜,陈白起带了巨与封翊,于铺满白砂石的官道上静候等待,直到不远处疾飞冲刺下来一道白影,陈白起手臂一张,它便恰恰落于陈白起臂腕处,敛羽收势亲眤停靠。 这是一头神俊的鹰,被后佢称为“万鹰之神”的海冬青,它是陈白起用捕兽环猎到的第一头爱宠,它头部羽毛白色,缀有褐斑,上体均呈暗灰色,虽然此刻还属于幼年期,娇小可憨,可成年可却可达一米高,开翅二至三米多宽,甚是威风凛凛。 她于陈家堡出发前,将海冬青交给了姒姜暂代抚养,此刻,海冬青出现了,则表示姒姜带着她的陈家军大部队已终于也姗姗来了。 果然,大路远端腾起弥漫的尘烟,像一阵旋风卷来,渐渐听到急雨般的马蹄声,一队骑兵纵骑疾驰而来。 望着骑着骏马健美身姿的他们,陈白起双眸似渡了一层光,抿起嘴唇,轻轻地笑了。 姒姜一身风尘仆仆地与陈白起于城外汇合了,尚来不及寒暄叙旧片刻,他便兜头迎来了一个救援任务。 姒姜在得知陈白起准备发兵支援滇池,在探听妥当城内的消息之后,便也并没有什么异议,凭他等如今具备的军事实力,解决这废材朝廷的二、三千兵力完全毫无压力。 而得知陈白起手中竟有着上千的兵力后援赶来,封翊对她先前的承诺事情倒是多少有了几分信心,只是这一千多人到底能不能战胜楚陵君那数千骑兵呢? 一切还得得靠事实说话。 夜半时分,战争便在一片静谧酣睡之中打响,城中饮酒作欢的骑兵与剑客怎么也想不到,这种时刻竟会有敌袭! 城门早早大开,乃早前陈白起潜入城去的“青面剑客”暗中相助,当陈白起这支尚不曾出过鞘的军队,第一次于世人面前开锋时,必是震杀雄与霸,争留千朽业。 牛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这一打起仗来,跟在后头的封翊这才明白,书中所描述的那种士风劲勇、所向无敌的军队当世真有!陈白起的飞羽营箭术百发百中,骁将营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再加上策士随军布阵,用兵如神,三营一出手便配合默契,这一环一扣应接不暇,直打得敌方落花流水,也看得人心潮澎湃。 陈白起目前的“盟友阵”的运用已愈发纯熟,只待士气充足之时,便发动阵法,她通过系统的“统帅”功能可于战斗中可直接播放小画面,她的队伍与敌方队伍缩小比例,类似以棋格的方式摆放位置,陈白起便可纵观全局。 她可以对队伍进行调控,如“突袭”、“火矢”“猛攻”等。 第六十五章 谋士,酒馆可招募英雄 滇池一战乃陈白起于战国出世后亲自率领兵甲初战告捷,她顺利地完成了系统颁布的支线任务“拯救滇池”,因此战国系统十分大方地奖励了她。 系统:恭喜你,完成了“拯救滇池”任务。获得任务奖励——中级技能书×1,功勋值50,经验值90000,七星莲×7(材料),赠礼令×1(用于赠送英雄好感),精炼石×7。 系统:恭喜,你已达到20级了。 系统:恭喜,你获得“后起之秀”称号,配戴“后起之秀”称号,可增加声望20。 声望是个好东西,当她拥有的声望越高,那些慕名招募来的士兵便越多。 系统:人物达到20级,可正式开启“酒馆”招募英雄。 要说这个“酒馆”招募英雄的功能简直就是一个神奇的外挂,凭着它陈白起可以任意招募无论书中或现实中的“英雄”,而英雄等级则分为——普通英雄、精英英雄、传奇英雄。 当然,英雄既为“招募”,自然是需要付出相应的酬劳,这“酬劳”怎么付端要看对方想要什么,而并非单纯的金钱雇佣交易,一般而言无特殊情况“酒馆”是一日一刷新,每次“酒馆”内刷新五位英雄,而这五位英雄则会显示相应的招募条件供人物选择,如果你恰好拥有英雄所需要的招募条件,便可进行招募。 虽然“酒馆”正常情况下为一日一刷,但通过道具亦可每日增加五次刷新机会,五次为最高上限,即便再对“酒馆”中刷出的英雄不满意,当日亦无法再变了。 陈白起对“酒馆”的招募十分感兴趣,她打开“战国文明”,于建筑“酒馆”内,查看了一下今日自动刷出的英雄。 展现在她面前的有五位英雄的人物头像,不过这五分都是一溜的“普通英雄”级别,他们分别为——镇三山“黄信”、病尉迟“孙立”、圣手书生“萧让”,锦毛虎“燕顺”、小温候“吕方”。 其中黄信跟孙立人物头像为绿色,其余为皆为灰色。 这颜色代表着刷出的英雄人物的属性属于什么等阶,等级以低到高,分别为灰(1——10)、绿(10——20)、蓝(20——30)、紫(30——40)、金(50+)。 眼下这五分“普通英雄”等阶都不高,皆非陈白起所愿,再者她手中没有再次刷新的道具,因此也没有尝试着招募,只是大抵看了一下这些英雄招募所需要的条件存存底。 拿这绿色人物头像的英雄黄信为例,这黄信陈白起想起来,应当是“水浒传”内的英雄。 姓名:黄信 职业:兵马都监、梁山好汉。 说明:黄信是中国古典名著《水浒传》中的人物,梁山泊一百单八将之一,绰号“镇三山”。梁山大聚义排名38,为梁山马军小彪将兼远探出哨头领第一名。 特点:武艺高强,威镇青州,兼那青州地面,所管下有三座恶山:清风山、二龙山、桃花山,但为人好大喜功、生性傲慢。 招募条件:黄信需每日奉上黄酒200坛。 黄信的资料十分详尽,而招募条件只需要200坛黄酒,这倒也不算得多难,只是每日的话,那便是呵呵哒了。 对“酒馆”的英雄招募情况了解过后,陈白起便查看自己的人物属性。 她的人物属性值基本十级为一个台阶,急速猛涨,如今升到二十级的陈白起,算是又步上了另一个新的台阶,而关于她“统帅”一项,则从一开始的领兵一千二,升至三千。 没错,陈白起带兵的数量是有限制的,不是她想带领多少兵马便能够带领多少出来杀敌的。 当然,她可以不上限地招募,但她麾下若超过人数,便是指挥不动的,如部队的忠诚值、调控、指挥、技能、布阵等那都做不到了。 终于她成功突破二十级了,她立即前去“功勋商城”想兑换些好东西。 系统板面刷新后,她进“功勋商城”内一看,里面的物品琳琅满目,有武器装备的、丹药材料的、宠物坐骑的、秘籍技能等等。 老实说,目前陈白起最缺一套完整的装备,只是她查看了一下商城内的装备,基本上蓝阶以上的装备数字后面也全是四个零以上的。 而绿阶的整套的装备也要三个零,着实贵得很! 而陈白起攒功勋值非打仗完成任务不可得,因此她十分郁闷。 当然商城内亦有单件的装备,可惜单件的绿阶属性,陈白起却又有些看不上了。 要说绿阶装备,她自己只要筹齐材料,也都可以铸造了。 而商城中的丹药、药剂类的她扫过一眼便放弃了,商城中的东西都贵,药品类亦不除外,目前她自己炼制的小、中血瓶跟体力此等基础药剂都满满的,至于什么特殊药品如还魂丹啊、高级金疮药啊那价格已贵到她不愿意再多瞄一眼的地步。 于是,陈白起便将目肖转向“材料”与“秘籍”一类上。 “秘籍”一项价格倒比较合理,估计是因为商城正在限时打折的缘故,赶早不如凑巧,于是陈白起打算给她的三营“陈家军”兑换一些技能。 比如“飞羽”营能够用得上的秘籍——“百步穿杨”,虽说陈白起的飞羽军团箭术夸张地说是百发百中,但那也是在暗处埋伏或者原地静止射击的时候,这种技术凭的是眼力跟心感,但事实上他们在动态射击上还是比较弱的,这毕竟训练的时间太短。 所以这本“百步穿杨”的速成秘籍是必须的! 而“骁将”她则兑了一本“马上砍杀”的秘籍技能,这个技能乃骑兵甲士所具备的大杀招之人,刚猛强劲,且爆发力强,配合马上猛攻,可谓势不可挡。 而“策士”她想了想,则兑换了一本秘籍“凫遁”,这项技能是被动,增强他等脚力跟潜跑能力,亦有增强防御力的作用。 这群“策士”皮太脆,她不得不替他们考虑一下如何在战场上保全小命。 兑换完属下的,陈白起则又给巨兑换了一本“金钟罩”的心法秘籍,一般心法秘籍都比其它的技能秘籍贵,所幸眼下正在打折促销中,勉强将积分耗光了才兑换出这么一本,这本“金钟罩”心法秘籍可是一本高级心法,十分难得,因此陈白起才舍得咬咬牙下了重本。 她没给自己兑换什么,一来积分没剩了,二来因为完成“拯救滇池”的任务,她获得了一本自己中级秘籍书,将秘籍书鉴定后,陈白起发现这是一本中级身法秘籍——“凌波微步”,没错,这正是出自小说天龙八部中逍遥派的轻功绝技。 这本中级身法秘籍需得身法技能2级以上才能够使用,于是她又给身法加了一点技能点。 陈白起目前共学会——心法“太素脉诀”,武技“狂刀六式”,身法“凌波微步”。 “太素脉诀”目前已通手太阴肺经、手少阴心经的二条经脉,体内真气已与目俱增,修为可当二十年,“狂刀六式”熟练度已达成100%,而“凌波微步”则刚起步,还不曾融汇贯空,但有了身法的辅助,陈白起打斗起来将事半功倍,已不可与过往同日而语。 整理好她自己的事情后,陈白起便回到了现实。 封翊从不曾见过哪一场仗可以打得如此轻易迅速,不过短短前半夜,城中数千的楚陵君甲士竟溃不成军,整个战势如风吹稻穗一面倒,并且也倒得太快太急了吧! 他在后方,什么都没有做,只顾着睁大眼睛看着陈白起的军队是如何进攻、布阵、井然有序、步步紧逼、势如破竹、最后一举拿下。 “封大哥,赶紧将封州牧放下来吧。”陈白起将头上的幕蓠抽了抽,透过薄翼黑纱,双眸笑盈似月而道。 因不想惹人注意,今夜出兵陈白起十分低调地身着一身深色褒衣博带,头罩幕蓠轻纱垂胸,清瘦而修雅的身姿于晚风中愈显单薄,但她背脊却挺得很直,像夜中巍巍的山,充满神秘与巍峨,此刻身边只有巨似塔一般阗静守护。 他们站于城外,见城中局势已定,方徒步闲庭般走向城门口处,封翊直看傻了眼,而陈白起则昂头望向城楼处。 封登一身血衣地被人倒挂于城墙,一时不知生与死。 封翊瞳仁一窒,当即怒发冲冠,见城墙上早已不见滇池驻守的一兵一卒,便立即奔赴而上,将其父解绑救下。 封登被救下后,久久不曾动弹,似死了一般安静。 封翊悲声嚎叫,咬牙喊着——父亲——父亲—— 陈白起见此,似动了恻隐之心,她递给封翊一颗赤红丹药,让他给封登喂下。 封翊红着一双眼睛看着陈白起,问:“此乃何物?” 陈白起道:“救命之药。” 封翊当即便给其父封登服下,半息过后,封豋垂地的手指动了一动。 封翊惊喜大喊:“吾父活矣!” “不急。”陈白起蹲于封登身边,先是给他把把脉,又替他按了几处穴道,这时封登整个人似颤抖了一下,眼皮下的眼珠急速滚动。 封翊诧异看向陈白起:“白起小弟莫非乃医师?!” “只是跟着姐夫学过几招,不敢自称医者,只是封州牧吉人自有天象,福大命大而矣。”陈白起神色温和清雅,有一种能够抚慰人心的神奇气质。 封翊鼓红着眼盯着陈白起,然后似每一句话是从喉中挤出来般重:“白起小弟,你先是救了我,眼下又救了吾父,救了滇池封氏一族,满城百姓,你的大恩大德,封翊万死亦定相报!” 陈白起一愣,她救他确是一时仁念起,但救封登与滇池一众却是因为系统任务跟挣功勋值的缘故,见他如此动容,她便正了正色,揖手道:“眼下楚国正值动荡不安,楚陵君暴政不仁,沧月公子正直仁义,吾对其品行功德向往矣,因此当闻沧月公正值大事当秋,白起亦愿挺起稚弱之躯为大事献上一份力量,只愿封大哥不嫌弃小弟。” 第六十六章 谋士,别人眼中大丈夫 封翊一听这番话,神色了然,当即明白了陈白起所愿,这分明是让他引荐之意。 可白起小弟不是与勋少将军乃知已好友,由沧月公子身边的勋少将军引荐共商大事,岂非比他一介官微位卑之人更好? 封翊哪里知道,这陈白起其实乃女儿,虽可为谋,却不可为士啊。 当然,她也并非指望着他,只是不想令封翊徒生多疑罢了,给他个理由自由想象,她救人之举亦能够顺理成章。 她不是圣者,救人不为大仁大义,只是尽了举手之劳。 “白起小弟,汝且安心!尔之事便乃翊之事,无论任何要求,翊定当尽力相帮!”封翊郑重道。 陈白起当即辗颜一笑。 而封翊一直注视着她的一神一态,却不知为何,因她这突然悦颜桃花的笑颜而红了脸,所幸他长得黑,倒不显事。 这白起小弟长得甚是女气,端正面庞时尚不觉,但对人这般抿嘴一笑,顿时柔和了原本便秀丽的五官与神情,倒像名士画中中嫣然一笑的仕女般活灵生动。 封翊略感尴尬地瞥开眼,不敢将这般诡异心事令白起小弟察觉,同时他亦暗自唾弃自己竟这般想他那如刚猛如勇夫般的白起小弟。 想起白起小弟手扛威武大刀、横斩数将马匹于刀下将他救下的英勇雄姿,他顿感白起小弟便如这山魈这般魁伟勇猛,乃真真一大丈夫也! 正当封翊钦佩地感叹陈白起时,他怀中的封登终于艰难地睁开了一双皱皮耷拉的眼睛,封登年过半百,面蓄花白美须,因最近遭遇的变故令其憔悴瘦弱了许多,他瞳仁内一片涣散茫然,直直地盯着上方,过了许久方对准焦点,一见到惊喜望着他的封翊时,他瞠大了眼睛。 “翊、翊儿?!” 他难以置信,他的翊儿是他亲自瞧着逃出城去了,为何眼下会出现在他眼前? 封登一度以为自己是魂回阳间,他想伸手触碰封翊,然双手因捆绑垂吊过久气血不通,再加上身体极度虚弱而导致无力,动弹不得。 “父亲!父亲!是翊,是吾!”封翊大声道。 “尔……尔莫非亦被抓……抓……”嘶哑苍凉的声音说到这里,封登已泪撒衣襟,哽咽得难已自己。 他这一生共四子三女,因遭楚陵君迫害,三子死三女亡,他舍尽一切的力量只为剩下这么一根独苗逃脱,眼下却还是被人给抓了回来,功亏一篑,这令他情何以堪啊! 他封登……愧对他们封家的列祖列宗啊! 见父亲痛声哭泣,封翊亦酸红了眼眶,一时竟手足无措,他从不曾见过如此坚强的父亲露出此等脆弱绝望的神色,竟笨心笨脚心神震散,不知该如何地解释与安抚。 于一旁见这两父子“卖蠢”,陈白起心底好笑,不由得接过话头,道:“封州牧,眼下汝已获救了,城中的楚陵君军队已被尽数歼灭,不足为患,所以翊大哥不是被人抓来与汝相见,而是前来救汝。” 陈白起说的乃楚国官话,各地各县有时候语言可通亦不尽通,如方言一般,而官话则跟普通话一样,是通用的,当然贫穷落后或者不曾受过教育的地方官话是普及不到的,而会说官话相当于向别人显示自己的文化水平,自少是接受过正规教育的。 封翊闻言,激动地使劲点头,以示附和陈白起所说的话。 而封登听到旁边有一道柔和似清风般抚和人心的声音,呆了许久,连哭都忘了,他过了许久方领悟过来她话中意思,然后扭转过头去,结巴道:“这、这城中……那么多的甲士剑客都……都杀了?” 战国这年代,打仗其实并不像后代小说描述的那般玄乎其玄,一般而言,一场仗若真正打起来,其胜利的基础不外乎战士的人数质量、装备军事力量。 有句话叫作“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是笑话。”这话虽非绝对,但却有一定的道理。 封登知道楚陵君这次派下自己的“私兵”前来讨伐滇池,是乃真怒,一怒矩阳沧月联合众旧部造返,二怒滇池的叛逆,是以为达到震摄与杀一儆百的目的,这支“私兵”骑甲士与浪人剑客无论是人数质量还是装备力量,那都是妥妥的精良中的精良,这样一支数千的精良部队可完胜一万普通卒士,怎么就这么轻易地被歼灭掉了呢? 这……莫非是哪一国派来的军队不成?! 可这也不对啊,这小小一滇池怎会劳动它国派兵救援,他封登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更不曾结交什么大人物! 但他又想不出,在这楚境人人自危站边的严峻环境下,此时此刻还有哪一县哪一州能够不顾自身安危,调动这么大一支部伍特地前来滇池救援。 “然。” “这怎么可能?!”封豋当即质疑地大声喊道,他上身猛地挺直,却因太过激动,喊完后便躺地登翊臂腕之中使劲地咳嗽,喘气,满脸涨红,但他一双红通通的眼却死死地盯着陈白起。 “封州牧不信,自可亲自一看。” 登封当即让封翊将他扶了起来,他颤颤巍巍地被扶到墙垛边,站在城楼上朝底下看去,漆黑的夜里,然城道只见却非往常般一片静谧与寂静,城中四处如散落的火点,一片通明,伴随着哭嚎、狂喜欢叫与嘈杂声,不断地有人员出入,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硝烟的味道,十分刺鼻,城中火光照映着遍地的尸体,城门周围出现不少陌生装甲的骑兵在收拾战后城池。 亲眼所见的画面骗不了人,这滇池真的被人救了。 可这……这……在他失去意识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城中甲士究竟为何人所杀? 这时,封翊终于平静了下来,他看了一眼于风中姿态不似凡中人般的陈白起,于封父耳道:“父亲,是白起小弟,这些军士皆乃他麾下部队,亦是他救了吾等。” 封登表情逐渐放大,他猛地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陈白起,那浑浊的目光一下变得清亮而震惊。 封登为官三十载,浸淫官场磨练出来的目光一旦认真何其压迫,哪怕……他并非敌视她。 这少年……究竟是何方人物? 陈白起颐然浅笑回应他的探究审视,她心道——这种力度的眼神还不及后卿、公子沧月等十分之一。 封翊看了父亲一眼,又看了陈白起一眼,又补充了一句:“父亲,白起小弟乃勋少将军的……故交。” 封登愣了一下,眼中的戒备与怀疑这才松缓下来。 勋翟之父勋太尉与封登倒是有几分交情,自然勋翟他亦是识得的。 陈白起俨然一副不问世事的淡然从容姿态,她微微仰头,凝望着被灰色烟气笼罩的上空,呢喃:“天好似快亮了……” —— 封登被救后,被县丞羁押的一众封氏族人与滇池富贾商人皆被放了,而滇池百姓早被驱赶至临城,城中眼下空荡且自危。 虽然陈白起暂时救下滇池,但并不意味着背叛楚陵君的封氏一族便能够从此高枕无忧,若让楚陵君知道滇池发生的事情,恐怕只会更遭,谁也不敢小看一国之诸候之怒,当然……亦毋须看得太严重。 为何这么说来,这当然与楚国国情亦或者说整个战国的国情有关,这时代并非君主拢权集权至高无上,在这个君王有兵,诸候有兵,各地有兵,各县有兵,各辖区有兵,连私人都能够囤部曲(兵)的年代,完全是靠谁手中武力值够高来说话。 权相对而言,并非代表一切。 你若混得够强悍,连诸候都得对你礼让三分。 封登伤势过重,封翊将他接回府中治疗后,便悲痛地去收敛家人与族人的尸体,简单地办置身后事,陈白起理解他丧失家人的痛苦,便主动替他处理其余杂事,如安排封氏族人,如何处置城中甲士尸体…… 滇池衙丞乃楚陵君的人,陈白起将县衙上下都封锁起来,而秘密传送丹阳的滇池一事的告急文书已被陈白起截了下来,她看了看内容,轻笑了一声。 信中那个“乱臣贼子勾搭反贼”中的“反贼”是指她? 她将布帛于掌中震碎后,便重新拟了一份“墨宝”。 ——滇池封氏一族,尽数屠杀殆尽,即日便是归期。 陈白起随意扫一眼城中被“陈家军”尽数解决的甲士尸体,杏眸平静如初,便将信按照原模原样的方式送往了丹阳。 即便做了这种小动作,这事也估计瞒不了多久,但至少能够为他们争取出一些宝贵的时间来。 将滇池的事处理好了,陈白起想起一件事情,便于封翊交待一声,便带着姒姜与巨准备去一趟悯苏。 悯苏离滇池不过十数里,乃周边一附属小镇,这镇不大并不繁荣,在离悯苏镇不远处有一山头,山坳内有一片梅林,此处梅树盛荫,景虽美,但一入林中却似跌入茫然大海,触不及边际,时常易令人眼花迷路,在莫名失踪了不少周边村民寻觅无果后,这片梅林便被周闻人传说内有精怪会吸食人魂魄,因此甚少人敢踏足这片危险的土地。 而陈白起去悯苏,是为寻一人。 一辆装饰简单的牛车停在梅林外,一名青袍少年跳下牛车,随后一名似塔巨汉与一身像貌普通的中年男子亦相继而下。 这三人正是陈白起和她的两名随从——易容的姒姜与巨。 第六十七章 谋士,献药只为卜筮事 “想来这里便是梅林小筑了。” 陈白起令租赁的驭夫将牛车安置妥当,便带着姒姜与巨于一片清气满乾坤烨烨的梅林外,游步徘徊。 非不能入,而非轻易能入。 “此处清静宜人,且离郡城不远,采买换置皆为便利,那对夫妇于此处调养身体倒也会选地方。”姒姜一袭布衣粗衫,一张普通腊黄面容的面庞绽出一抹更胜梅花娆灼的笑意,似眉眼都似揉碎了阳光绽放的花儿一般。 此处无旁人,他也毋须顾及着介个。 “怪。”巨绕目一周,意骇简短。 “看出来了?这应当是布了一个迷宫阵法……”陈白起悠悠一笑,领襟间绣刺的馢梨落映着柔光,闪褶着一圈银色徽纹,别致雅韵,她取出一把“青鸾扇”轻轻地摇动,恣意昂然。 这是制作给“陈家军”策士的战器,她自个图漂亮兼实用便也多预留了一些,眼下她装扮成一名褒衣博带的少年士子,手无长处,自是需要些许道具饰饬饰饬门面。 “阵法?”姒姜看了陈白起一眼,眸转微光:“这对夫妇本事倒不小,怎么破?” 陈白起睨了他一眼,拿着羽扇尖尖渐变的旖旎之色轻点一处:“你们且随我身后而来,入阵后别随意张望。” 姒姜挑眉,巨正儿八经地颔首。 三人方一入阵,没走几步,这满树梅花便似活了一样,如精怪一般汲食着四周精气,异样的灿烂夺目,别样的妩媚扑香,陈白起喜梅,却不喜这种饱含诱导性的梅阵,于是亦目不斜视,于前,独自开了麒麟瞳,眼角蕴染出一丝红缂般深邃纹路,这是以往开麒麟瞳不曾出现过的,是以陈白起并无察觉。 一开麒麟瞳,便可无视一切迷惑人眼的阵法阻挡,直捣黄龙。 她双袖垂下,眉目清郎,铺披着暗香浮动漫步于梅林之间,花落人陶醉,远远地望去,只见前方一株株梅树那红梅像是被颜料染过似的,鲜艳夺目,一片一片的红梅树看起来就如同一丛丛火苗在跳跃。 姒姜略感眼睛疲倦,看什么都冒着花儿似的。 “这阵中行久了,似有迷惑眼睛消耗神力的效果,你们闭上眼,再随我走。”陈白起道。 姒姜立即闭上干涩的眼睛,辨声听位。 巨则迟疑一下:“女郎、可行?” 陈白起轻嗯了一声。 于是,巨亦闭上了眼。 于梅林深处,一处溪桥后方竹舍,山水开精舍,对户池光乱,闲堂闭空阴。 一苇席上,一名面色瘦弱苍白男子衫袖垂地,正在煮水烹茶,突地,他动作一顿,偏仰起面来,那年过而立却仍旧沉澱着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面庞并不因其病容而削减多少,他朝廊庑下一温雅秀丽的女子笑了一下:“夫人,有人前来闯阵了。” 那女子一身蓝色的翠烟衫,梳着一垂髻,发尾簪有一墨玉凤尾,眉眼是别致清丽,年约三十左右,端是风韵有佳的年纪,。 “夫君,莫非有何特别?”女子黛眉轻扬,红唇冶艳。 这往日误入或直接闯入梅阵之人甚多,从不见夫君多疑入心,眼下却特地提及此事,若非特别便是有异。 男子又笑了一下,他唇色浅淡,透着一种不健康的紫乌,语气亦有着几分中气不足的虚弱:“他们入阵不破,却直接朝着这厢而来。” 梅玉夫人双目如星复作月,惊诧了一瞬。 “入阵不破,如何出阵?” “眼下此事尚不必追究,还是先专心应付远到而来的客人吧。”梅玉夫人之夫君柳樊篱将视线拉长,望着门外那一片林荫道上。 梅玉夫人折纤腰以微步,一抬头,便见三道人影映着树荫影影绰绰,至远而近信步走来。 她定睛一看,呆了一下。 这前头之人,其模样与身形皆令她有一瞬间的熟悉,她嘘微起善眸,再细下一观,却赫然认出了陈白起。 陈白起外貌改变得不多,只是弱化了面容的女气,加强了男子粗犷的英气,当然熟悉之人多少能够辨认得出,而梅玉夫人曾为陈白起主持过及笄仪式,因此亦曾细细地打量过陈白起面相,当时因其面相着实古怪特殊,方将她记忆深刻。 眼下,见她一介弱小姑子,竟至千里之外的平陵来到滇池悯苏,一时心下讶异不解。 不过,到底是夫君故交之子,她自不会如待其它莽撞无礼之人般强势驱逐,她变幻了一下神色,端起长辈之温和微笑姿态上前接待。 柳樊篱自是不曾想过来者会是故人之子,他眼下亦是疑惑不解。 陈白起至林荫道而过,越过小桥溪水,最终立于辗泥花香的院墙之下,她妩然一段风姿,谈笑间,唯少世间礼态,断绝代风华无处觅,唯纤风投影落如尘,便恭敬朝廊庑立下的两人施礼。 自然,她行的乃男子晚辈之礼,毕竟一身男装再行福礼,不伦不类。 “晚辈白起无状,特地前来梅林小筑拜访柳叔与梅姨。” 梅玉夫人疑是惊讶地下阶上前,迎向陈白起,她托起其双腕,语柔清丽而亲和:“原来是白起啊,你怎会来悯苏,既然来了,你父为何却不曾书信一封告知,姨险些误会。” 陈白起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了,她抬眸,忙解释道:“前往梅林小筑乃因有急事突生其意,父亲尚不知白起前来,望叔、姨求谅介个。” “原来是瞒着父亲,嗳,你这孩子……来,快些入内。” 这时,柳樊篱缓慢步下阶,他看着陈白起,感叹了一下此子装扮男子时的落落大方,礼数周全,便笑道:“白起这番打扮倒是雌雄莫辨,令人险些误会这谏之平白又多了一小子。” 谏之,陈父之字。 陈白起向柳樊篱行了一礼:“柳叔,可安好?” “有心了,一切无恙。”柳樊篱道。 陈白起虽与梅玉夫妇此次乃第二次见面,但因着陈父这一层关系,但是相谈甚欢,当然这也多亏了陈白起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 姒姜与巨此时却十分低调,不言不语将随从的职责进行到底,他等立于廊下缄默静候,而陈白起则与梅玉夫妇则跪坐于草堂煮茶倾谈。 一番问候寒喧之后,梅玉夫人突然提及:“白起,你入这梅林时,可曾察觉到有什么异样?” 陈白起亦不装傻,直接道:“梅姨可是指……梅林布置的阵法?” “你懂阵法?”梅玉夫人直直地盯注着她的眼睛。 显然她是不信的,陈父与柳樊篱年少时乃知已好友,陈父颀赏柳樊篱之高风亮节,而柳樊篱则颀赏陈父之学识随和,两人虽多年不见,却一直通信交密,柳樊篱亦从陈父信中字里行间多少了解陈娇娘是怎样一个人。 当然,柳父信中的陈娇娘必然是经过美化的,但就事论事,以往,她的骄纵与粗俗(不识礼数不学无术),他却是知道的。 柳樊篱曾跟梅玉夫人提及,甚是遗憾陈父一生只留下此子(女)。 这样一名姑子,哪怕以往可称之为年幼无知,眼下及笄后懂事乖巧,却不可能一下变得高深莫测,因此她将怀疑的目光从陈白起身上,不动声色地转向她带来的两名随从身上打转,却是看不出个什么究竟。 一人样貌气质皆十分寻常,一个样貌与身高倒是十分突出,但瞧着却憨呆了几分……这样两人,会懂那奥妙玄变的阵法?还是说,人不可貌像? “自是……不懂。”陈白起如何不知梅玉夫人的想法,她含笑摇首,又见梅玉夫人还想试探性地说什么,便自己先一步交待出来:“梅姨,这阵法白起的随从陈姜略懂一二,他曾是游历周国的方士,见多识广,但破阵却稍嫌不够,吾等只是侥幸顺利出阵而已。” 梅玉夫人听了这话,于柳樊篱递了一个眼角,只得抿唇含笑不语了,但观其神色,亦不知信与不信。 当然,她信与不信这于陈白起关系不大。 她这一趟特地前来悯苏并非过来跟他们夫妇联络感情的,却是来谈重要事情的。 通过一番谈话,虽然一直是梅玉夫人出面谈话周斡,但实则梅玉夫人十分依赖柳樊篱,总会暗中得他指示方行下一步,当然这并非什么领导跟下属间的递眼色,而是夫妇之间的一种默契跟信赖。 想来,这梅玉夫妇家中大事,皆乃柳樊篱这个病夫唱主调。 因此,陈白起便看向如山中闲鹤般悠然自得的柳樊篱,道:“这梅中阵法,想来乃柳叔所布吧。” 梅玉夫人闻言,表情微顿了一下,正欲否决,倒是柳樊篱拦下她,抬眸凝注于陈白起身上,面容依旧温和淡笑。 “何以见得?”他问道。 陈白起吐槽——系统见得。 姓名:柳樊篱 职业:阵术师 等级:24 种族:人类 属性:生命力49,武力47,智力73,体力65 如今陈白起20级了,基本上大部分人的属性资料都可查看。 姓名:梅玉 职业:阴阳师 等级:29 种族:人类(祖巫血脉4%) 属性:生命力160,武力43,智力69,体力89 “柳叔,今日白起前来,是为一事相求。”陈白起似不欲进行上一话题,转口便提及了她的主要目的。 她从不会被他们别人引导的节奏打乱,她只会打乱别人的节奏。 柳樊篱亦算领悟这令他亦难以看透的“侄女”实则乃人精,她故意告诉他她知道这阵法乃他所布,却不知道她因何而知,这分明是想分搅乱他这方湖水,已方却淡定若初,若这是双方正在谈判,这很明显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柳樊篱亦不与她正面较量,顺从她的意思道:“侄女既有要事,但说无妨。” 这柳樊篱的确有几分涵养跟城府。 “白起是想请梅姨替白起之故人占卜一卦。”陈白起言语绵绵,带着几分不得已的黯然看向梅玉夫人。 梅玉夫人闻言,瞳仁微窒,她不自在地笑了一下:“白起……说笑了,这占卜之事梅姨如何懂得。” 柳樊篱脸上一直挂着的温和笑意终于褪却,亦是怔愣了一下。 无论是梅玉的真实身份还是他的真实身份,柳樊篱自问都还不曾与陈勃提过,他女儿应当不知道才是,却为何字字凿凿,不似随口一提。 陈白起叹息一声:“梅姨与柳叔莫非忘了,在白起及笄当日,曾有一个来庙堂予白起送礼,此人身份还是梅姨提点出的,道家天机掌门千秋大师,而千秋大师见到梅姨时,曾提过一句,梅姨乃阴阳家之人,哪时梅姨不曾否认,然否?” 于战国时代,有一支专门主张提倡阴阳、五行学说的学派,被称为“阴阳家”,而“阴阳家”的人擅长天文学、气象学、化学、算学、音律学和医药学。 而梅玉夫人则擅长卜筮,她曾担任过韩国巫史一职,后因其夫婿缘故隐姓埋名选择退隐,于一方小地,专心潜医,不问世事。 “梅姨,小侄若无凭无据定然不会贸然前往求助,是以,你毋须否认。”陈白起又道。 梅玉夫人指尖一紧,她悄悄地看了柳樊篱一眼,难掩情绪的波动。 她不会为任何人卜筮的! 这件事情柳樊篱自当知道。 柳樊篱掩嘴轻咳了几声,脸色再度苍白几分,事到如今否认亦只会欲盖弥彰,再加上他与陈父的关系,柳樊篱只得好言相劝:“世侄女,非柳叔梅姨不肯帮你,而是这其中的事情十分复杂,你梅姨不可再用这阴阳之术了。” 陈白起并不知道梅玉夫人曾经经历过什么,只有系统的粗浅介绍罢了,但她知道这梅玉夫妇本领大却宁愿闲居乡间不愿出世,便知他们定有他们的难处,只是眼下她亦十分无奈。 她道:“白起可起誓不会将此事透露给任何人知道,更不会透露你们的行踪,只是卜筮一事对白起十分紧急,非梅姨不可。” 柳樊篱沉默不语,而梅玉夫人对于陈白起的一再不识趣,而神色则较原先显得冷淡许多:“其它事可商量,此事……” 陈白起亦不打感情牌了,她深吸一口气,打断她道:“若白起以柳叔的病为交易呢?” 梅玉夫人声音便这样徒然哑在喉间,她面色遽变。 “你说什么?!” 陈白起认真道:“若以柳叔的病为此次卜筮的交易,梅姨是否能够通融一次?” 梅玉夫人蓦然站了起来:“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柳叔身患何病你又可知?” 一提及柳樊篱的病,梅玉夫人便无法冷静了,近日柳樊篱的病情反反复复时轻时重,她都快心力交瘁了。 陈白起无奈:“梅姨,白起既能说出口,便不会信口开河。” “你当真……当真能治?” 陈白起迎着梅玉夫人一双盈盈泪光小心翼翼求证的善眸,感叹一声当真乃夫妻情深后,却是摇头:“小侄不懂医,自不可治。” 梅玉夫人面容扭曲一瞬,继而惨笑一声:“呵,我还当真信了,连我阴阳家百年世传的医术都耐他这病不何,你一乡下小姑子又……” 嗳?乡下小姑子,梅玉夫人还真是被她惹急了,都开口埋汰人了。 “可白起却是有一枚神药可治。”陈白起接口道。 为抬高她手中丹药的价值与份量,她直接给它命名为“神药”。 陈白起拿出一个小巧的墨染瓷瓶,道:“此乃紫府丹,它可起死回生,至少可令柳叔的病情暂时得到缓解,痊愈侄女不敢夸口,但至少多活十年不成问题。” 别小看这十年岁数,战国人均正常死亡年龄普遍四、五十岁左右,这柳叔再活十年,基本算是寿终正寝,当然要想再延年益寿,想来十年时间亦够梅玉夫人研制出其它奇效药来。 这“紫府丹”乃陈白起刷通天塔BoSS关时开宝箱获得的,“紫府丹”乃炼药宗师极别的紫色丹药,其珍贵不消说,若要拿积分兑换死贵也是实打实的真的。 “当真、真的?!”梅玉夫人简直不敢相信。 “自不敢相欺。” 陈白起见梅玉夫人如此大惊失色,自知她此刻心中有多惊讶激动,便将药瓶双手奉上。 梅玉夫人一把抢过,这动作完全失了平时优雅娴媚之态,倒有几分怕陈白起不给的彪悍贼肺匪气势,她将药瓶打开后朝内闻了闻,当即眼睛一亮,红唇轻颤了几下,然后哑着干涩的嗓音对陈白起道:“白、白起,这药,这紫府丹,可否让梅姨刮蹭少许?梅姨并非不信,只是……只是这……” 陈白起明白她的想法,颔首微笑:“自然可以,梅姨请便。” 梅玉夫人得到她的允许,便忙不迭地点头,她从敝屏后方柜箱中取出一柳叶刀片,小心翼翼地取出紫府丹刮了一点皮榍于手心,然后将药瓶还于陈白起,拎着裙摆失礼告退,便一阵风般下去分析药效了。 而竹舍草堂内,便只剩下陈白起与方才一直缄默不知神思何物的柳樊篱。 第六十八章 谋士,你的主公在蛮夷 柳樊篱幽远的视线一直留在灼灼夺艳的梅花溪林间,梅花乱落潺潺水面似红雨,他突然出声道:“白起可知,这梅之品性?” 陈白起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便晒然一笑:“愿闻其详。” “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他张嘴空洞地念完,又扬睫望向上空,晴空碧蓝无云,笑得寂廖而无奈:“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这诗,倒是朴实无华啊。 既表明其不慕虚荣,不与百花争春,在寒冬就孤傲挺立开放,亦彰显其傲气,它的与世无争使它胸怀坦荡,一任群花自去嫉妒!就算沦落到化泥作尘的地步,还香气依旧,坚贞不屈,也不会趋炎附势,而只会坚守节操的决心。 陈白起细细品味一番后,暗自摇头失笑,这又腐又酸的诗……还真是将他这一生平经历给形象地表述了出来。 年少得志,孤高雅洁,却无栽培,只能“寂寞开无主”,青年落魄,处于恶劣环境之中,风雨交加,倍受摧残,命运多舛,实在令人深深叹息。 想来柳樊篱并不知道,其实陈白起早已通过系统了然他的生平过往经历,这才以梅感已抒志。 他原本该一心失落遗憾这将死之躯无可奈何,可眼下既能苟活,这人便又有生了别样“野心”,开始吁叹过去的往事了。 这年代郁郁不得志的士人海了去,倒是多柳樊篱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但其中沽名钓誉的占多数,如柳樊篱一般有才有特技的倒是算少数了。 陈白起抿唇笑了笑,嘴角弯起一道静谧安好的弧度:“柳叔,可有棋?” 柳樊篱顿了一下,似从往事的斑驳回忆中剥离了出来,他斜过眼,略感兴趣地瞅着陈白起:“白起懂棋?” 他这好友之女当真与众不同啊,若是旁人听他这般说了,定会安慰劝抚几句,或者疑惑询问几句,她却只是问他要棋,此举是为何意? “懂一字显得太高端了,白起只会下罢了。”陈白起挽了一下宽垂袖摆,露出细白纤弱的手腕。 “呵哈哈,来,且试一试白起的话可有几分真。”柳樊篱笑了,这话一语双关。 陈白起神色如常,只当听不懂。 摆上墨石棋盘,经纬分明,陈白起执白子,柳樊篱则执黑子。 两人此刻静缄默,你一子,我一子。 篱笆院内,徐风吹树,树摇梅蕊颤溢,暗香浮动。 临近初冬的白阳,透着几分雪意,那般清净纯然,令空气焕然一新。 “柳叔,落子这般沉稳而谋定,想来心中早有一番天地。”陈白起出声道。 柳樊篱人如棋一般,稳如山,却计计相连,环环相扣。 “白起,落子却利落而干脆,却自有一番天开劈地之豪爽。”柳樊篱道。 陈白起人却与棋相反,看似温婉良善之人,但每一步都似要披荆斩棘般铁血冷戾,令人不寒而悚。 “白起只愿活在当下,柳叔呢?倘若能够活着,倘若能够有一番新天地,你可愿……复活?”陈白起斜光瞥向他。 柳樊篱一时竟有些好笑,他这小侄女看着年岁不大,但字字句句都像小老头一样饱含玄机,令他就像与同龄人谈话一般并无隔膜代沟。 但听了她的话,他又似有了一些触动。 倘若他能不死,倘若他能够活着,他接下来的生活,该如何继续?又能如何继续? 陈白起不待他回应,又道:“方才陈叔对梅的品性看法自有其独到理解,但白起却不愿苟同,陈白起认为……”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盯注着不知何时已抬头震惊地看着她的柳樊篱,一字一句道:“——她在丛中笑。” 陈白起眸似寒漆,轻然一笑,却令柳樊篱似看到她屹立于一片山花烂漫丛之中,凌寒叱诧傲笑风云。 啪!她放下最后一子,棋盘亦定了乾坤。 这一局棋结束,陈白起棋差一子,而柳樊篱却觉自己棋差一生。 他惘惘然地盯着棋盘,久久不曾发出一言。 “柳叔,若楚国扫清笼罩于空的阴翳,改天换地,汝可愿为新主出仕?”陈白起神色一正,以官语郑重询问道。 柳樊篱深吸一口气,一局后,他眼底疲倦青色更重,他苦笑着撑额摇头:“若能变,若能变恐怕到时亦毋须吾这种早已时过境迁之人,只不过……心中不懑不愤,吾这副残躯总归舍不下,舍不下啊……” 终于听到他的真心话了,还真难得。 柳樊篱的意思她懂,他远离朝堂十数年,早已脱节,又拖着一副病躯,眼下回归恐怕有心而力不足,但早年那颗为国报效、鸿图大志的心,却又按奈不住了,他两难啊。 当然,他的顾虑与踟蹰对陈白起而言,都觉得不是根本问题,问题是,他缺少一个机会,若有一个好的机会摆在他的面前,凭他这气节跟抱负,哪怕爬他也会爬回去的。 对于自己成功诱拐到一名高能人士一同为主公效劳,陈白起感觉自己还真是良臣一名。 只是不知道沧月公子知道之后,会不会亦会高兴呢? 陈白起盯注着手旁的那只茶杯,茶杯乃碧青色,杯底点缀一尾白身红尾鳍的金鱼,映着碧波荡漾的茶水,似在恣意游荡一般。 只是,他此刻又在哪里呢? “白起,白起!你这药,当真是神了!”梅玉夫人突然从内堂一脸激动地冲了出来。 陈白起连忙起身。 梅玉夫人看着她,眸中闪烁着激动、兴奋、感动还有泪花。 “这药,这药或许真的能够治得了夫君,它……它的成效,虽然有很多我辨别不出来,可是它……” 得知柳樊篱有救,梅玉夫人简直喜极而泣。 见她这般模样,陈白起扬起一抹轻柔而自责的笑容,便将药瓶重新送到她手上:“白起惭愧,此药白起便赠予柳叔吧,先前之交易……若实在为难,便罢了。” 陈白起神色寞寞地拱手打算请辞,却不料梅玉夫人一把紧攥住了她的手:“等等。” 陈白起眸仁一动,却不动声色。 “我替你占卜。”梅玉夫人坚定道。 陈白起眼睛一亮,颀喜了一瞬,却又开始迟疑了:“梅姨,可柳叔言……” “无妨的,当初离开阴阳家时,与之决绝曾一口应下绝不再使用阴阳术,但……但倘若樊篱不在,吾活着亦有何意义!”梅玉夫人抹泪道。 陈白起拍了拍其手。 姒姜于廊芜下看似目不斜视,一派正经,实则暗中一直偷窥着草堂内的情景,一开始他还奇怪陈白起竟会自愿舍药离去,完全不符合她平日的“周扒皮”形象,而后,当他见陈白起这般浮夸故作推辞的“作态”,当即嘴角一抽。 这人啊,忒无耻了! 明晃晃的以退为进,偏生还给人留下良善、仁义的作派,这下算是买卖仁义皆在了,稳赚不赔啊。 梅玉夫妇虽然亦是眼明心亮,但他们却无法不去感激陈白起,有些事情不是当事人,便不会了解,陈白起这番献药之举,予他们夫妇的恩情有多大。 歇过午膳后,梅玉夫人知陈白起心急,便替她占卜,而柳樊篱因身体不适的缘故并未露面,仍在休息。 战国的占卜与后世的占卜稍不同,他们是在刮磨得很光滑的龟甲或兽骨上,钻凿一个圆形的凹缺,然后用火烧灼,然后围绕着钻凿的地方,则会现出裂纹。 然后占卜者根据这些裂纹,便可可以知道所问的事情的吉凶。 这种方法便叫“卜”。 梅玉夫人“卜”前向陈白起询问了所“卜”之人生辰八字。 陈白起要找的人乃公子沧月,她虽知道他的年月,但更具体的八字却不知道了,于是她请梅玉夫人换一种方式。 梅玉夫人想了一下,便让她拿出一件属于此人的贴身之物或者身体发肤类物品,总之需要沾染其气息的物件。 陈白起垂下睫毛,将袖袍卷起,从手腕上刷下一串蜜蜡佛珠。 这串佛珠乃沧月公子离开平陵时,赠于她再次相见的凭证,她将它递给梅玉夫人。 梅玉夫人接过佛珠后,打量摩挲了几下,便表情遽变了下,她瞠大眼,哑声道:“这是——” 她好似认出这串佛珠的来历,又似在诧异这串佛珠的来历,但却只吐了两字,便将余下之言咽了下去。 梅玉夫人看了陈白起一眼,见她面容平静而沉着地回视着她,似在等待她继续说下去,明显陈白起是知道这串佛珠的来历,但又显然知道的不够彻底。 这串蜜蜡佛珠名曰“问心”,曾是佛教圣物,后又成为楚国皇室之物,最终落入一人之手,据闻那人杀戮无数被世人称为“战鬼”,偏长得一副佛颜素手,他将此物贴身珍藏着,时常把玩…… 梅玉夫人心头猛跳几下,突然忆起一事,便是陈白起及笄仪式上,有一名少年将军送礼前往,其厚礼载箱、美婢珍宝,这种大手笔只为祝贺一偏远小户姑子及笄,绝非一般人家能够承担得起…… 原来如此……原来她这般费尽心思,千里迢迢,所寻之人,便是那人啊。 梅玉夫人隐下神色,若是那人,他们之间的身份差距便有点悬殊了…… 陈白起观梅玉夫人时不时瞥向她的目光,时而惊诧,时而醒悟,时而茫然,时而同情……大抵也知道她估计是猜出她要找的人的身份。 只是她不明白,她这种复杂又欲言又止的表情为何? 陈白起哪里知道,她的一番拳拳为主公拼搏的忠臣之人,常常被人误会为儿女情长的爱慕之心,惹来了不少同情与可怜叹息。 最终卜出的结果是,陈白起要寻之人并不生命危险,只是处境却有些不妙。 具体“不妙”什么,则无法言详。 陈白起却想知道他所在位置。 梅玉夫人便“卜筮”,“筮”便用中蓍草的茎按一定的程序操作,得出一定的数的组合,再查《易经》来解释,断定吉凶与方位等等。 易经陈白起曾泛泛读过,所以她知道,《易经》的卦辞、爻辞本来就是为筮所用的。 只是一般人不会用,有些人却会用。 梅玉夫人道:“这人命相贵不可言,有真龙相护,而东方晓微星耀升,自在东方,而卦相上龙搁浅摊,尾鳍摆动,按地理位置来看,他应当是在疢蝼此一带。” 疢蝼?陈白起查看了一下楚国地图,疢蝼的位置……“怎么会在荒夷?”他怎么会流落到蛮夷之地去了? 陈白起的系统地图标示沧月公子的位置亦是东方,只是系统地图没有那方的区域地图(地图的更新是根据陈白起亲自到过的地方加载),楚国地图东方那片太大,有楚境亦有林胡、犬戎等外族地盘,具体位置不可查,而她也没有时间拖着去慢慢找,因此才找上阴阳家梅玉夫人。 “荒夷眼下正值林胡与巴鞑族交战,甚是危险。”梅玉夫人忧虑道。 陈白起亦面色凝重。 沧月公子与重阳军失散后,虽然于楚境很危险,但沦落荒荑亦不安全啊,况且……他还受了伤。 “梅姨,情况紧急,既然我已知道他在哪里,便不宜再逗留,请梅姨代白起向柳叔告罪一声。”陈白起请辞欲走,两名随从姒姜跟巨立即跟上。 “白起……”梅玉夫人喊了她一声,见她疑惑回头,一片火烧云似的梅树下,少女似少年般回头驻身凝望,令她不由得一阵恍惚。 端是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她暗叹这般风姿的少女,必不是凡中之物,她便走回内室找出一个雕木盒子,然后下廊递给她,柔声叮嘱道:“白起,知你心意,姨亦不便多劝,此乃避兽丹,这荒荑乃未开发的野外之地,猛兽毒蛇甚多,你独自在外,一切尽要小心。” 陈白起接过“避兽丹”,心底泛起一阵暖意。 “嗯,梅姨且好生照顾柳叔,等天明乾坤乌云散时,白起定会与梅姨与柳叔再好生相叙。”陈白起眉眼似花,微微一笑。 不知为何,梅玉夫人被她一笑,心底软得不成样,竟不舍她这般冒险了。 可……可还不等她阻止,人已远去。 嗳,人之意志可摒弃男女之身,义无反顾。 陈白起匆匆离去之后,梅玉夫人却有些坐立不安,她忧虑了许久,便让其夫君柳樊篱赶紧向陈父书信一封,大抵先是寒暄话感激陈白起与陈父云云,然后再说陈白起准备去干什么云云,最后忍不住暗责其父竟不知劝阻云云,总之这一封信,是让陈父想办法看能不能阻止陈白起前去蛮夷冒险。 而同样在陈家堡坐立不安的陈父在收到信后,面色却是一阵喜一阵愁,喜的是他儿竟有奇药可助他好友康健,愁的则是梅玉夫妇所言之事。 虽说,梅玉夫人不知陈白起并非单打独斗,而是上千雄军下蛮夷,可陈父哪怕知道陈娇娘的依仗,他亦免不了担惊受怕啊。 陈家堡内,姒姜跟巨都随了陈娇娘,只剩姬韫陪伴安抚着陈父,陈父捏着手中信帛,愁眼对愁眉道:“韫儿,你说……你说眼下怎么办?” 儿大不由父啊,特别他儿还是这么一个独立特行、强势霸道之人!身为一个弱势,又无实权的父亲,陈父忍不住两行宽泪流下来啊。 姬韫知道陈白起本事大,当时不过带着几十残兵都能够将风里雨里来的赵军与后卿之辈击退,眼下大军如虎狼之狮,区区远程兼路倒算不得十分危急。 有些事,陈父不知,姬韫参与其中,盘根错乱,自然了然于胸。 只是,姬韫却不知为何,嘴上道:“岳夫,小婿着实不放心娇娘啊。” “娇娘当真糊涂,此等危险之事岂是她能够解决得了的!”陈父拍了一下桌面,气得涨红了脸,呃,亦或许是手掌拍得过于用力痛得涨红了脸。 或许,还真是她能够解决得了。 姬韫眸光一闪,颇为头痛自己潜意识对陈白起能力的信任。 “可岳父不放心,不如让小婿前往蛮夷将娇娘接回来。”姬韫掩下心中所思,诚恳道。 陈父蹙了蹙眉,看了他一眼后,突然道:“韫儿,你对娇娘……”他顿了一下,或许感觉自己的口气太过软懦,便硬下声来,他深吸一口气道:“韫儿,你以往一向与娇娘生疏,但最近你却时常与娇娘出双入对,为父不知你对娇娘如今是何看待,但你乃青娘之夫婿,即便只是一个名义的夫婿,但既名份已定,是以你与娇娘却只能是兄妹之情,你,且绝不可……生它绮念!” 姬韫闻言,面容一白。 陈父的话,像是乱棍打来,打得他皮开肉绽,头破血淋,他只觉浑身无一不感到痛楚麻木。 他不敢于陈父对视,就像落荒而逃的逃兵一样,低下了头。 他面容僵硬,双眸空洞落于空气之中,声音就像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那样地陌生与空虚:“姬韫自当将娇娘当作……姨妹来爱护,请岳父安心。” —— 陈白起一返回滇池,便令姒姜跟巨带着“陈家军”三营分批先行前往疢蝼,而她则需处理封翊与滇池之事,稍后再赶上。 滇池眼下万巷当空,封翊代父正与封氏族人商谈着撤离与今后之事,眼下滇池已成了是非之地,自当不宜久留。 封登与封翊意向是投靠“重阳军”,对于这种逆君之事,族中之人赞成者居多,当然反对者亦有,但结果如何,都最终还是选择撤离滇池,毕竟楚陵君已容不下封氏。 陈白起得知封氏正准备举家搬迁,封翊因其父伤势需准备的较多一些,得知封翊要前往徐州时,陈白起便亦是请辞。 “白起小弟不同吾等一块儿走?”封翊诧道。 “白起尚有急事,需得先去一趟它处,不过,徐州亦是白到的目的地,只是稍晚些时候才能再与封大哥再会。”陈白起解释道。 封翊见陈白起与他分道扬镳,不能一起走时,心底甚是遗憾,却知不可耽误他办正事,便让下人赶紧奉上一份薄礼以示感谢。 封翊赠送给陈白起50块金锭、珠宝翡翠等。 陈白起见封翊竟送上这么些财物给她,一时不知笑还是该气了。 不过,她气性好,将这些财物都接受了,却转赠他一瓶“清风丹”,“清风丹”有防感染、治内伤与调理肺腑之功效。 这药正适合给封登调理伤后身体。 封翊见自己送的这些俗物她接受了,尚不曾高兴,却见陈白起反赠自己如此贵重之物(在饭都吃不起的年代,丹药自然不可估价),他一时懵然,继而又是被感动又是一脸羞愧。 这人送礼酬谢,也得分人,像陈白起这种不缺财物的,人家若帮了你,你反倒送这些俗物(士人一般视钱财如粪土)傲气点儿的人,估计得当场恼了。 但封翊确为好心,只是武将一向行事粗鲁不过脑,经陈白起这番变相“教导”,自此他也不敢再乱给人送什么东西了,要送,也会掂量再三,考虑一番送上什么东西才能聊表心意。 于封氏父亲告别后,陈白起便骑着她的“跑得快”一日千里风驰电掣地朝着疢蝼加紧前行。 第六十九章 谋士,变成商贩寻主公 与其它的国家予地理上楚国稍有些区别,陈白起曾了解过历记,知道楚国乃周朝镇守南方各民族的重要防线,周惠王曾经告诉楚子,镇抚你们南方夷越的动乱,不要侵犯华夏,于是楚国向南方扩地到方圆千里。 因此,楚人被华夏人看成蛮夷,被蛮夷看成华夏,楚人虽乐于以华夏自居,但在与周王室闹别扭的时侯也不惜以蛮夷自处。 所以,楚国于华夏便是这样一个左右不是的尴尬存在。 楚国境内蛮夷群居甚多,但在楚国,或者是其它诸国对其它民族并没有壁垒严森的界限,只有利益的冲突,其中疢蝼便是楚境南方一爪蛙之地,地域虽小,却汇聚了许多少数民众。 而楚地由于位处江汉及汉淮之间,北方的华夏语、西方的藏缅语、南方的苗瑶语和东南的壮侗语都在楚地接触和交流,所形成的楚语自然是吸收了多种语言成分而词汇丰富多采、音声别具一格的语言,此乃楚国官话,而地方语言因此亦包罗万象。 陈白起总算知道为什么在古代想游历一方会如此地困难,仅是在语言上要下的功夫便能伤透了人的脑筋。 到了疢蝼,此处秋燥而寒冷的空气与环境令陈白起稍感不适,陈白起越行越偏僻,从铺石路走到灰扑扑的稀泥路上,从山林平原到峡谷石涧,当地的行人与她一身装束大相径庭,于是她便寻了一个官亭栈,与附近农民猎户换了两套疢蝼林胡的胡装。 一套是原始兽衣,一套是窄袖短袄胡服。 款式与质地她就不用太奢侈了,只是保暖性太差漏风穿洞的,令她不得不在衣下再穿一件单衣打底。 她穿上一身俐落的窄袖短袄,再套上皮靴,戴一项圈毛的小帽,再牵一匹高头骏马悠游于路上,倒有几分游牧民族的英姿飒爽。 这疢蝼并没有县城城郭社稷,没有庙堂庄园,只有游牧的集市,他们用石块砌垒成一片片墙壁,以东西为界限,开辟出一方简易市集,虽然他们并无“市”可集,只不过是在乡村的十字路口摆摆地摊而已。 而集市贸易的历史渊源,可追溯到原始社会后期的“物物交换”,虽说眼下已西周,但在疢蝼这里却跟原始社会差不多,他们也是不交易货币,亦是以物换物。 空扬阔逸的天空下,一切简朴而原始,基本上能使用的皆是从自然中信手拿来的,石凳、蓑敝、木头为建筑、为家具、为摊位。 市集内气味复杂,有汗酸臭、动物粪便还有泥土气息,于市集游走的大多数乃当地民众,有楚人亦有外族,至少怎么区别,倒是一眼可辨识。 楚人一向束发髻、或戴小帽、巾子,他们不似狄戎等蛮夷疏发张狂,女子身穿交领长衫,窄袖,男子则穿短褐,但疢蝼的楚人外貌与肤色倒与中原其它人稍有不同,想来一般居住于此地的,大多数都是与狄戎等外族混血的楚人。 而蛮夷人则大多数身着兽皮,或者穿的与陈白起这般的窄袖短袄(一般有地位或者有钱的蛮夷人才穿戴得起,所以像这种集市上这种装束并不多),他们喜爱衣袖或领圈带兽毛,这些人长得高大健硕,或身背弓箭、石斧,或赤足露膊,肤色黱墨,五官深刻。 而蛮夷女子穿着更是豪爽,眼下深秋凉寒,她们却面不改色地只穿一抹胸,胸下垂着布带,下身一包臀短裙,走起路来是飚飚生风,这是与中原人一种完全不同的健美之风。 陈白起牵着缰绳,兴致勃勃地盯着从她身边经过的人,虽说这些人身上气味着实熏人,但看着眼前这些古文风孕育着真实原始先人,她一点都不嫌弃。 踏着最质朴的泥地,看着最旷逸无染的天空,身处最原始而遥远的社会,她崇尚并严谨着。 果然每个时代产生的文化风气皆不同,如战国时期人文这般开放豪放的,那也只有现代才有的。 陈白起抿唇笑了一下,由于她频频打量观察别人,亦有人不爽地斜瞪了她一眼,但这一瞪,便再也移不开眼了。 由于普遍时人肤色较黑,或古铜色,当然论蛮夷人最甚,这其中有天生的,亦有后天困苦劳作造成的,若遇上白人(肤白之人),定当为权贵世家之人,穷苦百姓可养不出这般精贵之人。 多少对战国已有代入感的陈白起,为避免肤发惹人注意,陈白起便将面容用姒姜调制的药草涂黑,柔亮顺直的长发辫好后盘于头顶,再戴上一顶皮质小帽,因身高太抱歉,她于靴中垫了几层羊毛垫子,再加上一身利索的装束,整个人身量一拔高,倒像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可既使陈白起扮丑了,可她的五官仍旧未变,那柔和而清丽的面容变成少年,亦是一名妥妥的俊俏少年,在这种高鼻梁凸颧骨的粗旷野蛮之风中,突然出现这般天然去雕饰的少年,的确很吸引人,特别吸引狄戎这帮外族崇尚中原风的人。 陈白起见一人直愣愣地盯着她看,那模样痴痴呆呆似要流口水一般,顿时被膈应了一下,立即拉扯下帽檐,便牵着“跑得快”转身混入人群之中。 陈白起的“路得快”亦算是马中的元帅级别,千里挑一,它的高壮她是没办法了,因此她自己伪装了也不算,马的身上也给涂上一层黯淡的肤色,它的毛尾被剪得差次不齐,完全跟是斑秃一样。 “跑得快”对此表示十分气闷,一路上总嗤着鼻息,拿板牙使劲咬扯她的帽子无声抗议,无奈之下,陈白起只好拿马粮来贿赂安抚,平息这匹“元帅马”的尊严被冒犯之怒。 逛了一圈集市,陈白起没瞧上什么好东西,这摊位上大多数是一个陶罐淘洗,粗糙不说,形状也怪异,还有一些石头,疑似矿石,不大,一块块摆好,另外还有灰色的粗布,裹得十分随便松散,瞧着铺单一样皱巴巴的,还有一些驴、瘦马跟动物之类的。 在集市上陈白起没打听到任何关于沧月公子的事情,于是,赶集完后,陈白起便歇了一夜,又跑了另二处相对人流量较多的地方,却始终打听不到任何信息,她看得出来,疢蝼的外族人十分排外,即便拿重物贿赂,他们亦是半藏半隐的模样。 陈白起骑“跑得快”哪怕是比姒姜他们后出发,却亦是先到的。 于是在陈白起在疢蝼盘桓的这几日,基本将此地的势力范围跟格局摸索好了,这时自家陈家军部队才姗姗来到。 与他们汇合后,陈白起便暂时将他们安顿在“归妹山”,这座山乃陈白起利用系统地图寻找出来的一座有天然瀑布屏障的地方,而且山中并非枯林树木,里面有天然溪水亦有果树,但并无什么大BoSS野兽存在,是以并不存在危险。 她再扔下各种充足的粮栗跟炊具还有帐篷露营的东西,让他们暂时不露面于人前,就在这个隐秘处隐敝着训练。 当姒姜与陈家军三营看到陈白起藏在“归妹山”中那似小山堆垒的袋袋粮栗跟各种露营炊具时,他们已经不知道该拿这已丧心病狂什么都能够办得到的女郎怎么办了! 她一个人,是怎么将这么多的粮食搬上山来的呀?! 不对,在这个问题之人,他们该喷血的是,这么多的粮食,她又是从哪里弄来的呀?! 从疢蝼?呵呵,疢蝼若有这等财力,估计早已兴建城池招兵驻防了好伐!何致于如此破落? 陈白起没有理会她手下一众崩溃的内心,陈白起又开始将他们手中的铜矛、桃木弓等普通武器替换下来,通通换上陈白起之前铸造的绿阶武器——霸王枪、千石弓跟青鸾扇。 之前在滇池那一战,陈家军用的只是一些普通的寻常兵器,因为陈白起估计过对方战斗力,既然不需要换高级装备便可以打赢,又何需费事大动干戈。 只是在这不知深浅的蛮夷之地,陈白起还有一个重要的人需要好好保护,因此不敢冒险,便让他们以最佳的状态备战着。 当陈家军见陈女郎连一千多人的沉重兵器都一并押运至山里来了,他们已经十分淡定了,淡定地换上崭新的兵器装备后,他们甚至自暴自弃地想,他们家女郎就是将整个陈家堡搬到这座山上来,他们亦不会再大、惊、小、怪! 姒姜见人员已安排妥当,吃食不愁、水源不愁、训练不愁,便觉领兵之事可卸下,打定主意跟着陈白起一块儿下山,可却不想陈白起却有任务分派给他,如今三营已有了各自的小队长,一般营中事处陈白起都交予这三人,这三人忠诚度基本都是90+,所以陈白起很放心。 而姒姜这人圆滑手段多样且本领高强,陈白起便让他安派“策士”一块儿去疢蝼三府打听沧月公子的下落。 陈白起分析过,沧月公子若真的来了疢蝼,身受重伤的他第一时间必然是疗伤跟隐藏身份,疢蝼的外族人一向排外并有逆贼心理,他自不敢透露身份沦落民间,因此他十分有可能求助于三府,哪怕他不救助于三府,亦有可能被三府的势力范围察觉。 “三府”乃楚人于疢蝼建立的统治建筑,乃由三姓穆、辚、櫒为势力中心。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猜测,她另外还会想别的办法去寻他。 而巨陈白起自然会带着,巨的伪装她给还原了,他本就是狄戎人,因此他的原始长相在这片疢夷之地十分地亲民,陈白起带着他一块儿行走疢蝼,这样去打听消息必会事倍功半。 来疢蝼之前,陈白起根本没有预料到寻找公子沧月会如此困难,因为系统一直有显示公子沧月地大概方位,如东南西北之类的。 可为什么陈白起到了疢蝼却无法凭系统地图找到沧月公子呢? 经过一番研究与系统提示,陈白起才知是因为【辅助楚庄王顺利登基】任务(一)的任务,任务要求是“请人物必须于十二月与沧月公子于丹阳正式会合”。 注意,这里说的“时间”跟“地点”十分明确——十二月份,丹阳。 也就是说,不在指定的时间跟地点位置,她便不得与沧月公子见面,而系统亦不打算给她指路了,也指也就是原先那样大概方向,大抵是告诉她,人还没有挂。 而他们主任务(一)则必须在丹阳两人会合这个任务才能算顺利完成,如果提前或者超时,那都不算数,都算任务失败。 这个主任务若失败,陈白起将会接受难以想象的惩罚。 会不会直接被抹杀掉?陈白起怀疑。 在了解到这个事情后,陈白起十分心塞,也就是说即使她找到了沧月公子,也不能让他知道她在哪里,她帮了他,她必须是在暗中保护,不得露面。 这还真是……被逼得当了一回活雷锋啊! 系统:【支线任务一】有得必有失,世上万物必为等价交换,请前往胡林摊交换一物,接受/拒绝? 哦?竟触发支线任务了,眼下还寻不着人,倒是可以尝试一下从别的方向进行。 陈白起查看了“支线任务一”详细。 疢蝼的地图系统自动加载了,她很容易便找出了“胡林摊”的具体位置。 “胡林摊”的资料亦有,这“胡林摊”明显与陈白起先前去的小型生活集市贸易不同,“胡林摊”是一个大型的——呃,算是武装贸易集市吧,当然这是陈白起自己理解下来的白话。 陈白起所熟知的历史上,她知道作为春秋五霸之一和战国七雄之一的楚国,它的武库是最庞大而且最先进的,当然眼下楚国还处于动荡二流阶段,离五霸或七雄有一段距离。 系统说过,她现在所处的这个年代与春秋战国背景亦相当,若要论起诸国优势,楚国的兵器,数量巨大,种类繁多,的确占了一些优势。 陈白起穿越这段时间通过观察跟询问看书,知道这个年代的兵器质类可分为铁、铜、木、竹、皮等制品。 其中铁兵器较为少,主要有剑、戈、矛、匕首、镞,而铜兵器则是主流,主要有剑、戈、戟、矛、匕首、镞、弩机等,木兵器有盾、甲、弓等,竹兵器有弓、箭杆等,皮兵器有甲、胄等。 而在楚国的这种大环境下,自然也惠及了楚国境内的“胡林摊”。 据闻“胡林摊”贸易乃三府兴办的,便是似楚商与蛮夷私下以楚国“废弃兵器”为交易。 所谓“废弃”便是楚国兵器军内铸造失败或淘汰的残次品,虽然对楚国而言这残次品不值得一顾,但对于蛮夷而言却是难得的,于是这一批一批的“废弃兵器”便从楚地偷渡于“胡林摊”进行私下贸易。 听闻,胡杨与巴鞑交战的所用的兵器基本从这里购买,而三府这笔生意算是稳赚不赔了。 因为“胡林摊”是明白开放,于是陈白起亦不急着前往,而是先个地方住一夜恢复体力,但在疢蝼这个地方基本上亦算是告别了客栈,有钱也找不着有瓦檐遮头的地方,而想干脆居宿可惜人家也不借住。 没办法,陈白起只能够自己找个平坦干燥的地方起火篝烧热了地面,再打地铺了。 不过最后,陈白起还是没有睡着,在这又硬又有一股古怪气味的地上睡,她就算心理接受了,身体常年来的“娇生惯养”却受不了,于是她干脆起身,十分勤快地盘腿练功算了。 巨亦没有睡,他蹲坐于一块四方石墩上,静静地盯着火光,自进入狄戎地盘他整个人便十分沉默,虽然平时基本上也不爱说话,但现在却更是心思重重。 陈白起察觉到了,她睁开眼,捡了根树枝挑了挑篝火,待火苗蹿飚得更旺更亮后,便道:“巨,你在跟我之前,是怎么样的?” 这个话题,他们从前从未聊过,巨显得有几分紧张跟拘束,他沉默了一下,便道:“巨一直四处流浪讨食,无父无母……” “这里,你是不是也来过?”陈白起斜着眼看他。 巨从不会骗她,他点头,眼瞳映着火光似亮了一下,但转瞬又黯淡下来:“这里的人,很好,但太苦了……” 陈白起愣了一下。 她将手中的树枝转动几下,半晌后才回味过来他这话的意思。 疢蝼这个地方应该是给过巨一段美好的回忆,只可惜……它却养育不了他,因为贫瘠,因为他于此处无亲无故,所以他才会最终选择离开。 陈白起看向他:“你想帮助他们?” 巨抿了抿厚唇,似在思考亦似在组织语言,许久,才道:“巨帮不了他们……而且,巨是女郎的。” 在他心中,陈白起才是第一位。 陈白起闻言,似笑了一下,但触及巨垂下身侧那悄然攥紧了拳头,她的笑却略带几分惆怅。 据历载,春秋早期,戎狄势力强盛,中原华夏诸小国受其威胁较严重。即使晋、齐等大国也经常遭到戎狄的侵袭。 时已至今,华夏诸候国却有了较大发展,特别是通过称霸而相互联合,增强了对戎狄的防御能力,不少戎狄渐被华夏所征服。 而楚国更是加大力量吞并蛮人或濮人的小国,而这些年因为楚陵君的不成气候导致此事暂息了干戈,但倘若战鬼沧月公子继位,倘若她助他继位,他定然绝不会允许楚国境内还存在蛮夷戎狄的。 到时候……见到与自己有着相似样貌,相同血脉的山戎族人遭到楚军的趋逐或者被屠杀,巨当真还能够平静地留在她的身边? 陈白起垂下睫毛,原先有的睡意一下便尽数消散,她脑子此刻清醒得有些荒凉。 这一夜,他们谁都没再说话。 —— 翌日,陈白起带着巨“胡林摊”,这“胡林摊”布置在一天然宽敞的石穴内,洞穴前几丈皆有身着兽皮拿着尖矛的壮汉把守,四周用木桩钉着棋帜,还摆着许多张台子,台子后有执笔的“帐房”。 “胡林摊”一大早便汇聚了许多的人来,马车济济,人声鼎沸,有楚人亦有它国家的人,它就像一个大型拍卖会一样,全部朝着台子方向挤去报名参加,帐房则忙得热火朝天的记录下来。 这“胡林摊”可不是什么人人都能够入内的,除了身份记录,还需要交纳一定的费用,这费用分商贩跟客人两类,商贩需交“押金”若干,便可入内摆贩售货,而客人则需要交纳“保证金”。 陈白起观察了一下,这“客人”的身份相较于“商贩”要严苛一些,“商贩”只需出示要贩物品,物品若符合要求跟等级,再简单记录个名字、贯籍便可入内,而“客人”则需一定的“身份认证”,其目的按陈白起的理解,便是以勉混入一次档次太低的人。 陈白起想自己在楚国的确算不得什么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于是她只好选择了“商贩”的身份。 可问题是……她能卖什么呢? 第七十章 谋士,胡林摊上撞恶少 还能卖什么,直接切合“胡林摊”主题,倒卖武器! 普通的武器陈白起自然亦有,这不刚从自家军士手中收缴了一批铜头枪跟桃木弓,可问题是这种私人兵器坊造就的兵器拿来胡林摊贩卖,少了不够格,拿多了又太惹人怀疑,思来想去,陈白起最终还是拿出自家私库内的两件兵器。 一件绿阶下品的大刀——“无名”,一件同样绿阶下品的大斧——“无名”。 为什么都是“无名”,因为名字陈白起还没来得及取。 这两件绿阶兵器虽然在陈白起眼中等同是一批淘汰品,但在别人眼中那绝对是大师级名器。 陈白起将这两件“名器”交给“帐房”记录在案,帐房让两名狄戎侍卫将兵器取了过来,他接过其中一件沉澱澱的兵器,霎时目眸亮光,嘴里不住地啧啧称奇,双手跟擦器布一样贴粘着舍不得地上下摩挲着每一寸线条。 “这……这神兵,何处得来?”帐房很是惊喜。 “家族中所得。”陈白起垂低着脑袋,声音刻意压低沉闷,十分简洁应道。 这听说陈白起是来自某个“家族”,帐房眼中腾升的贪婪之色却是稍减一些,他眯着一双三角眼,将陈白起上下打量一圈,又扫了一眼魁梧冷硬的巨,他本有另一番打算,可又担心他或许有来历,若将事情闹大了倒是得不偿失,思前想后,他最终将这两件兵器恋恋不舍地还给了陈白起,便坐于台后,拈墨于竹简下记录。 “尔之姓氏?” “陈。” 陈?陈于楚国乃是大姓,帐房又暗自转了几个小心思。 “兵器名称与来历。” “这兵器尚无名称,得主可自行取名。”陈白起道。 哦?帐房阴晴不定地瞥了陈白起一眼,暗忖他这是不愿意暴露这两件兵器的来历吧。 接下来,帐房又按规矩问了几个问题,便歇笔,让她接纳一定的“押金”,便发放给陈白起商贩摊位凭证的木牌。 他予她讲解了一下“胡林摊”的规则与条例,便放让她入洞穴。 这两件兵器毫无疑问被“胡林摊”官方认证为“上摊”,所谓“上摊”很好理解,一般而言商贩摆摊的位置分为上、中、下,下摊一般落于偏僻跟狭隘角落,上摊自然光线明亮且视野开阔,招人注意的地方。 陈白起让巨扛着两件兵器,然后拿着木牌进入了洞穴。 入口处不少人是看到陈白起方才展露的两件兵器,有眼力的知道这两件兵器非凡物,于是都不住地打量与跟随,很明显他们有意抢购这两件兵器。 陈白起不在意别人的打量与跟随,她看了一眼手中发放的木牌,木牌不知道中什么木头,边角被打磨得十分圆润舒服,牌面纹路清晰,刻有一个弯弯曲曲的楚文“上”字,以红漆填密满。 系统:即将进入“胡林摊”洞穴,同行者仆伇巨,是否与其组成队伍,是/否? 陈白起:是。 系统:正在加载“胡林摊”副本地图…… 系统:加载完毕,“胡林摊”副本地图可开启。 一踏入洞穴,岩壁地气的寒湿之意便不可避免地冲入人的四肢百髓,陈白起拢了拢衣服,抬目看去,却发现这洞穴之中色调十分奇异,有火光映照的地方橘灿明亮,有水光的粼射的地方光线幽冥深邃,内里轩廊叠衔,在水洞里航行,曲折荡漾,水石莫分,奇幻异常,令人犹如遨游东海龙宫一般。 这洞府不似天然洞穴般不修边幅,潺潺流水汀咚,水映岩顶顶熌水,空旷的水天相接着各种暗调冷紫色彩。 陈白起步上石桥上,两岸嶙峋的石笋如叠峦的屏障高低不平,大小不一,远处石花一朵朵、一簇簇的绽放在洞壁,这洞中简单就是另一番天地的奇妙景观。 走过长长蜿蜒的石桥,接下来便是进入一低坎洞孔,这洞穴之中洞孔繁多,大大小小,相通相串,内里已有不少摊位已开张,一个个蹲于摊位前叫卖,声声不绝于耳。 陈白起知道这种外摊摆的货一般很普通,所以只是随意扫过一眼,这摊位上摆着各种短兵小器,不像是全新的,倒像是在战场上捡回来的断戟破烂,或者是生了铜锈历史久远的脆器,一些农具。 这种摊位上的东西一般而言都会很便宜,而有身份或有财力的人自然是看不上眼的。 陈白起继续朝前走,不时,便听到前方人声鼎沸,她被吸引出兴致,便带着巨快步上前,只见出洞孔便入了另一洞孔,只是这个洞孔却不一般了,就像将这整个洞穴一下从中空挖净了一般,内里十分地高亮空阔。 环视洞内景物,大都造型精美,那岩顶呈大拱弧形,仿佛就是一个大锅盖从天而降,比之人造精美的宫殿更壮观绮丽。 里面十分的热闹,光看摊位便成千上百,有身着各种服饰的人于摊位前驻看挑选,人声鼎沸,嗡鸣不绝于耳。 这里应该就是正式的“胡林摊”了,这里边的摊位不仅是贩卖各种兵器与装备,还是攻城器械、各种农业磨具、生产工具、粮种跟各种稀罕之物,如铜鼎、药炉、稀有金属矿石等等。 自然还有……人。 这完全就是一个地下黑市。 在这里,基本上只有人想不到的,却没有你买不到的。 要说,这荒乱年代卖人不算稀奇,只是这里卖的人可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一些技术型人才。 有名士、有王姬、有亡国战将、被俘谋臣等等。 之前陈娇娘在越国也曾买下一些战犯越人,便是为了充盈家族,令其能为家族而用,自然于“胡林摊”买人的亦是作这番打算。 在这里贩卖的人大多为流民或者战犯、奴隶、亡国王室之类,然后这些人再根据价值与能力而定价格,一般而言,分三个等级——貌、才与身份。 有貌、有才亦有身份的,不用说,直接是天价。 有貌、无才有身份的,有价,只是不低。 无貌、有才有身份的,有价,亦是不低。 无貌、无才有身份的,有价,价格相对较低。 无貌、有才无身份的,有价,价格亦相对较低。 说到,无貌无才,却有身份的这类人……自然而然会令人想起王族,没错,便是王族,在这个黑市“胡林摊”里……还有光明正大贩卖王族的。 在东西方洞口那处搭了一个牢固的高台,高台上面正在一批批地展示介绍叫卖,而高台之后则矗立着一座石塔层层叠叠,有一个巨大的峻岩,犹如一个阴曹的判官,直冲27米高的洞顶,石塔有着蜂巢一般的洞窝,每个洞窝内布设着座位,想来胡林摊传门给一些隐瞒身份的大人物所布置的看台。 买人,陈白起暂时表示对其完全没有兴趣,这“胡林摊”能建设得如此盛大,的确超乎陈白起所料,她料想疢蝼三府的人定亦会前来,便不知姒姜他等会不会得到消息,亦混了进来。 这“胡林摊”摊位着实太多,且人山人海,寻人不易。 于是,她便找了一个石柱旁边摆起了摊,让巨放下两件兵器后,正准备坐下,却见来者不善地冲上来一批人。 “小儿,此货小爷全都要了!” 这批人簇拥着一名华服青年而来。 这声音一听便知道是如何的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倘若有志气的人听了这话,指不定就直接冷笑无视,若胆小之人被这样一群来势汹汹的人群包围,估计会立即将手中财物直接打包奉上,以求平安。 但陈白起的反应皆非,她还来不及摆出商贩叫卖的姿态,这“卖家”便直接找上门来了,若说没有人通风报信,她是如何都不会信的。 她不惊不怒,只是十分轻柔地看了他一眼,然,这一眼令那自称“小爷”的年轻男子只觉整个人似被看透了一般。 他的确是被人看透了,因为陈白起早已从系统资料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份。 此人便是三府穆氏家主穆铮之子——穆要。 想来是先头帐房先生见猎心喜,但怕惹了事,又不甘放掉陈白起这条大鱼,便生了邀功之心,干脆将这“好消息”直接上报了,回头上头还能记他一功。 “可以,汝出何等价格?”陈白起让巨退后,不让他出面。 他这爆脾气,分分钟揍人砸摊。 巨一向听话,见陈白起有主意,便乖顺地退后了。 哦?此子还懂楚国官话?看来并非疢蝼混血杂种嘛,但既然是楚人,却为何长得如此黑黢? 穆要挑剔的眼光于她面目上转了一圈,便失了兴趣,撇撇嘴。 “两匹布币。”穆要张嘴道。 此话一落,周围直接静下来了。 原先被穆要等人架势吓退几尺的人围在旁边观望,听了这话,先是看了一眼陈白起摊位上的两件不凡兵器,又听了穆要这两匹布币的价格。 无一不在心中吐了一句——卧槽! 黑! 太黑了! 这一件普通兵器要价都不止两匹布币吧? 更何况是这种一看便知不凡的神兵利器! 这还真是……令人痛彻心扉的价格啊!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个看起来斯文俊俏的商贩或许会怒、会拒绝或者屈服与恶势力悲痛交加时,却见她扬面温和,甚至还面含微笑地点头,道:“这价格……倒也合理。” 此话一出,众人惊呆了。 皆以一种“她脑子一定被驴踢了”的目光看着陈白起。 甚至连穆要都愣了一下。 这反应不对啊!以前他遇到的,可从没有这样平静且还觉得满意的! 这下,连穆要都开始要怀疑陈白起的脑子进水了。 让巨将两件兵器奉上,穆要就近看了两件兵器,两眼睛睛跟灯笼一样发亮,简直满意得不了,爱不释手。 自古男子皆爱兵器。 像是知道别人怎么想的,陈白起见穆要此刻心情正好,便又道:“那这货便归贵人所有,只是小人尚有一小事相求……” 穆要一顿,将兵器暂交给身后的随从,望着陈白起低眉顺眼的模样,心底冷哼一声,他就知道不会这样简单,果然提要求了。 不过他此刻心情不错,倒是不妨听听。 “什么事?”他皱着眉,仰起下巴。 只是,她提她的,这答不答应嘛……则权看他的心情了。 “小儿乃是商贩,这货一卖完自是要被请出去的,可小人亦想当一回客人于胡林摊四处逛逛,寻一些心头之物,不知贵人逛货时,可否让小人跟随其后。”陈白起行了一礼。 就这要求? 穆要古怪轻蔑地看了她两眼,突然道:“尔知吾之身份?” 陈白起道:“小儿不知,但小儿见贵人仪容不凡,风度翩翩,定非一般凡夫俗子之辈。” 陈白起一脸正经地拍着马屁,这副诚恳劲儿既不谄媚又不阿谀,反而跟说实话一样发自肺腑,简直哄得穆要是一阵心花怒放。 “哈哈哈哈……善!小儿不知吾之身份亦欲追随,倒有几分眼力,那本爷便允尔于胡林摊内,随本爷而行。” 陈白起眸色一亮,但惊喜之色倒不显得太夸张,她道:“敢问贵人姓?” 穆要笑弯了眼眸,嘴角高高翘起:“小儿记住了,本少主姓穆!” 陈白起愣了一下,继而微微一笑,拱手揖了一礼:“原来是穆少主。” 穆要见陈白起竟不似别人那般听了他的名号便跟蜜蜂见了蜂蜜一样沾了上来,一时既觉无趣又觉新鲜。 他冷哼了一声,便傲娇地掉头,再不与陈白起言语,继续令着一群扈虫狗腿逛摊市。 “走!” 巨站在陈白起身后,他不懂女朗何以这般吃亏,但陈白起很快便让他见识到,所谓狐假虎威捞好处了。 陈白起先前与穆要所提的“心中之物”是什么? 实际上她也不知道,只是但凡她于摊位上看中的,便会停于摊前,张嘴欲买。 当然她买物的价格是低到离谱的,人家自不肯干。 但这时,陈白起便会说一句:“穆公子只用两匹布币便可易小儿剑铁大矛,尔此等货物岂可如此昂贵?” 一听这话,穆要嘴角一抽,领着队伍停了下来。 那商贩自然中不知道陈白起卖了什么东西给穆要,但一般前来参加“胡林摊”的人基本上却是识得穆要这个混世小霸王的,往来不少商贩的好物都被他强行欺霸了去,是以穆要的坏名声早已在疢蝼家喻户晓。 见陈白起是与穆要在一起,商贩们言轻位卑,自然是怕惹麻烦,便立即赔本大甩卖算了,只为息事宁人。 就这样,陈白起跟在穆要后头,是走一路买一路,那混不吝的架势完全是跟穆要学的,我给你什么价位你都得卖给我。 当然,陈白起亦非什么大奸大贪之人,她行一路也只是选一些摊上摆着自己需要的,完成了胡林摊的支线任务,她又接了一些生活任务,收集各种矿石金属、药草器皿、调料瓶瓶罐罐,她当然不会将人家整个摊位都给搬空,只是一个摊位“便宜”买一点,另一个摊位又“便宜”买一点。 因此这样一来,众商贩损失多,倒是没将事情闹大。 而只是这样,陈白起便轻易将从穆要那里的损失的钱财给全部赚回来了。 穆要身边的谋士看不惯陈白起这番死皮赖脸的行径,便向穆要上眼药:“此子竟拿贵公之名,四处骗财敛物,着实可恶!” 然,穆要却不恼:“本爷既允他同行,他要行何事,与本爷何干,其它人愿意与他易物,与本爷又有何干?” 谋士:“……”这爷什么时候有这般宽友大量的心胸了?! 到底是没费多少代价便得了两件好兵器,再加上陈白起这人不令他讨厌,所以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跟她计较这类小事。 那谋士见穆要待那小儿这般客气容忍,便也不再触其眉头,便道:“少主,这高台的主场即将开始了,穆公让少主定要准时参加叫卖。” 穆要最烦他父亲那种强势霸道的性子,说一是一,容不人反驳,他狠狠甩了一下袖子,便踩着重步准备朝回走,却见那一直打着他名号招摇撞骗的小儿双手捧着一物趋步前来:“贵人,方才小儿淘到一物,甚是稀罕,贵人可行一观?” 穆要本不耐烦,准备佛手便走,但余光不小心触及他手中之物,整个人定住了。 “这……这是……” 第七十一章 谋士,拯救神秘美男子 乍一看不过就是一个圆形锈迹斑斑的铜块,但观察其边际擦驳拭落的部分,却磨亮光裎,似玉,一面有花纹,另一面却非常的光滑,能照出人影来。 穆要伸手将陈白起手中之物取了过来,他首先瞧瞧了铜块的花纹一面,又那拿指甲抠了抠铜块外皮的锈块,竟然整块剥落,底下却是完好如初。 “呵,不过一面护心镜……”谋士于侧边窥瞄了一眼,认出此物后,便冷冷地鄙夷着陈白起。 竟拿这样一件普通玩意儿前来少主跟前献媚取宠,还真当他们少主没瞧过什么好玩意儿不成? 所谓护心镜是古代镶嵌在战衣胸背部位用以防箭的铜镜。 一般位于胸口正中的位置,多为圆形,正面凸出,较其他部分甲片厚。其表面比较光滑,因此被称作“镜”,在受到攻击时可以起到缓冲、转移正面攻击的作用。 谋士的声音一定没控制音量,自然穆要会听到了,他掉转过头,直接虎虎一掌拍向谋士的脑后勺,怒气冲冲吼道:“滚——!” 谋士整个人被打懵了,他踉跄地摔了几步,然后可怜兮兮地抚着脑袋,一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穆要将“护心镜”攥在手心之中,盯着他眸色冷冷:“目光寸短,我穆家要尔此等庸才有何用?” 什、什么意思?!谋士瞪大眼睛。 还是没听懂,为何穆少主会对他如此恼怒? 而穆要却懒得跟这种没见识的人说话了,他转身看了一眼陈白起,神色亦算不上多和善:“尔可知此乃何物?” 陈白起自然知道,她可是有系统作弊器,只是于人前,她一向扮猪吃老虎,她摇头:“井鼃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而以小人之见识,即便生疑此物的与众不同,亦自不可讲明其来历。” 穆要早知这陈白起是有些学识的,观人观其神骨,而非表相,穆要虽纨绔,但到底是按世家子弟规格培育出来的,自然不缺乏基本的见识。 而那谋士听了陈白起所说的话后,猛地抬头瞪着她,一边冷哼一边不懑。 好一个满口喷粪的竖子! 拿着废铁跑来鱼目混珠,反害得他遭殃! 要说这天下士人大多乃沽名钓誉之辈,读过书识得字并不表示从此便会善明事理睿智辨事,如这般斯文败类德行之谋士,陈白起自不放在眼中。 因为,他自己便能将自己作死。 穆要似沉吟了一下,然后眸光深深地盯着陈白起:“此乃蛮牛甲铠之铜护镜,此巧本少家中有一副蛮牛甲铠。” 言下之意,这护心镜正好能够配得上我的蛮牛甲铠,改怎么做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陈白起识时务,自然选择献宝。 本来这护心镜便是她拿来抛砖引玉的。 她道:“自当奉献予贵人。” 穆要很久不曾如此满意一人,此人识趣懂宝,又不迂腐清高。 既收了人家的礼,穆要想了想,便问道:“尔可愿追随本少主?” “少主,不可!如此小儿般狡诈、无耻之辈,何堪大任,少主……”谋士见少主竟要将此子招入麾下,顿时惊呼道。 穆要被他尖厉的阻喝声刺得耳膜生痛,他眼中煞气一闪而过,直接从身旁侍卫腰间抽出一刀,便将这愕然瞠大眼睛的谋士砍杀于当场。 所有人见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时,都惊悚颤抖。 穆要此人惯常阴晴不定,杀人如麻,连身边亲近之人倘若惹恼了他,亦是随意地处置其生死。 穆要杀了一人表示得十分平常,方才满眼的杀意煞气已褪却干净,他将染血的刀扔回给侍卫,拿出一块帕巾擦拭手指,他漫不经心道:“小儿,可愿追随本少主?” 穆要又问了一遍。 这时,所有人都用力地盯着陈白起,他们知道,这个商贩小儿定会应肯的,先不说跟随一府少主所拥有的荣耀跟势力,就是在看到穆少如此轻易地便当众杀了一亲身谋臣后,倘若他不愿死的话,也应当立即匍匐称臣。 但出乎意料,陈白起却淡然拒绝,她道:“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故曰: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这牛马生就四只脚,这是天就使然,若用马络套住马头,用牛鼻绾穿过牛鼻,这就叫人为。所以说,不要用人为去毁灭天然,不要用有意的作为去毁灭自然的禀性,不要为获取虚名而不遗余力。 她要表达的含义就是,谨慎地持守自然的禀性而不丧失,不做这攀附富贵之人。 白刃交于前,视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 不少人都震惊又十分敬佩地盯着陈白起。 “尔之言,尔乃这牛马,不愿被人为而束缚?”穆要倏地一下紧攥住手中帕巾。 上位者,总是不乐意被人拒绝的。 陈白起无惧,在别人眼中亦不知其是因有所依仗,亦是小儿懵懂无知。 “公子底下牛马成群,若想多一只效犬马之劳,有何难,夫天机之所动,眼下小儿知穷有命,知力不达,请辞而退。” 她觉得自己目前学识有限,很多事情都没有办法做到,根本无法凭实力依附任何人,而这样的她,予穆要而言,不过是一群犬马之中的一员,无什么稀奇。 穆要听了这番话,虽恼恨小儿不识好歹,但到底又狠不下这一刀。 这世上怕死的何其多,而他面前如此不怕死的,估计就只是眼前小儿一人了。 “小儿何名?”穆要道。 陈白起估计自己这女装男扮的模样,倒是可以糊弄一下,假装不曾弱冠:“陈三。” “善!”穆要阴阳怪气地喊了一声,便转身欲走,却被身后的陈白起“嗳”一声喊停。 “贵人且留步,小儿想问问,先前答应小儿于胡林摊内可一路相随贵人,不可此诺可依旧存在?”陈白起立于原地拱手问道。 “嗤!跟上!”穆要拧着眉,啐了一声。 得了话,陈白起便致上谢意,却故意走到最后,她敛下神色,含笑怡然与巨低声耳语道:“巨,姒姜来了,你去会他。” 巨皱了皱眉,不愿离开陈白起身边,但见陈白起不容置喙的侧脸,他点了点头,便混入摊贩人群之中消失了。 因为巨一直跟在陈白起身后,并没有什么存在感,是以他脱身离开,倒是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系统:【支线任务二】已发布。 哦,“以物易物”的任务一完成后,便开启了支线任务二,陈白起当即查看【支线任务二】详细。 任务描述:人性道德沦丧,在万恶的“胡林摊”高台拍卖会上,有一名神秘美男落入窘迫悲凉的困境,请将其救出此魔窟。 任务目标:拯救神秘美男。 任务奖励:经验值120000,矿晶×20(铸器材料)。 来到宽阔的高台叫卖处,台下四处都围拢着人,这些人大多有财有势,不是带着随从便是侍婢侍僮,瞧着并不好惹的样子。 但因穆要的关系,他们却是一路通畅无阻,陈白起此时算看清眼前这个大腿在疢蝼这个地方还挺粗的。 从高台侧绕过,拾一个石梯而上,来到第三层的洞窟之中,那里早就摆好了席位,席上摆着酒、糕点跟瓜果。 穆要一坐了下去,众侍跪坐其侧后方,正好将下方高台的情形尽收眼底。 此时高台的叫卖前奏已经预热好了,正准备进行新的一轮货物叫卖。 “诸位请安静!接下来的货皆乃上品,按老规矩,未三唱,应益价,三唱未竞,益价不犯。” 叫卖者的话,大抵意思为拍卖货物时,凡叫价未满三次时,竞买人可继续加价而不受限制,直至拍卖标的被三次叫价卖出为止。 在春秋战国也有拍卖形式,只是这种拍卖形式与后代不受限制叫价不同,三次高价者售出。 陈白起静默地盯注着下方,黑黢黢的眼睛一眨不眨。 高台上此时推进来一个大铁笼子,里面趴着一头斑斓大虫(老虎),只是这头大虫有点恹恹的,这明显不是被喂了药便是长久没有给它东西吃造成的弱虚。 连大虫都卖,这胡林摊还真是凶残。 最后“大虫”在第二次叫价后,无人竞争,便被人富贾女郎买下了。 接下来,便是推送出一对美貌的姐妹花,这对身着华服、妆容精致的姐妹面容木然,静静地站在高台之人,无束无绑,却似整个人都失了向往自由的动力,听叫卖人介绍,这对姐妹花乃某个被灭国家的郡主。 这次叫价比较激烈,三次叫满,最终被一个财大气粗的猥琐的老男人给买下来了。 国亡则民贱,哪怕是一国王侯郡主,亦可沦落为别人榻上之玩物。 接下来的货物出场比较神秘,乃双名壮汉托头托尾地送上台来,此货被罩上黑布掩其身形轮廓,叫卖人先让大伙猜猜究竟是何物? 等气氛炒到最热时,叫卖人一把掀开了黑布,煁然玉匣中,却一件镔铁精铁打造的长剑! 此剑这柄长剑湛蓝色呈半透明状,给人一种寒如冰雪且吹毛可断的锋利感,此剑全长三尺八寸,剑身满布菱形暗纹,其刃部不是平直的,背骨清晰成线锋,其最宽虚约在距剑把半尺许处,然后呈弧线内收,至剑锋再次外凸然后内收聚成尖。 此长剑一暴露于空气之中,便引来无数人诧异惊叹。 “此剑是何铸造,老夫生平从未见过?” “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妙妙!极妙啊!” 连穆要在长剑上高台时,都一下直起先前懒懒散散的身子,正色以待。 而亦是这件兵器,让陈白起的神情一下便僵住了。 此剑她定不会认错! 是……是她让勋翟千里迢迢带去丹阳给沧月公子的“蟠龙剑”。 如今“蟠龙剑”沦落于此处,这般说来……他果然就在疢蝼! “蟠龙剑”一出,四处一下便安静了下来,叫卖者首先将此剑的外形、重量、锋利程度一一介绍完毕后,对其来历却缄默不语,直接进行了拍卖。 此物一看便知来历不凡,许多人产生了犹疑,怕买了回去,却担不起这风险。 此次喊价比较特殊,可沽高价者得,穆要第一个喊价,直接抛出一个平民百姓想都不敢想的天价,一般人不敢跟穆府较劲,见穆要要价,便退缩了,但这里还有其它、辚、櫒二府的人参与,他们却是不怕穆要的,直接添价跟着喊了,这一次一次地加价,很明显四府的人都有钱任性,好似不在乎价格高低一样。 最后价格终于到了一个不可望企的高度之后,穆要便犹豫了,他瞥了一眼他刚得到的那两件不凡兵器,虽比不得“蟠龙剑”,但二比一下,这趟胡林摊倒亦不算一无所获,想来父亲知道后,应不会大发雷霆,于是他最终便放弃了。 若论财力,这檫府可谓是疢蝼第一,穆府比不得,这辚府自然亦比不得。 果然,很快辚府亦败下阵来。 见“蟠龙剑”最终被檫家的人夺走,穆要自然是满心不舒服,但他一想到,比起光棍辚家,他至少这一趟多少是有收获的,这怨气倒也灭了不少。 想到此趟收获因陈白起而得,穆要便将陈白起招至身旁而坐。 陈白起得以近身,自不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先是谢礼,而后便不动声色地打听:“这檫府所得之剑,看来倒不似凡品,难怪可卖如此之高价啊。” “哼,此剑落下檫府,亦不知道是福与祸,尔可知此剑为何人所有?”见不惯檫府财大气粗的德性,穆要不屑道。 陈白起掩下睫毛,温顺道:“小人不知。” 穆要表情怪异瘆人:“一个尔等小人物绝对想不到之人,其实本少主亦不敢相信,只是……” 只是?陈白起抬眸,见穆要似在想些什么事情,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她便接道:“哦,小人常闻剑客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莫非此人已……亡了?” “那等人物……自然没有。”穆要摆摆手,似开始不耐烦跟陈白起这种白衣继续讨论这种上层之事。 陈白起自知进退,即使心中有千千问,亦自得暂且咽下。 她转过头,盯着下方高台的“蟠龙剑”,剑已被人卖下,此时一个肥头大耳满肠油包的人将剑从玉匣子中取出,他拿手接,却不堪其剑身重量,“锵”一声剑坠地。 哪怕众人顾及其身份不敢当众哄笑,但他甚觉尴尬羞恼,便将剑身狠踩几下,泄了愤后,然后又叫自己的手下将剑身托好,他动作笨拙又可笑地挥舞几下,惹得下方纷纷拍掌“夸赞”。 她所铸之剑……绝非此等庸辈配得上了的! 陈白起眸色清寒似月,波澜乍起,又瞬间冰封一片。 这“蟠龙剑”既已出现,她便能够顺藤摸瓜找出沧月公子,到时候,她人亦要、剑亦要! “蟠龙剑”拍卖出去之后,叫卖者便让人抬了一个铁笼子上台来,这个铁笼子跟之前关大虫的铁笼子不同,是拿来关人的,这个铁笼子相对比较窄小,只能立不能躺,并且于笼顶处开了一个出口,正好可以露出脖子以上的部位,却令人首身分隔,无法动弹。 众人一看,便知道这叫高台拍卖最后一环的货物——是一个人。 此人的脸被黑布罩住,但光凭笼中直立柔韧冶丽的身段便知,这绝对是一个美人,不分男女。 一见此人,陈白起便知道,“支线任务二”的任务目标人物出现了。 任务形容对方乃落难的神秘美男,这般说来,他应当是个男人,并且还长得很美。 只是他的来历她却无法得知。 同时,陈白起亦察觉到巨跟姒姜两人亦来到了高台附近,他们似在寻她。 高台上的叫卖者先是对笼中之人一番简单介绍,年龄、肤质、身段、是否是处等等,然后再形容他如何如何地美,如何如何地难得,众人听了,只觉天仙亦不过如此吧。 最后,在介绍其身份时,叫卖者朝底下众下做出一个挤眉弄眼十分猥琐的神色。 “大家应当知道当今世人对美人的评价,所谓齐美越妖,楚腰赵丽,这美人儿诸国自当不少,但美得如同妖精一般勾魂的,却当数越国的美人,越人大多长得妖魅惑人,肤色白晳,一身嫩滑皮肤如掬得出水,其中越国皇室的美人儿更是精致近妖,如传闻中的姒三公子,当然拥有同一血脉的其它公子亦是不差的,就譬如眼下这个——越国公子,姒四公子!” 第七十二章 谋士,令人揣度的兄弟情 一声大喊公布之后,叫卖者便将罩在笼中之人头上的黑布整个扯掉,当笼中之人的真面目大白于人前时,场下瞬间安静得十分诡异,但三息后,顿时爆发了一群震耳欲聋的激动、热烈吆喝声。 陈白起濪滇的神色一愣,睫毛覆下,半流露于外的视线凝聚成线,直直落于高台上笼中之人。 姒四?越国质子? 他不应该是在楚宫吗?怎会流落至疢蝼,并被人当成珍货于黑市叫卖? 当姒四的面巾被揭下来后,所有人自然都看清楚了他的相貌。 高台四周呈凸型点满了火把,阶梯两旁火光融融,似草丛一般延伸,灰黯与阴翳被清除得干干净,将高台上的一切都照亮得如此通红,好似将一切将成了烫人的鼎镬。 姒四乍一见光亮,长时间被遮住的眼睛无法适合,便撇过头去,眯嘘了眼眸打量四周环境,他的表情似乎很惊恐亦很茫然,就像误入豹群的小鹿,小脸惨白白地抽搐着。 姒四的长像与姒姜十分相似,天然一张美人胚子的脸,容华若桃李,只是姒姜有一种天然高贵凛然之美,但姒四却是……一副“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的林妹妹形象。 他身着一袭淡樱碧霞罗的长袍,宽大裙幅逶迤身后,优雅华贵,仅用一根玉带缚住腰间,然袍内却无着一物,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令人想入菲菲。 他头上没有太多华丽的装饰,墨玉般长发只有用一根浅粉色丝带束起,但并非规规矩矩地全部束好,而是十分随意松垮,就任凭发丝坠落,绝色的小脸上没有任何粉黛,朱唇小嘴不点而赤,简直娇媚无骨艳三分。 从皮相而言,眼前这个姒四公子简直比女人还美,若他换上女装,估计雌雄莫辨。 或许与他在楚国当质子这么多年有关系,人的骄傲神骨都被折磨得齑粉萎靡,只剩一副妖意媚态的*,于糜烂*之中绽出妖娆毒药般的亦真亦幻容颜。 陈白起微微蹙眉,她于姒四身子身上,似感到一种毁灭阴鹜的绝望血腥气息。 楚人一向喜欢身材纤细,蛮腰赢弱,更显得楚楚动人的美人,无关男女,再加上此人乃越国公子,有这一身份附加,一切妄图凌辱王室以逞兽性的人,便热血沸腾了。 底下的人开始叫价,这些三府的人没有参与喊价,这美人本就是他们无意中掳来黑市卖钱的,况且他们亦者不是好南风。 在姒四出现在高台时,姒姜似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转瞬间眼睛都红了,但巨却一直将他按压住,不让他冲动起事。 看着叫卖者将姒四的衣服又扯落几分,掐着他的脸向台下之人展示其皮肤柔嫩度时,姒姜只觉脑中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筋断裂了,他双目充血,后牙槽都咬出铁锈味道,正准备不顾一切行动时,却听到上空一声清丽而声调漠然的喊价响起。 “无论谁之价最高,吾再其上加上一成!” 就是这道声音,让姒姜神色一滞,停止了动作。 此话可谓之嚣张,但众人朝上一看,但见这话是从穆少主座上喊出来的,这便令人不得不……有了犹豫。 抢穆要穆少主想要的东西,在疢蝼还没有人敢过。 穆要听到旁边突然响起的声音,先是为其清丽而纯质的声音打动了一下,因为陈白起一直说话都是压低声线低沉的说话,眼下为了将话喊响亮以便清晰传达下方,便不得不提高声线。 但转瞬,穆要便阴下脸,瞥了陈白起一眼:“尔好南风?” 陈白起喊完后便转向穆要,观察其神色虽说不豫却并无鄙夷排斥之意,陈白起想,这好南风之事于贵族世家这中虽说上不了台面但到底并非什么难以接受之事。 她考虑了一下,暗忖——她这如果矢口否认,又该怎样解释一定要卖下这姒四公子呢?可如果承认,她这名声…… 想到方才姒姜那悲愤欲绝的模样,那种伤痛似乎微妙地传递给了她。 她叹喟一声,为了这姒姜,这名声她暂时亦只能是丢弃于一旁了。 见陈白起眸色深深,一副有难言之隐之像,穆要秒懂了。 疢蝼不歧视好南风之人,但穆要却总觉得像陈白起这般圆尽之处方显傲风清骨之人,着实不像啊。 “少主,可否成全小人?”陈白起伏拜请求。 穆要盯着她的黑色发顶,不过一灭国的小小玩意儿,并不值得他费什么心,只是……他懒懒一笑:“凭什么?” 陈白起将脸抬至三分之二,露出优雅沉黑的眉眼,这种角度既显恭谨本份又不失士人风范,她总会知道如何在不惹怒穆要的情况下,令他对她加深印象与好感。 “小人无意中获得一组【庄公晓梅图】,可愿献之予少主。” “庄公晓梅图”乃庄周圣人亲绘之文献,春秋战国无纸张画轴,这图组便是用毛笔和矿物颜料绘制在帛上,因为是前人庄子之珍贵文墨,其后世价值完全无法估摸。 穆要闻言怔愣了半晌。 “尔倒是舍得下重本啊!” 穆要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便转过脸,顿时便不再愿理会她了。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他父是这样,不料这小儿亦是这样! 不过一长相精致的龌龊玩意儿,他等想如何拿捏玩弄不可,偏要认真,简直可笑! 见穆要虽不情不愿,但到底看到“厚礼”的份上,勉强答应下这场交易,陈白起便可放心大胆地进行竞价了。 最终,自然是陈白起将姒四给买了下来,顺利完成了“支线任务二”。 将人拍下后,陈白起便向穆要请辞下台领人,言那组“庄公晓梅图”不日便会亲自送上穆府,穆要不知作何考虑,不言一词便嫌弃地打发陈白起走,不怕陈白起赖帐亦没有专程派人跟着,估计他认为在疢蝼境内无人敢拿他穆少主开涮。 在一单独的洞穴之中,陈白起领着姒姜跟巨,终于见到了被放出笼子的姒四。 姒四并不认识他们三人,被“胡林摊”的侍卫领到这里等待买主后,他便一直低垂着脑袋,袖下双手使劲地绞着,像一具装扮精致的木偶一样,毫无气息。 姒姜颇为心痛自责,姒四为质时不过方九岁,当时的姒姜与其岁数相差,经常玩在一块儿自然感情最好,如今八年岁月过去了,当初活泼天真的姒四却变成了眼下这副以色侍人要死不活的模样,这么些年来亦不知道他背地里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折磨跟屈辱。 可恨越国弱少啊! 姒姜快步朝着姒四走去,陈白起伸了一下手想要阻挡,却在看到姒姜那对赤红的双眼时,又默默地放下了。 她虽心生疑窦,但兄弟相认之情,她却又不得不顾。 虽说当初陈白起是在最恼怒的时候硬逼下姒姜签了主仆契约,但如今的陈白起对他却是当成知已好友,可信任的人之一,所以她想要顾及他的感受。 “四儿!”姒姜抓住姒四的双臂,扯开嘴似想笑,但声音却是破碎哽咽一地。 这一声,是姒姜真实的嗓音,年轻而动人,不似他那张普通苍老的面容。 姒四听到有人喊他,他却不作反应,仍旧呆呆地盯注着地面,似对姒姜的怪异之处一无所觉。 姒姜皱眉,再喊:“四儿,你认不得兄长了么?我是你三兄,姒三!” 姒四这次呆滞的眼珠子才稍微动了一下,但转瞬又恢复了一片死寂,他抿着唇,袖袍下的双手使劲地掐绞着。 见姒姜再欲出声,陈白起便道:“小心隔墙有耳,出去再说吧。” 姒姜此时却周边的声音一无所闻,他看着姒四,继续道:“四儿,你何以在此,倪梭呢?你的护卫呢?” 提到“倪梭”两字,比提到“姒三”二字,姒四的反应大多了,他猛地颤悚了一下,一秒不用,便已颗粒大的泪珠,坠下地面:“他……他死了……都死了……越国没有了……” 他的声音像平板的录声机一样,重复着念着。 姒姜遽然惨白,一把将他抱住。 “姒姜。”陈白起吐出一口气,不得不叫他。 姒姜松开了姒四,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见他并没有受伤,只是瘦得紧,抱起来轻飘飘的全是骨头。 他心酸道:“四儿,跟为兄走吧。” 这时,姒四终于抬头看他了。 “你真是……吾兄?”他的眼神很平静,只是眼眶含着泪花甚是迷濛,所以姒姜并没有察觉他的异色。 “自然,眼下不方便,待为兄卸下易容之物,便可一辨真假!”姒姜激动道。 得他声肯,姒四又将视线看向陈白起跟巨,指着他们。 “那他们又是谁?” 陈白起见姒姜一愣,想说话却不知从何解释,便先一步道:“我们乃汝兄之友人。” 姒四侧耳听她说话,便认出她是方才喊出那一声“无论谁之价最高,吾再其上加上一成!”之人。 他一双玻璃般剔透的水眸静静地看着陈白起,像是在研究什么又似在找寻什么,但那眼底究竟蕴含着些什么,却无人能够看得懂。 但他却离开了姒姜的身边,径地走到陈白起身前,朝她拜去。 “汝既已将奴买了下来,从此,奴便是汝的人了。” 第七十三章 谋士,小妖精的心思多 姒姜眼见这一幕,脑袋一炸,表情木愣愣地,似有些回不过来神。 他几步跨上前,眼下黑沉跳动,伸手一把拽住了姒四手臂,他的手臂十分纤细柔软,无一丝赘肉跟肌腱,似一抓便能直接捏住骨骼,这是一具被精致豢养的名贵身躯,同时亦是一具……废物身躯。 一抓住姒四的手臂,姒姜便顿住了,他与姒四相似的涔媚眼眸中,透着极致的复杂与暗涌,他想将其强形地拉起来。 “兄长,汝觉得吾跪于此,是否很丢你人?” 姒姜猛地看向姒四,似被姒四那淡漠而冷嘲的话语而定在当场。 姒四轻轻地拂开他的手,他仰头,一头柔顺而黑绸的长发于白肤脖颈蜿蜒垂下,他的表情苍白似失去了呼吸的蝴蝶,玉音婉转流,浅褐色的双眸似覆了一层令人看不透的阴黯。 姒姜张了张嘴:“不……” 陈白起瞥了自责又愧疚的姒姜一眼,又看向平静却刻薄的姒四,她沉静的黑眸并无什么特殊情绪,她面含三分颐和笑容上前将姒三拉了起来,姒三从善入流。 “且随我等一同先行离开这里吧。” 姒四颔首,长长的睫毛似蜷缩柔软的羽翎,透着惹人心怜的脆弱与乖巧……像一只被主人豢养的宠物。 此时,姒姜明显已感受到姒四对他的排斥与隔膜了,他不懂为什么会变这样,却又隐隐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 姒姜望着对他视若无睹的姒四,嘴角溢出一丝五味杂陈的苦笑。 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竟是怨着他的啊…… 陈白起领着人一块儿顺利地离开了“胡林摊”,出了洞穴后暗处便有几拨人暗暗地跟踪,跟踪技巧甚是拙劣,连这种不曾学习过反追踪的陈白起都察觉到了,她看了一眼系统地图,利用身边的自然环境轻易地将人给甩开了。 一路上,她本想问姒姜消息打听得怎么样,却见他失魂落魄整副心思都摆在姒四身上,根本无暇分出其它心思应答,一时之间亦很无奈。 总觉得系统坑她救下的这个“神秘美男”会是一个十分令人头痛的麻烦…… 不过,陈白起亦很奇怪在丹阳楚宫为质的姒四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疢蝼这里,于是她便找了一处僻静幽深的树林子,向他问话。 姒四道:“楚国朝政日非,以致天下民心溃散,盗贼蜂起,又有重阳军于徐州、永州等地举事,楚陵君深感胁迫,近日内常无故朝身边之人发火,烧房、烹人等,导致宫中人人自危,因此爆发出了一场内乱,而奴……则是逃出宫的,在沧月公子大败坠马受伤之消息传入宫中,楚陵君狂喜大宴了三日,诸臣与君皆喝得酩酊大醉,而奴则趁机离宫……” “你是如何离宫的?”姒姜问道。 姒四道:“我暗赍金帛,结交中涓,令其疏通了门侍上下,本一路顺利,却不料离宫时偏遇到都慰杨宽,遭到其阻截引来宫廷侍卫,而倪梭等人,则是为救我而……而丧命……” 提到“倪梭”时,姒四明显有了动容。 倪梭乃与姒四从小一块长大的暗卫,他为救姒四而死,姒姜倒也感激,他道:“那后来呢?” “后来?”姒四幽幽道:“我一人流落民市,身无长物,每日食不饱、穿不暖、寝不安,念及国已灭、家已毁,此身竟是无处可去,逃出来又如何,活下去又如何,于万念俱灰时,一妇人邀我住家,却原来是一伙人贩窝,便是这样,我将自己……卖了。” 姒姜一直握着拳头听他讲过去经历的事情,直到听他说出“卖了”两字,心中大痛,眼眶红了一圈,许多话似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他知道姒四定然受了许多苦,但听他具体描述,却让他心中刀割。 等姒四说完,陈白起将他所说的话全部于脑中过滤了一遍,心中有了计较,她道:“丹阳楚宫眼下,是否宫卫兵马并不多?” 姒四斜挑起眼角,柔柔软软地看了陈白起一眼后,又垂下眼帘:“此事,奴不知。” 陈白起蹙眉:“你知道的。” 姒四抬头。 陈白起勾起嘴角,笃定道:“你既是有预谋地逃离楚宫,必会查探清楚当日楚宫内的情形,如楚国守卫之事,如楚宫哪一处可供你逃离防守薄弱之事,倘若这些你都不知,你又是如何逃了出来的?” 姒四一愣。 很显然,他不曾想过,眼前之人会如此敏锐。 既被拆穿,姒四亦不脸红羞愧,他只是不再撒谎,将消息据实以告:“司马长史与其党一众,与宫中内应策划了一起内乱,豹勇大将军豹获调兵擒住了司马长史,斩之,并将司马长史等一干人下狱兵,但楚陵君却因此震怒,获罪相关人牵连甚多,宫中内侍亦被重新替换一批,眼下丹阳兵马的确不多。” “想来近日楚陵君大施暴政,定有严官劝诫不正,反遭其杀害吧?”陈白起道。 姒四看向陈白起:“你怎会知道?” “猜的。”陈白起笑笑道。 从姒四口中与别人口中的描绘,陈白起大概知道这楚陵君的德行,一个多疑、嫉妒心强既敏感又缺乏安全感之人,他压抑得久便会在事后爆发得越恐怖。 从心理学来分晰,这种人往往处于恐惧状态而胡乱推理和判断,思维发生障碍,坚信自己受到迫害或伤害,病人往往会变得极度谨慎和处处防备,还时常将相关的人纳入自己妄想的世界中。 他会杀人很正常,因为在他的思想中,他认定别人想杀他。 陈白起一直知道,公子沧月一直有能力推翻楚陵君自己为王,但他一直没有这样做,因为楚陵君是他的兄弟,但楚陵君却一直认定公子沧月是一颗定时炸弹,不安定的因素,随时可能会危害到他的利益跟地位,因此他认为他必须先下手为强。 而随着楚陵君越来越过分的行为,一直隐忍、放弃、退让的公子沧月终于退无可退,忍无可忍了,便渐渐对这份亲情感到了绝望。 “姒姜,姒四这一路走来定然渴了饿了,你不妨去林子里找些东西来给他食。”陈白起朝姒姜道。 “巨亦一块儿去吧。” 姒姜愣了一下,他知道陈白起估计有话要单独跟姒四说,这才支使开他们,但陈白起的话亦是实话,姒四如此瘦弱估计是该渴了饥了,最后他还是应肯了,只是在临走之前,他小声跟陈白起道:“帮我……”劝劝他。 陈白起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放心。” 等姒姜与巨一块儿走后,陈白起的神色一下便冷淡了下来。 姒四看着她,却不知为何,姒姜等人一离开,独自面对陈白起,他便感觉很些紧张。 或许是因为……没有了姒姜,在她眼中,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她不恋慕他的美色,亦不迁就他的孱弱,她注视着他时,是那样冷静。 “姒四,我觉得,比起姒姜,你应当更恨楚陵君才对。” 姒四转开了眼,双唇抿紧,不言不语。 不否认便是默认了。 “既然如此,那便与我合作吧,将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我会让你亲手杀了楚陵君。”陈白起道。 姒四闻言神色意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我知你怨恨着姒姜,同样是越国的公子,凭什么他活得那样自由,而你却沦为质子遍体鳞伤,但我认为这不是恨,只是一种意气用事,倘若有一日他当真死了,你便真的连世上唯一的亲人都没有了。”陈白起道。 姒四垂下了脑袋,不让人窥探到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许久,姒四幽幽地道了一句:“你待他倒是好……” 陈白起听了这话,顿时失笑,她伸手轻轻地抚了抚他垂低的头,像一个长辈般宽慰安抚受伤的晚辈一般,轻声道:“人心肉长的,你若愿意摒弃过往,姒姜定亦会对你很好。” 姒四扬起脸,朝陈白起轻笑了一下。 他容貌长得好,这一笑当真是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活脱脱一个勾魂的小妖精。 “不知汝想知何事?”姒四道。 陈白起收回了手,突然道:“吾此趟来疢蝼,只为公子沧月。” 姒四一听,顿时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尔后他似想通了什么,眸色变幻,喃喃道:“公子沧月啊……” 陈白起继续道:“今日胡林摊叫卖的那件蟠龙剑,便是公子沧月的配剑,他在疢蝼。” “那剑……是公子沧月的?”姒四神色一动:“或许,我知道……” “知道什么?”陈白起追问道。 见她这般迫切的模样,倒是与先前冷静自持的人判若两人,姒四顿了一下,反问道:“你是沧月公子何人?” “姒四。”陈白起冷下面容,警告地盯着他。 他的那些个小心思陈白起其实都看在眼里,不戳破只是为了给姒姜留点面子,若他再继续对她耍小聪明,她多的是办法既令他开口,又不被姒姜知道。 似被陈白起身上那一瞬而逝的威严煞气所摄,姒四妖娆面容白了一下。 第七十四章 谋士,牢狱副本(一) 姒四偷偷地觑了陈白起一眼,又迅速掩下眼,他略负气地抿了抿唇,道:“这剑叫什么奴不知,但这剑却是从狱牢内送出的,据守卫说在牢狱的深处关押着一个重要人物……至于那人是谁,奴便不知了。” 牢狱?凭沧月公子之尊怎会落了私狱? 若三府乃楚陵君派的,这既抓到人便可直接送去丹阳换取功赏即可,何以如此大费周章地将人关押起来? “何处牢狱?”陈白起道。 “三府牢狱,‘胡林摊’的货物全部皆由三府检阅后,方可送出,而这所牢狱便是三府共同建造的一所集仓库、牢狱、操兵场所为一体的地方。”姒四道。 听他能如此详细具体地描述“牢狱”的情况,陈白起倒是对他有几分侧目,看来他也并不是只拥有小聪明,至少眼力跟观察能力不错,完全可以成为一个不加雕琢的细作。 陈白起暗中利用系统区域地图查探三府的位置,三府建于疢蝼朝东的莫漜河旁,河水被一块巨石截流,蜿蜒成数条细溪河流,而三府则依山傍水,然后是“牢狱”的标示,看着被三府包围着中央的位置,她暗自头痛。 这三府的建筑完全像一座堡垒将“牢狱”藏在中央,她想要不惊动三府的人去“牢狱”一趟查探,除非她会飞。 正当陈白起想辙时,系统突然发布了任务。 系统:【牢狱副本任务一】——疢蝼地界的当地游牧民众常年遭受到三府的侵扰与掠夺,“牢狱”中富饶粮足,导致民不聊生,英雄可召集天下能人勇士结伴而行,斩杀牢狱中的看守,为民除害,接受/拒绝? 噫?她好像被系统设定为……游牧蛮夷等外族的营阵了。 这个变换阵营的任务,陈白起考虑了一下。 【牢狱副本任务一】 任务名称:【为民除害】 任务描述:疢蝼地界的蛮夷戎狄常年遭受到三府恶势力的侵扰与掠夺,“牢狱”中收刮民脂民膏富饶粮足,但“牢狱之外”却民不聊生,英雄可召集天下能人勇士结伴而行,斩杀牢狱中的看守,为民除害。 其它说明:此副本需组队前往(至上四名以上的英雄参加)。 任务目标:斩杀牢狱看守×50。 任务奖励:经验值200000,功勋值100 陈白起一看到功勋值100的奖励,陈白起瞬间叛变,选择了“接受。” 没过多久,姒姜跟巨便带着新鲜采摘的野果回来了,姒姜虽知陈白起并非难相处之人,但仍旧下意识看向姒四,见其神色如常,便安了心。 姒四瞥见姒姜捧着双手的野果回来,嘴角冷冷一晒,便趋步走向陈白起,不料脚踩一草丛滑石,便一声惊呼,不可避免又惊慌失措地扑在了陈白起的身上。 本来,姒四估计以陈白起的身量定会被他给扑倒,毕竟姒四再瘦亦比陈白起高一个头,而陈白起整个人看起来比他更孱弱娇小,却不料他扑上去时,对方却稳如铜钟,岿然不动。 姒四趴在她身上,明明是身娇软体,偏生如此坚固,他愕然地抬头。 或许他本还想做什么的,但眼下也亦被惊得忘了。 陈白起一下被温香软玉倒在怀,双手下意识搀扶住身形不稳的姒四,略挑了一下眉。 这又是在搞什么幺蛾子? 姒姜看着这一幕,表情便滞住了。 而巨则反应神速,他立即抛掉手上这些给姒四找来的的野果,快步朝两人方向逼近,看那着他那似塔覆满阴影的庞大身躯,面无表情拳掌相叠的架势,这是准备直接将姒四这只烦人的苍蝇从他家女郎的身上扒拉下来。 然,姒四乖精,他却不等巨靠近,便已先一步站了起来,离开了陈白起的搀扶,他弱不胜衣,繁复滚边的衣袖垂落,懦懦道:“奴失礼了……” 陈白起使了一个眼神制止了巨,又转回姒四的身上,道:“只是小事。” “奴方才无状,得女郎不怪罪,那奴便可安心了。”姒四身躯似轻颤了一下,但由于他始终低垂着头,令人无法看清他究竟是何表情。 姒姜闻言,盯着姒四,脸一下便阴沉了下去。 而陈白起却是笑了起来。 好一个姒四,不声不响,这么一会儿功夫便暗自摸清了她的性别,还不动声色地抓住了姒姜的痛脚,利用各种手段撩拨、刺激、打击着姒姜,估计他是在试探姒姜的底线,亦在试探她的底线。 —— 因为进入三府“牢狱”副本需得四个人组队,所以陈白起只好算上姒四的份,正巧陈白起他们加起来便是四人了。 只是姒四这张灿若三月桃花的脸跟这一身惹火男宠行头太过惹眼,于是她让姒姜给他重新换置一下,等他换了一张清秀的面容跟一身粗衣麻服,陈白起看过觉得还算满意之后,方行上路。 陈白起将早先及笄礼上沧月公子送给她当贺礼的“庄公晓梅图”取出,以此为借口,敲响了穆府的大门。 穆府有人来应门,询问了陈白起等人的来意,便让他们在门外待候片刻,他便入内禀报。 约一盏茶的时间,先前应门之人便礼数周全地将他们请进了府中。 这穆府兴建于河畔之间,自是物尽其用,引其自然流水于府中,设置屏峦翠障,流水桥廊,石楼矗立,金秋十月,除了枫杨树垂逸,远处还盛载着一排排硕果累累的石榴树,一路走来,颀赏这特意布置的庭园景观,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陈白起等人被引进一所院子,他等候于阶下,因穆要正在接待宾客,陈白起于外等待了一柱香,这些看起来不可一世的宾客走后,方有仆从出来请陈白起入内。 陈白起见过穆要后,便将手中捧着的一大卷画帛奉上。 穆要视线于陈白起脸上兜过一圈后,便接过画帛,他让仆从一块来卷拉,等看过帛中内容后,明显神色发亮,他在心情极其愉悦之下,便随口问了陈白起多次献宝,是想要何奖励,陈白起犹豫了一下,便只道方才进来时见穆府园林里的亭台楼阁,长廊曲桥错落有致,此次既有幸踏入穆府,便想于穆府之中参观一下。 穆要见这并非什么难事,便答应了她这个要求,找来管事让他给陈白起带路,只是临行前,穆要吩咐她不得进入三府北面的交接处,那个位置若贸然闯入被侍卫抓住,便是他亦无法插手。 陈白起嘴上敷衍应承后,便带着姒姜他们离去。 陈白起领着自己下属,一副无所事事于穆府之中四处游玩,东一下,四一下,这管事身居穆府高位,本就事务繁杂,为她这样一位无名小卒带路自是满心的不耐烦,这时正好一侍从前来唤人,说是前来穆府做客的熦阳国的义信君欲找管事有事。 比起陈白起等人,自然穆要请来的宾客更重要,于是管事便让他等于四周围园林随便走走,一会儿他会另派人前来为他们带路,交待一番后他便急匆匆地与那名侍从离去了。 陈白起与姒姜此时对视一眼,便觉机不可失,也不再浪费时间逛园子了,直接朝着三家于北面的交接处走去。 三府“牢狱”等同三府共同兴建的一个大型储藏室,里面贵重物品几何,自然为保险布满了军士把守,他们穿甲持械,双目四处搜寻,仿佛任何风吹草动便会惊动到他们的眼睛。 陈白起问姒四可有法子,他道:“此处守卫分别放置了三家之人,这三府虽说平日里面对强敌同进同出,但私底下却时常不对付,可离间之。” 陈白起看着牢狱外穿着三种颜色服饰的侍卫,懂了。 她让姒姜他们先藏好,然后便行动了。 一名穆府军士正在岗位上巡逻,突然感觉到有人拍他,那名军士一回头,身旁无人,但是后方不远处却是背对着他的檫府的人。 穆府军士皱了皱眉,转过身继续站岗,但不一会儿,他又感觉到有人在拍他,他猛地一回头,却不料对方一个拳头直接地打来。 噗——那名军士被人打得头一仰,鼻血直飙飞,他当场便火了,低头一瞪眼,见前方那檫府军士直愣愣地瞪着他,穆府军士直接扔掉枪械,扑上便是一拳挥去。 “狗日的,敢对老子下黑手!” 檫府军士一脸莫名,被打懵后,第一时间便是抡着拳头反击。 这时因打斗缘故令牢狱外闹哄哄的,有人前来劝架,却又被波及,不知为何膝盖处被一物重击,痛得他呲牙裂嘴,脸又不小心撞上人家的手肘处,一个倒拐子,又是一个鼻血横流的。 渐渐地,随着聚集的人越多,场面便混乱,很快,所有人都给打红了眼。 这些军士乃三府之人,本就在私底下因立场不同看彼此不顺眼,眼下打着打着完全变成了私仇发泄。 而陈白起他们自是趁这个空档的时候,赶紧溜进了“牢狱”之中。 系统:牢狱副本加载中…… 系统:牢狱副本加载完毕,契约仆人姒姜、仆伇巨已默认队伍,越国姒四公子,是否与其组成队伍? 陈白起选择:是。 系统:临时组队成功,请为新的队伍命名。 陈白起随便起了一个:营救队伍。 系统:“营救队伍”命名成功,是否立即进入牢狱副本? 陈白起:是 系统:注意!【牢狱副本任务一】“营救队伍”必须于一个时辰(2个小时)内完成任务,否则牢狱副本任务一便会宣告失败,倒计时开始…… 既然有时间限制,那她便得抓紧时间了。 首先先了解牢狱副本的地图。 三府的“牢狱”分成三个部分,用于储存货品的巨大仓库,用来关押货物(一般是活物)的牢房,用来训练三府部曲的操练场。 巨大仓库在西方,操练场在南方,而这牢房却是建在地底下,陈白起找到了入口,他们先从洞井的楼梯爬下,这洞井楼梯口上下都有守卫,姒姜擅长暗杀,身手自然敏捷,一眨眼便将人给解决了。 系统:你的契约仆伇姒姜斩杀牢狱守卫×5 洞井下面是一个很大的洞穴,洞穴内用油灯点亮,他们沿着一条长隧道行走,洞内十分阴凉,四周落针有声。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陈白起问姒四。 “此处不曾来过,我等被送出牢房时,走的是宽敞可供马车移动的大路,此处应当是另外一处小路。”姒四猜测。 陈白起看了一下牢房地图,这张牢房地图路形十分复杂,岔路口跟十字路口尤其的多,而守卫亦森严把关着各个关口。 他们一路前行,在一个拐弯路口正巧遇到一队举着火把巡逻的守卫,巨一个熊步冲上去,一拍掌便将一人拍砸飞向墙中,撞得脑袋开花,有两人反应过来想要冲杀过来,他一手拽着一个人的脑袋,相互用力一撞,连武器都不用使,便干脆利索地解决掉三人,而剩下的则被姒姜解决掉了。 系统:你的仆伇巨斩杀牢狱守卫×3 系统:你的契约仆伇姒姜斩杀牢狱守卫×5 第七十五章 谋士,牢狱副本(二) 牢狱之中布满了血腥之气,地面黯红漆黑的痕迹,墙上与牢门上永擦不净的污块,便可证明这座庞大的牢狱,并非仅仅是用来羁押各处收罗而来的“珍贵货物”的。 陈白起询问姒四:“此处,除了关押人货,还有无其它用途?” 姒四经她这样一问,便想起一事,他道:“夜里常闻女之啼哭与男之惨鸣声,言之外族语言,应当是疢蝼蛮夷之辈。” 陈白起闻言,第一时间朝巨看去,正巧见巨身躯僵硬了一下,她心底雪亮,又转回视线,蹙眉道:“你先前不曾提过此事。” 姒四擅长观察它人情绪,自然听出陈白起温和面容下的怪责之意,甚为奇怪地反问道:“于越国,蛮夷皆乃侵略者,莫非于楚国,蛮夷戎狄反倒亲善友爱,与楚民一家?” 姒姜没有出声,他的想法自是与姒四相同。 姒四之言,本是一群不足挂齿的外族人,何需多费口舌关注他等死活。 陈白起这才明白,蛮夷戎狄的确与中原人已形同势如水火,早已不可调解,双方皆觊觎华夏这么一大块饼子充饥,谁又能够舍弃?谁又会选择退让呢? 华夏地型的复杂跟广垠便造就了各种势力崛起,而这个时候的蛮夷可并不是什么“少数”名族,而是一群穷凶极恶之徒,且人数极多,遍布极广。 “姒四。”姒姜出声喊道。 他可以拥有自己的观点想法,可姒姜却不愿意他用这般口吻与陈白起说话。 他不能忘,陈白起是他的恩人,同是亦是姒四的恩人。 姒四并没有回应姒姜,他说话一向比较直接,但并不表示他不懂得见好就收,他道:“三府之人为了占据疢蝼,少不得是要对这些小族群出手。” 陈白起淡淡地颔首,表示她已明白。 姒四又道:“若女郎想成功救出公子沧月,最好少管闲事,否则惹恼了三府的势力,我们谁也逃不出这疢蝼。” 他的话陈白起懂,救出公子沧月顶多算是一桩私怨,因为三府隐瞒了朝廷私自扣押了公子沧月,若事情败露闹大,谁也见不了好,可若是妨碍到他们对疢蝼这片土地的统治权,三府便绝不会客气,定会倾巢而出对其展开报复。 陈白起道:“此趟只为救人。” 至少其它的事情……且到时候看情况而定吧。 巨沉默不语。 姒姜看了他一眼,则道:“走吧。” 他们继续前行,这牢狱内有很多铁门,开完一闸又一闸,一个牢笼连着另一个牢笼,四周环境仿似,很容易迷路陷入循环之中,从第一层牢房,他们上了第二层牢房。 第二层牢房是用木头跟铁棍搭的架子,走起路来咯吱、咯吱作响,第一层与第二层之间并没有隔楼板,因此他们脚下直接便能够看到一群被关押的牢人,他们脚底下一群蓬头苟面的人,像是渴望自由的魔鬼,红着一双双眼睛,伸着瘦骨嶙峋的双臂朝上方凄厉地大叫。 他们大多数用异族方语,陈白起虽听不懂,却也看懂了。 陈白起朝底下扫视了一眼,系统标示的名称全部都是“牢狱囚犯”,而名称的颜色是黄色。 绿色代表友善、自已人、无害,红色代表危险、敌人、而黄色……这表示可为友可为敌。 因为她目接受的任务乃蛮夷阵营,所以这牢狱囚犯的颜色才是黄色,她想若她代表的是三府,那颜色铁定为红色。 走到陈白起身旁的巨亦扫了下方一眼,看着那群一见有人经过便歇斯底里,喊着“放了我”“放我出去”“我受不了”的惨鸣,脚却生生定住了,哪怕他内心一直喊着自己赶紧走。 “巨。”姒姜回过头喊了他一声。 巨瞬间便回过神来,快步跟上陈白起。 姒四轻飘飘地扫了巨一眼,启唇道:“这里其实关了许多的蛮夷戎狄部落的人,三府一向不会善待俘虏或不受管的部落,他们将部落一些女的贩卖出去或者拿来当战前盾牌,而男的则每日遭受鞭挞,甚至当疢蝼发生旱涝饥荒的时候,便将这些人当成动物一样杀了放出来,供军队食用。” 这些事情,于疢蝼算不得什么稳秘之事,他被关在牢中等价而沽时,自是没少听守卫闲聊过。 灾年或灾区,人肉还会公开在集市上出售,而寡食的民众相食,一斗米或许要数十千钱,但人肉的价钱比猪肉还便宜,一个少壮男子的尸体不过十五千。 陈白起愣了一下。 其实古籍记载中,食人确有此事。 甚至不少凶暴的将帅用人肉充作军粮,所到之处,就地掳掠民众为食物。 据闻羯族军队行军作战从不携带粮草,专门掳掠中原女子作为军粮,羯族称之为“双脚羊”,意思是用两只脚走路像绵羊一样驱赶的性奴隶和牲畜,夜间供士兵奸淫,白天则宰杀烹食。 如今三府亦是有样学样,抛却了学识礼仪人性道德,以此为报复以牙还牙。 姒姜或许听过这种事情,但真实发生在自己身边,还是有些难以消化。 只是……姒四为何突然提起这些? 姒姜蓦然醒悟,倏地攥紧了拳头。 他这是在……试探巨。 想来他就看出巨样貌特征与中原人不同,他知道巨是外族血统,便有意拿这些事情来刺激他。 只是,他为何要这样做? 陈白起却按下他姒姜想说的话,她轻笑道:“姒四,我以为你应该不会喜欢再回到以往的日子吧。” 姒姜见陈白起虽对着姒四笑着,但眼底却一丝笑意都没有,霎时便又开始担心姒四病娇的家伙会玩出火来。 “我的耐心有限。”陈白起淡淡道。 姒四猛地回过头来,那一张伪装的清秀的面旁偏流露一种与外貌不相符的灩骊美色,他琉璃般剔透的眼睛瞟了陈白起一眼,见其眼底的认真,便揪着衣角低下头。 “奴知错了。” 陈白起没再出声,而是继续前行。 但因为姒四的一番话,几人之间的气氛似乎变成十分沉默。 陈白起面色看似平常,但内心却十分复杂。 姒姜将爱闹事的姒四拽至身旁,却时不时若有所思地看一眼巨。 巨,乃山戎族人……他虽一直流浪颠簸,但对于与自己有着相同血统正在受苦的族人们,可有一丝同情,或者……狐死兔辈的愤怒? 但因巨惯用面无表情掩饰一切,所以姒姜看不懂他所想所思。 但有一点,无论是他,还是陈白起都看得出来,他并非如表面上那般无动于衷。 姒四被姒姜严厉管束下,这下倒是安静地当一名美男子了。 从一个石壁铺封的甬道而出,前方是两扇、两扇凸起的石墙为界,于夹缝之中挤出一条幽暗笔直的通道。 一路来怎么走都是由陈白起决定的,依姒姜跟巨的理解,陈白起似乎天生便有一种能够准备辨别方位的能力,所以他们在完全一头雾水时,只能相信她能够找到准备的深牢位置。 系统:【牢狱副本任务二】——“赤木合”乃疢蝼东胡部楚戎大将,被三府所擒所困落牢狱,目前疢蝼被三府控制,边周种族林胡、巴鞑、北戎同仇敌忾,不日北境疢蝼将迎来惨烈一战,而“赤木合”为镇压战争的关键人物,救下他施以恩情,等同拯救疢蝼大功一件,你的威名将名震东境地界,接受/拒绝? 救人?陈白起正在朝深牢接近中,却不料被系统发布的“牢狱副本任务二”给打懵在当场。 牢狱副本任务二的任务怎会是救人?难道……这深牢内的人根本不是公子沧月,而是“赤木合”? 如此一想,有些事情倒是说得清了,比如三府的态度,他们没有理由将公子沧月不杀不送走,只是这样单纯地羁押在牢中,这对他们而言,并无任何好处,甚至一个不小心,便直接得罪了两边巅峰势力。 可若深牢之人并非公子沧月,那“蟠龙刀”又是如何落入他手中的呢? 陈白起一时心中惆然若失,又疑惑万千。 【牢狱副本任务二】 任务名称:【放敌施恩】 任务描述:“赤木合”乃疢蝼东胡部楚戎大将,被三府所擒所困落牢狱,目前疢蝼皆因被三府利用酷刑牢狱控制,边使疢蝼种族林胡、巴鞑、北戎同仇敌忾,暗下摒弃前嫌结盟,不日北境疢蝼将迎来惨烈一战,而三府轻视敌军之险峻之态,必遭打击,而三府一破,便可威胁楚国北境之安危,而“赤木合”为镇压战争的关键人物,为了大义,你决定救下他施以恩情,便等同拯救疢蝼大功一件,你的威名将名震北境地界。 其它说明:此副本需组队前往(至上四名以上的英雄参加)。 任务目标:从牢狱中救出赤木合,并成功送出三府统辖区。 任务奖励:经验值500000,铸器材料基础包一份,药材基础包一份,残缺的面谱×1 “白起,怎么了?”姒姜见陈白起像木头一样双目注视前方,却停步不动,便奇怪地问道。 陈白起从系统任务详细中抽回神来,她扯动了一下嘴角:“无事,走吧。” 从一个螺旋石梯下到深牢后,他们成功将深牢外的几名守卫解决掉后,姒姜便从守卫的腰间找到一大串开锁的钥匙,成功打开了深牢的锁闭的铁木门。 一打开铁木门,便是一股怪异又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深牢内有火把,但火光很稀疏,因此牢内光线十分幽暝,并且感觉湿寒之意很重,墙角处还回荡着“滴答”坠落的水声。 深牢很大,中央有火光的地方乃一墩石架桥,一直延伸至牢内深处,这桥亦可称之为脚踏,不过离地几十公分,而脚踏下黑水溟溟。 姒姜让陈白起走在后面,他一马当先地踏入牢房内,这一脚入内,便踩进了一摊水渍当中,他这才看清楚,这间牢房内到处都是水,囚犯若常期处于这种环境,久而久之不用杀亦会得病而亡。 深牢之所以为深牢,因为这个深牢除了有守卫之外,还设有陷阱埋伏,不过姒姜擅长此类,所以由他探路,很快便将陷阱的大致轮廓摸索出来了。 众人有步学步,跟在姒姜屁股后面行走,这样可避免中陷阱,走了十几步,前方水声滴答处似有铁链摩挲碰撞的响动声,因牢内极其安静,若耳力极佳者,还可听闻一人粗重的喘气。 众人齐齐抬头看去,只见牢中,一个张合的巨大兽骨架内十几条粗铁链捆锁绑着一个人,此人一身衣物尽烂,只剩些许布料遮掩下身,因此可以清楚看到他的身材十分高大壮硕,身上隆起的肌肉,硬硬实实,像一块块坚固的石头,只是此时他的胸肌上、手臂上、大腿各处布满了血痕伤疤,他脑袋无力地耷拉下来垂在胸前,伤痕累累地狼狈着。 那人因低着脑袋模样自是瞧不清楚,但明显人一看便知这一身刚猛腱子肉的壮汉,并非那穿上衣身材修长精瘦的公子沧月。 果然不是他…… 陈白起亲眼所见,还真有一种握紧拳头用力却挥空的失落。 他到底在哪里? 为什么她就是找不到他呢? 第七十六章 谋士,姒四的特殊技艺 “救人吧。”陈白起淡声道。 “他是……公子沧月?”姒姜转过头,眼神古怪且探寻地睨陈白起。 明知他是故意挤兑。 陈白起心中喟叹一声,语句简短:“他不是,不过人要救。” 至于救人的“理由”,她暂时还不曾编造好。 他们前后脚踏着清脆回音的冷石地砖前行,阴暗而幽青的石面映着虚弱无力的火光,有一种连空气都被污秽熏染得浑浊。 这时,巨突然几步越过众人率先上前,他到达兽骨架锁的位置,将那人垂落的脑袋给抬了起来,一阵哗啦啦铁链子被拖动的声音,众人探前一看,从外貌上看,却是一个蛮夷人。 其模样坚毅而深邃,无眉无须,唇厚鼻隆,皮肤黝黑,轮廓如石般雕刻,眉骨用紫黛纹有螺旋图腾,乍一看,他竟长得与巨有着五、六分的相似。 不过,这北戎人的外貌特征典型,十有*都长得差不离几。 “巨,你亲戚?”姒姜围着那个被铁链锁着的人上下打量了一遍后,诧异道。 巨顿了一下,将他的头放了下来,摇头。 姒四蹙眉,他抿着唇道:“此人……应当不简单,若非汝等要救之人,何不任他留在此处。” 巨猛地看过去。 眼神中带着冷厉。 而姒四则垂落翩长的睫毛,避开了他的视线。 “奴只是不愿让女郎陷入莫名的危险之中,此人不过一外族人尔,尚不值得女郎冒这么大的风险。” 巨方才凶厉的神色一滞,略感迟疑跟无措地看向陈白起。 难得见巨有如此“生活”的表情,陈白起浅笑地迎着他的目光,道:“巨,你想救他?” 巨内心似乎挣扎着,他看了那外族人一眼,闷声道:“我留下来吧。” 姒四与姒姜兄弟俩表示对此话不解。 陈白起却渐渐有些落寂下神色。 儿大不由娘……呃,这话好似不对,可这心境却莫名契合啊。 巨涩涩地朝陈白起解释道:“巨……巨可以代替他,这样一来,便可为女郎拖延一些时间离开……巨——” “巨!”陈白起摇头,轻声却坚脆地打断了他。 巨惊了一下,直愣愣地看着陈白起。 “我会救他的,我一开始不是这样说过了吗?你忘了?”陈白起不愿他为难,遂柔声问他。 巨下颌绷紧,肱臂肌肉鼓起,喉中嗓音困难挤出:“可是女郎会危险……” 人,他虽想救,但他却不愿意拿女郎的安全去冒险。 “于世求生,本无异与困境中救安,何为危险,为何安全?”陈白起轻笑走到他面前,然后不轻不重地踮起脚尖,拍了一下他的耷拉的大脑袋:“莫以小人之心度吾之腹,你家女郎心似雄鹰万丈,无惧崖渊风冽,酷寒皓日。” 巨配合着陈白起勉强踮起的身高,弯下了庞塔身躯,被她这么轻柔略带指责的一拍,他一时只觉像一块一直压在肩膀上的重石被击碎,人一下便轻松了起来。 巨的想法很简单,便是相信陈白起。 她说无惧,他便无惧。 姒四静默地看着这主仆两人,从他们身上,他看到有一种令人无法插入的氛围,它叫体谅跟信任。 他灩丽而阴柔的面容一片沉默,只是袖下的双手习惯性地死死绞在一起。 “既已决定,那便由着你任性救人吧,兴许这三府的人早已发现了端倪,这井上跟蚁蜂窝似地,派了群生的重兵来围剿。”姒姜抄着手,虽不赞同他们要救一个陌生外族人,可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主意强的陈白起跟脑袋一根筋的巨,便只能扯着嘴角,不阴不阳地说说风凉话。 陈白起踅身,朝他笑了一下。 巨则睁着一双呆木大眼看着他。 姒姜抚额,实拗不过了,只能无声投降。 既要救人,这个异族人身上的铁链枷锁便得先行解开,才能够将人放下来带走。 他们拿了守卫的钥匙一一试过,却无一能用,想要强行将粗蟒般铁链拆除,却连巨的“鲨绞”使劲砸砍都无可奈何。 而陈白起因潜入穆府进出方便,没将“青龙偃月刀”带予身上,自然又不好从“系统包裹”中直接取出,因此眼下她手中亦无什么名刀利器可用。 “此锁乃南陆神鈾子制作,这种锁有六个滑子——带凹槽的金属薄片,在用钥匙开锁之前,得使滑子进入适当的位置,此锁共了四片钥匙,缺一不可。”姒四瞥了一眼,突然道。 所有人刹时都望向他他。 “你可会开?”陈白起道。 姒四沉默了一下。 陈白起眼眸一闪,道:“你若会,我便欠你一份人情,。” 姒四琥珀妖眸轻抬眼瞅着她,水光溜溜,泛着幽蓝之光,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奴需要一些东西。” 陈白起道:“譬如……” 姒四点数:“匕首,铁片,细硃砂,覃铜,黑黏土……” 陈白起眉心拢了拢,望向姒姜:“你那里有几样?” 姒姜从姒四说话开始,便一直看着他,听到陈白起询问,便回过神来,他细算了一下:“细硃砂可用于易容膏发涨,我这里倒是有一些,但黑黏土没有,不过倒是有寻常黏土……” 陈白起接过话:“匕首跟铁片我有,覃铜却无,不过类似的金属倒是有。” 姒四道:“可以试一试。” 他们将姒四需要的东西一一摆了出来,姒四先是跟深牢中借了火,利用火烧人工制作的铁片,再于铁片上细硃纱混上黑黏土又加入脆铜加热渐渐化软融为一体,最后,姒四便将软掉的混和黏土直接整个塞进铁链锁中。 摸约几息后,再将其拔了出来,此时混和黏土已硬,并利用锁头的空隙初具模型,然后,姒姜细心地再拿起削利匕首,一点一点地雕琢刻画着硬混和黏土。 整个雕刻过程之中,他十分专心凝注,力求每一份力度均匀。 陈白起于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这是在……自造钥匙?” 巨不明所以。 姒姜则愣愣地颔首。 陈白起看向姒姜:“这项精煁技艺莫非是越国王室祖传?” 这话当然是开玩笑的。 姒姜表情很低落:“他自小便离国为质,这些年究竟在楚国经历了什么,我估计只知别人口中的安慰字词,具体便不得而知了。” 陈白起劝慰道:“人活着便好。” 其它的事,总会有缓和的一日,时间乃良药,可治愈一切的隔膜。 “陈三,你说人于世活着究竟为何?若不为力,便受人压,若不为权,便受人欺,赵国……赵国就因为一张鲁班机械图,便可将越国毁灭,楚因强权,便可将吾之兄弟当牛养禽养,吾之苦难,吾兄弟之苦难,此帐该如何了结?”姒姜嘴角讥诮道。 “姒姜,若你愿争,我定会助你。”陈白起敛色正经道。 姒姜顿了一下,继而一笑,唇畔漾花,嬉皮笑脸道:“陈三,此话当真?” 陈白起亦笑了一下:“自不虚言。” 姒姜与她一块儿笑着,但笑着笑着便笑不出来了,他垂下眼:“为何……”为何要待我这样……好? 到底是大丈夫,有些话脸皮不够厚着实说不出。 陈白起一开始没听懂,但看他的表情慢慢琢磨一番后,她好似看懂了,便老实道:“这一开始或许只是命中注定(阴差阳差),后来或许是觉得……你值得。” 他如今于她而言,就像连体婴的另一个,随着两人契合度越来越高,他对她的忠诚度越来越高,她更能够清晰地感知到他的情绪、思想、情绪,甚至愿望。 她若不帮他,又该帮谁? “好了!” 姒四的声音突然响起。 陈白起与姒姜同时望去。 众人一块儿围拢过去,只见姒四将新制作的“四片钥匙”缓慢地插入锁中,他道:“它只用一次便会坏掉,倘若这次开不了,你们最好还是放弃救人。” 陈白起神色平静:“我自有主张。” 姒四闻言,心下冷嗤一声,便不再枉作小心,他小心翼翼地扭转“四片钥匙”,他似乎是在慢慢调整角度、方位、嵌梺,突然他手中顿了一下:“此人既被如此严密地锁住深牢,必是穷凶极恶,若将其放出来,他醒后见吾等心生歹意,你们有信心能够制服他?” 这话问得倒有几分紧张了,他可没什么武力值,基本上这异族人一只手臂便有他一条腿粗了。 巨立即道:“他受了很重的伤,我会好好看牢他的。” 姒姜看着姒四,道:“放心,为兄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姒四扯动了一下嘴角,不置可否,便再次凝下神,他动作细微,专注,额上渐渐沁出了细汗,就在众人屏声静气等待中,只闻“咔嚓”一声,那锁竟然一下从其手臂上开了,而钥匙却也经最后一下,彻底宣告碎裂了。 那人双臂失去了支撑,一下便软摊了下来,被巨一把接住。 “啊啊啊啊啊——” 突然,从深牢外,传出一阵扯破喉咙成千上万的嘶吼声。 “啊啊——有人要逃跑啦——” “啊——ξδεζζζλ——” “糟了!是狱中的人在造乱!”姒姜细辨之下,神色一变。 姒四历来胆小,只懂伪装的镇定,他慌了一下:“他等如此叫嚣,必会惊动上面的三府守卫,那时吾等想逃,便会加倍困难了。” “我去引开他们!”巨咬牙道。 陈白起却始终没有说话,她想了想,心道:想来方才他们经过被他们瞧见,求见救无望,便心生报复,若继续将他们留在牢中,必会被那群人通风报信,暴露了身份样貌特征。 “事已至此,既然他们要闹,便将事情彻底闹大吧。”陈白起出声道。 “什么意思?”姒姜瞪眼。 陈白起看向巨:“他等不是想逃吗?那便一块儿从这牢中逃吧。” 巨一震。 姒四反对:“你是打算混淆视听?可问题是,我们有时间去放人吗?” 陈白起道:“我们虽说只有四人,可对方一放一牢便可得十数人,这十数人再分别放牢,这叠叠累加,这速度便可快了。” 姒四一下找不出反对的理由了。 巨自告奋勇:“我懂山戎话,我去跟他们说。” “巨,你跟他们说,要想自救便必须得听我们的,牢中地形复杂,若他们混乱中慌不择路,便只会自寻死路,你让他们互助互帮,将所有人都放了出来后,便放火烧狱,最后再挟持牢狱中的侍卫迅速撤离。”陈白起道。 巨颔首。 “我与姒姜便不去了,你独自行动较为轻捷便利,亦省得被人将吾等都记住,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你只需将一牢的人放后,把该交待的话交待下去,便循原路返回与我等于井口处汇合。”陈白起交待完后,又悄悄地交给他一瓶生命药剂,嘱咐他若不慎遇到意外受了重伤时,便将其喝下。 巨忙不迭点头,他将人放了下来,便飞快奔跑出了深牢。 ------题外话------ 抱歉,静这几天突然请了假,因为有重要的事在外处理,根本没有回家上过网,便让朋友帮静上作者后台发布一条请假条,可她好像没有搞对,或许根本搞不懂哪跟哪儿,怎么弄,所以这个请假的信息没有发上去,静今天回来才看到,嗳,让大伙着急了,静很不好意思,从今天起会开始恢复更新的。 第七十七章 牢狱副本(三) 等巨匆忙的身影消失与幽暗深牢中,姒姜易容后的面貌将其眼中的戏谑表现得活灵活现,他道:“你可谓之用苦良心,将好处、人情都一并卖给巨了。” 姒四美眸含濛水之意,轻瞥了陈白起一眼,心中亦是这般考虑的。 这批牢狱中的异族犯倘若得巨出手获救,自会对其感恩其德,这对于历来被楚人排挤的巨而言,定会多少产生一种归属感跟满足感,陈白起本毋须选择这般,但若非考虑到巨的心意,她想来不会特地拐了一个弯想出这样一个办法去救这群人,还不让巨产生心理负担。 陈白起喟叹含笑:“我身边只有他跟你,他之愿我能达则何乐而不为?”顿了一下,她又补了一句:“如你一般。” 姒姜一听,顿时赧颜尴尬,拿睐目瞪她。 他并非嫉妒巨方这样说,可被她故作善意的安慰一句,倒显得他此人多么地小气心眼儿多了。 陈白起笑了一下。 其实巨跟姒姜到底是有些不同的,姒姜是因为与她签下了“契约”方这般贴心,可巨他待她,却是不掺杂任何其它因素,因此她特别珍惜他这一份弥足珍贵的心意。 姒四打量着陈白起,撩了撩嘴角,便垂下了头,不知何思。 “姒四。”陈白起突然喊了他。 姒四下意识地抬起头,朝她看去。 “方才救人你做得很好,出去后有何要求尽管予我提。”陈白起朝他微笑道。 姒四略愣了一下,甚至不及思考,便快速问道:“可否应允?” 陈白起似被他的反应逗笑,她弯了弯唇,然后似伤脑筋地瞥向姒姜方向,道:“视情况而定吧,倘若你让我去替你灭了赵国复国,这可有点为难我了。” 姒四呆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她是在跟他开玩笑之后,便抿起嘴角,朝她绽放出一抹悬崖之花般令人无法捉摸的笑意:“女郎用安心,定不会比替兄长、或者那个异族大汉要办的事难。” 姒姜始终没有插话两人之间,但心底却狐疑并心寒着,姒四为何独缠上陈白起,他倘若当真有事,何不愿求助于他,再怎样他们亦是兄弟,他定会帮他,可他却舍近救远,宁愿冒险。 由于他们三人之中,陈白起乃姑子,而姒四身娇体弱,是以携带“赤木合”离开的任务便落在了姒姜的身上。 可这“赤木合”简直跟一头黑熊一样重,而越国人大多体型削瘦而纤长,偏南方的小骨架,而姒姜亦是因为受制于天生体质的问题,当不了剑客刀客,方选择了刺客这种技巧敏捷性技艺,想当然,这样的他想扛着笨熊一般的“赤木合”行走,这并非一件易事。 姒四偏回头看了一眼扛着赤木合面红耳赤,气喘吁吁的姒姜,娇声略带嫌弃撇嘴:“梅花鹿的楚楚腿,怎恁地慢。” 陈白起走在最前带路,因为耳朵灵敏,于是一字不落听入,便“扑哧”一下地笑了。 这姒四还真是随时不忘挤兑一下自家兄长,不过就凭他这种身型力量,还真是没有嫌弃别人的资格,估计这人若落在他身上,估计直接便给压趴了。 姒姜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听了姒四的话,终于一直压抑的火便被燎了起来,他对姒四道:“要不,你试试?” 姒四踅身,面无表情道:“何以我要试?” 姒姜亦面无表情:“这样便能够看清究竟谁更慢。” 姒四抬起下巴,冷笑:“幼稚。” 姒姜亦冷笑:“究竟是谁幼稚?” 见两人越靠越近,针尖对麦芒,陈白起出现将两人推开,她道:“罢了,人我来背吧。” 姒四与姒姜同时低下眼看向她。 陈白起从他们身边经过,她拽起赤木合的一条手臂,将其拖起,一个揉身斜下,将“赤木合”朝肩上一扔,便将其背好了。 只是在手长腿粗的赤木合衬托下,本就身量娇小的陈白起,看似一孩童背一黑熊在身,这画面怎么瞧怎么令人觉得咋舌。 姒四与姒姜:“……” —— 从深牢之中上来后,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巨却一直不曾回来,陈白起打开系统副本地图,看到属于巨的标示信号离他们所在位置越来越远,看情况既不像遇袭又不像慌忙逃难,而是一种很有规律的时速的移动,她想了想,便朝姒姜他们道:“我们先带人离开牢狱。” “不等他了?”姒姜不清楚具体情况。 “或许是遇上其它要紧之事了。”陈白起将“赤木合”的身子拢紧后,便开始搜索撤离路线。 “你们听到什么没有?”姒四惊道。 陈白起眉目一动,刚一回头,便听到四周围传来“哐当”的重物砸下地面的清脆震耳声响,只见那漆黑的一道道铁闸门竟然开始自动落闸,本应有路的位置被封锁住了,空余的路段则被该变了路程,如同扭曲了的地图,改天换地。 “定然是那群逃犯惊动了三府,开启了牢中阻截机关!”姒姜喊道。 系统:请注意!牢狱副本地图已改变,需要重新加载方可开启,接受/拒绝? 陈白起道:接受。 系统:牢狱副本地图加载中……因特殊缘由,加载速度减缓,可能需要几分至十几分钟…… 陈白起一看“副本地图”眼下估计一时亦指望不上了,便一把扯上了武力值极其低下的姒四,对姒姜道:“三府准备关闭牢狱,或许会派重兵于关卡中剿杀,必须立即突围。” 姒姜见姒四瞬间便“落入”了陈白起手中,慢了半拍道:“好!” 陈白起扯着面色青白的姒四一块儿朝着不断落下的铁闸门空隙间跑,她的速度很快,姒四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无根风筝一样被她拽着飞,两脚根本不着地。 而姒姜见陈白起带着两人跑,尤游刃有余,之前的担忧便一下消散了许多,他运足了力气,奔跑的速度亦不遑多让。 他们左躲右闪,这牢狱的机关设计便是田字四口,若一条路被堵死,剩余三路便会同时闭合,这样一来,等同将人给锁于铁牢之中。 这一道道落下的铁闸门闭合速度很快,只是陈白起跑起来更快,她见姒姜体力下降得十分厉害,快要跟不上她的速度,险些要被困于黑狱牢中,她考虑目前她也顾不上救济他,便趁拐弯处,光线阴暗下来的一瞬间,将一道“回城卷轴”撕了贴在其身,直接一腿将他踢出副本去。 由于她计算得妥当,速度又快又猝不及防,一瞬间“回城卷轴”将姒姜吞没,他根本便没有回过神来便失去了意识消失在牢狱副本中,而姒四被陈白起拽着飞奔,由于紧张与无措便干脆闭上了眼,因此这样诡异又神奇的一幕,他并没有看到。 只可惜,这样的“回城卷轴”陈白起乃平陵任务奖励的,仅有这样一个,所以接下来,她只能拼尽全力跟这迷宫一样张口吞噬的牢狱副本拼了。 她左冲刺,右闪避,揹着一人,带着一人,在终于突破第七个关卡时,从左右两路身后,竟冲杀上来一批甲士。 此乃三府培养的混血的甲士,既有戎族人的彪悍血统,亦有楚人之血统。 听着身后传来紧追不舍的塔塔脚步声响,姒四咬紧下唇,颤声道:“可、可是有人追来了?” 陈白起让姒四尽管闭上眼,忽听得呼的一声,刹那间,人没牢中,一条黑影突然从壁岩中借势掩护,猛然间便祭出寒光兵器。 三府甲士抬头一看,但见面前冲出一道黑影,此人不逃反返便已是令人吃惊,而更令人震骇的是,他还背着一个彪型大汉,居然能在壁岩上跳跃如飞,这人究竟何方神圣?! 震惊只不过一瞬,下一秒,前方一排众人只觉锋利刮肤的寒光一闪,眼前一黑,便永远失去了意识。 系统:你成功击杀牢狱暗卫×20,获得经验值120000。 虽击杀掉了一批追击,但后方人数仍旧不减,并穷追猛打不断,陈白起甩不开,无法,唯有立即打开“酒馆”的页面,她查看“酒馆”今日刷新的英雄有“射雕英雄传”英雄——华铮,“天龙八部”英雄——刀白凤,“卧虎藏龙”英雄——玉娇龙,不过论品阶的话除了“刀白凤”,其余皆属于一般。 “刀白凤”乃天龙八部内段誉之母,此人箭介擅鞭,以软鞭为兵刃,可群攻之。 而她需要的条件是一件绿阶以上的兵刃,正巧陈白起拿得出来,于是她将交易物品放入条件框内,选择招募英雄后,只见面前一阵强光闪出,一名人到中年,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美人便翩翩然地出现了。 她对于突然出现在牢狱之中并无讶异或好奇,十分中规中矩地向陈白起拱手道:“属下刀白凤,愿意为您效劳。” 陈白起眼下亦没有心情研究这从系统中招募出来的英雄,她道:“你替我挡下追击来的这群甲卫。” “白凤遵令!”刀白凤二话不说,祭出软鞭,便纵跃冲了上去。 而陈白起则继续带着赤木合跟姒四于牢狱之中兜圈,系统副本地图还需要几分钟才能够更新完毕,她眼下盲打盲撞也找不着出口。 随即她点开了英雄“刀白凤”的属性资料,上面有她的血量条跟体力值,随着时间越来越长的打斗,她血量跟体力值在明显地消耗着。 因为“刀白凤”武功跟品阶都不算高,所以陈白起只打算用她来挡一挡追兵,并无继续续约的打算,所以没有给她补充生命药剂,这样英雄死亡后,便需要再次召唤才会出现。 姒四抓紧陈白起的手,不敢张眼,只是惊疑喊道:“方才好似有人说话……” “闭嘴,小心灌风。” 陈白起刚警告完,姒四便狠灌了一口风气,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陈白起无奈地瞥了他一眼。 将他扯近身,伸出一掌抵于其背,帮他顺气止咳,省得他发出的声响太大,引起动静。 系统:牢狱副本地图加载完毕,已可开启。 陈白起双目一张:立即开启“牢狱副本地图”。 系统:“牢狱副本地图”已成功开启。 陈白起立即查看“牢狱副本地图”,新加载的“牢狱副本地图”较之前累增了许多新的路线图,路口多变,拐七弯八,多有重兵把守,她刚找出出口的位置,这时系统又发布了新的任务。 【牢狱副本任务三】 任务名称:【逃脱牢狱】 任务描述:请于限定的时间内(十分钟)逃脱出牢狱。 任务奖励:加速护符×1。 陈白起查看了一下牢狱副本的地图,目前铁门闸口的机关布局基本已然定型了,原先井然有致的牢狱变成了复杂多变的路型,要想从地面上行走哪怕有地图参考,亦会比较耗费时间,所以,她必须另辟蹊径方能够完成任务。 系统:十分钟倒计时开始,9:59,9:58,9:57…… 第七十八章 谋士,牢狱副本(完) 随着系统的倒计时开始,陈白起已将牢狱的大体铺阵路线图谨记于心,她规划好行进的路径便开始重装出发。 此刻摆在陈白起面前的情景是,有着许多关闭且高耸至岩壁顶端的铁闸门,它们就像一道道铁栅栏将她围困一隅世界,左右进退不得,亦有许多被开启的门,但每道门后或许又是另一堵围墙牢房。 你或许永远都不知道你下一步前进的路,是否会将你陷入一种举步维艰的情形,即便她身怀地图,亦需要慎之又慎地观察。 陈白起没有选择出口,哪怕可供她选择的出口有七处,它们遍布在东南西北上下左右,只要她按照三角指示路标行径,便可以抵达出口处。 ——只是,处口必然早已是布满严森守卫。 “三府”能够在疢蝼成为地方一霸,便是跟他们拥兵自重、巩固自己屯营布寨有关,他们兵力充沛且懂得抱团互助,为抵御中央管制跟地方势力,更是将三股力量扭成一股,更加壮大的威势,直接造成北地势力的颠覆跟游牧蛮夷的威胁。 因此,“三府”若认真了,以以一力迎敌却显得相对渺小了。 姒四全身绷得死紧,他竖起耳朵感觉身后追兵好似被甩掉了,而陈白起又从先前那种亡命途跑变得从容伐步,这令他多少松了一口气,他软着双脚打着圈儿跟着她的步伐,汗湿透背,他挤出一丝眼缝,眼珠子溜转,于四处打量:“此为何处?” 陈白起望向上空,他们从高大的石头建筑走至一座枯涸的古老的桥梁上,周围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腐烂断搁的船只,静寂与幽暗笼罩着这座早已枯竭的地下截道,她们从桥梁上翻下,走在圆壁石洞之中,越走越狭窄,越来越黑暗,那空洞而阴凉的洞穴之中,仿佛能从黑暗之中伸出无数双手来。 陈白起带他停于一处,因为黑暗的关系,姒四死死地拽着她的手臂,浑然不知全身的力气都依仗着她的搀扶。 “你先放手。” 陈白起准备动作,便让姒四先放开拽着她手臂时不时捏几下的手。 姒四怕黑,他看不清环境,便下意识将她抓得更紧:“你……要丢下我?” 空荡的回音使他的问话略显尖厉。 陈白起一愣,她夜视眼很不错,自然能从黑暗中观察到他的神色极其不安,便安慰道:“我只是需要掀开脚下这个铁盖。” 姒四闻言,半信半疑地低下头,他嘘眯着眼睛,凭着脚底摩挲的触感,“看着”他们脚下的确正踩着一块有着凹凸不平纹路的铁盖,他挪了挪脚,怪异道:“不是要离开牢狱吗?为何要来此处,做这些事情?” “做这些,便是为了离开牢狱。”陈白起于黑暗之中的声音,显得沉静而柔和,有一种别样令人安心的特质。 姒四犹豫了一下,终于缓慢地放开了她。 陈白起见他放开她后,便用一种受惊后随时准备朝她伸手的神态凝望着她,一时竟也觉得他倒有着几分楚楚可怜。 或许他常用这样无助而唯一的神态诱引别人,他无武力却有着一种比武力更厉害的美色,倒也是一个能伸能屈之人,但凡能利用之,他便物尽其用,从另一个侧面来看,这也是一个受尽了苦难之人。 “姒四,再站远一些。” 姒四听陈白起喊他名字,眸心跳了一下,他看了她一眼,便慢慢地又挪了一小步后退。 “可以了吗?” 陈白起点头,又想起他看不见,便“嗯”了一声,便将背上的赤木合放到地上。 这个地方乃三府的地下水渠,三府地处涝地自然需挖掘水瞿疏通水流,这人工开凿的水道,有干渠、支渠之分,干渠与支渠一般用石砌筑成,这个地下水渠几乎挖遍了整个三府,直通河坝溪河。 而农田灌溉常利用江河之水,是以最终通过河坝的水又会被引入农田。 陈白起俯身贴于铁盖下,听着激水声响,便知没寻错位置,她手嵌于铁盖边沿处,鼓足力气将这块厚实指厚的铁盖给移开。 这铁盖估计得有二百多斤多,陈白起一身蛮力硬将其咯吱咯吱地搬开,当铁盖一移开,盖下一个呈一个圆洞,洞下哗啦啦的激水声冲刷着岩壁便更响亮了。 姒四站在旁边,脸上映出一层幽白水光,他双目瘆人清亮,咽了一口唾沫。 “你会泅水吗?”陈白起抬起头。 姒四脸霎时一白,他瞳仁放大,退了一步:“我、我不会。” 越国乃山城,他自然不会泅水。 陈白起早有预料,对这个答案亦并不意外,她点头,表示明白了。 她起身将赤木合重新背在肩上,然后脱了一件外衣撕成条状,再将布条编制成结实的布绳,接着让姒四帮忙将赤木合的手跟脚牢牢缠在她的身上。 姒四边绑边嘟囔霾怨问:“为何要如此费事救此等无干无系之人?如今这般田地,带着他不过拖累吾等罢了。” 陈白起随口应道:“往后若能用他一人救下许多人,倒也值当。” 她说得不清不楚,姒四也听不仔细明白,却知道她救此人是有打算计较的,并非什么不分场合的大发善心。 这下,他也不劝了,估计劝也劝不出一朵花儿来。 “这样可妥?” “腰的地方再勒紧些。” “你托着他……当真没问题?” “嗯。” 将赤木合绑好后,陈白起原地走了一圈,又动了动,感觉没有什么问题后,便让姒四抓住她的手。 “我、我不要下水。”姒四摇了摇头,拒绝了。 他事到如今才发现,原来他是怕水的。 看着铁盖之下奔腾激白似浪的水流,水声激激风衣起,那水寒之汽令人毛骨悚然,且水不知深浅,水流又如此湍急,这人一落水,不幸的话便尸沉水中,侥幸的话,亦尚不知会这样晕头转向地被冲去哪里,一想到此处,简直令人手脚发软,心肝儿直颤。 陈白起认真地看着他,道:“你若不下水,我便会丢下你。到时候,你可能会被三府的人抓走,他们会向你逼问关于我等的消息,比如我们去了哪里,我们一共有多少同党,或者揣怀着究竟什么目的,你若说了真相,你便会被他们灭口,你若不说,你便会生不如死。” 随着陈白起的讲述,姒四的脸色更白了,还透着一种惨绿。 陈白起伸手抓住了退缩的他。 “我能带你逃到这里,便能够带你逃得更远,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不是一直很渴望着自由,渴望着再无拘束再无压迫的自由?那就鼓足勇气,且随我走这一趟。” 姒四低下头,银白的水光像浮动的透明光带,映射着陈白起于黑暗之中愈发虚幻的面容,他似被陈白起讲述的声音迷惑,一个恍神怔愣,下一秒被整个人失重,被扯掉下洞中。 “扑通”一声,姒四只觉惊诧瞠大的眼睛被冰冷的水侵袭生痛,无孔不入的冷水霎时便灌入的他的鼻嘴之中,他四肢无着力点,就只能这样恐慌地大幅度摆动着,使劲且无用功地拨动着水流,他想喊叫,但这样做,只会被灌入更多的水。 “冷静点,抓紧我的手。” 耳朵传来那人一贯清冷而从容的声音,这令姒四多少亦能多中得到一些精神上的庇佑,他使劲抓住陈白起与他交握于的手,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听着,我让你吸气便吸气,闭气便闭气,现在,闭上嘴巴,别再灌水了。” 姒四经一波撞得他头晕眼花的浮力冲出水面,他剧烈而抽搐地呼吸着,他的心脏因还活着而生痛地跳着,他听到陈白起朝他喊的话,那清越的嗓音于空荡的下水道中回荡,他下能地“嗯”了一声,亦顾不得她究竟听到没有,立即闭上嘴巴,慎防呛水。 上流冲刷下来的水流十分激越,直撞得人身躯发麻发痛,基本上不存在什么空余时间容他们再说话,便被一波又一波湍急的水流给冲着旋转、跌撞、翻滚、下沉、上浮。 所幸在水渠没有什么伤人的浮飘物或者岩石挡道,一路很是顺畅地顺流而下,除了于水中感到惊险刺激一些,倒是没有多少意外危险,想来这种事情在陈白起做之前,自然是早就知道的。 也不知道会被这股水流冲到哪里,反正十分钟已经过去,陈白起的“逃脱牢狱”任务都顺利完成,他们还在水中挣扎,直到他们的体力基本快耗尽时,终于从地下水道中感受到了光,那光于不远处射来,他们睁着眼睛,一下便被光给包围住了。 ——终于,从地下牢狱中出来了。 到了下流汇入溪泊之中,陈白起他们才感觉到冲力变小了,这时姒四早已筋疲力尽,几近虚脱,陈白起蹬着水,将他扯近身边,给他灌了半支体力剂后,剩下半支灌进自己口中,便准备游上岸。 不料,这刚准备上岸,却感觉岸上好似有人,掉头一看,却见不知何时,岸边竟站着一排手持弓箭,一脸警惕冰冷盯注着他们的人。 第七十九章 谋士,秋社祭祀寻主公 他们披头散发,长满黑浓腮须,上身不着一缕,下身披着及膝兽皮、脚趿草履,肩至腰跨处斜挂着一条麻绳箭囊,长得十分高大壮硕。 前面的一批弓手正搓着脚跟朝着河堤旁逐渐收拢,其后面小树林内有一群穿着稍微精美的十几人则牵着马缰,遥遥地盯视着河中三人。 姒四被灌入了体力药剂后,渐渐也恢复了一些力气,只是他见刚从水中脱险,便被一群凶神恶煞的蛮夷人将他们围困住,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他们已被冲及浅滩,水并不多深,人直立起漫及大腿根处,姒四上身紧贴着陈白起,眼中有着措手不及的慌张。 陈白起冷静扫视过去,见系统对这群人的标示为“孤竹山戎”,便已大体知道这群人的身份。 目前山戎、林胡与巴鞑等族落正在交战,此番地界乃“孤竹山戎”所据,他们应当是误入他们管辖区了。 “叽嚅吁咪喽喽!”一名弓手朝着陈白起三人吼喊道。 系统翻译:“你们是什么人?!” 陈白起观察他们所使用的弓箭乃最简单的木弓,箭矢亦是木头,不过木条被削尖得十分锋利,套了铜箭头,做工相较楚国武器更原始简单,只不过这种箭矢射程虽短,但威力亦不可小觑。 “他们在说什么?”姒四咽了一口唾沫,强作镇定地向陈白起询问道。 陈白起瞥了他一眼,其实她本身是比较颀赏如姒四的这种“表里不一”,哪怕他内心如何害怕崩溃,他至少表面都能够表示出一种镇定与担当,这样的人既不会拖人后腿亦不会令人感到厌烦。 弓手见他们没有回答,便继续喊道:“嘎鼓嘎固磕磕膜马!” 系统翻译:“立即上岸,否则我们就会射箭了!” 陈白起翘了翘嘴角,道:“看来是被人误会成敌军了。” 姒四暗下眼眸,道:“他们……是戎族人?” 因为戎族分支颇多,有大戎、小戎、陆洋之戎、九州之戎、骊戎、犬戎、扬拒、泉皋、伊雒之戎、姜戎、茅戎、北戎(又称山戎)无终等名称,而山戎,亦是戎族的一支,即是由西方迁往北方居住的戎族。 所以山戎族亦统称戎族人。 “嗯。”陈白起漫不经心应了一下,她从水中移动裤管,长期泡在冰冷的水中十分难受,她注视着岸边,道:“你说我将背上之这个外族人交给他们,他们会不会放过我们?” 姒四一把拽住她,摇头:“此人身份尚不明朗,岂可随意冒险?” 陈白起回他一眼:“可若不上岸,我们或许下一秒便会变成两个筛子。” 姒四顿时表情一僵。 “……那还是上吧。” 果然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他们拖着一身湿哒哒地上岸,岸堤上的弓手立即退后几尺,箭矢指对着他们三人,呃,或许是二人,虎视眈眈,仿似他们有任何轻举妄动的行为便会立即射杀当场。 “你……你可会说山戎话?”姒四盯着那一群异装怪服的蛮化外族人,暗自皱眉。 经这一番变故一吓,姒四原本被压抑的本性倒是显出来了几分,他之前明显为了气姬姜而故作一副卑微小人的姿态,眼下倒是忘了伪装,反而其身为一国公子的清倨与冷静倒是渐渐显露了出来。 他已忘了对陈白起的尊称,亦忘了她是他的买主了,只把她同伴,当患难之交了。 “不会。”陈白起道。 姒四霎时瞪圆了眼:“方才你不是听懂了吗?” “会听……不表示则会说。”陈白起道。 再说,她也不是听懂了,她理解的意思全是系统翻译的,没有巨在,她确实也不能与山戎人正常交流。 “那怎么办?你……你能打得过他们吗?”姒四的话带着一种蠢蠢欲动的拼命。 陈白起对他的提议失笑:“你可知这一片山林皆为他等的地盘,即便我有能耐将眼前的这一批山戎人打倒了,可若他们再一召唤,又从林中冲出来一批,这样一来光是耗就耗死我们。” 姒四被她这样一说,顿时萎靡了:“那怎么办?” “找他们谈谈吧。”陈白起轻松道。 姒四横她,咬牙:“你不是说你不会说他们的话吗?” 陈白起挑眉:“我是不会,可他们之中难道连一个懂楚话的人都没有?” 姒四一噎,半晌他又担忧地嘟囔一声:“要真没有怎么办……” “先帮我将身上的人解下来。”陈白起侧过身。 姒四抿紧嘴唇,眼神不住四处紧张打量,一边替她解布绳,可是因为先前绑得太紧又浸了水着实难解,姒四使出了挥身力气始终都解不开,于是陈白起从腰间抽出袖箭递给他,让他割开。 等将身上之人放了下来后,陈白起这才能够活动一下僵硬酸痛的四肢。 弓手们或许见他们言行举止十分异常,既不害怕逃跑又没说话解释,一时亦辨别不清楚他们的身份,便派了人去请后方林子里的人前来盘问。 不一会儿,便走来一个身穿褐色胡袍,满脸大胡子的中年戎族人,他操着一口不地道的怪异楚国官话向他们问道:“尔等何人?” 姒四听到这群野蛮之人能够沟通,顿时眼眸一亮,心道果然给陈白起料到了。 陈白起出面,她将湿辘辘的头发甩于背后,拱手道:“吾等乃疢蝼外商,因无意中务非穆府少主而被关押进了牢狱之中,今日牢狱之中闯入能人搅乱牢狱秩序,吾等则趁机越狱,然从牢狱中逃脱慌不择路时,不慎落入一水渠当中,便被一路冲流至此。” 陈白起解释得较为详细,有头有尾有根有据,虽然这个中年戎族人不一定能够全都听懂,但至少他听出了他想要知道的消息。 这三个人并不是什么楚人奸细,而是从楚人牢狱之中逃出来的逃犯。 那人听了陈白起的解释,不置可否,直接掉回头与后方林子内的其它人交头接耳商谈了一番,他又出来道:“尔……乃楚人?” 陈白起:“然也。” 那人脸色一下便变得愤恨。 姒四轻撞了她一下——何以如此诚实! 陈白起回了他一个眼神——这明摆着的事实,她能骗谁? 那中年山戎人冷冷不善地注视他俩半晌,突然将视线移到他们解下来放在地上之人,眼睛微凝,他指着他,道:“此非楚人,尔等与他什么关系?” 通过外貌与装束,他能够轻易判断出来。 陈白起瞥下眼,当即对赤木合浮现出一抹同情之色:“此人乃吾于狱中偶撞,见其遭遇堪怜,因同病相怜而起,便顺手救之。” 不想,陈白起这番作态未让山戎人觉得她仁义,反而那中年山戎人冷笑一声:“哼,楚人巴德喝击,哎哎多木!” 系统翻译:“哼,楚人狡诈卑鄙,话不可信!” 他不再愿与陈白起废话了,一招手命令弓手们,明显是准备将他们一块儿就在射杀了,却被后方上来一人给阻止。 他们用山戎话你来我往商谈了一番,明显后来之人将先前的中年山戎人说明服了,他们有了决议。 后来的一名山戎人较为年轻,他精壮而冷峻,他漆黑似墨的眼珠子盯着陈白起:“楚人,可识字?” 他的声音似山涧的溪水十分清澈透凉,楚国官话亦相对标准,从他的长相判断,他并非纯种山戎人。 “识得。”陈白起眼神在他与另一名山戎人之间打量一番后,温声答道。 他又问道:“可会猜谜?” 陈白起一时不知他此问话是何意,便谨慎几分道:“略知一二。” 前头那一名中年山戎人皱眉,问道:“什么叫略知一二?” 陈白起转向他,顿了一下,便道:“只是略懂。” 那中年山戎人更迷惑了:“什么叫略懂?” 噗——姒四终于一个忍俊不住,“扑哧”地掩嘴笑了出来。 “……”陈白起只感无奈,她道:“知道。” 那名中年山戎人明显感到自己被愚弄了,他暴怒地指着陈白起跟姒四道:“知道就知道,偏要言什么鬼话,楚人果然卑鄙,扑街个咪哒菓!” 那中年山戎人说到最后,已然忘了说楚言,变成了山戎话。 这时,那名青年的山戎人上前对中年的山戎人说了几句话后,中年山戎人黑着脸这才熄了火,他退后一边,便不再插言。 青年山戎人冷冷地盯着陈白起:“你们应该不想死吧?” 陈白起轻笑:“能活岂想死?” 青年山戎人冷冷一晒,倨傲道:“那你们就得听我们的!” 陈白起既没应肯亦没拒绝,她道:“你们打算让我们做什么?” “这你们就不用知道了,一会儿跟着我们走,到了地方听我们的安排就行了。” 系统:支线任务(一),请随“孤竹山戎”一族前往“秋社”参与祭祀,接受/拒绝? 听了系统任务发布,陈白起才知道原来他们是打算将他们带去“秋社”参与祭祀,可是这种节日不是应该属于当地人十分隆重的节日吗?像这种秋季祭祀土地神的日子,何以会将他们这种外人亦带去? 怀揣着各种疑惑,再加上系统也发布了任务,陈白起便寻思着不反抗,跟着一块儿去看一看。 既然沧月公子不在“三府”,她便亦去其它地方找一找,顺便等这赤木合醒来,问一问那“蟠龙剑”是否曾落于他手中。 第八十章 谋士,秋社触发性任务 “孤竹山戎”将陈白起与姒四他们一并给带走了,或许觉得他们细胳膊短腿的,不足以造成威胁,因此他们并没有对他们捆绑限制行动。 只是他们亦没将陈白起一等带到孤竹族群营地,而是先派人带他们到一个铺着草席的山洞中过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便让他们先换了一套山戎族的衣服,化黑了皮肤整理了一下发型,装成两名山戎人,然后装上一辆两轮牛车,便一路由人看守着朝着城郊外行去。 赤木合因一身伤重导致半夜发烧,陈白起给他用了伤药跟助睡眠的退烧药粉,便将他暂时留在了山洞中修养,估摸着他得睡上一日,因此并没有带他跟着他们一道出发。 四周树木葱茏,车驾从大道上行过,出了树林到了城外的郭,见到的都是一些平民居住的房屋了。 陈白起坐着摇晃得厉害的牛板车上,这车板车简陋得很,两个轱辘架上钉一块板子,无遮挡无扶手,车子一动板子便跟着左右摆动,人坐这车上跟被搁在一个搅拌机内搅拌一样,还不如走路轻松自在。 只是目前山戎族为监控限制他们的行动,令他们不得下车随意走动,“身不由已”之下她只能忍耐着,一手抚着姒四,一边带着些许好奇看了一眼那些半地穴式的房屋来分散注意力。 北乾第五个戊日,秋社渐微,据闻山戎渔猎收获已毕,便皆于此日祭祀神报谢,此乃秋社,除了秋社外,据闻当地亦有春社。 祭祀社举办的“秋社”,主要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主要用来祭祀土地和祖先,另一部分则是更重娱乐的春嬉(又称桑社、桑林、桑台、春台),亦是男女幽会发泄的狂欢节日。 据陈白起考究历史所知,古时当时对“社”的祭祀活动,按主办方的不同,可以分为“大社”(王为群姓立社)、“国社”(诸侯为百姓立社)、“侯社”(诸侯自立社)、“置设”(大夫以下成群立社)。 而“里社”通常被称为民社,与官社由官府主持不同,民社主要由社宰或称社首主持,基本所需要的费用主要由民众自己共同承担。 他们此时举办的“秋社”便是“里社”。 疢蝼当地民族十分看重社祭,社祭相当于一个全民皆参与的盛大活动,而这样盛大而隆重的活动,陈白起不太明白,这孤竹族找他们来做什么。 牛车到了田间十字路口,看守他们的山戎族人下了车,他们从车板上取出粉团、鸡黍等拜祭物摆在田垦上,拜之后,再继续前行。 姒四挨近陈白起,小声问道:“他们干甚么?” 陈白起道:“他们在祭拜田神。” “这山戎族不是游牧猎户渔手吗?何以要祭拜这田神?”姒四不解。 姒四幼时生于王室不识五谷,少年被软禁楚宫亦不曾踏出宫闱一步,因此对于许多事都只是道听途说,是一就是一,是二就是二,并不了解太多世间之事物。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田神亦为土,土生万物,厚载万物,何以不拜?”陈白起轻声细语道。 姒四闻言,只觉耳目一新,他愣怔怔地看了她一眼。 想不到她竟如此地有学识,当真眸藏玲珑谦逊,但心却似天地广垠。 “女朗至今不曾言明来历。”姒四瞅着她。 昨日一番惊险经历至今尤悸其心,他昨日样样模糊惊惧,唯有她紧攥他之手之感尤其清晰、安心,她带给他的感受,他难以形容描述,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陈白起弯起嘴角:“平陵县陈家堡陈氏之女陈白起。” 姒四微讶了一下。 平陵县? 那不是离越国最近的楚境一城吗?那城……可谓被楚陵王称之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之地,前些日子听话跟赵国达成什么协议被割据了出去,变成一方弃地,受诸国耻笑,不料她这般不凡人物,竟是从那种荒弃贫乏之地出来的。 着实不可思议,圣人常言,英雄不问出处,如今看来倒是自有一番道理。 姒四多看了她一眼,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他抚向自己的那张假脸,闷声道:“你与吾兄,如何认识?” 昨日逃出牢狱后,姒四便一直忍着没去问陈白起,他们逃跑时姒姜在牢狱究竟是怎么失踪的,是否有危险,可陈白起早就看出他神不守舍,主动告行姒姜没事,他只是从另一条秘道逃出牢狱了,只是那个秘道一次只能够潜逃出一人,否则会引起其它人的注意,因为他身手不错,又擅长遁影身法,是以她便先让他离开。 姒四本就对姒姜心生隔阂,只闻他没有危险便不再多问,仿佛全然不在意陈白起的解释。 这下听姒四终于肯再次想起姒姜,陈白起暗笑,这血缘亲情果然不是那么容易便可切断的。 想起与姒三的认识,陈白起便会想起许多往事,想起后卿、想到系统,想到刚来到这个战国时代的自己,她沉默了一下,方道:“那时,他是越国奴隶,而我是则是买主……”说到这里,陈白起笑了一下,她看着姒四道:“说来,你们兄弟的经历倒是有几分相似。” 姒四闻言脸色一变,扭过头阴阳怪气道:“他一落难,便有贵人相助,我倒觉着我们的经历,天差地别。” 关于他们兄弟之间的隔阂,陈白起也不好口轻舌长地随意掺和,她只语重心长道:“人活着,不为光记仇,亦要记些恩与情,否则当你变成一具行尸走肉,身虽自由,心亦惘然。” 姒四听完她的话,愣了一下,然后他低下头,心中细细体会一下她的话,只觉大有深意。 姒四其实读的书并不多,一来他为质时年幼,而楚国自不可供养他学问,因此便蹉跎了,二来战国时期的文化水平有限,他为质这么久,虽自学识字三千,但因学识跟文化传播范围狭隘,有些事情毕竟无法通透得一语便勘破人生。 而陈白起脑中蕴秀了三千年的文化涵识,这不是姒四能够比拟,甚至其它亦不是一些当世大学问家能够比拟。 所以,她的话总会引发别人的深思,因为它蕴含了太多的前人经验总结、生活哲理。 接下来一路,姒四没有再说话,他在慢慢体会陈白起的话,亦在考虑他今后的路该怎么走,而陈白起也在想其它的事情。 系统:触发性“秋社情侣”任务出现,风格“温情”,请于6个时辰内在“秋社”中找一名“情投意合”之人共同完成“秋社情侣”约会任务。(此乃强制性任务,不容拒绝,任务失败会遭受相应惩罚。) 陈白起没想过,她竟会突然撞上触发性任务。 而任务的内容是要她去春社找一“情侣”约会? 约会便罢,还需要一名“情投意合”的?这简直就是强人所难! 陈白起询问系统:何谓“情投意合”? 她觉得她理解的“情投意合”与系统设定的“情投意合”估计有出入。 系统:好感度60+,便可达成“情投意合”要求。 陈白起看了系统的回答,顿时一头黑线。 60+? 这好感度未免高得也太离谱了吧! 她眼下是装扮成一名山绒族少年,她要找谁当对象对她“情投意合”啊? 找男的吧,不合适,找女的吧,就更不合适了。 找陌生人吧,这双方的好感度肯定不够,找熟人吧,身边就一个姒四,而姒四对她的好感度从认识到如今也不过才涨了10,而那个被救下的赤木合至今还重伤昏迷着,就算利用救命恩人这个光环猛刷好感度,眼下亦远水救不了近火。 这“秋社”的男女约会估计是在完成“祭祀”仪式后,大概是入夜时分,这一个晚上的时间,她该拿什么去将一个人的好感度怒刷到60+呢?! 系统,其实这个触发性任务根本就是报着来惩罚她的目的而存在的吧! 这厢陈白起内心掀桌,另一边一直行驶的牛车终于停了下来,前方迎来一群手持木枪,赤胳膊露腿的粗犷野性装扮的山戎守卫上前。 “什么人?” 一人上前应话:“孤竹。” 守卫上前看了一下队伍,并没有什么问题,便道:“哦,进去吧。” 那人问道:“我们少族长到了没有?” “刚才带着哈赤、乌牙他们到了,你们今年大丰收啊,竟然带着这么多的祭祀品来参加秋社,看来今年这秋社头筹,怕是要给你们孤竹夺得了。” “这还得拼其它项比赛,哪有这么容易啊,嗨,好了,不说了,我们得进去了,不然少族长该骂人了。” “走吧,走吧。” 听完系统进行的翻译,陈白起大概也猜到,之前那个出面的混血山戎青年就是他们所提到的孤竹少族长,而他们抓她的目的,估计是为了对话中所提到的“头筹”。 这“头筹”具体是什么她是不知道,但大抵是具有让这个少族长机关算尽的价值。 牛车一路悠悠晃晃地驶进了社里,一路经过的“社树”经过人为妆点,被绑着许多绳结,绳结有长有短,有粗有细,估计有讲究说法,一路上七彩斑斓的,十分靓丽。 前方社台聚集了许多人,男女老幼皆有,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场面十分的热烈、火爆,有人敲鼓有人吹角,食牛羊肉,十分热闹。 陈白起站立原地看了一会儿,她跟姒四并没有被送到前方的热闹场合之中,而是“押送”至秋台的后方一处偏僻角落。 第八十一章 谋士,秋社祭祀(一) 陈白起与姒四站于原地观看了一会儿,他们却并没有被孤竹族的人押送到秋台热闹的祭典中去,而是带至秋台的后方一处偏僻角落。 不一会儿,孤竹山戎的混血少族长带着两名随侍走了过来,他今日穿得比较隆重,披着豹兽皮坎肩,皮布翻领大袍,腰扣玉带,脚蹬皮靴,疏狂的头发用扣环编制成几股,眉飞入鬓,眼窝深髓似涂,整个人英气勃发却又威严野性。 他看了低着头的姒四一眼,眼神凉意冷漠,他转过头,对着陈白起道:“若想他跟洞里的那个人能够活命,一会儿你就必须按照我说的去做。” 看来,他最终是选中陈白起去替他拔“头筹”。 而姒四跟赤木合自然则成了他的人质,用来要挟陈白起就范。 “那可以让他跟在我的身边吗?”陈白起神色温和,看着混血少族长道。 少族长蹙眉,眉峰耸动,面容乍显凶光。 姒四暗中抖了一下,赶紧移至陈白起身侧,他眨巴一下眼睛,予她示意莫要激怒他。 陈白起没有理会姒四的小动作,她朝少族长拱了拱手,道:“他胆小,倘若不留在我身旁,难保会在惊慌之下干出什么傻事,而他若不在我身旁,我行事时则容易分神担忧,若你想我专心替你办事,不知可否容他留在我身边。” 姒四闻言,诧异又羞愤地斜了她一眼。 谁胆子小了!他……他顶多就是容易受惊一些罢了! 少族长微微眯起眼睛,深深地看着陈白起,见她目光清澈,如布朗喀妲的圣女湖般和善、平静安详,一双秀长的双眸,瞳仁极黑,和眼眶形成平面,因心血上冲,眼神却又显得强硬。 这是一个拥有足够从容力量之人。 少族长心中一动,缄默半晌,便淡淡道:“人就留给你,若你办不好事,他就算留在你身边随时护着,最终也是活不了。” 言讫,他便转身离去。 而他的两个随从则被留了下来,代替带他们来的秋社那一批人负责看管他们。 “你说,他们究竟要让我们做什么?”姒四看着少族长离去的背影,眼中透着寻不到答案的苦思。 “应该……与学术有关吧。”陈白起若有所思道。 这时突然,前方秋社内传来一阵热烈喧哗的吆喝欢呼声,那两名侍卫一脸冷硬的脸上闪出一丝向往,他们朝着陈白起等急喊了一句“走!”,便将他们一块儿押至秋社参加庆典。 刚一入秋社,陈白起便看到众人一脸热切欢舞地围在秋台周围,众人笑着敲着皮鼓,唱着吹着长笛,两人一组地扛着各种被剥皮掏空内腹的祭祀大型动物,将它们送到一个架在火上煮着咕噜咕噜冒泡的大锅炉当中,肉食煮糜的香味引得人垂涎三尺。 场边上有着男女在欢庆地跳着舞蹈,他们穿着特制的漂亮服装,头戴鲜艳色彩的翎羽,模拟着田间劳作般舞蹈载歌载舞,舞蹈动作简单明了,却生动活泼形象,边上人也跟着一边吆喝着一边大唱着山戎族歌曲。 “如此糙词秽语,不堪入耳。”姒四被四周闹哄哄的场景扰得烦燥难耐,他覆下纤长睫毛,讥道。 陈白起没看他,目光眺望正热火朝天的舞蹈,却也听得仔细,她并没有太多种族歧视的情绪,只有因为立场的关系她眼下自然便倾向于华夏,只是对于这种异民族文化的展现还是以平常心听之颀赏。 或者他们的舞蹈不够华美复杂,但却十分朴质真实,别有一番新鲜观赏的滋味。 这些成年男女聚集在一起,唱歌跳舞,互相嬉戏,场面越来越肆无忌惮,突然,姒四伸手一把攥紧了陈白起的摆袍。 陈白起感觉到了,她转过头,见姒四一脸目光发怔地盯着秋台上方。 陈白起疑惑地顺着他视线一并探去,只见此时秋台上站着一名年迈矮小的巫祭,这名巫祭穿着血红山皮大袍,头已剃光,头顶纹缠着各种奇怪图腾,他拄着一根黛黑的黎杖,指挥着一对青年男女当众脱光,通过结合来感应巫术。 在这光大化日之下,这种场面对于山戎族而言或许只是一场正常而神对的仪式,但对于从不曾见过这种“仪式”的陈白起跟姒四则是一种视觉冲击。 陈白起倒是听说过,古代祭拜社神有这一环节,通过男女结合来感应社神的指示,但她却从没有想过,有生之日还能够见到这真实还原的一幕。 其实战国时期男女的关系相对混乱,实行内部婚姻制度的氏族男女可以自由地进行杂乱的群交,而实行外部婚姻制度的氏族男女则与相近氏族的男女也同样进行群体杂交,随意结合,而不必负责。 像秋社在进行完祭祀后,男女是可以自由地发生关系,而一切只为了繁衍生生不息,当然,绝大多数这种关系都会随着秋社大会的落幕而结束,恋爱、交媾感应巫术等合并至秋嬉和祭高禖的活动中。 完成了秋嬉跟感应巫术后,便是奉献社神,以各族送上的猎狩物为祭品奉献社神,奉祭完毕后,便是煮祭品,礼毕后,里众共食、聚饮。 最后便是“衅社”这一环节,这一环节相对比较血腥跟暴力,亦是各族通过“秋社”来划定未来疢蝼地域的一场比试。 因为三府强行介入的缘故,疢蝼私下一些族群常年因为狩猎地界不够而争闹战争不休,因此为了能够让族群得以生存,便商议等彼此秋社礼毕后,便各族拿出本事比试一番来定来年各族的狩猎范围。 在争地盘的这几年期间,一直都是林胡拔得头筹,而楼烦跟孤竹、巴鞑一直私下竞争着剩余地界。 而据闻林胡一直得胜,皆因前几年得了一秦人,此人私下帮得林胡出谋划策,使得其它几族常败,华夏人一向狡诈智谋,这一点游牧民族的蛮夷不得不承认,因此孤竹族偶遇陈白起,得知其为楚人,又其见言谈颇有见识水平,便将主意打到了陈白起身上。 他们这一族人不识字,对于舞文弄墨这一环节,最为吃亏,但因为比赛一项一向是由胜者一方事先定下,所以他们就算有意见亦无从反对。 “衅社”比试开始,首先各族代表一起来到一个视野开阔平坦的山坡上,这山坡乃厚黄土地,地质结实耐跑,因此第一环节他们要比的便是“骑术”。 “骑术”基本上是这些游牧民族的拿手好戏,他们族中各派出两人好手参赛。 而孤竹这边派的其中有一名则是那混血少族长狻菽,他的骑术十分出色,基本上一马当先,从山坡下朝下冲时,人马合人,跳跃似飞,博得满堂喝彩之余,最终技胜一筹,获得一项胜利。 在孤竹得胜后,其它几族亦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毕竟骑术一向是孤竹的强项,得胜亦不足为奇,反正接下来还有好几项比试,最终获胜者方能优先选择狩猎地界。 在“骑术”比试结束后,接下来便是“狩猎”一项,这一项乃楼烦跟林胡的强项。 他们先划定一片林子区域,以一盆石水凿破一小洞滴水,待这盆石水滴完后,看守石水的人则朝林子方向发狼烟示意,众人见狼烟腾升起,便立即带着猎物返程。 而狩猎最终以哪一族所得的猎物最凶险、最多、最大为基准来进行评判。 打猎,其实各族都有好手,当然这次为了来年的丰收,自然从族中选拔出来的全都是一些精英,他们甫一入树林子,便各凭本事四处找寻山林动物。 陈白起与姒四这一次被带到了孤竹少族长狻菽身边一路跟随,因为这一次他也参与了狩猎,自然陈白起他们也得跟着入林。 这狻菽无论是骑术还是箭术那都是陈白起见过最有水平的,她见他拿着对她而言是最差的一把柳木弓箭,竟亦能发挥出高超箭术,将看中的猎物一箭命喉。 陈白起在后方盯注着他,心中感叹这高人当真在民间啊,这样一个人才,只可惜人家是一族少族长,哪怕她想拐也是拐不跑的。 就像巨一样,根在哪里人便留恋哪里,是狼总归是要返回森林的…… 想起巨,陈白起便又查看了一下系统地图他目前所在的位置,因为彼此间离得远了些,系统地图只是大概地提示一下他的方位。 他此时已然平安地逃出了牢狱,且位置停留在西南边不动。 而姒姜则亦返回了山中与陈家军的大部队汇合了。 姒姜能够感应到她,所以他应该知道她已顺利脱险了,这才离开了三府周围,去替她返程安抚三营军心。 林间山路多崎岖,一片荒凉,四周的树木杂乱生长,山地更是一片狼藉,坚硬的石头和四处伸长的树根交错,简直令人行走得头昏眼花。 姒四一惯身娇体弱,走在这种不平坦又艰辛的山路没一会儿便觉得十分难受,他面色苍白,一直冒着虚汗,气喘如牛,陈白起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前方持着长弓带领队伍冷酷无情前行的少族长狻菽。 看这情形,狻菽是不可能会体谅一个外族人再这样走下去,会不会累垮需不需要休息的问题了。 姒四眼前黑花一片,险些踩滑,所幸陈白起一路看应着,及时出手将他拉住了。 陈白起停了下来,她朝前方的狻菽一行人道:“古话常言,擒贼擒王,摧其坚,夺其魁,以解其体,所谓龙战于野,弱小之禽,得十不如强猛之一。” 狻菽顿步,他眉头紧锁,将陈白起的话听了一遍,又默念了一遍,他虽然对中原话比族中的其它人稍懂一些,可太深的字句他终究还是没能弄懂。 他回头,声线漠然阴沉:“且讲明白。” 陈白起无奈一笑,便以白话重复一遍:“所谓擒贼先擒王,便可威慑一座山中的动物,少族长与其抓这些动物一百只,也不如直接于林中擒一头猛兽更较容易取胜。” “楚国小儿废话,这个道理谁能不懂?”狻菽还没有回答,他身旁一族侍便站了出来,他鄙夷居高临下盯着陈白起,用着一口古怪的中原语言道:“这山中巨兽一向难以觅捕,如此短的时间内,如何办到?” 陈白起扶着姒四于一旁石岩坐下,神色闲适道:“我这里恰好有一法子可诱得那巨兽前来,并伏首臣称。” 那族侍成语造诣一般,自然没听懂这“伏首臣称”是个什么意思,倒是听清楚陈白起有法子诱兽。 “什么法子?”他半信半疑地问道。 “若少族长信我,便容我来安排。”陈白起道。 狻菽看着陈白起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小儿,你可知,这一场比试的输赢对于我们孤竹族意味着什么吗?” 第八十二章 谋士,秋社祭祀(二) “我并不知。”陈白起笑得十分坦然。 狻菽闻言,牢牢地注视着她,黑色瞳仁中似瞬间爆射出密集寒针。 她似乎一点也不怕他,也并不担心他们如今的处境。 陈白起兀自停顿了一下,待狁菽看她的眼神渐渐变得不耐烦时,方低眉笑了笑道:“但我却知道,它关系着我跟我的人的生死,因此,我自会慎重行之,不敢贸然。” 不可否认,她的话带着一种谦逊与诚恳,但狻菽却觉得她嘴畔那优雅而从容的笑弧十分刺眼,他举步走近她,他高大身躯投落的阴影笼罩着她,霎时那浓烈的雄性气息便将她整个人包围住。 “小儿,为何频频发笑?” 陈白起按捺住身体本能想退后一步的冲动,强自立于原地,回答他的问题。 她奇怪地反问道:“为何不能笑?” “你被困被囚,生死不明,或许下一刻便会身首异处,你为何能笑?”狻菽嗤声道。 陈白起扬面迎视,面容淡然:“我至今仍活着,便能笑,我还能看见太阳、树林、雨露,能感受风与万物,便能笑,笑只是一种情绪的发泄,与哭相似,只是我不愿哭,便只能笑了。” 狻菽听明显一愣。 他觉得眼前这名不及弱冠的楚人少年十分奇怪,她形为怪、言谈怪、举止怪,但不可否认,他却怪得很有风骨。 狻菽十分颀赏那些志坚意韧之名士,因此对这类人,他相对较为容忍跟客气一些。 他沉默地看她了一会儿,便负手道:“我不会为难你,若你能帮我孤竹族赢得此次‘衅社’的胜利,我定信守承诺,放了你跟你的同伴,绝不食言。” 陈白起似一直在等这一句,她合手一拱,微笑地点了一下头:“我自是相信的。” 姒四于一旁槌着酸胀生痛的小腿,一边竖耳静听两人言谈。 听到最后,见两人竟一改一开始的剑拔弩张,似变得有几分惺惺相惜了。 他不得不佩服陈姑子此人有当真有其独特之处,狻菽不知,他却知其乃一名女扮男装的姑子,她竟可面不改色,平静地面对一群大口啖生食、郊外交媾的凶恶之异族,言谈自在而平稳,就像这根本不是一件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之事,而是稀疏平常的家长里短闲聊。 这样的姑子,他生平罕见。 想起姒姜,当时得知他会跟在一名落魄姑子身旁为侍为随扈自甘堕落,他以为他是因躲避赵国追击被迫无奈,如今看来,或许……他是心甘情愿的。 她应当对他很好,连他都被惠及庇护了,他不可眛着良心诋毁她对他的一番心意,只是……陈白起对他越好、越体贴,他心中便有一股深深的怨怼与不甘心之意。 他怨怼老天对姒姜的厚待与福泽,因她并不知道,当初本该送楚为质的人并不是他,若非姒姜于父王面前耍了一番手段跟心机,他岂会代替了他被送楚为质多年,受尽屈辱跟冷眼,他不甘陈白起因姒姜而对他另眼相待…… 姒四暗下绞着手指,眼中闪烁着幽凉的疯狂之色……凭什么姒姜总是这般幸运,若姒姜不在……若姒姜不在了,就好了…… 这样的话,他就不会一看到他,便想到过去,便会对过往的无妄之灾感到这般难受…… 而陈白起身边只需要一个姒氏,而这个人,换成他亦是一样的…… “你打算怎么做?”狻菽道。 陈白起想了想,道:“这林中可有什么巨兽猛禽?” “这片林子因距离三府狩猎范围太近,平日里我们不太愿意靠近,是以并不太知道林子的具体情况,不过据闻有猎户曾看到过这里面有熊瞎子出没。”一孤竹族人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话说道。 要不是用系统翻译,这段话陈白起估计会听得云里雾里了。 “熊瞎子那可不敢啊。”有人惊恐地摆手:“它力大无尽,爪子尖,就咱们这么些个个人,还不够喂饱那一头熊瞎子呢。” 这喊的是山戎话。 “抓熊瞎子又并非一定要与它力拼。”陈白起看了他们一眼,笑声道。 “这熊瞎子也没个窝,它在哪里我们哪里知道?就算要满林子里找,这一盆石水的时间估计不能够啊。”狻菽的族侍道。 陈白起道:“这事便交给我来办,你们只需要按照我的要求,在旁辅助了一下就行。” 既然要狩猎,陈白起便让他们先选定一个最佳有利的位置来设伏。 狻菽他们天生游牧民族,自然从小耳濡目染懂一些捕猎手段,可他们对于大型动物的抓捕仍旧显得力不从心,单纯靠一些单纯的机关来抓大型动物,很容易被其逃脱。 陈白起却觉得这不是问题,其实只要设计合理,再小的机关亦能够发挥出令人震惊的效果。 她设计了两种简易又容易实操作的陷阱,首先便是下“绳套”,这是自然是第一步,可以把猎物弹离地面并吊起,即使吊不起,亦会相对限制其行动力,这样则会大大提高捕猎效率。 第二步则是布陷阱,她打算做一个“大型落石阱”。 这落石阱的做法便是先固定三根木桩,两根平行固定在树干底部,另一根固定在跨过动物踪迹的另一方向地面上,绳索一端吊起重物,跨过树丫沿树干向下,经底部木桩,再沿水平方向横拉,通过地面系在第三根小木桩上。 绳索要足够长,以保证扳机棒触动滑落时,重物能瞬时砸向地面,而落石阱是设在动物奔跑的路径上,与下落的重石保持一段安全距离。 当猎物被引向他们设定好的位置时,便会触动机关,重物便会落下砸中猎物,便会造成晕眩或当场死亡的情形。 但这个陷阱相对而言比较危险且需要精算设计,落石阱完成后,必先确保每个成员都知道落石阱的确切位置。 安排好捕捉熊瞎子设伏的一切后,陈白起便打开系统地图,她留下姒四跟狻菽一块儿准备着,她独自去搜寻周边地形的怪物,他们口中所言的熊瞎子这林子里的确有,并且离他们亦不远,就在西边树子里的一个洞穴内睡着觉呢。 林中枝叶茂密,光线显得十分阴暗,陈白起穿着一套短骻圆领袍头戴尖顶鲜卑帽服,显得人尤其娇小憨态。 咝咝咝……林中四处都暗藏着危机,她轻轻地一抬眼,随手一抄便拾起两根细小的木枝一甩,“吧嗒”两声,树枝上掉落两条斑斓指粗的毒蛇,陈白起走前几步,拾起已死的毒蛇攥于手中。 系统:获得蛇胆×2(药剂材料) 陈白起最近在炼制了一味五色散丹药,正好需要一味蛇胆。 她于林中背手闲步逛着,不经意瞄到一处,便停下了脚步。 她找到了一处蜂窝,便跃上了树桠,不用任何防护,她举止十分缓慢,以匕首轻轻地摘下蜂窝。 那蜂窝外的蜜蜂嗡嗡地在陈白起手上打转围绕,陈白起不敢惊扰它们,于是动作很轻地跳下了树,然后提拎着一窝蜂巢朝一洞穴前行,到了洞穴外,她估准了方位力道,便将蜂巢直接给扔进了洞中。 她站在洞穴外面等着,不一会儿,便只到洞穴内有了动物,很快一头三米左右的大黑熊便咚咚地跑了出来,他一只熊掌使劲拍着脑袋上缠绕密集的蜜蜂,一边还一直拨弄着有着蜂蜜的蜂巢死活不肯撒手。 一见那头黑色巨熊出现,陈白起便当即出手。 她取出青鸾扇,朝着巨熊挥去,令其陷入“虚弱状态”,削减了攻击力度,而巨熊本被蜜蜂烦不胜烦,一见陈白起,便咆哮了一声,厚掌伺候。 陈白起身形很快,熊却笨重,但它皮厚肉糙,陈白起因不愿意暴露自已会武一事,便一路假意惊险地将它引到了众人所设伏之地。 通过蜜蜂的干扰,黑熊被蛰得头晕脑涨,一番横冲直闯撞倒了许多树木,因此十分轻易地便落入了陷阱之中,被撞晕倒地。 众人见熊瞎子真的被陈白起所设计的陷阱给轻易抓到了,一时之间都难以置信,许久方爆发出一声声激动的欢呼声。 想到这次竟能这样顺利地完成任务,陈白起可谓是功不可没,这群孤竹族的人看她的目光一下便变得友善了许多。 返程时,姒四于陈白起小声问道:“你去哪里找的这个熊瞎子?” 陈白起道:“这熊一般都有冬眠的现象,眼下天气渐渐寒冷,我猜定它会寻找一处洞穴冬眠,而熊冬眠的洞穴一般选在向阳的避风山坡或枯树洞内,因此寻找的大体方向便可定下……其实,只要懂得其习性,便可觅得,如战术上相同,知已知彼,方可百战不殆。” 姒四看着她:“你懂得可真多。” 陈白起但笑不语。 “以后……你可愿也教一教我。”姒四小声道。 陈白起道:“你若愿学,自然可以。” 姒四年岁其实与陈白起相差不大,算得上是同龄人,但陈白起始终从心理上觉得,她自是比他要大上许多的。 姒四道:“你可看杂书,楚人寻常人家家中,藏书可多?” “倒亦分人,一般殷实人家或世家藏书较多。” “寻楚宫便是有一屋子的藏书,种类繁多,你若有机会去到,便可借来一阅,定受益非凡。”姒四小声向她道。 看得出来,姒四是在讨好她,只是他说话时并不像小人那般猥琐谄媚,他的讨好只是一种十分恰到好处的迎合,倒是不会令人觉得反感或不适。 第八十三章 谋士,秋社祭祀(三) 虽说两人是同父亲兄弟,但姒四的性格到底是与姒姜完全不同的。 一人似那月亮,随着潮汐涨落而阴晴圆缺,一个似那太阳,虽难勉遭遇黑暗,但却始终光明。 不经意回神,陈白起发现在系统地图上有一个紫色人物标志闪烁了一下,位置座落于秋社附近,她神色一怔,立即于地图翻阅查看。 可系统提示上面的紫色人物标示只可显示,不可查询。 陈白起目前为止,通过系统辨识,只看过绿色人物标志,这代表着友方、队友,黄色代表着中立,红色则代表着敌方,这紫色……它代表着什么? 紫气东来……陈白起心头突然跳了一下,心中难勉猜测出一个念头。 是与不是,去探一探,便可知了。 狻菽十几个狩猎族人合力将一头三米多高几百斤沉的黑熊瞎子杀死之后,便用粗辫的杆绳将其结实套好,用削皮的木棒架住黑熊那粗壮的四肢,一路“嘿咻嘿咻”喊着兴奋激动的气势将其抬回了秋社。 这一次孤竹族猛不仃地给众人抬回了一头沉澱足称的熊瞎子,那庞大沉重的身躯就这样朝地上一砸,顿时便将其它族群抬来摆一块儿的猎物给衬得没了。 胡林、楼烦等族人面色既讶又惊,倒吸一口气,对孤竹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猎回一头黑熊瞎子,还不伤这一将一员,着实大为震惊。 不消说,这一局稳稳地被孤竹获胜了。 狻菽连胜两局,一时那冷峻深邃的面容上绽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接下来,还剩两项比试。 这两项比试分别是“对杀”与“猜谜”。 “对杀”顾名思义便是从此次来参与“投标”的游牧族群中各派出一名战士,上秋台擂进行比武,这种比武并非点到为止,而是以杀人滴血落地以达到衅社为目的举行的。 这种充满以人祭神性质的远古蛮夷仪式,自古便流传至今,想来已有些年代,哪怕陈白起觉得这种做法既愚昧又残忍,却是插手不得的。 这次“对杀”族中派派遣出来应战的勇士皆为族中战斗力排名数一数二的,只求在此局中获胜。 但狻菽却是反其道而行。 陈白起看到他派出的那名战士时,稍微讶异了一下。 从外表观察,其身形中等偏胖,从内在观察,这名通士通过系统测评属性与等级皆一般,要论其总战斗力,甚至还比不过狻菽身边的一名随从。 陈白起不懂,狻菽何以会派这样一名资质普通的勇士上场? 她跨前一步,与狻菽一道望向此刻秋台上正在进行的“对杀”,道:“这林胡派出的这名战士倒是形态威武,一手板斧亦舞弄得虎虎生风,看来那位楼烦战士恐怕难堪力敌。” “此人乃劼鲁,林胡一等高手,其力大无穷,无论是楼烦,亦或我孤林皆尚无人能迎敌。”狻菽负手,冷冷道。 陈白起一听这话,仔细想了一下,便多少明白狻菽的打算了。 他知道这一局他们这边肯定也是赢不了的,于是他亦不强求,干脆直接牺牲掉一名普通的勇士,避免给族中造成更大的损失。 要说这个办法,倒有几分“两弊相衡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的枭智,但陈白起却觉得……这个办法并不是最好的。 让一名忠诚的勇士枉送性命,即便他有足够的理由,亦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陈白起张了张嘴,道:“其实……这林胡派出的勇士的确力大无穷,正面抗衡无疑困难,但可观察他移动时,力猛过及,身形晃动,此乃根基不稳,若是派上一名灵巧而敏捷之战士,巧妙引诱迷惑之,此战亦并非一定会输。” 狻菽闻言,转头看了陈白起一眼,似在考虑,但终究,他选择道:“吾等已胜两局,毋须如此费神。” 陈白起一哑。 她想,若她提建议的对象乃公子沧月……想来,他定然不会如狻菽这样轻易放弃的。 与他相处的日子以来,她发现他从来便是一个面冷心热之人,在战场上他选择的策略总是比较迂回而仁慈的方针策略,因此他才会败于后卿之手。 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的弱点便是用一颗忠义仁厚之心。 他有一个令人佩服的优点,那便是他的仁义忠厚永远使他活得向上而正直,他不妥协不放弃,这样的他,拥有着足够大的人格魅力使人向往追随。 知道狻菽不会采纳她的意见,陈白起自然不再开口,她退到后方。 姒四于一旁看见,走到她身旁,面无表情道:“犬戎人行事一向喜欢采取直接攻击,不懂策略亦不会思考,如他等这般愚昧不开窍之人,何须与他多言。” 陈白起默了一下,她低声道:“只是稍微动了一下恻隐之心……能活下去,为何要随便牺牲。或许……”她抬目,望了一眼孤竹派上台的那名勇士,他此刻一脸坚韧而勇敢,仿佛他即将面临的不是一场生死搏斗,而是一场义勇献身的荣耀仪式,便轻笑了一下:“或许,是我想错了。” 每个人的想法因生长的环境而变得不一样,这便是人类。她认为这场战斗是一种无辜牺牲,但对那名上台的勇士而言,他这是以身祭社,他以此为荣,并不觉得是一种痛苦的事情。 这便是种族的信仰之力,非陈白起这个现代人能够理解得了的。 穿越至战国时代,陈白起知道不能再拿现代的一套去衡量目前的社会了,展现在她眼前的这个世界,自有一套它运行的规律与准则,它们对与不对,在她无力撼动或者无法融入理解之前,最好不易轻举妄动。 最后,这场血染秋台的“对杀”比试,以林胡派出的勇士得胜 如今算下来,便是林胡一局胜,孤竹二局胜,所以,这最后一局便是至关重要。 最后一局,乃“猜谜”,乃林胡准备附庸风雅疏狂士人风格,这个“猜谜”便各族拿出三样谜题,让对方族人猜。 这谜题,可以是字谜,亦可以是诗谜、词谜等。 所以,这基本上考的便是对于文字的认识面究竟有多广、有多深了。 既是猜谜,自然猜的不会是各族自家的土呢语言,林胡、楼烦、山戎与巴鞑族基本属于语言不通,双方首领对话还得靠翻译,所以他们猜谜用的是华夏字,这便相对而言彼此都“公平”了。 狻菽对华夏文字算是族中“造诣”最深的了,所以他没带其它族随,只让陈白起一块儿跟上,姒四由他的随侍在台下看管着。 所选中各族代表,需要上秋台写谜题。 这写谜题倒是可以自由选择字体,这个并没有什么规矩,而结果则是采取分制来评定。 每族皆可出三个谜题,答对得一分,答错则减一分,以最终谁得的分数最多为胜。 陈白起并不清楚目前这个时代的谜题水准,是以一开始十分安静地跟随在狻菽身后,探索着紫色人物标志具体位置,不曾插言。 而狻菽出的谜题一开始便不打算陈白起,他早就找好了三个谜题,迅速写上了竹简。 狻菽的字扭扭曲曲,完全犹如三岁孩童一般。 要说此时的蛮夷族群并不爱学习,对他们而言,识不识字,会不会读书写字,问题不大。 所以,拿其它人来比,狻菽亦算得上是当地蛮夷中的知识份子了。 其它族群写谜题不像狻菽是自己来,他们找的代笔。 狻菽写完后,便让人将竹简给挂起来。 很快,其台上的另外三族也都写好挂了起来。 既已出好谜题,接下来便是来猜。 首先是林胡那边率先亮竹简,因为是他们先写好的,第二个则是狻菽,轮下是楼烦,最后便是巴鞑。 林胡那边一群胡服中站着一名秦人,他穿着一件青色袍服,襟与袖皆衔有绒边,他一头漆黑乌发全部结在头顶用一根青玉簪固定,十分打眼。 他站在逆光处,周身都被度了一层光圈,肤色与胡人的古铜色相比,显得皮肤白皙而通透,他看起来十分年轻,容貌亦不错,唇红齿白,乍一看倒有几分玉面何郎的味道。 林胡那边的竹简谜题便是由他所写,而这谜题的比试亦是由他而兴。 陈白起看了这秦人一眼,想查看其资料时,却发现他的资料十分有限,这表明此人绝无他示人所表现的那般无害、简单。 职业:谋士 姓名:稽婴(秦) 等级:? 种族:人类 属性:? 说明:落难的秦人。 系统对他的说明是“落难的秦人”,这说明倒有点奇怪了,因何“落难”? 一方面陈白起怀疑这个叫“稽婴”的人有蹊跷,一方面陈白起又发现,他并非她要找的那个拥有紫色标志人物。 秦人稽婴眼神清亮,却十分敏锐独到,他于秋台上扫视一眼,便瞅见了山戎孤竹内有一中原的黄肤少年,多少亦留意了几分。 此时陈白起面容被涂抹了一层黯淡易容黄色,又身着一身胡服,站在秋台上,并不算多显眼,但稽婴并非一个以貌取人之人,他料想这个孤竹少族长会带这样一人上台,自然有些不一样的本事。 第八十四章 秋社祭祀(四)10月30号 那秦人沈落在陈白起身上的目光过久,导致陈白起想装作不知道,亦不行了。 她转过眼,看着他,她眉梢微弯,不经意掠过的一丝目光似烟雨湖泊上那翩然一现的朦胧身影,风轻花落定,卷起美丽悠然扬长去。 秦人稽婴微微一愣,他倒不知楚境随便一稚龄儿郎便有此等风流意籍意味。 他心底略微生疑,面上却朝她一笑,那笑如晴晓初春日,高心望素云。 而另一头,陈白起眼神稍淡,却似受他的笑感染,亦扬起一抹笑容,疏离却和善地打了一声招呼。 目前敌我情况不明,不宜树敌,双方一致决定,权当君子之交。 秦人一看陈白起的眼神与举止,心中便有了认准,他与她,是同一类人。 腹中之物尚不知深浅,然,凡是合乎双方价值观与行为契合的东西,他便觉得亲切与认同。 一旁搁置笔墨的狻菽看到两人私下互动,面色泛冷,他朝陈白起斜过眼,道:“陈三,你与那秦人相识?” 陈白起予他自称陈氏三郎。 陈白起收回视线,转过眼,向狻菽摇头。 素未谋面,自是不识。 “既不相识,何须与他这般客气!”狻菽心中敌我分明,恩怨情仇快意,对这秦人他自当看不顺眼,便顺带不乐意陈白起这副立场模糊的惺惺作态。 陈白起无奈:“这只是普通世家的寻常礼节,不提此哉,论战事,即便两军对垒于军前,亦有不斩来使此等不成文规矩,何况这只是一场双方以文相较的比试。” “这便是尔等楚人之无聊礼数?”狻菽一掌按上桌面,嗤之以鼻:“毫无用处。” 通过他的评价,可以看得出来,狻菽是一个有仇族意识之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陈白起对此,仅报以一笑,不再作答。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在他眼中无用之物,对于另一个环境而言,却是长身立业之根本,他自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天下大同,而“礼”自从孔老夫子提出来之后,从古到今,已经传承了两千五百多年,华夏因此而成为“礼义之邦”。 荀子道:人无礼则不立,事无礼则不成,国无礼则不宁。 可想而知,礼兴人和,并不是一种谬谈,更不是一种“毫无用处”之事,从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证明,“礼”是不能被忽视的。 自然,在这里话题是谈远了,只是陈白起觉得“礼”亦分人,别人予她方便客气,她自不能横眉怒眼,一副小家气态,丧了一身底蕴士人风度。 系统译:“咳咳,老夫在此当有一问,三道谜题首先由哪一族开始?” 楼烦族派出前来山戎秋社比试的乃一族老,这一支楼烦族乃北狄的一支,其本族在疆域大致在今山西省西北部的保德、岢岚、宁武一带,尚不足气候立国,不过近年来,楼烦族亦有意识地集拢族权与滋扰临境划壑,开辟疆土建国,因此实力亦不可小觑。 这个族老便是从保德派潜入疢蝼的一支集权部队,他加入了当地的楼烦分支,使其逐渐从零散变成有了一定的规模军,与疢蝼当地的林胡分支、山戎分支孤竹、巴靼族等亦有了力敌抗衡之势。 这个族老外表看来十分老成,摸约五十几岁,但实则他不过三十出头,这年岁生活容易摧磨人老,他长矮矮墩墩的,头上戴着一顶圆毡皮帽子,身上穿着短衣长裤,外穿厚袍衣,他似乎十分怕冷,十月份的天气尚未正式入冬,他却穿得比常人厚实许多,远远看起来就像一个被包裹严实的大粽子,走起路来显得摇摇颠颠地。 他懂得楚话,但偏喜欢拿保德那边的蛮话土语来彰显与张扬自己的民族优越性。 一般蛮夷语地域差别不大,他们基本上说不准却也听懂得,林胡这边则是一满脸横肉,高大威煞的山族长,他大手一挥:“去年是我们赢的,今年便由你们决定吧。” 林胡与楼烦都是北方“胡”游牧民族,是以语言相近相通。 狻菽觉得根本没有必要争这种急慢,便道:“我这方可退让。” 他的意思是,他可以轮后。 于是只剩下楼烦跟巴鞑,巴鞑族这刚跟楼烦在利江战闹了一场,这下就跟斗鸡场的两头公鸡一样,梗着脖子端着架子自不相让。 最终,双方便以“投石”的方式进行先后顺序。 所谓“投石”指的是第三方挑出两块相似的石头,两块石头背面分别画着圆圈图型与三角型,然后找个平坦的位置摆好,让两人挑选射箭,这既考箭术的准头,也考运气。 因为只有射中背面画着圆圈图型的石头才算赢。 这投石的结果是楼烦胜了。 巴鞑族愤愤不平地扔下弓箭,便气冲冲大步如流星地返回秋台上。 楼烦是第一个出谜题的,他志得意满,让众人一块来看他写的竹简,亦懒得当众读颂了。 他的谜题一是猜字,一是猜物,还有一个则是猜画。 猜字的谜题是:四山纵横,两日稠缪,富由他起脚,累是他领头,打一个字。 猜一物的谜题是:生在水中,却怕水冲。放到水里,无影无踪。 最后,则是一幅画,楼烦要求他们一块儿来猜猜这帛画的来历。 谜题一放,一时之间,秋台上的代表赶紧跟身旁的亲随交头接耳,而台下的林胡、巴鞑与孤竹族人皆也埋头苦想。 这谜题答案可全族参与,不限制人数跟求助,也算是一个全民参与的活动了,从这一点也可看出,他们的民族团结意识十分之强。 以一“漏壶”(约十五分钟)的时间为限,愈时则算放弃,当然这回答答案也不是靠叫喊的,他们还得写到竹简上,避免被人剽窃,背着面挂上“牌杆”上(牌杆是一种竹架子,竹架子上有一横杆可以挂上有绳结的竹简)。 第一个谜题是猜字,这字狻菽没有求助台下的亲友团便猜出来了。 他在沾墨落笔之前,向陈白起小声问道:“这第一个字,可是轠字?” léi?雷?陈白起只听音,亦不清楚他究竟考虑的是哪个字,便挑眉:“这是何字?” 狻菽皱眉,捏了一下笔竿,道:“不是?” 陈白起笑着取过他手中的笔,一手掖着垂长的袖摆,俯身便在竹简上简单书写下几笔,她道:“四山纵横,则可理解为有四座山,而两日稠缪,则是两个日并排一起……而富是他起脚,这表示这个字在下方,而累是他领头,则表示这个字就在它的上方,这样一来,你可看出这是个什么字了?” 狻菽牢牢地盯着她写下的那个字:“田?” “然也。”陈白起立身搁下笔,浅笑颔首。 “这识字的人就是麻烦,一个字,竟可搞出这么多的明堂。”狻菽重新取了一块竹简将“田”字写下,便挂上了牌架。 他回过头,看着陈白起道:“你若答对了,事后我便会放了他们。” 放了他们? 这个“他们”之中,是否已剔除了她? 陈白起闻言,抬眼看着他,此刻从他的眼中她看出了一样东西,那便是——贪欲。 这是一种想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占为已有的蛮横贪婪。 她抿起嘴角笑了一下,眸色依旧清谧平静。 “小可自是信少族长的。” 她的回答,依旧千篇一律的温和淡然。 狻菽面色微怔,一双浓褐近黑的双眸沉下,他以为他这样说,她会说些什么的,可令他失望的是,她依旧没有改变。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发现他一定都不懂她,而正因为他看不懂她,他便越对她感兴趣,越想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她又能为他做什么。 在狻菽写出答案的同时,林胡那边也已猜好了,与孤竹这厢不同的是,那边代笔与挂牌者皆是那秦人。 他挂好竹简后,隔空与陈白起对视一眼,双方皆有几分深而不露试探的意味。 在巴鞑族亦给出了答案后,接着便轮到楼烦揭谜了。 谜底的这个字——是“田”。 这一谜题,基本上林胡、巴鞑跟孤竹都猜对了。 这样一来,便等同楼烦一下就损了三分。 楼烦族一下便心痛得呲牙咧嘴,也顾不得郁闷了,赶紧开始出第二道题。 猜一物。 谜题是此物生在水中,却怕水冲。放到水里,无影无踪。 这个谜则考常识跟地理,水中之物,这是什么呢? 众人皆苦思暝想,绞尽脑汁。 这水中之物有什么呢?鱼?草?石子? 若猜鱼,可这鱼并不怕水冲啊。 怕水冲,莫非是船?可船又并非生在水中。 这个谜题却是难倒了不少人。 陈白起托颚想了一下,心中便有了答案。 狻菽想不到,他是北方驻民,本就不擅水事,他对陈白起道:“你可有答案?” “这其实并不难……”陈白起笑了一下,正准备道,却见林胡那边的秦人已经大方道出了答案。 “是盐。” 陈白起一顿,朝秦人方向看过去。 秦人稽婴扬着令人如沐春风之笑,道:“这海盐便是产出水中,但将它融入水中,便又无影无踪。” 他向林胡族长解释的时候,似并不怕别人也一并窥探知道,在道出答案之时,声量如常,清亮而旷逸。 “盐?可是盐?”狻菽向陈白起征求意见。 陈白起点头,道:“是盐。” “这林胡倒是大方。”狻菽哼道。 陈白起挑眉,想的却是比他多了一些,毕竟林胡里面有一个秦人,她或许对这些蛮夷的想法理解不了,但对他却有几分相似的熟知,她斟酌着说法,道:“或许这不是大方,而是他想让这楼烦在这一轮中便输了先机。” “这话什么意思?”狻菽道。 “每个出题者相当于拥有九分先机分,而这九分若先让这楼烦全输了,接下来的情势自会对他十分不利。”陈白起道。 狻菽一愣,他细思一下,觉得的确如此。 本来林胡得知答案,其它人不知道的话,这二分便能够让楼烦得了,它顶多只是损失了一分,可林胡大嘴巴一说,全都知道了,这楼烦一下便少了三分,他若失了出题的这些大分数,这对他最后的总分而言,便很难再追平了。 狻菽看着陈白起,有些恍然,他好像知道为什么看着她,总觉得看不懂了,估计这是因为他些事情,想得太少了,而她,早已勘破。 “当然,前提是,众人都愿意信服他这个答案,并且最后他得到的这个答案是对的。”陈白起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若他是错的,那跟随答案的也会一并错。” 这真真假假,还是得自己心里面有一把称,若都随这林胡,人家想坑你就坑你,想利用你坑人家便坑人家,岂非盲目。 但陈白起也知道,人性有时候便是如此,当心底彻底没有了主意时,的确宁愿选择靠碰碰运气的方式,却试试别人的答案,亦不愿就此放弃。 在这一局上,楼烦又这样白白损失了三分,他自是怒不可遏。 “古德加木,你什么意思,你为什么叫你的要将谜底都说出来!”楼烦的族长涨红着面颊,两眼瞪得大大地,朝林胡好边怒吼。 “嚷什么嚷,稽婴只是向我告之答案,其它人偷听到了,你不去怪他们,偏生怪我们!”林胡不以为然。 楼烦一噎,简单快气出内伤了。 “告罪了,此事皆因婴说话不当引起,下次说答案之时,婴自当会小声告之。”稽婴出面调和,他朝楼烦处施一拱礼,一脸歉意。 这下,楼烦族老却更气了,直指着他乱骂一通。 可是他气也没用,这林胡不认帐,这秦人又跑出来道歉,指明不是故意宣传答案,而是被人无意中窃听到的。 “这秦人干嘛要道歉。”狻菽立于一旁,冷声道。 在他看来,这楼烦的人都没有找他麻烦便识趣地待一边儿去凉快着,偏要上去道什么歉,活该被人指着鼻子骂。 “这哪是道歉,分明是气人。”陈白起笑道。 “气人?这样就能气到人?” “你设身处地地想一想。” “你说什么身什么处地?” “咳,我是说若换你是楼烦的人,你在林胡的搅乱下失了三分,然后对方对向你道歉,你会息怒吗?” 狻菽想了想,便道:“不会。” “所以他这不是道歉,而是故意的。”陈白起道。 “他这样做,若换成是你,你要怎么办?”狻菽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便好奇问道。 陈白起敛下笑,正色道:“何必理他,他不过一卒,直接无视即可。” 狻菽一愣。 “他之存在,可以渺小可以伟大,只端你如何去看待,再说,他之身份在林胡不过一奴仆下人,身为族中上位者,又何须与他一般见识,有气便朝着他主人家发,如这般之人,无视便等同鞭笞。” 稍有自尊与骄傲之人,的确会因对方的无视而产生愤怒跟难受。 狻菽瞠大眼,灼灼地盯着陈白起。 “所言极是!”他对她的话,十分赞同。 这时,林胡那边的秦人猛地抬头,看向了陈白起。 他那目光就似看透了一切般了然通透,有着几分笑意,亦有几分无奈。 陈白起目光滞了一下。 见他这种神色,她想他定然是听见了,只是,他究竟是会唇语,还是……身怀不凡? “我见那么多人豢养外族人,本以为这些人不过一群自甘堕落之人,如今看来,养着一个楚人在身边说说话,倒是挺不错的。” 陈白起刚回神,便听到狻菽这番自言自语的话,顿时便默了:“……” 他说的那些人,据她所知,他们豢养那些外族人不是拿来当宠妾便是拿来虐待发泄的吧,他基本完全误会这其中的含义了! 如一般有国有家稍有志气的士人,是绝对不会变成外族人的附属。 他们是打心底里看不起这种未经教化、落后又野蛮的游牧民族,倘若他们真的要依附这些游牧民族,这其中要不然是有所图谋,要不然就是受了胁迫,终有一日他们会变成反咬一口的狗,完全是养不熟的。 呃,好像将自己也骂进去了,但这话却是话糙理却不糙。 她敢肯定,那个在林胡阵营中的秦人要么是对林胡有所图谋,便是因为什么不得已的原因,令她十分在意的是,关于他“落难的秦人”这个简洁的说明。 “那边已经在宣布答案了。”狻菽示意陈白起看。 这一次,答案一公布,一对比他们写的竹简,楼烦是又输下三分了。 眼下,只剩这最后一盘,看能不能挽救一下这楼烦三局全输的命运了。 其实这自己出题,是最好得分的机会,可惜他都低估了对手,更低估了对手的恶劣程度。 他让侍者取出一副卷放在竹筒中的帛画,这竹简内放着大量防潮的干料,一卷开来,便有一种十分香腻却又古怪的味道。 这幅帛画全长约一米二,帛画的内容运用淡墨线和朱砂线塑造形象,画中多用矿物质朱砂、石绿、石青、黄丹、白垩为颜料,内容比较复杂,内里有绘一身着宽袖长袍侧身左向而立的妇女,她身体呈扭曲状,双手合什,袍裙曳地,其头部上方有引颈张喙的凤鸟,作展翅腾飞状,周围有着许多云雾图腾,怪异荒诞。 “猜测它的来历!” “可猜得出?”狻菽都懒得猜这种根本不可知道的问题,直接向陈白起询问道。 陈白起道:“我对绘画研究不深,不过……” 系统:楚国江陵帛画。 这系统倒是有标注名称,这画帛她仔细观察过,从布帛质地、风俗习惯上看,楚地一直是巫风极盛的国度,信鬼神,重淫祀,这画风与笔墨着重感的确十分契合。 “这是江陵楚帛画。”陈白起道。 狻菽又问了一遍,确定了陈白起是这个答案,便将其写上,而秦人那边也正好挂牌。 这次狻菽没自己挂牌,这代笔与挂牌一事都落在陈白起身上,看来,他是有意在“培养”她。 走到“牌杆”处,秦人稽婴含笑向她点头。 “这位小郎君可需要我帮助?”秦人稽婴一边挂牌,一边似闲聊般开口。 陈白起将挂牌弄好后,便道:“何以见得我需要帮助?” “方人某见这台下孤竹族人中有一汉人,他频频关注你的情况并偶露担忧神色,观他那样子,倒不似被邀来作客,倒像是被押来当人质的。”稽婴漫不经心道。 陈白起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她道:“汝呢,这位郎君可需要我出手相助?” 稽婴扑哧一声笑道:“何以见得我也需要帮助?” 稽婴将她的原话还给了她。 陈白起亦笑道:“观郎君气质不凡,朗朗君子,不为国家报效,却千里迢迢远赴楚境为这一方小蛮夷胡人效力,定有冤屈未申才对。” 稽婴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嘴角笑意加深:“救已是不需要了,此处……早已被人盯上了,而我,很快便可趁此机会获得自由。” 陈白起一怔。 一时之间,有些不懂他此话究竟何意。 可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容他们再继续说下去了,等她挂好简牌之后,便被狻菽给喊了回去。 狻菽警惕心十分强,他不喜她与这秦人多深接触。 陈白起回到狻菽身边,一直便在想,这稽婴的话,究竟有几个意思。 难不成这秦国有人看中了这块地了? 这应当不可能吧。 先不说这地界在楚境内,就秦与楚之间相隔的距离,就算他们费力打下这个地方,也接管不了,所谓远交近攻。 既然不是,莫非是他……知道了什么内幕。 陈白起接下来,因籍婴的话,而一直显得心事重重。 秋台上的猜谜仍在继续,楼烦最后一题,只有孤竹跟林胡得了分,而巴鞑族则猜错了。 这样一来,孤竹与林胡一块儿得了三分,巴鞑二分,楼烦终获一分。 楼烦在最抢分的出题阶段算得上是大败一笔。 接下来,该轮到巴鞑族出题。 巴鞑的出题者首先从一包裹着红布的瓘子内取出一件稀罕物什出来让大伙一齐来猜,他不是让大家猜此物为何,而是猜此物何味。 猜味道? 此物细长如指,不过三寸左右,通体红通通的,尖头圆尾,模样甚喜,只是连见多识广的秦人都被难倒了,一时难辨此物究竟是何,更甚猜其味了。 ------题外话------ 上传时竟一直打不开后台,这作者后台究竟肿么了,真是郁闷着急死了,好不容易成功上后台了,却又耽搁了审核时间,估计这一章得明早才能上传成功了。静记10月31号凌晨零点18分。 第八十章 谋士,秋社祭祀(五) 倒是陈白起这个伪古人,却一眼辨出,此物乃辣椒——一根熟透的红辣椒。 系统:探查到附近出现二等调味品——红辣椒,可进行采集。 没想到,这巴鞑族竟不知从何处将此物给找了出来,在当今,辛辣品只有野山椒、大蒜等调味料,据她所知,这“辣椒”是明末才从美洲才传入中原,不过既然它现今出现,想来她所处在的这个位面的战国时期到底跟她所知的战国不同。 这红辣椒一出,秋台上的各族皆跨步上前,围绕着这小小一植物仔细观摩。 有低头嗅味儿的,闻到淡淡的清香味道,便猜这是甜的,有人觉得此物外表甚艳,倒像瓜果之色,但怕是巴鞑族给他们挖的陷阱,物及必反,便猜是苦的。 亦有人猜是酸的或咸的,反正四种味道都被人提了出来,巴鞑族老神在在,任他们怎么说,都没有什么反应,只让他们将答案决定好,挂上牌杆便是。 “此物外表像似果物,可食之,应当不可能是苦的或者咸的,应当是酸的或者甜的才对。”狻菽喃喃道。 “辛。”陈白起道。 “何也?”狻菽不知她所言。 陈白起见他不曾听过“辛”,便知他们定然不曾吃过辣,只能稍微考虑一下用词,方便他能够理解,她道:“此物非酸非甜非苦非咸,而是四味之外的第五味,辛辣。” “辛辣何味?”没食过水煮鱼的狻菽,怎么可能会理解什么叫辣出汗。 陈白起笑了一下:“此味尝之,口中当如火烧一样。” 这个时代还没有“辣”这个词的话,能让他们理解的,便只有火,若硬让她只能找一个形容的话,便是如同火烧口腔一样,会热。 “你如何知道?” “恰巧误食过一次,方记下了。”陈白起道。 “这物叫什么?” “嗯……我亦不知,书籍上并无记载,民间亦无说法,想来并非中原本地生长而长,或许是远境之物吧。” 狻菽见她说得言之凿凿,不像胡编乱造,最终便让她去挂牌。 等一刻钟时满,众人答案皆挂上牌杆后,巴鞑便宣布了告案。 果然,这个答案便是舌如火烧一样。 自然,孤竹是唯一在这一局中答对了的。 所有人都一脸诧色地盯着狻菽与陈白起。 楼烦族老向狻菽问话:“你何以知道此物的味道?” 狻菽道:“恰巧误食过一次。” 他直接将陈白起的回答照搬过来应付。 楼烦族老也辨不清狻菽的话真与假,只是目前追究这个好似也没有什么作用,最终怏怏而返。 秦人籍婴代林胡说话:“孤竹既然知道此物之味,想来也该知道此物的来历吧?” 狻菽对待秦人可没有对胡族人客气,直接冷冷道:“既说是误食,何来知道来历?你随便咬根草,莫非还会去查一下它的祖宗八辈?” 稽婴被狻菽兜头兜面给呛了回去,他面色的怡然笑意未变,只是眼底霎时间布满了阴翳。 “倒是婴问话太过莽撞了,只是孤竹不知,不知你身边的那位小郎君可识得?” 狻菽阴下面容,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也没有人愿意听你废话,赶紧滚一边儿去!” 稽婴静静地看着狻菽。 此时林胡族长开口了:“狻菽小辈,怎么说话的,你是不是没有将我们疢蝼林胡放在眼里啊!” 狻菽冷眼看去。 楼烦族老见两边掐起架来,他也道:“你们林胡是有多了不起啊,谁都得将你们放在眼里不成?你又不是老得嘴不能动了,干嘛什么事情都让一个外族人来问话,你不会说吗?你不知道这狻菽小子最讨厌这些外族人吗?” “你——你这老家伙,简单……” “是婴……”这厢籍婴正想开口,却被陈白起抢先道:“少族长,和气生才,何需动怒,你忘了我先前之言。” 狻菽想过了那一句“无视”,便点了点头,可又想起陈白起提过的“礼”,说来也奇怪,别人的话他不在意便甩于脑后,但她的话,哪怕他内心并不赞同,也会牢记在脑海之中。 他朝楼烦的族老拱了拱手,道:“谢了。” 楼烦的族老一愣,没有想到这个傲气的小子会突然跟他道谢,他摸了摸胡子,笑了道:“你小子倒有意思,哈哈哈哈……” 狻菽撇过脸,不再理他。 这四族的关系其实挺微妙,亦敌亦盟,这楼烦与巴鞑族一向不对付,跟这孤竹倒是谈不上多大的结怨,若能结个善缘,并非坏事。 想通了这一点,狻菽突然又觉得这个“礼”,有时候或许还挺管用的。 接下来,众人又开始关注起猜谜。 但陈白起却知道,稽婴绝对是标识上狻菽,眼下不动声色地隐忍,但将来若有机会,他定会对今日之事还以颜色。 得罪一个这样的对手,狻菽以后的日子估计不会好过。 巴鞑此局只得了二分,林胡跟楼烦皆没有得分。 接下来巴鞑族出的是猜字,这猜字一项难不倒稽婴,基本上这个秦人猜字是百发百准,而陈白起亦不遑多让。 因此,巴鞑一族在谜题出完后,最终得分孤竹总分六分,林胡总分五分,巴鞑总分五分,楼烦总分三分。 按顺序来排,则是轮到孤竹这边出题了 首先,狻菽翻出了第一个谜题,是猜字,自然这些谜题不是狻菽想的,大多数是找懂行识字的楚人出的,南人多识词拆字,据陈白起所知,自屈原以来,诗人、文学家、画家多出在江南,江南才子是天下闻名,而疢蝼限于北境地域跟周边胡族肆绕的关系,在这里想找一个识字的都困难,更别说在这里想找到一个懂得猜谜之人,所以她想即便狻菽能够找到,这人的的水准亦不会太高。 果不其然,他出的第一道谜题基本上被全答对了。 第一局便输掉了全部分,心高气傲的狻菽脸色漆黑,他底下的族人都在扬臂吆喝助威,而就在他准备翻阅第二个谜题的时候,他手上顿了一下。 他抿紧双唇,双目紧紧盯视着空气一处,似考虑了许久,才转头看向陈白起,此刻他目光闪烁着一种压迫与紧张。 “接下来的二道谜题,便由你来翻。”他道。 陈白起睫毛闪烁一下,迎视他的目光。 狻菽放开谜题,在与她错身而过之际,与她附耳小声道:“这一局,你一定要赢!” 若这三局得分题他全输掉了,或者输掉一大半,那接下来轮到往年来出“谜题”都最厉害的林胡出场,他们孤竹则有可能会输掉全场。 陈白起瞥了一眼台下直直盯着她的姒四,也无法拒绝了,她上前翻开他定下的谜题,只是一道十分简单的谜语,她轻轻地叹息。 要说猜谜的话,她这里要多少有多少,复杂的、简单的、推理的、猜字的、猜物的,各式各样,五花八门,要难倒他们,倒并非什么难事,只是……她要帮他赢吗? 系统:(支线任务)——身在曹营心在汉,帮助孤竹狻菽(林胡、楼烦、巴鞑)获得猜谜胜利,接受/拒绝?(此任务可供选择任意四族为对象接受任务。) 这任务的选择性倒是大,她可以任务选择帮助一族来获得来年割据狩猎游牧地域。 她垂目片刻,再扬起,念出声道:“远望巍巍塔七层,红光点点倍加增,共灯三百八十一,请问各层几盏灯?”这是什么谜语?众人完全被这种新的猜谜载体给弄懵了。 “这是猜字?” 陈白起颔首:“不是猜字,而是猜各层灯的数量。” 秦人籍婴在陈白起念谜题时,便有了几分警惕,眼下听了她出的这道谜题后,便阗静下心来,慢慢地开始理解题目。 什么?! 猜谜,得还猜出数字了? 楼烦族跟巴鞑族从未接触过这方面的学问,他们连字都不认识,更别说会算数了。 而籍婴则是学过算术,他拿笔运算一下,却需要时间。 首先,他先得理解陈白起这个谜题的意思。 陈白起静候着他们。 狻菽听到陈白起“自创”的谜题后,也在一边儿算着,可他根本不懂算术,甚至连题目都没有听懂。 而陈白起这个谜题,其实只是给稽婴准备的,她想试试他的底。 这稽婴正在快速地运算着。 就在他们都一脸便秘地运算时,陈白起重新拿了一块竹简写上谜题后,又在翻面慢悠悠地写下答案。 用等比数列求和公式,便可得出答案,分别是3、6、12、24、48、96、192。 当然,在现代有等式计算的情况下,这道题并不算难,可籍婴既不是什么数算天才,更不懂什么公式,所以他只能死算。 他用的时候比较长,基本上时间一大半过去了,他只才算到第四层。 可他没有放弃,仍旧继续算着,在时间结束后,他得出了前五层的答案。 全对,可因为没有全部答对,所以他仍旧是输了。 陈白起的新式谜题,简直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在这个连1+1=2、九九乘法表都没有的算法年代,陈白起简直是拿高智商在碾压人。 第八十六章 谋士,秋社祭祀(六) 于是,这一局由陈白起成功地扭转局势,扳回了三分。 狻菽与孤竹一族笑了,但楼烦、林胡与巴鞑三族却黑下了脸。 “这种谜题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是什么答案便是什么答案吗?我等如何知道,你说的便是对的?”巴鞑族的人叽里呱哇地开始闹腾。 巴鞑族一个二个长得牛高马大,下身穿着兽皮裤靴,上身只搭着一件粗布背心,肌肉如拳头般一鼓一鼓的,在阳光下油亮油亮的,他们身上隆起的肌肉,硬硬实实,像一块块坚固的石头。 巴鞑族在游牧民族中,可谓是以“力拔山兮”的威名著世,当然,或许上天给了他们一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身躯,却忘了给他们一颗与力量相匹配的脑子。 巴鞑人行事的风格便是鲁莽与冲动,凭那火爆性子主宰理智,常常会干下许多惹人贻笑大方的事蠢事。 因此楼烦族十分瞧不上这一群脑子跟石头一样的傻货,不过说一千道一万,楼烦至今不曾将巴鞑族驱赶出疢蝼,亦是忌惮这群傻冒那一身用不尽的力气,跟那不惧生死抱团拼死到底的憨干气劲。 有句俗话说得好,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 恰好这巴鞑又楞又不要命,着实令楼烦这支宿敌头痛恼火。 陈白起笑容清秀儒雅地回了一句:“你们巴鞑族连答案都不曾写一个,这对与否,好似都与你们关系不大吧。” 巴鞑族人一听这大白话(为让他们能够听懂,陈白起让狻菽翻译),这下脸一下便红了。 这是给憋屈跟羞辱激红的。 虽然巴鞑人易怒易动,但有一点却是值得称赞的,那便是耿直与服理,陈白起的话挑不出错,他们哪怕内心窝火,亦不会干出大打出手的事情。 楼烦族人跳出一人,他嚷道:“这无论有没有写答案,我们既然参与了,都有权知道对与不对?!” 这是打算拿人头来压了,所谓寡不敌众,哪怕“无理”也给你硬整出一出“有理”。 这疢蝼楼烦族人与巴鞑族人不同,他们精明而市刽,懂得什么叫欺善怕恶,柿子挑软的捏,他暂时耐何不了人多势众的林胡,又耐何不了种族意识强悍、懂得利用山势作战的山戎孤林,只好拿这个除了一把子力气,什么事都蛮干横干的巴鞑族来侵吞。 陈白起见那嚷话之人抛下话头,便隐入人群之中,不禁笑了一下。 “我的解题方式并不适合你们,你们或许可以让自己的族人按照我写下的答案这样一盏一盏地数,看我所列下的数字是不是正好能够凑齐三百八十一盏。” 这道理中。 当场巴鞑族的人便下去数塔灯了。 楼烦缄默,等待巴鞑族人的答案,静观其变。 这时,林胡的稽婴出面,他道:“某想问一问,即便你的答案是对的,但能够在限定的时间定答出吗?如果否,这便对其它参与猜谜者不公,还望不吝赐教。” 这个问题倒是犀利,比刚才那个无脑的问题更有挑剔的可能性。 毕竟这谜题孤竹族既然敢出,自然有相对的答案,只是这答案是否能够在一刻钟内算出,这便是有待考究了。 陈白起早知他会有此一问,她沉稳应对:“远望巍巍塔七层,红光点点倍加增,共灯三百八十一,请问各层几盏灯,这个谜题猜的是七层塔,第二句每一层塔的灯数是成倍地加增,换而言之,譬如第一层塔中的灯盏是一,那么第二层塔中的灯便定是二,第三层塔则会是四,以此类推……这便是加增的倍增原理。” “为什么第一层塔是一,第二层塔便是二,第三塔便是四?”秋台下许多人一头雾水问道。 陈白起默。 她先前觉得这题稍微有点为难他们,如今看来,他们压根儿完全就没有懂过。 “你可理解?”陈白起望向稽婴。 稽婴老实道:“虽知其解,却不懂其解。” 这句话中的两个“解”字,是一语双关。 第一个解是“理解”的解,第二个解,是“解题”的解。 陈白起笑了,能理解便行,剩下的只是技巧上的问题。 她道:“解题思路由我告诉你,再由你告诉他们,可否?” 她让他“告诉”他们,自然不是告诉他们怎么解题,而是告诉他们,她这道谜题与答案都没有问题,替她辟谣。 陈白起相信,林胡有这种能力。 籍婴求知识若渴,如现下许多士子一般,从不会放过任何能够探讨与交流彼此学术的机会,他想知道她是怎样解开这题,并于一刻钟内,自然是颀然接受她这一项“交易”。 陈白起先将题解说了一遍,这叫审题,籍婴表示理明白,稽婴在秦国曾跟着穆远学习过一段“九章算术”,这算术中饱含着“方田”、“少广”、“金价”、“合分”、“约分”、“经分”、“分乘”、“增减分”、“贾盐”、“整数”和“分数”四则运算、各种比例、面积的内容。 只是内容处有许多空白与空缺,常常令人刚入佳境,便只能嘎然而止。 他对算术不精,擅长的亦只是“方田”“整数”“贾盐”等的日常运用,但他相信,他这种水平在普通当中,已算得上的难得一见。 而陈白起这一题,他亦采用了多种算术,比例与增减,但计算起来时,效果十分缓慢,他认为无法于一刻钟内解算出来。 陈白起向他解释:“你其实其本已经将答案算了出来,只是你不懂得这数乘倍增法,以置于耽搁了时间。” 稽婴眼睛一亮:“何类数乘倍增法?” 这题代入一元一次方程式来解最简单,但她讲解起来又会浪费许多时间,只能从他的解法入手,引他理解:“这题其实你只要算出其中一塔的答案,那么其它的塔数答案亦会相对而出,譬如,七层塔,共三百八十一,你先算出的第三层为十二,那么,自然以倍增数算,它的上一层塔必然是二个十二,即为二十四,其下一塔乃减倍数算,十二减化成二个等数,必然为六,这你可理解?” “所谓倍增是指……双倍,而倍增数有加倍增与减倍增?”稽婴双眸沉思,快速消化道。 “没错,便这样理解。”陈白起用最简洁的说法,诱他进入解题思维。 其实这种题目,或许现代人比较好理解,因为这倍数经常使用,可古代却是一便是一,二便是二,实数实打的,鲜少能够在脑中行成一种惯性思维定式用上倍数。 因为这倍数又牵扯到了乘法,古代人可没有从小便学习“九九乘法表”之类的公式,就像数学家知道许多题可以用很多种公式进行代入解题,可普通人根本没有机会学习到这些公式,根本没有接触过,或者这种解题方式,于是他们只能通过自己十分浅显的理解,用最笨最原始的方法来计算。 这便导致,效率十分低下。 如同籍婴,虽然懂得运算,可因为知识面的局限问题,没有办法举一反三,用上最简单的方式来算,因此他算的时间过久,导致了输。 经陈白起一番浅显易懂的讲解,稽婴眼前一亮就像开辟出了一个新的视野,顿悟了之后,便十分惊奇原来还可以这样理解。 因为懂了一道新的知识题,稽婴显得十分高兴,他真心诚意地向陈白起再三致谢,在他心目中,这少年郎已非一般人,而是一名在他学术上对他有所启发的“导师”,值得他的尊敬。 只是,籍婴心底疑惑,这样不凡的少年,怎会流落至此地当一名蛮夷人的军师? 陈白起回以一礼。 稽婴又回头向林胡一族解释,这样一来林胡一族这边接受了,这等同辟谣这题可以在规定时间内解出,只是他们不会而已,而巴鞑族在一盏一盏地算下来后,确认答案无误后,二族亦只能无奈放弃继续“抗争”了。 只是,他们再三严厉申明,下一题若再是出这样的“谜题”,他们便不干了。 而陈白起有了这一次的麻烦体验,怎么可能再选择这种麻烦的题目,只有拿出那种他们能够理解得了的却解不出的,他们才会心服口服。 接下来,便是孤竹出第三道谜题。 “方才之题太过严肃了,只是下面这题倒是轻松许多。”陈白起见众人一副严阵以待地紧紧盯着她,哑然一笑。 也怪她先前一题太过“离经叛道”,惹得这群蛮夷简直一下将她当成阶级敌人一样。 她想了想,在脑海中收刮一下她所知的谜题,挑出一个比较合适的,道:我先讲一则小故事,谜题再揭晓,话说,从前有位连试落第的寒士,他生活十分清苦。一日,一位少时同窗完婚,托人悄来四句诗:“自西走到东连停,娥眉月上挂三星,三人同骑无角牛,口上三划一点青。” “猜这首诗?”有人疑问道。 “非也。”陈白起摇头:“这首诗,故事中有揭晓谜底,乃一心奉请。” “一心奉请?” “这个毋须多猜,故事继续,这布衣寒士见是”一心奉请“四字,忙说:”盛情难却,非去不可“。于是到邻居钱子敬家去借驴。钱子敬见寒士来借驴,取过笔墨,在简上写道:”正月初二,初三,初四,初五…三十。“写毕搁笔,给了寒士。寒士一愣,接过纸条一看,拱手称谢,说:”多蒙相助,明早我就来。“说罢高高兴兴地出了钱家大门……” 说到这里,陈白起顿了顿,道:“眼下可示谜题,你们猜,这钱子敬在纸上写的究竟何意,而这寒士又是如何确定这钱子敬将驴借给了他?” 咦?这……这是从故事中猜字了? 可这故事,许多人没怎么过脑,眼下只记下几个词而已。 众人傻眼! 等等,他们得好生回忆回忆这则故事的重要点,便私下激烈地开始讨论。 他们觉得重点应该在钱什么的(没记清名字)中原人给那个故事中没有名字的寒士回的那竹简上。 于是,他们便开始猜这竹简上的内容究竟何意。 “这种谜题,你从何处得来?”狻菽跟大部分蛮夷相同,从小学习的不过射骑狩猎,这种知识他闻所未闻,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谜题。 虽然他不懂,但不妨碍他明白,他这次估计捡了个宝,没看见其它族中里请来的中原士人都被她一人为难得满头急汗,两眼冒晕,这说明她的学识绝对比那些沽名钓誉的强。 “书中自有万千奥妙。,供人畅想挖掘。”陈白起道。 狻菽没理她一嘴的酸话,问道:“这局可有把握?” 陈白起想了想,实话道:“并无。” 既要让他们都理解这谜题,则表示这谜题必须是他们日常接触过的,而她这个谜题是猜谜中最常见的猜字谜,唯一有点区别的是,她这字谜需要拐个弯,这题拿来为难大学家估计不行,至于他们这群蛮夷她多少有点信心,可对这秦人稽婴她并无十足把握。 “若输了,你该知道后果。”狻菽黑沉的双眼盯着她。 陈白起好笑:“若某胜了,少族长可会放吾离开疢蝼?” 狻菽一哑,沉默了片刻,他撇开脸,硬声道:“他们自可随意离开。” 山戎族人,一向不爱撒谎。 这一次,他直接挑明,他不会愿意放陈白起走的。 陈白起早知这种结果了,她反问他这话,也不过只是想让他知难而退,不要找她说话了,她已懒得再应付他。 “他写了正月初二,初三,初四,初五……一直到三十,此乃何意?”籍婴垂眉,沉吟半晌,亦十分困惑。 这字谜自然是在字上找,可这字上却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其它族中有人喃喃道:“奇怪,这正月初二至三十都有,却唯独缺少了下初一。” 稽婴眉心一动,心下暗道:“对啊,为什么没有初一呢?” “难道谜题就在这初一上?” 第八十九章 谋士,亡命逃蹿情切切 这时,籍婴拿起笔,在竹简上写上“初一”,但想了许久,仍不得其解。 老实说,陈白起出的谜题别开新面,甚为有趣,无论是上一道算学题,亦或者是这一道猜谜题,这推理的过程,都令人觉得兴味十足。 稽婴这次来楚国,是奉主公之命行差事,本他因楚陵君的关系,对这楚境之民并无好感,但他感觉眼前这个少年郎君,年岁虽轻稚不满弱冠,却是一个实打实的妙人,倘若“他”并没有依附楚国权贵,倒是可以将他引荐给自家主公,主公应当会喜欢“他”。 “没有初一,没初一,一月之中无初一,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啊!”有人烦燥地挠头掻耳。 姒四看着台上的陈白起,她脸小,人小,手小,个头小,立于一群粗肢壮汉之中,是那般幼小而脆弱,本该是受尽欺辱跟无视的…… 他灰白的面容怔怔地,他咬着指尖,阴阴郁郁的浅色目光有几分恍惚……为何,她没有“享受”本该属于她的待遇?为何,她明明没有展示其强大武力,一副文弱温吞之气,亦能令其它人忌惮退缩……他不懂,他不懂…… 姒姜……姒姜……跟在她身边,你是否从不忧会有担惊受怕的一天……她是如此强大,她即便半枪匹马,她身边之人亦能感觉似受了千军万马铁桶般的保护…… ……还真是令人既羡慕又嫉妒啊。 滴答滴答,时间正一点一滴地溜走,规定答题的时间终于到了。 巴鞑族没人能够想出答案来,他们抓来的不过一个疢蝼普通寒士,只懂几本杂本论,而楼烦亦没有,他们虽然高价从林胡摊上买下几名落难的中原士人,为此次秋祭做准备,但普通士子都是中规中矩地读书,游历不足视野不强,导致脑袋很容易转不过来弯。 巴鞑族一个个肌肉汉子眼瞅着憋不出答案,只能够认输,便楼烦不甘心失分,就一直拖着不愿意认输,楼烦族老含糊答道:“他写的自然是可。” “这可又从何根据来解?”陈白起只轻飘飘地一句。 楼烦一僵:“这……” 这会儿时间已经到了。 可一些人,根本连谜题的边儿角都没有摸着,一个劲儿地胡编乱造,打诨插科。 “时间已经到了。”陈白起道:“可有人能展示答案的?” 狻菽翻译。 狻菽与孤竹一众,紧盯着林胡、楼烦两族。 秦人稽婴笑了一下,放下笔,不作答。 楼烦底下之下面面相觑,只是一个个只会瞪眼睛吹胡子,不吭声。 显然,无人作答。 这一局,陈白起成功帮孤竹又增三分。 又到了事后解题的时间了,众人灼灼地盯着陈白起。 她道:“答案并不难,大家不妨跟着我的思路走一遍,想来大伙都猜到这钱氏(反正各族只记一个姓,她干脆称姓氏)写给寒士的日期从初二至三十皆有,唯独没有初一,其实从此处落手猜谜题是正确的,可你们忽略了一样,便”正月“二字,若从”正月初一“上寻找谜题,便容易许多,试问,这”正月初一“若没了,这便是一个什么字呢?” 若正月初一没有,这会是个什么字? “正月若没有了初一,正月没有一,止,月,加起来便是……肯!”籍婴是第一下迅速想到的。 钱氏的回答是“肯”。 他这答案一出,基本上所有人也都听到了,顿时一阵哗然,争相讨论。 只是,现在激动亦并没有什么卵用,答题时间已过,他们已然全军覆灭了。 如此一般,陈白起成功获得了六分。 狻菽对陈白起的表现十分满意,他也为自己先前做下的决定而感到满意。 只是,陈白起看了稽婴一眼,神色掠过一丝深色,他方才解题未勉也太迅速了,令人不得不怀疑,他是否早就知道答案了。 只是他若早知答案,又为何会隐下不说……她唯一想到的答案便是,他与这林胡是面合心不和。 经过这一局,楼烦族算是被彻底给淘汰掉了,目前孤竹总分12分,林胡总分6分,巴鞑总分5分,楼烦总分3分。 楼烦就算最后将林胡的三分全拿满,也不过六分,恰好与林胡相等,可林胡只要随便出一题,难倒一族,便能胜过他,如何算来,楼烦已无反败为胜的机会。 此刻,楼烦可选择退出,将它手头的三分供献给林胡,亦可继续参与,誓死捍卫三分的主权,给林胡捣乱一把。 像这种损人不利已的事,楼烦已经驾轻就熟,其它几族亦习已为常。 接下来,局面已经很明显了,只剩下孤竹与林胡对垒,林胡手中的九分,孤竹只需拿下二分,凑够14分,这林胡便只可得13,这样一来孤竹,便能够轻松获胜。 倘若林胡手中的分,孤竹一分都拿不下,便很难取胜了。 至于楼烦跟巴鞑族,林胡还真没放在眼里,他们有足够的自信,这两族在他们这一局中一分都得不到,毕竟前一年便是如此。 因此这最后两分,至关重要,有了它,便可决定着来年各族狩猎地盘。 出题者自然是秦人稽婴,林胡一族默许,他代替林胡站在秋台上,长身玉立,仰头望天,淡金色秋阳撒落他秀气的面庞,映出一层釉质的幼白细滑,他笑了笑,春山如笑,启唇道:“这疢蝼本属楚境范围,但被三府、楼烦、孤竹、巴鞑与林胡侵占多年,这对楚国强权不亚于是眼中钉肉中刺……” 一开始专心致志听题的众人,听到最后,脸色却瞬间便变了。 他们愕然又愤怒着瞪着秦人稽婴。 陈白起亦正色,听着他突如其来的话,心敲警钟,缄默地看着他。 他这是打算要说什么? 稽婴转过头,环视秋台上台下的所有围观之人,慢悠悠道:“这局的谜题便是,现在让吾等一起来猜一猜,这秋祭中的四族……究竟会有多少人能够逃出楚军之虎口。” 此话一落,无疑于一计响雷炸响众人耳膜,楼烦、孤竹跟林胡瞬间便反应了过来,林胡之族长一把抄起搁在兵器架上的砍马刀,嘴里愤懑气恼地哎噫呀哎噫呀地冲步起跃,一刀劈向稽婴。 稽婴头上被阴影笼罩,他嗤笑一声,轻挑的眉毛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轻视,一个下腰揉身欺近,巧劲将林胡族长挪搬至地,他一手托住刀柄下压,一手按于其肩膀上,那力道不亚于万斤重量,只见林胡族长下盘颤抖,额上冷汗涔涔,唇色发白。 这时,孤竹狻菽与楼烦勇士、林胡“衅社”第一的勇士亦一并出手。 稽婴似完全不将他们放在眼中,他将林胡族长一把推向他们,手中已旋转一玉笛,冷风抚面,发已成霜,他将笛抵于唇,内力倾泻于指尖,碰触笛管,曲音依然流畅,悬于皓雪峰之顶,连绵不绝,众人一下便激流勇退下,不敢直冲猛撞。 见敌已退,稽婴立即停音,他面色因运用真气牵动旧伤显白,但精神却是不错,笑意盈盈。 他看向陈白起,十分沉重又执着的一眼,他道:“某甚感遗憾于这种时机遇上你,可叹我已无法保护你,若你能够侥幸成功逃出此局,我定会颀喜若狂,若你往后遇上难事,尽管来秦之泾阳寻我,稽婴定扫榻而相迎。” 说完,他便一下从台上跳下,冲入一群当中,利用人慌忙乱而影遁了身影,继而潜逃而去。 陈白起转过头,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多少已经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了。 只见,不等林胡派人去追击稽婴这个叛徒,下一秒,秋社四周传来如潮水般的马蹄声,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包抄纷沓而来,闹攘攘,振动山岩。 一听便知,有大军袭来! “哦罗罗罗~” “哦罗罗罗~” 惊觉敌情的蛮夷蹲着马步,吸足一口气,当场便仰天长吼,发出一种古怪而长啸绵长的警示声向周围的同伴们告知。 而秋社祭祀台四周的游牧民众当即找出武器,有木枪、有短兵、有弓……准备拼死反抗。 陈白起见秋社已被楚军包围,这定是一出有计划性的剿灭,这秋社中的蛮夷估计很难有存活的机会,她第一反应便是姒四,但转眼一看,秋台下方的姒四却不见的踪迹。 她一愣。 这时,孤竹狻菽召集着族人聚拢,准备突围,他掉转头,看见陈白起傻愣愣地站在秋台一动不动,便冲上去将她一把抓住,他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扯近,用着山戎话又气又急地低咒了一声,便朝她道:“你,跟我走!” 陈白起皱着眉,挣了挣:“我的人不见了。” 这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是人相奔走,即便有个人,也一下被淹没进人群中不见了踪影。 “快走!别特麻地以为你是楚人这群狗娘养的楚军便会放过你,你如今一身胡人装扮,又与我等一起,哪怕你大声嚷嚷亦无人会理会你此等平民,你若再留待在此处,便只能够等死!” 陈白起闻言后,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胡那头,爆发一声怒狂:“这该死的秦人!竟敢联合这楚军一块儿来耍吾等!” 咻咻咻——无数流箭从林中射出,秋台上躲闪不及的被当场射死,躲开的,秋台面上一下便台翻木烂,一片狼藉。 狻菽不再浪费时间,让族人替他挡着流箭,他先放开了陈白起,鼓起一跃跳上彩旗楼杆上,攀着长杆,他接过属下扔递上来的长弓,五箭齐发,临长弓方撒手,连射几箭,将针对他们的一批埋伏弓手解决后,便跳了下来,拽紧陈白起便开始逃跑。 此时,蛮夷已乱成一团,除开族中勇士外,族人则逃窜,男妇慌张,乱纷纷之中觅亲寻见,男妇慌张,哭啼啼抱儿挈女,夜月凄清,夕阳惨淡,一个个忙忙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 陈白起被狻菽扯着东奔西跑,他们周围四处都是人,勇士在前方抵抗,蛮夷族异则逃蹿着,陈白起于影影穿梭中四处捕捉姒四的身迹,因他穿着胡族,并不好辨别身影。 若姒四身亡此处,她……该如何向姒姜交代? 她暗中查看起地图,因为她起先前没有加姒四好友,所以他的标示准备与众人一般乃黄色,在一片茫茫的人海之中,她根本看不到属于他的标识。 狻菽早被楚军给锁定了,无论他逃到哪里,总有一支精锐部队在不停地追击着他,就像逗弄垂死挣扎的猎物一样,他们时近时远,冷不防一支暗箭,一点一点地消耗着他的随从。 陈白起见不止狻菽朝这边逃,林胡、楼烦、巴鞑族人许多人亦朝着同一个方向逃跑,她查看了地图,随着地图加载,前方展现出一条秘密通道,只要他们逃出这片小树林子里,那样逃脱楚军追捕猎杀的机会便大了许多。 显然楚军也明白这个这个秘道,所以他们一改一开始的“逗弄”方式,接下来的射杀与追击砍杀力道变猛了,如一头洪荒猛兽在后面追赶着。 “¥々ыьжгмсп……нннббдщы!”狻菽一直被其族人掩护着逃跑,气喘吁吁中,一赤脸急白的孤竹族人向狻菽喊道。 眼下林胡、楼烦与巴鞑的族中重要人物都被送到更前方去了,只有狻菽拖着一个腿短的陈白起将就着奔跑,落在他们之后。 “шщуий!”狻菽震了一下,但他看了陈白起一眼后,盯着她那一双漆黑沉静似圣女湖的眼眸时,咬牙地反喊道。 系统翻译中——族人喊:少族长,你赶紧一人逃吧,将这个楚人抛下,他只会拖累我们! 狻菽喊:不行!不能就这样抛下他! 第八十八章 谋士,突防揭开敌军面 “ㄗㄑㄐㄘ?”族人瞠圆眼珠,满脸不置信地道。 系统翻译:为什么——? 陈白起朝狻菽看去,差一点也脱口而出——为什么? 狻菽额上青筋突现,忍耐道:“ㄎㄍㄙㄩㄤ……οξξδαα,φψω!” 系统翻译:他这种人……他若死在这里,太可惜了,我既然将她带过来,就一定要将她带回去! “ψξοοεινλ,πηακ!”族人道。 系统翻译:这种连武器都拿不动人废物,留之有何用处? 听他语气,很想拿刀将她当场砍死,省得拖累他们少族长。 因为估计陈白起听不懂山戎语,这两人喊话肆无忌惮。 狻菽道:“ξμε,ηψτEiJ!” 系统翻译:有他在,至少下次与中原人贸易不会再被坑骗! 族人一下便被震住了。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陈白起嘴角一抽,她还真没想到,这狻菽对她的功能性评价,竟是能够防坑骗的这种功能。 她陈白起立志当一名忠诚谋士,可谓是神色朗月两袖清风,视一切金钱为俗物,怎么落在他眼中,却变成一个商人那般狡猾市刽的形象了呢? 果然没眼光,倘若是她选定的主公,定会看中她那谋臣国士般的本质。 蛮夷像是被一群狼追赶驱逐的羚羊群,不断地朝着一个逃命的方向跑着,虽已深秋入冬,但他们脸上的汗仍一滴一滴地从脸颊上落下,打在干涸、有些苍白发紫的抿紧嘴唇上。 不少人因慌张在林中摔了跟头,灰头土脸,衣衫显得破烂而污脏。 但他们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快跑,快点跑,他们的潜意识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要逃离这里,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身后那一片修罗场! 林子不大,但很长,因为紧张跟慌忙的缘故,时间被无限拉长,渐渐的,他们都跑不动了,只能疾步快走着,他们脸色极其苍白,身后,不断传来了惨鸣声,还有疾风马蹄追杀人的声音,身后不断有人在倒下,像割麦穗一样,一片一片地被收割着。 那种不明恐状的声音,那种被脑中不断放大的惊惧场面,那种令人心像被揪痛的惊悚感,心理素质差的蛮夷男妇孩童,他们一下便鬼哭狼嚎了起来,只可丢盔弃甲狼狈逃窜,只觉哪哪儿都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被围捕追击造成的绝望一下被扩大到极限,蛮夷溃不成军。 狻菽看了一眼四周孤竹的族人,他们都累的满脸通红,毕竟人要想跑过四条腿的马匹,不使出浑身解数是不可能的,他们大喘吁吁,汗流浃背,腿乱绵绵的,仿佛马上就要趴到似的,狻菽突然深吸一口气,大声朝他们喊道:“ζδβξ!” “ζδβξ!” “ζδβξ!” 系统翻译:一句胡族蛮夷狄通用鼓劲的姒声词,无意义。 孤竹一众抖了一下精神,亦齐声喊道:“ζδβξ!” 楼烦族人亦响应:“ζδβξ!” “ζδβξ!” 巴鞑族人亦仰头嘶吼“ζδβξ!” “ζδβξ!” 林胡一个个红着眼,拼了命:“ζδβξ!” “ζδβξ!” 这群疲于奔命之人,因这一声声响彻林间的齐口同声,而鼓舞着彼此,这是信仰与来自族人的群体力量。 众人穿梭在林中,大步流星,疾步如飞,没有人发现,只有陈白起一人,她跟随着他们,黑瞳清亮,神色如常且呼吸顺畅,脚下虽不快却是井然有序,游刃有余。 她听着那一声声异族的嘶吼声,默然地沉下眼睫。 这时,前方松树林中,一头受惊的野鹿飞快横插过道路,所有人急步一刹,两眼瞪圆,面无人色,整个人摇摇晃晃,喘气声似牛。 有人气骂:“νννοδη!” 系统翻译:妈蛋,吓死人了! 但所幸,只是虚惊一场,他们那快跳出喉咙心脏,这才咽了下去。 但变故便在这一瞬间,林子里突然冲出一支精锐骑兵队伍。 他们从侧翼松林小道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左右横切过来,直接挡在蛮夷前行的道路上,这奔袭而至的楚军,他们身穿一身玄铁甲,戟枪森立如林,络绎如川,一挡于道上,一副将以旌旗指挥号令便有条不紊地布阵。,进行前进后退。 前后各军连绵不绝,尽皆黑潮似森,满是楚军黑红旗,上面红底黑字写着一个“楚”字。 在冰冷泛白的阳光之下,这一幕肃杀哀壮的景象,给人透心的凉。 从旗号上看,蛮夷看出并非三府之军,这支楚军从何而来,他们一时亦搞不懂情况。 而楚军领头者骑于高头大马之上,端是身躯凛凛,他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银铠,头戴凤翅紫金盔,腰系勒甲龙鳞闹海带,肩披猩红长披风,十分显眼且突出。 当陈白起看见系统上标识的紫色的人物乍然闪烁时,猛地便从人后朝那人看去。 领头者一身精铠修瘦,巍巍如雪山巅峰,面容因罩着头盔,盔面上垂落紫链莹莹遮面,因此被阴阴翳翳的光线挡住,面容底下瞧不仔细。 蛮夷方才掉落的心,一下又提到嗓子眼儿了,面色霎时变得煞白,空气仿佛凝固了起来。 “嘶——”狻菽呲开一口森冷白牙,一双招子像是一头被激怒走投无路的孤狼,闪烁着凶狠的绿光。 两方对峙着,风卷旗动,林中的光线仿佛被熏染成红色,带着一种异样的危险跟血气。 领头者盯着楼烦、巴鞑、林胡与孤竹,缄默了一瞬,便一下抽起手中长戟,寒芒如锋指向他们。 “φηγσψψωω?”楼烦族老喊道。 系统翻译:哪里来的狗杂种楚军,竟敢暗算我们,有本事来单打独斗? “φφλαηωωφ!”林胡喊道。 系统翻译: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ёщытдфяф!”巴鞑喊道 翻统翻译:大伙儿不要怕跟他们楚人拼了! 领头者亦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根本不在意他们说什么,他嗤笑一声,口中比了一个口型:杀! 顿时,一股庞大的杀意便从后方传来,一声杀后,鼓角声停,军卒无声。 随之,楚军的左、右两翼开始缓缓向前推行,身后的队伍被射杀倒落。 “跟他们拼了!杀!” 狻菽看见自己的族人一个个被杀,心中愤恨大甚,操起长弓便准备射杀其领头,一泄私愤。 但下一瞬,他的脸色一变,身体倏地僵硬如石。 只见领头者身方,已布满箭阵,那闪烁着寒芒的箭矢在林中黑暗中闪烁,密密麻麻如繁星编制成的长方箭墙,就这样对准着他们的方向,只要他敢轻举妄动,下一秒,他们全部都会被射成筛子。 狻菽整个人颤抖着,双眼冒着火光。 “啊啊啊啊——” 陈白起于后方,左右环视,暗自蹙眉。 这下可遭了…… 她也被困住了。 陈白起一时不辨眼前楚军乃何方势力,自不好说道,可眼下与这蛮夷狻菽在一块儿,这被牵连亦是无可奈何。 “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对吾等赶尽杀绝!”狻菽气喊道。 他喊的是楚话。 林胡族长他们亦都问了,但这支楚军军纪严明,并无任何人开口回答。 领头者凉凉扫了他一眼,似乎并没有将小小一狻菽放在眼中,他朝身旁副将比了一个手势。 副将颔首,他挥动旗朝众军连比了三次X,陈白起曾经跟随沧月军打过仗,因此识得这种手势,这分明乃军中“全部剿杀,一个不留”的命令,她喃声道:“楚军要围剿了!” 狻菽已跑到前方与楚军对峙,自然没有听到陈白起的这句自言自语,但是陈白起身旁的一名孤竹族人却无意间听到了,他当下心中大骇,便朝前方不管不顾地挥手大喊:“少族长,楚军要围剿了!” “楚军要围剿了!” 这一声大喊,直接将本就绷紧一根筋的蛮夷给扯断了,声音在他们耳中炸开时,所有人一下便红了眼,丧失了最后一丝理智,他们心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在被敌人杀死前,先杀了对方! 狻菽双腿肌腱贲涨,他是第一个冲了上去的人。 而陈白起猛地看向身旁那个喊话之人,那人此刻正一怔愣。 这个蠢货,这话一喊,是什么余地都不给双方留了! 一旦双方开战,陈白起便知道已经无法用任何言语阻止了,她双眸沉阴下来,亦猛地冲了上前线。 狻菽背弓持枪,直突敌阵,百步的距离转眼即到,其身族人紧随冲杀。 楚军阵中,最前边的盾牌手都用手和肩膀顶住盾牌,一脚在前,一脚在后,连成一线,将近一人高的盾牌,排成一列。 身后弓兵暂缩,其后是长枪手,透过盾牌上的“枪眼”,一支支的长枪斜斜刺出。 如盾牌手一样,长枪手也是肩膀前倾,双手紧紧地握住枪杆盾牌。 狻菽竟挥舞着长枪挡箭,待一波箭势已过,便扔枪取弓,朝朝那领头之人连射几箭,但皆被其射过,他“长臂善射”,虽不中主,但他却不乱,还走走停停,取出弓矢,时不时地回身射上几箭。 箭不虚,每一矢,必有一敌落马。 这样一来,蛮夷气势又涨了一番,他等如怒兽散乱,朝四方肉盾推进,反抗。 眨眼间,却是悉数横尸,负责后军阵的千户楚军率队而来,与蛮夷人对战,这些蛮夷身受流矢射中,虽摔倒,但这群眼下已丧了理智的敢死之士,已然是浑然不顾性命,受了伤还往上冲,腿断了用手爬,手断了用嘴咬,势如疯虎。 领头者见情势一下变成如此,显然见他等蝼蚁反抗不耐烦了,他便朝旁边之人取来一长弓,弓满,箭似流星,掀动庞大气流尘烟,卷起秋叶撕裂,便朝着狻菽射去。 狻菽本被数箭追击射闪,又突破不了前排盾牌枪阵,本就捉襟见肘,不料回头,又见那势如破竹的一箭射来,他身旁早已无人可帮挡,他瞠大眼睛,乌紫的双唇抿成一条缝,一切太过突然也太快,他只觉附近的景物已化成一片虚影,眼看已躲不过这必死命运之际,只见一人如万马奔腾之势,冲向前方,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过这地。 狻菽隐约看见一个人影,与他擦肩而过,将他推开箭气范围,那人只身迎向那支雷霆之箭,他手中似捧着一把长茅,摸约有十几支,她蹬地一跃,身立半空,便朝着前方疾射而去。 陈白起冲进了箭雨的射程范围,但她不畏不退,十几支长茅投射向前列的盾牌防线,她力道很大,混和了麒麟血统的麒麟臂力与真气,十几支长茅如同十几射无硝烟的炮弹,一下便将松懈大意的盾枪阵就被破掉了,而来不及反应的盾牌手、长枪手纷纷摔倒,大多被压在了盾牌下。 谁都没有反应会有这样一个人冲上来,也谁都没有反应此人之力气会如此之大,光用十数支长茅便将他等牌盾力量给推倒。 两翼的骑兵与后方的弓兵都惊呆了,也都有一瞬间忘记了反应。 此时,其中一支枪突破了防线,直射楚军领头者。 这一切,不过都是在电光火石瞬间。 前方射向狻菽那一箭,虽被陈白起躲开,但其箭势残流的风气却将她头上的圆帽给掀落,将帽中盘好的长发激飞披散下来。 陈白起一落地,细柔而黛青的长发柔顺披落其肩,她眉目清秀,琼鼻小巧,顿时一张温婉如江南仕女的容貌展露了出来。 而陈白起那一支长茅并非要击杀对方,只是堪堪从其头顶射过,茅尖穿过其头盔,头盔亦被其带飞,顿时,领头者被隐藏的容貌亦大白于天下。 他冷冷撇过脸,戾气尽显眉心一道诛红,同时那一张精雕细琢、翩若惊鸿的无暇面容尽显了出来。 当即,两方的脸都几乎同一时间落于对方的眼中。 陈白起一呆,怔愣地看着他。 那领头者亦一脸失神地盯着她。 第八十九章 谋士,主线任务一失败 陈白起怔愣一瞬后,便步下神凫,如一道淡雾划过空气,闪电般一纵而逝。 “别去!” 狻菽挥开钳制住他的孤竹族人,猛地睁大双眼,急喝一声。 他不知为何这个叫“陈三”的少年会变成一名女子,亦不知这个“陈三”何以会懂得武艺,他只知道,她这样奋不顾身一去,便再也回不来了! 蛮夷胡族等人,在发现陈白起是一名姑子时,早已傻了。 另一厢,见方才大显神威的那名“胡女”再度欺近,楚军当即收起散心,严阵以待,对付她一个,他们简直要比对付一群蛮夷更谨慎,他们长枪从肩膀前倾,双手紧紧地握住枪杆,一支支的长枪斜斜刺出,以锐器铁墙朝前持续推进。 后方,两边都有楚军,有从前边退下来的盾牌、长枪手,有从两侧刚刚围过来的刀斧手。 他们密集踏着大步伐挺进,后方蛮夷落入其中,砸翻了一片,到处人仰马翻,痛呼不绝。 几个林胡悍卒,扬起削骨刀,奋勇杀来,试图从侧面砍断刀斧手坐骑的马腿,然不等近前,前排的盾牌手与长枪手纷纷刀砍、枪刺,将之悉数放倒。 而刀斧手的目标亦非这群后方蛮夷,他等勒马而止,将手中大斧抡起,准备朝陈白起方向掷扔而去,直接将其剁成肉酱。 不料,那领头者却大臂一扬,当下舌战春雷,出一声大喝:“止!” 已经摆出攻击架势的楚军一震,皆一脸诧异又茫然不解地看向他。 将军何以阻止他待击寇?! 蛮夷亦怀疑又古怪地盯着领头者,而狻菽则木僵着脸,一下看向领头者,一下又猛地射向陈白起。 只见楚军领头者迎来“胡女”,却不躲不闪,不避不挡,直接催马向前,他冲出盾兵长枪防线,独自策马如一条流线划过。 他矮身至一长枪兵中夺过一枪,众人一看,心中兴奋——定是这“胡女”方才投射那一枪,损了将军颜色,惹恼了将军,他准备亲自出手去解决她,以儆效尤。 这般考虑着,他等便止戟停兵,以一种期待又激动的心情,等待着看那“胡女”被将军一枪刺穿胸膛,血撒一地的惨鸣场面。 只见,领头者骑马冲至前去,那胡女抬面,却是迎头而上…… 这个姑子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蛮夷一众喝彩。 领头者手中长枪向下,继而往上奋力横挑,硬生生把挡路的胡女给挑起。 竟没杀了她? 莫非他已气得连用武器戳死她都没兴趣了,打算硬生生地将她掐死方能解气?众人如此猜想。 领头者将胡女挑起,收枪,伸臂一搂…… 呃?……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看这姿势,难道不是掐,而是准备勒死她?众人如此猜想。 领头者将胡女搂下马坐后,两人面对面,他盯注着她的面目片刻,便是扔掉手中长枪,将其一把搂进怀中,紧紧抱住。 而胡女亦并没有反抗,反而十分“依顺”地投入其怀中。 眼前这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幕,直接将他们都给震傻了。 无论是楚军一方还是蛮夷胡人。 刺死、掐死、勒死、锢死……种种猜想,在这一刻,都瞬间崩裂了。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并非什么敌我生死搏斗,而是……郎情妾意?! 见了鬼了吧,他们! 其实,陈白起并不是如他们猜测的那般,是依顺地被人抱住,而是呆呆地被人抱住了。 她还真没有想过,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一向面皮有点薄又有点傲骄的沧月公子,竟会突然抱住了她。 被锢在他怀中,她感受得到,他的心跳很快,很急,血液因激动流动过快,像熔岩一般灼热,他胸膛的热度像沸腾蒸发的水汽,熏烫了她的面颊。 没错,这个领头者,便是陈白起此趟前来疢蝼寻找的主公——沧月公子。 她突然想起了梅玉夫人曾说过,疢蝼紫微星中天耀,而沧月公子便是代表这颗紫微星,这也间接说明了,他如今为何变成一种紫色标识了。 系统:【辅助楚庄王顺利登基】任务(一),请人物必须于十二月与沧月公子于丹阳正式会合,因任务(一)乃强制性主线任务,不容拒绝,任务失败! 系统:【辅助楚庄王顺利登基】任务(一),任务失败! 系统:【辅助楚庄王顺利登基】任务(一),任务失败! 系统连刷三遍任务失败的红色大字。 一般红色字体,要么是情况危机,要么是重要预示跟警告。 陈白起蓦然一懵。 对啊,她眼下是不可以跟沧月公子会面的,谁想,阴差阳错之下…… 接着她便是苦笑。 这个强制性主线任务失败后,陈白起还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惩罚在等着她呢。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线任务失败。 她确也没有想过,会这样的场合下猝不及防与沧月公子见面。 这还真是…… 下一秒,她却人一把推开:“你何以在此处?” 陈白起被人打断深思,她抬头,嘴畔溢笑:“你呢,何以在此处?” 虽说主线任务(一)失败了,但到底找到要找之人,她心底多少亦放心许多。 沧月公子深沉地盯着她,玉铸俊容,凤峻冷媚,贵不可言。 他缄默不语,手下却用力。 陈白起回视着他的目光,但笑不语,心照不宣。 “陈三——” 突地,不远处一声气极败坏的暴喝声平地炸响起。 狻菽此刻被面容黑沉,勃然大怒,朝陈白起方向发出像受伤的狮子一般的怒吼。 蛮夷其它人在震惊过后,都以一种敌视与铁青的面色瞪着她。 明显,在他们心目中,陈白起便与那秦人稽婴一样,乃楚军之细作。 而楚军之神色则较为复杂得多了。 这“细作”不“细作”先且不谈,就说哪怕她当真乃将军的细作,亦不可在“立功”后,便可这样亲密与将军拥抱着,无限和谐地共乘一马上吧? 要都这样,那将军成啥了? 陈白起知道狻菽定然误会了,她正准备回头,却被沧月公子一只大掌按于脑袋瓜上,压入他怀中,一下眼睛便再也看不见其它事物了。 沧月一双冷魅星辉般双眸轻轻地瞥了狻菽方向一眼,他眼神乃广隘范围,并无落在某一人身上,他淡淡向左右道:“清理干净。” “诺!” 这时林子身方摸约有十来层深,但不过片刻功夫,沧月公子面前已经挑出了一条顺畅无阻的通道。 陈白起听了这话,便知沧月公子准备做什么了,她不禁蹙眉。 系统:支线任务(一),凡事留一线,往后可有转圜的余在,请救下胡林、孤竹、楼烦、巴鞑族等残余部队,接受/拒绝? 陈白起眨了一下眼睛。 为什么……系统会对她发布这种“政治立场模糊”的任务? 陈白起蓦然想起了“赤木合”这个人。 她记得她在接【牢狱副本(二)】中提到,不日北境疢蝼将迎来惨烈一战,而这个“赤木合”将为镇压战争的关键人物,救下他方便施以恩情,便等同拯救疢蝼大功一件。 眼下,系统令她救下此待蛮夷族群,是否亦是为了不久后迎来的那一场仗? 据她有限的情报分析,目前公子沧月内有楚陵君步步紧迫,外有蛮夷胡族壤城扰民在外,虽她并不详细了解沧月公子何以会出现在这里,并大伐清剿杀这群占居疢蝼的蛮夷,但陈白起知道,他心中定是有计划的。 而这计划,她思前想后,定是与…… “且慢。”陈白起抬起头,一手按住他的手臂。 沧月公子低下头,看着她。 而其它人无论听都或者没听到的,都当没听到,他们已蓄势待发准备再次发动全面灭杀攻势,却又见公子沧月,缓缓举起一只手臂,令进攻嘎然而止。 楚军难以置信。 蛮夷简直将心提到嗓子眼儿里,连呼吸都快停止了。 “汝有何话要说?”沧月公子道。 陈白起见他肯听,便松笑了一声。 果然,他对她,总会给予几分体面与尊重,好似自从他说他会考虑用她为谋臣开始。 择其为君,她倒也渐渐觉得,这是一件幸事。 “我想暂保下他们。”陈白起轻声道。 沧月公子蹙眉,却没有一口否诀,他道:“理由?” 陈白起左右看一眼,便附上他耳边,密语了几句。 沧月公子起先不适地退了退,但越听便越入神,定住了身形,他目光沉吟如水,考虑了片刻,便下达了一个命令——将这群蛮夷由杀变成了羁押。 狻菽经此变故,心中波动甚大,他不明白,陈三既是楚人佃作,何以方才要救下他,何以眼下,又要救下他们? “陈三,我待你不好吗?你为何定要投奔于他,你为何要背叛于我?”狻菽攥紧拳头,再次怒吼出声。 他并不知道领军者乃当今楚国战鬼公子沧月,他只认为,他乃楚军一走卒将军罢了,他一族少族长,将来的孤竹族长,何以会拼不过一名楚卒小将? 这一次,陈白起没再避开他的问话。 她让沧月公子放她下马。 沧月公子这才意识到他们如此亲密坐乘一马,他面色一烫,绷着面容,装作一副若无其事将她放下了马。 在面对狻菽之前,陈白起先扯出一根锈边发带将披散于肩的发丝扎束好,她整了整服饰,扬颜道:“若我认你为主,你若胜出,我让你放掉这群楚军,你可会听吗?” 狻菽直直地看着她,没有回话。 “你若知我是女子,你可还会考虑让我替你出谜题,代你站立于人前,替你出谋划策?”陈白起再道。 狻菽瞳仁微紧,死死地盯着她。 “你不会。”陈白起摇头,替他回答了。 “而他……会。” 心胸与容大,这便是他与沧月之间的最大不同,这也是她选择沧月为主公的真正原因。 狻菽面色一灰,终究是输得一塌糊涂了。 第九十章 谋士,触化任务温情篇 沧月公子最终带着陈白起先一步离开早已注定了结局的战局。 晚霞落暮,天色渐晚,沧月带着陈白起一冲谷口,万里河山雾濛黯淡,马后尘摧马直前,秋林壮丽劳蹄踏,又重返了秋社。 秋社碑口门牌矗立,早已布置的秋社灯火四处点燃,泼墨黛黑的树上,一个个代表祝福的彩结上浸染着一种莹彩淡光,这是山戎人利用当地挖掘的石青鳞粉磨碎制造而成。 一条石板长道蜿蜒,道路两旁中的晕和光芒就像一朵又一朵盛开的碎玉兰花,反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透过这烟霭,在暗色中潺潺花落溪水反映下,又幻化成缕缕的明漪。 急促碎雨般的马蹄声嘎然而止,沧月公子望了一眼秋社,便将陈白起撑扶下马。 陈白起见返回了秋社时,一愣,蓦然想起了她的那个“触发性强制任务”。 触发性“秋社情侣”任务,风格“温情”,要求她于6个时辰内在“秋社”中找一名“情投意合”之人共同完成“秋社情侣”约会任务,这个触发性任务乃强制性的,不容拒绝,任务失败会遭受相应的惩罚。 眼下,时机、地点、人物都恰到好处。 沧月公子对她的好感度正好足够“情投意合”。 她眼眸倏地一亮,轻声道:“此乃山戎族准备好的秋祭。” 风起,明丽的纯白花瓣不染风尘,随风拂动飘落,沧月公子伸臂一挥,止住风中动静,转过头来,柔和垂敛的长睫下,一双眸子似明忽暗。 “嗯。” “可否邀公子一同慢逛?”陈白起挽起一缕俏皮拂抚她面颊的发丝,唇畔温柔。 沧月公子看了她一眼,眉眼似水静谧而明澈,他一手牵起她,一手牵着马,沿着石板路道迈步而行。 陈白起瞥了一眼他与她相握的手,笑了。 “牵手”不正是约会的其中一项? “何以会来疢蝼?” 他又问一遍,显然,他很在意这个答案。 陈白起道:“你以为呢?” 沧月公子抿了抿唇角,目视前方,似在考虑又似在措词,最终他道:“是因为我。” 陈白起一噎,这话……还让人怎么接下去呢? 既接不下去,便不接吧。 陈白起道:“你伤势如何了?” 虽说他目前看起来表面无异,但陈白起统过系统属性一查看,便知道他曾受过伤,体内仍旧气血不足,旧疾顽固。 沧月公子不知陈白起早已看透一切,他只是对陈白起的回避略感失望几分,便漠然下面容,淡淡道:“不过为了迷惑敌人而装出的假象,不算重伤,无碍。” “……”陈白起默,他还真是爱逞强。 哪怕是假装,也定然是受了伤的,这样才能够迷惑到敌人的眼睛,再加上他本就有旧疾在身,不曾将养好身体。 “你此趟假意受伤,特地潜往疢蝼……可是为了收拢三府一事?”陈白起道。 沧月公子闻言,转过头,盯着她,面虽无表情,但眼色一亮,有一种花开的明媚:“如何猜到?” 陈白起笑道:“你这话分明已承认了,我不过按照心中所想猜测一番罢了,这可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沧月公子将她的手握紧了几分,原来触碰到她,只令他心跳加速,感觉有几分不可思议的慌乱,但这一次再重见她,他却十分渴望能够眼所及她,触所及她,感所及她,这会令他有一种安心、柔软到一塌糊涂。 “没错,我准备收扫三府的兵力。”他道。 陈白起偏头瞅他:“那为何又会跑来此处剿杀蛮夷?” 沧月公子闻言,身躯徒然凛然挺拔,目射寒星,冷哼:“这群蛮夷早已在我楚境盘桓多时,早便该赶趋出我楚境,这些年来我受楚陵君忌惮,分身乏术,眼下既然来了疢蝼,此趟便顺便将其收拾了。” 这样说来,并非早有谋划,那……“那秦人稽婴,你可认识?”陈白起问道。 他说有人早就盯上这疢蝼蛮夷,早在公子沧月领兵前来,她不信,他与他们并无联系。 沧月公子亦不瞒她:“嗯,他乃秦国之人,我的细作找到他,我寻来高人替他解了梦回蛊,他方有机会逃出这蛮夷锢固。” “梦回盅何物?” “南蛮之蛊术。”沧月公子道。 南蛮?陈白起一愣。 “这稽婴是何身份,公子如此助他?” “他乃秦国四公子秦斯之谋臣。” “公子与秦国……有联系?”陈白起听出点意味来。 公子沧月摇头:“只是与那秦四公子偶然碰过面,此人倒是明经擢秀。” “难得你也会有一个颀赏之人。”陈白起揶揄道。 这秦四公子虽好,但在秦国却处处却被几位兄长压一头,他不在政治上展露才华,倒是在民野中有着“明经擢秀”“德爰礼智,才兼文雅”的好名声。 “……”沧月公子眼波横了她一计,道:“不止他,还有你。” 这下轮到陈白起不太好意思了。 “公子,我送你的那把配剑……”陈白起张了张嘴。 沧月公子沉默了一下,方道:“那日我中箭逃出了围困,虽说此番战败掺半多假,但这受伤却是真的,我本意欲携私兵直取疢蝼,却不料于半途遭到蛮夷的伏击,虽我拼死逃出,却在那场战中不慎遗失了你赠御的龙蟠剑,沧月有负于陈三一番相赠情意,月在此向你致歉。” 他松开她,朝她下压腰身施行一礼,而陈白起则立即托起他,不让他下腰。 “你这样说,可是在暗示我连这样的事情都狭隘到与你计较?”陈白起故意怒瞪着他。 沧月公子见她并无真正生气,心底方松了一口气,她赠于他龙蟠剑时,他当真是又喜又爱,当初遗失了它,他却是又气又恨,因此这番他才挟怒前往清剿这群蛮夷。 “剑,我已取回,亦算是给你一个交待了。”沧月公子正色道。 陈白起诧异:“取回?你……如何取回?” 这剑……她亲眼看见被这三府的一家给买走了? 除非…… “我遗失了珍贵之配剑,自是四处打听,后闻龙蟠剑在胡林摊出现,并落入了三府人手中,便亲自带人前去寻回,不料,正巧遇到有人正在大闹三府牢狱,我便正好趁此机会取回。” 陈白起赶紧道:“你那日可有下牢狱?” “然。” 原来……原来他们曾离得那么近,都又错过了。 陈白起突然想到,巨这一去不复返,他的突然离去,必是有紧要之事,会不会是因为……他无意中看到沧月公子,替她去追人了? 陈白起看着他道:“其实那日,大闹牢狱的人便是我们。” 沧月公子怔了一下,奇怪道:“为何?” 他并不奇怪她有本事大闹牢狱,他奇怪的是,这三府与她并无罅隙与过往冲突,她为何要大闹牢狱,惹上三府之人。 陈白起解释道:“自然是因为蟠龙剑,我当时在疢蝼遍寻不到你,我以为你被三府的人关在牢中,却不料到了深狱中,却意外救出另一人。” 沧月公子一听她这话,不亚于听她在对他讲一遍甜言蜜语。 他道:“谁?” “赤木合。” 沧月公子眼神聚紧:“赤木合?” 看他这神色,显然是识得此人。 陈白起道:“他如今在孤竹山戎一个山洞里被人看守着,他受了重伤,。” “陈三……” 陈白起听他一直喊她陈三,便打断道:“白起,我的字,如今,我叫陈白起。” 沧月公子看着她,这才想起,她……已经及笄了,并取了字。 陈白起,陈白起,陈白起……他在心中默念了数遍,方将三字简化,略带低哑道:“……白起。” 陈白起一直关注着他,自然听到他喊她了,她应:“嗯。” 沧月公子问:“白起,这个字有何意?” 一般及笄后取的字,都有其解义。 陈白起道:“白起,这个字将会是未来战神的名字。” 沧月公子听着她这番“大言不惭”的话,顿时笑了,他笑并不似别人那般大开大合,而是眉梢上勾,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我还以为你只想当谋臣,原来野心已延伸至将领上了。” 陈白起亦失笑了。 她野心的确很大。 她志在称霸整个战国,这野心……何以不大啊? 系统:“情侣约会”牵手达成,“花前月下”进行中…… “花前月下”是个什么鬼? 系统:“花前月下”达成目标:需要跟对方讲情话至少五句以上,目前任务已完成3/5。 讲情话啊? 等等,她刚才好像一直在跟公子沧月十分正经地谈话吧,什么时候讲情话了?为什么就完成了三个了? 陈白起眉毛抖了一下。 “咳咳……只要奉你为主公,无论为将为臣,我自当皆愿。”陈白起忍着牙酸,挤出这句话。 这算情话吧。 不算的话,那她也没法子了,对着自家未来主公,她的色心跟贼心,也只有发挥到这种程度了。 “你——”沧月公子眼神闪烁了一下,道:“你这话……我可以理解成,你想留在我身边吗?” 陈白起眨巴一下眼睛。 她的确想留在他身边。 系统:“花前月下”任务已完成4/5。 还缺一句,她硬着头皮,苦思冥想,无奈道了一句:“除了你身边,我已无处可去了。” 系统:“花前月下”任务目标已达成,最后一项“自荐床枕”进行中…… 第九十一章 谋士,半是蜜糖半是痛 噗—— 自、荐、床、枕?! 谁——? 她——? 陈白起猝地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喉咙管,掩嘴撇过脸,不住地咳嗽定惊。 “怎么了?可是着凉了?”沧月公子一惊,立即摸向她掩嘴的手,拉过来感受其冰凉温度后,他立即解下身上的披风,十分自然地罩在她的肩上,并替她抚平褶皱。 要说陈白起几近比沧月公子矮一个头多点儿,而这披风是按沧月公子的身量设计的,自然落于她肩,明显长了好大一截,那腥红长摆尾端摇曳一地,深沉而华丽的布缎,不仅仅是在月光下折射出一层淡淡涟漪光辉,穿在身上亦是舒适而飘逸。 如此一来,陈白起玉身而立,风起,竟似长裙加身翩綎,身段婀娜纤软。 此时此刻的她,面庞轮廓清丽而温娴,便偏向了女性柔美之态。 只是败笔在她头发扎得像少年,沧月公子眼神略感不满地移向她发顶,不由自主地伸手将她头上发带一扯,顿时,她发如瀑散,直直垂坠而下,她发质很好,长若流水的发丝服帖顺在背后。 她微讶地仰着头,看着他——于沧月公子而言,此时此刻她这副表情有一种令人悸动的美丽,亦是一种如此惊心动魄的魅惑。 他一双细长的双眸一黯,显得深不见底,玉铸指尖轻轻划过的缕缕柔顺丝凉的触感,竟忍不住一掌将其攥入手心,细致地研摩轻挲…… 陈白起表情更为怪异,她轻唤一声:“公子……” 沧月公子将她的声音入耳,便徒然回神,略怔地看着她那一双睇向他的水亮杏眸,那里面是埋葬一切英雄冢的所在,一下她竟觉四处的莹莹火光乍然太亮,他躲开了她的目光,耳尖透了一点红。 “公子……”陈白起视线移向他攥着她头发不放的那只手,慢吞吞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在心中叹喟一声。 “陈三,你可是受冷了?”他避开她的眼睛,亦枉顾她的问话,却是一副自说自话,还不等陈白起否认,他却双臂一张,先一步将她娇小而温凉的身躯抱住。 只是松松地拢住罢了,似总忌讳着不敢踏出最后一步。 “这样便会暖些了。” 嗳?! 陈白起撞入他怀中,表情一僵。 取暖?……好吧,就当是取暖,可取暖并非一定要用这种最原始的体温互换的方法吧?再说,她也并没有冷得这么急。 “你可有话……与我说?”耳边,俯下的雄性气息吹拂着她脆弱而敏感的耳廓。 陈白起动了动耳朵,她盯注于空气一处,反问:“说什么?” 等等,他不会是知道了,她正进行着“自荐床枕”的任务了吧? “随意即可。”他声音于夜色的静谧之中,居然柔软得透出几分宠溺。 陈白起感觉到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劲,他们如今这种情况好似有点危险,而一向腼腆生疏的公子沧月……也好像变得具有侵略性了。 “不如……我们找个地方躺一下?”她沉吟了一下,方提议道。 系统:自荐床枕任务完成1/3。 “邀请”自然是“自荐”的第一步。 沧月公子闻言神色一怔,狭长的凤眸湛亮,他放开了她,肤雪生粲而微微泛红。 “躺……你可确定?” 陈白起心中自有打算,她微微一笑,敛下一切神色,轻轻颔首。 在这秋祭后方有一大片草药桑林地,夜色之中,常栖萤火虫于丛中自由游动。 今夜天空很亮,点缀着许多谜样星星,在朦朦胧胧的田野上,四处飞着流萤的银光,无数只萤火虫一闪一闪地飞往田头地角,宛如一串串、一排排彩灯,织成无数条纵横交错的彩带。 他们信步来到田野坡边,虽是夜晚,但四周景物却并不黑暗,那柔和而瑰丽的淡光将目所能及的范围全都披上一层迷人的色彩。 田坡之下,一大片紫云英正摇曳芬芒,紫云英开得十分茂盛迷人,亭亭玉立在那花海中,风中,似在那连绵不断的花海中翩翩起舞,优美的弧度,花朵颜色自花蕊开始,由浅及深,如同浸水的丝绸,又薄又轻软,微风吹过,散发出阵阵清香,沁人心脾。 这个地方离秋社并不远,是山戎族专门精挑细选出来,为族人们提供社祭野合滚床单的最佳地点,因此其风景靓丽自不必多说。 陈白起无意中带着沧月公子便来到了此处,一时两人立于坡上,皆静静地颀赏着眼前这一幕美景,陷入个自的心绪中。 ……这样一直僵持着,好似也无济于事吧。 陈白起投降了,她见脚下有一处草茂柔软的坡地,便清了清音,迟疑道:“那在此处……躺一下?” 沧月公子瞥了她一眼,又飞快避开,从喉中溢出一声:“嗯。” 从陈白起别有用心的角度来听,这一声答得十分地……乖巧。 陈白起眼神狠狠闪烁一下,心中直呼……造孽啊。 沧月公子将马匹栓好自行吃草后,两人便平平整整地枕在草坡上。 没反应? 陈白起暗自挪了挪位置,朝一臂之远的沧月公子挪了一个拳头的位置。 还是没反应? 陈白起狠下心来,再次挪位,这次直接便压到了他的袖袍位置。 系统:“自荐床枕”任务已完成2/3。 这招果然行啊! 陈白起暗吁一口气。 自陈白起的小动作起,沧月公子便一直僵硬着身躯,不退避亦无法迎合,直到她停下来,没有了其它举动。 接下来,便是共躺着以天为枕以地为席的“天然床枕”,沧月公子等待了许久,亦不见陈白起再有其它动作,他握了握拳,觉得时机、气氛正好之际,欲反伸出罪恶之手臂之际……当事人之一,陈白起却已不知何时早阖目睡去了。 那绵长的呼吸,十分沉稳。 公子沧月一愣,许久……方抚额轻笑道:“原来是这样躺啊……” 他笑了一会儿,便笑不出了,他冷魅似紫鸢花般双眸泛着幽幽的光,总觉得此时此刻睡熟过去的陈白起,既可恨又可爱,他心中自是愤愤不懑,却又体谅今日她的辛劳,便偷偷将她的小脑袋搁放在他的臂弯中。 以一种不允许她动弹的姿态禁锢着她,搂紧着她,然后,他与她一同望向天空。 只是不同的是,她是闭着眼,而他是睁着眼。 天空很静,亦很明净空澄,广袤的天空几乎不染一丝杂色。 渐渐地,他的心,也仿佛被洗涤过般的天空一般,平静如初。 他低下头来,看着熟睡的陈白起,目光就像最轻柔的羽毛一样,轻轻地扫过她放松微张的双唇,秀挺小巧的鼻子,阖上的眼睫……他的眼神很静,但目光却很专注,乍眼看去的瞬间,他以沉静优雅姿态,仿佛以一种天荒地老的姿势,暗示他所不能言明的一切情绪。 远处的风吹过花香绕过树梢,花好星明,万籁寂静,仿佛将这世间的一切熙攘喧嚣都屏蔽在他们之外,一切似乎都变的不再重要,不再吵闹,天地之间只剩他们二人相拥相眠而已…… —— 而此刻,被认为已经熟睡的陈白起,实则是被强制拖进了系统,正在接受……任务失败的惩罚。 系统冰冷而无一丝感情起伏的声音说道:“你的主线任务失败了。” 陈白起似早知道有此一遭,轻“嗯”了一声。 系统:鉴于这是你第一次主线任务失败,你可以选择相应失败的初级惩罚项目,如雷击/鞭笞/虫噬…… 陈白起听了,额上有了汗,这听着全都是一些非人的惩罚。 “无论你选择哪一种,这次的惩罚将会直接影响削弱你的精神力,导致一段时间内的衰弱,具体情况你以后会亲自体验到的,与此同时,你的体力值与武力值都减损30%的效力,至直你受的惩罚伤势复原为止。” 陈白起面色肃穆冷沉。 这次任务失败的惩罚,着实不轻啊。 “你可以选择了。”智能系统道。 “不可以将功补过吗?”陈白起忍不住问道。 系统沉默一会儿,便冷然道:“没有别的选择。” 陈白起倏地攥紧拳头,张了张嘴,艰难道:“我选择……鞭笞。” 此话一落,陈白起被暗处射出的绳索缠住了四肢,整个人呈大字型被吊了起来,在她四周,是一片虚芜的黑暗,而黑暗之中,似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她,接着,便是不知从何处甩过来的鞭子,就像蟾蜍突然弹出的舌头,朝她的身上狠狠地抽笞过来。 啪…… 啪啪…… 啪啪啪…… 陈白起手脚抽搐着,面色煞白,她只能死死地咬着嘴唇,汗如水流,却不肯闭上眼睛。 鞭子抽打的速度并不快,倒像是钝刀在她身上一点一点地慢割,十分折磨人,而每一鞭又是实打实的痛,这种痛,是真的深入骨髓的那种痛,那种直接鞭打灵魂的痛,它鞭打着她的身体每一处,就像要将她整个人鞭裂撕碎一样,令人无处可躲。 而系统的时间流动与外面的时间流动是不对等的,她也不知道她要受多久这样的刑法,她只是硬撑着神智不昏迷,这是系统在惩罚她时所说的,她若能够撑得越久,精神力便损伤得越少,但在她感受,受刑时的时间就像被无限拉长了,没有时间限制,终于,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后,她终于撑不住,昏厥了过去。 第九十二章 谋士,大战前夕(一) 在意识转醒时,陈白起首先听到系统机械性的声音传来。 系统:恭喜,“触发性任务”已完成。 “陈三……陈三……白起,陈白起,醒醒!” 陈白起惺松而疲惫地睁开了一丝缝隙,在一片朦胧刺眼之中,她见到她未来的主公正一脸严峻紧张地抱着她,口中声声地叫唤着她。 她发现她躺在他怀中,问道:“我……怎么了?” 声音一出,她这才发现,她的嗓子是如此嘶哑难听,就好像缺水干涸的河流,只剩粗砺的沙子。 沧月公子将她扶正坐好,半膝蹲于她跟前:“你方才一直在梦中呻吟喊痛,却一直醒不过来。” 陈白起揉了揉眉心,喃喃道:“原来……”她终究还是喊了“痛”啊,她还以为她能一直嘴硬强撑到最后呢。 “究竟怎怎么了?”沧月公子盯着她。 陈白起放下手,朝他笑了一下:“应该是做噩梦了吧,无碍。” 沧月公子道:“但你脸色并不好。” 陈白起也知道自己的脸色肯定不好,现在她头很很重,亦很昏,想呕吐反胃,动作间,有一种天眩地转的感觉,她能够感觉到,她此刻很虚弱,哪怕她外表看起来无伤无痛,无病无灾。 想来,这便是系统所说的,精神力受伤减损了,而生命力亦被削减了。 她白着一张脸,浅浅一笑:“估计是夜里着凉了,不过我身体好,大概过一会儿便会没事了。” 沧月公子倒是信服了她的借口,他将她搀扶起来,两人见天色已大亮,便考虑着接下来的行程。 陈白起先道:“我们最好赶紧去将赤木合给带回来。” “嗯。”沧月公子应道。 陈白起抿唇:“还有一事……” 沧月公子看向她:“何事?” 陈白起道:“我于秋祭中曾走失一同伴,兵荒马乱中,亦不知他是否是逃是被抓,你可否帮我在被羁押的蛮夷中找一找?” 沧月公子问:“他是谁?” 陈白起考虑了一下,觉得这事不能瞒他,便诚实道:“是姒四,越国公子。” 沧月公子表情一怔,看着她一言不发,分明是在等她的后续。 陈白起道:“在这里,我且有一件要紧事情要告知你。” 接下来,陈白起便将从姒四那里得知的事情全部告诉了沧月公子,他听得认真,并深思了一会儿。 “他听到吾之死定会放松戒备,喜极设宴大庆,此事我早已知道,却不料……他竟荒唐如斯……”沧月公子语气十足恨铁不成钢。 看得出来,他对楚陵王,仍旧有几分兄弟情谊。 “公子,这天下乃有能力者皆窥探之,不是你,便是别人,而这江山,亦非让之便可稳固,这兄弟情,亦非退让便可修复。”她语重心长道。 沧月公子转过头,似笑非笑道:“你这忠臣还没当上,这忠臣的谱,倒是先摆上了。” 陈白起一听,便哑声了。 沧月公子继而一笑,眉目倒是将先前笼罩的阴翳散了个干干净净,那落于阳光下的面庞,如泼墨画染晕开来一般柔和氤氲,他眼角微微上挑,更增添撩人风情,肌肤白皙胜雪,似微微散发着银白莹光一般。 “这话,倒也没有错处,且听你的。” 他不经她同意,便擅自牵过她的手,朝栓马的位置走去。 此时,他的表情带着几分亲昵的纵容与宠溺,令陈白起略感……有什么事情,好像脱离了原先的轨道。 她犹豫着挣开了他的手,沧月公子一愣,转过头,却见她身子却摇摇晃晃,好像下一秒便要倒下一样,他伸臂,立即一把搂住了她的腰肢。 “你怎么了?” “头……有点晕。”她方才甩得太大力,惊扰了这一具“残躯”,如今被他扶着站了一会儿,便又感觉好了一些。 但一向斯文而冷静的人,也禁不住骂了一句——妈蛋!这系统是准备坑死她的节奏吗?! 明明她好不容易刚修炼成一名女汉子,却一瞬间便被它给打成一个病秧子了。 这任务失败的惩罚,她真不想再领教一次了! 像这种虚弱无力的状态,她思考不能行动不行,简直就像一个林妹妹一样窝囊,也不知道还要维持多久才算完事。 沧月公子见她实在难受得紧,一张苍白小脸跟风吹干腌了一样失去了光彩,他心中一紧,便不容分说将她抱上了马:“先回营帐让医师查看一下。” 陈白起上马后,不堪一路颠簸抖动,很快又昏了过去。 当她再次醒时,脑子仍旧有些昏昏沉沉,却不再反胃想呕吐了,只是她有些不明自己身在何处。 她记得……她好像与沧月公子在一起。 她此刻躺着一张铺着虎皮的软榻上,她撑起上半身,张眼四处搜巡了一下,这应该是一个临时搭建的营帐,前方有一方屏风,她听到从屏风另一边传来谈话的声音。 “主公,眼下三府与北境蛮夷大军对上,却是节节败退,情况堪忧。”有人在营帐内说话,听声音分晰,应该是一名男性中年人。 “眼下三府情况如何?”这把声音是沧月公子的。 “与蛮夷开战后,三府便领”冀、广“二部精锐与狄荣王率领的”豹、狼、虎、熊“四部军队在红河以南摆开战场,本三府情势大好,却不料狄荣王竟暗中派了人烧了三府设置前线的兵库与粮仓,而蛮夷狄荣王则率领一支强悍骑兵杀入疢蝼红河城,准备直攻甇长,如此一来,三府便左右为难,难以制衡目前情势。” “狄荣王亲自领兵?”沧月公子的声音微讶。 狄荣王此人骁勇善战,在诸国人眼中,他简直比阎罗更恐怖。 “前线发来的消息,千真万确,狄荣王所带领的精悍骑兵,以一敌十,无论其攻击力或者骑术皆令人闻风丧胆,再加上疢蝼本就有许多蛮夷刁民,他们若里应外合,这便又是一股助力。”那中年人长声叹吁。 “三府不能倒,立即派兵前往救援。”沧月公子声音略沉。 “主公,可眼下吾等不过八千军,其实部队还需七日方能够到达,若全军出没,或许救不下三府,连吾等接下来的计划都会受到耽搁。”中年人有些迟疑,显然他在权衡究竟哪一种方法更妥当。 “那便先派一支突击部队,将三府的人先救出来。”沧月公子决定道。 他要收了三府的兵权与这些年来屯下的巨额财富,自然不能让三府的人被狄荣王杀光,捡下这个现成的便宜。 可眼下想从人多势众来势汹汹的狄荣王手中救援,却又着实很困难。 “狄荣王眼下摒弃旧怨,与林胡、楼烦等族私下结盟,明显意在拿下三府这个大饼,自然最大的观注力度是放在三府府邸中,想救人,着实不易。” “再难,亦要行,否则此趟前往疢蝼,岂非无为而返?”沧月公子的声音明显带着一股怒意。 的确,他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才能瞒过楚陵王前往疢蝼,如此轻易放弃,那么他先前的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他所谋之大业,岂不是又平白横生干戈? 他虽拥重自重,但到底还是比不上楚陵王名正言顺拥有楚国的大军在手,若有了疢蝼的财力与兵力相助,这样一来,他才可安心与楚陵王决一死战。 听到这里,陈白起再也按耐不住,她翻身起来,先整理了一下衣着与头发,便绕出了屏风。 她向着沧月公子方向行一礼,请命道:“小可陈白起,愿为主效劳。” “你醒了?”沧月公子一愣,但接着又立即沉下脸:“你身体不适,且不必出来。” “公子不是需要一支突击部队,替您救下三府之人吗?正好,小可有一支部队,小可愿意请命。”陈白起正色道。 “胡闹!”沧月公子直接拍案而起。 这次突击三府救人之事,何其惊险,何容她一姑子前往! “你如今连站都站不稳,何来如此大的口气出来请命?” 陈白起抬头:“公子,白起不是养在闺阁中的贵人娇花,您不需要太过担心,我自愿请命,定不会是专程去送死的。” 这时,之前与沧月公子对话之中年人,他看向陈白起,又转向沧月公子:“这是……” “平陵陈家堡陈氏之女,陈白起。”沧月公子面无表情地盯着陈白起,板着脸回他。 明显,这是一个听过陈白起在平陵事迹之人,他笑着向陈白起点了点头,目带十分隐匿的研究:“原来是陈女郎啊,孙先生回到矩阳时,曾一度与老夫说起女郎你,那当是是赞不绝口,他可很少如此夸赞一人,只是今日一见,陈女郎果然有几分英雌不输豪雄之气啊。” 他的赞美倒也算真诚,陈白起转过头,目光在他脸上不着痕迹地扫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笑着自谦行礼道:“不过是凭着一具能动之躯为公子大业添一块砖石与瓦砾,此等区区小功劳,实着不值得孙先生如此夸口。” “哈哈哈哈……还真如孙兄所言,是个会说能道的。”那人抚着美须,一双凤丹眼笑眯了起来,俨然有几分狐狸狡猾的意味。 第九十三章 谋士,大战前夕(二) 陈白起自当虚伪谦虚一番,只是她心中却亦要衡量眼前这位中年男子的身份。 他与孙鞅私下能够称兄道弟,且言语谈及其并无太多谦卑之感,而他在沧月公子面前并不拘束谨慎,与她谈笑风生玩笑,这种种便说明,他在矩阳的地位并不低。 或许……这又是一个在未来与她争抢主公身侧第一近臣位置的谋士! “这位是陈东吴先生,他乃横淮岗卧龙真人之嫡传大弟子,擅计算与书策,乃本君身边之人。”沧月公子向陈白起介绍。 只是他的这一番介绍,着实有点掏心掏肺。 “看来主公对陈女郎着实很信任啊……”吴先生抚着美须,笑睨了一本正经的沧月公子一眼,便向陈白起拱了拱手,此乃士人见面的基本礼貌,他道:“吴渊,我与孙兄同为主公效力,今后若得幸陈女郎能够常伴主公左右,你我倒是有很大的机会见面学习。” 陈白起不敢以女身受此一礼,赶紧低下脑袋,回之以礼,尊敬地喊了他一声:“吴先生。” 吴先生含笑点头。 沧月公子被吴渊那别有含义的眼神笑瞅着,他知道他定是看懂了他的心思,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闲话少谈,眼下且谈论正事。” 陈白起一听这话,便想再次请命,然吴先生却拦了她一拦,他递了一个眼神给她,让她暂且稍安勿动。 “主公,吴渊知道您是操心陈女郎身体不适,这并无错,不过您这番武断,何不先听听她将话好好讲明,再行决议?”吴渊灰袍外罩了一件镶毛厚大衣,即使这样,他因身体过瘦,却只显得风骨道存,并无臃肿笨重之感。 “……”沧月公子面无表情,斜向陈白起。 “陈女郎尚且能为天下舍已为人,而主公您却是身负着楚国千万人性命,此事,吴渊希望您能够随时谨记。”吴渊朝沧月公子一拜,语气沉重地劝诫道。 吴渊与孙鞅伴随沧月公子身边十数年,从繁盛丹阳帝京至矩阳此等落沙僻壤的艰苦之地,他们尽心辅助他,教导他,不离不弃,对沧月公子而言,他们两人亦师亦臣,是以吴渊的话,沧月公子不得不加以考虑。 沧月公子冷静着面容,却仍旧没有松口。 吴渊见此,叹息一声,公子对这陈女郎,着实太上心了,这究竟是好事抑或者坏事呢……孙兄与他,眼下亦不好下断令…… 该说的话他已说完,该劝的他也劝完,剩下的,便只有看这陈女郎的了。 陈白起让吴渊退于一旁,她对沧月公子道:“白起此趟来疢蝼寻找公子,并非莽撞胡来,而是做了充足了准备,该考虑的我都考虑清楚了,我并非一人前往,而是随军一批精锐部队,我信任他们绝对可以担负此重任,只是,公子可愿信我,将此交付予我?” “陈三,你可知此趟究竟有多危险?”沧月公子攥紧拳头,十分不理解陈白起何以如此执着。 她是一名姑子吧,他已不奢望她是一个安份守纪之人,却不料,她更要轰轰烈烈与将比齐,不来个“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还不罢休。 陈白起道:“我知道。” 吴渊见陈白起如此,便道:“此趟危险是吾等皆知,我们眼下既无更好的办法,何不且相信陈女郎一次,我曾听孙兄称道,陈女郎腹谋深虑并寻常女子,她既能够千里迢迢从平陵找到疢蝼,并且能够安然无恙从那群蛮夷手中活下来,并还得到那孤竹少族长的赏识,她的确有勇有谋,堪比巾帼英雄,她亦值得吾等另眼相待啊。” 吴渊说这话,倒并非奉承,而是实心的。 当初听了孙兄讲述在平陵遇见这奇女陈女郎的事迹,他便是又惊又疑,他不相信,这世上竟有这般智勇双全又学识渊博之女,这次,他亲自随主公前往疢蝼收服三府,得知了此女来到疢蝼经历之事,又亲眼见其寒岁清骨之神气,只觉孙兄、勋翟等人倒亦无夸大其言。 此子,倒真有几分令人敬佩之处,这并非能够因为其乃一名姑子,而忽略的。 沧月公子闻言,心知再多说亦无益,他眉心皱紧,狠狠闭上眼,下一秒,又突地睁开。 “陈三,救下三府之人,你当真有把握?”他道。 “请公子放心,白起定不负使命。”陈白起郑重向他行了一礼。 另一边,狄荣王将三府之军队击得节节败退,龙心大悦,当夜便于草原上杀猪宰牛,兴起篝火舞乐,大会各族首领。 在大会之上,各族首领皆大吃大喝,笑声远扬,但却有一人,塔似高大的身躯佝偻着,闷声闷气,坐落于山戎族席位上,一碗一碗的酒灌入喉中,不与身边之人交谈。 狄荣王下令让山戎族为副他军为先锋,起兵攻打三府北阳关,而其它各族则负责运粮草,供应各营,此番此要一举拿下疢蝼。 在就一片热闹欢应的气氛当中,一蛮夷探子低头疾步冲进了大会。 “报告吾王,疢蝼当地部落的孤竹、林胡、楼烦与巴鞑族竟不知所踪,而山戎的秋祭大会上一片狼藉,死尸无数,有大军突袭的痕迹!” 坐于上方的狄荣王闻言放下了酒碗,他抬起头,他面容上彩绘着一种颜色鲜丽的图腾纹,五官立体深邃,他头戴着一项狐绒帽,身着兽皮褂子,脖子上、手腕上、腰间有着许多白亮的银饰,袒露于空气中的古铜色的胸肌十分紧致细滑,整个人看起来既艳丽又霸气。 “何方人马?”狄荣王气沉一喝。 “看起来并不像是三府的铁骑。” “立刻再探!如今是吾等夺下疢蝼的紧要关头,绝不容许有一丝的差错!”狄荣王厉声道。 “是!” 一直喝着闷酒之人,此时蓦然抬起头,盯着那个探子离去的背影,心中一揪一紧,暗道——是谁? 疢蝼眼下早已是蛮夷的天下,谁会有本事带着大批军队出没?会是……她吗? —— 陈白起这人做事绝不拖沓,既已决定便当即行动。 她换下一身被迫在孤竹族中穿上的胡服,重新穿上一套楚人的服饰,她知道沧月公子已将顺利将赤木合找到,并严密地关押了起来,只是姒四的消息,始终没有着落。 她只盼姒四只是被人流冲散了,并无意外发生。 陈白起本向沧月公子道别一番,可一想,他本就不同意她此番自动请缨此举,便也不主动上前添堵,她向军营借了一匹马,便准备回自家陈家军山头,召集兵马商议对策营救三府之人。 骑马驰奔而去的她并不知道,沧月公子早就知道她会不告而别,他早就等在她的必经之路,亲眼目送她的背影离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他仍久久地站在原地…… 远离了沧月军队的营地,陈白起便取出自己寄存在系统内的黄骠马驹给换了,这下速度便可更快了。 到了山脚下,远远地,她看到了姒姜等候的身影,想必是陈家军的侦察兵从高处发现了她的踪迹,他这才出来相迎。 陈白起下了马,立即上前去。 “陈三,你没事吧。” 姒姜依旧是伪装成一副普通的中年壮汉的模样,他看到她平安回来,喜形于色。 “嗯,我没事,你不是因为信任我的能力,才一个人回来的吗?”陈白起微微一笑。 “虽说明知你这人保命的本事多,但不见到人,心中总会不安。”姒姜摇头。 说完,他视线看向她的左右身后,欢愉兴庆的表情顿了一下。 陈白起脸上的笑一点一点消失了,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斟酌了一下,还是直言相告:“姒姜,姒四他……失踪了。” 陈白起将他们是如何从水渠中逃离三府牢狱,然后又是怎么被孤竹人的抓走到后来的事情,全都讲了一遍。 姒姜听后,表情茫然了许久。 “这样说来,他是凶多吉少了……” 兵荒马乱中,一个不会武之人,如何逃脱出困境? “不会的,吉人自有天象,他不会有事的,再次,秋祭上并没有发现他的尸首,如此一来,便有一线生机。”陈白起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安慰道。 姒姜却惨然一笑:“他若真死了,那当真是冤死的,他怕是至死……都在恨着我吧。” 陈白起一怔,便静默着看着他。 听他这话,他与这姒四,过去好似曾发生过什么事情。 “若非因我的缘故,他不会去楚国为质,想来他定是知道的,所以心中一直在恨着我,怪着我,怨着我,其实这都是应该的,所以他不该就这样死的,他不该啊……” “他没有死。”陈白起打断了他的悲观臆想。 姒姜惨灰着面色,并没有再说话了。 陈白起叹了一口气:“至少他现在没有死,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找到他的。” 姒姜抬头望天,突然道:“陈三,你是否有兄弟姐妹?” 陈白起知道他如今心情沉闷,想找一个人说说话。 “有。” “关系怎么样?”他又道。 陈白起想了一下,才道:“我有一个姐姐,她已经死了,若认真算起来,她应该算是我间接害死的。” 因为想开解姒姜,这还是陈白起第一次讲起陈娇娘与其姐姐陈芙之间的往事。 第九十四章 谋士,姐妹之间的纠葛 她叫陈娇娘,而陈芙却是丹阳曾经被形容为“二幽兰芳草回眸笑,嫣然婉媚如月明”的芙名媛。 她得父亲的全部疼爱,而陈芙却是得到了所有人的疼爱。 她与陈芙相差五岁,在陈芙十三岁风貌正盛时,她且还没满八岁,髻童矣,却是被丹阳陈氏仲父驱赶离丹阳帝都的年龄。 那个时候,家中人口济济,只有她与父亲二人离京,她之阿弟陈龄与庶姐陈芙则被姨娘带着回了族娘家,并没有跟着他们一块儿去平陵县。 平陵县的生活很艰苦,哪怕因父亲早年得了些功绩受了楚武王殷泽恩慧,赏赐了足够丰厚的田地与佃户,他们一家仍旧过得很“艰苦”。 这种“艰苦”说得不仅仅是指生活习性上的,还有心理上的。 陈父虽说人至中年不靠谱的时候居多,但少年时却是一个令人称赞玉芝兰树的人物,亦曾是祖父认定未来的陈氏当家。 陈父为陈氏族中老大,不过却是庶子,在嫡庶分明的陈氏,他若当陈氏当家本就惹人非议,若非他那时思想简单软弱,总想息事宁人处处躲让家族纷争,而导致一心盼其成龙的祖父一再失望,他何置于沦落至眼下之境。 直至,丹阳一直维护陈父的祖父仙逝了,顺理成章由其仲父接任了丹阳陈氏当家,他因祖父往年偏心与父亲有着深深的罅隙,便一直挤兑陈父,直至逼他离开了丹阳。 然离开丹阳的陈父亦并未从家族中解脱,仲父早年一直嫉恨着陈父,如今他得了势,自是各种给他使绊子耍阴招,并安插各种眼线细作随时将陈父的一举一动回禀。 陈父一向认为家和万事兴,一笔也写不出两个陈家,他仍旧选择隐忍妥协。 因此,他便伪装成浪荡风流堕落的模样,大肆广纳妾姬寻欢作乐,大施施虐暴政与压迫佃户,便是为了制造成一个假象,让丹阳那边的人认为他不再具有任何威胁。 可惜这么些年来,丹阳那边儿的小动作,却始终不断。 而即便是这样“艰难”的生活亦没有维持多久,她即将满十三岁那年,陈娇娘的庶姐陈芙来了。 与她一道而来的,还有她的亲身阿姆厉氏,按规矩她是不能唤这厉氏为阿姆的,因为她父亲的原配夫人并不是她,她只是一个妾姬罢了,等同仆伇下人之辈,她只能唤她为姨。 以往在丹阳陈氏她便是一直这样做的,但她这一次来,却当着陈娇娘的面,喊了厉氏为阿姆。 陈娇娘盯着她那一张愈发娇艳的面容,心中却狐疑,她或许是有了什么依仗,才会如此尊卑不分。 陈芙会带着厉氏来平陵县却是有原因的。 她说,阿弟陈龄得热病(风热感冒)夭折了,而厉氏母族已不愿意再收留她们母女俩儿了,她们这一次,是过来平陵县与陈父他们一块儿生活的。 后面的话……陈父与陈娇娘都听不见了。 虽然陈娇娘不喜欢一副假仁假义的陈芙,但她却是真心疼她那个从小便体弱多病的阿弟,他们来平陵时曾想接他一块儿,又担心他受不住这路途颠簸遥远,便暂时让他跟着厉氏,却不料…… 听闻阿弟的噩耗,陈父大殇一场后便病卧在床,而陈娇娘则躲起来,狠狠哭了好几场,他们父女俩儿,过了许多日子才平复下悲痛的心情。 陈芙与厉氏则在这段日子在陈家堡住了下来,这对母女倒不似原来在丹阳那样懂得夹着尾巴做人,她们隔月岔五便会借口回丹阳一趟,平日里她们亦会传送书信来往丹阳方向,时间久而久之,陈父与陈娇娘不傻,其实都知道这对在丹阳住得好好的却跑来这穷乡僻壤是奉了谁的命令。 只是,碍于情面,他们亦没有强硬撕开面皮阻止,只能无奈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无形之中彼此之间的关系变得更恶劣了。 陈娇娘性子是比较娇纵,但本性却是善良的。 而她的一切疯狂与狰狞,却是在陈芙与厉氏某一次回丹阳后,带回来一个郎君而改变的。 陈芙介绍那名郎君时说,他是她的夫君。 而他这个从不曾提起过的夫君,怀中襁褓中竟抱着一名婴儿。 陈娇娘恍惚又讶异着陈芙曾已在丹阳成了亲,并且还生育了这么大一个孩子了,可她在陈家堡住了大半年,之前与他们分明没有说过已成婚生子,而眼下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夫君跟孩子,都像是是凭空变出来的,强迫着他们父女接受。 因为陈芙的缘故,陈娇娘对于这个“姐夫”一开始是厌恶的、排斥的,她会故意给他难堪与奚落,但他却从不对她发火与她计较,不知为何,渐渐地与他相处久了,她却对他另眼相待了。 在平陵县这种恶山穷水,着实很难遇见这样一名明副其实的翩翩君子如玉。 而他一曲“高山流水”,也彻底叩响了陈娇娘那颗阴郁的少女心。 因为心境不一样了,至此陈娇娘对其姐夫便是百般殷勤,万般温存。 这一切,落在陈芙的眼中,却是觉得可笑又讥诮。 其实陈娇娘这种行为,并非什么十恶不赦之大罪过,在战国时期姐妹共伺一夫,倒也是一段佳话,所以即便陈娇娘对陈芙的夫君存在别样心思,陈芙亦不好过多干涉夫君的心意。 陈芙只是觉得陈娇娘这副卑微求爱之态,简直就是一种不自量力。 那样的郎君,岂非看上她这种一无事处的姑子。 即便是她,亦不敢奢求这种事情。 虽然陈芙心中对陈娇娘各种鄙夷厌烦,只是她在人前,却是对陈白起各种的“好”,“欺负”只留在背地里。 她的“欺负”,便是闺阁女子常用的那种“绵里藏针”“笑里藏毒”的计策,上不了台面,不过陈芙这人性子稳,而陈娇娘的性格厉来却是横,这一来二去与她相斗,常常吃了许多哑巴亏,便被被人看成了嚣张跋扈,年纪小小,却容不下庶姐的恶毒姑子。 这种坏名声,跟着陈娇娘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受人诟病,那些曾与陈父来往人常常劝诫陈父应该适当的“教育”,否则长大了还不无法无天,歹毒害人? 但陈父却眼明心中敞亮,他只苦笑着摇头,而那些友人见他这般,又联想到他最近那些*与斯文丧尽的行为,便觉此人已不堪相交,便渐渐与他少了来往,最后疏远了。 在陈家堡,他们一家便这样小打小闹着过着,而真正让一切都变得势同水火的爆发点,则是在陈芙的阿姆厉氏意外过世。 厉氏之死,其实亦怪不了别人,只怪她太明日张胆,越来越拿自己当陈家堡女主人,陈娇娘看她不顺眼,却又一直奈她不何。 有一次,陈娇娘无意中截取了厉氏与丹阳那边相通的消息,她看完后,便知道这厉氏一直在帮丹阳陈氏那边做事,心中恼极,只怨最毒妇人心,便故意调换了信中内容变换一遍,让她出堡一趟,让陈芙的阿姆厉氏认为是丹阳那边有事吩咐她出堡办。 那其实本是陈娇娘的一则恶意玩笑,让厉氏劳碌奔命,却不料她出堡时因担忧被陈父发现异样,偷偷摸摸独自出堡,半途遇上了山中贼匪,其阿姆因此死得十分凄惨。 在办丧礼的那一日,陈芙便一直静静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其阿姆的遗容时,她面色苍白似雪,就像阴间的鬼怪一样,阴测测的。 陈芙想来是知道了,一切都是陈娇娘设计的。 哪怕一开始陈娇娘并没有打算害人,但厉氏确也死了。 陈娇娘一看陈芙的神色,便知道,她一定会报复她的。 干脆,在她报复之前,干脆先将她…… 陈娇娘面色愕然,顿时心惊自己的恶毒,她咬了咬下唇,痛苦又自责地奔跑了出去。 不料,却撞遇上了姐夫,他见陈娇娘红着眼眶,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面色难看得紧,便嘱咐她伤心易伤身,凡事看开一些。 隔日,他专程采了药,亲自熬好端给她喝。(陈娇娘视角,与事实略有偏差出入。) 他的一番悉心照顾,温柔体贴,更是令陈娇娘心倾不已。 自从厉氏的丧礼后,陈芙便病了一场,病好后的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面色青白阴沉,她对着陈娇娘,更是没事找事,找尽种种方法事情来反衬陈娇娘的阴险恶毒,令姐夫对她,失望躲避。 陈芙甚至暗中从城中找了一群地痞流氓,准备让陈娇娘接受与她阿姆相似悲惨死法。 但她却不料陈娇娘身边有巨,巨一身蛮力强悍,对付几个瘦弱鸡脚的地痞流氓却是绰绰有余,她那一日忍着怒意,无伤无痛地后,还来不及找陈芙对质,隔日堡中便开始传言,说她昨日出去时被一群粗鄙之人给玷污了。 这件事,不用想便知道定是陈芙所为! 要说被人污蔑,陈娇娘这些年来倒也承受了不少,本不该影响到她,可问题是,陈娇娘一心向着姐夫,她生怕姐夫亦听到这种传言信以为真,从此对她更是不喜,顿时又急又恨。 她当时对陈芙当真是愤恨交加。 她觉得,她必须做出事情来反击。 于是,她特意找了一个好机会,让人冒充姐夫假意将陈芙响出,然后将陈芙一人独自关在一件发霉的旧仓库之中,打算幽禁她几日她一吓。 却不料,等她几日后将陈芙放出时,她却好像大病了一场,像一具狩得皮包骨的骷髅一样,整个人彻底虚脱掉了。 陈娇娘震惊,她分明有定时定候送水送食,她不该变成这副模样才对啊?! 后来经巫医诊治,却原来,她是中了一种慢性毒药。 这时陈父与陈娇娘却知道,厉氏与陈芙都是被丹阳陈氏仲夫给牢牢控制住了,才丢到这里来监视他们,若无把柄在手,仲父如何能相信,厉氏与陈芙会去帮一个外人坑害自己夫君与亲生父亲。 这毒每隔三日就必须服一次解药,否则便会毒发生亡,而解药则是厉氏与陈芙每次回丹阳,丹阳陈氏仲夫给她们。 而陈娇娘关了陈芙将近四日,早过了服用解药的时限。 陈芙会死,而且又是被她无意中害死的,这是陈娇娘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当她看到陈芙奄奄一息倒在姐夫的怀中之时,她却有些阴暗地想,她死了最好…… 她死了,这样一来,姐夫,便会是她一个人的了。 而陈芙那一双黯淡不甘的眼神瞟见陈娇娘,仿佛看到她那志得意满的神色,她既怨又恨地抿唇一笑,心中已有了主意。 她临终前,对着姬媪道:“姬大哥,我……我快若不行了,我、我很感谢你、你肯来陪我走完最后一段路程,我已无其它遗憾了,只是……只是家中族妹稚嫩,行事鲁莽冲动,请你,你一定……一定定要帮我好好地……照顾娇娘,她……她是我的妹妹,我最爱的妹妹,你一定……一定待她好……” 说这番话,并非陈芙真心想要让姬媪去替她照顾陈娇娘,她是别有用心的。 第九十五章 谋士,拯救三府任务(一) 陈芙因陈娇娘而死,她知道姬媪这个人,是最重承诺与最看重德操之人,她故意在临死前说这样一番话,便是打算将陈娇娘送到他的面前,一点一点地磨掉他的耐性与仁慈,然后变得更加憎恶、厌弃她。 这种近不了,离不去,爱不得,恨不下,这样像泥沼一样的纠葛情感会一直地折磨着陈娇娘,羞辱着她,副迫着她,最终令她成魔发疯…… 陈芙最终心中满怀恶意,笑着死了。 而最终陈娇娘亦如她所预料那般,变成了一个因爱而痴狂的魔…… 陈娇娘最终揣怀着一颗因爱成恨的,怨着死了。 而她们姐妹这一生的纠葛,也终于尘归尘,土归土。 最后两句陈白起没跟姒姜说,只是在心中叹息。 讲述完陈娇娘与陈芙之间的恩怨情仇后,陈白起便对姒姜道:“如今想来,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家小户尚且如此,更何况你王室贵族之人。” 姒姜愣愣地盯着她看了许久。 “倒没想到……原先,你竟也会是那这样……因爱而痴狂之人,所以,你对姐夫……” 陈白起无语地以眼神压制住他接下来要问的话,心中着实无奈,他听了这么长一段故事,便只感慨这件事情吗? “过往旧事恩怨已随着人离去,淡忘了,方幡然醒悟当初的爱不过是少年嫉恨产生的执着罢了,恨既已忘了,爱自然亦消逝了,如今,他只是我的姐夫,我尊敬他。”陈白起尽量将过去陈娇娘造下的业障给圆上一个合理的理由。 姒姜见陈白起那冷静的模样,又回想起以往他们相处时的场景,倒也相信她如今对姐夫只剩兄妹之情或亲人之情,只是……他摇头,低声地喃喃道了一句:“你倒是干脆地忘了,可这被撩动了的人家,却陷入了你之前的沼泽难以脱身,这姐夫……嗳,倒还真是可怜……” 陈白起没听他小声嘀咕,她道:“我的事讲完了,如今我想听听,你与姒四又有何结是解不开的?” 姒姜见陈白起大方地将自己过往的黑历史讲出来安慰他,心中多少有些触动,他也不藏着掖着,沉吟了片刻,方道:“其实说来我与他,跟你过往发生的情况差不多,一切都只是阴差阳错造成的误会。” “越势微常弱,前有强楚后有危赵,常年左右夹缝中求生存,父王实在苦于保存姜氏一脉能够得到庇佑,便曾找了我去前展商议入楚为质之事,父王问我,是否愿意去楚为质,虽说在楚为质会失去自由跟尊严,但至少能够活下来,然而当时我年少幼稚,只觉这种屈辱之事无法屈就,自然是不肯的,我一口拒绝。” 说到这里,姒姜那张化装成普通中年男子的面容露出一丝惆怅与幽暗。 “而这时,姒四却来了,我很愕然,父王与他说了同样一番话,他似乎很为难,频频地打量我,我当时不明所以,最终,他却是答应了,而父王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他苦笑一声:“而后来我才明白,父王是在我与他之间选择一人入楚为质,他以为父王本是让我去楚为质,在我拒绝后父王又找来他,便是默认了容许我留下而送他走,他这人有话常常喜欢憋在心里,他认为就算拒绝父王亦还是一样会被送走,与其被人押着离开还不如保留下最后一丝尊严,或许当时他也有一点赌气与对我们的恨意,他才出口答应下来。” “……”陈白起。 这还真是…… 姒姜又道:“姒四他从小便心事多,或许因为她阿姆很早便过世的缘故,所以显得有些阴沉,他认为父王与其它姜氏兄长们都不太喜欢他,所以,他只会跟我玩,爱粘我,而我只有他这么一个弟弟,自然也与他亦多有亲近,在他被送去了楚国为质的头几年,我经常会传信给他,然而他却从来没有回过一封,我起先以为是被楚武王派人给截取了,便不再送信,后来,我长大了,手中培育出一批势力后,便一直暗中派人打探他的消息,但回信基本都是安好无恙,直到后来……越国处境越来越艰难,我便常常忙得忘了他……” 陈白起终于明白这姒四与姒姜的过往,说来,姒姜的确很幸运,姒四因为在楚为质受尽了折辱方苟活了下来,这本是越王的初衷,但姒姜……虽拒绝了越王一开始的提议,到最后,越国姜氏王室都被赵国灭亡,他仍旧侥幸逃脱灾厄,活了下来。 是以,姒四才会心理不平衡,存在落差。 “其实你后来不再关注他,倒亦算是为他好,他这样默默无闻地活着,总比受有心人惦记更能活得久些。”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事实上确也如此。 姒姜看了她一眼,勉强笑了一笑,心中的阴郁与悲痛神色倒也是开解了许多。 如今姒四生死未卜,但至少还有一丝希望,他的确不该如此悲观的。 “你此次匆匆而归,是否发生了紧要之事?”姒姜一将姒四的事情放开,脑子终于恢复了正常动作。 陈白起眉目清瀞,抿唇一笑:“嗯,吾等养兵千日,终于用在一时了!” “究竟怎么回事?”姒姜诧异。 陈白起讲她向沧月公子请命前往三府拯救穆、辚、檫之重要人物一事,并讲述了一番眼下三府与蛮夷之间的战役。 姒姜听后,若有所思,道:“如今狄荣王之狼虎之军势如破竹,而三府前线营中驻兵想来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我等若派一批精锐潜入莫漜河,在救人之前亦必须先确定好逃离路线,否则等敌人来个前后夹击,便等同落入水深火热,再无退路。” 陈白起眸光清亮:“这一点你毋须担心,你且忘了,我是如何从三府的牢狱之中逃了出来的吗?” “你是说……”姒姜怔了一下。 “嗯,当初怎么从三府离开的,如今便如法炮制怎样回去!”陈白起道。 姒姜笑了,朝她比了一个大拇指:“厉害,这一招,估计还真没有人会考虑得到。” 陈白起谦虚笑道:“哪里哪里。” “对了,有一事我一直奇怪,我是如何从牢狱中逃出来的……”姒姜努力回忆当初荒乱逃离,却似一下被卷入一个黑洞之中,下一秒便失去了意识,醒来却早已出了三府牢狱。 “你无意中触碰到了牢狱中的机关,阴差阳错之间便被暗道送出了牢狱,我与姒四本亦想如此离开,却不料这机关一次只能送一人,当时情况紧张,无法之下,我与他只好另寻它法。” 姒姜愣了一下,便沉默了,似相信了她的话又似在默默寻找可疑之处,但他却没再拿这事儿寻问陈白起了。 系统:天下苍生唯沧月,关中良相唯白起,你受沧月公子郑重所托,被委派前往莫漜河拯救“三府”之任务,接受/拒绝? 陈白起当场查看起任务详细。 任务描述:你受沧月公子郑重所长,被委派前往莫漜河拯救“三府”。 任务目标:拯救下穆、辚、檫三府家主及其直系家属成员,注意:穆、辚、檫三府家主必须全员存活,否则任务将宣告失败,三府其直系亲属成员,每死一人便扣除任务5万经验值,人数死亡不可高于十人,否则任务将宣告失败。 任务奖励:经验值800000,功勋值500,蓝阶武器(极品)×1 陈白起看完,考虑了一下,便选择了:接受。 这一趟任务相对而言是困难程度的,她必须进行充足的准备方能行事。 她首先要准备好足够量的血瓶跟各种救急伤药,这是上战场时必不可少的东西,另外,她还得用上策士智囊团,一人计短,众人计长,拟定一顶最佳的作战方案才能够行动。 “另外,还有一事……巨他一直都没有回来。”姒姜一边窥探着她的神色,略忧心道。 陈白起知道巨他一直活着,只是所在的方位却一直在不断地改变,她并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所在的地图位置却已是蛮夷所侵占下的村落范围。 陈白起道:“他不会有事的,他救了那一群蛮夷,再怎么样,他们若能够顺利逃出牢狱,定亦不会对他不利的。” 而且巨是山戎人,他们也不会对他有太大的敌意。 姒姜皱眉:“巨是与他们在一起?” “应该是。” 见陈白起神色淡漠,既看不出是否在担忧亦看不出是否在怀疑什么,他犹豫了一下,便道:“巨……应该是有事耽搁了,这才不能回来,他……” “放心,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亦不会怀疑他的。”陈白起笑了,她的声音是如此肯定。 姒姜见她如此信任巨,便脱口而出:“若是我这样……你也会这样相信我吗?” 陈白起看向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她道:“自然。” —— 回到山中,陈白起将陈家军三团飞骁将、飞羽与策士都召集在一块儿。 这段时间他们在山中按照陈白起布置下来的任务目标一直进行着训练,一日都不敢松懈倦怠,所以他们每一个的面貌状态看起来都十分精神奕奕。 第九十六章 谋士,拯救三府任务(一) 陈白起见每一个再次增益了体质与力量值,心中大感欣慰,这无疑对接下来的突击救援行动又增添了成功机率。 对此,她对他们都表示了嘉奖,每人赠送了一瓶“初级创伤药”。 【初级创伤药】 说明:初级创伤药,对于普通刀伤、剑伤与烫伤有一定止血清毒之疗效。 配方:山丹、田七、飞花草。 这种【初级创伤药】虽说药效不能够与血瓶立竿见影相比,但寻常的刀剑伤口止血速度非常有疗效,而且制作需要的药材十分简单易寻,比起血瓶的“昂贵”,它完全是廉价到可以普及到人人一瓶。 当然这是对陈白起这种有系统辅助的隐形土豪而言,但对于这个战国时代的医疗水平而言,这种能够快速止血并疗伤的药品,珍贵与稀罕程度可非比寻常,一支军队内能够人人配备一瓶,那简直就是奢侈得令人难以置信。 但当陈白起的兵,就担当得起这种奢侈。 这次的嘉奖,陈白起等同多给了她的陈家军一人多一条性命。 明白了这一点,自然,陈家军都是满意且高兴的。 接下来,便是交付正事了。 陈白起之前带兵来疢蝼,并没有跟他们讲原由,眼下,却是最佳时机。 首先她将这次从沧月公子处接下来的任务内容详情与他等说明,给予他们一定的思想准备后,她方继续进行讲道:“相信你们应当明了眼下国家情势,楚陵王残仁暴政,楚国各地陷入重赋苦不堪言,尔等乃大丈夫之辈,岂可退忍龟缩,不为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家出一份力?” “眼下,沧月将军(战国但凡尊贵有兵马势手在手之人皆可称之为将军,此乃尊称)想还吾等楚国一个晴朗乾坤大地,可奈敌势吾弱尚需各方助力方可成事,眼下吾陈家堡与矩阳沧月军共襄大事,尔等可愿与吾,与沧月将军,共举大事?” 这一番话,直说进众人心坎之中,他等本是穷苦人家出身,一生忙碌不过吃食穿衣,机遇巧合下得了贵人陈白起的看重,在她足下谋了一份丰足的差事,便已感到自豪与幸庆,如今贵人又与这沧月将军共谋大事,并让他等有次机会参与楚国变天之大事,这则消息简直令所有人又惊又喜。 陈家军集体单膝跪地,他们挺直背脊,头颅却低落呈臣服姿态,高声沉吼。 “吾等誓死捍卫女郎之命!” “吾等誓死捍卫女郎之命!” 陈白起举起手,陈家军千人的声音瞬间湮灭,寂静无声。 “白起以你们为荣,此战,定荣胜而归!”陈白起清亮的嗓音,开阔敞放至每一个人的耳中,清晰可辨。 “荣胜而归!” “荣胜而归!” 陈白起朝他们笑望过去,高举手中酒盏:“山中无好物,唯有一杯清酒相鼓舞,诸位举起手中酒,让吾等大战前,尽情畅饮欢愉一番,就此约定,等荣胜而归之日,归返陈家堡时,白起定与各位再好好欢庆一番,到时大酒大肉,不眠不休至天明!” “善!” “善!” —— 完成了“鼓舞战士”的支线任务之后,陈白起终于升到23级了,虽然目前精神力仍旧不曾恢复到巅峰状态,生命力与体质亦被削弱了许多,但总体而言,她哪怕看起来再柔弱无害,亦是一头披着人皮的麒麟猛兽。 接下来,便是召集策士团聚营帐中为接下来的任务商议计谋策略。 一番口枪舌战,最终统一了意见,陈白起与姒姜齐定计,火烧三府,再趁乱救下三府之人。 首先,他们将得派几名策士领导一批先期侦察和监视部队前往莫漜河探路,他们将进行伪装,待探听清楚消息后,后续部队方能够挺进潜入三府,避免因情势不察而暴露行踪痕迹。 按兵力来算,攻占三府的蛮夷人多势多,且个个能战擅射,光体型都完胜楚国大多数丈夫,堪比秦国最强之精锐部队,而陈白起的陈家军不过上千,强抗,等同以卵击石。 所以陈白起决定施张一招“瞒天过海”之计,只带少数人秘密潜入三府,并不大张旗鼓攻入。 于是兵力的分布便是一条关键。 最终她与策士团商定一番,决定带她亲自领队,带领一百骁将与二百飞羽秘密前往。 而姒姜则为分队长,带领策士团与剩下人数巧设火计,暗渡陈仓引开敌人注意力,方便她们能够顺利潜入。 在先头侦察部队前往莫漜河时,陈白起花了点心思与时间将三府周围的地形图纸手绘了下来,她将水渠的位置,三府的三姓氏分布的情况,莫漜河周围环境着重点都刻描得最细致,方便他们辨别,这样一来,他们等同于清晰了然了周围地形环境,进入后不再摸眼黑,进可攻,退可守。 三府眼下已快被蛮夷大军彻底侵占,只等狄荣王获胜一路凯歌前往。 是以陈白起不能够再浪费时间了,她带队重返孤竹族地界的那条小河畔停留,由于上一次她跟姒四乃顺水而流,自是轻易,如今想要逆水而上,却不得不准备一些道具,费一些心神与力气。 首先他们自然是需要先准备竹筏。 陈白起让三百军士都前去附近的林中进行伐木,然后再按照她的指示方法扎船,她造的这种小型竹排小木筏比较轻快简单,但其本上属于一次性消耗品,不过必须得经受得住水流冲击。 因为它需要承载着他们划向上流与水渠管道接口的部分,而剩下的水渠暗道则是需要自已凫水游。 在上流部分,只需木筏便能够解决,难就难在接下来的路程。 凫水潜泳水渠的过程其实十分凶险,水渠之中一切皆为黑暗,水中更是伸手不见五指,陈白起倒是可以靠着系统地图的指引,进行辨别,然他们却无此法可施,于是陈白起便又另想了一个办法。 便是由她来当引路人。 水渠水流的冲刷力道一般人估计是抗不住的,哪怕潜入水下,想逆水而行亦需要足够强大的体力支撑。 所以她得先探路,她会随身携带一根长绳子,水渠下方有暗桩用来测量水位,然后她会找个机会在水渠暗桩上将绳子绑好,每隔一段距离便绑一根,这样一来,他们便可在水中摸索着绳索借力,这可以省下不少体力。 因有“系统包裹”,她打算准备五根绳索,这五根绳索乃“铁麻绳”,是陈白起研究“鲁班机械图纸”时造的,小指粗,比较轻巧但却十分坚韧,犹如钢丝,她假意将其缠绑在腰上,实则一下水便扔进了“系统包裹”中了。 接下来,便是不管不顾,直接朝前冲刺,等到可以上岸的时候,她便会再张一条绳索,借此阻挡跟提醒他们该在哪里停下。 陈白起另外给他们准备了一种“光石”(功勋值商城兑换的,1功勋可兑换一颗,她并没有人人都给,只挑了一百人,共兑了一百功勋值……),这种“光石”是一种比较特殊质地的石头,它可以在极暗之处扩散发着一种光亮,起先是微微亮,待在黑暗之中越久,它便会越亮,如同可以吸食黑暗绽放光芒一般,这样一来,即使在黑暗冰冷的水中,亦可以让他们勉强辨别到彼此的方位。 不至于走失或者溺水之际,无人救助。 想来这功勋值本就是陈白起一点一点攒下的,十分难得,她一直省着功勋值用,连一身极品蓝色套装看中了许久都没舍得兑换,如今她身上也只是几件普通的绿装罢了。 但为了完成这一次未来主公跟系统同时发布的任务,陈白起基本上亦是咬着牙下了血本了! 追溯至前几日,策士团的先遣侦察部队已将莫漜河与三府的基本情况摸索清楚,眼下的三府已被蛮夷军队围困住了,三府大部分府楼庭院已被蛮夷侵占,三府三姓之人如今分别被困着鹤雀楼、大敬堂中,其中穆氏最狡猾不知潜藏在三府何处,而蛮夷亦没有进行过激行动,只将他们监视围困住,等狄荣王到来,进行最后的“审判”处理。 其实,与沧月公子的想法相同,狄荣王一直窥视着三府多年来积攒下来的“肥油”,不得到它,他定是不甘心如此轻易将三府的人屠尽杀光。 三府的人目前已被大批蛮夷军才围困在府中将近三日,他们的粮仓厨房与水源皆被蛮夷占领,由于不敢出去与蛮夷对抗,而蛮夷军只恶劣给他们送些水吊着一条命等狄荣王前来,饿不饿与他们无关,这样看来,他们已断食三日。 这则消息令陈白起头痛,这三天不食没力气,又怎么带他们脱困呢? 没办法,陈白起只好又让潜伏部队每人身上多携带一包粗粟饼,省得到时候喂了他们的嘴,自己吃不饱。 在竹筏即将进入水渠之时,陈白起便对他们叮嘱道:“一切皆以救人为主,切不可恋战与追击,将三府的人都带到先前商议指点的牢狱位置后,你们便迅速带人撤离,毋须等待!” “诺!” 第九十六章 谋士,拯救三府任务(二) 陈白起见每一个再次增益了体质与力量值,心中大感欣慰,这无疑对接下来的突击救援行动又增添了成功机率。 对此,她对他们都表示了嘉奖,每人赠送了一瓶“初级创伤药”。 【初级创伤药】 说明:初级创伤药,对于普通刀伤、剑伤与烫伤有一定止血清毒之疗效。 配方:山丹、田七、飞花草。 这种【初级创伤药】虽说药效不能够与血瓶立竿见影相比,但寻常的刀剑伤口止血速度非常有疗效,而且制作需要的药材十分简单易寻,比起血瓶的“昂贵”,它完全是廉价到可以普及到人人一瓶。 当然这是对陈白起这种有系统辅助的隐形土豪而言,但对于这个战国时代的医疗水平而言,这种能够快速止血并疗伤的药品,珍贵与稀罕程度可非比寻常,一支军队内能够人人配备一瓶,那简直就是奢侈得令人难以置信。 但当陈白起的兵,就担当得起这种奢侈。 这次的嘉奖,陈白起等同多给了她的陈家军一人多一条性命。 明白了这一点,自然,陈家军都是满意且高兴的。 接下来,便是交付正事了。 陈白起之前带兵来疢蝼,并没有跟他们讲原由,眼下,却是最佳时机。 首先她将这次从沧月公子处接下来的任务内容详情与他等说明,给予他们一定的思想准备后,她方继续进行讲道:“相信你们应当明了眼下国家情势,楚陵王残仁暴政,楚国各地陷入重赋苦不堪言,尔等乃大丈夫之辈,岂可退忍龟缩,不为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家出一份力?” “眼下,沧月将军(战国但凡尊贵有兵马势手在手之人皆可称之为将军,此乃尊称)想还吾等楚国一个晴朗乾坤大地,可奈敌势吾弱尚需各方助力方可成事,眼下吾陈家堡与矩阳沧月军共襄大事,尔等可愿与吾,与沧月将军,共举大事?” 这一番话,直说进众人心坎之中,他等本是穷苦人家出身,一生忙碌不过吃食穿衣,机遇巧合下得了贵人陈白起的看重,在她足下谋了一份丰足的差事,便已感到自豪与幸庆,如今贵人又与这沧月将军共谋大事,并让他等有次机会参与楚国变天之大事,这则消息简直令所有人又惊又喜。 陈家军集体单膝跪地,他们挺直背脊,头颅却低落呈臣服姿态,高声沉吼。 “吾等誓死捍卫女郎之命!” “吾等誓死捍卫女郎之命!” 陈白起举起手,陈家军千人的声音瞬间湮灭,寂静无声。 “白起以你们为荣,此战,定荣胜而归!”陈白起清亮的嗓音,开阔敞放至每一个人的耳中,清晰可辨。 “荣胜而归!” “荣胜而归!” 陈白起朝他们笑望过去,高举手中酒盏:“山中无好物,唯有一杯清酒相鼓舞,诸位举起手中酒,让吾等大战前,尽情畅饮欢愉一番,就此约定,等荣胜而归之日,归返陈家堡时,白起定与各位再好好欢庆一番,到时大酒大肉,不眠不休至天明!” “善!” “善!” —— 完成了“鼓舞战士”的支线任务之后,陈白起终于升到23级了,虽然目前精神力仍旧不曾恢复到巅峰状态,生命力与体质亦被削弱了许多,但总体而言,她哪怕看起来再柔弱无害,亦是一头披着人皮的麒麟猛兽。 接下来,便是召集策士团聚营帐中为接下来的任务商议计谋策略。 一番口枪舌战,最终统一了意见,陈白起与姒姜齐定计,火烧三府,再趁乱救下三府之人。 首先,他们将得派几名策士领导一批先期侦察和监视部队前往莫漜河探路,他们将进行伪装,待探听清楚消息后,后续部队方能够挺进潜入三府,避免因情势不察而暴露行踪痕迹。 按兵力来算,攻占三府的蛮夷人多势多,且个个能战擅射,光体型都完胜楚国大多数丈夫,堪比秦国最强之精锐部队,而陈白起的陈家军不过上千,强抗,等同以卵击石。 所以陈白起决定施张一招“瞒天过海”之计,只带少数人秘密潜入三府,并不大张旗鼓攻入。 于是兵力的分布便是一条关键。 最终她与策士团商定一番,决定带她亲自领队,带领一百骁将与二百飞羽秘密前往。 而姒姜则为分队长,带领策士团与剩下人数巧设火计,暗渡陈仓引开敌人注意力,方便她们能够顺利潜入。 在先头侦察部队前往莫漜河时,陈白起花了点心思与时间将三府周围的地形图纸手绘了下来,她将水渠的位置,三府的三姓氏分布的情况,莫漜河周围环境着重点都刻描得最细致,方便他们辨别,这样一来,他们等同于清晰了然了周围地形环境,进入后不再摸眼黑,进可攻,退可守。 三府眼下已快被蛮夷大军彻底侵占,只等狄荣王获胜一路凯歌前往。 是以陈白起不能够再浪费时间了,她带队重返孤竹族地界的那条小河畔停留,由于上一次她跟姒四乃顺水而流,自是轻易,如今想要逆水而上,却不得不准备一些道具,费一些心神与力气。 首先他们自然是需要先准备竹筏。 陈白起让三百军士都前去附近的林中进行伐木,然后再按照她的指示方法扎船,她造的这种小型竹排小木筏比较轻快简单,但其本上属于一次性消耗品,不过必须得经受得住水流冲击。 因为它需要承载着他们划向上流与水渠管道接口的部分,而剩下的水渠暗道则是需要自已凫水游。 在上流部分,只需木筏便能够解决,难就难在接下来的路程。 凫水潜泳水渠的过程其实十分凶险,水渠之中一切皆为黑暗,水中更是伸手不见五指,陈白起倒是可以靠着系统地图的指引,进行辨别,然他们却无此法可施,于是陈白起便又另想了一个办法。 便是由她来当引路人。 水渠水流的冲刷力道一般人估计是抗不住的,哪怕潜入水下,想逆水而行亦需要足够强大的体力支撑。 所以她得先探路,她会随身携带一根长绳子,水渠下方有暗桩用来测量水位,然后她会找个机会在水渠暗桩上将绳子绑好,每隔一段距离便绑一根,这样一来,他们便可在水中摸索着绳索借力,这可以省下不少体力。 因有“系统包裹”,她打算准备五根绳索,这五根绳索乃“铁麻绳”,是陈白起研究“鲁班机械图纸”时造的,小指粗,比较轻巧但却十分坚韧,犹如钢丝,她假意将其缠绑在腰上,实则一下水便扔进了“系统包裹”中了。 接下来,便是不管不顾,直接朝前冲刺,等到可以上岸的时候,她便会再张一条绳索,借此阻挡跟提醒他们该在哪里停下。 陈白起另外给他们准备了一种“光石”(功勋值商城兑换的,1功勋可兑换一颗,她并没有人人都给,只挑了一百人,共兑了一百功勋值……),这种“光石”是一种比较特殊质地的石头,它可以在极暗之处扩散发着一种光亮,起先是微微亮,待在黑暗之中越久,它便会越亮,如同可以吸食黑暗绽放光芒一般,这样一来,即使在黑暗冰冷的水中,亦可以让他们勉强辨别到彼此的方位。 不至于走失或者溺水之际,无人救助。 想来这功勋值本就是陈白起一点一点攒下的,十分难得,她一直省着功勋值用,连一身极品蓝色套装看中了许久都没舍得兑换,如今她身上也只是几件普通的绿装罢了。 但为了完成这一次未来主公跟系统同时发布的任务,陈白起基本上亦是咬着牙下了血本了! 追溯至前几日,策士团的先遣侦察部队已将莫漜河与三府的基本情况摸索清楚,眼下的三府已被蛮夷军队围困住了,三府大部分府楼庭院已被蛮夷侵占,三府三姓之人如今分别被困着鹤雀楼、大敬堂中,其中穆氏最狡猾不知潜藏在三府何处,而蛮夷亦没有进行过激行动,只将他们监视围困住,等狄荣王到来,进行最后的“审判”处理。 其实,与沧月公子的想法相同,狄荣王一直窥视着三府多年来积攒下来的“肥油”,不得到它,他定是不甘心如此轻易将三府的人屠尽杀光。 三府的人目前已被大批蛮夷军才围困在府中将近三日,他们的粮仓厨房与水源皆被蛮夷占领,由于不敢出去与蛮夷对抗,而蛮夷军只恶劣给他们送些水吊着一条命等狄荣王前来,饿不饿与他们无关,这样看来,他们已断食三日。 这则消息令陈白起头痛,这三天不食没力气,又怎么带他们脱困呢? 没办法,陈白起只好又让潜伏部队每人身上多携带一包粗粟饼,省得到时候喂了他们的嘴,自己吃不饱。 在竹筏即将进入水渠之时,陈白起便对他们叮嘱道:“一切皆以救人为主,切不可恋战与追击,将三府的人都带到先前商议指点的牢狱位置后,你们便迅速带人撤离,毋须等待!” “诺!” 第九十七章 谋士,拯救三府任务(三) 陈白起眼扫过“飞羽”,因为需要凫水的缘故,他们此时并没有穿上沉重的皮具铠甲头盔,而是发束头巾,身着浅蓝色的轻薄单臂褂子,露出黝黑肌肉纠结的双臂,下面穿着同色绑腿长裤,脚踩草鞋,与附近渔民的装扮近似。 然,他们身后背着千石长弓,一个个挺起结实健壮的胸膛,英姿挺拔,意气风发,又与渔民是迥然不同的。 而“骁将”与“飞羽”的装束则相同,他们亦弃了重型武器砍马刀,而改用轻巧型长枪,负于背,近战高攻,此枪可掷可刺,进攻退守皆宜。 他们腰间有定制的陈氏腰带,此腰共有二层,里层夹带用皮具制成,可防水防火,因此可藏纳一些药品或小型物什,外层则是铁网,可挂短刃兵器装备或暗器。 以防万一,陈白起给他们每人又多配备了一柄锋利的弯刀匕首,可用于突击暗杀。 虽然他们的暗杀技巧还不够熟练,但姒姜教了他们“突杀”跟“猛击”,这样一来,也足够弥补技巧上的不足,窃杀敌人于电光火石之间。 陈白起让他们在上流找一个位置停泊,她准备好一切,便是第一个下水的。 她在脖子上亦挂着一颗“光石”摆腿潜行,她不需要睁眼,脑中潜意识层凭靠着系统的指引便可导向,这上流周边的水流尚不足挂齿,但到了水渠出口的水流前期便已湍急,冲刷过来的水流既冰又寒,令人感觉十分难受,陈白起不得不尽量伏低水面,不与其正在交接,但仍潜行得十分困难,一个不留神便会被冲退好几米距离。 “叮”,系统提醒:鉴于人物如前体力值消耗过大,可于系统“功勋值商城”兑换道具【避水珠】。 避水珠……顾名思义是拿来避水用的吧? 咦,商城还有这种道具? 她当初查阅怎么没有看到。 系统:随着人物等级的提升,“功勋值商城”亦将会开放更多的兑换商品。 陈白起:那这个“避水珠”需要兑换多少功勋值? 系统:1000 陈白起:…… 卖了她亦买不起! 系统:由于人物功勋值低少,建议购买一次性【避水珠】。 陈白起讶异:这个……还有一次性的? 陈白起:一次性需要多少兑换功勋值? 系统:100 “……” 系统,你别以为少了个零卖给她就算是便宜了! 她这趟拯救任务若完成一共才获得500功勋值,如今她为了达成这趟任务这一下便要用掉二百(先前一百功勋值兑换了光石),等同……她最终只赚了三百…… 想想,好吧,三百也算是赚了。 人不能够太贪心。 陈白起:“兑!” 系统:一次性“避水珠”兑换成功,扣除人物功勋值100,余下功勋值30。 系统提醒:一次性“避水珠”可使用时间为30分钟,时效一过,功效便会自动效失。 陈白起手中蓦然多了一颗碧绿似翡翠般色泽剔透的圆润小珠子,她立即查看起“避水珠”的说明。 【避水珠】(一次性) 说明:“避水珠”乃上古溟鱼的一颗眼珠子幻化而成的神奇珠子,拥有它能够使人在水中潜行时减缓水流的冲击压力,还能够延长人在水中的氧气消耗,使人在水中如鱼得水。 陈白起:这“避水珠”太有用了!……就是贵了点,否则给她的属下战将们一人一颗,她若想建立一支伟大而强悍的水军部队亦不愁问题啊。 系统:可选择,使用/丢弃? 陈白起立即选择了“使用”。 避水珠一经使用,当即她便神奇地感受到方才对她狰狞咆哮撕裂的水流冲击顿时减缓了不少,就像变成了一股温和的清流轻轻围绕着她的附近,顿时,水下压力便解放了。 还不等陈白起多想,系统已开始倒计时:一次【避水珠】使用中……29分59秒……29分58秒…… 陈白起嘴里咕噜出一串水泡,双臂用力一划——时间紧张,她得抓紧了。 系统:23分45秒……23分44秒…… 方才探索跟绑绳消耗了大量体力,陈白起在灌了一瓶体力药剂之后,再次借着“避水珠”神奇的效力开始奋游而上,这下速度则快了许多。 系统:5分10秒……5分9秒…… 听着系统的倒计时,就这样昏天暗地游了将近半个小时,而“避水珠”效力也即将消失之际,系统地图上发出一个绿色闪烁点,这表示她终于游到了水渠就近的一个出口处,她乘着避水珠还有二分钟左右,立即潜下水中,又绑上一条绳索,任其顺水而下,再浮出水面,找了个落角点,跳了上去。 此时此刻,陈白起已算是累趴了,主要是一开始她摸索位置极大的消耗了体力值,她低估了水流的冲击力量,后面为绑上绳索一次一次地反潜水底,令后方部队能够爽抓着绳索借力使力顺利抵达,也是十分消耗体力的。 趴在冰冷的地面毫无形象地休息了一会儿,陈白起身上的避水珠被提示已消失后,她才爬起来,她从系统内重新找出一套新的绿装换上(平时做支线任务奖励的绿装她已积攒下十几套了,她通过精炼跟加工铸造,基本这些绿装的属性都大大地提升了)。 绿装可以勾选“隐形”,她还得换上一套普通衣服,于是她换上了一件轻便易行的衣裤,绑好手脚方便动作。 她估摸着时间,“飞羽”跟“骁将”大概需要半个时辰才能够抵达,于是,她便独自一人先走出漆黑阴暗的水渠通道。 水渠在牢狱下方,陈白起再次返回到牢狱之中,看着熟悉的环境跟格局,不由得感叹,上次她潜入牢狱与三府还是敌我情况,眼下却变成拯救任务,所以说世事无常啊,在这个利益与情势构造的战国社会,一切皆有可能。 陈白起一边等待着自家部队到来,一边则查看起系统地图。 系统已自动重新加载了牢狱地图,耗时一分钟,这牢狱地图中陈白起选择了框架结构图,这样一来牢狱守卫的位置便可清晰了目,而牢狱中的三府守卫基本上都被蛮夷守卫替代。 而牢狱外的区域地图则没法查看显示,这表示外局出了变化,她得出了“牢狱副本”,再重新加载区域地图才行。 系统地图一般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进行变化,这样一来,旧的地图便不能够再用了,而加载新区域地图又需要一定时间,若遇上紧急状况,这“一定时间”却是麻烦了。 陈白起决定暂且不贸然行动,将系统的蛮夷守卫锁定后,一串红色闪烁点在牢狱各处定位,这样一来她就能够确切知道各处的兵员排布,她会选择出一条守卫最少的路径,然后打算将其清剿干净之后,以最快速度离开牢狱,实施下一步计划。 这时,一个附近的蛮夷守卫巡逻到了这边,陈白起侧身贴墙迅速闪躲于一旁,眸黯一瞬,见他从身旁经过时,迅速拔出匕首冲刺上去,一手扼住其脖子,一抹,一刀解决。 如今她的“身法系”技能已加增至3级,又可学习其它三级以内的新的身法秘籍,她在通天塔中兑换了一部“闪步”身法秘籍,这本秘籍学习条件需要2级“身法系”,它主攻近战时的加速冲刺与瞬闪,对于打得过的就秒杀,打不过的就瞬闪逃离,近战保命皆十分有用。 守卫喉中血液薄喷而出,只见他只瞪大眼珠子抚着脖子,喊不出声,呃啊闷哼一声,便倒地不起。 陈白起漠然地盯着已死去的蛮夷守卫,查看其属性资料。 【蛮夷守卫】 属性:生命力90,武力50,智力49,体力102; 总武力值评估:60 看完其属性,这些蛮夷守卫果然比起一般的普通士兵在生命力跟武力、体力都要高上许多,这便是游牧民族天生的优势。 想了想,陈白起将蛮夷守卫的衣服给扒下,收进了系统。 她再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便再次下了水渠,没让她等多久,她的陈家军部队便一个一个跟鱼跃龙门一样从水中爬了上来。 陈白起首先让他们点数,最终人数完整并无人员折损。 只是一个个累得脸色发白,手腿发软,上气不接下气,显得累得够呛,陈白起见此,便让他们先在原地休整一下,她则告诉他们,她有事需要出去,一会儿便回来与他们汇合。 陈白起找了一处隐敝之所,拿出“残缺的面谱”,之前那个被后卿打破的那个她已修复了,后来做任务又多得了一个,只要再凑一个,三张“残缺的面谱”她就能够得到一张“千面”了。 她将“残缺的面谱”戴上,她整个人一下便变成了赤木合。 她低头看了一下,海拔视线一下便整个不同了,这壮实的身躯,这高大的高材,这卷曲的毛发…… 变成赤木合后,陈白起便蒙上了脸,这张赤木合的脸,只会在关键时刻起作用,如果大剌剌地展示于人前,绝对会引起蛮夷的怀疑。 当她重返陈家军的面前之时,因水渠之中极度黑暗,只有光石散发的亮度能够让人看出一些轮廓身形,在看到一身材高大健壮的身影出现时,所有人一下都惊站了起来,戒备又惊疑地盯视着她,后排飞羽拔出长弓,前排骁将则抽出长枪,气势汹汹地对着她。 “何人?” 他们眼中露出狐疑与猜测。 他胸前挂有一颗“光石”,这种“光石”陈女郎曾对他们说过,当今世上只有她一人拥有。 “是我。”陈白起换上自己的声音。 一听到她的声音,所有人都瞬间惊呆了。 “女、女郎?!”他们手中的兵器险些摔掉在地。 陈白起矜持颔首。“嗯。” 众人拿起胸前“光石”聚一块儿,借着“光石”散发的光亮来打量如今的陈白起,只见她负手挺胸,那高大而魁梧的身躯就像一座塔似的,四肢粗壮,布满卷曲的毛发,而脑袋却是光溜溜的,无眉无发,脸上绘着诡异而神秘的图腾,完全一副蛮夷野人的模样。 “这,这是易容?!”他们见识过姒姜的易容术,自然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能够将一个人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这便是“易容术”。 “没错,我是易容了,眼下正事要紧,你们休息够了,接下来,便准备大干一场!”陈白起的声音变成赤木合的低沉粗犷嗓音,她一一阗静地划过他们的眼睛,充满了强势与压迫感。 用这上这张脸,一旦严肃起来,便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善!”陈家军面色一紧,立即激动且兴奋地应和。 见陈家军竟比之前更受鼓舞激动,陈白起默。 果然原先那副娇弱的身躯与脸,比不上这张野性粗犷威严的脸好用啊,在这刷雄霸狂脸的年代,要不……她以后都用这张脸算了? 第九十八章 谋士,拯救三府任务(四) 陈白起自得满意地摸了摸自己如今这张粗犷野性的脸,果然男人的面部轮廓跟女人是不同的,它边角轮廓清晰硬朗,棱角分明,质感与触感亦与女子的亦有所区别,这还是她一次在用“残缺的面谱”变成另一个人后,有闲心仔细研究与感受。 她当真觉得……偶尔变成一个男人的感觉其实也不错。 “接下来我将给你们分配任务,而被配到指定任务的队伍,你不需要再负责其它范畴的责任,你只需要坚守住你自己的那一份任务,知道了吗?”陈白起面目沉穆,字句清晰加重。 陈家军一众低头:“诺!” “首先我需要将队伍细化为三支潜伏部队,第一支是不需要攻击只负责吸引引诱敌人注意力的潜伏部队一,第二支则是只需要负责攻击对付敌人的潜伏部队二,而第三支潜伏部队则属于机动部队,当潜伏部队一与潜伏部队二应对敌人之际,你们则全面出击,不惜一切代价营救三府之人。”陈白起道。 “诺!” 陈白起见他们都听清楚了,便再道:“为了方便称呼,潜伏部队一取一个代号——诱,潜伏部队二代号——伏,潜伏部队三代号——救。” “善!吾等遵令。”众军应声。 “之前让你们记的三府路线图如今可还清晰?” “吾等已尽力记下,定不误军情。”众军异口同声。 陈白起颔首,她道:“接下来营救第一步便是顺利并尽量不引起任何惊动离开牢狱,但牢狱中布满了蛮夷守卫,想不动声色离开却不易,所以我们想要离开,只有一个办法,便是一路扫荡过去。” “牢狱勉强可分上、中、下路与曲道四条通道,上、中、下三路基本过一段距离便会有相通的道路,牢狱四通八道铁门栏闸易使人迷路,所以为防被人发现,你们三支部队则分别遵循指定路线,不越界不干涉,分别清剿上、中、下三路,而曲道部分,则由我一人负责清理便可。” 此话一落,众人一惊。 “女郎一人?可否再多些人一块儿?” 陈白起伸臂:“毋须担忧,我既这样安排自有我的道理,我一人足矣,你们只当切记我的交待,待出了牢狱,即便到时候有何变故亦要将自己负责的部分尽量顺利完成!” 众军一震,立即正色道:“遵听女郎之言。” “等先趋部队与姒姜他等以火烧东岸为信号,我等便立即行动!” “诺!” “如今,一柱香的时间让尔等整顿自身,一柱香后立即离开水渠通道。” 系统:已默认潜伏部队“诱”“伏”“救”为人物陈白起的队友,可开启队友相关查阅与布阵调兵谴将。 系统:已默认“陈白起”为队伍队长,请为新的临时队伍命名。 陈白起:陈家军。 系统:“陈家军”已命名成功,队伍乃人物亲随军组成,与人物组成一队,队伍整体可加成20%的额外战斗力,生命力提升5%。 陈白起看已经离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便道:“盟友阵”开启。 系统:“盟友阵”成功开启,陈家军对敌任何伤害将增加15%。 如今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 系统:牢狱副本支线任务(一),请队长“陈白起”带领陈家军全体队员于一个时辰内顺利离开牢狱,并且队伍死亡率必须少于20%,任务完成,便可获得系统赠送的一件稀有道具。 系统:接受/拒绝?(可进入任务栏查阅任务详情) 系统:牢狱副本支线任务(二),请击杀蛮夷守卫×20,蛮夷将领×1,任务完成,便可获得金子×700或相等价值物品。 系统:接受/拒绝?(可进入任务栏查阅任务详情) 这两个牢狱副本的支线任务都不难,陈白起都选择了“接受”。 由于牢狱过道相对而言比较狭窄,并不适合陈白起拿出她的当家武器青龙偃月刀来发挥,所以她用阴人最神不知鬼不觉的“符文扇”。 风起擂鼓响,火起旗帜舞。 牢狱的守卫惊闻外面敌袭,以火箭射烧建筑房屋,一时既惊又疑,但他们的职责是守着牢狱中所放着的贵重物品与关押犯人,因此是以不能够擅离职守。 三…… 二…… 一…… 全体出动! 陈白起一招手,“诱”部队、“伏”部队与“救”部队如三支离弦之箭射出,他们三支队伍以“伏”部队人数最多,大多数为“飞羽”,远程营救放射暗算,少量骁将,有时候需要肉盾来守护前线,防止敌人轻松杀入后方。 而“诱”部队则全是“飞羽”,目的是保存人数,以远程诱敌,能退能攻,能躲能闪,不至少一下暴露在敌人眼皮子底下。 而“救”则是剩余的全部骁将部队,他们要救人,就必须与敌人有正面接触,攻高耐打的骁将部队则较为适合。 救援部队按三路迅速离开之后,陈白起则独自去“清扫”曲道,“曲道”并不是正路,它的出口不是正门,而是当初她与姒姜、巨与姒四他们一块儿从井道进入的地方,她不攻正路,所以这一路上的守卫相对其它三路稀疏一些。 而但凡遇到一些拿着兵器的蛮夷守卫左右巡逻,她便先拿符文扇放一个“虚弱”技能过去,再用匕首抹开脖子,避免他们出声惊动其它守卫。 普通的守卫自然不会是陈白起的对手,她利用熟悉的通道跟悉知守卫的位置,很快便铺出一条血路,顺利到达出口位置。 她看了一眼地图上另外三支部队的情况,他们稍微谨慎跟延慢一些,才走到一大半的路程,估计用不了多久的时间,牢狱的守卫便能够“清扫”完毕。 等他们将整个牢狱“清扫”好了,救人下来便不用再耽搁任务时间了。 系统:你已成功击杀蛮夷守卫×1,获得金钱7,经验值5000。 系统:你已成功击杀蛮夷守卫×2,获得金钱9,经验值5000。 系统:你已成功击杀蛮夷×3…… 系统:你已成功击杀蛮夷守卫×20,获得金钱12,经验值5000。 当陈白起在铁网中,用“符文扇”的暗器杀死一个蛮夷小首领后…… 系统:恭喜,你已完成了任务“牢狱副本支线任务(一)”。(具体任务奖励物品请进入任务栏详细中领取) 陈白起见牢狱副本任务(二)已经成功完成,而牢狱副本支线任务(一)因为另外三支部队没有出牢狱副本,所以系统没有提示任务完成。 于是,她只好一个人先行出了副本。 系统:你的队友还在牢狱副本之中,你确定要出牢狱副本,是/否? 陈白起答:是。 于是,她离开了牢狱,一出了牢狱副本,系统的区域地图便开始罢工,开始加载更新新的地图。 陈白起一看时间表,完成更新需要大约3分钟,于是她找了一个安全的位置隐藏着,等待地图更新完毕,顺利也等陈家军顺利出来。 系统:区域“三府地图”已成功更新,可开启。 陈白起道:立即开启“三府地图”。 系统:“三府地图”已成功开启。 陈白起还来不及看地图,系统又有新的提示。 系统:恭喜,你已完成了任务“牢狱副本支线任务(一)”。(具体任务奖励物品请进入任务栏详细中领取) 陈白起眼眸微眯,他们已经出来了。 她查看地图,果然地图上显示着三支队伍都出了牢狱副本,正隐藏潜伏在牢狱副本四周,等待她的下一步命令指示。 陈白起看了一下三府的兵丁布置,基本都是重兵打守,顿时面色暗了暗。 比她预想的,还要困难啊…… 要想顺利救下三府的人,这其实一件很具挑战性的事情。 因为他们并不处在同一个地方,无论他们先救哪一方,都会引起敌人的注意,这样一来,敌人将重兵力集中打压他们,那他们的秘密潜伏营救便会变成一种变相的战争。 而人数上吃亏的他们,自然会陷入困境。 所以现在,她必须得想个办法,怎么样才能够在不引起骚动的同时,救下三府三姓之人呢? 若她派三队人同时去救人,这样也可以,本来她也是这样打算的,但问题是有一姓氏不知道藏在哪里了,连地图上都没有显示,这表示她还得去找,这倒是她一开始没有预料到的,她以为任务目标在地图上都会有显示,如同另外两姓。 但它却没有,这要么表示穆氏一家早就挂掉了,要么就是这是一个隐藏性任务…… 就时间上而言,本来就十分紧凑,还得另外派人去找,着实耗时费时。 陈白起顿感头痛。 她左思右虑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去将之前做的任务奖励给领了,不是说里面有一个是稀有道具吗? 陈白起打开任务栏详细一看,便得到一个稀有道具。 【将牌—黄忠】×1 说明:可于“酒馆”中刷出三国紫色等级英雄人物——黄忠。 黄忠?陈白起愣了一下。 三国中“忠常先登陷阵,勇毅冠三军”五虎上将之一的黄忠? 陈白起顿时眼中一亮,基本上系统每日自动刷出来的英雄都是一些派不上用场的小人物,眼下竟可以100%刷出一个紫色等级人物,这还真是及时雨啊! 她立即使用【将牌—黄忠】,果然在酒馆中顺利刷出一个紫色级品人物——五虎大将黄忠! 而黄忠的招募条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将牌”的缘故,十分简单,只需要一瓶延年益寿的丹药。 陈白起想了想,她做生活技能任务的时候倒是奖励了不少的药方子,其中亦炼了不少的药单子,里面好像就有这种类型的丹药。 第九十九章 谋士,拯救三府任务(五) 取出一瓶“清风丹”用于资付黄忠的招募条件。 【清风丹】 说明:清风丹具有清热解毒、化淤活血之功效,常服亦有延年宜寿之保健功能。 “清风丹”正好符合招募英雄的条件,于是陈白起在“酒馆”中顺利地招募成功。 酒馆内一道黄灿灿金光一闪现,现实中黄忠便一身英挺的龙鳞银白铠甲,头戴盔缨,背着一张长弓,一手持握着一柄赤血刀,他虽已年迈,白髯长飘,但精神矍铄,身躯昂昂高大挺拔,却似壮年好汉。 他白眉一敛,对着陈白起一抱拳:“得主公召唤忠,不知有何吩咐!” “忠老,请助白起一臂之力。”陈白起道。 “主公所指,忠定替你扫荡平复!”黄忠苍桑却精神十足的声音掷地有声。 陈白起扬唇一笑:“那便有劳忠老了。” 姓名:黄忠 职业:武将 等级:30 属性:生命力98;武力207;智力69;体力值120 技能:老当益壮(2),百步穿杨(5),强弓箭矢(4) 忠诚度:89 “酒馆”中一并被刷出的另两位英雄则分别是绿中阶的慕容复(天龙八部)与绿低阶的秦红棉(天龙八部)。 这两个英雄都属于绿色人物级别,所以大约等级是在十几二十级,用他们来对付普通的蛮夷侍卫倒也够了,不过,陈白起觉得这两人若利用起来却另有用处。 首先是“慕容复”,酒馆中对“慕容复”的形容词乃如冠玉,文武双全,潇洒闲雅,机警多智。 所以,他的厉害之处倒也不全在这武力值上,其脑力亦是不错的,他身为一个没落的天潢贵胄,其一生都在志力于复国称帝,耍尽了阴谋诡计,相当然他是有足够的能力去统筹运渥。 而他的招募条件相对而言比较苛刻,一个绿阶级别的英雄,招募要件却是一本绿阶以上的武技秘籍与50000金,这条件堪比蓝阶以上水准的英雄了。 若按平时,陈白起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花这大价钱来招募一个忠诚度又低又昂贵的绿阶英雄,可眼下情况紧迫,她也只能舍财办事了。 姓名:慕容复 职业:姑苏慕容氏掌门 等级:19 属性:生命力190,武力154,智力79,体力值145 技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斗转星移)(2) 忠诚度:55 另一名英雄则是三龙八部中的秦红棉,外号“修罗刀”,她使用一对喂毒的双刀——修罗刀,暗器是毒药袖箭。 姓名:秦红棉 职业:刀客 等级:17 属性:生命力120,武力值132,智力69,体力值120 技能:修罗刀法(2),五罗轻烟掌(4) 忠诚度:68 慕容复与秦红棉向陈白起行礼。 慕容复摇扇翩翩,收扇温文有礼:“复这厢有礼了,不知陈姑娘,有何吩咐,尽管道来。” 秦红棉尖尖的脸蛋,修长的双眉,目带几分冷淡与倔强,她双刀一操,抱拳道:“但凡我能力所及之事,不必客气。” 陈白起让他们不必多礼,招募秦红棉的条件是一件绿阶以上的兵器,这种兵器陈白起便是炼制了许多,并不稀罕。 陈白起看过黄忠、慕容复与秦红棉,有了他们三人此次对陈家军的助阵,她的三府救援任务成功率又相对提升了不少。 陈白起查看起“三府区域地图”,三府虽说内容矛盾日渐厉害,但当初三府抱团共同抵御疢蝼蛮夷时,却是十分和谐团结,甚至连府邸居所都是淄临而建。 三府的府邸建筑群基本上是呈一个三角型,至左到右分别是檫氏、辚氏与穆氏。 他们每一座府邸修建似堡,有护河与吊桥,桥两岸都设有箭塔楼进行监视与防卫,而想要进入三府府邸中,就必须得先过桥才行。 陈白起召集下三支潜伏部队,“诱”部队与“伏”部队则让慕容复与秦红棉两人负责,一个进行计诱敌人,一个进行伏击歼灭,而“救”部队则由她与黄忠进行负责。 在过桥前,慕容复便眸光深深地看了陈白起一眼。 系统:慕容复“私信”向你建议——檫府府邸大多数守卫都被调派去东岸灭火,眼下是最好的时机,主动出击射杀了箭塔上的监视守卫,然后再顺利渡河,采纳/驳回? 陈白起奇怪,以前招募出的英雄可没有这种“私信”的建议,不知道采纳会怎么样,驳回又会怎么样。 她考虑了一下,便选择了:接受。 系统:慕容复对你的忠诚度+10 陈白起:“……” 原来,这是用来提升忠诚度的啊。 他们先潜伏起来,陈白起朝慕容复使了一个眼神,如此一来,“诱”部队便由慕容复带领冲上了吊桥。 这时,引起了箭塔上的动静,有人探头出来,但尚来不及反应,便被秦红棉带领的“伏”部队第一时间射杀。 箭塔上的人被远程射杀倒地,这时府邸周边巡逻的守卫一下持兵杀了出来,秦红棉冲入人群之中,双刀旋舞起风,萤萤寒光令人不敢靠近。 “全军出击!”陈白起命令。 这一下,所有人共同御敌,敌人很快便被消灭干净了。 陈白起收起兵器,一招手,迅速带着人过了河,进入檫府地界。 她首先跃上了箭塔,在高处眺望前方,只见不远处大火烧得通红映满天,便是姒姜带领的队伍在东岸制造骚动吸引了大多数围困三府蛮夷的注意力,这才正好给了他们机会能够如此顺利突围。 可时间紧迫,他们必须在蛮夷回过神来之前,顺利救出三府的人。 “诱”与“伏”一路上完美地履行着他们的职责,将敌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并且迅速消灭,而陈白起与“救”部队则直朝着檫府的“聚义厅”中前行。 如今人被困在聚义厅中,有大批蛮夷守卫看守着。 在暗处,黄忠见聚义厅外围着许多的蛮夷守卫,其中还有一名高等级的强悍守将,黄忠向陈白起提出建议。 系统:主公,敌人人多势众,何不采取突袭方式,先让老夫一人为饵,主公等敌人被引防守范围,再以左右夹击将其消灭,接纳/驳回? 陈白起选择“接受”。 系统:黄忠对你的忠诚度+10 黄忠得到陈白起的应允,便一人闪于人前,他将赤血刀插于腰间,取出背上长弓,迅速从箭筒中拔出七只羽箭,瞄准了敌人,咻咻咻——百步穿杨,箭无虚发,中箭者无不被撞飞重重倒地,吐血不治而亡。 黄忠再将长弓重新背于身后,抽出赤血刀,一人勇猛,若万夫莫敌之态,令人不得不佩服其老当益壮。 他步法轻逸,冲入敌人边沿,趁其还没有全面反击之际,瞬间又砍杀十几人重伤,那蛮夷守将听到动静,一掉转头来,便朝着黄忠厉喝一声:“蝼暽煾迨轐!” 系统翻译:哪里来的小毛贼! 黄忠的赤血刀朝地面一砸,瞪大双眼:“一群蛮子竟也敢在老夫眼中撒野,拿命来!” 他再次拔出长弓,迅射出几箭,那蛮夷将领连忙躲退,险险避开,但其身后的数名士卒却早已倒地生亡,他顿时气不可遏。 立即取出武器便朝黄忠冲去,其身后的人马亦冲杀出来,黄忠不惊不惧,举刀连番砍杀过去,所有人都被其英勇屠杀的模样惊惧,连连退后,这时,陈白起却早已从两边潜渡过来,直接从其后方突发而至,她先对着蛮夷守卫们放了一个“虚弱”技能,削弱其攻击力,然后便开始猎杀那名攻击力与防御力最强的蛮夷守将。 很快,蛮夷守将不敌黄忠的赤血刀,被斩杀于刀下。 而陈白起的人很快便将聚义厅外的蛮夷守卫解决完了,她留了一批人在外,自己则带着一批人入厅,却不料,刚推开门,便见从前方飞来一张大网,网上布满了毒刃,他们立即后退,以防被大网罩住后,被毒刃割伤中了毒。 聚义厅的大门“呯”地一下再度从里面被大力关闭上了。 “尔等何人?”檫府中有人听到外面的动静,但一时分不清楚是敌是友,便先放一个下马威,隔空喊道。 听声音中气不足,带着轻喘虚弱,便知里面的人情况不太好。 陈白起喊道:“吾乃楚国矩阳沧月将军派来援救檫府之人,请尔等速速与吾等一同离去。” 檫府中有人惊疑:“可有凭证?” 陈白起道:“若想杀尔等,只需直接等狄荣王大部军到来即可,又何需如此多费周折?” 里面的人好似犹豫了一下,半天没有动静,隔了好大一会儿,方从里面偷偷地打开了门缝。 从里面探出一双双惊惧紧张的眼睛,他们将陈白起等人细细打量一番后,里面传来窣悉小声说话的声音,应该是经过一番讨论与决定后,他们方将门缝越开越大,放了他们入内。 一进入到厅中,光线一下便昏暗了下来,陈白起见厅中四处的门与窗都被锁得死死的,并封上厚布,既是阴挡了窗外的视线亦是隔挡了光线,她又嗅到厅堂中散发着一股浓臭的怪味道,想来这几日他们无法外出,吃喝拉撒都在这里,这才积攒下这么重的气味。 她让人先将门窗给打开,散散味道后,再打量厅中或躺或坐或站的人,眼下点数一下,厅中所余檫府总共只剩下十几口人了,而其它大多数在这次蛮夷突袭三府时,在反抗之时便被他们给屠杀了。 而如今剩下的这十几口人中,有老有小,有伤有病,情况着实凄惨黯淡。 第一百章 谋士,拯救三府任务(六) 一个梳着花白大背头,身穿着一件厚褙袄子与绑腿阔裤的花甲老人,他背脊佝偻拄着一根飞鹰踏石黎杖,由两名梳着童髻的少年搀扶着走了过来。 而其它人则避了开去,但一直在暗中拿眼神朝这边偷窥着。 陈白起朝花甲老人看去,其系统在其脑袋上标注着四个绿色大字:檫、氏、家、主。 这位花甲老人叫檫芸,乃现今檫府当家之人,他虽已年迈,但心却不老,这些年全靠他在背后一步一步将檫府推上与其余二府平端平起的地步。 他心似面相,冷硬而刻板,带着一种残酷与无情的意味。 他由两名未及冠的少年搀扶着,想来应当是腿脚不便,走起路来十分缓慢,迈腿的步伐亦延迟常人许多,一踮一陂。 陈白起微颦起眉尖。 无论是他以往固有的病疾,亦或者是这次蛮夷带来的灾祸后遗症,若想带着一个腿脚不便的老人,这还真是…… 不过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够放弃的主要任务目标,缺一不可,再难对付她也得为了任务咽下去。 陈白起买着赤木合的熊躯,步履虎阔地上前,她抱了抱拳:“可是檫氏家主?” 檫老站在陈白起这具“赤木合”的身躯面前,整个人矮而瘦小,看起来只有一巴掌大似的。 他皱起眉头,顿时那一双深褶的眼皮便紧成三角,不满意味油然而生,他挑了挑眼皮,上下地打量陈白起一番,特别是她无毛无眉的脑袋(她蒙着脸,只露出眼睛以上部位),与一身不伦不类的衣着上面。 从他看人的方式可知,檫芸这人养尊处优受惯他人奉承,所以眼神中的锐利与刺探毫不掩饰。 “嗯。”他从鼻翼中喷出一声,并矜持地点了点头,他蠕动了一下不太健康泛白的嘴唇,在陈白起左右身后看了一下,眉心的褶皱几近能夹死一只苍蝇,他喉中似揣了一泡痰,沙哑而翻滚着气息道:“尔……尔是沧月将军派来的援兵?” 陈白起嘴畔含笑,她知他定是在怀疑她的身份,根据他的神情来判断,想来他对沧月军的人倒有几分了解,如今看她(赤木合)与她带来的救援部队全然不似沧月军团,方有此一问。 为打消他的怀疑,顺利将人接走,陈白起道:“檫老毋须担忧,这方铁牌檫老可识得?” 陈白起从腰间的一个挂布袋中取出一块巴掌大的铁牌,举至他面前,檫老挥开两少年的搀扶,仰起脑袋眯起浑浊的一双老眼,在铁牌上仔细地看了许久,表情才渐渐放松了下来。 他喃喃道:“他……将军有心了,有心了啊……” 他似哭似笑,满脸的褶子都皱成一堆,像黄沙被风吹起的丘壑,他压低的声音尤其沙哑干涸难听。 陈白起眸色深暗交替,最终她笑了一下,将铁牌收回袋中,并抽出一个鼓涨的水囊递给他:“檫老先用些水吧。” 檫老掩嘴咳了几声,耷拉下的眼皮斜起看了她一眼,便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接过水囊,他先摇了摇,却并没有喝下,而是递给身旁的两名少年,他们接过一人喝下一口之后,檫老才安心接过喝下。 对此,陈白起并无特别神色。 这个时候,檫老身后突然蹿出一名衣着明艳但发髻凌乱的中年妇人与一名表情狰狞急迫的中年男子。 观这名中年的男子应当是受了伤,他被中年妇人搀着一条手臂,瘸着一条腿蹦跳过来的。 “嗨,尔等可有带吃食?” 他瞪着陈白起,嘴唇干裂泛紫,眼袋青黑,明显一副气虚血亏的模样。 陈白起表情平淡:“有,不过不多。” “有就赶紧拿来啊!” 男子气急败坏地朝她招手,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样,明显是被饿得慌了。 陈白起俯视着他,望着他笑了一下。 那中年男子顿了一下,盯着她的眼神一变,脸色有些难看。 而那中年妇人却阴毒下眼神,撤下搀扶中年男子的手,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便冲过来:“废什么话啊,赶快将食物都拿来——!” 中年妇人尖叫着冲来,刚不料还来不及靠近陈白起,便被她身后伸出的一腿给踢飞,“呯啪”一下撞昏在柱子上。 檫老被这一幕惊呆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朝后一看,中年妇人早已昏迷过去,他脸一下便黑了。 而中年男子亦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顿时吓得一哆嗦,又惊又惧地瞪着陈白起,忙退了几步,就怕他再靠近点儿,便会与中年妇人一样下场。 “她那般凶神恶煞地冲上来,方才以为我随扈以为她要攻击我,惊吓之下便出手反击,望檫老莫见怪。”陈白起顶着一土匪模样,说着文绉绉的客气话。 这下,所有人都忍不住寒了一寒。 而陈白起则眸光清凉地轻轻扫过他们。 别以为可以随便将她当软柿子拿捏。 没错,她的确是专程来救他们的,可他们好似完全忘了一件事情,他们三府如今的气数早已尽了,接下来,无论他们是落在狄荣王手中或者是沧月公子手中,都只是一头被养肥了待宰的牛羊罢了,他们以为他们还有何资格嚣张跋扈?颐支气使? 倘若如今他们还认不清楚情况的话,那就当真是蠢得无药可治了。 陈白起优雅地一笑,但用如今的面孔却像是狼露出雪白的牙齿一样令人发怵:“檫老可想清楚了,可愿与我一道离开?” 檫老手中的黎杖哐当一声摔地,他指着陈白起,身体摇晃得厉害,双唇颤抖着,瞪着陈白起的目光,像是能吃人一样。 两名少年赶紧将他扶着,略感怯弱惧怕地觑着陈白起。 陈白起目光平静而清润,她与他对视,不偏不移。 “你——” 陈白起打断他,加重语气道:“接下来的话,檫老可要想清楚了再说,你这檫氏一族的人,恐怕仅剩在这里的全部人了吧,若檫氏一族的最后血脉,你都全部失去了,那么你这檫氏一族也算是彻底到头了,倘若你因一时意气用事而选择留在此处,你将来的下场不过是留给狄荣王等人剁碎了肉埋进土中当肥料,可若尔等愿意随我离开,或许尔等会失去许多东西,但至少,尔等能够留下最重要的东西……该怎么做,檫老可要好好地想清楚了。” 因换了一张面孔,陈白起亦不跟他们揣着明白装斯文了,她时间紧迫,一切都撕开了面皮朝实心里讲,谈得拢就谈,谈不拢——那她就来粗的! 檫老听着她这番匪里匪气,野蛮粗暴的话后,着实狠狠地愣了一下。 他自然知道,该怎么选择才是正确的,他在听闻援军乃沧月公子派来的人时,便已想通了前后原由,也知道沧月公子为何而来。 这都是一群来叼食的狼啊! 可是……这个莽汉的话亦不错,落在狄荣王手中,他们必死无疑,但倘若落在沧月公子的手中,至少沧月公子性情仁厚,会念在同为楚国人或者念在他们识相的份上,不会赶尽杀绝。 想明白了这些,檫老痛苦不堪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一室狼狈虚弱的檫氏后人,他顿时眼睛一红,泪盈眼眶,终于摇着头妥协了。 “老夫跟尔等走,然……”檫老不愿看陈白起那一张可恶的面吼,他狠狠撇开眼,对着陈白起身侧空气位置,硬声道:“尔得予吾檫氏一些水与食物,以此交换,尔等可以在此厅室之中拿取任意一件值钱的物件!” 系统:檫府支线任务(一)檫老愿拿檫府聚义厅中之物与你交易水与食物,接受/拒绝? 陈白起原本就给他们准备了的水与食物,如今这项交易只是稳赚不赔,当然,檫老也是拿这些弃之可惜嚼之无味的物件与她交易。 陈白起道:“成交。” 陈白起让陈家军部分将足量供檫氏食用的水食取下,拿去分来厅中的檫氏一众,然后她便带着士兵于檫府聚义厅中四处游步巡视。 她看中一个茶壶。 系统:精致的玉华茶壶,价值5金。 系统:黄缎锦边帘,价值3金。 系统:双鱼吉庆柜,价值400刀币。 系统:白虎皮毯,价值7金。 …… 她在厅中逛了一遍全都是一些富贵人家使用的家具器皿,若她身边没有人别人,她或许全直接“咻”地一下全部收进系统的临时空间中放着,等回去了,既可以将他们变卖换点钱,或者有适合的留着自用,可问题是眼下她根本没有办法收。 这时,陈白起目光移到了一面墙上,此时上面挂着一样墙饰,系统对其标示的颜色不一样。 其它的都是白色,而它是红色。 陈白起连忙上前一看,它是一副布帛挂画,画中内容乃一一幅“踏春图”,瞧着乃大师级水品画作,仔细观察,便有一种引人入胜之感。 系统:“踏春图”——神秘的副本地图。 陈白起眼眸噌地一下便亮了,她踩上一旁的桌椅,将它取了下来。 这副画相当于一个藏宝图,虽说眼下她没有瞧出哪里有地图的痕迹,但她想一般这种神秘的副本,定会有十分丰富的奖励才对。 她步出厅内,对正在饮水啃饼的檫老道:“此幅帛画吾观甚是精美,倘若就此落入贼寇之手未免太过浪费,便容小可留之自用吧。” 檫老停下动作,瞟了一眼陈白起手中的“踏春图”,眼中并无多少留恋,他冷讥地勾了勾嘴角,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陈白起便知他定然不知这画帛中的秘密,于是她将它迅卷起来,便收进布袋之中。 这时,一名作妇人装扮的年轻女子从角落里冲了过来,她噗通一下便跪在陈白起面前,仰起一张清丽憔悴的面容,布满了泪水:“军爷,求求汝,汝可有伤药,吾家夫君遭蛮夷重伤,如今伤口溃烂痛苦难当,求你好心去救救他吧。” 陈白起立即扶起她,劝道:“莫急。” 女子见陈白起无动于衷,咬了咬下唇,犹豫了一会儿,便十分艰难地从怀中摸取出一物,紧紧攥在手中,她道:“小妇人这里……这里有一本管仲大家的【管子】玉简,可用……可否用它来换取一瓶伤药?” 系统:檫府支线任务(二)女子用“管子”残篇(后期重要道具)与你换取一瓶低等外伤伤药,接受/拒绝? 管仲?莫非是那个先秦诸子中法家学派的代表人物所著之书? 这可是一件宝物,哪怕只是残篇。 陈白起颀然选择了“接受”。 她从取一个瓶子递给女子:“我这里恰好有一瓶外伤金疮药,你且拿去给他涂抹伤口,它能止血消炎化脓,一般伤口一瓶便可愈合伤势。” 那名年轻妇人十分惊喜地接过药瓶后,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她连连向陈白起道谢,并将一直不舍攥于手中的玉简送给了她。 陈白起接过玉简一看,这玉简做工十分精致细巧,上面玉片上篆刻着微小的字迹,摸约一百来个。 在年轻妇人将玉简送给陈白起时,周围的人便频频将视线往这方打量窥视,或许他们离得远并没听清楚他们交易何物,但却见年轻妇人给了一样物什给她。 她将玉简卷好便放入袖中,阻挡了四周那灼热探询的视线。 这种书籍内文物越罕见便越珍贵,越珍贵便越多人觊觎,所以她不会大方示人,以勉惹*端。 陈白起等他们吃好喝完之后,便简单地给伤员治疗包扎一下,见檫氏一族剩余的二十来口有许多人都是不良于行,身体虚弱者,为了顺利迁移到牢狱的水渠,她只能够让“救”部队的陈家军将他们给背着走,而伤的病的则搀扶着,一块儿扶持着离开。 他们这种情况,自是是不能与陈白起等人一块儿前往拯救辚府之人了,于是陈白起先让“救”部队将檫府的人先运送下牢狱的水渠中,等将人安置妥当之后,便再原路返回接应他们。 慕容复负责带领“救”部队撤回牢狱,而秦红棉则跟随陈白起与黄忠领着“诱”“伏”两支部队继续去救“辚”府之人。 与檫府相比,“辚”府修建的庄院宅落相对而言地界比较辽阔,庄子里分布着许多隐秘的树林子,宅橦建筑林立高头墙院成排成行,因有着许多遮敝物,倒是比较不容易被人发现。 他们打算先从辚府的小河畔边兜个转潜游过去,眼下,辚氏残余的成员已不在原处,他们又被新转移到一处新的位置严加看管着,按地图上的路线显示,陈白起便一路挺进。 这一路上,陈白起从上一个任务中得到稍许灵感,知道在这三府的这些建筑房屋当中,其实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道的珍贵物品。 她决定……将它们通通都光顾一遍,省得最后浪费地留给了这群蛮夷。 沧月公子目前着力于收兵敛财集中对付楚陵君夺回楚国,自然不会再横生枝节与北境的蛮夷狄戎发生大规模的战争,等解决完三府之事,他势必是要返楚回帝都丹阳。 因此这疢蝼之地,暂时定会被狄荣王一伙侵霸占下,而这三府稍值钱的东西,亦会被收刮一空,与其这样,倒不如先便宜她跟她的陈家军们。 陈白起因为有系统标注的指引,她并不需要浪费多少时间,很快便在无人的辚府宅落内找到许多的值钱的名画古迹、宝石金银、玉器兵器…… 她只挑她需要的东西,其余的都让给她的部下拣选。 黄忠与秦红棉乃“酒馆”招募的英雄,他们并不需要这个世界的钱财,于是他与秦红棉则在屋外把守与清除来犯的所有敌人,而陈白起与她的部队则在所经之路也不干走着,顺便顺进府中找些珍宝填补空虚的袋囊。 第一百零一章 谋士,拯救三府任务(七) 陈白起总是选择最后一个离开的,她将一早看中的东西却不便在众目睽睽收进系统临时空间的,都一鼓脑给收了。 在这个“临时空间”内她能够任意储存非生命类物品,但只能够保存三天的时间,若超过时限,要么它会自动退回她的“系统包裹”中,倘若如果“系统包裹”内装满了,那里面的物品若没被取出,则会全部消失。 这点时间亦够充足了,于是陈白起看到一些值钱或者有考古价值,特殊性质的好东西都往自己兜里揣。 要说这些年来三府在疢蝼作威作福、私下黑市交易而积攒下来的财宝,多不胜数。 来到兵器库,陈白起特地摸了进去。 这一仗打下来,陈家军的武器都损耗不少,陈白起便带着他们一道逛了一圈辚府的兵器仓库,那里面可供应他们的所有需求,箭矢与长枪应有尽有,等补齐了装备之后,大家便又继续出发。 在路过一棵樟树下,陈白起偶然间看到系统在树下标示着——可疑物品。 字体是绿色的。 陈白起当即让众人先行,她独自蹲于树下,取出一阔刃大剑朝地底一挖,挖了大概七来寸,便触感到一硬物,陈白起立即弃物用手扒开上面掩藏的泥土,最后刨出一个冰冷的木雕盒子。 盒子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四方盒子,但却很重,连陈白起都能够感觉到重的话,这盒子内装之物,绝对不止百来斤。 她打开盒子,盒内装着几块十分滑润的金属块,似铁似钢似黑玉,材质十分奇怪罕见。 系统:恭喜,你获得天外金属矿×4。注:天外金属矿非凡物,可锻炼铸造橙色级别以上的装备兵器。 陈白起简直喜出望外,这种极品材料十分难得,而她竟然在树下便给挖到了! 也不知道是谁怀着什么目的埋下的,不过如今算是便宜她了,陈白起将“天外金属块”直接装进了“系统包裹”内。 因为一路收获颇丰,陈家军一众干起任务来便更斗志昂然了。 “辚府”的人因一度被转移,眼下一众残余辚氏则被严加看管关押在一座四合宅院内,这个宅院北面是正房,东西是厢房,南面是倒座,东西南北四面都是房子,中间是天井,整体由廊子贯通,造成东西南北互相互通的布局,视野开阔无阻挡,无法进行偷袭,只有进行硬攻。 陈白起让“飞羽”埋伏在墙垛下,她比了一个手势拳掌相击——“撞门”,又比了一下食指与中指合并朝下——以正路、下路进击。 她已知道敌人的大部分主力在正房,左右厢房的巡逻兵不足为患。 下一秒,骁将撞开了门,一众一个翻滚入内鱼贯而入,上百人迅速占满了院子,慕容复跃上了房檐,他步履交错似纵云梯,以扇内迅速敲碎数名蛮夷弓手的颈骨,身手利落简洁,却狠辣险毒。 秦红棉双刀交缠如风,虚影叠加令人眼花缭乱,她去势凌厉,直接杀入人群当中…… 宅院中埋伏了上百人,他们听到动响,立即从东西厢房一涌而出,这时一直埋伏在垛下的飞羽则跃上墙头,立即乱矢激烈。 一片混杀当中,基本上陈家军以完胜的姿态出现,这时,早已得知战况,已无路可逃的正房蛮夷兵心一狠,立即返内,将辚氏人质一一击杀泄愤。 他们宁可杀掉这群肥羊,亦不让其它人得到! 系统:注意,辚氏族人被杀×1。 系统:注意,辚氏族人被杀×1。 系统:注意…… 陈白起一听系统警报,顿时一醒神,她令黄忠主持全局,她则掠过庭院的主战场,进奔正房阻止敌人的屠杀。 倘若一个不小心让他们将辚氏家主给杀掉了,她的拯救任务岂非直接宣告失败了! 陈白起负起青龙偃月刀冲入内,她一直将青龙偃月刀用布绑住刀刃,揹在身上以防万一,如今她虎躯生威,挥刀便向那举刀准备砍杀下一个辚氏族人的人砍来。 那人惊觉身后有风,当即下意识横举宝刀,锵地一声,两刃相击发出巨大的冲力,那人只觉手臂发麻,便又加一臂托于肘下,用力向上一推,把陈白起庞大的身躯给挡了回去。 此人倒也不简单。 陈白起微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眼前此人。 系统标示:鲁托 姓名:鲁托 职业:狄荣王虎将 等级:32 属性:生命力190;武力120;智力56;体力150; 技能:拔刀山兮(刀法) 原来,是狄荣王麾下的虎将啊,陈白起注视着他,阴冷下视线。 鲁托盯着面前这名身材魁梧不似中原人般高大的壮汉,他蒙着面,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绑腿束臂的楚服,拿着一柄一看便知非凡品的青光大刀,明明不该认识,但鲁托却总从他身上感到几分熟悉之感。 “尔是何人?”鲁托用着语调怪异的楚话厉喝道。 鲁托跟在狄荣王身边征战多年,自然多多少少与一些中原人打过交道,会说一些中原话。 陈白起目光清冽,并无作答。 感觉受到轻视的鲁托气得脸皮直颤,手中宝刀一转,便呀咧咧地叫嚣向着陈白起的腹间横刀砍去。 本以为这刚猛一刀定会将此人横斩两半,怎料此人轻功了得,轻轻一跃,便跳到他身后,并稳稳落地。 而就着落地时的缓冲蹲下,陈白起刀锋划出一个半月弧度挥刀向鲁托的小腿砍去。 鲁托心惊其瞬变的速度,一个急蹿转身,持刀由下往上一挑,挑开了陈白起的快刀,刀锋忽地转而向她的脖颈挥去。 陈白起却不慌不忙,论身法鲁托不是她的对手,论力量他亦与她相差甚远,于是她不断转动手腕,架开鲁托又快又狠的刀,并不断向后迈步,看似在退,实则倒像是在引君入瓮。 鲁托也察觉到此人内功深厚,明明是他在砍击,但持刀的虎口却被其震的发麻,他瞪大眼睛,眼白涨着红血,呼吸也开始急促了起来。 数连砍下鲁托的体力已逐渐削弱,他听到门后传来的密集脚步声,眼珠一转,露出几分愤恨与窝囊之色,竟将手中宝刀抓起,朝陈白起正面使尽全身力气投掷过去。 陈白起偏头一避,哐当一声宝刀落地,而鲁托便趁此机会拨开一群挨墙躲避惊吓抱头的辚氏,从一窗口处一跃而出,接着一阵风从窗外吹过,一股异味的粉沫便被人撒入,陈白起立即掩鼻疾退,她眸光一斜,一把抓住一旁垂落的帷幕撕下一大块,将其卷辄成扇,将其粉沫吹出窗外,再“啪哒”一下将窗紧紧合闭上。 这时,已经赶及到门口的黄忠与陈家军一等正欲追撵,陈白起却陡然抬手。 众人立时全身戒备,停下动作看着陈白起,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来不及了,立即将辚氏转移。” 鲁托此人身手了得,且是一个能屈能伸之人,端是狡猾多端,他们去了亦阻拦不下他,而她此番首要任务只为救人脱险,毋须横生枝端。 眼下,檫氏已被护送离开,鲁托一逃脱,辚氏被救一事便会传开,很快他们的拯救行踪便会暴露在蛮夷眼皮子底下。 因此最后的穆府,她得速战速决。 先前的“救”部队迅速将檫氏一众安排好后,已重新归队,于是她让他们再次将辚氏一众送走,而陈白起与剩余部队则马不停蹄地进入了穆府。 她得趁敌人没有对他们进行全面围截堵击之前,找出这个隐藏起来的穆府之人。 穆氏一众在蛮夷攻破穆府之际,便当机立断地藏了起来,这个隐藏的位置十分隐匿,因此蛮夷一众将穆府翻了一个底朝天,都没有将他们成功找出来。 陈白起考虑,他们若要藏起来,定是藏在一些秘道、暗室之类,周边定有供应水与食的位置,这是他们建造暗室或秘道逃生躲灾时必然会考虑到的一个问题,否则这时间一长,岂非不是自取灭亡? 可问题是,这样的地方又是在哪里呢? 陈白起打开地图,立即锁定起穆府区域地图。 穆府共分有九个版块区域,分别是太湖、住宅居、观景林,林琅轩廊,狩猎林,洪湖,观星台、农圃、庙堂。 而住宅居位于宅院建筑的中前部,一般坐北朝南,其余则是后半部。 穆府整体呈一个“四”字型,中间有一条“通宝路”,可直达住宅居。 要说占地如此辽阔的府邸,要一座建筑一座建筑找人根本不可能,她必须先确定一个大致位置才行。 陈白起想,若她是穆府当家,若要修建一逃生或紧急避难用的暗室,定不会将其修在景观林内或者湖中外景,自然是越近最好,越方便的地方越好。 这个地方,通常要么是他比较私隐的起居室,要么便是他经常出入熟悉的地方。 可问题是,陈白起根本不了解这穆府当家的生活习惯问题,她自然猜不到他的起居室或常出入的位置。 而系统也不会将这些东西标示得这么详细。 于是,陈白起只能将她怀疑的一些重要位置,分别派人去查探一番,而她则独自带着一小分队人员徘徊在前廊后夏。 就她在正房内摸索踟蹰之时,突然感觉四周围的空气骤变了,像是一下便风止、林静,细微的鸟雀叽鸣亦消失了。 她立即全身戒备,攀跃上檐角,她伏卧着从高处视线四处游巡,只见林中出现人头攒动,疑似一大批人正朝着这边暗暗地围拢过来。 第一百零二章 谋士,拯救三府任务(八) “全体——立即撤离!不准靠近前廊!” 陈白起已知自己中了蛮夷的埋伏,只见随着她那一声惊叱的示警声响,从蔚蔚芸芸的观景林方向掠出一红衣白发之人,他动作矫捷得像是在黑暗之中,闪电似移动的怪物,骤然冲向了陈白起。 陈白起瞳仁一窒,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一股灼热的幽蓝火焰气息笼罩面目,视野模糊间她似看见漫天潋滟血色,顿时胸前中了一掌。 “噗——”陈白起从喉中喷出一口血。 胸前肋骨响起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她似一下被人抽光了血,面色惨白。 她佝偻着背,连退几步,脚下瓦片“咔哒”破碎摔落地面,“赤木合”壮硕高大的身子一晃,险些从房檐上跌落地面。 好强之人! 陈白起猝不及防受了重击,第一时间便补上血瓶,但小瓶生命药剂恢复并没有那么快,她按着胸部,怔木着面无表情抬头,紧盯着站在不远处长脊飞鸾朝凤檐上,一抹艳红雪白的身影。 这里垫竖着脚尖,站着一个十分特别而鲜明的男人。 满庭芳,秋景瑰丽,尽寒霜色流丹,他就像一柄染满了晚霞腥红紫冷色的红色蝴蝶,整个人飘飘邈邈,火枫似重,落于不远处千重万重的山林永寂。 他头上披戴着一张完整的雪狐兽皮,远远看起来似一头银发与傲霜争辉,从白狐毛下垂落的头发很长,被束扎成蜈蚣长辫子,但这样的打扮却丝毫不显女气,倒有一种浓浓的艳情异域风情意味。 他逆背着光线而立,昏暗的光芒将他的面容模糊成一团凝重的墨色,唯有那一双较常人深邃而泛着妖异酒红色的双瞳,依旧流淌着微光。 他脖间围着一圈暗红色渐变偏紫的羽毛领襟,蓬松而飘逸,胸前与手臂间蜿蜒覆裹的薄铠甲上显浅纹路精细而流畅,像游弋的绿蛟腾漪,其下身敝挡暗红色绣着黑色图腾纹路,脚上穿着一双红色兽皮长靴。 而他背上插着七柄不同形状、不同颜色的剑,每一柄剑都给人一种骇世惊艳之感,很显示他背着它们并非是为了来炫器,这应当是他的随身武器,然方才他对着陈白起却并无出剑,而是摧枯拉朽的一拳,这明显是给她留了一丝余地。 “ёонэщсю……ррртюя?”那个看起来气势旦熔岩般炽艳的男子张嘴。 他的声线很好听,是一种融于冰山大地草原的低沉浑厚,这是一种属于游牧民族独特的声息,他邪恶妖异的面容上噙着一抹放荡不羁的笑,但声音冷冽,犹如冰山久积不化的寒雪。 系统翻译:无耻卑鄙的楚人,你是何方人马派来的? 陈白起用手擦掉嘴角边的血迹,口中的铁锈味道令她反胃作呕,她盯着他,只见他头顶上明晃晃地标示着三个红色大字——狄、荣、王。 系统:警告,敌方狄荣王实力过于强大,鉴于目前人物等级不高,不宜与其直接对上,请尽快撤退! 系统:警告,敌方狄荣王实力过于强大,鉴于目前人物等级不高,不宜与其直接对上,请尽快撤退! 系统…… 系统打着红色大字,一连警告三次通知,明显示意着事态严重了。 这还没有开始打就被告知结果必输无疑,陈白起的脸一下便黑了。 她盯注着那个一身奇装异服,看起来就像传奇故事中或野史小说中描述的大反派模样的狄荣王,心道——此人便是那在楚北境肆无忌惮圈地为王,然楚陵王却闷声不出便咽下这一大刺梗的狄荣王? 狄荣王的嚣张跋扈与其骁勇善战一样出名。 狄荣王据闻乃狄族鬼方一氏,中国戎夷,五方之民,皆有性也,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 这是一段历史形容北方狄人,狄人本该都过着以畜牧、狩猎为主的游牧生活,他们的衣着服饰是“被发左衽”,有的穿羽毛,有的则是披皮毛,他们因地而异,或穴居,或庐帐。 然,狄却经狄荣王带领,逐渐从这种较为原始而不断迁徙的生活状态改变了,他们亦开始学中原人开辟一地一国一方天地,供自已的族人生存、延续、繁衍。 狄荣王是从最北境逐步打入楚境边缘的,这其间他消灭了何止十百个小国小族吸纳融入才达到今日白狄大军的庞大规模,北边的诸侯国基本上闻狄色变。 这样一个历经千锤百炼成钢之人,光是其名,便足以令人生寒。 “狄、荣、王?”陈白起道。 她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狄荣王挑眉,他从长脊上跃了下来,飘逸的下摆弊挡哗哗作响,此刻他的面目半融入光中,稍微清晰了几分,他的眉一半乃乌黑的剑眉,一半几近整个面颊都描绘着一种献祭冶艳图腾,那古老而神秘的图腾引出一种庄严而妖异之感。 “θξγξξζγα?” 系统翻译:竟是个不懂得说狄族语言的? 他阴阴翳翳的眼眸之中,闪烁着一种残酷而冷血的光泽。 很明显,这是一个有种族歧视的人,他对于陈白起不能理解他的话,而感到不愉悦。 “ουψλαι,πδηπψ。” 系统翻译:这种没用的人,留下来也只是浪费时间,亦毋须多问了。 此话就像一个危险的信号,原本秘密潜伏的白狄军队开始露出了其狰狞的面孔,尖利的獠牙跟爪子。 陈白起一听这话,当即面色一凝,她脑中迸射着无数想法,另一边则瞬时跳起,便朝着后方的正屋方向逃去。 狄荣王“嗯?”了一下,讶异地看向陈白起,略感奇怪她眼下的反应——她好像听得懂他说的话? 抱着这样的疑惑,他并没有第一时间亲自动手解决,而是先交给他的属下去逗弄抓人。 陈白起自知观景林中埋伏着大量的敌军,所以她唯今之计只能够朝着后方撤退,却不料从廊下突地张开一张大网,也不知什么时候装下来,陈白起立即反应挥刀砍断,而后方又是一张大网同时罩来,一下便弥补好那个被她斩破的空缺位置,她扭头一看,躲闪不及一下便被裹成一个茧甬吊起。 “将她射死?”狄荣王高高站在上面,俯视着陈白起被抓获,便冷冷发话。 陈白起挣扎的动作一滞。 狄荣王倏地眯起眼睛,下一秒却又止制了白狄军的动作,他道:“先将她先放下来。” 陈白起维持着平静的面容,心中却讶异他为何会朝令夕改,便下意识看向他的眼睛,想从中寻找出答案。 狄荣王游移出现到了地面,他靠近陈白起,并不算太近,但依旧有一股饱含着麝香的雄性气息覆盖了陈白起,他看了一眼她如今这掩了面容藏头藏尾的模样,便道:“你……听得懂我所说的话吧。” 虽说是问句,他却用的肯定句式,显然他已确定陈白起能听懂他的话了。 陈白起直直地看着他,并没有应声。 狄荣王涂抹冶艳的嘴唇扬起,白齿森冷,透着一种虎狼的凶残:“听得懂,却不打算说,是吗?” 陈白起瞳仁微紧,却依旧没有应声。 “这嘴倒是硬啊,就不知道这命硬不硬了……” 他伸手一推,陈白起便在那悬空的网中晃荡了起来,这时从檐上、廊下,树上,林间各个地方都蹿出人头,这些人都是狄荣王的人,他们出现后,便一步步朝陈白起聚拢,他们手中拿着各种武器,有刀,有剑,有斧头,有弯刀,有短刃,有长兵,各式各样,恶意盈满眼眶,杀气腾腾冲着陈白起。 他们只待狄荣王一声令下,便可将这网中之人给直接剁成肉泥酱。 呵~狄荣王盯着陈白起,冷笑一声。 而此时,暗处不知哪里突地飞射出几知凌利非凡的箭矢,咻咻咻——只见一道身影凌空换气,施展着鹰徊之术,弓随人走,箭速如人电,在空中画出一道道弧线,所带起的冽风凝而不散,有增无减,将敌人完全锁紧锁死在弓箭范围内。 眨眼间,陈白起身前围攻的人,便倒落一大片。 全都是被一箭从左耳射进右耳,当场毙命。 人人鸦雀无声,不少人茫然回头无不露出惊惧神色,天下间竟有如此神奇绝妙的箭术? 只见一声深沉而又粗豪的声音猛地在空气中炸响:“谁敢伤吾主公!” 只见黄忠以其妙绝而迅猛的身法在空中转翻跃转,伏背张臂,力道惊人地朝着狄荣王方向使出了一弓五连箭矢,他一身气势积蓄至顶峰之际施展,目光铮铮,冒着钢铁般寒光煞意,确有三军辟易,无可抗御的力量。 陈白起见自己等的援军已到,当即便聚气刀锋凝刃旋转撕裂而破,转瞬便已脱困而出。 原来,她先前喊的那一声“全体——立即撤离!不准靠近前廊!”事实上,针对的仅是陈家军,她都对付不了的敌人,她的小部队即便来了也是给敌人增加人头,事前她便说过了,不能因任何原因耽误他们本身派置下的任务,哪怕是因为她。 当然,因为以防万一,她便特地招募了英雄来助阵。 第一百零三章 谋士,激斗狄荣王(一) 就在黄忠大开杀戒之际,另一道轻渺似烟的翩飞身影跃入庭院之中,他手中一柄乌骨金编华缨面扇像泣叫的血滴子滴溜溜地旋转,其残影掠过的扇光弧度收割人头无数,他收起一屈,宽大的衣袍鼓风呼呼,一股凝聚的气流蓄于掌心,看似慢得能够看清楚一动一脉,但拍出时,却疾如暴风雨点,“啪啪啪”“呯呯呯”地击碎成残花辗碎成泥。 此人正是“南慕容”的姑苏慕容复。 慕容复的祖传绝技是斗转星移,当然他亦学习了许多其它派的绝学,如宁波天童寺心观老和尚所创的“慈悲刀”,江南史家的“回风拂柳刀”,少林寺的“降魔刀法”,广西黎山洞黎老汉的“柴刀十八路”,这算是一个武博广路数应变精奇之人,所以他的武功百转千折。 他一出场,淡黄轻衫,腰悬长剑,飘然而来,面目俊美,潇洒闲雅,还有那一手掌力无穷变化,与扇旋力量控制之强,顿时亦看呆了不少人。 继慕容复出场,蓦地里嗤嗤嗤连响,从廊室内鼠跃蹿出一道纤瘦窈窕的红影,她舞刀招招连绵不绝,犹似行云流水一般,瞬息之间,便将敌人如罩在一道光幕之中,刀落人无不惨叫,此招刚断,她便又接连便射出数枝毒箭,中毒者瞬间便黑了脸,绝息倒地一大片。 众人又惊愕地掉头一看,却见一名容貌过盛的中年女子出现,她尖尖的脸蛋,双眉修长,相貌甚美,一身红衣衬得其风姿绰约,犹如花季少女。 陈白起至脱网而出之后,便凛然沉静地立于廊檐之下,这一俊男一美女,再加上一猛将收起方才一身雷霆杀意,安静地站于其身后,四人往翳翳树荫底下的廊檐下一站,风起云涌,便给人一种天地变色绝顶高手莅临的感觉。 白狄军为他等气势所慑,一时竟然无人敢于上前。 这时,狄荣王却是踏着旖旎红光瞬迅而至,其身后数名悍将虎豹兵卫随之而来。 在黄忠、慕容复与秦红棉等人出场后,他这才对陈白起有了不一样的看法,他那张野性而妖邪的面容盯着陈白起,充满猎趣与戏谑。 “楚人,今日不管你是哪一方势力的人,都得给本王留在这里!” 讲这句话的时候,他说的是楚语,他应当不常用这种语言,因此说得十分缓慢,口齿也咬合得很重,就像是一种风雨欲来的预示一样宣告着危险气氛。 陈白起乌黑眼眸平静如初,但心中却多了几分沉重。 早闻狄荣王之厉害,但如此能耐与霸道却是她不曾预料到的,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狄荣王竟非一蛮夫,他有心智有胸坎,竟不等大部队随行,而是避免夜长梦多先趋独一支精锐率先抵达了三府,想来定是他正好撞见她救人之举动,猜度到她的来意,眼下便直接出面抓人。 她挑目,远处萋萋茵茵的小树林中望去尽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在蹿动,想来人数不止千余。 而廊房周围亦有数百人虎视眈眈,倘若她想逃困,接下来迎接她的定是一场恶战。 慕容复素来有智谋,这领头者既已发话,接下来若是混战起来,定会是凶险无比,眼下正是抢战机的关键时刻,他使了一个眼神给秦红棉,秦红棉不笨,结合眼下情势,便明白了他的打算,便轻轻地点了点头。 两人慕容复和秦红棉同时朝着狄荣王扑去,慕容复身形一晃,抢上前去,使出“斗转星移”的功夫,一带之间,手中的鬼头刀却一偏,砍向其身后一大将,而秦红棉一对修罗刀亦不攻主角,先解决其左右,断其手臂。 当他等迎击之际,陈白起从他们掩护的身后一闪而出,直攻狄荣王而去,当的一声猛响,两般兵刃激得火花四溅。 狄荣王因突发其来,亦祭出了武器,他用的是身后七剑中的其中一柄,此整个锋利的刀刃呈半弧型,他握着中间的手柄,以单臂剑刃相抵。 想来他臂力惊人,方能挡下陈白起此击。 他倏地眯起眼眸,狭长的眼线射出一种冷冽妖异的光泽,他目光紧紧锁定住陈白起,冷冷一笑,意态轻蔑轻松。 黄忠复力相助,而慕容复跟秦红棉则旋身,蓦地心念一动,慕容复“呼”的一拳打出,一招“直掏虎心”,慕容复的拳头刚柔并济,掌缘上布满真气,他的目的自是为了分狄荣王的神,令其左右支绌。 而秦红棉则身似轻灵纵身高跃,面容横厉,居高临下,三枝短箭从她袖中射出,第一枝迅速射向狄荣王的面目,第二枝射向他的小腹,第三枝却是对准了心脏,三枝箭瞄准的位置都是人体要害之处,实是毒辣之极。 “ομβφωθδ!” 系统翻译:让我来会会你! 一脑壳半边头发扎成辫子的男人突地凭平暴喝一声,当即抡着大锤子从后方旋舞过来,他身转像一个不知疲惫的陀螺旋起狂风黄沙,将秦红棉的毒箭叮叮叮地全部挡下。 此人乃狄荣王座下的虎大将之一,狄壮。 “ν!ψτσθπππ!” 系统翻译:哼,小儿交给我! 一人蓄着一脸络腮胡子的无眉中年男子,穿着皮褂兽裙,露出粗壮似树干结实的手臂大腿,不惧秋冬风寒,猛地冲向慕容复,他手中砍刀挥得光匝密集,可见手速多快。 慕容复与秦红棉被支开,黄忠则需对付大批白狄士卒靠近,因此庭中便只剩下陈白起与狄荣王两人。 狄荣王傲仰着头,他与陈白起一般高,但身形与体格却均匀如大理石肌理般,不似“赤木合”般高大粗犷野蛮,他如孤傲欹曲的红梅,栽于黑山白水间,终身流露着琉璃般的光彩,那一双偏异红色诡异不见底的眼眸,如一潭深水直淹没得人无处喘息。 “ομπ,χωυμβγ!” 陈白起抿唇成一条缝,盯着他的眼睛,气息不住于周身沸腾,衣袂翻飞,说的是狄戎话,礼尚往来。 【想抓我,且试试看!】 习武数月,虽说以神速来论亦无不可,但到底实是战经验过少,哪怕身怀有万钧之力亦使不出七七八八。 刀法既出,种种变化尽数收敛,融为最无花哨最纯粹的刀气,陈白起精气神意亦全部沉入,此时完全与外界隔绝,眼中所见,耳中所闻,脑中只有刀法变化,只有光凝练。 无数道细如发丝的刀中霸气自青龙偃月刀中喷出,丝丝刀气喷射而出,密集成一种杀伤力,以陈白起为中心,半径超过十米的一个半球内,几乎所有靠近的人都将被剑气所伤。 陈白起的“狂刀六式”乃层层叠加威力,待到最后一式使出时,力量可谓轰出几十米威力。 一开始狄荣王对陈白起是不屑的,轻视的,但随着陈白起的刀法渐猛渐烈,他被迫祭出二剑,接着三剑、四剑…… 而陈白起的“狂刀六式”在青龙偃月刀使展下,威力可谓是成倍上涨,大刀划过犹如闪电,陈白起对于“狂刀六式”的领悟早已远远超过原创者,只是狂刀六式这种低阶武技秘籍用于对付像狄荣王这种身经百战之战王,却显得稍嫌下乘。 眼见狄荣王五剑已祭出,这剑落于狄荣王手中可转化成千百种剑法,他心中五剑剑虹翻飞,他一剑劈出,便破了陈白起的刀法阵,再一剑挥出,便击溃了陈白起凝聚的刀中霸气…… 陈白起已知不可敌,慕容复与秦红棉等瞧见,亦心焦陈白起安危,纷纷不顾与之周旋的劲敌,上前救援,却通通不堪狄荣王第三剑,第四剑纷纷重伤倒地,只剩一层薄薄血皮维持生命,却已动弹不得。 陈白起心中一沉,倒也不担心他们,因为系统招募的英雄不会“死”,他们如果被杀了,亦还是可以再次招募出来,当然若他们没死,而陈白起没办法供应他们的招募需求,那么招募出来的英雄亦只会在她的世界停留一日便返回系统。 “刚才你说试试,现在……本王就试试将你留下来。”狄荣王头上的雪狐迎风而摇逸,他轻轻笑着,那从喉中低低哑哑逸出的笑意就像刀片磨砺石头的声音,那由一根细小的铁索牵连的四剑于他身周围舞动萦绕,就像吐着腥红舌信的毒蛇一般,令人生寒发悚。 “不过……能让本王祭出四剑,你倒也本事,那本王便送你一个体面的死法,就四剑穿心的死法好了。” 狄荣王双臂一展,掀起邪肆而霸气的剑气,那四剑便横直地对着陈白起,“咻”地一下并合成一股,带着一种开荒破破土的庞大气流冲向陈白起的身体。 陈白起当时脑中已瞬想出百种脱困的办法,却不料这时,一道像着火了一般的身影突地从后方横冲急撞地上来,他几乎是慌不择路地推倒了所有的人,便直直地张臂挡在了她的身前。 于是,那四剑划破空气,便这样毫无阻碍的刺进了他的腹部。 陈白起一怔,面上被溅上了温热的血珠子,她木然着视线,盯着挡在她面前的那一堵熟悉而高大似塔的背影,似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第一百零四章 谋士,激斗狄荣王(二) “巨——” 陈白起瞳孔紧缩,惊诧地伸手扶住了被剑刺穿了腹腔的人,双唇止不住泛白颤动。 “巨!”她嘶声艰难地唤道。 巨猛地嘔出一口血,他嘴角不止地淌血,无力地靠在陈白起的身上,他那一双偏浅的褐瞳似赤焰灼灼地盯着陈白起,目光巡视着她的眉目,那种仿佛催枯拉朽能够直接燃烧进人的心底。 他此刻穿着一套狄戎贵族的服装,戴着翻皮绒帽,既英气威武又神色,倒与以往时常跟着陈白起身后的那个沉默寡言的仆伇巨有着天差地别的区分,只是从他身上唯一不变的便是——他看她的那种眼神。 永远是那样的执着而专一。 巨张了张嘴,伸手似乎是想拍她一下以示安慰,但却又怕冒犯了她,临终垂落了手,他无声地喊了一声“女郎”,便掉头望向不远处怔愣望着这厢的狄荣王一干人等,朝着她嘶哑着嗓子沉声喊道:“快走——” 陈白起眉目震动。 他……他是怎样认出她来的?! 她眼下分明就是“赤木合”啊? 陈白起略微迟疑的神色瞥向巨那被刺得血肉模糊的腹腔,顿时鼻尖一酸,她立即不计成本地在功勋商城中兑换了一颗“紫金回府丹”,这是一颗中等二品丹药,用于治疗外伤,并对外伤愈合有着十分显著的疗效,当然一颗中等二品丹药并没有一种药到病除的神奇效果,它只会加速跟密绵地在内部迅速愈合,不会让伤口有其它感染的可能性。 亦所幸这颗中等二品丹药正适巨此刻的伤势,而兑换一颗“紫金回府丹”需要五十功勋值与一万金,正好卡在陈白起仅有的全部,若丹药再昂贵一些,她估计便买不起了。 她将“紫金回府丹”捏在指中,便打算这样直接喂进他的口中:“巨,快吞下……” 巨却推开她的手,他一臂将她狠狠挡后,并勉强直起身子,这一动,伤势又被撕裂开来,血液哗啦啦地流了一地,他转过身,目眦欲裂,分明已急赤了白脸:“你——快走——” “走——” “快走啊——” 陈白起略呆地看着他,见他像疯了一样朝她叫嚷着,狂喊着,推搡着,脚步虚浮无力地被动退了几步。 而在巨突然出现地敌我对战局中,又替那前来救援三府的楚汉挡下致命一击之际,白狄军中便开始躁动了起来,他们交头接耳,议论声跟讨伐疑惑声不绝于耳。 而狄荣王身后的大将,也都是一脸吃惊又震怒地瞪着巨。 狄荣王面无表情,但泛着赤红色泽的眼瞳却越来越幽深阴暗,他冷冷地钉着挡在陈白起身前的巨,眼中分明蓄着暗火,他又转向陈白起,语气冰厉得令人发悚:“你以为,这样你便能走?” “χθγππιμπφιμιγθ!”巨蓦地抬头,他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地狄荣王面前。 “王,我什么都愿意,求你放了他走!” “戎巨,别忘了你究竟是谁!” 狄荣王徒地瞪大眼,眼中的煞气溢出眼角,带着邪性魔意,他仰起下颌,道:“дфйьовшпппыышбааэятнсрролзизжвржю!” 系统翻译:本王虽然并不知道你沦落在楚境之地,究竟跟这些个楚人有着什么样的关系,但现在你已经回来了,你已经有了身份,你就该明白,所有防碍我们的人都只能是敌人,是敌人便通通要杀光! 陈白起听了系统翻译愣了一下,她低下眼,看着巨……他叫戎巨,他有姓了? 莫非狄荣王的意思是,巨……他已经认祖归宗,回到属于他的族群中了? 陈白起眸光快速闪了闪,她抑止住脑中繁杂的思绪。 “巨,先吞下!”陈白起按住他的肩膀,准备硬掰开他的嘴,将“紫金回府丹”给他喂了下去。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为她而死。 然而,她不肯走,巨却固执地抿紧双唇,哪怕痛得浑身直哆嗦,哪怕失血过多令他昏眩发冷,他亦不肯将就,他抠出她手中的药,将药夺走后,便用力将她推走。 “你走——” “快走——” 陈白起不提防,身形不稳地连退了好几步。 “想走,没那么容易!” 这时,狄荣王被巨的一再忤逆而惹恼,他迅闪地追杀过来,两者距离不过数十米,他一动,便骤然缩短一半,那宛如枝节虬盘的蜘蛛脚的长剑扭动旋舞,带着凌厉而破空的剑气,杀戮而来。 陈白起瞳仁飞速凝聚起金光,臂中力量快速流动似喷涌的熔岩一样灼热发烫,她欲迎击时,却见巨单膝一蹬,整个人便阻接在她面前,陈白起动作一滞。 而狄荣王仍旧气势汹汹杀来,巨亦低吼一声似虎吟龙啸,他迎头俯冲而去。 “巨——”陈白起阻止不及,顿时被吓得面色惨白。 眼见巨迎头而来,狄荣王眼中恼意更甚,他本想不管不顾将这吃里扒外的孽帐直接劈死算了,可临了,想到某些细枝末节的过往旧事,终是没有狠下手来。 但他剑幕之中尤盛余威,巨便剑意割破了面、臂、掌、腿等外露的皮肤,就像一个血人一样血淋淋地狠狠地抱住了狄荣王的双腿,模糊了面目。 “快走——快走啊——” 他嘶裂的声音凄长怆烈,令陈白起脑袋一炸,脑袋懵了一瞬。 他从头到尾便只跟她讲了这样一句“走——快走”,但陈白起却好像听到他对她诉说了千万种话语,他的担忧,他的急切,他的无奈,他的不舍,他的忠诚,他的——不悔,他的一切一切…… 陈白起曾对姒姜说过,她从不怀疑巨,但实则她也曾揣测过,因为在她的臆想中,她实在很难判断,在族人与血脉面前,在血亲与心中向往面前,他们的主仆情能够占几分重量。 而如今,她终于确切地知道了,却不曾料想过,会是以这样惨烈而儊然的场面出现。 虽然心神动荡得厉害,但陈白起惯有的理智仍旧存在,她看得出来狄荣王即便在盛怒之下,尤对巨手下留了情,她想,即便巨因她之事被迁怒,倒也不至于伤了性命。 犹豫间,她决定不辜负巨的一番襄助之意,正欲撤退,而狄荣王余光似察觉到她的想法,他狞笑一声,当即从右侧射出一剑,铁链快速扯动出咕噜咕噜的响动,陈白起朝身一仰,一个下腰折转几周,这时,又是一剑横空出现刺来,她举起青龙偃月刀朝上一拱,当一声切开剑气,然而仍挡不住那溢出的光缕。 剑气像是刮面的冽风撕扯碎了陈白起脸上那一层薄薄覆上的布巾,顿时“赤木合”的那一张粗犷豪迈的脸露了出来。 狄荣王动作一顿,震怔着双目,脱声道:“赤木合?” 这个楚人怎会是从部落中消失已久的赤木合?! 看到他的脸露出那一刻,其它人也都同时呆住了,两只眼睛就跟睁眼瞎一样,使劲瞪大,仿佛还是没有将他看清楚一样。 狄荣王在看到赤木合那一刻,却下意识地看向仍旧死死地抱着他腿牵制住他行动的巨。 他莫非是认出此人是赤木合才出手相助的?狄荣王心底的疑惑一闪而过。 要说一直流落在外的戎巨刚被山戎族认回,按血脉关系而论,他与赤木合乃是堂兄弟,两人血脉最近亦算是这世上仅剩唯一的亲人,如果他当真因为这个原因而不顾生死相帮,倒也合情合理,但是…… 陈白起见所有人都被“赤木合”的脸迷惑住了,而这一刻,她知道正是她逃脱的最佳时机,这亦是她一早便算好的保命契机。 只是…… “快走——” 巨也看得出来陈白起的迟疑皆来自于他的伤势他的处境,他想了想,便咬咬牙,迅速将那颗“紫金回府丹”给吞下,好让她可以安心地离去。 陈白起见巨吞下那颗“紫金回府丹”后,这才终于多少放下心来,她想,他定然不会有事的。 于是,她最后再回眸看了一眼巨,便不再迟疑,她右袖一振,犹如风帆股在半空中一借力,身子向左飘开三尺,同时右手袖子飘起,一股柔和浑厚的力道发出来,却是将那早藏于袖中的青鸾扇祭出,挥出千百枚毒针射向周边。 而另一边的狄荣王却是蓦地清醒。 不对!戎巨回山戎族时根本还不曾见过他这个堂兄赤木合,又如何能够知道他,所以他认识的根本不是赤木合,这个人亦根本不是“赤木合”,亦不可能是赤木合! “πιγπμ!” 系统翻译:通通散开! 那毒针像密集的网一样,密密匝匝地撒落,其它人无力回避亦来不及躲闪,狄荣王只有暂时撤回集中在陈白起身上的注意力,先替众人挡下这范围内的毒针。 而其它人则趁机快速躲开,而这时陈白起的身子便如一只轻飘飘的大纸鸢,朝北边悠然滑翔而下。 “立即全速追击!” 一声令下,白狄兵马快速准备出动,突见从林中、庭廊外、檐墙外、石壁假山处,倏地一批飞射如蝗的箭矢簇着火团将四周照耀得火红火亮,灼目而烫面,一时之间众人反应不及,皆被火箭烧得嚎叫惨鸣,慌作一团。 这祸及的只是一小部队的人,更多的大部队的白狄众人却挥动着手中兵器,边退边挡,只是这样一来,只能眼见陈白起潇洒自如的离开此处,料想到此遭定亦是这楚贼人狡猾布置所为,顿时心中郁卒不已,廊阶下纷纷响起一片雷般骂喝声。 而巨见陈白起终于顺利脱险离去,心神一恍惚,眼中被血水溢满酸痛生涩,他紧紧闭上眼,脱力了一般慢慢从狄荣王身上滑落。 狄荣王盯着陈白起离去的方向,面色黑沉,又见巨这副终于可以安下心来的模样,便是气不打一出来,直接一脚将他那倒在地上粗沉的身躯给踢出十几米远。 他盯着陈白起离开的方向,一双染上怒意的双眸赤红一片像入魔了一般:“楚人……我们定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第一百零五章 谋士,化作春泥来护花 陈白起拼着一股作气脱离了狄荣王白狄军队的视野范围,当即忍不住胸腔一阵翻江倒海,猛喷出一口血,当即形色枯萎,面容苍白。 她在被陈家军救援而走之时,视线已经逐渐开始模糊涣散,她倏地随手抓住一就近搀扶着她的人的手腕,紧声道:“可找到穆氏一众?” 她已故意拖延了许多时间,便是容给陈家军去寻人完成救援任务。 “女郎莫忧,人都已寻到了,吾等按照女郎所指示的方向位置,吾等最终在一书房中找到他等一众,并已将人先带下了牢狱之中。”有人迅速回道。 陈白起闻言,方疲惫放松地阖上眼,道:“立即撤退……” —— 陈家军一众将三府的人都聚集在牢狱水渠,不容多说,一群人在做足了安全措施的情况下,不再耽误任何宝贵时间,一伙顺流而下。 在河道下流处,姒姜等一接援部队早已等候多时,陈白起由一骁将搀扶着上岸,一看到他急步前来,那挂于嘴角的笑意尚还来不及展开,便直接一头昏厥了过去。 “陈三——” 陈白起哀叹,这倒霉的体质……还真是一朝回到解放前啊,自从上次受了主线任务失败的鞭笞之后,她就像一个从壮年一下迈入了老年的人,身体被掏空了,底子当真是大不如前了。 从这一点看来,她以后必须注意绝不能再懈怠疏忽了主线任务,主线任务失败的代价着实太高。 系统:恭喜,“拯救三府”任务已完成。(任务奖励请进入任务界面领取)。 系统:人物生命值正在匀速减退,请尽快补充生命值。 陈白起倒下后,并没有倒在地上,而是被人抱住了,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话的声音,只是她神智逐渐模糊,哪以辨认许多,然后她迷迷糊糊中,感觉她又被人搬运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再接下来的事情,她便再也不知道了…… —— 陈白起想,在没有生命药剂的补充下,她应该会晕迷很长一段时间,而时间宝贵,她并不愿意让自己处在平稳休养身体的状态中,于是她强迫着自己赶紧醒来。 要说人的意志力多少有着决定身体强硬程度的影响力,陈白起亦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只是她感觉之前一直疼痛欲裂的身体好似好了许多,接着,当她听到从外面传来激烈争辨的声音,她便悠悠转醒了。 “沧月公子,吾等虽然敬重你的为人,然吾等女郎在你营帐之中已躺睡了数日,你始终不肯容我等入内,吾等尚不知她伤势情形究竟如何,且请你将人交出来。”陈家军气恼不过,张声嚷道。 沧月公子负着手,漫不经心地瞥了他等一眼:“本君拒绝。” 营帐前有两排茅兵把守,陈家军一众被拦于营帐五米外的空旷位置,因不想将关系闹僵,他们一直容忍着,因此无法太靠近。 见沧月公子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有人便无奈妥协:“那且放吾等入内看看,方可安心啊。” 沧月公子,做人且不能如此霸道专横啊,那人虽说得你视若眼珠般看顾,可她亦是他等的主子,他等亦视她若珍宝啊。 大伙儿的心,不都一样吗?他为何就是不允他们这一小小的心意要求呢? 沧月公子压下眼,似乎已很难容忍他等的“无理取闹”:“此话本君早已说过好几遍了,她此刻经过医治正在好生养休,不得外人滋声打扰。” “你说在休养就在休养,万一是你故意私藏了咱们女郎,不让吾等探看呢!”有人不满地嘀咕怀疑。 沧月公子:“……” 听到这里,陈白起终于无法再沉默下去了。 “简直目无尊长。” 营帐内,一道清丽而略带虚弱的女声响起,众人顿时吃惊却惊喜地望去,只见陈白起正撩开了帐帘,已聘然静立于帐前。 陈白起脸上戴的“残缺的面谱”早已在牢狱中便取下,此刻她乃女身陈娇娘。 她的那一身脏乱血衣或许是在医治时被人换下,此刻她穿着一身浅蓝色对振式收腰托底罗裙,水芙色的茉莉淡淡的开满双袖,她三千青丝因躺睡未扎束挽发,方才醒来时,她亦只是随意取过放在案几上的那根绘银挽带束上。 此时,她一身女装出现,风起帐帘飘动,舞起她腰间松松的绑着墨色宫涤,与那散涣的裙摆,似斜斜飞蝶搂银碎花华胜,在风中漾起一丝丝涟漪。 她不施粉黛,素颜清水,绰约的身姿娉婷,雅意悠然、大气婉约。 再也没有什么,是比见到她如此鲜活健康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更令他们激动高兴的了。 “女郎——” “女郎,你没事吧?” “女郎,你伤势如何了?缺什么,少什么药材,你有什么需要,都尽管吩咐!” “女郎,你没事太好了!” 对于他们如此热情激动地争相问候,陈白起亦是感到心中暖意,她看了一眼带头在前的姒姜,见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因她的出现,他眼中的焦急与担忧方散去了一些,顿时对他们责备的话便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她转向,对着沧月公子柔柔一屈膝,告罪道:“白起家奴无礼,望公子见谅介个。” 沧月公子却一下将她的手握住,脸色幽沉似水:“谁允许你起床了?” 陈白起抬头,眸光动了一下,这倒是第一次被他这样指气颐使,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下一秒,沧月公子却一下将她给抱了起来,脚骤然离地,陈白起视线恍惚着,直到被重新送入了帐中的床上,他给她盖了一张温暖而厚实的毛皮毯。 陈白起不由得抬头看着他,而他则俯视地盯注着她面目许久,里面的幽深与意味深长,就像长了荒草的藤蔓随着时间飞快流逝而疯狂蹿长。 他突然对她道:“陈三,本君可曾对你讲过,你对吾而言十分重要。” 陈白起眉目一动,却是哑声不知作何回应。 “公子……”她张嘴欲言,却被沧月公子气势汹汹地打断:“倘若本君尚不曾讲过,那么如今本君便告诉你。” 陈白起嘴唇动了一下:“公子……” 沧月公子倏地攥紧她的手腕,面容似愤怒似痛心:“吾从不需要你帮我,亦从不需要你拼了命替了夺回三府兵力,更不需要你伤痕累累而换来的任何一样东西!倘若这些东西是若拿你去换,吾宁可什么都不要!” 姒姜一众人终于冲破阻碍一窝钻了进来,兜头兜脸便是听到了沧月公子这句话,顿时一个个都傻眼了,并且伴随着面红耳赤,尴尬与震惊。 陈白起盯着他那一双修长而魅惑的双眸,心中倒也是翻江倒海得厉害。 何以至此? 她不住地问自己,不该是这样的,她想要的,不该是这样的结果……她所做的这一切,分明是为了让他看中她的才干与能力,她想保护他,替他保驾护航,与他一起共就一番霸业…… 而他的反应,却与她预料的迥然相反,这究竟是为何? “公子,白起……” 陈白起沉冽下眼眸,正准备与他好生说道,却见营帐的帘布被人掀开,一斥侯火急炎燎地冲了进来,他跪地便道:“将军,军师让吾前返营中来报,狄荣王因三府一事迁怒了莫河一带,他的白狄大部队融合了山戎、胡林与巴鞑等族,兵壮势广正朝着北河带进发,看样子是准备对疢蝼北河一带进行屠杀肆虐发泄!” 疢蝼北河一带楚人与楚混血人种最多,倘若狄荣王想要拿人泄火,必是这片地域,顺便还能够将北河的楚人血统彻底清洗干净,让疢蝼彻底变成他狄荣王的地盘势力。 陈白起闻言,面色凝重一把掀开身上的毛毯,起身站在了沧月公子身旁。 “狄荣王性情乖戾,定是干得出此等恶事。”她道。 沧月公子一拂袖,便冷颜愤怒地阔步出了营帐:“立即召募全部兵力朝北河出发!” 陈白起顿了一下,便对一旁的姒姜道:“姒姜,你且先带着大部队随沧月公子一同前往北河增援,我尚有急事需处理,尽快便会赶过去。” 姒姜不豫,观察着她的面色:“可你的身体——” 前来治疗她的军医师曾说过,尽管她的身体底子不错又有真气护身,但这伤到内腑的伤势却不是一天二天能够完全痊愈的。 “姒姜,孰轻孰重,你该知道的!”陈白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意为一切以大局为重。 姒姜径直沉默一会儿,在她的坚持之下,遂勉强地点头。 “我知道了,接下来的事情我会安排,只是陈三,你需得答应我,得好好注意自己的身体,且不可再这般舍生忘死地替沧月公子卖命了!”姒姜说着说着,便忍不住一副恨其不争地瞪着她。 他心道,这沧月公子也不知道身上究竟有哪一处如此之好,竟令她神魂颠倒到这种程度! 与姐夫一般,姒姜完全将陈白起这番拼命的举动行为,理解成“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了。 第一百零六章 谋士,二军交战第三者 牢虎关位于籍西飞渡桥上,是离三府地界最近的一座城池,这座黄土埿城早已荒废已久,暂被沧月军接管驻营扎帐。 此刻,狄荣王带着他的洪狮猛虎将趋军于前,沙场铁衣碎流光,寒朔冷风夹不进军中,这座葱河道的城池城南已合数重围,沧月军子突营射杀一冲闯虎将,独领一支长戟骑军挡垒于前。 沧月公子骑乘于骅骑之上,猩红披风征衣卷天霜,手中蟠龙横头一指,剑杀凌穹苍,兵威冲绝瘼。 “尔且敢侵兵来犯,尽管一战!” 声似轰轰你洪水惊雷曜精芒,霹雳如掠过的惊电,骤然四周烽火昼连光,列卒城墙下。 另一头,荣狄王身着一身霸气凛艳的落日明珠袍,七柄星动寒山的殓神剑,杀人如翦草,那因领襟紫黑的裘狐毛映衬得更为雪白苍凉的面目,狄荣王拭拂领间的雪色,妖冶的黑眸偏赤,有种鬼怪精魉之残戾阴翳。 他撩动嘴角,眸色一暗便如午夜冥星晕了一层薄光:“原来……与本王作对的竟是楚国闻名遐迩的战鬼?” 沧月公子一上战场便戴上鬼面,一头俐落束扎起的头发如瀑布阵于肩臂间,他矗立阊阖生长风,于苍茫灰黯中展露出一种不一样的丽然风景。 “狄荣王,吾等至至上一次一战后,便好久不见了。” 狄荣王沉肃下面片刻,但很快却又恢复如常,他运声道:“三府之人,是你派人救走的?” 沧月公子不答反问:“吾之人,是你打伤的?” 果然是他派的人……狄荣王攥了攥手中缰绳,突地阴阴邪邪地笑了起来。 他看向沧月公子,万军众中,隔着数百米,他的样貌与身影早已模糊失真,只剩一翦影轮廓供人辨认,但于狄荣王眼中,沧月的一切都清晰可见,甚至他那一张被遮住夺天地之色的阴柔冷魅面容。 哼嗤,一个男人长了那样一张不男不女恶心的脸,也难怪他每一次上战场都得将它遮住。 “堂堂一国公子,身高权重,你不去争那楚国的大好河山,为故偏总来与本王争这小小偏隅小地。”狄荣王声调怪异而嘲笑而言道。 “与卿何干!”沧月公子冷笑一声。 沧月公子只除了在面对后卿时,会表示得不冷静易怒,其它情况下,他总是一面阴春白雪的冷清表情。 狄荣王使劲攥紧一把垂落于肩于的狐裘帽毛,深吸一口气后,霸气而阴狠的声音轰轰传来:“战鬼,哪怕尔运兵之策有多厉害,然就凭尔目前的那点兵力来对抗本王,简直可笑,今日本王都叫尔有去无回,在此地变成一个真正的孤魂野鬼!” 沧月公子:“本君手上的兵力确实不多……”他不徐不缓地说完,便又道:“但本君已掌握了三府秘藏于飞泉的军队,想来你拔途疢蝼屠城定也不会搬师全军出动才对,如此想来,孰胜孰负,倒亦不一定。” 他的声音伴随着一种得意与谑笑传向狄荣王耳中。 狄荣王一听这话,顿时面色一下便阴沉下。 三府的军团本该由他接手的,他舍了许多利益与其它几族共同攻陷三府,击溃了边城防军,却不是来白白便宜这在后面捡甜头的沧月的! 一想到本该沦落到他手中的东西却一下落入别人手中,这种触手可及偏错手而失的滋味够他呕恨许久了。 这一切,都是那个与戎巨相识的楚人所累! 若能再遇,他定会将他扒皮挫骨,一消此战之恨。 “尔等楚人便是喜欢这种口舌之争,今日,便让本王再来会会你吧,上一次,本王只可使动五把剑,如今五剑已齐,且看你这次还有没有如此运道,可以反败为胜!”狄荣王仰天狂笑一声,便哒哒哒哒策马扬灰,朝着沧月军奔去。 狄荣王修的乃【太乙九星幽卷】,此功法共有九章星幽卷,此功法乃一层叠重一层般练习,得一而乘二,得二而乘四,得三而乘八……而每习完一章,便可使用一章星幽卷的剑法,以此类推,当他习满太乙九星幽卷的九章星幽卷之后,便可共同使用九柄九幽长剑,而此时得九则是“大圆满”,威力不可估量,据闻习成九章星幽卷的大宗师,其九剑齐发,可达毁天灭地之功效能耐。 而如今狄荣王如此年纪便已习得七章【太乙九星幽卷】,这便说明他潜力惊人,已达“小圆满”境界,早已超脱了许多练习“太乙九星幽卷”的前人,但是否能够修练成“大圆满”境界却也未可知。 要知道“小圆满”达到“大圆满”,可不是只是两章星幽卷的问题,而是桓横着天与地的差别,若说七章前习的乃人修,而第八章后,却是一章一步成圣,二章二步成神。 修行“太乙九星幽卷”这种高深功法的人,连六、七章都较少习成,更遑论第八章,而从第七章至第八章,最后两章星幽有人乃至终其一生都摸不着门槛。 沧月公子得他邀战,两将头对头,心中亦是战意亢奋,他闪出腕中的剑光霹雳一般疾飞向对方所在的风中。 来到沙场当中,空旷的地界遥遥远远,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他们两人的存在。 沧月公子运气真气使蟠龙剑如获宝光一般,只听得那破碎一样的寒光闪过狄荣王面前,他桀桀怪笑一声,便一转手臂,从身后拔出一剑,而那一把九幽剑似有灵一般灵巧而活跃地于他的指间旋转起来,并越转越大,越转越高,脱离了他的手指后,整个飞入天空,搅动了那弥散在天空里的声音坠落下来,几乎将沧月公子的人与马都一并搅了进去。 马声嘶鸣,乱蹄而动,沧月公子身似跃起,手中长剑极速舞动而起,他用真气一震开了剑端,化解了狄荣王的攻击。 双人便正式对战了起来,两军见头头正酣斗中,两军的将领亦挥兵一并冲杀了起来,眼下的他们早已布兵完整,有着一套属于自己的战斗模式。 一场血腥恶战就在这样瞬间爆发,成千上万人人,一同冲击,刹时间,杀声震天。 陈家军的飞羽军轻键而灵巧,擅伏击与后方辅助,而骁将则与沧月军的斧军一并冲击前线,只见无数短斧翻着斤斗,冲着蛮夷军横飞而去,只见前一批兵卒来不及招架,便被无数短斧连劈带砸,杀得血肉横飞。 陈家军的骁将手中霸王枪用于对付敌人的骑将却十分得力,如那些侥幸躲过短斧的军将,被众陈家军蜂拥围上,倾刻被刀刃给切剁成残,要说这沧月军的实力便不容小觑,再加上陈白起训练的陈家军骁将专攻骑兵,直接横扫蛮夷前锋。 此时此刻,首批外围激战正酣,可以算是沧月这边胜算较大,可紧接着蛮夷白狄大军援军便有备而来,他们身着全套盔甲,刀牌长枪弓箭齐全,前面则是步兵方阵,担任攻坚主力。 后面又是有着骑兵纵队,担负机动兵力,随时待机追击溃散之敌,说到底沧月军内的杂牌军队太多,三府的主攻力分布三处,沧月公子只来得及收服其一辚家军,其余二支亦不赶得及而来支援,如今加上陈白起的军队三合一组成的新训推牌兵终究不够严谨,一下便被蛮夷攻陷了侧翼防线。 眼见侧翼被攻陷后,接着便是后方受难,军师不得不发号施令让前线的猛将跟骑兵返回后方救援,如此一来军队密集的前线进攻自然便有了无法弥补的缺陷。 另一头,沧月公子蹬身跃空,第一剑便破空朝狄荣王挥出,狄荣王索链九幽剑两柄飞挡,他便第二剑再度挥出,他的真气加上蟠龙剑的属性加成,实力大幅度提升,竟与狄荣王势均力敌。 狄荣王剑索似软鞭一般朝着沧月子绕颈,他第三剑当的一声出击,便击在沧月公子的剑刃之上。沧月知道他的太乙九幽剑法奇幻,倘若久战自己到底吃亏了些,但他胜利剑法拥有短时期的加护猛攻,但见他站立不定,正好凭内力将他兵刃震飞,双剑相交…… 再次不约而同的纷纷跃起,在尘挨之间跳跃,两人的剑气都已经到了崩溃的极限。 在他们四周围的空气简直被绞碎得厉害,如重灾区一样一触不死即伤,谁也不敢轻易靠近,只能够隔着一段距离,避免被波及。 眼看着沧月军渐渐落了下风,此时从万军头顶上一道宛若蛟龙一般腾跃而起,此人手举一杆三丈高的标识竜绣大旗,身似轻烟浮光掠影,一个盘旋而立,风起而衣裙碧波荡漾,满地阴黑煞天开骸,她于深处雪浪堆中谪仙飘逸呈面目。 “众生苦难,诸君战且为何战,当今明悟透彻。可怜那无定河边骨,何不听吾一言,且休战事。”她一声嗟叹响彻整个激战的天空,就像晴天闷雷一般,直轰得人耳膜生痛,脑袋发懵。 这正是“音惑”达到一定境界时所产生的物理威力,如万佛之间穿耳,精神无不受雷殛。 此人就像那从天而降的仙人,她一出现,只见沧月军那边就似打了鸡血一样,霎时众人便觉体内的力量猛涨,鼓足了士气后,再兵刃交加,先前趋于弱势的情势便悄然转变了。 第一百零七章 谋士,好生相劝谋和平 她方一站定,身影便如矗碑定,气涌如洪涛天,四处冲决泛滥,运着一股凛冽真气将手中长旗如巨茅一样猛地冲射向战场上,那唯一的被密集人群疏远的空落地方——亦就是狄荣王与沧月公子两人对战之所。 那杆巨旗如同有眼一般,按照着她的意思,准备无误地朝着既定位置的地面狠狠一戳,顿时气爆黄沙走石,尘雾伏地冲散而去,几乎半根旗柱深插入地面内。 狄荣王与沧月公子眼中无人,正打斗忘了,突感从天而降而压迫气势,一方震惊其威力,唯恐波及遭殃,便纷纷及时停戈而疾退出百米外,他们定睛一观,赫然是一面旗面诡异的旗子。在旗杆定入地面时,然以那两人为中心轴周边为限十里,所有人只觉一瞬间天光白天便变成了“玉龙搅暗天边日,黑鬼掀开水底天”的诡异色彩氛围,天地变色,鬼哭狼嚎。 他们已被陈白起设下的阵法而笼罩住了。 十里之外的人看阵内并无异样,但阵法中的人却是困于暗无天日的阵法之中,无法逃脱无法与外界联系。 “怎么回事?”许多人想冲入阵法,却被一种无形的壁膜给撞倒在地,无法再进一步。 吴渊临于高城之上,挥令旗帜亦无法令阵中兵卒有任何反应,顿时大为惊讶,便立即领兵下楼,大开城门,一探究竟。 只见两军对垒之中心位置就像被人削掉了一样,无法靠近,无法触碰,亦无法进入,所有人都围着边境冲、刺、挤、推,用尽了百般办法,却只能看见里面的人移动,却如论如何叫喊嘶吼,都不能够与里面的人进行对话交流,而里面的人茫茫然四处奔走惶恐,停了交战四处张望,好像根本不知道外面有人似的。 吴渊很快便与姒姜众策士等人碰上面,他不见陈白起,联想到什么,便震惊对向姒姜询问道:“此阵……可是那陈女郎所为?” 据孙兄所言,此女有些诡道,懂破阵探路之术,如今此番难以解释之事,他难勉引推她身。 姒姜定睛观察了一会儿,心中亦是怀疑,便失笑道:“她确有本事做下此等霸气之事……” 吴渊闻言,杵于原地,久久失语。 与沧月军这边半是担忧半是观望的态度相比,狄荣王的那边蛮夷军不明所以,突受此遭,则是着急混乱了许多,他们见主将与狄荣王都被困于其中,便是推来刺头车、投石车,斧劈,火烧,油泼,用尽各种办法亦无法撼动那阵法半分,顿时是又气又急,嚣骂跳脚,如火上蚂蚁。 他们蛮夷素来不懂这诡道的阵法,只惊吓沧月军哪里施下的妖法,将他们的就此生生王困住了。 陈白起此番出人意料的出现,无论是沧月军这边还是狄荣王那边都猝不及防,失了应对的先机。 阵法之中,色调昏暗浑沉,却亦有光,不知何处的光,它如惨淡的月色般洒满大地,那阵中影影幢幢的人或者不是人,在冷清的月光之下,横生出无数诡秘的暗影,远远望去如同幽森的亡灵火焰,生生不息。 而陈白起穿着水蓝旖旎暗纹斗篷,她跃于棋杆顶端,她四周的一切都是寂静无声,天上黑,空气黑,地上黑,恍如冷气将光也隔绝了,她独自一人离世孤立守阵。 沧月公子亦暗惊四周突变的一切,然,他却一眼便认出了陈白起,霎时方心中安定下来。 而狄荣王虽与陈白起有过一战之隔隙,然,因当时陈白起乃伪装成赤木合的模样,一个牛高马大的威武壮汉,自是无法联系到如今这娇小玲珑的神秘而古怪的姑子。 “白起?”沧月公子息戈,纵身一跃便立于她的面前。 狄荣王于阵中发泄般进行伐戮一番,却如石沉大海,泛不起一丝波澜后,他便知此阵并非武力而能破,见沧月公子欺近那棋杆上的斗篷人,便亦随之跟上。 他眼皮一撩,眼下四巡,明显也感知到他等一伙应当是中了这斗篷人的诡计了。 陈白起见两人到来,便从旗杆上落地,顿时袍落如花瓣,层层叠叠浮落,她敛容,朝他们两人屈膝行了一礼。 “陈氏白起见过公子与狄荣王。” 她的声音清泠似水,干净而清晰,她的举止落落大方,行礼款款有礼,于一般人言中,只称有贵女风范,然落于狄荣王眼中却另有一番含义。 白起? 他尚不曾听过中原有哪一号如此能耐的人物叫陈氏白起。 陈氏竟敢叫阵于万军之中,以一女身面对,不惧不避,甚至在面对他这个被中原人号称屠颅如麻的蛮夷王亦能够如此从容而对……狄荣王双眼沉静得恐怖,他舔了舔嘴唇,好像黑暗要吞噬所有。 他最烦这种故弄玄虚之人,真狠不得立即将她——碎尸万断! “白起,汝此乃何意?”沧月公子眸光一闪,感受到来自于狄荣王的恶意,下意识侧步挡于陈白起身前。 当然,陈白起自然也知道,这狄荣王对她不满,且是极度不满。 任谁莫名其妙被困住,定是心中不懑愤恨的。 见陈白起突然出手,将他们都困于阵中,并摆出这样一副有礼愿详谈的模样,这令沧月公子十分费解。 陈白起有条不紊,道:“公子,两兵相难,难道这便是大人们想要的结果吗?大人们大概忘了,你们所要对抗的敌人并非只有彼此,而目前你们亦并非势要为敌不可,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吗?” 陈白起一开口,便是点明局势与重点,这令沧月公子不由得沉默了下来,静待她下文。 狄荣王却嗤之以鼻,如今他一个面对两人,一个是不容小觑的沧月战鬼,一个是不明底细的陈氏,他自当不会贸然便出手。 他道:“巧舌如簧,你言吾之敌,何还有谁?” “狄荣王毋须直接否决,不妨且听白起接下来之言对与不对。”陈白起温声细语,她不在乎他的恶言恶语,平和道:“敢问狄荣王,若论兵力国强,狄荣王是否敢与赵国相比或秦国相比?” 狄荣王一听这话,刹时便面黑了。 他白狄军虽勇猛过人,但与国强势力横扫诸国的赵秦相比,却输胜一大筹,她此话分明乃故意挑衅! 狄荣王恶狠狠地盯着她。 他不答,陈白起亦不需要他答,她继续道:“那与楚国相比呢?” 狄荣王微眯双眸,傲气一抬下巴:“若拼尽全力,却无不可相拼。” 若全力以赴,并不是不可以拼一拼的。 陈白起听这话,却是摇头:“秦、赵对楚早已虎视眈眈多时,敢问狄荣王,为何却一直不敢大军侵袭?” 狄荣王一顿。 陈白起笑:“只因俗话说的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楚国近年来哪怕因楚陵王无为而治导致国况愈下,那亦非谁人便可轻易攻下,而狄荣王所想,恐怕那只是在楚国如今两势胶着之(楚陵王与沧月公子两股势力相拼)时,国内兵力散乱如沙,不可力敌狄荣王那狼虎之师,方有此等想法吧。” 狄荣王抿唇不语,深沉且阴晦不明地盯着她。 明显,她说准了。 “继续。” 陈白起道:“若是今日于此,狄荣王侥幸胜了公子,想来定是大获而归,然接下来却是要临灭顶之灾了。” 狄荣王听这陈氏先是夸夸其谈,接下来又危言耸听,他深吸一口气,却是被气笑了。 “好!且说来听听,本王接下来是如何面临这灭顶之灾?!” 陈白起亦不顾他面色难看,平心静气道:“倘若沧月公子一死,这便意味着楚国将由楚陵王彻底统一,而楚陵王此人心胸狭窄连亲兄亦容不下,岂能容下外族欺占他国土?原本他因内乱而对疢蝼多方容忍,而你却替他除却了一块心头大患,如此一来,他便可尽情收纳公子之余众部队,充扩军队,再斩外敌,敢问到时,狄荣王可还有方才的信心?” 狄荣王眸色猝然紧缩。 “哈哈哈哈哈——”狄荣王徒然大笑,他佞邪地勾起嘴角,赤眸阴阴冷冷,道:“你都说得很好,可是……你凭什么认为,本王放了他,便是得一个好处,万一本王这是放虎归山呢?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他沧月此趟来三府便是为了收缴三府的兵力而来,再与那楚陵王决一死战,倘若此次本王放他,他得了势并胜了楚陵王,便可当上了那新的楚王,到时候他可要比那愚蠢而狂妄的楚陵王更难缠,与其留一头猛虎在世,还不如与那病狮为敌!” 沧月公子嘴皮凉凉一掀,嘲弄道:“狄荣王好生大的胆量,怕亦只有与病狮相博之态。” 狄荣王怒瞪双眸,逼视于他。 “你说谁——?!” 陈白起其实多少看出狄荣王的意动,只是他有他的顾虑亦是正常的,而他的顾虑陈白起亦一早便考虑到了。 陈白起道:“想来狄荣王也知,公子与那楚陵王最大的不同便是,他生性宽仁慈考,并非那因一时义气便恶意发动战争之人,此次倘若狄荣王有此番成人之美,公子亦愿先表现出其一诚意示人。” “此话何意?”狄荣王冷冷地看着她。 第一零八章 谋士,阵法升级好处多 “哦,此话何意?”狄荣王直直地看着她。 陈白起与沧月公子对视一眼后,见其并无不悦或抵触之意后,方开口道:“为表示双方友和之意,吾方愿意归还山戎大将赤木合,另外于疢蝼居住的当地巴哒族、孤竹族、林胡与楼烦等族人,相信以狄荣王亲民如子合盟友族,定会愿意看到他们平安重归故里,与族亲血脉重逢。” 狄荣王听到赤木合时,眼神突地忽明忽黯,像灯芯被拨动突地爆发的强光却又转瞬被冷空气冻结起来,他眼神牢牢锁定陈白起,却是隔空对着沧月公子冷漠道:“此女,能够代表你的话?” 沧月公子看了陈白起一眼,眼光斜挑暗视,于一派冷清之中,却于暗处流露出一丝柔情,只是转瞬已恢复常色,他人很难察觉。 “她可代表本君之事。” 这一句话,甚重。 不是指语气重,而是代表的份量重。 这世上君民有别,尊卑分明,以沧月公子之尊于楚国不可谓不是举足轻重之位,然,他却拿自己与一名姑子相提并论,且不论此姑子究竟有何能耐或有何特殊身份,但她毕竟是一介女流之辈,以他之骄傲,以他之清高,如何肯如此纡尊降贵。 除非……此姑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非同小可。 狄荣王脑中有了想法,面上却无动于衷,他考虑了许久,方道:“善,本王可暂收兵,不与尔等在此纠缠,并亦不计较你沧月趁人之危缴获了三府的兵力,然有一事,尔等必须给本王一个交代!” 沧月公子暂不置可否,只问:“何事?” 但陈白起却一看他神色有些不对,如此咬牙切齿怕是想起了恼怒之事,她转眸一想,便想到了什么,于是立即先声夺人:“狄荣王可是想问之前公子派去拯救三府之将领?” 狄荣王猛地盯向她,虽一言不发,但气势迫人,带着杀意。 明显陈白起猜对了。 陈白起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便正了正色,虽面容上的诚恳被斗篷遮挡住了,他估计看不见,但她力求声音能够力透纸张,拳拳诚意:“实不相瞒,那人并非沧月军中将士,他乃一名江湖的奇人异士,懂模范且拥有高超的易容之术,此人常惯于江湖中闯荡,过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此番只因公子于他有恩在先,他方相帮在后,如今他功成身退,自当离开了沧月。” 狄荣王一听陈白起满口虚伪推托之词,只觉火懑胸腔一阵起伏后,他不阴不晴地笑道:“那他是谁,何方人氏,面貌……” 陈白起截了他的话,一副为难的语气:“狄荣王有所不知,他擅长易容之术,即便于军中亦是易容打扮的模样,吾等不甚详细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知他唤贾闽,至于何方人氏,便难猜度了。” 狄荣王一噎,也问不出话来了,只管凶狠地瞪着她,只觉喉中的话都被堵完了。 此女好生地狡猾与厉害! 瞪久了眼亦酸了,却见此女挺直了背脊骨,但脸皮却跟糊了浆的墙壁一样厚实,他索性也不瞪她了,转头沧月公子。 “与此女相伴,战鬼你可倒是要小心了一个不留神,便阴沟内翻船了!”狄荣王斜向沧月公子,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 沧月公子薄凉地撩起眼皮,淡淡道:“吾河宽似海,不惧翻船之嫌,况且……”他看了陈白起一眼,垂下眼睫,勾起一抹似悬崖之花般冷艳高贵的笑意:“她从不舍得吾输,事事以吾为先,倘若此生让吾甘心因何事而失意,吾宁愿为她。” 此话一落,陈白起那虚伪的神色便怔呆了,她脖子僵硬,移不动一分。 不妙啊,不妙…… 而狄荣王一听这话,却是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就像听见一则什么笑话一样,他这一笑,不复原先笑着总是那样阴晴不定,皮笑肉不笑,倒像是破除了满脸阴翳与乌云,露出了难得的真性情,那坦荡,豪爽,随着阵阵的笑气于空气震动中传扬开来。 陈白起下意识朝他望去,正巧撞见他的笑容,他面容涂染了荒诞而诡魅的纹身,这一笑,似魔花爬满了眉眼,冶艳生逦,竟混合着一种魔性的美态。 但这样的笑就如昙花一现十分短暂,尚来不及陈白起多看,下一秒,他的笑声便嘎然而止,他收起了笑,一双带着猩色的眸子带着饿色般危险地盯着陈白起,眼底竟流露出一丝诡异而晶亮的东西。 陈白起蹙眉,正察异样,却见狄荣王已然猝然出手。 “尔于本王面前长篇大论如此之久,尚藏头露尾,一副小人之态,且让本王看看这能让战鬼说出这样一番儿女情长的姑子,究竟是何等倾国倾城的娇俏模样!” 狄荣王出手很快,几乎就在他开口之际,身影已袭上陈白起的门面。 然而,他没有想过,陈白起的反应亦不错,就在他靠近的之际,她已有防备,并出手进行反击。 她身子如乘风凌虚般的飘行而后,几个起落,已到了棋杆之后,而狄荣王犹如附骨之毒般的掌力却是不为所动,他双手如穿花蝴蝶,顺势一个冲步,掌势不断变幻残影重重,令人辨别不清其出势,便欺上其身。 这一掌看起来气势迫人再加上先声夺人,一时间强大的压迫好似天崩地裂一般,但实则狄荣王的强项并非掌法,这掌势亦是造势多过实力,陈白起自知这狄荣王不出九幽剑,而使掌法便不是存心要致她于死地,顶多是教训她一番,顺便落了沧月公子的脸。 陈白起自是不能相让,她于沧月公子道:“公子,且借配剑一用。” 本欲出手相帮的沧月公子闻言,心中便了解陈白起的意思。 他抿唇阴郁于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心中着实不放心她一个应付劲敌狄荣王,却又不想驳了她的面子意愿,就在他踌躇之间,配剑蟠龙已然被陈白起一个揉身探囊拿去。 无法,他眼下只能静观其变,倘若陈白起不敌,他定第一时间护上。 而取了蟠龙剑的陈白起,当即迎上战局。 狄荣王笑喝了一声:“好!想不到你除了脑子不错,武功亦不俗!” 陈白起对此评语缄默不语。 她实力的确差狄荣王一截,是因她不能再开口说话分神。 两人之间那快得便只能听见战斗的声音。 其实陈白起明白,狄荣王这人向来自负桀骜不驯,他虽心中赞同她所分析的道理,亦知道接受她所提议的条件是最好的选择,但他却不是心甘情愿受之,他好不容易进行到这一步,本想将疢蝼一锅端,却不料这锅中早躺了一只老鼠将锅中好物食了一大半,他自是又愤又恼,急于出气。 然,他身为一国之王,却又明白何为情势所迫,审时度事的道理,于是他在左右不顺畅的情况下,便借了一个由头,来以武发泄心中不甘的怒意。 想来他原本是打算以她为诱饵引沧月公子出手,却不料,陈白起竟亦能够招架他,于是,他便干脆与陈白起较起真来。 所幸,陈白起在来之前兑换了一颗提升战斗力的丹药,只是这类丹药一向很贵,于是这一下她又耗掉了一百功勋值。 但是,这一次她接下的系统任务却让她觉得这点损失是赚得回来的。 任务名称:【化干戈为玉帛】 任务内容:狄荣王于疢蝼势广人众不可小觑,请帮助沧月公子进行出谋划策,令疢蝼平息一场生灵涂炭,可使沧月公子保存足够的兵力反击楚陵王。(提示,可用支线任务目标人物赤木合进行谈判。) 任务要求:(一)让以沧月公子为首的沧月军与以狄荣王为首的蛮夷军平息战争;(二)令狄荣王退兵。 任务奖励:经验值320000,功勋值500。 这个任务陈白起自然是接受了的,在接受之后,她认为凭她如今的各方面状态可能无法抵挡狄荣王,便在服了一瓶中型生命药剂痊愈伤势后,便去功勋值商城兑换了一颗丹药来提升总战斗力,另外用符文石将“阵法”中的“*阵”进行了升级,提升成了“迷幻阵”。 随着阵法的升级,原来“*阵”的效果亦有了新的变化,原来“*阵”的效果是,使人的意志在阵中渐渐迷失,受到施术者掌控其身体意识。 但是这个“*阵”有一个很大的弊端,便是对于意志力较强的人,却很难使其受到干扰,可谓是用来对付一般人则太浪费,毕竟需要耗费大量的精神力启阵,可若是用于对付不一般的人,则又很容易令受控对象脱离掌控,失去了阵法的意义。 而“迷幻阵”却是不同的,它从原先的被动被新增了其它的效果,很大程度阵中是具有危险与攻击力的,它能令施术者自身受到的任何伤害—40%,速度+10%,而对敌伤害+10%,而当施术者生命值低于30%时,它甚至可以发动一次性精神攻击,受阵中人受到精神损失。 但这个迷幻阵其效果只能维持半个时辰,这其实对于精神力的消耗亦是不容小觑的。 不过,对于陈白起这种精神力远远超于常人,精神海比较宽垠的人而言,哪怕是受了一定程度的创伤,但用于支持一个中级阵法的运作,却是游刃有余。 第一百零九章 谋士,疢蝼战役的结束 虽说运行亦不困难,但若想催动阵法用于其它,如防御或者是攻击,对于陈白起目前精神海受损而言却是不容易了。 无法将迷幻阵发挥最佳效力,只小小地给狄荣王制造一些障碍,却不多费事。 狄荣王掌势滔天,他的掌法如人一般,攻猛刚裂,袭夹着暴风雪般凌厉,陈白起与其纠缠不多时,便转变了战技,不欲力击,她反手举剑,平举当胸,尽量避免与其正面交击,但目光却始终不离狄荣王之手。 如此便引得狄荣王更是趁胜追击,而在他认为一切都在掌控中的时候,而陈白起却是不退了,她抿唇一笑。 而从斗篷下露出的姣好白皙下颌,那轻微而从容勾勒的弧度,恰好落入狄荣王的眼中,他瞳仁定了定,他虽心中笃定此女绝非他的对手,但仍旧从心中谨慎了几分,只因她那诡秘叵测的手段。 掌面卦得她一身质地轻柔的绸面斗篷如水面涟漪般泛起,斗篷被掀起,她的唇、鼻,半面绽现,他正等着揭晓她的面目,但下一刻,他尚不及碰到她,只见她猛地一抬头,便是一只鬼头从她的面上冲卷张牙舞爪而出,那骤然放大的鬼面凄厉张嘴,似喷啸着毒雾瘴气,狄荣王眼眶瞠大,猛地收掌,下意识急遽退后。 只是,在那鬼头即将吞噬他的头部时,却又在转眼间消失不见,如同幻觉一般,狄荣王惊下心来,左右环顾,心中突生一念,他气势汹汹地瞪着陈白起,面色沉冷:“这又是你使的鬼把戏?” 陈白起一拂气流平息,搁下剑反背于身后,对着狄荣王平和而道:“如今两方军队皆被挡于阵外,时间若拖久了必另生事端,如今打也打过了,狄荣王可曾愿息怒。” 狄荣王自知他又着了这陈氏的道,这陈氏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如今被她困于阵中,先前不知,但此番一战试探下来,她武功亦不弱,算得上是当今的高手一流,倘若她再联手战鬼一同对付他,他或许亦难取胜。 眼下之势,分明将他由胜转劣,不得不妥协他等的建议。 “陈氏、战鬼,本王接受尔等的‘诚意’,今日便暂且收兵,不过……”他阴长的睫毛下,猩眸闪炙不定,拖长尾音,表情令人猜不透。 陈白起与沧月公子面色平静,静候其音。 但突变就在此时,“咻”地一瞬,空气中传来嗡鸣之声,从狄荣王手中划出一柄九幽剑朝陈白起直直刺去,而剑尖刺穿了陈白起头顶的帽檐,顿时斗篷滑落,陈白起一张微怔的清丽温婉小脸暴露在空气之中。 狄荣王邪邪地勾起嘴角,用一种挑剔又嘲开的眼神盯着陈白起,他的视线从她的眉眼滑上嘴唇,朝沧月公子笑道:“原来战鬼不爱倾国倾城,却爱这小家碧玉,倒是口味独特啊。” 的确,陈娇娘的这张面容算不得上是什么绝色美人,但却十分耐看,就像一本无字天书,内藏着无尽玄机与意味深长,值得深品。 关于这一点,沧月公子自知甚深,然,出于私心,他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她有多好,因他想独藏这一份特别。 见狄荣王向陈白起出剑,他眸色霎时阴沉,杀意止不住,但见陈白起无碍,无伤毫发时,便又抑止住了,他冷冷一笑,反讥以唇:“关于这一点,本君的确比不上狄荣王的口味,据闻狄荣王不好红妆只爱……” 不爱好妆?难道他爱的是……陈白起表情诡异地看向狄荣王。 “闭嘴!”狄荣王已知他要说什么,顿时火冒三丈,朝着他掷射一剑。 沧月公子身影一旋,闪避开了,见他如被踩尾的猫一样炸起毛来,恶意冷笑。 狄荣王深吸一口气,朝两人冷哼一声:“战鬼,陈氏,此事,本王且记下尔等了。” 陈白起被提及,确也无奈,心知她定是得罪他了。 看得出来,这狄荣王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大的人,被他记恨上绝非是什么好事儿。 虽心中无奈,但她面上却无表现,只屈膝一礼,端是颀然接受:“陈氏不才,承蒙狄荣王错爱了。” 狄荣王一听,脸由红转黑了。 此女的面皮果然够厚! 这两人还当真是绝配,都是如此的可恶、可恨、不要脸! —— 当迷幻阵破之际,困于阵中之人一下便如一黑洞中抛出来,重见了光明,而当狄荣王一众重新出现在众军的面前之时,蛮夷军将一拥而上,生怕他们的狄荣王中了埋伏诡计有任何的损伤,另一方面,他们亦准备发动全面围剿,势要将沧月军杀个片甲不留。 众军第一时间将陈白起与沧月公子围住,寒铁戟枪直指两人,眼中的杀意如血欲滴,眼看着下一秒便要将两人戳成肉酱时,所有一切都被狄荣王给阻止了。 蛮夷军茫然震惊,不明所以。 眼看到手的胜利,何以弃之? 狄荣王并不与任何人解释,他强蛮惯了,而他的命令既下,哪怕众军再多的疑惑抗拒,亦只有遵从。 陈白起见狄荣王遵守承诺,便让人将赤木合等一众带来,当着众军交还予狄荣王。 系统:恭喜,【化干戈为玉帛】任务已完成。 系统:狄荣王对你愤怒值+50。 若说前面一个消息令陈白起笑的话,下一个系统消息便令陈白起哭笑不得。 自从当了这“谋士”一职后,她就没少四处拉仇恨值。 狄荣王带着大军愤愤不懑离去之际,而陈白起亦被众人欢天喜地簇拥着与沧月公子一道返城时,只见从狄荣军中奔来一人,他起先是由两人搀扶着行走,到后来,见到陈白起的身影之后,他急俗冲破人群阻碍,却被反应过来的沧月军刀斧夹击、喝止。 眼看他已无法近身,他突地一下便跪于地面。 沧月军一愣,不知此人究竟要做什么? 他跪在地上,一点一点挪动膝盖,朝着前方的陈白起移动。 此时,见他如此卑微低姿态,沧月军一众竟下不去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这样跪着前行。 “女郎——” 前方,跟在沧月公子身后返城的陈白起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喊,脚步一顿。 她当即转过身来,当看到跪地移动之人时,目光一震,但却又很快便掩下来。 她先是向沧月公子告退,沧月公子看了那人两眼,便挥退众军先行离开,容她与那人单独相处。 待沧月公子带军离开之后,她方来到那人的跟前。 “你这是做什么?”她的语气带着苦笑。 陈白起想将他搀扶起来,却遭到他的拒绝。 陈白起知道他这人历来是固执的,便亦不坚持了,她道:“巨,这几年,你一直都跟着我的身边,却一直都是孑然一身,在楚国你无亲无故,如今却能够寻到你的亲人,恭喜你了。” 巨闻言,面色苍白。 “我知道你一直在左右为难,这其实的确是左右为难的事啊。”陈白起眼神望着远处。 “难”在立场与血脉种族之上,人这一生,一切的所有都是立足在这上面,倘若失去了,他还剩下什么?一具无自我的空壳,一个没有未来过去的空白之人。 她自是不愿意他为了她而变成这样,她希望他能够活得自由而快乐,除了他眼中的她,还能够拥有其它美好的色彩。 巨听了她的话后,脑袋低低地伏下,他颤抖着身躯,久久不语,最后重重地在她面前磕了三个头。 地面已染了血迹。 他哑着干涩哽咽得几乎失语的声音,道:“只有女郎一声,无论巨在何处,哪怕天崖海角巨亦定会回到女郎的身边!” 陈白起笑了一下,但笑中却有些寂落。 失去了他,她总有一种失了左右臂膀般的痛意,但她想,她是不能流露出来让他难受的,因为她想让他走的安心。 “巨,你起来,从此你亦不再是我的仆伇,而是白狄军的将军了,如此姿态着实不好看。” 陈白起将巨扶起来。 这一次,巨没有再拒绝了。 巨看着她,这是他第一次用平视的目光看她,但只一眼,他便像是冒犯了心目中的神一样,迅速垂下眼。 其实……他真的不愿意离开女郎。 当初在牢狱救下那群被三府关押的蛮夷族后,意外被人认出来了,在阴差阳错之间,被人带回了山戎族。 在最终确认了身份之后,见到他的那些盈着泪眶失散的亲人们时,他的内心竟是茫然而冷漠的,因只要一想到离开女郎的身边,他便有一种剜心削骨之痛,哪怕面对这些仅存的至亲旧友,他亦无法开心不起来。 只是,他以往可以埋头掩耳将一切都抛弃地留在她身边,是因他觉得她需要他,但随着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她亦越来越耀眼时,他便显得无足轻重。 这样的他,他不知道留在女郎身边究竟有何用处。 既然,眼下她已不需要他了,那么他就趁现在这个机会,好好地让自己变得更有能力更有价值,到那时候,当她需要他时,他定会再次义无反顾地回到她的身边。 他是不会离开女郎的。 他这一生,即便是死,亦要葬在看得到她的地方。 第一百一十章 谋士,新王登基(一) “女郎,保重。” “巨,珍重。” 在巨被拖着一身黯然病体经两随侍扶持离开之后,陈白起独自一人立于黄土旷野之上,面朝远处绵延起伏山嶙云海,怔神了许久。 风静悄悄地划过,她鬓角发丝缕缕散开,抚弄过她纤长柔细的睫毛。 姒姜不知何时便来到了她的身后,他抄着双,嘴唇几度张阖,却又百般无趣地咽下。 见日落西山,另一外城中之人挂心催得紧,他亦只能打扰一下她了。 他抬起眼皮瞥了一下陈白起木然的侧脸,她肤色莹玉,映着暮落霞光,有一种光华自转敛神收的韵味,只一眼,他便收回了视线。 “你说,这巨当真是块无情的石头,我与他好歹亦相识一场,他却只懂得眼巴巴跪着跟你来道别,对其它人却真是一点都没放在眼中,倘若下次让我再遇见他,定好好训斥他一番。”姒姜眺望着山涧处的一片薄云,似真似假地嗔骂道。 陈白起对他的话、甚至声音都没有反应。 姒姜呼了一口气,无可奈何道:“你不是一早便知结果会是如此,又何以拿早知道的事来郁闷自已,闷闷不乐呢?” 陈白起这下才出声道:“相伴数年,他总是最明白我的一人,如今人离开了,到底是不舍的。” 姒姜道:“既是不舍,何以不出声挽留?你知道只要你开口,他是绝对不会离开你的身边。” 陈白起摇头:“我是不会开口的。” 语讫,便一若往常般无事,她缓步转身朝回城的方向走去。 她什么都明白,又如何开口挽留呢? 而姒姜则站在了原地,他掉头望向蛮夷大军离去的方向,心中暗忖——其实说巨是石头倒是说反了,他其实很聪明。 他明白他继续这样留在陈白起的身边,迟早只会变成一种可有可无的存在,如今他毅然放弃她身边的位置,在外替她征战沙场铺立建业,只最到时候他功满归来,于陈白起而言,便是一种无可取代。 所以孰轻孰重,在这种大问题上面,他倒是掂量得清清楚楚。 大智若愚啊。 姒姜嘴角徐徐展开一抹笑,他道:“巨啊,期待你的再次归来。” —— 在山城的一处樟树林的隐秘矮坡处,叶叶片片遮影处,一名身着长襟青衫,披着青裘银鼠外袍的青年男子眺望着前方最终落幕的战局,意味不明地笑着。 “你说,这公子沧月究竟前世修了什么福,这无论遇上何等危难紧急,总能够化险为虞,令人啧啧称奇?” 这名华贵青年男子身后站着一人。 此人覆着一身斗笠幕蓠,容貌身形不详。 “再强的气运亦总有用光之时。”那人冷淡应道。 听那悦耳吐辞似水般纯澈声音乃一名少年。 “倘若不是运气呢?”华贵青年男子捏着下颌,沉吟道:“若是人呢?” 方才因与战场隔得较远,许多细节看不甚清楚,因此他只见一神秘之人突降战场,将那剑张弩拔的局势一下扭转了过来,而沧月军亦就此化险为夷。 不露山不露水的少年缄默不语。 一个人自言自语倒显得神神叨叨的,青年男子得不到回应后,亦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他侧过脸来,那张如沐春风的面容擒着笑:“姒四,你当真不愿再回到她的身边?” “稽大人莫非想打算反悔?”清丽旎脓声音的少年一下沉下神色,不答反问。 “只是可惜了……”稽婴斜向他,眼中的柔声带着遗憾,他道:“毕竟是这样一名当世难觅之才女。” “可惜的是她只是沧月公子的人,其它人……”少年抿紧双唇,潋滟双眸压抑着寒意,负气道:“在她的眼中,皆不屑一顾!” “是啊,不屑一顾。”稽婴喃喃,他想起她那一双薄凉却透彻的玲珑双眸,笑道:“可越是这样,便越想让人想得到……这或许便是人的顽根性吧。” 姒三不语,隔着挡幕薄纱,他眼神却是复杂而忍耐地望着城中位置。 他知道,陈白起是因沧月公子而来,如今沧月公子现身于此处,她定亦会跟随而来。 或许,她就在那座城中吧。 那一日,楚国突袭秋社,兵荒马乱中,他被人挤推攘拥跌倒,眼看着即将被人践踏而亡时,却被去而复返的稽婴给救走了。 他当时,并不知道他为何而归,亦不知他因何而救他。 而如今,他却知道了。 他将他带到安全的地方后,姒四便央求稽婴带他去找陈白起,她当时与孤竹少族长一起,定会被楚人当成反叛者,若不救她,她只有死路一条。 稽婴当时亦犹豫了一下,却并没有答应他。 他言救他只是顺手,但若救陈白起,却是尖刀上行走,险境横生。 她与他,本就所处环境不同。 他只是一名不受孤竹族看中之人,他的生死无人关心,但孤竹族的少族长在如此险境之下却不忘带走一名楚人,由此可见,她很重要,他若想要带走她,必是不容易。 再加上,他并不愿意露面于公子沧月,因此他无法答应他。 虽然,他救姒四的初衷,便是因为她。 当看到姒四独自慌怆倒地,即将受乱脚践踏而亡时,他本欲冷眼旁观,却突然想起在台上,偶尔瞥见陈三望向他之时,那不同于其它人一般人那般冷漠浅淡的眼神时…… 他想,他虽救不了她,但至少,在他的能力范围内,可帮她救下此人。 姒四被稽婴带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他派人看守着姒四,而姒四内心担忧着陈白起,便不断向稽婴打探消息,但稽婴却对他的请求不予理会,他原想直接跟稽婴不告而别,偷偷地再回一趟秋社查探究竟,稽婴却在这时告诉他一个消息。 陈白起还活着,并且如今是跟沧月公子在一起。 却原来先前带领楚军围剿秋社的人便是沧月公子,如今两人意外重逢相认,自是平安无事。 得知陈白起被救,并与沧月公子在一起之时,姒四却突然好像一盆冷水被人浇醒。 于是,对于是否重回陈白起身边,他有些意兴阑珊了。 他觉得他回与不回,好像已无关紧要了。 陈白起身边已有一个姒三,便也不再需要一个姒四。 可他不回去,又能去哪里呢? 这时,他已猜测到籍婴的身份乃大秦贵人。 于是,他再三考虑,便决定跟着稽婴回秦国,于秦国效力。 一切的一切,他决定重头再来过,若有缘,他会再次与她相会,只是那时,他冀望定不会再是如今这种只能够仰视她的卑微落尘的模样。 “你知道,吾将你留在身边是因为什么吧?”稽婴笑问道。 他有一双清雅的双眸,但瞳仁却偏浅墨绿色,若非反映着阳光便不易察觉,就像那长年累月不经光照的绿色藤蔓,带着一种摄人魂魄的寒悚感伸出将人纠缠住。 姒三面色微白,不敢与其正视,他掩下靡靡长睫,道:“小人自知。” “留你于身旁倒亦无碍,别人怕那赵国寻算后帐,受你拖累,但秦却不畏……”稽婴顿了一下,眼波流转:“吾留之,便是为她,是以,你要随时谨记这一点,只盼以后,你能够发挥一点用处。” 姒三低下头,缄默了许久,方难堪艰难地回了一句:“诺。” —— 此番沧月公子前来疢蝼只为将养肥的三府宰了下锅,如今肉已煮好吃到嘴里,自然是准备搬师返回。 从前线传回来的战报,在偃师、登丰与渭京以北的战事已进入了拉锯战,而在沧月公子带着大部队重归之时,一切便有了新的转变。 沧月公子未死一事,霎时如春风一般红遍了楚国上下。 在南,孙鞅与勋翟离开了偃师,他们在滇池屯兵,前不久因争夺徐州与公孙珗宣战。 勋翟领军将公孙珗的一众大将杀得丢盔弃甲,直接破城而入,而徐州众能人、将领见公孙珗大败,皆嫌其无能,又唯恐自身遭到牵连,思前想后,连夜便纷纷主动前来投靠沧月军。 因离丹阳最近的徐州被沧月军给轻易拿下,并且沧月公子一众因沧月公子的回归更加气势如虹,许多沧月公子以往相识的旧部闻信,便不再瞻前顾后,毅然前来投靠加入,因此沧月军队一时更为壮大,如此一般势不可挡地直攻丹阳。 另一头,楚陵军听闻沧月公子竟死而复返,并不断壮大着军队势力,一时又急又恼,就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疯狼,变得更加骄横残暴。 他挠头槌胸,突然想起了要宴请百官。 在席上,他讲起朝中有许多人都在偷偷地传信想投效公子沧月,说着说着,他竟将他所认为与沧月公子以往有私的兵士与官员都抓了起来,并当堂切掉四肢,开胸破肚,用大锅进行炖煮。 看着那白花花的人肉与满地血黄,百官吓得直打哆嗦,连筷子也不会拿了,而楚陵君眼底暴虐猩红,命着他们必须将那锅肉食下。 这一夜,百官无不呕吐晕厥,哭求哀嚎,然楚陵君却疯狂大笑:“这便是想要背叛本王的下场,尔等且好生看着,谁若与公子沧月有信,本君便将他们统统杀了!杀了!” 百官看着如此癫狂的楚陵君,皆惊——楚陵王怕是已然疯了。 如此之君,他等莫非还要愚忠固守? 所有人都对楚陵君产生了离心之意。 ——楚国因楚陵王的暴仁之政,终于要彻底变天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谋士,沧月公子的痛苦 沧月大军的部将孙鞅、勋翟,旧部孟获、张君等攻破徐州后,便转停歇下攻势,于徐州盘桓数日,不日,沧月公子领大军而致,那浩浩荡荡的军力一补充,便是如洪水破闸势不可挡。 然,沧月公子却并没有第一时间进行趁胜追击,而是抑止住了势头,不顾一切众人反对,派人去了丹城,上表诉请。 内容大抵如下:倘若楚陵君能够怜悯苍生天下,愿自动退位让贤,便可稳当一国之伯孙爵候,食朝庭之俸禄,并可于楚国境内任意挑选赐封一肥沃之地。 然,他若不肯听劝,执意孤行,那么当大军抵达楚宫之时,便是他身首异处之时,愿其好生斟酌考虑。 此番上表分明已留给楚陵王一好大的情,沧月公子到底还是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 只是,楚陵君亲拆此信后,勃然大怒,却是不知悔改,不听劝诫,直接将信帛撕破成片,他眼睛通红,如染血一般充满深渊恶意,他从御随身上抽出一把煁光裎亮的寒剑,提剑便朝楚宫一偏僻却禁守如金固的内宛一所冲去。 一冲入宛落内,他见人便是提剑就砍,噗哧,鲜血染满了整座宛落,惨鸣咒骂声不绝,然,楚陵王却是嘶声猖狂大笑,栖息于树桠间的雀鸦惊蛰扑楞着翅膀,惶怆逃离。 守在宛门的御随们,面无表情,但心中却闪过一丝不忍。 这宛落并非楚宫中人所居住,乃是羁押着沧月公子外家一众百来口,眼下楚陵君被沧月公子彻底惹怒,失了理智,竟不顾后果将人质尽数斩杀而亡,如今,一切皆已不可回头,这两位大人,怕此生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了…… 果不其然,远在徐州的沧月公子在听闻外家全部都被楚陵君丧心病狂地杀害之时,他整个人如临妣考,面色惨白跌坐于席位。 孙鞅、勋戳等人皆不忍地看着他,亦是面色哀痛,他等本不欲将此则消息告诉沧月公子,然,他等又怕主公因顾念与那楚陵君自小结宜的兄弟情,再次不愿下狠手,便只能如实禀报,借此希望能够让他下定决心,令他看清楚,如今的那楚陵君早已非他当初认识的人了,而是一个彻头彻底的疯子。 是夜,沧月公子摒退了所有人,独自坐于徐州一篱架院中的石桌上独酌。 初冬的月光,又清又冷,淡淡的,柔柔的,如流水一般,穿过篱架静静地泻在地面,将地板点缀得斑驳陆离。 石桌上摆着七、八个空酒坛子,他一壶又一壶地浇灌着,醉眼朦胧,但面色越如冰封一般发寒。 陈白起步履轻慢地走到他的对面,不请自来地坐下,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不知是发现不愿搭理她还没有发现她的到来,只顾饮酒,便只能自已出言。 “公子,可是醉了?”她轻声问道。 沧月公子答:“没醉。” 陈白起挑眉,好吧,一般喝醉了的人都会说自己没醉,她这个问题算白问了。 “……公子,可是觉得伤心了?”陈白起柔声问道。 沧月公子闻言掩下比女子更浓密纤长的睫毛,嘴角逸出一丝苦笑:“呵,伤了。” 陈白起一愣,这倒是诚实得紧。 陈白起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阴阴翳翳的月光投射在他的五官上,朦胧而阴影,令人辨不清具体神色,只是,她觉得这话却有些不好接下去了。 她接不下去,但沧月公子却不打算将这个由她开始的话题就此结束。 “陈三,你可是来安慰本君的?”沧月公子抬眼,眸深似有璀璨的光。 陈白起默。 她的确是来安慰他的,只是这一半是她本身的意思,一半却是被其它人给硬推送上来的。 他们这群人只负责上刀切除毒瘤,让人痛得不得了之时,却要让她前来敷药治痛,着实太阴险了点。 这番重任,她怎么就愿意担下呢? “嗯。”陈白起亦替自己倒了一杯酒,送在唇边,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白起,打算如何安慰本君呢?”沧月公子挡下她的酒,然后支颐偏头,那细碎的月光跃于他发间、肩上,那副如发光的月下美人慵懒迷醉出奇的诱人。 陈白起被美色迷煞了一瞬,但很快便定了定神。 这样神色与神态的沧月公子,她倒是第一次见。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唔,陈白起想了半天,就像平时总是服装革履、戴着眼镜的骨干精英份子,突然脱了眼镜、西装与假正经,松开领间露出胸前肌肤,大胆而肆意地跳脱衣舞的妖男……呃,等等! 她究竟在想什么啊。 陈白起抚额,只觉得这种醉话还是不与他认真计较为好,于是,她便顺着他的话,敷衍道:“那公子,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沧月公子似笑了一下,那冷清似雪的斜长眼眸,与那酡红旖旎的面颊,形容一种强烈对比的美感。 “陈三……过来本君身边。” 陈白起没动。 “白起……过来本君身边。” 见陈白起没反应,沧月公子再唤了一声,只是他喊的不再是陈三。 沧月公子很少喊陈白起的字,因为喊字的一般意味着关系较为密切。 而正因为喊得少了,是以听着比较敏感。 他喊“白起”时,就像将“白起”二字含在嘴里咀嚼出了甜意后再哺喂进她的耳朵。 陈白起只觉耳朵子都软了一下,她叹息一声,起身走到了他的侧身边,再次坐了下来。 她一坐下,沧月公子的酒气便突然扑喷而来。 陈白起反应很快,脑袋朝后仰去,沧月公子持续逼近,他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一丝余地,就像随时准备钻进她的瞳仁之中。 “陈三,本君需要你的安慰。” 这是醉话吧。 陈白起推起他,无奈地一再应声:“好,好,安慰。” 沧月公子推开了她的手,在陈白起反应不及时,却是下一秒张臂,以一种缺乏安全感的拥抱方式,紧紧地抱住了她。 安慰?抱? 陈白起僵直了一下。 沧月公子在将她抱住后不算,还将她垂落的双手抓住,自行动手环抱住自己,仿佛一个冷得受不住的人,只有这样才能好好地汲取她身上传来的暖意温度。 “白起,抱紧些。” 陈白起适应后,放松了下来,便如他所言用力了点。 “再紧一些。” 陈白起眸光落下庭园,便再施上几分力。 沧月公子将头深深地埋进她的颈窝中,鼻息喷进她的衣服上,起先是一种温热之意,但没隔多久,陈白起却感觉到一种湿凉之意慢慢从她的衣服浸入贴在了她的皮肤上。 她蹙着眉,环抱的姿势略变了一下,一只手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摸着他僵硬的背脊。 或许是她的沉默令他感受到莫到的倾诉欲,亦或许是她的动作令他心中翻江倒海的痛苦终于有了宣泻的渠道,他开始说话了。 “陈三,本君的父王与亲身阿姆都死得早,在还没懂事时,便是外祖父一家收容我、教导我……” “在外祖父家中,家中的兄弟姐妹、叔舅亲人都对我照顾备加,样样以我为先……” “幼时,阿岳(楚陵君)很是听话,亦很乖巧,他常常出宫来外祖父家找我玩耍,盛夏,那时二舅舅总会准备冰菓浆给我与他,隆冬,大舅则会拿出贵重的裘衣将我等裹得厚实,让我们去雪中尽情玩耍……” “那段日子,是本君至今为止最快乐,最无忧的日子……” “慈爱的外祖父一家,友善和睦的兄弟,任性自在的生活……” “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连这个在世上唯一仅存的一个亲人,都保不住了……” “为何,他会突然变得如此地陌生?” “陈三?你答我,为何他会变成如今这番面目可憎!” 从一开始的平稳、到后来的向往轻快,再转变成慷慨质问,到最后,沧月公子垂着头,双手却紧紧地抓着陈白起的双臂,嘶哑凄喊:“陈三……你不是来安慰我的吗?如今,你快安慰我啊……且让我能够平息心中那如火烧般的痛苦……” 陈白起被他摇晃得动了几下,听着他借醉意,将心中隐藏至深的话语这样胡乱地嚷出来,心中亦是一阵涩涩。 他最爱的亲人互相仇恨,如今他的亲弟弟将他的外祖父一家送上了绝路,这便是逼着他亲手杀掉自己在这世上唯一仅存一个亲人,这样的决择,根本没有让他决择的余地,他已被逼入绝境,只剩一条路可走,自是痛苦不堪。 只是这种痛苦的滋味,别人或许听了见了感受了却只能尝出这其中的一、二分,而他却必须独自尝足十分。 陈白起低下眼,张嘴不语,却轻唱道:“银色小船摇摇晃晃弯弯,悬在绒绒的天上,你的心事三三俩俩蓝蓝,停在我幽幽心上……” 夜间,气氛温柔、亲切、安宁、曲调平静、徐缓,舒缓轻柔的哼唱,仿若天籁,她那虔诚而优美的声音,就像一只温存安慰的大手,将不安而遍地疮伤的心轻轻地抱拢了起来。 陈白起清唱了两遍,利用“声惑”的效力,沧月公子已渐渐平静了下来,呼吸顺畅而平稳,醉意已上头,神智大抵开始涣散了。 而就在沧月公子半睡半醉之间,陈白起面临夜色而视,语气空渺而清澈道:“公子,与我契约吧。” ------题外话------ 很抱歉,在这里静得向亲们请上几天的假了(暂定五天),因家母生病住院,静必须鞍前马后地照顾,估计暂时也顾不得更新了,所以在这里静打个假条,若有亲没有注意到这个题外话,便是希望看见的能给没有看见的提个醒,谢谢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谋士,残血似阳破丹城 “银色小船摇摇晃晃弯弯,悬在绒绒的天上~” 夜静,黯色月光搁浅于庭院之中,房檐角下的灯笼随风而摆晃着,那忽深忽淡的光线摇曳在冰冷的地板上。 “你的心事……三三俩俩蓝蓝,停在我幽幽心上……” 幽静的夜中,那成排挺直的乔木荫成一条林间小道,轻柔的月光撒下,树叶宛如镀了银。 陈白起目光放空,悠远而空灵的歌声逐渐放慢了调子,放低了声量,而沧月公子也被她完抚着,平静了下来,他枕在她的肩头,呼吸顺畅而平稳,显然先前灌下腹中的醉意已上头,神智大抵开始涣散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霜冷的湿气,如似下雾一般,今年的第一场雪还迟迟未来,但冷空气却逐渐靠近了,远处那挂于悬碑下那微弱的灯光,使夜更显寂静了。 陈白起像夜中渡河停泊的般,在水纹涟漪之中,停止了靡靡歌声,她望着石板路径,目光清凉而柔和,就似月光如水般落在湿冷的空气之中。 她静了一会儿。 听着沧月公子的呼吸声。 就在沧月公子半睡半醉之间,陈白起再度出声了。 她道:“公子,与我契约吧。” 系统:检测到人物——陈娇娘准备与候选主公沧月公子契订盟约,请首先完成“誓约达成条件”。 系统:检测誓约达成条件1,好感度80+已完成。 系统:检测誓约达成条件2,亲密度50+已完成。 系统:检测誓约达成条件3,双方顺利完成盟誓仪式,未完成…… 系统:是否立即进行盟誓仪式? 陈白起道:是。 系统:请根据主公系统盟誓提示步骤进行…… 沧月公子头动了动,他一手撑在石桌案橼,微微抬起了额,从迷一样磁性低沉的声线中逸出一声含糊的疑惑:“契约……?” 陈白起在他没有彻底抬头之际,便先应道:“嗯,契约。” “签何契约?”楚沧月终于与她对视上了,他纤长潋滟的睫羽下,一双眸子异常冷魅涳氲,就像子星璀璨被迷迷沱沱的雾遮掩,半掩目最是温度勾魂惑人。 虽说他脑子已被酒意跟睡意给麻痹了,但常年在军队之中训练出来的潜意识警觉性还是跟随着他,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相应,而是抽丝剥茧地反问。 他说话之时,微微偏过头,怕是感觉眼中的她稍感虚幻得不真实,便微眯起醉意勾人的眼,媚眼若丝,就这样缠黏着她的身影不放。 陈白起当然不会真正地理会一个醉鬼的话,她不与他较真,顿了一下,便换了一种说法:“公子,你可信白起?” 楚沧月闻言,却是弯唇笑了,不过这笑却有些变味了,他嗤笑一声,懒懒掀眼:“陈三,你总是让我信你,信你,我确也信你。然我信你,并不表示你什么事情都可以拿这个来阻挡我知晓事情的真相,信任并非是要挟,亦并非是你隐瞒一切不让我知晓的借口啊。” 一开始,他说得阴阳怪气,到最后他干脆“哼”了一声,便将那酒气熏得热呼呼的脑袋耷拉靠在她的脸颊旁边,不满地蹭了蹭,那柔软而丝凉的头发划过她肌肤,带着几分异样的痒意。 陈白起:“……” 这喝醉了酒的沧月公子,与平时那矜持傲娇的模样倒是相差甚远了。 眼下,他在她面前,完全是一个凭性子说话行事的孩子,心中不满便啪啪地全部说出口,不会端着装着,故作大方地进行谅解。 陈白起若无其事地移开眼,不与他对视,她的确有很多的事情在瞒着他,可关于系统的事情她是不能够告诉任何人的,唯独这一件事情,她是无法坦白,定要瞒到底的。 只是,面对一个正对着她耍脾气闹别扭的“小孩儿”,想来他也根本听不进道理,那她便只能靠“哄”了。 陈白起轻笑道:“公子,既然你不想契约那我们便不契约吧,只是,你先与我念一句话,可好?” 沧月公子抬起头,殷红的双唇被酒汽晕得润泽发亮,他眉眼俱弯,似笑非笑道:“念了……会如何?” “念了……”陈白起想了一下,便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便会应你一个条件,你可以要求我一件事情。” 沧月公子推开她,坐直了身子,但因头晕之症,身子又摇摇晃晃地趴回她身上,他阖上眼,呼吸几息后,不知是在考虑还是在恍神,最终,陈白起微不可察地发现他点了点头。 陈白起撑着他的双肩,立即抓紧时间盟约:“那你与我念……以吾之躯,驱汝之能……” 沧月公子含含糊糊道:“以吾之躯,驱汝之能……” 他喷出的酒气带着湿热拂在陈白起纤白脖颈上,她将他脑袋挡开,她为了图省事想趁他醉得不省人事之时将誓盟达成,却不料跟一个醉酒之人耍心机,也是一项技术活啊。 随着沧月公子这一句话念完,他们两人的脚上便同时出现了一个契约光环阵法,阵法之中的光芒霎时便笼罩住了两人。 陈白起继续念:“星月为辰,黄天为主……” 因太专注于念誓约词,她没有注意到,一直东倒西歪的沧月公子在余光瞥到突然出现的阵法时,眼皮子猛地跳了一下,只是他心理素质强硬,转瞬又恢复如常,迷迷沱沱地跟着她念:“星月为辰,黄天为主……” 如他先前对陈白起醉后吐真言,他的确是愿意信任陈白起的,哪怕她一直瞒着他许多重要的事情,亦的确如他向狄荣王放话那般,倘若陈白起当真是怀着目的来接近他的,他亦甘心付之这鸷毒。 陈白起继续道:“予君承天效法,告知于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有渝此盟,神明殛之……” 沧月公子:“予君承天效法,告知于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有渝此盟,神明殛之……” “盟誓人……” “盟誓人……” 只差最后一句了,陈白起正色道:“念出你的名讳——” 沧月公子闻言,顿了一下,抬眸看了她一眼。 而那一眼,令陈白起表情愣了一下。 她仿佛觉得他是清醒的,并知道她现在正在做什么似的。 但下一秒,他那一双清明似夜空的双眸又拂了一层雾纱,他垂睫,目光凝注在奇怪被光芒映罩的地面,一字一句,道:“楚、沧——” “主公——” 哐! 因太专注于盟誓约,竟不知何时从庭院林荫小道那头一群脚步正接鞑而来,光影打着他们的身上,影影绰绰的模糊一团,便知人数不少,那一声呼喊从后方传来,并没有多大声,却令陈白起浑身一僵。 她睁眼一看,只见,方才誓盟结成的阵法瞬间便被破碎了,契约之阵没有缔结成功,陈白起的面色一下便黑了。 呜呼,就只差这最后一句署名了…… 嗟叹。 系统:检测誓约达成条件3盟誓仪式并未完成,是否继续? 陈白起叹息一声:否。 陈白起见孙鞅等将领匆忙地赶至,便知定是有要紧之事,她起身,转眼见沧月公子支颐石桌,一副醉酒不支的模样,便假借袖中掩饰从系统内取出一颗“清明丹”喂给他服下,这丹药乃有清神明目、清肺解郁之功效,用于醒酒难受亦可。 刚喂他服下后没等多久,沧月公子便缓缓睁开眼睛,此刻的眼神已清醒了许多。 他抬眸,神色略迟缓地盯着陈白起,似在认人。 “公子,孙先生他们已经来了,怕是有事。”陈白起挨近他耳边,小声予他道。 沧月公子定了定神,蹙眉地按了按眉心,猛地一起身,却觉眼前一黑,不料一个身形不稳,后退一步却跌撞在了陈白起身上。 陈白起倒也不避忌,立即伸手搀扶起他的一臂,含笑而视。 沧月公子站稳后,神色古怪地斜了她一眼:“你……莫非,真当自己与一名丈夫无差别的臣子了?” 咦?这话是几个意思? 陈白起使劲盯着他的眼睛,表示并没有听懂。 而沧月公子显然也并没有打算跟她好好地解释,他见孙先生带人已迅速接近了,看了看天气,便让身后的陈白起先回房休息。 陈白起本不愿离开,但一想,沧月公子并没有给她“认证”身份,如今她无职无位,站在他身边与众臣一道议事谏议,的确也不太合适宜。 于是,她行了一礼,后从暗处隐去,缓步离开。 “主公,吾等相联的义军跟盟军都相继赶来徐洲,如今城外士气如虹,您是否要与他等与城外共商大议?” 离去之际,陈白起隐约听到孙先生所说的话,事已至此……沧月公子,已别无选择了。 —— 没有等耗多久,沧月军与其盟军便结伙十几万人马,冲杀向了丹阳。 此时丹阳早已混乱不堪,守城李椭等自知抵敌不住气势坚硬的沧月大军,便带着楚陵王一众叛变亲信敦晃等一同逃走,楚陵王一众亲信一开始还劝说楚陵王与他们一道先行离去,待以后再返共谋大事,可楚陵王他固执着,无论如何不愿意让出王位就此离去。 等他众背亲离时,他便丧心病狂地自已放了一把火烧掉了自已的后宫内宛跟咸阳大殿。 沧月、李、萧的兵马杀入了丹阳城,将着火的楚宫重重地包围了起来,大臣见大势已去,楚陵王定是再无生机,便无不恐慌出城投械,交出大批金银财物来买命。 拿下楚宫之后,沧月大军在宫中大肆搜寻着楚陵王,无果,正准备返回禀报上级之时,却见高高的门楼之上,一身着暗金黑底严峻狞厉龙袍的青年男子,披头散发,他手举着疯狂乱舞的火把,仰天大笑,声色凄狂:“楚沧月——寡人终是输给了你——楚沧月——寡人终是输给了你啊——” “楚沧月——” 他张着血盆大口,笑着笑着,便毫不犹豫,大喊了一声“衍儿”,便径自从门楼上高高跳下,最终摔个粉身碎骨、血肉模糊的下场。 底下的军队见此,都怔愣住了。 他们没有想到,猖厥一时的楚陵王,竟是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死在他们面前。 在攻入丹阳城那一日,天空飘下了鹅毛大雪,这迟来的一场风雪就像是为了预备被丹阳这一大片血染红而落的。 在绵绵絮絮的风雪之中,沧月公子身披裘衣孑然一身莅临城楼之上,他静静地望着楚宫皇城的方向,看着那黑烟从楚宫上方隆隆冒起,露出了一种灰黯的惨淡神色,但他却依旧很冷静,冷静得对自己做着一件很残酷的事情。 陈白起就陪在他身后,她自知如今旁人的劝慰并不能够帮他助什么,撑着伞,安静地立于他身后左侧,与他望着同一方向,缄默不语。 待到楚宫那方被大军攻破,那嚣天的喊吼声传来之际,其中还夹杂着一把凄厉而癫狂惨笑的声音。 “楚沧月——寡人终是输给了你——楚沧月——寡人终是输给了你啊——” “楚沧月——” 风声将门楼那方的声音不断扩大传来,凭他们的耳力,完全等同清晰于吼喊于耳边。 她不经意看见他的额额猛地跳了跳,就像有一头正准备失控的野兽,又被他硬生生被按耐住了。 陈白起只看了一眼,便垂下了眼。 既不愿意看到、听到,又何苦在此呢…… “白起,可能帮我……救下他?”前方,那嘶哑而忍耐的声音就像泣血一般,干涩地挤出来。 陈白起眉眼一顿,蓦然抬眼。 她看到他转过了身来,而她,亦望进他那一双通红的眼睛里。 他开口让她去救的人……应当是那个楚陵王临死前还念着喊的那个“衍儿”。 第一百一十三章 身死香魂断(一) 冬日的风霜像是沁夹着盐水,鞭刮得人脸刺刺生痛。 陈白起穿着一件绣着盘锦月季花的深蓝连帽斗篷,斗篷帽檐衔了一圈毛绒绒的兔毛,风起那细软的白毛拂动着她眉眼,像定格了那一瞬间的沉静。 她一双乌黑而清润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沧月公子。 而沧月公子看懂了她的意思,亦因她的沉默而重重地阖上了眼。 许久,他张嘴。 “帮我救下他……楚王已死,衍儿……他是他留在世上唯一的子嗣了,我不忍……不忍……倘若连衍儿也保不住……”他的声音沙哑艰涩,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怜悯悲伤。 陈白起知他向来是一面冷心热之人,当初他远在矩阳得知平陵县发生狄戎边境掻民之事,便立即带兵而来清剿,其中必有后卿算谋之因,却亦未必没有他心怜百姓苦难之罪。 他向来都是一名兼具仁德与战勋之人,战场上他对敌人犹如修罗鬼怪,嗜血冰冷无情,但对于他的亲人与子民,他却表现得那样大仁大义。 这或许,便是陈白起选择他的最大原因。 而正由于他在陈白起面前暴露的这一丝软弱之色,陈白起终是吁出一口气,她摇头,出场劝道:“公子,他不该活的。” 而且相必他也心中明白,就算她将人救下,其它人亦不会留他活下来的。 他难道当真要为了一个罪君之后,与那一群拼死拼活替他打下宝座江山的臣官将领为难? 沧月公子猛地睁开眼,用一双通红的眼盯着她,他伸手指着楚宫王城方向:“衍儿不过八岁稚龄,他有何罪过,有何错事?别人都当他要死,不过是因为……”他顿了一下,只觉有些话再继续下去,便是过了,他放下手,缓了一下情绪,方平静道:“陈三,你该知我为何独让你去,只因你并非朝堂中人,你并没有定要他死的立场,因此我方让你帮我救下他。” 陈白起其实立场与朝堂中人并无二异,所谓斩草要除根,她不得不恶意揣测一下这楚陵王临死大喊一声“衍儿”便是打算利用沧月公子最后一丝对他的兄弟情义,留下这一后患来,待谋来日再报这杀父之仇。 于是她抿唇不语。 见她仍顽固缄默,沧月公子突然道:“若你替我救下他,我可与你进行契约。” 他的这一句突出其来的话,令陈白起表情徒然一僵。 她瞪着他,哑口无语。 他……他尤记得当时醉酒之事? 那般奇异超乎常理之事,他既亲眼所见,为何能够如常般待她,不闻不问? 沧月公子用眼神告诉他,他什么都记得,他可以应允她任何事情,只要她替他留下他兄长在世唯一的血脉。 “公子,还真是为难我啊……”陈白起掖手,垂眸苦笑一声。 若为忠臣,定会好生劝阻主公,切莫感情用事,前君的子嗣便是一只随时会反扑的虎仔,唯有将前孽余党尽数拔除掉,方乃正确之道。 可如今,他却以此相利诱胁迫,定要她干出一条不辨事非只懂趋炎附势的小人之道。 莫非当真只有让她当上被众臣鄙夷排斥的奸佞,方能被主公认可? 说到底,沧月公子并没有真正地将她当作一名留有大用的士子相待啊。 倘若此事被其它人发现,她已可料出,他们会以如何态度对待她了,而她以后又该如何自处? 主公犯傻,她竟还盲从邀功,奸佞啊,奸佞。 —— 虽然在立场上感觉为难,但单单从救人的层面上来看,陈白起倒是不排斥的。 最终,陈白起还是答应了沧月公子的请求,冒夜入楚宫救楚衍。 而就在她应允沧月公子那一刻,却不料系统发来了警告提示。 系统:警告,救下楚陵王之子楚衍公子与主线任务“新王登基”相左,若人物执意要行事,将来可会产生一些不可转逆之事。 什么意思?陈白起蹙眉。 “什么叫不可转逆之事?” 系统:暂时不知,但凡违背主线任务之事,皆会受到天道横加干扰…… 系统的解释很笼统跟不确定,至少在陈白起听来是如此。 既是不知,便表示并非定然皆是坏事,况且她已应允了沧月公子,这种临阵倒戈撂担子不干,他估计这一辈子都不会答应当她的主公了,那她的制霸战国计划便真就是胎死腹中。 在入楚宫前去救楚衍公子前,她书信了一封让人送往平陵陈家堡,信中言明她暂时会留在丹阳,并告知陈父如今丹阳的情势发展与丹阳的陈氏现况,倘若他了有决定,前往丹阳寻她亦可。 如今丹阳的战事基本已经平息了下来,虽四处仍硝烟混乱着,但由沧月军接手下来后,出入自会是平安的。 关于丹阳陈氏,她的本家,她并没有特意走一趟。 陈氏家主乃上谏大夫,自是楚陵王的旧部亲信,这一次卷家出逃的人便有他一个,只是他走的匆忙跟慌乱,只带走了家中大房与其子女,偏院的姬妾与庶子庶女则留在了府中。 这几日城中大批问罪旧部官员的家属,将与楚陵君关系密切的在榜人员全部抄家羁押,凭罪名轻重程度进行量刑斩杀。 陈氏家族被拘于府中,不知外事,因此他们都一直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最坏的结果。 按理来说,陈氏亦在这抄家灭族的行列其中,只是所幸有陈白起这个陈氏女郎为沧月公子立下了汗马的功劳,这才令留在府中的陈氏家族没有因陈氏家主被连坐。 陈白起对陈氏并无太大感情,但基于现实生存环境考虑,再加上陈孛却是这个家中长大的,她自然会保下这个家族。 有了家族,她方有了背景与后台,虽说这次陈氏受了楚陵王的累,声名大跌,但百年的底蕴却不是可以一下便轻易磨灭的,这一次因她之故拯救了整个陈氏家族,想来她与陈父若起以后返回归署族中族谱,定不会再有什么难事。 等陈父重入族谱,被正了名,有了丹阳陈氏这一层身份之后,那她所处的必又是不一样的境地了。 在陈白起传信陈家堡时,陈家堡亦有信返落于她处。 看陈父署名后的日期大约是在大半个月之前的事了,上面除了各种哭诉指责她贸然离家的行为之外,大抵主要内容是写着,姬韫带着随侍前往疢蝼找她去了,让她若与他相会之后,便立即回他消息。 姐夫来找她了? 可问题是,他们在疢蝼根本没有碰上。 陈白起捏着帛帛,沉目深思半晌,立即找来姒姜,令他立即派人分成几批沿着丹阳去往疢蝼的路径找寻姐夫的下落,务必要将人给找到。 姒姜道从丹阳前往疢蝼的路径路广径多,且分水陆两泾,倘若密集搜寻,必要大肆放广陈家军集体出动方可。 陈白起考虑目前丹阳局势已定,自不需陈家军于城外守驻增援,便让姒姜发散人员去寻姬韫,毋须顾虑。 姒姜应下,立即去办。 陈白起则蹙眉于房中左右转走动着,心静平复不下来。 接时间上来算,姐夫应当早就抵达疢蝼,哪怕延迟到达,这三府中有沧月军的亲信接管,疢蝼三府与狄荣王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如此之大,凡到了疢蝼不可能不知道,倘若直接去打听沧月军,而府中之人听了姐夫的来意,何以不会告知他尽快赶来? 除非……他根本没有平安到达疢蝼,而是在路途中出事了? 可若凭姐夫的本事,哪怕在路途中遇上事,亦会能力发回消息告知,她已留下一头驯服乖巧的猎鹰给他,只要将它放走,它便会主动寻上她,何以会如此无声无息。 还有这信…… 陈白起坐于桌旁,左思右想,总觉得哪里一时想不通。 如今她已派人四处去找寻了,希望姐夫定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是夜,星黯月隐,陈白起便披上了暗黑斗篷融入夜色之中,潜行进入楚宫。 如今的楚宫被重兵在外把守着,因前几日被楚陵君一把大火烧毁了无数建筑,众人经过一日一夜方将火势扑熄浇灭掉,灭火的士卒都累得倒地不起,夜晚自是酣睡畅漓,如今楚宫大片面积被烧毁焦黑熏臭,根本无法住人,但又因提防宫中相关人员逃逸出宫,大将便令人将四面宫门紧紧地把守住,不得上方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踏入。 因此,想要进宫,就必须先引开宫门把守的士卒。 关于这一方面,陈白起有沧月公子这个粗大的金手指,他与她敲定了进宫营救楚衍的时间跟日期,便随便找了一个理由将朱南宫门口的重卫调离,趁着这一个空隙的短暂时间,她便轻易混进了宫中。 因为不想引起别人的怀疑与猜测,所以今夜沧月公子会与众大臣商议继位一事,并不会与她一道入宫。 他只会在暗中替她打掩护。 而楚宫之中留下的侍卫很少,只要避开定时巡逻的路线,便可轻易到达“重华所”,楚衍目前被囚押的居所。 本按理,楚衍一旦被人发现行踪,便被会暗中解决掉,当然对外会找一个恰当而假慈悲的借口,如暴毙、重病之类,只是一切还没开始,便被楚沧月一力强硬地阻拦,只是暂时被囚于此。 这些日子沧月公子身上的压力担子亦很重,所有人都力张务必要杀掉这楚衍公子,以防他将来懂事为父报仇,再横生干戈,只是楚沧月对于此言论一律无视,当然,他亦并没有开口说要放人,将话说绝了。 而就在众人以为他只是在犹豫考虑之际,却不料他私下早已有了决定,并付之于行动。 第一百一十四章 身死香魂断(二) 楚陵帝青龙十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楚陵帝“病”故,楚沧月遂即位。 一切早已准备妥当,只待楚沧月于大殿祭祀后顺利上书告天。 在这之前传诏大赦天下,尊先王后为昭德王后,得升了大将军孙翟和太尉司马孙鞅辅佐朝政,另又封赏了百官,均晋爵加俸,如此一来,所有人都满载兴至而归。 目前着重的便是重新动工楚宫中被毁坏掉的宫殿台阁,让新君入住处政,而因大赦的缘故,宫中、官府及公卿府中凡四十岁以上的奴婢,都放他们出去做一般的平民,因此楚宫除了必要的守卫防戒,便犹如一座无声的空城。 胜利与安静总会令人麻痹大意,特别是在这样一个夜深人静之际,苍幕低靡而温柔的夜色,所有人的精神都在疲惫一日后松懈了下来,晕晕欲睡。 一道仿佛错觉的流光划过,模糊的轮廓于檐廊下若鬼魅仙翼疾步而行,风吹起她宽大的衣袂与的发发,那轻拂过她柔嫩的唇畔,除了风,还有夜色的诡谲。 一路顺畅无碍地来到楚宫的一座偏宛之中,虽说这偏宛前载种着各色香花树卉,但仍旧到处飘荡着一股焦臭糊冲的味道,这处偏宛离后宫很近,那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后宫排房中不知无辜死了多少楚王的姬妾侍女,据闻楚陵王生平从未封任何妃子,哪怕生下子嗣的姬妾亦一样,所以妃殿寝房仍完整无恙地存活着。 陈白起站在寿康宫的偏宛一阴暗的角落内,她估计算了一下偏宛外驻守侍卫后,觉得问题不大,便纵身一跃绕过正门从侧墙跃于树桠枝上,见下方庭园中并无人经过,便跳落下去。 这座偏宛以陈白起的水平如若无境般,她目不斜视在廊阶上走着,直到看到其中一间房中的异样,她方停了下来。 房门紧闭,从房中透出的橘黄的光线与房内那低低缀泣的孩童声,令她确信这便是她要找的人。 她并没有第一时间闯了进去,而是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门外,恍若幽灵,无声无息地缄默倾听起来。 “仲夫,你说父王……父王当真死了吗?他死得很惨,对不对,我……我也会死的,对不对,呜呜……”她听到一个茫然无助的孩子一面抽噎着一面伤心询问道。 “公子……贱奴无能啊,奴救不下楚王,但您定要争气一点,将来好为父报仇啊!”听到这把声音,陈白起下意识皱起眉来。 只因这把声音太刺耳了,就像用刀将嗓子切得支离破碎后再缝补起来,用着这把残缺不堪的嗓音说话,犹如凄厉尖叫的乌鸦。 而且他说话的方式亦古怪,就像嘴里含了个核桃似的,吐字既慢又重,总之听他说话,便是一种折磨。 光凭这把声音陈白起却不好辨别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不过听这楚衍称呼他“仲夫”应当是一名男性才对。 “吾……吾不敢……”楚衍怯弱迟缓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不用看,陈白起都能够想象得到,他此刻应该是将小脑袋低了下去,只恨不得埋进自己的胸膛中去。 “公子!你岂能如此讲丧气话!莫非你忘了——”那徒然尖厉的声音嘎然一止,只觉一股冲煞之气直扑门面:“谁在门外!” 陈白起脚尖一踢,便退出门槛位置,她自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被人给发现了,她怎么之前没有察觉到这个叫“仲夫”的人竟是一名隐藏高手。 只见他如闪电般挥出手劈开门扉,却在他意料之外,只见门外空无一人。 他立即抬头望上,再左右环顾。 这时,陈白起于暗光之中,乍现在他的身后,仲夫立即感觉后颈的皮肤一阵凉意,还来不及反应,便觉颈间一痛,便已被人砍晕倒地。 陈白起收回手,低眸盯着地上之人。 她猜测的没错,是一个男人,只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戴着一张铜黑面具,很普通的款式,厚厚的一个铜片打造出眼睛跟嘴巴的位置,用两根绳子绑在发后,他摔落时,面具偏移了些许,透过微微的光亮,陈白起能够看见他那被火烤过又长得皱褶的疤痕皮肤,从脖子领间一直延伸直面具未端…… 能够想象得到,他的脸跟脖子损伤程度估计差不相几。 而陈白起是如何猜测他是个年轻的男子的呢?自是通过他的手,那是一双修长而骨骼分明的手,光看手的话,此男子的长相定是不俗,只可惜……如今容颜尽毁,想来那破锣嗓子也是因此得来。 虽说这般毁容的确令人可怜,但与陈白起无关,她顶多是感叹一声,便开始做正事。 她抬头。 这时,房间中,一名瞪着一双受惊的大眼睛,眼含泪水,紧紧抓着绣满福字样锦服下摆的孩子。 他莫约不过七岁,长得比较矮小,长相算不得多出众,但那一身娇生惯养的皮肤却是极好的,在萤萤的烛光之中,透着一种珠光粉嫩的质感。 哦,眼睛亦是不错的,够大,而且会说话。 他看着她的时候,那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浸着水光,内里诉说着惊惧、紧张、疑惑……最后竟有是一丝莫名的……解脱。 陈白起一把提起晕倒的“仲夫”拽进房内,她力气大,拎着一个大男人尤如擒着一个孩子,轻松而简单。 她完全不知道这种冲击性的画面落入一个本来就受惊的孩子眼中,有多恐怖。 见楚衍被她吓得确实够呛,喉中呜咽了几声,愣是不敢喊出声来。 陈白起将门关上,只听身后传出一声微弱的倒抽气的声音,她无声地笑了笑。 这孩子倒是十分聪明,没有乱喊乱叫,这或许是因为受惊吓过度忘了,亦或者……他担心他这样做,会彻底惹恼了她这个不速之客,生了杀意。 陈白起转过身,便顺势掀开了头上的幨帽,露出一张素净温婉恬静的面容,移步靠近了他。 只是她这样一副良善无害的面孔,并没有令楚衍放下戒备,他直直地瞪着她,瞳仁一动不动,却愣是没敢移动半步,直到陈白起在他的面前蹲了下来,与他平视。 楚衍很害怕,他能够感觉到眼前这个人很强,她若想杀他,无论他怎么使诈狡猾,都难逃一死。 他额上滴落一颗汗,他呼吸渐渐气促,双手紧紧掐在肉中……他在等她开口。 无论说些什么都好,总比这样一直沉默着,令人感觉揪心。 陈白起果然开口了:“你,要跟我走吗?” 她的话完全出乎楚衍的意料,但他很快回过神来,一面摇头,一边警惕地退后。 陈白起站了起来,看着他:“倘若不走,最迟不过正月初一,你就会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 陈白起面无表情,很残酷地点明他目前的处境。 她知道,他是个孩子,亦不是个孩子,有些事情他听得明白也看得懂。 楚衍面色一白,如霜打了一样,整个人透着苍凉的惧意。 “尔……尔是谁?”楚衍终于开口跟她说第一句话。 陈白起笑:“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可知,为何名叫楚衍?” 楚衍抿唇不语,只紧紧地盯着她,等她的后话。 “千乘方毂,万骑骈罗,衍陈于岐、梁,东横乎大河……古有记载,衍有延伸,亦有繁衍之意,孳生繁茂……”她说完后,便看着他,正色道:“给你取这个名字的人,定是希望你能够就此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繁茂长大,而你,能做到吗?” 楚衍一听完她的话后,便咬着下唇,眼眶一红,泪水便不停地往下流。 陈白起看他如此难过,定是想起什么难忘的往事,便再加重一药剂,她道:“你可知你父王在临死之前,最后喊的那个人是谁?” 楚衍一听,顿时抱着头,蹲下痛声大哭了起来。 而陈白起因担心他的哭声引来侍卫,拂袍一闪便倏地靠近,掩住了他的小嘴。 硬抬起楚衍的头,见他伤心哭得是鼻涕横流,小脸憋得通红,水汪汪大眼又委屈又难过的瞪着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令陈白起忍不住在心中叹息一声,将他小小的身躯纳入了怀中。 “好生地活着吧,你可知,你是他在世留下的唯一的仁慈了。”而他在世唯一的仁慈也只给了他一人,为他保下了这一命。 —— 最终,陈白起还是顺利将楚衍心甘情愿地带走了,原因是他想通了,留在楚宫中必死,跟她一块儿逃出去或许还另有生机,虽然他并不知道她是谁,救他有什么目的,但既然凭她的本事没有将他当场刺杀,这说明她将他带走后暂时亦不会要他的命。 他愿意将这条父亲临死前还掂念的命好好保护着,不轻易枯萎凋零。 在将楚衍带走之时,陈白起并没有将那个叫“仲夫”的人也一并带走,想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两个人,陈白起自问她本事还没有这么大。 中是,她奇怪楚衍在离去时,为何关不关心那个叫“仲夫”的人的事,他先前与他的对话她听在耳中,分明是相熟之人才对。 于是她便问了他。 楚衍缄默了一下,便十分冷淡道:“那个人不是仲夫,他是一个月前自动找上我的,我并不认识他。” 说完,他便低下头,像一个闷葫芦一样,不再开口说话。 ------题外话------ 昨天重感冒了,然后下午就赶紧吞了西医配的感冒药,然后……然后……竟一睡就睡到后半夜去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身死香魂断(三) 陈白起将楚衍顺利带出楚宫后,便一路根据地图将他在沧月公子事先安排好的位置放下,这是内城一处回字宅院,于胡同最深位置比较偏,只凭宅门前一棵歪脖子丈高的枯槐树来辨认。 陈白起步上台阶,推开沉封已久的大门,让他独自进入,并告诉他,接下来自有人会安排他未来的生活,至于其它的什么话,她觉得还由不着她来讲。 临走之前,一直沉默得异常的楚衍却一把抓住了陈白起的衣袖角,等陈白起回头时,他仰着小脸。 “尔是……月叔父请来救我的吗?” 陈白起凝视着他透澈乌黑的眸子,蹲下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微笑道:“为什么会猜是他?” 楚衍垂下眼,同时亦松开了手:“我知道的,如今他们人人都想杀了我,只是迟迟没有动手,那个仲夫告诉我,是叔父一直没有下决定,只是暂时将我先囚禁起来……月叔父以前待我是极好的,在没去矩阳前,他常常进宫便会给我从宫外带一些有趣的物什……他是个一个好人。” 讲到最后一句评语时,他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 或许是在愧疚自己竟觉得害死自己父王的人是一个好人,亦或者……他说的是假话,怕被人拆穿有些心虚。 陈白起不知道他说这话究竟是发自内心,亦或者只是为了暂时能够苟活曲意讨好所说,但她都想对他说一句:“楚衍,关于你父王的事,怪不了任何人。” 公子沧月是真心等他或者他父王的,倘若连他都误解他的一番心,那他跟她都算是枉费心机了。 陈白起将手放于他肩膀,明显感到他瘦弱的身躯一僵。 她不言谁对谁错,但事情走到如今这种地步,已经不是谁对谁错能够解释得通得了。 楚衍突然抬头,他红着眼,怒声道:“就因为父王很坏,所以人人都想杀他,对吗?” 陈白起没有被他突出其来的怒意惊到,她很冷静地与他对视,字句咬得很清晰,力求让他能够听明白听懂:“你父王对你好,他死了你会愤怒,会想报仇,会想杀掉那个害你父王的人,那么反过来,你父王祸害杀掉了多少无辜人的生命,他们亦有亲人同胞,他们亦会愤怒,亦会想报仇,亦会想杀掉你父王,这有何不对?” 她的反问谒问令楚衍的怒意一下便凝窒住了。 见他就像失去了撩牙的小老虎,又可怜又可悲,陈白起缓下神色,叹声一声道:“但于你而言,这些都不是令你失去父王的理由,对吗?所以,我方说,这不是对与错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楚衍像一下找到一个突破口,眼巴巴地瞅着她,立即急声追问道。 陈白起默了一下,方道:“应该是选择吧。” “选择?此谓何义?”楚衍急乱摇头,表示不懂。 “你的父王,不施仁政不思国务,为君为王,他不合格,便相当于选择了一条自我毁灭的道路,这是为王的选择;而百姓在受尽暴虐与疾苦后,但凡遇见一丝曙光,便自然而然会选择一条能够令他们生存下来道路,这是为民者的选择;而其它人,有志者有谋者,则愿意选择一个能够值得他们效忠并托付本领才干之人,这是为臣的选择……而这一切一切的选择下,便造成了如今的墙推众人推的形势……”陈白起说到这里,便停了一下,让楚衍慢慢理解。 楚衍若有所思。 陈白起又道:“这世间的大多数事,其实都留给人选择的余地,如黑与白,如好与坏,如毁灭或者成长……” “不对,那生与死呢?还有,有人生而富贵,有人生而贫贱,这并非都可以选择的啊。”楚衍反驳道。 陈白起见他较真的模样,像极了她以前教导的学生,一时不禁失笑,她道:“谁知道呢?说不定他们在出生之前,其实是做了选择的呢,否则这为何有人生而宣贵,有人生而贫贱?那你说,这是由谁决定的?” 这话倒是有几分赖皮了,明显是站在高度来糊弄孩子的话。 楚衍一下被陈白起问倒了,他急道:“不对,如你这般说来,那是不是平民亦能成为贵族王氏?这天下岂非不是乱套了?” 陈白起挑眉:“这有何不可?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今这许多的诸国往上再数几辈,不一样不存在什么贵族平民之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讲完,见楚衍瞬间呆住了,陈白起方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眼前这个可是正宗的贵族王氏后代,他能理解什么平民的鸿鹄之志。 陈白起抚额起身:“罢了,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只需知道,一个人的贵贱之分,除了外在的身份区别,更重要的是,还在于一颗顽强、能辨是非黑白之心。” 从来没有哪一个人说话如陈白起一般直白而公道,如些简而易懂的道理,却又发人心醒,楚衍愣直直地看着她。 将她先前说的话在心中反复咀嚼了几遍,没听懂的都先背下来,确定记住后,楚衍方点了点头。 “我知,你与我非亲非故,却对我讲这些话,便是对我好,我会记住的。” 无论他这话说的是真是假,陈白起都觉得这孩子是个懂事的,至少他的心还没有被仇恨充浑变黑,变得不可理喻。 将他送了进去后,陈白起便离开了。 她相信,沧月公子作为楚衍的叔父安排的事情,定会比她一个外人更为妥当善全。 刚回到她的梨落院,却见一人静谧而安祥地站于树下,面前她的房门前,她起先以为是沧月公子,但走近一看,却发现身影不对,但却也是相识之人。 她一愣,心中讶异,面上却颀然温笑地立即上前:“孙先生。” 孙鞅闻声转过头来,他看着陈白起,目光在她身上别有深意地转了转,便亦笑着问道:“没听说你外出了。” 陈白起面上没有露出任何异色,她将他的话忽略,只道:“先生寻我有事?” 孙鞅也没有继续追问,他抚了抚美须,望了望天空:“本来有事,却不料你不在,眼下夜色已晚,且待改日再说吧。” “是白起的不是,劳先生久等了。”陈白起立即行礼歉意道。 “无妨,你的正事要紧,正事要紧啊。”孙先生笑了笑,便摆手摇步走了。 陈白起立于原地,静望着孙鞅离去的背影,心中暗忖——莫非,他发现了什么?为何偏偏今日单独来寻她,既是要事连夜而来,却又为何在等到她归至时,空手而返? 种种疑相令陈白起不得不沉思再三。 这目前所有党派当中,只有孙鞅一派是最主张杀掉楚衍清除楚陵王余党的主杀派,倘若他当真知道她今夜去行何事,便不该如此平静才对…… 但她心底多少还是对他今夜夜访一事有了几分揣测与不安,她决定明白与公子沧月私下再商议一下。 陈白起进房关上门,静坐了一会儿,方熄灯上床。 —— 翌日,陈白起便起了个大早,准备去寻公子沧月汇禀楚衍之事,却不料得知他已率众返回楚宫了,楚宫非她能够擅闯进行,无奈,她只能暂回住所。 楚宫 楚沧月高座于殿上,底下大臣们黑压压地侍立了一片,手中都拿着“笏”,身上挂着“蔽膝”(当时当官者的标志)。 大臣们向前倾,身呈躬曲状,使这个“领带”下垂,以示对国君的尊敬。 公子沧月盯着底下黑黝黝的一颗颗脑袋,雄厚的声音传遍整个宽敞亮堂的大殿。 “有事可直接启禀。” 只见他话刚一落下,便有一大臣举笏过头,徐趋而出:“臣已选好良辰吉日,不日正月初十,可立勤于砥身,不渝不愆,保又我王家,宜畀祭葬,楚王可祭祀天地神明即位。” 此人乃大宗师,掌建邦之天神﹑人鬼﹑地示之礼,以佐王建保邦国。 “可,此事你全权安排,不用再请示了。”公子沧月颔首。 这一大臣退下,便又是一大臣上前:“吾等楚国经过一番内战干戈洗礼,如今早已疲难应付外敌之强势来侵,吾楚东边有强敌秦国,虎狼之国,定会啖肉闻胜而来,而东北则有赵国,人多势众,西北亦有林胡、楼烦,此等蛮夷外族频频来侵,而南面却是齐国,国富兵悍,在如此强邻环伺,我等便是首选的俎上之物。” 公子沧月不为他所言而耸动,只平静地看向那位大臣,道:“那三闾大夫意下如今该如何?” 三闾大夫见上位询问,便立即道:“如今吾虽有强兵暂摄于周胁,但却近年来楚国不事生产,资源匮乏,缺少救济之财,不日前,齐国曾书及在求与我楚联姻,其齐国姬歧公子据闻才貌出众,乃江东有名之女,望王能够慎重考虑。” 公子沧月一听此事,却是面色一冷,他道:“此事再议。” 三闾大夫一愣,便退了回去。 “昨日上报楚陵王之遗子楚衍公子失踪之事,不知王打算如何处置?”孙鞅这时亦出列。 公子沧月道:“派人下去暗中探查即可。” “楚衍公子在宫中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一来没有惊动守卫,二来又对线与住房如此熟悉,臣又刑问了楚衍公子的贴身人仲夫,他道出一些线索依据关于此人的,臣最后思来想前估计是宫中人的做案嫌疑最为大,倘若查出是何人所为,不知王又该让臣如何处置呢?”孙鞅慢条斯理道。 公子沧月心中猛地跳动了一下,他不知孙先生究竟是看出什么来了,还是仅是在试探怀疑,他隐了隐神色,以一种平静的语气道:“自当依楚律行事。” 孙鞅低下头,道:“如此,臣便领命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谋士,反追求的二三事 朝政出殿之后,众臣领命行事疾步垂首离宫,而楚沧月则趋步朝复建的逸鵋园而去,勋翟与吴阿两亲臣则跟随其后,在某个拐角后,步入花卉水峦之中,四周环境安静,悠然。 “主公,您可是在恼与那齐国公主联姻之事?” “还是说是公子衍从宫中失踪之事?” 勋翟与吴阿见楚沧月一路行来,神色一直阴郁不展,便伸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前后问道。 楚沧月止步,曳撒垂落于地,他转过头,斜着两人:“孙先生令尔等前来?” 两人瞠眼,立即摇头。 楚沧月负起手,一个眼神摒退周围宫人之后,方对两人交待道:“与齐国联姻一事,切不可与陈三道。” 勋翟取下头盔抱在手上,不解地眨眼:“为何?” 这时吴阿翻了一个白眼,便撞了他一肘,见他望过来,便挤眉弄眼,做着嘴型:“傻子,你忘了咱们主公对她,嗯嗯,嗯嗯。”他呶着嘴,表情做着怪动作。 勋翟亦回了他一个白眼。 他自知主公对陈三有意,然楚国与齐国之间的联姻乃是正儿八经的政治联姻,乃堂堂正正的国事,哪怕被陈三知道亦无妨的,她定能够理解主公并支持,他所认识的陈三从来便是一个深明大义之人,有着士人大丈夫般容纳海川之博广心胸,说句私心的话,凭她之智、之能干,堪当国母之职。 只惜,老话常谈,累了她那身世跟成长环境,尚还比不上齐国那衔金戴银的西华公主,否则主公当真娶了她当王后,倒也是皆大欢喜了。 “主公,此事切不可相瞒,两人之间最忌讳的便是隐瞒,倘若哪一日陈三从它处得知此事,定会与主公生份的。”勋翟想了想,便将心里话道出。 他的父亲曾经便是将一件重要的大事相瞒他阿姆,而阿姆亦因此事与他分亲闹了整整几年的别扭,险些闹得夫妻情份断绝,因此勋翟方有此一劝。 楚沧月闻言,面朝暖阳和煦的湖面,表情蕴了几分复杂:“对于她,本君并无把握……” 这话虽说相当于自语,但凭勋翟与吴阿的耳力,自是听得清晰。 他们一下便沉默下来,同时亦有几分讶异跟受宠若惊。 讶异的是,眼前这个充满彷徨之意的人,并不似他们平常所识的那个英明果断的主公,只是一个陷入情思而犹豫寡断的男子。 而受宠若惊,只是因为主公竟然会找他们谈感情的烦恼,这简直就是拿他们不当外人啊。 “主公……是否已向陈三表明了心迹?”吴阿猜测道。 想起在疢蝼秋社那一吻,楚沧月只觉心情如那波光粼粼的湖面,随风而褶皱抚平,再吹皱再抚平,他略为不自在地瞥开眼,语气古怪而沉闷道:“她至今……并无回应。” 而且平时待他的举动行为,仿若如常般自在平和,半分不似对他情意深种的神色。 这令他既困惑又气闷。 勋翟一听这话,便不得不替陈白起喊一声冤了,他道:“主公,陈三对您的心日月可鉴,您——” 吴阿连忙打断勋翟的“喊冤”,他笑嘻嘻道:“主公,倘若不确定,何不趁眼下这联姻一事尚末定准时,先与她互动心意,如此一来,哪怕有联姻一事,亦不会妨碍你与她之间的感情。” 楚沧月听此谏言,考虑片刻,亦觉有道理,不过问题是,他并不懂得该如何做。 可怜征战峥嵘至成年冠礼便鲜少与姑子相处的楚国公子“战鬼”,面对活这么大生平第一位心怡之人,表现得如此地笨拙而温吞,毫无打仗时的风厉雷行之势。 吴阿这个私下的粉头郎君一瞧,便知主公的问题结症出在哪里,他笑着猥琐,便给他出了一个主意。 ——投其所好。 按吴阿对女子的认识,她们所爱不外乎男子的权势、金钱的优渥与“鲜花优越”攻势。 如一开始,陈三对他所般又送钱又送关心又送花的,令她彻底感动了,并感受到身为一名姑子被男子宠爱的优越性,一切便能够水到渠成。 楚沧月一开始听得直皱眉头,但话到后面,倒也点了一下头。 勋翟则认为这种方法不妥,他忆起当时在陈白起及笄之时,他奉命给她送上大箱小箱金银珠宝与美人华服,她到时除了见到他时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余光瞥到那些金银之物时却并无高兴或惊喜的情绪,因为他认为她并不好这些俗物,反而她常常不辞涉山远水去拜访相伯先生借收,想必她定是爱好书香灏海的心灵畅临。 与其送些俗物将她贬低,何不以自已书友之身份亲近一二,再谋更深入之事,方是心心相贴的上道之选。 虽说勋翟亦是愣头青一个,可胜在他在其父身上摸索到许多经验门道,可借鉴于主公。 楚沧月一听勋翟的话亦觉妥当。 吴阿见主公意动勋翟的话,于是争邀宠幸,再度建议其它法子,勋翟总对其“歪门邪道”持有偏见,于是便反驳追加。 两人便这样你一句我一句,楚沧月只觉两只斗鸡争得满头鸡毛乱飞,他冷沉下颜,道:“此事毋须多言,本君自有定准,尔等只需切记,不可与陈三言语任何一句忌讳亦可。” 随即,他拂袖便携宫侍自离去。 而勋翟与吴阿仍旧感觉兴劲没下,继续争辨着,只求为主公的追求之路上献上一大功。 —— 换上一身常服返回到暂时落脚的夏郾行宫中,听闻门卫道陈白起一大晌便来找过他,楚沧月便让人去传话,不一会儿,陈白起便来了。 陈白起一见到公子沧月,便先向他讲述了昨夜顺利带楚衍出宫之事,接着,又提到孙先生独自于庭园等她夜归之事,楚沧月安静地听完后,便若有所思。 “想来孙先生必是有所怀疑了,他对我自知甚深,能够推断这事与我有关倒亦不足为奇,只是他向来没有证据便不会主动说破,等将衍儿送出丹阳安置妥当,即便那时孙先生得知真相想下手,亦怕是鞭长莫及了。” 见公子沧月对于此事有十足把握,陈白起倒也没有什么可特别担心的了。 她想着公子沧月刚接下楚陵王暴政如此之久的楚国,定会有一大乱摊子的事处理,定会政务繁忙,便准备告辞不多作打搅,但公子沧月像遇到一个难题似的,用一种难解的眼神凝注她许多,方开口,却是留了她来一块用午膳。 陈白起看了看时辰,确实快接近正午,左右如今无事,盛情不可却,便恭谨地留了下来。 她自忖身份乃公子沧月的近臣,这随意留下来用一顿饭,这算不上是破坏规矩吧。 公子沧月用的食物配备自是比寻常人家的丰富许多,牛肉跟羊肉装盘切片,有调料蘸汁,捏团栗米为主食,那时的菜肴都是用一种比较简单手法来烹调,好在肉食都是纯天然跟新鲜十足,吃起来十分有滋味。 用膳时,陈白起习惯静默用食,讲求食不语寝不言。 而公子沧月亦向来不是一个主动寻求话题之人,见她一心扑在用食之上,他便亦缄默,两人便在这样沉默中用完这一餐。 午饭也用完了,正当陈白起又准备请辞时,公子沧月却是又挽留住了她。 只是他的语气并不十分理直气壮地说,他最近得了一副名书法家的字帖,却难辨其真伪,想让她与他一道同鉴赏一下字帖真伪。 陈白起抬眸看了公子沧月一眼,要说现在还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是不可能的,她只是奇怪,他这样“费尽苦心”将她留下来究竟有何用意。 公子沧月没与她对视,便是不想让她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他从书架上取出一卷竹简,摊开于书桌上让陈白起自已来看。 陈白起低头这一看,很快便辨认出这竟是书法名家欧阳中石的字帖,她捧着竹简逐字读去,顿时是喜笑颜开。 见陈白起认真地观摩起来,公子沧月则眸露温存地看着她。 暖暖的阳光从窗棂洒入,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香甜而温馨的味道,那叫,温柔。 她看字帖有多仔细,他看她,便有多投入。 “心悦乎?” 喜欢吗? 陈白起下意识答道:“此乃欧阳先生的绝版,自是悦之。” “它能够取悦陈三,倒是值得一送。” 陈白起闻言,惊讶地抬头:“这送我?” “君不妄言。”公子沧月似笑了一下,但笑容太浅,似风过无痕般,转瞬即逝。 陈白起自感他这样说必有后文,遂迟疑地问道:“公子……可是有事要交待白起去办?” 公子沧月一听这话脸便黑了一半,顿时亦有些气馁。 她认为他的“讨好”只为有所图谋? “罢了,你且无回去吧,我尚有正事需处理。”公子沧月板着脸摆摆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此事不易操之过急,还是待下回再从长计议吧。 而被赶出来的陈白起简直如丈高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如果不是又让她去办事,他这又是留饭又是送字帖的,究竟意欲何为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身死香魂断(四) 姒姜带着骁将、飞羽跟策士等陈家军出了丹阳城之后,除开一开的紧密联系,至后便一直都没有与陈白起联络过,此事十分异常,陈白起心知定然哪里出问题了。 她强行按奈住冲动行事,只欲出行宫,却遭得行宫守卫的阻扰,说最近丹阳城中正在清肃乱党余孽,为了她的安危着想,公子沧月暂时让她待于行宫,不可随意行动。 于是,陈白起被人用温和却强硬的手段给“请”了回去,她一时之间心中五味杂阵,面色泛冷。 她决定去找公子沧月,却不料于半途之中遇上了孙鞅。 孙鞅一身蓝染博衣敞袍,名士风流姿态尽显,他眉目温和,映初着轩廊后的荣灿花蕊傲阳夜雪,更显慈和可亲。 他手捧着一叠竹简,简面墨迹未干,正趋步而来,于拐角看到她,倒似有一瞬间的惊讶,只是陈白起心中凉凉一晒,却瞧出些别的意味。 行宫路径千百条迂回幽径直线不可测,他偏就等在她去找公子沧月经过的唯一路径之上,在她被门房婉拒之后,不偏不离,不早不晚,这可不像是意外偶遇。 陈白起亦装作没有看出什么明堂,她上前行礼道:“白起见过孙先生。” “哦,是陈姑子啊,刚漏了些重要卷宗便回来取,却不料遇上陈姑子,陈姑子今日没有出去?” 陈白起不知他是不是明知故问,却仍温和答道:“末曾,白起听闻近日丹阳城内似不太安稳?” 孙先生露出恍然之色,道:“其实并不碍事,只要带够人手陈姑子亦可外出。说起来,也是主公太紧张了,为了迎接齐国的西华公主与齐国婚御使,便着手加紧丹阳的戒备,不允许让丹阳在这期间有任何意外。” 陈白起一听这话,却是一愣。 齐国的西华公主? 她微微偏了偏头,只觉从湖面上折射过来的水色阳光,有些刺眼。 陈白起喃喃道:“莫非楚齐两国打算……” “嗯,两国将在近期媂结联姻,这是楚国与齐国的大事,昨日早朝时便已决定下了,莫非陈姑子不曾听说?”孙先生讶异。 陈白起弯唇淡知,便是摇头。 从她的神色上来看,即便是老谋深算的孙先生亦瞧不出什么情况。 这姑子的道行修得越来越高深了,连他都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这种能将自己的喜怒哀乐不形于色之人,十分可怕。 孙先生深深一笑:“想来定是主公担心陈姑子会多想,但以老夫来看,陈姑子自是深明大义之人,倘若得知主公与西华公主联姻之事,定会为主公感到高兴的。” 陈白起淡淡道:“感情之事,倒不是仅凭‘深明大义’便能够心甘情愿的……” 孙先生猛地盯着她。 陈白起没有看他,她的话未完,便接着继续道:“不过,公子即将为楚王,他的婚事的确乃楚国大事,若孙先生是问白起对此事的想法,白起的确会替公子感到高兴的。” 她抿唇一笑,但似真的替楚沧月感到高兴似的。 孙先生听了这后话,这下才松舒开表情,心中如放下一沉澱澱的石头。 无论这话她是真心还是伪虚,但至少她表现得没有那么不识大体。 见她到底是一个明事理之人,孙先生决定将话说得更深入一些:“陈姑子,想必你已知公子心怡于你吧。” 问这句话时,他的眼睛一直牢牢地盯着她的表情,似乎不打算放过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 陈白起但笑不语,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这话接与不接,问题都不大,她知道孙先生是有话要讲。 孙先生见她如此平静,突然觉得自己对她说这种话有些无理取闹,但为了主公,他却不得不将丑话说在前头。 “陈姑子,倘若让主公纳你为姬妾,以你之才,以你之气度,倒是有几分折辱于你,但若立你为王后,你之身恐怕又当不起楚宫这份责任啊。”他语重心长道。 孙先生未有说完的是,如她这般聪慧且智勇双全的姑子,倘若放在后宫,若是心野不驯,王后稍少些手段便治服不住,于主公的后宫必是一场灾难,况且主公的心还只在她的身上。 主公需要的是一个贤惠大度的王后,而非一个于朝政上足智多谋的王后。 “孙先生的话,白起醒得了。” 陈白起知他是在提防着她未来与齐国的西华公主争宠,这完全是没影儿的事,但她亦不打算与他争辨,因为他既已认定这事儿,而她亦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自己无辜,自是争不出个什么结果的。 “倘若先生无事,容白起先行告退。”陈白起屈膝矮首,向孙先生行了一礼后,便越过他径直朝前。 孙先生与她错身而过时,便转过了身,他盯着她的背影,于心底无声叹息。 他终究是恶语伤人了,人道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这样的姑子,他真不愿意与她走到最糟糕的地步。 ——倘若她能够时刻谨守本份的话。 —— 话说另一头,平陵陈家堡的陈孛在收到陈白起的飞鹰传信后,展开信帛一浏十行,待看清楚信中内容时,整个人都懵了。 他拿着帛信反反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表情复杂得难以描述,一时喜,一时悲,一时诶叹,一时惆怅。 午后,他放下手中信帛,不传午膳,直接召集了陈家堡所有仆伇,令他们立刻收拾好一切,明白,他等准备启程回丹阳。 众仆闻言,顿时哗然,但见陈孛神色焦急,似一刻都等不了,便立即着手整理。 而陈孛依旧捏拿着陈白起传来的信帛,他夜不能寐,两眼呆滞望着上方,他想不到,他有生之年,终于能够这样堂堂正正地重归故里了,当时他被迫离开之时,是带着一身黯然与感伤的,他以为他此生或许会埋骨它乡,却预料不到,他如今却凭得娇娘的光,能够荣归故里。 此番只是因娇娘不顾自身安危前往疢蝼帮了公子沧月,所以才幸免陈氏一族被前孽余党这个罪名迁连,他虽羞愧自己是借了娇娘的势,但到底对自家娇娘的能干,更多的是骄傲。 他家娇娇儿,就是能耐,只是,他如今却很忧心娇娘跟公子沧月两人的关系。 即使如今的公子沧月即位楚王,身为权倾的霸王,他仍旧不太愿意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他希望娇娇儿拥有这世上姑子最令倾羡的婚姻,虽说嫁给楚王自是一桩荣耀,但他曾为官时,便了解身为后宫之人便必须接受王之雨露均沾,大度而容忍,随时承受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他的娇娇儿,他百般宠爱呵护,却是不愿意被人这样糟蹋的,哪怕于别人而言,这是一件天大的美事,但他偏就看不上! 将来娇娇儿的婚事他早已打定主意,就招一品貌皆好的佳婿,将他搁在眼皮子底下,倘若他待娇娇儿极好的话,便罢,若不好他亦有法子整治他,总归是不会让他的娇娇儿吃了亏去。 就这般胡思乱想了一夜,第二日朦朦胧胧起身时,突然忆起陈娇娘离去时曾留书给他,提过一句让他若有事可前往圣阳湖寻相伯先生求助。 如今他准备拔家离去,倒不好就这样不声不息,于是他特地让仆伇赶车,去了一趟圣阳湖,相伯先生私下帮助娇娇儿良多,他与娇娇儿这趟去丹阳,亦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够回来一趟,因此他特地前往向相伯先生告辞。 这趟请辞倒也凑巧,相伯先生正在茅庐当中晒草药,而小童则于一旁打下手。 陈孛颀喜,他让仆伇于篱笆墙门外等待,独自入院。 相伯先生煮来清茶侍客,陈孛想起当初公子沧月前往拜访相伯先生时别说有茶相待,更是吃了一个闭门羹时,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这倒是他第一次与相伯先生正面相见,他一时便被先生的龙章凤姿给看呆了。 这相伯先生竟长得如此之好,还如此年轻,这却是他没有想过的。 先前大多数人只称赞其虚怀若谷、百龙之智,但鲜少人会形容他的长相跟年龄。 面对这样的传奇生物,哪怕陈孛有些心性,亦会感觉到紧张,他就纳闷,娇娇娘怎么就能够跟这位先生相谈甚欢呢。 要说相伯先生摒弃了那副病弱的绝望姿态,倒真当得起一声赞神仙似的人物。 听完陈孛阐述来意之后,相伯先生并无意外,他似乎早知如此。 相伯先生只说替他卜卦一次,算是替他与陈白起此趟前往丹阳送行。 陈孛早知这相伯先生乃高人,能掐会算,得他一卦,真是三生有幸,顿时再三感谢。 相伯先生让小童准备,一柱香后,相伯先生对算出来的结果,却是神色一变。 相伯先生迟疑片刻,方才道:“某正巧亦要前往丹阳一趟,若陈堡主不嫌,可与你一道。” 咦?他方才跟他请辞时,他并没有说要去丹阳,眼下怎么突然就要去丹阳了? 陈孛总感觉相伯先生的表情不太对劲,问题明显出在他刚才衍算的结果中,可见先生不愿详谈的模样,这一下他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他坐立不安一阵子,只问一句:“先生,这卦,可是关于吾儿娇娘,吾儿于丹阳可会有事?” 陈孛不蠢,相反他极其聪慧思捷,他一下便考虑到,他不认为,凭他跟相伯先生初次见面的交情,他遇卦相会动容成这种模样。 除非,此卦所显示的内容……是关于娇娇儿的。 陈孛因心绪动荡过大,两眼充红,神色十分焦燥。 相伯先生见他如此神思紊乱,倘若不回他一二,怕是会因多想而癫狂神伤。 他让小童再去沏一壶安神茶,表情凝重而忧虑道:“倘若某说,若这趟吾等去迟了,她便有可能会……香消玉殒,陈堡主可信?” 陈孛一听这话如遭雷殛,脸上的血色瞬间便褪去,整个人便腿软一般跌坐于地。 —— 丹阳。 陈白起从孙鞅口中得知了楚、齐两国联姻之事,并没有其它特殊的反应。 她仍旧准备去找公子沧月,只是最近找他,总是落空,但守卫却说,稍晚时,楚宫便会派人带陈白起进宫,说是公子沧月吩咐的。 陈白起决心要见他,自是耐心地等待着。 戌时,来了一批宫人,他们抬来各种华服美衣,头饰珠宝,替陈白起盛装打扮,陈白起抗拒,宫人们道,入楚宫太随便便是不符合规矩。 于是,陈白起便随他们去了,他们特地给她换了一身华美迤逦的宫装,珠钗盘髻,面施精黛精妆,倒是将那个一向打扮得中性化的陈白起,化成了一个风华正貌的美娇娘。 入宫后,宫人们便尽散去,只留一位女官替她引路。 此时,沧月公子凭栏望着天空,戌时过后,便下起了小雪,见满目琼玉飘坠,他想着即将进行的事情,不禁心情大快。 雪起先下得绵密快速,不多久地上就起了一层白,但隔了一会儿,却又飘飘逸逸,似晶莹白皙的玉蝴蝶般点缀着空气。 沧月公子于楼台凭栏望向不远处湖泊上架立的曲折走廊,忽见遥遥垂花门外走进一个人来,她淡蓝色外衣裹身,衣上氤氲得水画似得纹路,因冬日严寒,肩上披着一件紫狐披裘,因廊檐遮挡,她并没撑伞,风雪随风而飘过她的发,她的衣,她就这样洒脱自在、不疾不徐地步过雪中。 她洬流而上,夜幕降临之际,鸦青色的天幕,不远处宫殿突现的霓虹闪烁敷展,与这波光粼粼的湖面构成一幅流动的靓丽画面,如此美人、佳景、良辰,意境绝妙,赏心悦目。 第一百一十八章 身死香魂断(五) 陈白起踩着飘落于玉木廊界的碎雪,发出噗哧噗哧的响声,她这是第一次入楚宫,却觉看惯了天遥地阔的平荒境野,再看这楚宫的山水淼意,绿柳枯黄白霜掩,五色昆仑独瞑妍等景色,只觉楚国最美之景独占于这处。 本来入宫时焦躁与森郁的心情,也渐渐放宽了许多。 之前引路的宫人识时机,早已退下,让她沿着水廊直走,她想,公子沧月定已在不远处等候了。 拐过宛廊,她下意识抬头,一时,一阵夹着晶莹雪花的风,吹亮了她的眼眸,令她眼前变得通透一片。 只见不远处一棵万年摇曳的紫樱树下,众芳摇落一地紫烟花瓣,暗香浮动月黄昏,落座于紫樱树之中乃一座宫殿式的二层楼幢,飞檐翘立,似风起展开的白色鹤翼,如此优美而凛冽。 楼身乃火焰般的朱红,而飞檐却则玉鳞般的雪白,远远望去就像一条白龙起伏逶迤盘蜛于紫樱粗虬的树干之上,垂须酣眠。 二楼之上,一身紫袍修长的公子沧月,凭栏而立,他望着她的方向,眉眼似晕染般模糊,唯见那玉铸般魅冷魔幻的轮廓,就像亘古不变的驻守。 陈白起捡梯而上,却发现这座楼轩竟无人看守,她左右环顾一下,的确既无护卫亦无宫人,这说明公子沧月打算单独与她相处,她沉吟片刻,方推门而入。 门没锁,自然不会锁,只是轻轻地闭合着,她很轻易便推开了,楼内摆设典雅而空渺,倒像是沐夏般轻盈质感,而非冬日的暖馨和美。 寻到楼梯位置,她入楼后,便也不耽搁,直赴二楼。 楼阁之上,公子沧月早已等候多时。 陈白起掀开雨花垂晶珠帘,便看到在无顶楼阁,临栏的位置露天布置着二人席位,此时细雪飘渺,已不可察觉,只偶尔飘来几羽。 席上有炭炉煴暖着的清酒,酒香四溢,白雾清熏,还摆着各类精致小食,以妩媚的花蕊点缀,席旁则摆着一把琴,琴侧香鼎紫意雾绕袅袅。 而此时,公子沧月则坐于琴前,撩琴轻拨,那时不时响起的清音,幽泉自山涧叮当流出,尘缘中琴声,月皎波澄,神怡心旷之际,耳边一阵微风忽起伏,如远处传来缕缕琴声,悠悠扬扬,一种情韵却令人回肠荡气。 倒想不到,他的琴音亦可称技。 一曲之罢,公子沧月悠悠抬眸,那一刻,他眼中有一种很深刻亦很令人心惊的神色,就像一个深色漩涡,不断地吸入。 陈白起一怔,只觉不该看的,只是眼睛已被他牢牢吸附住了,却是难以移开。 “白起较往日,倒是迟顿了许多。”他启唇,声音清清冷冷的,似雪,又似梅,扑着香,带着寒,却令人迷恋这幻听。 陈白起眨了一下眼,那扑扇一下的睫毛,像某种毛绒绒动物的毛,倒是令公子沧月心中一软。 “还不来坐下?”他斜睇着她,眼中的笑意一转即逝,便朝她招手。 陈白起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指她兀自站着,光顾减听琴音,忘记找坐了。 她失语一笑,得他取笑,便朝他的方向走去,面上虽从容而镇定,只是内心的脚步微稍有些踌躇。 她心底谓叹,总觉得,她若是这样毫不犹豫地靠近他,会不会很快就会被这种“糖衣炮弹”“风雅美骨”给彻底攻陷。 入席坐下之后,虽说露天敞风,但意外这位置并不觉得寒冷,反而有一阵暖意包裹着舒适。 她眼光瞥移向桌几上的那一炉被炭火煴得发烫的酒壶,这酒壶乃铜制,底下被烧得通红,壶盖处阵阵熏香的酒意则喷雾般飘洒四周,令这香冷的空气暖馨了许多,不一会儿,沧月公子放下琴,亦过来入席。 她便欲伸手取酒壶弯耳把斟酒,却被另一只修长玉白的手先一步夺了去。 陈白起定了定,抬眸看去。 这手倒是长得好,养尊处忧,堪称手中国色。 “今日所有事,你毋须动手。”公子沧月感受到她的目光,便淡淡道。 陈白起笑了笑,便垂落视线,但见他拿出一块干净的麻皮帕子握在弯耳把上,将热得咕噜直叫的酒壶提起,将热酒先后倒入她与他面前的青铜爵中,她因低着眼,一时爵中一股香甜的雾意便朦胧熏热了她的眼睛。 陈白起到底是从人人讲求平等的现代而来之人,虽知由公子沧月来侍候她此举不可为,被人知道定是一项尊卑不分的罪名,但到底还是没有土生土长之姑子面对此景的唯唯诺诺,惶恐不安。 “公子,今日是否有什么喜事?”陈白起含笑而问。 公子沧月喜欢看陈白起笑,哪怕很多时候她的笑只是形式上的表情,但偶尔露出的一丝真心笑容,亦能够让他珍藏许多。 他想,这或许便是真的将她放在心上了吧。 他示意她举爵,面色亦因此景此人,而酥软柔和许多:“哦,何以看出?” “这暖席闲逸,饮酒弄琴,便可见心情十分顺畅,若抑郁者,可弹不出那般高山流水的琴音。”陈白起笑着举起爵,与他对饮。 她淡抿了一口,此酒倒是比较清淡,还夹带着一股清甜的果香,想来是怕她不胜酒意,故意挑的一款适合她的酒吧。 公子沧月若有所悟道:“如此说来,的确有一件喜事。” 陈白起脸上的笑一顿,不知为何,一听他说喜事,突然便想起不久之前孙鞅跟她说的,他与那齐国的西华公主联姻之事,便意明不明地浅笑了一下。 “如此,那得恭喜公子了。” 公子沧月不经意听出她话中的意有所指,略感狐疑,他道:“白起,知道是何事?” 莫非她知道了? 陈白起心底冷晒,这件楚国上下都快知道的事情,他倒是还要对她卖起关子来。 见陈白起缄默,公子沧月倒是没有继续追问,他换了一个话题,道:“白起,你为楚国数次立下了大功,如今该有功之臣都得到应有的赏赐,只有你身份特殊,不便明着嘉奖,可你若想有什么奖励,即可与我讲。” 陈白起一听这话,心忖,这次赴宴莫非是赴的是功臣宴? 她抬眸,一双乌黑杏眸半掩,似有无尽的神秘隐藏其中,如夜色星空,她小心翼翼道:“什么样的奖励都可?” “自然。”公子沧月手中有一下无一下地摆弄着的青铜爵,眼睛却一定盯着她。 陈白起弯起唇角,举爵抵唇,却顿了一下,隔着酒色雾意看向他:“那便请公子遵守先前与白起的约定,与我契约吧。” 公子沧月一听这话,心中无不失望片刻,他将爵中酒一饮而尽,转过头,淡淡道:“此事明日后日,哪日都可,但这是约定,并非嘉奖,因此你可再提一个要求,无论、于私都可。” “于私”两字,不知为何陈白起听他念得特别地重。 陈白起一时闹不懂他究竟意欲为何,便试探性地婉拒:“白起于愿足矣,不敢再贪求。” 公子沧月哐地一下放下酒爵,面色带了几分厉色:“你不妨贪求,本君亦当满足于你。” 看来他是认真了,连“本君”的自称都郑重拿出来显摆了。 陈白起见他对自己再三地相劝,心中一时只觉好笑。 这完成要求的人乃是他,哪有人这样使劲地怂恿别人提要求的,好像还是提得越难越好似的。 陈白起古怪地瞅着他,他今日一番行为,倒是颇为奇怪,哦不,应当是从好几日前起,他的举止行为便开始怪怪地,令人摸不着头脑。 他一直避而不见,却总是托人给她送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有不知道哪一国供献的稀奇宝物玉石,亦有哪一国朝供的华衣美服,还有一些上好家具摆设,甚至还给她送过一些毛绒绒的可爱小动物。 她其实对这些东西都没有什么兴趣,不有够谢辞的她都收了,完整地放在房中,只是小动物什么的,就恕她接受不能,她可不会养这种脆弱而娇小的生物。 她曾一度奇怪,他这种种的送物行为……倒有几分像是在刻意讨好她。 陈白起连饮几口酒,原本一路走过来被吹凉的身体,已经重新暖洋洋的了。 见公子沧月态度如此坚决,她再拒绝倒是有些不知好歹了,于是她便想了想,现今她到底还需求些什么。 最终,她有了想法:“既然公子如此慷慨大方,白起再推辞倒显得矫情了,白起醒起,确有一事想与公子商议。” 公子沧月紧紧盯着她:“但说无妨。” 他知陈白起早已对他芳心暗许,只是一直顾及两人身份的差距无法得以实现,如今他给她抛出一个这样大的诱饵,想来她定会把握机会提出让他娶她为夫人的要求。 倘若她真的提出来的话,他想……他定不会推辞的。 白起斟酌了一下言语,有些莫名其妙他眼中那灼烫的……期待,她与他对视半晌,表示……看不懂。 既看不懂,便罢了。 陈白起转过开,继续她要讲的事,她首先酝酿了一下情绪,表示为难道:“想来公子定知吾父当初在祖父逝去后,便是得势的叔伯一家故意挑了一个错处,葬送的官职并剔除了陈氏族谱,贬为一名庶民流放平陵县,这件事情,一直是他的一个心病,因此,白起可否请求……” 第一百一十九章 身死香魂断(六) 听到此处,公子沧月对于陈白起的新“诉求”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顿色神色郁淬地打断她,道:“此事不难,丹阳陈氏一族如今困陈冀南一党叛逃楚国迁连,如今凋零,陈父少时便被当朝翰士推崇乃出士之才,当年他与中和提议的亲密引水渠便是一项至今令文人士子称赞的政绩,将来返朝于政途之上必不会默默无闻,本君将陈氏交于他之手,倒也放心。” 他的这一番推心至腹的话,无一不令陈白起感到讶异。 他喊她之父亲为……陈父? 这般自谦的称呼,以君臣相论,岂不是给乱辈了! 况且,他还当着她的面儿承诺,让她的父亲任陈氏家主,这岂非是明指他打算插手陈氏内务,直接干涉陈氏家主之选。 倘若是以前的陈氏或者可以提出异议与不满,可如今的陈氏早已外强中干,夹着尾巴在丹阳求生存,哪怕还敢与这个风头正势的新君作对。 顿时,陈白起已知他卖了多大一个人情给她,立起退席,双手伏手,额贴手背面,于公子沧月伏低一礼。 “白起与父亲在此,谢公子恩德。” 公子沧月让她不必虚礼,他正色道:“你与陈父皆于我帮助良多,此番乃我应当做的,因此你毋须于此道谢,你可再提一要求,只是这要求不可再论其它人,必须是你给自己提的。” 陈白起起身,再次入席,但一听公子沧月这话,顿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她思前想后,对于自身,还真没有什么特别要求了。 求功,她现下尚勾不着,硬要讲出来不过是为难他罢了,求赏,普通的玩意儿她又瞧不上,求职,她的身份与性别便是一项大工程,须得好好筹备一下如何空降上位,方便于公于私助主公称霸帝业,制横战国。 而这些种种,她若开口要求,倒是显得不合理数,不知进退了。 所以,她真正想求之事,还需自己努力方可,除此之外,眼下一无所求。 只是,怪哉,他这一再拿话暗示,是否是想要她提出什么符合他想要的要求呢?陈白起暗自揣度。 见她始终不愿与他与她之间的事,公子沧月一时之间,便沉默了下来。 此时,幽幽脉脉的天色已经彻底地暗了下来,而楼轩檐上,天上月钩银辉之光撒浇,远处的美景渐渐被黑暗淹沉,变得模糊而遥远,唯有紫樱树上散挂着的千盏琉璃灯笼着莹莹之光。 陈白起微愣,仰头一看,只觉火亮迷璀璨了双眸。 这番布置倒是别出心裁。 这时,她又察觉到那冷雾缭绕的影影绰绰湖面有了异动,侧过面看去,只见那不远处如冷硬黑石般的湖面,竟一点一点地生动、鲜活了起来,湖面上不知从何处飘来许多花灯,那装点栩栩如生的莲花灯,尖尖粉晕,白玉悄立,随着水波而轻漾融入一条玫色光河,远远看去,溪水被照得波光粼粼,水光一闪一闪的,像是夏夜一颗颗闪亮的星辰。 陈白起不由得站了起来,凭栏而遥望,折射着那一片皎洁的光,目光清亮而瑰丽莹变。 从她所站的高处望去,只觉眼前的一切美得令人恍神。 就在她被这副美景迷惑住眼睛的时候,不知何时,公子沧月从她身后方,伸臂便抱住了她。 陈白起娇小的身子被他整个搂入怀中,感觉他呼吸时那冷魅的气息拂于她耳畔,她僵了一下,便挣着,却听他用那低沉磁性的声音不重不轻地喝了一声:“勿动。” 陈白起被镇住了:“……” 这霸道的强盗! “白起,我亦不与你再兜圈子了,这些日子以来,你可懂本君对你之心?”他故作语气很稳重平淡,但那紧紧锢住她双臂腰身的手,却不知觉地收拢用力,仿佛这样做,他就能够将她牢牢锁在身边,不让她离开他半步。 陈白起一听这话,方才看美景的心情一下便荡了下来,她眼皮一跳。 “你曾与我患难相交,生死与共,一路走来,风云变测局势谲变,但因有你的一番倾力襄助,相护相伴,我方能够坚持下来,你为我所做的的一切一切,我虽从不曾挂于嘴边,皆一一记念于心,从不曾亡,如今我只想问一句,你可愿与我从此福祸相依,荣辱与共,共携此生,倘若你肯,我楚沧月此生定不相负。” 他将她拥在怀中,那颗激烈跳动的心脏于寂静的夜晚中异常响亮,他的容颜昳丽异常,美得灼人。 陈白起偏过头,只一眼,只觉眼睛似被火熛了一下,却是不敢与其对视。 他的话,令她震惊,亦令她……不知该如何反应。 果然,一切都偏离了原先设定好的轨道。 系统:公子沧月邀请你“自荐枕席”,同意/拒绝?提示:选择“拒绝”项,将有百分之五十几率掉好感度。 她只想好好地当一名谋士,谨遵本份,却不料得主公如此“赏识”,就想直接给收入后宫了,这可与她一开始的初衷相背啊。 她刷好感度时不予余力,是因为这样她才能够得他信任,发挥能力与提出谏议供他采纳,可却不料弄巧成拙,令他对她心生它意,倘若她便这样入了他的后宫……她一时想到前景,不禁面色发苦,口中却不识滋味。 见陈白起久久缄默,公子沧月抿紧了唇,令她转过身来,他对她说出那样一番深情的话,并非情至浓时脱口而出,实则他早已腹稿多次,他不擅长与姑子谈情说爱,再加上面皮薄,内心早已是忐忑不安,他面上的那一抹胭脂红,亦不知道是被那远处的灯光映射还是因为心中的不自染红的。 只是,他这人一向坚毅,既已下定决心,便是有再多阻碍与不确定,亦绝不犹豫退缩,所以,哪怕他此刻早已不安紧张得冒汗,他亦想看看她此时的表情,想看看她的眼睛。 他低下头,本是极亮的眸光却在触及陈白起时,一点一点被湮没,只见陈白起不见任何喜色羞红,面色反而有些苍白,唯有一双子星般的乌黑眸子极亮,极冷静。 不知为何,沧月公子心中莫名一痛,他咬紧下颚,就怕嘴里质问斥怒的话会脱口而出,只想好生问问她,他的表白与爱意有如此可怕与可恶吗?值得她露出如此可恨的表情来辱辱他! 只是,到底他又不舍得凶她,责备她,恨不下她,他便只有对自己狠下心来,他眸色由暗转阴,假装看不见一切,用力压向她。 就在他的双唇准备印上她的之际,却被一只冰凉的手给挡住了。 “公子,楚、齐两国是否正准备联姻?”幽幽的声音从手的另一头传出。 陈白起到底还是选择了——拒绝。 楚沧月表情一滞。 陈白起放下手,只觉他双唇留下的余温有些烫手,她蜷缩起指头,为难地抚额:“白起之心性实则并非小气之人,凡事皆可量商亦乐与人分享,却唯独有一样,白起却是想要独藏的,那便是自己的夫君。” 楚沧月本来想问她是谁告诉她这件事的,却不料听到她说出这样一番话,顿时面色发青地盯着她。 天下姑子芸芸,何人胆敢对一国王君提出这种要求? 这分明只是变相的拒绝! 她竟会拿这种荒谬无稽的借口来拒绝他?! 系统:公子沧月对你的好感度—5。 陈白起之话不可谓不忤逆叛道,且还当着一国之君说什么“独藏”狂妄之言,这完全是失了妇人的本份。 见公子沧月震怒,陈白起顿时面露苦笑,她迟疑道:“白起当真不适合公子,这一点,许多人都看得比公子清楚啊。” 比如孙先生,比如陈父,比如大多数人,甚至包括她自己。 公子沧月拂袖,狞笑一声:“适与不适合,这还轮不到尔来评断!” 陈白起垂下眼,觉得如今还真是进退两难了。 “若论出身,白起要不起公子,若论容貌,白起亦配不上公子,所以——” 她这番自贬的话如何能够说服得了公子沧月,他见她一再出言推搪,此刻一扫先前的好心情,只觉他精心布置的一切皆是那般刺目刺目,他满心阴翳愤怒,口不择言道:“要与不要,亦轮不到尔来决定!” 陈白起愣了一下。 她见他如今完全听不进她的话了,而他对她的“专断独行”倒令她有几分心惊。 他何时变成这样了? 她沉吟了片刻,抿唇道:“方才公子让陈白起提的要求,陈白起如今已经想好了……” 已知她准备说什么的公子沧月,难掩心中的怒火:“闭嘴!” 陈白起没被他打断,语句不断:“白起想要……” “不准说!” “公子打消……” “本君叫你闭嘴!” 他一手掐于她脖子上,双目盛焰般通红一片。 陈白起被迫仰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她知道他会因为她的拒绝而生气,但她相信他,他如今只是暂时怒火攻心,等他冷静下来,绝非是一个以强权来强迫别人就范之人。 “白起,不愿为任何人之妾,哪怕是一国之君的夫人。” 第一百二十章 身死香魂断(七) 有些话其实换种场合并不算重,只看搁在什么时机,如眼下这种雷电交加的情况,公子沧月明显被激怒,她的这句话,无异于是一句“挑衅”。 而陈白起的话在冲口而出之后,她当即便觉自己的脑袋是否当机了,竟会选择这样无脑而冲动的言语,她虽懊恼了一瞬,但见公子沧月此时面色铁青,如吃人般的盯着她之时,心中不知为何突生一股想要反击的煞意。 此时的陈白起,并未发现自己身体出现的异样情绪。 想来如他这矜般受尽荣宠的贵人,能够这般不顾身份上的优势向她示爱告白,便已难得,要知如今的社会风气若是上位者私下看中哪位姑子,直接上门宣告便自可成事,在这种森严尊卑阶级的地位统治下,可没有问她愿意、或者他们家愿意的必要。 愿意,可活,且有荣华富贵可享,可若拒绝,却是全家俱亡的下场。 如何选择,可想而知。 只是,他这样贴心而舍下脸面的做法,却不想并没有得到她的丝毫感动,相反,却她换来她如此果断毅然的拒绝与绝情。 这令他一向高傲的自尊受挫,更令他一时无处适从,他一直认为陈白起对他是有恋慕的,但如今她却翻脸无情,一切与他预想的完全不同,就仿佛一切不过是他在自作多情。 在种种矛盾冲击之下,公子沧月最直接的表现便是以强硬的态度来维持自己在陈白起面前,仅有的一丝尊严。 无论如何,他想确定一件事情。 他放开了手,极忍地屏住呼吸,缓声道:“你可是因楚、齐两国联姻之事而恼怒,方拒绝……” “不然。” “那你可是因怕他人言语而……” “非也。” “那是为何?!”公子沧月终于忍无可忍,一掌拍于栏杆之上,赤目怒吼。 老实说,陈白起对于这种拒绝上司示爱的运作还不是很熟练,说绝对了便是将人往死里得罪,说含糊了,却又是在绵糊人迟早还是得面对,因此,她才感觉到进退为难。 “公子如今因酒气上头,尚且不冷静,此事待公子冷静下来,我们再谈吧。” 陈白起见他气势汹汹,只觉酒气熏人,她眸底赤光一闪而过,转瞬便觉胸腔一阵难以压抑的暴佞似要破口而出,她不欲与他起争执,亦觉今夜行事冲动得不能自已,她只觉古怪,便下意识想躲避暂离。 然,公子沧月却倏地伸手攥住她的双肩,他见她竟掉头便走,只觉神魂欲裂。 “站住!陈白起,尔当本君乃何人?倘若今日你胆敢就此离去,本君……” 陈白起肩部一痛,只觉一股无名的怒意冲闯在内腑之中,她方才自劝的冷静竟已顷刻之间瓦解殆尽,她踅身冷笑,硬声道:“倘若公子一定要娶,那不妨就娶白起的尸体吧。” 公子沧月脑袋“嗡”的一声,最后的一丝理解绷裂断了,愤怒的心在胸中燃烧着,他恨声道:“你生若不从,那便死着留在本君身边!” 陈白起闻言,面色一僵,只见,不知何时,楼阁轩廊四下里外竟蓦地出现许多带刀侍卫。 陈白起环顾一周,回头,只见沧月公子那极白近乎透明的容颜上透出一丝诡异的红,眼底蓄盛的锐利怨怼汹涌得厉害,他盯着她,横眉怒目,神色张扬凌冽得几近妖异,倒似有几分不正常的激厉。 陈白起心中的疑惑一瞬,不容她神思,她便见那些侍卫正从上方冲上楼,准备将她缚膊动手。 陈白起自不可能原地不动,她立即反击,但只为挡退那些侍卫,不为伤人,她从二楼直接飞身一跃,跳落楼轩的台阶之上,但因着紫樱树上挂着的琉璃灯盏与不远处黑矅石湖面上折射的莲花氲光,她的身影无所遁形。 她不知为何,竟在离开之时,再回头看了一眼那临栏而立之人。 他依旧是那般修长而俊美,遥遥如高山之独立,他身着一件紫色镶金边的袍子,宛如一块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玉人,即使静静地站在那里,亦是丰姿奇秀。 他就这般幽幽地回视着她,无波无澜,无喜无悲,面无表情,竟让陈白起完全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身后侍卫很快追击而至,陈白起并未多留,便穿廊而过,只是经凉风一吹,细碎的雪花贴面时,陈白起多少冷静了下来,但一冷静下来,她却霎时觉得手脚冰冷,整个人如游魂一般,苍白惊愕。 她方才到底做了些什么? 还有原先还好好的,怎么会一下便变成反目成仇了? 她想不懂,今夜之事,处处透着诡异与不合理,无论是她还是公子沧月,都好似变得不正常了。 就在陈白起躲入小梅林内避开侍卫搜查,失神细思的那一瞬间,不知何处竟一张大网兜头朝她头顶罩下,陈白起身体反应力不差,及时醒神,便举掌一顶,却又听见从林灌丛中的黑暗之中,传来异响,嚓嚓,极快的速度蹿出,数十条铁索链子如吐信毒蛇般缠住她毫无防备的手脚与脖颈。 陈白起颈间被缚,只觉空气一下稀薄起来,她感觉头上的大网开始收拢,而那些缠住她的铁索也开始朝几处方向扯拽,令她分力,无法反抗。 猝不及防被人暗算,且看来下手之势处处往死里整,毫不留情,陈白起定知此番定凶险万分,她半眸突变金色,将一身麒麟之力浇涛于一臂,脚下用力一蹬,整个人如螺旋浆一样旋转腾升,那突升的万均力道势不可挡。 只见暗处那隐藏的十几人就这样一下被她从黑暗之中给硬拖强拽了出来,陈白起掀开网,凝神一看,这些人统一穿着一身无标示的黑衣夜服,倒是一时之间辨别不出究竟是何方势力对她下此狠手。 那黑衣人见陈白起如此娇小纤弱的身躯,竟蕴含着黑熊般庞大的力道,一时都震惊莫名,他们利落从地上爬起来,见此波埋伏不成,便立即四下散去撤退。 陈白起眸色泛冷,自然不可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她立即追上去,但楚宫的小梅林夜间地形复杂,再加上这是陈白起第一次入宫,一时竟越追越偏,很难跟上。 只是,她在一白雪覆盖的红梅树下,偶然一瞥,突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心中震愣一瞬,脚步犹疑片刻,还是决定追上。 没找一会儿,便见不远处,一名浑身散发着淡淡冷漠气息的男子站在梅花簇丽之中,他一身青衣衬得其身形修长若竹,低着头,碎碎的刘海盖下来,遮住了清润而隽逸优美的眉目。 陈白起睁大眼,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借着微弱的月光,细辨别了一会儿人影,便捏紧拳头,试探性地喊道:“姐夫?” 他并没有应声,整个人沉默地垂着头,仿似入定了一般,感知不到外界的声音。 陈白起蹙眉靠近他,见他仍旧没反应,便伸出一只手轻搭于他肩膀上,却见他的身子如沙砌的一般化了,便软滑倒在她的身上。 陈白起一惊,连忙伸臂扶住了他,顺势朝他近在咫尺的脸看去,确没错,他的的确确是那个失踪已久的姬韫。 可问题是,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楚宫? 她探了探他鼻息,人还活着,只是不知为何陷入了昏迷之中。 陈白起刚抱着姬韫,周围的空气一下便萧杀起来,只见,从暗处不明方向各射出数支箭矢,陈白起一警神,心中早有预感与防备,她立即将姬韫挡于身后,她手一挥,便从系统空间内取出一柄长剑,手腕舞动,细密的剑花旋转,便尽数斩断了射杀她的箭矢。 只是暗处想杀的她的人,并不会因此住手,持续不断有人射箭,她一时应接不暇,倘若她一人尚可逃之夭夭,可是还要带着昏迷不醒的姬韫,却只能够尽量地躲藏,再寻求生机。 若是平日里的陈白起,鲜少人很够算计坑害得了她,但这次,她却莫明地感觉自己好像越来越不对劲了,先前感觉体力一阵潮热,就像有一团火压在心间,随时准备爆发,如今却是一块冰慢慢融化成水,将她的经脉骨髓都给冻结冰冷。 她感觉体内的真气已渐渐消失了,稍勉强提起来一些,但很快便又会再度消失,她手中的剑已逐渐失去了原有的威力,因此,转瞬之间,她的大腿与腹侧都被不同程度地射伤。 此时,陈白起终于醒觉,她已不知在何时中了毒,这种毒发挥起来效力比较缓慢,在她体内隐藏着,便是等着这最关键的时刻爆发,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陈白起想不通,她向来警觉,对药理亦有几分涉猎,进宫之前亦并无吃食用水,这毒从何处而来,另外,她来丹阳后一向低调隐藏,她自忖并未明面上树敌,何人需要如此处心积虑地杀害于她呢? 陈白起从系统中掏出她曾炼制的许多丹药,她并不知道自己所中何毒,便狠下心来,将凡是觉得能暂缓毒性的丹药都嚼吐入腹,然后背上昏迷着的姬韫,专挑偏僻小路,一路小心谨慎地避开后方的追杀。 不料,这毒药的效力却是越来越猛,连她的感知都麻痹起来,只见前方高大的灌树丛中挥出一左一右两柄大刀从她的腰间横砍而过,阻她前行之路。 等陈白起发现之时,已难以避开,她只得一手直掐一刀柄,反作力一掰,但另一面却顾不得,只见她动作间,左手臂被大钝砍刀鎋过几近断成两截,骨头断裂,只剩下一些皮肉挂着,猛一看去,只觉伤势重的触目惊心。 陈白起只觉一瞬,两眼发黑,痛得几近直接晕厥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身死香魂断(八) 陈白起重重地摔倒在地,冰冷的石板跟粗砺尖锐的枝杆,令她伤上加伤,面容上的汗与地上的雪水混着肮脏的稀泥糊在了她白皙的脸颊,令她如一个被撕碎的破烂娃娃一样残败不堪。 而一直昏迷不醒的姬韫因她不支亦翻跌于一旁,他似感应到什么迫切危急的事,呼吸急急喘喘,眼珠子于眼皮下急遽转动,睫毛根根悚立,手倏然握拳紧紧松松,却始终无法挣脱黑暗,睁开眼来。 陈白起鼻翼不断加速地张翕着,眼睑被汗水的咸意给浸湿,一片模糊泛晕,苍白干涸的嘴唇无声地蠕动了几下。 她勾唇笑了一下,却是一副笑比哭还难看。 为何偏偏一切都是发生在今日呢? 若非是替换上一身楚沧月送来的一身普通宫装,她何至于一身装备的攻击力跟防御力都大幅度降低。 若非是她因赴楚沧月之约,而失了应有的警觉性,何至于半分退路跟后手都不曾留。 若非放心楚沧月,她单独入宫应约,又怎会落入今日这狼狈的境地。 若非是拒绝了楚沧月的求爱,为躲避侍卫四处的擒拿,于楚宫中迷途难返,又怎会陷入敌人精心设计的陷阱之中。 ……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他也参与其中了? 陈白起猜不准,亦不想去细猜了。 她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脑袋,斜向一旁倒着的姬韫,他似乎在梦魇中,脑中紧锁,痛苦异常,她眸底的黯淡与麻木渐渐消失,却是明明灭灭,如烛火被风吹得动荡忽闪。 无论姬韫因何而在此,她都能够猜得出来,起因定是因为用要专门对付她的。 她若无牵无挂,倒是不好拿控,但凡人都有弱点,她的亲人是弱点,她的手足亦是弱点。 拿他来牵制她,倒还真是费煞了一番苦心。 这果然是一场蓄意已久的谋杀。 事情已到了最坏的情况,陈白起想让系统暂时让姬韫进入躲避,但系统却并无反应,想来这便是拒绝了,她明白是她强求了,系统从来便不收任何活物入空间的,哪怕是她,亦总是入睡或者昏迷不醒之后方能入内。 陈白起已顾不得会不会有人在暗处监视了,她撑臂爬了起来,假借阔袍的遮掩,掏出血瓶便咕噜咕噜地灌进嘴中,中型生命药剂一入身体便如一股暖洋融入体内,细细滋润修复着体内的病灶,可惜不能将毒素拔除。 待觉身体感知恢复一些后,她便一翻而起,将身旁的姬韫一把拽起。 她的一只手臂受创严重,哪怕是连灌了几支血瓶亦只是暂时止血,因此她只能够靠着一条手臂将他扯起,她俯下身来,将他托扯于背上,然后再“嘶啦”一声十接扯下装的裙摆,将其扯烂成条状,将他牢牢地绑在身上。 她冷笑一声,大把大把地拿出各种能够用得上的丹药嚼吧嚼吧吞下,拿袖抹掉脸上不知是汗还是血的湿濡感,打算奋力一博。 无论最终逃不逃得出去,她都不会在这里坐以待毙的! 她陈白起,死,亦会变成一根永远的刺,狠狠痛、惧在他们心中! 夜,黑沉得可怕,天上挂着的缺月愈发阴暗,唯宫廊走道与门槛的衔接处的灯笼高高挂着照明。 北面小梅林要内传来了一阵急促脚步声,只见,一名血汗模糊的面容的少女持剑疾驰而过,她身后追击着一群如狼似虎的人。 “噗”的一声轻响,利刃已经没入了一人的体内,那人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叫喊,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大了,静静地,静静地望着手中紧紧攥着长剑,面容冰冷而麻木的女子。 “鬼……”他指着她,只吐出一个字,便咽下了气。 陈白起用力地拔出了剑,因是正面迎敌,因此敌人身上的血喷涌而出,鲜红的,温湿的血就这么溅了她一身——如今,她头上,脸上,身上,都溅满了被她杀掉之人温热的血液…… 陈白起已记不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亦记不得自己这样持续杀人多久了,她好像不断地逃,不断地躲,却像兜转子一样,永远破不掉这个因她而设的迷局。 看来这暗中之人,想杀她之心甚重,不惜代价不惜人力,一环接一环,一波接一波,接踵而至。 她若非不断灌着血瓶跟体力剂,只怕早已脱力失血而亡。 只要她不死,屠戮还会继续。 此时,整个小梅林的空气都布满了血猩的味道,整个世界仿佛在颤抖,山崩地裂。 林中曾经一个个狰狞凶狠的生命化为乌有,他们有被斩断手脚,有人被割破肚子,有人砍断了脑袋,画面被好像千刀万剐一样,四处肢体崩裂着,躯干支离破碎,地上如修罗地狱般可怖,而整个天空则被血光吞噬。 陈白起手中的剑已斩得缺刃,系统包裹内这么久积攒而来的血瓶已尽,丹药已尽,体力剂也尽了,可她就如同一个不知疲惫,不知疼痛,永不泯灭的鬼魔一样,血红的手,冰冷泛着金光的眼,迫不及待地将一张张阻挡在她面前的脸孔躯体给碎辗、撕破。 她脑中早已失去了理性,只剩下失控的杀戮的…… 如此漫长而智暂的一夜,终于将从深沉的黑,破晓了。 于天水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红霞,红霞的范围慢慢扩大,越来越亮,楚宫迎来了初阳。 一夜寒流与冷月以及凝结于梅林的霜花,经山峦中升起来太阳一照射,就像魔镜一样,散发出奇诡的光辉。 山前山后,山左山右,是透着清香的树、烂漫的山花和飞起飞落的鸟儿,那蜿蜒在林间霜雾,被风吹拂得起了鱼苗似的波痕。 陈白起冲破了小梅林,来了湖泊柳岸边,恰巧初升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入她的眼中,这时候发亮的不仅是太阳,云与湖水,连一身阴霾翳沉的她,也成了明亮的了。 她如一具血人般丧失了感知般站在岸边,她身后是无限美好的瑰丽晨景,而她的面前,却是十八层地狱般血腥可怖。 一边极美极纯极光明,一边极丑极恶极黑暗,两相冲突对比,愈发衬得陈白起于界限中的身影诡谲而妖异。 她将姬韫解下,放于垂柳树下,脚步一踉跄,整个人已恍恍惚愡。 这时,湖水之中突然哗啦破水而出十数矫健人手,他们每个人手持一柄三尖猎叉,他们分别瞄准她的手臂、腿脚,腰腹,用猎叉狠狠刺入她的躯干之中,那三尖猎叉尖头带着倒钩跟尾柄衔锵着索链。 这本是设计给猎户渔人用于猎杀大型兽鱼的,这种三尖猎叉一旦刺中骨肉之中,便会牢牢嵌入血肉之中,非轻易能够拔出,一旦妄图拔出,必定会整块肉骨一起拔除不可。 便是这样,他们将陈白起控制住了,再将她整个人牢牢封锁住,利用树干吊在半空之中。 此刻的她,手不能动,身不能移,她脑袋无力地垂下,原本的发髻早已散乱垂下,发上全是染上的血,那猩红的血便顺着她的面颊轮廓滴答滑落。 此时,她已是气若游丝,无力回天了。 但杀人们却依旧谨慎如一,那小心翼翼的步伐,与紧张担忧的靠近,无一不显示他们早已被陈白起那妖魔化的形象给惧破了胆,哪怕她如今早被制服,他们亦是胆颤心惊,担心她还有余力反扑。 陈白起动了动脑袋。 底下的人顿时一阵倒吸冷气。 她似嗤笑了一声,缓缓抬起头,她此刻的脸完全不能看,苍白如鬼的神色,猩红的血液涂满一脸,唯有一双眼睛,却是极亮极黑,但却怎么看怎么瘆人。 “咳咳……难道……我如今已这般模样了,你……还要藏在暗处……不愿意露面吗?”陈白起边说边咳血水,声音已断续难继,沙哑破音了。 一直于暗处之人闻言,叹息一声,方慢慢踱步而出。 他一身青衣博服,外罩青狐裘大衣,根根发丝梳得整齐严苟,面容时常带着三分暖意之笑,美须长髯,看着像一名与世无争的好好先生,但唯有一双世故而精明的眼睛,出卖了他的野心跟抱负。 陈白起看着走出来之人,神色僵木了一瞬,等一连串被她忽略或者连贯不起来的事情终于汇成一个完整的画面时,她方面露讥嘲,神色一片死寂。 原来幕后之人……竟是孙鞅。 恨她,一定要除她而后快之人,竟会是他。 “姬韫……咳咳,原来是被你抓走的,难怪……” 难怪如此轻易便让姬韫失了防备,若是他,自然能够轻易办到。 孙鞅见陈白起如今已是板上鱼肉,便亦不隐瞒,道:“确实,他当初去疢蝼找你,却最后被我的人哄骗先来了丹阳。” 陈白起看着他:“目的……便是为了让我担心,然后再调走我身边的兵马,出外寻找他?” 孙鞅似不敢与她此刻的眼睛对视,他温声道:“陈姑子,你其智如妖,且总会一种诡异手段,你能够入阵却不受阵法影响,且懂得练兵之道,那样一支山野之民竟于短短几月变成了你手中的一支精兵,还有你能够随便出手的武器,几千件兵器竟随手便能够拿出来,你所做的事情每一件都令人不得不认为,你背后是否究竟隐藏着什么重大秘密。” 他的话,已是在袒诚,他必杀她的理由。 “所以你要杀我,是怀疑我别有居心……咳咳,还是怀疑我背后的重大秘密,是与其它几国有联系?” “倘若你愿意将秘密告知主公,我并非定杀你不可,可你一直隐而不讲,这对于主公而言,未勉不是一件重大的威胁。” 孙鞅一心事主,他是绝对不会允许如陈白起这样一个不确定、却又有重大能力影响主公的人留在主公身边,只因倘若她有异心的话,那时候对于主公,对于楚国,其威胁与祸害,可想而知。 “因为我强大,有能力……咳咳,所以……呵呵,所以你要杀我?”陈白起竟不知,他必杀她的理由,竟如此地可笑而荒谬! “你如何不知,这不是主公的意思呢?”孙鞅漠然道。 倘若主公只是一国公子,他或许并非定杀她不可,偏偏主公是即将登位的楚王,而陈白起既不愿嫁给主公,又身怀令人可怖可惧的深沉秘密,因此他不能冒险,宁可杀错亦不愿意放过。 他是给过她机会的,倘若她愿意入宫,以姬妾夫人的身份留在主公的后宫,不再干涉朝政之事遵守妇人本份,他或许会看在她过去为主公立下的汗马功劳份上,不会动她,若她愿意将她隐藏的秘密,向主公和盘托出,他更不会定要杀她。 可偏偏她一样都没选。 陈白起神色一窒,脸色更白了几分。 ——是他吗? 幕后想杀她的人,是他吗? 她如今失血过多,伤势过重,脑子早已不复原本的清楚跟理智,她已经不确实了。 她中了毒,唯一服用过的便是公子沧月亲自倒给她的那杯酒,而她亦是在他的邀约中中了埋伏。 她曾经以为,她对他隐藏了许多,她以为他不问,便是因为对她的信任,却不料所谓的猜忌便是这样一步一步累积成仇的。 如今想来,亦有可能是他并不相信从她嘴里得到的话,觉得还不如直接调查来得更准确,只是谁又料得到,她身上所发生的奇异事情,又哪里是光凭人力来调查就能够知道的。 她曾以为她隐藏得很好,可事实上,对于熟悉的人而言,她身上满满都是疑点。 可笑的是,她对他的信任有错吗? 如今想来,是有错的。 所以……对于她这样的不确定因素,他在功成身退之后,做出的决定,便是第一时间……铲除她吗? “果然这才是上位者的心胸,心狠手辣,眼中眨不得沙,我倒底还是……太天真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身死香魂断(完) 对于这次择主公,她确实太过于死心眼,蒙蔽了眼睛处于黑暗之中,光盯那一处光亮猛瞧,便是失了先机。 她将许多的主动权,都交握在他一人的手中,而自已的底牌却是一样一样地拿出来。 而她的被动,则顺利成章变成了她如今的“催命符”。 “陈、陈氏……陈家堡,你又当如何处置?他等与此事,怕是……毫无干系……”陈白起一字一字咬得很重,却慢,这样才能够将话清晰吐出,她口中的血沫顺着嘴角滑落,神色俱衰。 她感觉身上很冷,而面色因为寒冷而发白,眼瞳极黑极冷,像汇聚了她全部的生命燃烧着,虽然她这刻并没有像上次受重伤那般虚弱得昏厥过去,但是整个人笼罩着一股子濒临死亡的气息。 孙鞅瞥了她一眼,便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抚摩着衣袖摆上的凹凸粗砺纹路。 陈白起此刻手脚皆残,整个人像血人一般被吊于半空之中,极似油尽灯枯之色,哪有半分当初他在陈家堡第一眼看去,那风姿玉骨的风度俱佳的模样。 眼底到底划过几丝不忍,但一念及于他心中更重要的事情,余下的便更多的却是冷漠与坚定。 知她是担心她死后陈氏一族的下场,他亦不妨在她临终前发发慈悲,告知她想知道的事情。 “你到底是为主公立下了汗马功劳,因此,陈氏与陈家堡皆会安然无恙,甚至姬韫亦会一无所知地重新回到他原本的生活,而陈孛,倘若他能够用他的才智替主公好生地忠心办事,以后并非不会平步青云,有一番大作为。” 从孙鞅的话里挑,其实是有着很大的矛盾,而这种“矛盾”不能细思,当然陈白起一时听出了怪异,却亦没有那个精力去辨不清究竟他话中的漏洞存在着什么另有隐匿的问题。 “我……我能相信你的话吗?”陈白起死死地盯着孙鞅,因语气的激动,她苍白无色的脸颊奇异地泛起一丝红,那一丝红如腐烂的尸体上流出来黯黑冰凉的血,蜿蜒覆盖住了她乌黑的眼瞳,化成无尽幽暗可怖的深渊。 她如今什么都不再问了,什么亦都不想了,只要他给她一个承诺,便是绝不对她的亲人与家族出手! 孙鞅被那一样一双怨狠的眼睛盯着,只觉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不寒而悚。 陈白起勾唇一笑,苍白似鬼的脸,猩红干涸的唇,头上黏附着黑色潮湿的长发:“尔等不是皆视我若鬼怪妖物?倘若你敢骗我,即便今日我变成鬼,它日亦会重返世间,找尔等索命!” 她沙哑的喉中溢出一声笑,落入有心人耳中,却是听得人毛骨悚然,心底发寒。 如同给她起誓的狠戾言语感染一般,四周原本晴暖明亮的湖景亦在一瞬间苍白,并迅即漆黑一片,只见四周布满哭泣的鬼影,它们似被困于十八层地狱太无路可逃,灵魂惨厉尖叫,无论是明处的人还是暗处的人,只感觉视界内原本该坚信的事物慢慢溃动毁灭,地底爬上来重叠巨大的黑影,绝望地撕破着空气。 所有人一下都几近被这一幕给吓死了,一个个都瞪大了眼,恐怖又震惊地盯着陈白起。 如今让他们相信她是人,都不可能了! 若真是人,能够做到这样吗?! 陈白起被挂在白骨般腐朽的枯树下,沉重的身体被黑风鬼怪围绕吹动,衣衫湿透、微微摇晃。 陈白起在用尽最后一丝能力布下迷幻阵之后,眼中便彻底失去了灵力,她脸部肌肉向下收缩,努力从喉咙中挤出最后一句话,眼眶微睁,眼球无神地盯着不远处,或者更远的地方。 她眼神一点一点失去亮度,似想最后笑一下,但面部的肌肉已不听她的使唤,最终她垂下了头。 而四周诡异阴森可怖的景象在陈白起死了之后,便逐渐恢复了正常,所有人茫然慌乱地瞠大着眼,呼吸急促,这下才发现自己早已湿了一身冷汗。 面对这样一个必死之人,他们竟觉得比面对一群穷凶尽恶的歹徒更为可怕! 孙鞅亦被陈白起临死前作布下的威胁恐怖手段给惊着了,只是他到底见惯大风大浪之人,很快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令人将陈白起的尸首放下来,许多人都畏惧着不敢接近,懦懦缩缩地慢慢挪步,孙鞅当即冷下来,一声冷喝下,他们方鼓起勇气,将挂着的尸体取下来放在地上。 孙鞅走近她,盯着她死去的那张面容,看了许久,神色难辨。 “陈三,这一切皆是孙某一人对不住你,倘若有来生,你便尽情来报复孙某一人吧。” —— 隆冬气寒,紫樱柔软粉腻的花瓣似雪飞舞,一人宿醉伏于凭栏台几之上,空气中浮动着特有的淡淡清香,他眨动睫毛,方才梦中悠悠转醒。 刚醒来时,他并无察觉,他眼中猩红一闪而逝,转瞬便恢复了如常。 “主公,夜寒霜重,休歇此处可担心染上风寒。”孙鞅不知何时在楚沧月身后,替他披了一件厚裘大衣。 揉着肿涨的额际,公子沧月心讶自己酒量何时如此之差,竟会醉得不省人事,他道:“让先生累事了,昨日贪怀,多饮了些。” 孙鞅笑斜睨他布置的两只酒爵与早已熄灭炭火冰冷的酒壶,似笑了一下:“这酒有时倒是助兴之好物,可若贪杯,却是会……害人不浅啊。” 公子沧月只当孙先生在教导,只颔首应了一下,并无察觉其它。 “见方公子睡梦中紧皱眉头,可是近日朝政忧心过重?”孙鞅关切问道。 公子沧月动作顿了一下,他目光似幽幽扬扬地望向覆上一层细碎鱼鳞金光的湖面,眼底闪过一丝撼动,却是淡声道:“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 孙鞅用心地听着,听到一半,却见他只说做了一个噩梦,是一个怎么样的什么噩梦却不说了。 “是什么噩梦?”他盯着公子沧月的侧面,忍不住追问道。 公子沧月只专注盯着湖面,却是缄默不语。 是一个什么样的噩梦呢? 他指尖一颤,回想起那个梦境,至今他尤觉四肢百髓的寒意久久无法散去。 梦中,黑色的雨水不停的下,在一个阴森森冰冷寒雾的森林中,雨水顺着树干往下流,然后汇集在树脚。 大概是因为长期的浸泡,树脚下发出了腐木的恶臭,顺着树脚往前看是一具*的尸体,与一串琥珀色的蜜蜡佛珠混入泥血之中,这具尸体浑身散发着令人掩鼻的恶臭。 她的皮肤早已腐烂不堪,折断扭曲的四肢,血泊之中,似乎死前受过巨大的痛苦,她凌乱的头发夹杂着鲜血的泥土,显得异常的凄凉。 而血泊之中,那一双他极度熟悉颖慧而乌黑的杏眸,此刻空洞而黯淡地望着上空…… 公子沧月眸色一颤,下颌咬得死紧,他只想说,是一个他永远都不愿意再梦见的噩梦,亦是他永远都不会让它发生的噩梦! —— 在前往丹阳的路途中,陈孛几近舍命地赶路,他面色急切地绷紧,不住地叫驭夫加快速度。 而车厢之中,相伯先生被小童扶着,神仙似的容貌像枯萎的花一般,苍白灰败,眼底泛青,透着深深的疲惫跟倦怠,似快被车上的颠簸给震散了架似的。 小童不满地瞥了陈孛一眼,小声与相伯先生嘀咕:“先生,您这又是何苦呢,那陈三之事便交给她父亲忙活便是,咱们这一路跟着奔波亦于事无补,您又何苦来哉。” 相伯先生却摇头,他道:“倘若不是她心怡他人,她就该是某给自己相定的夫人,你忘了?” “可……可她不是没成吗?她虽稍微符合您的要求,可这天下符合的女子多了去了,像这种随便的条件。”小童嘟囔着嘴反驳道。 相伯先生病恹恹地笑了一下:“可偏偏她是第一个符合又撞上来的,你又怎知我不是将一切交由天意决定。所以,她是特殊的。” 小童一听这话,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相伯先生蹙眉,突然一阵心烦意乱,他心道:“不妙,总觉得心中越来越乱,莫非当真出事了?” —— 姒姜与陈家军一众被一伙名不经传的山贼给困住了,且一困就是几日时景,这还真是倒霉透顶。 事情的起因说来话长,姒姜等人被陈白起指派,去丹阳附近四处搜找姬韫的下落,无意中听人说这附近有一伙山贼前些日子抓走了一名长相与气质都极佳的青年郎君。 据闻那名郎君是从北边来的,因为驭车装箱,看起来颇为有钱的样子,便被这附近山头穷疯了的贼人给惦记上,在他设栈夜宿时,便下了药,将人给连夜掳走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姒姜心中便存了疑,从相貌描述上看挺接近姬韫的,又是从北边儿来的,倒多处符合,但他天生谨慎,便又再派人四下多处再仔细查探一番,便有几分确信那被山贼掳走的郎君怕真是姬韫。 于是,他便发出密函传送往丹阳给陈白起,向她阐明事情经过,自已便召集人马准备剿匪救人。 ------题外话------ 美妞亲耐地们,圣诞节快乐!么么么么~ 第一百二十三章 楚王后事 (一) 只是没有他等没预料到,甫一入山,便遭遇伏击,敌人利用焄裕山的复杂的地形山势,将他们给困住了。 又道是由简入奢容易,由奢入简却难,以往行军作战,一惯有陈姑子这个万事通带路,不愁遇上不熟悉的路况导致作战失利、迷路或者袭击等等意外。 如今,他们虽考虑到这一点,却仍旧疏忽大意,只在当地找了一个猎头(附近经常入山打猎比较厉害在行的人)带路,亦没有经过细致考查或者派人侦察,直接大刀阔斧地入山剿匪。 可以说,人都是不经惯的,时常有那么一个人如山般高大的人在前面顶着,他们行进的路途便何往不利,但倘若这个一直在前面挡着的人不见了,那么一直仰望着他生存的人,便会因为惯性的问题,失了该有的警觉性与防备,暴露出他们一直忽略的细微缺点。 陈白起到底不是神,她能用这么短的一段时间来树立一支强大的军队,其主打的力道便是“刚”,力量与装备的结合。 相当于一支铁枪,她只反复打磨其枪头的锐利程度,只为一出击,便是雷霆万钧,拥有大刀阔斧之力。 至于,“枪”身的韧度,“铁枪”整体的契合度,与“枪体”本身量度问题等其它的方面的教导,却因时间与空间局限的不够,一直以来全靠她而平定全局弥补这一方面的缺憾。 如今她不在了,她将领导力将给姒姜,倘若姒姜不能够将陈家军的优劣势态分晰清楚,便更易突出这些“细微的弱点”。 倘若是一般战局,凭陈家军的“锐利之锋”,自可所向披靡,直捣黄龙,但若遇上一场“别有用心”的拖延之战,而恰恰便是这种“细微的弱点”,有时候,便能决定一场战事的孰胜孰负。 一入山后,他们请来的“猎头”便将他们带入歧途,再伺机逃脱,而陈家军在遭遇山贼杂乱无序的伏击之时,倒是应对有余并无慌张,那时,他们只道是这山下有这山贼的人,他们在探知他们准备剿匪的消息后,便来了这么一出劣拙的陷阱反击之战。 但在陈家军的心里,他们是连蛮夷狄荣王这般悍匪军都能不遑多让的陈氏正规军,哪会惧意这种不入流的虾兵蟹将,陈家军嗤笑山贼扔石投器威吓的模样,他们甚至没有一套正规的装备兵器示人。 而恰恰是因为他们此刻的大意自满,直接来便中了人家给精心设计的伏击。 山贼不思布局相形见绌的打法,哪敌陈家军的全力反击,见贼人步步败退惊慌跳蹿之时,陈家军等意气风发,不等上锋下令便冲步沿路追击赶上,直到他们追到一个狭窄的山坳处,却突围两边山体传来“隆隆”之声。 却是那些贼人故意将他们引来,橇起巨石将山坳两头仅可供一人出入的出入口给截堵住了,且是狠狠地堵实了。 当然,引他们入局的贼人亦一并被困住了,贼人见已功成,直接便抹脖子倒地身亡,其作风果断,半分不像为财贪婪的山贼,倒像是某种势力下培育出的死士。 一时之间,遭遇这种情况,陈家军一是愕然不解,二是被困惶然懊恼。 无论陈家军他们在山坳内如何推、挤、挖、凿,都撼动不了巨石一分。 这下可麻烦了,完全掉入了敌人的陷阱之中。 只是说来也怪,将他们困住后,原本流蹿的山贼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无论姒姜在山坳中如何威胁、利诱、哄骗,口舌费尽,都无一人前来应话或者谈判,整个光秃秃的山坳寂静无声,十分诡异。 这时,姒姜已觉察出问题了。 他立即与几名策士一同梳理整件事情的前后,蓦然在其中发现一个问题,那便是这伙山贼竟是故意针对他们而来。 作此结果的推论理由有二,一来这群山贼设下的陷阱,不是一两日便可促成,这一环接一环,若论他们的脚程来算,山贼从得知陈家军剿匪的情况,确认,再到布置,设下陷阱,再引他们前来,这前后、过程、顺序、时间上来推算,都着实不甚合理。 二来,瞧这伙山贼一计不成又施一计,且懂得利用人的防范疏忽心理来设计,便知这群人如厮狡猾多端,实不像一群愚民山贼该有的能力,另外,山贼向来行事只为求财,可如今既已抓到他们,既不杀亦不绑,就这样晾在这里,亦十分不合理, 另外,山贼既已将自己一群人给围困住了,他们为脱身定会忌鼠投器,何需定要决然自杀……除非,他们是怕被他们抓住之后,不小心暴露了些什么重要事情,因此,宁可自杀身亡。 按此推论,这伙山贼究竟是不是“山贼”还需得考虑一下。 如今想来,当初茶寮中谈话之人,倒是一点也不怕这周围的山贼报复,故意放大声量宣扬,倒像是故意拿山贼抓走一青年郎君一事,来引得他们注意。 这其中种种的不合理,皆令姒姜十分疑惑。 他想不出,这究竟会是谁在暗中算计他们。 被困了整整三日,寒冬腊月,雪霜加身,所幸他们身上都备配着足够份额的水粮,只是受寒受冻,倒并没有挨饥受饿,不然恐怕他们也扛不下这三日。 而这三日里,姒姜则是坐立不安,他看着苍茫天空飘落的雪花,回想他多次送出的密函始终得不到回应,一开始他可以安慰有楚沧月这座大山庇佑,陈白起不会有事,可如今…… 他这颗心始终忐忑不已,他仔细考虑过了,陈家军被人设伏围困,必不是空穴来风,必是得罪了什么人,而这丹阳境内他自问没有暴露身份,亦得罪过谁,更谈不上有什么仇家旧怨,而其它人的身世他都曾经调查过,并无疑点。 思来想去,这事除了陈白起之外,他也想不出什么其它原因了。 若这暗中之人设计陈家军,是为了对付陈白起的话,那么估计这时候,陈白起该是出事了…… 一想到这个,姒姜便倏地抿紧冻得泛紫的嘴唇,面容绷紧,心急如焚。 他瞥了一眼脱了外衣铠甲正在砍石的骁将,他身影一闪,便夺过一人手中大刀,一身冷冽寒意朝着巨石那斑驳横纵交错的石面,再发泄似的狠狠砍上几刀。 突然,他整个身子如遭雷殛,僵直在当场,猛地朝前吐出一口血。 “哐当”一声,他手中大刀落地,他双目呆滞地望着被喷出一片猩红雾花的石面。 “郎君,你怎么了?”周围人赶紧赶过来,关切紧张道。 姒姜一把推开他们的搀扶,伸出一直颤巍巍的手,抚在仍在跳动的心口处,面色惨白如鬼:“吾,吾突然感觉胸口处,好像被人挖掉了一块肉……” 他这没头没尾的话,自然没有人听得懂,甚至连姒姜自己都不懂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那猝不及防出现在心口处的痛楚,简直让他以为,他或许在那一刻就会就这样活生生地痛死过去。 可事实上,这痛,并没有要了他的命。 只是,下一秒,他感觉他心口处一下变得空荡荡的,就好像原本饱满的存在一下被挖空了,那种巨大的空虚感一下席卷了他的全身,令他产生了强大的不安跟惶然。 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受呢? 这个时候的他,并不知道……那是因为,那个曾在他心脏上留上烙印的人,消失了。 —— 至冬过后,丹阳的气候是一日严寒过一日,冰天雪地折胶堕指,然在这样的寒冬天气中,丹阳城中却汹涌暗流,并不安稳。 至十二月底,丹阳城便全城戒严,丹阳泜水朝南,东境西北门皆封闭,不允许任何车货人畜出入。 而丹阳城中无论贵族或平民家宅,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一批不讲情面只听命令的冷面军队取出牙牌,讲明来意后便挨家挨户一一搜索,一开始,只找人,后来却变成没有目标的入室地毯式的搜查。 如今丹阳城内外皆有重兵把守,看那军队冷酷无情且认真执行的模样,亦不怕得罪城中权贵,且准备将整个丹阳城里里外外都翻上一遍的架势,倒是令不少人惶恐震惊,莫不是有什么穷凶极恶的歹徒从牢中流蹿出来,或者是有什么能令楚国感到威胁的重要人物丢了? 无论如何私下猜测,这丹阳城中这番劳师动众,甚至目中无人的举动,并没有令丹阳城人有什么怨言,只因他们都知道,这是宫里那位最高权位者下的命令。 据闻,新即位的楚灵王正在找人,至于找的什么人,明面上并没有人知道,私底下,却是心照不宣的。 而楚灵王这般不计代价、我行我素不停劝阻一意孤行地找寻,着实令许多人看明白了一些事情,可问题是,他这都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了,人却始终没有找到,着实令人觉得怪异。 按说,这人若找不到,也不用刻舟求得在一处找吧,要知道人是有两条腿的,这或许人是出城了,但这楚灵王,却像是认定她一定是在这丹阳城内似的,固执执拗地就在城中找。 一月初七,天气阴沉,浊云密布。 距离楚灵王开始找人已过去大半个月了,而这日,终于有人在丹阳淅水附近的小树林内找到一具已腐烂的女尸,这事惊动了官吏,引来的城户官兵,而这具女尸经人辨认,确像是楚灵王所找之人的体貌体征。 楚灵王得到消息后,搁下一切紧要政事,第一时间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了淅水。 那一日,楚灵王出宫后究竟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很多人都只是凭“听说”。 而种种“听说”中,有一则最令他们震惊,那便是当所有人都掩鼻嫌弃那具已腐烂肮脏的女尸不愿靠近时,楚灵王却是在呆呆凝望许久之后,竟亲自将这具女尸用自己身上干净洁香的狐裘将其裹好,沿途不经任何人之手,跟护易碎珍贵的宝贝似的,一路不放地抱回了楚宫。 而这一件事情,被人绘声绘色地纂写成各种版本,传遍于整个楚国上下,许多人都好奇这具女尸是谁,却经有心人披露,楚灵王洁好自好,唯一与他有过牵扯、且深入关系的,则是那个曾与楚灵王最艰难时相遇,最困难时相助,最危险时不弃的——平陵县陈氏姑子。 陈氏姑子在徐州一带倒是有些名望,只因她曾有功绩于那处,只因女身未曾公开封赏,但私底下却有不少知情人氏传颂她的事迹。 顿时“红颜薄命”“天公不作美”“福薄夭寿”等词,便一下搁置在她的头上了。 他们都一致认为,倘若这平陵陈氏不死,凭楚灵王与她的患难之情,她哪怕挣不了一个王后,亦必是楚国夫人无疑,然这好生生的富贵前程便这样被人给生生掐断了,亦不知道是何人作孽啊。 —— 第一百二十四章 楚王后事(二) 二月初,虽风寒料峭,却亦有枯树悄露绿头,然丹阳城却内一片黯淡沉闷的气氛,街头巷尾,人烟稀少,四处挂白拉纸幡,与霜雪染色的丹阳城相映衬,只觉满城哀色,难以言表。 楚宫西宫章华台有着“彤镂”之美,灿菊霜雪,景致幽美,只时此时章华台却设下灵堂白事,捥联拉白,往南徐望,漫天的白幡,布置妥当。 宫人们统一穿着白衣,哀色低泣,为灵堂暂厝的小殓的尸体跪蒲守灵。 西宫此时内外都在紧要位置把守着宫卫,钉子似地伫立于两旁,不松懈怠,孙先生年已大了,穿得较常人厚实些,却仍掩瘦瞿清淡之色,近日来楚灵王因丧事一事耽搁政务,全靠他一力把持,如今刚处置妥当,便一路踱至西宫,他神色茫魉,心底一面是感概万千一面又觉一种莫名的伤感。 这种种复杂的情绪困扰着他内心,他迎着带着淡淡烧纸气味的寒风,面色一片疲惫与阴沉的灰青,无视一路向他行礼呵腰的宫伇,他步上楹阶,在西殿灵堂门槛见到守在灵堂外的勋翟。 他亦一身白衣,俊朗少年面容神色哀伤而低迷,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两眼睑皮泛着红,显得是强忍着泪意。 他左右,七健将单虎、吴阿、莫盘、孙河、庞崈,干天都在,他们虽然跟陈白起相处较少,但到底也有一份战袍情宜在,此刻她遭人杀害惨死,他们自亦是难过遗憾的。 另外,徐州封登洲牧父子、吴渊亦来吊唁,当然在此前,朝中官吏亦有不少前来,却都被楚武王派人挡在灵堂外,不允许他们此等不相干的人前来骚扰亡灵。 而如今留在灵堂外的人都是楚灵王允许的,也都是生前与陈白起到底有过交集的人,这样的人来吊唁她,方能让她走得舒心些。 勋翟见到孙鞅过来,他红着眼皮,便奔走出来:“先生,尔最懂王之心思,你且劝劝主公,他这样待在灵堂内,不言不语不食不眠已有数日,虽然陈三死了,我们都很难过,但再这样下去——” 孙先生面露苦意,望向灵堂的方向,透过那被风吹得扬扬拂拂的白幡,似盯注在中央摆设的棺木上,却又似透过棺木,看着那具溃烂发臭的尸体:“陈姑子这样死了,他心里难受……既然劝不住他,便让他暂时先发泄发泄吧。” 吴渊这时也走了过来,他与陈白起在疢蝼合作过一次,倒也是很颀常这有智有勇的小姑子,因此对她的死,亦感满心的遗憾与可惜。 “倒不知怎会发生这样的事……其实孙兄说得对,这心底的伤口,倘若不任它彻底溃烂后再挖掉,兀自闷久了,便真的会烂在心掉,到时候想再治可就迟了,还不如让主公现在好生地痛上一痛,以后方能够忘掉。” 吴阿于一旁听着,不由得想起那一日,晴雪暖阳风和日丽,主公端着冷然的架子“请教”他与勋翟如何去追求陈姑子时,冷魅的面容装作不在意,却十足认真听取,并不经意流露出的向往与期待。 那时候的主公,如何能够预料到,转眼之间,他的期许与幸福,一下都跌入深渊谷底,再也无从寻觅回来了。 一思及此,他便不禁酸涩得难以自已。 天意弄人啊…… “当真……能忘得掉吗?”吴阿喃喃道。 孙鞅见众人都愁绪满天,他心里有一个槛儿,本不欲入灵堂的,但想了想,便道:“罢了,我进去劝劝吧。” 这时,宫外有人举着牙牌入宫禀报,说是平陵陈家堡家主陈孛与圣阳湖相伯先生来了。 一听这消息,孙先生、勋翟等人都一并呆住了。 关于陈白起死亡的消息,他们并未发丧,一来事情太突然二来犯人未曾缉拿归案,怕这事落入陈父耳中承受不住。 但却不料,陈白起的父亲竟已提前来了楚都,如今这事儿怕是瞒亦瞒不住了,他一入楚都怕是听说他女儿出事,方这样急不可耐地想入宫吧! “将他带来西宫吧。”孙先生垂下眼,食指跟拇指小心地摩挲着,掩饰住眼底的某种情绪。 陈孛竟这么快赶来丹阳,这究竟是“突出其来”,还是“事出有因”? 宫侍很快便将陈孛等人带到了西宫,陈孛日夜兼程,一身风尘仆仆,衣末换面没洗,蓬头垢面地出现,他看到西殿四周挂着白幡白事,心中早已大不安,便是脚步凌乱踉跄一路小跑过来的。 众人一看到他这不修边幅的模样,并不嫌弃鄙夷,反倒是一阵心酸难过。 勋翟一向较旁人与陈白起关系亲近些,他见到陈父面无人色,就跟一无主孤魂般惨白,立即上前哽咽地喊了一声“陈父”。 但陈孛却两眼发懵,似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目不斜视,直奔着灵堂而去,而他身后则跟着神色同样疲惫苍白的相伯先生与小童。 陈孛欲冲入灵堂,却被看守灵堂的侍卫给挡住了,孙先生蹙眉,给他们使了一个放行的眼神,他们面面相觑,得令后,方放下枪戟放行。 一冲入灵堂,陈孛便直奔黑漆柏木棺,此时棺盖半阖,他神若癫狂地抖了抖,犹豫了一下,方朝棺内一瞧,这一瞧,顿时眦目欲裂,他指甲紧紧抠进木头里,血肉模糊他都感知不到了。 “吾儿——” “吾儿——娇娘啊——呜呜——” 他一眼便认出棺内的尸体,他伏于棺橼上,止不住的血与泪便这样滴入棺中之人的面颊之上,他声声泣哭凄厉,肝肠寸断,惨烈绝望。 相伯先生并没有靠近,他一看陈孛如此表现,便知棺内之人乃陈白起无疑了。 他整个人似被狠狠地撞了一下,身形不稳地摇晃了一下身子,若非小童眼尖赶紧搀扶着,怕是人早已摔倒在地。 “先生……”小童平日里虽与陈白起不对付,常常斗嘴别扭,但见这样一个生生的人便这样没了,他瘪着嘴,眼眶红了一圈,心中亦是一阵难过。 “迟了……终究还是来迟了……”他颤抖着漆黑睫毛,巍巍地阖上了眼。 此时,一直站在棺木旁,面色如同白幡一样颜色的公子沧月,听到陈孛那惨烈的阵阵哭声,方似被人从阴间拉回了魂魄,他只觉一股腥甜之意直冲喉间,却被他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 他那一双呆木涣散的目光渐渐有了神,但却是幽森冰魄。 他紧紧地攥着手心那一串蜜蜡佛珠。 这串佛珠是他当初离开平陵县时赠送给陈白起的,她一直戴在手上,如今她死了,便又回到了他手中。 这几日,他一直站在她的灵堂前,他不断地想,不住地想,反复地想,究竟是谁杀了她? 可哪怕他想得脑袋都快爆了,快疯了,他都想不到凶手是谁。 但他却猜得到,如陈白起这样一个小地方出来初出茅庐的小姑子,她哪里会得罪什么人,狠得下心如此歹毒地谋杀了她,除非是因为……他的关系。 终究,是他害了她啊。 “白起,寡人会替她报仇的。无论是谁,无论需要多长的时间,寡人都会将他或者他们找出来,挫、骨、扬、灰!” 整整三日未曾说话,也未饮过一滴水,他的声音干涸得语不成声,似杜鹃啼血,他嘶哑仇恨地吐出这句话时,如同在向已死的陈白起起誓一般,深深震撼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孙鞅站在所有人身后,他面色一下便惨白成灰。 —— 天灰蒙蒙的,寒风夹着小雪,一辆不惹人注意的马车悄然来到淅水,淅水东边有一片天然翡翠湖泊,清澈见底的湖水宁静悠长,湖泊边有一片泛黄的白桦林,马车悄然停在白桦林一处隐匿的位置后,便从车上下来一披着褐色斗篷的人,他低头疾步,掩耳盗目深入白桦林。 直到,他看到白桦林前方早已等候的二道被树干阳光模糊了的身影,他方停下,立即行礼。 这两道身影,一位是背对着此人,一位却是正面对着他。 那正面对着他之人,此刻目光冷然,面含煴怒,甚至带着几分谴责。 来者掀开帽檐,露出一张瘦长的温和面容,摸约中年,赫然是孙鞅,孙鞅见面对着他之人如此,眸光闪烁了一下,却不明所以然。 “孙鞅,你为何要杀那陈氏?” 孙鞅一听这话顿时怔然不已。 “稽大人……” 稽婴走至孙鞅面前,一张时常挂笑的亲善面容此刻布满阴霾:“孙鞅,你何以要杀死陈氏?” 孙鞅赶紧低头,但余光却瞄了一眼不远处那始终背对着他之人,他一时不辨那位的心意,但见稽婴如何发作,心中惴惴,便觉自己莫不是办错了事? 他立即作揖惶恐解释:“大人,这陈氏本不过一草阶之女,小人曾派人调查过,她生平不学无术,不过一寻常刁蛮无理小丫头,但却与如今的她大相径庭,她不仅手段诡谲且行事可疑,甚至她多次帮助楚沧月危难下脱困,此次若非是她从中干预,楚沧月定不会如此顺利成为楚王,况且此女与楚沧月并系匪浅,楚沧月亦对她信任有加,小人预料,此女留着多半是一个祸害,与其将来成长为一个心头大患,何不趁早铲除方为妥当。” 第一百二十五章 楚王后事(完) 虽说孙鞅说得天花乱坠,言辞切恳全无私心的模样,但稽婴却不耐地掸掸衣袖,像拂去什么脏东西一样,斜掀眼皮,冷笑讥讽:“孙鞅,你当真不知面对你这张伪善的面孔会令人感觉十分难受吗?” 稽婴毫不掩饰的厌恶,令孙鞅面色一青,心中着实憋屈跟怨怼不已,但他却不敢跟稽婴叫板,只能将头压得更底,以示谦逊跟不卑不亢。 稽婴绕着孙鞅慢步轻踱,面颐春风,口却是中念念有词:“你生性自负且擅妒,不能容人,却常常装作一副不同流俗、厚德载物的德性欺骗众人,吴渊曾亦与你同事辅助一主感情深厚,但你却嫉其才华,暗下百般手段将他排挤出楚沧月的视线内,派了个塞外闲职予他,打算令他日日消耗时光蹉跎年华志气,而那鬼谷后卿年少成名,数立战功威名显赫,却被诸国吹捧赞誉,你心中一面对藐蔑轻视,一面又存在较量的心思,可惜,你却是一次一次地败北,丢尽了脸面……” 孙鞅低着头,似对稽婴越来越恶劣的话语没有反应,但实则他内心早已怒不可遏,宽大袖袍下的拳头紧紧握起,在袖下颤动。 这样当着那位的面被人一一揭短,且字字诛心,哪怕孙鞅再狡诈深沉,此刻亦无法冷静面对。 这个稽大人与他并不相熟,算上此次两人不过见上二次面,他对他了解知悉他倒能理解,逼近稽婴乃秦国名望,深受秦王宠信,自是有渠道探知一切,只是何以他会对他有如此大的成见跟怨意。 孙鞅心底百转千回,如何都没有想到会遭受如此奚落,不过他到底并不傻,这稽婴方才一见他面,便质问喝叱他为何要杀那平陵陈氏,莫非……他与那陈氏有什么关系? 一想到此处,孙鞅只觉手心一阵冷汗,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辗压式的恶意。 这平陵陈氏如何会与稽婴有关呢,倘若……倘若她当真与那稽婴有关,那莫不是……也与那位有什么关系?! “孙鞅,你对陈氏生了杀意,想来不过皆因她在楚沧月面前多次抢你风头,她区区一未及笄的姑子,却堪比名士之流,智勇全双,为楚沧月击退了后卿与赵军,甚至她结识了连你都攀附不了的相伯先生,随着她越来越受楚沧月的看重,越来越得到吴渊、勋翟等人的尊重,便越显得你这个楚国第一谋臣的无能。” 稽婴盯着他黑色的脑袋,不阴不晴道:“于是她便变成了你的眼中钉,内中刺,你对她始终记恨在心,只是一直苦于无处下手,而此番她单独离开平陵前往疢蝼襄助楚沧月,便令你看到一丝希望,一切说来,只是你私心想将她铲除罢了,不要再给自己的歹毒找什么大义凛然的借口了。” 孙鞅被稽婴说得哑口无言,确如他如言,他是存在私心的,但亦并非稽婴所言,他对陈白起的心是全然歹毒嫉恨的,他亦有他的思量跟考虑。 但他知悉此时与稽婴争辨这个毫无意义,他只能将自己的立场赶紧摆正,哪怕被稽婴批判得灰头土脸,他亦有他的坚持跟底气,他只想探探“那位”的真正想法。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眼神小心地瞥了一眼前方始终背对着他们不言不语的身影,那清贵异常似那耀眼的日光般不可直视,他连忙压低视线,好言好语道:“小人的确有私心,这陈氏本事倒是层出不穷,她一心为楚沧月好,倘若她当真被楚沧月重用,继而远离了小人,这于主公的计划亦有碍,不是吗?” 一听这冠冕堂皇的鬼话,稽婴面上的假笑一下扫个干干净净,他勾起嘴角,略带阴沉地注视着他:“你以私心来评判陈氏,假使这个陈氏确有本事,这样有用之人,你何不引荐给主公?” “她恋慕楚沧月甚深,感情之深策反怕是难了,与其留下一个不确定的后患,尚不如趁早解决为好。”孙鞅继续苦口婆心道。 “良——”稽婴尤感愤怒,正欲反驳一句“良禽尚知择木而栖”时,却见一直背对着他们之人开口了。 “够了。” 仅淡淡的一声,甚至声音尚不如争辨中的两人大,却令稽婴与孙鞅如雷贯耳,浑身一震,同时缄默敛声,却是不敢再出声。 那道始终背对他们之人,修长清贵的身影落入白桦树影下,却自生成一种与世隔绝的优雅与威震天下的王者气度,一眼望去,只觉背影便足以令人无限向往,但第二眼,却像会吞噬人神魂的深渊漩涡,直叫人心生颤悚,再也不敢多看一眼,唯惶唯恐。 这样的人物……这样的气魄与威势,太叫人心惊了,完全生不起反抗或者忤逆违背之心。 “人既死,争来何用?”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字字令人振聋发聩,令听之人整颗心都狠狠地揪着,半分不敢放松或者漏听了。 “孙鞅,你留于楚国已有十数载,该如何权衡利弊亦毋须本君来教。” “小人定竭尽全力。”孙鞅弯下背脊,诚惶诚恐应道。 “你既得楚沧月信任,便暂时好好安份地待在他的身边,往后的事本君自会安排你去做。” 孙鞅自然听出贵人将“安份”二字嘱咐于他的用意,他压低眉眼,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诺。” “回吧。” 孙鞅被他三句话便这样轻易打发了,心中一时哑语,却是不敢再声辨什么是非,只勉强抽出一丝笑:“小人告退。” —— 孙鞅来时小心谨慎,却时匆匆急忙,倒像是被什么洪水猛兽追赶一样。 在孙鞅离开之后,稽婴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复方才的尖酸刻薄,倒似流连花溪丛林间的优雅贵公子,给人一种亲和良善的纯然感觉,这倒是明晃晃的欺诈。 稽婴走至“贵人”身边,望着孙鞅离去的背影,笑得别有深意:“主公,这孙鞅几番试探下来,怕是真有反心了啊。” “贵人”伸手接过一片坠落的蝶型枯叶,目光细致流连着枯叶上的脉络纹路,道:“闲搁置他于楚十数年载,他心中不忿,另有打算自然难免。” 语言浅浅淡淡,显然在他心中孙鞅不过就是一只掀不起风浪的跳蚤,毋须多费心神去特意关注。 “倒是你,虽说是故作轻浮试探,但你谈起陈氏确也言语过激,与平日的你不径相同,可有缘故。”“贵人”高深莫测地睨了稽婴一眼。 稽婴被他这样面无表情地盯着,只觉压力大得整颗心都快颤抖起来了,他垮下脸,不敢有瞒,闷闷道:“在疢蝼跟她见过一次,她既有才华亦不媚俗,当世难得一见的好姑子,本以为往后或还有机会与她再见一次,却只可惜……”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贵人”却听明白了。 想来稽婴是被那陈氏的独特吸引了,只憾他们的缘份奈何太浅,佳人红颜薄命早逝,再无重逢相交的可能。 “贵人”道:“孙鞅杀她,并不在吾等计划内,但确也并非是一件坏事。” 稽婴道:“这孙鞅倒是交了好运,当初将他安插成楚国皇室中,只以为他能发挥的用途,不过就是干扰一下楚国内政,却不料他辅助的公子沧月一下变成了楚王,他亦算是水涨船高,获得意想不到的权利,只怕当他尝过权利的好处,只会更难控制。” 稽婴是变相在说,孙鞅怕是打算,与其给他们秦国当细作,何不好端端地楚王身边光身正面地当第一谋臣更好。 “这个问题,在他亲手杀死陈氏,他便永远脱离不了我们的掌控了。”“贵人”慢条斯理地将手中蝶型枯叶辗碎成灰后,摊开手,任风吹着叶片的残骸飞向四处。 稽婴一愣。 的确,凭楚沧月对陈氏的喜爱,倘若知道陈氏是孙鞅主使杀害的,他便一辈子翻不了身了,而他的一切努力跟汲汲营营,便会化为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他这一辈子都必须牢牢地保守住这个秘密,而他们……正巧握住了他最致命的把柄。“呵呵,他这人聪明倒被聪明误,这算不算,自己挖一个坑将自己埋了呢?”稽婴好笑道。 作茧自缚,说的便是孙鞅如今的状态吧。 “若说楚沧月为帝,于吾等是好,亦是不好。”“贵人”若有所思道。 稽婴很快便接下他的话:“不好的,自是他比那愚蠢又无能的楚陵王英明果断,且懂得识人善用,益广民众,那好的,却是哪一面?” “贵人”道:“尚不够明正言顺。” 稽婴一想,的确,楚陵王乃周天子亲封,亦是楚怀王嫡子,而楚沧月却是自立为王,虽打的旗号比较顺应民心,但到底少了几分正统的名正言顺,这算得上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诟病。 “倚楼,你派人在楚境范围内将楚陵王之子楚衍找到,吾另有安排。” 稽婴躬身接令:“诺。” “贵人”一双保养得宜的修长指尖摩挲着关节上的碧绿猫眼戒指,又道:“听说相伯先生来丹阳了?” 稽婴知道他手眼通天,这种消息自是早已知晓,便道:“的确,而且据闻是为了陈氏而来。” “贵人”并不感情地笑了一声:“这陈氏,倒还真是有些本事。” 稽婴一听这话,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了。 有本事,没本事,其实如今都已不重要了,人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好谈的。 “你代我亲自发一封以秦国最高礼仪的帖子给相伯先生。” 稽婴讶异:“是用真实身份?” “贵人”斜过眼,眼神透着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深邃:“相伯先生之才,自当值得吾等尊重。” 稽婴看清楚他眼底的认真,垂眸,知他此番对相伯先生是志在必得,连忙道:“诺。” ------题外话------ 下一章将开始下一卷的内容,而女主终于可以“复活”啦。 第一章 主公,谋士又删号重来了 “大脑皮层死亡、脑干死亡、全脑死亡,躯体处于低温或中枢神经系统自主呼吸停止,双侧瞳孔扩大、固定,无任何神经反射活动,陈娇娘宿寄机体整体损伤程度已达到90%,已不哥逆复原,人物确认——死亡。” 系统机械冰冷的声音在陈白起脑中嘀嘀哒哒地响起,很奇怪,她以为她死了之后,便再也什么都感应不到了,但偏偏这【战国系统】却像是与她“生死相随”灵魂绑定了。 陈白起睁开眼后,神色茫然地杵立片刻,触目所及之处全是灰濛濛的一片,她的脚底下是一方质硬铁属触感的恢宏图腾地基,地基延伸至那一片混沌雾霾当中,悬于半空之中,这熟悉而不同寻常的场景,令陈白起一下便明白她这是回到了系统空间。 她突然醒起,她死了,哦不,是“陈娇娘”死了。 而她陈白起,好像……还“活”着吧? 陈白起蹙眉,不太确定地检查了一下自已。 那纤细柔长的手掌,很轻,很透,很……虚无。 陈白起无语地盯着自己的身体半晌,她如今就像是被人剥了人皮血肉的一缕阿飘,下身透明,上半身半透明,仅剩一缕魂体状态存活在系统空间之中。 她其实心中十分疑惑,她被那面善心恶的孙鞅给害死,一主孤魂野鬼,醒来竟不是在地府,却是直接被送回到了系统内,莫非……即便是她死亡,亦不能够摆脱这择主公而谋天下的制霸战国任务? 陈白起嘴角下垮,这还真是一个无法令人释怀的猜想啊。 这表示她一日完不成系统任务,她便一日回不去,便一日要在这纷乱危险的战国时代求生存,求发展。 果然,系统说话了:“人物选择的皮囊3207号陈娇娘机体已脑死亡,死亡为不可逆,根据人物在第一具皮囊3207号陈娇娘所获得声望值与功勋值,可于系统内进行兑换一具新的皮囊躯体,请人物进行重新选择。” 陈白起一听,脑子便懂了,按玩游戏的话来说,她这相当于玩坏了一个号,就删号再重来一遍的节奏啊! 要说能够“复活”,陈白起内心自然还是高兴的,毕竟她还不想死,有些怨她必须要还,有些仇她必须也得报。 “真的能够复活吗?”陈白起谨慎地重复问了一遍。 系统:“纠正人物的说法,人物是可以重新选择一具皮囊返回战国现世,并非人物复活,顺便提醒,人物返回现世的时间与地点乃随机性的,需依照人物所选择的皮囊寿命与死亡时间地点而定,不过系统会进行皮囊筛选,一般而言皮囊的寿命死亡时间规定在三年内上下幅度。” 陈白起点头,系统的意思她明白,也就是说她选择什么人,便得按那个人的死亡时间表来“复活”,比如她选择的那个人,是得明年死的,那么她一上身,便直接度过了一年时光,这一年只有她的时间是静止停顿的,而别人则是已过了一年。 “刚才你说,这次选择的皮囊是根据我的功勋值跟声望值来定?这么说来,皮囊也会有等级之分?”陈白起突然警醒,诧异地问道。 第一次系统让她选择人物的时候,可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情,她完全不知道,原本让她复生的人,是可以进行“等级”选择的,而并非只是单纯的一张“容貌”选择。 “初次人物选择皮囊并没有任何局限性,各种等级皆可选择,但随着人物所选择的初次皮囊死亡,新择的皮囊将会定下相应的限制。”系统回答道。 陈白起赶紧道:“那我的功勋值跟声望值能够选择哪一种皮囊?皮囊一共有哪些等级区分?” 系统道:“皮囊等级分为奴隶,平民,贵族。根据人物此次皮囊3207陈娇娘的声望值与功勋值分析,可进行兑换平民以下级别皮囊。” 注:贵族:天子、诸侯、卿大夫、士以及他们的妻、子(士的庶出子女不算)。 平民:王畿之民,庶民,除贵族、奴隶外的人。 奴隶:战俘、被略取者,罪人及其家属,被家长卖或者自卖者,奴隶的子女。 “……”陈白起几近槌脑懊恼啊!当初若早知道有这种等级选择,她定会选择一款最昂贵的级别——贵族中的王族,这样一步登项的绝佳机会,算是被她给白白浪费掉了。 如今,哪怕知道有好的选择,也论不上她来选了。 平民跟奴隶,二选一,傻子也知如何选择了。 陈白起道:“我选择平民。” 系统:“请选择人物性别。” 跟初次选择人物相同,陈白起空无一物的身侧一左一右出现了一具穿着黑色蕾丝内衣的完美女体和一具穿着四角短裤的健美男体。 这一次,陈白起算是对系统熟头熟路了,因此并无讶异。 只是对于性别的选择,她开始踟蹰了,并没有像以往那样一口认定定要为女性。 人总会不断地反省自己以往的过错跟教训,陈白起这种自律冷静之人尤是,经过这一次选择主公遭受的打击,令她深深明白,身为一个女人在战国混职场的困难性跟操作难度。 以往到底只看书本联想不曾真真经历过现实的残酷,所以想当然了,如今……她吁了一口气,算了,也别硬跟社会作抗争了,还是选择一个男人吧,至少这样,下次,她不会因为系统任务刷主公的好感,与主公发生些什么非正常上下属关系,继而诱发如同这一次相似的悲剧。 “我选男。”陈白起目露毅然道。 虽然选择当一个男人多少有些嗝应,但她觉得,男性身份多少会让她未来的仕途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跟险途阻碍。 一选择好后,她的灵魂体便一下被吸入了那一具完美男体上。 “请选择人物外型。” 外型的问题陈白起考虑过,她认为无论哪个年代人的好感初始都是靠刷脸得来的,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比长得丑的人吃香,因此,她认为长相不能够随性简陋。 哪怕不找一张夺人呼吸的面容,亦得找一张对得起自己的脸。 她面前出现了一堵高能屏幕墙,上面如数展示着许多张男性的脸,从少至老年,每个阶段的人物都有,类型亦有区分,有刚毅型,俊美型,可爱型,软糯型,霸气型…… 因为这些皮囊都属于“平民”级别,因此哪怕是一个霸气型,亦因身份气度与生长环境,令其看起来亦像是一张山寨霸气脸,光有脸型匹配并无内在与之相符气质。 陈白起有自己的考虑,她想,她只能够选择一阶“平民”复生,便不好选择中、老年这个阶段,无论是年龄还是身体,都比不少青少年来得合适,当然如果她能选择“贵族”级别,她还真不介意当一名中老年人。 毕竟在贵族圈内一般年龄上去了的人,地位亦一并上去了,当个位高权重的,总比卑微小人来得更快接近她要施行的目标。 对于平民圈内的脸,她十分细致地一一看去,通过这些面容她亦可以做很多分析,如脸皮白的,估计是一个好吃懒作不思生产之人,如眼袋浮重面相衰败的,必定身体虚弱,说不定还欠下一大笔债务待还……最终,她选择了一个令她第一眼便觉十分顺眼之人。 这是一名十五、六岁上下的少年,他的五官看起来并不出众,但偏偏组合在一起时,却令人觉得十分的顺眼跟舒服,没错,这是一张亲和力十足的脸,正是她所需要的,令人戒备全消的脸。 这时,她所在的场景骤然发生了变化,原本笼罩四周的雾霾消散开去,展露出背景的一块黑秞质环弧形的庞大墙体,嶙峋古朴,直冲天际,墙体上浮雕着群龙腾蛇飞跃,雕梁画栋。 墙体前悬空飘浮着四样笼罩在蕴霭光芒的武器,分别是——羽扇、剑、鬼爪、铁皮书籍。 陈白起挑了挑眉。 “请选择人物职业。” 陈白起朝羽扇、剑、鬼爪、铁皮书稽看去。 她知道“羽扇”代表的是谋士,“剑”是武将,“鬼爪”是刺客,“铁皮书籍”则是巫医。 这次职业天赋的选择,陈白起谨慎了许多,她考虑虽然她的正职是谋士,但这次她的天赋,却想修巫医。 对于被人谋害坑杀过一次的陈白起,对于行医一事,有了本能的执着。 确定选择之后,如前次一般,她的前面展现了一个半透明的圆弧幽蓝光屏,上面向她显示出一组人物数据跟她的人物小型全息投影。 职业:巫医 姓名:陈焕仙(齐) 等级:0 种族:人类(麒麟血统开启7%) 属性:生命力68;武力45;智力65;体力69; 当陈白起一看到自已等级为0时,整个人便不好了,她有一种莫名不妙的预感。 陈白起迟疑地问道:“我能问一下,我重生在这个叫陈焕仙的皮囊后,那么我之前开启的种种系统功能,还有系统包裹内东西……” 她还没有迟疑完,便被系统冷酷无情的声音打断:“皮囊一旦被系统判定死亡,之前皮囊的一切数据将清零。” 陈白起彻底愣住了。 ——这还真是删号重来一遍啊! 【人物数据已加载成功,LoDiNg进入倒计时……三、二、一。】 第二章 主公,谋士一朝回到解放前 人重活一世,要问别人最重要的是什么事情,陈白起不清楚,但她私以为定是蛞展鸿图大业此等上层阶面的事情……或者,考虑一下“前一世”报仇雪恨之事。 但事实上,当她复活在这个叫“陈焕仙”的少年身上后,她觉得眼下什么都比不得能够顺利活下去更重要。 陈白起仍在昏迷当中,她感觉身体被摇晃得厉害,她耳边听得唏唏索索得得的响声,像麻绳摩擦的声音,又好像是在马车,或者是驴车牛车移动在运输途中的声音,她身上麻麻木木的,能听见身旁有人在说话,时重时轻,伴随着悲悲切切的抽噎哭泣声,但至于这究竟说了些什么,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如同被灌了水泥一样沉澱澱,根本听不清楚。 只是她心底担忧复活后的处境,便拼着打起十二分精神,艰难地掀开眼皮,想看一看,但将眼眯成一条细缝后,便实在睁不开了,她只能够放弃,她张了张嘴,迷迷噔噔地问一句什么话,这时,怕是旁边的人听到了,这一直碎碎叨的人一下便尖叫起来。 这尖叫声有惊吓的成份,亦有惊喜,不过声音一下拔拉得太高太亢尖利锐,刺激得陈白起感觉脑袋一炸,直接便再次晕了过去。 她郁卒,不是重病便是重伤,为何每次复活都得遭受一次活罪? 答案是,她复活的皮囊,都不是好好生地白白赠送给她的。 再次恢复意识时,陈白起感觉到她嘴唇干得几乎都快张不开了,这估计是这具身体曾高烧缺水的征兆,她虚弱慢吞地睁开眼,怔神了好一会儿,只觉四周都是一片暗濛濛的,估计近黄昏后了,除了门边缝隙位置还挤进来一片金色的光晖。 她想撑着手臂慢慢坐起来,但却发觉手脚着实无力酸软得很,就跟泡发的面团似的,所以,她只好半背靠着身后木板,低低喘息停歇一会儿。 “兄长,您醒了?!” 哐当,那半阖半开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门边一道童稚惊喜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陈白起顺声望去,却见一个脏兮兮乱遭遭的黑影像受了委屈的幼兽一下子便扎进了她的怀中,那两条跟枯枝般细弱的瘦小手,将她的腰抱得紧紧地,黑黝黝的小脑袋埋进她的腿间,就跟生怕她会在下一秒羽化飞升似的。 谁? 刚才那一眼,因这小萝卜头脸太脏,头发又乱糟糟地蓬成一团咸菜干似的,因此她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楚。 兄长?他唤她兄长,莫非这是陈焕仙的弟弟? 陈白起蹙眉,奇怪了,这次醒来,她为什么完全没有继承“陈焕仙”的记忆呢? 系统:人物皮囊3207号陈娇娘积攒下的“名望值”与“功勋值”不足以兑换S8890陈焕仙皮囊的生平记忆。 “……”这市刽的系统! 不过,那她为什么第一次附身皮囊3207陈娇娘时醒来,很快便拥有了她的记忆? 系统:新手优惠大赠送。 陈白起呵笑一声,也就是说,她死的次数越多便越不值钱了是吧? 这一“死”,可谓是一朝便回到了解放前啊。 一想到“陈娇娘”之死,便不可避免联想到费尽心思谋杀她的孙鞅与……楚沧月。 陈白起心中倏地一紧,眸色忽黯忽明,掩下的睫毛投下两片阴影。‘ “兄长,你……可怎生不说话了?”那个灰扑扑的小弟悲喜交加地哭了许久,却久久等不到陈白起开口劝慰,心中一跳,连忙抬起头来,紧张兮兮地问道。 那一双乌黑乌黑的大眼流露着最纯稚的濡慕之情,充斥着害怕与担忧,还有浓浓的……不安。 陈白起回过神来,低下头凝注着他,一张不知多久没洗的小脸如今这一哭,竖竖条条地冲刷下来,倒更像一只被遗弃的可怜小花猫了,她忍不住,伸手擦拭着他脸上的泪,抿唇轻笑了一下。 “咳,可……可有水?” 她的声音一出,便完全哑住了,吐出的字眼干干地,跟垂垂老矣的声音一样十分难听。 陈白起下意识皱眉,这陈焕仙的声音原不该是这样的吧,应当是生病所导致的才对。 “哦哦,牧儿立即去给兄长舀水。” “小花猫”从不曾见过自家兄长有如此温柔亲和的神色,一时被她温柔亲昵的动作给弄羞红了脸,他不自在地避了避,连忙自己抡着袖子擦眼泪,那被泪水冲刷过的乌黑大眼一亮,像泡在水中的宝珠一样,明亮而清澈。 不待陈白起反应,他抡着小短腿一溜烟地朝外跑去了。 陈白起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陈白起仍旧是维持着原姿势靠在床头,在“小花猫”去打水期间,她趁机将她未来要生活的环境看了一遍,顿时只觉,英雄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家徒四壁”形容的是什么样,这家里便是怎么样的。 看得出来,这个叫陈焕仙的一家,当真是穷得叮当响。 这不过七八坪的小房子内,只有一张床,床上有一张蹂躏得皱巴巴的脏臭薄被,什么家具摆设都没有,床是两块木板搭成的,上面铺着干燥的茅草,墙角边有七八个破破烂烂的大小罐子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些什么。 这破裂土墙的房(土墙是用粘土和稻草或稻草、石灰和泥土的混合料夯实而成的简陋墙),稀疏的茅草顶,怕是下雨刮风这屋人便要遭罪了。 “这舀水怎么这么久?”陈白起在床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却久不见“小花猫”回来,心中纳闷。 她一看这窄小的屋内并无装水的大缸或盛水器皿,他怕是去屋外舀水,但这小孩儿这一走,怕是走了有十几分钟了吧,这舀个水,不至于费这么多时间吧。 陈白起压下眉眼,莫不是遇上麻烦了? 想到这里,陈白起坐不住,她勉强地让自己起身,可这一动,便觉得右腿一阵痉挛的痛。 她痛得脸色发白,嘴唇泛乌,额上布满冷汗,这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右腿……至脚裸处朝上整个小腿都包裹着一层黑糊糊的东西,然后外面用着麻布线绳裹得实实的,这布里面透着黑汁与大片干褐色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想来这“陈焕仙”少年之死,怕跟这条断腿无不关系吧。 这腿……不会断了吧? 一想到这个,陈白起便忧心起来。 一个瘸腿的人,可当不成名士,可如果不出士,她又凭什么选主公当谋士! 此事严重到影响以后的仕途问题,陈白起顾不得痛楚,赶紧检查起自己的腿,可惜当初也只是跟相伯先生学过几分医理跟草药辨别,却哪懂得这种摸骨检查伤势严重这种技术。 不过痛得如此厉害,怕这伤定然不轻。 考虑到现实,这家的人又穷又病又幼,完全没有生产劳动力,以后怕是吃饭都成问题,更遑论是请个巫医来给她看腿冶病了。 只是,不知这“陈焕仙”是因何事才断了腿送了命。 没一会儿,陈焕仙的弟弟才气喘吁吁地小跑了回来,他手上捧着一片荷叶折成的容器,因他小短腿小胳膊的,平衡不够,却是边跑边洒,等送到她面前时,水都洒只剩下一小半了。 不过陈白起却并不责怪,反而打起精神,白着虚弱的面容,目光温和地叮嘱他慢些。 陈焕仙的弟弟朝陈白起咧开白牙,露出憨厚又干净的笑颜,他腼腆着话虽不多,却明显因为她醒来而感到十分高兴,他准备喂她。 陈白起却是摇头,让他先坐床边自己歇息一会儿,她自己便行来。 方才她在床上躺了这么一会儿,多少恢复些力气,她接过荷叶裹着的水,先用手指将水沾湿的嘴,让沾黏在一起的嘴皮分开,让干得起皮的唇瓣吸收些水份后,然后再慢慢地将荷叶中的水吞咽下去。 这水不知道是从哪里打的,很冰,沁心凉,陈白起虽觉得病人喝这种水不太好,最好是喝些温热水,但她见陈焕仙这弟弟也不过五、六岁,尚年少无知,不会照顾人,也便勉强地喝了下去。 她这嗓子眼儿冒火,况且再不喝水,她估计就得渴死了。 这一喝了水,便突然觉得这胃部绞痛得厉害,陈白起白煞了脸,心中重重叹息,也不知道这倒霉的“陈焕仙”到底多久没有吃过一口东西了。 “牧儿……”这小孩儿好像是这样自称的吧,陈白起没再喝水了,这冰水喝多了胃该难受了,她忍了忍,问道:“家中可有稻米吃食?” 稻米? 牧儿一脸懵然,猛然醒悟,兄长说的是那上层贵族可食的稻米,这种食物他们也只有听说过而已,哪有资格享用,兄长莫不是生病烧糊涂了,才说这番糊涂话? “兄长……我,我们家中……连栗菽都无,更何况是……” 见牧儿用一种“兄长生病了,我得耐着心包容他”的小心翼翼眼神盯着,陈白起这才醒起自己说了什么糊涂话。 的确,一般家庭哪食用得起稻米,不过,连栗菽(栗:小米,菽:大豆)都没有,这家究竟是穷到哪种地步了? 陈白起眉心的褶皱更深了,只觉此刻腿也痛,胃也痛了,生活艰难啊。 “那平日,吾等何以继日?”既无栗菽,那这对兄弟俩儿,平日里都吃些什么? “兄长忘了,咱们都是靠吃挖溪野边上的野根跟野草……”牧儿挠了挠小脑袋,被兄长的话给弄糊涂了,许久才明白过来,兄长这一病,病得时间长了,这醒来怕是饿了。 牧儿比一般的同龄小孩儿要聪明些许,他咬着下唇思索,这段日子兄长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喂不进食,这连连饿了好几天,如今好不容易醒来,腹中无物,怕这才说了那些想食稻米的糊涂话。 “兄长,你是不是饿了,等牧儿去溪野边挖些臭根草便回来,你等等牧儿啊。” 牧儿怕饿着兄长,便是放下话,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陈白起一看这天色不早了,这牧儿说要去的溪野也不知在何处,便担忧他一人独去,但牧儿生疼兄长,便是动作利索,一溜烟便出了门不见,她也只能伸着手,张嘴无声了。 这牧儿,还当真是说风便是雨。 只是这“臭根草”?又是一种什么食物呢? 嗳,来到战国年代也半年有余,陈白起竟不想,她实则对战国年代的许多事物都并不了解。 不过,见这牧儿那黄皮寡瘦的模样,估计也是吃不饱,只能裹腹度日的东西吧,陈白起叹口气。 如今,她系统包裹内空无一物,栗梁、金银、药物、各种装备兵器都一并没了,这一时半会儿,她移动不得,也不知道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将这具破败病伤的身体给养好。 第三章 主公,小乡小民事非多 这次倒没过多久,牧儿便拽着一大串草根回来了,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下,当他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边时,便只剩模糊的一团。 这这土墙屋内的条件,怕是夜里并无照明的条件。 他吱呀一声推开了残旧的木板门,一股子刺骨刮皮的冷风便争先恐后钻进屋内,令陈白起禁不住抖了一下。 这一入夜,气温便这般寒冷凛冽,毋须出去看,想必这临近的气候不是冬日便亦是即将入冬了吧。 陈白起微微恍了一下神,遥想当初她为“陈娇娘”时,死之时,白雪皑皑,便正值隆冬寒月,却是遗憾没等到春暖花开,没想这“轮回”一次,却又正巧赶上冬日,想来这时间是不会后退的,莫非如今离她“过世”已经过了一年? “兄长,牧儿回来啦。”牧儿抖了抖脚底蹭上的稀泥巴,这才“蹬蹬”地跑近她,夜里虽无灯,但他对自已的家却是熟头熟脑,他将手上的“战利品”跟她摆了摆,便眯眼着笑,像一只偷了油吃的小鼬鼠,吧哒着小嘴道:“这会儿入夜他们怕冷,溪野人少,牧儿正赶巧遇上一片没被人动过的土,便趁机多挖了些臭根草回来。” 这屋内自是一片黑碜碜,若寻常人哪能看得清楚牧儿手里那黑糊糊的一团,怕是洗过了,还滴着水,但陈白起的眼神儿却是好的,毕竟有麒麟血脉的加成,因此她这一看,倒也看明白了这所谓的“臭根草”到底是何物了。 这“臭根草”茎呈扁圆柱形,扭曲表面棕黄色,具纵棱数条,节明显,下部节上有残存须根,根上几片叶子,叶片卷折皱缩,暗绿色的。 陈白起眸露了解,原来是折耳根啊。 此物学名亦叫“鱼腥草”,可食用,亦可入药,她记得它好像有清热解毒,消肿疗疮、利尿除湿的功效,而现代药理更证明它具有抗菌、抗病毒、提高机体免疫力的作用。 此物是好物,倒也算误打误撞地适合她目前的身体食用。 只是,他们平日莫非便光凭吃这种食物果腹? “牧儿……”陈白起刚醒来,心底藏了许多话,想找人询问一下。 可牧儿却一心着急兄长饿肚子的大事,他没有听见她的呼唤,忙手忙脚从墙角摆放着的七八个罐子中挑出一个完好的大罐子捧出来。 那大泥罐子大约有寻常人家的泡菜坛大小,牧儿长得矮小,这一个泡菜坛子大抵都有他半身高了,他将泥罐子搬出来后,然后将那洗净的“鱼腥草”掐成一节一节地直接扔了进去,然后他将大泥罐子捧了起来,举起时还打了一个踉跄,明显抱着这样一个大泥罐子太笨重了,对小小的牧儿来说,太过勉强。 他的脑袋被大泥罐子给挡住了,声音只能从大泥罐子后面响起,他对陈白起道:“兄长,家中没水了,我去外面先盛点儿水,再过会儿我再去伍婶家里借点火,他们家蓄着白日里的火种,待烧好了牧儿便端回来。” 小牧儿脆声脆语地说完,便捧着大泥罐子像一个不倒翁一样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又捧着大泥罐子转了过来:“兄长,先且忍忍,牧儿会很快的,兄长不饿,不饿哦。” 听他像是一个小大人一样地安抚几句,方安心,陈白起一时亦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她失笑一声,接着,便听见他嗒嗒地跑了出去,给她准备吃食。 原来真的只有“鱼腥草”可食啊。 陈白起缓缓地阖上酸涨的眼睛,这具身体既疲惫又虚弱,她静静地靠在冰冷的墙,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便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人动作给摇醒,神智焕散间,见小牧儿用一个小破碗盛着热腾腾的汤水边吹边喂她喝下,陈白起着实打不起精神,便就着他的小手尽量喝下一小半碗汤,这汤无异便是那“鱼腥草”熬制的清汤,喝到最后,还能够嚼到脆脆的口感。 虽说不至于感觉到腹中充实,但却也感觉冰冷的身体一下暖和了许多,胃中平和后,便又睡了过去。 天色大亮之时,陈白起又被小牧儿再次摇醒,再喝了一碗“鱼腥草”的汤水,便一直睡到下午,这人才像活过来似的,慢慢转醒过来。 刚恢复神识,陈白起便听见小牧儿好像在门外跟谁说话的声音。 这破裂的木门板根本就挡不住什么声音,因此外面进行的对话,她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伍婶,昨夜谢谢你的帮助,我兄长如今已经好多了,今儿个早上我摸着他的额头,便是不烫了,而且喝了两大碗汤呢。”小牧儿像个小大人似的正儿八经在跟人道完谢后,便兴奋跟人展示自己的喜悦跟兴奋,那提高的声音就像快乐的小鸟一样会唱歌。 “这倒好了,便是可怜小牧儿,这小小年纪……嗳。” 门外传来一道中年妇人的声音,她听了牧儿的话,对于陈焕仙醒来一事倒是兴致缺缺,倒是对牧儿如此懂事感到怜惜。 “没事的,伍婶。”牧儿萌哒哒地回道。 伍婶见牧儿这般,更是觉得心揪成一团,她道:“小牧儿啊,难为你这般小便又懂事又聪慧,亦不知道是随了你阿姆还是你父亲,就你那兄长本就好食懒作,前不久啊,又因干了一件愚蠢之事断了腿,便是你若一直受他拖累,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活啊。” “伍婶!兄长……兄长他很好的,那次之事亦不怕兄长的,您对牧儿好,牧儿感激,可牧儿不许任何人这样说牧儿的兄长。”牧儿便是急了,说话有些磕磕碰碰,他努力想举例声明兄长的好处,却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却仍旧努力替自家兄长声辩。 “好好好,伍婶不说了,小牧儿亦莫生气了,伍婶不说了,你啊,从小便护着他,也不知这陈焕仙哪儿来的这福气。”伍婶叹息一声,便又道:“昨夜儿里你是不是又一个人跑到溪野挖野草了?伍婶跟你说过那溪野里多是野狼,凶得很,食了不少人肉呢,你可不能再朝溪野去了,嗳,伍婶知道你家中已无可食之物,伍婶呢家境亦就那样,多的也拿不出来了,这里便是有些菜梗子搓的菜栗饼子,你啊赶紧快吃了,可别饿着了,你这一夜末睡,便是全拿来照顾那个懒汉,还是这么小的一个人呢,嗳。” 这伍婶絮絮叨叨地又交待了许多话,牧儿都是认真地一一颔首应下。 “谢谢,伍婶。” “你快吃啊。”伍婶将热着的饼子推到牧儿嘴边。 小牧儿却是犹豫了一下,便扬起一张乖巧的小脸,道:“一会儿吃,牧儿现在不饿。” 伍婶道:“那好,伍婶家里还有事儿,便先回去了,这昨儿个跟那小东家借来的驴车,今儿个还得驭回镇里还去,这事儿很重要,不能耽搁。” “嗯,伍婶去忙吧,牧儿多谢伍婶。” “你这孩子,尽说些暖人心窝子的话,快食了饼,便去休息去。”伍婶被牧儿哄得高兴,笑着说道。 等那伍婶一走,小牧儿便推开了门走进来,他手中捧着用叶子包着的一团东西,一抬头便看见陈白起已然醒来,当即便是喜出望外。 “兄长,你醒啦。” 陈白起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她嘴畔绽放一朵虚弱而柔和的笑意:“嗯。” 小牧儿一愣,却是直直地看着她。 兄长,以往从不这样笑,如今这样一笑,倒还真是……让人觉得心跳加速,脸都变得红通通的了。 陈白起倒是没有看见牧儿脸红,毕竟那一张脏兮兮的小黑脸还真难看出什么颜色,只是见他半天没动作,便疑惑地喊了一声:“牧儿?” “兄长,你看,这是伍婶给你送的栗菜饼子,还是热的,我再去热热汤,等会儿你合着汤一块儿吃了,这病便会很快好的。”小牧儿舔了舔干涩的嘴皮,吸吸冷出来的鼻水,朝陈白起开心道。 陈白起闻言,心中却是一暖。 方才那个叫伍婶的人,分明对她,哦,不,是对“陈焕仙”有很大的意见,哪会送食物来给他吃啊,这饼子分明便是人家可怜他给他吃的,他如今倒是会说话,为了让她心里舒服,便编了个好话将饼子不私藏转手拿给了她吃。 这孩子,还真既懂事又令人心疼。 陈白起终于明白方才那伍婶为何会如此担忧他了。 “牧儿,你过来。兄长刚生了病,又昏迷了这么长的时间,一时之间不能食粗物,这个菜饼啊,兄长便不食了,小牧儿自已食吧。”陈白起等牧儿走近,伸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他乖巧的小脑袋,柔声哄着他。 牧儿眼睛再次愣愣地盯着她,那表情好像无处适从,又像欢喜的神色快从眼底滴露出来,带着几分忐忑不安。 “怎么了?”陈白起表示有些看不懂牧儿这表情。 牧儿小手揪着袖子,下意识回道:“兄长从来不曾摸过牧儿的头……” 说完,他便立即惊醒,连忙慌张地摆手道:“不,牧儿是胡说的,兄长一直都对牧儿很好。” “来,牧儿过来。”陈白起眸光柔和,拍拍床边,示意他坐过来 牧儿似被陈白起眼中的善意蛊惑,便这样乖乖地坐在了床边,只是手脚不知道该如何摆弄,有些局促。 “牧儿,兄长刚病了一场,脑子烧得有些不太清楚了,亦忘了很多事,所以,兄长能问问你吗?” 牧儿蓦然抬起头,紧张又害怕地揪着她的衣服,急急问道:“兄长认不得牧儿了?” 陈白起轻拍了拍他的小手,不忍让他难过,便笑道:“牧儿兄长自然认得,牧儿是兄长的弟弟。” 牧儿一听,表情霎时变得受宠若惊,明显高兴坏了,但下一秒,面色却瞬间抽光了血色,白了白,他看向她,顿时难过地快哭出来了。 “兄长果然认不得牧儿了。”他失落地喃喃道。 陈白起一听这话,心中纳闷,这牧儿难道并不是陈焕仙的弟弟?为什么她这样回答,他却是这副表情? “牧儿,难道你因为兄长有腿疾,便不愿意认兄长了?”陈白起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便故意板起脸,难过地训斥道。 牧儿果然被唬住了,他红着眼眶,立即摇头跟拨浪鼓一样:“兄长,兄长永远都是兄长,只是兄长,一直都不愿认牧儿的,还骂牧儿是小杂种……” 说到这里,他很是难过。 陈白起一听这话,顿时对自己附身的这个人物产生了一种很大的担忧感。 事情好像跟她一开始设想的人物出入有很大的区别,她一开始凭系统给的图像,观这陈焕仙的面相,认为是一个亲和友善的好好向上青年,但从伍婶跟牧儿口中得来的片段讯息,怎么感觉这陈焕仙是一个好吃懒作,奴伇亲弟的赖皮混混呢? “牧儿,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兄长重生这一次,已经与过往不同了。”陈白起头痛地给自己申诉拯救一下。 牧儿眨着大眼,与陈白起对视一秒后,兄长如今看他的目光跟以往不同了,他顿时感觉不难受了,他崇拜地合掌:“哇,兄长的学识好生渊博,牧儿虽然听不懂,却觉这其中必蕴含着重大深意。” 陈白起:“……” 陈白起深吸一口气,直接忽略他的话,问道:“牧儿,兄长问你,这里是齐国吗?” 牧儿精灵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便还是回答了:“自然是齐国啊,兄长莫非连这都忘了?”最后一句,说得有点小声,像是自言自语。 陈白起听得清,却没有计较,她继续问道:“那如今是齐国几年几月?” “几年牧儿并不知道,不过应该快到十一月了吧,叶子都黄了。”牧儿眼珠子一转,想了想回答道。 十一月……陈白起琢磨,果然她复活的时间并没有连接着她死亡的时间,这中间又不知道隔了多长的时间。 “那这里是齐国哪里?”陈白起再道。 牧儿到底年岁小,再加上见识也少,很多事情都不了解,也没有想过去了解,他咽了一口唾沫,努力回答道:“牧儿只知道咱们这里是齐国原乡的一个小村子,叫青葭村。” 知道牧儿所知有限,陈白起便也不再问这方面的问题,她换了一个话题道:“那兄长的这条腿,是怎么一回事?” 牧儿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兄长连这件事情都一并给忘了。 “兄长,这件事……便莫提了吧。”牧儿吞吞吐吐地,明显不愿告诉她,却又怕她生气。 依牧儿对陈焕仙的看重,想来不想告诉她,怕也是为了她好。 那暂时她也不逼他,反正她现在这身体,就算知道这腿怎么断的,也没有办法做出什么事情来。 “那我这腿是何人给看的?”这腿既然敷了药,必是给人看了的。 牧儿道:“是村里的莫大叔看的,他采了些草药给兄长敷上的。” 莫大叔?这又是谁? “我昏迷时,迷迷糊糊当中,好像感觉坐在车上,这是怎么一回事?”陈白起又道。 牧儿一听这事,便尤有余悸地拍拍胸,道:“那时候莫大叔说兄长快断气了,于是牧儿便求伍婶带兄长去县城找巫医,那巫医位的地方很远,牧儿怕来不及,伍婶好心,便从县里找来一辆驴车准备托送兄长前去,而好险最终兄长了活了过来。” 想来,牧儿是想让她记这莫大叔跟伍婶的情,方特地将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牧儿,我们的父母呢?这家中除了你与我,便再没了其它人吗?”陈白起觉得奇怪。 这两兄弟住在这样一间破落屋,家中全无一件像样的物什摆件,完全便不像一个家的该有的样子。 一提到父母的事情,牧儿便难过地低下头。 后来,经过牧儿慢慢地讲起,陈白起才明白这一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陈焕仙一家在原乡县本是一户本份老实的商人,家中陈父,正妻贾氏与姬妾覃氏,陈焕仙是正妻贾氏所出,而这牧儿便是那小妾覃氏所生的幼子。 这些年陈父的生意是越做越好,却积攒多年却仍旧算不得多富裕,只是吃用不穷,只因他们将全部的资金都拿来供给“陈焕仙”去县内最好的书院读书了。 这年代读书着实是一项烧钱的事业,只是这“陈焕仙”倒也争气,读书成绩亦佳,在当地算得上是小有名气。 而一向名气这东西,有时候却是很容易招来无端事非。 第四章 主公,谋士蒙冤口难开 陈焕仙有一个家里与县衙有点关系的同窗,这个同窗一向便看不起他,一方面嫌弃陈焕仙乃商户家世地位卑微,觉得商户家的子嗣不好好地去学沾那满是铜臭味的算盘,却偏跑来书院读书,当真是玷污了这片神圣之地。 二来,亦因为陈焕仙那张白皙,面如冠玉般姣好的脸,这同窗长着一张痘疤四方黑脸,端是难看低俗,两人稍站一块儿,便是一个似天鹅一个似癞蛤蟆。 陈焕仙被陈父面提耳命,不可惹事,便一直对这个同窗颇多容忍。 只是有一日,书院与冀州文楠书院共同盛办了一场以诗会友的雅集,集会上邀请了当地的士、庶与寒门学儒的子弟,陈焕仙则是寒门学儒的子弟之一,而他作为此阶级的代表,被特邀上台兴稿,这是一个不得了的荣耀之事,他准备多时只为一鸣惊人。 此事得了不少人的嫉妒,而那仗势的同窗则被其它的坏心人怂恿着故意给陈焕仙捣乱,令他在雅集上颜面尽失,结果,亦正如这帮人所期待的,陈焕仙确实颜面尽失。 陈焕仙一向是冷傲才气之人,平日里对自身要求亦相当之高,如今丢了大份儿,他着实咽不下这口气,他不便将此事讲于父亲知道,便琢磨着私下去污垢之地找了一群地痞流氓,付了些财银,让他们暗中朝那同窗下手。 那种地痞流氓并非当地人,而是其它县流蹿过来小偷小摸的流民,他们只管看钱不怕得罪人,收了钱,将找一个暗巷将陈焕仙的同窗给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陈焕仙同窗因此重伤,他家中之人得知此事大为震怒,当即联系了县衙,这县衙的县丞主簿乃陈焕仙同窗父亲的表舅,两人平日里关系不错,得知此事,便立即派下官兵前往彻查此事。 这而同窗家中乃当地的高门士族,几代传承的诗书传家颇有几分地位底蕴,于当地门面儿上的暗地里的都或多或少有些关系,于是这一查,便直查到了陈家。 陈焕仙当时并不知道陈家因他莽撞一事即将大祸临头,但他这人侍才自傲,一向以士人自栩,到底是对同窗干下了不光明之事,他便闷着头在家苦练书法并没有去书院,在家中惶惶不安地躲了几日。 却没预料到,几日后迎来的却是抄家之祸,一批凶神恶煞的官兵冲入府中前来抓人,说是他们陈府窝藏了一个韩国佃作逃犯,此事有人证,一番搜查,陈焕仙一家还没来得及反应,竟真的在他们家中找到一个所谓的“韩国佃作”。 这分明便是栽赃! 但陈氏一家却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家被官衙抄了,他们用余下的全部财力跟关系赎回了一条小命后,然后被迫南迁至原乡县,而陈焕仙则被书院鄙弃开除。 陈父因此事受了沉重的打击而大病了一场,最终凄伤去逝,而贾母出嫁前乃大户小姐,在陈父去世之后,受尽生活的困苦艰苦,日日以泪洗脸,一时想不开,没多久便上吊自杀了,而覃氏也因受不了这种苦日子,更受不了陈焕仙跟年幼的牧儿拖累,便独自偷窃掉仅剩的一些帛财之物,连夜跑了。 事情到了最后,陈焕仙因一时冲动莽撞,丧了父死了母,家不成家,自已又被书院鄙弃便,从此便彻底地废了,他一时悲愤得不能自已,日日怨怼天地,仇视一切,他开始不事作物,便是日日夜夜躺在床上等死。 而陈牧小小年纪便丧了父,又被亲生母亲遗弃,而陈焕仙因覃氏将剩余的钱帛偷窃走了,便将怨气洒在他身上,可他并没有因此而放弃人生,反而更加振作,陈焕仙骂他,他也不怪他,陈焕仙漠视他,他便出去外面找吃的回来养陈焕仙。 陈牧才不过五岁半,肩不能抬力不能扛,哪能找到什么事情做,能做的只能靠别人可怜救济施舍方能换口饭吃。 这乡里乡亲的,久而久之,都知道陈牧这个小乞儿养着一个叫陈焕仙的大懒汉。 当然这些消息并非全部都是牧儿讲给陈白起听的,一些是陈白起自已估计的,一些则是以后陈白起亲耳听别人议论的,牧儿只简单地给陈白起讲了一下家中变故一事。 但是,便是这些简头略尾的事情,便已令陈白起听后,心中一番五味杂陈啊。 想来这陈焕仙并非一个大奸大恶之人,相反陈焕仙那同窗一家方是手段歹毒,不明是非黑白便下此毒手栽脏迫害,而陈焕仙到底年少清高,这一遭受重大的打击便一个子整个人便失去了主心骨。 要说,他最后会变成这副烂泥糊不上壁的模样,还是因为陈父与贾母逝世,令他心中既愧疚又自责无力报仇所导致。 可要说这陈焕仙自我放弃,日日颓废地躺在床板上度日,那这条右腿又是怎么断的呢? 关于这件事情,牧儿抿着嘴,大眼忽闪忽闪地,似藏着什么难言之隐,始终不愿意说,陈白起不好逼他,无法,便只能由着他,留待以后再说吧。 只是,如今她如果再这样不事生产地躺下去,估计冬日将至,万物凋零寒酷,这一大一小俩儿兄弟,估计就得抱在一起饿死在这小破屋里了。 这齐国虽然位处偏南,但过冬依旧雪覆千里,这大冬天没吃喝的,又没有过冬的棉衣棉被,估计这个冬怕是要熬不过去了。 所以,她必须尽快将身体养起来,这才能另谋它事。 “牧儿,兄长暂时起不得床,却需要一些药物来治,你可否明日替兄长上山中找些回来?”陈白起一脸为难道。 “药?”牧儿眨巴眨巴大眼睛,点头又摇头,可怜巴巴地:“可是兄长,牧儿不认得药。” “无碍,兄长会告诉你这药大概会长在什么地方,什么模样,你尽管去找,找到相似的便挖回来,找错亦无妨,能找得便是幸运,找不到便再找就是。”陈白起温声道。 陈白起懂不得高深的药理,如今因等级不够又无法得系统的辅助来炼制丹药,因为她估计着,她暂时这腿伤需要一些寻常的草药,如三七、黄芪等等来医补身子,如果能够幸运在山中找到几样,倒是能让她快些好起来。 陈白起预料到应当问题不大,一来她认得这些草药,二来战国时期这山中遍地黄金不得人识开采,野生的药草植被应当足够。 怕牧儿一人上山不安全,陈白起叮嘱他最好叫上熟识的大人一块儿上山,入了山亦不要进密林,便在山林边缘位置徘徊便可,最好去熟识的山中,她只念他平安归来,这药草能采则采,不采亦罢。 牧儿见兄长如此郑重其事地交待他事情,言语中不乏关怀担忧之意,心中一阵暖烘烘的,他红着被寒风吹干燥的小脸儿蛋,仰头着,一脸崇拜地看着陈白起,想不到兄长连草药都识得,当真了不得。 他对陈白起保证自已会注意安全的,他会跟莫大叔一块儿上山,莫大叔经常亦会上山采药的,莫大叔能识别草药,到时候他会让莫大叔瞧瞧,避免挖错了耽误兄长治病。 想来这莫大叔跟牧儿关系不错,听牧儿如此笃定的口气便知道。 如此一来,陈白起多少放心牧儿上山采药一事了。 若非她躺在床上动弹维艰,她着实不愿让这样一个小孩儿去为她奔波。 翌日,陈白起跟牧儿继续昨天的食材喝了一大碗的“臭根草”汤后,陈牧便跑到伍婶那儿,卖萌耍乖地借了一个木镐,便去东村寻那个莫大叔一块儿上山采药去了。 陈白起则趁小破屋内无人,便检查系统。 系统“包裹”如今空荡得厉害,跟以往满仓相比,空空如也,只有一个高棚硅玻璃杯跟药盒子。 可惜这药盒子内装的药是一些镇静剂,她目前根本用不上。 倒是这玻璃杯中盛着的水,倒是可以饮之不尽。 先前她怕引起牧儿的怀疑,哪怕渴得厉害,亦没有拿出来喝,如今牧儿上山采药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倒是可以放心喝了。 先前她曾问过牧儿,家中为何没水。 牧儿说,这家中食用的水必须去二、三公里远的桃溪边挑,别人家里有装水用的那种大型水缸,也有劳动力,天天可以挑水蓄水,可他们家既无挑水的桶更没有能够挑水的劳动力,当然水缸也是没有的,于是想要喝水,便只有牧儿跑去溪边现装。 不过牧儿聪明,扯来臭根草不干嚼着,而是熬了一大罐子的汤备着,这样倒是既能暂时充饥又能解渴。 另外,那墙角边摆着的那八个大小泥罐子,唯有那个大灌子还算完好,其它不是破了底洞便是裂了缝,里面只装着些腌菜叶,其余便是空的。 陈白起查看系统“技能”,只余剩下“声惑”一项。 要说之前她择“陈娇娘”之身复活,“包裹”内好歹还赠送了一瓶“生命药剂”跟“体力药剂”,现在还真是什么都没有。 陈白起又调出的系统面板。 职业:巫医 姓名:陈焕仙(齐) 等级:0 种族:人类(麒麟血统开启7%) 属性:生命力68;武力45;智力65;体力69; 这次她选择的职业天赋是巫医,便是将麒麟血脉开启了7%,而正因为这麒麟血脉的关系,她的生命力才较常人强悍些,哪怕如今病重,仍旧积攒着常人的体魄,只待后期再慢慢恢复锻炼。 这时,她脑中“叮”一声,系统传来提示:青葭村历来民风纯朴,鄙弃懒惰不事生产之人,伍婶趁陈牧上山之际,心怀愤懑指责前来敲门,接待/拒绝? ------题外话------ 昨天是2016年的第一天,新的一年天头,静写的新年快乐祝贺语竟让静上传时给弄丢了,今天静再重新补上,妞们,新年快乐!元旦快乐!祝新的一年里,米娜都越来越美,每一天都过得越来越好。嗯~么~~ 第五章 主公,谋士与沛南山长之故 伍婶来找她? 陈白起略一思索,便知大概所谓何事,她无奈地笑了一下。 这人怕是早计算好,已经突击在来的途中,她眼下连动一下都困难,谈何拒绝面谈呢? 她稍调整了一个坐姿,上半身靠在墙上,冰凉的墙体令她背脊发寒,但能醒神明脑,她下半身盖着一张略有异味的破洞黑布被子,微微偏头,静静地盯注着门口方向。 没等多长时间,那扇被寒风吹荡得哐当哐当的木门便被人从外面毫不客气地猛然推开。 陈焕仙兄弟如今居住的这间破茅房乃前用户嫌弃其破旧不堪,搬进县城时临了用最低廉价格施舍卖给他们的,相当于半卖半送,因此这屋内既无窗亦无帘,只有一块原木门板挡着,屋风用木廊竹围了一圈地。 这木门无锁亦无衔板的铁环扣,死搬硬套地摆在哪里,因此从外面用力一推便也就推开了。 来人或许根本也不准备跟“陈焕仙”讲客气,直接便是大刀阔斧地踏了进来。 陈白起微微蹙眉,她本欲善待人,却并不喜太过嚣张跋扈的态度。 要知道,陈焕仙虽有亏待陈牧,但除此之外,他也就只知道窝在自已这一分三亩地里糟蹋自己,不曾刻意开罪过其它人。 懒、惰、没出息、不事进取等等,或许都是这个令人不喜的罪名,但却并不是谁都有资格理直气壮地来问罪便是了。 门口处,出现一名圆领衣上下相连中间以绳缚之的中年妇人,衣长不及踝,头部梳着高梁发髻,不加饰物,因天气寒冷裹了件半臂,乍一看长得是圆膀大脑,面容憨肥笨重,唯有一双偏三角的眼,左右偏视时,显得有几分小乡民独有的精明。 陈白起早已打开了系统的人物提示。 这个中年妇人脑袋标示着两个黄色字——“伍婶”。 黄色,代表非敌非友。 伍婶一推开门后,身后卷着一股邪风,冷得她直哆嗦,可趾高气昂地进了屋,这十来坪米的房子一眼便将屋内的角角旮瘩瞧个遍的地方,冷意仿佛更甚了。 伍婶抿着嘴,本是吊梢着眉眼,抄着身板着脸,准备找这个二赖子陈焕仙好生地教训一番,据说这人刚醒来便折腾小牧儿,这青光大早便让小牧儿上山给他采药去,这般懒吃赖喝的货色,咋个就没见上天恼怒给收了去呢! 以往这个时辰,那懒汉必然是躺在床上等吃赖睡,不醒人事,却不料,这一次,她刚兴起个下马威,却见她准备大开马力教训之人,正安逸清俊地半身靠在墙上,平静而逡黑地望着她。 伍婶愣了一下,嗓子眼儿一下便堵住了,因为堵得狠了,甚至有些窒息,不知为何被他那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着,她没由来得产生一阵心虚。 “你……你醒着?”伍婶伸着肥粗的手指指着陈白起,声音徒然拔高。 听她这话的意思,倒有些像是故意来找茬,却发现别人早已严阵以待,便有些慌了神后口不择言。 “可是伍婶?”陈白起见她被自己盯得有些色厉内荏,想了想,不好开罪人,便低下敛睫,语气温声道。 这倒是伍婶第一次听这陈懒汉说话,他自来村里的第一日起便不与人打交道,日日躺在床上赖着小牧儿吃喝,年纪轻轻便不事生产,害已累人,如今听她一说话,这声音有条不紊,且温和有礼,倒是好听得紧。 伍婶嘘着眼,上下打量了陈白起一眼,门口光线大亮,但正对床口的床因她身形遮挡,能扑过去的光并不充裕,但余漏的光亦足以当伍婶看得出,今日的陈焕仙与以往的陈焕仙大不相同,她总觉得今日看见的陈焕仙甚怪,虽面目模糊身影虚芜,但身上隐隐有股以往从未有过的气定神闲的感觉。 伍婶拧着眉,摇了摇头,对自已说是她昨夜没睡好,今日方看差了眼。 她稳了稳心神,重新找回一开始来的目的,粗声粗嘎道:“陈焕仙,你既然醒着,我便将话给搁这里儿,上次我跟你说的,将牧儿过继过我老戚家一事,你是亲口答应了的,后来你出事儿了便将此事耽搁下来,如今你既然赚了运重新活了过来,便不能够说话不算数。” 陈白起一听这话,表情淡然平和,指尖轻轻地叩在床板上,一下一下…… 这陈焕仙真是混帐,竟然将牧儿……这样白白送给别人当养子了? “这件事情……牧儿知道吗?”陈白起想起牧儿那一双望着她仰慕明亮似繁星般干净的眼睛,一时讷言了。 “这事儿自然得你亲口跟他说,你只管拿了钱帛麻溜地赶紧离开村里,其它的事情,我自会安排的。”伍婶摆摆手,一副嫌她罗嗦的模样。 陈白起抿唇轻笑一下,沉吟了片刻,便轻轻抬眸,近日的病重减损了她的精气神,却未将她眼中的灵韵之气泯灭半分,她轻声,却不容置喙道:“牧儿是焕仙之弟,焕仙先前神灵蒙顶,却是糊涂,如今我既醒来,便不会放弃他。” 伍婶一听这话,顿时被急改了脸色。 “你想提价?”她第一反应便是这个。 “不是提价,是——不议价!”陈白起神色清冷,斩钉截铁。 “你……你这是要反口?!”伍婶不可思议,怒指着她,颤着手指。 陈白起不愿与她闹得太过僵硬,便是好言相劝:“伍婶,你想过继牧儿当养子,自是因为疼爱他所故,可牧儿并非一样物件,若我便这样将他过继给了你,却是会重重伤了他的心。” 伍婶哪里听得进陈白起此刻的敷衍之话,她于原地腾腾地转悠几圈,既急又火,她瞪着凌利的三角眼,狠狠鞭笞着陈白起道:“你个瘸腿的赖三,你有什么本事去养活聪明伶俐的牧儿,还得罪他养着,养着便也罢了,可你既得罪了沛南山长,原乡县你却是再也待下了,你若死了便也就死了,可如今你不是死,留在此地岂不是祸害人吗?” 陈白起蓦然睁眸,眸中似簇燃起一股火苗,熠然生辉。 “焕仙这腿,是原乡县的沛南山长打断的?” 伍婶猛地一下被陈白起外露的气势给惊了一下,她不过一介乡野山妇,鲜少跟大人物打交道,陈白起内敛之时,她鱼目混珠瞧不懂亦罢,但当陈白起正色时,伍婶却不敢与其对锋了,她只中只念叨邪呼,语气竟怯缩了几分。 “你别、别装不记得了,这、这事都闹大了,你这腿,腿的事,我怎么知道谁打断的,可你得罪了沛南山长却是真实的,这原乡县多的要巴结沛南山长的人,他们迟早会来找你晦气的,你……你与其让牧儿跟着一块儿遭罪,何不将他给我好生养着,你知晓我老戚家里没有孩子,必会好生待他的。” 伍婶一开始倒是含糊着,但到后来越说越理直气壮,一下又撅起脑袋,气焰盛上了。 陈白起倏地攥紧手心,嘴角泛起冷笑。 终于知道将来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了。 沛南山长是吗? “焕仙之事不劳伍婶费心,我伤好后必会处理,而牧儿之事,如我先前所言,一切由他决定,他若愿意随你而去,我不留他,但倘若他不愿,这事便请伍婶不必再提了。” 伍婶见陈白起油盐不进的模样,顿时咬牙气结。 这小牧儿若是会愿意,她又何苦冒寒跑来这破地儿跟他这个懒汉多费嘴皮子,直接将人接走便是! 陈白起又道:“伍婶,你若这样频繁出入焕仙此处,怕会惹起它人不相干的猜疑,以为老戚家与我陈焕仙关系匪浅,伍婶家于焕仙有恩,若因此连累了伍婶一家,焕仙于心不忍。” 如今陈焕仙便是一个祸害,能不招惹便不招惹,伍婶当然知道这个事,若不是她左思右想实在舍不下如此一个乖巧可怜的牧儿,她是打死亦不愿意来这一趟跟这陈焕仙单独会面的。 如今事情好说歹说还是谈掰了,她心中既是气愤遗憾,又是郁闷奇怪。 这个陈焕仙怎么病重醒来之后,整个人前后变化如此之大?真是撞了鬼神了! 这没有了以往的尖锐颓废,万事自弃随意,如今却是有了不一样的坚持自强,且神色饱满,完全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最终事情无果,伍婶哼嗤着鼻息,气涨红了脸,只狠狠撂下了一句“你终会后悔的”,便一跺脚,转身离去。 陈白起坐在床上,静静地思索着伍婶的话良久,大约未时左右,牧儿便满身泥巴地回来了,并带回来了一个高大黑森模样的男子。 “兄长,牧儿回来了!” 伍婶走时门没闭上,而陈白起因腿伤暂时动弹不得,因此牧儿清脆欢快的声音便直接在门外清楚响起。 陈白起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她笑了一下,却见牧儿小跑地冲了来。 “兄长,怎么门开着,是不是有谁来了?”他神色略为紧张,并左右环顾。 陈白起摇头:“没有人来,方才风大,门没掩实便吹开了。” 小牧儿这才“哦”了一声,放下心来。 这时,跟在牧儿身后的那名黑衣男子也进了屋。 他面蓄浓密的卷曲胡须,长得甚是高大健壮,一进屋倒显得陈焕仙这个小破屋有几分逼仄,如今冬日临近,无太阳暖照时,只觉冷风飕飕,他却只穿着一件单衣单裤,半分不受天气影响的模样。 陈白起隐晦而深深地打量了一下这个高大森冷的男子,想来定是牧儿口中那个略懂医术的莫大叔了。 “想来这位便是牧儿口中常叨念的那位莫大叔吧。”陈白起噙着柔和的笑意,询问着牧儿,实则这话却是递给那名高大男子。 牧儿高兴地点头:“兄长,这便是莫大叔,兄长所描述下的药草,牧儿都给挖回来了,全靠莫大叔帮助,牧儿才能这样快速,只是莫大叔有些事情想要询问兄长,于是便跟牧儿一块儿过来了。” 牧儿边说这话,边用小孩儿独特的可怜眼神儿小心翼翼地盯着陈白起,生怕她翻脸恼怒,平日里兄长愤世嫉俗,不喜与任何人打交道,今日他贸然将人给带回家中,却不知道兄长会不会责怪他。 只是……只是莫大叔亦一向不喜兄长,上一次兄长病重他跪求了许久,莫大叔只过来看了一眼,便随手喂了些药汁,便让他赶紧将人送去县城外找水方巫医方有一线生机,他见莫大叔神色冷漠,对兄长死活无动于衷,不知道究竟是他治不了……抑或是他嫌麻烦不愿意治。 可难得莫大叔此番愿意主动过来,他私想着,若能说动让莫大叔给兄长看看伤腿,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第六章 主公,谋士与莫荆的二三事 “这次倒是多谢莫大哥照看牧儿了,焕仙本中敬重感激,却无奈身体抱恙,只得蓬头苟面相待,心中颇为失礼。”陈白起微微低头,歉意地朝莫荆说道。 莫荆面容黑森,高大的身躯给人一种很大的逼迫之感,他抿着唇,浓密胡须下的面容难辨喜怒,唯有沉寂着一双黑沉眸子看着陈白起。 陈白起虽没与他对视,却隐约只察一种难以言喻的的压力凝固压在她周身,就像一种无声的剥皮拆骨的打量。 陈白起心中暗忖,这莫荆莫非对她有敌意? 想着,便又哑言一笑,猜测他对如今这烂泥般的陈焕仙有敌意,倒是高看自已这副身躯了,怕只是厌恶罢了。 “莫、莫大叔?” 牧儿虽人小,却十分敏感,他见莫荆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兄长,却对兄长的话并不回应,像故意无视他一样,他咬着下唇,看了一眼兄长,又看了一眼莫荆,不安地喊了一声。 莫荆听见牧儿带着几分恳求地小心喊他,虎眸兽睛动了一下,他收回了视线,稍沉默了一会儿,便语气粗噶道:“你让牧儿找的这几样植草根,所为何用?” 陈白起一听,心中恍然,原来是为这件事情而来啊。 陈白起抬眸,苍白而孱弱的面容浮出一丝浅笑:“牧儿,将你采来的药草拿过来。” 牧儿“嗯”了声,他家中并无装东西的器具,所以他将上山采来的药草都用不知在哪里临时拽扯的一根干枯藤条,将药草牢牢捆在一起,揹在背上扛着带了回来。 牧儿手脚利落地将药草给解开,撒落了一地泥土跟晨雾沾染的露水,他认不得这些草啊花啊是什么,有什么用处,只是用眼肉辨别出样子种类,再一样一样地递给陈白起查看。 陈白起将它们一一查看,的确是她想要的那几样药草。 陈白起取出一串多叶植物,上面花萼淡绿,花瓣长卵型,一般人估计会认为是野花:“这串草叫野三七,野三七入药可散瘀止血,消肿定痛,或煎服或泡酒外敷皆可。” 莫荆眼眸一跳,紧紧地盯注着那株于山野之中盛开却毫不起眼的植物。 “这个叫车前草……” 等陈白起将牧儿采来的药草逐一详检查并详细讲解过一遍之后,莫荆捡起一串野三七,眉眼沉吟道:“你是如何得知这些药理?” 这并不是常人能够获得的知识。 陈白起将药草交给牧儿,让他先将它们摊开晒在院中,便转过头,对着莫荆温声道:“莫大哥先前给焕仙施了一副药汁,方令焕仙如今得以醒来,焕仙心中自是感激,若是莫大哥对牧儿所采之药草有所询问,焕仙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白起一番话说来避重就轻,却态度以软显硬,显然她话中之意指的是,我感激你在危难之际帮了我一把,所以呢你想知道什么我能告诉的都可以告诉你,但其它的事情,便是我私人之事,我并没有义务告诉你了。 莫荆眸倏地一下收紧,显然没有想到陈白起会拒绝他。 他一向知道自已给人一种强烈的危险感,哪怕他刻意收敛气息,一般人亦是不敢与他长久对视的。 可是,这样一个人人唾弃颓废的文弱书生,他竟不怕他一身冷煞血气? “你可懂疾医?”莫荆淡淡道。 “不懂。”陈白起摇头。 莫荆猛一听,心中便冷嗤一声,掉头准备走人。 但陈白起却不愿就这样白白放他走掉,想她如今附身陈焕仙之身,尚无记忆弄不清楚自身状况,一醒来便被人告知腹背受敌,她知道她时间紧迫,拖不得,需得尽快站起来方可施行对策。 “莫大哥。” 莫荆背脊冷硬,步伐大步流星,对她的喊话视若罔顾,脚步不停。 陈白起不着急,她眼中笃定,弯起薄淡的唇角,岑声金玉道:“焕仙曾有幸于一位大能处拜读过一本《伤泱本草金经》,焕仙听闻莫大哥知悉药理擅配草方,并游历诸国尝尽百草只为觅寻可入药之植草,不知道这本《伤泱本草金经》中的内容,莫大哥可会感兴趣?” 莫荆巍然身躯滞了一下,脚步一顿。 陈白起将视线从他的背影处移开,朗声清念:“上药一百二十种,为君,主养命以应天,无毒。多服、久服不伤人。欲轻身益气,不老延年者,本上经。丹沙、云母、玉泉、石钟乳、涅石、消石……” 她蓦然止口,而莫荆已快步冲至她的面前,并带来一股凛冽清寒的雄性气息。 因为陈白起是半躺半坐在床上,床板不过三十公分高度,莫荆便这样气势磅礴地站着,却似一座小山一般屹立在她的面前,遮挡住了她的全部视线,甚至连她头顶上的空气都逼仄稀薄了。 陈白起身躯下意识紧绷一瞬,但意识到自已太过紧张,她暗下调整呼吸,渐渐放松下来。 莫荆冷冷地注视着她。 陈白起敛下嘴角轻漾的笑意,平静以对。 “尔有何要求?”莫荆浓密曲黑的胡须下,薄猩红唇讥讽勾起。 陈白起心想他心中必将已拿她当一个无耻小人看待了吧。 不过……她半点无所谓。 陈白起端起一副无害的模样,叹息声:“莫大哥,焕仙并非你所想的那般龌龊,我并不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只是焕仙如今身处囫囵,前一步乃万丈深渊,退一步便刀山焰海,是生是死焕仙自安天安,却有一事,不得不求你。” 莫荆神色难辨地俯视着她,原本漆黑深沉的眼眸,变得寒光闪闪,如钢铁一般。 陈白起不畏其势,硬声开口:“莫大哥,焕仙死不足惜,却希望你能帮我护着牧儿,不奢求多久,只求能在焕仙伤势好转,可自行动弹之际。” 莫荆似愣了一下,怕是没预料到这陈焕仙不为自已所求,而是为那个他一向冷漠厌恶的弟弟所求,哪怕是觉得意外,他却始终没有开口。 陈白起自忖看人挺准,但此时这个男人太莫晦高深,她一时亦猜不准,他究竟是何想法。 这个当真男人不简单啊。 陈白起心中存了警惕,却越发关注起他来,能拥有这样骇人的气势跟威严镇静,却不像是一名普通的农士,他身上带着一种经历了世事的沉浮沧桑沉澱下来,像是一个风里来雨里去的人物。 关于这一点,陈白起自认她是不会看错的。 “兄长,牧儿不需要任何人相护!” 牧儿一直担心屋内兄长与莫大叔的情况,等完成了兄长交待下晒草药的事情之后,便窝在墙角偷听着,这破墙裂缝兮兮的,挡不住什么声音,倒也不怕听不清楚。 却没料到,兄长竟要将他交给莫大叔看管。 牧儿顾不得偷听,火急火燎地冲进了屋内。 这绝对不行!若他走了,兄长怎么办?谁来照顾兄长? 陈白起轻轻地摸了摸牧儿的小脑袋,见他仰着头,泪红了一双澄澈的大眼,里面有着委屈跟伤心,还有执拗跟顽强,就像野外生长不屈的小草一样。 “牧儿,乖。”陈白起心中百转千回,最终化成一声无奈的叹息,低低逸出口来。 这句饱含着浓重感情的低吟一出,牧儿心中重重一颤,便一下如同被人抚毛抚顺的野猫,一下子便安静驯服了。 莫荆看着这对相依为靠的兄弟俩儿,寒铁般的眸光一闪。 亲眼看到这对兄弟的相处,他倒是有些不相信村内谣传的那些话了。 “这小儿好生地狡诈。” 莫荆冷哼一声,却不知是被陈白起与牧儿的兄弟情深给说服,还是因那“伤泱本草金经”的诱惑而致,终究没有拒绝她。 的确,很狡猾啊。 陈白起掩下密叉的睫毛,抿唇笑了笑。 她着实亦无法才出此策,强人为难的确不美,所以她方变相地选择一个能够让他稍微能够接受的交易内容。 “伤泱本草金经”能吸引他不错,但她并不确定他一定愿意,而至少比起“陈焕仙”这个臭名昭著的懒汉,他或许更愿意选择天真聪慧伶俐的牧儿。 其实让他看顾牧儿,得他拂照到她完全康健,其实亦是变相地让他来看顾他们兄弟俩。 她倘若不好,他便一日得费神去看顾一个毛头小孩,他虽并不厌恶牧儿,但像他这样一个大丈夫却是不耐常常与一个小屁孩儿打交道的。 如果他想早点甩脱牧儿这个麻烦,便只能够盼她尽快好起来。 说不定,他期间他能够帮着牧儿给她采采草药,替她好生调理一番身体,康复得会更容易些。 再说,牧儿一心向着他的兄长,他好,便自是她好。 莫荆背着手,浓眉压下,便是牢牢锁住陈白起:“你可识字。” “莫大哥是想让小弟将《伤泱本草金经》的内容誊下来?”陈白起脑子转动得快,一下便明白了他言下之意。 莫荆没有说话。 “莫大哥,并非小弟不愿,可焕仙腿脚不便,身体又着实虚惮着动不了,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陈白起朝着他露出一丝可怜又遗憾的表情。 要说,这陈焕仙跟陈牧两兄弟长得极为想象,见陈焕仙卖乖装可怜,莫荊倒有几分欺负弱小的感觉。 “尔最好不是在骗我。”莫荊蹙眉,冷冷道。 陈白起感觉从莫荆身上传来的的压迫感顿时化成一股寒刀吹刮向她的面目,令她颇感不满。 “莫大哥,焕仙再不成器,亦只会选择一种自甘堕落的方式惩罚自我,却从主动害人、伤人,虽如今焕仙落魄低微,但心中仍怀远大理想,绝不曲折傲骨,绝不拿一身所学去辱没先人教导!” 此话陈白起直起瘦弱的身子,面目青白却泛冷,平白生起一股令人不可轻视的白雪傲骨,却是字字振耳响亮。 莫荆听了,先是恼意,但细细一品味,眸中冷漠之意却稍减些许。 时人都颀赏宁死不屈之士,而非那忍辱苟且偷生之人。 品性,品德,一身清风松柏傲骨,不因势而屈,不因境而悲,身怀万千理想往矣,哪怕是低入尘埃,莫荆亦觉得,此人亦有几分可取之处。 “半月,每一日一段草本金经内容,明日我会过来带他上山。”字句言骇完,莫荆便冷然离去。 陈白起估算了一下,他言明只看顾牧儿半月,而后一句,他言他会带牧儿上山,那必是为了上山给她采药,有他这样一个懂医之人在,便知如何辨别山中有用草药,那便是借着牧儿的手来替她调养身体,如此想来,半月于她而言倒也足矣。 陈白起温和地看着牧儿,语中不带任何谄言之语,诚恳道:“牧儿,你莫大叔本领高强,这半个月你跟在他的身边,可要好生认真学习,要以一师之尊好好地敬着他畏着他,他之话便如兄长之语,懂吗?” 莫荆出了门的步伐稍慢些许,便听到牧儿用清脆软糯的嗓音,认真道:“嗯,兄长交待的事牧儿自会好生记得,好好尊敬莫大叔的。” 接着,一声清越而干净的笑声自声后如水滴湖面荡漾响起。 莫荆一时心中疑惑,不禁蹙眉。 这个陈焕仙……当真与以往不同了,莫非死过一次的人,当真能够脱胎换骨? 第七章 主公,谋士的新生村任务 陈白起等莫荆离开之后,便让牧儿晚些去将外面晒着祛水汽的药草,按照她所需要的比例均分成等份,而一份便这样一日三餐熬成药汁端给她服用。 牧儿知道这些草药服用后会对兄长身体康复有益,自是义不容辞地提起干劲去干活,根本不容她吩咐。 陈白起见牧儿像一个不停打转的陀螺地屋内屋个忙进忙出,心中感概又心酸,当真是穷人家的小孩早当家啊。 她醒来没多久,却又感觉到身体开始乏力,但却又不醒睡,她便打开系统,在系统的“人际关系”中查看起“莫荆”的相关资料。 职业:墨家? 姓名:莫荆(秦) 等级:? 种族:人类 属性:? 陈白起面露讶异,这莫荆竟会是墨家之人? 因姒姜的关系,以往陈白起对墨家颇有几分避之不及,竟没想到,以往她料定绝不与其打交道的墨家,现在却要靠一个墨家的人来庇护求生存。 想到这里,她面色怏怏不快,她如今已是“陈焕仙”了,便是已与“陈娇娘”跟“陈娇娘”的一切无关了…… 这些日子她总是回避去想,亦不敢去想,“陈娇娘”死亡的消息若落入陈父耳中,他会是怎样的悲痛欲绝,还有姐夫、巨与姒姜他们…… 陈白起面色徒然白了白,只觉心脏处一阵紧揪的窒息感,她攥紧衣襟,立即阻止让自己再继续想下去。 她现在这种模样,什么都做不了,不能再想了。 陈白起将头仰头抵在冷硬的墙面上,伸手抚额,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接下来的每一日,陈白起就像一个苦行僧一样,认真而不知疲倦地服苦药汁跟腿部复健动作,什么都不想,亦什么都暂时不去考虑,只专心恢复身体。 只是家中无粮无米,连根草都没有,谈何营养品来补身子,所幸牧儿会在上山采药时,偶尔会带回一些野兔野菇或者其它斑鸠等小动物的尸体回来,好歹这样一来,没让她继续喝臭草根汤喝到吐。 陈白起知道莫荆身手很好,因为牧儿常常会回来夸耀,因此陈白起明白,这猎物必是莫荆打的。 陈白起让牧儿将尸体清洗好后,通通拿来熬汤喝,汤中无盐无味,所幸够新鲜亦够野味,多少不会难以下咽。 如此一来,熬过半个月,陈白起基本上已经能够拄着一支桃木杖在自家破屋前的小圈院内慢慢地挪动了。 而莫荆在得到一份完整的“伤泱本草金经”内容后,便自此消失,不再出现在陈白起面前。 陈白起自在一笑,倒是不自取其辱朝他身边凑,却是让小牧儿将莫荆打的猎物炖好汤水,有空便捎一份给他喝,甭管炖得好坏自当是回报一份心意。 没多久,牧儿便喜滋滋地带回了一小袋子的白晶盐块,眼角露出一丝可爱的狡猾之意,朝陈白起献宝似的举起来。 陈白起摸了摸他的脑袋。 “牧儿真是聪明啊。” 这下,盐有了,终于不用再喝那淡得令人反胃的汤水了。 陈白起在稍能行动之后,有一日,一大早便接到系统颁布的一项新任务。 系统:青葭村任务(一)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初来乍到,古朴的村落深秋韵味,且回处逛逛吧,接受/拒绝? 陈白起眸中一亮,立即查看起任务内容。 任务目标:从陈焕仙居住的破茅草屋出发,行至东村井口处。(可查看地图路线。) 任务奖励:经验值20。 这奖励的经验值倒是刚好够升上一级。 陈白起查看了一下任务附赠的青葭村地图,这里距离东村井口位置不算远,她一个人慢悠悠地拄着木杖倒也走得下一个来回。 陈白起转过头,对着正在小窝棚内煮臭草根汤的牧儿喊道:“牧儿,兄长去村子里逛一圈。” 牧儿知道陈白起每日都会早起锻炼,便也习以为常,他从烟火中探出头来,应道:“兄长,别走远了。” 陈白起笑着颔首。 陈白起沿着村落铺建的软砂石小路,便这样慢慢地走着,这倒是她第一次看见齐国的乡野村落,与她想象之中有契合的亦有意外的。 这青葭村似远离了诸国的战争纷扰,安静祥和,村庄处绵亘着一长条一长条的耕地,陈白起走在铺落枯黄树叶的小路上,偶尔透过房嶂间,见不远处三俩个小孩在路上追逐欢笑奔跑,可以听见在浣池旁洗衣的妇人们七嘴八舌的闲谈,佃户田里吆喝使力的声音。 她行径于山坳处,越行越偏,虽难碰上一户人家,但沿途柿树上红灯似的果子和袅袅上升的炊烟,平添几分生气。 到底是出来做任务的,陈白起不愿意被人认出平添麻烦。 这样慢条斯理走到了东村的井口处,陈白起便顾不得形象,一屁股坐在石井橼边,一手扶着杖,一边擦着额上的汗,低低喘息着。 这一躺便养了近大半个月,锻炼的比较少,这一下瘸着腿龟速般挪出将近一公里路,当真有些累人。 系统:恭喜,青葭村任务(一)完成,获得经验值20。 系统:人物已达到1级。 刚升一级,陈白起便觉沉重的身子瞬间轻松许多,只可惜这现实的系统并不如游戏一般,升一级直接恢复到人物最佳状态。 任务顺利完成了,陈白起休息够了,眼瞧午时将近,便准备打道回府,却在不经意低头时,看到井中映出的一抹水漾浮光的倒影,顿时面容僵住,睁大眼。 这青光白日,井中之水清亮如镜,清晰地映出一个满头乱糟糟头发,一脸灰脏黯乌的人影。 完全像一个乞丐般不修边幅,脏乱得不成人样。 陈白起嘴角狠狠一抽。 她这才想起来,这段日子她一直都在专心养病,又因多少心理不适应自已突然变成了一个男人的身体,便忽略了形象不曾好生梳洗整理过自已,自然出来是一副不能视人的鬼样。 瞧这模样跟造型,倒是与那个一身脏兮兮无人打理的牧儿相差不远。 她摇了摇头,觉得实在有些看不过去了,便起身找了找四周,最后在井边找来了一个村民平日里打水的木桶,从井中打了一桶水。 她先将黑漆漆的手给细致洗干净,指甲缝隙不留余地,只是这冰冷的井水刚开始洗起来,着实冷得她打了一个哆嗦,却强忍着,继续清洗。 将手洗干净之后,她便咬着牙捧着水开始洗脸,水都换了几桶,才将手脸洗干净,她的头发没洗,这种天气用冷水洗她怕会生病,为了干净而再得一场病,自是得不偿失,她只是以手为梳,将打结蓬乱的头发一点一点打湿后,平整理顺,再重新束扎起来。 这脸手一洗,头发一梳,陈白起便觉得整个人感觉清爽了许多。 她再朝水里一瞧,这下不再是一个乞丐形象,洗干净后的脸,是一张清瘦却干净白皙的脸,乌黑的头发彰显了其得天独厚的本色,微微吹下的一缕遮住了眼角的位置,让这双灵动中透着朦胧的双眸增添了几分神秘的气息,展现出一种自已独特的空灵与俊秀。 这才是她一开始所选择的那个陈焕仙,陈白起满意一笑。 她撑起桃木杖要回去,却忽然看见不远处一棵柿子树下,正站着一个干瘦老汉,他正满脸愁容,长吁短叹。 这周围四下无人,却突然出现这样一个老汉,倒是陈白起停驻了一下。 系统:青葭村任务(二)助人为乐,前方有一老汉看来正需要人的帮助,接受/拒绝? 这老汉竟是任务? 陈白起当即查看起任务内容。 任务目标:前去询问老汉有何困难,并帮他解决。 任务奖励:经验值40,齐刀(币)×5枚。 一看任务奖励,陈白起便笑逐颜开。 终于可以赚钱了!虽然任务奖励暂时只有五枚齐刀,也不知道这些能够在齐国境内买多少东西,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陈白起当即选择“接受”。 “老人家,不知何事如今神色为难?”陈白起拄着杖,亲切友善地上前询问道。 那一头花白老汉正佝偻着身躯,长吁短叹之时,听到有人问话,便微讶抬头。 他仰着头看着陈白起,但见眼前少年虽穿着一件旧色布衣,但长眉如柳,身如玉树,这般亲切柔和地看着人,却是能够沁进人心底里般温暖,令人放下周身防备。 见这名气质不凡的少年问话,老汉略为局促地搓了搓手,心中一念,便直言道:“这位郎君,实不相瞒,老汉之儿前些年被征入孟尝君的军队之中,至今末归,老汉一直以为他怕是出了意外,却不料昨日他托人送来了一卷竹简信回来,可怜老汉目不识丁,只急不知内容啊。” 陈白起一听是这件事情,便唇带笑意道:“老人家莫急,某正好识字,可替老汉读念。” 老汉一听,便是面露喜色,他赶忙将陈白起邀至家中。 他见陈白起腿脚不便,便施手将她搀扶起,便这样两人一块儿进入一户普通农户家中。 老汉一入屋内,便急急忙忙从里间捧来一卷竹简递给陈白起。 “便是此信。”老汉心急道。 陈白起卷开竹简一看内容,却并不是这老汉的儿写来的,而是军中一名执笔文吏所写。 第八章 主公,谋士的新手村任务(二) 陈白起垂眸,卷开那册竹简先浏览一遍内容,却发现这并不是这老汉被征军的孩儿写来的,而是军中一名秉笔文吏所起草的官衙文书,大抵内容是指季家老汉的儿子已为国损躯了,因在军中小有功绩,军中便决定给老汉每年补贴了20齐刀跟五担栗梁,并给他减免相关赋税,并让他按要求所述前往县衙内领取相关。 陈白起一看这信中报写内容,却是发来报丧的,一时竟有些不忍再看老汉那苍老眼中的期待焦急之色。 内容,她该不该说呢? 这次系统发布的“青葭村任务二”助人为乐,应该是让她帮助老汉解释难题,他既想知道这信简中的内容,她便如实告诉他便可顺利完成任务。 可她却犹豫了。 若照实了说,这季家老汉如此大的年纪了,怕是承受不住这白发人汉黑发人的悲憾,她不由得一时想到了陈父,便对这老汉动了恻隐之心,可若不说,她一介外人有什么资格去欺瞒这样一位生生含着泪花盼着儿归来的老人家呢? 思忖再三,陈白起道收起竹简,清润乌黑双眸泛着涟漪柔光:“老人家,在听信的内容前,可否容我先问一事?” 老汉讶异:“哦,哦好,郎君请言。” 陈白起道:“老人家的儿子平日里待你可是孝顺?” “自是。”老汉连连点头。 陈白起又问道:“那老人家的儿子被征为齐国正军,你可以他为荣?” 先不谈背井离乡与家人父离的酸楚,这话自然是往光的那面说,季老汉点头:“当然。” 问到这里,陈白起便将竹简归还于季老汉手中,温声道:“这信简并非是老人家的儿子所写,而中军中笔吏所执,信中篇幅内容乃是嘉奖老人家的儿子。” 老汉一听这话,顿时喜上眉梢,他抓着竹简简直爱不释手,连忙问道:“吾儿在军中被表彰了?” “然。”陈白起望着他,并没有笑,只道:“他在军中是立了功的,军中决定给老人家每年补贴20齐刀跟五担栗梁,并且还给你减免相关赋税,这对于他而言,可是一个不小的荣誉了。” 季老汉顿时心情激荡,枯黄干褶的面皮浮出一丝红润,惊喜莫名。 但很快,季老汉便悟出了不对劲,他滞顿了神色。 “他……立了功,军中自当好生赏他,为何会拿这奖赏给老儿?” 陈白起知道他心中有所醒悟,她瞥开眼,盯着屋外院内自在悠闲啄米的鸡崽半晌,又转回视线看着他,语重心长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老人家,你儿乃对国家有用之人,你能受其荫护,只盼不要只感悲切,要以此为荣啊。” 老汉呆滞着目光,眼泪一下便流出来了。 他懂了……其实他早该懂的! “吾儿啊——”他张嘴嚎哭一声,便一屁股跌坐于地上,抹泪摇头:“老儿本该早知有这样的一天,嗳……老儿早知道的呀……” “老人家……” 陈白起蹲下来,见他老泪纵横,面露不忍,便伸出手一下一下地轻拍其肩。 老汉渐渐得以平复,他眼垂泪矣,形色灰败,嘶哑着声音道:“郎君……郎君亦不用劝老儿了,老儿其实都明白……老儿不识字不懂什么大仁大义之事,却知道吾儿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他为齐而战,老儿想得通……想得通啊……”他摇头悲切,哽咽失语。 陈白起暗吁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 这失去亲人的悲伤,非旁人能够感同身受,这种伤痛只能靠自己慢慢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平复,旁人只能行微薄劝慰之力。 “老人家,死者已逝,生者却得好生保重,这样死者亦能够安心上路啊。”陈白起宽慰道。 季老汉老伴去得早,过去只有一儿与其相伴,其儿死后,他在世便相当于孑然一身,若是留他一人在屋里触景伤情,只怕会一时想不开,如今有一人于一旁劝慰关怀,且此人拥有足够的学识与理念给他一种沉稳而安抚的力量,他倒是心中舒服了许多,便点头。 系统:恭喜,青葭村任务(二)助人为乐已完成,奖励经验值80,齐刀(币)×10枚。注:因人物成功劝慰住季老汉不再有轻生想法,可额外获得双倍任务奖励。 系统:人物已达到2级。 终于升二级了!这重新爬的龟速还真令人抓急啊。 接近午后,陈白起见季老汉终于平静稍许,亦不再伤感落泪,方与他话别,季老汉因感激陈白起的帮忙,临行前便送了陈白起一麻袋野鸡卵(野鸡蛋),摸约二十几个。 陈白起推辞,但季老汉却十分坚持,说家中并无长物,唯有院中伺养的几只野鸡会生卵,他一人在家食不完,便让她定要收下。 于是此般,陈白起算是满载而归。 陈牧在家等候兄长散步归来,可从早上等到中午都不见人影,心中不安便去村里找寻,可这逛了一圈都不见人影,刚到家里便看到兄长正迟迟归来,立即快步迎上去,他打量兄长并无异样,方才的紧张与担忧这才放下。 他仰着头,不经意看到兄长手中提拎之物,便满脸惊喜。 “这是……鸡卵?” 陈白起颔首,简单地将先前发生的事情给陈牧讲述一遍,便见陈牧脸蛋儿红嗵嗵地,两眼发光,称赞道:“兄长向来本事过人,自是能够获得别人的感激与尊重的。” 这牧儿……在他眼中,他兄长就是一朵儿鲜儿花,人人都爱。 陈白起好笑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见他羞涩地红着脸,咧开嘴嘻嘻地朝她笑着。 已到午时,没用过早饭的陈白起让陈牧先将给鸡蛋煮了,今天便不喝臭根汤了,她身体并没有完全痊愈,特别是伤的那条腿在走了这么久,已开始有了钝痛感,她神色低糜,便先去屋内躺一下,而这一躺,便直接躺到了晚上。 见陈白起醒来,牧儿便赶紧将中午煮好的鸡蛋拿来给她,牧儿只煮了三个,他食一个,剩二个给陈白起。 陈白起让他再去煮几个,不用省着吃,以后他们会过得很好的。 牧儿虽说有些心疼,可他相信兄长如今已经振作起来,以后定会发奋图强的,而且兄长现今身体需要滋补,他也就不再省着,一下又再煮了十个鸡蛋。 他们两兄弟美美地用过一顿水煮鸡蛋后,这才带着心满意足睡下。 老实说,这还是陈白起重生在陈焕仙身体内第一次吃得这样饱腹过。 以往她从不曾想过,自已会为一顿吃食而犯愁。 以往煮的那些汤汤水水,要么太过油腻无盐令人食之难咽,再加上他们兄弟受之莫荆之助,不敢多加奢求猎物,自是每一顿省着点吃,只怕有了上顿没下顿。 如今她终于能够动了,这样一来,她便能赚钱,只要有生活来源,这样他们兄弟俩儿便再也不用挨饿了。 翌日,不想气温一下便骤降了下来,村里霜雾萦绕,扑面的寒意夹着沁骨的冽风,足叫人冷得打摆子。 陈白起半夜便被冻醒了,他抱着蜷缩成一团的小牧儿,相互取暖来度过这一夜的黑沉。 昨夜她一夜未曾入眠,睁眼到天亮,心中考虑的便是接下来该怎么安排的问题。 这“陈焕仙”与小牧儿身上拢共便只有一件换洗的旧衣破裳,且还是稀薄的,连秋天的气温都感觉到寒冷,更何况是过冬。 屋内只有一床夹着些许棉絮的破被袄,并不保暖,自是需要添加。 另外,需要的米梁油盐,锅碗瓢盆,样样都缺。 她决定一大早便起身去城里买些必需品回来。 她如今系统包裹内有10枚齐刀,这10枚齐刀币,据陈白起了解,齐国的刀购买力相当的强,一枚刀币大概可以购买30斤粟或10斤的盐。 如此算下来,这10枚齐刀倒是可以满足她与牧儿暂时的生活需求了,首要的便是买栗梁跟冬衣冬被。 或许是因为经过上一次“陈娇娘”太过放松警惕的教训,这次陈白起行事来,凡事都要谨慎许多。 她想她与牧儿两个一穷二白的家,若一下拿出这样多的钱,必会引人怀疑,所以她需要一个由头。 天一大早,陈白起便让牧儿将剩下的鸡卵包好,与她一块儿去找莫荆。 莫荆住在青葭村西头的一片松树林子内,据说这林子里的屋子是莫荆自已一手一脚给搭建起来的,这林子里只住着他一户人,因为莫荆平日里乃一个极度沉默寡言且孤僻之人,村里的人都觉着他冷森森地瞧着怪可怕的,有人甚至猜测他是做过响马,因此鲜少人与他打交道。 林中森风寂静乔木茂林,十分安静祥和,暖暖煦和光线成线射入冲散了林中晨雾与寒意,陈白起拄着杖经牧儿搀扶着,一路慢悠悠地来到莫荆的住处,那是临水而建构造十分单调的茅顶木屋。 “牧儿,你去敲门。”陈白起让牧儿放开自己。 牧儿并不知道兄长要来莫大叔是为何事,兄长并没有告诉他,但他向来听从兄长的话,亦不追问,便点了点头,跑去敲门了。 “莫大叔,莫大叔,你在家吗?”牧儿拍打着木门,踮起脚尖歪着头,朝里脆声脆音喊道。 没等一会儿,门便被从里面霍地打开,一个面目寡冷的高大男子出现在门口。 他黑黝黝的沉冷眸子先是看了一脸卖乖甜笑的牧儿一眼,又转向一脸腼腆地露出一笑的陈白起。 “莫大哥,冒昧前来打搅,这些日子多得你照顾,昨日得人送了些蛋卵,便想送些给你尝尝。”陈白起让牧儿将包着的蛋露出来,示意他们是来送礼的。 莫荆扫了一眼牧儿手中捧起之物,便信手抄取过,下一秒,却是直接将门“啪”地一下关上了。 陈白起与牧儿:“……” 第九章 主公,遭遇臭脾气的大胡子 “莫大叔啊!牧儿……牧儿兄长的腿上带着伤,牧儿跟兄长这般辛苦地一点一点走来,哪怕莫大叔不喜,可……可能不能让牧儿跟兄长进屋喝碗水再走哇。”牧儿上去再敲了二下门,贴着门板,仰着毛糟糟的小脑袋,可怜巴巴地喊道。 陈白起拄着桃木杖,长睫羽翼覆下,文文弱弱,脸上噙着尴尬与低落,她对牧儿道:“牧儿,莫再为难你莫大叔了,是兄长太强人所难了,吾等不再打扰,这便离开吧。” 陈白起露出一抹苍白泛凉的笑,朝着小牧儿招手。 牧儿拗不过兄长的坚持,便一步三回头地返到她的身边,他揪着陈白起的衣角,瘪着嘴,大眼滴溜溜地转动着水光,道:“兄长,你莫难过,牧儿心疼。” 陈白起俯下身,抚着他冰冷的小脸:“牧儿莫心疼,兄长亦会难过。” “啪!”地重重一声,门霍地一下被人从内再度打开了,莫荆冷冷地看着在他门前说着酸话恶心人的两兄弟,拧着眉,面容煞冷。 然,牧儿与陈白起却都不怕他,他们一同仰着头看着他,大手拉着小手,同时绽放出一抹“奸计得逞”的笑容。 莫荆这样一看,倒觉得这对陈氏兄弟不仅外貌像,连本质的生冷不忌都一并像了去。 他亦懒得与他们一般计较,便兀自转身进屋,而陈白起与牧儿相看一眼,亦不问自请,跟着一块儿走进去了。 陈白起与牧儿两人都是第一次进莫荆的屋子里来,一时便好奇随意地张目四处看了看。 这一看,却让陈白起看出些门道。 虽说这屋子不大,但却五脏六腑俱全,小却布局严谨,起居卧室办公乃至闲暇之所,都一一配置契合得完美而和谐,并且依陈白起观察,这木屋内遍地精煁,暗设各种精巧机关。 如会自行运作的水伐,可调节的升降的台梯,能张翼鸣叫的木雕雀鸟…… 牧儿一进屋内,便猛然瞧着屋内那潺潺流水转动的假山,直看得目瞪口呆,而陈白起却看得津津有味。 呯!两杯水便这样毫无预兆地放在桌面上,让陈白起与牧儿同时一愣。 “喝完水便离开。”莫荆没好气道。 牧儿呼扇了一下眼,便偷偷地看了一眼兄长,却见兄长低下头,噙着笑,暗中朝他暗示性地眨了眨眼睛,让他不用担心,他会处理,他方“哦”了一声,小手捧着水来喝。 呃,这应该不叫喝,而叫呡,小口小口的,倒真是遵从莫荆所说喝完便走,可什么时候呡完……这倒要看这对兄弟了。 陈白起见这屋临湖而建,直对门边拐弯有一个水台,水台用木架搭建而起,水台中间挖空,设计着一个轮转的轴,轴支挂着七个木桶,这转轴承水而动,一动便将空桶灌满了水,这倒是为提水省了不小事。 见牧儿对它感兴趣,陈白起便打发了他出去逛玩,而她则单独找莫荆谈话。 “莫大哥……” 莫荊并没有看陈白起,他正坐在一张木几上,一只举着造型奇特的薄刀,低头正削一根木头,地面早已铺满一片木榍,想来他先前便已是正在干这活了。 陈白起见他专心做事,怕会打扰他,便立于一旁,静静地观察。 在莫荆旁边有几节木头,看样子都是经过一番处理的,其中一部分已搭架好了,只剩部分缺口待填。 陈白起大抵看懂了,一转眸,微微覆下身子,再看了看莫荆手中削着的木头,看样子似要完工了,她指了指木头凹陷的一处位置,道:“莫大哥,这根木头的榫头再削入三寸才能更好契合。” 莫荆削木头的动作一滞,只沉寂着背脊,又继续削木,并没有理会她的话。 陈白起亦不在意他的冷漠,直起身子,笑了笑。 莫荆依旧按照着自己想法操作,他拿起木条来对,却始终差一点合不上,于是他想起了陈白起先前的话,便犹豫着按照陈白起所说的再动工一次,却真的成功上了。 他沉默地将手中木作物推开,拍了拍身上的木榍片,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盯着一脸无辜回视他的陈白起。 “尔懂机关术?” 陈白起沉吟一下,便摇头:“不懂。” 她之所以能够知道他在做什么,并指出相应的错处,完全是因为……她已看懂了他想要的结果是什么,并且她这里拥有一套比他这样试探性地建造,更加完美且完整的一套数据。 没错,这套数据便是“鲁班机械图”。 倒没有想到,这莫荆看似一个散闲游人,却于如此偏僻安静之所,暗自研究这种杀伤型武器。 对于莫荆的来历跟身份,陈白起不得不重新评估一番。 莫荆一听这话,眸光徒然冷森下来,他冷桀残忍地笑了。 竟敢三番二次这般愚弄于他! 陈白起一看他脸色不对劲,不期然想起,他先前问她可会医术时,她便是这样回答,如今这话赶话听起来便是不美了,他莫不会误会她故意撒大谎来戏耍于他吧。 陈白起心中暗叫一声——糟。 果然下一秒,莫荊人高马大,便一把擒起她的衣襟,将她提起撞压在身后的格子架上,直撞得架内摆放的物品几乎都移了位。 陈白起唇色一白,微睁双眸,莫荆逼近于她,两人便这样面面相觑。 陈白起到底有一颗女儿心,被一个男人这样逼对着,近乎一拳的距离,不禁侧过脸避了几分,而莫荊则倏地眯起眼,戾气似猩红逸出眼角,他口气暴烈道:“若不懂,便立刻滚!” 这人,当真是个暴脾气! 又臭又硬。 他吼完,便将人像甩麻袋一样一放,陈白起因腿伤的问题站立不稳,便倒撞在格子架上,而不堪受击的格子架上摆放的一大堆铜鼎、木桩雕艺等物品,经陈白起这一撞,眼看着都一并给撞倒了,下一瞬便会掉下砸中她的脑袋。 莫荆眼尖,心下一紧,猛地伸出一支粗壮之臂将人给拽过来,便猛地栽进他怀中,他另一只手将掉落的东西一拳扫落,便砸落地面摔得是乒乒乓乓。 陈白起便狠狠一拽,本就失力,她脑袋一仰,便一口啃上一软硬兼并之物,只觉嘴皮一痛,口中一腥咸。 而莫荆将人救下后,只觉锁骨处被脑袋撞后传来一阵钝痛,但转瞬又是一片软温之意,他眉眼一震,低下头去。 而陈白起被拢在一副健壮而硬朗的高大身躯之中,动弹不得亦局促难受,亦正巧抬起头。 两人的呼吸一下便撞在了一起。 陈白起神色微怔,而莫荆则浑身一僵。 莫荆盯着陈白起的嘴唇,那本来泛白嘴唇此刻染上一抹惹眼猩红,那鲜红的色泽,与她玉白几近透明的肤色相对比,竟给有一种异样惑人的性感。 他眸色倏地一黯。 这时,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啊”的惊讶声,莫荆亦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竟反射性地一把推开了陈白起,他鹰隼一般的黑眸回头一看,却是呆了的陈牧。 陈白起遭受这一推、一拽再一推,只觉头晕眼花,无语心塞。 她甚至有些猜不准,这莫荆究竟是在故意折腾她,还是一切只是无心所致。 “我、我……”牧儿飞速地眨着眼睛,他闪烁着眼神一会儿看看莫大叔一会儿又看看自家兄长,小手绞着,竟不知所措。 他刚才没有眼花吧,他不过出去一趟,怎么一回来,便看见莫大叔跟他兄长两人……抱上了?! 陈白起扶着架子勉强直起身子,桃木杖亦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她便喊道:“牧儿,兄弟方才摔倒了,你且过来扶一下兄长。” 牧儿一听这话,方露出恍然之色,并赶紧跑过去。 “兄长,发生何事?” “莫大哥,小弟腿上的伤……好像在方才不注意时,裂开了。”陈白起白着一张脸,一脸无奈地看向莫荆。 莫荆蹙眉,视线下移,这才发现陈白起的腿管已沁出血来,再看她的脸,长睫卷翘,眉眼俊美,肤白似雪,虽此刻苍白而病气,却隐隐透出几分可怜委屈的意味。 他蹙眉,深觉无法用正常眼光去看待一名丈夫装可怜的模样,他撇开眼,眉目似乔木般正然泛冷。 牧儿扶着陈白起,将她腿上裹着的布条揭下,只是里面蓉着的草汁沁着黑色的水和着血一片烂糊,伤口边际一片红肿,透着紫青,伤势却始终不见有所好转。 莫荆看了一眼,眸色微微转深。 这伤…… 人到底是因他而裂了伤口,莫荆这次虽然仍旧冷面缄默,却并没有冷漠绝情地将陈氏兄弟撵走,他取来伤药给陈白起的腿敷上。 陈白起坐在塌上,而莫荆则面无表情地蹲在她面前替她包扎腿上的伤口。 这种事本来是牧儿要做的,可他人小不说,且不懂得如何包扎伤口,粗手粗脚怕是会加重伤势,便不得不落在莫荆身上。 这么近距离地看,陈白起发现这个莫荆年岁想必不大,他有一双凌厉的俊眉,斜飞似入鬓,底下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似坚冰,又似冰雪融化前的最后一刻时光,坚美异常,揉着一层险坠的风险,再往是高挺的鼻梁,若非他那一脸大胡子给遮住了下半边的脸,容貌怕亦是不俗。 莫荆的药术应当是很不错的,这一副药一上,陈白起便明显感觉腿上钻心的痛意一下减轻的许多,并且一阵清凉持续滋润着腿部伤口。 “这药……好似不是先前所用的那一副吧。”陈白起偏着头,疑惑地问道。 她之前腿上敷的草药,便是莫荆采的,可并没有眼下这种药中痛祛的奇效。 莫荆一顿,将伤口包扎好后,便凛然站起身来,横了她一眼:“如果尔想要之前那种,自可将这药撕了扔掉便是。” 陈白起立即仰头,带着几分无奈又可怜的意味:“莫大哥又生气了,焕仙不过只是随便问问。” 莫荊一噎,便是紧紧抿着唇,不再说话了。 陈白起这些日子以来,倒也算摸清了这莫荆的性格,他啊,若跟他来硬的耍心计,他自是面冷心亦硬,但他亦并非毫无破绽可攻,从牧儿身上陈白起看出一点,他骨子里是有一种侠义心肠,面对弱小之辈,一般都是比较能够容忍几分。 而陈白起幸庆这“陈焕仙”的面相足够嫩,装弱一把倒不成问题。 眼看接近午时,陈白起便假意道:“牧儿,这水也喝完了,便该走了。” 牧儿立刻醒悟,他立即道:“兄长,你腿脚不便,来回一趟多为费时,牧儿怕你会挨饥受饿,来时多带了几个蛋卵,我们可在路边寻一处煮着吃吧。” 陈白起一时伤脑筋道:“可路边并没有火、更无炊具。” 牧儿接道:“我们可以跟别人借啊。” “这松林中只有莫大哥一户人家,你能跟谁借呢,算了,兄长饿上一饿是无妨的。”陈白起叹气道。 “可兄长腿上有伤啊,刚才又失了那么多血,一时怕难以赶急路,都是牧儿没用,害兄长连吃一顿饭的能力都没有。”牧儿难过地低下头,肩膀一抖一抖地,像是在哭。 陈白起轻拍他肩,面色黯然道:“牧儿莫这样,兄长会难过的。” 牧儿扑进她怀中:“兄长亦莫难过,否则牧儿会更难过的。” 看着这陈氏兄弟又开始新的一出“演唱俱佳”,莫荆听着脸色一黑。 “屋右侧有灶棚,要吃何物自已去煮,此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莫荆着实听不下去,瞪了一眼这一大一小两只,便转身愤然入了间屋。 第十章 主公,谋士点亮了新技能 而陈白起与牧儿因再次“联手”成功留下,便偏首,相视而笑。 陈白起与牧儿来到茅棚中,这茅棚四合编竹席遮挡风寒,并不接衔顶部茅檐,露出相对空隙流淌烟雾,茅屋避嚣静志,苔滑非关雨,松鸣不假风,山溪苍苍,竹腰轻摇,倒是别有一番清安自在的景致。 茅棚内一炉蓄煴着干柴炭火,风一吹星火熠熠呼着,本来牧儿准备生炉灶水煮蛋卵,但陈白起则感觉腿上的伤经莫荆治疗,已不像以往那般痛得无法直立,想来他这里还是有办法给治的。 她想着有句话不是讲,“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一次的治疗并不能令她痊愈,那么接下来若与莫荆交好,于她而言有莫大益处,自是要打好交道的。 于是她准备下厨做一顿好饭来酬谢他,她让牧儿来打下手,提水起灶兴火,而她则主厨。 她在茅棚的橱柜中瞧见许多的食材,有肉有栗有伢菜(豆芽)等,她眼睛一亮,熠然生辉,她便让牧儿客气地去问一问莫大叔,这些食材可否借来一用,同时心底有一份狐疑,这些食材准备得太精细,盐米油酱肉菜样样齐全,倒不像是莫荊的行事风格。 莫不是有其它人给他准备的? 另外,据她观察莫荆的机巧与木活并非出神出化,而茅屋中那些精巧的机关定非他手笔,那又是何人手笔呢? 牧儿颔首,便是颀喜去问了,而莫荆倒亦不在乎这些小事,便说随她意。 陈白起让牧儿提来一桶溪水,先洗了栗米,烧了一锅的开水将栗米放入,等水沸腾开后,便让牧儿不断地搅拌米水融合成粘稠的粥,然后她又腆着脸去莫荆药材库中取了一些药材,如大枣、红豆、莲子,放入粥中熬煮,一时浓稠的栗米粥咕哒咕哒地冒着泡,粥香之气弥漫着整个茅棚。 栗粥陈白起让牧儿顾着,按她要求时不时搅拌着,省得糊底坏了味儿,而她则出了茅棚,见棚外开辟着四方田地,种着一些时令蔬菜跟类似大葱模样的植物。 陈白起掐了一棵于鼻下嗅了嗅,略为冲鼻却又有一股香草清新的味道,便采了来,洗净。 她利用鸡蛋跟这种切碎的大葱蓉拌匀,煎了几个圆憨的嫩黄青碎的鸡蛋葱饼,又特地割了些稍肥的肉,炒了一份咸菜碎肉沫,放了盐倒了酱,她尝了尝味道便十足的鲜美,她又将这肉碎沫裹进先前煎好的鸡蛋葱油饼之中,卷成春卷一般,用葱叶绑好固定,如同天踢的礼物一样,便是既好看又好吃。 接着,她又清炒了一个蔬菜,利用方才炒肉剩下的油,那满满丰富的肉油炒出的青菜碧绿青香,再于面上撒上几颗红色枸杞点缀,顿时色彩搭配更惹食欲。 系统:恭喜人物自行点亮生活技能——“厨艺”,获得奖励盐包×1,胡椒包×1,花椒包×1,辣椒包×1,黄豆酱×1。 厨艺? 陈白起前世一个单身三十几年的女人,一个人生活自然会懂一些简单的菜式,只是没料到,如今这无意间露的一手,竟得到了系统的奖励。 陈白起见牧儿正专心蹲在灶边拿着木勺搅拌着栗粥,便侧过身,小心谨慎地将系统奖励的物品拿出来。 盐包有一小袋,是细盐,用手掂量大约有半斤左右,省着吃也够用一两个月了,而胡椒包则比较少,只有二三两,花椒包与辣椒包重量亦相等,而“黄豆酱”倒有一小坛,圆滚滚的这一小坛估摸着有500克,相当于一斤重要。 这“黄豆酱”一揭开坛盖,顿时一股浓郁的酱香味道涌出坛来,那喷香的滋味,令人一下嘴里便泛出口水。 ……可惜暂时不能用,否则炒香了当酱汁水,拿鸡蛋葱油饼蘸着吃,该多好啊。 心中无限遗憾地将系统奖励的调料重新收进包裹,陈白起将菜摆好盘,便去看牧儿熬的粥,她让牧儿站开,便舀了一勺慢慢流下成线,见其米汤稠粘度已足够了,便让一直不停咽着口水的牧儿去喊莫荆一块儿来用膳。 莫荆本是不愿意与这对赖皮兄弟共用午餐,但即便隔着这么远,他都能嗅到从茅棚那边传来的食物诱人香味,他一人生活食用粗糙惯了,却不意味着他愿意粗糙,因此心中隐隐有所期待,实在磨不过牧儿的劝说,便板着脸一块儿走过来了。 西室午餐,糊着新鲜窗纸的窗台撒下透亮的光线,地上铺着一张镶边苇席,莫荆正北而坐,面前是一张五尺长的木质食案,而陈白起与陈牧儿则依次跪坐在案两侧,案上有四个菜:鸡蛋葱油卷、蒸熏鱼脯、炒时令蔬菜,还有一个黄伢汤。 见案台上摆放的吃食做法前所未见,既月摆盘精致,又令人食指大动,莫荆悄咽下一口口水,一时不禁有些怔神。 “莫大哥,请来尝尝。” 陈白起摆放了一碗热腾腾香甜的栗米粥,并给他递箸。 莫荊见陈氏两兄弟一大一小都睁着同样清澈明亮的大眼盯着他,便矜持地试探夹着一块鸡蛋葱油卷小口咬下,他蹙着眉嚼了嚼,肉汁跟焦香的蛋味一下便溢满整个口腔,咽下后,便将剩下的一截大口吞入,再顺手喝上一口烫口浓稠香糯的栗米粥,一时如此搭配竟觉得是难以言喻的美味爽口。 莫荆没有说话赞扬,但从他舒展的眉目,不住的夹菜喝粥吞咽的举动便知道,这一餐令他十分满意。 牧儿也是,他饿得慌了,却并不像土生土长的穷苦人家,以往陈父十分讲究儒家礼仪,虽说他并非识字研文,却向往书香世家,因此受其影响,陈焕仙热崇读文谳书,连六岁的陈牧儿也是坐姿端正,细嚼慢咽,一副大家风范。 陈白起眉眼含笑,任着他们多用些,而她只慢慢品味这一碗用足了料熬制的栗米粥。 栗便是小米,熬粥服用十分有营养,且正适合陈白起这种大病初愈之人。 因此,这一顿饭所有人都吃得心满意味,却又有几分意犹未尽。 饭后,陈白起见莫荆神色已缓和许多,或许是食物令他的胃满足了,他亦便显得与以往和颜悦色许多。 她觉得时机终于到了,便道:“莫大哥,焕仙有一事,本不欲麻烦你的,可眼下我们兄弟俩儿除了认识你,便又不知道该托何人了。” 莫荆不知是吃人嘴软之故,还是想听听她究竟耍什么花招,神色不变,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陈白起知他这人历来沉默寡言惯了,便不指望他突然会热络地询问她何事,便径自将他们兄弟目前的难处说了一遍后,取掏出十枚齐刀放在案上:“这是焕仙之前私攒下的最后一笔财产了,连小牧儿都不知,本欲拿出来应急,只端想着以后或许可东山再起,可世事难料,经此一事,焕仙亦有了另一番感悟,想着青山既在,便不愁没柴烧,眼下若再不添置一些,只怕我们兄弟怕都难过此冬,因此望莫大哥能帮忙。” 陈牧本不知此事,因此看到兄长一下拿出十枚齐刀之时,便瞠大了眼。 他们家竟还有钱? 可兄长昏迷时,他将家中上下都翻找了一个遍,亦找不出一点值钱的东西,那这十枚齐刀,兄长又是藏于何处? 陈白起考虑,一来陈焕仙或许得罪了当地的权贵势力,不便出面,而陈氏两兄弟力薄势弱,一向穷苦惯了别人或许亦懒得下手,可若让什么鸡鸣狗盗之辈知道他们兄弟身怀财物,起了贼心眼,只怕会横惹事非,因此她才特地前来请莫荆出面,替他们走这一趟。 莫荆本事大,哪怕独自一人居住在林子里,亦不怕任何宵小之辈。 只是这个忙,端看莫荆愿帮是不帮了。 不帮,陈白起她只能够另再想办法。 若帮了……吾,她想想,她身无长物,若要报答得他既满意又开怀……嗯,她决定下次他去他们家的时候,她一定好好煮一餐饭来答谢他。 “要买何物?”莫荆沉默许久,方按住齐刀,漠声道。 陈白起一笑:“两套厚实的冬衣,款式与皮料不讲究,却定要足够厚暖,另外家中断梁已久,必备的栗米与板薯,另外冬被亦需添置,还有一些日常喝水用餐的生活用器,这些都缺,但却不着急,一下便备齐倒是惹眼了……” 还需要些什么呢?陈白起一时亦计划不了那么长远,她不认为她会一直住在那个环境如此恶劣的小房屋。 莫荆眼毒,倒是一眼便看穿陈焕仙以后的打算,他摩挲着指腹下的尚带着陈白起身上余温的刀币:“既然样样都需重新添置,何不重新在青葭村修房?” 陈白起并不打算跟莫荆探讨太长远的事情,只简单道:“只剩这么多了,若再下去,必是不够的,况且,若有可能,我们兄弟并不会长久留在青葭村。” 她还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只待腿伤痊愈。 “兄长,不可搬走!”牧儿一听这话,赶紧摇头,他略紧张地看着陈白起,道:“咱们不能离开青葭村!” 陈白起蹙眉,奇怪牧儿的反应竟如此大,她看向牧儿:“为何?” 莫荆却笑了,只是那笑冷飕飕地,带着不怀好意:“小儿倒是心大,你莫不是忘了你这腿是如何被人打断的?” 陈白起见牧儿被问堵了,便转向莫荆:“莫大哥难道知道……” 牧儿立即抢先开口打断,他垮丧着脸,急声道:“莫大叔,兄长的确忘了那事,他前段日子烧坏了脑子,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莫荆面露怀疑。 心下却有几分相信,毕竟这人前后变化与村中人所描述的相差如此之大,倒是需要一个理由。 莫荆听出牧儿话语中的祈求,希望他帮着隐瞒此事,他本不欲掺和人家之事,便缄口漠然垂眸,不再开口。 而陈白起此时却敛下面容惯带的平和之意,沉声道:“这断腿与不能搬家之间,有何关系?” 牧儿低下头,双拳攥紧,依旧不答。 莫荆倏然起身。 “尔等走吧,你要买的东西迟些我会给你带去,至于其它的事,你自已惹下的祸事,我管不了。”莫荆冷声地撵完人,便离开案台,便疏离而冷绝地转入内室。 陈白起亦冷下来,不知自己究竟又哪里惹到他了,这般反脸便不认人。 陈白起沉寂着面容坐于案前,背脊挺直,久久不出声。 空气似乎因她那波澜不惊的黑眸而凝固起来。 而牧儿忐忑地瞄了她两眼,两手绞着,坐立不安。 “兄长……” 他猫似的喊了一声。 陈白起抿唇不语。 “兄长,你莫不理牧儿……”听声音已有哭音。 陈白起斜过眼,这才正色转过头:“牧儿,兄长不是傻子,人人都知晓之事,你唯独瞒着兄长为何故?兄长只想知道,我与那沛南山长(注:山长是历代对书院讲学者的称谓)究竟发生了何事,我这腿又是何人给打断的?” 牧儿见兄长如此冷漠地注视着自己,仿佛他若再隐瞒她便不认他这个弟弟了,便一时吓得什么都不顾了,立即张嘴,结结巴巴道:“兄长莫不要牧儿,牧儿说,牧儿这就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兄长。” 第十一章 主公,我的名声怕没救了 陈牧儿将陈焕仙如何开罪樾麓书院的沛南山长,又是如何倒霉被人打断了腿之事一一道出,只是陈牧儿本来年岁尚小,毕竟又并非当时参与其中,因此许多事情一半是靠猜测一半是靠听风言风语。 首先说一说这“樾麓书院”的来历,“樾麓书院”不同一般书院学府,它乃是在原乡县乃至整个齐北琅玡一带的最高等学府,齐国境内甚至诸国多少人慕名前来求学而不得,可见其收学要求讲究的是规范而严格。 而陈焕仙亦算是求学不得的其中一名,他退而求其次,就读于文山书塾,可哪怕他在文山书院曾薄微成就,但在樾麓书院却是完全不够格看的。 “樾麓书院”历经百年来,弦歌不断,古书院攻读经史、求索问道、赋诗作联、舞文弄墨,号称“百年学府”。 此处有名儒讲学,更有来自诸国的著名政治家、文学家如欧阳冶、李斯、管仲等一批名人名师在此任教,声显鼎盛。 因此,樾麓书院的沛南山长,不可谓之不是一个背景深厚之人。 而陈焕仙这样一个落拓的小人物又是怎样得罪这样一位一座难求的大人物的呢? 这话便要说回快二个月前之事了,陈白起是根据陈牧儿的述说大概整理出尾娓来。 那时的陈焕仙应当已经与伍婶秘密达成了一项协议,准备将陈牧儿“卖”给伍婶一家,而他自己心中有什么打算,他人如今自是已难以猜度,或许是宁愿背乡离井,再也不肯留在青葭村甚至原乡县吧。 出事那一日,牧儿被伍婶一大早前来喊门,说是农田内茬桩荒芜,让他帮忙去犁錧帮忙凿草翻土,牧儿常得伍婶一家救济帮忙,因此这种小事自没法拒绝,他应了下来。 当日里兄长常常一人在家中,他自不担忧,而不知何故,那一日一向窝在家中懒睡阴沉的陈焕仙,竟独自出了门。 据周围人声称,他那日一副神不守舍浑浑沌沌地在村口处,恰遇一入城的牛车,便央求别人载了他一块儿入了县城。 他在县城中如游魂一般四处行荡,他去看了将他退学的文山书塾,亦去了平日里与友人同窗常去的酒馆、亭子,又去了自家被抄的府邸,哪里早已被县衙的人变卖,卖给了一家富贵人家。 他站在远处,看着自已从小长大的府邸,如今已住着一群陌生的人家,他一身薄衣杵立于寒风之中,眼含薄泪,身形销瘦,心底自是各种怨怼与痛苦难受。 而后,他满脸黑气,无意中撞见一群人围在衙贴榜处议论纷纷,他无意见似听见人谈起这“樾麓书院”今日将有一大批游学的士子前往湘水礼殿进行研习理学问难论辩,而樾麓书院亦是首度对放开放书院,进行时值三个月的传习理学对外的讲道。 陈焕仙本亦是一个有志之寒士,他红着眼激动地推攘开人群,眼睛盯上那扁牌上用朱砂所书写的公文,便再也迈不开腿了。 他当时在想什么呢? 如今猜来,他估计是在想,他的一切失败便是从当初书塾与冀州文楠书院共同盛办的那一雅集,他当初便想,倘若他在雅集上能够大放溢彩,得县中贵人相中并嘉奖,这后来的一切是否便不会发生了? 人因忌惮而迟疑,迟疑而生虎畏,若一切都能够顺利,后来的一切定然不会再有了! 越想陈焕仙便越混乱,越渴望,越激进,他觉得他若要活下去,便必须重拾起那曾经丢失的脸面跟尊严。 于是这般,陈焕仙便衣衫凌乱,蓬头苟面地冲上樾麓山,樾麓书院傍山而建,一簇楼阁庭园尽在参天大树的掩映之中,其宏伟雄壮之势令人望而生畏,却又止不住生出羡慕之意。 陈焕仙久经颓废,发不梳,衣不整,且一身肮脏臭味的模样,自然守山之人不允许他上山,将他摒退入山,可陈焕仙此刻早已心魔侵体,却如同疯了一般,与他们不肯罢休,硬生纠缠。 要说无巧不成书,说来一切便有这般巧合,山门下沛南山长正率一众学者赴远而归,便正巧遇上在他山门下吵闹纠葛此事,身为书院掌教,沛南自是义不容辞,便好生上前劝阻一番。 沛南山长历来被人赞颂有“神清玉骨”之姿,虽岁数年轻,却乃一代常识博洽、德高望重的大师,甚至据闻齐国当今君侯便乃他不记名下培养的弟子之一。 这样一个人,平日待人却是十分低调温和。 陈焕仙身于市井目视浅短,自不识他,况且当时他已癫狂,但见沛南山长上前,一观其凤颜绝尘的容貌,一种天生令人折服的风度令所有人一下便变了色,变得恭敬而卑微,再联想到自己方才被人趾高气昂的遭遇,心中原本被压抑的不忿怨恨与嫉妒一下蹿升直顶点。 他便如一头疯狗一下扑了上去,对着人家完美无暇的手处虎口便是张嘴猛地咬下,直咬得流了血,狠不得嘶啃下一块肉来。 沛南山长当时便愣住了,而周围了一下被唬改了颜色,纷攘前来拉扯踢拽。 陈焕仙头发被人拽扯朝后,头发一痛便松了嘴,他仰头望着沛南山长,狠狠吼道:“以貌取人!樾麓书院不过如此!轻视他人!妄配百年学府称谓!” 他这一番破口痛骂,当场便震怒了所有的人。 在场有守山之人,来往听讲座客,亦有与沛南山长一道的历归学者,近百来人,无一不是寻常士族之辈。 换句话来说,随便一个人拿出家世,便可辗压此时大口放厥的陈焕仙。 只是,大家到底顾及山门口乃众目睽睽之下,为维持风度仪态,自不会像野蛮人一样动不动便喊打喊杀。 而陈焕仙在被人推攘踢打几下,便这样被百夫所指地轰走了。 事后,许多人都认为此事或已了结,但不过几日,陈焕仙却被不明人士从家中用一个黑漆麻袋给打晕装走,等他再次醒来时,腿已被人打断,且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扔在闹市街口供人嬉笑辱骂。 当时的陈焕仙一条腿已打折成一种诡异的角度,他一身是血,一头乱发之下面目苍白若纸,惨不忍睹。 街市口可谓人来人往,集客甚多,不知是谁一个眼尖,认出了此人乃当初文山书塾的才子陈焕仙,亦是几前日发疯咬伤樾麓书院沛南掌教的那个疯子。 顿时,一个个都口沫横飞地注视着他,有因他惨样同情的,亦有因他伤了人厌恶的,有嫌弃的,更有嘲讽诋毁的……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陈焕仙如同被人剥光了衣服坦露在青天白日下,那种无处可躲的羞耻感与惧怕恐惶令他彻底崩溃了。 经此一事,一贯心高气傲的陈焕仙如同压倒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自此再无求生意志,被牧儿闻讯带回家后,便一心求死。 也确实如他所愿,后来的陈焕仙如同他的那条断腿渐渐腐烂,他自己将自己给作死了,于是,这才有了陈白起的过来。 而陈牧儿便是担心兄长想起这种不堪回首的往事,又再度轻生,方一直苦苦隐瞒下来的。 陈白起听完之后,只觉整个人都凉了,这种凉意并不是时下初冬的寒风给吹的,而是从心底深处传来,无从抵御。 她目视面前案台,双手落于膝上,久久不语。 “当时咬伤人后,那沛南山长……有何表现?”陈白起隔了很长一段空白,方问道。 牧儿见兄长终于肯说话了,这才在心底长长松了一口气,他道:“牧儿并不知详情,不过听人家说,还是沛南山长仁善大度为兄长说话,兄长才只是受了轻伤被人从山门口处轰着撵走的,否则……” 牧儿咽下后语,否则凭兄长伤了那样一位拥有一千士人弟子为后盾的大人物,哪能这样轻易可脱身。 陈白起自是明白牧儿的意思,她又道:“这沛南山长手上的伤势可重,他……”她顿了一下,觉得拿这个问题来问牧儿倒是为难他了,只道:“他在原乡县,一向评语如何?” 牧儿犹豫了看了兄长一眼,便垂下眼,小声道:“自是极佳的,据说……沛南山长是如同神仙一般令人仰慕的人物,因此……人家才会这样生气……” 因此,陈焕仙才会犯下众怒,想必也是因此这才引来暗下有人打断他的腿,替沛南山长解气。 陈白起抚额:“罢了,此事不用再详解了,我暂时也听不下去了。” 牧儿不忍兄长再为过去的事情烦扰,毕竟在他眼里兄长已经痛彻前非,改过自新了:“兄长……” “既事已办妥,便不好再继续耽搁于它人处,等将碗锅一切洗刷妥当,便先回去吧。” 陈白起如今大抵也知道这莫荆为何总是对她一副阴晴不定的模样了。 而她,亦不想此刻一身狼狈地留在这个,明显对她有嫌恶之感的地方。 见陈白起拄杖不好起身,牧儿便赶紧挪过去道:“兄长,牧儿扶你。” “嗯。” —— 返回到陈氏兄弟那破陋屋中,陈白起一改以往的养生闲逸之态,而是苦愁深大地坐于床畔处苦思冥想,目前情势好似比她曾经认为的更为麻烦复杂多了。 这得罪一个二、三等士族,可与得罪一个门下弟子过千的书院掌教,不可同日而语了,哪怕这个掌教或许对于陈焕仙的“得罪”并不在意,可凭他在当地的威望,很多事尚不需要他亲自动手,便会有一群趋之若骛的鹰犬效劳。 暂时,别的不论,还是必须赶紧加强身体素质,不良于行总归不好,冶好腿伤方便行走移动。 陈白起:系统,我这腿伤有没有痊愈的可能? 智能系统难得给了她回应:以目前战国医术,人力不可为。 陈白起:…… 陈白起心蒙尘灰一片黯,也就是说,她这腿即便康复了,亦难以恢复于常人一般行态。 陈白起不甘便这样落下残疾,她想起在后期“功勋值”兑换商城中,的确有一种七品丹药可以帮她腿脚复原,可她当时亦看过兑换的数额,那七品级别的丹药简直贵得吓人。 可如若是她能够成为炼药宗师(七品以上),便可自行去采集需要的药材来炼制丹药,这样一来,却相对便宜许多了。 幸好当初她选择的是“巫医”天赋职业,她曾查看过她目前的“人物面板”,跟以往“谋士”“人物面板”是有所区别的。 她想这跟每个职业所发展的前景方向不同有关,所谓术有专攻。 “巫医”天赋的技能相关与“生活技能”是戚戚相关,而且当人物到达5级即可开启生活技能。 而谋士五级开启的相关“阵法”与“战国文明”却是没有了。 当然,五级亦可开启“版块地图”。 而“生活技能”亦与“谋士”天赋职业的不大相同,它仅归类四项——采药、炼丹、采矿、炼符。 “采药”与“炼丹”两者自是紧密结合,“采药”的等级高了才能辅助“炼丹”。 而目前她只有2级,一切后话还得升到5级再说。 陈白起得知自己得罪了一个能在原乡县甚至齐国都举足轻重之人后,虽想过很多对应之策,但唯今之计还是静观其变。 这些天来,天气愈发严寒,估计快下雪了,而她亦不惧寒冷,每日勤奋地锻炼身体,而莫荆虽说不与人好处,却是一个说话算话的大丈夫,他隔天便不知道从哪处雇来一辆驴板车,车上装载了不少陈白起所需要的东西,其中不缺的自是麻厚衣与棉被。 当穿上一套新的厚实的冬衣御寒时,陈白起这才觉得一切都正在逐渐改变。 这天气逐渐冷起来,让人只想窝在暖暖的被窝中不动弹,但穿上粗糙硌皮肤的麻棉衣时,陈白起还是决定出去活动活动。 她自然心急尽快升级,但系统任务在家呆着可是没有,必须出去找任务升级积攒本钱。 目前她可是要钱没钱,要势没势,要力量没力量…… 陈白起天不大亮便拄着杖起身出门,本以为陈焕仙病重会捱不过去却意外醒来的消息在青葭村估计早已经传了个遍,许多人都明着暗着冷漠而排斥地关注着他们一家。 陈白起走在寂静的杏花小道,晨雾缭绕着不远处深蓝近墨的山坳,与明净得不染一丝杂色如清水般的天空,她呵了口雾汽,心中想着事。 陈焕仙得罪了人,他死了便罢,但如今她活了过来,这青葭村估计没多久便会派人来撵人了吧。 可她暂时还不准备搬迁,一来她腿脚不便尚需要时间调养,二来他们兄弟若离开了青葭村,便相当于从人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这样一来,倘若暗处有人还盯着“陈焕仙”,那接下来她无论是死或活,都不再显眼了。 这道理连牧儿都懂,虽然他不一定明白更深层的含义。 有时候舆论与大众的视线,可以救人,譬如此时的“陈焕仙”。 若说有人暗中打人打断了陈焕仙的腿,便是为了沛南山长出气,这可以理解,亦不会有人觉得“过份”,可若为了一件小事,严重到杀了人,却便显得太小题大作了。 沛南山长在原乡县一贯有着白璧无瑕的美喻,若那些暗地里的人为了讨好他的人利用此事而杀了人,便相当于给沛南山长冰清玉洁的名声上抹黑,“陈焕仙”死是小事,可他们既有心讨好人,必不会干出这等蠢事的。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陈白起身边依旧风平浪静,但这不表示她若离开了这个青葭村,便仍旧能安然无恙。 陈白起谨慎考虑,为了她的小命着想,她决定暂时还得继续留在青葭村里,直到她有足够能力反击之时。 第十二章 主公,开始造福一村(一) 陈白起独自一人于清晨在青葭村内游顾闲逛着,她穿着一件交领粗麻衣夹棉,腰束绅带,下身着裳,头束戴枣色帻,十分精神而温暖,似青柳落木碧玉妆成,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 她腿瘸着需拄着白皮桃木杖而行,因此步履蹒跚,但神态泻意,似远游归来的士子。 不远处村口那种软砂石小径,不时有人挑着木桶来回挑水,水洒一地浸湿幽墨,枝枒梢花初鲍蕾,与天青湖色般初晨相映相衬。 陈白起知道青葭村除了东村井口处有一口浅井之外,这青葭村内便再无其它水源,西、北、南几方的村户想用水便得早起去远处挑,而东村头井口的井水并不充裕且早已被东村几户横富人家霸占,一般情况下其它人都不能够指染,只能如此一般苦哈哈地跑几里远的路去挑水回来吃。 陈白起静看了一会儿,便噙着亲和的笑,上接拦住一位高挑黑瘦的农家汉,询问道:“这位大哥,请问可是每日这般时候前往溪野挑水?每日这般来回挑水,怕是甚是劳累辛苦吧。” 这挑水的黑汉在这大冬天的,穿是极少,却也热得满头是汗,他提了提压在肩上的水桶,顺利取过木桶橼上的麻布帕子擦了一把汗,便奇怪地打量了陈白起几眼,心想不认识,并不是村中之人,却又觉得眼前这少年风度翩翩仪态佳鸾并不似寻常庄榢汉一样可轻视,因地位阶级与容貌气度的差距差生的压力感,令黑汉略不自在。 他挤出一丝笑,如同向上位者禀告一般道:“的确,这一趟倒也还好,可家中人吃水的多用水的多,这一来一往数趟确也费事费力。” 陈白起知道这黑汉对于她的恭谨是出于她的谈吞与气度,这年代难怪人人都渴望读书成就自身,只因为普通人眼中士人的位置永远够高。 她听了黑汉的话,眸色转深,若有所思,见黑汉脸皮僵硬拘束着一时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便抬头,朝他微笑道:“多谢大哥之言,请且随意吧。” 等那黑汉挑着水离开后,陈白起便坐在村头的土石碑旁边的黄桷树下的石墩处,托腮远目:“或许,比起藏头露尾,她干出一番盛名之事,方更好地摆脱这盘死局。” 陈白起眼眸逐渐变亮。 自古以来,“挖井”与“开路”都是属于能够令人世世代代铭记传颂的大功德。 有句俗话不是说得好,吃水不忘挖井人? “开路”以她目前的能力自是无法实现,但“挖井”却还是有法可施。 陈白起站起来,立即返家询问了牧儿。 为何这青葭村中只有东村一口井,便再无其它井? 牧儿对这件事情倒是知道一些,毕竟当初他也是一个阔少爷变成一个穷孩子,他初来乍到,以为这青葭村与县乡一般该户户有井水,但事实上他却失望了,诺大个青葭村却只有东村口有井水可取,而且平日里他们不允许西南北村的人共用。 便是有人起贼心想夜里趁人不备偷水亦无用,这东村口的井水基本上亦只够东村十几户人白日里用,晚上基本井水便暂时枯竭了,得慢慢蓄到第二日才可再行取水。 原乡县近年遭遇干旱,野溪大面积干涸了,水自是不够用,自然曾经亦有人想过去要挖井,不过说来也是奇怪,这井要么是坍塌了,压死了挖井的人,要么便是挖出的井水水质浑浊难闻,便找人给填上了,更多的时候是挖到厚实岩层再也凿不出水,或者出水少,薄薄一片,难以汲取。 久而久之,村里人便对在青葭村内挖井一事绝望了,不再提及此事,而是涉远挑水,按庄稼人的话来说,力气是使不完的,辛苦一些照样能过。 可到底若村子里有水可汲,谁愿意不辞辛苦外出挑水,而不是将这些时间用于更重要的事情上。 针对这些说法,其实陈白起心中已有腹案。 既然东村有井,便能肯定青葭村有地下水流过,她只要把握地下水分布的一般规律和特点便定能找到泉眼。 另外一些地方废井多、不出水或出水少,不消说主要原因之一自是井址不准,深浅不适等等问题,因而话回前题,这把握地形水系的一般规律十分重要。 至于井中遭遇塌荒之事,这便是挖井时的技术问题与土层上挖基的问题。 当然更重要的是,在山坡上开挖基坑,当地质不良时,应防止滑坍,牧儿所说有人被埋了,便是此处安全意识或者本身对于挖井危险意味认识不够。 关于这一点,老实陈白起虽说不全然精通,却曾看过相关书籍介绍,多少能回忆起一些来。 简单来说,当基坑底处于地下水位以上,土的湿度接近最佳含水量、土层构造均匀时,则基坑坑壁坡自可按照规范选定。 只是当基坑深度大于5米或有其他不利条件时,应将坑壁坡度适当放缓。如土的湿度过大,能引起坑壁坍塌时,坑壁坡度应采用该湿度下土的天然坡度,此为其一。 其二挖基通过不同的土层时,边坡可分层选定,并酌留平台。 当然陈白起认为运气好的话,选井址精准的话,五米以上可挖出水,这样一来工程便相对简单许多。 脑中想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但一切都必须付之于行动方可见成效,亦可实地操作效应她那一套是否可行。 毕竟,她一个留洋求学的大学教授,可还真不曾下过基层亲自监督挖井这种事。 陈白起想着,基坑宜在枯水或少雨季节开挖,这初冬却正是时候的季节。 事不宜迟,陈白起计划一下需要的多少人手、能筹备的资金与花费的时间后,便让牧儿去村里找来一些闲散人员过来,别的不作要求,只需力气够,还得听话即可。 牧儿虽不知道陈白起想干什么,而这人亦不是想叫便能够叫来的,在这村子里他们兄弟俩是外来人,本来就没有多少人与他们有交情,再来他人小力薄,没有威严气势,谁肯听他的。 陈白起一想亦是,哪怕她付薪资,可这“陈焕仙”的名声如此之臭,亦不见得有人乐意来给她打工。 当然若她高薪求职,或许会有人为财而来,可惜她目前可开不起这种价位。 她想了想,还是得找人帮忙才行,她正已拄杖准备还是去找莫荆来帮忙,可转念一想到他那副冷漠的模样,心意便由浓转淡,最后,她却是去找了季老汉。 季老汉,便是赠送她一袋鸡卵的人。 来到东村,季老汉正在院中撒着菜叶子喂鸡崽,一见到先前仗义相助的少年来找他时,他心中自是高兴的,立即搁下下手上活,立即迎上去。 陈白起亦笑容满面,并不先提自己的难处,反而关切地问道:“老汉可有去衙门处理减免税收与补贴?” 季老汉原本高兴的神色因闻这话而萎靡了下来,陈白起不知,他此时正为此事犯愁呢。 他将陈白起迎进屋内,便向她大吐苦水,说这衙门的人说他的事情还得核实、还要让他在一份契文上画押,他面对竹木简上一堆黑鸦鸦的字完全瞧不懂,心中迟疑,而县衙差便不耐烦,说公务繁心,便将他撵赶了走,让他改日再去。 可等他改日再去吧,却又被人阻三推四,心中着实苦闷难受。 季老汉虽已年迈,但人却不糊涂,这摆明是在欺负他老儿背后无势又目不识丁啊! 陈白起立即温声宽慰,令他莫急,只道下次若他再入县衙,可叫她一同陪伴而去,她自会替他处理。 季老汉本就希冀陈白起能够帮忙,但话却不好开口,如今听她主动提出,顿时眼眶泛红,心中自是感激不尽,起身再三道谢。 陈白起却是摇头,自是谦逊一番,一事一了,见季老汉心情舒畅时,她便言道,她此番除了来看望季老汉之外,其实另有一事相托。 她道:“近日家中需动土筑基,需请一些劳力来家中相助,可我刚来青葭村举目无亲,一切皆摸不着头脑,不知老汉可有人?” 季老汉听闻陈白起便住在青葭村,面露意外,赶紧问她如今家住何处。 陈白起详细地说了一下位置,季老汉细细一定位,顿时便震惊了:“那不是陈懒汉的家吗?莫非他已死他兄弟将屋卖了,而小郎君则卖下了那破房?” 老实说,陈白起被人当面这样一番说法,心中自然有异,但她面上却不尴尬,反而坦然向老汉承认自己的身份:“不瞒老汉,足下正是陈焕仙。” 季老汉一听,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跟吞了一只青蛙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陈白起。 “你……陈……这……不……”你是那陈懒汉?!这不可能!因太吃惊,季老汉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老实说,陈焕仙兄弟搬来这青葭村不过半年,这半年来陈焕仙甚少从家中踏出去过,即便偶尔出去一趟,亦是一副蓬头垢面衣裳落拓的模样,如今经陈白起这番规规矩矩地收拾起来,哪怕此刻因病容而稍减几分本身的容色,却仍是一位翩翩面如冠玉的少年郎君啊。 “老汉,可曾听闻——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焕仙以往因心有郁结而曾颓废度日许久,但终一日如醍醐灌顶,明白了水往低入流人却是往高处走,焕仙如今已幡然醒悟自身过错了,只望以后不再重蹈复撤。” 季老汉本在知道陈白起便是那陈懒汉时,心中便起了一番变化,但一听陈白起一番“浪子回头金不换”“水往低入流人却是往高处走”的话时,心神一震,只觉这句句皆如暮鼓朝钟,发人深省。 季老汉不由得有几分羞愧了。 能说出此番金玉良言之人,哪怕曾经不成器,将来的成就亦是不凡的,他岂可小看轻视了他去。 “诺!此事老儿定帮小朗君办妥!” “如此,便多谢老汉了。” “何需此般诸多客气,小郎君方是帮了老儿许多,老儿都无从报答。” 陈白起得了季老汉的承诺,声称明日便能找齐人手上她家,陈白起声称不急,她还有些事情需要准备,最迟明后日才会开工。 紧接着,陈白起又去了一趟村中的老木工的家中,这个人她是找季老汉打听的,她问老木匠可会造“辘轳”,老木匠却是不明白,陈白起简单地在地面画了一下构造图,可惜老木匠哪怕在村中木工活技术还行,却如今已是老眼昏花,看不仔细了,亦不愿费神搞创造,于是陈白起只能无奈放弃了。 她必须找人做“辘轳”,因为挖井需将“辘轳”架在井口再用铁器挖下去,挖到一定深度后,再用“辘轳”把下面的泥土或人扯上来。 这样东西是必不可少的,亦是前期准备首要的。 思来想去,虽说心中不愿意,可陈白起还是去了一趟莫荆那里。 如今她认识懂木工活的只剩一个莫荆了,若要成大事,个人恩怨之事她一向可以放得很轻。 ------题外话------ 莫名断网,一直传不上去,所幸还是给我最终等到网了。 第十三章 主公,开始造福一村(二) 这次,陈白起是独自一个人拄着杖去找莫荆,并没有带着小牧儿一块儿。 她再次提了一麻袋的新鲜蛋卵,依旧是季老汉热情难拒时赠送时收下的。 陈白起身为现代人,对于人情交往上多少受其影响,空手上门求人并不好,她哪怕家中只剩一根羽毛亦要将它妆点包装成最美的一根羽毛来赠送,所谓“礼轻情义重”。 她一路走走歇歇,因腿疾的问题属于龟速般挪到了莫荆林中的茅木屋,她神色调整一下,便上前敲了敲门,却无人应。 她挑眉,莫非是出门了? 据她所知,这莫荆拿现代的话来说,标准的宅男一枚。 于是,她绕过正门,通过屋后那个汲水木桶的旋转装置平台,朝屋内望去。 莫荆的茅木屋后有一个小水溏,然水色澄清见底,倒似一汪泻意婉约的小湖泊。 它直径大该只有十来米,陈白起以往不曾深思,只认为它是天然而成,但自从听了牧儿的话后,知道这青葭村方圆几里内只有一口井,再无溪泊,便知这个小湖泊怕是莫荆想法捣鼓引来水自造的一个人工湖泊。 透过平台朝内看去,但见一个高大熊背的身影正弯着腰,用着鲸刀专心致志地削着一根剥皮原木头,陈白起并不清楚刚才她敲门声,他究竟是听到还是装没听到,眼下,她只能再次喊道:“莫大哥——” 莫荆动作一顿,转过头一看,却见陈白起碧水微澜的小湖泊,微偏着头笑意融融地望着他。 那一刻,他竟觉得她整个人似发着光。 但下一瞬,他却紧紧地皱起眉头,戾气暴躁地想着,他到底做了怎样的事情令她觉得,他与她有这样熟? 他冷着脸霍然起了身。 不一会儿,门便被人哐当一下打开。 他熊躯虎魄,一双又黑又浓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似在无声地质问她为何又跑来了。 陈白起觉得莫荆这眼神透着浓浓的不善与被打扰的不耐烦,但她却面色如常,甚至带着几分憨厚的盲目不知,仅微笑得体道:“焕仙今日来是特地感谢莫大哥的,若非莫大哥鼎力相帮,焕仙与牧儿此刻怕还在挨饿受冻。” 莫荆一听这话,仅凉凉撩了一下嘴角,他挑剔的视线移向她今日所穿上的这一套青色交领大袍,再移上她那张白皙而干净的脸。 果然人靠衣装,之前那一张乌漆抹黑德行尽丧的脸,如今倒是一下便神采飞扬起来,透着少年特有的青春朝阳气息,甚至有些春意融融之感。 莫荆看花了眼,一眼不适地瞥开眼,心恼这少年眼神作甚老勾人! 他板着脸,伸手不客气地取过她手中提拎着的麻袋,陈白起想起上一次的事,立马伸出一只手挡上门板。 她如画般柔和的眉眼细细一弯,面容透着几分可爱的谄媚与小心:“莫大哥,焕仙腿脚不便,一路走来,却不知已快近午时,想来莫大哥忙碌大事,还不曾好生用过膳吧,不如今日让焕仙来尽一番感激之情,焕仙曾偶得一些特殊食材,将其磨成粉后煮食,却是比平日食物更鲜美可口。” 莫荆嘲讽地瞥了她那“先斩后奏”的手一眼,虽仍旧面无表情,但却在听到“鲜美可口”二字,眼中光芒跳了一下,忆起她之前做的那一餐,不禁觉得腹中有了饥饿感。 最终,他还是将她放了进来。 陈白起迈入门口时,暗吁了一口气,心道,果然民以食为天啊,这个男人油盐不进,所幸是个吃货,用美食一招尚可笼络。 陈白起这次又再光顾了莫荆的茅棚,她感觉近日天气越来越寒冷了,估计就要下雪了,像这种天气若要问吃什么最好呢,那自然是打边炉(火锅)最合适了。 于是,她在茅棚来东翻西找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小瓦罐,土黄色的,完全用陶土制造的,并不经烧,这种瓦罐本应是普通人家拿来装食的,可陈白起目前亦无它法,便只能将其当锅具用了。 她先准备各类需要的食材,这茅棚旁边便搁着一桶水,想来是早些时候莫荆打好的,见其水质干净,陈白起便用它来洗菜,洗肉。 将这些素菜洗净择好后放在一旁沥水,将肉类切成薄片后,腌制一番后,亦放于一旁。 这莫荆虽是个不爱下厨之人,但家中备用的食材却是很丰富,光是肉类都有好几种。 陈白起考虑一番,最后决定这锅底便选用鲜獐汤。 只是这野獐完整的一只,还需拔皮清理内脏,她表示这个……稍有些为难。 “要处理它?”这时,她身后突然传来莫荆低沉冷漠的声音。 陈白起回头,下意识:“嗯。” 莫荆越过她,一把便将那几十斤重的獐子给提走了,没等一会儿他回来,先前那只野獐如今亦是一只拔了皮,被洗净处理好的裸獐肉了。 陈白起微讶地看了他一眼,笑着接过獐子,道:“多谢莫大哥。” 这男人倒是挺能干的。 莫荆淡淡地嗯哼一声,便蹲了下来开始生灶火,陈白起退后一步,给他让位置,她看着他低下的黑色脑袋,心中多少释怀了许多,这人倒也没有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面冷”,知道她腿脚不便,不能做的事,他便帮上手。 虽然这“心热”亦算不上。 起灶比较麻烦,不过基本上家家户户都会好生顾着火,避免熄灭掉,否则这一熄,又得放火绒钻木取火,着实太麻烦了。 轰一下,灶下的火便盛旺了起来,莫荆便走至一旁站着,目眺远处,并不观注陈白起。 而陈白起亦不在意他在一旁,有人时不时打打下手,更顺她意。 她立即爆炒先前留出的肥肉,等榨出油后,便加入被剔了肉的獐骨与葱、盐与花椒一起爆香后,再加入水,便先用大火急熬,等水开了之后,便用中火再继续炖着。 “花椒”是系统奖励的,陈白起早先将它分取出来,留在身上备用。 莫荆在一旁看着陈白起下厨,见她随便这么炒几下,那锅内便是一阵喷花扑鼻,令人嘴里分泌出口水来。 这时,陈白起又取出两个褐色纹路的小木碗,这两个小木碗精巧润滑,可见工艺精煁,不知何人作品。 她开始调蘸料,调好后,放置一旁待用。 接着她便专心看顾着汤,并让莫荆地茅棚架下起一堆柴火,如同烤食般,莫荆野炊过,自然懂得如何布置,只是奇怪她究竟要做什么。 等獐骨汤汁熬得浓郁如乳白汁后,她便将其倒入之前的陶锅之中,再架上柴火上。 陈白起找来一张矮台几,将所有菜放在上面,便对莫荆道可食之。 莫荆意外她这样搞了一通,却一大堆肉、菜都是生的,竟这么快就可以吃了。 陈白起道:“莫大哥,我法子是小弟方才突然想起,这般寒冷天气煮出的东西冷的快,这食物一冷便失了鲜美,倒不如我们边煮边食,倘若再饮些小酒,这样才算痛快。” 莫荆一听,亦觉有理,他的确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种吃法,想起方才“陈焕仙”那前所未见的烹调方式,心中自是新奇又期待。 他于火边蹲下,这时还没有矮凳,陈白起便干脆从茅棚内搬来两块本该劈成材的原木,权当凳子坐,否则一直蹲在火边吃,腿得多麻。 他犹豫了一下,便扛不住美食诱惑,也别扭地坐下。 战国时期一向正坐,正坐便是上身挺直,跪下,坐在小腿上,从周公制“三礼”一直到东汉末年,正式场合的坐姿一直都是正坐,据说如果在当时的正式场合不是正坐,是一种很失礼的行为。 陈白起看了莫荆如此不自在一眼,心中某种沉澱的心思一闪而动。 莫荆看着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的浓郁汤汁,鼻着那诱人的香味,很隐匿地咽了一口唾沫,便按照陈白起所教的方式夹起了块腌制的肉,那肉被切得很薄,也腌制了一会儿,只需轻轻地涮几下,便可熟透,从汤中取出热腾腾的肉,一口含入嚼着,吃起来既爽口入味,又香又烫。 “莫大哥,若觉味道淡了,还可蘸汁。”陈白起将木碗中盛着的调料取出,舀了一些油汗浓汤浇在上面,递给莫荆。 这红色酱汁调料与白色浓汤相映衬起来十分漂亮,这是陈白起用系统奖励的大豆酱加入了花椒、胡椒粉等调制而出,算不得太辣,却是又香又麻,一沾入嘴,便停不下来。 莫荆尝试着蘸了一些,放入口,一开始只觉这突然刺鼻的味道十分不适,但再勉强嚼了嚼,吞入腹中后,却觉回味无尽,吃了又想吃,根本停不下来。 以往莫荆不是一个喜在用餐时开口之人,如今却忍不住看着陈白起,问道:“这是何物?” 他指的是木碗中调料的麻辣味道,此时齐国无人食过辣椒,亦甚少人会运用花椒与胡椒调味,因此这种味道是刺激而新鲜的。 陈白起笑道:“这是焕仙密制的调蘸料,因其配料稀少与味道奇特鲜少人会觉得美味,但有时候所谓的不适合只是因为没有给它适合的位置罢了,如此刻,它与滚烫食材融合,却十分的适合。” 莫荆若有所思地颔首,却不再问了。 两人此时的心都放在吃食上,不再言语,热烘烘地心满意足地饱餐了一顿。 这时,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雪。 小雪稀稀落落,落地身上,地上,与锅内,火上,但两人却一点都不冷,吃着小汤锅热火朝天。 这算是今年的冬日的初雪,陈白起望着天空,一片雪花坠进她眼眸,那凉意令她眼眸一闭。 “说吧,此次又找我何事。”莫荆道。 莫荆又涮了一块肉,比起素食他自更喜肉,他自负从不欠人,这一顿饭,令他的胃很满足,自然他亦知道陈白起准备这一切费了些心思,必有所求。 一听他这豪爽的问话,不亚于土豪声称我穷的只剩下钱了。 陈白起心道,还真不辜负她忙活了这一顿啊。 “不知莫大哥可曾听说过‘辘轳’?”陈白起白皙的脸经寒风与锅中的热气熏得微红。 莫荆一听,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辘轳?你要做什么?” 听这意思,是懂啰?陈白起立即道:“小弟其实有意在青葭村中挖一口井。” 莫荆自然知道这青葭村的情况,他讽刺地睨了她一眼,好像在说,凭你能行? 陈白起亦不跟他争辨这个,成与不成她心中有数,她道:“莫大哥,焕仙先前已绘好所需辘轳的样式,你看一看可否行。” 陈白起从袍下取出一皱巴巴的布递给他。 可怜陈白起家中无帛无竹简,只有烂布料了。 莫荆一看,可不是从她先前换下的那件破烂旧衣上裁下来的一块,他撇撇嘴,嫌弃道:“你不是懂木工吗?何不自己做。” 陈白起一听,顿时苦下脸:“小弟其实亦懂布兵行阵,但若是这真刀真枪实干,估摸着这一上战场便是第一个被人给捅穿了。” 扑哧,莫荆冷不防被她的那一番生动的形容给逗笑了。 这倒是他第一次在陈白起面前展露出真诚的一笑,不是那种冷笑、讽笑、尖酸刻薄的笑。 他眉眼本就长得大开大合,谈不上俊隽斯文,却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若说第一眼给人感觉并不十分美好,带着森冷煞腥之气,但这一笑,却有着一种干练豁达的阳刚深邃。 ……只可惜那一大把乱糟糟胡子。 “取来。” 他接过来一看,先是不以为然,但这一看,却看入了神。 陈白起设计的“辘轳”乃是当代沿用的款式稍微改造了一些,这完全是为迎合她即将挖井所做的调整。 莫荆看了她一眼,眼中有隐晦的意外。 她竟能将这种简单的辘轳运用到如此地步…… “莫大哥,你看可行?”陈白起睁大眼,问道。 “跟我来!”莫荆猛地起身,一把拽起她,便朝屋内走。 陈白起因腿的问题,自是走不快的,而莫荆除了一开始拽扯她时用的力道稍大,后面倒是像特地顾着她,等着她慢吞跟上。 来到木梁架得高框的里屋,这里面乃莫荆的起居室,上一次陈白起自不曾入过,如今一看,这设计得倒是十分前卫特别,以阶梯形夯土台为核心,倚台逐层建木构房屋,上面甚至有四、五个空间落纳事物,她大抵仰面一看,上面大多摆放着各种材质的木头半成品或者成品,这一室浓浓的木头清香扑鼻。 他还真是一个……木工爱好者啊。 之所以认为他不是职业木匠,只因他身上并无这种职业上与世无争的闲散之态,她总觉得他此时是处于一种压抑而殛待的状态。 他不该是干这种事情的人,可偏偏他又干得很忘我。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现在还真不好判断。 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虽然他穿着普通还蓄着一脸大胡子,像个野人般不修边幅,但却有着与生俱来的良好的礼仪与规矩,并且……还很有钱! 他摊开一张泡制过的干净兽皮,取出墨笔:“你那图如此粗糙,重新再画,再画细致一些。” 陈白起心道,我那图不过扯了张旧布,拿炭石描绘了一个图型轮廓,一路散灰摩擦,自是简易粗糙模糊了些,谁叫她家穷呢。 如今有条件了,她自然不会推托。 她转念又想,这莫荆莫不是怕她作假,不知道从哪里拿来别人的产物充数吧? 这样一想,陈白起有意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 辘轳,乃民间的一种提水设施,由辘轳头、支架、井绳、水斗等部分构成,利用轮轴原理制成的井上汲水的起重装置。 它的工作现况便是井上竖立井架,上装可用手柄摇转的轴,轴上绕绳上,绳索一端系水桶,摇转手柄,使水桶一起一落,提取井水。 这个辘轳陈白起曾在现代某些比较传统的村里看到过,因此还算比较熟悉。 于是,她低下身,开始一点一点地兽皮上妙笔生花,莫约一刻钟,作品大致已经完成,而她笔下的辘轳简直如同真实拓摹下来的一样,各种标尺大小与注意事项,用料所求面积,甚至更多的是莫荆完全看不懂的标识数据。 他努力睁大眼,双眼盯在兽皮上,不住地看着,看着。 “这是什么?”他指着陈白起所绘井架的土方算式。 陈白起看去,用显浅的语言简单地跟他解释了一下。 其实这个“辘轳”并不复杂,莫荆一眼便能够看懂,虽然她设计得比较精巧,可结构摆在哪里,再复杂也复杂不到哪里。 只是他更在意,陈白起的这种新式绘图的手法,简直细致得令木匠直接一目了然,心中有数。 关于说得牵扯得太多话题,陈白起便讲这是她自己一个人无聊琢磨出来的,不一定正确,权当参考。 眼看便这样在两人的讨论中一个下午的时间都过了,陈白起怕牧儿一人在家会担心,便开口请辞。 莫荆没留她,他仍旧在思索陈白起所说的话。 陈白起见他没作回应,亦不打扰,只是在出门之时,她顿了一下脚步,踅身回望一门心思只放在辘轳设计图纸上的莫荆。 “莫大哥,不知道你把握何时能够完工?” “明后天。”他随意摆摆手,不见抬头。 陈白起估计也差不多,正准备离开时,却无意间看见他起居室的楼门楹处挂着两块突兀又奇特的楹帖。 一楹帖上用大篆所写,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另一楹却是一面空白。 一楹所写——“龙虎相啖食,兵戈乱浮云,扬马激颓波,开流荡无垠。” 陈白起细细念下,不禁心层起浮荡。 此处楹贴之词倒也霸气纵横,要想配得上它倒是得花费一番功夫才能够接上另一楹。 陈白起再一看空着的另一楹。 这诗……莫非是莫荆所写的? 她乌灵的眼珠一转,抿唇轻笑了笑,心中倒忽浮一句,倒堪可对上。 她清声朗念道:“龙虎相啖食,兵戈乱浮云,扬马激颓波,开流荡无垠……” 她顿了一下,转身之际,语气骤然转低,像一汪不兴波澜的大海,沉静却磅礴:“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最后一句,乃点晴之笔。 莫荆猛地一下抬头,眼底似爆炸着一种不明火星,他盯着陈白起的背影,那表情不可谓不震惊。 等陈白起当真“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离开后,莫荆立即丢下手中方才还兴致勃勃的东西,拿起一支特制的约一人手臂粗长的毫笔,来到空白的那一楹上,一运气便一跃而起,手中之笔如有神助,飞速落下笔墨。 只见上面写着“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莫荆的字亦是经过苦练的,用大篆所写,矫如惊龙,苍劲有力,亦是上品,只是,却与另一楹的字体笔势全然不同。 他将一楹填满后,沉身落地,他将毛头干绽的昴笔直接扔掉,望着楹上的字,眸色仿似亦染了重墨般愈来愈深,透着一种黑极而变异的红,突然他仰天哈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沛南啊沛南,想不到啊想不到,这如此契合对上你楹上所写的,竟是这个曾咬伤你后又因你而瘸掉腿的陈懒汉,哈哈哈哈……” 你倘若得知了此事,心中又会有何感想? 而这一切,究竟是你与她善缘,还是孽缘呢? 哈哈哈哈……有趣,甚是有趣啊! 第十四章 主公,开始造福一村(完) 井的基坑开挖不宜间断,因此陈白起为不耽误工程,且等到一切都就位才会开始施工。 她准备挖井施工一事在青葭村内暂时选择保密,她趁着挖井工具与人手还没有齐备之际,便带着牧儿先去找井址。 牧儿在得知兄长是准备挖井之时,表情目瞪口呆,嘴里语无论次地便开始进行反驳,但陈白起却耐着心性,一样一样地将他混乱的思绪与不可能理顺,甚至给了他强大的信心。 这井,这水,她绝对挖得出来! 井址问题陈白起心中有了腹案,她于村中先闲逛,她截了一根细长的竹子,乃毛竹,她将其头处削尖,用火烤祛了水气,质硬而坚,便拿着它,一边以脚踱土一边以毛竹感受地底砂质湿润度。 这一日寻来,她心底大概也有了数。 另一面,她要在村中动工,陈白起决定先与“里正”打声招呼。(齐国从国到郡、从郡到县、从县到乡,从县到里,从里到村,这般层层管制下来,而里正则是一里之虽长。) 虽说在这村中找块空旷之地动点土挖点泥不过是件小事,还需不着找人来主事,更不需要特地朝上汇报,但陈白起身正却不怕事情闹大,她知道“陈焕仙”的名声在青葭村中是如何,她怕正经干起事来,却被村中一些闲杂人等使坏排挤,白白耽搁工程,因此便托季老汉帮忙,让里正发放一份简易公文。 这虽本是一件脱了裤子放屁的小事,可季老汉身为青葭村“伍老”(编入伍的居民统称伍人),正巧与“里正”多少有些关系,陈白起托季老汉送了里正一袋子栗米(约三十斤),如此一番,陈白起这挖井之举得了正证,有了“官方凭证”,完全相当于持证挖井。 村中人一开始并不知道陈白起瘸着腿,拿着根细竹在村子的土地上这里戳戳那里跺跺是为何事,只是他们惊奇陈懒汉竟也脱胎换骨了,这洗净了脸面倒还真是人模人样的。 可哪怕陈懒汉长好了,他们长久以来的成见依旧没有改变,于是,一个二个都闲眼相待,并不搭理他,只看他搞什么明堂。 等陈白起将村子西、北、南村几近查遍后,终于凭相关知识找到三处可施行挖撅的井址,而这时,莫荆的“辘轳”也已经打造好了,他弄过来让陈白起看一看成品。 陈白起蹲在“辘轳”面前,一边摩挲一边度量,只觉他所用木料结实坚硬,承受力强,且尺寸精确度高,本来她觉得相差两三个毫米问题不大,但莫荆却较了真,衔接处几乎看不到缝隙的,而上下基本上都是一致的。 嗯,的确很不错! 对于陈白起的赞不绝口,莫荆却不以为然,他自是木工活不错,以往成品出问题,只是缺少在数据上,如今数据这一对应上,成品自然精准无比。 陈白起如今只剩三枚刀币,还是之前给莫荆买东西给她剩下的,她想她既付不起他薪资,想来高冷的莫荆也不稀罕她的薪资,便邀他留下来共餐以示报答吧。 莫荆表示“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莫荆走后不久,季老汉便笑呵呵地带着人手也过来了,总共有十个人,陈白起一看,都是年轻、猛有勇力之人,只是她估算了一下,认为需不着十个,只留下八个。 陈白起问其工人的工钱,八人皆声称他们是受伍老所托,不要工钱,只需供应一日二餐便可。 如今陈白起确是身无长物,听到八人这种客气的要求,心中自是对季老汉的体贴感激。 当夜,陈白起查阅“系统日历表”,只见初四宜“动土,破土”顿时便决定将施工日搁在初四一大早。 这日晴空万里,天气正好,人员、设备皆齐,便可正式施工。 陈白起施工之所,倒吸引了不少村里人围观,在得知她准备组织人挖井时,顿时哄堂大笑,各种奚落戏嘲的话不绝于耳。 前些日子里陈白起因牧儿一事开罪了伍婶,她心中不满,便到处去讲“陈焕仙”的小话,这令本就对她有意见的人更是看不得她,便伙集一群人前来滋事吵闹。 陈白起并不与他们争锋,她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桩事,气定神闲地直接取出里正开出的“工文”,声称他们若不服或者依旧要闹事,便可去与里正大人谈,若再不依或者他们更愿意去县内衙门“逛一圈”。 “陈焕仙”本就长相不俗,如今得陈白起的气质加成,仪容便是皎如玉树临风,她这般有条不紊地搬出令普通百姓闻之退避三舍的官员条令,所有人一下便被唬牢牢住了。 这村里一向说不过就骂,骂不过就打,打不过……那就改日再衅事找回场子,可没这种一开口便搬出官府来压人的无赖之人! 这完全不接牌里出牌的人,简直太丧心病狂了! 众人的脸一下变得又红又紫又白啊。 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本就是因看不惯她这人而闹,彼此倒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犯不着闹到撕破面皮见官的程度,于是一个个交换了一个眼神,便碎嘴骂痞地只能怏怏离开。 离去时,他们一个个咬牙切齿,心中恼恨狐疑,这陈懒汉何以一下与里正有了关系,在村里挖个破井还费个什么事开个什么破公文! 他们哪里知道这里正管着这么些破村子穷村民,虽是一里小官吏,却根本捞不着什么油水,他也是要吃饭喝酒的,如这般小便利的事,你许他点好处,他也便是行个顺水人情罢了,根本不费什么事情,也就普通老百姓不爱与官吏打交道,才觉得事情困难。 同时他们又嗤之以鼻,这陈懒汉自从搬来青葭村便不务正业,如今却干起了傻事,心中倒是一番幸灾乐祸,暗搓搓地祈祷其倒霉。 这些年来他们村子里想挖井的岂止十位数,但无一都是失败而归,甚至还累了人命,这陈懒汉这次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想起来挖井,只盼她最终落得个人财两空,到时候就有她哭的了! 当然,亦有极少数人得知陈懒汉组织人挖井,心中还是多少期盼她能够成功,到时候村中有水,来年若遇上一个干旱年的话,便不会与往年那般凄苦了。 陈白起腿脚不便,不能下井干重活,只能守于一旁监工。 他们先用“辘轳”架在井口,再根据井口大小拿铁器挖下去,挖到一定深度,陈白起便让他们在挖井的过程中要注意用木头加固,防止土壤里水分多,易塌方。 这一步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却觉得这样做的确可以防范于未然,更是对生命起了保障,工人们都不怕费事也没有怨言,都肯干。 一边挖下去,一边上面用“辘轳”把下面的泥土用木桶取上来,倒在一旁。 但开工不到两日时间,陈白起不知因何原因便不让工人再继续深挖了,此时井已达近五米,她决定选井址,并通知工人们过几日再过来。 陈白起回到家中,却在苦恼挖井的构架如何铺整她并不懂,而她因有腿疾无法下井监工,她虽知全局,却难观细节,因此工人们架井防固与凿石砌阶等相关询问她时,她也难出一个准确无误的答案。 她思前想后,她必须得找一个对挖井有经验的熟手能人来帮忙才行,否则这井难成事。 这件事情陈白起问过季老汉,季老汉说这挖井一般是找懂相术风水之士看过便可施工,他亦并不认识什么对挖井有经验的熟手。 于是陈白起又问工人们,可有这样的人。 工人们皆言不识。 最后,陈白起找到莫荆,莫荆这次倒是十分爽快地告诉她,他帮她找人,让她先等二日。 陈白起大喜过望,再三向他表示感谢。 莫荆却一下垮下脸,冷漠地将她扫地出门,翻脸又不再认人了。 陈白起望着紧闭的门口悻悻地想,这人怕是得了什么每月必会不舒服那几日的症状吧。 回到家中等了二日,莫荆果然带着一个青年黑黝壮汉过来,他一言不发将人一放她这里,他便掉头转身便走了。 陈白起已经习惯了他这种独立特行的气质了,于是并没有放在心下。 陈白起观这壮汉大冬天却穿着一件半臂上衣与绑腿长裤,脚蹬长靴,却是赵国流行下的胡装,他背着一个大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装着什么,他微躬着背,走起路来哐当哐当地作响。 陈白起立即上前迎接,自是热情亲切,她先与他寒暄几句,不经意问了几样关于挖井之事,他当即抱拳答得是头头是道。 陈白起眼睛一亮,果然是懂行。 陈白起将人带入屋,给他端了一碗白开水,通过三寸不烂之舌,两人逐渐变得熟悉起来。 陈白起通过系统查看,这个叫梧桐的壮汉职业并不是挖井工,而是一名工匠,他也是墨家人,请这样一个工匠专家来进行区区挖井工事,陈白起虽觉对他而言有些屈才,但这一步对她而言意义匪浅,况且要在这青葭村挖井并非易事,这事估计以后他一接触便能知道,如今他的“不以为然”,以后怕是就得变成“迎难而上”了。 在开工之前,陈白起先带梧桐在青葭村四处看看,梧桐四处逛了一圈,不时地侦查地表与沙砂,他不知道通过哪种方法,竟断定这片土地难出水,更难拓井,听他话的意思隐有退意。 陈白起早知道有经验的人一看便知,只是她却不放弃。 于是,她又带着梧桐去了她选井址的地方,让他看一看。 梧桐一一看过,却是又惊又讶,他道:汝乃奇人也,此三处乃青葭村唯一可能存在泉眼之所。 他又再看这第一个被挖下的井址,井壁竟有用木头加固,他心中恍然,的确,此处的泥沙松软易垮,如此一般倒可防范井内坍塌。 这本是他认为青葭村不可挖井的原因之一,如今却被她如此轻易巧妙地解决掉了,他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佩服。 陈白起道:这世上凡事都指着事在人为,在没有拼尽全力之前,不可轻言放弃。 梧桐只觉此话内涵深远,颇有几分名士励志之美,顿时便对陈白起一揖道:郎君心怀不凡之志,梧桐佩服。 陈白起立刻扶起他,风趣自嘲一笑:梧大哥不觉小弟此言狂妄便好,其实这事在人为所指的人,便是指靠梧大哥了,你且莫听小弟吹嘘,实干之事还得累你了。 伍桐一笑,感受到陈白起的亲近与宽和,亦不如先前般拘谨疏远了,他轻拍了一下陈白起的手臂:伍某自当尽力。 陈白起只觉手臂一麻,心中苦道——手臂等会莫不是乌了吧,下次定要避免与这等力道之人近距离接触。 次日工人到齐后,陈白起便开始重新施工。 这次除了工人挖井,梧桐亦上了心,只当挑战亦一并下了井,基本上样样亲自过问,除了大局部分需要陈白起来定,其余挖井的过程则由梧桐监督进行。 这次施工很顺利,在井行到岩层基底时,陈白起便要求应清除岩面松碎石块、淤泥、苔藓,凿出新鲜岩面,表面应清洗干净,并将倾斜岩面凿平或凿成台阶。 关于这一点梧桐连连点头,如此巧妙设计着实有理,自是依吩咐而行事。 接下来,亦相对遇上许多问题,比如挖上厚岩层凿破有困难,这时陈白起便讲求开拓内钻,钻出“猫洞”再挖透岩层。 如此这般,当一名工人挖井到了水层时,他惊喜地大声吆喝出井,陈白起顿时喜形于色,只觉终于在挖费两口井址后,这口井估计已能十拿九稳了。 只是她担心这水层出水如何,她便亲自下了井,这一看,只觉水质清澈,并且出水量完全足够食用。 顿时,一群人不顾满头大汗,泥土与水浇混了一身,相拥地大笑了起来。 挖出水来,陈白起则想起了一则小故事。 故事大概内容是讲,工匠大师鲁班在打井时面对黑黑的井口,产生了极大的敬畏,特别是大舜幼年丧母,后母与弟弟哄骗他下去淘井,然后落井下石欲置大舜于死地的故事,常令鲁班不寒而栗。 于是他给他的弟子们立下了两条打井的清规:一是砌垒井壁,必须一步留一个“蹬脚穴”,以备落井人攀扶逃生;二是井底预留“猫儿洞”,以防歹徒落井下石,伤人毙命。另外,鲁班又嘱咐弟子,井成之后井台四周栽种枸杞葛根等药材,使其根扎黄泉,保养水性,使人祛病养生,长命百岁。 于是陈白起想,她也没有什么创新之首,便也按照鲁班的做法,这样去做井。 在将井中彻底加固井壁,又在井口围栏后,当看到这一口他们十人辛苦了近大半月,停了一口,又一口井,终于迎来崭新的一口井水时,所有人一时都不禁热泪盈眶。 这时,闻讯而来的不仅是村子里的人,还有乡中小官吏三老,啬夫、游徼他们,甚至批了陈白起“持公文挖井”的里正也都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他们都一脸吃惊而惊喜地冲过来,几颗头争先恐后地在井缘低下,瞪大眼看着井里冒出的清粼粼的水。 这被称为顽固之石的青葭村真挖出井水来了?! 不远处混在吵噪村民中的莫荆,眸色深邃幽长,抿唇冷峻地笑了笑,他看着不远处被人群拥着,却身似乔木般挺拔淡定的少年,只想到一句话来形容,少年之志,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他心道……看来,他与沛南都看走眼了,这少年是有本事踏入樾麓书院的。 ------题外话------ 这章写得有些急,一会儿就回头来查查错字。 第十五章 主公,一曲乐词群情激昂 “陈懒汉”在青葭村的名声以往便是各种邋遢、好吃懒作,但亦只在少数范围内流传,如今却是“名声施於无穷”,广传开去。 要谈起这新挖的井的意义,对于整个青葭村乃其它附近村落而言,不可谓不大。 近年来原乡县周边年逢干旱,食水尚且不足,何况务庄稼农作,贫民足下的土脊,便意味着一年的收入与口粮缺乏,甚至难以承担各种赋税。 虽说这一口水井还解决不了整体大局,但这一口水井却让所有人一时看到了希望。 有了一口食水井,便意味着还可以再挖第二口,水可食可浇灌可引流截塘,妙处自不可言。 而就在“陈焕仙”大公挖井的名声大噪之际,以往本已沉寂下来的挖井汉们,心中的*却是蠢蠢欲动,也纷纷效范起她来,可事实上,最终全都铩羽而归。 此番一试,他们才明白,这“陈焕仙”的井中能够挖出水,实乃“陈焕仙”之功,而非“陈焕仙”之幸。 青葭村因“陈焕仙”将食水井奉公,令大众受益,一时冷眼旁观的村民便都对她改了颜色,皆笑脸相对。 这口井陈白起有署名权,她亲自书写下三字,让工匠连夜于石板上拓文凿字,半涂漆上朱砂,翌日,井边竖起了一块棱角分明、字体鲜明的石碑,名曰——延丰井,指青葭村延年丰收之意。 众人提水时一看这碑面,口口相传,都直呼这口井的名字起得甚好! 经此一事,青葭村中便少了一个“陈懒汉”的称谓,却多了一个被人称作“陈延丰”的大善人。 —— 系统:恭喜人物完成“造福一村人”的挖井任务,人物的名望值+300,人物的功勋值+120。(由于人物名声持续扩展,“造福一村人”的挖井任务的“功勋值”与“名望值”可持续增长)。 系统:恭喜人物完成“造福一村人”的挖井任务,获得奖励1000,灵龙冠×1,齐刀(币)×100(或换等价值的稻米、麦或栗米,比例1:2:3。) 道具名称:“灵龙冠” 道具作用:用于赠送士人增长好感。 系统:人物已达到3级。 系统:人物已达到4级。 系统:人物已达到5级。 系统:恭喜人物达到五级,“技能”列表可开启,“生活技能”可开启,“版块地图”可开启。 听着系统传来不断的报喜消息,陈白起简直喜上眉梢,不枉费她费尽心思一心一意地去挖井,果然这一趟收获颇丰啊。 特别是“功勋值”与“名望值”,不是定额定量,而是与日俱增,简直如她给水井取的名字一般延年丰收。 干出一件好事,陈白起不仅能够造福一村,更能够令她自己受益无穷,她恨不得再去多干几件利民利国之好事。 可是如这次青葭村挖井一般能够持续造福之事,却是难了。 陈白起看等级够了,便将“技能”列表开启,五级“巫医”的初始技能乃“召唤”。 等级:0(0/12)《注,召唤最高等级乃12级,亦就是12个技能点加成。》 属性:巫医系 目标:已身 技能描述:1、“召唤”可用低成本的代价去召唤巫医药侍。(巫医侍从1级可召唤1人,以些类推,人物将召唤的技能点加得越高,可召唤的巫医药侍便越多。) 2、巫医药侍完全忠于巫医,于外界声音全无反应,巫医药侍可帮忙巫医进行采集药草、培育药草与低级炼制丹药等,其等级叠加得越高能够采集、培育、炼制的药物等级亦会相对提越高。 3、巫医药侍可死亡,死亡后重召一切等级清零。 陈白起想不到竟可以召人,以往她选择谋士天赋职业时,通过“帝国文明”中的酒馆召唤人,其代价相对昂贵且稀有,而眼下召唤一个巫医侍从却只需要10点功勋值。 她查看了一下巫医药侍的基本资料简介,其初级时拥有较低的智力与武力,只能简单地听从与药草相关的吩咐,但药侍可升级,且级别越高智力与武力便越强,到了后期便相当可观,完全可培育成一名药师或者武师。 陈白起其实心中贪新鲜,倒是想立即“召唤”出一个药侍,可考虑到目前这居住条件,实在容纳不下多一个人,况且陈氏兄弟无亲无故,这突如其来地冒出来一个只能只懂命令的“木头人”,对于目前的她的情况而言太过打眼,还是不太适宜。 她想前想后,还是决定再过些日子,有条件能搬出青葭村再说。 这些日子以来,陈白起那破烂小屋其本上已经焕然一新,房子夯墙的缝隙已有村民热情地来补,房顶亦有人送来蔺草来铺,每日村民感激送来的东西络绎不绝。 陈白起不占这种小便宜,凡是村民给她送的东西她先盛情难却地接下,应了这份心,却在人临走前又转手赠送上一份小礼让人带走,送的东西基本上与人送来的东西价值相等,如此一来,别人亦乐于接受,这一来一往,陈白起不知不觉完全变成了村中第一好人缘之人。 逐渐,她之事通过三老与里正口口相述,竟远迹到了县城内,不少人都好奇这陈焕仙究竟何人。 这日一大早,陈白起刚起身洗盥,季老汉便上门来,他一脸不好意思地跟她讲今日准备入原乡县城。 陈白起一听便了然,知道他定是为了他儿子军中份额补贴之事。 她当即放下手中之事,与他走上这一趟。 季老汉雇了一辆驴车,没请驭夫季老汉自己赶的,两人乘坐着驴车赶了二个时辰左右的路程,方来到原乡县城。 原乡县城古风朴实,土黄城池既纯朴古老又别有一翻苍桑年久之感,城内车粼粼,人马交叠蹿行,热闹非凡,路上武士、剑客与士人亦不少,武士别着弓,剑客持着剑,士人步履似风,皆脱离了小村落的泥土气息,如画中的人物一般,都蕴含着各自的故事。 季老汉对原乡县城并不陌生,因此并不张望好奇,而陈白起第一次入城,倒也是面含浅笑,尽览眼底。 驴车行至县衙门外,望上六阶梯,门口处有两个齐兵守卫。 季老汉先下驴车,便让陈白起先在车上等候片刻,他去问一问情况,估计是怕带着陈白起会遭了怠慢,心中过意不去。 陈白起微笑颔首。 陈白起静默地等了没多久,便见季老汉搓着手,一脸颓废苦闷地归来。 陈白起笑了笑,亦不问他结果,她让季老汉先于驴车上等着,等她回头叫他出来时,他才出来。 或许是陈白起的笑容有着镇定人心的作用,季老汉竟安下心来,点头表示明白。 陈白起下了驴车,站在县衙的石梯下,此乃街道位置,过往人流不息。 陈白起背着手,面仰朝着县衙大门方向,便这样静静地站了许久后,便从附近地上捡来两块表面光滑如拳头大小的石头,一手一只,两石相叩,轻一下重一下,却是有一种轻快的节奏。 这时,已有不少人停驻下来,都好奇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陈白起望着衙门方向,袍下生风,一个横指便着街道,张开嘴,朗声清唱道:“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当下流行弦歌,这般言唱的方式,众人一听陈白起的声音与脆石相击的节奏相呼应,只觉得耳目一新,便纷纷停了下来。 “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莫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陈白起的声音随着歌词的感情转变而百转千回,她又唱念道:“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这些歌词摹写的是伍人被征兵时耶通爷,指爷爷,母亲,妻子与孩子相送别的惨状,第二段自是传达伍夫心中的诉苦,这些情况都是贴近这几年齐国征兵的现况,原乡县城中不少人听后,相当大部分人感同身受,不禁都融入陈白起所唱情景,湿了眼眶红了眼。 陈白起面色浅淡,却有几分悲天悯人之感,她两石重重一叩,如重鼓鸣耳:“边庭流血成海水,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况复赵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 边庭,即边疆,血流成海水,形容战死者之多,这里讲的是家中缺了主劳力的艰难与困苦,亦表明伍夫上了战场九死一生的境况。 陈白起再道:“且如今年冬,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生男埋没随百草。” 此词一出,竟不少人抹泪痛哭了起来,那抽噎声确也悲苦。 这词可算唱出了他们普通贫民的心声,可不是吗? 本来家境便穷苦,县中的赋税却日愈加重,生儿拉出当伍夫,不如生女儿还能够嫁了人,不必随军死后卖入乱葬岗之中,寻不回尸骨。 听了这歌词,最难过莫过于刚失去儿子的季老汉,他抚脸闷哭,悲不自已。 陈白起听着四周的哭声,微微压低眼眉,她清朗而干净的声音融入那悲泣之声,咬字入骨般唱念道:“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此词一出,引得齐聚于前的众人,一时心中大恸,泪流满面,哭声不绝于耳。 语杂歌谣,最易感人,愈浅愈切。 这篇陈白起念唱念之词,非诗非句,乃民歌的接字法,通俗口语,以便不识字之人亦能够直观听懂,她这般字字如贯珠,朗读起来,铿锵有力,却又优美动听,简直直冲人肺腑,难以抵挡。 此时,那守门的一衙差也听入了神,特别最后一句,直刺心口,不禁泪含盈眶,怔忡不已,但另一衙差却相对理智许多,他眼神惊异,见衙门前一片哭声的情况着实诡异,本想驱赶走陈白起,却又见陈白起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之人,怕一时冲动得罪了哪路神仙,便一直犹豫着。 后来,见他出口成章,句迹风雅,心中更是敬畏,他上前客气道:“这位郎君,不知前来衙门何事?” 陈白起看了他一眼,却摇头:“无事。” 衙差懵了,这叫无事?他无事便是专程跑来衙门前弄出哭声一片?! 陈白起嘴上虽说无事,但神色分明带着事。 她隔了一会儿,便又继续将刚才的乐府词复唱了一遍。 见渐渐聚拢在门边来哭的人越来越多,这衙差只得忙擦汗,如今他想驱赶走这少年怕也难成事了,他身后可站着一大批哭红眼的群众,不过,他眼尖瞄到了停在一旁的驴车,若他没有猜错这车中有一老汉方才好像来询事,关于战死伍夫军中托衙嘉奖津贴与减税一事。 他脑子一转动,联想前后之事,好似猜出了什么,只觉情势再这样闹下去恐怕不妙,连忙冲入衙门,事询了鲁主薄。 第十六章 主公,朝着名士之步迈出 县中鲁主薄一听有人在衙处弦唱聚集,这北集处乃是附近几县伍户出入最集中之所,心中恼恨,他四十来岁,面如钟馗黑壮髯腮,瞪着一双阴沉沉的大眼。 他本欲派人以武力将人驱散,便恰听外面的一声铿锵有力的少年清朗之声念到——“县官忙推脱,赋税从何出?”时,便是一个机灵,顿住刹了脚步。 “尔去将人请来。”鲁主薄喊那前来通报的衙差。 衙差应是,便赶紧出去将人给请了进来,这一次陈白起便没有搪塞他“无事”或“不愿”,人很轻易便随他而去。 这时,那衙差便越发笃定这少年郎君定是为了伍人战死之减赋税与战功补贴而来。 鲁主薄亦不是傻人,他将陈白起上下一打量,便道:“尔乃何人,是为了郯境边廷伍人战亡补贴一事而来?” 季老汉儿子参与的便是攻灭郯国一战,如今郯国被灭,齐国大肆瓜分郯国肥膏,便是余下一些给战殍盈野的伍人家属一些应有的补助。 此事亦是陈白起是经多方打探而得,她知道此次晋阳侯因大盛而开了恩德,只是这福泽却被一些心怀鬼胎的县中小官吏层层剥削,以种借口理由来粉饰太平,导致最低层最应受到补贴的伍户一家都没得到。 “此事小人尚且管不着,小人是为了那家中失去仅的一个儿郎的孤寡老人,最终却得不到丝毫来自国家慰藉一事而来。”陈白起道。 鲁主薄一掌拍在桌上:“尔是何人?” 陈白起一礼:“小人不才,陈焕仙。” 鲁主薄乍一听只觉多少有几分熟悉,再细细一思,蓦然想起了此人。 这陈焕仙的名字他是听过的,他亦不记得从何人口中传来,只听说此人本乃学子,却因变故搬迁至青葭村中,他本穷苦潦倒,好吃懒作,靠一幼弟乞食予他维生,然这样一个人,却突然有一日愤发图强,卖了祖上贵物(此乃谣传)组织工人,尽心尽力为贫脊的缺水的青葭村挖了井。 她本是穷苦人家,但挖井之事却行得大公无私,不为任何利益,甚至不贪取村民的一线一物,如此高风亮节的品德渐为士人圈中津津乐道。 穷,亦有志节,穷,却不失风骨。 鲁主薄不想冲其锋芒,此事若真当闹起来,上头自不会损失什么,但他却难以脱身,他当即想了想,便收起怒颜,淡淡道:“陈郎君,此事想来必是有所误会,我会立即查谒下去。” 陈白起知道他会考虑的,便只是应了她给季老汉办理补贴减税之手续之事,至于其它的,或说他此刻对她所说的会查谒下去只是敷衍,但她却料定,很快他便会认真了。 她今日这一首改编的“兵车行”的叙事诗歌词的形式演译出来,她相信,经过她在衙门前一遍又一遍渲染,不久便会在整个附近这几个县城中传唱开来。 她想帮的,何止是季老汉一户这样悲伤的伍户,却是更多失去家中顶梁柱的人,若是季老汉一户,她自是有别的方法来处理,但她要的并不是这样一家的结果,所以她才将事撕开了闹。 那时候,毋须她再费事,此事便是在县中再也压不下去了。 这便是扬起舆论飓风的威力,只是这事之后,她或许会有些麻烦。 只因伍户一受益,便意味着那些剥削的官吏会“瘦”了,他们怕不会将这笔帐记在伍户身上,只会记在她的头上。 陈白起扬颜一笑:“劳烦大人了。” “小事小事。”鲁主簿摇手。 离开之际,陈白起笑了笑,想起了一句话,他此时对她想怒骂,只是因为不了解,等他了解了她之后,估计会想要打她。 隔一会儿,陈白起出了衙门,她喊来季老汉,告诉他可以了。 季老汉一时又是惊喜又是疑惑,先前他还担心陈白起进了衙门,却不料她一出来,事情便有了转机。 这次,季老汉“顺利”地得到了他应得的东西,他一时捧着领到的一袋年栗米,竟在驴车中再度伤心地哭了起来。 这都是他儿的买命钱啊! 陈白起一路宽慰着他。 回了青葭村,认识季老汉的,都知道季老汉这一趟去衙门领东西不权没有遭遇到以往的冷遇与漠视,还是被人客客气气地送走,经过一番打听,才知道是“陈焕仙”给他出的头。 他用一首弦诗,唱出一幕白头送黑发妻离子散,伍夫百骨牺牲,田亩荒芜征战凄惨场面,令所有人传唱后,都心酸与感慨不已。 这一次,因陈焕仙之故,不久后,伍户凡有功绩之家属都从衙门得到了他们应有的东西,皆大欢喜之余,便是对陈焕仙心存感激。 ——当然,这是后话了。 —— 系统:人物完成“帮助季老汉”最终任务,获得经验值1000,声望值+300,功勋值+100。 系统:人物成功达到6级。 系统:因人物声望值达到1000,可开启特殊板块——系统商城。 “系统商城”是什么? 陈白起立即查看。 原来“系统商城”与“功勋值商城”相同,都是让人物对等价值来兑换商品的。 只是“功勋值商城”的东西都属于稀罕且昂贵的,而“系统商城”则是以金钱来兑换一些物品。 有食物、衣服、药、装备、武器、日常生活用品等等,包罗万有。 比如“文房四宝”,根据等级来购买,100齐币估计能换购一套低级的。 在回程时经过西集街道时,陈白起驴车经过官文榜时,见一群士人围在一起,不由得注意了一下。 “明日则是樾麓书院对外开放的最后一日了,可恨吾等无才,连入门那一关都过不了。” “可不是吗?入山有三关,一关难其才,二关难其品,三关难其德,吾等连第一关都过不了,便是无才啊。” “听闻这沛南山长也会出现,并且听人说,他此番还会特地挑一士子收其为徒,只是这等好事,怕也是与咱们无缘了啊。” 陈白起只听了几句议论,车轱辘便辗了过去。 回程之后,她便一直沉默,陷入沉思。 这日从原乡县返青葭村已是大晚,牧儿正在准备晚餐,而陈白起则望着远处暮霭泼墨的山皑,站在院中杵立,脑中想了许久,终于下了决定。 她不甘再这样龟缩在这片小天地中,一年的择主期限从她重生那一刻开始又开始重新计时,眼下一眨眼便过去了一个多月,她还只剩下那么十来个月,可她却连个疑似未来“主公”的影子都还没有看到。 她想,若不爬得高些,如何从芸芸众生之中择出一个主公来? 晚上,陈白起与牧儿一块儿睡时,她道:“牧儿,为兄明日会去县城一趟办一件事,此事或凶或吉,为兄并无把握,但若能成事,却可与我陈氏翻冤案,将来可为亡父亡母报仇。” 牧儿静静地听着,小脑袋朝陈白起颈窝拱了拱,依恋亲近,他小声道:“我知兄长已与往日不同了,心中所想自有一番考量,牧儿不敢相劝……只是,牧儿却盼兄长能够平安归来,莫抛下牧儿。” 陈白起听了这番稚言哽咽之语,一时既心疼他的乖巧与懂事,一方面又心酸他如此通透。 她将他拥入怀中,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牧儿,为兄会替你挣出一片天地,但你且要坚强,凡事不可依赖,你的人生并非依附于兄长,即便兄长哪一日不在你身边了……” 她说到此处,蓦然想起了陈孛陈父,只觉歉疚与感伤,便又道:“兄长会教你习字、读书,让你懂大道理,交良朋益友,有更开阔的眼界,但未来的人生,却属于你自己的。” 牧儿两条嫩嫩的小手臂搂上陈白起的脖子,吸吸鼻子道:“那时候,兄长一定会在牧儿身边吧。” 陈白起视线望着黑魆的墙壁,似穿透而过,盯着那一片黑沉无边的夜色,她如今身似浮萍,飘零不由己,今日不知明日事,何以再敢给人这种承诺。 “牧儿,哪怕某一日兄长不在,你亦要尽心地安置自己的人生,不可放弃它。” —— 当夜的睡前亲情聊天颇有几分不欢而散地结束了,牧儿始终固执地认为陈白起不会离开他,而陈白起却怕自己某一日又不小心挂了重生,那到时陈牧该怎么办? 她本意是找个预防针,但听到牧儿耳中却变了味儿,像是她在刻意疏远他。 翌日,天不大亮,村中灰濛濛一片,一辆驴车便停在陈白起重新修葺过的茅土屋前,陈白起穿戴整齐后打开门,便径自上了车,便这样一人一驭夫,披戴着一身星月与寒雾霜气朝樾麓山而去。 在陈白起那辆驴车越使越远后,村道的一棵歪脖子柿子树下,一道黑森挺拔的高大身影目视其而去。 “还真是敢啊……这般一个曾受尽侮辱而被驱逐出山的人,再次出现在樾麓书院的人视线中,不知道他们该是何表情呢?” 莫荆摸了摸自己粗黑的胡须,将手上握着的的一块只雕琢出下半身,但面目却削得不成人样的木头人摆弄几下,便直接给扔进灌木丛了。 “还是第一次有人是我刻不出面貌的,倒是怪哉怪哉。” 第十七章 主公,山中先生忙着挖坑 陈白起选择独自一人去樾麓书院,并没有带一人,却有几分背水一战的意味。 她清楚自己腿脚不便,这要前往樾麓书院,先是要渡河又是要登山,便提前顾了两名壮夫用类似步辇一样的软轿来抬着她走一段路。 若非这樾麓书院举办的雅集结束得早,她必然不会以如此“匆忙”的状态去的。 陈白起摆渡岐阳河之时,下了轿,两名壮夫扶轿于般尾而立,清晨的雾意于河面萦绕成薄纱,令船头与船尾间隔雾探花,只余模糊轮廓剪影。 陈白起临水而顾,水面上倒映的那一张脸,她看入了神,她一时既觉这面容是如此陌生,却又觉得这眉眼透着铭骨的熟悉,面容是别人的,但神态却是她自己的。 摆渡人一槁将小船推离岸边,小船飘然离岸,艄公将长篙搁在船舷外侧,摇橹操船驶向江心。 “先生……齐国与楚国联姻……吾等且……” “秦国之计倒也算是……” “那先生,此趟来齐……” “你与……联系……” 此时一大船正巧与陈白起这艘小船迎身错过,陈白起耳力虽不比以往却仍旧较一般人敏感,她不经意听到一些从船舷上传来的声音,因其中有一道声音令她莫名感觉到熟悉,便留了心,多听了几句。 可惜,随着船身彼此间的随水渐行渐远,对船上的声音已飘渺不可辨晰。 齐楚联姻? 秦国? 是何人在谈论这些政事?陈白起心中起疑。 听口气,对话之人应该非齐、非楚、非秦。 陈白起蓦然起身,踅身遥目而回视,只见隔着一层白雾的深处,两道身影在凤稽船尾漆红栏杆处若影若现,一高一稍矮,较矮的是一个浑身散发着淡淡冷漠气息的少年,背光而站。 而另一个则身高近七尺,体型偏修长,穿着一袭白衣黑发,迎于风中处飘飘逸逸,那朦胧却线条美好的轮廓,巧妙的烘托出一位艳丽贵公子的非凡身影。 “这位郎君,请站稳了,莫勿再乱动。”摆渡人见陈白起猛然站了起来,使得船身一荡,便于船头小心有叮嘱吆喝了一声。 陈白起立即转过身:“抱歉。” 她复坐落,再回头一看,却见那艘大船早已消失在浓浓的白雾之中,不见的踪迹。 付了船资后下船,两名壮汉便用软轿将陈白起抬上了樾麓半山腰,陈白起便让他们俩回去,这剩下的路途她得自己走了。 登高之际,陈白起舍资在“系统商城”中买了止痛药,又用木板将伤腿固定好,便这样一步一脚印尽量迤逦慢行。 樾麓山不愧是一块百年孕育人才的风水宝地,古木森森,风景秀美。 入樾麓书院有两条路,陈白起早就打探好了,一条路是直通樾麓山前门,一条则绕至樾麓山后南门。 陈白起朝左面而行,这是直通樾麓山前门,她行至山半腰,便见前方一凉亭,她抹了一下额头的汗,便想去歇歇脚,却见亭中站着一人。 是一名皂角色的士人服袍的青年人,他正眺目不远处的云海万里,墨绿苍翠,他双手交合,晨风吹鼓起他的衣袍与发,令其在庄严之中带了几分仙风道骨,他此时正吹着古道悠扬的埙。 此时黎明的阵阵清风遮不住朝阳的帷幕,晨曦未谢,天便已大放光芒了,陈白起看着他沐浴在阳光下的侧脸,只觉耀眼生辉。 一曲埙结束之后,他方转过身,从正面看,他容貌端正而素淡,但着与生俱来的泊然空旷气息。 他目光似水上下打量了陈白起一眼,便负手点了点头:“汝是来参加樾麓雅集?” 陈白起见过他后,便道:“然也。” “可知要考检?” 陈白起微微一笑,一副无害单纯的模样:“已知。” “方才此处刚经一燕国士子。”他盯着陈白起面目。 陈白起一时不知他其意,便不乱搭腔,静候其音。 见陈白起谨慎不接话,张师笑了笑:“他即兴于樾麓对赋了一诗。” 张师看着陈白起,今是的她特地换上一身湖绿色的葛袍,外罩半臂敞衣,戴漆纱小冠,少年一身得体服装令其俊美得似画中之人一般,虽说论样貌倒差几分燕国那位,但气度却是不相伯仲。 他从一旁石台上递过一份简牍给她。 陈白起恭敬接过,摊开一看,只见竹简上写着:“开篷一棹远溪流,走上烟花踏径游。来客仙亭闲伴鹤,泛舟渔浦满飞鸥。台映碧泉寒井冷,月明孤寺古林幽。回望四山观落日,偎林傍水绿悠悠。” 陈白起读完,只觉妙诗一道。 “可觉好?”张师道。 陈白起颔首:“自是好。” 张师冷淡道:“汝既觉好,那汝若自觉比不得他,便自行下山离去吧。” 并非张师要刻意刁难于这名少年,而是樾麓雅集之中近三月早已挤入各种风流睿督名士,这少年最后一日才来,若非一位才华超凡出众之人,若非比不得,又何必上山跑这一趟,徒生空虚挫败之感? 陈白起一听此话,表情略怔了一下,接着她想,她既已迈出这一趟,哪怕是跪着她都要爬至这樾麓山巅。 陈白起目光紧紧锁于竹简字眼,心想,若要即兴赋一道超过它的,必难。 陈白起问道:“可与它水品相等,不知可否?” 张师一听只觉这少年既无知又好笑,这作品的等级,全在他心中评判,不一样的诗有人处可拿高品级有人却只能拿中品级,这与心性与契合度有关,亦与赋诗的技巧与情景有关,这少年如何能肯定他的诗在他这里,必然是与这一首相等? “且听听。”张师道。 陈白起便道:“那焕仙便献丑了,悠悠绿水傍林偎,日落观山四望回。幽林古寺孤明月,冷井寒泉碧映台。鸥飞满浦渔舟泛,鹤伴闲亭仙客来。游径踏花烟上走,流溪远棹一篷开。” 一开始张师听到“悠悠绿水傍林偎”时,便觉哪里不对劲了,在听了“日落观山四望回”时,便直接瞪眼,在听完整首诗后,只觉面皮抽搐。 尚可如此? 将别人所作之诗,字句倒转过来一遍……亦可成? 这种离奇之事,还是张师第一次遇见。 陈白起抿唇腼腆一笑,朝他拱了拱手。 “见笑。” 张仪皱眉看了她许久,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挑她错处,这诗的确改编得不错,通顺无碍,若说她对,这…… 张仪想了想,突地失笑,这小儿啊……他摇了摇头,朝她挥手:“这一关,虽说汝有些投机取巧之嫌,但能霎时通透至此,并且能够对文字敏感至斯,倒也并非一庸才,这关便是让你过了,过来写下诗,署上名便上山吧。” 陈白起颀喜道谢,应张仪之所要求,一一办成后便离去。 而张仪盯着竹简上的字,与其最后署名——张焕仙时,表情闪过几分疑惑。 这名字……他怎生会觉得熟悉,却又记不起? —— 陈白起破了“才”一关,便继续往上爬,越往山上便越冷,陈白起感觉鼻子跟耳朵都被冻得麻麻地生痛。 她见四下无人,便搓热了手掌边按摩边温暖耳边,一边信步来到一片苍松挺拔的山路旁,橇立着一方圆大石盘,石盘直插入天际,一头接石崖峭壁,一头悬立于山中云雾之中。 陈白起探目而去,只见石盘中央有一人、一鹤、一琴。 十分高雅的组合。 同时,亦是十分装逼的配备。 抚琴之人席坐着正对着陈白起,他微垂着头,阔袍似莲铺阵于地,外罩紫红薄裘,眉目雅逸,墨发半束于冠半垂肩则,全身无一饰物,素淡净然,一白鹤温驯依偎,琴音渺渺,犹似山中之仙。 当他听见有细微脚步声欺近,便停下拂琴,微微抬眉,端是眉如清秀,薄唇淡樱。 “今日吾若令汝上不了山,汝可会气恼?” 他一开口,便是淡淡地轻嘲与冷谑,带着一种不好相与的气息。 陈白起止住脚步,人并没有踏上石盘,仍在山路上,她听这话,只觉得他这问话满满都是陷阱。 据说,这关是准备考“人品”。 若她答:气恼,便会被人指责气量小,若她答:不气,估计又会被指责满嘴虚伪与不诚实。 “先生,为何定认为我定上不了山?”陈白起奇怪地问道,一派稚懵之态。 既然怎么答都是错,那便干脆不答了。 乐颐挑了挑眉,朝陈白起一笑,只是那笑尚绽不及眼底,便如昙花一笑,下一秒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脸冷若冰霜:“自是因为不喜。” 这回答……着实任性哪。 只是人家乃出题先生,自有任性的资格。 陈白起道:“不知先生因何不喜?” “自因你。” “不知我有何错之?” “你之错便是不该出现在今日、此处。” “那若今日出现在此处的不是‘我’,不知,先生可会不喜?” 如此一问一答,一温和相询,一冷声相答。 乐颐倒是讶异这少年竟会这样一问,他手按琴弦,根根分明的指尖轻拨弦丝,似在考虑这个假设,最终他抬起脸,摇头:“不喜。” “那敢问先生,无论是我还是他人,于你不过一介陌生外人,但你之喜怒却一直依附于一个外人,不知,先生你之心,置于何处呢?”陈白起问道。 乐颐的脑子被陈白起一下给掰到十万八千里的歪理还整短路了,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反驳:“吾何时……” 陈白起又道:“常言道,不以物喜,不以已悲,方可处事深远与有豁达胸襟,而这样的心境方可平静,敢问先生现下可算平静?” 乐颐一下哑口,特别是被“不以物喜,不以已悲”这样绝妙的字句被她用这样稀疏平淡的语气道出,只觉气闷又讶异,他最终,只能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字:“你……” “倘若先生不平静,便意味着先生无法秉持公平之心来对待考生,既是如此,你之不喜,我可否不在意?” 这种奇葩结论如何得来的?!乐颐直接目瞪口呆:“尔之话完全荒谬!” 陈白起并不被他的怒叱而变色,只是平静陈述道:“先生你动怒了。” 乐颐瞪着陈白起,简直一时哭笑不得。 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人啊,以往的考生都是被他几句话撩拨气得红脸跳脚,可今日偏让他遇上一个能将他给反气得半死的! 乐颐冷嗤一笑:“罢了,汝自当了得,句句有理。你且走吧,且让吾这等方才崴伤脚的伤者便这样躺在这处冷寒挨冻吧,看今日是否还会有考生人品上佳驮吾回书院。” 乐颐心中冷笑地想,这关考的便是士子的人品,他若想通过,便必然要被折腾的。 而陈白起一听他这话,便知道这一局真正要为难她的“考题”来了。 可问题是,这陈焕仙的身躯本就瘦弱单薄,再加上她此时腿上有伤,哪里能背得动人,这一路上山道路崎岖,自己走上去尚且吃力。 可问题是,如果她拒绝,岂非给了他借口撵赶她下山? 陈白起冥思苦想了一会儿,便小心地打量观察这位似白鹤一般孤傲又素洁的先生。 第十八章 主公,我混出名堂便找你 陈白起突心生一计,便佯装一副真诚的模样,向其一揖,清音道:“先生,且让我抱着你上山吧。“ 乐颐斜挑眉梢,一听这话,便是狠狠地皱起了眉头,他别扭地想,以往那些士子为表其“品行”皆愿背驮,毕竟两个大丈夫如男女般搂搂抱抱地入书院何其有碍瞻仰,此子何以谈……抱? 他不怕丢人? 他当即横眉怒眼地拒绝:“两个堂堂大丈夫,何以言抱?“ “可我弱背无力,却只有靠双手。“陈白起遗憾地垮下双肩,装完可怜,她却又道:“凡事因事制宜,比起先生的贵体安恙,学生宁可舍下面皮,亦要帮人到底。” 说着,陈白起便是面色坚毅,如一个憨呆正直的书生,直看得乐颐眼角直抽抽。 这人……还义正言辞地劝上他了?! 陈白起抡卷着宽大的袖子,便举步轻盈地踏上石盘,欺近乐颐之所,她先是一声请罪后,便绕过桌案俯下身,准备将腿上“受伤”的乐颐给抱起。 乐颐薄唇紧抿,手紧紧地按于琴案之上,脖子略嫌尴尬与别扭地缩了缩,端是以整副僵硬的身躯做无声抵抗,却扔挡不住陈白起的一腔“热情”攻势。 可怜,乐颐身形虽瘦,却也比“陈焕仙”这等末成年人要高上几分,这一抱,陈白起便被直接压弯了腰,她面色一慌,脚步便是踉跄地晃动一下,竟将刚给抱起一半的人便给生生”滑”了下去。 陈白起见乐颐跌了个翻身,便连声致歉,便是又再接再砺地“动作”。 但乐颐却是不干了,他瞪着眼惊慌地使劲推攘陈白起的手,口中不住地喊她“住手”,而陈白起似听不见一般,固执地要上去“帮”他,要抱他上山,要带他回书院不可。 在这推来挡去,这人硬是抱起又摔,摔了又抱,要说这摔跌并没摔出个好歹,却将乐颐这好面子的人,直接给摔急红了脸。 这他这一向高雅喜洁,衣惯用白色,琴身为玉白,琴案乃桦木,宠物乃白鹤……便可知其性格多为挑剔与讲究,如数几次,乐颐便不顾形象,直接拍开她的手,气恼地吼道:“竖子再抱吾试试,尔即刻滚下山去!“ “不行,哪怕被因不被先生看中而撵下山去,学生亦认了,凡事助人为乐,若让学先眼睁睁地放先生一人受伤独处在此,学生实不放心,定要带先生回书院。“陈白起亦是累得气喘吁吁,但她两眸乌黑专注入神,却一定是要再伸手去抱他。 这可把乐颐气得是七孔冒油,心中咬牙切齿。 他在世活了将近二十余载,却是第一次遇到一个如此讲不通的棒槌! 乐颐几近崩溃地吼道:“吾腿脚无事——“ 陈白起顿了一下,就在乐颐刚准备松一口气时,陈白起却“一副先生你别骗我了,我绝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便准备继续拽扯他起来。 乐颐真快被她如此坚持不懈的精神给“感动”哭了:“你这傻子,你走你走——吾放你上山,你快走啊!“ 陈白起眨了眨眼睛,被喷了一脸口不,她直起身子。 目光狐疑地在乐颐的脚上溜一转,直惊得乐颐忙着缩腿,却又醒起一事,他忙抻了抻腿,示意无事,道:“吾自会上山,毋须尔多事!速离,速去!” 如此这般,乐颐却是在从未想过在“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情况下,才能将陈白起给打发掉了。 但没隔多久,乐颐被陈白起搅得乱糟糟的脑袋突然一下恢复了正常,他想起前后之事,突地便勃然大怒,一掌拍在琴弦上,随即一道尖锐刺耳之声划破空气,惊得一旁白鹤倏地伸长了脖子,慌张凌乱地扑楞着优雅颀长的翅膀。 好啊,这小儿竟敢算计于他! 他这一关靠的是“品”,但如她这般“人品”“好”成这样,连一向爱玩弄人的乐颐都不知不觉地落了陷阱,他一时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怄了! 并且,他还将她放走了! 这小儿下次若再让他遇见,且看他如何收拾她! —— 刚才一番“折腾”,陈白起身体本就不强健,自是有些累了,可惜没钱去系统商城买“体力药剂”,只能边走边靠啃一个菜栗饼充饥,便沿徒继续上山,巍峨的山峰,转眼间,脚下山林云消雾散,满山苍翠,山处掩映着雕檐玲珑的木竹建筑群。 眼下,只剩最后一关“德”了。 陈白起想“德”,便是泛指人“德行”。 她穿过铺石山径,穿过幽扬竹林,方到达樾麓书院正门,正门处有二阶石梯,每一级石梯二十阶,共约四十阶,只见长阶此鹤碧霄处,一名身着墨青博衣宽戴的白胡子老者,正身似古暮铜钟般立于阶梯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陈白起。 “今日守品之人乃乐颐,汝能至此,此品可见评之差矣。”那老者似未看向陈白起,他耷拉下的眼皮松散漫逸,却是摇头。 想来这老者是看不上乐颐的“德性”,他认为能让乐颐这种人放过之人,必不是什么正直之人,倘若当真是正直,怕早被乐颐的歪性给坑死了。 他虽不喜愚人,却更不喜无德之人。 陈白起没想这老者却因乐颐守关一事,竟迁累于她,不曾相与便给了她差评。 陈白起心中自是不服,但她却并无将这种好胜之心露于表面,她先是以礼相待,便温声询问道:“先生可听过,兵者诡道也。” 那老者见阶下少年被他鄙弃,却并无恼羞成怒或尴尬失落之色,反倒一扫方才上山疲倦之色,显得神采奕奕,他心中讶异,这一看,才发现,这少年长相不俗,气质亦通透干净似玉魄冰雪。 他顿时感兴趣地“哦”了一声,便抬袖道:“且说来听听。” 陈白起再行一礼,便朗朗大方而道:“学生认为,之对付忠之人,当以正道取之,对付恶之人,当以诡道取之。古书常言,用兵之道在于千变万化、出其不意,此为诡道。用兵尚且如此,而若论人,学生当以应对之策而施行,学生之所以能通过乐先生之关,并非定是人品缺失,望先生能明辨。” 老者一听这话,便悟出了陈白起言下之意,这乐颐并非什么品德正直之人,而她便不以正道而施策,此乃以邪正邪,并非指她品性不好,反而指她以兵道而悟人道,通晓世事。 老者扶须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这人不愚啊,还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之身。 并且,她还洞察到他对乐颐的不与苟同,便以一种同仇敌忾的言辞来抚平他的不悦,却也是一个有眼识的。 “看来是个有才之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通过两关来到老夫此地,眼下又以一番话,令老夫对你有一番新的改观,能从人谈至兵,又从兵道悟之旁意,可见其对文字的见解之深,倒不似这个年龄该有的灵敏啊。”老者笑了笑,但眼神却并不仁慈,反有一种严厉之感,他道:“但该考之题,却也不能因此而免了,且听吧。” 陈白起垂目道:“先生请。” “古者圣王之为政,列德而尚贤,无论农与工肆之人,是何故?你且答你之见解一二。”老者问之。 老先生问:这古代圣王为政,给有德的人安排职位并尊重现贤能的人,即使身处农业与手工业、市集的人,如果有德行才能便选用他,这是因为什么? 陈白起将老者的问话于心中咀嚼几遍后,脑中瞬时闪过许多字句片段,最后她将话存有腹案,方吐言道:“不上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不乱。是以圣人之治也,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也。使夫知不敢、弗为而已,则无不治矣。 意指:不推崇有才德的人,导使老百姓不互相争夺;不珍爱难得的财物,导使老百姓不去偷窃;不显耀足以引起贪心的事物,导使民心不被迷乱。因此,圣人的治理原则是:排空百姓的心机,填饱百姓的肚腹,减弱百姓的竞争意图,增强百姓的筋骨体魄,经常使老百姓没有智巧,没有*。 致使那些有才智的人也不敢妄为造事。圣人按照“无为”的原则去做,办事顺应自然,那么,天才就不会不太平了。 她停顿了一下,便又接下道:“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意指:用政治手段来统冶人们,用刑罚来整顿他们,人民就只求免于犯罪,而不会有廉耻之心,用道德来治理他们,用礼教来整顿他们,人民就会不但有廉耻之心,而且还会人心归顺。 这话听得老者是连连颔首,目露惊喜地看着陈白起。 陈白起最后总结一句道:“是以尚贤之为政本也,此亦古者圣王之为政,列德而尚贤之所故。” 老者只觉她之见解颇为精准,此乃儒学中的精癖字句,看来这少年倒是读透了几本简牍,他含笑满意地睇视着她,看了她几眼后,方摆手:“罢了,过了,只是……” 陈白起见老者收起了笑,便道:“不知先生还有何事?” “最后一日之关,只怕你仍是入不了樾麓书院了。”老者可惜道。 陈白起心领神会,立即道:“望先生指教一二。” 老者见他如此通透,便也有意指点这后生几步:“今日乃樾麓书院最后对外开放之日,诸国学子早已集聚于此处,人才济济,你后来者,若想从中脱颖而出,难矣。而樾麓书院之登高台,却是诸众学子问鼎学问讲道抒已的最高殿堂,不论寒门贵族,那处,方是最后逐顶之处。” 陈白起一听这重大消息,便连忙感谢。 陈白起这头一次来樾麓本还摸不着头脑,不知其水深几何,如今经老者一席话一点拨,便有了头绪,她道:“先生之恩,来日定报。” 老者却淡淡一笑:“这话……且等尔能够不被其它士子赶出山再说吧。” 要知道今日汇聚于樾麓书院内的士子,个个来头皆不小,各国门阀贵族子弟,历来身高权贵,可不好相与,如她这般的寒门子弟,即便是挤身进去了,亦有可能最终只落得个受尽奚落与打击驱赶的下场。 这种事情,老者看得多了,并不会同情或者出手相助,只看她个人机缘与造化了。 陈白起拾级而上,在踏入了樾麓书院后,那名师风范的老者便自行离开了,只一名穿着书院统一仆伇服饰的书童朝她行礼,并在前替她指路前往樾麓书院的雅集会。 第十九章 主公,谋士遭遇罪恶候选 沿路莠木齐秀,偏生陈白起注意到石径路道两旁却有哞轰牛马车停靠,不禁奇怪地问道领路书童:“此处何以停了如此多的车?” 书童头不回,却理所当然道:“自是上书院求学之士子与诸国贵人之车啊。” “上山之路崎岖陡斜,牛、马之力何以能耐?”陈白起眸水深静,不解。 书童停步,回看了她一眼,俏皮一笑:“累力而拽拖,岂非只有牛、马之力。” 这书童经这百年书院熏陶,其性已开智,自知哪些能说哪些不该说,因此他并没有直说出原因,但陈白起却也是听懂了。 这世上能够使力拽拖的,并非只有牲畜而已。 陈白起毋须闭上眼,便能够想象得到,一群*着膊膀的苦力汉子,汗水淋淋咬牙狰狞地将这些牛马承载的“士子”与“贵人”是如何用粗砺绳索磨破双肩,将人给舒舒服服地拽扯上山的。 春秋年代的门阀贵族有着极尽奢侈的挥霍权。 书童将陈白起领至一片竹林前,远远望山麓全铺着竹,一层又一层的,不但分不出枝竹、枝干和枝叶,连山石、小径和小桥流水都看不到,仿佛全被竹的海洋淹没了。 满山的翠竹,在风中摇曳,发出动听的声响,像是谁吹响了一支巨大的竹箫。 书童见陈白起怔神于竹林前,便躬身向她行礼,离去道:“愿朗君于雅集能一展宏图。” 对于这吉祥福语,陈白起含笑还以一礼,等书童走后,她便觉有几分渴了,她闻竹林深处似有水声传来,便沿着竹林小径行去。 一穿过茂密竹林,阳光终于照进了竹林,稀稀散散的阳光却显得十分温和,而展开她面前的则是一副风流千古士人林立的泼墨般震撼的画面。 一条绢流的银白溪水两旁,成伙结伴的士子们穿着襕衫博衣宽带,有铺毡席擘阮弄弦的,有相互辨难的,有酒意熏熏泻意挥毫的…… 不远处,一信风红瓦檐角凉亭矗立于水上,上面亦是人来人往徜徉,不少人举着一卷竹简激烈地相互谈论,隐约能听到——吾不以为然,吾以为…… 陈白起微微睁目,呼吸放轻,刚一步踏入画中时,便将画中之人都蛰醒了。 他们停下抚琴、辨谈、挥毫,都或大胆、或隐匿、或不经意、或讶异、或不耐烦地看向她。 今日据闻乃是樾麓书院对外最后一日开放,便有大批外流诸国士子涌入,书院不愿于最后一日引起混乱,便特地加严了关卡,一般而言,若要闯过这三关,便是一件难事,便是闯过这三关,一般而言,也该得消磨些时辰,何以如此快便来到竹林? 他等先是诧异“陈焕仙”的容貌风月霁光,但这只是一时的冲击,接着他们的视线便挑剔着代表着她身份的每一样物饰,交头接耳地询问此人是谁? 此时的陈白起,默默无闻,无人知晓。 除了一张脸能看之外,在别人心中无一丝痕迹留下。 陈白起方才还处于一种“我竟真的来到这种士人的世代”茫然中,但被这些刺身的眼神打量来打量去,便也没有心思感概了。 她查询过系统的“区域地图”,此处乃竹林琶,此处有竹离亭,不过竹离亭不过是雅集一入口,却没想到竟已汇聚了如此之多的士子存在。 陈白起志在“登高台”,便也不留恋此地,她欲渡溪河,攀盘石小径继续前行,却是被人拦下。 两僮仆拦下她后,便退下。 这时从高亭上凭栏一人,他打量陈白起几眼,凭第一印象(脸),倒是颀赏她,问道:“敢问郎君姓名。” 陈白起查看他的信息,得知此人乃原乡县县丞,当即朝亭上深深一揖,回道:“回大人,陈焕仙,尚无字。” 汪县令一听,这原乡县中还不曾听闻过有陈氏一门士族,原乡县在籍民万余,高门士族有七姓,其余诗书传家的寒门庶族足有百户,剩下一些零星的贫户也有学儒的子弟,想来这叫陈焕仙的不在高门士族亦不在寒门庶族中,便是余下的贫户寒士吧。 如此一来,县丞待陈白起的态度便冷淡了许多。 “汝且行留步吧,若想再登高,却需答题通过方可。” 只听旁边有人低声嗤笑:“这门槛便是专为寒门士子而设的吧,可没见那位大人上前拦那些名门士子。” 陈白起耳力好,听个正着,已深知这里面的门道,便从容不迫朝亭上一揖,微笑道:“请大人出题。” 县丞想了想,这寒门士子读来读去那就那几本儒学,他随便问一道怕她也是答不上的,便摇了摇头,意态慵懒道:“诗经桑扈,可会背颂?” 陈白起一听这个,心想还真是白给她送的考题,这诗经她可是最滚瓜烂熟,心中十拿九稳,但面上却中规中矩道:“读过。” 哦?县丞意外地看向她,便问道:“全篇读过?且背来。” 陈白起道:“交交桑扈,有莺其羽。君子乐胥,受天之祜。交交桑扈,有莺其领。君子乐胥,万邦之屏。之屏之翰,百辟为宪。不戢不难,受福不那。兕觥其觩,旨酒思柔。彼交匪敖,万福来求。” 县丞听完怔神,一字不差,她竟真是读过此诗? 他想当然一般的寒门子弟,可没有这种底蕴条件去读这种被名门士族珍藏的文章。 不过,他想,她即便是有幸翻阅过了,也不见得能解释其意。 县丞再下难题,沉声道:“此诗何解?” 陈白起正欲回答,却见县丞赶忙加了一句:“非直译,是领其意。” 这时已有不少寒门士子围于一旁旁听,无法深入“宝山”,他们却也不急着离去,便趁此机会,与同道中人好生在一块儿交流一番。 见陈白起竟能背颂“诗经——桑扈”篇,原是疑惑与狐疑,却见县丞并无反驳,便知她当真会,皆心中钦羡,这种诗经绝篇他们可难得一闻,纷纷竖起耳朵暗记于心。 刚记下,却又闻这县丞考题方过又出一题,却都面露愤慨,如今留于此地的人,皆是被这关卡给拦下的寒门子弟。 这县丞分明有意为难这位玉郎,她有幸可记下这篇已是难得,却还要让她再深一步解释其含义,要知道这年代的诗都是基于相关背景与文化才能够理解得了。 这无人讲解,又无人传授,普通士子从何而理解诠释得出来?! 但就在一众寒门士子认为少年亦会与他们一般被留下来时,却见那少年轻松一笑。 陈白起:“此诗先指出君子的快乐,是来自上天所赐的福禄,又强调君子与诸侯对于国家的重要性。” 县丞蹙眉,解释得倒也不错,他便也颔首。 陈白起却又道:“以学生见解,其还有一层含义,便是借此以伸正和性柔能使酒美一样,人不傲才能福禄不断。” 县丞如何能不知这诗是何意,一听她的见解正中其意,甚至更胜一筹,剥析得更深处时,竟忍不住对她生出一番激赏。 “过!过!”县丞两眼发光。 他连道二声过,可见共认同感。 就在县丞激动之际,从他身侧凭栏上却起身一人,他姿态斜倚显得有几分漫不经意,棠苎襕衫松松垮垮泻了下来,从上而朝下视之。 “陈焕仙,倘若你能过了御璟台,便可来薛邑投靠本君。”此人一身华服文绣冰纨,腰金佩玉,衣裘冠履,头戴之冠,两侧有组缨下垂系于颌下,脑后辫发上挽,包入冠内,不似士人那般文质轻狂,却一副清贵不可言之模样。 “此乃孟尝君,且还不好生谢过诸君赏识。”县丞朝一听此声,心中着实意外,便立即朝此人哈腰躬背,脸上谄媚的笑开了花。 陈白起则顺势向亭上抬眼看去。 “系统检测到你周围有能够引发麒麟血脉苏醒的主公人选,麒麟血脉上升3%、4%、5%、6%……麒麟血统达到6%……” “你体内的麒麟血脉已唤醒6%,身躯正在进行洗髓划伐骨强化……” 陈白起没有想到这么快便遇上候选主公,一时便怔在当场。 系统:“宿主躯体、灵魂扫描。” 系统:“扫描完成,身躯强化6%已达成,体质可增强20%。” 陈白起又重新经历一番洗髓伐骨,所幸强度相比第一次遭遇公子沧月时轻了许多,她咬一咬牙也就硬捱过去了。 她调看孟尝君的资料,一看如下。 姓名:妫姓,田氏,名文。 年龄:27岁 身份:齐国封君名位,战国四公子之一,号为“孟尝君”,封地是薛邑。 生平简历:孟尝君嘴如舌簧,擅于沟通,暗通诸国使者,飘逸自如,广罗宾客,名噪一时,诸侯闻之,皆欲请立孟尝君为嗣子,其被誉为战国四公子之一。 重大战绩:孟尝君代齐发兵攻打秦国三年,则是借用公家军力以报私怨,他与秦昭王的私怨虽然报了,但“一战而六不讨好”,搞得齐国大受损失,而最大“业绩”就是“齐不加广而田私家富累万金”。 功勋值:30 罪恶值:S级 系统评价:中品主公。(建议:若择主时间紧张可择其一) 主公誓约达成条件:1、好感度80+;2、亲密度50+;3、双方顺利完成盟誓仪式; 怎么这个候选主公还有一个“罪恶值”项?! 第二十章 主公,我觉得我并不适合 陈白起猜测这当与他生平“业绩”有关,一般而言,于国政有功者,便会有相应的“功勋值”显示,此乃主公候选的基本条件,非功勋值者不会影响她体内的择主麒麟血脉。 而相对的,于国政有碍害的,便有产生“罪恶值”,“罪恶值”并非单指个人犯下的罪恶,更是泛指国策政绩。 如今这位齐国国相孟尝君,在齐国的“罪恶值”已达S级了,可见其鹰犬结党之势有多大。 陈白起不用特地翻系统资料去抄他的底,便也知道这孟尝君定乃一个“罪盈满贯”的政治要犯。 一般这样的权贵,并不将国家利益放在第一位,而是把私己利益放在第一位。 而这样的权贵历来喜拉帮结派,以巩固自己的权臣地位,朝内有能人,但是不肯跟他结好,或者跟他观点不一样,他就要利用职权打击迫害,朝外有能人,即便是与他无仇,若是能力强、功劳大,却归顺了他人,威胁到他的权位,他亦会迫害之。 这样一考虑,陈白起顿时有一种壮士志未酬,便被狼给盯上的悲怆感受。 这样一个视世间规矩于无物之人她真愿他当主公吗? 陈白起到底是三观端正之人,这样一位“罪恶值”S级别的主公,令她不禁有些踌躇,但她转念又一想,在这大争之世并非存有仁义良善之辈方能立足,反而是各种枭雄更有称霸之地。 只因他们有智谋更有心计——更不择手段。 陈白起在脑中考虑了一下利害关系,便暗忖——此人万不可得罪,凡事须留有余地,系统不是建议,当择主时间紧张的话亦不妨考虑一下他。 “谢贵君赏识。”陈白起深下一揖到底,将皎如玉树之风度表示得淋漓尽致。 无论答不答应,总之先道谢,反正他也给出了前提条件,便是能站稳“御璟台”,站不稳,那么这口头“协议”也就作废了。 孟尝君喜欢这美少年的作派,他靠坐在栏杆上,正午阳光逸洒竹林刺眼,他拿一君斓繁绣衣袖一挥,半掩一面,那不点而朱的嘴唇一笑,仅漫不经心地露出半张玉养金贵的面颜,那张扬而流珠韵光的眉目,带着如春花般的慵懒松散,似透着一抹粉色,顿时令鄙陋生辉。 “哦,听这话莫不是还在考虑不成?” 他不过随意哼吟的一句话,却令一旁侍立的原乡县县丞面色一紧,他掉转过身,立即收起方才对她的赞赏笑意,紧瞪着陈白起,威迫之意不言而喻。 “不敢,只是怕小儿不过了了,有负贵君所期。”陈白起对县丞这种趋炎附势的小人根本不放在心上,哪怕他瞪瞎了眼她也只当看不见,依旧保持原有姿态沉稳回答。 孟尝君翘唇轻笑了一声,他的笑声倒是与一般男子的粗犷笑声不同,十分低清悦耳,似溪水潺潺,风声轻和,他似被陈白起说动,点头道:“确也,汝亦非名士也,本君一向却只要最好的。” 这……是在嫌弃她咯? 陈白起扯动一下嘴角,竟无话可说了。 这时,上面的孟尝君亦不开口了,但他四周围的人都像凝固静止了一样,方才热闹的亭中一下便安静下来,他们感觉到不自在,便一个个从亭上都用一种十分锐利仇恨的眼神紧盯着陈白起。 不识好歹的小儿!敢驳了孟尝君的面子! 被这样多的人使劲盯住的陈白起,面皮再厚,也觉得皮痛。 只觉令这孟尝君心中不畅,实乃大大地罪过。 而此罪在她。 ……冤死她算了! “贵君可是觉得身边无人可用?”陈白起终于率先打破沉默。 她身边没有人给她助威胁迫,便不指望他先开口打破僵局了。 孟尝君晒着阳光,撤下袖袍,懒斜了她一眼。 “何以看出?” 当然是连她这种才绽露一点头角的小虾米他都看得上,还想要带回封地好生培养一番,必然是身边养的废物太多,想着干脆自己“养”一个用得合心顺手的算了。 当然这是陈白起心中的腹诽与猜测,而这话,也不能这样直白道出,还得稍加修饰一番。 陈白起仰起面容,阳光下的脸干净剔透,有着清除一切污秽的清澈动人的眼神:“世人凡事皆求最好,但其实这只适合普广大众而言罢了,实则真正独特异行之人,他所需并非一定是最好的,而最为适合的,最能懂他心思之人,如千里马与伯乐,无伯乐则无千里马一样道理,后世世人皆知千里马,却不知,若无伯乐,这千里马哪能被世人得知最好?” 孟尝君一听这话,细细一思索,方才的意兴阑珊淡了,顿时坐直起了身。 他沉眉,他的确觉得他收罗的门客能人颇多,却无一人能懂他,凡事皆要让他先行几步,方能识路跟上。 如这少年所言,莫非当真是他所求之所向有误,光求“最好”? 按她所言,并非世人认为最好的,便是每个人都适合的? 这个道理时人还不曾好生琢磨过,只因大多数人连自己的温饱问题都成问题,只求生存,何来得到了“最好”的,却还要嫌弃它原来并不适合自己。 这都是有钱有权的人,才会有的烦恼。 陈白起虽然并非全然懂这孟尝君,却也可以想象得到他这种地位所面临的问题。 “汝是暗指自己是最适合本君的?”孟尝君似笑非笑地问道。 陈白起没被这个问题难倒,她垂眼道:“贵君期待此人乃小人吗?” 孟尝君一听这话,却是蹙眉。 他堂堂一齐国国相,去“期待”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自是失了面子,可若说不“期待”,岂不是就这样白白放走她了? 瞧着倒是可造之才,孟尝君觉得遗之可惜,却也没有强烈的想留下她之意,毕竟能人名士他有的是,他并不认为她属于独一无二,只是她这番话,值得他好生思考一番。 “贵君不妨且思,先容小人先登御璟台。”陈白起低下头,行揖告辞。 孟尝君并无说话,陈白起只当暂且“安抚”下他的逆反心理,自顾退下,这次并没有人来拦下她。 而竹林内闲赋的寒门士子都这样带着羡慕与敬佩的眼神,望着陈白起高洁素雅的身影继续登上。 难得能在这竹亭中偶遇孟尝君此等高权人物,他们连想接近都不能,而这世上能不露颀喜孟尝君之招揽能有几人,更何况她还给婉拒了? 如此吃香喝辣的机会,她竟不珍惜一二,若不是傻子,便是还有更高志向,更想更进一步。 她志怕在御璟台,或更高之处啊。 当一个人攀至最高,何愁无人赏识。 当然,亦有部分人心中阴暗,上面高手如林,便等着看她是怎样灰溜溜地被人给撵出来。 陈白起来到了“御璟台”,这是一片林廊曲折,松林妙布之地,此处筑的小楼,亭台,石景,于一片空旷平地上,浓缩着各类雅物建筑,此处一见,士人之风更胜一筹,衣服,冠巾,鞋子,配饰,官服,无论衣着与气度学识皆显示其地位崇高。 陈白起只觉自己一身寒衣与此地格格不入,此处能留下的皆是名门望族子弟与极少数的寒门精英,因所有人都视对方为竞争对手,哪怕表面和睦相处,内心的竞争意识不会少,一见入口突兀出现一名相貌不俗的少年,一个个皆用一种审视与刻薄的眼神打量着她。 这眼神相比竹林小径的士子们,更多饱含了一种恶意揣度。 陈白起下意识竖起一身硬甲,她端整面部表情,以最沉重得体的微笑,从容淡定地踏入这个士族团体。 “何处小儿,只身上来?”有人嘀咕嘲笑。 周围士子皆随身带有仆伇,给他们抬物、磨墨,近身侍候,而陈白起却独自一人而来,的确挺显寒碜的。 陈白起不以为然,她现下只考虑她前来的目的。 这个“御璟台”乃“登高台”的选拔场地,所聚集的士子几近乃整个原乡县甚至多个地区最负声名士族子弟,竞争很大。 据闻中正官正于暗处巡视,观察着这些士子,再从中挑选具备上“登高台”的人选,她若想上,必须有所“佳绩”方可惹起人注意,毕竟寒门子弟博出位可比士族子弟艰难许多。 而她这样出场引起的这一个关注,倒算是成功了。 陈白起正准备想方设法之际,只见花树丛中,众人嬉笑欢乐之际,突然有一人看到她后,先是震惊,接着回过神后,却是直接抛下同伴,横冲了过来,指着她的鼻子便骂道:“你怎么会来到樾麓书院的?!” 陈白起后退一步,省得被人戳到鼻子,乍一看此人,只觉满眼的陌生。 谁? “你这般看着我做甚?想不到,你竟还有脸来到这里了?你简直不知廉耻,一个被开除学籍的人,又因疯癫咬伤沛南山长被樾麓书院赶下山之人,竟又跑了进来!”这人见陈白起看着他,表情平静而冷淡,心中抑不住的怒火直冲脑袋。 一听这话,倒像是曾经的“熟人”,陈白起以他那“丑陋”“恶毒”的面相猜测,这人莫不是……“陈焕仙”的仇家,朱氏老七,朱春山吧? “朱春山?” “呵,刚才一脸不认识我的模样,现在倒是记起来了?”朱春山抖着满脸横肉,阴恻恻地瞪着她。 陈白起一听他承认,果然是仇人,便当即冷下脸来。 “你这副模样,还真不容易记起。”陈白起淡淡答道。 朱春山喷着鼻子:“尔等庶民无资格来此地,立即滚下山去,否则——” “否则如何?”陈白起感兴趣地接下。 朱春山突地欺近她,瞪着她的面目,低下声音狠声道:“本来见你家破人亡、又沦为乞丐着实可怜,便打算饶了你,但如今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看来你是在找死!” 陈白起一听这话,只觉佛都生火了,眼底一阵寒光跃动。 她怒极而笑,亦学着他的模样,说道:“朱春山,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除了只剩下这条命,可你还有很多东西,狗仗人势的家族,完好的名声,健全的身体,父母兄弟皆在……若我不死,你所拥有的这些东西,我便会一样样地从你身上夺走它们,直至你一样都不剩。” 她亦说得很小声,只有朱春山听得到,只是朱春山可不像陈白起这般稳得住,他一下便像是被点燃的鞭炮,两眼瞪得大大地,面皮像吹涨的气球涨得通红。 “尔这个该死的庶族,什么资格与吾站在同样一片圣地!”他猛地出手,一把便将陈白起大力推开。 陈白起没有反抗,哪怕看到他的动作。 她连连退了几步,险些跌倒。 这年代确实不公平,庶族若打士族后果会很严重,哪怕不受罚,亦会被人赶出去的,所以她不能动,不能给这朱春山有倒打一耙的机会。 当然,朱春山这般当众推人怒骂,引起了周围士子的侧目,让众人看到了发生的一切,失了士人风范,亦会遭周围人鄙视。 他想毁了“陈焕仙”,却不知,已先毁了自己。 第二十一章 主公,力拼不成我便谋之 “世仲,你孟浪了!” 这时,一名头戴竹制卷梁冠的中年男子,穿着披襦士袍从花树下紧步赶了过来,他手中使劲,一把拽住朱春山便拉后,稳住朱春山后,他便客气地朝陈白起拱了拱手:“这位小郎君,吾家侄儿失礼了。” 他虽是在道歉,但神态却没有半分低谦,反而隐约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意味。 陈白起乌黑眸子冷淡地看着这位来“救场”的中年男子,整了整衣,虽不热情,却亦回之一礼:“不过一件小事,尚不足挂齿。” 陈白起这番不与其一般见识的清傲姿态,却令那位中年男子不太好替莽撞的朱春山找借口说话了。 他被僵在当场。 而朱春山并不明白这位中年男子此番上前阻拦的“用心”,他见陈白起一傲,一忆起他以往常常在私塾先生们面前常常以这般不屑与之计较的态度打压他、无视他,便气梗直了脖子,一时也不听中年人的劝,硬是要冲上前与其对峙。 “表舅,你让开,你可知眼前这人是谁吗?他便是那个陈焕仙,那个——” 那被朱春山唤作“表舅”的中年士人猛然回头,他面色铁青,喝叱一声打断了朱春山的怒喊。 “世仲,今日你是来樾麓参加演学问道之雅集聚会,还是来揭人私短挑事的?!”朱岂本不愿将话说得太白,可这朱春山着实太不懂事了,他以为这样将他人的龌龊私事嚷叫出来,别人便只会鄙视那身世卑微之陈焕仙后,再高看他一眼吗? 愚蠢! 陈焕仙是何人?一看便知此乃那市井生长之寒门子弟,谁会认为他会有什么样好的家世,“差”与“劣”是一定的,哪怕他将他踩入泥底,在此处的名望士族亦不会对他有任何侧眼。 但他却不是,他们朱氏本是原乡县士族,此番暗处究竟有多少人盯着、看着,若他这般口无遮拦不知轻重,别人要“打杀”的不是那寒门子弟,便是他了! 上“登高台”的机会人人争之,人人都在避露其短,他倒是好,生怕其劣迹斑斑引不起那暗处巡视的中正官的注意一样,德性丧失地在此处胡乱嚷嚷,喧哗取众。 别外,朱岂亦怪朱春山的父亲将他给宠坏了,连基本的眼识都无。 “表舅!”朱春山被朱寻冰冷的眼神镇住,他咬紧后牙槽,瞪向“陈焕仙”的方向,心中着实不甘本已被他趋撵走的“陈焕仙”会在此地出头。 他好不容易将他给打压下去,岂可再有让他翻身的机会! “陈焕仙,你既来此地,可敢与我一比!”朱春山肥墩的脸一抬,阴声阴气道。 陈白起看了他一眼,问道:“何比艺?” 比什么? 见朱春山已冷静下来,朱岂便放开了他,退至一旁不再插话了,这文斗乃是士人常行之事,若以这个来比输赢,既符合身份又不失文雅气质。 朱春山拧眉想了一下,便露出一抹得意的笑:“便比书法!” 别的不说,朱春山自幼学习书法,并请得名家溪风先生在家辅助悉心教导,再加上平日里家中严厉管束在此多有下苦功,朱春山的字亦曾在私塾中是数一数二,因此他自有信心。 陈白起一听比书法,再见这朱春山自信满满的模样,暗忖——不知这朱春山书法如何,她可有胜算? “诺。” 朱春山见她应下,便仰起脸,鼻孔朝天道:“倘若比艺你输了,你便没有资格再来此处!” 陈白起挑眉,微微一笑:“自然,若我输了,我便立刻下山,并从此不再踏入这樾麓书院一步。“ 这比赛是不公平的,不公平不在于选择的内容,而是陈白起甚至没有资格要求朱春山输了的条件,她知道,现在的她哪怕定下条件又如何,她根本没有威吓力去令他们遵从,反而会得罪在场的所有士族,因为她的“不识大体“与”异想天开“。 庶族寒门与士族名门,这两者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她若想翻身,唯一的机会便得依附一个令她可狐假虎威的主公。 寒门与士族间的文斗,令周围越来越多人汇聚站驻观望。 在花树下,僮仆搬来两张桌台,笔墨侍候。 别人自有仆伇代劳,而陈白起独自一人,则自己往研入注入些许清水,开始静心磨墨,至墨稠备用。 朱岂定规则:“以一柱香的时间,可自行于竹简内书写文章。“ 这表示书法内容可自定。 朱春山等墨磨好,便迫不及待执笔先写,他写字之时神态异常地专注,连一向浮夸丑陋的面容都端正几分,他手腕绷紧,似每一笔每一勾皆用力广泛,他写的乃时下最流行的小篆“金钢山久”字体,讲求的是文字作四方形,端庄凝重,布局较整齐、规范,每个字如拓印复制下来般。 陈白起并没有着急书写,她先得估清这朱春山的书法水品,她立于一旁不作声静看着。 朱春山写完一行,便顿笔,见陈白起静候一旁观看,便扭过头讥笑地扫了她一眼。 “且看我如何让你一败涂地吧。” 陈白起没有理会他这种小儿科的挑衅,更大的仇恨她都能忍下,可见其心机深沉。 她没有回话,只是专注在他所写的字上。 确实写得不错,用笔刚劲有力,将“金钢山久字”帖的精髓掌握了七八分,没有十年功底是不成的,陈白起前世亦喜书法,虽无刻苦钻研,但亦当作爱好没丢手过,她擅长的是楷书,如柳公权的“神策军碑”与欧阳询的“张翰帖”她都临摹过。 她自认她的书法并无朱春山那般尽得精髓,只初绽风华,末尽天质自然,圆润自如的境界。 如此这般,她如何能赢他呢? 陈白起心中不住沉思,面上却无半分动摇。 “一柱香已过半了。”有人瞧着陈白起一动不动,便吆喝着提醒道。 陈白起这才回了神,离开了朱春山,回到自己的到桌案前,她想以她的书法基础想赢这朱春山比较难,当然若轮输却并不定,她看出朱春山的字法度森严,却严谨有余美感不足。 此乃优点,亦是缺点。 她要赢得漂亮,却必须祭出些手段才行。 陈白起知道,因她刻意拖慢了书法节奏,众人的目光大多一直观注在她身上,她道:““非淡泊无以宁志,非宁静无以致远,静方可写好字,我愿闭目一试。” 不少人先是惊叹陈白起头两句的深远禅意,不住跟着轻念,而更多人则诧异她竟选择盲书?! 只见她干脆利落地撕下一块布条,便蒙上了眼睛,然后摸索着箅了箅墨,摆正竹简位置,便开始书写…… 她当真会盲书这般技艺? 不少人翘目以待,而朱春山却嗤之以鼻,不作信。 其实,如朱春山所猜,陈白起的确并不会盲书,那她会什么呢? 作弊! 她有麒麟眼,闭上眼只需开启系统,便能够看清周围环境的布局,如同在黑夜中戴上红外线扫描仪一样呈现清晰图象。 她的书法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变得至臻完美了,所以她在书法字体上别有用心,此处她挑选了与朱春山截然相反的“兰亭诞碑”,取匀衡瘦硬,洋点画爽利挺秀,骨力遒劲却又洋溢着一种高贵、典雅的气息,其优美清瘦程度无一不呈一个美字,另外,她对所写的文章内容亦生一番考究,要求最好能完美体现它的字意,两者相互相承,两相映辉。 而陈白起对于自己擅长写怎么样的字,她早了然于胸,因此特地挑选了一首。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何彼苍天,不得其所。 逍遥九州,无所定处。 时人暗蔽,不知贤者。 年纪逝迈,一身将老。 因朱春山与陈白起两人闹起的争执有点大,周围都围站着士子,因此陈白起并未刻意留意身边之人,就在她埋头专心致志写字的时候,却不知一披头散发,身穿广罗士袍的白发老者,悄然踱至她身后站着,背着手弯着头,两眼睁大地看着她书写。 估计他对这传说中的盲写亦有兴趣。 他见她每字都无一不差地落于原处位置,不出分格,准确无误,心中着实讶异,再一字一字看去,这书法倒入不了他眼,但他嘴里挨字念去,只觉慢慢有了意思,到最后一句,不禁在心中大呼一声“妙!”。 至于书法如何,已被他忘却,只沉迷在她的诗中。 就在众人讶异陈白起确能盲写之时,都一并忘了同在书写的朱春山,朱春山愤然搁笔,发现陈白起身边围了一大群人,而他这边却只有零星几个自家族中子弟时,便气红了脸。 他推开身边之人,便冲了进去,见陈白起此时正已搁笔之时,便不客气地抄起她方才写好的竹简,扎眼一看,先是满脸不以为然,到后来却是怔愣失神。 “陈焕仙”所写字体并不是他所认识的任何一种,却不可否认,这字虽看起来瘦骨嶙峋,但整体一观,却有一种伶仃清丽、流畅无比之“美”。 一般新奇事物皆会给人带来一种不一样的冲击与视觉享受,哪怕它并不一定能胜过以往的旧事物,但创新一项却是能令人另眼相待,多刷新一些印象分。 朱春山只觉手上之物如有电蛰手一般,“啪哒”一下掉落桌案,面色惶惶。 “此乃何诗?” 被扔在桌案的竹简此时被一疏发张狂的老者拾回手中,相较于朱春山的粗鲁,他的动作显得如此珍重,他连一丝余光都没给朱春山,而是向陈白起询问。 陈白起摘下蒙布,见面前一疏眉凤目的老者微笑向她询问,略怔了一下,便下意识垂目揖手答道:“猗兰操。” 第二十二章 主公,登高台竞争(一) 老者颇感兴趣地阖动嘴唇,又默念了几遍后,方抬起眼,笑声问道:“你拜何人学字?” “此乃学生自已琢磨出的,我唤其为白起字。”陈白起低下头,颇有几分少年的羞涩道。 “哦,白起?这白起为何意?”老者兴致更浓了。 陈白起却并无不耐烦,她只是犹豫了一下,方道:“白起不过夜梦之时感悟出的字词,并无它意。” 老者见陈白起答得拘谨,却滴水不露,自知也问不出其它,便也不再追问了。 这时,朱岂推开拥挤的人群赶来,他手上正拿着朱春山的书写下的竹简,他先见朱春山一脸失魂落魄地发怔,心中不解,一扭头,比起陈白起他却先一步看见白发老者,他先是睁大眼,随即面露惊喜,连忙敛袍上前行礼:“乙老!” 一声“乙老”,在花树下惊起一片“鸥鹭”。 只因“乙老”便是樾麓书院中的中正书,这能够资格上登高台的决定权,全掌握在他手中。 朱春山一听表舅喊那老者“乙老”时,先是不可思议地瞠圆眼,但很快他意识到什么,身上堆积的肥肉一抖,哑口无声,面色却是一片灰败。 那老者是“乙老”吗?这样说来……方才他对“陈焕仙”的那些不雅粗鄙行为,他皆看在眼中了?! 乙老对朱岂如同朱春山一般并无侧目,只是从朱岂手中取过朱春山所写的竹简,分别对比看了两副字后,便抚了抚白胡子,笑道:“莫欺少年穷啊,寒门亦可出名士啊。” 言讫,他便将那份竹简还给朱岂,负手转身便走了。 莫欺少年穷啊…… 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了,中正官的一句话便奠定了这场比试,朱春山他输了。 中正书来当评判,谁敢再否决这结果? 朱春山踉跄地退后几步,面色惨白,眼神慌乱迷茫,嘴中直呼着——不可能、不可能…… 而朱岂紧攥紧手中竹简,只觉方才中正官那句“莫欺少年穷”便是一巴掌搧在他脸上,亦是面色青红交杂地呆在原地。 其它士子眼热地在恭送完乙老离去时,皆一脸嫉妒兼羡慕地瞅着陈白起,皆呼他此次运气好,竟能得乙老之眼,说不定会有机会入“登高台”。 底下的议论纷纷陈白起权当左耳入右耳出,她在知道老者是中正书乙老之时,老实说并不惊讶,这老者身上有一种令她感觉到十分舒服的气息,那是一种光辉岁月沉澱下的睿智气韵,她只是有几分意外。 意外这样的人会为她出面,能得一位中正书的赏识,陈白起觉得这算是这次与朱春山比试最大的意外收获。 如今因中正书的一句话,她已能昂着头在“御璟台”内行走,如与其它士族弟子一般理直气壮。 接下来,她会努力攀入“登高台”,以一介寒士的身份。 —— 登高台 樾麓之巅,苍松翠柏中,一名身躯清濯骨感的男子裹服在一身褒衣博带之中,临风绰有一番独立寒江的清醒与傲岸,敞口大袖衫经风吹拂,飘逸而轻薄。 青斓衣的男子身侧石上摆放着一块门楹木匾。 木匾上写着: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他蹲下,面容气度娴雅,纤骨玉漪的手指轻轻地拂过那些字,似在感叹又似在留恋,他与旁边抄手穿着兽裘的一粗犷莽汉道:“这当真是他……所作?” “难道我还会骗你?子期啊子期,你可知,你误了一个学识不凡之人。”那莽汉虽说在叹息,但那冰冷淡漠的语气深处却透着一股浓浓的嘲讽与看好劝的幸灾乐祸。 那拂字的手一滞,许久,他方扭过头,含笑道:“燕祁,他如今何处?” 那个叫“燕祁”的莽汉正是莫荆,字燕祁,他瞥了“子期”一眼,山涧寒风刮面却觉爽快,他扯动嘴角,轻讥道:“一个瘸腿之人,还能在何处?” 实则,莫荆心底早知,他已经来了。 如今的“陈焕仙”早已大番变样,估计他便是站在子期面前他估计都认不得,那样的少年会是当初疯癫时狠咬他一口的那个乞丐。 不过……以那小瘸子的脚程,估计也该到樾麓书院山脚了吧。 只是不知道,今日他“特地”费了些心思让子期调去的守山的三人,她是过不过得了,莫荆嘴角扬起几分怪异又顽戾的笑。 若是过得了,又该到了何处呢? 子期,便是沛南山长,他见莫荆又在游神了,不由得微微失笑,最近与他见面,他总是与他说着话,便不由自主地恍了神,亦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燕祈,他瘸腿之事因的确在我,若可弥补一二……” “他估计会不屑你这般想法的补偿。”莫荆回过神后,便蹙眉打断了他的话。 沛南山长起身,一双“苍然涧底色,云湿烟霏霏若”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看着莫荆面目:“你……对他好似评价很高。” 莫荆冷森一笑,回视他:“子期,那人手段颇多,想让别人喜他很容易,他随便弄一手,便让他住的那一村子的人都对他马首是瞻了,你可要小心点,但敢他突然对你百般示好,你若又抵御不了,便会落了她的陷阱当中了。” 沛南山长看着说完这句话的莫荆,表情难辨情绪。 莫荆怕是不知道,他在提起那个叫“陈焕仙”的少年时,表情便会比平时多变生动许多,就像他喜得一件感兴趣的木制品,不由自主受其吸引,倾注了精力。 沛南山长很好奇,这“陈焕仙”如今究竟变成了什么样,才能让一向舌毒又挑剔冷漠的燕祈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回忆起陈焕仙,唯只记得,他当时一股蛮劲咬他之时,那一股愤世嫉俗的狠劲,与那一双望着他时,绝望而灰黯的眼睛,就像下一秒便会死去。 那样一双死无可恋的眼眸,如何能吸引燕祈呢? 他在袖衫下,轻轻地拂过手腕处那个凹凸不平的伤口。 他又看向石上摆放着的那块楹匾,看着上面写的那首诗,心中暗叹,可惜了…… 至于可惜什么,估计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这时,乙老过来了,他鹤发松姿地走近沛南山长,向他行一礼后,便递过去一份竹简,竹简乃此次准备上登高台士子名单,共有三十位。 沛南山长接过名单一看,名单内的名字,并不意外。除了原乡县内的士族俊才占了七位,其余有它县或它国之年轻士子。 只是……这最后有一位,上面空留位置却无名,只有加缀一个“白起”二字,令沛南山长颇感奇怪。 “乙老,这白起为何人?”他抬头。 乙老探头一看,却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名有意思的少年,这白起并非他的名字,而是他自创一套书法的名字,老夫一时心喜将他所作的一首诗记下,却忘了问他名字,只能拿白起充数了。” 沛南山长一听,便知乙老很颀赏那位少年,便道:“看来这人挺得乙老的心,这不问来处,便直接邀上登高台了。” “若山长有异议,自可抹去。”乙老赶紧道。 沛南山长却摇头:“乙老所选之人,我自是放心,去宣吧。” 乙老这才颔首,便下去了。 这时,莫荆从树下走过来,他站在沛南山长身后,探头盯向竹简上面的名字,一行一行看完,却并无“陈焕仙”的名字,他面上不显,心中却是失望的。 怎么会没有“陈焕仙”的名字啊,这小瘸腿是没有赶到,还是……他的学识还入不了乙老的眼? 或者……他连守山的三关都破不了? 不,这不可能,能写出“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样诗句的人,怎么可能应付不了那三关! 莫荆一时看名单看入了神,沛南感知到,便扭过头看向他,道:“燕祈,这名单上有人令你很在意?” 莫荆眼眸动了一下,便直起身来,错过他身,便朝前大步流星而去。 “谁会在意。”他负气道。 见莫荆走远,沛南山长便朝松林招了招手。 这时一名黑衣人从暗处闪了出来。 “将这份名单交上去。” 黑衣人接过名单,点了一下头,便转眼消失在原处。 —— 暮霞时分,“御璟台”上士子皆被召集于一块,今日乃樾麓书院对外开放的最后一日,将宣布了上“登高台”的士子名单,其余不在记名上的士子皆得下山。 每个被喊到名字的士子,都如浴神光一般,整个人焕发着不一样的骄傲神彩,相反,那些没被喊到名字的士子,都像是被抽光了精气神,萎靡失落。 当读到名单上最后一个名字时,站于高台上的乙老似笑了一下,高声喊道:“白起少年。” 众人一听最后一位不是自己时,心中自是万念俱灰,哪管顾这白起少年是谁,而得了“登高台”请帖之士子,则环顾四周相看,是谁叫“白起少年”这怪名字,他们怎么不曾听闻过这个名字。 陈白起如没被喊到名字的士子一般,内心纠结在最后一名位置上惴惴不安,当她被喊到之时,她下意识抬头,正欲从士子中站出,但转念一起,她如今名叫“陈焕仙”,这“白起少年”莫不是在喊别人? 她一时略有踌躇。 乙老在喊了两声“白起少年”,没有人应时—— 他眯了眯眼,这“御璟台”上汇聚来的士子可不少,他年迈眼神不精准,亦辨不清那少年身在何处,想了想,便念道:“习习谷风,以阴以雨。之子于归,远送于野。何彼苍天,不得其所。逍遥九州,无所定处。时人暗蔽,不知贤者。年纪逝迈,一身将老。” 陈白起神色一震,这下再无顾虑,当即站出。 第二十三章 主公,登高台竞争(二) 一众获得“荣耀”上登高台的士子随乙老而去,剩下的士子则勒令即刻下山。 朱春山与其表舅朱岂望着陈白起,表情难堪与愤恨不提,其余人都纷纷交耳讨论这最后一位“白起”少年为何人。 至此,随着众县士子下山,陈焕仙这个名字倒默默无闻,反而“白起”少年名声雀名,无人不知。 乙老衣袂飘逸在前,白发鹤颜颇为精铄,他侧手携领着一名星目剑眉的漂亮少年,少年摸约十四、五岁,身着一袭深秋雪染的枫红色右祍深衣,颈圈镶沿着暖融白绒狐毛,脚蹬绣面精美的皮靴,此乃典型门阀贵族方能穿着的奢侈服装,由此可见,此少年来历不凡,非富则贵。 这少年身后则跟着四个气质相貌皆极佳的华服少年,他们常蜛少年左右,隐隐以他马首是瞻。 陈白起溜眼一圈,便发现,此次入选的士子大部分都是相貌体格上佳之人,绝无三大五粗或如朱春山般肥墩貌欠之士子。 ……她当入乙老之眼,莫不是托这“陈焕仙”上佳的容貌之福? 呵呵,想来这个可能性有,却并非全部。 她本以为魏晋时期的人才喜看相貌,讲求“左思风力”,没想到春秋战国的学士亦尽讲究好的挑。 陈白起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她目不斜视,随着众人过了一条碧水幽绿湖泊上悬空吊桥之后,便开始拔梯登高。 这长长一条石梯陈白起将脖子仰尽,掩于冰树晶雕的微山之中,估计了一下得有四、五百步梯阶吧,且石阶较大,念及“登高台”三字,这还真是得登高啊。 这读书人历来都喜宅,十年寒窗,所谓“寒窗”二字便道尽一切,而宅属性的人,历来亦体力不好的,他们在登到一百阶时都已有人开始双腿打颤,山顶空气稀薄,再加上夜幕即将来临,气候亦相对降冷,不时便呼吸急喘了起来了,更别说这腿脚一直不便的陈白起。 她的伤腿又开始隐隐作痛,哪怕之前替前报下了止痛药,这般不知节制长期动作下来,也是很负累的。 于是,渐渐地她被远远落在了队伍后头,她看着离她十几阶或几十阶的人群,眼眸似濛了一层雾,额冒薄汗,但却觉浑身泛冷,她垂下眼,大口呼吸了几口。 “可需要帮助?” 头顶上方,突地一道坚美而清寒干净的少年声音响起。 陈白起一抬头,便见离她三步石阶之上,一名长相漂亮却余孤瘦寒霜的少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询问时表情谈不上多温和,但眼神却是灵动真挚的,似乌黑的玻璃珠子似的。 正是乙老身边那位身着雪染枫红深衣的少年,不知何时他离了乙老身边,身边亦没有跟着那常簇拥在他身边的四位士子,只身一人站在陈白起上方。 陈白起捏袖擦拭了一下额头的细汗,一笑,便道:“如此多谢了。” 见她并没有拒绝他的帮助,还十分爽朗地接受,那枫红深衣少年一愣,便犹豫地朝她伸出一只手。 这一只手一看便是一双保养得宜的手,无暇而干净,带着少年特有的细长白皙。 陈白起不忸怩,伸出手,搭在他手心,少年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手,似不习惯手上有它人的温度,但下一秒,他硬生忍住将陈白起一扯,便将她拽至自己身边,然后考虑了一下体位,便这样虚搀着她的一条手臂,半扶半拖着走。 “我叫姜宣,来自临淄(齐)。” 少年还没有变声,并不像成年男子那般低沉磁性,他的声音如琮琮流水般清霖悦耳,只是说话时少年老成,带着几分刻意保持的冷静之意。 陈白起一看便知这少年不懂得照顾人,或者说从来干不来伺候的事,便每行一步便借力使力迈步,这样一来,的确省力不少。 听少年说话,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含笑眉眼:“越弟,多谢了,我叫陈焕仙,原乡县人氏。” “你叫陈焕仙?不是叫白起吗?”他下意识反驳后,少年顿了一下,便眉心微皱,横向她:“你我尚不曾报岁数,何以你便称我为弟。” 很明显,少年都比较在意大小的称呼问题。 陈白起一愣。 其实她总自认为自己年过三十的人,望着姜宣那张稚气却漂亮孤傲的小脸,陈白起着实觉得这个“兄”字很难喊出。 即使这“陈焕仙”或许看着比他还要显嫩。 陈白起清了清音,建议道:“不如,我们便互喊名字吧。” “焕仙?”少年听了,便别扭地垂目轻喊了一声。 喊出口后感觉并不怪,便也接受了。 陈白起却觉得“陈焕仙”这个名字还是第一次被人喊出了“好听”的感受。 “姜宣。”她柔和一笑。 陈焕仙的长相本就是那种干净通透的讨喜,原来因其孤傲自赏之态掩盖了其中的亲和之色,如今这般毫无防备一笑,却跟那眉梢眼角都绽放了花儿一般,令人心中不由得变得轻软。 姜宣一时看入了神。 “你腿有伤?”姜宣垂下眼,不看她的脸,只看着她的腿,问道。 陈白起颔首。 “哦,那你跟那原乡县的朱氏曾有过节?”之前御璟台上发生的事情,姜宣亦在,正巧也看在眼里。 “不是过节。”陈白起微微一笑,语气十分微妙,姜宣撇了一下嘴角,端是不信她的说辞,却又听她道:“是有仇。” 姜宣怔怔地看着她,只觉原来一个人在说“恨人”之时,亦能够笑得如此令人沉迷。 他不禁寒了一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陈焕仙,你怎么学会盲写的,闭上眼,连笔、墨在何处都难以辨别,何况于竹简上书法。”姜宣扯左扯右,憋了许久,终于将他最想问的问题问出来了。 陈白起心道原来他特地来与她“打交道”,是为了这一事啊。 她在原地停歇了一会儿,便问道:“姜宣,你可觉得攀这登高阶很难?” 姜宣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两人边说边走,已行至石阶中段位置,他如今并无累劳感,遂摇头。 “没错,如今的姜宣觉得这登高阶不难,可若是幼时的姜宣,或者更小时候的姜宣呢?”陈白起又问道。 姜宣文思敏捷,一下便明白“陈焕仙”的话中所指了。 陈白起笑道:“这并非一件不可能办到之事,只是尚无人刻意去习之罢了,凡事行第一步皆为难,如幼儿学步,但随着练习的刻苦与持续努力,在渐渐长大之后,这行路登高便不是那样难以希冀的难事,如这盲写的道理亦一样。” 陈白起一副淳淳于教的心灵导师的模样,实则嘛……全靠糊弄。 她会“盲写”,只凭系统便可轻易办到。 而姜宣则“太傻太天真”,只将她这一番话听后如获至宝。 “焕仙,你果然与其它人不同。” 看来姜宣已成功被陈白起给糊弄成功了,这下连称呼都变得亲切许多了。 陈白起心中汗颜,但面上却但笑不语。 因有姜宣的帮助,陈白起终于完成攀登阶梯的路程,登顶之后,姜宣仍旧气定神闲,但反观陈白起,却是一副面色苍白,唇色泛乌的气虚模样。 在陈白起看来,除了乙老老当益壮早早到顶,其它士子多少亦是累的,而姜宣不受其动,只能说明这姜宣估计平时有强生健体的习惯,或者……他有习武。 原地歇了一会儿,因疲惫而软摊的心思又逐渐活络起来,方才不少人见姜宣与这陈白起一路“有说(姜宣)有笑(陈白起)”地上来,便在一旁暗自揣测狐疑。 此次得“登高台”名额的士子,除了“陈白起”一位市井寒士,其余基本不是当地士族子弟便是齐国名门贵族,此番樾麓书院登高台只接纳本国士子,至于其它国家游历而来的学士则无法进入“登高台”。 这些士子自持身份本不欲低下的寒士打交道,但姜宣却是他们眼巴巴想结交之人,于是都不住地朝他那边打量,只可惜他身边始终有四士挡着,他们则忌讳着不敢靠近。 却不料,最后却被这寒士给捷足先登了。 简直可叹,可恨! “今日天色已晚,登高台野宴将于明日举行,一会儿会有书院的书僮前来带领你们入竹舍歇息,且去吧。” 乙老朝陈白起与姜宣的位置笑了一下,便径自简单朝众士子交待一声,便一身轻骨飘然离去。 其它士子皆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便相继被前来的书僮给带走了。 因书院竹舍规定是每两人共住一间屋,常跟在姜宣身边的四人被姜宣给打发走了,而因无人愿意跟陈白起这个寒士住一块儿,唯有姜宣勉为其难与她安排在一块儿。 意外的是,这次来给陈白起与姜宣领路的却是原来她刚入山时领路那个小书僮,他见到陈白起亦是很意外的,他睁着一双惊喜的眼睛,上前恭贺道:“小郎君,你竟上了登高台啊,真是恭喜你了。” 姜宣见这小书僮见到陈白起如此热情,不解,他看向陈白起。 陈白起对小书僮说完话后,便向姜宣解释道:“方才我入山便是这小僮领路的。” 姜宣想通了什么,那张精致漂亮的小脸布满霜寒,对小书僮不假颜色:“不过书院一奴仆,毋须与他客套多言。” 言讫,便举步先行。 小僮仆闻言,顿时面色尴尬涨红,低下头不安地绞着手,陈白起看着姜宣的背影,又收回视线,轻拍小书僮的肩膀:“莫放在心上,他只是心情不好。” 小书僮虽得陈白起安慰,却是不敢再因心中轻视她为寒门子弟而随意套近乎,方才姜宣的一番话给他敲了一计警钟,他忙低下头,摇头颤声道:“奴不敢。” 陈白起笑了笑:“且领路吧,吾等入山亦累了一日,想早些歇歇。” 小书僮立即打起精神,快步在前替陈白起与姜宣引路。 —— 斜阳疏竹上,残雪山石中,通过幽径小道来到一排竹舍居,陈白起环顾而去,只见群排竹舍修筑得十分精致别雅,但是落入这荫森木郁中……却很冷清寂静。 书僮替两人铺好床缛,打点整理好一切事务,便告退,说一会儿便会有人前来送上晚餐。 姜宣看着竹舍内的环境,表情寡淡刻板,虽说并没有露出一丝嫌弃的意味,但见他在这里摸摸,那里掸掸,从行动上明显是不太满意这简陋的环境。 陈白起却无所谓,她久站疲劳,便坐在床边,感觉伤腿是一阵阵发麻肿痛,便撩起腿裤,这一看,果见伤口又肿又红,整个小腿大了一圈,跟发涨了的面团似的。 姜宣一回过头来,便看见了陈白起那撩起的伤腿,他暗吸一口气,不禁看傻了眼。 “你腿伤竟如此严重?!” 那她是怎样从上山坚持到现在的? 陈白起不愿此趟示弱于人前,受人闲话诟病,为防止自己走路显瘸令人轻易看出来,她便硬起心肠拿木板来固定伤腿,如此一来,她走路缓慢,再加上下裳宽大可掩饰一二,行走起来只会令人察觉几分怪异,行姿不美型而已。 因此姜宣却不知,原来“陈焕仙”的腿,竟已伤成这般严重的地步。 因木板是捆绑在肉上固定位置的,因她行走间的摩擦,还有木板移动时的摁压,小腿处皮肤早已泛淤深紫,皮都被磨掉了一大片,血肉模糊的,看着令人触目惊心。 “明日你莫非还想如此这般?!” 姜宣在想清楚陈白起为何要这般自虐的原因后,便不知为何心中突生一股恼意,朝陈白起气声质问道。 如此聪明一人,却干出此等傻事,她且不想想,若再这样继续下去,她这条腿还能够要吗? ------题外话------ 抱歉昨天静出去受了寒,胃痛了一天,所以无奈就断更了,最近天气冷死人了,能不出门都不要出门啦=。= 第二十四章 主公,最弱主公候选(一) 陈白起见姜宣突然生气,不解他这“气”从何来,但她却诚实道:“不了,明日……我会以最自然的状态去参加登高台,不会再这般自残了。” 她既已能够被选拔入“登高台”,接下来自是进行另一番打算。 姜宣见她不似说谎,这才将气给憋回去,实在不愿再见她那惨不忍睹的腿伤,他想了想,便从衣兜内翻出一小绿瓶子扔给她。 “此乃宫……呃,反正是外敷的伤药。” 陈白起看着他扔给她的药,她本是有伤金疮药的,却不忍拂了他的意,便用上他的药,重新将腿包扎了一番。 将腿伤料理好了,她便掏出自己的系统牌金疮药,道:“因腿伤的缘故,我这身上亦常配一些伤药,只怕是比不得你那瓶有用,我便先用着你那瓶。不过你既然随身备着药,怕是心中原考量着有用,我既用了你的,便不需要再多留一瓶,这一瓶你且先放着。” 姜宣一看,便明白陈白起是接受了他的好意后,又变着法子来弥补他。 他从来不曾遇过像“陈焕仙”这样令人感觉心悦舒服之人,他不卑不亢,却又风趣不古板,与她说话时,他感觉如获良师益友,看她行事时,古道热肠算不上,却每一件事经她手,便变得与以往他见识过的不一样,她会令他觉得,十分放松与自然,像与亲近之人一般,不讲究太多礼数与规矩,只需随心而动即可。 系统:姜宣对你好感度+10 陈白起见他一边暗搓搓地对她心生好感,一边又抿唇板脸,嫌弃地接过她手上的药瓶,他拔开药塞,嗅了一下药的味道,便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怎么感觉……这瓶药并没有中药的药苦味道,莫非这假货? 算了,权当留着当纪念,也不指望她这样穷苦之人能有什么好东西在身边了。 夜中竹舍并无消遣的地方,大多数人用过晚餐后,便差不多就寝了。 半夜里,姜宣在榻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一下抱怨床板太硬,一下子嘀咕被子太单薄,喷嚏声一声又一声,伴随着蹬腿踢被的声响,扰得一向浅眠的陈白起难以入睡。 陈白起突然翻身下床,披上外袍,大步走到姜宣的床边。 “你起来!” 姜宣迷瞪瞪睁开眼,一见陈白起站在他床边,窗外透来的阴凉白月光,映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一片阴影,令人不禁一悚,他立即翻坐起来,茫然又无辜地看着她。 陈白起不与他说话,径直动手将他的被子抖好掸平整便铺在床上,然后让他躺上去,姜宣亦不知道是睡糊涂了还是被陈白起的气势所摄,便乖乖地躺下,陈白起问他床软不软,姜宣道“软”,可他又说,不盖被子,夜里岂不会更冷。 陈白起没理他,从自己床上取过她盖的那一床被子,让他挪挪躺进去一些,自己便躺在他的侧手边,将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如今陈白起是一个“男”的,再加上这姜宣看起来如此稚嫩,在她心中并无男女间隙。 姜宣以前并没有这样亲近地与别人一块儿睡过,在感受到陈白起的体温与气息时,一时浑身不禁绷紧僵硬,他想喊她起来,但一想,他们两人都只剩一床被子了,便又喊不出口。 渐渐地,他感觉铺垫软软地,身边躺了一个人,她不动,却散发着一种暖暖的气息,像阳光晒过的味道,他在胡思乱想之中,慢慢地睡了过去。 在他睡后,陈白起方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少年入睡后的表情,就像可爱的天使一样,恬静而稚气。 这才是少年吧,骄傲却不失真诚,满腹心计却亦有触动的片刻。 看着姜宣少年,陈白起不由得想起了牧儿,不知一人在家是否已经安眠了呢? —— 翌日,陈白起感觉身体像被一条大蟒蛇缠得快透不过来气,她一睁开眼,便看见一张放大的脸在眼前,她瞳仁收缩了一瞬,电光火石之间这才记起昨夜之事来。 见姜宣没醒,陈白起挣了挣,望向窗外濛濛,布满一层寒汽,她又转眸看向姜宣的脸,白天看跟夜晚看又有一种不同的感受,他的皮肤白皙而细致,满满的胶原蛋白,饱满而鲜嫩,几乎看不见毛孔,而且布上一层细细的婴儿绒毛。 陈白起这个怪阿姨一时心动,忍不住伸出手指轻戳了一下。 却不料,她的手指一下便被人狠狠抓住,若非陈白起立即调整姿势,估计得嘣地一下给掰段,姜宣睁开一双凌厉,但眸底却混沌迷糊的眼。 他看着陈白起一会儿,又感觉到自己手脚并用缠在人家身上,逐渐清醒后,猛地一惊,伸手便将她推去。 陈白起朝后一仰,忙喊道:“姜宣,我有腿伤。” 这一喊,姜宣脑子一根筋似被触动一下,他手比脑子反应更快,反射性地将她给拽了回来,陈白起一时不受控制地猛地撞进了姜宣的怀中。 姜宣被扑了个满怀,他一僵,几近无可奈何地咬牙道:“陈焕仙,你赶紧离我远一点!” 陈白起揉着被撞疼的额头,抬头,见姜宣一副凶神恶煞却又面红耳赤的尴尬模样,不禁扑哧一笑:“姜宣,莫急,我这就起。” 陈白起一下地,姜宣便赶紧从旁起身穿衣,他扭转过身,硬声交待道:“此事不准你告诉任何人。” 陈白起回到自己的床铺,也在穿衣服。 她怕他恼羞成怒,自是背对着他,她道:“这事本没什么,听你这么正经一交待,我都觉得有些奇怪了。” 姜宣反嘴:“哪里不奇怪了?” 两丈夫躺同一张床上,还……抱一块儿?! “我常常与我兄弟一块儿睡,所以并不会不自在。”陈白起解释道。 “你有兄弟?” “嗯,一个弟弟,叫牧儿,很乖顺漂亮。”陈白起想了一下,却想不出更具体的描述令姜宣感受牧儿的可爱,便脱口而出道:“与你一般。” 姜宣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却是狠瞪了陈白起一眼:“你说谁乖顺又漂亮了!” 陈白起睁着眼,立即从善如流:“我弟弟。” 姜宣瞪了她一会儿,便哼了一声道:“陈焕仙,不可哪这种词形容一名丈夫,否则……你会挨揍的。” 陈白起想起这时代的赞美词汇习惯与现代不同,便虚心接受点头。 这下姜宣才被安抚下来。 姜宣估计历来是衣来伸手之人,自己穿的衣服歪七扯八的,陈白起没有帮他,因为他那一身衣服太复杂她一介平民也不知道从何下手。 所幸,一出门便遇见一大早便守在竹舍的四士,他们先向姜宣行了一礼之后,便看向陈白起。 姜宣伸开手,一人蹲身给姜宣整理衣物,另外三人则趁机向陈白起来搭话。 “缁临,福棠。”一长相清秀的绿衣少年自我介绍。 “邹薛,子丹。”一身材高大的藻纹青衣少年自我介绍。 “滋县,丘郭。”一五官普通却气质上佳的黑衣少年自我介绍。 陈白起应礼,回道:“原乡,陈焕仙。” “你有姓,可是哪一国贵族的后裔?”叫福棠的绿衣少年,扬起一抹清甜笑容问道。 陈白起亦回以笑,道:“据先父所述,吾乃殷国春申君的后人。” 身材高大的子丹眼梢微吊,淡淡道:“却也是贵族之后,只是奇怪为何落魄至此?” 他打量陈白起一身寒衣行头,评估奚落。 陈白起面上并无不快,她道:“时运不济,人便如这世道一般,总有风云起伏跌宕,” 这时,姜宣面露不快,上前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尔等四人且自行去登高台,吾与焕仙一道。”他面色如与陈白起第一次见面一般,带着一种高不可攀的冷傲与疏离。 四人一怔。 却是不敢多言,他们犹豫了一下,便看向陈白起。 很明显,他们想让陈白起代为求情。 陈白起却也开口了:“难道上登高台不只一条路?” 姜宣看向她,表情缓和许多:“自是,你不用担心,我会带你上山的。” 他暗示他会照顾她受伤的腿。 陈白起感受到他的好意,便笑道:“那便有劳了。” 那四人见陈白起并不帮口,便面色难看,却是不能够反驳。 他们四人意难舒地离开之后,姜宣便对着他们的方向冷下脸,道:“那四人皆是田文的走狗!” 田文? 陈白起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便知道这人谁了。 田文不就是她昨日遭遇的孟尝君? 那个罪恶值候选主公? 陈白起脑中一下便将其对等起来。 “他们是孟尝君的人?”陈白起问道。 “没错,他们名义上说是田文派来保护我,其实怕只是在监视我的行动罢了。”姜宣目露寒意,冷声道。 陈白起装糊涂:“你与这孟尝君?” “你当真不识我?”姜宣以一种“明眼人不说假话”的眼神睨着她。 陈白起挑眉,这是要跟她挑明身份了吗? 这时,系统“滴”一声发出一大串提示信息。 第二十五章 主公,最弱主公候选(二) “系统检测到你周围有能够引发麒麟血脉苏醒的主公人选,麒麟血脉上升1%……麒麟血统达到7%……” “你体内的麒麟血脉唤醒7%,身躯正在进行洗髓伐骨强化……” 嗳?!陈白起微睁着眼,一下便看向姜宣。 系统:“宿主躯体、灵魂扫描。” 系统:“扫描完成,身躯强化7%已达成,体质已增益21%。” 因为这次血脉的洗髓伐骨力度太小,只上升了一个百分点,陈白起基本上只打了一个哆嗦,整个过程便已经结束了。 陈白起:“……” 她当真没有想到,这姜宣少年亦被系统选拔为她的候选主公,就在他不再掩饰身份的时候。 她立即调出他的相关资料查看。 姓名:妫姓,姜氏,名宣。 年龄:16岁 身份:齐国公子,公子宣。 生平简历:在齐国国都缁临齐宫长大,生平一次离开楚宫游历至原乡县。 重大战绩:踏入樾麓书院“登高台”。 功勋值:2 系统评价:下品主公。(建议:若实在无人可选可择其一) 主公誓约达成条件:1、好感度80+;2、亲密度50+;3、双方顺利完成盟誓仪式; 陈白起一看完姜宣的个人相关资料,顿时便被他那可怜的功勋值跟人生阅历给心酸了一把。 这少年跟罪恶值孟尝君一比,完全就是一初生小羊羔,又白又嫩。 先前她遇见一个拥有“罪恶值”的反派候选主公之时,她想她或许还有时间等待别的机会,可看了姜宣的资料后,她怀疑,莫不是她要求太高了,每一个主公候选都拿公子沧月来作对比,才导致她每个都觉得还“差一点”。 咳咳,暂时……再观望一下吧,老实说,若让她去辅助这样一个乳臭末干的少年主公,她还真没有自信能当得好谋臣之外,还能肩负一师之长的责任去引导、教育好他的人生。 想想若选他当主公,未来便是一条妥妥的“保姆”道路。 见姜宣一直等着她,陈白起收回心思,认真道:“无论你身份如何,我待你从无不同。” 她这是在回应他之前的问话。 姜宣细致乌黑的眉眼似沁了一层柔光,他掀扬起嘴角,却又硬生压下,继而刻意冷淡地转过头,道:“我亦一样。” 见时辰不早了,姜宣与陈白起用过早饭后,便一块儿赴“登高台”,姜宣在聊天中得知陈白起对“登高台”并不熟悉,便一边跟她讲解一下“登高台”的来历。 这“登高台”起初建立于樾麓之巅上,起名之意便暗示着一步登天之意,“登高台”乃樾麓书院最神圣而尊贵之地,凡登上此处的士子,无论是本书院的或其它地方的,皆可在“登高台”上任意发挥自己所长,来吸引“登高台”后隐藏的诸侯权贵与名流。 这其实相当于一种变相的选秀,哪怕并无比试的项目,只要有目的与野心,这场“登高台”亦将成功一场隐形的“战争”较量。 其它人,基本上属于江东士族子弟,他们赢了,便意味着仕途前景阔亮,但如寒门士子,赢了却是相当于一次重生。 姜宣说到这里,不由得瞥了一眼陈白起的伤腿。 她因没有再刻意强迫自己正常走路,所以她此刻行走之时,便是一瘸一拐的,一眼便能够令人瞧出她腿上的毛病。 这样俊俏风度翩翩的少年,却瘸了一条腿,便明显没有了之前的绝胜优势,哪怕她站出去,是如此聪颖绝顶,只怕亦无法再拔得头筹,因为她有这一项致命弱点。 世人皆如此,比起那种默默无闻之人,他们更喜欢集中攻击那种处在锋口浪尖之人。 对于姜宣的这种担心,陈白起却是并不担心。 在来之前,该考虑的她都考虑到了,该设想的她都尽量设想过一遍,对于会来的场景,她多少心中有数,并不对未来将面临的遭遇惶惶不安。 姜宣提出自己的担忧,却见陈白起如风撼崖壁青松,只拂过其枝叶微动,却根深蒂固稳不可破。 分明年纪相当之人,但姜宣深知自己便很难达到这样的境界,一时他对陈白起的好印象又增加了几分。 系统:姜宣对你的好感度+10,目前好感度为20。 姜宣带着陈白起绕了远路,而这条另劈蹊径的路也不知道姜宣是怎样知道的,从一条露石泉澈的溪水源溯而上,坡度并不算难攀,不需再登天梯,则可直达樾麓山巅处,这让陈白起多少节省了不少体力。 来到登高台,陈白起只觉风劲而寒渗肤沁骨,那一刻,她想起一句“高处不胜寒”。 姜宣亦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樾麓书院真会挑时候,专挑这考验人的寒冷气候来开办雅集盛会。 陈白起笑了一声,心中十分赞同。 登高台昨夜飘冻霜,因此一大早登高台四处便玉树琼花,兴建的风雅建筑落座于白茫茫一片之中。 登高台称之为台,名起于山顶处修筑了一个大圆平台,平台拔地而起,四周围筑有栏杆,以东、南、西、北面拾梯而上,台面上空间颇大,且十分别致地布置一方小景,有粉红梅花缠绕的静云亭,有山石嶙峋的石墩面,有琴桌香炉仙仙萦绕的露天莲阁…… 仙石云渺中,有人挑选适合自己意境之所,或白衣吹萧伶立,或行至梅树铺简而随性狂放书法,或弹琴哀乐而不伤地述志,或凭栏临风,一派衣袂飘飘地反复吟颂旧章出新意。 陈白起与姜宣两人因绕路而来得晚了些,这一眼望去,高台之上,却真是个个都在拿出自已的看家本事博出彩。 冷风何惧?我本风雅,何惧旁人言我浮夸! 陈白起一时不禁看得入了神,只觉眼前般般一切皆可入画。 一群风姿绰约的少年,恃长而傲,她如品一幅绝世难得的优雅。 姜宣一时无语陈白起的放松与仰慕他人之色,这人还真是半点不紧张。 他看向离高台不远处,那里有一座楼阁台谢,二层楼阁依山势而建,造型似波浪般起伏着,一塘轻轻漾动的活水,自然、和谐,又不失典雅,一条黄绿相间的屋檐,轮廓从蔚蓝的天空中勾画出来。 二楼层上面回廊倚栏,用一层细密的珠帘当幕遮挡住里面的事物,虽是如此,但来到“登高台”的士子,都知道,这个位置坐着的便是这次应邀前来参加樾麓书院的任教博士与齐国或它国之权贵。 因被一层神秘面纱遮挡的缘故,众人并不知道里面坐着有谁,可却都知道这种机会很难得,只有一次。 姜宣收回视线,对陈白起道:“我此番出来,只为游历长长见识,自不会去争那份荣耀,你当如何?” 陈白起轻笑,眸露轻灵浅雾,像覆了一层令人看不透的青濛之色,她摇头:“我争不赢的。” 她还是有一份自知之明。 姜宣越看陈“焕仙越”有味道,总觉得她的一颦一笑皆能引人入胜。 他忙收回视线,眼余光瞅他:“你不争?” 陈白起却又摇头:“自是要争的,总不能白来一趟。” 姜宣被反反复复地言语给搞糊涂了,他道:“如何争?” 陈白起朝他伸出五指:“凡事不可以弱碰敌强,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他们所长之处我不敌,便选一种我所长的。” 姜宣也懂这个道理,他道:“只是你不是擅长书法吗?如今这琴、棋、书、画、茶、酒、香、花皆有人先行一步,你若挑这些,想出众怕是困难了。” 姜宣只见识过陈白起盲写,以为她十年如一日地专攻此项艺,并不太清楚她的其它能力。 陈白起不多说,只道:“这世上能创新立志的有几人,端看个人技巧与魅力,一样之事,不一样的人做出来,效果亦是不同。” 姜宣点头:“那你挑哪样?” “我想想。” 想了一会儿,陈白起道:“姜宣,可否借你身上的乐器一用?” 陈白起知道姜宣随身风雅配戴一乐器——陶埙。 “你准备吹奏这个?你会?”姜宣从囊袋中掏出陶埙,面露迟疑:“它音声与丝竹长萧瑟琴相比,怕难登大雅之堂……” 陈白起笑了笑,不以为然。 姜宣还是递给了她,见她握着他的陶埙十分飒爽果断地准备登高台,他一把拉住了她,赶紧道:“我想了想,你还是选盲写比较能够吸引住众人的目光。” 陈白起被迫停下脚步,她踅身回头,笑漾眼角,润唇上弯,笃定道:“不用,我只吸引一个人的目光即可。” 姜宣一怔,手便松了。 只吸引一人? 等等,这“一人”是谁? —— 陈白起其实并不懂琴、酒、花(品花)香(制香),亦不擅长棋、书、画、茶,她方才亦犹豫了一番,目前她尚能拿得出手的技艺便只有一样……便是歌喉与剑舞,另外,与她脑中珍藏着那许多经典的词曲乐章。 记得是谁说过,点子不怕旧,观众受便行了。 她想,她可以进行一出别出心裁的“舞台剧”奉献给他们,不求它能够流芳百世,只求震撼全场、耳目一新。 第二十六章 主公,投石问路来惹君疑 “登高台”楼阁二楼,扇面顶下,水晶珠帘逶迤倾泻,帘后,有人披纱抚琴,指尖起落间琴音流淌,或虚或实,凤箫鸾管,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食如画、酒如泉,古琴涔涔、钟声叮咚,台基上点燃的檀香与炉火,烟雾缭绕,似能将人心腐蚀殆尽。 二楼乃匠人精心布置,棋盘格间,内设主雅室、怡乐房、斋茶居与藏书间,主要是根据个人喜好而选择,雅室为器乐奏鸣,怡乐则主行美酒佳肴,斋茶居为煮茶怡性,藏书间则静心品研。 而这四处亦会主、副居室,正室入主宾,副室留下宾,主、副两室相通,却又用遮挡格开,可共同邀会,亦可各自随性。 而四主室是不可通的,但四副室却是相通的。 由此副室可自行穿行于“主雅室”“怡乐房”“斋茶居”与“藏书间”,相当于副室可为大厅,主室为包间,相对副室,主室的隐秘空间自然比较大些。 由于楼阁是呈扇型设计,虽分了四大部分,却都可以从二楼的室内透过珠帘望至下方“登高台”之景。 ——怡乐房主室。 “每年来来去去,争先恐后,皆不过一群庸俗之人罢了,力不能扛智不可取。”一榻上,一身松松垮垮地华贵衣裳散乱于榻,一头柔亮乌黑长发亦铺散于紫锦之上的男子,他正熏眼朦胧地端着铜爵将热酒喂进嘴中,面上的表情却是意兴阑珊。 贵族青年男子旁边左右席上,各落坐一士人,左边那留着八字须的中年士人笑了一下,却显贼眉鼠眼:“这些舞文弄字的士子之乐,自是比不过主公家族自小训练出来的美姬乐伶吸引人,而这些士子之才,与咱们这些门客一比,不过一群雏鸡打鸣罢了,亦难怪主公瞧不上眼。” 这巧言令声之人乃孟尝君的门客之一,叫袁平,长得一副不入流的谄媚小人的模样,心计诡谋甚多,专下坑计,颇有急才。 孟尝君勾唇一笑,他五官较一般人深遂些许,那浓烈而乌黑的眉眼,像熟透的红酒蕴漾着瑰丽的色泽。 “不过都是给沛南山长的面子,来捧场一趟罢了,谁会认真?” “听闻此趟秦国亦来人了,主公,吾等是否需要……”右边一腰间配剑的武士樊信,意有所指道。 樊信,齐国第一剑客高手,手中之剑,乃著名铸剑师丰臣一三剑之一的“秋水剑”,此剑以快、准、薄著称。 “暂时且按兵不动,他来此处并非为了齐国,不过待这登高台雅集结束之后,你便以本君的名义邀他一叙,且看他态度如何再议。”孟尝君不紧不慢道。 袁平立即道:“那赵国那位……” 孟尝君抚唇一笑:“呵,那位啊……他的目的倒是让人难以猜测了,这几年他在赵国倒是混得风生水起,比之本君之能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眼看这大半赵国已隐落于他手,赵国决策由他左右,本君估计他暂时对齐无害,他只怕是准备积攒着最大兵力,对那北楚动手了。” 袁平抚了抚两撇胡子,纳闷道:“不知他与这楚国有何仇怨,非得削掉这楚国一层皮方肯罢休,倒也怪哉。” 孟尝君闻言,将爵中酒水一饮而尽之后,便狂放一笑:“哈哈哈哈……能令一丈夫如此针对一事,不是有过往仇怨便有夺爱情仇,无论是哪一样,都足以让那被称‘战争屠人’且心胸狭窄之人不舍不弃了。” 樊信嘴角一抽,只觉主公推测的倒是有道理,只是……他若因前者理由倒也讲得通,若因后者理由……那人无论从哪一方面看,亦不像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的类型吧。 会是哪个美人令他如此牵扬挂肚,一怒为红颜呢? 樊信想不出,亦觉得这“凄美儿女情长”的画面根本无法代入到那人身上去。 袁平身为谋臣,脑中的想法自然比樊信多,他一下便想到:“主公,这区区一赵国因他而于诸国称霸战争中崛起,这样有能耐的人物,若不能招揽,定要除之方为妥当。” “他这人便是不要轻易沾染,赵国虽因他而崛起,但难保以后的赵国还是嬴姓赵氏。”孟尝君优雅的俊容上漾起淡淡笑意,端是亲善迷人,但唯有一对不时眯成两道细缝的眼睛,透露出心内冷酷无情的本质。 “之于除去他……目前还并不到那种时候,毋须心急。” 袁平想了一下,亦十分赞同主公的说法。 “对了,不久前据闻他有一师兄弟,两人师出同门,实力亦相当,或许……可从他处下手。” 孟尝君广撒资金培养了大批暗探遍布各国,此事平日由经袁平管理,因此他也得知许多隐秘消息。 “此人……”孟尝君眸色深沉,却是摇头:“这两师兄弟如同这一黑一白,若说这黑之有危险,触手易毒,却到底是与我们是殊途同归的,但这白之……却绝对是与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袁平一听便知孟尝君并不喜好此人,哪怕此人之才冠绝无双,他心中虽说暗喜不会出现有人与他“争宠”,但面上却“忠诚范儿”十足地叹息道:“当今能契合主公心思之名士将才,确也难觅啊。” 孟尝君一听这话,却猛然想起了竹林中那披着一层经雪融后特别柔和光茫的清雅少年,他淡定而从容的步伐,与面上那如沐春风的神色,令他一下便有了一种不落于凡尘之感。 也许人与人之间便是有一种无形的缘分牵引,他入了他的眼,令他感觉眼睛舒服了,这心便也就记住了他几分。 “他上台了吗?” 袁平冷不丁被一问愣了一下,一时没跟上孟尝君的脑回路。 他与樊信一同看着孟尝君,只见他收敛起面上的全部神色,高深莫测地透过珠帘,目光却是注意着“登高台”的方向。 樊信不知其事,但袁平在茫然片刻后,便霎时领悟出主公所问乃何人。 之前孟尝君在游历樾麓山景累了,便于竹林亭中假寐休歇时,曾颀赏并邀约一少年入门下,他于一旁看清整个过程,自是知晓的。 袁平最是懂孟尝君的喜好,见他对那少年异常观注,便赶紧起席,他撩起珠帘凭栏朝“登高台”上一看,此处对于下方景色一清晰了目,一览无异,他转目环顾一周,却并不见那少年的身影出现。 看来……他是被淘汰了,并无资格参加“登高台”。 袁平放下珠帘,回过头朝孟尝君摇头,正准备说话之际,突然天地间一股清泉清丽、悲壮深沉乐声响起,那极赋人的感情气质瞬压全场,若是琴声是断金裂石,萧笛之色是苍凉哀婉,哪这乐声便是带着极丰富的荒古浑朴,于场铺辗而去。 这是什么乐器所奏如此大气旷辽之音域? 袁平诧异。 而孟尝君则起了身,朝珠帘后的栏杆步去。 斋茶居主室 一肤胜霜雪、但唇色却格外艳丽的披裘青年,将手中刚泡好的煎茶搁下,站起了身。 “陶埙?”他柔唇轻启。 他身边一托器侍从上前:“郎君,此乃吾阴氏设计的黑陶埙吧?” 阴氏乃周穆王后裔管仲的后人,家族中擅乐者众多,其中阴氏之埙乃阴氏秘传之技,族中人一听这音域声调便可听出。 托器侍从疑惑道:“阴氏之埙向来不流于外,只有前些日子的黑陶埙被阴四赠送给了公子宣……莫非是公子宣在吹奏?” 烂如夏花般秀美青年摇头:“不是他。” 他曾听过公子宣吹奏,不过只是入手级别,而此时吹奏之人,明显技巧已过熟练境界,并有了自己的一番感悟。 “莫非是阴氏子弟来参加登高台了,却是不曾听闻过,郎君可要去看一看?”托器侍从道。 室外寒意瘆骨,青年拢了拢盘花簇绣的领子,颔首。 “去栏台上看一看。” —— 主雅室正室 此室正席坐着两名无论哪一方面观之都得天独厚之人,一仙葭无双,一俊美非凡,明亮了这一室,他们各执一色子,静心下棋,突闻这传来的空旷苍凉之音,皆顿了一下。 “听惯了丝竹之乐,这乐声倒也独特……” “此乃陶埙。” “还是先生见多识广。” —— 藏书间主室 莫荆与沛南山长共处一室,沛南神色静谧地翻阅书简,那永隽清俊的眉骨神秀无匹,与他相比,莫荆的神色颇有几分郁色,他静默地站于光照不足的地界,显得冷感而阴沉。 “且饮杯茶水降降火。”沛南没有抬眼,淡淡道。 “我何来火气。”莫荆轻掀嘴皮,不满地斜了他一眼。 沛南放下手中竹简,看着他道:“你今日从上山开始便一直不对劲了,你自己没感觉?” 莫荆一怔。 “究竟怎么一回事?”沛南压下眼神,问道。 莫荆在沉默了片刻,却抵不住沛南的眼神,他方道:“其实今日本会有一个令你意外之人出现,但这人……” 这时,一阵乐声至帘外飘来,瞬间便压制住了那琴萧的靡靡之音,它如而后水聚成淙淙潺潺的强流,以顽强的生命力穿过层峦叠嶂、暗礁险滩,汇入波涛翻滚的乐声江海。 莫荆一愣,他的话便这样被截断了,而沛南亦觉诧异。 “登高台”的技艺早已令他熟烂于心,这突出鹤起之人是谁? 而这乐器吹奏之声这般古朴低沉大气之感的乐声由何人而奏? 第二十七章 主公,登高台上大乱斗 陈白起便是用这一招“投石问路”成功冲破了众士子的包围圈,接下来,却还得有一场硬战要打。 众士子正在“各领风骚”,他们保持着士人孤傲风度,在各自的“领域”之中尽情发挥优势,却不料,这半途竟插入一方覆盖了所有人听力的“力量”之乐,他们皆不由得停下手中之事,下意识地望去。 只见一似被风凰摇曳的羽翎朦胧的少年姗姗来迟,如同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模样,他不紧不慢,不徐不急,发掠过他半敛的鸦色睫毛,他十指轻灵如蜻蜓掠水般跃于一黑釉色的陶埙之上,黑色的发与浅色的衣在他捡梯上登高台之时,随风染霜,既潇洒又飘逸,那优美流畅的乌黑眉眼,俊美干净得令人诧异。 众人第一时间被他震撼住了。 这是哪一族士子有如此风范与仪容? 但看久了,他们便发现的问题,这如此唯美的画面唯一的缺憾便是……他的腿。 他走路之时,步履缓慢、且而左右偏颇,这一顿一迈,像枯朽的枝桠关节被雪压弯,有着一种紧绷着的惊弦感,这硬生生将一副“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之景,划出一道令人遗憾的伤痕。 只是说来也奇怪,许多人却觉得虽说画面有了黯黄的残缺感,但她这寂静于无声天地禹禹前行的模样,却与那哀而不伤的古朴苍凉的埙声如此契合完美。 怡乐房正室 “是他——” 孟尝君疏发狂衣,他眼眸扩张,唇角深深弯起,一手攥紧木柱橼角,五指微微施力,那块木头便发出“咔咔”的痛苦呻吟声。 袁平站在孟尝君侧身后,眺目而去,也受其所动,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来,他眼神划过陈白起的伤腿,既挑剔又尖锐。 “是个瘸子?” 孟尝君亦注意到了:“之前见他倒算正常,莫非腿受了?” 袁平不以为然,但见孟尝君替他辩驳,他自是识时务,便不出声反驳。 倒是樊信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摇头道:“非新伤,怕是旧疾,且观其行走之态,怕是伤在骨骼处。” 孟尝君听了樊信的话,仍旧紧紧盯着下方吹埙少年,但手上握紧的力道逐渐放松,并没有说话。 —— 与此同时,另一边斋茶居阴氏青年头戴幕蓠,一身黑纱罩体凭栏而立。 他静静地注视着下方那瘸腿少年,他不在乎少年的容貌与缺憾,只关注着他吹奏之乐。 他身边的托器侍从亦不因少年的面貌吸引,只因他尚比不得他家郎君之貌,只是这少年所奏之乐,颇为新奇而独特,这般吹埙吐息方式与乐调,着实令人……赞叹啊! “郎君,非阴氏子弟。” 阴氏郎君静静聆听半晌,便从怀中取出一红陶埙,他垂眸啧叹,轻轻以指腹抚摸其面纹理轮廓:“若非此等场合尚需避忌,倒愿与他共奏一曲……” 托器侍从猛地回头,将从少年身上的视线拽扯回郎君身上,心中着实诧异不已。 愿? 郎君竟用了这样一个希冀之词。 莫非,他竟如此颀赏这少年之乐?! —— 陈白起终于临于登高台之上,便停下了吹奏,这时登高台上的二十几位士子终于回过神来,他们见代表“前途”楼阁二楼本是空无一人,如今却因这少年而影影绰绰出现不少身影,顿时明白了自己究竟处于一个怎样的状态,他们心中压抑着愤恨,如同一头头被惹怒的公牛,矛头一下便皆指向于陈白起。 之前都“个自为政”,那是因为还没有遇到同一个对手! 首先感觉被羞辱的是琴萧之乐,它们突昂激扬起来,如秋风扫落叶般急袭而去。 这琴乐与萧乐相合,铿镪顿挫,表明这弄乐之人都有着极高的造诣。 台下的秦宣见陈白起一上台便得罪了所有人,蹙起眉,便不由得担忧地看向陈白起。 糟了!刚才的造势一下便被不懑的士子联手击溃了,不知道她接下来会如何应对? 若再吹埙,一股清泉亦难敌涌汹之瀑布,怕是难反压其势头了! 陈白起并不知姜宣在台下替她担心,她见众士子都气势汹汹,心知这些人被激起了好胜心,毕竟都是十几岁的朝气年轻人,哪容得自己被人贬低下去。 她眸似粲辉,淡然一笑。 她并没有什么必然的好胜心,她只有必须要达成的目的。 另外,登高台这并非斗角场,并非定要在什么题目中分出什么胜负,他们强于乐,那她便换种方式赢好了。 在凤箫鸾管,突现一声歌声绕梁,陈白起双袖翩绖而起,放下陶埙,“另起炉灶”,却是郎声清唱道:“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 咦?!竟和乐唱起来了?! 奏乐之士子一个个都瞪眼鼓脸,气得是七窍冒烟! 好!你附乐而唱是吧,我们偏偏不奏此等乐声! 他们手疾狂拨,琴音绕丛林,长弦颤抖声声犹如松风吼。 吼吼吼—— 陈白起斜眸一挑,唇意加深,当即变换声调,慷慨悲歌长啸道:“玉鉴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 哼!你变,吾等再变! 这时,耳边一阵微风忽起伏,只见原本如海猛激石的琴音再度变换,远远传来一缕缕琴声,悠悠扬扬,一种情韵却令人回肠荡气。 陈白起声调亦随之一降,低吟啧叹:“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卧槽!乐调变了就算了,还乐词都如此契合与乐!还让人活不!跟你拼了! 这时,琴声再次变奏,此时他们分成两拨,一边亦扬亦挫,深沉,一边婉转而不失激昂,这完全分化两极,齐齐来挤兑陈白起了。 陈白起一手挥左,力挫千钧,急越如飞瀑“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溟空阔。” 她又一手挥右,舒缓如流泉,清脆如珠落玉盘,低回时如同呢喃细语:“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锵!——琴音嘎然而断! 弹琴的吹萧的,全都傻了! 妈蛋!太气人了!他们一个个都弹得筋疲力尽,她倒好,一力全收! 他们这下终算反应过来!这笔买卖怎么都是她划算,他们亏! 她轻轻松松一曲赋完,他们全都成她的专属配乐的了! 还特、么、地不要钱白送那种! 眼见抚乐士子全体阵亡,“死相”之惨简单不忍相视,剩下的问儒学问玄士族却不干了,纷纷卯足了劲道,不再默默“闷骚”一隅待人挖掘,而是一个个走于台前,他们将一圈圈素帛一滚,便如地毯式地铺成横条,在地面一展示,便开始挥笔大写。 而胸中有料的士子亦不甘示弱,纷纷助阵于一旁大力吟诗。 陈白起一看这架势,默默汗。 她真的将人给得罪完了,竟一伙上来朝她“开炮”宣战。 这下若不找一个靠山遮荫,估计一下山便会被人装麻袋海揍一顿,并且还不知道是哪一个朝她下手。 所以说,她不能输啊。 陈白起环目一周,举步向一位阵亡的抚琴之士有礼地问借一配剑。 时下士子虽喜文雅,但行走江湖哪能不随身配备一些利器呢,这士子本不欲借给陈白起,但这大庭广众之下拒绝,却显然失了士之气度,显得小气,只怕更会让人瞧不起,于是,他不情不愿地将剑放置她手,叮嘱她小心使用,且问她借剑如用。 陈白起没答,朝他一笑,只让他一会儿观看便知。 这一笑,却让这士子的心跳动了一下,脸有些红。 心道:这少年长得也太邪门了,不笑时顶多算清秀白皙,这一笑,便摄魂夺魄起来。 就在这边埋头操书法,仰头吟酸诗时,陈白起则一手执埙吹乐,一手执剑起舞,她尽量避免运用到伤腿,以单脚起跃玲,似水波逐月,身似月皎波澄,清风拂过,桂花的香气氤氲缭绕,刹那间,白袂飘扬,魅力令人难以抵挡,人们看着她的身影,只觉神怡心旷! 靠! 所有吟诗的、写字的这下都集体罢工不干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她一个人吸引完了,敢情他们都在这里给他当布景了! 有人会奏乐,陈白起会边吟边舞边吹。 有人会吟诗,陈白起会边吟边舞边吹。 有人会书法,她会边吟边舞边吹。 她看起来是一个人,但实却是千千万万人,她却从视觉上、听觉上与感觉上,仿佛饱满了整个舞台,完全满足了所有人的需求。 这一刻,无疑,她是个有缺憾的人,却也是最受人瞩目的。 藏书间正室 沛南山长望着下方集所有光彩于一身的少年,眸似清河碧玉般的深潭,水潭深处荡起一层层细碎的涟漪,水中播曳着一轮金黄的明月。 “这是哪族门阀子弟?” 他面露深究,在问身边的莫荆,也似在自言喃语。 问后,许久不见旁边之人回应,此时的莫荆沉默得有些异常,沛南一转头,一看莫荆,却见他两眼发直盯着下方争斗得“尸骸遍野”的登高台,整个人都呆了。 莫荆倏地一下指着下方被众星捧月的少年,紧声道:“他是谁?” 沛南山长愣了一下,不由得想了想,此次登高台的大多数士子他都识得,只有这人……他突然想起忆老的那一份名单,暗忖,莫非他便是那无名的——白起少年? 他轻念:“白起……” 莫荆断声道:“不!他不是白起!” 见一向像死水一样不兴波澜的莫荆对这少年反应这么大,沛南山长不由得奇怪,问道:“你识得他?” “你不识他?”莫荆嘴角轻勾,古怪地问道。 沛南山长虽心生异样,却失笑道:“你何以会认为我识得他?” “子期,你怎么可能忘了他?”莫荆微眯眼睛,突然一把伸手拽过沛南山长之手,再将他宽大的袖袍撸至他手肘之处,便指着他手上那个刚褪完疤痕,露出新长出的粉红牙印的地方。 “子期,你怎么忘得了他!” 你手上褪不去的齿印,她那条无法愈合的伤腿……你们之间的纠葛如此之深,你如何可能忘了他。 沛南山长先是被莫荆的动作搞模糊了,但在听完他后一句话后,他脸上的笑一下便褪得干干净净,他怔怔地看着莫荆,张嘴许久,方吐出两字:“是他……” —— 一界于“怡乐房”与“斋茶居”的角楼,一身披蓝染织锦斗篷之人掀开了帽檐,他一双深郁却勾魂夺魄的美眸倚窗凝视着下方,下方正对着登高台,不禁有了一段思忆。 当初那一片旷野黄沙中,那一窈窕轻灵的舞剑之姿,如今回忆起,却恍如隔世。 她那样的人,竟死了啊…… 第二十八章 主公,重逢后阴差阳错 时隔一年了,那楚沧月都不曾找出加害她的凶手! 想当初,她不知死了多久,冰冷的尸体在地底都腐烂了才被人寻到。 她为了楚沧月,孤身一人背井离乡,最终却客死异乡,而楚沧月却始终找不到杀害她的凶手,楚沧月他是何其无能啊。 后卿一生绝情寡意,他自认为此生除了他的报复与野心之外,再无其它事可干扰、动摇他,但在得知陈三死后的消息,他却常常在想,如果当初他便在平陵将她一并给带走了,她是否便不会因为楚沧月而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 他在想,明明是他与她最先相识的,明明他们一开始相处得很好,为何他与她会变成敌对的关系,为何她会选择楚沧月而不是他? 他在想,她死的时候是否会后悔选择了楚沧月,可否有后悔拒绝了他? 他在想……他在想…… 他想了很多的事情,却始终没有一个能够被解答。 在陈三的身上,他总有一腔感慨与遗憾。 他因她,而败于楚沧月之手,如今她死了,即使他将楚沧月打击得一蹶不振,穷途末路,却只怕这遗憾,此生难抒了。 他望着下方的少年,此时正意气风华,集万千光彩于一身,他与陈三有着相似的年纪,却不同的境遇,今日过后,他只怕会拥有寒士们最憧憬的未来,可为何,陈三却只能永远冻藏在那黑暗的地底…… 后卿喉中一动,情绪翻滚绞结着,只觉得眼前这个舞剑的明媚干净少年就像一把尖利的刀,剜破了他认为已经被平复了的过往。 他阴晦不明地盯着“陈焕仙”,嘴唇优美而翩鸿地勾起,但神色却毫无感情,反而透着雪晶雾莲般透澈的冷意。 他薄唇轻启:“虽说这一切与你无关,可谁让你偏偏闯入了我眼中呢。” 所以,莫怪我“殃及池鱼”了。 —— 登高台之上,等陈白起将手中之剑归还后,这一场无声硝烟的战争,所有士子都一并阵亡在她手中了。 只是这时候的陈白起,却她如何也没能够想到,她阵亡了别人,也因为曾经的“自己”,阵亡在“自己”手上。 这时,一声轻悦而磁迷的笑声从角楼珠帘后传出。 “所谓大鹏之动,非一羽之轻也,骐骥之速,非一足之力也……” 顿时,所有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朝角楼处望去。 这角楼上一般接待的都是特殊贵人。 眼下这个神秘的特殊贵人在说:大鹏鸟直上九天,不是因为一只翅膀轻轻用劲,千里马跑得很快,也不只靠一只脚的力量…… 角楼上说话之人顿了一下,底下之人都引颈等候着,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在替一众阵亡在陈白起手中的士子填补面子呢? 暗指陈白起在众人面前亮相,并非个人之功,乃有众士在后扶衬之功。 这话虽用在此处有些歪理,可却有人爱听啊。 他们眼睛一亮,暗攒希望,心中隐约期待着上方接下来的话。 陈白起垂下睫毛,不为话中的否决而动摇,只是微微蹙眉,心道:这声音怎么似曾相识…… “骏马能历险,犁田不如牛,坚车能载重,渡河不如舟,不知一瘸腿之马、车,又能成何气候?” 这口气轻嘲淡讥的话,登高台阁楼上各房间的人都听见了,登高台上的众士子也都清楚听见了。 空气一下变得寂静无比,仿佛能听见风的声音,枯叶坠落的声音,与人心跳动的声音。 陈白起表情一愣,猛地一下看向角楼方向。 再听一遍,这把声音,她认出来了! 角楼贵人的话,令登高台上有人喜,亦有人愁。 喜的自然是众士子,他们被陈白起给打击得颓废失落,如今见贵人瞧不上“陈焕仙”,心中自然欢喜地直唱“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而这“愁”的却是姜宣与莫荆。 姜宣见陈白起竟有如此本事,赋曲、书法、吟诗、舞剑,全是一个全才之人,心中一时便引以为知已好友,既是知已好友便是自己人,他这人护短,便心中暗自愤懑这角楼之人,竟出言如此贬低“陈焕仙”。 只是他虽心中不满,却又无法出言反驳,只因“陈焕仙”的确是瘸腿。 而莫荆则冷掀嘴角,斜向沛南山长道:“角楼内是谁?” 这登高楼阁中所有的人都是沛南一手安排的,莫荆只大抵知道一些二楼中人,但角楼的却不知。 沛南山长无奈一笑:“不可鲁莽,他身边高人帮手甚多,即使凭你之能,亦落不了好。” 莫荆冷哼一声,抱拳木着脸道:“只听说过防贼一时,没听过能千日防贼的。” 沛南山长轻拍他肩:“此事自由我来处理,你且先看看你那陈小友的反应再说吧。” 事实上,登高台上因角楼贵人一句话而原地“复活”了,显得志气昂然,而二楼各房间的人则反应亦大径相同。 有啧叹,有可惜,有静观其变,有不为所动。 心道,不知这下方少年是如何得罪了角楼那人,方在最后大举获胜的时刻,被狠狠拉下神坛跌在地上。 在场的所有人,只有陈白起的内心是极其平静,甚至是对这结果早了然于胸。 她只是意外,这后卿不在他赵国兴风作浪,怎么会有闲心出现在樾麓书院的登高台来物色“门人”。 老实说,她不想出现在他的面前。 后卿这人其智近妖,再加上她曾戴着“残缺的面谱”伪装的形象被他拆穿过一次,难保她一时不慎在他的面前暴露了。 哪怕她的确已经变成了“陈焕仙”,她骨子里却还是陈白起,她可以在他面前伪装一时,却不愿意委屈自己这样长久伪装,更不想多惹是非,惹来这等麻烦之人的怀疑。 “焕仙之腿,的确如贵人所言,骏马能历险,焕仙不能,坚车能载重,焕仙不能,渡河更是为难,是以贵人之言,焕仙虚心接受,然,焕仙非马非车非舟,世界之大,繁事居多,自有我显通之处。”陈白起大方一拱手,接受了后卿的全部嘲弄,并以一种风趣却不失风骨的面貌。 说完,她便安静地退于后方,不再显眼于人前。 角楼之人闻言,却是沉默了片刻。 底下的士子却一个个诧异地看向陈白起,这一刻,他们竟觉得上天竟让这样的少年瘸了一条腿,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 但下一秒,他们又暗自呸呸呸,唾弃自己竟在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力。 楼上的斋家居阴氏郎君一直关注着底下的“陈焕仙”,他在听到陈白起轻松说出“焕仙之腿,的确如贵人所言,骏马能历险,焕仙不能,坚车能载重,焕仙不能,渡河更是为难”竟觉心中被刺痛了。 凡事爱好乐器之人,内心都十分纤细敏感,因此,他认为他能懂得下方那白壁微瑕的少年语气越轻松,实则心中越沉重。 他是如此的才华出众,却只因一件由不得自己选择的事,而当众受人怦击,甚至无法反驳…… 这一刻,阴氏郎君狠狠闭眼,卷翘的睫羽微动,道:“将评比牌拿来。” 托器侍从一愣,惊道:“郎君不是从不为任何人圈数的吗?” 阴氏郎君睁开眼,道:“人生难遇一知已,且为他破例一次又何妨。” 托器侍从愕然,久久答不出一句话。 —— 快接近午时,接下来便是樾麓书院盛邀来的众名士学流为此次登高台众士子圈数评比。 所谓圈数评比,是指每一位名士或齐国官手中皆有一块木牌,这个木牌可用于他们对众士子的表现打分,以圈圈代表,最高十圈,最低零圈。 因角楼贵人的一番话影响,陈白起虽说出场拔尖博目,但最终总分却只评了个五圈,属于中等。 全场最高八圈,最底二圈。 这个圈数评分不高不低,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为何? 只因登高楼一楼的跟二楼阁副室的评选人,大多数都怕得罪角楼之人,而齐齐圈了陈焕仙零圈。 既然都没有人给他投圈,为何他还会有五分之高? 除非……当他们想到唯一的一种可能性时,都震惊了。 能将分数拉得如此之高的人,只除了二楼阁各房间的正室神秘贵宾全给她投了十圈,再无其它可能了! 这次樾麓书院应邀登高台的,除了一些山川名士与官职大夫,便是一些身份神秘却贵重之人。 这些人手中所持木牌份量,以一抵十。 如此看来,陈白起的分数,不可谓不厉害,虽数量看着少,但质量绝对是重磅性的。 想通这一关节,所有人看陈白起的目光都开始变质了。 二楼之上,正室的嘉宾历来神秘行事,只私下进行接解,但有一人,却步出珠帘,风光霁月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此人正是沛南山长,在评圈结束后,他向众人宣布了结果。 这时底下几家欢喜几家难过,得了名士好评的自然可荣归故里,这得差评的,却是失望又难受。 沛南山长见众士子中最稳重之人都不勉被结果感染,唯有陈焕仙一人,似喧嚣尘世中的一抹白,寂静而美好。 她在看他。 沛南山长将视线投注在她身上,他对上她的眼睛那一刻,心中似有什么突地一下炸开了,眼中有了不一样的斑斓色彩。 这双眼睛,真的……不一样了。 它不再是灰黯而绝望,却是那样生机勃勃,像是死灰中开出了一朵不败的鲜艳花朵。 ------题外话------ 昨天搬重物太猛竟一下将腰闪到了,必须躺着才行,所以没有更新……=。=,果然老了,腰不好使了……不能久坐……静就趴着写…… 第二十九章 主公 ,心胸狭窄的罪恶值 此番“登高台”的雅集之会在众士子得了圈评后,在登高台楼阁内一楼的大儒名士们纷纷出楼后,“登高台”处由僮仆纷纷布上席坐,摆上清酒膳食瓜果糕点,便可与之进行一番深入的交流。 这些学士颀然上前攀谈,有大表仰慕的,有求师的,有求学的,有攀权附贵的,当然亦有部分清贵名流之士,独自孤傲清赏于一隅,静品寂廖。 沛南山长随后,亦带着岳麓书院的一批风流蕴雅的师资浩浩荡荡地步入登高台,以沛南山长领首,他直裾深衣严谨,外罩绛纱袍,领间一圈绣角扎边的白绒毛,其面沐微笑,似烟涛微茫信,其轮廓似细腻的笔触投向静谧,云霞明灭,如曾见长生玉殿开,他披着令人心醉神迷的气度翩然而至。 姜宣本欲朝陈白起而去,但却因沛南山长这一众而搁浅了脚步。 长相不论,光是这当世独一无二的气质便可令人留恋品味再三。 世上常赞沛南山长似神仙一般的人物,以往陈白起尚不明这神仙似的人物该是如何等相貌,如今一观沛南山长,却发现好像一切的形容词都有了代入感。 所有的士子都失神地看着沛南山长一众,一时忘了行礼,除了沛南山长之外,其身后庞大的师资军团其气势亦是不可小觑之。 沛南山长此番亲自下楼,众士子心中了然这是要准备开始选关门弟子了。 能成为沛南山长的关门弟子,这对许多寒门子弟甚至是士族子弟而言,都是大为有益处之事。 他们一想及此处,便一个惊神,这才后知后觉赶紧行礼,每一个人都低眉顺眼屏声静气,那紧张而期待的目光就像粘胶一般,随着沛南山长的身影移动而移动。 他们都在等着沛南山长与他们说话,按理沛南山长身为樾麓的代表,理实会对这圈评最高者发表一番鼓励的言语,但事实上,众人只见沛南山长径直穿越人群,在失落了一双又一双的视线里,来到人群的最后方位置。 而樾麓书院的师资团在沛南山长扬臂时,便静候于一旁,沛南山长便这样礼贤下士地来到一株半空的红梅树下,那里孤身立着一人,便是陈白起。 他走到她面前时,所有人都齐齐变了颜色。 其中有惊讶怔愣的,有愤慨不满的,有了然失落的,也有羡慕嫉妒的。 如此这般,所有人的目光一下都集中在沛南山长与陈白起两人身上。 沛南山长就近看着陈白起,只觉这少年当真神清毓秀,特别是那一双乌黑而沉静的眸子,特别令人意味深长,亦难怪莫荆会注意到她,并对她的事情如此关注留意。 他静默观察了一会儿,见她不骄不躁,静心耐候,便笑道:“你是否愿意留在樾麓书院?” 陈白起倒没想到沛南山长是如此直接的一个人,她看着沛南山长,下意识将心中疑惑问出。 “山长还记得我?” 沛南山长倒是没有想到,“陈焕仙”会问到这个问题,他愣了一下,方道:“记得。” 陈白起一听,便面露“惭愧”与“歉疚”,立即向他作揖,双手交叠,一揖到底。 “你这是为何?”沛南道。 陈白起道:“这一歉,为当初恶口之罪。” 她指的是“陈焕仙”当初出口伤人,咬了无辜的沛南山长那一口。 陈白起又行一揖。 “这一歉,乃当初恶(第四声)心之罪。” 她指的是“陈焕仙”伤了人失了理智破口大骂之时,心中的那一颗丑恶之心。 陈白起再行一揖。 “这一歉……”陈白起顿了一下,郑重道:“乃眼下之罪。” 沛南山长不解问:“如今又是何罪?” 陈白起抬头,少年稚气洒脱的面容清俊而干净:“近利之罪,明知山长收下我并非纯粹,可我却不愿意放弃这个难得求来的机会。” 沛南山长闻言,深深地看着她,却难掩目光的颀赏,他的确颀赏她的坦诚,他缓缓绽放一抹微笑。 “陈焕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果然已焕然一新了。” 这一笑,如青莲于雪池中绽放,迷煞人也。 陈白起得沛南山长当众一番赞扬,便略感“羞涩”垂眸,随之一笑。 沛南山长视线移至她的腿时,笑容却转淡了,心中叹息一声。 周围人看着他们的目光是一阵一阵地在变,这时,只听一道懒洋慢腔的声音至不远处楼阁的空中飘下。 “陈焕仙,你这样随随便便就答应了沛南山长留在樾麓书院,莫不是忘了与本君的约定?” 系统:孟尝君对你愤怒值+10 陈白起倏地绷紧背脊,顺势抬头。 便见二楼一人撩珠帘布出,一身疏发狂颜,风流不羁的孟尝君正朝她似笑非笑,不怀好意的眼神似鹰般锐利逼迫。 陈白起赶紧行礼,四周围的士子一惊,识得之人都赶紧弯腰行礼,只见登高台处一片黑压压的脑袋。 陈白起心底疑惑,这“罪恶值候选主公”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出面? 她答道:“焕仙不敢,只是目前凭焕仙一小儿之能,尚不足以留在孟尝君身边侍奉。” “常拿自身能力不足来拒绝他人,倒是一个好用的借口。”孟尝君转过头,像是对身边的袁平说话,口语却是不咸不淡,意有所指。 而陈白起从中听出一种危险的口吻。 她在心中掀桌——她运气怎么这么衰,她本想安安份份地求学上路,怎么偏在半途上惹上这样一号人物了! 她本意打算先在樾麓书院里镀好金,再出去找一名上好佳主公辅助他一统战国。 可问题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过会有这样一个身戴罪恶值的主公恶霸当众跑来跟山长抢人! 无奈眼下,她人小卑微,面对大人物的招揽,拒绝不是,不拒绝也不是。 系统:孟尝君对你愤怒值+5 陈白起猛地抬头,却见孟尝君一脸冷冷地盯着她。 喂!她究竟又做什么了天怒人怨之事,他这愤怒值跟不要钱似的一直在涨! 她考虑一下怎么了! 陈白起深感这反派BoSS的心胸狭窄不是她能够扛得住的,她便略感为难地瞥向沛南山长,指望着他此刻能够帮口一二,省得她被直接抢入孟尝君的府中。 沛南山长倒没有想到陈焕仙跟孟尝君有故,毕竟一个是一穷二白穷途末路之人,一个身高权重家财万千之人,因不明其事,便没有插嘴两人之事,可见“陈焕仙”一脸为难地面对孟尝君的咄咄逼人时,他终于开口道:“孟尝君门客三千,且个个技艺不凡,想来自不会勉强一初出茅庐之小儿。” 孟尝君挑眉,朝沛南山长道:“沛南山长此言差矣,所谓千金难买心中好,正巧这陈焕仙入了本君的眼,本君只觉不收揽入府,怕大为可惜。” 这时,阴氏郎君隔着珠帘出声,其清越悦耳的声音尤其惹人注目:“据闻孟尝君食的是珍馐佳肴,饮的是玉露琼浆,历来凡事只求最好,又何需去为难一行走不便之人。” “呵,难得阴氏郎君也爱好管闲事了,先前本君便有些奇怪,这陈焕仙的出场乐器如此奇特,如今回想一下,不正是阴氏的埙器吗?不知,这陈焕仙与你阴氏可是有关?” 阴氏朗君顿了一下,方道:“并无关系。” “既无关系,本君便好奇,阴氏朗君何以如此关心他?”孟尝君夸大口气疑道。 阴氏朗君默了。 他总不能当众说,他引她为知已,见她一脸为难欲推恶霸强抢,便想帮她出头吧。 棋间正室,正在下棋的两人听到楼外的争执声,赢溭两指夹棋,修长俊眉扬起,目光冷漠讥笑:“只闻女郎能引起丈夫之间的争风吃醋,大相争斗,不料这一瘸腿士子亦值得他们争得面红耳赤。” 与之对棋之人直起背脊,轻揉了揉额心,不一会儿眉心便揉出了一抹梅瓣红印,他精神不济,轻柔道:“绝世人才与绝色美人相等,都占个绝字,因难觅而难得,自是争相恐后。” 赢溭不以为然,下面那个瘸腿小儿尚担不上一个绝世人才的称号,他抬眸,观对方一脸疲惫之色,便敛容正色道:“相伯先生可是久坐难受了?” 相伯泛白嘴唇一弯,虚弱一笑:“连一盘棋都难撑下,倒是让殿下笑话了。” “先生随我从秦赴齐,一路上奔波劳累,是溭之不是。”赢溭面露歉意。 相伯摇头,指尖轻点棋面:“某这都不过是一些小毛病,殿下毋须自责,眼下齐这一步棋下好了,接下来方可行大事。” 赢溭颔首,他沉眉道:“先生觉得这孟尝君可交之?” “孟尝君此人野心勃勃,得知殿下在此,想来不久后,便会派人来邀殿下会面。”相伯笃定道。 赢溭道:“这孟尝君欲取齐王而代之,与这样的人合作,吾等岂不是与虎谋皮?” “不急,棋是一步一步下,局亦是一步一步布,再凶猛的虎亦惧英勇的猎手。”相伯弯唇一笑,虽一副病容青白,但仍旧是俊秀无双。 ------题外话------ 估计美妞们也都猜到了,静断更是因为老腰伤了,伤的挺难受的,一坐下去就痛,坐起来就挺不直,头一天还好,以为没事,可第二天就难受了,看了医生除了吃、敷药之外,还得养,所以静便想趁着过年放松休闲一下顺便养养这老腰(静要跟家人回乡下陪老人过年,老人家没装网络,所以也上不了网),在此要请一个星期的假期,望妞们晾解,因为除夕跟春节没有办法跟妞儿们大喊一句——春节快乐——新年快乐,所以提前在这里大喊一声,新——年——快——乐!嗯么~么~么~ 第三十章 主公,我难道是变异了吗 登高台铸巅越野山峰,山灍凌寒呼啸,立于高处背凉腿僵,莫非为了维持一惯士人风范,估计在这登高台上的一大半人都得凭风动而打摆子。 陈白起斯文地吸了吸鼻子,她觉得再这样僵持捱下去估计这破病身躯得染风寒不可,她清眸右一眼观察性情温和宽仁的沛南山长,左一眼飘去上方翳翳珠帘后方那腼腆矜持的阴氏郎君,心中长叹,这两个读儒学的正人君子,只怕不会是这个读法学五行缺德的孟尝君的对手啊。 她漆黑眸子微闪,整装亟待,正欲自食其力开呛,却突闻后方一道少年春亮微寒的声音逐渐朝她这方靠近。 “素闻孟尝君喜收门客,府上已笼络门客三千,人才济济,还真令宣好生羡慕啊。” 姜宣鼻嗤一声,朝上方遥遥一礼下。 陈白起转头,只见一道身姿如谢庭咏雪之态的翩雅少年登台而至,他旁若无人般站在陈白起面前,身材挺拔昂立似青乔木,神色清泠而骄贵,一瞬间,两名出色少年并立而站,众人只觉眼前一亮,似一对绝代双骄现世。 孟尝君一开始闻声而熟悉,一见姜宣的面,他便摆摆袖矮下肩身不羁地靠在栏杆上,视线倏地眯起,他盯凝他片刻,方直起身来,嘴边挂着似笑非笑,他扭了扭脖子,方双手交合,领着身边的随扈向施施然他行了一礼。 “这道是谁,原来是公子宣啊,倒是田文眼拙方才竟没有瞧见。” 听这口气傲慢而随性,却是半分没有对姜宣应有的尊重,他敢对姜宣放肆,不过是因为公子宣手上既无实权亦无私兵,孟尝君可连齐威君都不放在眼中,更何况是姜宣这一黄毛小儿。 底下士子一听公子宣在此,再次纷纷行礼跪拜。 姜宣挥手令其免礼,对这些人的存在如过眼浮云,他心中对孟尝君恼恨,但却不得不按耐住性子来应对他,他虽稚嫩,却也并非莽撞粗汉。 “宣得父王应允游历原县私府三月,与陈焕仙一见如故,引之为好友知已,此番留于樾麓书院便颀与之作伴,望孟尝君能成人之美。” 姜宣自知自己并没有跟孟尝君叫板的实力,他只能委婉地给陈白起推脱找说辞。 孟尝君一听这一向在齐宫见到他便绕路掉头的姜宣,如今竟为了这陈焕仙而敢立在他的对面,孟尝君心思转念,不由得将阴冷似蛇而深沉的视线移至陈白起的身上,但一瞬,又融化成一片无垠海洋般蔚蓝莫辨。 他还真有本事啊,不过一趟樾麓雅集登高,他便能够笼络了如此多人心。 一个阴氏郎君、一个姜宣、一个沛南山长…… 孟尝君不知想到什么,那雍容大气的面容卸下阴冷,徒然笑了。 他掖手,似十分赞同地轻点头道:“好,既然公子宣如此说了,那本君也自不好再与你抢人,区区三月……本君还等得起。” 这话令许多人意外,从一开始的据理力争,到后来舌辨强夺,最后竟潇洒放手。 这孟尝君究竟在想什么? 若说他是因为姜宣之故,许多人都不相信,但又的确是因为姜宣出面此事才了结的,所以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孟尝君不理会底下的纷说纭纭,他深深地看了陈白起一眼后,便嘴噙笑意,利落转身走了。 在他身影即将消失在珠帘后,他慵懒带笑的声音传来:“呵呵~陈焕仙,你说一块璞石将其打磨擦拭干净后,会不会就会变成一件人人都想争夺的宝石呢,那时候……它会是最好的吗?” 陈白起闻言,面色深沉,却是静立不动。 系统:孟尝君对你好感度+10 看来,姜宣也只是给她争取到了三个月的时间,这孟尝君最后一席话则表明,他只是暂时松手,对她却并未放手。 这孟尝君跟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政治家,凡事得不到便想抢,抢不到便越惦记。 这下好了,她这块骨头算是彻底被狗给盯上了。 那么接下来,她估计也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就是埋了素节去顺了那孟尝君的意,跟着他手下那一群鸡鸣狗盗之辈混算了,二是找一个连孟尝君都会忌讳三分的人投靠求庇护,那时候他便会自动放弃她这块没啥肉的骨头。 ……可问题是,齐国这片土地孟堂君基本上已经算是一手遮天,她找谁投靠都不好使,莫非她还得扩张……寻主地界? 见“陈焕仙”自孟尝君走后便久久没有反应,姜宣便轻推了她一下。 “你怎么了?”他看着她,眼底有着关心。 陈白起慢吞吞地看向他:“我这算是被烙上孟尝君的田字印了吗?” 姜宣表情一滞,被她这种略带哀怨的眼神给煞了一下,他垂下睫,抿住嘴唇严肃道:“我会尽量想办法,不是还有三个月……” 陈白起却不指望公子宣能够为了自己与这猛虎一般的孟尝君对抗了,她道:“方才谢宣出口相助了。” 姜宣见陈白起不欲再重提孟尝君一事,便吐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方才的话都是我的真心话。” 陈白起但笑不语。 这时,见两人暂告一段落,沛南山长则微笑如风向着姜宣行了一礼。 “见过公子宣。” 姜宣略有些受宠若惊,他立即向着沛南回一礼:“山长莫与宣如此客气。” 沛南山长舒眉含笑,扫了一眼陈白起,又看向姜宣:“不日收到齐王的信涵交待,只疑道你不曾上山,却原来在一众士子中啊。” 姜宣不好意思一笑,收起了一身的桀骜不驯,恭敬道:“宣顽劣,令师长切莫报上,如此欺瞒山长是宣的不是。” “能凭一已之力上登高台,公子宣自当是才华出众,何谈不是。”沛南山长温言道。 虽说沛南山长一直温言细语,但姜宣总感觉这压力成倍锐增,简直快扛不住了。 这时陈白起忙上前救场,她道:“方才多谢山长替焕仙说话,另外,焕仙想向那阴氏郎君当面致谢。” 沛南山长顺声看向陈白起,目光若高山流水,虽清澈流萤污垢,却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威严。 “他暂会留在这樾麓书院一段日子,毋须着急。” 陈白起一愣,半晌方道:“山长是说,这……楼上的人都会暂时留下?” 沛南山长颔首:“嗯。” 陈白起黑眸愈深,这样说来后卿也会暂时留在樾麓书院,只是……亦不知道他究竟在图谋些什么。 有句俗话叫无利不贪早,说得便是后卿这种人,还有种人去哪儿哪便是血雨腥风,说得也是后卿这种人。 所以说,跟这种人待在同一片地界上,陈白起深感忧虑啊。 —— 这一次登高台散会之后,凡得了好成绩的人皆可留在樾麓书院得名师指点深造,当然,你不愿意再寒窗苦读数十载,亦可荣归故里去,樾麓书院从不强求士子意愿,算是比较民主化。 而陈白起因腿伤之故,暂时无法下山去,只能托姜宣找人下山去一趟青葭村给小牧儿带个口信,莫让他一人在家中忧心,待她腿伤好些,便下山接他。 姜宣自是应允了。 如今陈白起与姜宣还暂时安排在之前那间竹茅屋中,等正式入学后便可分配学生宿舍,在用过晚餐后,陈白起便一个人百般无聊地躺在床上打开系统。 这时系统便传来一阵噼里啪啦之前屏蔽的讯息。 系统:恭喜你完成“登高台”副本任务一“闻名乡里”,获得经验值100。 系统:恭喜你完成“登高台”副本任务二“闻名县里”的任务,获得经验值500。 系统:恭喜你名望值达到50,获得“小有名声”的称呼,配戴可增加魅力值20。 系统:恭喜你完成主线“成为樾麓书院沛南山长关门弟子”的任务,获得经验值1000,获得经典儒学套书×1,获得士人袍×1(白装)。 陈白起立即翻坐而起合掌,这次上登高台她简直是大丰收啊,她逐笑颜开,正准备查看这系统赠送的“士人袍”是什么样的。 要知道系统商城内的装备跟药品都是死贵死贵的,一件白装都能坑穷她全部,而她如今缺衣短食的,能白白获得一件行走书院的衣服穿也是极好的,另外那一套经典儒学套书也不知道具体是何书籍。 可当她坐起时,却突感身体一阵火热火燎,像是突然眼前迷花乱雾坠入一个火盆里被反复翻转烤着,骨骼、皮肤与血脉都一阵阵地又麻又痒又酸又烫,这种感觉没比那血脉苏醒好受多少。 陈白起嘤咛一声,一下便咬着嘴唇蜷缩着身子又躺回了床上,在床上左右难受地挣扎了一会儿,正想着是不是中毒了的时候,突然那些难受的征状一下便消失了。 就跟她方才难受的感觉是一场错觉一般,她现在反而感觉整个人轻松宽敞了不少。 陈白起撑着身子奇怪地坐起,准备查看一下自己究竟出什么问题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视线内的自己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 她的手……怎么好像小了一圈? 陈白起一惊,便开始翻查看自己,发现自己腰、腿都细了,肩窄了,胸大了,屁股翘了,头发长了,脸变小了…… 难怪她感觉整个人轻松跟宽敞了,原来是衣服变大了,而她竟再次重新变成一个姑子了! 陈白起怔神当场。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三十一章 主公,女身遇旧故(一) 再三确认自己确实从一名郎君变成一名姑子的陈白起,第一时间便是找系统问清缘由。 这副重生的身躯是由系统提供,她相信总不该是这“陈焕仙”天生便有这种男变女女变男的神奇基因吧? 呵呵。 最终系统给出了似乎挺能够说服陈白起的理由。 系统:由于人物传承着麒麟血脉,而随着人物的传承血脉不断复苏,本性征状则会一并唤醒,麒麟血脉乃上古四灵神兽之一,其血脉强悍霸道。天地诞生之初,飞禽以凤凰为首,走兽以麒麟为尊,人类自亦不例外,因此人类的血脉永远无法抵抗麒麟血脉。 陈白起睁大了眼,听了半晌后才明白,敢情她这是母麒麟的血脉,而随着这种血脉的逐步强大便能够擅改人类男女基因组。 陈白起试着用科学的方式来理解,也就是说她的麒麟血脉会逐渐将“陈焕仙”的人类基因链给替换掉,而在替换的过程中,也会纠正其紊乱的荷尔蒙,甚至一并改掉他整个人的身体构造。 这便是她突然男变女的原因。 陈白起头痛地抚额,问系统:“该不会以后我一直都这样吧?” 如果她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突然变成一个女子,这对所有人来说,该得是多惊悚的一件事情啊! 系统:当人物的麒麟血脉苏醒达到90%以上,人物则会完成改造成女性,否则你还是会变回人类男性。 陈白起一听这话,才吁了口气。 虽然她并不想成为一个男人,但目前她必须是一个男人才行啊。 如果“陈焕仙”一下变成一个女人,这“樾麓书院”她还怎么混下去。 “那我这副模样会维持多久?如果恢复了,以后还会变吗?是以什么频率,有没有提前预示,或者有没有什么办法阻止这种变化?”陈白起心中有太多疑问,便一口气问出。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方道:目前你麒麟血脉已唤醒16%,应该会在一个时辰内恢复,人类对于外基因侵入有一定的抵抗力,但身体一旦虚弱或削弱了生机,则会降低对外的防御力。 陈白起理解,也就是说,她如果生了病或受了伤便会有几率变身,如果生了重病或重伤,则有较大机率变身的意思。 而变身时间则是与麒麟血脉苏醒程度戚戚相关,越纯正的麒麟血脉,越容易恢复本体。 系统再道:而变身前的预示你应该已有体会。 陈白起想起之前那种双麻又痒又烫的感受,恍然眨眼,想来这便是变身前的预兆了。 系统继续:至于是否有压制麒麟血脉变化的方法,由于人物目前等级太低,暂无法查询相关信息。 陈白起:“……” 真不好意思,是她等级太低了! 既然变异了,那她这一个时辰内她绝对哪里都不去才最保险,若被人撞上她算是百口莫辨了。 陈白起满心警惕,将“区域地图”开启,虽然开启后视野略微“复杂”点,但好歹能防着点被人“突袭”。 突然,陈白起想起一件事来,她拜托了姜宣找人下山帮她托一句话给牧儿,糟了,姜宣这一趟估计很快就会回来,她总不可能将人一直挡在外面吹冷风吧。 陈白起思前想后待在竹舍内亦不安全了,她赶紧将身上过于宽大的衣物换下来,她男身变成女身直接小了一号,之前的“陈焕仙”按现代的身高估算,净身高大抵有一米七几,可变成女身后估计骨骼密度压缩了,估计截头截脚也就只剩一米六左右,这身上的衣服直接当裙摆撒一地,袖摆都成水袖款式了,行走动作着实不方便。 这样一身根本出不了门,陈白起将换下的衣服叠整齐后便塞进被子里,避免被人看见,她相信姜宣亦不会这样无聊去翻她的被子查看的。 她换上了一套系统奖励赠送的(白装)士人袍,这件士人袍与当下袍服相同,衣服宽博,大袖,领和袖初有皂色缘边,只是布料与别人的却是不同的,其布料乍看与它人无异,但一着上身触感却十分柔软质轻,如拿流水为丝拿白云为棉一般,十分保暖御寒。 并且系统出品的东西尺寸总不是问题,因为它会根据人物的变换而转换成最合适的尺寸。 所以,系统的服装谁穿都觉得跟量身定做的一样合适自在。 因为陈白起此次上山并无二物,也实在是没有其它的衣服可穿了,唯有让它提前亮相了。 “白装”的士人袍没有什么特殊性,只除了布料独一无二、款式跟剪裁上品之外,并无属性附加跟特殊效果。 看了“士人袍”的耐久力,目前是满格的,估计能穿不少日子不损伤。 这套“士人袍”毕竟是给男子穿的,所以当前突后翘的陈白起换上后始终觉得举足之间怪怪的,于是,她将一头柔亮的长发挽起,套上一双略大的鞋子,感觉大体背影能够糊弄得过去后,方打开门。 她朝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便独自离开了竹舍。 她决定到人越少越好、越偏僻越安静的地方去,等变回来了再回去,鉴于这种地方很少,她决定选择就近原则,从竹舍外围潜入竹林深处。 这片竹林本是一片天然林子,但樾麓书院在此教学建筑后,便将其修整了一番,如今的竹林被修缉成了太极形,中间分别衔接着两条弧度相左的半圆路径,路径铺了石子,而在衔接的中央位置则是竹林深处。 暮时已近,而片竹林深处则更鲜少人踏足,虽说陈白起是第一次来,可她有区域地图指引,也不怕走丢。 她只想寻一处隐秘的地方坐着休息一下,她变成女身后发现断腿行走时好了许多,估计是女身是麒麟血脉发挥得更彻底,但如今她一凡夫俗体,早前登高台上又消耗了大量体力,所以没有精力再慢慢游逛观景了。 她查看区域地图,前方有一亭子,那处估计能够休息,她便朝那方走,却不料刚走几步,却突地被一只无声无息的手一把紧攥住她的纤骨瘦伶的肩膀。 那力道刚劲有力,带着一种强大危险的威慑力度。 陈白起倏地一僵。 “尔是何人?”似悦笙香雾散,伴着一道磁性十足的低韵声音至身后而来,陈白起的心猛地跳动一下,方掉下来。 嚯!刚才看区域地图此处不是没有人吗?这人究竟从哪里跑出来的啊? 要么是他腿速太快,要么他……便不是人! 那人见陈白起久久不答,便一使劲将她整个人扯拽了过来,顿时,陈白起只见一张仿佛精雕细琢般的脸庞落入陈白起眼中,男子穿着墨色缎子衣袍,一头暗红色长发,未绾未系披散在身后,光滑顺垂如同上好的丝缎,非尊则贵。 “姑子?” 他上下打量陈白起一番,扬唇阴翳寡淡一笑。 他一眼便看穿了陈白起的“伪装”。 “这樾麓书院从不招收女弟子,你是何人的家属?”他微眯起眼睛,浓密的眉毛叛逆地稍稍向上扬起,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陈白起没作答,只因她听到系统“叮”一声。 “系统检测到你周围有能够引发麒麟血脉苏醒的主公人选,麒麟血脉上升1%……麒麟血统上千6%,麒麟血脉上升9%……” “你体内的麒麟血脉唤醒25%,身躯正在进行洗髓伐骨强化……” 系统:“宿主躯体、灵魂扫描。” 系统:“扫描完成,身躯强化25%已达成。” 赢溭奇怪地盯着眼前这个突然一下面色似抽空了血一般苍白,直冒冷汗的女扮男装的姑子,她方才还好好地,为何突然变得好似很痛苦的模样? “主公,咳咳……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这时,另一道气若蜉蝣的询问声音从林间传来。 而陈白起还来不及感受自己再次撞好运遇上一个“主公候选”时,却在听到这道声音之后,却蓦然一震。 赢溭面无表情地扫了陈白起一眼,道:“此子鬼鬼祟祟于林间徘徊,特抓来一问。” “哦,是何人?” 相伯先生至阴翳的林荫下步过来,落霞之下,他面颊清瘦白皙,没有丝毫红晕,脸上只显出了一种病态的苍白,配合他那颀长纤细的身材,愈发孱弱单薄。 他举帕掩嘴轻咳,但一双美睐双眸却盯着陈白起看,初时目光很淡雅飘渺,但渐渐却深了几分。 他心异,此人……他为何会觉得有几分面善? 而陈白起亦终于极控制情绪地抬眼看向相伯先生,她在经历了如此多的变故之后再见到以往亦师亦友的相伯先生,只觉过往之事如同事过境迁,一切皆如苍海桑田,不由得心中五味杂阵。 她今日再遇故人,没想到他竟也来了“樾麓书院”。 一年不见,以往隐居深山等候明主的他,终于也有了自己的主公。 她其实很想向他问一声,那些故人都如何了,但她却自知不能贸然开口。 她已没有了资格。 就在她失去了“陈娇娘”的这一层身份之后,就相当于是她与楚国过往的一切都一并给切断了。 如今,她只是“陈焕仙”,谁还认得她是“陈娇娘”呢? 第三十二章 主公,女身遇旧故(二) “你是……”相伯先生拿素帕掖了下嘴角,咳得眶线微红的双眸,目露探究地看着陈白起。 暮色四合,竹林轻风,冬殇凭添寒意愁,淡淡的雾意流敞玉竹深处,似拢了一层轻纱般神秘。 陈白起动了动肩,错开赢溭搁于她身上的手,顺势转开眼。 她不想看到相伯眼中的“人事全非”,她咽下喉中的哽塞,矮身施然一礼:“小女是随兄长一道登上樾麓山,并非山中谁人的家属,因自知此身不符合书院规矩,因此便作男装打扮,不想临下山前与兄长失散了,一路迷路至此,望两位贵人能当没见过小女,放小女离去。” 这是她目前能够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比起承认是樾麓书院何人家眷,这个身份更合理可考据一些。 女声版的“陈焕仙”嗓音相较于“陈焕仙”男身,少了果敢利落,却是如同山涧百灵鸟一般清盈悦耳。 赢溭盯着她低掩的面目,那额前微散的细发虚虚透出她那一双秀气娥眉,端是纯美温婉,有一种有别于乡村妇人的清俊脱俗之气。 “尔以为此番说辞,便令我等信服?” 赢溭话语刚落,身后骤然出现两名神秘却气息如刀刃般凌寒的侍从。 一看这两人便知,绝非寻常家仆侍人,他们身上有一种铁血如钢铁般的杀意。 陈白起心中一紧,乌黑眸子扫视而去,脑中暗自估算她能够从他们手中逃脱的机率,心中亦狐疑,一个误闯入竹林的小姑子值得他如此防备吗?他们究竟在警惕或戒备些什么? 相伯先生见赢溭显然认真了,他看了一眼陈白起,便朝赢溭身后两人挥了挥手,只见两侍暗下请示了赢溭一眼,见其面色冷漠负手,并无反应,便垂头疾步而至,他们一人手捧护手暖炉,一人抬来墩几,侍候他舒适坐下。 相伯先生手捧貔貅漆金铜暖炉,扬了扬披肩裘衣,静观于一旁,并无出声。 对于相伯无生无形之中的解围,陈白起虽知此乃他仁德之心所故,并非因为“她”本身,却也逐渐沉稳下心思,之前因见相伯而激荡而起的尘埃已然落定。 看出相伯先生能够影响这位“后选主公”的决定,而她相信相伯先生也绝非一个滥杀无辜之人,只要她保持平稳不露破绽,便可全身而退。 陈白起眸转一圈,盼然生辉,她偏首斜上,笑意盈目:“不如,让小女与大人打一赌?” 赢溭先因她这一笑而略怔,陈白起如今这张脸笑起来既纯美又无辜,虽无牡丹花般华美艳丽,却犹如山涧百合般清纯稚美,但他毕竟是看惯了美人的,转瞬便恢复了常态:“你可知你在与何人说话?” 他冷漠的眼神,很平淡的语气,但却有着摧肝裂胆的威压之力。 此女亦不知是愚或迟顿,竟半分不畏惧于他,还敢与他谈条件,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陈白起知道这种身居高位人的毛病,他们最见不得别人挑衅他们的权威,于是她将姿态放至最低,伏地叠首,却声声铮铮铁骨:“小女自知自身卑微无知,根本无资格与贵人谈任何条件,但天之生物人为最贵,有物有则,天赋定理,哪怕贵人或许为皇族贵亲,自亦不可摒弃一个理字。” 赢溭居高临下盯着她,眼神如悠扬的远云,飘渺又深不可测。 陈白起不知道他这样的沉默究竟是被她说服了还是在暗中憋狠招,她想,她还是赶紧查看一下这位候选主公的个人资料了解一下他的为人。 姓名:赢溭,赵氏,名溭。 年龄:25岁 身份:秦惠文王之子,秦国公子。 生平简历:赢溭善武,慧眼识珠、任贤用能,乃秦国第一大将,为扩疆拓土,他北扫义渠,西平巴蜀,东出函谷,南下商於。 重大战绩:秦楚骑劫之战,长平之战。 功勋值:70 系统评价:上品主公。 主公誓约达成条件:1、好感度80+;2、亲密度50+;3、双方顺利完成盟誓仪式; “敢与他赌,亦不知道该说你是莽撞还是勇敢啊。”一直沉默的相伯先生此时笑言了一句。 陈白起始终没抬头。 相伯先生看向赢溭:“主公,这世上敢挑战你的人怕是不多了,何不借此放松一番。” 赢溭对上相伯先生的眼睛,许久,方看向陈白起:“赌注?” 陈白起这才从赢溭强悍的个人资料中回了神,回道:“这赌注自然是放小女走。” “赌何物?”赢溭终于移开了视线,他哪怕视线没落在陈白起身上,那强大的气息亦像一只无形巨掌扼在她喉间,令她不得不全神贯注。 陈白起并不是从小受儒学教育出来的正人君子,她其实心中多有小聪明计谋,这是这个年代无法触及的崭新领域,从这个点上来看,她想赌赢他并不难,但陈白起却考虑了另一方面,她想在他身上步下第一步棋子,这是她看完赢溭的个人资料后决定的。 她望了望天,竹林纵横轻轻摇曳,潇潇之声响于耳:“便赌这天象。” 赢溭眼神骤变了一下,他沉下眼,语气变得轻、浅道:“尔区区一小姑还懂得辨别天象之术?” 相伯先生亦略感意外地看向她。 辨天象乃南境巫之术盛行较广,宫廷中当然亦有师天象的大夫官员,但若论一个区区的偏僻又简陋的平原县村中有一女有此等本事,倒显得有几分奇特了。 陈白起望天,轮廓似荷般白皙纤柔的下鄂扬起一抹优美的弧度,她抿唇浅笑道:“树欲止而风不静,想来晚时……不出半时辰,怕是会下一场小雪。” 她说得如此笃定而自信,半分不似在胡乱猜测。 赢溭寒潭般双眸静静地盯注她一会儿,身影却猛地拔高而起,身似大鹏飞脚跃至竹叶绿蓬之上,他立于最高处,身似飘云无所驻,却能傲立于九天云上,他昂然挺拔遥望着远处斜晚霞密布,如一只庞大火红的彩凤肆意在翱翔着九洲大地,他面色沉肃,再气宇轩然地落下来。 “若你猜错……又当如何?”慢腔的调子像淬着冰霜般,令人无法坦然闻之。 陈白起此刻的心境与先前的心境倒有了几分改变,她自知凭如今这副残弱病躯估计跑是跑不掉了,她平静道:“若是小女猜错,那小女便任凭大人处置。” “善,那吾等便在此处等上一个时辰。”赢溭一掌击下。 一个时辰?陈白起面无异样,但心中却在想抓急想办法,她一个时辰后就会变回男身,到时候让他们看到一出女变男的神奇事件,他们还能放她走? 从林间如鱼贯而出四名衣衫华美的婢侍,她们站在陈白起面前,朝她盈盈一笑后,便将扶挟了起来。 在她们手中,陈白起发现这四人瞧着人弱美娇,但个个都有功夫底子在身,很明显这四人是赢溭用来监视她所用。 这下想脱身更难了…… 相伯先生看了陈白起一眼,便与赢溭两人朝前方露风亭中而去。 陈白起自然跟随其后。 她心中越来越有预感,这两人在此绝非风花雪月,若非所图、便有所谋。 那两人坐下之后,便开始摆下石盘捡起玉子,开始下起棋来。 在定下双方赌约后,赢溭直接对陈白起这种小人物视若无睹。 而陈白起则站立于一旁,识趣地不言不语,只看。 她围棋虽下得并不好,但却看得懂。 看棋盘上的布置,一开始下白子便是一面倒,黑子以绝对压倒性的优势在赢。 奇怪的,这黑子是相伯先生在下,白子则是赢溭在下。 观两人下棋的方式,一人猛攻一人退避,像不像是在博弈,倒像是在……布局? 依她观察赢溭并非这冒进之人,而相伯先生也绝非如此被动受压制之人,那这一局棋究竟蕴含着何种意义? 突然,风起了,静谧的竹林泛起了竹涛波澜,陈白起敏感地感觉到四周的空气开始变得不对劲。 她不动声色于四周看了一下,又打开区域系统,但这上面并无异样标识或提醒,但她本能地感觉这种不对劲潜藏在暗处,有着伺机蠢蠢欲动之象。 “这位小姑子叫什么?”相伯先生忽然抬首,问道。 陈白起愣了一下,刚才她还在暗自四处搜索异样,突然被人问起她的名字,她该叫什么呢? “玉,歧玉。”陈白起现场乱编了一个。 反正“陈白起”跟“陈焕仙”她眼下都不能叫了。 “歧?你还有姓?”赢溭凉凉地看了她一眼。 他跟她搭一句话,都有一种天生带来的纡尊降贵的意味,陈白起道:“有姓。” 相伯先生又道:“你说随兄长上山,那你兄长莫非是此次上山士子一人?” 陈白起低下头,道:“此事全因小女一人之错,请贵人莫牵扯上小女兄长。” 总之她就是不说。 狡猾的姑子。 赢溭懒瞥了她一眼。 “此处乃岳麓内宅之地,外人不可入内,你不知?” 陈白起摇头:“小女迷路乱走才到此处,确实不知。” 赢溭不冷不热道:“有时候一句‘不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或许……还会因此误了卿卿性命。” 第三十三章 主公,你真看着我死啊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陈白起一抬眸,不经意便撞入他那一双寒潭幽深般的眸子内。 近看,赢溭眼型较长,像一柄霜刀,刚硬而韧长,那一双墨漆般眸子深处,看久了似有醉酒猩红般奇异色泽点缀,红与黑,相融相生,相映射,令他眸色深处所藏之意极度深邃难窥。 陈白起很少能遇见这样一个将自己的一切都隐藏如此密不透风之人,他就像一块钢水浇筑过的硬冰,铁石心肠不说,估计还没有靠近便会被其寒意狠狠冻伤。 陈白起因他的眼眸与众不同的奇特之处而忘了眨眼,而不知赢溭因何,亦并没有移开视线。 哧哧哧—— 林间风翳翳,竹涛阵阵,风吹草动时,一种异样鬼祟的声响钻入了陈白起的耳中,令其耳朵耸了耸。 这时,系统跳出一条提示:预警,检测到前方一批难以应付的危险正在朝人物靠近,立即离开/留在原地? 咦? 就在陈白起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之时,却感觉到尚未完全入夜前周围的空气却骤然下降,这种寒意有一种刮肤割骨之痛意,寒冷的山风不知从何而起,竹叶激泠泠地颤悚,地面的枯叶似狂乱的凄蝶密织交集,在前方视野被模糊朦胧,一批早已埋伏多时的冷血杀手蜂拥而至。 他们布局周密而谨慎,有从攀附竹干从高而跃下,有从枯落的竹叶下纵腾而翻起,他们的出现将恬静的竹林一下便卷入了冰冷的杀意中。 这群杀手就像缄默的刀剑,不言不语,连喘息声都被掩藏得很好,光影交织成杀网朝着赢溭与相伯先生这方冲来。 相伯先生身后的两位侍从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淬了冰一样,手中银光乍现拔地而起,便是迎身而上,以二对十、几十,都面无惧色,而那原本为禁锢陈白起而在的四侍女,那柔美娴静的面容一下变得锋利无比,她们亦抽出腰间的长绫飞身而出,身似抽鞭,撼动得空气震响。 眼看双方一触及便打斗起来,那刀剑相触,那气流相撞引发的强烈空气,呼呼呼,如同寒冷的北风吹在人们的脸上,像刀割一样,在狂风之中陈白起长发凌乱,眯起长睫看向赢溭的脸。 只见他身姿凛然似一座无视岁月经年腐蚀的冰雕,那张感受不到一点柔软的脸静静地望着那边,无一丝神色外露。 这一刻,陈白起忽然明白了,她之前的感觉没错,他一直等的便是这一刻。 陈白起又转过头看向正在酣斗不休的双方,不得不说赢溭的人都是高手,以一敌十都不成问题,眼下双方几近势均力敌,一直难辨输赢。 陈白起试图找出这群刺客杀手的蛛丝马迹,只是这群人不仅蒙着脸,戴了手套,又拿着最无特色的普通兵刃,身上一套干净利落的劲装黑服,一下很难猜出是哪一方派出来的刺客,但绝对是赢溭的敌派。 就在陈白起全神贯注打量刺客时,陈白起余光突见逐渐阴暗下来的竹林深处,一道银光反射出来。 她眼神儿好,有麒麟血脉加成,便当即明白了是有人在林中伺机埋伏,其目的不消说,便是等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转移到前方战斗时,再对重要人物进行暗杀。 陈白起一惊,她既能察觉到银光,这说明这竹林中埋伏的刺客对准的方位便是她这边,而她身边只剩两人,一人是赢溭,一人是相伯先生。 第一反应便是身无寸铁的相伯先生。 “小心!”她第一时间便将相伯先生给压倒。 相伯先生倒没想过陈白起会将他扑倒,一时没有防备,当人摔在地上时,只直愣愣地盯着上前压在他身上的陈白起。 如陈白起所料,暗处的谋杀的确是朝着这两人而来,只是这暗箭第一箭却是冲着赢溭而去,只是赢溭武功高强莫测,且反应灵敏,那一支箭头涂了毒汗的箭正被他一把攥在手中,正冷冷地看着她。 陈白起回头一看,表情略感汗颜。 ……别这么看好,她这下意识的举动,真没有区别待遇。 眼看第二波的暗杀也失败了,他们干脆也不再掩藏全部兵力,直接从暗处现身,只见林子里闪出许多身影,他们有人持弓而立,有人持刃弓身,面罩黑巾,仅露出的一双眼睛都黑漆漆的带着毫无人性的杀戮之意。 陈白起扶起相伯先生,紧退了一步,却始终抓着相伯先生的手。 眼看敌人的数量再次成倍增加,这赢溭的人能够挡得下来吗? 相伯先生像是并不在意目前的战局,他一直看着陈白起,并没有挣开她,反而都顺着她。 陈白起观察他们所处的这亭子内,并无多余遮挡物,便拉着相伯先生在亭圆柱后蹲下,这根柱子有一人宽,不管是暗器或者弓箭勉强能够躲过一二。 她的眼睛一直牢牢地锁定前方,这时只觉一股轻浅带着药香的呵气拂过她白嫩的耳畔。 “你不怕吗?” 陈白起转眸,相伯先生那张完美的脸此刻就停在她的咫尺之间。 她下意识将脸朝后仰。 怕?这种程度的战斗她自然是不怕。 可陈白起憣然想起如今的她,不过一个乡野村妇,面对这样杀戮激烈的情况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紧张,不害怕? ……可现在装也来不及了。 她只能硬着头皮,道:“自然是怕的,只是小女觉得,怕亦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若想活命,还是冷静一些好。” 相伯先生看着她,若有所思道:“你可知,从见你的第一面起,我便仿佛觉得你似曾相识……” 陈白起闻言,背脊一僵。 “似曾相识”这四个字,不会是他猜出什么了? 相伯先生却没有看她了,他的视线投入她身后的空气中,轻言道:“原来,便是这份从容、冷静是如此地像一个人啊。” 陈白起莫名有一种“腹背受敌”的感受,她并没有问他口中的那“一个人”是谁,她更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她话锋一转,问道:“敌人众多,先生可有法子脱身?” 相伯先生唇色青白,似不胜这寒风侵袭,但他澹然一笑,却无华自亮:“你瞧,主公还没出手呢。” 陈白起一听这话,便望向负手昂立的赢溭。 他便这样直挺挺地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中,就像一个覆满金光铠甲的战神一样,无惧无畏,刚勇无敌。 赢溭的武功高强陈白起是知道的,但具体有多高她却是不知道的,如今听相伯先生说话的口气,好像光凭他一人之力便有反转全局的能力? 想来也是,既是故意将敌人引出,自不可能干出这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亏事。 “你们为何要特意在此引来刺客?”陈白起问道。 相伯先生被陈白起拉在柱后,脚蹲得有些麻,他挪了挪位置,偏头道:“何以见得?” 陈白起看着相伯先生的面容,便抿唇不说话了。 相伯先生却又笑了一下。 “你是一个聪颖的姑子,该明白有些事情可以问,有些事情则少知为妙。” 陈白起吸口气后,道:“我只想知道,此事平息之后,你们可会放我走?” 相伯先生怔了一下。 并不是在考虑会不会放她走这个问题,而是没想到,她这种时候在意的竟是这个问题。 “这……” 身体一寒,忽然陈白起本能地感觉有危险靠近,她瞳仁一紧,率先将相伯先生的身躯一把推开,而自己因为冲力而仰身摔在了赢溭的脚边附近。 咣~一支箭牢牢钉入亭柱上,箭尾因力道过猛还奋力地晃动着。 她一阵眼花目眩之际,这时,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娇小的身躯直接提擒而起,陈白起一抬眸,却是赢溭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提在身前。 不用看,陈白起都能知道,这一下她挡在刺客们都拼死要杀的对象面前,要背对多少的危险,身后的刀剑、暗器,弓箭,遍地的危险,陈白起伸手狠狠地抓住赢溭一只手。 她知道凭目前的她是挣脱不了他,她也猜不透他的意图,若他真要让她替他挡箭挡暗器,她也只能自认倒霉,只是……她盯着赢溭的双眸,问道:“你会看着我死在你面前吗?” 赢溭面无表情,对于她的问话完全无动于衷。 陈白起目不转睛,执意与他对视。 她就不信,凭他堂堂秦国公子的自尊心,真的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她这样一个无辜柔弱姑子替他挡刀箭而亡。 这时,身后一人突破重围,一声嘶喊冲了过来,陈白起面色一冷,她扭头瞥了后方一眼,皱起了眉,心中极快地思索着脱身之计。 而这时,那日霞薄稀的墨蓝近黑的天空,毫无预警地飘起了雪。 鹅毛般的雪花像是坠入人间的白色精灵,映着黯淡的阳光,干净晶莹剔透地飘落,落在了两人的身上,发上,衣上,眉眼上。 “你赢了。” 赢溭看着天上飘落的雪,眸色一沉,将陈白起扯入身后,嘴角微乎其微地扬起一丝比雪更冷的弧度:“奖励……便是你的命。” 他将人推开,便身似蛟龙腾云一剑冲入其中。 数九寒天,冰封雪地,他出手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降温了,山冷地在颤抖,河冻地僵硬了,空气似乎也要凝固起来。 那强大的力量一下便紧攥住了所有人的心。 虹藏不见,天气上腾,闭塞而成冬。 第三十四章 主公,我赌你找不着我 陈白起曾练过“狂刀六式”,手中无器时,亦试过以剑的方式来施展。 只因当初“狂刀六式”是以系统“武功秘籍”的方式直接填鸭式地填充进她的脑海之中,如今换了一具躯体后,之前所学之秘籍招式便通通消散无踪,便类似于之前储存在电脑中的文档被系统重启清零,你再去找,一切下载过的文档资料都不复存在了。 当然,陈白起对之前学习过的相关武学招式还是有些印象,只是那太过复杂的“程序”非凭自身能力瞬间记忆复制下来,毕竟练武走的便是日复一日夏冬寒抱冰,夏热握火刻苦艰辛,如她这般一步登天的运气实属凤毛麒角了。 因为曾接触过武学,因此她亦有自身的悟道。 若剑使刀意,刀为单刃背厚,剑为双刃脊厚,故,刀走沉重,刀刃砍斩背厚格档,而剑走轻灵,以腕变刃剌点为主。 刀的特点是勇猛快速,气势逼人,刚劲有力,主要是劈和砍,此外,还有挂、削、撩、斩的刀,剑的特点是轻快、敏捷、潇洒、飘逸,灵活多变,剑法主要是刺,还有劈、挂、撩、挑、点等,两者运用起大径不同,自会有其冲突点,关于这一点陈白起自知甚深。 她曾认为,剑与刀是刚柔冲突,难以调和,但自从见识了赢溭的剑法之后,却又开始不确定了。 有一种叫刀法如洪,有一种叫剑法如风,这说明刀法如来势汹汹地洪水,而剑法如缠身地烈风,此时烈风掀起顷涛洪水,赢溭的剑法将刀意的霸气两者兼具,力量与灵巧皆不失,完全已经是将剑意练就至最上乘的境界了。 陈白起压住被气流掺卷翻飞的长发,修缉得秀美颀长的眉毛微扬,神色惊异,他如此年轻,便有这样不凡的成就,当真是天赐神赋啊。 难怪相伯先生对着他如此有信心,只要见了他出手,便能够确信,他有着扭转乾坤的本领。 眼见目前的局势已全面轧倒,所有人的注意力亦都放在赢溭与战局之上,这个千载难逢的脱身机会便摆在眼前,陈白起灵目闪动,正准备趁无人注意之际,一个乳燕投林遁入竹林间。 此时,大雪细落纷飞,远处触目所及一片苍凉墨绿,随着夜色降临,林中更是一片影影匝匝的模糊幽深,肉眼已难以辨别方位。 她相信,只要她成功摆脱赢溭的视线所及,便能够成功脱身离开。 不料,她心念一起,正一迈步,“咻”地一声,身后一道令人寒毛悚立的气流划破轻灵悠扬的雪花,呼啸的疾风狂躁地卷着冰冷而来。 锵!一柄无情的利剑,直直地从陈白起薄透的耳廓处堪堪而过,它似在越过的那一瞬间带走了她四周围全部的热量,下一秒,它便直直地插入她前方的土地。 “你若敢踏出一步,下次的剑……便会直接刺入你的身体。”比利剑更冷酷无情的声音在陈白起后方不远处响起。 陈白起看着她的一截发丝被削断,便这样若羽般飘落地面。 她盯着断发,视线忽暗忽明,表情一度陷入阴影之中,难以辨别。 感觉到赢溭在不徐不疾的战斗之中,还“抽空”冷冷地关注着她。陈白起转过头,那张白皙乖小的脸庞在逐渐黯淡的雪夜竟流露出几分苍白森然,她嘴角不知何时悄然勾起,那上挑的杏眸透出几分孤傲的挑衅,像被激怒孤傲的野狼:“好啊,不妨我们再赌一局,且看你追不追得上。” 陈白起话语一毕,便掉转头,一股风便钻入墨黑色的林中,她身影纤瘦疾快,透着几分诡异的骤变,之前那乖顺与识相仿佛就像一出梦境假像,一溜烟便化为精怪消失了。 赢溭一愣,似不信那般柔弱温驯的少女画风一变,竟这样利落干脆地——跑了! 他横眉怒张,嘴角掠过一丝狞笑,想飞身起追,然,脚步又一窒,他阴下脸,眸珠黑黝黑黝的,现实是他又不可能就这样扔下不懂武功的相伯先生与其它人。 想来这一点,那一直装成绵羊一样识趣的姑子早便算到了。 相伯先生亦回头怔怔地望去陈白起消失的竹林方向,一时竟不知该摆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歧、玉!尔尽管逃,倘若让吾找到你,你定会后悔此时做出的决定!”赢溭一剑挥出重影拦腰斩断了几个试图偷袭他的刺客,他将滴着血珠子的剑朝着陈白起离去的方向一掺,那看似柔软的血珠子却似炮弹一样“轰”地一下炸断了那一排竹子。 陈白起钻入竹林之后,听到身后那“噼里啪啦”的枝叶折断声响,与重物砸地的动荡,又听到赢溭那盘旋在整片竹林上空的霸道沉怒宣言似古钟怒撞悠长传远,心道,那也得你先找到这个“歧玉”再说。 愤步疾行时,陈白起不小心脚尖踢到一硬物,起初以为是石子,但听到其撞上地面响起的声音不同寻常,便用余光一扫,她在朦胧的夜以中只见其材质模样并非普通之物,便弯下身来将其拾起,塞进怀中后,不敢再耽搁,飞速远离而去。 陈白起在樾麓书院如今已无处可去,再加上她觉得她快要变回男身了,她没曾想这外面比竹舍更危险,还是赶紧回竹舍藏着算了。 当她从竹林中冲出,天已大黑,小雪却停了,陈白起见不远处的竹舍内灯火点起,那一排在晦暗光线中,纤纤新月,温柔地照着一片草舍,而她所暂居的小舍静静地,一半有月光照射,一半却被黑沉沉的山峰的阴影笼罩着。 看来姜宣已经回来了。 一入夜,气温便大幅度下降,不过站那么一会儿,便冷得令人受不了,她只觉脚腿子抽筋,然,陈白起却没动。 “是谁在哪里?” 突然,旁边身后传来一声轻叱。 陈白起受冻半僵的眉眼一动,只见姜宣提拎着一盏灯笼,一面探望一面快步而至。 陈白起感觉到身体正在骚动的异样,缓缓回头,并呼出一口气。 姜宣将灯笼探前,只见换了一身士子袍的“陈焕仙”站在树下,当她回头,杏黄的叶子迎风飘落,天边光景一时新,月光与灯火融融,地面丛绿上新雪映霜白,只觉前方之人人面相映桃花红。 姜宣看清楚了眼前之人,却又似看傻了眼。 陈焕仙回头那一刻,在夜中竟有那么一瞬间像一名长发妖娆,神色蛊惑的妖魅,眼角焕桃花,浅粉勾勒一双杏眸,水盈荡漾,弯唇一笑,像是在荒芜人烟的峭壁绽放出艳丽的花卉幻化的妖精。 姜宣手上的灯笼哐当一下掉地,“噗”地燃烧了起来。 陈白起垂眸望去,火光映在她的面目上,亦真亦幻,似真似假。 “怎么了?”她出声询问,像是没看见姜宣那副见了鬼的神色。 姜宣瞠大眼,再一看,只觉“陈焕仙”还是他所认识的“陈焕仙”,堂堂少年俊朗似玉树皎洁,哪有之前的那种惊心动魄的妖异绮丽之色。 方才她转身时,他竟差点将她错认为一名姑子,倒是怪哉。 姜宣哑口半晌,定了定神,方蹙眉问道:“你方才去哪里了?你腿伤不是还没好吗?” 陈白起当即歉意一笑:“让你担心了,我只是闷得无聊,便随便进林子里走了走,不想这竹林看着不大,但却很容易迷了路,这才晚了出来。” 姜宣闻言一把抓住她手臂,神色严峻:“你不知这林中乃樾麓禁地?此事,你切不可与人再说起,否则会被驱逐出樾麓书院的。” 陈白起假作惊讶,忙点头。 心中却奇怪,这竹林既无守卫亦无警示牌,怎么就变成禁地了? 既是禁地,不能随便它人进入,这表示竹林内有什么东西或者有什么事是不愿外人知道的,可她这逛了一大圈,却并没有窥探出什么特别之处。 姜宣见陈白起穿得单薄,风一吹便冷得打哆嗦,他上下扫量她一眼便少年老成地皱紧眉头,将披在身上的锦鼠裘取下给她盖上。 “你怎么穿这么少,这件衣服的确比你先前那件体面好看些,可这种天气穿这么单薄,也不怕冻坏身子。” 陈白起笑,这姜宣的心地的确很善良,想来他对外的冷漠高傲只不过是一层自我的保护膜与身为齐国公子的习惯尊贵使然。 “那身衣服脏了些,我便试试这身,本以为只是随便走走很快便回,哪想都入夜了。”陈白起解释道。 “快些进屋,我跟书院的内务所要来些炭火备着,今夜定不会再冷了。”姜宣将锦鼠裘给了陈白起,自己一受寒风也禁不住抖了抖,忙朝竹舍方向走去。 陈白起与姜宣一竹舍,阖上门转头一看,便呆了呆,发现这个房间哪还是她走之前的那个房间。 之前简陋的标准寒窗子弟居住的房舍如今大变样了,里面布置得高雅又暖和,床套被褥都换成了富人才用得起的棉绸的,还绣着漂亮靓丽的花朵儿,夜里灯光照着折射出一层柔和的珠光,底下铺上厚厚的床垫子,想来定是松软绵绵,且有火盆烤着,屋内温暖如春。 这都是书院内务所给换的?陈白起挑挑眉。 还真是给他面子啊。 “有人来过了?”陈白起看向姜宣。 “嗯,先前山长来过一趟。”姜宣颔首。 陈白起将身上的锦鼠裘脱下归还姜宣:“可是有事?” 姜宣接过朝屏风上一撂,道:“我来平原初来乍到没有人手替你下山传话,便去找了山长,山长便答应了,却不知为何特地跟我过来了一趟,说是来看看你的腿伤,可惜没等着人扑了个空,便离去了。” 陈白起不想穿着这身有“嫌疑”的衣服在姜宣面前多晃悠,便取了先前那一套去屏风后换上,边道:“我有些累了,想先睡了。” 陈白起躺回自己的那张床。 “一起睡吧。”姜宣道。 陈白起诧异回头。 姜宣被她那笔直投过来的讶异眼神看得脸皮子一热,他义正言辞道:“我们昨晚不是就一起睡了吗?不……我是说,我只要来了一套好的被褥,你那床又冷又硬的,我便勉强跟你挤一挤,待正式入学后,我们便不用住在这里了。” 陈白起收回了视线,摇头:“多谢公子美意,可焕仙习惯一个独自睡了,况且今夜有炭火长备,必不会如昨夜那般冷了。” 姜宣被陈白起的拒绝弄得很没面子,神色瞬间便冷淡了下来。 哼,习惯一人睡,扯谎精,之前他不是说过他一直跟孤弟相依为命,两人共睡一榻的吗?何来习惯一人独睡。 明显是不愿意跟他挤。 既然人家不愿意,姜宣亦懒得讨人嫌,她以为他是上赶着的吗?他……他本来也是不乐意的! 姜宣转过身道:“那你歇着吧,我读一会儿书再睡。” “嗯。” 陈白起自从竹林回来后便一直心神不属,当她在床上和衣躺下之后,便从怀中摸出之前在竹林中捡到的那块东西,这是一块古旧的铁牌,入手冰冷质硬,边角打磨圆润,她看着它,心思飘远。 系统:楚国诛杀令。 楚…… 要杀赢溭的人竟是楚国派来的。 她忽然想到了楚沧月,这块令牌在过去她曾经见到过的,是在……楚沧月那里。 那么,想杀赢溭的人是他派来的吗? 倘若真是他派来的,那他又为什么要杀赢溭呢? 如今的楚国与她离开时相比……不知又是怎样一番境地了。 第三十五章 主公,莫名其妙的莫荆 翌日,细雪密织一夜,天微亮霜寒,窗台上已覆了一层水雾之汽,陈白起在夜深时心思凝重,翻复了将一夜至到天明方刚刚睡下,这一觉到再睁眼时时,只觉头重脚轻,怕是稍感风寒了。 嗳,自从“住进”这落魄的士子陈焕仙身上,便无一日不是倒霉落魄,受伤受累啊。 她扯了扯下滑于地的被子,没办法床太小,翻身动作之间容易踢落被子,跟昨夜姜宣换上的那一床又蓬又软的绸丝被褥相比,她这粗制烂造的糙布被子既硬又扁,盖在身上保暖性着实差上许多,昨夜既冷又潮寒沁骨,别提多难受了。 她觉得自己昨夜定是脑子抽筋了,不然怎么会拒绝姜宣一个如此诱人的邀请? 陈白起感觉姜宣已不在房中,刚一睁开眼,她床边却不知何时正悄然无息地停站着一人。 此人身材高大似塔耸,宽肩厚背,面目笼于阴影之中,正神色难辨地俯视着她的睡靥,陈白起乍一睁眼,便猛地瞅见一张放大的脸正悬在上空。 嚯! “谁——”陈白起瞳孔紧聚,射出精光,反射性便是一拳朝上挥出。 莫荆一只蒲扇般的大手五指一张,便如同一张大网抓住了她那软绵无力的绣花拳头,他一双黑矅石般无光照的瞳仁冷冷地朝下逼视近她,那一嘴浓密卷曲的胡子几近戳到她细致的面皮上。 “还真想不到啊……”莫荆呼出鼻息,阴阳怪气喃喃道。 陈白起这才回过神来,微眯起眼,认出了大胡子莫荆,她本能接话:“想不到什么?” 奇怪,这大胡子怎么会在这里? 陈白起哪怕是变成了男儿身,可灵魂毕竟还是女子,与一个大男人如此地接近,略感不适地将脸朝旁边避了避。 “你说呢?”莫荆近乎尖酸地嗤笑一声。 陈白起扯了扯嘴角,便抽出了自己尚在囫囵中的粉拳,所幸莫荆也并亦没有想为难她,她一动,他便松开了手。 她说?他自是想不到她这瘸子有本事混进樾麓书院读书吧。 陈白起被子里的身子只穿了一件薄棉单衣在内,这年代的衣服跟大布裹身体一样,右下角绕过双腿前侧,包到身子左侧去,再把大布左下角同样绕过双腿前侧,裹到身子右侧后方去,最后再用腰带束住。 简而言之,这衣服也只管上身不管下身,穿上时行走迈不开大步子的,也骑不了马,最可怜的是冬天尤其不舒服,冷空气从下边钻进去肆虐,腿子都冻青了。所以呢,一般小腿上都要包一个套,叫做胫衣——而胫衣只罩小腿,是从远古时代的绑腿发展过来的,也叫做“绔”。(纨绔子弟就是这个意思。) 而陈白起自然并不习惯这种下半身风凉的装束,她擅自改装了一条裤子穿在里面,由于外面的那件袍子下摆够长,可以罩盖住下面的裤子,谁也不知道。 陈白起从被子下伸出一只手,一出被窝她手上裸露出的皮肤便冷出一串子鸡皮疙瘩,她赶紧拽了件衣服准备往身上套。 “莫大哥,可否避一避让焕仙……” 她动作利索,但语言却不紧不慢。 “都是大丈夫,你身上有何处与我不同,需得避讳掩饰?”莫荆抱手面无表情道。 哪处都与你这鲁汉子不同,你必须避讳! 陈白起亦面无表情与他对视,两颗乌黑眸子一瞬不眨,这般强硬的态度莫荆前所未见。 莫荆:“……” 睁得那么大,是想比谁的眼睛更大不成,这倒霉孩子! 莫荆垂下眼,削薄的嘴角撇了撇,似讥讽一笑,便转过身去了。 他听到身后很快传来悉悉窣窣的响动,似掀被穿衣的声音,他又听到“陈焕仙”问:“莫大哥何以会在此处?” “为什么?”莫荆耳尖一动,闻身后动静停下,便踅转过身,壮硕的身躯背着光线显得阴阴森森:“自然是因为……” 他顿了一下,似在酝醇着一个什么惊悚的鬼故事一样,尾调拖得诡谲异长。 陈白起还是习惯以前那个沉默寡言显得淡漠的莫荆,眼前这个“莫荆”就跟什么山间野鬼附身一样,阴阳怪气地说话飘浮令人心里发毛。 她神似宁谧湖水,静静地看着他,静候其言。 不知为何,这样的“陈焕仙”令莫荆心底先前的恶意捉弄像是一块被煮沸的冰,化成了一汪软软的水。 一扫恶意阴瘆的语调神色,他敛正脸,转过身朝着门口:“你且速起吧,你舍友早早独自便去了书院,你睡得熟亦不见唤你一声,便留下你一人,你在山中人缘倒是越混越差了。” 他这番突然打“小报告”的话莫名其妙,但令陈白起更莫名其妙的自然是他话中内容。 听他的话中之意,好似知道她在樾麓书院所发生的事情一样。 陈白起满腹无语,那片刻不停的脑袋却枝桠八叉地东想西想。 “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很快便可知了。” 莫荆提步欲走,却突然似想起一事,他又蓦然停了下来。 “你的腿……我已治不了。” 背对着陈白起,莫荆吐出一句像压在舌尖许久的话。 十分突兀,亦出乎陈白起意料的这一句话。 陈白起能从他的口气中听出来了一丝异样,类似……啧叹。 其实他之前阴晦莫深地跟她提过,她的这条腿难冶,而陈白起也从系统那里知道,战国时期的医疗水平的确无法令她痊愈成正常人,是以陈白起明知莫荆懂医术,亦从未开口求过他医治。 联系前后,所以……他特地一大早跑到这里,是为了告诉她这句话? “生死有命,这世上强求不了的事情何其多,焕仙自当认命。”陈白起抿唇一笑,只是她嘴角略微下垂,却是一抹漠然无动于衷的浅笑。 莫荆也听出她的不在意,没有失望跟黯淡,只有平和与全然接受,这令莫荆太阳穴处一抽,不知为何竟觉得心底有几分气闷。 “我治不好,这世上奇人诸多,总有人能治得好,如今你既幸运入了樾麓书院,你且好生读书先。” 他忿忿地撂下这么一句话,便扇动门扉离开了。 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 陈白起一怔,心中难勉惊疑这莫荆这番话中所饱含的深意。 她听他这话的意思,莫不是……他准备遍找神医来想冶好她?还是她自视甚高,误会了? 陈白起摸摸额头,她没发烧吧,想来莫荆的话怕是幻觉吧。 这莫荆为何突然如此慷慨助人了?这无全不符合他一惯的自扫门前雪的形象啊。 —— 昨夜因变身一事又遭遇了一连串事情没心情吃东西,一大早上没有了姜宣的安排早膳,陈白起这个初初上山的人亦不知道去哪里吃,只能自己从系统内掏出干粮来啃了。 一番洗盥好了,陈白起凝视着盆中水面浮现出的一名谈不上俊美却白玉无暇的少年,微微一笑。 终于踏上正途的第一步了,如今,她的生命安全终于得到了普通人该有的保障,不会再有人因过去的隙罅与过错来迫害她、委屈她,她的人生亦可以重翻一面了。 陈白起打开“区域地图”,她记得山长有交待今日“新生”要在辰时到新生殿内集合,如今已过卯时了,她动作还需得加紧些才行了。 新生殿亦唤“观澜堂”,离陈白起居住这“竹林宛”有一段路的距离。 这“竹林宛”陈白起本以为乃平日里接待外来生客,但后来一想估计不是,因为其它的外来士子并不居住在此处,只有陈白起跟姜宣特例,况且这“竹林宛”后方山谷的竹林乃樾麓书院不成文规定的禁地,如此一来,陈白起猜测此处怕是用来招待外来的“贵客”,而她估计是沾了姜宣的光,才会被一道安排在这里暂住。 而所谓的“贵客”,她猜测如齐国公子宣、孟尝君、秦国公子溭等人。 陈白起蓦然一惊,她站起来,面色忽暗忽明。 这“竹林宛”既是用来招待贵客,接道理来说,为保障他们的安危或者为招待他们,必是有“人”存在的,这些人既然她在明处没瞧见,会不会是在暗处? 那,她昨日变身一事……会不会被人知道了?! 陈白起一思及这个,便觉得自己半个身子似浸入冰水,半个身子被火烤炙着。 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昨日之事颇有蹊跷之处。 这赢溭在竹林中翘首以盼刺客,刺客来了但竹林却并无援手或者其它什么人,或者人早被他调走了,或者是……被刺客给弄走了。 如此一来,她的秘密或许并没有暴露亦不一定。 经此一事,无论她猜测得对与不对,陈白起都决定以后行事需更谨慎才是。 陈白起的瘸腿自从擦了姜宣给的药,基本上好多了,只是这扭曲的关节是很难恢复的,哪怕表面的伤好了,内在的伤却难以痊愈。 陈白起发现当她是“陈焕仙”的时候,这腿伤严重些,但当恢复女身的时候,估计是有麒麟血脉加成的作用,她的腿伤便好上许多,基本上只要注意便不易被人查察出异样。 因为腿伤的缘故,陈白起行走起来匀速缓慢,她根据地图一瘸一陂地朝着“观澜堂”而去。 莫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他说姜宣独自一人去书院没喊醒她是因为她人缘差,实际上陈白起明白定是昨日她的冷淡态度得罪了姜宣,当时她因为楚国诛杀令牌一事心事重重,忽略了他,必是令他那一颗心高气傲的脆弱心灵受了委屈,第二日方才会丢下她独自走了。 第三十六章 主公,新生遭遇一二事 昨夜之事……确实不该,一来是她身心皆疲,二来则是她不愿意应付姜宣的询问,因此方选择避睡而去,但她的冷淡与反常躲避,却令姜宣怀恨在心了吧。 这厢陈白起猜测着姜宣反常疏离她的原因,而那厢早已来到“观澜堂”的姜宣却低垂着眉眼,神色心慌意乱烦恼地直朝四周放冷气。 他身旁跟随着齐威王安排的随身随从“四大才子”,他们见姜宣面色冰冷,都悸悸缄默噤声。 别人看姜宣这种表情,大部分人都会认为他在生气,但事实上他此刻心头十分矛盾又恼悔。 自从昨夜后,他一面不愿面对“陈焕仙”,一面又担心着陈白起若起身后见他不等她便走了,会有何反应。 会误会?会失望?失低落?会愤怒抑或……无动于衷…… 其实姜宣也并非一个小鸡肚肠之人,今早也不会故意撇下陈白起独自离开。 昨夜……昨夜虽然陈焕仙的确一反常态,对他的态度冷淡而疏离,并且拒绝了他的一番好意,但他也并非一个无理取闹之人,自然不可能因为这样一件小事情便翻脸无情。 他真正无法面对陈白起的原因是……他昨夜做的那一个将他半夜吓醒的梦。 那个梦诡谲而桃粉,月色飘渺,“陈焕仙”一袭仙衣霓裳,面容艳丽,身材端是窈窕纤韵,她在梦中回头对他焉然一笑,那一刻,他竟是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此时此刻的“陈焕仙”,在姜宣眼中分明是一名姑子! 姜宣年少轻狂,竟然突发其想梦见自己所认定的“知已好友”变成一名姑子,他还对她有了异样的绮念之想,顿时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破梦而醒。 为此,姜宣羞愧难当,只觉自己心生龌龊,难以面对如此正真而荣耀灼华的陈焕仙了。 便是他早上起来一阵头脑发晕,一观陈焕仙安静而柔和地睡着旁边床榻上,只觉一阵热气上头,他一半是羞愧的一半是心悸,想都没想,便抛下她独自逃了。 来到“观澜堂”姜宣才蓦然醒来,一来他忧虑陈焕仙的伤腿行走可会不便,二来怕她初来乍到无人领路不知这“观澜堂”她可认得。 翻来覆去思来想去,姜宣知道自己又干了一件蠢事。 他长这么大,第一件蠢事便是没跟父亲学会如何弄权集兵,匡扶齐国,第二件便是眼下的“慌乱失措”。 他俊秀长眉纠结地拧紧。 如今,“观澜堂”师长与学生都相继到齐,不时山长便要点新生名上册,也不知道“陈焕仙”能不能及时赶到。 “观澜堂”相当于樾麓书院的门面,因此其布置得文雅精巧却又不乏舒适,门廊门厅向南北舒展,设置了透亮的窗与界廊门槛,南北相通,室内室外情景交融。 此番能够留在山中的士子共有十人,这十人皆为南北有名的儒学才子,其中有姜宣,还有他的四位门阀陪侍,除陈白起一名额,剩下四人亦皆是风流籍蕴的翩翩少年。 沛南山长一身利落长衫,外罩黑色毛领大氅,衬得其颜如冠玉,慈眉善目,他领着二位年岁风格各不相同的师长前来,身后还跟着十几位驻堂讲师,观澜堂朝南上是一个约两米高的朱漆方台,台后有席坐,而这个方台正是诸师立讲之所。 而台下分左右,士庶不同席,左为士族,右为寒门,这左右两名是樾麓书院现今在册的学生,他们统一穿着对襟青衫,头戴帻巾,一副斯文读书人的装束打扮。 而中央部分穿着普通士子装束的则是这一次登高台上有名次的入学特邀学生。 沛南山长目光清澈似水,他朝下方一看,第一眼自是关注在“领头羊”姜宣身上,而第二眼便留意起“陈焕仙”。 然而,他却发现“陈焕仙”并不在新生的队伍当中。 于是,他目光移向朱漆方台下的一方兽形鼎,只见那香鼎插入一柱香,此刻已燃一大半,这表示卯时已过,而离辰时将近。 姜宣久等陈焕仙未来,便准备率先开口替她说话,却被身后四大门阀陪侍相继劝下。 沛南山长望着底下温和一笑,声量只供左右闻之,他道:“今日鸣钟休学半日,便是为新生点名册一事,不知人可到齐?” 他问的是旁边的首席刘师。 刘师上前道:“各院学生共一百三十余人,除要事或病事,皆全已在此。” 沛南山长颔首。 “新生呢?事达人知否?” 刘师顿了一下,一旁的徐邈接下话:“新生统一由内务侍人相传耳达,唯有余一人……除外。” 沛南山长自知徐邈说的此人是谁。 竹林宛共有三处住所,一是接待普通外宾,二是接待特殊外宾,三是接待尊贵外宾,共分为竹外,竹中与竹内。 而陈白起所住之处为“竹外”,而陈白起阴差阳错闯入赢溭的地界乃“竹内”,至于“竹中”虽攀个竹字,却与竹林的“竹外”与“竹内”并无关系。 “子仲在何处?”沛南山长又道。 这次刘师倒很快回话:“他一大早便外出了,说是点名册时准回,可眼下……时辰都快到了,人却始终不见踪影。” 刘师,齐子衡,年愈不惑(40),留了一捋美须,长眉细眼,性格颇为古板严谨,最不好与莫荆那种来无影去无踪,行事诡谲莫测之人打交道。 徐邈道:“山长可是要寻他?” 徐邈,山东徐氏门阀儒学世家,家世渊博,天姿聪慧,擅长经学与音韵学。 徐邈今年三十有五,但经年保养得宜,再加上没有留须,细皮嫩肉地,瞧起来不过三十开头左右。 “他既然说会来,便是会来,毋须多此一举。”沛南山长道。 “诺。” 刘师道:“这新生好似……差一人?” 刘师细眼一眯,视野变窄却反而更锐利于一点。 他朝新生处一瞅,堪堪一方位置稀落站着的九个人数,一目了然,当日在登高台上一鸣惊人的探花“陈焕仙”白起少年,如今却不见了踪影。 其实下方士庶学生皆扫目生疑。 那日登高台上发生的事情樾麓书院的这些学生自是瞧不见,可却也有耳闻这期间发生的相关重要事件,因此他们对这个寒门少年多少有些好奇。 有士族的轻蔑怀疑好奇,亦有庶族的羡慕钦佩好奇。 “怎么办,若因我之故害焕仙失了这次入学机会,我以后该如何面对焕仙?”姜宣心神不宁,好几次欲掉头回竹宛寻人。 朱漆台上的刘师冷哼一声:“言不信者,行不果,毋须等待一不守时之人,点名册开始。” 沛南山长面无异色,他不好反驳刘师,只能道:“且开始吧。” 首先沛南山长自是要与众师生讲话,待他讲完后,便退居后方观礼,让出讲台的位置。 刘师朝沛南山长行之一礼后,便率步上前,他对着底下端行站立的学生道:“在新生点明册前,你们且给新生说一说樾麓书院的授学惑道讲求之道。” 底下学生一凛神,当即朗声异口同喊道:“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善!”刘师十分吝啬地挤出一丝笑,便又道:“且请新生上前。” 一句“新生上前”便意味着点名册即将开始。 所谓“点名册”便是由师长将新生的详细资料记录入学库中,从此这名新生便是樾麓书院的准学生。 姜宣与一众上前,他微低着头,以往如风履步之姿略显几分沉重。 刘师拿出一本记录名讳的竹册,根据上面一行念道:“霍县郑奇。” “郑奇在。”九名新生中,一敷粉少年端正而出,朝上方刘师叠掌一揖。 刘师打眼瞅了他一下。 徐邈于后铺上竹册,手执一笔,便道:“报上名龄、祖籍与擅长学科。” 那叫郑奇的随即将他的身世与来历都一一上报清楚。 当然,因为个人原因,如果不愿意当众将自己的身世背景报出来,亦可私下进行汇报,可当代士子文风便是光明磊落,从不私纳藏垢,通常自我介绍都会将自己的姓氏与居住地一并报出来,因此倘若畏畏缩缩,反而遭人瞧不起。 郑奇的点名册顺利完成后,便是轮到下一个登场。 “将陈焕仙的留在最后一个。”沛南山长突然出声道。 徐邈就在沛南山长旁边,听见这句话怔了一下,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他上前跟刘师耳语一声,刘师皱了皱眉,却不好连这种小事都辩驳于山长,便勉强答应下来。 本来陈白起是排在第四位,如今便是等所有人都报完了才轮到她,这分明是给她拖延时间。 看来沛南山长对这个“陈焕仙”态度不一般啊,莫非他真打算收这个瘸腿陈焕仙当入室弟子? 徐邈与刘师都如是猜度。 眼看着一个接一下,很快便轮到最后一个人了,沛南山长略感失望地垂下眸,摇了摇头。 纵使陈焕仙有千万种理由来解释迟到的原因,但今日点名册上的“失误”,恐怕亦会给她留下一个污点。 “下一个,陈焕仙。” 终于念到最后一名“陈焕仙”了。 刘师早知道这个陈焕仙并不在新生的行列中,他这样喊也只是例行公事地询问一声罢了。 “陈焕仙。”刘师再嘹亮喊一声,权当给不死心的山长一个面子。 堂上静默无言,众人相顾无言,自然无人应答。 “倘若不在,那点名册便放弃此人。”刘师捋了一把美须,不耐烦地宣布。 姜宣面色一变,再也等不下去了,他踏前一步:“等等——” “陈焕仙在此。” 一道清越而铿锵有力的声音压过姜宣的声音直接穿堂而入,众人蓦然掉头,动作如此一致整齐,只见南门处,一瘸腿少年,镌带一身清辉阳光与晨曦朝露明媚而来。 第三十七章 主公,与徐师论道一二 “陈焕仙——?”徐师眉宇拧成一个不满的“川”字。 是他? 沛南山长诧然移目而去,而师资众中有三人亦对陈白起“印象深刻”。 一是乙老,当初考核举荐陈白起上登高台之人,二是张仪,陈白起登山问题第一人,三则是一谈起“陈焕仙”便咬牙切齿的乐颐。 堂中全部青衫儒生都齐齐朝着门口处望去,因忌讳师长在台上,他们只敢小幅度地扭转过视线,用余光扫量跟评估此次在“登高台”上大放光彩的少年。 他虽说不是登高台上评分最高之人,但不可否认,他绝对是拥有最多人关注的,特别是他以残躯之态获得孟尝君与公子宣、沛南山长争夺之事,皆令他们惊奇。 正在迈入的少年,他身量修长而清秀挺拔,身着朴实古旧的衣衫,湖绿色的葛袍,外罩半臂敞衣,戴漆纱小冠,双襟扣着一串衣结,浑身上下无一丝赘物与饰品,行走间虽一瘸一拐,但动作缓慢而清隽,分明独孑而单薄,却令人品出一种草木秋死,然松柏骨劲长绿之感。 ……或许是因为她神色太从容了,举止太自在了。 “学生在。”陈白起落落大方站定于下方,朝上方师座行揖礼。 众师生瞪眼。 好一副……理直气壮啊。 徐师当场横目怒目:“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你可知你这般耽误时辰便是误人误已?” 徐师当众发作,底下学子双肩一缩,皆忙低头拾尘,这樾麓书院要论脾气最爆的几位师长,徐邈当任不让一位。 他这一嗓子吼出,愣是吼出几个声量的层次感。 姜宣转身,眼见“陈焕仙”出现,心底却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在这一刻他已经忘掉了之前的尴尬与逃避羞耻情绪,满眼只有她怡然乘风而至的身影。 但听徐师之严厉责备,立即替她感到委屈,长身出列:“徐师此番指责太过严重了,学生认为陈焕仙有旧疾腿伤在身,事出有因。” 姜宣身后四人,福棠等面色微怔,相互对视一眼后,便默默摇头。 孺子不可教也,身为齐国公子竟为这样一门寒士出头,平白跌了自个儿身份。 徐师瞪向姜宣,微眯起眼,眼角的细纹沟沟浅浅绵延开来,他目光像蓄了一汪幽深的池水,面上折射着冰冷的菱形光线:“说话者何人?” 徐师不与姜宣争辩,以他的身份与一名学生在堂上纠缠此事未免显得太市井低俗,他直接以一种明显高位者的仰视态度问话,这样一来,他避重就轻,反而将事情的孰高孰低分类了出来。 姜宣一愣,表情像哑住了一样,顿了半晌方答:“学生……姜宣。” 姜宣是何人,徐师焉能不知,徐师的问话实则是在指责,亦是在点明一样,哪怕姜宣乃齐国公子,既求学于樾麓书院,那他在徐师面前便只是一名学生,不可以公子之势而先声夺人,实该秉承尊师重道之授业之礼。 当学生的如此当众反驳师长,无论理由是否正当,便是一种不尊重,一种欺上的行为。 姜宣一时冲动,一醒神自知自错,便即刻缄声不言,静候徐师的指责批评。 堂上一片落针有声,唯有空气挪动着阳光寸寸漫入堂内。 “姜宣啊,你既认为我之道太过严厉,便是不苟同,那你且辩辩‘子’之话有何不妥?” 徐师终于说话了,但他却没有借此大肆发飙,反而冷静下来,他捋了捋须,抖动宽袖袍,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道。 姜宣这下算是彻底被徐师堵得哑口无言了。 这“子”,指是的便孔子,这孔圣人所说的话儒学派谁敢辩驳? 刘师看了沛南山长一眼,低声道:“徐师太过了。” 沛南山长道:“先生考学生乃天经地义,此事无过。” 刘师乍一听这话无错,但深一思,却又品出另一种是非来。 山长称先生考学生乃天经地义,“此事”无过,有“此事”必有“另一事”,这样说来,莫不是沛南山长认为徐邈方才当众怒责陈焕仙却是“有过”了? 刘师这样一猜,却又不好作准,只能将心思暂压下去,静观其变。 反正山长认为徐师考公子宣此事乃学生与先生之间的问题,不算过,那亦表示此事无他可插手的余地,他便也闲得自在。 “哼,当真不知天高地存,古之圣王,未有不尊师者,一国公子却缺少尊师重道的思想,皆因一门低落寒士……”乐颐清冷而晶薄的面容露出一丝讥笑。 张仪在他旁边,听之后,略沉默片刻,方道:“学贵得师,亦贵得友。” 他平静的语气似不因乐颐的话兴起任何波澜,可只有他心中明白,他是愤怒的。 他亦是出身寒门,所以他理解跟体谅陈焕仙,特别是他看出了陈焕仙绝非凡子,寒门弟子非低落,只因那士族总以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 张仪平日与乐颐两人关系一般,此番因一事而争论,却又扯不下脸面闹大,两人都只在心中落下一个疙瘩,却没再继续争辩。 堂上,徐师见姜宣因他一句话而“揠旗息鼓”,自是得意自满,但他目的不是姜宣,而是另有其人。 所以说他之前的一切只为“抛砖引玉”。 他便又转头瞥向一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陈白起,她倒是沉得住气啊。 徐邈挑了挑眉,似格外施恩道:“那你呢?若你能够注释得出子这句话,以其它的典籍旧故解答,那此次迟到便算了。” 此话一出,堂内许多人都愕然。 沛南山长眉微沉。 一直暗中关注沛南山长的刘师瞅见,心道——估计这会儿,在沛南山长心徐邈处理此事的态度便是“过”了吧。 要知道要将孔圣人的语论既注释,还得以其它的典籍来解答其释意,这分明比起刚才用来询问姜宣的题更严厉,更苛刻。 刘师径自摇头,这徐邈还真是眼中眨不住沙的人,正因为性格过于迂腐严厉,方导致众学生视他如洪水猛兽。 “山长,可要我……” “且看看吧。”沛南山长目光如山涧澈水静谧无声,静静淌在了独自一人迎敌上百数众的目光。 果然还只是少年啊,细长的手臂,窄瘦的腰身,稚嫩而沉静的面容,那孤瘦的身躯似一击惊涛骇浪便能将其拍碎一般,想要披荆斩棘地淌过万难,需要的坚韧与勇气,只得在平日里的磨难中一点一点地积累,方能宽实胸肩,成长成一根深固蒂的参天大树。 所以……他想再看看。 这少年最终是会被风吹雨打夭折,还是吸引着四周的一切养份迅速成长。 —— 徐师兜头朝陈白起砸下一个难题,其它人若遇上自是恐慌异常,满脑子打结,但落在陈白起这儿,她却心道——呵呵,这题是这徐师专程送来给她刷脸的吗? 要知道在她那年代这孔圣子的“论语”哪怕不是人人皆能背诵的地步,也算是耳熟能详了,甚至连一些早教的小娃娃都能念叼出那么几句。 在姜宣的担忧、欲言又止的目光下,与其它神情各异的视线下,陈白起却是长身一揖,声音清清亮亮道:“形容时间像流水一样不停地流逝,一去不复返,感慨人生世事变换之快,亦有惜时之意在其中。注释,便应是进学不已。” 徐师眨了眨眼,连抚须的动作都忘了,他下意识点头,深觉这回答倒是有模有样且中规中矩。 “……嗯,倒是理解得透,那如何解答?回答的题还须注明出处。”徐师再道。 陈白起转眸一思,便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出自《庄子?内篇》。” 徐师似讶异,这青头小子倒还真如传闻一般博览群书啊,因为对答入味,徐师对陈白起的偏见减低了不少,此刻心中也不兴一开始的故意挤兑,便又兴一题道:“《关雎》一词,孔圣何以为?” “乐而不淫,哀而不伤。”陈白起再作答。 “你读过‘论语’?” 徐师直盯着陈白起,在她答完后便接踵问出。 而一直谦逊低头的陈白起,这才似得了赦令一般,抬起头来,她很自然而然地对徐师辗然一笑:“敢问,这题是徐师对学生的第三问吗?” 徐师一噎,亦是在陈白起抬脸的那一刹那,被她那如同盛世花开,海棠不惜胭脂色给惊艳到了一把。 老实说,本来这陈焕仙长得唇红齿白,如今加上陈白起一身宜男宜女的温和文雅气质,便愈发显得容貌姣好如无暇玉壁,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 鸢肩公子二十余,齿编贝,唇激朱。 但下一瞬,徐老却又变了颜色,故作鄙弃地朝他挥挥手,不再追究第三个“问题”了:“嗳嗳,这次便考虑你腿疾之故宽恕作罢,下次若再行犯,便二罪罚一并。” 陈白起得知自己通过了徐老这一关,便再三称“是”,在报了点名册后,列位于新生中。 按说,“陈焕仙”本属寒门子弟,并且还有一腿脚不便,他的出众与拔尖少不得要遭人诟病,哪怕以后入学亦少不了麻烦,可如今她这一番在堂上与徐师对答,算是彻底在学生面前大大地露了一面,平添了好名声,亦让一些私下对她起龌龊心思的人瞧明白,她并非一好惹之虚流之辈。 “点名册”完成后,便是沛南山长来讲义,并且宣扬一些樾麓书院的主旨要章,规律德性之类的事宜,再之后,便是让书院老生领着新生去内务院领取入学衣服与日常用具相关配备。 并且新生还有三日休沐假期,可下山或者归家一趟,当然这三日也只够近处的学生回家一趟。 陈白起准备领完东西,便去找山长一趟,看能不能让他通融一下,让她将小牧儿亦一并给接上山来。 当然,樾麓书院门槛高,牧儿连字都写不好估计是进不了书院当学生,可牧儿好生好脚,来当个小小的书院侍僮想来并不成问题的。 领陈白起去内务院的这位看起来摸约不过二十,身材中等,容貌普通,皮肤偏黑黄,虽不丑但外貌却无可出挑的地方,但胜在性情十分温厚大方,言吐妙语惹人亲近。 “在下陆瑚,字子归,乃‘书学院’的学生。” 每一个新生都有一名负责的老生带领,而陈白起的这位老生便是陆瑚,他先打量陈白起几眼,便腼腆一笑,行了一个平礼。 陈白起回礼:“瑚兄好,在下陈焕仙,尚未取字。” “哦,字不是唤白起吗?我记得乙老之前还跟我们提过你,他不是喊你白起少年吗?”陆瑚讶然笑道。 乙老乃“书学院”的先生,他自从看了陈白起的“盲书”后便念念不忘,自个也琢磨着来练时却无意间被学生给撞见,学生见先生蒙眼挥毫心中大感意外,便好奇上前一询问,在得知了缘由后,亦纷纷惊奇感叹,心生向往,而这一切缘由皆由这“白起少年”而起。 因此陆瑚知道“陈焕仙”在后,听闻“白起少年”在前。 陈白起在得知前因后果后,着实一愣,她心道,她本不愿再起“白起”这个字,却不想……这……还真是无心插柳了。 第三十八章 主公,只因相识不相认 “陆瑚兄,你说你是‘书学’学生,敢问这樾麓书院共设有几门课?”陈白起微睁杏眸,一派好奇而纯良的少年征询的模样。 陆瑚见此一笑,一张普通的青年面容因此多了几分轻俊的颜色,他仔细给她讲道:“这一共有六大门,即‘声韵学’、‘国学’、‘儒家学’、‘道家学’、‘书学’和‘算学‘。” 陈白起道:“那这选择权可是由学生自已作主?” 陆瑚略感无语地瞥了她一眼,无奈道:“这选择权自然是在学生身上,可这决定权却不是了。若想考入哪门学课的学生入不入得了这门学课师长的眼,那自是会被……” 或许觉得自己这番*有吓唬新人之嫌,陆瑚怕这位新入学的“学弟”因此对选课有了负担,他便话语一转,赶紧又安抚几句:“别的不说,光凭今日白起与徐师的对答,想来徐师的‘儒家学’课恐怕是没有问题的。” 陈白起本亦不担心这个问题,或者说她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她本以为她既是沛南山长内定的关门弟子,便是不必考虑其它学课,乃沛南山长亲授,如今想来是她想岔了。 她道:“那是否……每位学生只能选择一门?” 陆瑚愣了一下,看着陈白起的目光多了几分揣测,估计是没有想过有人会这样一问。 他不选一门,难不成还想刚入学便选几门课不成? 陆瑚微皱眉,斟酌了一下用词,方道:“这……倒是没有什么限制,但私下一般学先只会选择一门,先生们常言凡事多嚼不烂,一门学问尚不能精透,凡事雨露皆沾一点,便达不到上乘。” 陈白起看出来陆瑚心中如今大抵觉得她是这个人有些“人心不足蛇吞象”吧。 事实上陈白起的确怀有不可告人之“野心”,于是,她便不再吭声。 她也知道陆瑚是带着一种善意在劝她,莫走入歧途,哪怕她不苟同,亦不会当众反驳。 “多谢陆瑚兄教诲。”陈白起止步,朝陆瑚下礼。 陆瑚连忙托起她,神色再次恢复了弟亲友恭的和善模样,他拍拍她的肩膀:“哪里,白起客气了,其实一会儿内务处会给新生一人发放一份关于‘樾麓书院’的规章,有赏有罚,你且仔细背读,便会知道樾麓书院的事情,我这里亦只不过跟你随便聊聊大概,担不得你这般客套。” 陈白起朝他谢意地笑了笑,眼神愈发真挚感激,突然,她似想起一件事,迟疑道:“陆瑚兄,我这里有一事尚想请教你。” 陆瑚张嘴,道:“何事不妨直说?” 陈白起便直言了:“其实我在乡下还有一年幼小弟,家中早已无亲无故了,我一上山后他如今便是孤身一人在家,我……我想将他接进学院安顿,不知……此事可有难法?” 一听这话,陆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怜惜地看着她,只剩一年幼小弟……嗳,看不出来如此洒脱而聪颖的白起少年竟有这样一个悲惨的身世:“哦,是这事啊,其实书院明文规定自是不许,但我好像听过曾经此事亦有开过先例,容许一些特殊情况的学生接济其家属照顾,不过这事估计得与山长、一门师长共同首肯方可行。” 陈白起这一听,心中便有了主意。 两人一边谈天说地,陈白起有意从陆瑚口中多探听些消息,便妙语巧言施展着舌烂莲花,陆瑚哪抵挡得住陈白起的世故妙趣,一路话来,便恨不得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倾囊相授。 “那这样说来,陆瑚兄估计今年便可出师啦?” “上山七载夏酷严寒,终算是学习了些许先生的皮毛,然学无止境,我尚需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此番只是暂得先生的应允可以下山回族罢了。”陆瑚谦虚地笑着摇头。 蓦然,陆瑚的笑声滞于唇边,眼神的一头线像被什么拽住,愣直直地看着一处。 陈白起与陆瑚说得好好地,见他突然神色奇怪,便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入眼之景却亦是令她一怔。 只见不远处大片扶桑(朱槿花),树高止四五尺,而枝叶婆娑,其花深红色,五出,大如蜀葵,上缀金屑,日光所烁,疑若焰生,只见一瘦骨嶙峋的白鹤身影点缀其中,日开数百朵,似与花期般朝开暮落般契合。 “相……” 陈白起张嘴,下意识喊出一个音节,便立即警神缄言。 而陆瑚慢半拍地转过头:“向?焕仙在说什么?” 陈白起稳了稳神色,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只是不知在扶桑花处是何人?” 陆瑚一听,转过头,一向腼腆内敛的脸流露出一种对偶像的崇拜与向往道:“焕仙刚上山不久自是不知,这是咱们沛南山长请来的贵客,相伯先生。” 陈白起见陆瑚当是她“孤陋寡闻”,便顺着这个话题道:“原来是相伯先生啊,以往倒是听人将其能力传得神乎其神,却不曾亲眼见过,如今看来果然神俊风采之人啊,只是……他看起来身体似不好。” 陆瑚皱眉摇头道:“是啊,当真是天妒英才啊。” “他既然身体不好,为何身边没有一个侍仆服侍?” “嗯……这便不知了,不过据闻相伯先生曾经身边有一名相伴多年不离近身的仆僮,可惜啊……年岁不大便在楚国没了。” 陈白起一怔。 他说的那个僮仆莫不是…… 楚国? 为何又是楚国? 陈白起掩饰住眼底的波动,尽量以一种寻常好奇的语气问道:“哦,陆瑚兄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陆瑚道:“说来也是因缘巧合,出这事的时候我正巧跟着先生历游到了楚国,当时……嗳,总之这件事情闹得大,说来也是一言难尽。” “那便长话短说。”陈白起顺势接口,或许觉得自己语气太过急切,陈白起缓了缓便解释道:“陆瑚兄,其实我一直亦是对相伯先生崇拜有加,难得千万分好运能够遇见一向仰慕之人近在眼前,哪怕因自身之微无法亲身拜访,亦想旁侧探知些许,只望陆瑚兄不介意。” 陆瑚倒是看出“陈焕仙”对相伯先生一事的尤其在意,他犹豫一下,觉得此事也并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大事,方叹了一口气道:“其实这事我知道的也不甚详细,前年楚国可谓是发生了一件大事,在继楚灵王继位后,前楚王的嫡长子的尸体不久便被人找到,而相伯先生好似与此事有关,在楚灵王的追捕中,相伯先生的随身僮仆替他挡了一刀死了,从此相伯先生便与这楚国算是结了仇,接着他便去了秦国。” 陈白起听完,愣了好大一会儿。 楚先王的嫡长子?他怎么会死了,她记得她分明将那孩子安置妥当带走了,他为什么会死了?! 是谁杀了他……不,不会是相伯先生的,亦不应是他。 他没有理由那样做不是吗? 心中虽然有许多疑惑,但陈白起考虑陆瑚一介外人知道的估计亦不多,而她再问下去估计会惹人怀疑,便收住了声。 只是,想起这件事来,她心底还是觉得有几分沉重。 陈白起其实一直不想再与过去有什么牵扯,其实也不过是自欺欺人,只因为她拖延一些时间去适应……她已经失去了“他们”这个事实。 “走吧。”陈白起道。 “这……不去打个招呼?”陆瑚眼巴巴地瞅着孤芳自赏的相伯先生,言语脚步却是踟蹰了。 难得遇上这样一个机会,他真有点控制不住想上前倾吐一腔热血崇拜的冲动。 陈白起犹豫了一下,她相信就算明处相伯先生是一个人,暗处亦绝对有守卫保护,她不想再横生枝结,便道:“先生乃世外高人,他既是独处一人,便是不愿意有人在旁叨扰,我们贸然上前打扰必不妥。” 陆瑚亦不是不识趣之人,但这个人是相伯先生啊,传说中能辨鬼神,博古通今的大人物,让他就这样离去他确心有不甘:“可……” 或许是他们站的时间太久了,久到相伯先生不留神都能发现他们了。 他于花丛中望向他们,他先是扫了陆瑚一眼,接着在触及陈白起脸上时,目光却微愣了一下。 这少年……何以瞧着有几分眼熟? 这是当然的,女版的陈白起跟男版的陈焕仙无异便是一对双胞胎,鼻眼嘴的构造都相差无几。 而正因为着这种难以辨别真伪的熟悉感,相伯先生率先出声了。 “可是樾麓书院的学生?” 他的声音温温淡淡,像一壶不烫的清茶,却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陈白起与陆瑚不敢再迟疑,立刻上前请礼。 陆瑚自是激动与拘谨的,而陈白起则拿余光打量他。 昨日神色匆忙,又因诸多避忌,因此她不曾好好地看过他,如今再看,只觉许久见他了,他虽还是那样仙梵佛性,却失去了烟气味,如一尊剔透无暇的琉璃,他似被病痛折磨的越发衰弱,原本合身的衣袍愈发显得空荡荡的,面色是病态的苍白,唇色却有一抹诡异的红。 那抹红色的妖娆,像陷入绝境却孤傲从容的白鹤,白翎仙羽,弱态纤柔,哪怕死亡也无法带走他的美,他眼神仍是坚韧而玲珑万千,留下的是一分慵懒,一样动人心魄。 他变了。 陈白起从没有这一刻那般确定过。 她所认识的那个相伯先生,与眼前的这个相伯先生相比,竟令她感觉到陌生了那样许多。 第三十九章 主公,那个不一样的相伯 “在下樾麓书院书学学生陆瑚,见过相伯先生。” “在下樾麓书院新生陈焕仙,见过相伯先生。” 陈白起与陆瑚并列上前,恭手一揖两人异口同声而道。 相伯先生没瞧上他们那两颗送上来的黑黝黝低下的脑袋瓜子,而是折了一枝初绽娇嫩染珠的扶桑花掐于指尖,颀赏流连,淡淡道:“方才若是你们再往前多踏上一步……” 他止声,语音缭绕,那余下未说的话却有些意味深长了。 陆瑚一震,心虚不已,将头压得更低了几分,赶紧告罪道:“是学生叨扰先生静思了,学生这便走,这便赶紧走。” ……他确信他听出了一股浓浓的恶意。 相比以为自已惹恼相伯先生而战战兢兢的陆瑚陈白起却冷静许多,她保持着原来行礼的姿态,平心静语道:“敢问若是方才学生们再往前踏多一步,相伯先生当如何?” 陈白起凭她对相伯先生的了解,他并不是一个咄咄逼人的人,她不相信她将话给掰开了,他真会当众给他们俩人难堪。 陆瑚浓眉一挑,猛地抬头看向陈白起,眼睛中只喷出四个大字——你、疯、了、吗? 而陈白起却忽略他的目光,垂下肩膀,抬起脸来,静静地却又复杂地注视着相伯先生。 以往的他……会这样说话吗? 以往的相伯先生在陈白起眼中就像一个寄情于山水的世外高人,有性情、会任性,偶尔还会无病呻吟,但人却是真实的,而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他……不知何时已染上政客的独有特性,非黑非白,靠近了,失了其随和亲近的本性,反令人心生恐怖与忌惮。 相伯先生那极淡的眉眼这才将视线从如焰火般灼目的扶桑身上移向陈白起。 而一直看着相伯先生的陈白起却在这个时候避开了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却又恰好得如此刻意,不与他进行对视。 相伯先生眸色聚凝了片刻,盯着少年那柔和俊秀的侧脸,原先凉飕飕准备说出口的恶语却临了噔了一下,转了个弯,他掩嘴轻咳了几声,却虚虚实实地露出一抹白茶花般惹人心疼的歉意笑容:“这样我或许能早些发觉你们,也不至于忽视你们如此之久。” 这抹笑倒跟以往他仗着病躯耍赖无辜的模样相似。 陆瑚一下睁大眼睛,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顿时他有受宠若惊,更有喜不自禁,他那张偏黑的脸憋得通红,半晌才结结巴巴:“不……不敢,分明是学生们误入了相伯先生的……”地方。 “风景。”陈白起迅速接过陆瑚的话,她懊恼道:“学生们擅自闯入先生眼中的风景,令先生眼中的风景起了别番景象,望先生能够海涵学先们的画蛇添足。” 陆瑚:“……”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像一种油腔滑调的脱罪啊! 或许很少有人会去执着地讨厌一个将平平仄仄的话语说成动听悦耳的人吧,因此相伯先生的确也无法对长着一副纯良兔子模样的陈白起生起厌恶之感。 至于陆瑚……哦,他是谁? “你说……你叫陈焕仙?”相伯先生清眸凝光,注着他那一张越看越熟悉的脸,启唇问道。 这张脸……是在哪里见过呢? 陈白起觉得相伯先生的眼神就像一把钢钻,如芒刺在背的感受,她故作若无其事,含趣问道:“学生这瘸腿之名如今估计已响遍了登高台,不知先生可曾听过?” 她一双菱眸含着一湖清澈碧水,经一双温柔的手撩拨轻轻一漾,便波光生色。 相伯先生眸中风起云涌,不期然在脑中浮现出另一双眼睛。 他轻颦双眉,垂下纤潋的长睫,缄默不语,同时亦颇感头痛。 最近不知为何,常频频去想起一个已故之人。 想到这里,突然,相伯先生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来为何觉得“陈焕仙”的这张脸如此熟悉了。 是昨日那名姑子…… 相伯先生再仔细辨认这两人的区别,乍一眼竟有着七八分相似。 莫非那位姑子声称的兄长……便是这陈焕仙? 陆瑚见相伯先生久久凝注着陈白起却不言不语,心中咯噔一声,顿时紧张地不知所措,连陈白起都忍不住笑得嘴角生硬,以为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说了什么惹人怀疑的话了。 晴阳雪惹,略刺目痛,相伯先生久站不觉,突生一阵晕眩感,他朝前踏出一步,却不料整个人便摇晃了一下,看着便是准备不支倒地了,陆瑚整个人僵住,却是不敢挪出一步,而陈白起却一个迅步离原地,再眨眼一看,她已上前一把搀住了相伯先生的手臂,另一只手顺便接住了滑落的那一朵扶桑花。 “先生!” 相伯先生回过神来,意外并没有摔倒在冰冷的地上,反而觉得手臂处一块皮肤一烫,有一种不属于他,令他十分陌生的温度贴上,一抬眼,便看进一双隐忍克制,却仍旧透露着关切的眼神。 “你没事吧?” 与相伯不同,陈白起只感觉掌下的身躯就像一块捂不热的冰块一样,那种寒意透过厚沉的布料渗进了她的身体。 “先生,你没事吧?” 这时,陆瑚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过来搀扶。 而相伯先生却是在静默片刻,一个巧劲拂开了陆瑚伸来的手,却是一手覆上了陈白起温暖的手背,感觉手下的人一僵,不知为何,他潋滟的双眸微弯,唇色的艳异逐渐减褪,变成紫白色:“估计是不行了……” 虽说着玩笑话,但这种薄阳稀冷的天气还跑出来独自赏花,看起来的确是“病”得不轻。 陈白起又好气又好笑,她挣了挣手,却意外没有从病弱的相伯先生手中挣出。 她看向他,他的面容苍白而憔悴,再好的颜色也好像被岁月傲成一副行将就木之人。 不过一年,他的样子却还真有一种病入膏肓之感,难道他真的活不过二十五?陈白起恍惚了一下。 “先生今年几岁?” 相伯先生嘴角的轻漾的笑一滞,深深地回视着陈白起。 “焕仙,不可无礼。” 这时陆瑚反应过来,大声喝叱。 被陆瑚这一声惊喝,陈白起才知道原来她不知不觉将心中的话问了出来。 陈白起当即歉意地垂眸。 “先生见怪,焕仙只是……” 只是什么…… 或许她可以说许多好听的话来将此事糊弄掉,但她却有些说不出口了,特别是在相伯先生那一双明澈得似能看透一切的目光下。 相伯先生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许久,方施舍两字:“无妨。” 陈白起将手中的扶桑花递还给相伯先生。 相伯先生盯着那花一会儿,弯唇微笑道:“送你吧。” 送她? 陈白起嘴角一抽,同性的他送朵花给她,这是几个意思? 陈白起捏着花枝,总觉得握着个不安定因素一样,这时她听着系统叮一声。 系统:相伯先生对你好感度+5。 “先生。” 这时,一道冷泠泠,像透明冰棱子一样低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同时伴随一阵脚步声。 却是披着长氅的秦溭带着一队侍卫来了,陈白起对秦溭这人敏感,当即硬扯脱了相伯先生,连忙后退几步与陆瑚站一块儿,并低下头去。 而相伯先生这一次倒是放开了手,只是瞅着陈白起那眼神儿多少有点变味了。 或许是秦溭的气势太过神俊霸气,亦或者是的神色太过严峻锋利,陆瑚颇感压力,秦溭是谁他并不知道,但多少知道这位是必是山长请来的贵客之人。 他曾得师长交待,不可私下接触山长的“贵客”,见之礼数周道即可,切不可心生窥探之意。 陆瑚朝秦溭行了礼,不再逗留,便拽着陈白起一块告辞离开,而秦溭根本不关注他们这种小人物,连眼神都不曾施舍一眼,便放他们离开了。 陈白起手中捏着扶桑花,走开几步后,却神使鬼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却不料这时赢溭亦正好回头,陈白起一怔,但面目却是平静的,她覆下眼帘低下头,便跟着陆瑚快步离去。 赢溭始终注视着陈白起离开,然后他转过头对相伯先生道:“先生,你刚染风寒尚未痊愈,不可如此任性。” 相伯先生温吞一笑,像即将明灭的光,黯黯淡淡。 “主公与孟尝君一聚可有收获?”他掩唇轻咳两声,身后立即有人送来麂皮手套与暖手炉。 赢溭道:“狡猾的狐狸一只。” 相伯先生收起了笑,但嘴角翘起的细微弧度尤可见,他叹息一声:“可主公却是狼啊,哪有狼敌不过狐狸的。” 赢溭瞥向一旁枝桠冒蹿的扶桑花,指尖随便一弹,花瓣乱颤,顷刻意灰飞烟灭:“可狐狸太滑,却也很难抓得住。” 相伯先生仰颈望着被风吹起凌碎纷飞于天空的红色花瓣,道:“狐狸总归会死于嘴搀,不急。” “的确不急,先生还是好生照着身体,以后大事还需仰仗着先生。”赢溭沉声道。 相伯先生旋转过视线:“何需费事,总归也活不过二十五——” 说这话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陈白起刚才问他的话,因此话说到一半便嘎然而止。 “先生今年几岁?”刚才……那个叫陈焕仙的少年是这样问他的吧。 第四十章 主公,我竟遭遇舍霸了 在将相伯先生送回房内休憩后,赢溭一双漆黑染墨的眸子盯注于阑栏前那一片灿烂似红霞瑰焰的扶桑片刻,便对空无一人的身侧道:“即刻派人去查查今日与相伯先生碰面的那个身着湖绿色连襟长衫的少年。” 今日陈白起便是穿着湖绿色连襟长衫。 如悄然无息降临于世的鬼魅,一漆黑影子从柱梁上“滑”下来,用暗哑的声音道:“诺。” 说话另一头,陈白起陂着脚不紧不徐地与陆瑚来到了樾麓书院的内务处。 内务厅内光洁干净,设了柜台,集花木、雕刻与书画于一体,斜阳脉脉,既有岁月悠悠、光阴如梭之感,亦有世间沧桑,昂扬旺盛之感。 陈白起微阖眼,深吸一口气,感觉即便自己是一棵“朽木”此刻亦有被熏陶出一种古朴文化意境。 “怎么了?”陆瑚奇怪陈白起站在厅槛前的奇怪举动。 陈白起睁开眼,看了他一下,失笑道:“不过感今忆古,深深为这座百年学府感叹啊。” 陆瑚抿唇亦笑了:“倒是第一次遇见……你这般感叹的。” 他难得开玩笑,比了比她扬鼻深吸的模样。 陈白起顿了一下,便作出一副严肃的模样:“一切皆因焕仙对樾麓书院爱得最深沉啊。” 噗—— 周边霎时响起许多笑声。 除了傻眼的陆瑚,这内务厅内亦有许多来往学生无意见听见了两人之间的对话,联合关后,不由得对陈白起的动作回答皆掩嘴闷声一笑。 这少年逗趣得很,分明瞧着不是这样的人,偏生又生出令人意外的风趣神态。 其中包括比陈白起先到一步的姜宣,枫泠少年一袭雍容冬袍,肤胜白雪,几近占尽了一室光亮,他与随从四人组虽因地位特殊可与书院另有安排,可姜宣偏要“与民平等”,便谢绝书院特殊照顾,亦同新生一般来内务处领了个自的物品。 可其实他的“高风亮节”是存在私心的,他领完物品却不急着离开,而是一直等着,等着“陈焕仙”的到来。 然而,当陈焕仙真的出现那一刻,姜宣虽神色意动,但却步却又踌躇了,虽说从表面上看不出来。 反而是陈白起听见笑声环顾一圈,便看见了姜宣,她与陆瑚小声言语几句,便留下陆瑚率先走了过去,她并不在乎周遭目光,径直走到了姜宣面前。 姜宣在意识到陈白起越来越近时,身体本能竟有一刻是僵硬与避闪的,可下一瞬他又觉得他乃堂堂齐国公子,身而尊贵骄傲,不必什么坏事都还没干就急着心虚什么,如此心理建设下,他目如朗星,静静地等着她来。 “姜宣。” 这一声亲切的叫唤,不知为何令姜宣心底某一块坚硬的部位软塌了,却令他身后四大才子面色一下不好看了起来。 放肆,竟敢直呼公子名讳?! 虽说心中不满,但他们却也不敢在姜宣面前再“宣兵夺主”了,只因上一次在竹宛姜宣便曾警告过他们,不允许他们过多干涉他的事情。 “焕仙,你……你来了。”姜宣面上一喜,却仍旧下意识端起架子来掩饰心中的不自在,他不知该如何解释早上独自抛下她走掉的事情,只能干巴巴地吐出这样一句问候。 陈白起站在他面前,先端详他一眼,接着便朝他弯眉一笑,眉清似水:“嗯,先前多谢公子替我说话了,焕仙感激不尽。” 虽喊着“公子”,但却也亲呢,她这一笑,倒减少了几分成年人的稳重,多了几分稚气跟同龄人之间的亲善友和。 这话,其实也隐隐有几分替昨夜的冷淡与敷衍陪罪的小意。 姜宣不知为何,见“陈焕仙”这样对他笑,神色一怔,像是春风拂过山岗,遍地绿盎,之前的种种尴尬与不自在一下便消散了。 姜宣一下便调整好状态,恢复了以往与她相处的漠视,傲骄哼道。 “我帮你的可少,还需你这一句谢?” 虽是如此,但他眼睛却是亮晶晶地,像揉碎了一把月光。 陈白起见他终于“消气”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系统:公子宣对你好感度+10,目前好感度40。 陈白起赞同地颔首,亦不再与他客套,一作揖:“也是,大恩不言谢了,来日方长,陆瑚师兄正等着我呢,一会儿待我安置好了,我们再约一聚。” 因姜宣特殊身份,不用想都不可能跟陈白起一块儿住学生宿舍这种简陋的居所,因此陈白起才有此一说。 姜宣矜持地点了点头:“嗯,你先去忙吧,我这会儿亦有事需处理呢。” 陈白起笑了笑,与他暂时告别后,便与一旁耐心等候的陆瑚一块去了内务柜台。 而姜宣看着陈白起青衫笔挺的背影,之前沉重的心情本似淤泥深潭,却因陈白起这一笑、这一句话便烟消云散,疏通畅快了。 一切都没变,没变……没变太好了。 他一点都不想再怀疑自己的性取向了,好吗! 领取了樾麓书院统一制服与成套被褥后,陆瑚便带着陈白起去安排学生宿舍。 因樾麓书院招收的学生不仅限于本地,许多外地学生离家甚远,求学之路遥远,定不会每日这样奔波劳碌,再说时间上来说定然亦不够,所以樾麓书院便特地开辟了一块空地,修葺了一排学生宿舍。 学生宿舍是一排排茅房成“由”组成,其外材质观建造自是比山下一般的民房还高级些,与陈白起先前居住的那间破烂土墙屋更是没法相提并论,只是房内并非单独卧房床铺,而是大通铺,一张长长的床并没有隔间可容纳十个人一块儿平躺在上,并分左右两边,中间是踏级过道。 陈白起由陆瑚领路进入其中一间,在这之前陆瑚仔细跟内务确认过房间是否有空铺位了,自不担心扑空。 陈白起入宿舍前瞄了一眼房前挂的一个四方木牌子,上面刻着一个漆墨“丁”字,陈白起留意过,这房号便是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这十干命名。 这既是房号,亦是等级,这一点,陈白起不用问陆瑚亦心知肚明。 她既是“丁”,想来书院给她的资质定位并不算低了,毕竟她还是一瘸子。 她抱着被子与校服朝床铺左右扫过去,左边是满员的了,上面的被褥正好十床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另一边亦没有了位置,但并非满员,事实上是有一个位置的,可惜被人给霸占了。 一人占两位置,如此理所当然,看来此人应该算是……“舍霸”了吧? 她原地站了片刻,陆瑚也看出问题了,他并不住在山上,平时亦不留意这些学生的住宿状况,此时并不知道是何人霸占,便对陈白起安抚一句,道:“你且在此处等一下。” 说完,他便出去了,如今正是午餐时间,房内并无人,陈白起猜陆瑚估计是去找明了情况的人来询问。 果不其来,不一会儿他便领来了三个学生。 都是今年的新生,模样稚嫩单纯,瞧着不过十四、五岁,倒比陈白起还要小上一些。 或许有什么顾虑,将人领进屋后,陆瑚便当着陈白起的面儿问道:“你们可知这是谁的铺,可过位了。” 或许陆瑚生性平和腼腆,但并不表示他不懂威严,他身为老生,自是有权利教导新生。 三位学生闻言愣了一下,赶紧摇头:“师兄,这可不是我们的床铺,这……这是穆青阳的。” 听到“穆青阳”三个字,陆瑚微怔。 他自是认得穆青阳的。 陆瑚迟疑道:“是那个道学院的……穆青阳……” 三人睁大眼睛,忙不迭地点头。 这……这可难办了。 陆瑚面露几分难色。 谁不知道这个穆青阳在樾麓书院是个棘手的人,谁碰刺谁,逮谁刺谁,完全就是一个混世魔王,还是忒有几分本事的魔王。 陆瑚回头看了陈白起一眼,她正眸含微笑信任而“依赖”(?)地看着他,并不询问亦不插话。 顿时,陆瑚有了一股为了学弟坚挺豪气填胸,他对那三位学生道:“你们谁去给我将人找来。” “不用找了,我就在这里。” 这时,一道如琴尾之间婉转幽韵的微凉的声音在众人身后突然响起,如过电一般,直激起人一身鸡皮疙瘩。 “穆……穆青阳?!”陆瑚转过头去。 陈白起亦抬眸掉头看去,只见一个七形不正五形不定的少年斜倚靠在门边,他面容不俗,生得一双丹凤眼,笑意勾人,眉眼像是钩子一样,若说女人这样一笑便是满满的风尘之味,若换成男人是满满的勾引了。 所幸这屋子里大多数都是男人,没被他这撩妹姿态弄得心神不宁,也没有人会被勾住。 陆瑚除开一开始的惊讶,接下来便正色道:“这铺位是你的?” 他指着那摆放着各种私人物件过界的两张铺位。 “嗯。”穆青阳一根青葱白手指绕了绕一缕垂落胸前的长发,漫不经心道:“可是有新人来了?” 说着,他那钩子一样的眼神直直地射向陆瑚身后的陈白起,在将她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打量个透彻后,便站直了身子,眼眸一亮,像发现什么稀世珍宝一样:“这次的新生的长相倒是合符我的胃口,若是要这铺位嘛……我这边便是挪一挪亦无妨。” 陆瑚嘴角一抽。 他这话还没有开始说,这据闻十分难缠的穆青阳便开始“退位让贤”了,这事儿也太邪们了吧。 陈白起一听穆青阳竟觉得她长得很对他的胃口时,再瞧他一副“快到我碗里来”的神情,顿时便有一种以后随时要睡在饿狼身边的错觉。 呵呵,请问,这铺位……她可以申请调换吗? 第四十一章 主公,我一定被人刷了 当然,最终陈白起的铺位还是被安排在了“丁”舍,其它宿舍早被占满不落空,并且隔壁邻舍便是道学院的毒瘤学生——穆青阳。 穆青阳是谁? 为何称之为“毒瘤”? 但凡沾染上一个“毒”字,便必不是什么经人传颂的好事。 陈白起经一旁道听途说,便对此人形象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再加上系统的注释,她便更能理解。 姓名:穆青阳 年龄:十五岁 简介:穆青阳四岁丧父,七岁亡母,流浪裴柔做了三年孤儿,后被道士白云子捡回樾麓书院当道童,十三岁医术初辗头角,为去年岳麓书院的特召生,擅医药、炼丹、观星测象,聪敏慧思。 看了穆青阳的相关简介,接道理来说这样聪慧的少年学生应得许多人喜爱传扬,但事实上,穆青阳的名声坏多与好。 常与柔奸成性,狡诈藏坏,坑人无形,巧言令色等词相匹配,私底下在学生堆里令人既惧又嫌。 只是对于其它人的偏见,陈白起却是半信半疑。 只因穆青阳一介孤儿,家世堪虞,并非有钱有势的世家子弟,这样无根基、无背景的人一旦得了势出了名,自然而然便会得罪那些嫉妒、羡慕、恨的世族子弟,如以前的“陈焕仙”一般,因才傲一等,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地步。 相比起曾经陈焕仙读过的那所私塾,樾麓书院内的情况更为复杂,在这里大多数都是门阀世族子弟就读,而世族本是一个庞大的势力体系,若他们愿联合起来抵制穆青阳,那么他的情况便会很糟糕。 只是这穆青阳亦并非一般人,他这人不自卑不怯懦,更不怕闹事,典型的窝里横,他擅医药,更懂得毒理,因此常常阴人于无形,令人找不着线索与证据去指责迫害,世族们虽说想祸害一介庶民很容易,但在樾麓书院却有明确规定不论身份地位,一视同仁,不可仗势欺人,而当穆青阳的能力越来越受众人的关注,他们便不可明目张胆地进行陷害、羞辱。 如此一来,忌鼠投器下,他们便想了一个阴损招,便是在暗中传播其坏名声,漠视与隔离他,哦,或许还有造谣跟污蔑他,令其如“毒瘤”一般令人厌恶退避。 而因此,毫无名声可言的穆青阳,哪怕他在道学院的本领在樾麓书院中算是“甲”等,综合评价下来,却仍旧住在“丁”舍。 陈白起哪怕知道了穆青阳在樾麓书院的名声,却亦并不避讳他,倒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她笑着与他道:“所幸父母还算给了焕仙一张对得起他人的脸。” 穆青阳愣了一下,一双翩绖斜飞的眼眸色随着情绪流转而温浅深不一。 他以为“陈焕仙”应该是聪明人,因为她的事迹在樾麓书院特招的一批新生中尤其广为流传,所谓聪明人应该是那种哪怕别人含糊其词,亦能从只字片语中悟出“真相”的人,这房内的人大多数都对他躲躲闪闪,含糊其词,哪怕是最单纯良善的陆师兄对他某些行为都是颇有微词的,除了基本的礼貌问候,从不与他多言多语。 而他……凭什么理由对自己笑脸相对? 穆青阳盯注着陈白起那一张阳春白雪般笑意融融的脸,勾唇,扬起一抹诡谲的弧度,唇红齿白:“性子亦正合我意。” 就凭这双忠诚笔直与他对视清澈的乌黑眼眸,穆青阳决定了,以为……会尽量少欺负他一点的,呵呵。 陆瑚在将陈白起的铺位安排好了,不经意与向笑得跟朵儿花似的穆青阳对视了一眼,只觉他这一笑整个人妖里妖气,颇感眼痛,不端庄啊不端庄。 他摇了摇头,便准备离去,却在舍门前被陈白起给喊住。 “陆瑚师兄。” 陆瑚向来便喜爱懂事又乖巧,再加上又懂礼貌的小师弟,因此他对陈白起是特别友善。 他转过头,嘴边不经意带笑:“焕仙,且先安心住下吧,明日书院将沐休二日,你可自行下山活动,只需在第二日日落前归来即可。” “多谢陆瑚师兄提点,不知陆瑚师兄何日出师?焕仙愿前往相送。”陈白起道。 陆瑚考虑一下,方道:“这个月新生讲座尚需安排,估计是下月吧,具体时间还需与师长商议一番。” “那焕仙不耽误师兄正事,且慢行。”陈白起拱手一礼。 在陆瑚走后,屋内的四人气氛一下就变得更奇怪了,之前陆瑚找来的三人,叫容棋、曹顺、马城。 他们一向不与穆青阳打交道,见他待在屋内,于是与表情难看地与陈白起随便客套两句,便赶紧出门了。 而穆青阳则步调轻慢似猫,错过陈白起侧身,一把便掀开了自己“过界”的东西,有衣物、竹简跟一些杂物,他偏过头朝陈白起道:“你打呼噜否?” 陈白起摇头。 “睡姿如何?” “尚可。” “千万不可越界哦,否则第二日变成猪头,这张漂亮的脸蛋儿可就难看了。”穆青阳阴测测地笑了一声,便转身朝门边走去。 穆青阳走后,陈白起便放下被褥开始铺床,整理好后便换上樾麓书院的学生服。 一片素色青色的长袍,并无特色,只是制衣用料轻薄,为防止薄衣缠身,采用平挺的锦类织物镶边,边上再饰云纹图案,如此一来倒有几分飘飘欲仙的味道。 这套常衣乃樾麓书院唯一的一套校服,虽说四季常配,但却又不分春夏秋冬。 只是如今寒冬腊月的,有钱的士族子弟会在外披上厚实的裘衣,而没钱的庶民不可穿裘衣,只能在里面多添衣服来防寒,因此与士族子弟“清虚静态、举体华美”相比,庶族则显得“臃肿笨重”。 因此有些虚荣心重的,宁愿挨冻成狗,亦不愿丧失了士人“美感”。 陈白起是一个讲求事实求事之人,她衣底穿了系统剪裁合体的“士人服”,系统出品的哪怕是白装,亦具有“冬暖夏冷”的功效,因此她褪了外衫,毋须多添衣服,直接套上素衣青袍,便不觉天寒地冻了。 只是苦了裸露在外的一双手跟脖子了。 若有围巾跟手套就好了,陈白起考虑得想办法攒点钱去“系统商城”买两套,自己用一套,给小牧儿用一套。 刚换好衣服,还来不及有进一步动作,只听见门外有一名弟子前来喊人。 “陈焕仙可在?” 陈白起上前开门,只见一白面青年站在门外,他与陈白起穿着统一制服,只是在袖口处用绣线纹了一个“叁”。 陈白起袖口处亦有一个绣线纹的“壹”,这是用来区别入学年限的,陈白起是今年刚入的新生,因此是“壹”而这位弟子则入樾麓书院有三年了。 “师兄,我便是陈焕仙。”陈白起道。 “我叫卫溪。”那师兄一双平板无波的眼眸上下打量陈白起一眼,便收回视线,道:“你随我来。” 这样没说原由,陈白起便谨慎地停留了一下,看着他。 卫溪转过身,道:“你莫是忘了山长已收你为内门弟子?” 陈白起一愣。 “莫让山长等,且速速随我去。”卫溪语气低沉下来。 陈白起不敢再迟疑,随步跟上。 —— 要说这山长居住的位置,乃樾麓山顶之处,一路经奇巧布局的山岛、竹坞、松岗、曲水之趣,曲径通幽,移步换景,咫尺之间浓缩了自然山水。 但沛南山长居所并非陈白起以为的豪华舒适,反而简朴得不可思议。 登上山顶,寒风敕敕,直激得人寒毛孔竖立,陈白起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这包不住“露馅”的位置还真是冷如刀割啊。 卫溪在前,陈白起抬眼看去,只见不远处几棵歪脖子松树下有一间茅草屋,格局不大,估计顶多二进二出,屋外有一条石铺的小径,径旁矗立着上百副楹联和碑刻,大多是历代书法大家的墨宝,或狂草,或楷书,却无一不是精品。 “山长在内,你且自行前去。”卫溪站在院外,便止步不前了。 陈白起道:“谢卫师兄领路。” 卫溪不淡不咸地颔首,便摇步而去。 陈白起入了院,便见院中松树下沛南山长正背对着她,前面放着一张桌子,似在低头写着什么。 陈白起怕惊扰了沛南山长,便于原地静立了一会儿,但不一会儿便手冻脚僵了,却见沛南山长这时侧过身,脸没转过来,朝着她的方向招手。 想来是早知道她来了。 “学生陈焕仙见过先生。” 她不解地眨了眨眼,便信步上前,却见沛南山长正蒙着一双眼睛在写盲书,她嘴角霎时便狠狠一抽。 怎么连他都…… “焕仙,看一看我的字写得如何?” 你们樾麓书院的人还真会玩! 陈白起垂下睫,淡淡地看了一眼竹简,山长手感很好,字并没有新生的惨不忍睹,单个瞧着还挺像回事,只可惜连一起,却歪牙咧嘴。(竹简是竖着写,一支竹片可写一行字,闭着眼睛写便容易淌过界,越走越远而不自知。) 陈白起想了想,挑了一个最险的回答:“比起弟子第一次所写,好上不只几千万倍。” 沛南山长扯下面上蒙巾,顿时那张风月霁光,如残雪压琼枝的脸露了出来,他看着自己写的字,慢慢品味一番后感叹一声:“原来盲写着实不易。” 陈白起听这话,亦不知道是敏感还是第六感作崇,总感觉哪里有问题,她目光不动声色地一排排立于茅屋前的门楹与石碑上划过,又落在沛南山长先前盲写的那一行字上。 “笔秃千管,墨磨万锭。” 她突然若有所悟。 陈白起道:“其实若让学生选择,学生宁愿睁着眼睛写出一篇令众人惊才绝艳的字,亦不愿盲写出一篇规规矩矩的字。” 这话半是捧脚半是事实。 沛南山长搁下笔,目光悠远似白云般看了她一眼。 “你认为这是在哗然取众?” 陈白起一听这话,心道果然,她立即道:“学生认为人往往是靠真本事方能立身取处,焕仙自知书法一途尚且稚嫩无比,先前盲写不过只为一个赢字,尚算不得什么真本事,说来着实惭愧。” 听她如此迅速认错,沛南山长这才笑了。 有胆识,有悟性,有颗七窍玲珑心,还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巧嘴,这样一个适合培养成策谋一方人,真是好久不曾碰见了。 他又看向她的腿,可是她表现得越出色,他心底便越遗憾。 诚如燕祈所说,他的确后悔了…… 后悔当初对于陈焕仙的事情任之、由之,造成这般苦果。 “你且来写下一字。” 陈白起不敢有问,听从沛南山长吩咐用心写下一个“诚”字。 沛南山长看了一眼,却是摇头,他接过她的笔,微收袖袍,亲自在旁亦写下一字,同样是一个“诚”字。 这时,陈白起不经意看到了他手腕处的伤疤,像狗啃了似的,一个洞一个洞结成齿痕。 她目光凝滞了片刻。 “观看一下,讲讲你的感觉。” 陈白起回过神来,立即看向沛南山长所写,同样一个字,却与她所写迥然不同,她动了动嘴唇,惊叹道:“骨气洞达,爽爽有神。” 沛南山长又道:“那与你的字有何区别?” “区别甚大,弟子的字……有形无神。”陈白起低头。 沛南山长见她沮丧的模样,垂头耷脑,甚是可怜,便轻轻地拍了她的肩膀一下,道:“一墨大千,一点尘劫,书写欲,形生于精,唯神是守。” 陈白起:“……” 山长,如此虚幻的词,恕小的听不懂。 沛南山长见陈白起一脸懵懂的抬头看着他,眼神透露出一丝笑意,直接道:“这形都不堪妙境,日久成形,先练其形再与神为一。” 这句话陈白起算是听懂了。 这是让她平日里多练字,日积月累这字会有了字的“形”,等“形”成后再来琢磨神的问题。 这道理还是挺简单粗暴的。 其实陈白起的硬笔字还行,偏这毛笔字,呵呵,被坑来这个战国时期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会发生的事情。 “弟子多谢山长指教。” “我这里有一册范全碑,你且回去反复抄录一百篇,毋须拿来我看,自行勤勉即可。”沛南山长又道。 陈白起恭敬地接过沛南山长从桌旁边拿起递过的竹册,捧在怀中道完谢后,感觉这授课时间估计也要结束了,便将一直藏在心中的事道了出来:“其实,焕仙还有一事……” “何事?” “其实弟子家中还有一年幼的孤弟,如今弟子上山读书,恐怕无人照顾,弟子想……” “此事公子宣曾与我提过,你弟弟的事情毋须担心,人燕祈已去接了。” 嗯?去接了?动作如此迅速? 还有这个“燕祈”又是何人。 陈白起心中虽惊讶,但此时的她还并不知道莫荆的字,所以只将“燕祈”当成一个侍僮。 “弟子多谢山长成全,弟子感激万分,只苦不知如何报答山长之恩。”陈白起长身一揖到底。 “焕仙你可曾怨过我?”山长轻飘飘地问来一句。 陈白起一怔,一抬头这才看懂沛南山长眼中的复杂情绪,她心中一咯噔,直言道:“怨你什么?” 沛南山长便将话说得更清楚一些:“燕祈说你这腿,十有八九是治不好了。” 陈白起与他一同看向自己的瘸腿。 沛南山长看着她,一眼不眨,却见她突地豁然一笑:“山长,弟子怨你什么,天作孽尤可活,但自作孽不可活啊。” “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话沛南山长从不曾听人说过,一时不解其意,但慢慢品味下来却心起波涛海汹涌,忍不住将其牢牢记在脑海之中。 此时此刻,沛南山长已然多少有些明白了陈白起此人。 只觉自己再提此事,倒显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要交待的事情也交待完了,你且先回去吧,只记得每日这个时辰来这茅屋一趟即可。”沛南山长挥挥袖,已转身过去。 陈白起看得出来沛南山长心中藏着事,便亦不打扰他了,再次行礼一拜后,便转身离去。 只是在离去之时,不经意视线扫过路旁的一块石碑时,整个人愣住了,目光有些发直。 “山长,请问这块碑的词乃何人……所刻?” 见鬼了,她竟见到了之前自己写给莫荆门楹的那句对词。 沛南山长转身,朝她的视线望去,看到那一块刚铭刻好不久的石碑,又看了陈白起一眼。 果然是她啊,这般才气、又是这般傲气凌云之人啊。 “这事问他作甚,何不亲自来问问我?” 第四十二章 主公,与莫荆的相互摸底 “这事问他作甚,何不亲自来问问我?” 一道冷漠如石却又夹带着一种愤世嫉俗的冷痞声音从陈白起身后骤然响起。 陈白起下意识一回头,视线正好看到站在竹篱外,一身黑袍钟馗虬髯的莫荆。 今日的莫荆,在穿着上稍微收拾了一番,不再像在山下那般一瞧不是屠夫便是猎人那般穷酸寒碜,而是搭了一套胡服革靴,一头乱糟糟似熊的头发也扎得盘顺,唯有一脸的胡子依旧没剃,粗黝黝的。 其实在看到那块青石碑上雕刻的文字内容之时,陈白起已有猜想这莫荆与沛南山长定关系匪浅,只是她没料到,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这样说来,他早上出现在她的面前,的确非偶然,而是早就知道她的事情了。 陈白起表情不喜不怒,平静地看着他。 “莫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然他让她问他,那她直接便问了。 莫荆大步如流星跨入,他那一双刷了黑漆般沉深的眸子看了陈白起一眼,便又看向沛南山长。 “其实与你说亦无妨,只是你想先知道何事?” 陈白起看着他,嘴角这才缓缓漾出一丝笑纹,却是皮笑肉不笑道:“你与你相识,是否只是意外?” 莫荆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倒没想到她最在意的是这件事情。 他冷冷地注视着她:“你未免自视甚高了,我难不成还会故意去接近你一个家徒四壁的瘸子——” “燕祈!” 沛南山长面色一沉,喝断了莫荆。 他如今不喜别人拿陈焕仙是瘸子一事来为难。 莫荆冷冷一晾,收声。 陈白起听了却笑了,她对沛南山长乖巧道:“山长,焕仙是瘸子一事乃事实,毋须掩耳盗铃,若这样的事焕仙都承受不住,又何以敢上樾麓求学。” 沛南山长见陈白起神色豁达,眼神澄直幽明,微怔了一下,便对其赞赏一笑。 “好,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被人护着又这样赞扬一句,陈白起见沛南山长春山一笑,如冬日一股暖流充斥全身,亦讨好地回了一句。 “山长才是: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沛南山长闻言着实懵了一瞬,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直白地赞美,还是自家新收的学生,哑言,一时既好笑又难为情,见陈白起仍不知自己莽撞唐突,直白的一双大眼直剌剌地盯着他,竟觉薄白的脸皮微烫。 “……” 莫荆抱手道:“连山长你都敢调戏,还真是胆大包天。” 沛南山长红脸转黑,忙叫一声:“燕祈。” 陈白起也知刚才之话太轻狂,立即从善如流地向沛南山长认错。 “学生口无遮拦,还请山长见谅。” 沛南山长被这一友一小给挤兑得没好脾性,干脆摇了摇头,便拂袖背手,独自入屋了。 见沛南山长的背影一消失,留下的两人便心照不宣地对了个眼神。 刚才这一唱一合将沛南山长给送走,不得不说,这两人还真是有默契。 山顶清寒,云里雾里飘着,两人走到老松下的石凳旁,并肩而立,透过茫茫烟雾,朝前望去,一片缭乱的云山,厮缠在一起,浓云重得像山,远山又淡得像云,是云是山,分辨不清。 “你真的是陈焕仙吗?”莫荆笔挺如一柄漆黑钢枪,不经意散发出的煞意令人胆寒。 陈白起早猜到他会怀疑,所以即便他问出这种惊天骇俗的话,她亦仅仅是抬了抬眼皮。 她摩挲了一下下颌,不似以往女子那般光滑细嫩,有些刺刺粗粗之感,她道:“我是。” 莫荆转过头,气势如猛虎咽儿,倏地眯起一双寒星眸,射出什么都看透的锐利。 呃……陈白起缩了缩脖子:“好吧,我不是。” 莫荆蓦地瞠大眼睛,眼皮微微鼓起,因心血上冲,眼神显得强硬而惊诧,怪吓人的。 陈白起双腿一收,反射性改口:“不,我是。” 莫荆只觉一口气岔在喉中,不上不下,只能干瞪眼,话从牙缝挤出:“是,还是不是?” 陈白起眨了眨眼,眼波溜溜地闪,可怜道:“要不……我还是,不是吧?” “你、在、耍、我——”阴翳遮满了莫荆的眼,他倏地出手,蒲扇般大掌一下掐住了陈白起的下颌朝上掰,面目逼近,甚是唬人,只是指关节处并没有多用力。 陈白起被迫扬起头,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后,方道:“莫大哥息怒,小弟只是不知该如何回答才能让莫大哥满意。” 莫荆松开了她,背负着手:“我要真话。” “真话?”陈白起揉了揉泛红的下巴,笑弯了双眸,不解问道:“可这样一个滑稽的问题,真的有真话吗?” 莫荆冷冷地注视着她半晌,嘴角细微地勾起一丝弧度,又敏锐,又细致,令人以为他懂妖法:“你觉得此事滑稽?然我却不觉得,你可知道在南方有一族群部落,他们族中之人懂一种南疆巫术,据闻其中一种便是可以将一个人彻头彻尾变成另一个人。” 陈白起哪怕莫荆气势再吓人,语辞再凿凿肯定,她都没有半分动摇。 她微微一笑,回视他的眼睛,十分纯良:“我相信莫大哥话不假,可是想来莫大哥所提之族群部落绝非是一些可稀松平常能见之人吧,而但凡这般逆天之术亦不是什么人便能够随随便便就能施展成功,若当真是如此,这一族岂不是早就称霸天下了?况且,如陈焕仙这样一介小人物,家徒四壁又是一个瘸子,值得别人花费如此大代价来改头换面吗?” 虽然陈白起的话是事实,但却并没有说服莫荆,他道:“那你为何会突然之间改变了这么多?” 陈白起叹息一声:“因为若再不改变,恐怕我与小弟都不在世了,我曾经辜负过父母,辜负过师长,辜负过兄弟,亦辜负过自己,在彻彻底底经历过一些生死后,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我想重生,从此不再辜负任何对我好的人。” 莫荆闻言沉默了片刻,他转过身,不再看陈白起,而是看着巍峨山川,有时风吹云散,满山的松杉、毛竹、与千百种杂树起伏摇摆,卷起一阵滚滚的黑浪。 两人之间一下陷入一种胶着的沉默、沉思。 “其实你变与不变与我关系不大,只是……如今你既已入了樾麓书院,便应以樾麓书院修道德,明智慧,若让我发现你有其它企图,且做出损害于樾麓书院与沛南之事,我定不会饶你。” 陈白起亦收起笑脸,正色道:“授业之师,恩同于父,焕仙可以保证,即使心有另图,亦绝不会做出损害樾麓书院与沛南山长之事。” 莫荆听后,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暂时接受她的“保证”,亦或者是还在对她处观察、持保留意见中,只是暂时不予以干涉。 “莫大哥,既然你已问完,那现在可轮到我来问几个问题?”陈白起道。 莫荆眉眼不动如山。 陈白起只当默许了,便道:“山长说是莫大哥去牧儿上山了,然也?” 莫荆这才开口:“他已安排在山脚农舍处。” 陈白起一听,这才安下心来。 “莫大哥屋内的门楹,是否沛南山长所写?” “你不是知道了。”莫荆瞥了一眼碑文。 “莫大哥懂医,懂木工,武功又高强,还与沛南山长相识,不知……莫大哥是何身份?”陈白起好奇道。 “知道得太多,对你而言并非什么好事。” 果然不会回答。 不过陈白起并不介意,又继续道:“那莫大哥与沛南山长认识多长时间了?” 莫荆顿了一下,似一瞬回忆起许多往事,他道:“七、八年。” 哦,七、八年了。 那至少是从少年时期便相识、相知的吧。 “那你可知沛南山长……”陈白起见茅屋窗棂处动了动,露出一片衣角,便突然缄言了。 莫荆没听明白:“什么?” 陈白起道:“莫大哥,沛南山长手腕处的伤可能痊愈不留疤痕?” 莫荆一愣,皱着眉头可夹死一只苍蝇:“不留疤痕?呵,你当初咬得如此之深,没伤到筋骨便算是好事,还想完美如初,莫不是痴心枉想?” 陈白起闻言,一瞬便面色微黯,这是一种“自责”与“惭愧”。 “此事错全在我,无论如何,我都想弥补一下自己犯下的过错。” 陈白起说完这句,似无心情再继续与莫荆谈话,请辞之后,便先行转身离去。 系统:沛南山长对你好感度+10 —— 第二日沐休,陈白起一大早便下了山,昨日忘了问莫荆将牧儿送到山脚哪一户人家,她连问好几家,这才在其中一户农舍内找到小牧儿。 小牧儿一看到陈白起,便是大大地惊喜,被清洗过的小脸蛋儿干干净净,虽不白皙,却娇嫩十足,透着激动的红晕,与她同出一辙的大眼含着两泡泪花,一下便冲过来抱住她的腰肢。 “兄长!” 陈白起见小牧儿抱着她又哭又笑,自是一番安抚劝慰。 目前还无法将小牧儿带到书院去,但她会想法子让他待在离她最近的地方,这样才好方便照看。 与牧儿在农户家用过午餐,陈白起便留下了一笔钱,一开始农户家不肯收,因为他们已经收过带牧儿来的那个人(莫荆)的钱了,可陈白起却再三劝他们留下,只言希望他们能够在饮食上多照顾一下牧儿,并再给他准备一些厚实的衣服、棉被床缛。 农户家犹豫一下,这才肯收下,表示定会好生照顾牧儿,直到她来接人为止。 牧儿得知陈白起只有二日沐休,明日便要上山,并且无法带着他一块儿时,难过垂泪了许久,却又坚强地自称不要紧,陈白起心疼他的懂事与乖巧,便跟牧儿承诺,但凡书院沐休,她定会第一时间下山来看他。 第四十三章 主公,我终于有宠物了 第二日午后陈白起与牧儿话别之后,便跟附近农家买了些腌制酱菜用土罐装好准备带回书院。 昨日跟牧儿在农舍用餐时意外尝到这种酱菜,既清爽可口又酸咸下饭,虽说是土家杂食,上不得台面,但陈白起却迷上了这种酸爽的味道。 樾麓书院的菜式虽精致却太寡淡了,陈白起吃不太习惯,总怀念以前现代麻辣酸爽的滋味。 这种小疏瓜果腌制的酱菜虽说味道亦不如后世那般滋味,却多了一种清甜的酸味,正好下饭,再加上陈白起上次从系统那里得了一些调料,她自己再加点作料下去,这酱菜便更加十分可口了。 想到自己这一路走来,多受人恩惠,她身无长物,暂时只能拿些“鸿毛”来聊表心意。 回到山上,陈白起将早已分配好的酱菜罐子密封好送了一坛给沛南山长,留了一坛给陆瑚师兄,又准备了一坛送给了姜宣。 陆瑚师兄据闻受师命领着二年学弟去了一趟莒城,暂时不在山上,所以陈白起那一份暂时还储藏在系统内。 沛南山长那坛因他人不在山顶,她便放在了山顶茅屋院中的石桌上,怕他以为是不明来问之物,她又捡了些石子在旁边摆了一个“仙”字。 而姜宣那坛倒是顺利地直接送到了他的手中,因为他一大早便来找她一块去“文殊院”选课,这便顺手送上了一份“礼”。 用早餐时,陈白起让他试试,姜宣打开坛塞,嗅到一股酸涩奇怪的味道,心中缩退了一步,只是架不住陈白起那双闪闪期待的眼神,便略有迟疑地尝了一口这平廉的乡下菜式。 这一口下去,嚼了嚼,只觉味蕾一下便打开了,顿时收不住口,只觉舌头麻了一瞬,马上便尝到了香辣酸甜,那味道简单是一吃便停不下来。 姜宣表示这“礼”他很喜欢,但觉得自己不能白收陈白起这份礼,又因着前几日他撇下陈白起先走一事,心中愧疚难安,想来想去,他便将之关陈白起在登高台吹奏的那只埙送给了她。 陈白起自知这埙价值不菲,且对姜宣有不凡意义,自是不肯接受,只言心意领了,但姜宣却执着要送,你推我往,她着实拗不住,只好接下。 其实姜宣的确也爱好埙曲,但是好埙还是要握在最适合它的人手中,方能真正演奏出能够打动人心的华美乐章,他知道自己在这一点上,如今无论如何是比不上“陈焕仙”的。 所以,将它送给“陈焕仙”,他虽有些不舍得,却是心甘情愿的。 用过早餐,接着两人便去了“文殊院”选课。 “文殊院”内有考查新生选课的值班先生,亦有替新生讲解并注译选课的内容,里面亦有许多关于樾麓书院的典籍文录、经路历程、名家风采等等。 其实按接地气的话来讲,“文殊院”便相当于一个拥有“图书馆”的“事务接待所”。 之前选课的事情陆瑚稍微跟陈白起也提过一些,她心中在这几天酝酿中已早有自己的打算了。 陈白起最终选了主课道学,辅修儒学与书法。 而姜宣则选择了主课儒学,辅修书法与算法。 主课与铺修不同,主课乃先生亲自授课,但辅修却是大弟子来教授。 接下来的日子陈白起十分繁琐忙碌,陈白起选择了道学院为主课,一来与她的巫医职业算得上的专业对口、相辅相承,二来她对其它几门课兴趣不大,却对这道家、宗教学的道教以及属于人体生命科学范围的内丹学比较新奇。 课一选好,陈白起便领了道学院的弟子牌,根据每日授课时辰起、读、歇,课歇后,便去山顶山长的茅屋额外“取经”,一般接七日算,便有五日正课,三日下午辅修课,陈白起便像一只陀螺一样,每日累得转个不停,既允实又感悟颇多。 随着她学道,这巫医职业的系统面板跟谋士职业的系统面板也开始了升级变化。 如今她已十级。 巫医职业系统面板前十级与谋士职业系统面板并无不同,但一过了十级之后,她便正式开始转职为一名巫医。 巫医前十级并无攻击技能,十级后便开启第一个职业技能——傀儡兽。 傀儡兽 等级:0 属性:奇门系 目标:亚种生物,僵尸或暗系生物(蜘蛛、傀儡人),已亡动物。 技能描述:巫医转职成功,达到十级+,将可制作与巫医相伴相随,共生共死的傀儡兽,随着傀儡技能等级提升,会有越来越多的傀儡生物在巫医身边徘徊。 这个傀儡兽技能令陈白起非常满意,比起惹眼的“药侍”陈白起自是觉得像一些不起眼又容易隐藏的傀儡兽更好。 陈白起当即给巫医技能——傀儡兽加了一点技能点。 傀儡兽 等级:1 属性:鬼系 目标:所有已亡生物。 技能描述:可用一药侍的元魂祭奠,召唤一头对巫医忠心耿耿的傀儡兽。 需要“药侍”的元魂? 陈白起目前拥有两名药侍,她找了一处偏僻的环境将药侍召唤出来。 系统:你已成功召唤出两名药侍,夺取元魂/其它操作? 陈白起看着两名身穿青衣、面目呆滞站立在她面前的“药侍”,他们就像两具僵硬的尸体,五官普通,身材普通,总之这两个人安静地站在那里,完全没有什么存在感。 陈白起并没有第一时间选择夺取元魂,而是好奇“其它操作”的内容。 陈白起选择了——其它操作。 系统:锄草/浇水? 噗—— 原来初始等级的“药侍”便只能如同三岁幼童干这两样事情。 陈白起重新再选择——夺取元魂。 系统:确定要夺取药侍元魂,一旦夺取,此药侍身上的一切成长数据将全彻底消失,确定/取消? 这“药侍”打一生下来,她就没有养过,哪有什么成长数据,陈白起选择了“确定”。 当她确定夺取元魂时,便见两名药侍头上飘出一团青色的光团,像绵花团一样软软轻轻地落在陈白起手上。 这便是元魂? 陈白起诧异,只见两团棉花糖上标注着“元魂”二字。 她五指并拢捏了捏,元魂并无实体,她握着它们就像握着一团空气一样,可从指缝中流出。 那么……接着来便是召唤傀儡兽了吧。 问题是怎么召唤? 陈白起查看傀儡兽技能列表,上面有两个凹槽,然后融合成一个凹槽。 当她打开这个傀儡兽技能列表时,元魂便自动飘入了上面的其中一个凹槽嵌入,元魂数量显示为2,另一边的凹槽则空缺。 陈白起明白过来,这是缺一具需要融合的傀儡尸体。 根据傀儡的系统说明,傀儡兽要求需已亡生物(注:如为亚种生物,僵尸(傀儡人)或暗系生物(蜘蛛、毒蛇)等)。 相当于要属性为阴的生物,人类尸体什么的陈白起觉得在樾麓书院估计难找,但蜘蛛啊蛇什么的动物尸体倒是可以试试。 陈白起特地找了一日在樾麓书院阴暗角落四处巡逛,看能不能找到些可用之动物尸体,她找到一窝蚂蚁,弃之,她找到一只蟑螂,嫌之,她遇到一只硕鼠,其逃之…… 找来找去,挑来挑去也没遇着一个合心意的。 她又去了射圃、仓库、储藏室,教室、藏书楼、学生宿舍、食堂……在一无所获返回时,突见前方有一群人围在一块闹哄哄的。 有吵嘈声、有辱骂声亦有拳脚踢打声,唯不闻惨叫呼救声。 陈白起一时忍不住顿步,穿过重重人影好像瞧见一双特别秀气修长的手,那双手好像抱着一样什么圆滚滚的东西,有毛、有爪子,任凭别人如何拉扯,那双手扔旧死死守护,绝不放手。 “先生,这里有人打架——” 陈白起躲在假山后,高喊了一声,只见打人者一惊,亦顾不得检查看伪,便做贼心虚,一窝而散。 樾麓书院重德性,如这般聚众伙同打架,一旦被发现必然重责。 在确认无人返回时,陈白起这才一步一步靠近那被推挤得跌倒在地的人。 在看到他抬脸的那一刻,陈白起并不意外。 那一张被人揍得紫肿泛青,却仍不改狐狸精本色的面容,舍穆青阳其谁。 “哟,原来是你啊,我道是谁会来多管我的闲事呢……”穆青阳后肘抵在地面,瀑黑长发铺了一地,青衣与发缭绕成清丽水色,他伸出红腥蛇信舔了舔嘴角的伤处,那双总是像蓄意妩媚的眉眼轻弯,眼尾轻撩,望着陈白起既冰冷又讥讽。 陈白起无动于衷,视线从他脸上落到他的怀中,他正抱着一只…… “师兄这几日夜不归宿,莫不是一直与这……只鸟在一起?” 穆青阳怀中抱着的应该是只“鸟”吧,只是相较一般普通的麻雀鸟类大上许多,又圆又肥,因宽大的袖袍遮挡下,具体的鸟样子陈白的起瞧不太仔细,它被穆青阳死死地捂在胸前,遮住了正面。 穆青阳古怪地嗤了一声,并没有回话,而是凭自己使力,慢吞吞地站了起来,站起来时还摇摆了一下。 他淡淡地、带着某种诡异而复杂的神色瞄了怀中的“鸟”一眼,便直接将它塞进了陈白起的怀中。 “身为师弟为师兄做点事情也是很应该的吧……”穆青阳附近她耳廓,唇畔带着笑,眼神却如结了冰一样:“我既害死了它,便不配替它入殓,你替我葬了它吧。” 言诮完,便离开了她周身,一摇一晃地离开。 陈白起看了一眼怀中被硬塞入之物,这一瞧才知道这只“鸟”是个什么品种,宽头大脸,嘴短而粗壮前端成钩状……她沉吟了一下,便道:“可它还活着。” 穆青阳脚步一滞,半晌,低沉的声音才响起:“它太小了……伤了肺腑,活不了了……” “那倘若它能活下来,师兄便将它送给我可好?”陈白起抬起头,认真道。 穆青阳一怔,回头看了她一眼,凉凉地扯起嘴角。 “随你。” 等穆青阳的身影彻底走远,陈白起便抱着怀中小小的身躯逐渐变冷的长耳鸮朝附近的红梅林走去。 猫头鹰亦称长耳鸮,是一种比较罕见的鸮形目夜行性猛禽。 梅林清寒静谧,除梅香飘逸再无其它踪迹,确定周围没有人后,陈白起便将已经死去的猫头鹰放入傀儡兽技能的凹槽之中。 虽说她并没想过要一只猫头鹰的傀儡兽,可既然碰巧遇上了,也算缘分,那么她的第一只傀儡兽便决定是它了。 系统:是否合成傀儡兽,确定/取消? 陈白起选择——确定。 系统:傀儡兽正在生成中……请稍候…… 叮—— 系统:傀儡兽融合成功! 系统:恭喜你,获得(白脸角鸮)傀儡兽×1。 第四十四章 主公,借我一双慧眼吧 用药侍的元魂与动物尸体融合而成的傀儡兽——白脸角鸮,与普通的猫头鹰区别不大,唯有腹部有腥红色似血漆的狰狞图腾,像一条红色骨链蔓延整个白脸角鸮的身躯,将其灵魂与躯壳都束缚于契约之下,永世遵从主令,不得违抗。 当然,这个契约图腾,非一般人可窥见。 经系统提示,傀儡兽——白脸角鸮的名字是可以任意更改,陈白起想了想便换了一个比较易记好养的称呼——傀儡兽1号,小白。 为什么说是傀儡兽1号呢,因为陈白起还有一个元魂,等她“傀儡兽”技能达到二级(需人物等级达到15才可以再升一级傀儡兽技能项),便可再召唤一头傀儡兽。 到时候这只傀儡兽她准备叫傀儡兽2号,以此类推,等“傀儡兽”的技能项点彻底点满(傀儡兽技能共10级),到时候便召唤十只+的傀儡兽伙伴,以免到时候傀儡兽数量一多产生混乱,她便以最简单的数字来标记名称。 另外,“药侍”亦需要用技能点来进行升级,“药侍”亦有十级,“药侍”升级倒不限制人物等级,这一点与人物技能“傀儡兽”不同,若你技能点足够,可一下升满级亦无不可。 0级的“药侍”可召唤二人,1级的“药侍”可召唤三人,以此类推至九级,十级封顶,而十级后,“药侍”召唤则不限量。 这个不限量并不是指无限制召唤,而是指你十级后,召唤了十二个“药侍”后,取走一个“药侍”的元魂便可再召唤一个填补,可十级以下,如0级召唤二个“药侍”,取走“药侍”的元魂后,便不可再召唤了,而1级的“药侍”本该召唤三人,也只能召唤一人,总之十级以下,取走多少“药侍”的元魂,便会占多少个“药侍”的名额。 目前陈白起的“陈焕仙”人物才十级,需要15级才能将傀儡兽技能升上2级,她并不着急将技能点用完,目前她点亮“傀儡兽技能”用了一个技能点,还剩九个。 她想了想,技能点很重要,还是先留着,不能全中在“药侍”技能身上了,等她12级将会解锁新的巫医技能,那时候还得用,毕竟升一级才得一个技能点,所以技能点十分珍贵,一定要将它用在刀刃上。 陈白起陷入沉思,一言不发,半晌,被手掌中的异样沉澱感引回了神。 原来是傀儡兽1号落在她掌心。 小白虽说是一头猫头鹰,但却并不大,其型号接正常猫头鹰规格而言,大约是XS号吧,陈白起估计它还不算成年。 它落在陈白起的掌中,圆圆毛绒绒的缩成一团,本该是一双橘色的眼睛,或许是因为变成陈白起傀儡兽的关系,隐约似盛了红酒似的偏深色,又大又圆,骨碌碌地,面盘白色,有耳羽簇,全身体羽棕灰,遍布细长纵纹,越瞧越憨态可爱。 更何况白与灰的颜色,一身干净、漂亮得不可思议。 它此刻站在陈白起手中,偏着圆圆的脑袋,一双橘红大眼盯着陈白起,有神、专注而……依赖,唯有偶尔闪过的腥红色泽有几分阴森的诡谲,像幽冥之火,不似阳间之物。 “1号。” 陈白起用指尖轻轻地挠了一下它下颌那一撮白色绒毛,不自觉露出一抹微笑,轻柔地唤了它一声。 “小白。” 小白伸直头,似乎很享受,惬意地眯起眼,便用小尖嘴拱了拱她的手指。 这样一瞧,倒真有几分猫的血统了。 陈白起又笑了一声。 她调出“傀儡兽1号小白”的资料面板。 【傀儡兽1号——小白】 等级:1 属性:生命力200,智力50,敏捷70 技能:1、隐藏(天赋技能,此技能发动可隐身一个时辰,冷却时间为12个时辰); 2、窥视(此技能发动可将目力提升70%,最远可达10里远,时限为半个时辰,冷却时间为24个时辰); 3、自爆(当主人遇上危险,或傀儡兽生命力降于1%时,便会自动开启护主模式,进行自爆,自爆可产生极大的杀伤力); 4、加速(天赋技能,此技能发动将提速15%,时限为一刻钟,冷却时间十个时辰。) 1号的生命力倒是旺盛,相较一般人还长不少,智力亦可爽比一般正常人的智力,敏捷亦高,综合这些属性跟技能资料,它是妥妥的前锋“斥候”类型,能藏能逃、还能刺探敌情。 陈白起发现这些技能都跟傀儡兽的原身白脸角鸮有一定的关系,保持了白脸角鸮的特性与天赋技能,并加以提升。 “小白,你展示一下隐藏技能给我看可好?”陈白起想具体地了解一下傀儡兽1号的技能。 小白不愧是拥有人类相近的智力,听懂了,便“呜咕”一声,展翅飞出一棵梅树的粗壮枝桠上,然后拢翅缩成一团,片刻,整个身影便与树色融为一色,消失了踪迹。 “小白,回来吧。”陈白起看懂了,便伸出手。 傀儡兽1号听了命令,只闻空气中传来扇翅“朴楞”的声音,陈白起伸出的手掌一重,小白显现出了身影。 “嗯,那再来试试窥视吧。” 小白脑袋一歪,“呜咕”了一声。 陈白起不懂兽语,没听懂。 系统:傀儡兽1号询问人物,窥视技能可与主人共享视角,是否开启,是/否? 哦?还有这种福利?陈白起自是同意。 “小白,你开启加速技能,迅速飞到……”陈白起想了想,便开启了区域地图,一番搜寻,最终在地图选择了一处人烟较为稀少的位置,这个地方她从没有去过,在樾麓南侧,只听闻此乃樾麓学院从不对外开放的一方地方,亦不知道有什么古怪,她道:“这个地方,然后找一个地方隐藏起来,可懂?” 傀儡兽1号啄了一下脑袋,长啸一声,便朴楞朴楞地飞起,然后开启了加速技能,瞬如炮射眨眼便失了踪迹。 陈白起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系统便传来提示——傀儡兽1号联线主公共享视角,接受/拒绝? 陈白起一醒神——接受。 一瞬陈白起的视角便一下一分为二,一部分的视线为正常视角,一部分则像菱形一样多了一个视角,而里面传输的内容清晰无比,如4D投影视频一样。 陈白起从小白的视线首先看到一排排飞速倒退往后的梧桐树,梧桐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乌金撕开一抹墨云射下,翠色欲流。 她仔细瞧着,笔直的一段软松褐石小树后,有一大覆雪的紫色花田,树影婆娑,万籁寂静,再往前,视野则霍然开阔。 冬日的阳光,暖而不腻,洒下时,将万物都晕染自带一层柔光,陌上初曛风雨晴,烟柳渐惺忪,只道春浓露重,风影恍惚轻。 紧接着,那移动的视线终于固定在一方位置了,陈白起便见一阵清风似吹开雾障迷懵,眼前的景色清晰逼真的触目惊心。 如画般唯美的景色,瓦蓝的天空,蓝得无一丝杂质,没消融的雪,一片片、一团团,漫天的白意,远处山谷与山峰,斑斑皑皑,茫莽连成一线,大地像一下变得无比纯净了。 近处,琼树玉枝旁,一片飞泉流泻溅起的水花,雾意缭绕,如染风霜的岳桦、温泉天池与瀑布一起,已经悄然成为樾麓山一道令人难以移目的风景线。 难以想象,在庄严而神圣的樾麓书院内,有这样一处旖旎而销魂的风景。 陈白起不自觉对这清丽出奇的风景而充满了神往,看得更加投入了,还嫌视野不够细致,将镜头更拉进,这一拉进,便发现了那瀑布底下的一池用白岩石圈界,清且润的温泉之中,好似有什么存在。 陈白起再拉近视线,竟见有一个人悄然无息融入了这一片风景之中。 由于是一下拉近视线,所以那人的一切便猛然撞入她的瞳孔之中。 首先是那一身比乳白色温泉更细腻的冰肌玉骨,在阳光下,竟散发着一层如玉的光泽,一头浸湿的黑发似海藻披散于于肩,他背对着她的视线,一个人如误入凡尘的神祇一般不染半分尘气半身赤裸浸入温泉之中。 陈白起蓦然惊神,面容倏地一僵。 等等,她好像干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她这算是在偷窥人家洗澡! 陈白起没有想到无意间竟自动掉了一层节操,她心道——趁还没有被人发现,快、快撤! 这般想着,可下一秒,她又顿住了。 嗳?等等—— 陈白起看见那个裸着半身的男子竟不知何时侧过半边脸,眉藏千秋,目缀星辰,那轮廓精致的侧脸令她觉得十分熟悉。 是的,十分熟悉。 陈白起眼中露出意外。 那清雾薄纱弥漫中,那翩若惊鸿的脸,赫然是——后卿。 阳光打在他身上,渡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他微仰着头,神色静宁而安详,颦蹙浅笑皆万千风华,这样的神色自然而放松,不像她所见过他的任何一面。 这下陈白起更尴尬了,无意间偷窥人洗澡就算了,还偷窥到一个熟人。 其实,陈白起并不愿再见他的,一看到他,她总会不由自主由思绪操控想起过往的事情,那样异常惨烈的死亡,要说完全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如今想起来她身躯尤为战栗。 过去说起来或许已经遥远,但对她而言,或许……却从未过去吧。 临死前,从孙鞅口中说出的话,一直在她心中是一道坎,她知道,哪怕一切都与楚沧月无关,她亦回不到从前了。 她……与他。 已变成了陌路人了。 在“陈娇娘”身死在楚宫之时,在孙鞅仍旧活着留在他身边,当他尤不知一切活得像一个真正的楚王之时…… 原来,他们之间已不知不觉离得如此之远了。 陈白起神色惘凉,但转瞬又恢复了如常,甚至还笑了一下。 她清亮的眸子望向后卿,如眼下再看到他,却不知为何与那“登高台”时不同,倒像一下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马上的他虽神秘难辨面容,却待她友善赠药,素昩平生,萍水相逢,君子相交淡如水。 虽然后面因立场的关系,他们一度为敌,但不得不说,她对他第一印象深刻,始终并无致他于死地的恨意。 他长得好,她一直都知道,可像这样他在明处一无所察,她在暗处毫无遮掩地打量,却还是第一次。 “谁在哪里?” 后卿突然出声。 他空渺的声音在温泉上空,冰韵似琴,偏又带着暖意,像三月的碧透湖水,乍寒还暖。 陈白起一怔,惊疑不定。 他察觉到了她? 接着,她又抿嘴浅笑,莫名觉得这样也是理所当然,他这样敏感而警惕的一个人,随时都在提防四周,哪怕是在看起来毫无防备的状态下。 只可惜了…… 他身边其实根本没有他认为的所谓的“人”。 陈白起看着他,不自觉地喃喃道:“你这人常常无利不起早,必是又酝醇了一大波阴谋诡计待使吧,就是不知,你这次来樾麓究竟所谓何事?” 陈白起发誓,她真的其实只是随便地自语一句,但是没想到,后卿那边倏地一下傻怔了,那表情怪异变幻,竟似像听到她说话一样。 许久…… 后卿嘴畔含起了一抹悲天悯人般的浅笑,唯有那一双眸子彻骨的阴森:“听起来倒是熟人,只是卿尚不知,这位在卿多有不便的状况之下出现的熟人,究竟是谁呢?” 陈白起猛然抬目,哑口无言。 怎么回事?!他真听到了? 陈白起觉得不对劲,她反应过来什么,便当即查看起“偷窥”技能的说明详细。 却发现原来,小白的偷窥技能除了与主人视角分享之外,还可以将主人的声音通过模拟传送到另一边场景中。 当然,这项功能是可以关闭的,它与视角分享一同开启,若想关闭其中一项,只是需要手动解决。 陈白起吁出一口气,事已至此,她也只有将错就错了。 难得与他这样“意外”的相遇了,而他又并不知道她是谁,仅凭一道不熟悉的声音,她不相信他能顺藤摸瓜将她找出来。 既然如此,往常一些藏在心中的疑问不能当面问出,便也不怕此刻肆无忌惮地问出来。 “后卿,你来樾麓书院究竟是为了什么?”陈白起问道。 后卿浸泡在温泉之中,温泉水滑洗凝脂,他今日拒了孟尝君的邀约,特地摒弃政务杂事,是来此处放松自在一番的,却不料会遇上这样一茬。 他微微沉吟,这四周林子内布满了严森的防线,怎会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身前,若说有人有能耐将他布下的暗桩全部拔除掉,且不露半分声息,他是不信的。 ……莫非真有人能够瞒天过海到达此处? 他听到空气中凭空出现一道声音,声音凝润而干净,是属于少年的,但又因其主人刻意压低变色几分,显得装腔作势。 唤他“后卿”? 呵,后卿纤长手指轻抚过嘴角,笑了一声,完全不顾及自己裸身赤体在水中泡着,香肩裸露,锁骨蝶飞,轻轻地掬起一捧水,漫不经心道:“你识得我?” 相比起后卿的面皮厚,陈白起稍自羞了些,她瞥开眼不再眼巴巴地粘在裸男身上。 “不认识。”她答得干脆利落。 却由于太过干脆利落显得失真。 “……你既知我是何人,却还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后卿慢悠悠道。 陈白起一听这话,便恣意地挑了挑眉,暗道,如今她在暗处,而且还在很暗很暗的位置,还真不怕他知道,他分明是在色厉内荏。 陈白起转换了一个话题,认真道:“你既觉我是在装神弄鬼,那你可否相信神鬼之说?” 后卿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一时沉默了,他自是不信鬼神一说的。 他只信自我。 但却有一个人曾令他有过一瞬间宁愿相信有鬼神一说…… 后卿突然瞳色似染墨一般,幽深得可怕,他道:“……是你吗?” 这话题转得太莫名其妙了吧。 陈白起反射性答道:“我是谁?” 后卿蓦然站起身,只见他前方一丈水面突炸起一片激烈冒白的水花,水花溅飞如珠如雨帘,迷濛了一片视野,隐约可见一道白花花的身影瞬是破水而出,陈白起霎时睁大了眼睛。 而这时小白似受了惊吓,当即从林中惊起,陈白起的视线一下便混乱不已,忽上忽下,她也没瞧清楚具体,再没多久,便跟断线一样,失去了共享视角。 而就在陈白起失去了这边的情况后,后卿不知何时已悄然披了一件红斓长袍站在岸边,他四处查探一番,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 “主上,四处无人存在。” 后卿身后垂头跪着十条黑色冷硬的人影。 他阴眯起双眸,额上那颗血晶流转着蛊惑而冷艳的色泽,他惊诧不已。 不可能!方才分明有人在说话,为什么查遍林子却没有人? 他因这一捉摸不定的变故,面色一下便如染冬日严寒风霜,彻骨冰冷。 —— 另一头,陈白起突然失去了与小白的视角共享后,便蹙眉于梅林等了一会儿,小白便自己飞回来了,毫发无伤。 陈白起这才放下心来。 她将小白收入系统包裹,眉目一直不展,心中惴惴。 她在想,后卿那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难不成认出她来了? 陈白起一想,这不可能。 无凭无据,两人甚至没有见上面,只聊上这么两,他从何处认出她来? 但转念一想,后卿这人生智若妖,莫不是……真从支句片语中便怀疑起她来了? 陈白起顿时有些懊恼自己干嘛多寻事端,一开始见是他,直接撤退就是,何必……罢了,如今多想也是无用,陈白起决定暂时还是什么都不做,先按兵不动。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陈白起又恢复了先前那般平淡如水,每日除了读书习文,便是背书练字。 这段日子以来,她几近刻苦,每日埋头背诵研记各种医经药书,随余先生与众师兄一道辨认各种草药,终于迈入了“医道”的门槛。 陈白起的巫医职业,共修两个层面,一个是“巫”,一个是“医”。 修“巫”方面大约便是随着人物等级提升,开启各种巫师技能——如“傀儡兽技能”等,而“医”则相对复杂点,首先巫医的医者部分共有几个等阶,最低为学徒,最高为宗师,而她目前只不过是刚刚入境的一门学徒。 学徒首要的便是背。 死记硬背。 除了“道学院”余师布置的功课,陈白起也将系统生活技能任务(如采药、炼丹)当成堂下功课,努力升阶成长。 所以这二个月以来,她每日脑袋都充实得涨痛,所幸的是人物等级上去了,人也相对聪明了,脑容量大了,也渐渐适合了这种强度的填鸭似学习。 第四十五章 主公,任务汾海郡之难 只是虽说得系统这根金手指受益,许多医经知识可直接传输进脑中(仅限系统奖励的巫医秘籍,真实书籍是不可以的),理论知识见涨,但动手实践却相对比较少,也寻不着哪里去实施她的医论。 目前她习有“回春针”“黄帝内经”“金匮难著”等系统奖励秘籍,另于书院跟余先生习得“思难医辨经录”“道德经”。 余杭先,陈白起目前是跟着他学“道医学”,应该说凡入樾麓的新生都会先跟他学习一段日子,再开始哲学的道家、宗教学的道教以及属于人体生命科学范围的内丹学。。 其实道学与医学自古便是水乳相融,学道者先入医道,亦不为奇。 余先生已过而立之岁,却一心沉醉于学道至今未婚,为人稍嫌刻板,喜欢勤奋却自律安份的学生,虽陈白起近日来的表现“出众”,并不得他喜爱,另因陈白起都十五岁了却对道学毫无根基,如今这岁数在众悻悻学子中想脱颖而出简直开玩笑,是以,他对陈白起的态度相当冷漠。 陈白起无奈,得不到先生看中,有很多时候遇到的医道难题,只能求助于……穆青阳。 好吧,穆青阳虽说人不太靠谱,但人家乃道学院的内门大弟子,跟陈白起这种外门学生的水准是完全不同的。 当然某些时候陈白起怀疑他这是被人揍出来的“水准”。 因为上一次陈白起帮了穆青阳“葬”了傀儡兽1号,两人关系倒是无形中拉近了一步,他对于陈白起这个虚心求教的学弟的疑难杂症,倒是十有七八会回答,只是比起口头上的回答,他更乐意制造机会让她可以出手“实践”。 因为有穆青阳这个人形惹祸精在,但凡明着惹了他的人,事后总会莫名其妙的倒霉,不是上吐便是下泻,不是头晕便是周身骨痛,总归是落不着好的。 书院自不会请医师,一般有什么病症,而道学院作为樾麓书院唯一涉猎到医的学科,其弟子自然当仁不让需要出诊。 特别是内门的师兄们瞧不上的病症,一向都是外门师弟们效劳。 于是这一下,陈白起便有了出诊的机会,且每次就诊前,穆青阳都会事先提点她某几味针对的药草,让她甄辨出解法,说来也算是变相地锻炼她了。 系统:警告,择主任务一年期限已过去三个月,请人物加紧任务进度。 好吧,近期因为她沉浸于学习,而消极怠慢了择主任务,系统已经开始催促她赶紧进行任务了。 其实并不是陈白起消极怠工,实在是目前摆在她面前的主公候选人都太难以择选。 目前能供她参考的主公候选人有三位。 第一要说的便是陈白起相对比较熟悉的姜宣。 你说选姜宣吧,如他这样一个尚未形成独立人格思想的又毫无根基的年轻公子,她得何年何月才能辅助他登极问鼎啊。 你说选择孟尝君吧,如他这样一个心机深沉又手段歹毒、并三观明显歪掉的人,她得费上多少心思才能将他拉回正道啊。 最后,你说选择瞧起来最适合的赢溭吧,可据她所分析,他这样一个心讳莫如深又心冷如石的人,她得如何劳心劳力舍身忘已才能将他的信任争取过来啊,不会垂垂老矣还在努力吧。 思来想去,她一时都决择不了,唯有暂时搁置下来。 于是这一日累一日,日积月累,时光流逝。 这日,一场大雪纷扬了一日一夜,终于在翌日放晴,虽仍旧天寒地冻,但天空一碧如洗,灿烂的阳光从密密的松针的缝隙中射下来,落下斑斑圈圈。 今日是学院沐休的日子,难得的闲懒日子,学生宿舍内陈白起是第一个醒来的,因为心中藏着事,睡眠质量总是比较差的,况且她还得下山去看牧儿。 她一睁眼,便无意外看到了穆青阳的那一张沉睡放大的俊脸,大通铺虽无隔断但却也有界限划分,他明显在昨夜东挪西滚中睡过界了。 穆青阳睡姿不太好,总喜欢将周边触手可及的东西拽入怀中,手脚并用缠住后便下意识抱紧,所以以往他身遭常常处于一片真空地带,除了……后来被硬塞进来的陈白起。 她说怎么穆青阳能一人占两铺位,原来还有这一次层原由在。 陈白起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他这是由于内心缺乏安全感。 可她并不叫“安全感“,所以关于这件事情,她表示爱莫能助。 可也耐不住他这人有“自给自足“的本事,哪怕她一度表示嫌弃跟拒绝,第二日总会发现她又被迫当了一回”安全感“。 总有一条手臂或一条腿被人挪用了。 或许是对于经常不经主人同意挪用它人肢体自用的尴尬行为,穆青阳才会对陈白起一些问题有求必应。 这次醒来,除了一张过分俊媚的脸过界了,还有一条冷冰冰的脚直接伸进了她的被窝内取暖。 陈白起冷笑:“……“她是供人取暖用的汤婆子吗? 她也从一开始的惊吓、尴尬、恼怒到如今的见惯不惯了,她一掌将他的脸给推开,再一脚将他暖了一夜还冰的腿给踢开,便听到穆青阳呻吟了一声,便一把将被子拢上脑袋,睡意朦胧中,不满又可怜兮兮地呢哝着什么转过身去。 当男人当久了,陈白起觉得属于女人那一部分已经渐渐在丧失了。 陈白起抚额轻叹。 她准备起身,却突然听到一声悠长而肃穆的声钟声回荡在宿舍排房上空。 咚~咚—— 陈白起仔细辨认,一长一短,朦胧而沉闷,似千重鼓声叠加的响鸣。 这是什么? 这时,之前一群还闷头大睡的学生一下便通通惊醒,面尤带惺忪松怔愣之色,穆青阳亦一翻而起,他扒了扒乱槽糙的额发,面色严肃而沉思。 “怎么了?”陈白起见同舍的师兄们都一个激伶开始起身穿衣叠被,神色匆匆,便向穆青阳询问。 “快起身,这个铜钟乃学院的召集钟,平日里非重大事件不会敲响。“穆青阳与她说了一句,便也连忙下床套衣服。 他们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便鱼贯冲出门,陈白起也察觉到不同寻常,便也立即跟上,一路上各院的青衣学生疾步而过,在春山雅厅集合。 春山雅厅虽称之为厅,实则前方乃一个射圃,占地广垠的露天场坝,厅中自然容纳不下全部师生,因此厅乃师长们议事之所,而学子则接分列规矩排立。 厅中乌泱泱一大群师生聚集在场,樾麓书院各院师长与沛南山长都一并赶来了,陈白起站在最未端,移目四巡,甚至在前方人群中,陈白起瞧见了莫荆。 他仍旧是那身山野莽夫的打扮,高大诡默,站在一群儒道风雅的先生身后,表情沉静而疏离,像生生开辟了一方天地。 沛南山长一袭白袍鸾带,外披紫鼠大氅,因来得较急,如明辉映玉的面染风霜,唇色淡白,呼吸微喘,他由众师生簇拥在前,也并不长篇大论,直接道:“今日本该沐休,然却用铜钟召集众人前来,只因一件紧急大事。” 众师生噤声静气,候听其言。 沛南山长立于埔台之上,目扫下方众师生,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峻,他缓了一口气,道:“半月前离原乡县五百里处的汾海郡在十蔡谷发生了一次严重的事故,半边涟浽峰岩塌寰,雪与岩石淹没了十蔡谷的夹道坡,因夹道坡乃进入汾海郡的主通要道,一经堵塞便难通行人车。“ “据闻近县的县帅(三乡为一县,县设县帅,相当于县官)上报于属大夫田大人派兵挖石通道,莫不成还出其它变故了?”底下有学生低声嘀咕。 陈白起耳朵一动。 沛南山长事前早与各院先生商议出了结果,因此明悉真相的众人皆一派面色凝重,而不知其因的众学生则疑惑。 沛南山长道:“想来许多人定知属大夫田大人已派人去十蔡谷挖掘雪石通路,只是这道路尚且不通,郡内便再度爆发出了重大疫情,且更有一支不明底细的暴徒作乱,邪师聚集宣扬道派与霍乱。” 此话一落,底下学生一阵哗然与惊异。 疫情、暴徒与邪师?这些字眼简直令人心惊肉跳。 陈白起与众人的心情相差无几。 疫情?一般能称之为疫情的病症便表示得病者绝非一、两人,而是能够令人毛骨悚然的数字。 至于暴徒与邪师,暴徒自是指那些毫无人性良知的匪类,或贼人,至于邪师……但凡沾染上个邪字的,皆不是什么好名声,陈白起曾听闻过,从南蛮而至的邪师擅以巫神之术霍乱与迷惑普通庶民,令人丧失神智,以致大行活祭或其其它罔故人伦天理之事。 “哀呼,民之不幸啊。” “何方暴徒如此猖厥,在吾齐野放肆。” “吾身为齐士,万不可让汾海郡民众就此陷入水深火海之中!” 底下拥有一腔抱负的学生都义愤填膺,恨不得替天行道将一切邪恶势力诸灭。 到底是年轻,还不曾接触过政治与战争洗礼的稚嫩士子,他们的出士初衷便是书本中记载与先生口中的大义、大仁。 沛南山长看见这样一群热血不失正义的学子,心底一阵欣慰,连面上亦不自觉从沉重中流露出一分微笑,他继续道:“此事已惊动了孟尝君,大人将带亲兵随扈前往镇压暴徒,然当地情况十分复杂,非人力能够平复,遂上诏樾麓书院众学子能够一同前往支援,平定邪师蛊惑之乱。” 众师生连忙道:“吾樾麓向来遵循习就孔孟之道,祸之大乱,自当仁不让。” 虽对答得诚意拳拳,但实则这群娇生惯养的士族子弟,心中仍旧是惴惴不安的。 沛南山长连连点头,道:“诸位毋须担忧一路上的安全,县衙会派兵一路护送至沧海郡,孟尝君领军剿匪平息干戈,吾等只负责传言解惑与救治伤患。” “谨尊师命。”这次的回应倒比先前显得更中气十足。 沛南山长道:“学生们且下去吧,各位先生且留下,此番汾海郡具体出行人选则由各院师决定。” 沛南山长与樾麓书院的先生们一道入了春山雅厅,而弟子们则相继离去。 陈白起随着大流而出,心中思虑。 这时,有三人挤到她身边,正是同舍间的容棋、曹顺与马城。 他们四人年纪相当,容棋、曹顺与马城三人乃二年生,平日里也不持师兄架子,算是跟陈白起关系良好。 “陈师弟,你下不下山,这可是一个锻炼的好机会。”容棋一手搁在陈白起肩上,笑嘻嘻道。 陈白起由着他靠着,笑道:“这人选是由先生决定,我去与不去,其实都无关紧要。” 而且余先生对她并无好感,并不一定会带上她一块儿。 系统:你心怀天下、心焦受难的汾海郡民众,决定前往汾海郡进行支援,接受/拒绝? 陈白起瞬间转口,忧愁下面容:“但若能够同师兄们前往,焕仙自是颀然。” 容棋等人:“……” “你若想去,自是有办法的。”穆青阳慢步踱了过来。 他乃内门弟子,站的位置自然是靠近些,所以此刻等人群散走后,才施施然地走了过来。 一瞧见穆青阳来了,容棋等人面色变得不自在,他们手脚变得拘谨,他们不与穆青阳有任何交流,甚至眼神上的,匆匆与陈白起随意打了声招呼,便溜走了。 陈白起早已习惯这三人瞧见穆青阳跟老鼠瞧见猫一样的姿态,亦不在意,穆青阳则更不用说了。 他既自负又傲气,根本瞧不上如容棋等平庸的士族子弟。 她看向他:“你有办法?” 穆青阳朝扬了扬嘴角,那翘起的弧度略显浮夸,他故作惊异道:“你不是山长的内门弟子,接道理这事应落不下你才对。” 陈白起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山长还没有正式收我为弟子。” 她顶多就是挂个内门弟子的名号。 但这个名号却累她许多,既拜不了其它亲授先生,又没办法名正言顺地变成山长的内门弟子,呜呼。 “山长收弟子非同小可,估计准备给你留个大的惊喜。”穆青阳摸摸下巴,贱声贱气一笑。 “如今山长诸事繁身,我亦不愿拿此事烦他,若师兄有办法,焕仙自当感谢。”陈白起好脾气地笑了笑,作揖一礼,不置可否。 穆青阳冷笑一声,唇色流转几分血色,没好气道““感谢的话便不必了,只希望每日早起你能下手轻些……” 陈白起一想起今早之事,顿时失笑:“穆师兄这老毛病怕是得改了。” 穆青阳却懒懒地覆下眼幕,轻扯动了一下嘴皮:“改不了了,既是老毛病,便不是这一日二日能够……” 陈白起收起了笑,她与他关系算不得多亲厚,有些话只适合点到为止,再深入则显得过界了。 她瞧了瞧天气,问道:“师兄下午可有要事?” 穆青阳抬皮,有些莫名:“并无。” “可焕仙有,如此,便先行一步了。”陈白起行下一礼。 穆青阳则无语地瞪着她。 与穆青阳告辞后,陈白起回了一趟舍间便启程下山去。 她临下山前从系统包裹内取出傀儡1号小白,她让它潜入山雅厅内探听,她既决定要去,便想提前知道多一些关于汾海郡的事情。 这一次她并没有与小白视角共享,因为小白记录的东西身为主人陈白起随时可以看,类似于录制储存好的视频,她可以随时从小白的内存中打开观看。 下了山,陈白起自是去看牧儿。 这段日子牧儿凡事不愁,亦有人照顾,人细白圆润了许多,那张与陈白起相似的面容,瞧着如金童一般可爱讨喜。 陈白起心中打定主意要去汾海郡,因此她有必要跟提前牧儿交待一下。 她并没有跟他提过去汾海郡有什么危险,只言随师出去游学一番,估计十天半个月内不在书院,让他待在山下好生学习。 牧儿不察有它,只是失落兄长要隔许久才能来看他。 当夜陈白起在农舍留宿,她循惯例教牧儿写字、认字,还有入门的算数。 这段日子以来,牧儿算是勤奋努力,已会念写二十几个字了。 因为将与兄长分离,牧儿今夜特别粘人,他想让陈白起教他写兄长的名字与自己的名字。 于是,陈白起便耐心地教他写下自己的名字与自己的名字。 见牧儿认真练习的模样,陈白起心中与桌台上熠融的烛光般一片柔软。 翌日,陈白起天未亮便上山了,此时牧儿尚在睡梦之中。 回到樾麓书院,穆青阳告诉她,书院已挂上布告,三日后被院师选中的弟子下山援助汾海郡。 并与同时告诉她一件爱莫能助之事,余师并不同意带她,原因是她有腿疾在身,行走尚且不便,根本帮不上忙。 关于这一点,陈白起其实并不意外,因此亦并算不上失望。 但接着,穆青阳又贱兮兮地告诉她另一件事情,便是沛南山长所带的“两仪“小队,将吸纳她加入,换而言之,沛南山长打算亲自带她去汾海郡。 对于这个结果,陈白起是诧异的。 她没想过沛南山长在如此百忙之中还能挤出一丝心思来考虑她的问题。 穆青阳道,这次樾麓书院将派出三支小队伍,一“两仪“,由沛南山长与甲之一等士子组成,主要负责洗清邪师的愚昧谣言。 二则为“四象“,由刘师等先生与道学院内门学子组成,主要负责救助与控制疫情。 三则为“星宿”,主要负责师生的后勤部分,亦相当于候补。 本来以陈白起这等新生的资历,是根本进不了“两仪”此等精英队伍的,哪怕硬要塞进队伍,估计也是“星宿”这等后勤队伍。 第四十六章 主公,任务汾海郡之难(二) 因为是关系户的缘故,陈白起成功地被编排进了“两仪”的对伍当中,顺利地完成了任务——汾海郡救援任务(一)。 支线(一)【汾海郡救援】 任务目标:顺利地跟随樾麓书院救援队伍一同出发前往汾海郡。 任务奖励:经验值50000,皮革登山鞋×1(绿装),益气方×1。 任务惩罚:随机抽取一次S级惩罚任务。(惩罚任务共有S,S+,SS,SS+,SSS,SSS+) 这次的任务具有惩罚机制,倘若随意接了没有完成,便会有相应的惩罚任务。 如以往的220V电击惩罚,应该算是S+级别的,这是任务失败后直接的惩罚,而惩罚任务,却是需要完成一项持有惩罚难度的任务,若完成了便取消惩罚,若完不成……估计她也并不想知道完不成惩罚任务产生的后果。 系统:恭喜你完成支线(一)汾海郡救援任务,获得奖励人物经验值50000,皮革登山靴×1(绿装),益气方×1。 系统:人物已达到13级。 陈白起顺顺利利地达到了13级,“陈焕仙”的升级路途相较“陈娇娘”的,可谓是顺风顺水许多,她循例查看起自己目前的属性面板。 职业:巫医(学徒) 姓名:陈焕仙(齐) 等级:13 种族:人类(麒麟血统开启7%) 属性:生命力79;武力47;智力89;体力70; 技能点:12 巫技——【傀儡兽】1 医技——【?】 根据属性面板上的显示,陈白起发现了如今的“陈焕仙”跟以前的“陈娇娘”属性增长有所不同,陈白起曾询问过“智能系统”,可惜它好像一下沉寂了,不再轻易与她对话,除了机械性的系统提示,并没有给予她其它回复。 所以陈白起只能自己动脑筋猜测,这或许与随机抽取的人物体质有关。 譬如“陈娇娘”升一级,她的各项属性值都会相应提升,但“陈焕仙”却不然,他有些属性值甚至二、三级才提升一点,但某些属性值却又提升得较快,不似“陈娇娘”那般平衡发展,完全偏科了。 陈白起有理由相信,这具陈焕仙的躯体是以适应“巫医”这项职业来进行升级的。 而巫医的身躯很明显,并不适合成为综合素质有一定硬性要求的习武之人。 一旦确信这个猜测后,陈白起便感到一种浓浓的危机感。 在这个几近茹毛饮血般残酷危险的世界,你不懂一点基础的防身术该如何生存?光凭一张嘴讲道理,摆龙门阵?呵呵。 更何况,天见可怜地……她还是一个实打实的瘸子。 陈白起忧愁地抚摸着下颌。 倘若她在汾海郡一个不小心便遇上了穷凶极恶的暴徒,她的道理根本说不通这群没文化的野蛮人,那又该如何脱身? ——所以,这是一个十分严峻需要考虑的问题。 说一千道一万,陈白起还是觉得尽快升级打怪做任务,解锁更多的“巫技”(巫术技能,简称巫技)与医技(医道技能,简称医技),看看这后面有没有什么适合用来“攻击”或者“保护自我”的技能。 所以在剩下宽裕的准备时间中,她决定尽可能抽出多一些时间来多做些支线任务提升一下等级。 之前为了尽快入道学,陈白起废寝忘食地学习,舍弃了许多系统任务,如今她打算挑一些支线任务出来做起。 在大干一场前,为行走时方便,陈白起便脱下了脚上那一双普通的短靴,换上了系统奖励的——皮制登山靴。 【皮制登山靴】 装备品质:绿色 装备描述:普速提升12%,登山攀岩等特殊地图时,十二时辰内可限时一刻钟提速最高40%。 普速提升12%,倘若平时一日一夜走下来可行走25公里,那么穿上这双鞋后,便可行走28公里,若遇上危机之事,开启一刻钟的40%提速,也可多拥有几分保命的筹码。 陈白起在得到这双绿色皮制登山靴时,只觉是久旱逢甘雨,有了它,她因腿疾一事出差在外的顾虑,终于可以得到一定的解决了。 虽然仍旧走路一瘸一陂的,可到底不会再拖队伍后腿了不是。 装备上“皮制登山靴”,陈白起低头看向脚上这一双丝鞣的墨蓝色长靴,色泽低调便于隐藏,鞋底是千层垫厚实蹬高,靴面皮质柔软,加高的靴筒正好包裹住小腿部位,从底部到筒壁处镶了一层羊羔绒一样的蓬松料子,哪怕不穿棉袜子,也既暖和又舒适。 陈白起随意地踢踢腿,原地走上几步,嗯,正合脚。 好不容易才有了这样一双适合冬日御寒行山路的好靴,陈白起以往只觉得自己是生活在理想的世界内,并不在意生活水品,可当一切失去之后,在她看来,在冰冷刺骨的冬日里,能有一双温暖的靴子,一件保暖厚实的衣服过冬,便已是一件幸运的事了。 接下来,陈白起又查起任务奖励的“益气方”。 益气方——主要成份:长舑参、黄芪…… 陈白起一眼扫去,一张腊黄的方子上面标注着十二种中药名称。 【益气方】 描述:大量出血后服之,则可在一个时辰内恢复气血(注:外伤不可愈。)若配之“化腐生骨散”一同施治,伤势效果更加。 陈白起看了一下这个方子拢共需要的药材,大部分都是目前战国时期凡所记载的竹简内不曾记录过的,然而陈白起却大概识得。 这表示陈白起想找现成的或收购成品是不可能的,她需要自己去野外或山中采集,才能够用益气方制出益气丹、或益气汤剂。 查看了一下系统包裹,她早前做生活技能——采集任务时,采了七种类别的药草都用得上,还有五种比较少见一些,需要专程去密林深去找一找。 陈白起心想,虽然还得满林子里蹿觅,少不得麻烦点,但这种药方对刀、剑砍伤十分管用,特别适合用在打仗的地方。 可惜“化腐生骨散”的药方她暂时还没有得到,只能先多准备一些“益气方”,以备不时之需。 陈白起打定主意明天一大早便进山去采药。 当夜,陈白起趁书院宿舍中的人都熟睡了,便悄然起身溜出了宿舍,独自潜黑来到阴翳婆娑的梅林深处。 今夜无月,子星廖廖,唯灿雪莹漪流露几分光亮。 大晚上的,树影高高矮矮摇摆晃动,林间啸长风声,枝桠投影于黑泥斑驳,远片一片死寂暗幕,一个人行走在阴渗渗的偏僻寒林间,宛如鬼怪魅影,的确挺吓人。 然陈白起却神色平静,不急不徐,如闲庭漫步,花间月下。 她表示她都算死过一回的人了,胆子大,不怕黑,也不怕静。 琼林香雪,夜色弥漫。 陈白起立于一棵梅树下,淡华笼树,小小的花瓣,细而有劲的,妖艳的深红,一股清寒的芳香缠绕在她的周身。 她召唤出傀儡兽1号小白,小白一出来,便亲昵地冲进陈白起怀中,陈白起笑着无奈地将它的翅膀提起,放在掌心,以防皮肤被它的羽翎尖爪划伤抓破。 小白虽无生命体征,但却是有灵魂的,它的灵魂便是药侍的元魂,元魂对陈白起的好感度与忠诚度都是满值的,所以它亲近跟爱护陈白起的行为是本能的。 陈白起用手轻轻地揉了揉它的脑袋,它并不躲闪,而是愉悦且依赖地拱了拱她。 陈白起选择与它“视角同享”。 一瞬间,她的第二视角便看到了早上她离开后,小白在春山雅厅内记录的事情。 由于小白是躲藏在房梁上,视线比较高,只能看见下面的一个个黑色脑袋在动,看不清楚脸与表情,只能根据服饰来辨别谁是谁。 “山长,不知此番汾海郡施刑的暴徒乃何方人马?”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 下方沛南山长如罄如玉的嗓音响起:“虽官府声称这一群暴徒并无明显身份特征,却猜测乃附近南翢岗山寨的匪徒。” “南翢岗?那处山麓荒凉,多年来从不曾听闻有过匪人啊……”有人惊异道。 底下的人闻言,顿时陷入一片沉默与思索。 沛南山长沉吟片刻,道:“确也,这些突然出现的暴徒并非空穴来风,子风来信,曾提及过似与某一诸侯国有着联系……” “哪一国?”一道中老年的声音下意识脱口而出。 沛南山长沉默。 “如果是这样,吾等搅进去,岂非难以脱身?” “难便难在孟尝君掺与其中,若吾等选择对此事视而不见,开罪了他,于齐行事难矣。” “不是还有阴氏少主,他……” “他不会出手的,阴氏一族一直隔绝于俗世,自成一方天地,虽济世为怀,却从不干涉周天子下的诸侯各国政事。” “那在樾麓的另外几位贵人……” “呵呵,吾等不妨猜猜此次暴徒与邪师之事是与哪一位尔口中所谓的‘贵人’有关?” “……”先前说话之人一下便哑了。 哦,这里面还有如此多的内幕?陈白起仔细听取其中有用的信息,其中关于阴氏一族她略感兴趣,但他们对于阴氏一族却只是一句话带过,并无其它,于是陈白起亦只了解个只字片语。 “为何有人会对汾海郡出手?”有人奇怪道。 此时莫荆出声,道:“此事恐怕牵扯过多,书院毋须对此事牵扯过多,吾等只管前往汾海郡与孟尝君的军队帮助受难当地民众即可。” 沛南山长应声:“此事毋须再讨论了……” 一槌定音,众人噤声,接下来便是商议着如何安排救援人员。 本这没陈白起的什么事了,她也准备退出来了,但后面的讨论中竟提到了她的事情。 “不知山长,此次道学院在册的弟子是否全部出行?” 漠然简短的语速,这是陈白起熟悉的嗓音,此人正是道学院的余师。 沛南山长一时不明所以:“然。” “……只恐怕其中有一位不便。”余杭先拱手,长长的袖摆垂落成两扉,遮住了他垂落的面容。 沛南山长眉远若黛,气定神闲地看了他一眼:“余先生所说之人……可是陈焕仙?” “确也。” 沛南山长笑了一下,嘴畔的笑意像暖春的绿水温淡怡人,无半分攻击性:“既然余先生觉得不便,人便由吾这厢带吧,一来‘二仪’为先发,行程慢些倒亦无防,且陈焕仙的腿疾并不算太严重,步履虽不似正常人平稳,却行走无碍,并无不便之处。” 这番话算得上是软硬兼有,但若加上沛南山长通派温和亲软的气质,便不会令人感到被责难的尴尬与难受。 但余杭先是一个自尊心十分强之人,哪怕是这样的言语亦令他沉下脸,不答话。 其它先生看了余杭先一眼,神色各异,却不掺和山长与其之间的对话,唯莫荆低下头冷冷一晒。 沛南山长叹息一声,又温声道:“余先生,所谓有教无类,哪怕她身有不便,你亦应当一视同仁,更何况如今汾海郡形势严峻,民众苦难受害,多一人便多一份力量。” 余杭先抿唇黑脸半晌,方道:“余应下了。” 陈白起听到这里,便退出了与小白的“视角共享”。 不得不说,沛南山长对她的确是挺好,只是这种“好”,却始终有一种补偿在其中。 她很无奈,她并不需要他用这种心态来对待她,就跟对待一个受伤的保护动物一样。 估计也只有她的伤腿完全康复那一日,他才会真真正正地看见他眼前的“她”吧。 第二日,樾麓学院为了众士子准备去汾海郡的事宜集体沐休,陈白起则一大早便起身去了山里。 她自是去采药的,这一入山便到暮时才归来。 第二日,她又上山了一趟。 系统:采集——姜蓟根+1 系统:采集——姜蓟根+1 …… 系统:恭喜你完成了生活技能任务(1/10)——采集十株姜蓟根,奖励经验值2000。 系统:生活技能——采药熟练度+20 这个生活技能可重复地接上十次任务,每一次完成都有经验值,以往陈白起没有时间,且很难遍地找到草药,如今樾麓书院后山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珍贵药值,于是眼下便猛地刷生活技能任务来升级。 劳累采集了一日,陈白起虽满载而归,却也疲惫万分,她刚回到宿舍便听闻姜宣来找过她,只是没等到她的人,便留下了一个布包给她。 布包挺大的,鼓鼓囊囊一大包,陈白起好奇拆开一看,里面杂七杂八装着许多东西,不知所用的瓶瓶罐罐、一些腌制的干肉跟用草蔑编成的袋子装了些干粮,另外还有一些布栉、布靴…… 很明显,姜宣不知道打哪儿知道了她的“窘迫”情况,怕明日她会空手出门,便提前替她打点好一切。 对于这一番心意,陈白起会心一笑,摆弄半天,又重新将它们整理好包起来。 终于到了出发的日子。 所有师生都会在樾麓书院的南门前统一集合,“二仪”乃先行部队,一共二十四人,准备了四辆双辕牛车,其中两辆有车厢,其余两辆则是用来装载随行物品。 一般年迈体弱的先生们会坐车,而弟子们年轻虽不多体壮,但大多数都是步行。 从樾麓书院到达汾海郡保守估计至少需要接近二天一夜的路程。 而这大冬天的,下山之路既险又滑,自不敢走太快,泥路上的厚雪铺了一层又湿又软,走起来扑哧扑哧地,直朝下陷着。 沛南山长因担忧路况的问题,撩开车厢的布帘,朝后方看了一眼。 走在队伍最后面的自然是陈白起,她身形似松,清俊而雪净,只是走路的姿势较其它人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困难,她走得却相反轻松许多,完全不因腿疾而耽误路。 既然她行走得如此顺畅,又为何落在队伍最后头呢? 自然是因为她需要复制别人踏过的雪脚印,这样才可以“顺畅”。 发现这一点,沛南山长不由得失笑。 第四十七章 主公,我的好友不上线 薄暮浅霏,细雪簌簌,眼瞅着路况越来越不佳,沛南山长披了一件厚鹤氅衣拾级下了牛车,因车外的寒冷而不适地咳嗽一声,两旁师生立刻紧张围拢上前,被他挥手阻退。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沿云厚沉,夜幕低垂。 这雪只怕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 “让弟子们找一处干燥避雪的洞穴扎营生火。 因沛南山长的牛车停下,车后一众弟子都一并停止了继续前行,他们此时可谓又冷又饿,一路走来,只觉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冻得麻麻木木,可偏生又不能够抱怨生晦气,只得端架起士子惯有的骄傲咬牙坚持着。 ——通俗点来讲,便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眼下沛南山长体谅着,让不食人间烟火的一众士子能够扎营烤火,他们在怔忡一下后,便忍不住面露喜色,纷纷朝沛南山长行揖。 从樾麓下山后步行了几个时辰,因道路多艰难,因此他们并没离开原乡县多远,此刻停置在原乡旧址——苦涡。 苦涡曾旧是一方比较繁盛的村落,后来因地动(地震)地板块下陷,导致下雨时易发生塌荒泥石流,当地居民便相断搬迁,如此苦涡便渐渐荒僻下来,数十年后便只遗留下一些农户修筑的半地穴式房屋(这种建筑有利于防寒保暖,与现在的窑洞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它有一部分深入地下,不仅冬暖夏凉而且能抵御野兽的侵袭)。 半地穴式房屋呈圆形,于半坡处,地表向下挖出一个方形或圆形的穴坑,在穴坑中埋设立柱,然后沿坑壁用树枝捆绑成围墙,内外抹上草泥,最后架设屋顶。 屋内,地面修整的十分平实,中间有一个坑,用来烧煮食物、取暖和照明,睡觉的地方高于地面。 屋内灰尘弥散,壁与柱间蜘蛛网张张,有一股腐烂潮湿的酸木味道,虽说这穴居内早已空无一物,还稀牙列缝的,倒也是可以暂时让人躲避风雪。 穴居内并不太宽敞,一间半地穴式房屋可留歇三、四个人,只是不可能都歇躺在床上。 各自找好晚上可以安歇的房子,便捡来可用的干材燃上火,如此一般阴暗的穴居便瞬间明亮了许多。 他们稍微将屋子打扫了一下,都是平日里不事生产的人,自是不仔细的,只将地上的腐木跟杂物都抬出去,但房内漏水地面潮湿泥烂,站着难受,蹲坐着又感觉屁屁凉,如何都不太舒服的。 系统:坐上客恒满,樽中饮不空,出门在外你认为孤军作战不如嘉友相助,请于“两仪“队伍弟子中至少加三位好友,接受/拒绝? 陈白起这厢刚扫干净一块位置准备坐上歇歇,却不料“叮“一声听到系统任务。 加好友? 陈白起查看起任务详细。 任务支线【添加好友】 任务目标:坐上客恒满,樽中饮不空,出门在外你认为孤军作战不如嘉友相助,请于“两仪“队伍中至少加三位好友,好友要求——好感度需30+。 任务奖励:经验值70000,500金(可兑换同价值齐刀)。 任务惩罚:无。 看了任务目标,这好友要求需好感度刷到30+才行,看来这任务有些麻烦,她并没有时间慢慢去刷别人的好感度。 系统:目前“两仪“队伍中对人物”陈焕仙“拥有好感度的人有:沛南山长、卫溪、张仪。 哦,陈白起调出系统“人际关系“列表,查看了一下这三人的好感度。 系统:沛南山长对你的好感度为35。 这个好感度刷来陈白起是知道的,这段日子她时常上樾麓山顶聼筠雅舍听课,因此好感度也勉强累积过了30+。 所以沛南山长可以直接加好友了。 系统:张仪对你的好感度为2。 张仪,便是先前陈白起来参加樾麓雅集时遇到的那位考验先生之一。 因为两人之故不过一面之缘,因此好感度为2亦属于正常。 系统:卫溪对你好感度为16。 卫溪,樾麓书院沛南山长的大弟子。 他在这“两仪”弟子队伍中,无论是学识与资历权威皆是头份,因此乃“两仪”弟子的领头者。 卫溪为人虽冷面漠颜,但却对陈白起是颇为照顾的,或许是领了沛南山长交待,亦或许是他真将陈白起当成了他的小师弟。 但两人实际接触不深,感情并不亲密倒也正常。 本来这好友任务陈白起是想拒绝的,但一看其中一好友明显已攻略成功了,另外一个也在无知中攻略了一半,只剩一个张先生好感度较低,这便让她有几分踌躇。 她眼下好穷啊,系统商城的许多有用的道具都只能眼馋着买不到了,若得了这奖励的话,刚好能升一级,还有这富足的五百金…… 陈白起眼底的光闪烁一下,便咬一咬牙,拼了。 不就是个好感度嘛,她就不相信凭着陈焕仙这张人畜无害的脸还刷不满30+。 这三个有好感度的,沛南山长便不作考虑了,剩下两个好友攻略人选,陈白起首先选择的是卫溪,一来因为大家都是樾麓弟子,并且“凑巧”睡在同一穴室。 好吧,这个“凑巧”全是别人让的,“两仪”队伍的精英们,谁身边没有一两个相熟的好盆友,唯有陈白起这个空降部队遭人嫌弃,落了空,最终只有卫溪就将她。 因半地穴式的破烂屋空余得很,其它人都跟别人挤去了,只剩陈白起与卫溪单独一间,而卫溪并非一个读死书的书呆子,他学以致用,常年游学在外,自然懂得许多野外生存知识,也知道如何简单布置睡处,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抱干稻草铺在灰坑床上,又铺了一件厚冬衣,然后就这样在火堆旁边躺下。 这大冬天的,晚上又并没有什么休闲娱乐,所以一般都睡得早。 陈白起也躺下了,她睡在火堆的另一边,她的床也是卫溪给铺的,她略赧颜。 可赧颜归赧颜,她该办的事,却半分没忘记。 细密的白雪铺天盖地地笼住了房顶,冷气似从房子的任何缝隙中无孔不入,陈白起跟卫溪出门在外身上自不会带有被子,只能拢紧厚实的冬衣蜷缩着身子躺着。 这年久不修的房屋除了有一股子不大好的气味之外,总感觉四周都凉飕飕,那股子寒意仿佛能够钻入人体的骨子里去。 陈白起并无习武,再加上前不久大病过一场,这身子骨儿自然较一般人孱弱了些,而卫溪体谅她,便将自己包裹内带的几件厚衣服都给了她,只披了一件薄衣在身上,估计此时也冷得慌。 而陈白起心中有计较,便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只等一个机会。 夜深,屋中央的火苗忽扬忽灭,影影幌幌。 陈白起没睡,想来卫溪翻来覆去,应当也是睡不着的。 “卫师兄,给。” 火光渺飘,影色闪烁,陈白起抬起头,从身上(系统包裹)摸出一个圆鼓鼓的小皮囊袋扔给了卫溪。 卫溪下意识伸手一接,然后摇晃了一下,里面有液体在晃动,他撑起身子将盖子拔掉,在鼻尖嗅了嗅……是酒? 他眼睛倏然一亮。 这天寒地冻……能喝上一口酒,甚好。 卫溪隔着火光看了陈白起一眼,便仰头一口咕噜咕噜饮下,顿觉舒爽,遍体通寒的身躯也在酒意的发挥之下有了几分温度。 “谢了。” 卫溪那张常年不苟言笑的扑克脸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然后将酒袋抛回给了陈白起。 陈白起却又抛给了他。 “我酒量小,剩下的酒便由师兄处置吧。” 卫溪这次接过酒袋,却并没有再说话了,只有隔一会儿便响起的咕噜吞咽声让陈白起知道,他承了她这份情。 系统:卫溪对你好感度+5,目前好感度23。 “卫师兄,不知你祖籍在何处?” 先前屋内的静谧与生疏感好似有了裂缝,隔了一会儿,陈白起便趁机打开了话题。 所谓加深感情的方式之一,聊家长。 卫溪明显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他意兴阑珊地答道:“韩国。” 嗳?韩国?陈白起嘴角一抽,是那个被秦国灭了的韩国……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不利于交流感情啊。 陈白起干笑一声,立即转移话题:“哦,对了,有一事焕仙常忧患于心,不知卫师兄可知沛南山长有何禁忌之事?” 要说陈白起完全不了解卫溪,这才一开口便触了雷,所以聊什么话题还是得谨慎一些,并且还得彼此都感兴趣的事情才行,想她与他之间唯一有联系的便是沛南山长,所以聊沛南山长应该能够聊得下去吧。 一提到沛南山长,卫溪显然比先前要认真许多。 他道:“山长脾性冰壶玉尺,若非冒犯厥词,便并无什么禁忌。” “……哦。” 怎么感觉卫师兄有一种自带终结话题的Bug呢,你将聊天的路堵得这样死,我又该如何接话呢? 陈白起忧伤了,接下来该怎么聊天呢? 或许这一次陈白起沉默得有些久,卫溪也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太过生硬绝对,便又迟疑地补了一句:“不过沛南山长似不喜有人提及他的家族……“卫溪的声音嘎然停止,他自觉说错话了,便蹙着眉,挫词了半晌,最后硬绷绷地下了结束语:”呃,亦不算不喜,只是……你最好不要随意提及此事即可。” 陈白起好像听出些什么了,却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陈白起换了一副表情,似羞赧微笑道:“望卫师兄莫见怪焕仙的无心之语,卫师兄乃沛南山长收的第一个门生,自是对山长多为贴心了解,此番山长能将两仪的一众弟子交由卫师兄带领,委以此重任,可见山长是极为倚重卫师兄的,甚至连焕仙都是对卫师兄备加推崇,想多加亲近。” 卫溪似顿了一下,半天都没再吭一声。 怎么又不说话了? 陈白起心中略为忐忑,拿眼神不动声色地瞅向卫溪。 只可惜他侧背着她,面容背光一片黑暗,根本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都这样捧高脚了,难怪卫溪是一个听不得别人无故献殷勤之人? 看来“聊家长“跟”表达崇拜之情“的政策都失败了。 系统:卫溪对你的好感度+5。 陈白起:“……” 卫溪师兄你如此……闷骚,你家山长知道吗? 若非有系统这个作弊器,陈白起发现她完全摸不透卫溪这个人的脑回路,他甚至连表情都十分吝啬于表现。 喜、怒不形于色,说的估计就是卫溪这种人吧。 不过她既然摸着了他的套路,看来拿下这个好友名额应该不难了。 于是接下来,陈白起便无话聊话,找尽各种理由借口使劲地夸他赞美他,为了刷足好友的好感度,她简直将卫溪标榜为自己人生的楷模,生活的典范。 系统:卫溪对你的好感度+5。 很显然,她的方法是奏效了,可却并不是一直有效,基本上当她将卫溪的好感度刷至32的时候,这种言语上的交流已经无法再增长好感度了。 第四十八章 主公,营地内的变故(一) 一晚上硬床板冷被窝,是以第二日陈白起天不大亮便起身了。 卫溪倒是在将近天明前勉强入睡,陈白起起身时顺便瞄了他一眼,他睡姿古怪却面容沉寂,想来也是睡得不舒服,便轻手轻脚地准备出门动一动这蜷缩一晚上僵硬的手脚。 出门后,一阵晨风带着清新的寒气扑面而来,天微微亮,远处山霭一片深沉的墨蓝,起伏不断的线条轮廓朦胧而柔和。 她深吸一口气后,便撑了一个懒腰,刚放下手,听到身旁不远处一声细嗦烦恼的呻吟声。 “嗳!何以如此痒痛~” 陈白起顺势偏头瞧过去,却见一个满脸憔悴、眼下青黑的早起弟子,他身着书院青衣,走之有风,端是身姿笔昂,瞧着还挺赏心悦目,可却有一样突兀,便是他走几步路,便总忍不住拿脚板去搓着地面。 并且他还反复地调整脚底的角度,却始终不得要领,看样子十分地痛苦跟焦虑。 ……既然这么辛苦,为何不脱了鞋后拿手挠呢? 陈白起表示这些士子哪怕面色狰狞亦要保持的“风雅从容”,她着实难以理解。 “铆代,如此之态,成何体统。” 这时,另一边,正有一人趋步行来,他褒衣博带,外罩一件蓝染葛袍,眉目萧萧肃肃,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正是张仪。 陈白起伫于一旁,挑目望去。 那个叫“铆代”的学生当即唬了唬脸,连忙停止“蹭脚”的行为,向走来的张仪行礼羞愧。 “堂堂士子,行为何以如此怪诞荒谬?”张仪蹙眉,清清亮亮的嗓音如风拂松枝,清劲用力。 铆代难为情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子,吱唔半晌,方道:“先生,弟子脚痒……” 张仪愣了一下:“脚痒?何症?” 铆代简单地形容了一下脚症,张仪便道:“褪下鞋袜来。” 铆代迟疑了一下,便听话地找了一块干净的石面坐下,他褪了鞋袜,露出的脚趾头又红又肿。 张仪一看,惊了:“竟会如此严重?” 铆代脸色一阵一阵泛红,尴尬不已,待先生瞧过脚症便快速穿上。 这时早起的其它弟子听到动静亦围了过来,他们方才也瞧见了铆代的脚,皆一阵沉默。 为了赶行程,这大雪天走淅沥路,几乎整只脚都浸泡在雪水中,不少的弟子脚都长了如铆代般冻疮,有类似,还有更严重的。 “原来是冻疮。”陈白起恍然。 张仪道:“这是冻疹子,一会儿烧些热水泡泡脚,忍一忍便好。” “嗯。”铆代知道也没别的办法了,便略委屈地颔首。 其实这年代的医学不发达,很多病痛都是靠着强大意志力忍下来。 “这种冻疮我知道有一味草药可止痒,虽说无法痊愈,却可不影响赶路,让弟子去采吧。”陈白起突然出声。 其它人不约而同地回头,都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然后……移向她的那条腿。 哦,认出来了,是那个空降的陈焕仙。 “什么草药?”张仪看了陈白起一眼,斟酌着。 “不知哪位先圣可曾记载过,但弟子却不识其名,只认其样。”陈白起微微一笑。 张仪摇头“此处偏僻且路况复杂,你一人恐怕不妥。” 他暗指她的那条伤腿。 陈白起道:“先生,无碍的,弟子先前路过时好像有看见过,离此地并不多远。” “不如,让我陪你去吧。”一个嫩生生的白皮弟子小声道。 陈白起却笑着瞄了一下他那不自然划动的脚,摇头。 “你恐怕脚上也痒得很,不如你去烧点热水,一会儿将脚洗净了,再擦药汁效果更好。”陈白起道。 那嫩皮小弟子闻言,瞬间脸色涨红,嗫嗫不语。 “如此,我陪我去吧。”张仪道。 陈白起心中自然一喜,但面上却惊讶。 张仪再道:“速去速归。” 陈白起没有拒绝,只道:“那便有劳先生了。” 张仪的穿着十分朴素简洁,两层叠衣,但却面色红润,行走疾飞,陈白起观察他并不像习武之人,应当是平日里锻炼出来的一副好体魄。 他背着手,面容清淡,步行在前。 陈白起则在其后,她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找不到什么可以切入的问题,腹稿了半天,觉得再这样走下去,药草都采到了,还刷不到好感度。 不如……小小地耍个小心机? 陈白起仔细观察四周,眼白珠黑溜溜,在路经一棵野枣树下,枣树枝桠咧叉地,盖了一树的雪,垂垂欲坠。 陈白起觉得时机到了。 张仪正心忧着他那一群“脆弱”的学生时,突闻身后一声喊,他惊诧一回头,却见头顶传来簌簌杂色,眼前一片白茫雪色,但那白茫还来不及将他淹沉,已有人先一步将他给用力推开。 他踉跄退了好几步,一稳住身形便蓦然抬头,只见他面前一条瘦长的身影被掉落的积雪砸了一脸。 “咳咳……先生,你没事吧?”陈白起被掉下的雪砸得一头冰冷,她冷得一个哆嗦,忙抹掉脸上的雪。 张仪面对陈白起那声关切的问话,愣了一下。 “你且擦擦脸。”张仪冷静着神色,递给她一方布栉。 从他袖袍里取出来的。 噫? 陈白起呆了一下,这情景……怎么跟她想像中不一样啊。 书上说好的“救命之恩”,定以“涌泉相报”。 她这个举动虽说不算“救命之恩”,可怎么样也算是帮了他一把吧? 张仪见陈白起直直地看着他,忍了一下,便道:“方才不过是掉落一些雪,你毋须太过大惊小怪了。” 陈白起嘴角一抽。 大惊小怪? ……他这莫不是怪她方才那一喊,吓着他了? 好吧,陈白起认了,这个张仪是一个比较有原则性的人,像这种“小事”并不值得他对她心生感动。 张仪面无表情地看着陈白起“明白”,便抿了抿唇,转身准备继续前行。 却不料,踩上一块滑石,张仪面色一紧,整个人彻底失衡,眼看一阵天眩地转,脑袋一重,便要磕到脑袋,却在最关键的时刻,被人狠狠一把拽住了手腕。 张仪定了定神,只觉心脏扑通乱跳,久久无法平息下来。 只因离他面部几寸处,一块尖锐石头正凶神恶煞地朝他叫嚣。 他缓缓回头,却见上方的青衣纯良少年一张笑靥灿若阳。 “先生,这次弟子并无‘大惊小怪’吧。” 而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的张仪:“……” 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方正式道:“这次……多谢了。” 系统:张仪对你好感度+10。 陈白起自然不敢受他这一礼,连回礼,只是低下的脸却是始终笑着的。 接下来的路并没有再出什么夭蛾子,他们顺利地采到了需要的草药,两人便原路回去, 却在路上意外错身而过一支香粉脂气的艳丽队伍。 “这是?”陈白起多看了几眼。 这支队伍是由牛车运送,四方车厢外拉灯结采,绮丽美艳,车后随行十几名少男少女,他们的服饰华丽,穿着整齐的木屐,面施粉黛,鼓乐阵阵,笛声悠扬,随行另有十几匹高头大马,马上骑着高大壮汉,腰别长剑。 张仪却无感兴趣,仅瞄一眼便冷冷道:“野闾。” “野闾?”陈白起看着那在寒冬仍香粉飘飘、妖艳流盼的队伍,若有所懂。 “走吧。” 明显,张仪对这个话题并不愿再多谈。 等回到了樾麓“两仪”队伍,却发现他们暂时扎营的穴居一下便热闹了起来。 一是不知何时来了一群走商队伍,他们在离“两仪”队伍不远处扎营生火、另外便是之前那支与陈白起他们错身而过的野闾“胭脂粉队伍”亦停扎了下来。 很明显,这些人也打算借这个地方休息。 张仪见此,面色一下便冷下来。 “你拿药草去给他们冶疗。” 张仪交待了陈白起一句,便步履愤然步入了其中一间穴居。 这穴居正是沛南山长昨日暂居的。 陈白起眼神闪烁了一下,她将药草交给了之前那个白嫩生的弟子,教了他用法之后便找了一间无人的穴居入内,她放出小白去沛南山长的穴居打探消息。 其实陈白起也觉得奇怪,按理这些商队与野闾队伍只要知道这片穴居是书院士子在借住,通常都会退而避之,如此大大咧咧挨邻而居,着实不符合常理。 小白实播中…… 张仪满脸压抑地冲入,沛南山长此刻正与其它两位先生谈话,他听到动静一回头,便听到张仪克制不住喉中冲动道:“山长,何以走商与奚女会在此处?” 奚女=妓女。 沛南山长怔了一下,见张仪如此激动,便轻叹一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柔声解释道:“细雪漫路,一时半会儿他们亦无处可落脚……” 张仪沉声道:“山长知道我问的并非此事。” 沛南山长怔了一会儿,看向左右,便让其它人先退出,方长长呼出一口气道:“此事乃……孟尝君之令。” 张仪顿时勃然大怒。 “好一个荒堂之人!” 沛南山长头痛地揉了揉眉心。 的确荒堂,当他看到这群野汉走商与俗媚奚女领着印着他私鉴信函时,其心情简单无以言喻。 “那走商……” “走商实乃孟尝君之蝇苟私扈。” “就为了发难财?!”张仪不可思议道。 沛南山长皱了一下眉,但很快又舒展开来,他看着张仪的眼睛,道:“此番汾海郡之势本就凶险艰难,暴徒与祸疫令其雪上加霜,郡中百姓缺衣少食,哪怕他们是怀揣着另有目的,但对汾海郡的人而言亦是一件好事。” 张仪闻言,诧异地看了沛南山长一眼,但一眼之后,却又艰难地垂下眼,晦黯的神色渐渐沉默了下来。 沛南山长见他似想通了,方道:“你方才去哪里了?” 张仪心中仍憋闷得很,但沛南山长的话却不能不回答。 “与一名弟子外出采药。” 沛南山长亦不过多干涉他的行事,问话也只不过为转移他的注意力,他道:“雪天尽量结伴而行,交待一下别让弟子随意单独乱走。” 张仪:“嗯。” 看到这里,陈白起便召回了小白。 同时亦是满脸无语。 这孟尝君……还真是一个背经叛道之人啊。 召来妓子……估计是用来供他与他的兵马欢乐的吧,她记得“女闾”便是齐国的官妓,这野闾不就是野妓? 还让自己的门客装扮成走商去发国难财。 呵呵,这心还真大。 这还真是正事、私事两不误啊。 她刚感叹完,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杂嘈声,像是在争吵大骂。 陈白起出去一看,却见一个漂亮的女子衣衫半露被人推倒在地,嘤嘤哭泣,旁边有一肥肠大肚的凶恶中年男子与樾麓书院的弟子正在起争执,周围围了一大群人。 要说这时代的商人地位远低于士人,但两厢却起争执,要么是这商人身份不简单,要么便真是怒急攻心了。 第四十九章 主公,我这是遭暗算了 “吃里扒外的贱货!” 那肥肠肚大的中年商贾长得一双毛叉浓飞的粗眉,眼型小而尖锐,一横眉怒眼,便是凶相横生,他越过挡在他面前的樾麓弟子,指着那伏卧在地面饮泣的艳色女郎破口大骂。 正巧将商贾吼骂的话尽收耳中的陈白起,挑眉静凝,唇畔浅浅噙了一抹意味深长。 吃里扒外啊…… 看来这其中的纠葛仇恨,比她一开始猜测得要复杂得许多。 “嘤嘤嘤嘤……” 那蜷缩成娇小一团的女郎五指节泛青,掐袖掩面,香肩半露,如夏夜雨坠的娇艳荷花一般轻颤着,肤白而娇嫩,看起来既香艳刺激又楚楚可怜。 陈白起仅瞥了一眼便转开了,感叹一声——在这大雪天的摆这造型,也算是舍了重本了。 周遭便有一大群雄性生物停伫,有君子的能非礼勿视,但更多的却是风流于眼,含笑颀赏司空见惯之态。 这些士族子弟,从不缺女色相伴。 “粗鄙!商人便是如此地低俗不可耐么?”正气乾朗的少年声音回荡四方。 与那中年商贾迎面对峙的樾麓弟子仅瞄了一眼那女郎,便迅速收回了目光,将注意力集中在商贾身上。 自古四民排行士、农、工、商,商贾自然听出此士子口中的鄙夷与轻视,顿时怒不可遏反驳道:“身为齐国士子尔却受这贱人摆布、不明是非!这贱人干了何等背主之事,尔可知晓?” 樾麓弟子闻言,略怔。 半晌,他稳了稳神色,方讷讷一句:“你与她过往……相识?” 说完这句,樾麓弟子目光带着凉意转向女郎处。 “不——”这时,像是受惊一般,那一直沉默哭泣的女郎倏地跪起,她伏压在樾麓弟子的腿上,至下而上,酥胸压成半浑圆,一双俏眸泪水涟涟:“奴与此人并无任何瓜葛,奴乃孟尝君府上奚女,平日大门不出,何以认识此等凶神恶煞之人。” 她的语气如此坚定与愤慨,倒是让不少人相信了。 那樾麓弟子想来是一个一心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之人,霎时禁不住此等声色犬马的香艳冲击,当即面皮涨红,下意识想退开一步避之,却因被女郎强抱压住了脚,进退为难。 “尔……尔且先起……” 那中年商贾见方才还一脸正气地喝责鄙叱于他的弟子如此受不得诱惑,便也不气了,直接与旁人嗤笑而讥:“哟呵,哈哈哈哈……瞧这位士子大人这青涩难为情的模样,好似家中不曾为你安排过侍候的妾婢吧。” 商队的其它脚夫稀稀落落地围拢在四周,因忌惮冲撞了士人,并不直接附和那中年商贾的言论,但那频频投来的异样视线与掩唇藏笑的动作,却令樾麓弟子气红了眼。 “尔等竖子,岂敢如此无礼?!” 那女郎惊恐地喊了一声:“大人……”却被樾麓弟子无意间一脚踢开翻倒在地。 女郎无故受迁怒,虽说他并非有意,却也无什么歉意,而女郎却被踹在地上许久都撑不直身子。 陈白起眸色一黯,面上的笑意微冷。 此事并无一人上心,这里的无论是士子抑或是商人、甚至是仆伇脚夫。 士人虽读圣贤书,却仍旧有浓浓贵族的顽固观念,对地位阶级十分看重,如这般比商人更低的奴隶,打骂不过一桩不值一提的小事。 中年商贾被樾麓弟子那一声怒给惊瑟了一下,眼底有了几分退缩与愤懑之意,明显敢恕不敢言。 哪怕有孟尝君撑腰,他也到底是不敢太过放肆。 看到这里,陈白起心中长吁一口气。 如此阶级分明的社会,有道理好似也并不是最重要的了,凡事与一个利与权沾上关系,便黑白难分了。 这时,有人在喊“山长”来了,紧张而僵持不下的气氛一下便冻结了。 “山长来了?” “赶紧撤开,莫挡了山长。” 所有人都一下子回头,每张脸上的神色转变得比较不自然,特别是那个与商贾剑拔弩张的樾麓弟子,他当场变了脸色。 很明显,谁都懂这因一奚女与商人起争执,是一件极其不体面的事情,如若被长辈或师长知晓,更是丢份至极。 那樾麓弟子隐隐有些后悔方才见美起意,干了一件失了身份的蠢事。 君子如玉,悦者如九春,形容的便是一袭秋霜长氅在身的沛南山长。 他与张仪,还有“两仪”队伍的几位先生一块儿闻讯走了过来。 无论是樾麓弟子或者是“长稽”商队的人都纷纷向他们下腰行礼,不敢抬眼冒犯,这态度与方才迥然不同。 而那悲悲淒淒的女郎也耳尖,也听见樾麓书院的山长来了,她飞快瞟去一眼,那一眼后,眼中似集入了无限的精神,像被什么神慧之光冲撞了精神,极亮,她眼神灵动,似在衡量什么,也似在犹豫,但很快,她便有了行动。 在所有人都谨慎、拘禁,甚至僵直的时候,她却胆大包天。 “仙长,救奴。” 她飞快地拎着裙摆跑起来,越过了正在思量对策说词的商贾与举手无措的樾麓弟子。 她的这番奋起激进的行为,惹来不少惊诧、疑愣的目光。 这时她因为跑步动作过大,一阵刺骨的寒风邪起,女郎那一身本就无几两重的轻透蓝染衣衫飘飞扬起似蝶,几近下身只剩一抹胸半掩浑圆与盈盈一握的腰肢,后背全裸延伸至股沟。 这身服装很明显便是为了方便伺候贵人所设计的,若隐若现,婀娜多姿。 她的目标是冲着沛南山长而去,这谁一眼都看出来了。 沛南山长刚行至人群边界,霎时脚步一顿,还来不及询问事情,便见一穿着暴露邪艳的女郎神色凄惨绝望地朝他扑来。 他下意识拧起了眉,宽大翩然的衣袖轻轻拂动,却发现左右皆是人,很难避开,况且凭他的为人脾性,也很难直接出口喝叱别人。 而他身旁的都是一群讲求周礼厚德之人,见一衣不遮体的女郎如此大胆奔来,一时也都呆了神。 此时若是有旁若无人的莫荆在,估计会一脚将无状的女郎给踢飞。 可惜,他并不在。 他负责的是第二批队伍,与姜宣他们一块儿押运辎重。 而其它人也想不到此等辣手摧花之事。 但,这人仍然被人挡了下来。 沛南山长凝眸看过去,表情不知为何一下便宽松了下来。 女郎只见前面不知何时挡过来一人影,她刹不住脚,险些冲撞进他的怀中。 她愕然一呆,一抬眼,便看见她面前半臂之远,站着一面笑意纯良,眉眼弯弯的青衫少年。 他生得如此美好,就像溪水中折射的那一抹剔透无暇的阳光,令人心生好感。 但不知为何,在触及她那一双要笑不笑的眼睛时,女郎只觉心头一阵寒意,头皮发麻。 她……好像有些动弹不得了。 沛南山长与众师生都不知道陈白起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但见她突然挡下女郎时,都不觉松了一口长气。 特别是那个与商贾争吵的樾麓弟子,若沛南山长之身遭这贱奴玷污,他便真是罪不可恕了。 “这位……奚女是吧,不知你这番激动,所谓何事?”陈白起偏头疑惑,轻言轻语地问道。 那女郎呆了呆,一时哑口无语。 她自然是打算跟沛南山长求助啊。 可眼下……瞧见这突如其来挡在面前的少年,她心中紧了紧,发现他哪怕只是轻描淡写地站在那里,却令她有一种如山岳矗立仰止难以翻越之感。 “奴……”女郎眼神波光闪动,嘴唇阖动了几下。 “哦,对了。”陈白起似突然想起一事,十分纯良地问道:“不知道在孟尝君的府上,奚女可懂识字辨义,或者教化礼仪呢?” 女郎瞠大眼,莫名地看着陈白起。 “想来应当是会教的吧,那么不知这位奚女不掩面、不知羞,如此这番出现在吾等面前,着实有引诱勾龋之嫌,一般这种情况,在府上若被查出,孟尝君会如何处置?” 陈白起慢条斯理地说完,眼神便赤裸裸地在女郎身上勾了一圈,女郎当场面色便白了。 这话,周围人也都一下便听明白了。 奚女相当于家妓、奴隶,一向只听从郎主安排来侍候贵客,然本身她们的“丹籍”却是属于家主的,若个别擅自作主有心勾引其它恩客,便是对家主存了异心,其心当诛。 若是一般郎主便罢,但孟尝君绝对是一个独裁霸道者,哪怕只是一则谣言,他亦一定不会对她心慈手软。 这一刻,这个奚女开始有些后悔跑来闹这一出了。 奚女的存在既渺小又卑微,甚至见不得光。 女郎突地“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所有人都因这一幕而疑惑了,只见她双手紧紧抓住地上沙泥,低着头,纤细的长颈下弯着,心中既恐惶又不知接下来该如何。 “求……” 她正准备求饶时,这时,一件像晚风落葭的轻纱覆上了她冰冷的肩上。 女郎一惊,蓦然抬头。 却见方才还笑里藏针的少年,此刻却风光月霁,一双温和的笑眸。 陈白起捡起方才她掉落的外衫,借着披衣的动作,附在那女郎耳边低语了一句。 奚女完全僵住了,细看,甚至能看到她的身躯在颤抖着。 女郎虽不知这位少年如何看破她之事,却自知此地不宜久留,便慌不择路地抓住了轻纱,头亦不回,便飞快地蹿回自己的队伍车厢之中。 其它人被这一出比一出更怪异的情形看得一愣一愣,完全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亦有个别心有城府的,大抵看明白了。 而那商贾迅速反应过来,表情一瞬阴沉狰狞,偏在动手之时,听到不远处轻悠地飘来一句。 “某虽不知你的主子是谁,可眼下你好像是在替孟尝君做事吧。” 商贾伸出的手一僵,看着陈白起。 “既然如此,以往的纠葛情仇,便放在事后再处置,否则耽误了正事,孟尝君怪下来,罪论你等抑或吾等?”陈白起十分有礼地问道。 那商贾似被陈白起面上那瞧不出深浅的微笑刺了一下眼,伸出的一掌慢慢垂落,紧握成拳,他扯动了一下嘴皮道:“樾麓弟子都好风范!” 撇下这一句,他便愤然招手,将自己队伍中的人一并召走,远远避去。 系统:不知名奚女对你愤怒值+30。 系统:不知名商贾对你愤怒值+30。 陈白起挑眉,对此,置若罔闻。 她方一回头,便见沛南山长眉目温和,神色舒展对着她一笑。 系统:沛南山长对你好感度+10 系统:张仪对你好感度+10 系统:卫溪对你好感度+10 这下陈白起面上的淡定维持不住了,她禁不住唇边之笑缓缓漾开。 那一刻,少年面似桃花,明媚自开。 众人一伙都被少年这一笑给看呆了。 陈白起暗自咂嘴,这下任务完成啦! 三个好友都到手了,五百金也一并到手啦,也算没有辜负她这新鲜背上的这60愤怒值啊。 闹事的商贾与奚女走后,便要处置后续之事。 那名樾麓弟子被其先生挑走,估计是准备逮入“暗堂”好生教育一番。 其它人则通避则避,迅速撇清关系。 而陈白起则被沛南山长留下单独谈话。 “方才一事,焕仙如何看待?”沛南山长道。 陈白起沉默了一下,抬眼见沛南山长目光清澄似水,方道:“别有用心之人。” 沛南山长闻言,感叹一声:“焕仙果然是通透之人啊。” “山长,焕仙可否能询问一事?” 沛南山长看着陈白起,道:“我自知你想问什么,只是此事我并不愿樾麓弟子掺与太多,剩下的事会由我与其它先生处理的,你毋须操心太多。” 陈白起抿着唇,拱了拱手:“先生之远虑自是弟子不敢攀比的,只是这近忧已逐步逼近,有人不愿意吾等樾麓弟子顺利前往汾海郡,这第一步便是欲以奚女之手挑拨士商关系,坏吾等名声,搅和池水,这第二步呢?是否手段更险恶更阴匿亦不可知。” 沛南山长道:“汾海郡一行,吾等既已承诺孟尝君,便使命必达,经后凡事多加注意,多行管束,避免再出意外,你稍后唤卫溪来我居处一趟,我交待他些事情。” 陈白起道:“诺” —— 由于陈白起采的药草有效,许多人的冻疮都有了好转,纷纷来向她道谢,再加上她挡下前往骚扰山长的奚女,相当于无意中拉了他们一把,如此一来,她又收获了零零碎碎的许多好感度。 这好感度虽说单个没用,但聚少成多却可以变成好名声。 因此一事,三方倒是相安无事,便是好静的读书人,夜里听到那些靡靡女笑,与粗鲁饮酒喝笑声,心中着实烦燥。 所幸,第二日是个大好晴日,天色甚佳,收拾一番,又可再次上路了。 三支队伍,像是无形之中商议好的一般,拥有众多拉货脚夫壮汉的商人在前,身娇体弱的樾麓书生在中,而香脂软肉的奚女们则走在最后。 而在入夜之前,他们三拨人终于抵达了汾海郡地界最近一一座破落城廓——奎城。 奎城是一座弃城,四周城垣墙体倒塌,破烂而腐朽的建筑,坑坑洼洼的街道,部分窟穴稀落的火光明明忽忽,只有偶尔会有几个瘦小而佝偻的它乡流民出没在臭巷窄道,其余皆鲜无人烟。 天一黑,基本上便不会再赶路了,一来太冷二来太危险,野外什么猛兽沙盗都有,一般直接找地方扎营留宿等天亮,如之前一般,各自分配好工作进行,陈白起则与几个弟子负责去城垣外的一处小树林子里捡些还用得上的干材回来生火,这活算是最轻松简单的了。 城外乌漆抹黑,她手上也没有照明的工具,只能借着雪光与星光摸黑前行。 外面还好,小树林内恐怕更黑,陈白起不打算进林子里面,只在周围打转找一些可用的干材便准备回去。 却不料,刚蹲下捡材时,突然耳边传来极速而迅猛的风声,她神色一惊,还来不及躲避,便感觉后脑勺一痛,那重重一击几巨将她的脑浆给震散,瞬间便眼前一黑。 系统:人物生命值急速下降,请注意! 陈白起:“……” 第五十章 主公,又得重刷一遍奎城 “你杀了他——?” 拔高尖叫的女声压抑而隐怒地响起,陈白起从黑暗之中恢复了意识,但整个人昏昏噩噩,只有听觉能够接触外界,就像从另一个球体隔着透明的薄膜模模糊糊醒来,不甚清晰地听见不远处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男子似为了掩藏什么,刻意压低了声线,冰冷冷道:“此子坏了吾等布置之事,为何不可杀他?” 女子咬牙道:“尔行事此般冲动,可知一不小心便暴露了奴家身份,便会坏了主子之大事!” 男子喉间顿了顿,方嗤道:“不过杀了一瘸腿的儒生,会坏什么事,大惊小怪!” “今日之事郎君难道瞧不见,这个儒生敢当众主事,且言谈不俗仪容不凡,恐怕是与那樾麓山长关系不浅!若他出事,但凡那樾麓山长动用能力起疑一查……” 男子变了下神色,眯起眼,瞥向陈白起受伤晕倒的位置,道:“眼下如何,是上禀郎主处置……还是放了他?” 女子沉目思索了一会儿,便有了决定:“罢了,事已至此,他受如此重的伤,估计留着也是凶多吉少,且任之由之吧,反正夜下无人,此处沙盗流民亦多,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怀疑不到吾等身上。” 男子颔首:“嗯,就这么办。” 女子见男子肯听她一言,方才愤怒的神色也消褪不少,她想起此番约他而来要谈的正事,便道:“原先以为孟尝君已上钩,便会放松警惕落入咱们的圈套,却不料他会让樾麓书院插手这汾海郡之事,所以吾等接下来的行事需得更为谨慎。” 男子道:“‘暴徒’之事我已事先安排,到时候你与我里应外合,只等那孟尝君一到……”男子哼哼一冷笑:“齐国若无孟尝君,便相当于无爪的鹰无牙的虎,何惧之有。” 女子不等男子说完,便谨慎插话:“不可大意,一切皆需小心谨慎。” 两人又凑头密谋了一会儿,事情交待谈妥后,男子便先翻城垣土矮墙而入,于漆黑弥漫的夜色中迅速消失了身影,而女子却停留了一会儿。 她信步走向了陈白起受伤倒落的地方。 女子一双刻画了深沉幽邃的眼眸,静静地盯着倒在血泊中的俊雅苍白的少年半晌,缓缓地蹲下身来,用一只纤素小手……轻轻地覆上了他的额头。 那处,冰冷。 宛如死人。 “安息吧。” 女子红唇张合,似怜悯似无情地吐出三个字,便垂下眼睫,起身离开,她转身之际,那柔软而冰冷的红霞披纱似风,轻轻地拂过了陈白起那张苍白泛青染血的面颊。 等女子走远后没多久,突然原地爆发出了一阵强光,在强光之后,只见原本躺在地上的男版“陈焕仙”骤然换成了女版的“陈焕仙”。 而陈白起,终于睁开了眼。 她胸膛处的空气好像一下被排挤空了,鼻嘴大张,不住地喘息着,如梦初醒。 她如此反复呼吸之后,方恢复些许力气撑着酸软而无力的身躯慢慢地坐了起来,头很重,头顶像压着一铅块,沉澱澱地抬不起来,头痛欲裂令她难以正常思考,眼角模糊稠黏,只觉头上湿辘辘的。 她想她的情况估计很糟糕,之前被人暗算的那一下,伤得不轻。 她随手朝发际处一摸,不用看,一手血。 “再不补点生命药剂,估计血都要流光了……” 这样想着,陈白起便打起精神,她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可这种雨雪天气,地面水汽很大,她早已浑身湿透,冷得打了一个哆嗦,只觉手脚僵直冰冷,嘴唇青白发颤。 取出库存的“小型生命药剂”×4,她觉得不能再省了,便一口气喝光,在第四瓶喝完后,才稍微感觉能够动弹了。 那男子手上有功夫,她伤在脑袋,又流了那么多血,没有猝死她都算是幸运的了。 这种能够立竿见影的救命药,真是存再多都不嫌多啊。 伤口还需要上药处理,但没见流血了,估计这四瓶灌下去令伤口暂时结痂了。 陈白起扶着晕眩的脑袋勉强站了起来,她摸了摸胸口,那里鼓鼓地软绵绵,意味着她身体已经虚弱得无法抵御麒麟血脉的霸道侵入,重新恢复了女儿身。 陈白起颦起柳眉,眼中冰冷眸光闪烁,心中暗忖,她男变女的这个秘密绝不能够暴露了,先前那一对行凶男女也不知道会不会突然返回,她眼下虚弱耐不得,除了尽快离开此处,还得换掉这一身樾麓弟子的服饰才行。 若不然等一会儿遇上熟人,他们见一陌生姑子穿着樾麓书院弟子的服饰,再加上这张相似度极高的脸,她怕她到时百口难辨。 陈白起打开了“区域地图”,上面显示“奎城区域地图”正在加载中……由于这奎城地图面积不大,只用了一分钟不到便加载完成,接着地图上便显示出她的位置,她好友(沛南山长、张仪与卫溪)与友方绿点位置,敌方红点已不见了,说明他们已经不在附近了,而显示友方则有几个绿点正在逐渐朝着她的这个方向靠近。 她隐约听到城墙内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可她不敢应,她先将身上那染血的弟子青衫脱掉扔进黑暗之中,然后就像一个关节失灵的老人,一步一步朝着相反的位置挪动,将身后的呼喊声抛之越来越远。 她不能这样出现在樾麓弟子面前,一来她随时有可能会变回男身,二来她一身是血的突然出现在奎城外,容易引来加害她的敌人怀疑,并且解释起来令人完全信服也不容易。 一切还得等她伤势稳定后再作打算。 她就这样一直闷头离开,最终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走了多远,直到在区域地图上瞧不见友方的绿点后,她终于累得失去了自觉,双腿一软,便“噗通”一声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陈白起想……在继头部受创后,她的脸估计这下也一并遭殃了。 —— 这次又不知道在黑暗中过了多久,当陈白起苏醒的时候,她意外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冰冷而潮湿的地面,而是一处干爽软绵而舒服温暖的地方。 并且她躺着的松软位置还很香,这种香味身为女人三十几年的陈白起并不算陌生,是一种女人身上的香粉味道。 她猜测自己可能躺在某个女人的香闺之中,可她多想了一下,又觉得不可能,这奎城方圆几里都是破落村庄与荒野,怎么可能还会有这样舒适的环境。 所以当她睁眼看到的却是一个封闭的车厢,彼时精神震作,便可闻窗外车声辚辚然,蹄声得得然,道旁似有交谈声、拍手嘻闹声,哗然沸然。 然而诡异的是,车内却静谧若佛堂经阁,自成一方天地。 车厢内除陈白起躺在一香榻之上外,另有一莲花坐式女子攘皓臂于车厢角落,她正挽一串不知是何质地的圆润黑珠子拨动,见启樱口,阖目不辨所念何经,却别有一种逸态。 也或许不是在念经吧,她只是口中念念有词,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醒了?” 这个女人简单而清冷地两个字,不带任何多余感觉,不柔软亦不温暖,但声音却十分动听。 她并没有睁眼,却第一时间察觉到陈白起醒了。 陈白起支撑着一臂,半支起身躯,借着车厢内散发的幽幽黄光,打量眼前这个长相婀娜多姿的美艳成熟女人。 她的目光并不具有任何侵略性,相反是一种懵懂的好奇与单纯的注视,这并不会引起别人的反感。 很奇怪,眼前这个不过二十五、六的女子,气质与长相完全背道而驰。 她的气质像沉澱不动的死水,绵沉悠长,而长相却似跃动炙燃的火,浓艳张扬。 “姐姐,你刚才在念什么?”陈白起扯动起苍白的嘴唇,朝她虚弱一笑。 陈白起感觉自己可能有些低烧,喉咙很干,说话的声音嘶哑断裂。 姬妽拨动珠子的动作停了一下,闭着眼,那张浓妆黛粉颜色的面容,似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淡很浅,如风过水纹痕,眨眼便消失了,但却莫名令陈白起感到一种熟悉的味道。 好似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笑。 “奴下以为姑子首先会问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她当然想知道,不过这样直接问的话,好像显得太被动了。 陈白起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润了一下喉道,方道:“还不知道救命恩人叫什么?” 姬妽终于睁开了眼,那一刻,陈白起在这个女人眼中看到了云蒸霞蔚的苍海桑田,那样浓郁而富有内容。 像是确认了些什么似的。 “愚园姬妽。”她将串珠收入,双手伏底,朝陈白起俯首一拜。 愚园? 虽然陈白起在齐国只算是初来乍到,并不太十分熟悉这齐国的贵族圈,但却也听出这个女子的身份。 不自报家族姓氏,只提来处,她只是一名低贱的……奚女。 陈白起挣扎着起身,想将她扶起,姬妽已看出她的意图,先一步起身,并取过墩几旁边的水,喂给陈白起喝。 陈白起依靠着姬妽的臂弯处,慢慢呡吞了几口,便摇头。 姬妽放开了她,重新扶她躺好。 “这里是孟尝君的野闾(野妓)车队,此车乃下奴居所。”姬妽突然道。 陈白起怔了一下。 兜兜转转,她竟然被孟尝君的野闾给“捡”到了,这岂不是又要回到奎城去? 抬眼看着姬妽。 野闾与家姬不同,眼下战国并没有设有专门的勾栏场所,野闾相当于民间或者某些官史商贾私下安排的机动性妓女,夏令便行夜市,夜半而往,天明始归,或进园啜茗,或并不下车,或直接车上熄灯停于树荫之下。 溽暑未消,夜凉如洗,少年轻薄之辈往往携美妓驾名驹,笑逐西郊,辄于车尘马足之间作神女襄王之会。 其余时节则随车队游历四处,居无定所。 所以姬妽才会说这车是她的居处。 一般而言,贵女们都会认为躺在这样的地方是在玷污她们高贵的身躯。 陈白起突然意识到,姬妽对她客气向她行礼,皆是因为她认为她是一名落难受伤的士族子女。 但陈白起亦不想点破,她露出一抹微笑道:“常闻齐国孟尝君仁义道德,却不想连园内伇下皆有此品性。方才唐突,吾乃楚国毛氏孟蔷(孟蔷即毛氏大女,不姓孟,孟代表的是排位),逃难于齐,不料路途遇上沙盗遭此横祸,家父兄母失散,而家中奴仆皆亡,唯有小女一人存矣。” 说到最后,陈白起嘴角的笑意略苦,似在悲痛中硬自打起精神来。 姬妽闻言,略诧地注视着陈白起的眼睛。 陈白起敢编造这样一个身世自然是有所依仗,一来她对楚国毛氏恰好有几分了解,二来她冒充贵女也并不算是无的放矢。 她望着对方那一双清亮而一尘不染的眸子,心底却多了几分思忖。 毛氏乃齐国御叔血脉贵族,这个姬妽是知道的,据闻楚灵王谋杀其兄登上王位后,虽名不正言不顺,却深得民心而巩固了王权,然亦有部分贵族对其行径保持着愤懑小动作,其中以毛氏为首。 如今毛氏逃难于齐,莫不是来投奔齐国求生? “我们车队一向习惯夜半赶路,方才凑巧入奎城时见一人躺在地上,血泥混作一团,一查探人还有气,方出手搭救,一切只是巧合,当不是贵女称赞。”姬妽暂将心中想法压下,谦卑答道。 陈白起编了这样一个既真又假的故事,便是有意引姬妽对她有所顾及,她身为贵女,哪怕落难于斯,亦不可能与一名为妓者客气对等,所以她直唤其名,其接而道:“姬妽,大恩不言谢,等蔷寻回父兄后,定以百金相酬。” 姬妽一笑,道:“那姬妽便多谢贵女赏赐。” 无论她信与不信陈白起的承诺,都表现得十分得体,这令陈白起有些好奇姬妽的来历,她应当不是愚园的家生子,凭其谈吐礼仪就与陈白起之前所见的那个艳俗奚女相差甚远。 “姬妽,咱们到奎城了,不过城内东区有樾麓书院弟子们的营地,咱们不敢靠近,再择地而息吧。”一戴马帽的小矮子一跳一踱地过来,他黑瘦的脸掩于阴影下,挥着马鞭而道。 “让所有人都安份点,不可再去招惹樾麓书院的弟子。”姬妽探出头淡淡吩咐道。 陈白起心叹,果然她又阴差阳错地返回奎城了。 只是这次她的身份跟性别都完全不同了。 第五十一章 主公,终于除了一害了 姬妽将事宜简单交代完毕后,想了想,便对陈白起道:“贵女身份……特殊,此番奴等因郎主吩咐准备前往汾海郡一趟,不知贵女接下来如何打算?” 陈白起见她用一双顾昐谦逊的目光凝视着自己,抿唇浅浅一笑,道:“正巧父兄曾说过有要事需前往汾海郡一趟,不知我可否与姬妽的队伍一块儿。” 姬妽心底自是一番思量,面上却蹙眉,她犹豫了一下方道:“贵女乃齐国绅权之女,而姬妽的队伍却是卑贱参差不齐,且口舌杂乱……” 陈白起听懂了她的顾虑,但她认为等她身体康复,恢复成男儿身后,便会身遁出这支奚女队伍,因此别人口中的“她”不会存在什么大问题。 但掩饰身份与遮挡面容是有必要的,况且这个所谓的“毛氏贵女”的身份纵然存在,于她这个冒牌货而言也是见不得光的。 陈白起见姬妽语尤犹豫,审时度时,便放软了几分凛然,假意“恳切”道:“我不愿再生事非,况且我身上还带着伤,既然如此,我便以姬妽身边人的身份一般,你于外可随意介绍安排,只等我顺利安全到达汾海郡与父兄汇合。” 这话便表示她也不再维持高高在上的姿态,可与姬妽等人身份相等,不必特殊尊待,这样一来便可少惹怀疑猜疑。 当然,她此时这般“礼贤下士”的举动是正确的。 姬妽本也是这番想法,既然这“毛氏贵女”识相主动提出,她自是满意的,然其态度却还是需要谦逊,不可露出对其落魄的轻视与怠慢。 姬妽知道,谁也料不到这样一个落魄的齐国贵族是否还有翻身之力,若无便罢,若有的话,其后果便不是她这样一个无根无势的歌姬能够承担得起的。 姬妽低下头,眉眼垂落纤蘼:“委屈贵女了。” 陈白起回之以礼:“姬妽于我危难时出手相助,于我有救命施恩之举,我甚是感激,此番倒是又要麻烦姬妽一路相护,于我而言,姬妽并非仅仅只是一个歌姬,亦是可交之朋友。” 姬妽抬起描摹精致的眉眼,那略染风尘的精黛妆容勾勒起她神色的稳沉与世故。 姬妽会演戏,而陈白起亦不遑让,表现得诚心实意。 而姬妽看了她一眼,遂抿唇微微一笑:“贵女的话令姬妽受宠若惊了。” 两人看似亲近的客套一番后,陈白起因受伤的缘故精神不济,便躺下来休息了。 而队伍车轱辘入城后便开始整顿,姬妽于陈白起交待声,便由两名侍仆搀扶着下了马车。 姬妽一离开,空荡的车厢内便只剩忽闪忽暗的幽冥烛光射影的条条横横,陈白起睁开了眼,却感觉受伤的脑袋像快炸了一样痛,但痛意转瞬即逝,尚可忍耐。 系统:人物的生命值降低—1。 系统:人物的生命值降低—1。 陈白起起身,将姬妽给她绑的伤口拆掉,她摸了摸后脑勺处,那里有一块突起的硬包,上面已结了血痂子还有一层不知什么味道的草糊糊敷在上面,粗砺硬糙的怪难摸。 若非她先前当机立断连灌了四瓶生命药剂,估计这会儿她还在狠狠晕睡中,或者醒来也得脑震荡不可。 那暗中对她下手的男人果真歹毒,此事可不能就这般算了…… 陈白起面无表情,但眸底却蓄星幽寒。 姬妽不过愚园的一歌姬女,身上所带伤药自是好不到哪里去,陈白起便重新用姜宣赠送给她的伤药敷好脑袋,重新包扎了一番,又磕了几颗自己炼制的益气补血的丹药。 她全身酸痛发软,便蹭着车板慢慢躺坐起来,脸正好对着敝挡车窗。 此时车窗正用木吱橇出一条指粗的缝隙,远处篝火红光燃起,射入她虹膜内,映得她瞳仁斑斓五彩,流溢生光,她听到一些男与女欢乐谈笑的声响。 奚女队伍除了女子便只剩一些身有缺陷或丑陋异常的男奴仆,这些声响自然不是与他们发出,陈白起将头一偏,再看去便见不远处在奎城落脚的商队靠近了这边,正与奚女饮酒大啖,寻欢作乐。 他们不需要遮天闭目的房屋,只原地搭了一个简易棚子,再用一块大布遮挡着,火光投射在黑布上,勾勒出一对对男女相互交缠的身影。 另火篝旁围满了男女,有赤脚短衣于冬日热情唱跳的舞姬,有拿金银珠宝投掷助兴的商贩,亦有相偎依交耳谈心的伴儿。 看着这边的热闹糜乱场景,相反,陈白起越过火光与人嘈,樾麓弟子那边的营地却寂静一片。 静得有几分不寻常。 明日过了荒废的奎城便要到漕城,漕城乃汾海郡境内最大的一座城池,孟尝君的军队与他们这三支队伍的目的地都会在那处汇合。 陈白起并不太清楚这姬妽为何会救下她,为何要留下她。 她相信凭她先前的一番说辞,并不足以令她放下戒备,完全相信于她,可偏偏姬妽如此简单地相信了,并且还愿意留下她。 但她总觉得在这里面的文章并不简单,特别是她在受袭之后听到的那一对男女之间的对话。 事出有因,并非单纯的善行,这一点,陈白起从姬妽的眼中可以看出。 这样一个世故且游历颇广之人,是不会干出这样一件不确定是否会存在危险因素的事。 所以说,她究竟留下她,意欲为何? 陈白起感觉口渴了,却不再喝姬妽车中的水,而是从系统内取出自己的玻璃杯来喝,喝完便放出了小白。 她受袭失踪一事估计过去几个时辰了,她猜测樾麓那边应该得知消息了,只是不知道山长他们会如何行事,她准备让小白去查看一下樾麓弟子的情况。 暂时她还得留在这支奚女队伍中,一来她女身可以得以掩藏,二来反正路程也很顺便,三来则是她要在这里查探一些重要的事情。 很快小白便飞回来了,它用了技能掩人耳目,所以并没有被人察觉。 如她所预料,因她的失踪樾麓书院那边虽然表面平静,但暗地里却分散弟子于城中不动声色地四处搜查。 陈白起脱下的那一件血衣已经被人找到了。 此事在樾麓弟子中大为震惊。 以沛南山长为首的众人几乎找遍了整个奎城,终于一无所获的众人气势汹汹搜查到了这边。 夜色之中,一群林行风中,衣袂飘飞的士人集拥而至,其势不可谓不张扬、摄人。 樾麓书院的弟子扎营在城东,而商人与奚女队伍则分别是城西与城门,城西与城门相隔不远,而城东则距离稍远,且地理环境最佳。 眼见城东的樾麓弟子举着火把迤逦行至,代表奚女队伍的姬妽神色一怔忡,立刻挥手令伶人停下闹乐,带上人疾步上前迎接。 这一次与上一次奚女与商人意外闹事不同,瞧见这樾麓书院的弟子们面色不佳气氛沉重而来,姬妽便知他们前来一事估计不简单,不可避之。 而商队的人却擗局于一旁,神色莫名。 沛南山长一身雪衣雍华,清俊似月潭清水,只是此刻他面色清冷,如皑皑雪峰,而张仪一改平日单薄穿着,披了一件青羽大氅,依旧清瘦颀长的身形,却因步履过大而显得沉重犀利。 卫溪则一身墨染青衫,束发握剑,利落拓爽,面沉似石,目锐扫射。 其余师生亦面染霜意,不敢面视。 姬妽拢了拢云袖,提起鸾彩裙摆,便带着人上前行礼,由张仪出面与她交谈商议了一番,最后,姬妽明显退步,容樾麓弟子前来车队处搜查。 陈白起远远看去,虽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些什么,却是能将事态的发展尽收眼底。 她知道,姬妽是无法抵抗樾麓书院的搜查,她的露面是迟早的事情。 陈白起叹息一声,早知道便不脱下那血衣了。 可不脱也不好使,她那时候受重伤倒地,地面自是留有血迹,她那种状态也不可能收拾残局,唯有赶紧抽身离开,避免暴露了最大的秘密。 如今她受伤消失一事,惊动了沛南山长等人,搜查四周嫌疑自是有必要的。 樾麓弟子皆是士族子弟,生来便比一般人高贵,他们要使横谁也挡不住,从商队那边一路搜查过来,眼看就要检查到陈白起这辆马车之时,陈白起见姬妽并没有阻止的倾向,想了想,便立即将头发披散下来,半身缩于阴暗之处。 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下一秒,车门被推开,阴暗的车厢内光线大作,只见一柔弱蜷缩成一团的女子半躺靠在马车上,她发丝如云黛逶迤披散于肩、于地,低头矮首,苍白而无助。 卫溪一愣。 车门一开就有一股淡淡的靡丽香味扑面而来。 一位罗纱丽人静坐于宽大的锦榻上(衣服是姬妽车厢屉柜内的),低头半阖眉目,鸦静的黛睫半敛,长长的黑发仅绑着一条红色的缎带于侧,迤逦到绣满了花纹的地毯上,玉雕的瑞兽口中吐出乳白色的轻烟,车厢内的光暧昧朦胧,将整个空间都变得神秘动人。 卫溪怔愣了许久,便猛地转开了眼。 “下车。” 他声音冷静地透过糜离的熏香,传入陈白起的耳中。 陈白起在知道察车之人是卫溪时,便知道这历来有原则性的师兄是不可能因美色而有所迟疑。 怎么偏偏是他呢? 陈白起不愿下车,这一下车,若他们要看清她的脸,岂不是她又得编一个与陈焕仙“兄妹情深”的故事? 可谁都知道这陈焕仙只有牧儿一个兄弟在樾麓山下。 或者,直接矢口否认,男版的“陈焕仙”与女版的虽五官相似,但这身材气质却相差甚远,她这样一乔装或许可以隐瞒得过去。 姑且试试。 要说这干了坏事的人瞅谁都觉得在怀疑她,可事实上,这男变女一事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够坦然相信,估计就算她叫嚷着自己是陈焕仙,这些人也会当她是疯了。 如此一心理建设,陈白起觉得女版的她,也没有那么不能见人了。 不过卫溪如此坚决地不愿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定要搜查一女子车厢,莫不是他们有什么想法? 正当陈白起准备一咬牙一跺脚下车时,却突见卫溪没管她,直接掉头走人了。 陈白起一怔,朝前挪了一些,见卫溪抛下这边的事情,疾步快行至沛南山长身旁。 “等等。” 只见,沛南山长忽然叫住了一名双手攥袖,垂头低默的奚女。 那名奚女一开始不知是在喊她,可等其它人都疏散后,留她一下在原处,她方面露惊慌地抬起头,却见沛南山长一双皓月当空、无垢却威严的眸子,直直注视着她。 奚女惊了一跳。 而这个奚女陈白起认出来了。 正是之前那名与商人起纠葛的奚女。 “过来。” 见那奚女傻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姬妽便瞪了那女子一眼,走至她身旁,面色无异,仅启唇道:“沛南山长喊你,还不过去。” 她推送了她一把。 奚女这才反应过来,忙掩饰住眼底的神色,朝沛南山长等人伏地一拜。 “小女扣环,拜见诸位郎君。” 沛南山长对她视而不见,只让卫溪上前去查看。 卫溪看了师长一眼,张仪以眼神回他,接着便与卫溪一道上前,卫溪自小便练剑,对血腥味道甚是熟悉,之前定要车厢中的陈白起下车便是嗅到车内有淡淡未散去的血腥味道,如今更是一眼便瞧见那女子的袖摆裙纱上沾染的乌黑血渍。 虽说因夜色与布料的缘故不太明显,但卫溪乃练武之人,眼睛聚精如神,自是不容错辨。 他当即面色一沉,剑已出销,只闻一声刺耳的鸣叫,便那冰冷的剑刃便抵于奚女扣环薄透的脖颈处。 “尔且说来,袖上的血迹从何而得!” 扣环先是不可思议睁大眼睛,接着面皮一抽搐,忙低下头去看,便看见不知何时她袖摆处与裙纱都染了些血迹,成竖条状,并不明显,所以她先前才一直没有发现。 她眼底的慌乱再也掩饰不住了,失去血色的嘴唇哆嗦,她不住地问自己,这血是什么时候染上的……分明不是她动的手,怎么会染上血……这血究竟是不是那个樾麓弟子的…… 突然,扣环想起了,在那个樾麓弟子死后,她的确曾靠近过他,难道是那个时候沾染上的? “奴……奴……” 卫溪冷着眼,将长剑再用力抵于她脖子:“说,否则定让你今日血溅此地!” 这一声如平地惊雷,周围人都惊呆了。 姬妽面色微变,她压住眼神朝队伍中某一处瞥去,与其中一人对上视线,从他那一双阴冷震怒的眼中,她看出了真相,顿时气急攻心,却也明白了她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奴、怒什么都不知道。”扣环泪喷而出。 “还敢狡辩!”卫溪面色一沉,便一剑刺入了扣环的右胸。 扣环顿时痛得尖叫,在地上打滚。 这一剑并不伤在要害,卫溪冷冷道:“若再不说,下一剑便让你身首异处。” “奴真不知……”扣环十指掐入泥中,痛苦尖叫。 这时,张仪迈出,目光清瀞地盯着地上的扣环:“在寻到陈焕仙血衣的地方,我们还捡到一个香囊,这气味与你,是否一致?” 扣环闻言,终于忍不住嘶哑着吼出声道:“不可能,我当时并无携带——” 扣环的声音嘎然而止,然后面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尽。 她遗漏的并没有什么香囊,而她却不打自招了。 奚女痛不俗生地、泪眼婆娑地朝人群之中看了一眼。 姬妽此刻一步迈出,声色俱厉道:“大胆婢奴,本以为尔带着一家老小来投奔愚园乃忠厚老实之辈,却不料干出此等歹毒凶恶之事,简直是死有余辜!何以苟且!” 陈白起闻言,眼神一下便变了,她看向姬妽,眯起眼。 她这番话……好像有点意思。 那奚女闻言,浑身一震,只见下一秒,她如泣血的杜鹃哀鸣一声,便迎向卫溪横指的剑,剑穿背而过,当场便气绝倒地。 一切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只是刚觉得这个奚女有问题,但转瞬她便自尽而亡了。 卫溪将手中之剑从奚女身上抽出,转头看向沛南山长请示。 沛南山长面无表情,他覆下眼帘。 “走吧。” 人已死,线索已尽,再追究与纠缠下去也得不出什么结果了。 其实沛南山长一直相信,陈焕仙并未死,他或者被人藏了起来,或许是自己找了个地方暂时躲了起来,这两种推测其实沛南山长更认为是前者。 若陈焕仙真死了,那为何寻不到其尸首,唯剩有一件血衣在案发现场呢? 莫非是有人掳走了他,并借此要挟或者想要恐吓樾麓弟子? 那凶手是谁?是目前在漕城的暴徒邪师,还有另有目的的势力? 种种想法都只是没有证据下的单纯猜测,是以沛南山长发散弟子先于城中各处搜查线索,至于查到城西城门处,则是因为沿途有些微已经干涸的血迹朝这方划落,他们宁可仔细一点,也不愿放过,方来到奚女队伍。 先前他一直在观察所有的人,在听到他们要搜查一事,许多人的表示与动作都符合正常人的反应,唯有几人略显怪异。 然后他便让张仪着重留意这几人,很快张仪便查出什么,张仪曾是在赵国干过刑狱审讯,从一个人的神情跟动作便能够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于是,做贼心虚的奚女被揪出来了,而因为她一时的大意恍惚,又不打自招,这才将人给审讯出来。 只可惜,最后人死了。 “山长,且慢。”卫溪忽然喊住了准备撤去的樾麓一众。 沛南山长看向他。 卫溪握剑于手,反身几步便冲向陈白起所在的车厢处,再次喊话道:“下车。” 车内以为揪出凶手同党后已没她什么事儿的陈白起:“……” 下什么车?怎么还没有忘记这一茬? 他们当众杀了一人,便可转身离去,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挠或出声斥责,她这一身是疑点的人下车,若她的话辞他们不信,便与那奚女一般对她严刑逼供,她这是招还是不招? 陈白起郁闷了。 卫师兄,以往我怎么从来没有发现,你这面摊的死鱼脸在书院内便是镇煞安宅,但搁在外边,竟会是如此凶神恶煞。 姬妽面色阴沉地让人将那叫扣环奚女的尸体抬走,并不看一眼,却在这时挡在陈白起的车厢前面。 “车厢之女乃献上给孟君侯的舞姬,因路上偶感病疾,身体虚弱方久待车内。” 陈白起意外,这姬妽方才分明因忌惮樾麓书院而选择置身事外,这下为何愿意出面替她打掩护了? 卫溪并不与姬妽对视,他目中无人,只盯着陈白起的车厢。 “她若此刻不下车,吾等便有理由怀疑,她是否与方才那奚女乃同伙,意图谋害樾麓弟子。” 张仪蹙眉,这卫溪为何定要揪着车厢内的人不放,之前凶案的现场他已查过,除了陈焕仙的脚印,便只有一男一女,女的方才也查出是那个死去的奚女,男的因线索掐断,一时难以辨别,但他相信,人并没有离开这座城。 同时,他亦奇怪,这车厢内究竟藏着个什么人,其它人都下车了,就剩她一人始终不言不语,不露面。 沛南山长则目光透澈,于夜色之中蕴染几分清寒,驻站于原处,身后簇拥着一群以他马首上瞻的风姿蕴藉的先生弟子。 他们不走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盯着陈白起所在的那辆马车。 “……”陈白起表示,压力挺大。 第五十二章 主公,左右夹攻逼出来 压力再大,也得扛住。 陈白起知道躲是躲不过了,于是调整了一下神色音容,出声了。 “奴婢陈蓉,见过诸君万福。” 陈焕仙的女声经过陈白起刻意咬字压韵,清亮而温和,如琴簧乐苼于月下悄然奏起,引人倾听。 有人说,声音可以是一种力量,一种诱惑感染的力量。 “奴婢陈蓉,早前遇匪逃难,不慎摔伤了头部,导致行动不便,一时反应迟缓,此番方见失礼了,望诸君原谅。” 混暗而朦胧,似覆了一层糜丽粉色纱布一般,陈白起纤颈秀长,高高昂起,她掸开宽大而绮丽繁重的衣袖,伏身于车,背脊起伏的动作优雅而稳重,如樾麓山巅的白鹤于松云之间展翅,亮声鹤唳,鹤盘远势投孤屿。 士人讲求一种从容不迫之态,亦颀赏于此。 此女仪、声、礼皆可圈可点,非俗婢也。 卫溪冷峻峭硝的面色稍稍减褪几分,他觉得有此涵养修为之女,可以给她几分优待之遇。 “既然你有伤在身不便下车,我亦不强人所难,但你必须诚实回答在下几个问题。” 卫溪语调很正常,但每个字落下却铮铮有声,容不得人忽视。 陈白起知道,若一旦说出有破绽的话,以卫罗刹这般不顾情面之人,说不得直接便拔剑砍来,以儆效尤。 于是,她伏底谦逊的姿势不变,却慢慢地抬起了那张“颇有嫌疑”的脸来。 在回答别人问题之时,掩面藏身,行为猥琐岂不是更惹人怀疑,陈白起深谙此道,为了能够打消他们的疑虑,她唯有冒险暴露出发下这张面容。 虽然身高、体重、头发长度等等都跟男版“陈焕仙”的有了变化,但实则属于陈焕仙的特殊存在,却一样不少。 如瘸腿,如伤痕,如神态,如那一双如雾如风又似湖水般的干净眸子。 要说这世上的易容术,哪一处最难隐藏跟最容易暴露的呢? 那便是眼神。 所以,陈白起哪怕露出了脸,却是将眼睫依柔覆半,娴静而美好。 卫溪倏地眯眸,微抬下颌,似盯着她在沉思。 陈白起所居之车厢乃姬妽的,姬妽常年于车内侍客,这车厢内的布置自然是奢美而舒适的,车内有一盏粉布竹罩的灯,上面绣着一副梳头裸女图,暧昧的光线,朦胧而昏暗的气氛,并不足以令陈白起的那张脸原形毕露,但五官轮廓却大致清晰。 那是一张十分干净而苍白的面容,谈不上多艳煞四方,却稚气娇嫩,不过十四、五岁,头上绑着一圈白布,隐约透着血红色,因失血的缘故,她袅袅伏姿,不盈一握的小蛮腰,显得单薄而透明。 男版陈焕仙一米七左右,而女版的陈白起足足缩短了一头。 周围的人开始无意识地聚拢,将卫溪与姬妽的马车里三层外三层围住,当他们看到那纤骨羽身的少女现身时,都禁不住看呆了。 而站在车厢旁的姬妽将众人的目光一一收尽眼底,嘴角隐隐噙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显得有几分诡异。 卫溪视线于她面目、胸脯、腰肢扫过一眼,便转开了视线,而握剑的那只手不知觉开始攥紧。 “小儿可是这愚园歌姬?”他冷冰冰问道。 陈白起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姬妽,见姬妽蹙眉以眼神示意她承认时,理智却犹豫了。 姬妽见陈白起没有回话,她拢起秀眉,艳红双唇抿得死紧,忍不住想开口替话,却被一侧的张仪扫过来的一眼给生生止住了。 该死的樾麓张仪!不愧是干过刑狱的,眼神就跟刀子一样会剜人,姬妽咬牙。 要说这张仪平日里清淡寡漠惯了,但那长久浸落下的寒森气势,即使这多年来的修身养性,游寄情于山水,也无法完全剥离开来,因此当他沉下气势,一眼亦足以令人心寒。 “不是。” 陈白起终于回答了。 可答案却并不是姬妽预料的,或者是想要听的。 姬妽愕然掉头,看着陈白起,双眸漆黑,脸一下便沉了。 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哦……”卫溪嘴角终于浮现出一丝冰榍般的弧度,目光逐渐看向姬妽。 姬妽就像被缚地灵给震住了一样,浑身一颤。 若说张仪的眼神刺痛人,那么卫溪的眼神却是直接能将人给冻僵住了。 陈白起假状没看懂这里面的风起云涌,依旧平静道:“奴婢并非愚园的歌姬,奴婢实则乃淮南流民之女,前不久在路上遇上贼人,恰得姬班所救,想来孤子难立世,想寻一安稳之所何其之难,所幸奴婢幼时跟一游艺习过一门舞艺,方得姬班赏识留了下来。” 她的声音不急不徐,带着些许气虚的轻柔,显得真诚而动人肺腑。 陈白起的一席补救之话将卫溪那盯注在姬妽身上的恐怖视线重新给拉了回来。 “流民之女?”卫溪与张仪交换了一个眼神。 其余之人皆诧异。 奚女队伍部分人知晓姬妽救了一个伤女留在马车中,却不知其来历,而商队之人则完全是一头雾水,搞不清楚原娓,他们只知,樾麓书院有一弟子出事了,而樾麓山长带着一群势大的学生一块来搜查嫌疑犯,其中一嫌疑犯貌似与姬妽的愚园奚女有关。 此女一死,他们又将怀疑的矛头放在了这个在马车上藏头藏尾之女的身上。 看来,他们不将姬妽的这支奚女队伍拔掉一层皮,是不会罢休的了。 所以由始至终,无人插话,只神色各异地待在不近不远的位置静观事态发展。 “然也。”陈白起坦然而应。 卫溪倏地一下抿紧了唇。 倒是遇上了。 亡国流民这一层身份虽屈居底贱,可由于近来诸侯国战事连连,各国苛吏暴政、豪强兼并等导致了流民问题扩大,令人难以印证真伪,所谓流民便是没有户籍身份之人。 “可有入籍新地?”卫溪道。 很明显,卫溪在查户口了,陈白起知道在齐国对于流民采取了限制、镇压和遣返,当然别的国家除了以上政策,如楚赵,另有控制与安抚,入籍新地和修城池设郡县等措施安置流民,另有一些较为困难的国家,则亦有被硬性谴返回故乡,或收编,或沦为奴婢、被收为奴仆、入居山林或参加私兵山匪。 陈白起黯然:“曾上报户籍,却久久未得回应,城中便住不下了,便于城边戚山而居,偏山林野兽出没,又闻倭匪横行……” 这话可不算假话,流民想在原乡县入户籍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以金银托大关系,否则只能去流民根据地——淝城。 可这个淝城,如今已是一个恶名昭彰的蛇鼠之窝,一般良民是不愿意投奔的。 这个淝城便是归属孟尝君管辖范围。 卫溪虽出身士族,却也并非完全不识人间疾苦,他一时探不出可攻破的疑点,便话锋一转,道:“你说你懂舞艺?” “……略懂。” “既能让姬妽留下来献舞,想来舞技必是不凡,你且舞一段吧。” 卫溪直接一槌定音。 “……”陈白起看着他。 她觉得这卫溪就算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也定是一个不懂怜香惜玉之人。 难怪一直单身! 这时,姬妽终于可以说话了,她脸色不太好看:“可蓉儿的头部受伤……” 张仪不紧不慢接过话:“头部受伤,对于手脚的灵活性并无大碍。”见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他,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毋须跳完整段。” “……”姬妽无言以对。 不要无理取闹了!就算是偶得风寒严重了,手脚有时候有也不见得能够跟得上动作,更何况受伤的是头。 陈白起抿唇淡淡一笑。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惹起张仪与卫溪的怀疑,让他们盯着她不放,或许是身上的血腥味道,或许是她出现的时机不对,或许是她一开始的行为不妥,或者她真的挺值得人怀疑的。 早知躲是躲不过的了,越躲躲藏藏越惹人怀疑。 陈白起直起身来,偏头微微一笑,白的唇与黑的眼,稚气却通透:“那小女便献丑了。” 姬妽回头,满目惊讶。 陈白起体虚,却挣扎着准备起身。 一些怜香惜玉者瞧她动作摇摇晃晃,都揪心不已,同时亦拿责怪与不满的眼神针对卫溪等人,当然都是一些敢怒不敢言之人,卫溪与张仪心硬,直接对此视若无睹。 姬妽立即召来两侍婢上前,搀扶着她下车。 趁机,她在陈白起耳边悄声道:“当真行?若不行,你便装晕。” 陈白起借着姬妽的力站了起来,闻言,望着她的眼睛,仍然在笑:“只怕一‘晕’,估计明天的太阳便瞧不到了。” 她真没有想到,自己遭歹人重伤一事,令樾麓如此上心,哪怕将一池清水搅起滔天波浪亦在所不惜。 先前已杀了一个可疑的歌姬了,而她这个可疑的“流民”……如今这命也算是悬在半空中。 姬妽顿了一下,便没再说话了。 陈白起下了马车,忍着不适,朝前方的一众士君行了行礼。 下了车,陈白起的容貌与身段便更为清晰,她长发披散,无扎无束,身穿一件玲珑长裙,宽大的琵琶袖,交领右衽,两侧开衩,接有暗摆,以系带系结,领口和下摆上会用紫红钱绣上丹鹤,风一起,衣袂翩飞,羽衣薄纱如花艳,秀眉杏眼俏佳人身材袅袅婷婷,虽谈不上凹凸有致酥胸俏臀,但发流散如瀑,纤腰一束,玉腿轻分,却身姿挺秀玲珑精致。 所有人,这一刻都将目光浇筑在她身上,似移不开视线了。 第五十三章 主公,我被迫上了贼船 陈白起身上这一套衣服乃姬妽特意定制的葳丝鹤纹皱纱裙,是一件舞衣,采流彩飞花,百鹤瑞祥之意。 陈白起想,她只跳过剑舞,可眼下跳这个……却是不妥的。 她掩下眼帘,静静地站在那里,周围人为了腾出地方给她跳舞,各退了好几米,不远处是一旺篝火,火光铺洒一地,映得远处影影幢幢的黑影建筑阴暗模糊,而近处环境却鲜明柔和,似所有光芒一瞬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 陈白起想,她如今换了一具年轻又柔软的躯体,以前那些不敢尝试或者失败了的姿势,或许可以再重温一遍。 她在众目睽睽下,亦不怯场,毕竟以往她也常在万人瞩目的讲堂上给不少学生讲过课,她习惯各种目光的注视。 跳什么呢? 很快,她便有了决定。 太复杂的跳不来,太简单的又怕糊弄不过去,那便随兴吧。 早年她在m国,也随大众利用课余时间到过许多歌剧院、文艺画廊与现代宫殿,如芭蕾舞、孔雀舞等高雅意境的舞蹈都曾心生钦羡,还报过一些培训班学习,可惜年岁大了,这些需要时间积累跟天赋培养的舞蹈最终没熬过她的岁月与懒惰,无疾而终。 当时学舞的时候,岁数大了,骨头基本都硬了,眼下这具经过麒麟血脉锻造的身躯,估计能够支撑起那样犀利的扭曲与折叠吧。 舞,起势,足尖,她一个旋转,一个引伸,衣裙散飞,腰骨神秀,便令所有人移不开眼。 这是一个芭蕾足尖定势的动作。 姬妽不禁看呆了眼。 真想不到,她……还真捡了宝啊。 脑袋很痛,不能跳太激烈的舞蹈,所以每个节拍动作都得十分讲究,才耐看唯美。 陈白起踩着节拍婆娑起舞,她的舞姿如梦,然她全身的关节灵活得象一条蛇,可以自由地扭动。 提腿,抵额,一瞬旋身,双手举高,裙开成花,她完全没有刻意做作,每一个动作都是自然而流畅,仿佛出水的白莲。 她亮出了她的秀丽的面庞,和那能说出万千种话的一对长眉,一双眼睛。 她端凝地站立着。 陈白起视线实则随意飞过,却不经意撞入了沛南山长眼中,眸含清润,像露珠欲坠不坠,含着一丝光,透徹难喻,不言而语。 她立即垂睫,发力,一个旋转侧身。 沛南山长眸露一丝怔愣,他蹙眉,眼中多了一份沉思。 这双眼睛……莫名给他有几分熟悉感? 舞,从容而舞,形舒意广,陈白起的舞虽随性而来,却是饱经磨砺的,她的心遨游在无垠的太空,开始的动作,像是俯身,又像是仰望,是那样的雍容不迫,不经意的动作也决不失法度,手眼身法都应着节拍。 纤细的罗衣从风飘舞,缭绕的长袖左右交横,络绎不绝的姿态飞舞散开,曲折的身段手脚合并…… 她的舞蹈从所未闻,简单而随性的几个动作,却是那样摄人魂魄,她就像是天生的舞魂精灵,一举一动,举手投足无一不发着光芒。 卫溪沉默了,张仪亦怔忡了,其它人都呆住了。 眼下,无人敢质疑她的舞,亦无人会诘问她的话。 她的舞,展现的是一种孤独而骄傲的灵魂,不屈而独立。 大雪覆青松,青松挺且直。修条拂层汉,密叶障天浔。凌风知劲节,负雪见贞心。 所有人都停伫在了这一刻,这时,唯有一道清醒如长夜清啸的声音凉凉响起:“姬大班,关于你愚园歌姬参与谋害吾樾麓弟子一事,希望某在漕城见到孟尝君时,你能给某樾麓一个交待。” 姬妽猛地一醒神,方朝沛南山长看去。 第一眼,便被那寒星淬玉般的眸子给刺伤了眼,她心头一悸。 然,再一看,沛南山长仍旧是那副万物不侵害的温和淡然模样,周身全然没有了方才那刺人心寒的神色。 此事被他抓到了把柄,定不能善了了。 若非有孟尝君在漕城的事情压着,估计这下他便要发作了 “走吧。” 沛南山长没将此舞看完,便将那恍若夜魅无骨的少女与姬妽等一众人置之脑后,他漠然转身,携众人而离。 其它人自不敢违背其意,哪怕眼中尚有恋恋不舍之意,亦硬抽其眼,尾随而去。 难得瞧到一场好舞,却不能由始至终啊。 却不想,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澈干净的声音,微喘,却清亮似鹤。 “陈蓉恭送诸君。” 沛南山长脚步一滞,不知为何,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或许……是想再看一眼那一双眼睛,究竟有何与众不同之处吧。 然他一回眸,却见那“陈蓉”前一刻还“活灵活现”,下一刻,那袅袅婷婷的身姿却像断线的纸鸢,衣散似晕开的墨坠落,人一软,便要朝地上倒下。 他眼神一定,蓦然想起她头上的伤,脑中有片刻空白,张嘴欲言。 但没等他出声,却见她被一双健壮而修长的手臂携住了腰肢。 沛南顺势一看,她这是晕倒在了卫溪的身上。 原来,方才陈白起终于抗不住身体的虚脱,方眼前发黑晕倒了,而卫溪离她最近,却不知为何,一向最厌恶与刻薄奚女的卫溪竟出手相助了。 卫溪抱着怀中不盈一握的腰肢,轻得跟羽毛一样的馨香软糯的身体,陌生而新奇,臂弯的肉有些发麻,但骨骼亦有些生紧,卫溪冷冷盯着陈白起昏迷的脸,眼神逐渐深邃。 懂舞,却不懂武,手腹无茧子,步子轻盈,却无功夫底子。 舞技高超但动作生疏了些,想来是有高技者传授却久经不练,先前那一番话,倒也解释得通。 如此种种一推敲,倒减少了几分心中揣疑。 姬妽瞠开眼,一惊,连忙使着两个仆婢上前想将陈白起给搀扶过来。 然而,却在靠近的那一刻,卫溪先一步弯腰一把将陈白起给抱起,他目不斜视,直接绕过姬妽伸出来的手,大步流星地将陈白起安放入马车内。 卫溪行事于外,从来便是冷心冷肺,随心所欲,他既觉误会了人,便自会善始善终,不假手于人。 他将人放下后,想了想,便掏出一指长竹管放在陈白起身侧,放下车帘后,方转身与樾麓弟子一同离去。 陈蓉,陈氏。 而姬妽由始至终则僵直着双手,再缓缓放下,在无人察觉的方向,掌紧攥成拳,狰狞冷笑一声。 今日的羞辱,来日妽定当奉还! —— 等一切平息后,陈白起便悠悠转醒来了,此时车厢内漆黑一片,没有了烛火的光,透过漏窗可观斜上的天空墨蓝暗沉,快接近黎明时分。 想来,她昏过去后,车厢是进来过人的。 她没动,保持着醒来的姿势,只因隐约听到有人在车厢外面低低窃语。 声音很小,但却瞒不住陈白起的一双耳朵。 “如今木子被杀,你打算派何人来接应她的位置?”一道男声,粗里粗气,明显伪装过的。 姬妽的声音,她漠然道:“此事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安排。” 此刻的姬妽与陈白起所识的姬妽是不同的,之前她的声音富有韵味与妩媚之气,但此时的她却阴冷而戻气,像一柄不掩锋芒的匕首,滴着血。 男子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呵呵,我自然是相信刺客盟的人,希望这一次不会再出任何的意外了。” 刺客盟?这是什么组织?陈白起暗暗记下这个名字。 “意外?若不是你们商队的人去招惹了樾麓弟子,何以会出此等荒谬的意外?”姬妽语气一沉。 男子沉默了一下,方哑声道:“人已经处理了……” 姬妽冷哼一声。 刺客盟玄阶代号“木子”本代替她去与商队接头,却不料因那愚蠢之人而大意丧了命,这个大窟窿找何人给她一个交待! “处理便好,这般愚蠢之人活着迟早亦是给敌人下酒菜罢了。” 男子弯了弯嘴角:“这人毕竟也是那边派来的人,此番将人杀了,到时候若郎君问起,希望姬大班能与我统一口径。” 提起那“郎君”,姬妽表情顿了一下,眼底露出了几分晦涩不明。 “放心,我刺客盟训练出一个玄之辈刺客舞姬亦属不易,如此这般轻易地被人杀了,对于连累她之人,我自不会心慈手软,即便你不出手,我姬妽亦绝不会放过他。” “姬大班果然是快意恩仇之人,此番你我合作,希望能顺利拿下这田文人头,于郎君处邀功得赏。”男子提到此处,掩不住内心兴奋。 但姬妽却无他那般兴致勃勃,他们刺客盟只收钱买人头,认钱不认人,对于当官投主一事并不感兴趣。 “你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 “嗯,上峰早已布置妥当,你放心吧,大人准备了如此之久,绝不会让此事出任何意外。”男子笃定自信道。 除了一个听起来绝非普通人物的“郎君”,又冒一个能耐的“大人”,陈白起发现她不小心涉及到的阴谋是越滚越大了。 “你们大人行事我倒有耳闻,心思确也缜密,如此便好,此地不宜久留,到达漕城后,你我便不再有任何私下秘密联系。” “嗯,我这就离去。” 陈白起听到外面的动静逐渐淹没于夜色之中,依旧没动,不一会儿便感到被人掀开了车帘,一股勾人的紫丁花香飘入,是姬妽进来了。 “蓉儿,可是醒了。” 姬妽坐定后,便轻拨了一下已经熄灭的香鼎,像是早就知道陈白起醒来一样。 陈白起也不假装了,她睁开眼道:“我并不是蓉儿,姬妽。” 姬妽将窗子打开,微微亮光开始逐渐在天际蔓延,她侧脸沟壑深邃,眼瞳悠远:“不,从你编了这个谎言后,你便只能是陈蓉……直到你为孟尝君献完舞之后。” 陈白起猛地抬眼。 她总算知道姬妽找来代替“木子”跳舞的歌姬是谁了。 她竟将主意打到自己的身上? “为什么?”陈白起道。 此刻,她并不愤怒,也不惊讶,只是很单纯地想要知道,姬妽手底下拥有那么多有能耐的歌姬,擅舞利暗杀,为何偏偏选择一个头部有伤,且不谙武艺的她。 姬妽一手撑地,缓缓将身子哺过去,车厢并不大,她这一抻身子,便极近地靠近了陈白起,她用略带粗砺的指腹轻抚过她平静的眼睑,胭脂唇瓣含笑,红艳吐蕊:“你的确并非我心目中的最佳人选,甚至救你之时,意外看见你有一张姣好的面容时只打算将你留下当一名奚女,赚点小钱罢了。” 陈白起听到这里,才知道姬妽救她的原因,因为一开始她便估算借她的身份,她并非单纯的一名歌姬家妓,而是一个秘密组织的刺客,这种亡命江湖人是不顾及亦不涉猎朝中之事,所以哪怕她将自己身份编得再天花乱坠,都不妨碍姬妽将自己变卖掉去换一笔钱来得实在。 原来……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你已在樾麓的沛南面前大大露了脸,而木子死后,我却只能这样铤而走险。” 姬妽又道:“孟尝君一定会喜欢你的这双眼睛的,连我都险些看入了迷,干净,无辜,却并不空洞,里面有太多东西值得人好生挖掘与探索,还有这身段……” 姬妽一只手伸入,滑进陈白起的腰部,那处软肉因突出其来的侵袭,而僵硬了一下。 姬妽低笑了一声:“楚楚蛮腰,甚是惹人怜爱,虽说长相并非艳丽瑰丽,美艳不可方物,但无妨,只要你像今天一样表现,这世上鲜少会有男人对你不感兴趣的。” 陈白起:“……” 这个女人对她又摸又掐,评估赞叹,这对于陈白起而言,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 “然后呢?”她听到自己逐渐冷漠的声音在问。 “然后啊……”姬妽将唇抵于她耳廓,吐气若兰,只是声音却越来越沉,像是毒蛇在吐信:“你便可轻易在床弟之间杀了他。” 陈白起只觉耳朵像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推开了姬妽,靠在车厢壁,讥笑一声:“很好,很漂亮的计划,可我为何要帮你?你可知在齐国,孟尝君意味着什么?” “因为你别无选择了。当然,我也知道孟尝君是何人,是你不清楚我是何人罢了。”姬妽掸了掸衣袖,重新端坐起来,笑得意味深长:“说来你也是可怜见的,前一刻遭了歹人的手,后一刻却又被我捡到了车队。当你被我救了,当你无能无势,当你被迫无奈出现在樾麓弟子面前,且以我姬妽歌姬的身份之时,这便意味着你,从此便只能当我姬妽的人。你无处可逃了,除了帮我完成这件事情还有一线生机之外,其余全是死路。” 陈白起道:“或许我可以向樾麓弟子坦城今日之事,并揭穿你的身份。” 姬妽笑了:“向谁?你谁都接近不了的,无论眼下你有任何异动,便会身首异处,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可帮了你们,我一样活不了。”陈白起很是平静陈述。 姬妽听到这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戏谑又高深的表情渐渐收起了。 “陈蓉,你真的很特别,不知何处教养出来的姑子,小小年纪竟拥有如此冷静的心性,连听闻刺杀孟尝君这样的人物都能够泰然自若,不问不惊,确令人颀赏,倘若你真的成功杀了孟尝君,此后,我姬妽或收你在身边当弟子。” 这话是打算给她今后留一条活路了。 陈白起挑眉,忒有些不知好歹的意味:“我眼下唯一目标便只想寻回父兄罢了,况且对于当一名歌姬的弟子,我并无兴趣。” 姬妽一噎,她所谓的弟子,是刺客盟的弟子,然眼下她又不好明道身份。 她沉了沉气,便道:“我不计较你先前所说的身份是真是假,眼下我亦并无闲暇去查证,然,你倘若真是想寻回父兄的话,你只能答应我的条件,当时候你若成事,若不愿当我弟子,我也会考虑放你走。” 谎话。 刺杀了孟尝君,齐国举国上下如此大一件事情,她相信绝非一个所谓的江湖组织刺客盟能够兜得下,她定会找替死鬼来掩护撤退,到时候她的存在,便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即便她想留下来,那些与她合作的势力,亦绝不会留她一命。 只是,眼下她明显已上了贼船,想半路下船,谈何容易。 如今如姬妽所言,她好像真的是穷图末路了,唯有干好一件事,便是……代替刺客盟丧命的女刺客去色诱孟尝君? 听起来……便不能算是一件能够轻松能完成的事情啊。 第五十四章 主公,谋士还得入虎穴 陈白起对于姬妽一番软硬兼施的话,一时并没有给予回应。 她发现自己好像莫名掉入了一个怪圈内。 怪圈名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陈白起自诩并非什么卫道士,路见不平一声吼,她或许有些读书人的坏毛病,惯思虑,多谋算,爱计较。 遇上事,她总会思前想后,鲁莽不了。 如此番多方势力纠集于私底下,疑似买通了这刺客盟的杀手去暗杀孟尝君一事,于她个人而言,干卿何事,但往大了想,却又无法于动于衷,敝听任之。 此事牵连之广,亦绝非她个人能够设想的了。 这孟尝君于齐国,按陈白起目前所知的粗浅理解,便如一道腐败却高耸强硬的墙桓,兵权、田地、门客、财富,这些年来他拢搂的齐国资源,足以让他壮大成一个庞然大物。 左传、襄公——厚其墙垣,以无忧客使。 孟尝君哪怕底子腐朽糜烂,那也是在烂自家地里的根,可倘若他一死,便意味着本来围拢齐国的城墙尽数倒塌,齐国危矣。 齐国危矣,这事便会牵扯到许多无辜百姓被狼子野心的诸侯国瓜分殆尽。 她眼下随机投入了“陈焕仙”的身躯,既拥有了齐国身份,便等于齐国已成为她的母国,况且此事还关系着姜宣、樾麓师兄弟与沛南山长等人。 她想,哪怕她不愿意让万恶的孟尝君当她的主公,亦不能让孟尝君便这样横死漕城。 她眼下并不知道暗处究竟埋伏了多少人马等着分宰孟尝君,有多少精细的计策与阴谋等着他们,但至少在其中一环内,她若成为参与者,这样一来,她或许有机会可破局。 她也不指望挑个“外国”的主公了,既然身为齐国人,她并不打算叛国,陈焕仙身为庶名,又穷又惹了一屁股的外债,她本想翻身至少在樾麓渡一层金后,再在齐国择新主,重新出任谋士一职。 一年时间有限,如今已过快四分之一,她连个像样的主公的影儿都没有瞅到。 而救了孟尝君,担下这么大一个人情,以后仕途上或许也可以……借点东风? 陈白起在沉吟,而姬妽亦不着急,她嘴角噙着信心,目光悠然转到陈白起手旁的一个指长竹管。 竹管外层涂了一层油漆,斑竹质硬挺直,尾部封闭,头用一根线绳辫了一根木塞,看似并不普通。 她挑眉一定,伸手将它取来,拔出木塞子,朝内嗅了嗅。 “青丹露?” 姬妽沉吟片刻,略带狭促与讥讽的声音使陈白起侧目。 她一看,目露疑惑。 系统:恭喜人物,获得“青丹露”配方。 陈白起意外得了一个药方,一查看。 药方:青丹露 配方:青丹果、白露、云母草。 作用:专治各种铁打损伤、外伤肿痛。 评价:c级。 而姬妽将手上的竹管递回给她,并塞进她手中,道:“可知这是谁留下的?” 陈白起听她这样一问,摆在一侧的手指微动,便有了一个猜测。 当时她晕倒,好像是有人扶住了她,当时离她最近之人便是…… “卫溪?” 姬妽闻言,眸倏地一下便精光射出。 “卫溪?”姬妽笑得不怀好意,用手指背弯蜷轻蹭衣角:“你怎么知道他叫卫溪,你认识他?” 先前人家可没有跟她自我介绍过。 陈白起张了张嘴,为自己一时的口快而噔了一下,但她很快便反应过来,她低下头,摩挲着竹管上刻着的一个小字,她道:“此管面刻有一个溪字,方才我下车见其英挺不凡、剑侠丹心,便猜或许是那樾麓大弟子卫溪。” “你竟识字?”姬妽眼神严肃了些,她如今倒多少有些确信陈蓉或许当真是楚国亲贵之后了。 别的可以冒充装愣,这识字一途却是实打实非上等人家不能学之。 “家父自当聘有夫子教导一二。”陈白起道。 姬妽沉吟了一下,方道:“你考虑得如何了。” 她是指与她合作,色诱刺杀那孟尝君一事。 陈白起道:“我乃楚国人,于齐无仇亦无故,刺杀孟尝君一事,虽不是万死不愿,却也知此事危险之极,若失败轻者丧命,重者祸及家族父辈,因此我尚需有一个要求。” 这表示她松口了,并没有“万死不愿”之坚决。 姬妽像早知道她的选择,她道:“且道之。” “从此之后,不要与任何人提及关于我的任何事情,我可以是陈蓉,姬蓉,卫蓉,任何一人,却不能是楚国人,倘若我失手,不需多虑,便让我弃尸荒野,若我侥幸得手,便请信守承诺,放我就此离开,从此你我天涯陌路,再见相识不相认。”陈白起目光清矩,煁煁有光,言语更是铿锵有力。 她准备将先前用来糊弄姬妽的身份完全清零,这一来是想着,倘若此次任务失败她意外丧生,便不累了那楚国氏,白添嫌疑,二来她想让姬妽更为信任她的假身份,不作它怀疑。 姬妽一时只觉手上脉博突突直跳,特别是那一句“倘若我失手,不需多虑,便让我弃尸荒野”,令她心惊。 此女看着娴静温婉,柔弱可人,竟可对自己如此之狠。 姬妽忍不住盯着陈白起的眼睛,想挤入她的瞳仁内,看清楚里面究竟有着怎样的内容。 “留在我身边,你若能得我欢心,或许……你一样可以过着如过去般贵女的生活。”不知为何,这种话从姬妽口中脱口而出。 说完她立即蹙眉,一时不知该如何理解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还不等她懊悔,然,陈白起却是摇头,没有迟疑。 “杀人者,人恒杀之,我不愿踏上这样一条路。” 陈白起的话激起姬妽心中的火,却让她的眼冷了下来。 这是在暗喻她的下场不成? “呵,贵族的骄傲有时候真的令人感觉悲哀,宁愿站着死,亦不愿躺着活,贵女亦是如此想法?” 陈白起瞥了她一眼,并无回话。 姬妽擒裙裾起身,她这人经历的事情多了,战争、霍乱,动荡不平的乱事,也不是一个情绪外露之人,像这种口舌之争,她气一气,便也不去计较了,反正在她心目中,“陈蓉”已经是一个将死之人了。 与“死人”计较,她还没这等闲功夫。 “你虽有舞技,但身体柔软度与灵活度尚不够,便趁这几日让我好生培训一番吧,毕竟若你能得孟尝君赏识便罢,倘若不能,便只能沦落为其下属的玩物,如其它奚女一般,想来到时候贵女定是不愿的,却又无力反抗。” 这话明里暗里是满满的恶趣味,可她的口气却是平静温和的。 陈白起抬眼……见她要走,最后问了一句:“漕城的混乱是你们造成的吗?你们既要刺杀孟尝君,那樾麓弟子呢、还有那城中的人?” 虽然问了想问的,但或许她并不会回答,陈白起这样想。 姬妽在车门前停了一下,回过头来,道:“你与樾麓弟子何人有故,还是……不过一面,便看上那个卫溪了?” 陈白起看她笑着说出这番话,但神色却不动,她面上一晒,摇头,她低下眉眼,道:“樾麓书府闻名天下,我亦曾慕名与倾心过,仅只是不愿如此圣地最终遭落得如斯下场,更不愿你们因为此事而祸及殃鱼。” 姬妽看见此刻说这番话的陈白起十分认真,此时天际翻白,一丝金光泄露,让发霉的角落重新充满了阳光的味道,而从缝隙射出的金色光芒晕染上她的眉目,烁玉流金,她面上的寒露似一瞬被洗涤干净,像会发光一样,虽瞧不见她的眼眸,但姬妽想,她的眼睛一定比那光更璀璨、刺眼吧。 姬妽恍惚了一下。 好像天亮了。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话已经道出:“这次刺客盟上的名单只有三人,其余的人,还不值得我们干白活。” 三人?陈白起抬眼,那一刻,阳光正好注入她的黑眸中,内里如琥珀色般,流醉着碎金光彩。 姬妽看见了。 或许在她说那一句的时候,便是在等待着这一刻吧。 她扯动嘴角,无意识地笑了一下。 为自己莫名兴起的一个念头。 陈白起对姬妽一无所感,她猜测,究竟是哪三人? 还有,刺客盟虽说不会杀没买命钱的人,但其它势力呢,她尤记得刺客盟不久前才与商队伪装成商人的可疑之人接头。 陈白起心中疑惑,却也知,这一次再问姬妽是绝对不会回答的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其中一个绝对是孟尝君无疑。 ——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陈白起而言无疑是一种变形的摧残,不论是别人对她,还是她对自己。 姬妽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条竹蔑片,指宽,一尺长,挥动时,咻咻咻地响动,像放大百倍的蜻蜓翅膀扇动的声音。 这长篾片不是拿来玩耍的,而是拿来……锻炼她的舞艺。 姬妽就像一个黄世仁,陈白起则欠了她的钱,还没有女儿可抵押给她,她便憋了股坏劲儿,使劲地挑她的刺,偏明儿理却是一脸为她好、为她着想的嘴脸。 姬妽说,她的舞派已成型,她没瞧过也教不了,到时候在给孟尝君献舞时,她可以任由发挥舞蹈,但这形、体、柔必须先在她这过关。 陈白起的舞,形太软,体太硬,身子骨软是软,却无型,这三点必须尽快抓紧练起来。 离漕城至少还有二日路程,其实本该半日便能到的,却因为主干道路被山雪坡石给阻挡了,还有通路,所以他们只能选择绕山路而行。 而这二日来,姬妽不让她下车,除了必要的下车方便外,一路上就在车里给她搞“特训”。 姬妽也不知道哪里搞来一套体术,便让陈白起头顶上顶个野果子,果子是随便在哪个枯桠叶枝上载的,干瘪黑小,让她在有限大小的车内练劈叉与下腰。 因她后脑勺受伤的缘故,姬妽不让她动作过激,只让她持续地维持着某一个动作,期间不能动弹,并且要将双手双脚给束绑着。 若她某一个动作角度不过关,或松懈了,那竹篾片便像有眼一样“啪”地一下打来,打完了,姬妽便凑过脑袋,那张桃腮带笑的面容,丝丝吐词,仿佛有说不尽的温柔:“可疼?若疼了,便记住这力道,下次再偷懒便会再加重一份。” 这打过的细嫩皮肤整片都在麻麻酥酥的,跟滚水过了一遍,过了一会儿便是如针刺,但表面瞧起来看却毫无伤痕。 看来这姬妽对整治人是颇有手段。 陈白起阖上眼,懒得去看她那小心得志的模样。 陈白起觉得自己还挺可怜的,去捡个材,便被人偷袭伤了头,晕过去后又被一个别有用心之人捡到,最后还被人逼着去当刺客,九死一生。 她想,她最近一定是时运低,非常低。 她在车厢内,双手双脚被并绑着,腰部抬起,成拱桥状,平坦的腹部压着一杯水,而腰下则放着一个香炉,上面插着一根短香,香已点燃,约半个时辰,陈白起感觉自己此刻就像一块倒吊的腊猪肉,正在被底下的香烟熏烤着快熟了。 因顾忌着陈白起的伤势,姬妽给她的头颈部垫着一方软枕,这伤枕被拗成一个V型,正好后脑勺的受伤部分压不着。 她见一旁的姬妽闲闲散散地在无聊,眨了眨眼,道:“姬大班,你先前不是说过我那般跳舞,鲜少有男人躲得过吗?” 那为何还要“吊腊肉”? 姬妽蹲在她旁边,她眼线很深,像描摹了墨水了山麓岳川,因此显得眼神幽深,却又十分意味深:“那是一般男人,孟尝君生平见识过的美人无数,你以为你这朵小莲花真能不费吹灰之力便令他对你另眼相待?” 她说话时,不知是因为避讳有人偷听,还是因为车厢的狭窄原因,总挨着陈白起的脸很近,所以有时候,那话飘进陈白起耳中,就跟她在陈白起耳边吐息呵气一样,莫名透着一股怪异的暧昧气氛。 陈白起如今是躲不了了,所以对姬妽的某些“怪异”行为,她只能得过且过,她这话也在理,便不再开口了。 练便练吧。 权当免费请了一个先生,当多学一门体技。 别说,有时候这一套体技练下来,陈白起会觉得身子十分舒坦,像是推血过宫一样。 在得了好处时,她并不太排斥练习。 只是姬大班,你能不能别时不时跟风流浪子调戏良家妇女般,行为轻佻,眼神勾人呢? 陈白起觉着,再端庄成熟之人,在某一项以色侍人的职业待久了,便会给蓄出一些不自知的坏毛病。 乍一看正常,实则是在骨子里糜烂。 或许是看顾着她头上的伤势,姬妽并不会真正地让陈白起累着,并且每日都会用卫溪给的青丹露给她换药。 换药时,她让陈白起枕在她的腿上。 “青丹露”质地是糊状,粘稠得很,需要用指腹的温热将药揉化开来,才能够瘆进肌肤内发挥药效。 虽说训练陈白起时姬妽就像一个冷血无情的侩子手,那替她换药揉药时的她,却温柔得好似一个知心大姐姐。 陈白起看着她眉目柔和,就像化了的春水,那像涂了黑漆的眼眸也不那么深沉可怖。 她目光凝视在陈白起的伤口上,一只手轻捧着她的脸,一只手则沾着药膏慢慢揉化,动作细致轻柔,唯恐伤了她一样。 陈白起一开始是尴尬与不自在的,可后来却渐渐适应了,反正大家都是姑子,便不碍事了。 她换药时,是不被允许说话与乱动的,因此她只有眼睛百般无聊地转动。 她注意到姬妽虽看起来高挑削瘦,但实则不愧是练武的,大腿部的肉并不像寻常女子那般软绵馨香的,而是拥有肌键的硬度,枕着并不算太舒服。 她捧她脸的手,之前没注意,眼下看仔细了,却发并不似她这般白,也不太黑,而是一种十分健康好看的麦色,骨指分明,却不秀气纤细,反而有一种大开大合的苍砺感,像被大漠风沙吹龟裂了的黄色土地。 这双手,半分不似娇生惯养,反而遍布苦难。 陈白起一时看着入了神,不知想什么。 却突地被一阵痛意给唤回了神,她不满地睇向姬妽。 姬妽刚才狠戳了一下她的伤口,见陈白起看她,便收回了手,将两只手拢入宽大的裪袍里,对着她笑,笑中带着几分漠然:“还是孱弱的模样更惹人痛些呢。” 这句话便是在解释刚才她那恶趣味在她伤口上戳一指的原因。 “只是这伤都紧着伤药了,却不见有好转,倒也怪了……”姬妽眯起眼,又道。 陈白起本来张嘴欲言,本因这一句话又给吞回去了。 其实陈白起的伤势反复是因为她不愿意那伤好全,她眼下需要女身,这伤好了,便会变成男陈焕仙,那之前的计划便会落空。 她与姬妽朝夕相处,她的某些小动作或许令她发现了什么,但她没明着揭穿,她也不会不打自招的。 虽说朝夕相处,但夜极深后,姬妽便会离开车厢,天明再归,而这一段时间正好能给陈白的起干“其它事”腾出些时间。 夜里,趁姬妽再一次离开,陈白起便于车厢中召唤出小白。 她白日里下车方便时于林中暗中削了一块干树皮,她如今便利用这桦树皮用匕首在上面雕了一份简洁意骇的信,让小白使展“隐藏”技能,将信叼去给樾麓书院的沛南山长。 —— 夜深人静,一条细雪稀泥的小路上,一支人数精短的车队正在连夜缓慢赶路,队伍火光寡淡,所幸今夜星子璀璨指路,这条山路地势狭窄,容不得人停歇驻足,唯有绕过崎岖湿滑的小路,走上沙石平路才能休息会儿。 在队伍中间轱辘缓行的车厢,沛南山长独自一人夜挑暗灯,正执书而研,神色平静。 突地,车顶蓬板传来“哐”当一声,一物坠落,这声在寂静的夜路上十分清晰,于是车惶惊,停了下来。 沛南山长撩开窗,只见一人忙奉上一物,沛南山长接过一瞧,却一块寻常的树皮,一面枯节斑驳,一面平整似有字迹。 他顿了顿,让弟子去叫来张仪与卫溪,便放下了车窗,借着车内火光打量,只见这树皮上书:漕城设伏,孟尝君危险! 沛南山长脸色一变,捏着树皮,久久失神。 不一会儿,张仪大袍飘飘,卫溪俊冷不凡,一前一后相继抵达。 沛南山长看了两人一眼,便将这从天而降的树皮递给两人。 张仪先看,这一看便沉下了神色,他惯来不动风云的眼神盯着沛南,问道:“山长,此块树皮从何得来?” 沛南山长指了一下车顶,道:“从天而降。” 卫溪等张仪看完,便接着看,他的神色似意外又似并不意外,他表情很少,也难令人猜出,他道:“莫非人在暗处投掷?只是学生先前早已巡查过,周围我已加强了戒备,若有人扔来此物,我定会有所察觉才是。” 张仪又道:“这树皮乃枯死的桦木,先前我等倒是路经一片枯萎的桦树林……再观其字迹潦草,并且落笔笔划生疏,粗糙难辨,应是用那不习惯之手所写,而且还是匆忙而著。” “为何要故意换不常用的手所写,是为了掩藏身份不成?”卫溪道。 张仪看了他一眼:“也或许是为了混淆视听,装神弄鬼。” 卫溪转向沛南山长:“如此说来,此信上所言,不可信?” 沛南山长慈悲庄严的面容映着烛光,静谧而平静,像是沉澱了所有世尘浮华,安定而稳重。 他道:“漕城在孟尝君到达时已全面封锁城池,不得他命令,里面若有什么消息也怕难出来,城中想来眼下并未发生什么状况,然,偏在我等即将到达漕城之际,有人送来这样一神秘又遮掩的信件,想来这人是知悉我等行程,却不动声色,只为警示,想来并非恶意。” 卫溪颔首,又道:“山长,心中可有怀疑之人?” 沛南山长道:“是谁并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究竟要如何处理这信中内容。” “若是真的,这孟尝君虽乃奸雄,却并非无真本事之人,况这次为平定漕城混乱,他亦派了重兵而去,若真有人设伏,孰胜孰负尚不可知,只是……我等这般入漕城,搅上这趟无妄之灾岂不危险?”张仪淡淡道。 的确,倘若这漕城之事乃有人暗中机关算尽所设的一座牢笼,的确不适合樾麓弟子前往。 “传信回去,让后续的樾麓队伍不用赶来。” “可四象队伍已拉着物资快到达葵城。,这一来一返,着实惹人注意。”张仪摇了摇头,他想了一下,又道:“如今事情是真是假还不确定,若贸然大动作,只怕会惹来歹人迅速行动,到时候恐我樾麓亦有危险。” “那暂时先按兵不动,如今传信只怕会被人暗中截获,还是等到了漕城与孟尝君碰了面,再随机应变。”沛南山长道。 卫溪道:“这样吾等太被动了。” 沛南山长叹息道:“可这孟尝君如今在漕城,还有漕城的无辜城民,我们却不得不去这一趟。” 卫溪突然想起一事:“莫非陈师弟在城外被害一事,便与这事有关?他或许是无意中探听到什么,或意外发现什么……” 张仪沉吟:“却也有这可能……” 陈焕仙的事耽误了他们不少的行程,着实没有线索,生找不着人死寻不着尸,他们才启程的,而本该在前面的樾麓车队硬生生让那商队车队与溪女队伍先行了。 “那这信……会不会是陈师弟……”卫溪看向张仪与沛南山长,余音未绝。 张仪却不以为然:“莫多想了,若是他,有闲情干这等隐秘之事,何不坦然面呈?” 这的确也是卫溪疑惑不解的。 沛南山长道:“焕仙一事暂且先放下,我稍后会秘密派人去联系漕城不远的闽中的苏错调兵马,我与闽关的曹总兵私下尚有些交情,估计他亦愿支援一二,只是这一来一去,需得三日时间。” 张仪道:“那只有想办法尽量先拖延时间,不管这树皮中所言真假,这漕城暗中有人蓄意起事却是不假。” “吾等暂时装不知,一切维持原状入城。”沛南山长道。 卫溪道:“弟子会暗中好生留意这商队与奚女的车队,窥探是否有可疑之处。” 沛南山长应肯。 待卫溪与张仪都离开后,沛南山长虚拢手中脆硬的树皮,眸光忽明忽暗,盯着上面的字迹,却是久久不动,若有所思。 —— 另一边,眼看已隐约可窥这漕城的浓浅墨淡的轮廓了,姬妽便也不着急陈白起训练了,她取了一个假头套给她遮在伤口处,她那伤口因要上药,便剪短了一小块头发,瞧着像狗啃了一样,这头套是用真发拿树浆粘缝制成,内里虽粗糙,外表一套上却如真发一般,可用来插珠钗戴软银头饰。 在戴假头套前,姬妽准备先替她换药,却不料,陈白起这次倒是主动攀上她大腿躺着,只是一不小心挥手便打到了她的胸处。 姬妽立即挥开她,后退,动作略显急促,甚至有着几分恼羞成怒。 陈白起愣了一下,看着她掩胸冰冷的动作,无辜道:“都是女子,这……不小心摸一下,有必要这样紧张吗?” 姬妽撇了她一眼,放下手,却是皮笑肉不笑地哼嗤了一声,一挥袖,便出了车,也不提替她换药一事了。 陈白起等她离开后,却若有所思地捏了捏手,回忆刚才袭胸的触感。 这姬妽光从外表看,绝对是一个风韵尤佳的成熟大美人,但这几日接触下来,她发现,她真实则是一个粉红金刚芭比,摸哪,哪哪儿都是硬邦邦的啊。 第五十五章 主公,莫名就被绑定了 漕城地处江畔,江似枫叶浮水形,而江岸边铺阵火烧般枫树成荫若霞,故亦名枫红城。 它于春便是一座依山傍水绿意盎然的水乡之城,但于冬,却是如一座被冰块围截固若汤金汤的石头城堡。 漕城位于闽中偏西,闽中大谷地南端,沙溪河中上游地段,处武夷山脉与戴云山脉的过渡地带,交通网路四通八达,与闽中、闽关与闽氐形成一条通径线,又与鎏城、龙崖、三元与鸂集形成一个北斗七星扣节。 漕城则正处于中枢位置。 无论暗处有多少波涛汹涌,三队经纬分明的队伍人马亦相继到达了漕城。 为避免冲突了樾麓书院的队伍,其余两支队伍哪怕先一步到达漕城边缘,亦需停靠在城外等候他们先行。 车队停在被冰晶覆没的枯树下,奚女车队靡彩飘飘,色调斑斓,车厢尖尖的屋顶,形式楼阁毓雕,绛红色的顶瓦在雪光的照射下格外醒目,奚女车队运载的大多数乃娇弱妩媚的奚女,她们一般甚少下车露面,而车队临时租聘的剑客侍卫则骑着高头大马领险在前,不离左右。 车队停了有一刻钟了,车厢内渐渐有细微的女声在窃窃私语,而那些豪迈粗壮的剑客则下马结队,于周围游巡护卫。 陈白起等得百般无聊,便用叉杆橇起马车的窗户,窗户外虽仍有一层浅浅的月色薄纱遮挡,但她只觉如捅破一层窗纱纸,外边儿那打着旋儿的瘆骨寒风夹着冰冷的雪汽扑打到了鼻息间。 陈白起这才感觉到这漕城简直就是一座冻死人不偿命的冰雪之城,因冬日水江都结成冰霜,无处不冷。 她嘘起着眼,探眼望去,只觉眼前的世界尽是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少了别的杂色,唯有不远处有被雪掩遮了部分巍峨的灰色城池,因为距离远的缘故,倒也显得若隐若现,像几笔线条粗砺的坚硬山岩。 奚女的车队并没有在原地停留多久,在让路给樾麓书院的车队过去之后,他们便又启程了,这次商队队伍最后。 轱辘的车辕辗压在雪上,发出扑哧扑哧的声响,马匹受了冻,也时不时甩头打着响鼻。 队伍很安静,之前细细萩萩说话的声音也一下平熄了,走了一而段雪路,陈白起便看着车队开始踏上湿滑的冰面,这或许本应是一面千顷碧波的湖,可如今却都结了冰,冰面朝下看却透着一种青釉色,十分结实厚重,人与马车走在上面,纹丝不动。 昨夜雪大,可天明却没再下雪,天空蔚蓝,干净得像水洗一般,空气也很清新,沁人心脾。 快渡过湖面时,便已离漕城十分近了,湖岸边栽种着一些枝桠茂密的枯树,树上染着雪,长长的,瘦瘦的,远远瞧去倒有几分像是一排排笔挺坚硬的兵士。 “车上留给你的衣服都换好了吗?” 陈白起正在看树,却听到窗外有人在跟她说话,她抬眼看去。 却见姬妽骑在一匹马上,她披着一件缝有驼羊绒毛的斗篷,姬妽扯下遮面的布巾,因寒风冷意而略带嘶哑的声音便这样传入陈白起耳中。 陈白起将窗户再打开大一点,朝她颔首。 姬妽将头凑近窗边,压低声线:“入城后,一切听我安排,若你有任何轻举妄动……” 陈白起笑了:“你若不信我,眼下便可将我换去。” “你最好乖一些!”姬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重新扯上布巾挡风,便勒马继续前行。 自从那一次陈白起无意中对她袭胸后,姬妽便不再经常留在车厢中陪她了,大多数是陈白起在车内,她在外骑马。 姬妽会骑马,而且骑术不差。 她不再继续看风景了,关上了窗户,亦闭上了眼,整个人静静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静坐没一会儿,便感觉到车队停下了,她想应该到漕城城门口了。 听到前方有动静,像是在查问与交涉的谈话声音。 她想了想,便又打开了窗,透过人群与马匹望去,大致能看到樾麓书院的人与守卫在说话,人群中只看到一些弟子,沛南山长与张仪等人不见身影,想来并未下车。 没有耽误多久,樾麓书院的人很顺利地被守卫恭敬热情地先一步送进了城,接下来便轮到奚女车队开始检查放行。 漕城入城的城门口,路并不平坦,坑坑洼洼的,有积雪与小草撮,守卫并不多,有四五个人,其中一人在盘查,其余四人则有人靠着城墙下啃草饼,有人则于一旁无所事事,还有人则刚对樾麓书院的车队阿谀奉承一番后,再快步跑回。 这漕门的城门卫乃军队中最低等的士兵,他们一般是被军队层层筛选下来,最终指派来这样一个无指望前途的岗位,因此在这些差次不齐的人之中,必多数是一些猥琐与粗鄙的。 与对待樾麓弟子那般恭敬态度相比,陈白起听到一道粗嘎的男声用流里流气的语气对他们吆喝道:“哼,车上的人赶紧下来检查,穿那般厚实如何进城,眼下城中乱得紧,万一你们衣底下有人私藏利器害了大人该如何是好,下车的人赶紧将衣服都一并褪去,让吾爷儿们好生查查。” 这番痞气又低俗的叫喊顿时惹来其它守卫的一阵拍掌附和的笑声,他们完全不顾奚女队伍众人的脸色难看。 陈白起亦忍不住蹙眉。 这还真阎王易见,小鬼难缠。 眼看他们已准备磨掌擦拳,准备开始朝车厢内摸进时,这时一阵一声长嘶尖锐的马啸声响起,陈白起与众人一惊,便见姬妽已众后方越过马车骑马猛冲上去。 那站在最近的卫守眼见高头大马疾奔而来,吓得一踉跄,恰好踩滑一脚便跌倒了在地上,那马踢过来时险些便踩碎那士兵的腿骨,只是在最后一刻,马被姬妽控制住了。 一道疾言厉声的声音在守卫的头顶炸响,像是大风怒刮人面般狠厉。 “不长眼的东西,连我姬妽的队伍都敢放言调戏?” 那守卫一听“姬妽”二字,兜面又被砸下来一块硬质铜牌,这铜牌上有个“姬”字,着实大大地愣了一下,其它守卫也面色变了变,相互使了一个眼色。 那吓得够呛的守卫腿软腿颤地爬起来,先向姬妽鞠躬了一下,然后朝后面吼道:“是姬妽,快开门,放,放。” “姬大班,您,您请,薛公正在等您……” 薛公便是孟尝君,这话算是恭维了,毕竟以孟尝君的身份等一个歌姬是不可能的,哪怕她与一般奚女不同,但本质上亦无不同。 姬妽身上披着厚实的斗篷,脸上戴着面巾,全身都遮得严实,唯有一双眼睛露出,这双眼睛沉静时如湖,但怒时却能拍出万千怒涛,令人不敢直视。 她朝马下之人冷哼一声,便一扬臂,行驶于队伍前端,领着车队浩浩荡荡入城。 接下来便轮到商队队伍,他们怎么进城陈白起没看,左右他们是孟尝君的人,总是有办法进来的。 其实,姬妽看起来在孟尝君那里是能说得上话的人,但是在在年代歌姬的地位太低了,哪怕是孟尝君跟前之人,在这些兵将的眼里也并不存在着多少敬畏,若方才不是姬妽强行出面,并搬出孟尝君给她的那块特殊通行符,他们便是可以当众明目张胆地侮辱那些车内奚女的。 他们并不是怕姬妽,而是忌惮耽误了孟尝君的玩乐时间。 入城后,陈白起便不再擅自打开窗户朝外看了,她心中多少有些领悟如今这个身份带给她的是什么样的待遇,她最好以不露面、少惹事为标准。 她也不再好奇这漕城究竟是何模样,只等系统将漕城的区域地图下载下来,再时候再研究。 就在她准备修身养性时,却听到窗边越来越近的清脆马蹄声,却是姬妽掉转马头又回到陈白起的车厢旁,她道:“方才的……你都看见了?” 陈白起沉默了一下,便道:“看见了。” 姬妽低下眼:“呵,贵女想来生来便是那高贵体面之人,遇之人莫不是对你战战兢,便是礼遇有见,怕是从没遇上过一群如此不懂礼仪令人发指低俗的贱民吧。” 陈白起相信她这一次并没有听错,姬妽的话中的确时常会带着一种种族歧视,关于贵族与平民的。 陈白起对于这种根本没有什么意义的话,直接选择忽略。 姬妽又道:“可你是否知晓,这孟尝君身边可尽是这类小人,他们出身卑微,满手泥腥子味儿,心如毒蛇,毫无怜悯之心。至少孟尝君生来便是一国公子,与他们相比自是天壤之别……你若讨不了孟尝君的欢心,那便只能去讨这些小人的欢心了。” 陈白起霎时便明白了姬妽这番话的意思了,这是在敲打她呢。 若她此番献舞不尽心尽力讨好孟尝君,便或许最终便只能沦落为与寻常奚女一般的下场,或者……还会更惨。 只能说,姬妽的确有心机有城府,懂得玩弄人心与控制人的软肋,倘若她真是一名不识人家烟火落魄的贵女,受到这一幕的冲击与她语言上的威吓,或许真的只能委曲求全,死心踏地当她的侩子手,可惜…… 她不是,并且她的存在远比姬妽想象中的更为复杂。 —— 入城后一路前行,但在某个岔路口处却与樾麓队伍不再是同路了,他们是由孟尝君的亲信客卿亲自接待直入前厅,而她们这些类似奴仆之女则是被接待的仆伇安排在了一个安静冷清的偏苑内。 彼时,孟尝君则于大厅内招待各路豪绅子弟与樾麓弟子入宴,而她们则需一个地方准备一下,一会上去宴会上表演。 朗洁而明亮的一间房内,门窗大开,内里铺的是旧式的那种整张蔺草,廊外则是霜冻银菊灿净。 陈白起披着一件一式灰长斗篷,整个人像入定了一般跪坐在草席上,斗蓬散开披铺于她四周,房内再无其它人,唯有姬妽于一旁。 此时姬妽早已换了一身装束,她梳了一个凌云髻,头发顺其自然地垂下,只是在发尾处束上,再垂于脑后,穿了一身袍服,垂地,衣襟盘旋而下,今日她并不献舞,因此打扮上来看,少了几分艳丽妩媚,多了几分端庄大气。 她末穿鞋,只穿袜,走近跪坐的陈白起面前,居高地看着她头顶半晌,突然伸手托住她下巴,将她低垂的脸抬起,那一刻,斗篷的帽檐滑落,乌发玉肤,明眸皓齿…… 姬妽的目光一下便定住了,就像再也挪不开眼睛一样。 “明明不起妆时分明是一张天下最干净、最无辜的脸……” 陈白起面无表情,乌黑的眸子一眨不眨。 姬妽眯了眯眼,突然俯下身子,将脸凑近她的唇,盯着那闭阖的柔嫩的唇,此番涂沫上了红脂,那素来寡淡清新的面容,就像被施了蛊术一样,一下便多了几分妖冶之色。 姬妽忍不住抵近,两人一下便呼吸交错。 “很香……” 陈白起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有几分奇异与狐疑之色。 ……她这是在做什么? 直到……姬妽真的敢亲上来,虽然只是在她的唇上一触即退,甚至连温度都不曾感受到,但陈白起还是着实大大地呆住了。 “很软……”姬妽半闭着眼,陶醉地呢喃了一声。 “只是可惜……”姬妽蓦地睁开眼,那一刻,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十分狠厉了,有一种穷图末路的狰狞之色,但却不知为何,一对上陈白起愕然的目光,她又将其快速收敛起来,片刻后,恢复成一片波澜不惊,就像方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一定不要失败!”姬妽放开了对她的脸的钳制,直接抛下这一句话,便直起身来,掉头欲走。 “我想……真的姬妽一定不会有你此刻这种眼神吧。”一直静默的陈白起突然说话了。 她盯着姬妽的背影,表情镇定得好似刚才没有被人轻薄了一样。 方才看她的分明是一双属于男人的眼睛,充满侵略性与野心。 姬妽顿住了,却没有转身,他似笑了一下。 “真的姬妽,会在一开始发现你的时候,便杀了你。” 说完,不顾陈白起有什么反应,“姬妽”便离开了。 而陈白起则沉下眼,回味着她离开时留下的那句话。 一开始,她所“认识”的姬妽是一个眉目线条与轮廓虽然柔和,可一双眼睛底下,却透着一种莫测的沉和稳,像是已经经历过了一些事情,带着一种红尘看破的感觉。 无疑,这个“姬妽”的扮演是成功的。 但随着与她的日渐接触,她却发现一开始所见的“姬妽”或许只是一种错觉,属于刺客盟的“姬妽”眼底却是藏着刀子,并且刀子上抹着最致命的毒。 这样的人,不可能是真正的“姬妽”,真正的姬妽待在愚园已经很久了,如孟尝君与他的客卿不可能半分不察端倪。 所以她猜测,真正的“姬妽”或许早就死了,也有可能只是被抓了,但以陈白起对刺客盟的认识,真的姬妽恐怕已经死了。 而这个姬妽是易容的刺客盟杀手。 叮—— 系统:漕城区域地图下载完成,请人物接下来选择战营联盟,刺客盟/孟尝君? 陈白起收到系统的讯息有些意外。 系统竟还要她事先选择好战营? 其实关于站哪一边,她心中早有打算,目前为止,她并不打算改投阵营。 陈白起很快做出选择:“孟尝君。” 系统:人物是否确定选择阵营“孟尝君”? 陈白起:确定。 系统:人物已成功选择了“孟尝君”阵营,请人物稍待片刻,人物与孟尝君绑定中…… 系统:……绑定中…… 绑定? 陈白起怔了一下。 系统:人物与孟尝君绑定成功。 咦?等什么?为什么她跟孟尝君莫名就给绑定在一起了? 系统:舞姬任务(一),请人物在接下来36个时辰(即3日)内,贴身尽力保护孟尝君的性命无恙,接受/拒绝? 发布舞姬任务了? 陈白起回过神来,决定暂时先抛开“绑定”这个问题,查看系统发布的任务。 舞姬任务(一) 任务目标:身为知道重大阴谋的舞姬,有义务保护阵营主将孟尝君存活,避免背后敌人刺杀成功,请人物在将下来36个时辰(即3日)内,贴身尽力保护孟尝君的性命无恙。 任务奖励:经验值50000,巫医技能秘籍×1,绿色幸运抽奖券×1 任务惩罚:由于人物选择了“孟尝君”阵营联盟,倘若阵营主将被刺杀成功,人物将面临相应严厉的惩罚(S级别惩罚类目)。 失败了竟是S级别的惩罚力度?! 之前因看到有“巫医技能秘籍”一项奖励惊喜莫名的陈白起脸有些绿了。 陈白起看了任务详细,顿时只觉一个头两个大,这次的任务惩罚力度与奖励力度都一样大啊,可对于这种难题选择,她历来都纠结不了多久。 富贵险中求,她只有迎难而上,她势必要使出浑身解数,在这三天内将孟尝君妥妥地保护好! 第五十五章 主公,孟尝君此人歪矣 陈白起接受了舞姬任务(一)后,便打开“漕城区域地图”,地图上标示的“比例尺”与“坐标网”,大型建筑、交通线与水文地貌皆清晰可见。 大局势暂且掠过,陈白起着重观察起目前所处位置。 之前因心有避忌,因此一路马车堑行至府邸为止,她对漕城街巷环境都避之不见,并不多晓此番于何处,如今一看地图倒一目了然。 漕城于南有南洞一处,南洞四肆群峰叠峰,山势峭拔,林木蕴郁,静溢幽寂,却是一所盛夏避暑纳凉,观赏优美的自然山水风光的去处。 如此好地势自然不会有人虚放,有富人便用重金庞财依山傍势,修建了几十处殿、亭、楼、阁累累铺天盖地,这富人是谁便不考究了,反正如今这地儿已归了孟尝君侵入,这整体布局按照中国古老的“八卦图”原理设计,所以建筑摆立辐射向八个方位,将其中的群雄殿、南国府、青瓮台、肥沃田土等组建成一座复合式大庄园。 这座庄子地大物博,陈白起便不缀述,而她如今所处的位置在地图上放大再放大,最终才找到,乃南国府星点楼阁中的其中一处小偏楼。 这座楼俗叫“子楼”,无牌无鋔,是一附属楼,虽称为“楼”,却仅是一稍宽敞的单间,无上层结构亦无阁无基,单单连衔着“主楼”的一间黛青瓦房。 陈白起大抵将这庄子的地图内容有脑中过了一遍有了印象,便收了起来。 若无“区域地图”辅助,地太宽殷,宅楼又多,这庄子估计给她十天半个月,她恐怕还是会被这庄园内沟沟壑壑的路线图给绕晕不可。 冒牌“姬妽”离开之后,陈白起便一直安静地跪坐着,她偶尔伸手理了理头上滑落的斗篷帽檐,一双净明美眸淡淡瞥向橇支起的窗,窗棂因屋外寒意已覆上一屋霜白,窗台摆放着一盆雪菊吐蕊,骨朵俏蕤别是一番风情。 陈白起盯了一会儿,便垂下眼,轻抚下摆褶痕,施施然地站了起来,质地粗硬却垂顺的黑夹绒的麻布斗篷披下,令其身形颀长笔直似水中骨枝优美静默绽放的黑莲。 耳力不错,特别是变成女身的陈白起,她听到踏过湿混脆雪的嗞嗞脚步声。 由远而近,行走轻软谨慎,却毫不迟疑,应是这庄园子内熟悉环境的婢女。 陈白起目光澄静,目光放在合闭上的褐色门扉处。 咚咚!婢女教养得体,见门扉合闭锁着,并没有直接推门而入,而是不轻不重地在外敲了两下。 “内屋可有陈蓉?” 丽脆而沉稳的少女声音,摸约十五、六岁左右。 “陈蓉在。”陈白起身形未动,应声。 见有人回话,那婢女这才推门而入,顿时一股子寒风随着一块儿溜了进来。 那婢女入了门,便阖上了门,没闭紧,她抬头看向陈白起。 自然,陈白起亦打量着她。 婢女模样拔尖,肤白唇红,这一路走来,陈白起发现这庄子里的仆伇鲜少有老残丑陋的,个个都跟鲜骨朵儿似的娇嫩漂亮,无论男女,她猜想这估计是跟孟尝君的喜好有关。 也难过姬妽一直反复叮嘱她要尽力、用心,不可有丝毫松懈之态,否则便入不了孟尝君的眼,如今瞧来,这话并不危言耸听,要入这遍阅美色的孟尝君之眼,非不出众一技者难胜任矣。 婢女身穿一套盘花蓝袄长裙,额前头发梳拢用一玉扣盘住,她双手抵腹,盈盈迈入几步,便如弱花盛露,清水出芙蓉。 “你便是陈蓉?”婢女瞧着陈白起的模样时,着实愣了一下,眼神古怪。 在她眼中的此时的陈白起倒是一个面容不显的人了,好生生一个娇娇偏将自己整得一身黑漆漆地,包头包脚,跟装麻布袋似的,令人瞧不仔细面容身形,圆扁胖瘦。 “我是陈蓉。”陈白起淡定道。 听声音,倒是悦耳覃听,想来人长得定是不俗。 婢女打眼儿瞧了她几下,便点了点头,然后便她招了招手,转身便要出门。 “姬大班将你托给了奴,你且随着奴来。” 陈白起并无多话,便从善如流地跟上。 婢女走了两步,开门时却顿了一下,侧过头道:“如姬大班所言,尔是来给郎主(孟尝君)献舞,何以这副……打扮?” 应是忍着好奇许久才出声问的,但问这话时,她表情又隐藏着太多讳莫如深。 陈白起想了想,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装束,不紧不慢道:“这身打扮,只是为了出行时……暖和些。” 婢女一直盯着她不作打扰,却也翘首等待她的答案,却不料最终得出这样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她瞪直了眼许久,方收回眼神,暗自嗔啐了一声:怪人。 女儿家不识娇悄,却只知愚暖的怪人! 可刚迈出门,屋外气温骤降,她毛孔眼儿像被冰坠给戳堵住了,便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 这屋内可煴着火炉,暖和着呢,而屋外昨夜刚下完一场雪,与以往没化的积雪,外面白茫茫一片,只看得出近近远远的青砖白墙,冷得出奇。 婢女这一进一出,自是不适应,她拢了拢衣襟,心道,她见惯了舞姬那些华而不实的轻薄衣物,她这样一身从头罩到尾的确行走在外暖和着的……吧。 这样一想,她又觉得怪的不是陈白起了,而是那些个宁愿冻得皮青面紫之女。 两人接下来一路无话。 婢女步子小,讲究的是贵族士卿喜爱的莲花碎步,而陈白起则行路自在,行云流水,倒是走到最后,需特地放缓脚步才能不越过她去。 婢女少见如此豪迈的画风,直觉“陈蓉”此人又怪异了起来,特不像身娇体软的舞姬,倒是行走山间漫步林野之士了。 婢女一怔,紧接着呸呸呸地撇嘴,她一定是脑子被驴踢了吧,净怪打比方。 她将陈白起一路带至了“子楼”的真正主楼,一橦起势冶兏的红楼,红楼两开门,此时敞着门窗,由外可窥见内里布置极为粉靡轻飘,暖炉霭霭,内里环绕着许莺莺燕燕,她们多数正在装扮打整,忙得一阵仰马翻。 婢女止步于,只将人送到门口便算完事,她停下来。 “里面的人有一部分是姬大班留给你的伴舞,你且记下,再好生准备一下,等待雄殿传令。” 婢女似话中有话,却又只点到为止。 见婢女转身要走,陈白起眸转一光,便喊住了她:“不知姬大班如今何处?” 婢女看向她,似笑非笑:“自是是去雄殿赴宴了。” 陈白起又道:“之前姬大班不曾详细交待,却不知今日宴会有哪些贵重人物,我……初次献技于大人,心中难勉紧张忐忑。” 婢女闻言,蹙起眉头,神色除了有几分不耐烦之外,更多的则是冷厉的严肃:“来得都是些大人物,是些谁你便毋须知道,你只需侍候好郎主便是,台上你好生表演,万不可出一丝差错,否则你,还有……甚至姬大班对此后果都担待不起。” 这番警告的话倒是有些逾越了,甚至暴露出太多的关键性问题。 比如,她一个小婢女,何以要紧张她献妓的结果,为何如今笃定她一定是送去侍候孟尝君,而非其它贵客? 除非……她是知情人,甚至是参与者。 陈白起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只点头当知晓,便也不再说话了。 难怪姬大班找她来,就不知此女究竟是刺客盟还是其它势力的细作。 系统:人物寻到可疑之人,人物可选择标记。 陈白起听到系统的提示,不解,却发现原本婢女头上的绿色名称——不知名婢女,已变成红色——可疑的婢女。 红色代表敌人。 她如今阵营已选好,于是系统便自动默认凡是与孟尝君为敌之人,便也是她的敌人。 ……但陈白起并不打算如此极端行事。 婢女走后,陈白起打开“区域地图”查看,因漕城地图太大,她必须细化地图后,方找刚才那个被标记的婢女,没有标记的人物地图上不好辨认,无名无姓,可标记了却有名称——“可疑的婢女”,她一下便找到了她的地理位置,她正朝着雄殿前行…… 而雄殿还有另一个鲜红颜色的名字。 姬妽! —— 雄殿当中,飨宴两排贵席已入坐满,其中沛南山长、张仪等人列坐于席左,其下位有孟尝君之客卿心腹,右席则是孟尝君此番邀请而来坐置的它国贵宾,而姬妽并不在左右席位之上,她单独一人立于席后位置,躬身垂手,静然而立,与奴仆相挨。 她所站位置较为僻落,待“可疑的婢女”从后廊芜下绕进殿厅,于她耳边悄然低语几声后退下,便亦是无人留意。 姬妽望向殿堂主位上,那枫染骊披一身尊贵无匹、却又邪恶如魔之人,嘴角凉凉一掠,露出一丝冷冷的笑意。 随即,她又垂下眼睛。 今日雄殿设宴,来往宾客无不觥筹交错,庭外晴雪映白一地霜,殿内繁弦急管轻歌曼舞,火光融融,狂放不羁的武士大啖肉糜,疏发敞衣的士卿饮酒洒词,而严谨自律之人则安静品宴,百生百态。 在姬妽等人入席时,其实席宴已开始了一会儿,如今主位席上,田文(孟尝君)已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已酒意微熏上头。 见沛南山长等人稍加拾叨换衣赴席时,他微睁开眼,从席榻上半支起慵懒的身子,举起绣有鸟雀的“觚”朝他敬酒一杯:“此番真有劳沛南山长亲自领门下弟子过来一趟,此酒本公且敬你。” 此时,已换上一身深衣的沛南山长身而起,他打量着孟尝君,见他醉玉颓山,颊带红意,神态懒散似无骨,两腿边趴着一妖娆一妩媚丽姬,似醉非醉,端是一副醉生梦死之态。 想必这段日子以来,他便是以此番姿态留于漕城“救援”的吧。 沛南山长掩下眼中之意,长衣飘飘,乌黑澄清的眼眸,神韵独超,举杯还礼道:“此乃应尽之事。” 语气轻然,谈不上倨傲,一惯的风轻云淡。 两人谈话期间,周边乐笙渐低,周遭嘈杂之声亦渐息。 其它附属孟尝君的士卿侠客闻言,都相继看了他一眼,有眼露期艾倾慕之色的,亦有嫉妒轻蔑之色的,当然更多的则是不与其碰触霉头的躲避之色。 在这一虎一龙面前,他们顶多就只能算是些虾米蟹碎,哪敢乱出头。 要说这樾麓沛南何许人也,齐国谁人不知? 沛南山长,姜姓,百里氏,名沛,字子期,虞国人,年少出名,曾任秦国国相,在秦国执国政期间,百里沛被誉为“九合第一相,”他辅佐秦穆公倡导文明教化,实行“策施于上,惠及以民”的政策,让人民得到更多的好处,并内修国政,外图霸业,开地千里,称霸西戎,为秦国如今的霸君地位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 秦人敬重他,即使最终他不知因何缘故卸下权职,败了旧主,离了秦国,最终来到了这齐国山野授课。 孟尝君吃酒上头,胸襟大开,露出白皙而精壮的胸,孟尝君并非一个常年居宅于室的文弱书生,他好战且喜武,自然练得一身挺硬厚实的身板。 他长发披散,身躯凛凛,浓密的眉,俊长的眼,棱角分明的面庞似混血般立体,眉下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笑时多情旖旎,不笑时,却邪肆绝厉,一身朱衣长袍,外罩木瑾花镶边的银色袍氅,简直俊美绝伦,更奢华富贵,如月下牡丹妖娆,气势逼人。 “哦,见之沛南,公突忆起一事,这蔡文候近日有一难事,不知沛南山长可否替本公好友出一主意?”孟尝君猛地推开两姬侍,从席榻上翻身而起,目光炯炯地盯视着沛南,浅粉色唇边溢出一丝诡异之笑。 沛南山长瞧见亦端视末瞧见,他们两人虽无深交,却也与他打过几次交道,他深知孟尝君这人,偶尔总会寻些歪点子来折腾人,虽然对他未必,却不妨碍他某些恶趣味心思。 他稳若山岱,只道:“薛公之智,何需沛南相助?”边说,边坐席,一旁卫溪挥退身后所站仆伇上前,亲自替他斟满酒。 孟尝君忽地大笑道:“拿本公与大名鼎鼎的沛南山长相比,实属捉拙见肘啊,还望沛南不吝赐教,好了了本公这一好友的难事啊。” 不好再推托,沛南山长便应肯下来。 一旁张仪默声饮酒,除了一开始与沛南山长一同与孟尝君见礼外,便出一座雕塑木头,兀自沉浸在自我的世界。 而卫溪却时不时用着冰冷的目光瞥向孟尝君,虽有收敛,却并不惧畏。 在他心目中,但凡为难他风光月霁的山长,便是与他为敌,是以,他于孟尝君并无好感。 见沛南山长应肯下来,孟尝君方开始述事:“其实此事已有些日子了,你可知咱们蔡文侯献一宝鼎于郑国欲求娶郑国公主为夫人,此事陈国已应允,却不想陈国也有自已打算,他们已欲将陈国另一公主献给楚灵王为夫人,而蔡文侯偶尔打听得知,这欲嫁给蔡国的郑国公主长相极其一般,但郑国献给楚灵王的公主却是人人称赞的人如桃花,于是蔡文侯一时不忿,便想了个法子,将这人如桃花的郑国公主给截入了蔡宫之中,几番黄酒下肚,便硬行与那公主成了好事……” 说到这里,孟尝君抿唇露出一抹似讥似嘲的笑,瞥向坐在右席位上,披着掩人耳目斗篷的蔡文侯。 他这人肆意惯了,哪怕是“好友”不可揭密的隐私,落在他手中,亦只是当作一则笑话大而广之讲出来,全然不顾这蔡文侯那涨得时青时红的尴尬隐忍面色。 周围人听到此事,有惊疑不定的,有讪笑掩嘴的,更有些是耳聪目明早有所闻的。 见这蔡文侯被他调侃得面红耳赤了,他也不再慢调子割他的肉了,直接道:“可这公主事后却要死不活地愉愉逃回了郑国,如今只怕郑国得知实情要来问罪,若这郑国将此事告知楚国,楚国深觉受辱,与这郑国联手,蔡国危矣。” 听到这里,沛南山长还有何不明白的,这完全就是一笔臜脏的糊涂帐,他相信孟尝君手底下能人客卿众多,必不会因这样一事而苦恼难办,他分明是拿这事来污他的耳脏他的嘴。 “愿沛南山长助寡人一臂之力。”蔡文侯得孟尝君示意,立即醒神,伏地向沛南山长请求。 蔡国是一方小国,亦是齐之附属国,而这蔡文侯向来软弱无能,他早年得孟尝君之力方能挫败蔡国其它兄弟封侯,之后在位数年便以孟尝君马首上瞻,俨然孟尝君小弟一般的存在。 沛南山长面色不变,伸手虚托之。 “侯君毋须多礼,此事……想解决倒亦不难。” 第五十七章 主公,谋士的一出美人计 蔡文侯闻言,自是惊喜。 沛南山长语气平淡,娓娓道来。 他言平息一场战争干戈,自不得以理服人,以情动人,以礼敬人。 以战国时期的婚姻制度,一国公主嫁为另一国国君为夫人的时候,她的妹妹往往也要一同跟着陪嫁过去,称为“娣”,而随嫁的婢女则称为“媵”,总称之为“娣媵制”。 没错,正是这个“娣媵制”的规矩在,事情便有转圜的余地了。 一般而言,这陪嫁的妹妹可能是胞妹,也可能是堂妹,可作一人,也可是数人,正巧蔡文侯求娶的郑国公主为大,而被他强辱的郑国公主乃她的胞妹,如此一般,蔡文侯若腆着脸自当不知郑国准备将此女送于楚国为夫人,一并求娶,岂不是便可以一箭双雕了。 讲到此妙处时,蔡文侯瞠大眼,颀然地掖掌而笑,但念又一转,思起一事,便又不禁担忧起来:“可这事毕竟牵扯到了强楚……” 郑国不可惧也,然,楚却令蔡畏之,半步不敢逾越。 所以从楚国手中抢人,这令他十分犹豫。 沛南山长平波无澜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郑国之念,只怕终是落空。” 何解? 蔡文侯百思不得其解地望向沛南山长。 郑国之念,便是攀上楚国这根高枝,可保国基不动摇,外敌不可轻易侵犯,因此才急不可耐地、眼巴巴地给楚灵王送公主拉关系,如今沛南山长却言语笃定,郑国之念不可成……这,莫不是…… 沛南山长覆下眼睫,暖黄的光线下投射出一排淡淡的浅影令他面目静谧动人,犹如玉铸:“楚灵王本与齐国公主有过婚约,然,最终却无疾而终,他既以借口弃齐婚约,便必不会转身与郑国结下姻亲,其原由想来以蔡文侯之智,必能释解。” 蔡文侯先是被沛南山长那不似凡人般的容貌气度所摄,蓦然被他提醒,才忆起这桩雷声大雨点小的陈年婚事。 要说蔡文侯能拼掉众兄弟当上蔡国的君侯自不是一无事处,他原先没想到这一茬,但经人一提醒,却恍然大悟。 想来这郑与齐,两者差距甚大,自是无法比的,楚灵王推掉了齐而就郑的话,便是生生得罪齐国,他刚上位不久,自不会干下此等蠢事。 如此说来……事情倒是可解决了。 沛南山长又对蔡文侯道:“蔡侯你只需放下姿态,将此事大事化小,并诚恳向陈国请罪,加重聘礼,何愁郑国不答应?” 蔡文侯只觉心中最大的一个愁结开了,便笑着对孟尝君与沛南山长感激再三,他急不可耐,便准备领着随身扈从大夫即刻回国,便向孟尝君请辞。 孟尝君朝他摆了摆手,却忽然提了一句:“既然难事已解决,那先前你答应本公的事……” 蔡文侯一愣,觑了孟尝君的面色一眼,只觉他那轻轻飘过来的一眼,却闪烁着锐利的阴暗之色,变得寒光闪闪。 他面皮急促一抽搐,忙抡袖擦了擦额汗,连声答应:“莫不敢忘,自然自然。” 这下,孟尝君方笑了。 “既然蔡侯心急美人之事,那便早些返国吧,祝蔡侯早日获得美人归,哈哈哈哈……” 蔡文侯勉强笑了笑,垂头应是,转身便与随身扈从疾步离开雄殿。 观其背影,当真是急不可耐,有一种伧促逃离虎穴之感。 孟尝君的一君狼虎之党见此,都嗤嗤地大笑之。 沛南山长见此,略冷地低下头,心中对孟尝君却是失望的。 此时若陈白起在,一定会对孟尝君摇头,你这鬼见愁的本领还真是与日俱增啊。 本以为解决了蔡侯之事再无沛南山长什么事,却不料孟尝君突地对楚灵王与齐国公主之事来了兴趣。 他笑意盈面,半撑于桌面,然面容即便带着笑意,亦仍显阴郁邪佞:“听说这楚灵王拒绝齐之联姻,据闻是因为要为其兄长守丧,不宜说亲,但实则说是楚灵王登基时,他中意的一陈氏庶民被人给谋害死了,他一时伤心欲绝,方不愿再娶夫人,不知……沛南山长可知此事?” 沛南山长抬眼,熠熠火光中,如黑珠般眼眸折射着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光。 他顿了一下,此事……他是知道的。 事关秦国之事,内情他倒知悉几分。 “薛公自是消息灵通,然此事……我并不曾耳闻。”沛南山长入坐后,淡声道。 “沛南山长以为,此传言可作真?”孟尝君又问。 其它人都私底下窃语,又观沛南山长如何作答。 “为君者,万不可因一私情之念而万事俱灰,能为君者,亦定不会因一人而弃千千万万民。”沛南山长很平庸地回道。 “你的意思是……此事是假?”孟尝君似不满这个敷衍的回答,似笑非笑道。 沛南山长无奈,沉吟了片刻,方道:“枳句来巢,空穴来风。” 空穴来风,有了洞穴才有了风,事情既然存在,传言便定不会毫无根据。 孟尝君挑眉:“倒是山长看事情看得明白透彻啊,连我本以为是一则妄言的,如今倒觉得的确并非空穴来风了……”说着,他勾起嘴角,两眼忽悠忽悠有神,却是闪烁着邪恶的光芒:“倒不知道那跟冰块儿一样楚灵王竟还会如此死心塌地地恋慕一庶民,还以为他的心打一出生便是跟石头一般硬,倘若这庶女还活着……她倘若还活着的话,本公倒想瞧瞧,究竟是怎样一位天姿国色的美人能令楚灵王如此神魂颠倒……” 就在孟尝君还在那里“浮想联翩”的时候,沛南山长却忽然道:“薛公,某在此有一事需禀报……” “嗳~”尚来不及说完,便被孟尝君嫌弃地掸袖给阻下了,他漫不经心地指着席前,长睫扇动,有几分幽阴之色:“山长,你瞧……今日本公好酒好菜好女来迎接款待你,你只需好生享用便是,至于其它事情,待明日再说罢。” 言讫,孟尝君低下面,面无表情地朝跪趴在他腿边软香玉秾的两名婀娜丽姬,使了个眼神,让她们去侍候沛南山长。 两女被孟尝君的眼神看得一哆嗦,忙不跌地得令后,便轻纱敝体,赤脚玉莲,朝着沛南山长那一桌媚态横生而去。 沛南山长瞥了她们一眼,便垂下眼,衣袍潋洁,坐入席内,其间与张仪对视了一眼。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多谢薛公。” 两女闻言一喜,只见那如贵女娇养般雪白的面容漾起两抹红晕,身子一软,便依伏地沛南山长身侧,双眸脉脉似水,一径开始虚寒问暖,侍侯饮食。 沛南山长无作反应,不厌弃亦不迎合,两女惯于侍侯贵人,因此最会看人眼色,因此虽热情依贴,却并不吵嘈,见沛南山长圣洁禁欲的雪峰白莲模样,手却不敢在他身上乱碰了,只觉他身上似发着光,她们自惭行秽,只能心中饮恨叹息,不敢造次。 孟尝君见沛南山长如此识趣,这才收了眸底波动的阴翳,笑着一派人面兽心道:“善!善!听闻姬妽特地为今日安排了一场别开生面的乐舞,还不快赶紧献上来。” 他这人阴晴不定惯了,沛南山长也知道今夜关于他樾麓弟子遇害一事,恐也说不出口了。 卫溪冷沉下脸,捏着“觥”的手背青筋突突,张仪瞥了一眼,便皱眉挡下他的手,见卫溪望过来,摇了摇头。 卫溪长吁一口气,似要将心中的郁气全部吐出来。 姬妽见终于轮到她出面了,便立即上殿,她虽不再是妙龄之女,但成熟女人的韵味却在行走间流露于疑,她跪于席中的红毯上,颈、背臀曲线莠媚,只令席上不少男人看得目光一黯。 “常闻南方有诗,美人河岳灵,女儿似秋水,奴想这寻常美儿恐怕已不能令君上满意,于是这几月奴便走过大江南北,特地为君上献上一寻觅已久的美人,望君主尽情颀赏。” 孟尝君心太野,闻言却是兴致缺缺,居于高位,美人儿他见得难得还少了?再美之人看久了也就那样,还是权势与征地更能够令他兴奋、激动。 “哦,莫不是姬妽新寻来的美人与以往不同?”他伸出手指撩了撩颊边垂落的发丝,打着卷,面颊潮红,唇色深,眸光焕散着几分醉意,分明有些喝高了。 见孟尝君并无露出期待之色,姬妽眸光一沉,面上却笑意暧昧:“没错,可谓是……千年一人。” 千年一人? 孟尝君怔了一下。 殿内的许多人都哗然一声,有部分纷纷摇头乍舌,可疑,却也有人心情澎湃,充满了期待,叫嚣着姬妽将人赶紧献上来。 薛公不感兴趣,他们也可以笑纳啊! 孟尝君底下第一门客,叫冯谖,他朝孟尝君挤眉弄眼,一张普通的面容,中年,眼睛给松驰的眼皮包着,笑时简直看不见眼珠了,他随时捧着一柄不声眼的锈剑,身无正骨,斜斜歪歪道:“主公,听这姬妽荐之,我倒是想瞧瞧这美人究竟有多美了。” 孟尝君环顾一周,见其部下、士卿大夫与谋臣都被兴趣高昂,心中虽不以为然,但也不去扫他们的兴,便道:“夸大矣,那便献上来吧,若名不符实,便拿你好生问罪。” 随着这一声,殿内的乐声大作,大钟、鸣鼓、琴瑟、竽笙之声,叮呤咚地响起,此时姬妽从侍女手中取来两根绳带,綀起宽大的袖摆,活动了一下灵巧的手腕。 她手上带着鹿皮手套,手握两槌,站在一个鼓前,此鼓有六个长方形孔,钟两侧各有六个鱼尾状脊饰,钟提正面阴刻一翼龙,龙背上驮山。 此鼓乃一名器,名曰靐鼓,鼓色难齐,非一般能够懂奏,此翻为了“陈蓉”一舞成名,非得姬妽出场替她伴奏不可了。 只闻诸女从芜廊下长袖漫舞而入,妖娆的身段,面以轻纱袖摆遮面,只露一双双水湄儿眼,如无数艳嫩花瓣轻然飘落于殿下,旖旎而出。 乐声华丽而繁美,一室的女儿香沁人心肺,众人停下吃食,都瞧着兴致勃勃。 舞蹈出场虽无新意,但能瞧一众美色亦是一种享受。 等数十位美女如若那绽放的花蕾摆好位置,抱膝蹲地,长袖铺阵似花,便向四周散开,嘭!一声在繁花绚烂之中,出乎所有人预料之中,一白衣少女如空谷幽兰般出现。 她的出现如此地突然,如此出场倒是空前无闻,方才彩裙翩翩的众女中,却无一人身着此般素衣雪裙,却在众女伏倒之时,她却从中脱颖而出。 众人一惊一乍,都奇了怪了,因心中好奇,便看得更入神了。 只是此刻的目光,已全被焦着在白裙如雪精灵的少女身上。 万花丛中一点白,如何能不起眼。 本该寡淡的颜色,在五彩斑斓中,却显得茕茕孑立,又遗世独立。 她头插白色雀翎,罩着长长的白色面纱,赤足上套着银钏儿,玉肌雪肤,像一朵白莲,亦像一个玲珑剔透的雪人儿似的。 这身装扮倒有几分像异域之女,倒其气质倒又似中原儿女那般温柔似水。 她一出场,满室充斥的响动乐声却骤然停止了。 突然停下来的乐声令所有人都感到诧异。 太静了,一下便彻底静了。 静得令人有几分心慌,更多的却是期待。 万物寂籁,只有一人周围的声音在缓缓舞动。 那雪衣少女轻舒长袖,动了。 咚咚!咚咚咚! 震人耳膜的鼓声响起,惊得人吓了一跳,心跳如擂,节奏分明。 他们瞠大眼睛,似惊似喜。 少女以右足为轴,轻舒长袖,娇躯随之旋转,愈转愈快。 这下沛南山长与张仪等人哪怕没瞧见脸,也已认出此女是谁了。 那日月下的一支舞蹈,他们仍记忆尤深,只是如今此女瞧着技艺更为熟捻精深了。 卫溪动作都僵住了,目光一动不动。 咚咚咚咚咚咚~! 她忽然自地上翩然飞起,原本伏地的一众美女起身,她们围成一圈,将少女围拢于中间,少女被众花淹没了,她们玉手挥舞,数十条彩色斑斓的绸带轻扬而出,厅中仿佛泛起了七彩虹光波涛。 波涛如此地壮斓惹眼,所有人的视线有那么一刻都被闪花了。 而待“波涛”尘埃落定时,众人蓦地一惊,只觉眼睛瞬间一切都变了。 只因方才还是百花绽放的殿内一下便从春入了冬,银装素裹,所有彩衣飘飘的舞女都变成一身素白舞裙,而之前那惊艳的雪衣少女已不见了踪影了。 “咦?人呢?” “怎么回事,一下便都换了衣服了,先前的少女呢?” “妙哉!妙啊!” 一下殿内看舞的人都喧哗赞叹了起来。 连一向对窗外事不太关心的陈仪都看呆了。 沛南山长放下青铜爵,澄清碧波的目光在众舞女身上巡游。 这设计倒是别出心裁,随着这种变幻莫测的设计,原来或许是普通的舞蹈都变得耐人寻味了。 他想,方才那一身白衣柔绢曳地舞女,估计会以另一种方式再次出场。 果然不出所料。 只见众素白一身的舞女再次挥出绸带,一左一右抖动的白色绸带似那屋檐上挂着的白雪,遍地霜白,这时一赤脚少女,纤足轻点,衣决飘飘,宛若凌波仙子而出。 满目素白浅淡之中,一红艳似朝霞吐焰般张扬的身影飘忽如妖精般出现。 咚咚咚! 这时鼓声蓦然越来越急,如骤雨坠地。 咚! 两鼓点落地,一名绯衣少女于白色绸带中若影若现,她绯红裙裾飘飞,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流光飞舞,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闪动着美丽的色彩,却又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出……出来了!” “她又换了一套……” “美啊……” 此番视觉上的冲击,令所有人都看得如疾如醉,目光迷离,随着她出现而惊喜,消失而遗憾,还有人因太投入,直接便站了起来,张头转目于白绸中张寻其芳迹。 这时,鼓色也停下来了,那摆动如波浪雪花的白绸也停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 在串激烈的鼓声之中,那伴舞的众女如潮流般退下,鼓声湮灭,舞场清空,殿中只剩下那单薄而纤细的青丝墨染的绯衣少女。 这一下,众人终于才将她看清楚。 现在的她更为耀眼,更加瞩目。 先前的她中清颜白衫,青丝墨染,若灵若仙,如今的她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瑰姿艳逸,媚似妖精。 大殿之中掌声四起,惊赞之声不绝于耳。 “此段编排的舞蹈倒是别开生面,堪比……” “不负众望,不负众望啊!” “瞧那身段,啧啧,如此柔软无骨,哪怕那活儿亦是独此一绝啊……” 对于满殿的热情气氛,他们眼神都大剌剌地,像要将少女全身衣服都剥光了般充满邪意,倘若孟尝君对美人不感兴趣,如此娇娇儿自是便归他们分而“食”之,快哉。 绯衣少女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她,舞姿轻灵,身轻似燕,忽然不按理出牌,竟步步生莲花地跃向了上位席。 那个席坐唯有一人有资格坐的,便是今夜的宴会主人——孟尝君。 姬妽本以为“陈蓉”准备谢幕了,却意外瞧见的一幕,顿时瞳孔一紧,险些将手中鼓槌摔在地上。 都结束了,她还想做什么! 见她步步接近,四周围都悄无声息,而孟尝君亦无反应,任她靠近,只是他一双黑森森的目光摄在她身上,像无底洞一样幽深。 陈白起不惧于他。 或许说,自她落在这个时代后,便见多了这种辗压蚂蚁一般轻蔑又毁灭性的目光。 她看着孟尝君,面纱迎风涟漪荡漾,目光那样专注而认真。 以致于其它人都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 喝斥?好像并不对,毕竟她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越矩之事。 阻拦?好像亦不对,不过区区一柔弱舞女,这样做未免显得太过大惊小怪。 最终,她站在他一步开外,便不再前进了,因为她读懂了他眼中的底限,而侵入便会被他的本能反噬了。 止步后,她笑盈于眼,变眉似月,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便取出一扇子遮面,裙裾飘飞,一双如烟的水眸欲语还休地凝着他,启唇便唱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 她抬腕低眉,轻舒云手,手中扇子合拢握起:“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她舞姿轻灵,身轻似燕,身体软如云絮,双臂柔若无骨,如花间飞舞的蝴蝶,如潺潺的流水,如深山中的明月,隔着一步距离,缠绵无比地绕着他周身转动。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少女围绕着他席位翩然起舞,蛇腰扭动,浅笑缁衣,于他左、于他右,于他上、于他下,挨近他的耳畔,清蜜浅香不断地沁入孟尝君的呼吸。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一转身,又离去,香风袅袅,若即若离,耳边是她千般柔情、万般动人、不依不饶的婉转悠扬动听的一曲情歌。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孟尝君听闻整支曲,面色僵直,他看着那贴着他周身翩绖起舞的少女,袖若流水清泓,裙如荧光飞舞,翩跹间隐现若雪的肤色,小巧的银铃点缀于纤骨脚腕间,顾盼回转间空灵清脆的铃声弥散开来。 他半晌都难以言语,连她靠过来,都忘了警戒。 从来还不曾有人胆敢对他如此……轻狂、亲近。 谁都怕他,惧他……他的靠近只会令人肝胆俱裂,连呼吸都是惊慌失措的,即便有人硬着头皮挨过来,却也是不敢看着他的,更别说敢唱如此情意绵绵的情歌来撩他了。 眼前这个舞姬……从哪里借来的胆子,敢在他面前如此恣意淡定? 孟尝君眸底神色起伏不定,忽明忽暗,如同黑海远洋的那一片深邃。 竟是一曲……凤求凰?! 这个舞女求对那个……孟尝君唱凤求凰?! 豁!简直好生……大胆! 所有人都惊呆了。 陈白起唱完最后一句,不顾别人的反应,便一个伏身卧膝,似雏鸟归巢一般依偎在孟尝君的膝上,并将自己的脸放在他举手可摘的位置,由下而上,目光清亮而安静,隔着一层纱幕凝视着他。 若他今夜愿意留下她,便会亲自将它摘下,若是不愿意…… 她也会想办法让他摘下的! 反正她也估算好了,再不济是她被他摔跌在地,那时候便趁机将面纱扯落…… 已经完全融入“美人计”这个角色的陈白起暗搓搓地打算着。 虽说心底有腹案千万,却也抵不过眼前的情势紧张,毕竟若讨好不了眼前这个反派大BoSS,便只能沦落到下面给那些狼豹“分食”了。 这样的眼神跟以往孟尝君见惯的那些既惧又谄媚阿谀的怯软眼神不同,她的眼睛如此清亮似星,仿佛完全藏不住一丝污垢之色,干净得如无辜的小鹿一般。 但真正的“无辜小鹿”见着他,只怕是早已惊惧逃跑了,哪会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伺意亲近。 呵,孟尝君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到底还是伸出了手,他的手像保养得宜的玉石,骨节分明,戴着一枚貔貅镂空黄金镶黄玉的戒指,然却在半途中顿了一下。 他覆下脸,男性特有的浓厚气息扑洒在陈白起的面纱上,他声音磁性而低冷,用着一种令人骨头都酥软的暗哑音调:“你……可在勾引本公?” 陈白起禁不住哆嗦下,感觉浑身的皮毛都张开了,这邪恶值爆满的人说话都带着毒。 她稳住表情,睫毛忽闪,三分天真二分期待地问道:“那……孟尝君愿意上勾吗?” 面上如此,心底却在苦愁深大、咬牙切齿——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惊艳出场,一、定、要、上、勾、啊。 孟尝君直直地看着她,这样面不红色不改地被人反调戏倒是头一遭,不提别的,仅为了这个新鲜感,他倒是不介意与她多“玩”一会儿。 他长指一勾,便摘下了她脸上那轻飘飘的面纱。 她有一双独世一绝的眸,孟尝君料定长相若不是长得太歪,定亦能入眼。 虽如此想,但随意扫眼过去,只见此女面纱下,长眉杏眸,眉尾涂以淡淡的蔷薇色粉黛,唇清眼媚,额前坠落那一颗紫金水晶坠子,令其眼中如繁星闪烁,相映相辉,像铺满了银河。 她望向孟尝君,迎着他难辨真实情绪的目光,忽地绽放笑靥。 那一刻,美目盼兮,素肌不污天真,晓来玉立瑶池里,美不胜收。 孟尝君本来面无表情的脸,目光一窒,整个面部肌肉极速地收紧了。 但那只是那么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转眼又逐渐生了颜色,像邪魅萦绕的色如春晓之花,他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最后勾出一抹邪意猖狂的大笑。 “善!果真值当得上千年一人之称!” 孟尝君蓦然起身,铁臂一把便将身若无骨的陈白起轻易扯起,径直揽入怀中。 唔,好大一身酒味,熏鼻得很,他到底已喝了多少酒了?对酒气敏感的陈白起嘴角抽了抽。 她不愿太露脸,这脸也只是露给孟尝君一人看罢了,因此便依顺地窝在他怀中,仿佛羞涩不已一般。 虽说这张脸已靠妆容减淡了几分“陈焕仙”的痕迹,再加上这一身的装束、神色、姿态,她相信她再像“陈焕仙”,也不会有人一眼便朝两人有关系上想。 当然,她也不愿意让沛南山长等人瞧见她的脸,之前靠着月下夜色朦胧,再加上她头上绑了一圈绷带,病躯娇态,躲躲闪闪,她相信应该还是没有多少人会特意关注她究竟长成什么样的。 可今日却不同了,所以她才使劲靠“妆”,总之不平白惹嫌疑就是了。 “今天这个美人,看来本君得收了!”孟尝君声亮高堂,笑意盈胸,突突地震动着,陈白起脸贴着他的胸,满耳都是他心跳的声音,不自在之余又暗松一口气,但也忍不住为今夜的“睡眠”问题担忧起来了。 见孟尝君怀抱美人开怀大笑,底下的人都纷纷起身,想偷偷窥得美人一眼,却又见孟尝君护得紧,只剩一个黑黝黝的后脑勺可见,便心知孟尝君这人独占欲特别强,平日里赏赐虽大方,但但凡他上眼的东西却容不得任何人染指,所以便也无人敢老虎头上捉虱子,哪怕心中好奇得不得了,也不敢有人声胆呼吵闹瞧一瞧美人面纱下的真容。 于是他们有言不由衷地恭贺,有色相皆露的觊觎,亦有遗憾与眼冒精光的阴沉,但这一切都因在孟尝君面前,收敛得十分隐晦。 有本事统领这一群不可小觑的邪恶势力,孟尝君自然并非是一个什么手慈手软之人。 “此等美人就该是主公的!” “今夜主公榻边定不会再空虚了,哈哈哈……” “呵呵,如此尤物在身边,怕是今夜主公定得劳累耕作了,诸位说,是不是?” “然也,然也。” 姬妽站在鼓前,两眼地看着娇小柔软的陈白起被高大壮硕的孟尝君揽入怀中,本想笑着说出恭喜君主又得一美人,却他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了,眼睛涨痛得很,像血管都冲击着眼球,下一刻便要目眦尽裂。 “赶紧将方才的舞女找出来,这最美的丽姬已让主公夺得,剩下的便可让咱们可尽挑,今夜无欢无尽啊,哈哈哈……” 但其它人却闹腾得凶,嬉笑色相,唯沛南山长、张仪与卫溪那一席桌却异常沉默,甚至有几分对此面画的排斥。 他们目光冷淡而锐利地盯着被孟尝君半拥半抱的少女。 倘若这姬妽有问题,那么献上的舞姬自然亦有问题,但眼下如此情况,只怕他们阻止亦是不行了。 一来孟尝君只怕醉了,且对此女有了兴趣,二来他对他们亦有避忌,贸然开口一来无凭据,只怕更生隔阂不快。 “姬妽这次辛苦为本公觅得美人,算你一大功。”孟尝君手臂一收紧,几乎将陈白起整个人卷入胸臂之中,只余一头瀑布般散落的乌黑发丝在外。 孟尝君低头瞥了一眼,见她像软绒的白兔一样乖顺异常,无半分抗拒与僵硬,仿佛在他伸手将她收拢时,便已化成一汪春水融入他的骨血之中,不分彼此。 孟尝君眸色突地一黯,深不见底,却又暗涌浮动。 “好了,今日本公累了,你们且继续欢乐吧……”孟尝君勾唇一笑,捏起陈白起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英俊的侧脸,面部轮廓完美的无可挑剔:“今夜本公的欢乐……便全部留给你了,嗯?” 陈白起听出他一语两关,面上不由得浮上两片红云,羞羞地垂下长睫,睫毛似不安又似紧张地轻颤着,像蝶翼般扇动。 实则心底只剩——呵、呵。 如意调戏完怀中的小东西,孟尝君便眼皮倦倦地撩了下方一眼,便揽着陈白起醉意迷胧地摇摇晃晃离开。 “哈哈哈……主公是着急要办了这个小美人,咱们便也不搅扰主公雅兴了。” “小的们恭送主公——” 孟尝君摆了摆手,嘴里懒懒道:“嗯嗯——” 当即一队精兵锐甲的侍卫从殿内而出紧随其左右,如万星拱月便簇拥着孟尝君一道浩浩荡荡地离去。 他便带着陈白起回了自己的寝楼。 他们转过小山,沿着清流,踏上“沁芳桥”,经过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阶下石子漫成甬路,有大株梨花,阔叶芭蕉……一路走来,陈白起很安静,活像个哑巴似的,而孟尝君似醉得厉害,喉中哼哼嗯嗯的,走起路来都是晃的,因为揽着她的缘故,基本上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活像一座酒气熏天的大山一样。 到了寝楼,进门便是曲折游廓,突然一阵大风袭来,檐下灯笼左右摇摆,投射在地上的影子恍若鬼魅般,忽地,孟尝君止住了脚步,反身便一把便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脸。 他手指无瑕,苍白,微微透明,而又有一种冰冰凉的触感,掐得她脸上的嫩脸生痛。 但陈白起却没有过多惊吓,或许她早料到这孟尝君会翻脸无情,也或许是她早就在等这一刻,总之她并没有被这突出其来的遭遇唬变了脸色。 “这张脸近看,果真还真有几分相似啊……” 第五十八章 主公,画风太清奇了吧 几分相似? 像谁? ……莫不是,陈焕仙? 陈白起无奈,她都换装成这样,他都能从中找出“蛛丝马迹”来? 这人若不是“火眼睛金”,便真是执念太深了。 “奴、奴婢不知君上说……说什么,但……请君上下、下手留情。”陈白起两颊被按得鼓起,葡萄黑色的眸子溜溜,像个撅着的扁嘴鸭子,说话时小嘴一张一合,莫名有一种奇异的喜感。 她不惊也不叫,倒有几分软包子任人捏拿的妥协感。 她瞧出来了,这孟尝君身上有几十斤浓的酒味儿,看着是正常,却着实醉了,或许还有那么几分清醒与警惕,但这些行动跟言语全都靠本能在支撑罢了,脑子估计是不太清晰了。 这种时候尽量还是顺着他,哄着他,依着他。 其实一开始她便有着用这张与“陈焕仙”相似的面容来“交换”孟尝君的注意,她考虑着万一这孟尝君不喜她这般寡淡如水的模样,反而更喜欢那艳冶富贵如牡丹的模样,她凭着他脑中的这份印象,好歹也算加重了些许留下的“筹码”。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她觉着她这般费下心思做“舞姬”任务,再怎么样老天也该赏赐她些许“幸运”吧。 “留什么情?嗯?”孟尝君嘴角扬起,语调淡淡地,拖着抻长的尾音,笑得有几分醉意散漫的邪气。 好在刚才的煞冷之气消弥了不少。 陈白起见此,也不求情了,这人惯于得寸进尺,又不按常理出牌,她估计顺着他的话继续下去,只会被他耍得团团转。 若连个醉鬼都应付不了,她觉得她前半辈子的经历算是白过了。 陈白起叹息一声,她打算按她的节奏来谈话。 她抬眼,一双桃粉晕染若杏的双眸,眸清而丽,稳稳地,目露一分怜悯,二分无奈,几分谆谆诱善:“郎君、君如今四面环敌,自处狼穴虎窝……却尚不自知啊。” 她这句话自认为说得苦口婆心,却不知……并不一定入了听话者的心。 一阵南风吹来,将陈白起轻叹之声吹拂得飘渺而轻柔,却又带着微寒之意,像是本该温柔的话在吐出口之后,便染上了这月下的霜雪,变了味道。 廊芜下的光线实则比较黯淡,尚比不得台阶外那月铺阵雪般莹亮,再加上陈白起的巴掌面容笼罩在孟尝君高大深沉的身躯之下,更显得娇小而晦暗,连五官都模糊浅淡了。 但,孟尝君的脑海之中却只深刻印入了她说话时的那种神色。 孟尝君衣袂轻扬,馥雍的熏香散发出来,他嘴角噙着笑,手指慢慢地松开了她的脸。 像…… 真像…… 揭掉面纱时,他便有这种感受。 如今,只是更加…… 他记得,那人当初便是这番模样,这般目空一切、从容而温雅在立于高台,那时的“他”,青衣如荷,眉眼空蒙悠远,长身玉立风神萧散。 众士环伺,“他”眼中却无一人,对手、师长、强敌、权贵,“他”都并不在意,“他”目的性那样的强,只为成为登高台的第一人。 他两次给他攀附的机会,他却两次都拒绝了。 孟尝君那醺醺然的目光浮起几丝趣味,他呵气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意,面颊浮红,半醉半醒之间,竟也不怪罪陈白起口的“危言耸听”。 或许,这番“危言耸听”在他耳中,都化成一番情景,勾起他心中以为已经遗忘却早已深刻烙在脑海中的画面。 他突然出手将陈白起拔地抱起,他双手像烙铁一样坚硬又厚实握于她纤细的腰肢上,将她高高地举起之后,一个转身便放在了廊下的栏杆橼木上放着。 如此一般,原本矮他将近一个头的陈白起便一下子高了,甚至两人对视时,女高……男低。 陈白起只觉莫名其妙一个晕天眩地,便已坐在摇摇欲坠的栏杆上,双腿悬空,手无依附,全靠着孟尝君的一双温度奇高的手掌支撑着身躯的平衡。 她微微瞠眼,放轻了呼吸,怔怔地看着孟尝君。 见孟尝君像一头慵懒又憨醉的黑豹般气势压人般欺身上来,陈白起背脊挺直,坐姿不稳,他借势挤入她腿间,那灼热而滚烫的结实胸膛贴近了她的,双手从两边绕过了她的腰部,将她从后抱住。 这种姿势令两人无限贴近,他面仰向上,那邪魅而钢硬的线条似柔和了许多,映着庭外的月光与雪色,那玛瑙石般的眼睛中透着一种难言的妖气,她低下了目光。 他肯定醉得不轻了,不然以他这样一个傲慢自大的人怎么会忍耐这种女上男下的屈辱姿势! 陈白起望着他,目光呆呆地,像遇上世纪难解的课题一样。 之前还一副准备撕了她的鬼蓄模样,眼下怎么画风变得如此……清奇? 陈白起发现自己动不了了,这说明孟尝君是用了多大的力道来禁锢她。 孟尝君眯起眼睛,软软地靠在她身上,笑了起来。 不是冷笑、邪笑,这笑容看起来很正常,完全不像是陈白起所认识的那个恶名昭彰的孟尝君。 陈白起收回呆样,她迟疑道:“君上,你怎么——” 他忽地伸手一扣,大掌罩着便将她的脑袋给压了下来。 陈白起只觉鼻息间一下充斥着一股陌生到令人颤栗的雄性气息。 他依旧仰面,只是将她抬起俯视的目光拉近,两人一瞬便近在咫尺。 嘶—— 两眼相对,她都能够细致地数清他眼睑上到底有几根睫毛了。 幽深的夜幕内寂静无人,隔开了廊芜下一个烛火昏暗的世界,守护着孟尝君的侍卫有眼色,早已远远地避了开去,却仍旧将整个庭院严守得如铁桶一般。 陈白起瞳仁紧了紧,只觉他那带着热辣酒气的呼吸,近得快要烫伤她面上的肌肤。 她一动不动,挣不开他压按在她脑顶上的那只手。 男女的实际力量差距有多少,以往她习武并不清楚地意识到,可如今她为了能够维持女身,不通过自残的方式,便唯有服用系统商城售卖的一种“姑弱丹”,这是一种能够美颜护肤的强效丹药。 当然陈白起服用它并非为了美容,而是它其中含有大量的雌性激素,对女体维持有着很大的功效,随着身体的康复,倘若她不采取必要措施,便会重新变回男身。 当然这“姑弱丹”也非万能,能够作用的时间有限,所以留给陈白起的时间其实并不多。 服用了“姑弱丹”后,她体内的雌性荷尔蒙会大弧度增涨,相当于在别人眼中的她哪怕不用PS,也像用滤镜看一样无瑕疵,但同时,她的体能会被削弱,当真是赢弱无力,风一吹便倒的典范。 孟尝君因酒意作遂,眸似有水色,朦胧飘渺,碧波荡漾,唇红似朱,分明一张俊美的面庞却在此刻多了些邪魅妖孽之感。 陈白起忽然有些怀疑,到底是谁用了“姑弱丹”来施展美人计呢? “到头来……你还不是乖乖地落在本公手上了……呵呵呵……” 他吐息时,轻缓而低吟,那像丝绒般细腻的嗓音听得陈白起一阵寒毛竖立。 喂喂!这句含糊不清的醉话究竟几个意思? 他仰着头,陈白起见他嘘眯着眼睛,越贴越近,她面皮僵硬,心道,如今她手无缚鸡之力,倘若他要对她不轨,她是召唤出小白来啄破他的脑袋呢,还是从系统商城内购买一根犯狼铁钉棒子一榔头给他槌下去呢? 若一个不小心将人敲死了,系统会撤消这次舞姬任务,还直接宣布任务失败惩罚她? 正当她有下一步举动时,却见他的脑袋竟耷拉下来,像断线的木偶一样失重,她下意识掉头一偏,却不想孟尝君的脸从她的侧面直直地滑了下去,这个角度刚好撞在了她的脸。 接着她感觉唇角一烫,似有什么柔软又滚烫的东西擦过,一碰即逝,再一回神,一颗黑色无力的脑袋趴下,人已经沉睡如石般倒在她身上。 陈白起怔傻了片刻。 目光直直地盯着孟尝君的黑色头颅,刚才不是幻听吧……她好像听到了…… 他在醉意昏睡前,喊了一声——“陈焕仙”…… 所以说,他刚才在醉时,其实是……将她当作“陈焕仙”了? 陈白起古怪又心惊地瞥了一眼压在她腿上睡过去的人,连方才被人无意识占了便宜的事情都给直接忽略了。 他认出她是“陈焕仙”了?! 这个怀疑一起,下一秒又被陈白起否定了。 认出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她坚信她这副模样再怎么瞧都只是与那陈焕仙有几分相似之处,两人绝不可同日而语,哪怕他孟尝君再厉害,也不可能一眼就甄别出来了吧。 给惊疑不定的自己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陈白起方将心重新吞下腹中。 这危险的“黑豹”如今倒是安睡了过去,虽然看来今夜她是不需要再费什么脑筋便可以“平安”渡过了,可是她该跟他谈的事情却给耽搁了。 但这也没有办法,跟一个醉鬼讲机密要事,岂不是瞎扯蛋。 陈白起轻吁一口气,收起面对孟尝君时不由自主的浑身紧绷。 睡过去的孟尝君压在她腿上,死沉死沉地,陈白起动了动,推攘不动,她这姿势也略显尴尬艰辛,唯有大声求助庭院外的守卫,帮着将醉豹孟尝君扶着回寝室安歇。 等守卫将醉睡过去的孟尝君抬回房间之后,便目不斜视,训练有素地无声出了门。 陈白起尔康手:“……”等等,这就走了?难道不该留下一个贴心仆婢来照顾醉酒后的孟尝君吗? 陈白起以为会有留意她并给她单独安置一间房休息,这种想法简直太天真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她独自一人留下,其余之人则铁躯冷面守在门外。 这时陈白起才恍然醒起,她就是那个被留下来照顾醉酒的孟尝君的仆婢。 无奈,陈白起只能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她打量起孟尝君这个房间,才发现这孟尝君的卧室风格很诡异,主色有三种,红、黑、紫,都属于一种暗黑调,地上铺着沉冷色调的彩色毛毯,交缀以紫色刺绣飘纱,一片一片交错。很空荡,因空间很大却又无其它摆设,但又显得很逼仄,因为这屋内的视线都被这刺绣飘纱给阴隔着。 这房中唯一一间大型家具,便是一张看起来十分宽敞又最贵的黑褐色木雕床,床前以一片紫色布纱成扉遮挡,随着窗外吹进来的风,而起起落落。 陈白起感觉到冷,便想去关掉窗,却发现窗口两片窗扇不翼而飞了,只剩下窗口灌着夜间寒风,呼呼作响。 陈白起讶异。 看窗台痕迹不像是没有修建,而是被人人为拆除了。 转过头,盯着这间诡异又森冷的房间。 这般天寒地冻,既没有火炉火盆,还将窗子拆了大打开……怎么想,都觉得这孟尝君估计是哪里有病吧? 他不冷? 既然窗关不了,陈白起便尽量站在离窗边急风口处远些,省得风寒了。 她这一身穿得轻薄,哪怕有麒麟血脉加成,如今也已冻得面青唇紫。 她如今很怀念她的第一具躯体陈娇娘,那具躯体被她锻炼的多强壮啊,可惜…… 想起她是怎么死过一次的,陈白起冷沉下了脸。 夜深人静,今日其实她也是累得够呛,这房间内只有一张夸张的大床,连个能让她窝的地方都没有,她不能离开孟尝君太远,却又不愿意跟他躺在同一张床上,所幸房间内的地毯很软也很温暖,她想了想,便找了个挡风的地方,直接在地铺上睡着躺下。 窗外清啸的风声呼呼,夹着树枝晃动刷刷的声音,房间内只有很浅淡的黄光,陈白起盯着光的方向,清晰的脑子逐渐开始模糊,可刚闭眼没多久,她便被一阵动静给吵醒了。 她睁眼,从地上站起来,却发现不知何时睡下的孟尝君起来了,他身上的那一套繁重的衣服被仆人给脱去,只穿了一件十分单薄而轻透的内衫,刚棱冷刚的身躯,浑身蓄满爆发力,头发去冠,一头漆黑的头发披散于肩,此时他正趴在床头撕心裂肺地呕吐。 深夜静谧,他喘息的声音尤其粗重,乍一听,像野兽一样。 陈白起愣了一下,心想着她是不是该上前去嘘寒问暖一下,毕竟那些侍卫将她留在房中,其目的便是让她来照顾他,顺便她也可以刷刷好感,争取在任务完成以前,能够留在他左右。 但很快,这个念头便被她暂时放下了。 因为孟尝君刚吐完,便霍然地站了起来,神经质地,开始东倒西歪地起来砸东西,他抄起床边的熏香炉,便砸在地面,哐当一声,炉盖与炉身砸裂,香灰撒了一地。 看着一地香灰,他嘴里桀桀桀地笑了起来,阴森可怖。 陈白起惊了一下。 他此刻神色清冷而森厉,动作癫狂而凶狠,眼角处眨着红色,那妖异延伸长的红,宛如勾起的一抹妖魔印徽,他披头散发地,冷笑淋淋,像某种鬼怪妖精般刺耳又瘆人的声音。 他这是耍酒疯?她皱了皱眉,这副模样……看起来倒也不完全像是在疯酒疯啊。 房内呯呯乓乓地吵闹得紧,奇怪的是,外面一直戒备的侍卫却并没有人冲进来,反而无半丝动静。 陈白起想了想,觉得不对劲,还是决定先站在一旁,观察一会儿。 所幸他也没有看见她,这房间内到处都是紫色飘纱,薄薄透透,似雾如烟,而她在的这个位置是一个墙角落,不发出动静不易遭人察觉。 她看见,孟尝君呼吸急促,额上泛着密集的细汗,额上青筋突起,似痛苦呻吟又似绝望挣扎,他那一双黢黑的眼眸此刻蒙了一层浑浊之色,整个人十分不对劲。 他力气很大,床边百来斤的青铜鼎被他一扫便翻了个头摔地,滚了好几圈,他只顾着将整个房内所有的摆设全部都掀翻在地,砸得呯呯当当作响,当然房内能够砸的东西也有限,只有些青铜鼎,台架类,都是一些伤不着人的钝物。 忽然,陈白起有了个猜想,这房间这么空旷,该不会是孟尝君历来便有这种酒后醒来砸东西的习惯,所以才干脆在房内少摆些东西,省得都砸没了。 就这样,孟尝君犹如困兽之斗,憎恨与厌恶着他四周的一切,他完全就像一个黑暗集结体,在幽暗的房内撕、砸、吼,陈白起相信,这种时候若有人出现,他亦一定会将他撕成两半的。 隔了好大一会儿,他发疯发够了,劲疲力尽之后,才一仰头倒回床上,不醒人事。 陈白起从孟尝君醒来一直注视着他倒下,其过程不可谓不心惊狐疑。 他这个样子,倒不像是在耍酒疯,更像是……精神病发作了。 见孟尝君仰倒在床上,久久没有动静,陈白起犹豫了一下,才准备走近他,却听到咔哒开门的声音,她又止住了脚步,站在原地。 要然,侍卫们这才进来,他们对房内的一片狼藉像是习以为常了,动作迅速地收捡摆置,反而是有人偶然一眼看到陈白起静静地站在那里,都惊愕了许久。 她……竟还活着? 并且瞧起来,毫发无损的样子。 他们想起,以往但凡是夜里伺候守夜孟尝君房中的人,瞧见孟尝君夜里醒来的模样,无不是吓得尖叫惨鸣,便是慌不择路地逃跑,但最后,无一不是落得个…… 所以到最后,孟尝君房中便从不留任何人过夜,倒不是怜惜那些人的贱命,而是孟尝君不允许有人目睹他如此癫狂的一切。 并且,为了避免他在不清醒的时候受伤,哪怕天寒地冻他们也不会在夜里放上火盆火炉,而房内的布置尽量简洁。 他们突然想起,方才除了孟尝君吼叫砸物的声音,便再无其它声音,可见是这个姑子没有出声,悄然躲着……她安静得像一件无生命的摆设,难怪孟尝君发疯时没注意,一时忽略了她的存在。 不管是她吓呆了,还是无意识这样做,总之……今夜她的命算是保住了。 至于明日等孟尝君醒来…… 他们眼神冷漠却又有几分诡异地瞥了她一眼,便不再注意她。 在他们眼中,陈白起如同一件摆设无疑。 之前留下她是为了给孟尝君发泄时所用,如今她既然还活着,他们便将照顾孟尝君的任务继续交给她了。 “好生地照顾主公。”一侍卫的领头处理好一切,临出门前,冷冷地看了陈白起一眼,眼神充满压力。 陈白起不与他对视,应喏。 嗒嗒的脚步声离去,陈白起这才抬眼,一脸平静。 不一会儿,有人送来了的热水跟节栉,还有一套干净的衣物,是男士的。 那侍卫领头没出现,但送东西来的仆伇却将东西放下便离开了,意思很明白,这是让陈白起替剧烈活动后出了汗又醉酒的孟尝君清理身体。 房内再次处于一片安静,陈白起走近床畔,俯视着睡着的孟尝君。 此时的他,既不像醉酒后邪里邪气、阴晴不定的他,全身散发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的气势,也不像方才疯癫森冷的他,绝望憎恨如坠深潭沼泽。 他很安静,面如刀削,鼻直唇薄,看上去异常英俊。 陈白起叹息一声,将盆中热水先烫了烫手,待冰冷的手暖和后,再揪了一把热毛巾,给他擦脸。 替他擦身时,陈白起心无旁鹜,如同完成任务一样,有条不紊,目不斜视……但即使她真的心如止水,孟尝君那宽肩窄腰,伟岸古铜,犹如希腊的雕塑的体魄还是一丝不漏地印入了脑海之中。 陈白起疲倦地抚额,这一夜跟她曾预想的结果完全调转了好吗,她一丝不露,反而将孟尝君给完全看光了。 所以说,这到底是谁在施展“美人计”啊,这是今夜陈白起第二次怀疑了。 陈白起坐在床边,窗外撒入的月光水洗般白净,她沉静优雅的坐姿随着窗外的月光一点一点地挪移,慢慢地……慢慢地,趴卧在了床边,姿势显得拘谨而警惕,腿在床边,只有半个身子是躺在床上。 她的侧手边,躺着沉睡的孟尝君,微垂的眼睫下有着淡淡的黑影。 在陈白起彻底睡过去,呼吸均匀吐息时,旁边墨黑色覆下挡落魅惑的眼眸悄然睁了开来,他旋转眼珠,看向陈白起,眸底如墨一般浓得化不开,暗示他所不能言明的一切情绪。 在看到那种样子的他之后,她竟还敢靠近他…… 这一夜,就这样在陈白起与孟尝君同样筋疲力尽地过去了。 叮。 系统:舞姬(一)任务进度已完成9%。 第五十九章 主公,如此暴戾不好不好 翌日 日射云间五色芝,晴雪映着阳光焕发着一层晶莹,莠枝红梅悄嫣,庭院一片银装素裹。 陈白起是被人给摇醒的,微微睁开一条缝隙,便捕捉到一丝刺眼的阳光,她伸手一挡却蓦然醒来,混沌的脑子一下便炸开,下意识翻坐起来,却发现下半截身子似裹着什么软绵温暖的物体,一瞧,却是一床被子。 这被床子不知何时被她在身上缠卷了几圈,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裹成了一个茧,只留上半身在外。 陈白起呆愣了一下。 这……难道是昨夜她太冷了,本能地将被子扯来便裹住自己了?! 这个想法令陈白起略显尴尬,赶紧将腿从被子内抽了出来。 再看床上,已无孟尝君的踪迹,只有躺睡过的皱褶痕迹,陈白起见旁边站着一婢女,刚才是她将陈白起摇醒的,便忙问人,这才知,孟尝君这是一大早已起身便去了雄殿。 陈白起:“……”她睡得有这么沉吗?竟连他下床走人都不晓得。 婢女不赞成地瞅着她,酸酸地埋怨说:“女郎该伺候好主公的,但自己却睡到日上三竿,哪怕是昨夜承欢过重,亦是罪过懈怠了。” 说着说着,那眼神便带了一种“有色”眼光,上下打量着陈白起,见她倒是衣衫齐整,但面色红润有水色,一时又辨不清楚真相了。 陈白起也懒得跟她解释她跟孟尝君之间还“纯”着呢,她起身急忙地准备出门。 陈白起虽然有系统地图帮忙带路,不怕会走错走绕路,可她这样一介比婢女高不了多少地位的舞姬之辈到处行走,难免会引人侧目,为避免麻烦,她便央求门边的侍卫让他们带她去雄殿,声称有着重要的事情要跟孟尝君汇报。 也不知是昨夜她“成为”了孟尝君的人,有了一定巴结地位,还是她昨夜竟意外没有牺牲掉,令这侍卫对她的存在有了些许顾及,反正带路只是一件小事,总之这侍卫看着她斟酌了一下,便腾出一人给她领路了。 一路上侍卫沉默寡言,雕塑般行走着,他穿得厚实,还戴着帽子,可陈白起却还是穿着昨夜那一身,太薄了,御寒完全不够,这一出门,她便冷得一缩。 她呼了一口热气起雾,却不能够再停歇耽误时间了,只能硬着头皮佝偻着背继续前行。 好在今天出了太阳,没下雪,暖暖的一层柔和光线洒在身上,倒也不致于直接冻成狗。 其实,陈白起会这么着急赶紧找到孟尝君也是有原因的。 系统:警告,人物离任务目标距离太远,必须尽快回到任务目标的身边,否则任务失败! 系统:警告,人物离任务目标距离太远,必须一刻钟内回到任务目标的身边,否则任务失败! 系统:警告,人物离任务目标距离太远,必须半刻钟内到任务目标的身边,否则任务失败! 警告是用血淋淋的大红字写的,并且时间在不断地缩短着,这就像倒计时一样催促着她。 陈白起费了老大的劲才能够接近到孟尝君,绝不愿意任务失败的,也怪她这一躺就躺过头了,连需要时时刻刻收入眼底的任务目标都给弄丢了。 只是一路上她其实一直有一个疑惑,她记得昨晚她累得躺下时,分明半个身子靠在外面,只为了在孟尝君醒来时第一时间撤离,省得惹到这大爷的什么忌讳,给直接拖出去斩了。 那为什么她醒来是整个人平平躺在床上睡着的,身上还裹着一层厚厚的棉被? 以她对自己的了解,她不像是睡觉这么不老实的人,另外以她对孟尝君的了解,当他醒来看到她躺在他的床上还抢了他的被子,没有一脚给她踢下床便是好的了,竟然还无声无息地去“上班”了,这便令她更觉得奇怪了。 他是以怎样一种心情跟神色看着她躺在他身边的呢? 哦,他醒来是因为被子被抢了冷醒的吗?若真是这样,他估计会第一时间掐死她吧。 陈白起脑子里转着很多念头,最终全都是无解,因此她对于马上要见到孟尝君时,心中有了一些忐忑,当然面上是纹丝不露的。 上了被扫净雪的桐木台阶,来到雄殿门外,站岗的冷硬侍卫伸戟严厉地挡住了他们。 陈白起站在领路侍卫的身后,低头站在外面,而领路的侍卫无视冰冷的戟戈,上前与侍卫说话,一会儿他回过头,没说原因只让先她等着,等孟尝君传召,而他还得回去值岗。 如此敬业的侍卫陈白起也算是服了,在谢过他后,便当真站在门外等着。 因为系统的红色警告已停止了,这说明这种距离是被允许的,否则她真的担心她会直接不管不顾地闯进去了。 她在门边,隐约能够听到殿内有人说话的声音,听声音还不止一两人在,她装作安静,实则正努力地窃听着。 想偷看是没门的了,这些钢铸般的守卫也不是吃素的。 殿内此刻孟尝君之外,之前樾麓事件的当事人姬妽与沛南山长、卫溪、张仪等人皆在。 他们有沉静的声音,有冷洌的声音,有激烈的声音,亦有柔媚委屈的声音,从他们的谈话中隐约有些比较深刻的字眼传出来。 比如“樾麓弟子陈焕仙失踪”,“姬妽车队有嫌疑”,“奚女谋杀”,“阴谋”…… 陈白起大抵也知道他们在争辨着什么,是她失踪一事,所幸沛南山长很理智,并没有直接在大殿内说出她给他们传信的内容,否则暗处的刺客恐怕会孤掷一注,到时哪怕是她也会被殃及。 里面争论的结果如何陈白起没有探听到,因为孟尝君忽然发火,将矮几台上的全部竹册笔墨地扫砸了一地,然后殿内安静了许久。 没过一会儿,沛南山长等人便率先出来,沛南山长面色像暮染的秋霜,神色淡淡,迈出门槛时意外瞥了陈白起一眼。 昨夜那个舞妓…… 卫溪与张仪随后,两人亦看到了陈白起。 只能说她这一身装扮与柔媚与那色调冰冷而笔挺的侍卫完全不同,很惹人注意。 她低着头,罗衣翠髻秀色难掩,或许是因为穿得太单薄了,肩膀微缩,纤白而细的颈项弯下,靡靡的头额碎发遮住了她的眼眸、神色,风起绯色裙裾飘扬,令她看起来既脆弱又娇小。 昨夜分明还似一个千秋无绝色惹火的妖精,今天却变成一个“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的袅娜少女。 她文静地低着头,并没有看他们,只福了福礼。 卫溪一看到她,表情僵了一下,表情便迅速沉下,眼神有着一抹若隐若现的郁色,袖下掌心悄然握成拳,但很快又放松下来,转过眼,俊冷的少年剑客此刻如远山雪峰,冷硬而孤漠。 张仪反应却是最平淡,如看见一根草,一块石。 沛南山长目光从她那瘦骨嶙峋的肩膀移挪落在她的面上,最终隐去眼神,与她错身而过。 等他们走后,陈白起这才抬起头来,扭过脖子,望着沛南山长等人离开的背影,盈盈眼波轻荡。 她知道他们一直在查探她失踪的事情,一直想替她申冤,查明真相。 哪怕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摆在他们面前…… 但她却不能露面与他们相认,山长,明明才与你们分别不久,但我怎么却觉得时间好像过了好久呢…… 这时,姬妽也出来了,她的脸色亦一样不太好,她看见了陈白起还穿着昨夜那轻飘飘的一身站在外面,愣了一下,尔后想到什么,瞳仁像猛地被撞击便收缩了一下。 这时脸色竟比刚才还难看几分。 陈白起这才看向她。 姬妽攥紧拳头,抿着唇,一步一步走近她,一想到昨夜她与孟尝君,心中便是尖锐一样的感受。 他想,他定是疯了。 昨夜竟一夜未睡,傻傻地望着孟尝君的寝楼方向…… 他走近她,便狠狠地扯下身上披着的油亮黑鼠皮披风,像跟谁有仇似的,一点也不温柔地便罩在她弱骨纤薄的身上。 一时,一股带着姬妽体温与气息的暖意包裹住了冻得嘴唇发紫的陈白起。 她看着姬妽,怔了一下。 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做。 “伤还没好,你就这样出来,不怕冷死你?”讥冷而温不经心的话与披风覆在身上的温暖相反,但陈白起却觉得她一下便冷不起来了。 “你呢?”她问。 姬妽里面穿的款式衣裙跟她的差不多,这样回去定也是冷的。 姬妽听而不闻,他今日看到孟尝君平安地出现在雄殿便知道昨夜“陈蓉”要么下手没得逞,要么便是没有动手。 “听着,我不会给你太多时间,别人亦是,记住了,今日是最后期限!”姬妽为了避人耳目,便靠近她,贴着她的耳边,盯着那晶莹白皙的耳廓,真想咬一口,他眸底一半火焰一半冰冷,凤眼半弯藏琥珀,玉音婉转流。 陈白起低下头,感觉掌心被人塞过来一样东西。 姬妽直起身子,面上笑颜如花绽,但眼底却无一丝温度,他并没有再看她,也不想再看那一张无辜而娴静温婉的脸,便与她擦身而过。 陈白起借着披风的遮掩,捏了捏手中之物。 是一个有着凹凸不平表面的金属瓶子。 她扬唇笑了笑,却是一抹没有什么笑意的笑容。 她此时身上因为有了披风而很暖,手心却又因为这金属的瓶子发冷,一时之间,陈白起也分不清究竟是暖意多一点还是冷意多一些。 就如面对姬妽一样…… 等人都走完,侍卫便进去汇报了,陈白起本以为发了火的孟尝君指不定会不想见她,可结果孟尝君却允许见她了,她便独自进了殿。 此时殿中并无其它闲杂人员,只有仆伇与侍卫。 孟尝君坐在上方不说话,他前方铺着地毯的台阶上一片狼藉,竹册与墨水泼洒一地,陈白起看了一眼,行了稽礼后,便跪坐于地,也没有说话,一室安静得有些压抑。 她感觉得到,孟尝君此刻心情不渝。 而她并不愿意成为导火线点然这颗炸弹。 “听闻你一起来便眼巴巴地要见本公,眼下人见着了,便哑巴了?”冷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听得出来余韵尤带火气,显然并没有完全恢复平静。 陈白起心想,该不该挑眼下这个时机呢? 可这种机会不多了,她必须抓紧机会留在他身边,否则下一次想再见他,怕是难上加难。 最终,她还是决定不拖了。 “其实奴婢有一事上报。” 孟尝君闻言,神经质地呵呵笑了几声,他一掌拍在桌面,惊响四方,道:“今日倒是稀奇了,一个二个都有要事上报,连你这样一个小小的舞妓亦有事?” 陈白起也不知道自己的话哪里戳到他敏感的神经,至于他这样热嘲冷讽,但她好脾气,便充耳不闻,直接举起双手,手中捧着一物,道:“不知,此物君上可否识得?” 孟尝君本不想见任何人的,更何况是一名小小的舞姬。 在沛南山长带来“陈焕仙”或许已经遇害的消息时,他心中便一下蹿起一股邪火。 对于这个面容不俗的仙雅少年,他对其才能并非十分看重,却对其人的行事与风度也有那么一点儿颀赏,当初他连着两次拒绝他,令他首次尝到了什么叫求而不得的滋味,他本不着急,总有机会将这个倔结的人留在身边,但如今这人却莫名地死在了路上,这便让他彻底留下了一个遗憾。 但气也就气那么一会儿,或许时间久了他会连“陈焕仙”是谁都记不得了。 却听到这个长相莫名与“陈焕仙”相似的舞姬来求见,声称要事,他一时心动,便应下了。 但实则却一直以一种逗宠物的玩笑心思听陈白起陈述的,可眼下见她却呈上一物,他孟尝君乃阴谋的祖宗当然绝非庸才,便多了几分深思,让人将物接过来。 他扭开瓶盖,一嗅,神色凝了凝,便让侍卫将它送到了侧殿的幕帘之后,那里透着光隐约模糊映出一道人影。 陈白起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心中猜疑是何人,何时在那里的? 没过多久,侍卫便从侧殿内小跑地走出来,他手中拿着瓶子,他与孟尝君耳语了一句,便伏地退下。 “毒物?” 瓶子又重新回到了孟尝君的手中,他把玩着那个小巧玲珑的漆金瓶子,阴瘆瘆地笑了,眼睫如两把刷子落下,遗落下两片阴影。 “你拿这瓶毒药给本公是何意呢?小妖?” 嗳?小妖是个什么鬼? 陈白起寒了一下,小妖是叫谁,如果是叫她的话,她表示这个“昵称”她拒绝! 内心虽然吐槽得厉害,但陈白起面上却正色道:“然也,此毒实乃姬大班交给奴婢的,她让奴婢伺机给君上下毒,并且在这之前,奴也服用过了。” 她想姬妽也不知道其实这孟尝君有半夜起来发疯的毛病,不然定不会想一出美人计来夜袭,到时美人没袭击成功,反而被孟尝君给撕了。 孟尝君这才看了她一眼,收了笑:“你服过了?” 他眼神中明晃晃的“你既然服了毒怎么还好生生地活着”的怀疑。 陈白起垂着眼,解释道:“这毒,致命的分量与奴婢服用的分量是不同的,奴婢只服用了少量,并非一时半刻会丧命,但若无解药,也依旧活不久。” 其实姬妽根本没有给陈白起下毒,她说服过这毒是编的故事,只为取信于孟尝君跟表忠心。 “你既然中了毒,还敢背叛你的主子?”孟尝君将毒瓶咚地一下放在桌上,语气半信半疑。 “他不是我的主子,他只是一个以我的命相胁迫我杀人的歹人。”陈白起背脊挺得笔直,一直平静的神色终于有了几分愤懑。 孟尝君盯着她因气愤而在苍白面上浮起两抹粉红,转眄流精,光润玉颜,目光又扫过她身上披着的漆油黑鼠披风,似笑非笑:“所以,你不怕死?” 陈白起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君上,昨日小人所言,你可记得?” 孟尝君蹙了一下眉,记忆仿佛回为她的问话而一下扯回到了昨夜,一幕一幕,他脸色有几分怪异。 他从不是嗜酒如命之人,昨日却一时兴起而酩酊大醉,酒醉后,他记得他依稀对这“小妖”做了些事情,但却记不太清了,反而是他“犯病”时清醒地记得,那时冷静而亲近她,与她替他擦身的一切。 他清了一下嗓子,清喝道:“直言。” 陈白起由于低着头,并没有察觉到孟尝君的异色,她道:“郎君如今四面环敌,自处狼穴虎窝,却尚不自知啊。指使我的人是姬妽,她其实是刺客盟的人,在这座府内,或许在这座城内,奴婢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在暗处对您虎视眈眈,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若不将这些人一网打尽,此事便不算完。” 听着陈白起些言过其词的说辞,顿时掀起嘴角:“哈哈哈……小儿不过井蛙之见,你可知本公身边扈从何几,侍卫何几,城中防守何几,刺客盟不过一群蝼蚁罢了……” 陈白起早知孟尝君此人狂妄自大惯了,一时定不会将她的话放入眼中,便摇头。 “不知君上可听见牧野之战,柏举之战,自古以来,人多绝非必胜,人少也绝非必败,倘若此人乃主你身边之人,倘若是奴婢昨夜便向你下手……” 孟尝君随着陈白起的讲述而渐渐收敛起了狂妄一面,静静听到最后,徒然面色一冷。 “你说姬妽,你可知她是何时入愚园的?她乃家生子,如何会是刺客盟之人,你莫非真当本公是一个可以任人戏耍之人?” “据闻刺客盟的人擅易容、懂伪装,要说真的姬妽不会背叛君上,那如果是一个……假的呢?”陈白起道。 孟尝君看着陈白起,一下将桌上的毒药瓶子砸向她。 陈白起没避,如她所料,毒瓶只摔在了她的侧手边,但溅起的液体沾到她的披风发出滋滋的响起。 哪怕孟尝君此时的神色令人胆寒,陈白起仍旧不急不徐地道:“他们早已不知不觉地潜入在你身边,比如……”陈白起顿了一下,斜眼一瞟:“此人!” 陈白起蓦地一指,指尖直刺一角落侍卫。 只见那人先是一惊,表情因为猝不及防而显得有几分狰狞地瞪着陈白起,但在孟尝君扫过去时,他表情一下便唰地一下变白,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迅速拔出一剑便冲上来,朝着孟尝君出手。 可惜,其它剑客都反应过来了,他寡难敌众,很快便被孟尝君手下的一名厉害客卿剑客一剑胸穿杀了。 孟尝君盯着死去的尸体,额上青筋突突,眼睛跟充血一样,怔愣着,似没有想过陈白起随便一指,还真给他指出一个刺客来。 陈白起垂下睫,问着怔愣的孟尝君:“下仆、城民、军士、走卒、士人、剑客,他们潜藏得有多深,君上焉能全部都知道?” 但她却都能知道,全靠有系统这个金手指在,当她选择了阵营后,虽然她不能一下将嫌疑人全都指证出来,但但凡是试图刺杀孟尝君的“敌人”,只要被她看见就能够辨别出来,如之前给她领路的婢女,她的名字与存在会变成红色,这是敌人状态。 刚才她入殿时,她曾打量过殿内的人,当她目光撇过那个刺客侍卫时,系统便有了提示,并将他的名称变了颜色,因此她知道这就是潜伏的敌人。 孟尝君倏地起身,步下台阶,脚步凌厉,他锵一声拔出一剑客腰间的剑,便朝早已死去的尸体上乱砍一番。 周围人对此见怪不怪,都噤声于一旁,目不斜视。 许久,才喘着粗气抵剑歇息。 这时,侍卫这才赶紧将尸体给拖走,并有仆伇迅速来清理地面。 陈白起见此越发觉得这孟尝君不负传言中的暴戾与睚眦必报,她深觉此人真不能当她的主公啊,这次任务完了还是离他远些为好。 她立即调整跪姿,忍着不适,前移几步:“请君上容奴婢留在身侧,彻底替您铲除这些威胁。” 孟尝君“哐当”一声扔掉剑,他方才砍人时手、衣都沾着血,他嫌弃地脱掉貂氅,接过仆伇送上来的素帕,边擦着手边走近她,居高临下:“你有何用?” “奴婢有一双眼睛,恰好能辨别敌我,奴婢有一颗忠心,绝不背叛,奴婢有一副身躯,哪怕护不住君上,亦可为君上挡刀。”陈白起深吸一口气,吐出时,声音在空旷的殿内竟掷地有声。 她也算是拼了,表忠心也顾不上别人肉不肉麻了。 孟尝君表情一下便愣住了。 “为何……”他蹙眉,盯着陈白起的黑色脑袋,一时竟辨不出她究竟以何种心思说出这样一番义无反顾的话来的,但刚吐出两字便哑住了,他似想到什么,眯起眼来,蓦地厉喝:“抬起脸来!” 他这一嗓如平地一声雷。 陈白起眼神一直,不明所以地缓缓抬起脸来。 孟尝君盯着陈白起,他的目光很犀利,像会透视一样,也很微妙,莫名地看得陈白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起来。 孟尝君忽然对两旁奴仆道:“带她下去好生梳洗,替她换上一套深衣士袍。” 交待完这一句,他便疾步带人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呆若木鸡的陈白起。 等等,深衣士袍?这不是士子穿的吗? 她的第一想法是,糟了,一会儿梳洗卸妆完的她就更像“陈焕仙”了。 她的第二想法是,为什么要她一介女流换深衣(男装),这孟尝君该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系统:舞姬(一)任务进度已完成16%。 第六十章 主公,我来替你逮刺客 陈白起头束蓝染布巾,穿了一身素花锻宽袍,褒衣薄带,外面披着一件拖曳至地的黑香猫氅裘,领间镶着一圈蓬松的黑毛衬得她的脸如玉盘般娇小。 她面上浓厚的妆容已经被婢女们给清洗干净了,一开始她是拒绝的,可惜她拼不过手脚粗硬的婢女们的意愿,脸一洗干净,如此一来面容则更显稚嫩,但她神色镇定而从容,令其从骨子里散发一种稳重之色。 此刻的她,眉清目秀,一双乌黑漆亮的眸子,淡粉色的嘴唇,显得苍白却质感透明的肤色,令她有一种不加修饰却干净得过份的漂亮与媚色。 这份漂亮是独属于男子的松骨竹正,媚色则是她的女儿柔。 净莲生明媚,妖娆水中淼。 先前女装时的她虽然也好看,但由于婢女们常在孟尝君身边伺候,早就看惯了各种天香国色往她们主公身边凑,因此在她们眼中,女装的陈白起美则美矣,却不似现在妆扮成男子的这样俊雅秀美惹眼。 一时之间,那些替她装束好一身的婢女们都看陈白起看呆了。 隔了一会儿,孟尝君身边的侍卫过来催促,说要领人走,她们这才既可惜又恋恋不舍地将人给领出来。 重新换回一身男装,对于陈白起而言更方便更自在,毫不扭捏,当然这一身也更暖和了。 侍卫见陈白起从寝楼内步出,琳琅叮咚,风姿特秀,爽朗清举,端是公子世无双。 侍卫哪怕看惯了长相俊美刚魅的孟尝君,乍一看与其完全不同风情的陈白起时,也都看直了眼。 这……这、这真是方才那个娇软婀娜的姑子吗?! 按说女扮男装的,哪个不是身歪腰扭,一副人妖水蛇般娘娘腔的模样,偏偏这姑子第一次穿男装,却完全颠覆了他们的想象。 在他们眼中的她,完全是一个符合他们脑中印象的春和景明的世外野士……呃,虽然脸嫩了点,身子骨弱了点。 陈白起一旦离开孟尝君身边过久,耳边便会继续响起倒计时,因此她面容是蛋定的,心中却是分秒必争的。 “小可已准备妥当,望请领路。”陈白起向侍卫揖了一下。 侍卫在陈白起靠近时抖了一个激灵,后退一步,反射性回礼,便忙替她引路。 不知为何,他面对这个女扮男装的姑子,心里总有些不自在。 侍卫将陈白起穿廊过堂带到了一间绿竹雅阁。 雅阁无门无窗,宅后一片竹林,鞭子似的多节的竹根从墙垣间垂下来,明亮有阳光从卷帘的窗台与门廊射入,透着一层朦胧的绿光,将整个厅堂映照得空敞而明亮,厅内设置了蔺席,细绒羊羔地毯,文雅精巧不乏舒适,门廊门厅向南北舒,室内室外情景交融。 虽说门窗皆开,但却不冷,室内炭火燃烧,温暖如春,正北方窗台设置得很低,正好将窗外红梅吐蕊、摇曳清幽淡雅尽收眼底。 正北乃主位,而两侧草席上坐满了人,他们中有落拓邋遢的剑客,有风度翩翩的士人,亦有白衣庶人赤脚商贩,三教九流,这些人正在唇舌交戈激烈地探讨中。 陈白起在外听到嘈杂的声音时顿了一下脚步,侍卫已经回到岗位上了,他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却没有出声催促,只低声说了一句:“主公召集了一些暂时留在漕城的门客一起在商议要事。” 陈白起抬眼看了他一下,眼中没有什么情绪,但那侍卫却蓦地涨红了脸,飞快撇过脸去。 陈白起笑了一下,低声一句多谢,这才抬步入内。 她这施施然一进去,自然便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而陈白起的目光却一下便贡献给了主北位上的孟尝君。 陈白起在外是脱了鞋的,这是规矩,然后她于孟尝君面前行了稽首之礼。 “陈蓉见过主公。” 虽不知孟尝君之意,但如今她身着士服,便只当拿自己当他孟尝君的一介门客,所以她喊主公,而非君上。 这一声,悠扬动听,不似成年人般低沉,也不似稚单般清脆,它介于其中,是一种干净如溪水般透澈的声音。 一时之间,吵嘈的厅内一下寂静无比。 所有声音一下都消失了,他们偏过头,都看着跪在中间的少年。 为这不经通传,莫名出现在这种场合的贵气少年。 他微低着头,秀丽而白晰的侧脸,长睫似翼,既长又卷翘,依顺柔软地覆下,一圈项银白领镶着蓬松软毛,风起,根根轻柔拂过那白透的面颊,削瘦肩上披着厚实的黑香猫氅裘散地,他背脊即便弯下亦是笔直,身姿端正姣好。 许多人既好奇又疑惑,如此貌美稚小的少年他们不曾在孟尝君身边见过。 此人是谁? 新入的食客? 孟尝君此刻正斜靠在席草上,紫金昳丽宽袍散乱一地,整个人无骨无形,衣襟大开,领处露出大片古铜色肌肤,高大的身躯,结实的双腿,纠结的膀臂,隆起的健壮胸肌,令他如魔一般散发着一种阳刚神秘的气质。 他一头墨黑色的头发遂在脑后,魅惑的双眸,高挺的鼻梁与薄薄的嘴唇,完完全全地巧夺天宫,他身后那一片灿若晚霞般火红的梅花,使他整个人就像入画了一般美好。 自从陈白起入厅后,他的眼眸便一直盯注在她身上,斜飞入鬓的眉下一双眼瞳像浓得化不开的墨色,令人难懂他在想些什么。 而陈白起依旧维持着行礼跪姿。 孟尝君没有说话,自然别人也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她突然想起了,她本是一名无根浮萍的舞姬,扮作男装时自当是生疏而别扭的,然而她却习以为常,别人或许不知道她的身份,但孟尝君却是清清楚楚,贵族士族常年培育下的气质与作派,非一日之功能够做到,她此番行云流水不带一丝拖沓的行为,着实不该。 方才一直想着别因为这张与陈焕仙相似的脸而引起孟尝君怀疑的陈白起,一下竟然忘记了这一茬。 陈白起心中一紧,正打算开口缓解这冻结的空气:“陈……” “起身,过来。” 孟尝君的声音声沉浑厚,带着一丝慵懒的强硬,突然打断了陈白起。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深深,不辨其意,唯有谨言慎行。 陈白起的出现,首先自然是一张容貌最引人注意,不少人觉得她长得面熟,毕竟昨夜有不少人见过她跳舞,只是眼下她洗了妆容又换了一身男装,气质变化太大,一时不少人难以朝那方面去联想。 第二则是她的身份,虽怀疑是门客,他们却不曾见过,而孟尝君好似也没有介绍的欲望,一时之间她的身份问题在他们心中打了几个来回。 陈白起起身,在周围看了一圈,发现都横七竖八地坐满了人,唯有孟尝君身侧有一个位置。 他刚才喊她过去。 陈白起迟疑地朝他靠近,在其空位处停顿了一下,见孟尝君并无反应,这才从善如流地跪坐下来。 安静地跪坐在孟尝君身侧,发现旁边正坐着一个胡子拉茬,神色间颓废的中年汉子,他骨架很大,但身上却无结实的肌肉,手中宝贝地捧着一柄铁锈断剑,整个人半睁着眼,似醒非醒,似睡非睡,摇晃着身子,打着拍子,像是根本不在意谁坐在他身旁。 她的对面,则是坐着一个老头,他头发花白,眉宇间的皱纹深壑难填,身子骨比她更瘦小,就像只剩一个骷髅架子似的,颧骨突起,唇薄鼻尖,穿着一件厚实的杂色氅裘,愈发显得颈细手枯。 其它人陈白起只粗略扫过一眼,便收回视线,只因这两人气质不一般,加再上与她坐得近,她才多关注了一些。 一坐下,陈白起便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在不清楚孟尝君将她喊来的目的前,她还是静观其变。 “关于这漕城刺客一事,尔等商议过了,可有决策?”孟尝君在陈白起坐下后,便说话了。 陈白起眉眼一动,偏了偏脑袋,看了孟尝君一眼,暗道:他们是在商议孟尝君先前遇刺一事?还真是……速度。 底下诸人这才收回目光,恢复了先前的嘈吵,纷说纭纭,有叫嚣着蝼蚁之说,声称刺客再多亦不过是他们这帮江湖剑客的下酒菜。 也有不以为然之说,声称之前遇见的刺客不过是偶尔为之绝非日常,毋须太过杞人忧天。 当然也有暴戾手段之说,认为君王一怒,伏尸千里,搜查出全部与那名刺客有关或有嫌疑的人,将他们通通杀、杀、杀。 其中唯有几个给的建议比较靠谱。 “既是刺客,必有首谋,习武之人身藏戾气,藏于侍卫之中便为隐患,何不让主公身边一些不亲信之人,都暂时软禁审问,看是否有线索?”那捧锈铜断剑的中年汉子一副没睡醒般打着呵欠说道。 一面容刻薄,两颊无肉的士人却道:“毋须软禁,刺客盟的刺客皆受有严格抗刑训练,只当斩杀之更妥!” 长得像骷髅的花白老者则抖唆着身子骨,颤颤巍巍道:“老夫却觉得都不妥啊,此事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敌方手都敢伸到主公最亲近之人身上,倘若贸然出手,只怕……会惹得对方狗急跳墙,更何况,眼下敌我难辨,敌于暗,我在明。” 众人闻言甚觉有理。 “倘若主公消息确切,如今漕城皆有敌伏,除非主公从此不出门,否则难勉会出现意外。” “有我等护着,何人胆敢放肆!” “明枪好躲,可暗箭难防啊。” 底下再次七嘴八舌,孟尝君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他斜眼瞥向一旁的陈白起,眼眸微弯,桃花卧蚕,低声道:“可看出什么了?” 陈白起从没见过这么一大群“计囊策”说起话来会跟鸭子一样吵闹,正看得津津有味之时,不防听到孟尝君刻意压低传给她的声音,这才将注意力从他们身上移到孟尝君身上。 厅中吵闹杂辩不断,并没有注意到孟尝君与陈白起交头接耳,不过即使看到,也会刻意忽略装作看不见的。 谁也不敢窥探主公的秘密。 如离陈白起较近的骷髅老者与断剑汉子。 看到孟尝君倏地眯起了眼睛,红唇色绯,那狭长的眼眸看着她透着一种深意。 陈白起怔了一下,仔细辨别,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这便是他的目的。 先前她跟他说了那样一番话后,他不是不怀疑,也不是完全不信,他这是在试探她的深浅,也是在辨别她之前说的话的真实性。 他在看她的价值,究竟值不值得他将她留在身边。 陈白起在想通一切后,抿唇笑了一下,便低下头。 她没有说话,现在说话太引人注意了。 她的面前的矮几布着酒水瓜果,陈白起抬头,在场上环绕一周,便再度低下头,用手指蘸上爵中酒水,在台面快速划出笔画。 她知道孟尝君正看着她的手指。 “左,十二。” “右,七。” 写完后,陈白起收回了手,拢起袖袍中,而孟尝君淡淡地看了一眼,便移开了,陈白起偏头,也不知道他是看懂了,还是没看懂。 “毐渐。” “窦金。” 忽然,孟尝君开口漫不经心地喊道。 门客之中被喊到名字的两人分别惊了一下,忙起身应“喏”。 其它人见主公说话,都停下争论,看着他。 只有陈白起低着头,无声地笑了。 看来他是懂了。 左,是席左,十二,乃顺序第十二人。 右,是席右,七,乃顺序第七人。 而方才应“喏”的两人,正是陈白起所指的两人。 孟尝君掸了掸袖袍,半垂眼眸,唇边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道:“本公觉得你们方才的提议十分可行。”他掀开长睫,目光如质感般扫视了一下其它人:“你们暂且退下吧,只留这两人继续与本公探讨,哦,还有陈蓉。” 嗳? 这两人方才给出什么惊采绝伦的建议入了主公之耳?!其它人一阵茫然与愤懑。 如今这些食客的全部仇恨值都集中在孟尝君点明的两人身上,倒是一时忽略了陈白起也被点名留下了。 方才可没见这两人有什么特别犀利又冲击的建议啊,甚至他们两人刚才说了什么话,都没有人注意过。 而两人被喊到名字时略紧张了一下,但听闻孟尝君的话之后,却是异常激动了。 他们两人在孟尝君食客之中属于最透明的,基本上有什么重大的提案都与他们绝缘,这次能够被召集意外参与进来,说来本是一件稀罕事,可眼下又能入了孟尝君青眼,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天降鸿运。 断剑颓废侠客冯缓奇怪地看了孟尝君一眼,见孟尝君意已诀,也不废话,便起身施施然地行礼告退,而骷髅老头魏荏却微睁耷拉着眼皮,眼光浑浊而深沉地看着陈白起。 “喏。” 诸子嘬了嘬牙花子,都神色不善又不屑地瞪了那两人一眼,起身离席告退。 待人走完之后,毐渐与窦金虽极力克制,却仍旧忍不住面露得意与傲慢,嘴角扬起。 果然,他们才是真正的有能之士。 然,他们的笑容不过刚绽放,下一秒却滞僵于嘴边,只因突然一群凶神恶煞的士兵疾步冲入厅中将他们两人包围了起来,十来柄长剑横指,以剑抵其脖。 两人梗直着脖子,像受惊炸毛的鸭子,错愕不已。 “主、主公,您这、这是……” “你们好像是几月前突然投奔于本公的吧。”孟尝君手指沿着杯沿划着圈,语气异常轻柔,却在此刻啸杀的气氛中显得诡谲而瘆人:“一人擅侍鸟雀说话,一人则精通陷阱地道。” 两人猛点头,哆嗦害怕道:“嗳嗳!主公,您,您这是……” “你们以为本公为什么将你们留下?”孟尝君抬眸,似笑非笑。 “……”他们看着孟尝君,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往上蹿,皆不说话了。 “只是为了看你们在此耍这一出娱人自娱的猴戏,可现在也差不多了……”他恶劣地笑着,目光倏然暴戾。 那两人只觉脑袋像什么炸开了,他们赤红着眼睛,额冒虚汗,一下便推开左右相持的侍卫,口叫怒喊一声“呐命来恶贼”准备冲上前去,却噗噗地一声被冷面无情的侍卫给刺穿了胸膛。 他们的身体仿佛千疮百孔,血溅了一地,两人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目眦口裂,赫然已绝气。 见两人自寻死路,孟尝君表情不变,但神色却冷寂下来,他活动着关节,咯吱作响。 而陈白起由始至终都维持着原有动作,安静地低着头,像一座无生命的玉雕。 “看来不是随便蒙的……还真是两个细作……”孟尝君阴冷地笑了一声,一把抓着陈白起像拎着一只小鸡一样轻松地站起来:“你还真能够看得出来谁是细作,可本公却为什么始终信不了你呢?” 陈白起此刻却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她低声道:“小人已身中剧毒,命不久矣……” 所以不会成为他的威胁。 “哦~此话当真?” “然。” 孟尝君盯注她一会儿,道:“去将先生请来。” 侍卫领命而出。 孟尝君放松了陈白起,两人便这样对立而站。 没一会儿,侍卫领着一个脸戴彩绘鬼兽面具之人,他高型高挑,身穿一件厚重严实的黑袍,行走时不疾不徐。 孟尝君显然对此人有几分敬重,见他来了,亲自上前相迎。 他作揖,并面带笑意,道:“又要劳烦先生了,此子据闻身中剧毒,不知道先生可能辨别真伪?” 陈白起听这话一怔。 又? 陈白起忽然想起之前雄殿内那偏厅幕帘后那道身影。 她目光带着探究在投向神秘鬼面人,之前判定姬妽给她的瓶子是毒药的人会是他吗? 如果是,那便槽了。 她根本就没有中毒,若眼下这人真懂毒,一探看,她岂不是暴露了? 陈白起垂下眼,眉心轻拧,脑中飞快地思索着应策。 倘若中毒是谎言一事被孟尝君知道了,那么她接下来的行动估计会直接报废,甚至还会有性命危险!只怪当初为求孟尝君信任心切,便直接声称喝过那瓶毒药。 而那鬼面人听了孟尝君的话,便透过面具后那两只黑幽幽的洞看向陈白起。 陈白起没有抬头,整个人寂静得像木塑石雕,僵硬笔直。 孟尝君站在鬼面人身旁,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她中毒了。”鬼面人道。 他的声音像沙石摩擦着玻璃,十分沙哑粗砺,十分难听刺耳。 陈白起闻言,蓦地惊起双眸,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那人却好像对她完全不感兴趣,只应了孟尝君的述请后,便径直转身离开了。 而孟尝君早就习惯这鬼面人来去眼中无人之态,也不与他计较,反而心情很好地让侍卫护送他回去。 很明显,孟尝君对这个鬼面人十分信任,他说陈白起中毒了,他便不再怀疑她说了谎。 他回过头,看着陈白起,嘴角翘起,眼底忽寒乍暖,层层叠叠,像藏了许多难以窥见的诡谲。 “好,本公便留你在身边。午后本公需带兵进漕城大肆抓拿邪师暴徒,一路上你且好好地辨认,本公倒想看看刺客谁能跑得掉!” 系统:舞姬“一”任务进度已完成30%。 第六十一章 主公,舞姬任务二发布 午时,正阳当头,太阳光线是一天之中最强烈的时候,也是最温暖的时候,阳光明媚,不似夏日般灼热烫肤,洒下融融酥酥的,好似将整个山庄抹上淡淡的金辉。 郊外空旷辽亮,除了太阳,远处的山峦冰湖在阳光下显得无比清晰,金光粼粼,河水平滑起伏。 孟尝君率领着他从国中(齐都)带来的五十骑射与一百走卒出了山庄。 而陈白起则化身为伪门客,跟随左右,另外门客之中,孟尝君另带了心腹冯谖与一名粗虬卷须、即使大冬天也只穿一件单衫短褂的青年壮汉,他叫魏腌。 同样都是汉子,与冯谖比较,这魏腌就像一头毛发旺盛的黑熊,手粗脚粗,足足比正常士卒要高一个头还多,陈白起估摸着此人怕是有二米高,或者还不止。 反正她看他,就跟小孩看大人一样,脖子仰上天。 第一次见他,陈白起在心中便对他有了一番评估。 比起心计深沉又腹黑的冯谖,魏腌就比较容易搭话多了。 这是一个耿直Boy,从他的眼睛里可以看得出来。 陈白起仰着头,问他:“壮士高大勇猛至甚,何以?” 壮士你长得也忒壮了吧,这是为什么? 魏腌低下头,这是他第一次见陈白起,但或许人与人之前也投个眼缘,不过头次见面,他便对她有好感。 在他眼中的陈白起个子娇小,五官端正得过份,比例像精致的娃娃一样,包包嫩嫩的脸,葡萄一样水灵的眼睛盯着他,不像有些人一样畏惧,也不像有些人一样厌恶,只是一种好奇,像孩子一样纯粹。 倘若那时候便有人知道“萌”这个词的含义,想必在魏腌心目中,陈白起便是这萌的代表。 本来魏腌不想理会陌生人搭话,但是看着陈白起的眼睛,他发现他很难拒绝,便中规中矩地答道:“每餐五桶足矣。” 陈白起:“……”原来壮士的饭量不能以碗来衡量,而是论桶! 此人乃魏冉之子,他将在魏国当大夫的魏腌荐举给了齐国的孟尝君,致此他便只效忠于他一人。 魏腌脑子估计比不得弯弯肠肠的阴谋家,但其武力强横无比,一柄长刀所向披靡,鲜少人能够与他比拼蛮力。 此时的陈白起并不知此事,但等她有机会亲眼经历此事时,只觉这魏家的基因遗传歪得也太夸张了吧,想到那个像骷髅一样干瘦驼背的魏冉,再瞧一瞧这身板壮实得头熊精一样的魏腌,这完全就不像是一个品种种出来的好吗。 还有魏腌这名字,腌,呵呵,这像是亲爹给取的名字吗? 陈白起在心中默默地吐嘈完后,本该清爽的心情却莫名有些低落。 这一切只因为,当她看着魏腌时,竟莫名地想到了……巨。 要说魏腌与巨他们两人其实长得并不太相似,但偏偏他们有时候的眼神又那样相似,永远那般执着而笨拙地注视着他们的主人。 魏腌于孟尝君,巨于她。 有时候回想起来,她挂得太突然了。 她什么都没有安排,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她的部下、她所牵挂的一切。 可能怎么办呢,如今她就像勉强“活”着,她已经不是“她”了…… 她不知道巨现在怎么样了,又变成怎么样了。 他知不知道“她”死了……他回到族群生活是否因此感到快乐自在…… 虽说这样想很卑鄙,甚至是自私的……可他们以后,还能有机会再见一面吗? 与其它人,与她曾认识过的那些人,重新再相识一遍。 陈白起觉得心脏被揪得一痛一痛地,虽不至于痛不欲生,却也很影响心情,她如今有重要的任务在身,她并不想让这种软弱的情绪主宰她,所以她很快便强行让自己振作起来。 只将注意力放在目前要完成的任务上。 话说回来,孟尝君此次带领的这支国中部队不可谓不精良,估计以装备与军队素质能够算得上是齐国最大的底蕴了。 这五十骑射部队引进了秦国的弩,而非普通的那种弓箭,这种弩在远程消耗上绝对是一支生力军,跨下则是赵国的马,这种马非本地黄马能比拟,无论从脚力跟爆发力都是顶尖。 而走卒束发以巾,身穿竹甲,与骑射部队的胃甲不同,那是用铜片或者用刺猬甲编制而成的,他们身材大多较为健硕且年轻,下股鼓大于裤中,手中持盾,盾约人高的三分之一,盾上描有齐国特有的字体纹路。 此番出行,孟尝君像是出门郊游一样,半分危机都感受不到,他并没有披甲戴盗,一身常服冠履,衣上布满云形花纹,华美昳丽,衣袂飘逸,腰束绅带,左腰插了一卷云形饰物,依旧一派贵族游行之态。 他并没有骑马,而是站于战车上,车左站着孟尝君,车中站着魏腌,而车右则是陈白起,冯谖则骑马跟随。 其实这种站法是有规矩的,一车之首,称“车左”,又称“甲首”。右方甲士执戈(或矛),主击刺,并有为战车排除障碍之责,称“车右”,又称“参乘”,居中的是驾驭战车的御者,只随身佩带卫体兵器短剑。 当然,这种规矩也并非一成不变的,另外还有“驷乘”,可以四个人一起乘坐,但孟尝君这战车明显容不下四人,并且车右安置陈白起也不妥当,她完全当不了攻。 可惜,她也做不了受。 她没有驾车经验,根本驶不来这种原始战车,所以最终孟尝君将她安置在了车右,反正眼下也不是正规作战,就不去死守这规矩。 陈白起却仍有疑虑,她看着孟尝君:其实她觉得她不一定非得上战车啊,这站在战车上,敌人偷袭,岂不是就像一个个活靶子似的惹眼。 孟尝君却有充足的理由将她留在战车上:第一,他想乘战车,不想骑马;第二,因为他在战车上,她不在,万一路途中遇上刺客,她怎么在第一时间通报;第三,即使她伪装得再像一个男人,实则还是一个姑子,她不会骑马(也不会给她马骑),只能走路,她是愿意跟一群糙老爷儿们待在一起,还是愿意跟他留在战车上被马拉着走。 陈白起:“……”怎么办,他的一、二、三太有说服力,她竟无法反驳。 上战车前,这还是陈白起第一次见识齐国的战车,一般而言战车每车驾两匹或四匹马,四匹驾马中间的两匹称“两服”,用缚在衡上的轭驾在车辕两侧。左右的两匹称“两骖”,以皮条系在车前,合称为“驷”。 这站车可谓是春秋战国时期打仗必备的一样坦克设备,突围,冲刺,拦截,冲闯……它以一敌百名走卒或许夸张了些,但以一敌几十却绝对的。 但眼下这一辆战车,陈白起瞧着……怎么跟她以为的豪迈硬气的冲锋战车有那么一点相左。 主要是这“驷”驭身上,它们头上戴着铜制的马衔和马笼嘴,这是御马的关键用具不奇怪,怪的是这马体上竟华丽丽地装满了铜饰,有马镳、马冠,还有一些马脊背饰,如马鞍饰、环、铃等,这五花八门,硬生生将这作战威风凛凛的坦克,变成了走马观花的观赏车! 这也只有孟尝君这财力才能够干出这样鱼唇的炫富之事了! 陈白起忽然有些不乐意上这种战车了,可惜从来乐意不乐意都不属于她的范畴,她只需听命令。 上了战车,陈白起身子晃了晃,感觉踩在这脚踏板上还是挺稳实的,大轮子滚得圆润,不像她认为的那样晃当晃当。 站好后,她扶住前面的遮挡。 孟尝君忽然问道:“你腿上有疾?” 陈白起一怔,下意识看了一下脚。 她成女身时脚疾不太明显,因为肌肉组织相对柔韧一些,再加上她的腿伤除了落下残疾也基本上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偶尔一些比较费力的动作,明眼人还是能够一眼看得出来。 陈白起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关注到这个问题,便含糊解释道:“前几日不小心扭伤了……” 孟尝君收回视线,目视前方,仿佛只是随口问问,问完后便不再注意。 但这件事给陈白起敲起了一计警钟,行事愈发谨慎小心。 她偏过头,其实有意想开口询问了一下如今漕城内的情况。 当初他们车队入漕城走的是借道,出了城门便从城西方向走,漕城并没有被四四方方的城墙完全包裹住,因此并没有真正的入城,而是去了孟尝君的山庄,所以并不太清楚到底漕城内究竟是怎样一番景象,只知道如今全城都戒严了,把守着不让人随便进出。 当然,陈白起是不指望孟尝君给她解说,倒是魏腌对她有好感,听她问了,便给她讲了一些。 比如漕城中的邪师仍旧在兴风作浪,让全城的百姓们一起自燃来对抗齐军,另外暴徒们则聚集结在东边,被军队包围住后不能够出城,他们便凶狠地掠夺周边百姓的粮食,简直可恶之极! 虽曾派兵围剿,可他们逃跑乃是一把好手,且他们中有挖地道的能人,常常东藏西躲,令人抓不着。 当然,这段日子以来,孟尝君一直也没有怎么尽心管过,眼下精骑甲锐从国中赶来了,而历来名声响当当的樾麓书院也来参战,他这才露面漕城,准备来刷一刷齐国的业绩。 要说孟尝君会管这摊子麻烦事儿,全赖这齐湣王给他指派的任务,谁叫他刚好就在附近,他不好明着拒绝,便想法子拖着,哭穷哭人,这拖久了齐湣王自然着急了,便派了这一百五十号的国中精锐给他,又送来了一车一车的粮食,他得了便宜,这才叫上人来剿匪。 当然这剿匪一事,他也只当应付,这世上能叫他认真的事只有一件,便是利益驱使。 叮——系统发布了任务。 系统:舞姬任务(二),漕城百姓如今深受邪师与暴徒的蹂躏,尤其扶夷湖边一处平静村庄被从城内溜出的暴徒与强盗合伙袭击,村民被杀、房屋被烧,惨不忍睹,请人物劝说孟尝君带着精锐部队即刻前往救援,接受/拒绝? 陈白起一听有任务发布,便立即查看起来。 任务名称:舞姬任务(二)——救助村民。 任务目标:1、村民存活率达到40%,2、赶走全部暴徒与强盗或击杀完暴徒与强盗。 任务详细:漕城东边扶夷湖边的一处宁静村庄正被暴徒与强盗袭击,村民被杀、房屋被烧,连无辜稚嫩的孩子都不能幸免,为了能够从中得到更多暴徒与刺客的消息,你需要劝说孟尝君派遣精锐部队将这群十恶不赦的害虫消灭。 任务奖励:经验值80000,齐币8000,飞鸟浚速靴×1(绿装)。 陈白起想接下这个任务,便选择了接受。 舞姬任务“二”没有惩罚,即使失败了,她顶多损失一些奖励。 战车并不宽敞,陈白起隔着魏腌,说话的声音十分清晰地传入孟尝君耳中。 “主公,你为何不下令捉拿姬妽?” 自从上次在雄殿内她跟他坦白后,他对姬妽甚至奚女车队却一直没有动作。 她相信姬妽即便不是一个小头目,在刺客盟的地位也绝对不低,抓拿她去审问,岂不是能够知道更多的情报? 孟尝君斜向她,薄唇邪冷,黑发如墨:“若能够一击击中自然好,可她既能够冒充姬妽而不被人怀疑,这表明此人绝非简单,她因你而暴露,并非是有多信任你,只因她估计早有脱身的后路,眼下绝非抓拿她的最好时机。” 陈白起看着他不语,之前便觉得他在齐国只手遮天,便绝非一个脓包,如今看来也绝非不是一个脓包一样简单。 陈白起知道他的意思是,暂时还不宜打草惊蛇,反而姬妽如今在山庄内,只要派人严密监视,便不怕她能翻出个什么浪。 她知道孟尝君的决定后,便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能够跟她解释这些,想来是让她心中有个底,别莽撞地破坏了他的布局,只需听令行事即可。 她很好奇,孟尝君是怎么理解她能够指认出潜伏在他身边的那些刺客们的,但他不问,她也不想主动提起这件事情,因为她也无法自圆其说,反正到时候解决完了舞姬任务,她恢复成男儿身,便会彻底跟这一段经历与身份划清界限,并彻底消失掉。 到时候哪怕她身上再多的疑点,人没了,这孟尝君也只能默默地消化掉了。 这次出行,她的关注点还有另一件事。 由于城中邪师作遂,疾病蔓延,所以沛南山长他们也跟在军队的后面,别外还有一个意外之人来了,便是莫荆,他不知是何时来的漕城,如今正站在沛南山长身边谈话。 他们身后是樾麓弟子,这些弟子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个布包裹,里面是什么陈白起大概也能够猜得到。 莫荆来了,那么第二批樾麓弟子估计也快到达漕城了。 本来陈白起特地让小白传信给沛南山长,告知漕城真相,便是希望他能阻止更多的人卷入这场不知深浅的漩涡当中。 而这次陈白起很兴庆姜宣没来,这漕城如今就是一锅大杂烩,什么乱七八槽的事儿都会发生,他这样一无事处是文弱书生来了,只会跟着担惊受怕罢了。 可如今看到莫荆出现,有些不确定姜宣、乐颐和穆青阳他们是不是都要来了,毕竟他们就在第二批队伍当中,而莫荆是负责人。 陈白起想了想,便从兜里取出一块素帕,蒙住了脸,她跟孟尝君解释了一声,她担心被人认出她便那晚表演的舞姬,会惹人非议,因此蒙上脸方便行事,这件事在孟尝君看猴戏一样有趣的眼神中默许了。 他们整装齐发,一路上队伍有序地前行着,马蹄溅雪,车轮辗线,可惜这种晴阳天气没享受多久,便又是一片黑压压的阴天了。 风刮得很猛,这夹道口的风像薄刀子一样,陈白起皮嫩,便将披风后面的帽子给戴在了头上,她嘘着眼抬头,感觉好像快下雪了。 一路上,系统都在不断提示,路边有可采药草,她都直接忽视了。 巫医这职业相当于一个移动药库,只要等级够了,什么药草都可以采取,只可惜采得再多药草,没有单药方子,也是炼不出药来的。 她身上倒是配了不少低等丹药,之前得到的“益气方”也炼了好几瓶,可这些基本都是些强身健体的药,寻常人吃着也不太好,毕竟是药三分毒。 如今她系统商城的钱是基本花光光的了,全都拿来兑换掉了。 这些日子里她始终低调着,这“名望值”也不见得涨。 “功勋值”更是半分没动过。 只是她的等级还差一点就达到十五级了。 目前她的人物面板数据。 职业:巫医 姓名:陈焕仙(齐) 等级:14(24300/73000) 种族:人类(麒麟血统开启7%) 属性:生命力79;武力47;智力74;体力80; 她过了十级,如今可以无限地召唤药侍,另外还差一级,便能够升级技能“傀儡兽”,能再召一只傀儡兽辅助。 在十二级之后,其实她有一个新的巫医技能解锁了,这个技能属于攻击类,终于令她有了一项能够护体的能力。 这项技能叫“邪巫之力”,这个技能原本是灰色的,陈白起用了一个技能点上去,它才启动。 【邪巫之力】 等级:1 属性:鬼系 目标:所有活着的生物。 技能描述:施放时具有对目标造成虚弱与慢性扼杀的能力,目标可施对一,亦可施对群。 另,这个技能的施放是需要特殊武器结合,还是必须占有死气的东西,比如墓内的护符、死人身上的匕首,骷髅身边腐烂的长剑等。 沾染的血腥戾气与阴气越深,如战场上杀人无数的兵器,便越能够发挥此技能的能力。 陈白起看懂了,却发现这技能暂时她没法用。 她身边根本没有符合条件的武器,像什么死尸身边的匕首,还是什么长剑,她是一件都没有找到。 所以12级到现在,这项巫医技能,她还没有真正的施放过。 这巫医不属于战士,它的技能都属于锈刀慢磨类型。 但它在保命方面却十分卓越。 这个巫医技能它还有一个被动技能,便是能够吸汲它人的生命力来补充自己损失的生命力。 这也太逆天了。 完全可以确保不死,谁坑害她,她就吸食谁的生命值来补充。 可问题是,真有这么好的事情? 会不会其实还是有限制的,比如这个“邪巫之力”的威力与施放次数之类的。 她没有用过,系统的讲解也并非事无巨细,所以很多方面还需要她进一步摸索。 这战车走着平沙路还算过得去,但是偶尔辗过一些石子便会一突一突地,陈白起站外了,会觉得比较消耗体力。 她本来身体素质就一般,再加上知道行军的队伍竟然是不吃午饭的,她那规律的一日三餐,这算是泡汤了。 早知道没得吃中午那一餐,她一定会带点什么在路上裹腹的。 不过眼下还有更紧急的事情,如今离入漕城西门还有一小段距离,她得想个法子怎么拐个弯让孟尝君出兵去扶夷湖救人。 陈白起在视线不经意扫过扶夷湖方向时,忽然看到一片褐黑色的枯树林后方蹿起的黑烟,她面色一变,沉声道:“主公,你看!” 孟尝君见陈白起神色不对,便顺着她的所指看去。 这时,魏腌与冯谖挨得近,听到他们说的话后,也看了过去,前行的军队停了下来,所有人也都看到了。 陈白起趁机道:“主公,这枯林后方是一片村落,忽见黑烟起,必是发生了紧急之事,不如——” 孟尝君淡声打断了她:“先去整治漕城内的邪师与暴徒,他们盘踞在漕城中数月,危害已深,如这些野匪便暂不予其计较,稍缓再议。” 陈白起一愣,虽知孟尝君不喜她多开口参言,却仍忍不住道:“虽可能绕了一些路,但——” 孟尝君看向她,眸露讽笑:“从此处到漕城不过一刻钟,可到扶夷湖少说半个时辰,你说……只绕一点路,却只怕去了那里再赶回来,便已是天黑了。” “……” 好吧,只能是撂下漕城特地赶一趟,顺路自然是不顺的。 “可如今城中有守卫维持秩序,将暴徒困于一隅,并非急不可待,可这扶夷湖的村落却正正处于危旦……” “够了,你真拿自个儿是本公的门客?”孟尝君盯着陈白起的眼睛,眸转薄凉,语气明显带着不悦。 陈白起心道,这人怎么这么难缠,他的心究竟是有多黑才能够对一村人的死活见死不救,倘若就这样进了漕城,估计他这罪恶值又得涨不少了吧。 陈白起如今身份尴尬,人微言轻,一时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说服他,却见这时沛南山长领着莫荆与张仪走了过来,卫溪不在。 她一见沛南山长等人,便下意识低下头。 可一低下头,她又觉得自己这是做贼心虚了。 于是,她又抬起头来。 很明显刚才他们之间的对话沛南山长听到了,他请求道:“若孟尝君觉得来回跑甚是劳累,不如便借我三十人,容我去看看情况。” 孟尝君蹙了蹙眉,对陈白起的话他可以不予理会,却不好驳了沛南山长的面子,尤其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于是便犹豫着派哪三十个人给他。 陈白起听到沛南山长自动请缨时,第一反应就是,以他一介文弱书生体魄前去扶夷村岂不是羊入虎口。 这批盗匪加上暴徒之众,便绝对不是十几二十人的规模,况且这两者合作,她也觉得事有蹊跷。 第六十二章 主公,谋士助你去战斗 这事非孟尝君亲自去一趟不能善了。 打着这个主意,陈白起急动脑筋,开始搜刮可能实施的预备腹案,定要将人给拐去扶夷村一趟。 见孟尝君眉一挑,眼一抬,手指跟母鸡啄米一样不辨仔细便随手点上几十个壮士打发给沛南山长,姿态随意散慢,便准备再次启程时,不想,陈白起则毅然跳下了战车。 车板离地面不高,陈白起有腿疾,下脚时会有伤口拉扯的痛感,所以她选择双脚并拢跳的方式。 刚跳下,伤腿便有几分钝痛软麻之感,但尚可以忍耐,但陈白起却心头蓦然一突。 这条伤腿在她变成女身时她曾测试过,不可能会有这样脆弱不堪的感受,至少之前她跳舞的时候左右腿差别不大,除非……快到恢复男身的临界点了。 如此算来,留给她完成任务的时间当真不多了,顶多撑到完成舞姬任务(一)……吧? 好吧,连这个她都不能够确定了。 可惜,她如今身无分文,以往生活任务跟日常任务积攒下来的财帛她都拿去系统商城兑换光了,如今想靠药物来维持女身都不行了。 再加上如今她估计也没有那个时间跟精力去赚钱了。 孟尝君是第一个察觉到她的动作,他偏侧过头,碧光粼粼,妖冶邪冷,方才轻描淡写的神色一下变得莫测几分,嘴畔微笑,亦危险了几分。 “小妖,你这下车是为何?” 陈白起一听“小妖”这田氏昵称,便抑不住本能地鸡皮掉一地抖了一下,给恶心的。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估计这个昵称将会在接下来的任务过程中被人持续多次地使用。 其它人察觉到这厢动静,也都纷纷看来,只是听到孟尝君喊这俏美小郎的称呼,都也禁不住虎躯一震,霎时一种桃色暧昧的隐晦眼色便游离在陈白起与孟尝君两人身上。 这少年脸虽瞧不确切,但这些人却也眼尖,光那一身柔腻若雪的肌肤便够他们回味无尽的了。 小妖?这称呼……有够酸的,特别还是从一个男人口中喊出对另一个男人的呢称,更令人遐想。 之前曾怀疑孟尝君为何带着这样一个从未见过却俊美秀雅的少年去剿匪的人,此刻多少都在心中都恍然大悟…… 原来这两人特么地是这种睡一张铺盖的关系啊! 要说这年头的男男……也没多少人反对就是了,但毕竟是非主流,受到侧目倒是正常的。 陈白起蹙了蹙眉,心念一转,便下意识朝沛南山长方向看去,她眼神似溪水潺流,静谧幽深,只见沛南山长依旧眉目沉静如初,通身温润如玉透澈,如世外之人般超凡脱俗,似根本没有听到孟尝君这声引人遐想的称呼……亦或者只是单纯地不在意、不上心。 很好,越不上心便越不会怀疑到她身上。 倒是卫溪与莫荆两人朝这边扫视了一眼,那目光谈不是厌恶或排斥,但却能感受到一种事不关已的冷漠。 陈白起想了想,便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孟尝君身上。 虽然孟尝君如今的语气十分地温和,甚至说得上是轻柔宠溺,但陈白起却知道,他这都是暴风雨来前的平静,下一秒便是准备随时翻脸的节奏。 因为系统一直在她眼前使劲地刷着:孟尝君对你的愤怒值+1 孟尝君对你的愤怒值+1 不一会儿,这愤怒值都快达到十了。 …… 系统:警告,人物与任务目标好感度必须保持在初级友好,否则将影响舞姬(一)任务的完成度。(初级友好度:0——10好感度。) 这好感度与愤怒值是相关的,愤怒值达到一定程度,好感度自然也会下跌。 原本孟尝君只对她有3点好感度,如今愤怒值一上去,好感度直接降到了0,濒临负感。 看着这默默涨升的愤怒值,陈白起便呵呵了。 这真是一言不合就刷差评啊。 凭她如今这身份、这地位、这身板、这能力,要说陈白起完全不忌惮孟尝君的威压那是不可能的,但也就是忌惮而已,并非惧怕,所以她尤能控制自己的言行神色。 好感度什么的暂时先搁着吧,她道:“陈蓉也愿领命前去。” 她也懒得关注别人的目光,直接对着孟尝君一揖到底,将脑袋埋得深深地,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 她声亮而清丽,雌雄莫辨,并无半分靡靡,却十分地动听。 孟尝君的面色一下便沉下。 魏腌受他情绪所感,一下便变了脸色,并皱眉看了陈白起一眼,眼中有着劝阻。冯谖却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着摸了摸下巴,却又识趣的不插言。 他在看着这个姓陈的空降户怎么作死。 因孟尝君明显情绪变坏了,周围人都一同变得压抑跟紧张了。 孟尝君扬起下巴,下巴处中间有一个美人陷,他眯起双眸,狭光寒意射出,此时的他哪还有方才那散漫随意邪笑之态。 他此番是特地带她出来,她竟敢借此以要挟? 系统:孟尝君对你的愤怒值+10。 陈白起:“……”尼煤,一下便涨十个愤怒值!这臭脾气谁给惯的。 “你不愿陪在本公身边,却宁愿去面对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恶徒?”孟尝君手捏着横栏,抿唇颤巍巍地笑了,但这笑却十分瘆人,让其随扈与士兵了解其脾气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这、这是准备屠城还是准备篡位谋上啊,笑得这么吓人。 沛南山长则略微诧异地看了陈白起一眼,在他眼中的陈白起只是一个陌生又蒙面的少年,但眉眼清秀而水色,再加上他与孟尝君之间说不清的暧昧纠葛,令他对此人并不多有好感,是以听闻他亦愿一道前往扶夷村时,心中便多了一份猜测。 而其它樾麓弟子想法亦与他相差无几,都认为能与这恶贯满盈的孟尝君有首尾牵扯之人绝非善类。 虽说有鸵鸟心态,但陈白起却不愿意完全惹恼了他,这任务好感度不求上涨,却也不能再跌了,所以她一听到系统的警告,这语气便油然而然地徒然委婉转下。 她放下手,垂下肩,单薄的身躯在一群雄壮的汉子背景之下显得如此娇小而柔弱,一副“往事不堪回首,臣妾有本要奏”的模样:“回主公的话,其实小人生来便是命运坎坷,阿姆因生我难产死去,无母矣,父亲因母之死对我耿耿于怀,在小人三岁时便郁郁而终,父终矣……” 众人瞧着陈白起,呆了呆,紧接着便抽了抽嘴。 这画风转变得也太快了吧,他们完全投入好吗,这怎么一下就“母无父终”上了。 “……后来家乡闹上饥荒、疫灾,家中老少死的死逃的逃,我本有兄弟三人姐妹五人,但这些兄弟姊妹最后都给活活折腾死了。” 周遭一下变得沉默了。 继“无母父终”后,竟连“兄弟姐妹”都没保住啊。 他们忽然有些同情这名叫“陈蓉”的少年了。 可是却没有想到,还有更惨的,陈白起继续黯淡陈述:“后来村子也没了,便外出逃难,却又遇上了恶贼屠村,连唯一一从小养大的小犬都为了护小人而死……往事种种,如刀割、如针刺,每每想来小人都心痛不已。” 陈白起的语气并非悲泣陈痛,反而十分平静自然,但越是这样的反差效果越好,令人越觉得这是一种伤入骨髓难以愈合的沉痛往事。 这身世……也忒惨了点吧。 连一向冷血的张仪与莫荆都忍不住惊讶又沉默地看了“陈蓉”一眼。 陈白起编排的身世,简直惨得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这娘死了,爹死,爹死了,兄弟姐妹死,兄弟姐妹死了,全村的人死,不只是家破人亡,最后竟连一直陪伴在胖的一条狗都没能够活下来! 由于陈白起一番说得恳情悲切,许多人都动了一下恻隐之心,但毕竟与她无亲无故,顶多也就只是感慨一下,不明她这番话有何用意。 孟尝君长眉似剑,凌冽勾人,神色晦涩不明地看着她,薄透红唇轻抿,令人瞧不出是信了还是不信。 陈白起不动声色地将周围观察了一遍后,便终于将铺陈了一番的用意表露了出来:“若非如今有幸投入到主公门下,小人或许……所谓人有朝夕祸福,曾经的苦难因主公而远去,小人心中怀恩,然想着如同小人一般陷入苦难之中的人无人搭救,无人理会,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倘若他们亦如我一般幸运,有得主公庇佑,定会如小人一样对主公感恩戴德,肝脑涂地,歌颂传世代代,所以小人才想要救他们。” 陈白起忽地抬眸,铮铮地盯着孟尝君,目光灼灼,内似烟火绚烂于夜空,那一瞬明亮而璀璨。 所以这一切都是为了主公你的美名传世啊,陈白起这句话至关重要的话并没有吐出,但她相信在场的每一个人,哪怕再愚钝,也都应该听得出来其中的含义。 孟尝君修倏地细眯了一下眼睛,怔愣了片刻,嘴唇下意识抿紧,眉心微拢,目光有那么几分微妙的古怪笑意。 之前他便曾怀疑,这陈蓉自荐时所与的话,如今便是更怀疑了…… 她无端无故便豁出性命与他交待一切,如今更为他名声甘愿肝脑涂地,这小妖,莫不是…… 魏腌性子最耿直,像一根直筒似的,他不犹疑“陈蓉”在说谎,只觉此番话热血激昂,一时所受言语所震,便涨红着脸,粗着嗓子抱拳道:“主公,既然遇上了,俺们本便是来救这漕城百姓,何不一块端了。” 他嗓门儿大,说话跟吼一样,一下震得其它将卒都懵了一下,倒却也没有方才出兵那般抗拒了。 孟尝君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乍看一下很普通,实则却十分嫌弃地写着两字——鱼、蠢。 这般几句话便被那陈蓉给鼓动了,着实无脑了些。 “主公今日出城虽与乃兴起而致,但这一出,这野外便有匪祸横行,莫不是故意引诱我们前去?”冯谖垂着眼,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剑面,淡淡道。 冯谖倒是冷静如斯,他的一番话,就像一盆凉水一下浇下。 陈白起闻言,心道或许也有这个可能,但如今无论是去漕城或者扶夷村都是一样,毕竟暗处的网其实在孟尝君来漕城之前便已布好,他退与不退,躲与不躲,都已深陷局中。 陈白起见无论是她和魏腌的话也好,或者冯谖的话也好,孟尝君始终没有反应,便干脆以退为进:“陈蓉不才不敢耽误主公行程,只求主公容队伍中多一小人,主公则按原计划还是去漕城……” “陈蓉,你认为本公会因为这种小人伎俩而局促?”孟尝君忽地一掌钳住陈白起的下颌,他在车上,她在车下,两人本就离得不远,几步之隔,他一步促成,将人拽过,便令她高高地仰起头来:“还是……你认为你能逃脱得了本公?你最好还是乖乖的……” 陈白起担心愤怒值继续刷屏,反正不痛,便也不急着挣脱:“如果小人乖乖的,主公是否能如小人愿?” 硬的看来不行了,她唯有卖乖讨巧了。 孟尝君见陈白起那张白晰小脸染上几分乖巧的笑意,杏眸弯弯,像只毛发柔顺的小猫一样,眸色徒然一黯,不冷不热地一笑,指腹在她下巴处的软肉上不轻不重地摩擦揉捏。 “可以,不过你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代价? 陈白起想了想,不管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反正她也只待足三天完成任务便会功成身退了,到时候陈蓉便会消失,看他去哪里再找一个“陈蓉”来付出代价。 如此一想,陈白起倒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什么代价小人都愿意。” 孟尝君闻言又是笑了,可这一笑,透出的却完完全全是一种令人不安又诡谲的邪恶之气。 感谢孟尝君的傲慢自大吧。 他是不会放任陈白起一人随兵前往救助扶夷村的人,因为她在他那里还有价值。 因此最后,陈白起终于成功说服了孟尝君去救人。 第六十三章 主公,舞姬任务再发布 偏离了漕城主干道的路泥泞而颠簸,这是一条未经开垦过的原始小径,由于人走多了便踩出了这么一条“路”,雪水稍融,凹坑的土稀路混裹着山坡滚落的碎石榍片,令军队行走时既困难又缓慢。 这条路是通往扶夷村的路线之一,扶夷湖离四方黄粘土与稻草夯成城墙的漕城并不远,在城西边角一里左右有一片谈不上多宽垠的湖,湖边种着枝条轮生的冷杉,绿幽幽一带,在纯白的冬日世界尤其惹眼,湖面春时清鎏如光,冬时霜冻如镜,被当地人藤名扶夷。 离扶夷湖旁不远处住着几十来户人家,也就据地取名为“扶夷村”。 骑蹄猎猎,风起云涌,还没到达扶夷村落,便嗅到随着空气传来一阵子焦臭的刺鼻味道,湖面的风偶尔凛冽刮扶,众人下意识嘘眯起眼,抬头看向前方不远处的扶夷村上空,那本该干净的天空却腾起团团猖獗狰狞的黑烟,成片成雾,袅袅升起,像魔鬼从云层中伸出锋利爪子笼罩在头顶。 冬日的天气就像傲娇的小孩,说变就变,之前还艳阳高照,此刻却被阴霾布满,阴沉沉一片。 天,一下便暗了。 由于这次系统任务是要拯救扶夷村的这些村民,并且拯救目标需达到40%,因此时间陈白起也耽搁不起。 陈白起可以通过系统查看任务详细,查看到任务的进程,在看到黑烟后到赶过来这段时间,村民的死亡率已从78%降到47%,可想而知这群毫无人性的暴徒应是有屠村的打算,因此时间紧迫,已是刻不容缓。 驾! 马蹄声溅飞泥浆,四肢飞奔而逝,疾风飒然,陈白起已能够听到悲鸣与各种嘈杂纷乱的脚步之声。 “主公!” 魏腌喝着风急喊一声。 战车轱辘转得没了影,战车从小斜坡上冲下,眼看快要冲入扶夷村的一栋土墙房的前围栏时,他偏过头。 这年代打战基本上都是主将在前冲锋,因此其余部队都还在战车后面,离了些许距离。 魏腌这一声是在等候孟尝君的调令。 攻,还是先静待观察。 陈白起眼看着村民的人数越来越少,便知道这群暴徒简直穷凶极恶,村民已经耗不起了! “主公!”陈白起双手紧紧攥着车杆,不顾风吹得眼睑生痛,亦睁着眼看着孟尝君。 孟尝君没有看魏腌,倒是先看了一眼陈白起。 因寒风而苍白的脸,巴掌大,看起来像一只失了母犬护爱的孱弱的幼犬,但一双漆黑而明亮的眼睛却像蓄着火团一样,急切又坚定,里面燃烧的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这样炙亮深刻。 陈蓉,本公倒是越来越好奇,你究竟想要留在本公身边做什么了。 很显然陈白起先前的说辞他并不相信,至少没有完全相信。 孟尝君一挥手,雷厉风行:“中攻在前,左翼右翼阻杀。” “喏——!” 一声令下,众军似有了灵魂了一样,开始变裂队形,步卒持戟成尖头冲入村中,脚步疾猛如激流,而骑兵则分散两股,他们势如破竹,扬起烟尘踏碎地面般响动,左右侧绕夹击而入。 而战车就像领头的狮子般带领着猛兽入村。 从侧面进入村子,穿过破旧而灰败的简陋建筑群,他们看见不大的扶夷村内密集穿梭着不少暴徒,他们的穿着不过普通齐人穷户的服装,但这些他们身材高大而魁梧,大冬天的却没有穿多厚实的衣服,反而露臂露小腿,剪着一头落寇为匪的短发,手上拿着武器,有石锤、榔头、耙或其它陈白起根本分不清类型的杀人利器。 从服装与兵器上来看,看得出来他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甚至没有一件像样、铜制的兵器,但对于这些普通民众而言,这些“乌合之众”显然已经是游刃有余了,他们就像饥饿的蝗虫,腐烂木头内的蛀虫,赤眼裂嘴地在这些贫穷又可怜的村民家中肆意抢夺,但光这样他们却不满足,还有恶心又丑陋的杀欲,仿佛村民那绝望又悲泣的模样给了他们极大的满足,有些人则像丧心病狂的猎犬撕咬追杀着那些慌乱逃跑的村民…… 火光、惨鸣、咒骂、破碎砸烂、噼里啪啦燃烧极致炸裂的声音…… 村落充满了恐怖而灰暗的气氛,村民们大多数都是手无寸铁的农民,哪里能与手中有着武器、孔武有力的暴徒相抗衡,大多数人还没有反手之力,便已经被杀死。 另一边,被一路泥浆裹溅的马车在一民屋的篱笆墙外停下,其后是一群三三两两气吁吁、满头大汗的樾麓弟子,方才部队加速冲行,他们光凭脚力难以追赶,只得尾行马车其后,他们并没有随着队伍一块儿冲入凶杀现场,而是选择一个相对隐秘又安全的地方停了下来。 毕竟战场是士兵的专场地,他们大多数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只能就近守庇护般观察战局,待安全后再行救助。 马车一停,便有人从车上相续而下,动略急切。 车内坐着沛南山长、莫荆与张仪三人。 “莫荆,卫溪!”沛南山长看向前方,见到如此惨案,脸色一冷,亦有一些白,便喝了一声。 莫荆与车旁与驭夫一同的卫溪点了点头。 眼前这一幕的确能够轻易激起他们嫉恶如仇的怒火。 但见莫荆与卫溪两人冲步而去,莫荆用厚柄大刀,而卫溪则使剑,两人像一早约定好般同时出手,当场便是密集的刀剑光影如织罩上暴徒。 而沛南山长与弟子们则依旧留在原地,密切地关注着前方。 但在他们冲入之前,孟尝君的军队早先一步汇入暴徒当中,这些正规的士卒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他们像冲入羊群的狼一样露出嗜血狠厉的面孔,亦如清水滴入滚烫的油中,一下便沸腾炸开来。 那群暴徒足够凶,但孟尝君的士兵却更狠辣,方才像狼一样狩猎的暴徒如今角色已该变了,现在变成了被狩的羊,而狼却换了人。 马蹄如疾雨坠落,哒哒哒哒哒,践踏在黄土地上,那群疯了般猎杀的暴徒听闻声响,刚愕然一回头,便迎面一道青光,还来不及反应,便身首异处。 血染大地,红褐色的地面再次被染红,那些原本逃跑或抱头尖叫的村民都惊呆了,像是完全不明白这支从天而降来拯救他们的军队为什么会出现,会为什么会救了他们,或者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们有得救的可能。 陈白起见由于军队的干涉,情势终于有了缓和,便放了一口气。 局势得到全面控制,陈白起方行礼请求道:“主公,请允许属下一会儿上前对暴徒询问几句。” 像这种辗压性的战局,根本引不起孟尝君丝毫情绪,他来此处纯粹是因为想看陈白起搞什么明堂,他斜了她一眼,嘴角翘起,不置可否。 别人不知她身份,她倒是会顺杆子往上爬,还真当自个儿是他的门客,一个郎君? 呵呵…… 他发现她真的十分大胆,从见她第一面起,她便一遍又一遍地刷新他心目中对她的定位。 她当真不怕那群杀人不眨眼的凶徒?若她当真敢面对他们,他又有什么好阻止的呢? 再说,他爱死了她这一副像那瘸腿少年一般的淡定从容的模样了。 “主公,属下以为此暴徒恐与漕城内想刺杀你之人有关系。”陈白起低声补充一句。 冯谖骑马在旁倒是耳尖,虽听到了两人低语对话,却只动了动眼皮,他老谋深算,此事孟尝君并没有让他掺和其中,他便也不会主动开口询问。 而魏腌则早一步飞冲下车跑去前方与众士卒拼杀了,如今战车上便只剩下陈白起与孟尝君,另外剩下两个骑射兵保护,所以她方才开口。 孟尝君懒懒地理了理风吹乱的前襟,下了战车,寻了一处,让扈从收拾好一块地,摆置好坐位便跟看戏一样悠闲地歇着:“一会儿来汇报。” 这便是应肯了。 孟尝君的队伍不像野军,他们训练有素,进退有序,骑兵布阵于左右射杀远程,卒兵则迅速在前方开路,直插入敌人腹部,开始剖腹刮肠。 陈白起一看系统上村民的死亡率一时便停留在44%时,方安定了下来。 由于孟尝君的加入,情况基本属于一面倒。 剩下她需要选择的是赶走这群暴徒还是将其全部杀光,看着扶夷村这惨烈的画面,陈白起却是不愿意放过他们了,可她暂时还需要从他们口中得知更多的消息,所以还需留下一两个活口问话。 战局很快便有了结果,暴徒一溃千里,有见情况不对想逃的,却被卫溪与莫荆两高手眼明手快地给逮抓了回来,留下两人,其余基本当场便给斩杀了。 莫荆几下抓了一个像是领头的暴徒推过来,由卫溪接手,他则去接沛南山长等人过来。 暴徒被卫溪反掰着手臂背在身后,一脚踢向他的膝盖,将他的身子压跪在地上,面向战车,孟尝君已下车,由随麾与冯谖簇拥着,而陈白起则单独站在车旁,暴徒使力挣扎却挣脱不掉身上的束缚,便恨恨地瞪着他们一行人。 这时沛南山长他们亦一并走了过来。 “说,尔等何人?”卫溪手上使劲,那领头暴徒身子呈一个扭曲的姿态,痛得嘴唇一下便煞白,额上汗液津津。 “哼!”他忍着痛,从鼻子喷气。 “嘴硬?”卫溪冷笑一声,正准备再次使刑时,却听到前方传来一道清冷却又透着一股子淡然温和的声音。 “你……尔等莫不是蛮夷?” 那暴徒蓦地抬头,目光像烫伤的野兽,既恨又惊地瞪着问话之人。 卫溪亦看了过去,孟尝君、沛南山长,或者说,许多人都看向问话之人。 而问话之人,自然是陈白起。 方才她央求到了孟尝君的审问权,不少人听见了,这下倒是没有人来质问她这番越权的问话。 她拿布蒙着脸,倒也不怕别人看了。 虽然这群暴徒身上并没有明显的蛮夷特征,除了较一般人身材高大粗旷、五官稍硬体一些,但陈白起曾与一个山戎族的巨相处过,所以哪怕他们再伪装得像,她也有辨析的能力。 但本只是疑问,却在暴徒的眼中得到了印证。 沛南山长看了那人两眼:“此处中川不该会有蛮夷游动的踪……” 陈白起没等沛南山长说话,便伸出一手,温和却不容拒绝道:“沛南山长,能容我先问几句吗?” 沛南山长一愣,却并不恼怒,点了点头。 但其它弟子却因为陈白起这种无礼的态度而怒了,但都被沛南山长阻下了。 他想这个少年敢如此说话,必不会无的放矢。 不知不觉,沛南山长倒是对陈白起有了些印象。 “你们是哪一支部落的蛮夷,楼烦?林胡?还是……山戎?”陈白起走上前,语气一如平常般淡淡温和。 暴徒浑身肌肉纠结地暴突而起,抿紧着嘴,挣脱不了卫溪看似随意却十足力道的禁锢后,神色倒是渐渐平静了下来,他粗着嗓子吼道:“老子听不懂你这小儿满嘴胡言!” 纯正的齐国口音,并不属于蛮夷。 周围人都听到了,不太信任地看了陈白起一眼。 老实说,齐国不少人是没有真正见识过戎狄,只据闻他们身穿兽皮,以打猎为生,野化得十分严重,连语言都与中原不通,与眼下这群人并不符合。 但陈白起却并不这样想,她垂下眼。 ……竟是山戎。 方才她随便试探的几个部落他都没有多大反应,唯有“山戎”时目光闪烁急定了一下。 是巨所在的部落啊。 陈白起的唇倏地抿了一下。 但亦不一定与巨有关系,毕竟山戎族分布广,并不都是居住在同一个地界,地域离得远了,再加上这年代消息不容易互通,他们又仅是同一个祖宗群落罢了,若是不认识便也就也没关系了。 这样跟自己说了一遍后,陈白起已恢复了神色,她耐心地笑了一下:“那我说一些你听得懂的话吧,为什么你们会来杀扶夷村的村民?” 卫溪刚才问了,这暴徒却是硬气地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但陈白起重新问出这个问题,他却一脸豁出去地吼了:“这漕城富得流油,老子们从偏远地方逃难而来,着实饿得慌了,当然要下山来讨点吃的!” 或许比起先前那个问题,他更乐意回答这个没有什么危险性的问题吧,他却忘了,他可以继续保持沉默的,毕竟像他们这种亡命之徒哪怕将什么都说了,其结局亦是一样落个死,又何必多费口舌。 所以说,陈白起的问话是有讲究跟依据的。 之前那个问题本就是试探,并不指望他会回答,只用来引他情绪紧张害怕,当下一个无害的问题问出后,他便会下意识放松下来,甚至会或真或假地回答。 当然,看懂了这一幕的不在少数人,在场的人精也不少,他们看得出来陈白起对于审问很有一套。 张仪目光露出一丝精光,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这个色媚春授的少年。 相貌瞧不完全,因为蒙着脸,但面巾未遮住的部分,眉清目秀,身材瘦弱,在一群高大的男子映衬下,更显单薄而秀气。 但即使这样,她却丝毫不怯场,仪态出众,言语井然有条,途途是道。 此人是谁?先前以为是孟尝君身边的“侍人”,如今瞧这气度却又有些不确定了。 以往从不曾听闻过,却莫名出现在这漕城中,还成为孟尝君的近侍,着实古怪又可疑? “为食?恐怕不见得吧,若只为衣食,何必要将整个村落屠尽,这种取卵杀鸡的做法,何其愚蠢?” 就跟摘果子似的,摘了一树的果子,还能等明年开花再结果,可若将果子树根都给拔了,岂非搞笑? “什么卵什么鸡的,老子听不懂。”这次暴徒小首领没有装糊涂,他是真没听懂。 当然,没听懂的绝不是他一个人。 陈白起愣了一下,便吱唔了一下,笑了:“嗯,不懂,那尔等何身份?” 暴徒本不想回答,却见陈白起嘴边笑意加深,不知为何周身一寒,想起她之前几个犀利问题,怕她再吐出什么“惊人之语”,便咬牙切齿道:“俺们没有什么身份,现在就住在北荒那边儿!” 或许被逼急了,为了取信于她,他不由得多加了一句来证明自己真的是纯正的本地土匪。 “据我所知,从北荒过来漕城是需要渡过一条小江,这时节无船无舟,尔等何以会全身干爽?”陈白起目光从他身上绕了一圈,慢吞吞问道。 这气候一件冬季湿衣,哪怕挂太阳底下晒一天都不见得会干,更何况这湿雪天气,时阴时晴,她不相信他们身上会这么快就干爽了。 那暴徒面色一变,显然没有想到陈白起一下便问到点子上了,方才他们早就编排好的说法露出的破绽,连他们自己都忽略的问题她却一下就注意到了。 陈白起没去过北荒,但她有漕城地图,这北荒就是淄临漕城不远,有地图显示陈白起自然这中间隔着一条浅水的江面,中端最深,约成人半身高,平日里两边过往都是直接下江而渡,淹不死人,所以无船无舟载行。 “罢了,尔等不为财不为食,专程来杀这些普通的村民,想来是因为某些人的命令吧,他们让你们屠杀这郡无辜的村民,想来价值也不是他们本身,而是他们……” 那暴徒小首领猛地一下抬头,盯着陈白起,陈白起的眼睛也一直注视着他,盯注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像吐气一样缓缓一字一句道:“隐藏的东西吧,是什么呢?物品?哦,不,人?也不是,那只能……” “够了!你闭嘴,你们是什么人,管得着老子的闲事,老子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要杀要剐赶紧地,老子皱一下眉头都不是爷儿们!”他突然狂燥了起来,挣扎得厉害,连卫溪都险些让他逃脱。 见他这样,陈白起退后一步,却不失风度,她看向卫溪,亦看向沛南山长,含笑道:“好了,我问完了。” 意思是,人接下来可以交给他们处置。 然后,不顾众人反应,走向孟尝君身边。 “属下问完了。” 孟尝君也不问她有了什么结论,仅瞥了暴徒一眼对空气道:“解决了。” 陈白起好心让沛南山长等人自己来问出个结果,但偏偏孟尝君坏心肝透了,直接将人给杀了了事。 在人被拖走前,陈白起手心紧了紧,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她几步跨至剩下的一个暴徒面前,止住了士兵将人拽扯另一个暴徒去处决的动作,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令其面仰面她的。 她贴近他的面目,漆黑的眸子像屏蔽了所有光线的黑夜,低声近至呢喃道:“嗱,你认识一个叫……巨的人吗?” 或许他现在不叫巨了吧,谁知道呢。 这个暴徒显然没有领头的英勇赴死的勇气,能活谁愿意死,他赤红惊惧的眼睛在听到陈白起的问话茫然了一瞬后,便迸出求生的光,使劲点头:“认得认得。” 陈白起方才严肃甚至带着几分紧张的表情却忽地一松,像是失落,亦像是解脱,她弯唇一笑。 “可以了。” 她可以确定,他不认得。 她松开了他,任其狼狈又惊慌地落地。 终究还是没有听到故人的只字片语消息啊。 任务名称:舞姬任务(二)——救助村民。 任务目标:1、村民存活率达到40%,2、赶走全部暴徒与强盗或击杀完暴徒与强盗。 任务奖励:经验值80000,齐币8000,飞鸟浚速靴×1(绿装)。 系统:恭喜你完成了舞姬任务(二)——求助村民,任务奖励已发送至你的系统包裹,请注意查收。 —— 系统:舞姬任务(三)请查出暴徒袭击扶夷村的原因,接受|拒绝? 在舞姬任务(二)完成后,系统当即发布了任务“三”。 陈白起本就要查明这群暴徒忽然屠杀扶夷村的原因,因此顺势便接受了这个任务。 任务名称:舞姬任务(三) 任务目标:查出暴徒穷凶极恶屠村的原因,并将原因如实告诉孟尝君。 任务奖励:经验值20000。 或许任务难度算不得多惊险,只需要调查,所以只有经验值的奖励,并且还不是很高。 在消灭掉这群暴徒并得到想要的消息后,这些扶夷村民才慢慢回过了神来,他们当即便在一堆废墟火堆内四处去寻找自己失散的亲人,地上染满了鲜血,尸体有暴徒的,也有村民的,沛南山长等人亦组织人员前往救助那些受伤可怜的村民,灭火搬物。 其中村民中有几个人相互搀扶着过来准备向他们表示感谢。 由于这支军队气势太过严峻,他们都是一些平头老百姓,每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自然是害怕的,但再害怕也哆嗦着一步一步走过来,因为这些如天神一般降临的人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啊,然后扑通一声便跪在孟尝君的面前。 这群人中只有他穿得最华贵,又以领导者的姿态被众人众星拱月,自然有眼力介的都该跪谢的人是谁。 “多、多谢贵人搭救,吾等……敢问贵人名号,来日扶夷村众人守建祠堂,日日焚香朝叩晚拜,为恩人祈福!” 这一次被人这样感恩戴德地推崇,这对于孟尝君而言十分新鲜,这全是因为这陈蓉,以前谁提到他不是惧怕便是厌恶,唯有这一次,他竟会救人。 可惜孟尝君却半分兴趣都没有来应付这些村民,便将这种场合交给冯谖,自己则带着陈白起去清点兵马。 系统:因为你的劝诫成功,孟尝君罪恶值减少,你将获得功勋值70,名望值100。 陈白起愣住了。 就劝孟尝君阳光上进一回,这回报便抵得上她建功立业一次了! 简直不要太惊喜! 等忙完扶夷村这一趟,今日天色已晚,他们也并不打算再进城,更不可能原路返回庄院,因此只能在这个破落的村子里歇息一夜。 早早有人找了一间算是村中最豪华的……茅草房,布置妥当后供孟尝君今夜休息。 而陈白起则向孟尝君请示,她想去村中周围调查一下情况,方才问话后心里面有一些疑问需要梳理一下,方可再与孟尝君汇报。 孟尝君想看她究竟能查出个什么结果,便也由着她,甚至还派了两个随从听她号令。 究竟是方便她还是为了监视她,陈白起也懒得猜了,她现在主要任务就是去调查扶夷村真相。 夜色茫茫,大晚上连鸟虫都歇息了,屋外冻得呼气成霜,早前村内的受伤人员都搬进了屋里,外面漆黑无垠,静谧无声。 没多久时间,陈白起来到了孟尝君的屋内。 这是村内唯二有着亮光的房屋。 另一间是沛南山长的房屋。 其它人没钱点灯,可这两人却财气十足,所以陈白起在夜里不需要特意找寻,便能询着光而归。 孟尝君屋内无人,其它人都守在别处,他拨了拨火光,侧脸在火光下俊挺而立体,优美的长睫,蜷伏在眼睑上,比白日所见的他多了一分诡谲的冶艳。 “忙了一夜,问出什么了?” “嗯,有些线索。” 房屋不大,两间土屋,不过十几坪,陈白起站在被擦净得光滑的木桌边,不近不远地看着孟尝君。 “说吧。” 他很随意地吩咐,但陈白起却不得不郑重此事。 她还是选择了靠近他,于他耳语道:“此事果然蹊跷有诈,绝非普通匪类劫杀。” 陈白起怀疑孟尝君出庄子的消息还是走漏了,虽然她仔细查过可疑之人,却并没有什么发现,或许此人是躲在暗处,所以她才这般小心提防。 孟尝君第一次与人这样窃窃私语,甚感新鲜,对于陈白起也不排斥,便也抵于她耳廓边,故意缓缓呼气。 “哦?” 陈白起被他呼出的气息烫软了耳朵,下意识捂住耳朵避了开来,但表情却不羞涩不尴尬,只是不再持续这猥琐的谈话方式,她压低声音道:“他们屠杀扶夷村民很大可能是为了扶夷村内地底下私建的一条地道。” 孟尝君略感“失望”地瞥了一眼她镇定的神情,便倏地眯眼:“地道?” “方才我去询问了一下周围的村民,他们讲了许多事,但大多无用,唯其中有一条便是早些年前,漕城霍乱厉害,城中人被严禁出入,便有人一支奇人特意挖了一条地道从扶夷村可直通漕城东边的街市,虽然如今岁月甚久,他们虽然也找不到地道入口了,可这件事情却千真万确。” 这条消息是陈白起无意间听一老人痛哭埋怨自己老眼昏花,没找到村子里早年挖的那条逃命隧道,才累这么许多人都惨死在暴徒手中。 第六十四章 主公,好感再高也不妥协 “这倒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陈白起没理会他这毫无起伏音调的感叹,继续道:“并且这群暴徒应该并非漕城附近的人,十有八九是外来者,据扶夷村民交待,他们的行迹曾驻扎游走在扶夷湖的那片湿密南林,南林有沼气且蛇鼠蚁虫多,鲜少人愿意待在那种恶劣之地。” “虽具体时间他们也记不太清楚了,却大概印象却是十月初有人打猎经过南林时曾无意见窥见行踪,那时的他们像刻意在掩饰行踪,既无入城扰民亦无欺揽扶夷村民,只在林中暗暗蛰伏着,倒是安份得紧,所以村民们虽心有疑虑,倒并没有多大的惧怕,只在暗中提防着。” “如你所言,这帮人像是被人故意搁置在那里等候调遣。”孟尝君扣了扣桌面,若有所思,却也没有多大的严肃感,整个人懒懒绵绵地,像根本没意识到这里面究竟藏着多大件事儿。 陈白起在他面上兜了一圈,知道他这人傲慢惯了,哪怕知道面前有一大坑,也宁愿让人躺着垫脚而过,也不愿意绕路而行。 所以说,这种性格、这种脾气、这种傲慢又残忍之人,她是绝不会选他当主公的。 因为,那绝对是跟她自己过不去。 她心下腹诽不已,面上却疑道:“他们的目的应当是为了这地道,可为何几月前有机会不动手,偏要选在这种时侯动手呢,他们动手的契机为何?” 按她想法,若要“埋伏”,肯定早早挖好陷阱,哪会等人过来了,才动手挖土来着。 孟尝君却淡淡笑了,想到什么,他将视线投向窗外一片魍魉夜色,薄唇讥诮地勾起,细弯的眼眸像寒意闪烁的镰刀:“几月前本公可没来这穷乡僻壤。” 这种说法本就不通,陈白起看向他:“可主公半月前便来了,他们也没有动手。” 孟尝君恢复了先前的神色,听了这话,心觉好笑,便轻挑地抬起陈白起的圆润下颌,凑近她,近似咬耳朵般跟她小声透密道:“这漕城被堵塞的主干道早几日前便被前后迁通,本公觉得费了如此多心力来通路,此路便归了本公独属才对,因此啊,便让人封了其它小径,独留此路,又设下路防铁衩,凡想通过者必是须得留下得辛苦钱予本公买酒吃方不辜负本公跑这一趟,而本公也累了,至此便足不出户,修养生息。” 这话一般人听了估计还转不过弯儿来,但陈白起却十分迅速又果敢地理出几条重点。 第一,孟堂君这斯,将别人的路都堵死了,让别人无路可走,只剩他挖好的这条路,所以想另僻蹊径来埋伏,甭想了。 第二,他挖好的这条路并非无偿,而是昂贵的金子路,一般人想进城也不得交钱,一户一家也好,若一群一伙地交钱便招了八辈子血霉了! 第三,若别人还想其它法子来坑害,他便干脆不出门,宅在家里,让他们看得着“吃”不着,气死一个是一个! 陈白起:“……”这祸害是谁家的啊,赶紧拎回家去吧,别再留在人间为害世间了! 听了他的话由于太意外,她都忘了自己目前处于被人调戏的姿态。 这般说来,这群暗戳戳想杀他的,估计也算是挠破了头皮也没插进缝里来啊。 所以“地道”才势在必行,所以这才又找来刺客盟的“姬妽”等杀手,让专业的人员来灭了他。 哪怕他宅不出户,也定要让他“宅死”在户中。 话说回来,这孟尝君也并不如陈白起一开始所想那般傲慢目空一切。 他还是有准备的,哪怕并不知道早被人“惦记”地死死地,但孟尝君这人怕也是坏事干尽了,便十分谨慎惜命,没事干的时候多数便宅在家中,有事便干脆清场堵路,要想杀他,除非出奇不意,不然这事先安排好的布局,只怕根本还等不着人来,便已经落空了。 所以有个词叫祸害遗臭万年,那绝对是有根据与理由的。 “地道这事他们怕是后面计划的(因为没有人想到这人通完路便将其它路给堵死了),因为察觉到事情或许并非一开始计划般周整,便多留了一手,况且这地道可攻可退……”忽地,陈白起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像碎了的宝石散于湖面,熔熔冷月,繁星潋滟,她抓住孟尝君那根跟挠猫毛一样不正经的手指,攥在手心,正色道:“这地道,并非只有他们,我等也可利用之。” 孟尝君先是像融溺在陈白起的眼眸内,心不规则地跳动了一下,然后眼神又轻轻然瞄了瞄她攥着他手指的手,那小手与男子不动,又软又滑,无骨似的柔腻。 虽说想将她的手好生把玩一番,但……他却若无其事地笑问一句:“怎么利用?” 陈白起道:“敌人显然有所准备,我等便不走这漕城正门,而从地道迂回进城,再纠集兵力缉拿城中窝藏的邪师与暴徒,出其不意……” “哦,此策确为上策,然……”孟尝君赞同倒是赞同,却考虑到一事,颇为难地蹙眉,手上反握住她的小手纳入掌中,道:“可这地道当地的村民这些年都不曾寻到,这一时半会儿我等该如何办到?” 陈白起的心思完全被他带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上了,她严肃地眨了一下眼睛,便也觉得这的确是个问题。 她沉思中,倒没察觉到自己的手已落入一个“居心叵测”之人的手中,被爱怜有趣地揉了揉,捏了捏,跟玩面团儿似的反复。 这地道入口必然是极为隐匿的,据村民交待当初这条密道挖掘之后便被交待须再三缄口,当时漕城的官员是被隐瞒的重点对象,后来事过境迁,漕城又重新调来了管理者,他们若知道有这么一条密道,必然是要给封掉摧毁的,所以一开始知道这条地道的人便不多,除了一些逃难出漕城并定居在扶夷村的老人,甚至连扶夷村年轻一代的都是不知道的。 所以说……这么隐秘,这群暴徒是怎么知道的? 还是说,一开始便是她猜岔了? 关于这一点,陈白起又不相信了。 算了,暂时也别想那么多了,先将这“地道”找出来再说。 系统:孟尝君对你好感度+10 陈白起听到系统“叮”一声,便诧异地抬眼。 正好将孟尝君玩弄她手的场面看进眼中。 她反射性地抽回了手,却被孟尝君更快一步地攥入手心,死拉着不放。 “手……是我的吧?” “嗯。” “那我能收回吗?” “嗯。” “……那能放了吧?” 这次他倒没有爽快地应下。 孟尝君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像白刀子慢慢在红肉地扯拉的速度,道:“虽然手是你的,可你整个人都是本公的,是吗?” 陈白起被孟尝君慧心一击,失血99%。 可不是吗?她就是一个被人献给孟尝君的舞姬! “……嗯。” 孟尝君见陈白起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模样,顿时敞怀大笑了起来。 “你那夜没有死,本公如今倒是觉得是一件好事儿了,如果你死了,不过一具慢慢腐烂的尸体,倒不见得比现下温软逗趣,哈哈哈哈……” 系统:孟尝君对你好感度+10。 陈白起麻木地也笑了一下。 涨吧涨吧,哪怕在齐国择不到一个最佳主公,她也绝对不选这个变态! “我明早便先带几个人去村里找找,我相信既然事实存在,便不会凭空消失。”陈白起果断地转移话题。 孟尝君笑够了,倒是一扫那慵懒与邪魅之气,反倒琅琅琨玉,他身上衣物常年熏香,因此他所待的地方,哪怕潮冷简陋,久了,亦一室馨香清冷,带着勾人暧昧的风流,丝丝沁入心肺。 “哦。”孟尝君拽着她纤细的手腕手一扯,她便“身娇易推”地跌入他怀中,一手揽腰,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他居高临下,睫毛密密交岔成荫俯下,浅淡而朦胧的灯火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五官轮廓,柔和了他一身危险与阴戾气质。 “既然你乐得起早调查此事,那……你我……便早些歇息吧。” 说完,不给陈白起有拒绝的时间,便挟拥着她一块儿倒入了早已铺阵好的简易木床上。 这一夜,陈白起内心是拒绝的,但身体是被禁锢的。 谁让她人微身薄,没有单独的铺被房屋,谁让当舞姬这职业的人除了陪舞陪喝陪吃,还得陪睡呢! 好在,孟尝君也并没有对她(的身体)有别的企图,在这简陋嫌弃的环境中,他连衣物都是不愿脱了直接接触这贫民佃户的住所,可想而知,亦不会发生一些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必分发生的二三事。 系统:恭喜你完成了舞姬(三)调查真相,奖励已送达。 —— 翌晨,天微亮,霜檐若白,雾迷细雨,系统便又发布新任务。 系统:舞姬任务(四)——找出地道入口,并将消息告诉孟尝君,接受/拒绝? 陈白起自然选择“接受”。 她起得早,或许是一夜没睡得实,见孟尝君没起,便先起身办事。 昨夜她睡在孟尝君这屋,许多人是瞧见的,眼下更坐实了她娈宠一事。 而陈白起也懒得费神去澄清了,反正她是要消失的,败坏的也不是她自个的名声。 她跟军中借了伞,这山中雾重,雾淞包裹,还下着细雨,简直冷得叫人骨子都发颤。 她一路走来,看着昨日被暴徒弄得破败又黑漆漆的村子,火早已扑灭,却许多地方遗留着废墟,她转了一圈,发现起早的人很多,都是村子里遭了祸害的家庭,他们昨日悲伤哀号了一夜没睡,第二日大早,披着凉寒冻意,青着脸躬着背,跪在地上给自家的亲人挖坑埋尸。 陈白起站在那里,看他们淋着雨挖坟,静静地,目光像凝结了一样,久久没动。 有些时候她将人命看作数据,因为她不想将自己融入进这个时代,但有时候,当她亲眼看见这些,却又无法无动于衷。 等站得双腿都快被冻麻木了,陈白起才迈腿,无人留意到她,他们都沉浸在亲人离去的悲痛中。 她去了向昨日打听消息的那个老汉家中,那老汉独居,儿女早年逃难去了,至今未归,老妇则前几年去世。 他独自一人在世间,早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便也不执着于活着,这次暴徒来袭,他没有逃,一人待在家中,却反而等到陈白起他们来救下,侥幸活了下来。 陈白起从系统中取了些熏肉,递给老汉,交向他打听:“老人家,不知你们这村子一共有几户人家?” 老汉没有推辞,昨日陈白起来打听消息时也给了他些吃的,他知道村里遭了难而自己这般岁数无儿无女,怕也找不到吃的了,便受了她这份人情,只将自己能够帮助她,知道的消息都尽数道出。 他浑浊的眼睛眯了眯,老得像枯材一样的手颤颤巍巍地比了个数,道:“前几年……年,逃喽,逃喽不少,这几年倒又,又回来了些个,估摸着、着,能有五、五十来户吧。” 陈白起没找别人,只找这老汉也是知道因为他是村中最年长的老人,更因为他早年当过齐国的百户,是有些见识跟能力的,因此所知应当也比一般村户的人多些。 “那么,这五十来户人,都是扶夷村当地人吗?” 老汉回忆:“哦,哦,倒也不是,村子里、里啊,有、有这么几户是迁进来不久的,另外还有十来户、户的人,是这十几年来陆陆续续搬来的。” “老人家,能麻烦你将这些人的大概位置告诉我吗?” “这、这没啥,有二户在……有四户在……” 等他讲完,陈白起也没有什么要问的了,便先告辞了。 “谢谢老人家了。” 离开了那老汉的居所,昨夜陈白起没睡,思考了一整夜,便在脑中设想。 她相信这地道存在已有几十年,仍没有被人发现蛛丝马迹,定是十分隐蔽,但是这村子就这么大,所谓隐蔽的地方也就那么几处,还早被熟悉的人探询了个无数遍,都一无所获,因此陈白起不打算再走这条老路了。 因为她再怎么说也是外来者,不会比村中人更熟悉村中地貌,他们找不出来,她怕是更找不出来。 因此她只有另僻蹊径。 她设想,倘若她要挖秘道会怎么想。 首先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地道口一定得是严密而又不容易发现的,却又不能远离这村子(因为当初这村子兴建便是为了守护或掩饰这地道的秘密),但整个扶夷村也就只有这么大点儿地方,想找这样一个地方藏着很难。 但也并非不可,比如有句话叫大隐隐于市。 人人都朝偏僻的地方找,它偏要落在人人都瞧得着,却又发现或者说,意识不到的地方。 那自是在……村子周围处。 有了这样一个想法后,陈白起便琢磨着,村子里面的地道该怎么挖呢? 井边当然不行,有水,地质坚硬的当然不行,有石头,村中繁盛的地方不行,有人。 一番逛下来,这村子不大,越过小沟沟,走过窄道,陈白起特地去新住户的房址看了看。 她想,早些年的房屋早有格局,为地道所兴建所设,位置定是不会偏颇,但新的住房却不一定了,这近十几二十年,当初的老人相继去世,地道之事便成了一件隐秘之事,谁也不知道,便也不存在避讳的事情了。 所以她想,地道没有被老汉找到,会不会是因为被新房遮挡住了。 这个想法靠不靠谱不说,总之她先奔走看看。 在去查探时,孟尝君派了人来找她,她跟来人说了一下要做之事,便让他回去禀报,她一会儿再亲自回禀孟尝君。 这些新修的房屋自然不可能在扶夷村原地址上,而是一番延伸出来,房子围绕着一棵百年老榕树周围,一番查探下来,陈白起意外倒有些发现了。 但剩下的印证跟确切她估计凭她现在的力气也干不下来,便立即往回赶,准备向孟尝君求援助。 这一趟有收获,因此陈白起一大早被冻得青白的小脸也红润生动了几分。 时间有限,若她今日真找不着地道,估计就得按原计划入漕城,虽说凭他们的实力也不一定应付不了暗处的恶意,但总归被人在暗处窥探、暗算太不划算了。 陈白起在回找孟尝君时,被人拦着,她这才知道屋内有人,正是沛南山长、卫溪等人。 离上次不欢而散之后,沛南山长便再没有单独找孟尝君见过面,仿佛两者之间有了间隙,而她在这其中也没有探听出些什么,因此她并不了解孟尝君对上一次见面沛南山长所述的情况有怎么一番打算,他会怎么对姬妽处置,但她也知道,暂时孟尝君是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情对姬妽出手。 因为比起别人的情况,他自然更看重自身周围的情形。 她没有进去,站在屋檐下,旁边放着一捆潮湿沾着露珠的草垛,茅檐上稀稀簌簌地滴着雨水,这时候太阳被乌云遮了一大半儿,露出一片黯淡的光,让整片大地显得灰蒙蒙,却又并不浅薄。 她望着前方,撑着伞,雨水滴答滴答坠落在伞面上,她并没有刻意去听屋内他人在谈些什么,即使如此,凭着过人耳力,还是能够知道内容。 这一次,沛南山长再次向孟尝君阐明了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与上一次追究结果的目的不同,这一次说得更为详细,甚至将密信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却是他们希望孟尝君能够更加注意自身安全,此番去漕城一事可以尽量延误,或者不出面。 若说先前他们是半信半疑,如今经过暴徒一事,他们却已确定了些什么。 只是,孟堂君却是不以为然,他自有他的思量,并且他对这群大老爷儿们可没有对陈白起那般耐烦,虽说话语直接冷淡地都一一应下了,权当是给了沛南山长的面子,别的却并没有什么应承。 他说等漕城一事了毕,他会对樾麓书院一个交待,眼下却没有什么要与他们说的。 又等了一会儿,沛南一众出来时,陈白起特意侧了侧位置,目不斜视,容他们先走。 与那次到底不同了,沛南山长在出门时看到陈白起,眼神动了动。 他停下脚步,看着她,目光温凉似水,却又透着亲润与祥和。 “听说你一早便出去查探昨日暴徒一事?” 这是听谁说的? 陈白起下意识便有了这个想法。 不过对于沛南山长主动找她攀话,陈白起承认她是有些意外跟……受宠若惊的。 她曾认他为师,特别是当初在山上那段沉澱安逸的日子,是他给的,她对他的人品是钦佩的,他学识渊博,生性好学又富有人格魅力,他学子三千,待人温和有礼。 所以她十分尊敬,是真的尊敬,如同一介学子面对师长一般,不是卑微而怯弱。 能另她侧目的,她自然不吝啬给予特别。 陈白起行礼,语气恭敬道:“回先生的话,是的。” 沛南山长听她的声音,只觉恍然耳熟,他又仔细甄别了一下她的面目,虽遮着面纱,却五官秀美,介于少年与少女之间的雌雄莫辨。 他眯了眯眼,倒是认出了她。 今日的情形与那日何其相似。 那一日,她便是这样站在门外等着,衣着单薄,窈窕纤弱,光羽翩绗,衣裳飘逸,面容沉默而安静,背脊却是挺直,像雪中干净又不屈的松卉乔木。 这一次,虽换了一身衣服,但气质却相同,所以他才认了出来。 或许是对她印象好了,所以沛南山长便又多问了一句:“可有了结果?” 若陈白起当真是孟尝君的贴心人,估计这会儿就算有了结果也不会先跟他一介外人说实话,可惜陈白起不是,她眼神瞥了一眼门边守卫,微笑温声道:“是的。” 沛南山长也注意到她的眼神,便也没有再问了。 他想知道的事情,也并非一定要从孟尝君的人嘴里掏,只不过,莫名想跟这少年……女,说句话。 她身上,有他熟悉的感觉,但他却知道,这种感觉很莫名。 他身后的张仪与卫溪见山长与一个粉头说话,心底都不太乐意。 特别卫溪,他冰凌凌的目光在陈白起身上剐了一圈,便似想到什么冷哧一声。 张仪倒是想从她嘴里多套些情报,可惜也知道在人家孟尝君门口说话多少不合规矩。 “陈蓉,你的腿是刚长出来走不动了吗?还不进来!”一声稳稳地讥嘲从室内传了出来。 明显孟尝君知道陈白起回来了,并不满她回来没有第一时间进去见他,反而跟樾麓的人瞎扯掰。 这一声多少有些不客气,像对自家奴仆或者宠物的漫不经心吆喝。 沛南山长闻声,第一时间便皱下了眉。 老实说,他并不太看得惯孟尝君的德性与礼仪,哪怕他是一个真正的齐国贵族,却放荡忱浪,有辱斯文。 卫溪闻言,怔了怔,果然是她。 陈蓉!舞姬陈蓉,婪宠陈蓉。 眼底冷讽之意更甚,抱剑垂下眼。 唯有张仪最这几人中心思最敏锐的,他虽听出孟尝君的不耐与恶意,却也听出一种隐晦的阴阳怪气,像是一种口不对心的“故意”。 他这便不懂了,这“陈蓉”何得何能能令孟尝君对她说话如何情绪复杂。 陈白起倒没有被人当众拆穿身份的尴尬与难看,她平静地与他们笑了笑,这才向沛南山长施拜别之礼,拂敞入内。 而门外,沛南山长却看着陈白起被遮掩的背影。 “此女……不可小觑。” 卫溪与张仪听了,并没有说话。 —— 陈白起也不耽误功夫,很快便向孟尝君说明了地道的一切,还有她早出的发现,她有七八成把握能在今日之内找出地道并进入漕城。 孟尝君听了,倒也没有特意表扬她,好像他早料到她会办成似的,而他正在用早食。 乡下地方可没有什么精致的食物,所以孟尝君也只能用些粟粥与酱香瓜凑和,他好似胃口不好,拿著挑了挑粥水,便搁下准备让人给撤了。 可被陈白起眼尖手快地挡下,她觉得这样浪费粮食是十分不道德的。 好吧,她承认她饿了。 要知道他们在行军之时,一日规定只能食一餐,除了最高将领特殊一点、宽厚一点,其它人都一视同仁,而这个“一视同仁”内当然也包括陈白起。 她从昨天中午到今天早上也就吃了那么两个干馍馍,水都没喝上一口,便忙这忙那,一直不得空到现在。 其它人怎么挨得了这饿她是不知道,估计是常期以往适应了,可她却觉得她再这样迟早会给冻死。 这人一饿,身体提供的热量便低,再说她这副身体本就不算精干强壮,本想偷偷吃点东西,可惜她如今处于被孟尝君的监控之下,是不能从系统那里“暗度陈仓”,而送老汉的腌肉也并非是她的,而是向魏腌说明的情况后,跟军队里赊的两块。 眼下一办成事后,顿时便饿得前胸贴后背,再加上见孟尝君没动几口的早食,她觉得与其扔出去给便宜别人(一般剩下的食物没人会给倒掉,都自产自销),就让她笑纳吧。 她知道食物的珍贵,所以知道哪怕是孟尝君用过的,也不嫌弃与矫情。 孟尝君斜飘了她一眼,见她真诚又可怜(?)地盯着他,便考虑了一下,衣散敞软坐在床边,撑着下巴,笑眯眯道:“你这次找出地道倒也算有功,那这吃食,便赏你了。” 孟尝君高傲惯了,从不与人同用一食,无论物件或吃食,哪怕扔了或毁掉也不便宜别人,但这一次,却难得并没有拒绝陈白起。 陈白起谢过后,便斯文得体地吃了起来。 却总感觉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灼热又黏稠,像裹了糖的毛毛虫似的,令人浑身不自在。 陈白起咽下喉中的粥,看向孟尝君。 他眯弯着眸,眼尾颜色渐深,像一汪深潭,妖冶着别样风情。 他看着她,笑意晏晏,但眼神却绝不单纯,裹着色含着欲,浑浊而复杂,像汩汩冒着黑水的昭狱。 他的眼神舔过她用的碗,那碗他含过,那双玉著,他的唇沾过,粥与酱瓜他也都用过几口,她食他所食,用他所用,两人就像这世上亲密无间的一对,相濡以沫…… 陈白起:“……”这人,真是无时无刻不在作妖啊。 她不看他了,而是专心地喝粥,吃酱瓜,卡吱卡吱,卜卜脆。 这是一个比毅力跟专注的过程。 陈白起想忽略一个人,很简单,只需要进入系统中,便能忽视外界骚扰。 但孟尝君没有系统,所以他没有陈白起那般定力,见她不理他便是真的心无旁骛,不由得心花怒放,爱死了她这副冷淡自持的模样。 从认识她起,便识趣乖巧,察言观色,能干却不居功,可男能女,可软可硬,还如此钦慕偷恋于他,甚至于不顾生死投奔于他…… 想起她的种种,他不禁越看越满意,越看越觉得此女甚合他心意。 哦,对了,还有抱起来感觉特别的软,小手更是温凉软玉,令人爱不惜手。 他想,这个舞姬倘若真的没有别的心思,他不介意将她留在身边……久一些,再久一些。 —— 第六十五章 主公,舞姬任务顺利完成 填胃腹饱后,陈白起便想到自己起早还没来得及盥洗,如今她不是娇小姐了,在外条件简陋缺乏,她便从包袱里扒拉出一物,想着没有用具,便简单和着窗外冰凌凌的雪水与柳枝清理了一下口腔。 接着,又掂着脚揪了一把皑皑饱满坠落的干净檐雪,昨夜下了半夜的雪,也多亏了跟火气旺盛的孟尝君一块儿睡,不至于冻得睡不着,她捧了一手雪,也不等消融,便憋着一股劲,使劲搓了搓脸颊,直冻得打了一个哆嗦,但整个人也霎时清醒精神了许多。 见陈白起这等糙汉子似清理的行为,孟尝君颇为无语。 他生来便是公子,见惯了齐宫中王妇贵姬们膏粱锦绣般奢华的生活,哪怕是他府中最低等的侍婢也是精细娇气的,故,他倒是第一次遇到如陈白起此类杂草一样生存得安怡的存在。 “冷么?” 陈白起将脸上没化完的雪榍拍掉,从喉中轻哼一声:“嗯。” “有多冷?” 那磁性又轻佻的声音逐渐靠近。 陈白起关上了窗,想了一下,老实答道:“脸跟嘴都已经麻木了。” 孟尝君一听,立马便乐不可支地笑了。 “那嘴里干净了吗?” 他走近了她,身上随时摇曳轻浮的似麝似兰般的香气包围了她,他手指温暖如玉,指尖挑起她冰冷的脸,视线似冰如焰,盯着她那两瓣被冻得艳红的双唇。 陈白起“呵”了口气:“应该……” 下一秒,她一张一阖的双唇便被堵了个结实。 顿时更馥郁的男性气息霎时灌满了陈白起的口鼻腔中,她的呼吸,她的视线,她的感官与意识,全都被这个男人牢牢摄住了。 但是,孟尝君并没有继续深入,他深深地,如鹰隼般既邪又魅地盯着她的眼睛,顺便舔了舔她冰凉似雪的唇:“帮你暖暖……”他呢喃道。 陈白起:“……” 刚才的确冻麻了,而孟尝君的唇确也很暖,与她刚“糟蹋”完的双唇温度完全不一样,暖暖软软的轻轻挨着,摩挲,按压,慢慢地她也感觉到了回暖。 “还麻吗?” 陈白起忍着痒意与想反咬一口的冲动,想撤,却又被他早有预谋地一掌给按定原处,含糊不清道:“不麻了!” 孟尝君感觉到她的抗拒,却笑眯了眼,像钩子一样,似遗憾地离了触碰,却顿住在十分危险的距离,他怀疑道:“刚才只含了一口雪水,那里面干净了吗?张开嘴让本公瞧瞧。” 瞧尼妹瞧! 陈白起也不打算再跟他“虚以委蛇”,她干脆闭紧了嘴,打算来个宁死不屈。 孟尝君又被逗笑了,他伸过来嘴,轻轻地、不重又暧昧地咬了她一口。 “不张嘴的话,今夜便张腿吧……” 陈白起简直被他的话震惊了。 一大早便开黄腔,你到底还有没有丝毫身为人类的廉耻! “主公,早间晨雾已逐渐散去,队伍已调整待发。” 在两人纠缠不清时,门外先是传来三声敲门声,接着才传来冯谖慢调子的声音。 孟尝君闻声,这才放过了她。 陈白起见机便摆脱了他,立即去开了门,一抬头,便见站在门外面穿得跟个灰熊似的冯谖时,愣了一下。 他今天倒是比昨天穿得更厚实了,戴了皮帽,穿了灰狸子袍子,衣领子扯得老高,遮住了半边脸,眼睛虚虚实实地睁着,像没睡醒似的,也像某种蓄势待发的兽类。 冯谖这次倒没抱着剑,只将那断剑插在圈圈缠绕的腰间,他抬眼懒懒地看了陈白起一眼,眼神灰暗,透着一种本能的不喜不善,含糊的笑声从衣间透出:“起得可真早,还以为……” 陈白起知道他想说什么,却不容他说完,便正色道:“冯先生,主公在内有请。” 她面色正常,不卑不亢,交待完便自觉退出门外,不给他任何冷嘲热讽的机会。 她理解他,在这年代谋士之间的竞争太过激烈血腥了,她当然知道,在别人的眼中,她如同这祸国殃民的存在,这一路上孟尝君在她身上倒是开了许多先例,并且昨日至今日行程的耽搁,更有着隐隐宠信她的迹象,这自然会引来它人的不满。 特别是她昨夜……在孟尝君身边歇了一夜,这臣不臣,宠不宠的,难免惹人龌龊诟病。 冯谖不凉不温地笑了一声,便进去了一会儿,里面传来谈话的声音,不出一刻钟,冯谖便出来了。 他见陈白起姿态如石铸般稳稳等在外面时,握剑的手紧了紧,便对其越身而去,陈白起没有吭声,最终,他走出几步,冷冷地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扯下高领,张扬的灰须沾染了苍桑与风尘:“你……找到了一条通往漕城的秘密地道?” 陈白起这才动了,她向他施了施礼:“我只是大概确定了地道方位,还需要人手仔细翻找一遍。” 这事,冯谖方才与主公已商讨过了,他只是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情,竟是主公与这小儿决定好后方才告知于他,这令他既愤怒又不满,更隐隐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 但他这人心计深沉,哪怕对陈白起心生不满,亦不会在此刻发作起来。 他不淡不咸道:“主公方才命我与魏腌一同助你,你要挑几个人手,费时几许?” 陈白起早就估算好了:“十来人即可,最好是力气活最大的,若无意外,午时便有结果。” “既如此,便抓紧办吧。” —— 现成的人手,一会儿便集齐了十五个臂长似猿,大腿结实的壮汉,他们应陈白起要求,去村子里借了些农具,便去了扶夷村那百年大榕树的新址处。 陈白起心有腹案,便让他们先将榕树附近地面上的大小碎石与杂物给清理干净,然后她便拿一根细长竹子在地面这里戳戳那里踱踱。 扶夷村新址新修的土墙房有竣工的,有半竣工的,有被废弃只打了个基底的,有修了一半却因为其它原因塌墙的,这边住户较少,大多数都在昨日被暴徒给杀害了,余下的因新迁户来对扶夷村感情不深,都慌忙地收拾好衣物跑了。 魏腌力气大,被冯谖叫上,也在队伍当中,他见陈白起神神道道地插竹子“玩”,便走到她身后,弯下庞大的身躯,粗气粗气疑道:“蓉娃儿,你这是在作甚?” 什么乱七八遭的叫法? 陈白起听得挺头痛的,但蓉娃儿便蓉娃儿吧,总比叫什么“小妖”好。 陈白起停下动作,抬头看了他一眼(长这么高还真难为死她了),并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你不冷?” 要说跟冯谖相比,魏腌的穿着可有够清凉的,简直两个极端。 大冬天的,他只穿一件青灰单衣,外面又加了一件斑纹皮草子,现下估计准备要干活了,他将裤腿子跟手腕子都撩起来,粗黑的皮肤裸露在外,瞧着跟要干田插秧似的。 魏腌闻言,摸头憨厚一笑。 “不冷的,俺皮糙。” “嗯。”陈白起不置可否应了一声。 挨近他都能感觉一股火热暖气,她相信他的确不冷。 简直两句后,两人又没有说话了,直到冯谖借齐陈白起所要的农具也走了过来,陈白起方停下了手中动作。 她对冯谖道:“先生,方才我对地质检查了一遍,希望你能令兵卒按我圈好的那几个范围挖掘,另外请随时注意脚下,切忌动作太大。” 陈白起放弃了,她根本就没有找不到地道的进入口,但她想了另一个办法,便是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来将地道路径给挖穿,她已选好大概位置,错一处不怕,她挨着继续拓展。 “嗯。” 冯谖虽将魏腌这二憨子喊来帮忙,但他这人偷懒耍滑惯了,自然不干这辛苦活,只将人分配分配,交给魏腌这二憨子,便吩咐他们开始工作起来。 但陈白起却闲不下来,她也从推放的农具中挑了一个,准备开挖却被魏腌一条黑粗手臂给挡开。 “蓉娃儿,你去歇着吧,你力气个小,挖也挖不多深,咱们这些人粗手粗脚惯了,后背可不招眼,万一一会儿被人推撞了,受罪的可是你。” 陈白起十分无辜地眨了眨眼,看了看自己伸出的一双瘦弱无力的双手,又看了看魏腌那一条就比她两条粗的熊黑膀子,默了一下。 “嗯,那你们慎着点挖,别乱了方寸,朝地底挖,别出界,另外注意安全。” “嗳勒。” 陈白起站在榕树下,看着他们挖土,时不时指导两句,时不时纠正两句,冯谖也在一旁,可他们两人相见不欢,自然没有谈话。 没隔多一会儿,她便感觉有人来了。 这个时候村民们被阻挡在外,所以来的是孟尝君,还有樾麓书院一众。 孟尝君换了一身华服,足饰珠玑,腰金佩玉,衣裘冠履,一路风骚而至,他背着手,落落风流地在她的身侧,待她与冯谖先后行礼后,方道:“这么挖,当真能挖得出来地道入口?” 陈白起说了实话:“其实入口并不在此处,但地道绝对是通过这里。” 孟尝君点了点头:“说来听听。” 陈白起见人源都围拢过来,知道他们都想听听,便吸了口气,将声量放大一些,道:“方才属下试过,这块地域地皮乃红泥与混和层灰石岩表层,质厚而稳,本该十分利于建筑,但实则我打听过,此处并不太适合建筑房屋,你们可看,那边的房屋据闻曾塌过,方被人移了位置……” “此为其一,二则从高处衡量村中置地,总体而言是中低两四环高,此处乃低洼上势之所,若为连接漕城,村中最适合也最容易采选的位置不外此处,若别的地方通往漕城却是困难又迂回的,当初属下考虑过,当初漕城有着人人谈之色变的霍乱,那么救援必然一件紧急之事,自不会舍近求远。” 陈白起将心中想法一步一步托出。 她说得简直,实则却听得其它人头晕脑涨,只觉面上惘惘,心底大喊——这说的都叫什么鬼啊! 高人,之所以为高人,就是事儿办成了,别人却根本搞不懂他究竟是怎样一个思路。 所以,现在所有人看陈白起的表情都是这样的——真看不出哇,在这么一张色授魂与的身躯中,竟胸有邱壑啊! 不提别人,连孟尝君说实话都是听得懵懂懵懂,但他懂装,便装得十分懂的样子,淡定道:“你对地道……好像很精?” 这话可不敢应,她对这种机关地道当然不精,精的是别人。 当初姒姜曾跟她闲聊过这一方面,她哪怕现在也是只字半解,但光凭这点知识利用上,大体也就能猜出地道的大体走向。 要说,别人也不一定有陈白起这种“条条大路通罗马”的灵活,其它人知道地道,或许只会费尽心思去寻找入口,她却偏不耗这时间了,直接给截取了。 “你脑子倒是活络。”孟尝君也想到这一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陈白起谦虚了一下。 冯谖见陈白起更得了孟尝君的赏识,阴眯了一下眼,便不再看她了。 而樾麓等人却是对她有了新的一番见解,略带同情与奚落,如此这般人才却落得孟尝君男宠一职,可叹可惜。 显然,昨夜春风一宿的谣言的风向已传遍了整条村子! 陈白起的名声,已黑红黑红的了。 系统:舞姬任务(一)已完成90%。 保护孟尝君的任务(一)再过几个时辰她便能够功成身退了,之前她认为贴身是不可离开孟尝君周围,后来发现只要孟尝君有令或者“允许”她离开,倒也可以离开远一点距离,比如她出差办事,但时限也有限制的,所以陈白起一般早去早归。 叮——系统:恭喜,舞姬任务(四)已完成,奖励已成功送达。 舞姬任务(四)是将地道找出来并将消息告诉孟尝君,陈白起已顺利完成,她查看系统包裹,这些舞任务(四)经验值不高,但金钱奖励多,这系统奖励一到帐,她立即便兑换了能够维持女儿身的丹药,并趁人不注意的候将其咽下。 在挖掘工程进行得顺利时,时间也一分一秒地在流逝而去,但陈白起内心是兴奋激昂的。 因为系统提示舞姬任务(一)已经接近尾声,她很快便可以功成身退恢复男儿身(呃?好像哪里不对。)脱离孟尝君的魔窟掌控了。 大概雾蒙蒙的太阳升至正中的时候,众人都有些开始烦燥不耐,他们开始质疑陈白起的话,更怀疑她会不会一开始便是胡诌来浪费他们的时间。 但没等他们向陈白起谒问时,那越来越深陷的地表却忽然轰地一下塌陷,有人猝不及防尖喊了一声,随着土跌无力喊叫地入了泥中,场面一度陷入混乱,有人一开始便听了陈白起的叮嘱,惊警地退开,灰烟轰隆滚滚,扑天盖地,将所有视线都遮在了黄土尘烟当中。 而陈白起他们一开始便离得较远,倒没有被波及到,却也惊吓了一跳,立即吩咐人员进行救助。 魏腌身手好,虽被气浪喷得灰头土脸,鼻子眼睛都瞧不清了,却始终没有走远,他盯着塌陷的大洞,朝孟尝君方向大喊一声:“莫慌,吾等没事,下洞不深,摔不死人!” 然后,他等震动彻底停止了,便艺高胆大地朝着那黑漆漆的地洞一跃而下,探知情况。 “是地道吗!”有人惊疑在上方问道。 底下有人朝上吼道:“是地道!” “真的是通往漕城的地道!”有人惊喜道。 众人围在边儿上,朝那被土埋了一半的黑黢黢地道探去,一阵哗然喧闹。 卫溪惊诧,张仪感叹还真让她说准了,沛南山长紧了紧手,则神色莫测,点漆双眸黑不见底。 孟尝君难得也是一副惊讶模样,他看着陈白起,啧啧称奇:“方才还以为你满口瞎掰胡扯,却不料是有真材实料。” 陈白起呵呵“……”所以说,你心目中原来我是这样不堪的形象吗? —— 既然找到地道,接下来自然是要向漕城进击。 他们先集结好军队,然后给马匹绑上绳索掉入地道,马蹄声脆,便给裹上了布,兵器能随身携带便随身携带,而重的必需物品则由马匹托运着走,另外他们也准备足了火把、水食等。 其它的马车与战车则暂时置放在扶夷村,一切准备妥当后,他们便开始下地道潜行入城。 地道很黑,也很深,更冷,有二米来高,却很窄,二人并肩的宽度,基本人一着地,便觉得四肢百髓一阵阵寒意侵袭。 他们点燃了火把,但通道内仍旧泛着一种白冷寒意。 一下地道,系统:正在载入地道地图……请不要关闭系统地图,期间地图搜索功能暂时关闭…… 系统:正在载入史地道地图……请不要关闭系统地图,期间地图搜索功能暂时关闭…… 地图更新加载这对陈白起而言,并不陌生。 一般进入新的副本则会重新更新加载地图。 只是,这都加载了近五分钟还没有好,陈白起便有了疑惑,这样一条地道怎么这么费时? 难道是因为这里面地貌复杂? 不能够吧,从扶夷村地底直径到漕城她猜测不过半个时辰,若再弯曲绕点路,顶多一个时辰,也就是二个小时。 陈白起与孟尝君走在队伍中间,另外冯谖魏腌还有樾麓众弟子也是,这是最安全的位置,而骑兵在前走卒在后,她犹豫了一下,便扯了扯孟尝君衣角,小声道:“不如暂时先停下来,让人先探探路。” 孟尝君自然而然伸手拽过她的小手握住,以为她害怕地道中的阴森黑暗,便道:“已有人去探路了。” “不,属下的意思是,等探路的人回来禀报之后,我等再行。”陈白起不想跟他在地道拉拉扯扯徒惹人关注,便也就由着他握住了。 孟尝君闻言,一时并没有回声。 但他们两人说话声音虽小,只这地道空荡荡又静冷得厉害,离得不远的前后还是不少人听到了,大多数是樾麓弟子,顿时只觉她在无病呻吟,耽误行程。 毕竟这地道内又冷又黑,谁都想赶紧通过出去,谁愿意多浪费时间。 “胆子如此小,怎为区区丈夫!” “小人多毛病,不走则去,休得误我等行程!” 因为顾及着孟尝君的威严,这些人的不满也是小声的,但挡不住声音既杂又碎,陈白起耳力本就比一般人出众,顿时被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吵得直头痛。 “这地道倘若有陷阱,有暗器,或者有毒物、沼气,这般久来末有人过,自是小心为上。”陈白起回头清斥一声。 地道像一下被抽光了声音,静了下来。 那群樾麓的弟子一哑,都有些茫然跟惊惧,偏在这时,冯谖慢吞吞问了一句:“这地道当初挖出的目的只为救人,何会设有此等险恶陷阱?” 其它人一听完全在理,顿时有了底气,声声附和。 陈白起知道这冯谖跟她不对付,却没想到他这个时候来跟她唱反调。 借着黑暗无人察觉,她不雅地朝他翻了一个白眼。 “当初在城中霍乱本不该让一些感染之人出城,如今听来那群奇人或许大义,实则却也有妥,村民口中赞颂的奇人,究竟是何等能人我并不知道,但想来也绝非什么宁愿牺牲自己亦要拯救所有人的良善之辈,我只问你们,从村民口中所得,当初城中感染多少人,而他们挖了地道后,却又护了多少人出来?” 还有一句陈白起没提,便是这地道的初衷,真的是为了救霍乱的村民而挖,还有另有隐情? 所有人都惊愣了一下。 这些他们自然不会想的,即使的陈白起也是急中想到的。 谁会特意去关注那些年死去的人。 但陈白起却知道,他们只救了一批,这一批有多少人她不清楚,是些什么人她也不清楚,却知道在这一批后,奇人们便如神秘出现一般神秘消失了,而这地道的存在也成了一种隐密。 沉默了一会儿,孟尝君出声制止了他们的吵闹:“便等上一刻钟,若前方无事便再行路。” 但他们等了近半个时辰探路的人都不曾归来,。 “怕是……出事了。”冯谖脸色难看道。 他叮嘱过探路之人按时归来,如今人却超时没有回来,自是因为出事了。 而这时,陈白起系统的地图显示更新完成。 同时,系统:恭喜,舞姬任务(一)你已顺利完成,奖励已送达。 系统:恭喜,人物达到15级。 终于完成最艰巨的任务了,还升了级,这让陈白起心情十分不错。 只可惜如今她已下了地道,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一切只有等到离开了地道后再寻找机会离开。 陈白起压住想立即远离孟尝君的情绪,趁那群人不安讨论时,便打开了系统区域地图。 上面密密麻麻地线路错踪复杂,但不长,只是很绕,这地道的路线图的确复杂,它复杂性在于错性岔路口很多,很容易便进入了一个死胡同。 但却没有她原来考虑的那样危险,她这才放心下来。 系统:舞姬任务(一)(二)(三)(四)你皆已顺利完成,任务完整度达到100%,可开启奖励支线任务,是否开启? 奖励支线任务?莫不是送给她的奖励关? 陈白起心中猜测,选择了“开启”。 叮——系统:人物成功开启的奖励支线任务,支线任务(一)——平安护送沛南山长离开地道。 支线任务(二)——与冯谖比剑将其打倒奠定孟尝君身边第一宠臣的位置。 PS:任务(一)与任务(二)两者可随意选择其一,不可叠加,因为是奖励支线任何,不可拒绝。 第六十六章 主公,我知道的太多了 两条支线任务啊,陈白起怔了一会儿,暗自沉吟。 按目前的情况而言,“找冯谖比剑将其打倒奠定孟尝君身边第一宠臣的位置”与“平安护送沛南山长离开地道”这两个任务,陈白起毫无疑问会选择后者项。 先不谈她懂不懂剑术,光凭她这手无缚鸡之力,哪怕这个冯谖是个剑术渣,她也不一定能够打赢一个高大的成年男子,更何况她也摸不准,这天天去哪儿都带柄断剑的冯谖手底有几斤几两,只可惜他从没出过手。 “我选择支线任务(一)。”她打开接下的任务列表查看详情。 任务名称:奖励支线任务(一) 任务描述:支线任务(一)——平安护送沛南山长离开地道。(不可拒绝) 任务奖励:麒麟巫医袍(蓝装)。 蓝、蓝装?! 陈白起一看到任务奖励是一件蓝色装备时,眼睛顿时便绿了。 不愧是奖励型支线任务,这一件蓝装在“系统商城”卖出已算天价,她之前连想买一件件绿装都要再三考虑一番才凑得够钱。 与谋士这个职业不同,这巫医的职业装备价格是谋士的十倍蹿升且十分稀有,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的,比如她想在“商城”或“功勋商城”找一件“巫医”职业的称手武器,可惜一直没找着,护具装备倒是偶尔刷新那么几件——鞋子与护甲类,却是全职通用的普通式样,就像是这种,那价格后面标示的0数量也是令人不敢直视的。 所以她重生以来,还一直还穿着之前那件白装士袍跟(绿色)皮制登山靴没换。 换不起,渴望得心痛也是白搭。 任务奖励暂时没到手,所以无法鉴定这件装备的属性,但陈白起相信绝对不错。 陈白起耳边被周围人吵得嗡嗡作响,她视线如炬,准备无误地捕捉到人群后面的沛南山长。 沛南山长宜静宜谧,虽一言千鼎,却常常淡漠于人后,并不渲染于热闹人群。 如今她来漕城的主线任务已完成了,触发了支线任务,而这次估计也不需要她特地做什么,她只需要将眼下这些一方人物一一送到漕城,便可顺利完成任务了。 “沛南山长,不知你是否有所高见?”陈白起忽然亮声问道。 众人一静,这才想起队伍中还有一个智囊沛南山长在。 樾麓弟子与冯谖也不各序己见了,反而像愧疚方才的忽视,都虚心与他求教。 孟尝君向来喜欢拿问题来头痛别人,见陈白起“调皮”地抛给沛南山长,便笑着不重不轻地捏了捏陈白起柔若无骨的小手,手指轻轻勾划着她的手心,调戏看劝两不误,也一副静候其音的期待模样。 这地道狭窄,顶多并肩站立两人不挤,不足两米宽,而沛南山长本在孟尝君等人身后,隔着约十米左右距离,越肩看去,中间阻挡着孟尝君的亲卫七八人。 而沛南山长则由卫溪与张仪左右相护,其中莫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在沛南山长身边停留了一日左右,便离开了,所以此番并不在队伍当中。 莫荆忽然离开去哪里了,陈白起其实大抵也能够猜得到,估计是去接引救援部队去了,当初她曾让小白监控过樾麓车队,所以对于他们的某些计划了然于心。 秘道很黑,幽长可怖,队伍中三三两两举着火把,沛南山长半面阴影,半面涂金,身长如玉,低着头,肩身仿佛爬满了地道的阴凉与冷鸷,整个人孤俏而嶙峋。 他的状态有些奇怪…… 而卫溪则目光冷冽地瞪向陈白起,张仪神情亦有十分阴忍。 陈白起蹙了蹙眉,正待开口,却听到沛南山长幽幽的声音像清淋淋的雪水淌过碧水清潭:“既然当初从漕城偷运出人的时间紧促,怕也是没有多少时间设置陷阱,只是这种地形怕是复杂。” 他一开口便是精华,也不啰嗦解释,只阐明重点。 他从垂落的宽袍下,缓缓伸出一只苍白而秀隽的手,指着地面:“大家看着地面,这些红泥较软,这些年来并没有多少人行走过,因此遗留下的脚印还算清晰,吾等只需跟着走,应当大致不会出错。”沛南山长声音很淡,却又带着些许喘息,他避于人前的面容,隐约透着青。 其它人闻言后,借着火光打量地面,皆露出恍然喜色,对沛南山长的睿智指引赞美有加,而只有陈白起眸色一紧。 或者说孟尝君与冯谖也瞧出些不对劲了。 忽然,一声焦急紧张的声音石破天惊响起在地道。 “山长,你怎么了?!” 几乎一瞬息,方才好端端站着说话的沛南山长倒地卫溪的臂弯中,卫溪半蹲在地面,一手搀扶着沛南山长不至于完全倒在地面,一手则紧张地无所安放,而张仪也蹲了下来,双唇抿成一条线,严肃而冷峻,眼中紧攥着难以名状的担忧。 “山长,醒醒!山长!听到我说话了吗?山长!” “山长——” “山长这是怎么了?” “难道方才下地道时受了伤?” 樾麓弟子们迅速围拢过来,可惜地道太窄了,只能交叠着挤在一堆,后面的瞧不见情况,只能在旁边七嘴八舌地猜测着,很明显他们的主心骨如此这般脆弱倒地,令他们也一时慌了神。 不会吧,她刚觉得挑了支线任务(一)平安护送沛南山长出地道是一件不需要多惊险的事情时,便一下给了她这样一个大的意外?! 陈白起反射性挣开了孟尝君的手,冲进人群当中。 而孟尝君很明显没有预料到陈白起会为了一个不认识的樾麓山长挣开他,他怔了一下,攥紧拳头之后,表情一度阴沉得令人发悚。 冯谖并不关心沛南发生什么事,所以他很快便发现孟尝君的不虞,他眯了眯眼,眼底滑过一丝狡诈与恶意,他道:“主公,这沛南山长方才还好好地,为以忽然发作倒地,莫不是……咱们队伍中有可疑之人?还有这陈蓉,倒是对一个不认识的人关心得紧啊。” 冯谖的话意有所指,就差没直接将怀疑陈蓉别有用心的事点明。 孟尝君看向他,勾唇一笑,眼底却冰凉一片:“你觉得谁可疑?陈蓉?” 冯谖表情顿了顿,在孟尝君那双幽暗深沉的双眸注意下,背脊不由得泛起一阵寒意,他佯装无意道:“若主公信他,属下便信他。” 孟尝君收回了视线,他伸手打着圈摩挲着拇指上戴着的琥珀戒指,微低着头,视线却直直地越过重重人影,投注着那雌雄莫辨的少年身上,薄薄一片睫羽垂落在阴影下愈显摄人心魄的乌黑桃花眸,他嘴角笑容柔和,但带着令人无法忽视霸道与生人忽近。 看到他这般姿态,冯谖眼底震了震,再也没有了言语。 而魏腌一向跟孟尝君与冯谖两人搭不上话,所以大多数时间便是安静憨厚地站在一旁,只听令行事,并不插话。(魏腌:想插话也得俺能听得懂这主公与冯先生讲甚么才行啊。) 另一边,陈白起心中急切,并不清楚沛南山长是受伤了还是中了什么毒之类的,她拔开人群,哪管别人对她的推攮十分不满与谒骂,只顾挤到人前查看。 周围都是人,挡住了大部分光亮,陈白起左顾一看,便从一士卒手中取来火把,将火光送进沛南山长面前。 由于陈白起动作生猛又利索迅速,很多时候她都做完一切别人才反应过来。 卫溪被突然而至的光漂得眼波一亮,不耐地扬头朝陈白起怒斥一声:“尔做甚!滚开!” 张仪却皱着眉头对卫溪不满道:“声音小些——”他又看向陈白起:“此事与你无关……” “我的事重要还是山长重要,赶紧给他查查,究竟是怎么了!”陈白起紧着面容打断他道。 张仪与卫溪倒是第一次见她有此番严厉的气势,愕愣了一下,却都面色难看,只是却又都不得不赞同她所说的话,眼下的确不是与她争执的时候,最要紧的是看看山长究竟怎么了。 借着火光大作,张仪开始查看类似整个人像冰水中打捞出来一样湿冷颤抖的沛南山长,他情况很不妙。 “张师,山长究竟怎么了?可是有什么旧疾复反,还是中毒受伤了?”卫溪也感觉到了山长浑身像冰一样冷。 张仪懂刑讯也懂简易的医术,可惜这般略懂的知识,如今很明显救治不了沛南山长的紧急状况。 他满脸是汗,一面与沛南山长说话,一面在他身上查看,却始终不明原因何处。 没伤口,也无所谓旧疾发作啊。 陈白起举着火把,弯下腰,也一并在看沛南山长的病症。 她观察到他一直在冒冷汗,面潮唇白,双眸似失了焦距,却又勉强着自己保持清醒,他嘴中有呓语,含糊不清,表情没有多大变化,像一具假人一样僵直着,只是呼吸不断地交错着,急切仓促。 他这表现……好像是在害怕? 害怕? 害怕什么? 陈白起知道他并非中毒,这表现也不像受伤,她顿了一下,便将手中火把随便交给旁边一人,对卫溪与张仪道:“让我看看吧,我稍懂医术。” 说完,她心中叹了一声,她终于知道系统为什么让她“平安”地将沛南山长给带出地道了,看他如今这副样子,简直是分分钟钟准备挂掉给她看啊。 “你说什么——?!”卫溪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他一手抱着沛南山长,抬起头,冰魄沉静的五官染上了戾冷,另一只手像凶狠的钳子抓住陈白起的手臂:“你有何本事——” 陈白起从不知道一向冷静自持的师兄在遇到山长的事会如此冲动暴戾,她忍着痛意,目光平静地回视着他:“我能帮他,不,我是说,我能尝试着帮他,但前提是你们退开一些。” 她的眼神内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渐渐抚平了卫溪内心的担忧与急燥。 他恍惚地想着,他曾经很喜欢这种眼神。 也很喜欢她能够这样专注又温和地看着他。 就如在城外那一夜,他因师弟失踪一事去搜查奚女马车,当他面无表情地撩开车帘时,她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片黑暗之中,面容模糊,唯有那双与他对视的眼睛,没有一点畏缩与羞怯,像结冰的潮在雾夜中泛着光,冷淡而镇静。 可如今再看到这双眼睛,他依然不可抑止地心动,却再难颀喜了。 因为……她成了孟尝君的姬妾,从身至心。 卫溪撇开脸,压下心中复杂的感情,没再出声,而是将决定权交给张师。 比起现下冲动的他,张师的决定会更准确。 张仪如今也是无计可施了,山长的病情一切没有好转,反而有恶化的征兆,所以哪怕他并不信任陈白起,也只能病急乱投医。 “你可看出什么?”他目光紧紧地盯着她,锋利地像要将她整个人都穿透一样。 “他并不是因为受伤或中毒。”陈白起知道他这样问,是想确定她是否真有本事,所以她回答得比较慎重。 张仪闻言颔首,倒也让开了一个位置,容她一并蹲下查看。 其它人簇拥着,探头或疑或不解地看着这一幕。 陈白起伸手按了按沛南山长的心脏处,另一只手把脉,冷静道:“心跳过快……”她放开他的心脏,伸手掀开他的眼皮:“瞳孔微微放大,手脚冰凉……意识半褪……”她转过头看向张仪:“你知道他以前可曾有过这种情况发生?” 张仪闻言,眼眸快速闪烁了一下,迟疑道:“有过类似的一次,不过……不曾这般严重……只是流汗僵硬,不喜言语……” 陈白起又道:“什么时候发生的?” 张仪看了她两眼,嘴巴却闭上了,像是在衡量是否该据实以告。 陈白起并不想刺探些什么,所以也懒得浪费时间,直接道:“是否是在一种视野,呃,就是环境相对狭窄,光线不足,或者是密闭的地方?” 张仪惊讶地睁眼:“然、然也。” 陈白起这下算是确定了,她对众人道:“这是一种……对封闭空间的一种焦虑症。” 也就是所谓的幽闭空间恐惧症,这是一种心理疾病。 众人茫然懵懂:“……”少年的话就像外星语,完全听不懂肿么办?! 张仪与卫溪也没有听懂,随后过来的孟尝君等人也没听懂。 陈白起也不想再浪费口舌跟他们解释一遍,只敛眉沉目道:“这个病……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痊愈,我只能够想办法暂时缓解。” 张仪立即接口:“你有办法,那便按你说的办。” 眼下,张仪倒也相信陈白起是有些本事的了,虽然她所说的那个病名他前所未闻,但既然她言之凿凿,必有据可依,有案可询。 当然这是其一,另则他阅人无数,曾经干得又是审讯一行,自是有辨人之道,此少年眼清目聪,言态高雅不凡,他相信她绝非一妄图害人性命的奸佞。 “那好,我现在需要一个安静且独立的环境,如今山长呼吸急切,人围多了便抢了(氧)气,另外我需要替他疏通一下僵硬的经络,有人在旁炯炯围观实为不妥。”陈白起正色。 张仪没想到她要求要直接清场,这……这可有些难办了。 将山长完全交给她,不亲自瞧着,他着实又放心不下。 “你可以慢慢考虑再决定,可山长却等不了了。”陈白起垂下眼,盯着沛南山长那张虚弱空洞的面容,直接冷酷地下最后通牒。 樾麓众弟子一下脸色便被唬改了色,面面相觑,露出的是难色与犹豫。 陈白起叹了一口气:“有道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还要考虑多久?” 这句话或许便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张仪瞳孔一紧,瞬间便有了决策,他转过头,厉声道:“樾麓众弟子都退开,给山长腾出位置。” 其它人皆为弟子,师长发话,自然不敢不从。 剩下的则是孟尝君的人,张仪一番情真意切的恳求自然也得到了允许,孟尝君只看了一眼蹲在沛南山长身边全神贯注的陈白起一眼,眼底涌出一层活骸骸,如若有似无幽灵般阴冷的光泽,但转瞬即逝,他仍旧笑呵呵着,带着他的人离远了去。 卫溪盯着陈白起的面目,紧了紧唇,方将人小心翼翼地交送到陈白起手上,他起身时顿了一下,便俯在她耳朵,凉凉说:“若山长有何意外……我必寒剑一尺,千里追杀。” 陈白起将人接过,也如他一般将沛南山长的身子半托着,却对他的威胁无动于衷,只是十分怀恋以前那个虽面冷却对她照顾有佳的师兄。 这男变女后,在他那儿待遇也忒差了些吧,难道师兄还有厌女症不成? 实则陈白起哪知道卫溪如今对她那副复杂纠结的心肠,想对她好,却师出无名,想无视她,她偏又常常出现在他面前,搅和了一池春水,却又不负责,不嫁何撩? 所以他控制不住自己恶言相向,就像小男孩面对自己喜欢的小女孩总爱扯她辫子惹哭她一样幼稚无措。 等人都挤着墙壁退开好几米并转过身后,她便替沛南山长解开交合的衣领,露出两翼优美锁骨,他已经开始出现呼吸困难了,陈白起强迫着他睁开眼睛,不让他闭上,让他注意听着她的声音。 “呼吸!不要急,跟我的节奏,来,吸——吐,吸——吐!” 所幸沛南山长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他知道自己的情况很糟糕,他也想自救,所以他在混乱中听见了陈白起的话后,便反射性地跟着做了。 见他终于能够顺畅地呼吸并没有再昏厥过去,陈白起便伸手握住他手,他的手是那么地冰冷,潮湿,像雨林沼泽中腐烂的树枝。 “山长!山长!”她喊着他,想让他给她一点反应。 但他却像整个人陷入梦魇当中,身子发着颤,下唇咬得死紧,喉中溢出一种痛苦、微弱的嘶吼,陈白起眼见他对她的喊叫没有反应,忍了又忍,便贴在他耳廓里,叫道:“百里沛南!百里沛南!” 这声量她是有控制的,并不会传很远被人听到。 沛南山长一震,蓦地睁开了眼。 他的睫毛密又长,眼球灰蒙蒙地依旧阴霾找不着焦距,却多了一层荡漾的水色,但深处却爆炸出一种锐利的光,像要射穿什么似的。 “你——” 陈白起见他恢复了些许神态,便扬声朝着地道的人群喊去:“山长现在需要足够的光,你们去将火把尽量全部都点上,然后将光尽量拉得远一点。” 他既然害怕黑暗与狭窄封闭的空间,那她便将空间延伸跟照亮,这样多少能够缓解一些心理压力。 听了她的话,卫溪与张仪立即着手去办,果然,黑长的通道不一会儿便亮了起来,沛南山长被陈白起撑着上半身,迷迷濛濛地眼眸看着,眼底的挣扎冷硬便少了许多,虽然身体依旧浑身冰凉发颤,却至少能够控制自己不再失去理智伤害自己了。 但这样仍旧还不够,陈白起偏了偏身子,一只手轻轻地捧起他的脸。 这个时候的沛南山长无疑是最脆弱最无防备的,他茫然地像被人受伤的驯鹿,怔怔地抬眼。 陈白起低下头,两人的脸便靠得很近,连彼此之间的呼吸都交错着。 沛南山长向来洁身自好,第一次与人如此亲近,像恐惧扼紧的脑袋尚不曾转过弯来,但那苍白的玉颜却先一步红了。 “山长,请看着我的眼睛。”陈白起柔声道。 沛南山长觉得她的声音好像一下子便从混沌的迷雾中一下清晰地冲入他的脑中,将他一下便捕捉住了,他本能地看向她那两汪水潭似的清亮眸子。 这时,她那一双漆黑的双眼一下如同黑夜里汇集了所有光芒,像揉碎了的太阳一样,焕发着一种摄人魂魄,九天骄阳般的色泽。 沛南山长瞳仁一紧,映着她的眼眸,那里面的光如此明亮,似能够一下便击退散他心底阴瞒的全部阴暗。 “你现在的脑中很空,什么都不愿意回忆了,你觉得很累,好像很久很久都不曾好好地睡过一觉,你什么都不想再想了……” 沛南山长扇动了一下两片黑翼,随着她的言语,身体很轻飘,没有重力,喃喃道:“我很累,很累……” “是的,你很累,你看到了光吗?它就在你的眼前,你跟着光一直走,一直走,在光的前面,是你心目中的理想之所,那里很空阔也很漂亮,有一片无垠蔚蓝的天空,有碧水清粼的湖,鸟语花鲜,那里也有你最喜欢的人……他(她)是谁?你认出来了吗?他(她)正在朝着你伸手,你很高兴对吗?你也伸出了手……” 沛南山长随着她柔和而清亮的声音引导,之前僵直冰冷的身躯慢慢有了知觉,也有了力气。 他缓缓坐了起来,眉目如画,一双眼睛晶莹透澈,微微转动似的眼珠流露出一层梦似的光彩,然后朝空气中伸出了手。 陈白起仍旧看着他的眼睛,她的目光很亲和,不含半分侵略性,也伸出了手,然后握住了在冰冷空气中他的手。 却不料,他在握住她的手之后,却伸臂一张便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紧紧地,仿佛还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颤抖。 “我真的很累。”嘶哑而破碎的声音,像挣破了一切束缚才抵达彼岸才显露出的疲惫。 陈白起:“……”她当然知道,都她给催眠的。 她其实也很累。 这副“柔弱”的躯壳开启麒麟瞳催眠着实忒累人了,像一下被抽光了力气,所以哪怕被人猝不及防抱一满怀,她也挣脱不了。 “母后,您放心,南儿一定替你报仇的,等杀了齐王,便剩赵王了……” 陈白起猝不防被抱了就算了,又猝不防地听到了一件类似……十分严肃到杀人灭口的秘密,霎时脸一僵,神经都麻木了。 呵呵,这世道谁身上没有一笔天大的血帐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曾经单纯过。 她好像在无意之中知道得太多了。 第六十七章 主公,请放过愤怒值吧 见他们这边的动静快引起前方的察觉,时间拖得久了,也难免让那些担忧沛南山长的人急燥不安。 陈白起一个翻身将坐起的沛南山长重新压回地面,一条腿曲蹲着,一手将他按压出怀中,却仍旧伸臂虚揽着他,让他不至于整个背脊贴在潮冷湿黏的地面。 沛南山长本能地伸手攥住她的衣襟,不愿放手,也……不肯放手。 他方才半阖轻巽的眼睛张大,微睁的清眸,水色动荡,一圈一圈的涟漪是碧波,他或许并不清醒,还在陈白起替他构造的虚幻世界中,他将陈白起当成他的亲人,所以他亲近而无原则,被推开,甚至被推倒,他除了惊懵,便剩下些许……委屈。 那惯来有师长巍峨风范的目光,变得眼下如此诡异的委屈受伤,像小动物一样。 陈白起被他看得虚了虚,总有一种她正在干着欺师灭祖坏事的错觉。 她眉睫弯下,抿开唇,安抚着,面露一种慈爱却饱含别扭的微笑,清了清音,小声哄道:“乖,沛,南儿,乖……你很累了,所以你很想睡了,对吗?” 当娘就当娘吧,她为了任务也是肯舍了这脸皮的。 沛南山长扬着头,头上的光影全都被陈白起压下的头颅给遮完了,他的视界,只能清晰地倒印着她那一双与世不容、异乎寻常的金色而诡美眸子。 那眸,很美,却又美得人望之心颤,像禁忌一样。 “南儿累,可不睡,母后不要走……”他动了动唇,手上力道更甚。 这话怎么听着就像在说宝宝心里苦但不说。 陈白起挑了一下眉,虽觉得沛南山长如今这般模样也挺萌又讨人怜惜,可惜她没生过孩子,这母爱一时半会儿也激发不起来,只能变了变嗓音,半带强硬又诱哄道:“南儿若不睡,那母后便离开了,若南儿乖乖地睡了,在梦中,母后会一直陪着你,你喜欢与母后玩耍吗?那在梦中,你所有的要求母后都会满足你的,母后不会离开你,一直陪着你。” 沛南山长闻言表情呆了呆,脑袋沉凝更重了,而他手上的劲则在不受控制地慢慢地松缓下来,他听了她的保证,像在用仅剩了一分思想在辨析,在理解,在记住,等他听懂了之后,便露出一抹水洗天净般的纯真笑容,直晃得陈白起眼睛一花,又亮。 只觉山长人是钟林毓秀,长得更是神清骨秀,这般一笑,便若结晶的梨花绽放于佛陀前,透明而美好的存在。 陈白起见过沛南山长笑的,可从不曾见过这样的笑容。 她好像能通过这一笑,看进他的心底。 “那你……会一直陪着南儿吗?” 他将她拉近,没有“母后”,但陈白起却已经自动地“你”转换成母子情深。 陈白起心软下来,再度放柔了声音:“当然了,睡吧,等你睡醒了,你便会不再害怕黑暗,你心藏光明,你不再害怕封闭,你心有万垠高阔,心自由,人便自由,一切当再无所畏惧。” 沛南山长依旧苍白着脸,安静而专注着听着,像听见了花开的声音,一切都在远去了,唯有此刻的他与她。 “心自由,人便自由,一切便再无所畏惧……”他唇瓣含笑,重复了一遍,却每一个字像是珍惜得不得了,要一一咀嚼成粉沫吞入腹中,融于血,融入肉骨之中。 陈白起迟疑地拍了拍他的背,像哄孩子似的道:“睡吧,醒来之后,你便会忘了现在的这一切。” 他不会记得她,只会记得她的话,跟他的好梦。 慢慢地,沛南山长眼皮越来越重,他睫毛轻颤地阖上,似掠过千山万水终于收敛歇息于岸的羽翅。 他的手终于放了下来。 陈白起依旧看着他。 听他呼吸轻缓,那张沉重冰冷的面容放松了下来,他抿合的嘴唇,舒展的眉眼,美好的如晨曦照辉下最干净而透明的露珠,令人心生欢喜,不忍触碰。 “山中,你帮我、助我良多,此番便算是我投恩反哺,希望恩师能够解脱过往。” 陈白起良久,叹息一声,从系统中掏出一颗“益气丹”喂进他嘴里,这丹药不需吞咽,含化的效果一样。 又替他检查了一下身体,将敞开的衣领合上,其它并无大碍了,但他的心理问题,也并不是一次催眠诱导便能够成功的,毕竟她并不是真正的心理辅导师。 能帮多少便是多少吧。 她喊来人,不让太多人过来,只将人重新交还给张仪与卫溪。 张仪接手后,自然是要看看情况,而卫溪则站在她旁边。 陈白起刚一起身,却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像失去了控制,手脚都不知道去哪里了,便要一头栽倒在地。 但到底最后并没有摔倒在地上,而是有人僵硬却紧紧地扶住了她。 陌生的男性气息,有着松露的清新味道。 她过了一会儿,眼睛再重新视物,她站定,感受自己靠着一具精壮高挑的男性身躯,她转抬头,才看清楚,刚毅的下颌,抿紧的双唇——是卫溪。 他脸色略有些难看,但垂落注视她的眼中却有着微不可查的担忧:“你怎么了?” 陈白起摇了摇头,唇色泛白,刚才忽然的晕眩此刻好些了:“有些……低血糖,哦,没事,蹲久了方才突然起身,一时不适罢了。” 她有些后悔,刚才给沛南山长喂“益气丹”时,怎么忘了给自己也喂一颗,或许这些日子折腾自己折腾狠了,便是有好药都不紧着自己了。 她这明显是气血不足了,本来就拖着伤体,脑袋上戴着帽子遮掩着伤口也并没有痊愈,方才强行用了两次黄金瞳,这下好了,生命值不用看就知道降低了许多,体力值大体也减半了。 “你……”卫溪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却又吞不出一个字。 但不等他纠结完,本还在偎依在他怀中的人,被一个强横粗鲁的力道扯拽着离去,卫溪下意识想挽留,却在看到是何人出手时,怔了一下。 他面前,却是不知何时步若流星走过来的孟尝君,他阴沉若水地将人给连拖带拽地带了过去。 孟尝君故意让陈白起面对着卫溪,一只手却强硬地按在她的胸肩前,掌中力道不容忽视,他笑着,邪挑暗视地睨着卫溪,目光阴阴暗暗,轻描淡写:“本公的娈宠便不劳卫溪帮忙了,还是去紧重你师长吧。” 卫溪面容一下便结了厚重的霜白,他看了一眼垂着眼,并没有反抗挣扎的陈白起,又看了一眼以所有物般霸道姿态的孟尝君,不想笑,甚至不想说一句话。 他冷笑一声,自嘲似的,掉头便走。 陈白起这才抬眼,看着他的背影。 人在走后,孟尝君的随从便两两成墙将地道前后给堵上,不再容任何人插足或者打扰他们,他们与樾麓弟子那边经纬分明,一边在这头,一边在那头。 “看了这么久,现在可以跟你的主公说说,沛南是怎么了?是快死了,还是已经死了?”孟尝君仍保持着让她背对他的姿势,微俯下腰,将恶意歹毒的阴凉声音送进她耳中。 陈白起稳稳地轻靠着他的胸膛,她的背脊微凉,而他的胸腔却是炽烈灼热的,有一种摧毁的力度,她挨得近,自然清楚感受到他的心跳,他的每一次血脉的震动。 忽然想起了在她给沛南山长心灵“疏导”的时候,系统一度给她刷出的孟尝君的愤怒值。 很明显,她这番自作主张让她的“所有人”感到了不愉快,眼下是正准备跟她秋后算帐。 虽然她完成了任务,已经不需要再与他坚定地绑定在一起了,可眼下她的这种身份却又摆脱不了他,所以必要的放软姿态是需要的。 “他……”她张口又闭了,这属于沛南山长的弱点由她这徒弟的嘴里说出来也太虐心了吧,她斟酌了一下用词,道:“他的身体确有些隐疾,而这种隐疾发作起来比较突然……” “哦,什么样的隐疾呢?”孟尝君从善如流地接着。 “类似,喜好吧,他不太喜欢这地道。”她想远离他了,只能嘴里含糊。 但孟尝君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他心通,察觉到她的动作,另一只手也按了下来,并将她的身躯半拢于臂中,下巴搁在她的秀气的颈窝处:“呵,小妖,你莫不是当本公是很好糊弄?只是不喜欢,何至于反应这般大?” 这语调越来越阴阳怪气了,陈白起为了附和他,便不确定地反问:“那他是……严重地不喜欢地道?” 这句话,就像导火线将孟尝君脑中最后一根冷静的神经炸开,他将她推倒地漆黑的墙壁上,袍袖急灌猛风,倏地一下,他那曾轻肆意怜爱她的手掌,便挟着火焰裹着冰霜的手指便掐住她的脖子,那快速逼近的目光像毒蛇一样阴戾。 他笑着,却不如不笑,让人看着毛骨悚然。 “你为他,便敢忤逆本公!” 系统:孟尝君对你好感度-10。 系统:孟尝君对你的愤怒值+10。 系统:人物请注意,当他人对人物的愤怒值超过50,人物可能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他的出手莫说陈白起愣住了,魏腌等随从都错愕了,一时怔怔地,不知该如何动作。 这一路上看惯了孟尝君与她亲近,倒是第一次他这般盛怒对她。 只有冯谖像是早料到有这样一幕,老神在在。 他对“陈蓉”是有恶意的,看到她不好了,他便放心了。 但他这样偏生又聪明,不会主动撩事落下话柄,所以他环着手臂,不开腔,站在一旁瞧得心潮喷薄,恨不得两人掐得更凶一点。 虽说是掐着,但孟尝君对陈白起的愤怒值到底还是没有达到50,所以并没有用将她掐死的力道,因此陈白起感觉到喉咙的不舒服,却依旧可以说话。 她的脸色白了几分,像是难受着。 也是她本就难受着,如今这样,却感觉脑袋更晕了。 她伸手,接着孟尝君的手,感觉到她触碰到他时,他在她手中,微不可见地颤动了一下。 “主公,属下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你与我计较,倒显得失了身份……”陈白起朝他笑了一下,下一刻,未尽之言,便像终于扛不住,晕了过去。 “陈蓉!” 孟尝君脸色遽变,手掌像被烫伤一样,放开了她。 他这才想起她刚才好像状态不对,声音都比往常虚弱许多,甚至还差点晕倒在别的男人怀中。 见她无力地地倒在他怀中,慢慢下滑,而他闪烁不定,忽暗乍明的眼神在冰冷的空气中仿佛挣扎流淌了许久,最终,在她即将要跌落地面时,方伸出一把将她娇小无力的身躯抱了起来。 “陈蓉,本公只会给你一次机会……” 一旁从头看到尾的冯谖一下便垮下脸了,阴测测地,咬牙切齿啊。 还以为主公会狠狠教训一番她的,偏生她晕得“恰到好处”,这下恐怕主公还来不及变狠,便先对她怜惜上了! 好生狡诈、阴险的鸟人啊! —— 滴答—— 滴答—— 不知哪处空荡掉落的水声,一下一下,坠落下,破碎掉,一圈一圈,间隔均匀。 陈白起动了动眼皮,慢慢眨开了眼。 她四肢酸软地醒来,发现自己正姿势怪异地趴在什么东西上面,她猛地坐起来,却险些摔掉下去。 她这才定了定睛,发现原来自己是趴在一匹低着脑袋,慢步而行的马背之上,并后知后觉,她胸都给颠痛了。 她嘴角抽了抽,忍住想揉胸的冲动,重新将滑落一半的身子坐稳在马上。 她暗自腹诽,小说中那些脆弱的美人儿晕倒醒来被人温柔地抱着走的,估计上辈子都是拯救了地球的天使。 而她这种,很明显就是上辈子“劳劳碌碌苦中求,东奔西走何日休,若使终身勤与俭,老来稍可免忧愁”的待遇。 她晕睡了一觉,体力倒多了些,淬亮的眸子向周边环境环顾一周,黑巍巍一片,发现他们仍旧还在地道中。 只是明显晕前狭窄的地道如今宽敞了许多,要不然她坐在马上,一抬身便能将脑袋撞个大包。 她身边有着一队人马行走,却没见到孟尝君,连冯谖与魏腌都不在。 当然地道内依旧很黑,火把也尽量缩小了范围,她微微眯眼,漆黑的眸子慢慢地染上了一种淡金的色泽,她“看到”如今的地道哪里如她先前所猜测的大了,简直是大了许多。 它就像一个相互贯通的岩洞或者是一个蜂巢,洞连着洞,路串着洞,估计到了这种地方基本也难以辨认足迹了。 陈白起查看区域地图,确定了他们如今所在的位置,大抵走到了最复杂的中端了。 发现她醒来后,原先替她牵马的骑兵冷着脸,动作粗鲁地从马头的挂囊内取出一块干肉脯与水抛给她。 陈白起惊讶地接过,半晌方迟钝地道了谢。 而骑兵却冷笑一声,只道不过按吩咐行事罢了。 陈白起这才恍然明白。 她之前还道这些对她有成见十分深的士兵怎么如此“关心”她,原来真正关心的她的人,是另有其人罢了。 陈白起的确腹中饥饿了,她半啃着肉脯,一边向骑兵询问孟尝君他们去哪里了。 骑兵又哼了一声,明显不愿意与她搭话,却又不得不顾及孟尝君的交待,便她问一句,他便没好气地干巴巴答一句。 陈白起这才知道,孟尝君他们已经完全被困住了,无右无法,便带着一支人马去探路了,剩下的一部分人则在后面慢行。 而樾麓那边沛南山长依旧晕着,陈白起这是知道的,她没有将他的幽闭恐惧症给治愈,所以她下的暗示是让他尽量沉睡,至少两个时辰才会醒来。 但由于“智囊”睡了,所以他们现在都陷入了左右为难,回不去,又前进不了的境况,唯有采取最笨的办法,多浪费些时间这样一条条地试着走。 当然,由于下地道这种状况多少与陈白起脱不了干系,所以队伍中的许多人都对她颇有微词。 差不多问完想知道的情况之后,暗处便是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传来,前方有人惊喜地喊了一声“主公回来了”,原本闷头慢行的从人像一下注入了魂,都加快脚步前去。 “主公。” “那一条路可通行?” “主公先饮水。” 陈白起前方被人流挡完了,眼见通行不过,她立即从马背上下来,放下没吃完的肉脯与水,也迎向孟尝君。 孟尝君由冯谖与魏腌伴随着,身后跟着一队士兵,他从黑暗中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周围的火把光亮一下将他照亮,他看到了醒来的陈白起,她长得矮,人一多,她便挤不进来,被人挡在外围。 他看了一眼,便转开眼,边解开被冰水浸湿的披风递给冯谖,便朝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找了一块垒石的位置坐下,与其它人商议正事。 他看到她了,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准备理会她。 陈白起第一次被他忽视得如此彻底,两人就像永不相交在一起的平横线,她都怀疑刚才她猜测对她关心的人是他究竟是正确还是狂妄了。 查看了下他目前对她的愤怒值,一看惊呆了,她睡一觉难道穿越了,竟发现孟尝君的愤怒值都消除了了,只是好感度维持在50,比先前降了5点。 好感度怎么样她倒不十分在意,毕竟她又不扒他的大腿求他当主公,既然愤怒值降了,便表示他对她暂时没有恶意,她便也不讨乖卖巧凑上前了。 只是一直留在这个阴暗潮冷的地道也不是个事儿,她的支线任务是平安护送沛南山长离开地道,若继续留在这里久了,难保不会受凉了染上风寒,况且他若醒来还没有离开地道,那她岂不是还得重新再催眠一次? 于是,陈白起也不再沉默寡言了,她隔着穿插在两人面前阻挡的人员,无视他们或恶意或嘲弄,或幸灾乐祸的眼神,直接朗声道:“主公,属下知道地道的出口,请容属下带路吧。” 前方七嘴八舌的讨论嘎然而止,空气在她话音落地那一瞬间,便像凝结了一般。 这句话不可谓不金石之音,直震得烦燥不安的众人一个激灵,都齐卡卡地转过脑袋,望着她的目光,在明白她说话的含义时,都炽热无比。 她说能带路?! 她说能离开?! 孟尝君也怔忡了片刻,这才看向她,与众人的目光不同,他先前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他看着她,眼底眨眼掀开的阴霾都开始扭曲了。 好,好一个陈蓉。 身为一名舞姬,敢大胆荐言,辨认刺客,还懂医、精通地穴暗道,她还真是能啊。 她还敢是一名舞、姬啊! 冯谖一向不喜“陈蓉”的,但这会儿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上那么久,也惊喜了。 “你如何知道的?”他反射性地有了质疑。 陈白起随着一层一层地拔掉身上的伪装,便知道孟尝君对她的疑虑也会越来越重,可没办法了。 她避开孟尝君那双杀伤性极强的眼睛,看向冯谖,平静道:“我既然能找到地道,想出去自然有我的方法,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但我们是一路的人,你们完全可以信任我。” 但其它人听了却也是信服,毕竟这事儿都发生过,之前她解释的,如怎么找到的地道,如沛南山长那让人说不出症状的病,他们的确都听她解释了,可都愣是跟没听一样。 谁听懂了?谁理解了? 所以现在她说解释不清楚,也没有多少人怀疑什么。 他们都急切地离开。 并不怕她骗人,一来她这种看起来便很容易对付的人,何需让他们用那般多心神防范,况且她还是孟尝君的人。 “这地道估计并不长,不需多久便能够出去,大家且注意脚下,然后陆续跟上!” 陈白起不多话,直接取来火把,率先走在所有人前面。 她在越过遽然起身的孟尝君身侧时,脚步停了下来,朝他鞠了一躬,然后方越他而去。 从结果而言,她却是比他方才忽视她还要高冷。 孟尝君原本暗沉的脸一下变得……有些古怪。 心底竟是有些气,也有些好笑。 他恼她是师出有名,可她这般闹情绪,可是为那般? 总不能是为方才他故意无视她,孤立她吧。 这样一想,奇迹般,他的心情有了好转的余地。 见她一扫先前病态,走得笔直而轻快的背影。 他暗骂一声,这小没良心的,之前她晕倒,他一直抱着她走了那么长一段路,最后若非要去探路才将她驮在马背上放着走。 她倒好,睡一觉起来,人一利索,便像放出笼子的鸟儿,扑楞地飞走了,便从不顾回头瞧一瞧为抱她一路而双臂依旧酸软的主子。 见人就这样痛痛快快地走了,其它人原地踟嘴唇迟疑了片刻,便欲言又止地看向孟尝君,等他拿主意。 听他并没有什么异议后,他们方忙着跟上去。 陈白起有地图在手,自不怕迷路,她在前,手举着火把,基本上没有什么犹豫便能在岔路上,选上正确的路一直往前。 以往他们探路可总进死胡同,出来又找不到原路,便只能死胡同再进死胡同,最后将自己丢了。 后面跟着的人是挨着走的,他们见陈白起走得快,好像是胡乱在走,便忍不住开始疑问,或者有脾气爆的直接质疑的声音响起。 可陈白起只顾前行,并不理会。 最后是孟尝君正颜厉色地喝止了所有声音,那里面有他的兵,也有樾麓的弟子,他们基本都以他为头,自然是心底有再多的抱怨与不确定,都不敢再叫嚣,只能够硬着头皮一步步跟着陈白起前行了。 见她越走越快,后面有人也顾不上说话,忙跟上。 走着走着,她忽然无意见踢到一物,哐当哐当地撞在石头上,声音像金属一样清脆。 她放下火把,低头一看,长长地,形状像剑,却又不同,她一时好奇,便弯腰捡了起来。 的确是金属块,约臂长,不太粗,却也不细,并不是剑,因为它是四棱形,没有刃,并且破损得厉害,上面沾有血污泥污与铁锈迹。 瞧不出什么价值,她瞧着还挺拦的,估计就算是件兵器也用不上一次,便准备随手扔掉,却不料这时系统“叮”了一声。 系统:检测到c级绿阶兵器——破损的龙头锏,是否储存于包裹,是/否? 第六十八章 主公,漕城内的汹涌之势 咦,这还不是一件残次废品啊,陈白起微讶。 陈白起忙用系统对它进行“鉴定”。 系统:破损的龙头锏。 这是……锏? 锏啊,陈白起是知道这种冷兵器的,它是由“鞭”而产生的。 在战国时期,是有“鞭”这种武器的,只是鞭分成了软硬两种,而区别也比较简单,“软”的就是那种常识下皮革编制的那种,较广众熟悉的一种,而“硬”的则是铜制跟铁制,也有了另一个名字,就叫“锏”。 与鞭的外形不同,毕竟两者材质也不同,所以铜或铁制的硬鞭,长而无刃,有四棱,上端略小,下端有柄,亦作“简”。 对于这种锏,陈白起也只是在书籍资料中了解过一下,并未曾亲眼见过,所以方才打量过它,一时也并没有认出来。 “鉴定”结果出来了,她看去。 【龙头锏】(破损45%) 属性:力量+7、智力+8、普通伤害+56%、特殊伤害+120%。 特殊职业要求:巫师、谋士。 等级要求:15级。 说明:四棱形铁鞭,武术短器械,矜奇胘异,战迹辉煌,泣血于上千人命,于地道阴重之数十年孕育出极寒阴腐毒之力。 “鉴定”一出,陈白起便傻眼了。 方才被她嫌弃的“龙头锏”一下便如获至宝! 真没想到啊,她寻寻觅觅,寻寻觅觅,梦寐以求的巫医武器终于被她找到了一件,哪怕它此刻破破烂烂,年久失修的模样,可她也觉得满足了。 至少一直被冻藏的鬼系技能——<邪巫之力>可以施展了,有了一个能够自保防身的技能,她也不至于再这般被动。 只是她也诧异,这龙头锏的来历不凡,它身染千人鲜血,可谓凶残不已,倒不知是何人拥有,并又将它舍弃在地道不见天日数十年。 她喜孜孜地将龙头锏拿起来,重新再仔细瞧一遍。 这锏身为正方四棱形,锏粗约二寸,其后粗,愈向其端愈细,逐步呈方锥形,锏把与锏身连接处有钢护手,锏身有棱而无刃,棱角突出,每距六、七寸有节,锏身顶端尖利,可作刺击之用。 外表拙朴而黯淡,没有什么出彩之处,但仔细看来,却大巧不工。 终于有了第一把巫医兵器了!她再感叹了一声。 只是这锏也破损得太厉害,被地气腐蚀得惨不忍睹,可惜她的生活技能除了“炼药”跟“采集”之外都是初级,巫师职业虽然也可以“铸器”“炼器”,可是她根本没有材料去供养,当然巫医对“铸器”的天赋值不高,等级炼不上去,便没有办法“精炼”兵器。 每种职业有其职业的天赋值,这是陈白起后面自己探索发现的,就像谋士在铸器炼器方面有天赋一样,巫医的天赋则是炼丹炼药。 罢了,条件就这样,暂时先将就着用着吧,等有机会拿去让其它铸器匠替她修复一样。 她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可是她倒没有放弃,她琢磨着等她选好要效忠的主公再投军之后,一定要好好地将以前的本事跟职场精英范儿给整回来。 老炼丹采药、读书修道,她都觉着她都快忘了她的正职是征服战国这片星辰大海,而不是给人治病医病了。 她听到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便将“龙头锏”迅速收入了系统包裹中。 这一动作十分隐匿,无人察觉。 她准备继续前行时,系统却传来警告:请注意,人物离护送目标超过50米,请前往携带或者原地等候护送目标。 嗯? 陈白起脚步没动了。 系统:请注意,人物离护送目标超过50米,请前往携带或者原地等候护送目标。 等系统再重复一遍时,陈白起基本已经明白了怎么一回事了。 她一回头,火把摇曳出一线光,她前面几丈处一片漆黑,却在更远的地方却点成面连成了光线。 她没等多久,便见一队人踩着地道滑落的碎石咔哒地跟了过来,还有马匹响鼻的声音,在前是一袭华服冶艳邪冷的孟尝君,他左右有人持着火柄,身后跟着森森一群穿甲兵士,人多了走在一起,便像人墙一样阻断着她向后探询的视线。 他们见陈白起没有继续前行,反而停在那里等他们,便也一并停下,却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而陈白起等队伍停下后,却发现,她根本瞧不见樾麓书院的人了。 “主公,沛南山长与樾麓众弟子呢?”陈白起走了过去,朝军队后方看了看,那片域的光线延伸了十来米便被切断了,更后面是被暗黑吞沉的无方之地。 她并没有发现要找的人。 人呢? 陈白起看着孟尝君,而孟尝君闻言,也回过头看去,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他睫毛飞斜:“他们没跟上?” 那语气无辜得连陈白起都相信了他在这之前是一无所知。 他目光微凉,像荒寂草丛的冰月,看向一旁的随从。 他虽不在意樾麓众弟子的性命,却是不能让沛南山长在他的手中出事。 那随从一僵,扛不住压力脸一下便白了,他也回头看了看,变了变脸,便猛地抓住一个就近的士兵,怒声厉问道:“樾麓众弟子呢?” 所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那士兵哪里不知道自己是被抓阄儿的倒霉蛋,他哭丧着脸:“小人,小人不知啊,明明方才还在的……” 方才他们主公行疾若风地追在那陈蓉身后,他们这些士兵本是以主公为主,他快,他们当然也走得急,这一心在黑暗中赶路,谁会特意去注意身后那群脚腿子软的樾麓弟子究竟有没有跟上。 要知道,这地道内路线曲折,地面那些尖锐的石头越来越多,本就走不稳又脚板心痛,光线不足的地道中,他们既然注意路线又要注意脚下,再加上洞径时狭窄时空阔,一钻进去便很容易失了踪迹,不跟紧了,万一掉队再也找不回来了怎么办? 所以,人丢了,怪他咯? 陈白起揉了揉太阳穴,叹息一声。 是她的错。 其它一开始她一直在注意着身后人的动静的,走而久之,感觉他们能跟得上来,她也就没有特意放缓脚步。 她想着早一点离开地道,便早一点完成任务。 她只是没想到,她是穿了“皮制登山靴”的,普速地界便能提升12%,再加上她的靴是系统出品的精品,走再快脚底也不痛啊,她走得轻松,有地图指引,她也不必注意路况,也走得顺畅。 如此一来,她在不自不觉中,便走出了一种独领风骚的境况。 她只关注有没有人跟上,却没有办法注意到每一个人的行动,她认为他们跟着便行,却哪里知道,这能跟上来的人体质本就强悍,他们行军时涉山拔水那是常事,这跟那群闭扉死读书的人能一样吗? 士兵们行事讲求行如风,脚力自不在话下,而那些养尊处优的的小弟子们哪怕在后面小跑着,也是累得够呛,走快了,尖锐的石子咯得脚心痛不欲生,刚抱脚哎哟一声,再抬头便将前面的人给追丢。 这一惊,便忙追去,可偏生又到了决选的岔口了,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东转一圈,西转一畔,便彻底将人给丢了。 陈白起大抵知道了情况,便也不问了。 “主公,我去找他们。” 陈白起准备回头一趟,却被孟尝君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 他垂下眼帘,宽软的阔袖下,略带粗砺的指腹摩挲着她冰凉如玉的手腕肌肤,力道不轻不重:“你一人去?万一你也丢了,如何是好。” 陈白起扯了扯手腕,没扯动,她亦垂下眼,盯着他的手:“不会的,我能辨别得了路,定能将人带回。” “你走了,便将我等轻易丢弃在此处,若你不再回来了,我……等岂非要一直等着你不成?”孟尝君语气一度降了几度,阴阳怪气。 他并不信任她,她对他隐瞒的东西何其多,所以才会将她牢牢在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又岂会让她轻易脱离他的视线。 她又是为了樾麓的人想离开他。 陈白起抬眼,盯着他覆下的黑尾翎睫毛,头痛道:“我绝不会丢下你们的。” 她保证。 孟尝君闻言,却“呵”笑一声:“不会?那之前,是谁一听到沛南山长出事便急不可耐地甩开了本公的手了?” 他抬眼,眼中的质疑与不懑喷涌而出。 陈白起一怔,话在喉中僵了半晌,才缓缓吐出:“那只是情急……” “为谁情急呢?” 为了沛南山长。 所以说,这话又给绕回来了。 陈白起这下也知道她再说什么也都是错了,只能无奈地看着他:“……”就这么个小事,你还一直记着恨,你也太无情太冷酷太无理取闹了吧! 孟尝君回视:“……”这么原则性的一件事情,本公自不会忘,是你太无情太冷酷太无理取闹了。 围拢两人为中心的其它人都一下子变成了无颜色的背景,他们表情各异,只觉看着这两人如此旁若无人,便觉得他们相对所视的那一丈世界,有一种别人都插不进去的感觉。 这时魏腌忍了许久,终于硬着头皮在旁举手,干巴巴地劝了一句。 “主公,其实如果不让陈蓉一个去,咱们也可以派了人一起去啊。” 此话一出,倒像一下打破了周围的和谐与平静,陈白起与孟尝君都一下愣住了。 陈白起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他。 “你说得对。” 所以说,她刚才力争半天,都没力争到点子上啊。 而孟尝君的脸色倒没有缓和多少,他沉吟了一下,颔首,便对他们道:“你们暂原地留守,本公与陈蓉一道去寻人。” 冯谖皱眉,忙看了陈白起一眼:“主公,还是让属下与陈蓉一起……” 对于这个提议,陈白起赞同。 所以她没吭声反对。 孟尝君却止制了他的话:“不必了,本公与她一道。” 言讫,他挥开人群让出一条过道,便拉过陈白起一起儿步入后方一片黑暗之中。 等他们走后,魏腌粗眉厚唇,一副笨熊的模样慢慢蹭到冯谖身边,不解又奇叹道:“冯先生,方才主公竟然会与陈蓉那般一嘴一舌地吵起来,事先却并没有直接让人将她给斩了,当真是稀罕。” 冯谖本就心烦,听了他这话就更烦了,横了他一眼:“闭嘴!” 魏腌顿时打了一个寒颤,便赶紧将嘴缝上,远远挪走庞大的身躯,远远地躲开了像吃了炸药一样的冯先生。 如此任性的冯先生,还真少见。 —— 离了众人视线,陈白起没理会孟尝君,看着系统地图,找出地道中被遗失的樾麓书院等人,便大步而去。 这一路上,孟尝君始终不放开她,他们两人就像与生俱来的连体婴,捆绑在了一块儿。 陈白起就快找到人了。 便停了下来:“主公,这不合礼数。” 放手。 孟尝君凉凉地回了一句:“谁看到了。” 陈白起道:“我看到了。” 孟尝君眯眼,他发现她自从不久“叛逆”过一次之后,态度便有了些许变化(陈白起主线任务顺利完成后,便在孟尝君身上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拔X无情),他没放手,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火光下,一双桃花眸像染了绯光一样,阴恻恻地:“你敢再挣开本公的手……试试?” 他尾怪异上挑,带着谋种血腥的蛊惑,仿佛真的希望她能试一试似的。 系统:孟尝君对你的愤怒值+20。 陈白起眼眸微动,便扭过头去。 罢了,她暂时认怂了。 她眼下可不愿意面对一个或许要黑化了的孟尝君。 所以她也就默认他牵着了。 牵吧牵吧,反正牵着又不少块肉。 她根据地图,便在一条暗道找到了在壁洞内窝成一团的樾麓弟子,估计走累了,他们也没顾得上平日风度,都寻了个地儿坐着,刚到边儿上,便听到他们传来的一片怨气载天声。 “吾等饱学诗书,将来本以为能为大齐献上一片拳拳之心,功在社稷,却不料最终坑死在这方潮暗阴湿之地啊。” “人死,有重如岱山,有轻如鸿毛,这般无能屈死,吾不服矣。” “那群莽夫!竟不顾吾等安危灰灰而去,欢自窃生,岂非可恶!可恨!” “山长如今危之,张师与卫师兄又一心看顾,难顾暇吾等,无人出谋划策,该去该从,此番该如何是好啊。” 陈白起一眼看去,满目唉声叹气,颓废茫然,但却也有不少人目清目明,冷静自持不语。 “或许再等片刻,便有人返回寻我等。” 这批弟子良莠不齐,倒也属人生百态之正常。 忽然,满腹感慨的众人眼皮一撩,感觉到了有光朝这边移来,樾麓弟子们一下便激动地站了起来。 很快,陈白起与孟尝君的身影便映入他们眼中。 见到他们俩儿,洞中所有的声音一下便嘎然而止。 顿时,众人有惊有喜。 “薛公……你们怎么回来了?!”所有人跟不相信似的,语气都带了点虚幻的感觉。 如果是其它人找回来他们还能够接受一些,偏偏来的却是那个恶名昭著,冷血冷肺的孟尝君。 他有这么关怀过他们这帮樾麓弟子吗?竟会亲自寻来这一趟? 而张仪与卫溪却没有反应,他们脱了一件衣服垫在地面,将沛南山长放在地上,似遇到什么事情了,陈白起一看不对劲,没有顾得上与其它人说话,反而加快步速朝沛南山长而去。 她心想,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主公,咱们一块儿过去看看情况吧。”这一次,她没有挣开他,反而拉着人一块儿走。 孟尝君见她邀请了他,一直不虞的面上这才好看些。 “嗯。” “山长怎么了?”陈白起一靠近,便出声问道。 卫溪听她声音,一震,接着倏地一下回头,目光如剑,锋利而寒冷:“为何山长一直未曾醒来?如何叫都不醒?” 陈白起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 她敛下脸上严肃,微微一笑,朝卫溪与张仪安抚道:“他会醒的,只是还要等一会儿,你们应该查过他的呼吸脉搏都属正常,他只是太累了才暂时睡不过来。” 他们闻言,仔细辨认她的眼神,确认她这话并非虚言,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路上卫溪背着沛南山长并没有试探叫醒他,但却在丢失了前头的队伍时,才想着让沛南山长醒来出出主意,却不料怎么叫都叫不醒他,这下两人才着急了,以为他的情况又开始不妙了。 “先出去吧,这次可要跟紧了。”陈白起目光一一划过众人道。 这次,许多人脸上露出些许尴尬与羞躁之色。 先前其实走丢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们根本不相信陈白起,所以边走边迟疑,总担心被她带走一条死沟里,再加上地况复杂,这人心一不齐,人自然便会散,所以就跟不上队伍,最后丢了。 跟孟尝君的军队不一样,军队讲求的是听令行事,再多的怀疑跟情绪都得排在第二位。 所以孟尝君走,他们便走,不带犹豫的。 而这帮读书人却自持甚高,想法多了,便没了那般凝聚力。 如今见她又重新找回他们,一身磊落轻松,他们自然明白,他们都小人之心了。 此番被她“捡”回,他们都心下感激的,偏生又落不下面子,所以谁都没有说话,只闷头跟随,哪怕再走得脚痛腿软,也不再抱怨。 等到队伍两相重新汇合后,这一次不出任何意外,顺利地离开了地道。 地道出口是在一片瓜棚下,地道口上面布满交缠在一块儿的枯叶瓜滕,沾着雪水湿漉漉的,用刀刷刷地左右割开,溅了满脸子的水珠。 破洞而上,人相继鱼贯而出。 入地道时天光白日,出时,天却已经彻底黑下了,周围一片惘惘巍巍,幢影不详,只有一片黑色的沉与树影婆娑摇晃,没有人烟。 陈白起一爬出地道,自然发现一直开启的系统区域地图——地道,换成了——漕城,只是她发现地图上没有明显的敌我标志了。 换句话说,她察觉不到对于敌对方“刺客”的踪迹了。 她猜测,这可能是因为她如今任务完成,便相当于与孟尝君已经分道扬彪,所以那些“刺客”对她而言,不再是敌对方,便不存在标示了。 系统:恭喜,奖励支线任务(一)已完成,奖励物品已送达,可查阅系统包裹。 陈白起听到系统提示任务完成,注意力一下便被转移了。 她本想查看包裹,却不料忽然前方不远的天空光亮起来,那橘红的火光像水一样蔓延向天空,带着一种不祥的恐怖气势。 隐约,像隔着围墙,阻着风,诺大空旷的一片地界上,她听见有人在悲惨地尖叫,也有人亢奋地在欢呼。 两种极端的气音,两种矛盾的存在。 陈白起敛着眉,目光悠长而沉寂地盯着火光照亮天空的方向。 “出事了。”她清楚地明白着。 “那边是什么?”身边有人诧异一声。 众人都被吸引的目光,朝同一片天空望去。 不知道的人刚来漕城并不清楚那边发生什么,但对于将这座漕城早就摸透了的齐军而言,却不言而喻。 “那帮邪师,又开始作孽了啊。”一声不忍又冷酷的轻叹不知从谁的嘴里溢出。 “是邪师?”樾麓弟子讶道。 疑惑不解的声音:“他们在做什么?” “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邪师惯以假象神喻来迷惑民众,此番火光滔天,甚是不祥,吾等必须去看一看。”大义凛然的声音。 樾麓众弟子虽有优柔寡断之嫌,但毕竟都是由樾麓书院熏陶教导的文人雅士,悲天悯人之心不失,他们既闻是邪师开堂,便都按耐不住,想知发生何事。 他们率先朝着那片火光而去,而孟尝君也没有反对,带着陈白起,一群人有了方向,很快便离开了那片荒芫瓜地,步上城中修建铺阵的陈旧石板路,路两旁是土房,并不规则,高矮不一,绕过一排十来六不高的土夯围墙,前面便是一片推平了田耕的空地。 他们一行人行走时特意放轻了脚步,由两方领导人指挥,不可轻易声张,暂时都站在围墙之后探查情况再行打算。 这一排围墙当初只为抵挡城外的小型兽类入城,由此墙体并不高,不足以挡住一个成年人的身躯与视线,所以为避免被人发现,他们都得佝偻着背脊。 陈白起长得矮,倒也不用刻意弯着腰,只需要低下头。 她看到前面的空地上有一群人,人声浩荡,约上百个人不止,有老人也有青年人,男女皆有,他们一个个伸着手臂,跪在地面,像拜月一样朝着一个高台一下接一下地拜首,嘴里都喊着:“三界轮回,九幽度脱”。 一开始陈白起听得含糊,待一句一句地辨认后,才听完全。 那个搭建的高台拔地约有一丈高,背对着硕大而高悬的月亮,上面站着两个穿着色调大胆艳丽、装饰着各种兽骨饰品的大袍,跳着怪异舞蹈的巫师,他们脸上都戴着一张羽毛面具,手舞足蹈,围着一团大火堆转着圈圈,嘴里念念有词。 而被他们围着的火堆内,不住地发出一声声尖锐痛苦的惨鸣。 陈白起仔细朝火内看去,却发现那里面竟是捆绑着一群身形瘦小的孩子,他们四肢都被绑着,围着一圈吊在火推之中,火已燃烧至旺,大火之中,他们被火舌烤炽着,面目狰狞,挣扎惨叫不已。 岑玲玲…… 高台边拄着一支金杖,金杖挂了一串兰花铃铛,风起,那刺耳的铃声便在风中响起。 风中除了铃声,还有曲调阴森怪异的哼唱。 “布奠倾觞,哭望天涯……” “天地为愁,草木凄悲。吊祭不至,精魂何依……” 边跳,那两个巫师也边唱着。 他们的声音不男不女,不老不幼,像鬼魂嘶鸣人间的叹息,远远扬长,金石充耳,有种刺入神经的尖锐。 “啊啊——” “好痛,我好痛——救救——” “救、救我——” “呜呜——阿姆——” “我不想死,救、救我,呜呜——” 歌声之中,伴奏的还有火中孩子独特的尖锐童稚惨叫嗓音。 一声一声,杜鹃泣血,皮开肉绽,整片火红的天空仿佛也在这一瞬间阴沉了下来。 而底下的那些民众则一下接一下,不知疲惫地膜拜着高台,或者是高台上邪师口中的“神”,他们嘴里欢呼着,兴奋着,那颤抖激动的身躯,像正在参加一次欢祭的大典一般。 “烧!烧——” “烧掉一切污秽——” “死吧,你们死了,所有人都能够活下去了……死吧——死吧——” 一声一声,恶毒而狠辣的诅咒,撕心裂肺,他们眼底映着火通通的火光,神色甚至比火中的孩子更可怖。 这其中,或许有那被烧死孩童的父母也不一定…… 陈白起看到这一幕,不住心神震动。 邪师,这便樾麓众弟子口中歹毒邪恶的邪师吗? 他们不顾人常,以人之血肉,来铸已之金身,着实歹毒异常。 看着那些狂热的城民,分明已经被这些邪师洗脑许久,哪怕当着他们面前焚杀童儒,坑杀无辜,他们亦只会拍掌叫好,不会同情悲悯。 陈白起看着火堆中转瞬息便湮没了声息的孩童,她知道,他们已经救不了了,金刚怒目,她第一次有了滔天的愤怒。 “一定要解救这座城……” 她跟自己说,双唇抿紧,目光像凝固的墨一样漆黑,她双拳捏紧,指关节都因太用力而泛白。 她以为她只是说过自己听的,却没料到已不自主地轻声念了出来。 孟尝君自然听到了,因为他离她的距离很近,他长得高,所以需要弯下腰来,两人只离一个拳头的距离。 他转过视线,看向她,那一刻,风吹忽作的火光炽烈地舔舐着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她冰冷的五官,亦正亦邪,眼底的阴骛既不属于仙,那玉鸾秀澈的气质也不属于魔,她看起来让人觉得圣洁,不敢亵渎,但一颦一怒之间,又动人心魄,惹人浴火,如魔化了一般。 孟尝君瞳仁一紧,只觉平缓流动的血脉一下像沸腾了一般冲刷着浑身,那一刻,他因她的神态而着迷,像被人摄了魂魄。 唇,艳丽灼烫的唇,便那样,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便轻轻地印上她冰冷的脸颊,虔诚地,他的视线极慢地从她脸上,移向了高台,此时,他的目光像被她同化了一般,与她凝视着同样一件肮脏又污秽的事物。 “那便,如你所愿~” 语气,颇有几分同仇敌忾的意味。 第六十九章 主公,为卿小惩大诫解气 陈白起正在满心懑慨之时,却被人懵地“啵”了一下,还来不及反应,却又听到孟尝君在她耳边近乎吴侬软语的那句轻喃,只觉耳根子一软,一股热气从敏感的玉白耳廓流向她薄透的面颊。 “……”陈白起倏地转过头,眸黑盯着他的侧脸,心中惊诧,以至于久久吐不出一字言语。 如她所愿? 如她什么愿? 陈白起像听懂了,又像没听懂。 只是很快,她却亲眼地看懂了。 孟尝君将娇弱瘦小的她拥入怀中,臂挥厚氅一扬便将她的人笼罩于胸前,既挡了凛凛的夜间寒风,也挡了别人的视线探寻。 他直立起身来,他长得很高,宽肩窄腰,体态健美昂立,一袭瑰丽流纹光转的华美长袍迎风而起,像正在参加豪华夜宴的尊贵天人,他眼尾角微微上挑,邪魅的脸庞上露出一种漫不经心的狠辣,两步走去,直接一腿,便“轰”地一声将面前那一面土夯墙体给踢破一个缺角。 他揽着陈白起,从灰飞烟尘中穿越而过,同时,他戗——一声拔出一随从腰间别的一柄长剑。 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响动,自然引起了前方聚众人的注意,他们或急或惊地扭过头来,像被人打断了极乐祭奠的顺利一样,双目充满着愤怒而不满,表情在忽亮忽暗的火光中微微扭曲着,但下一秒,却在看到站在那里的人后,表情呆愣。 处众人之后,那人似珠玉在瓦石间。 那是怎样一张俊美却又邪魅妖意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一双仿佛可以望穿前世今生所有的修罗耀眼黑眸,笑起来如弯月,但眸底却若寒星。 直挺的鼻梁,唇色绯然,侧脸的轮廓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却又不失柔美是让人心动。 他的与众不同有目共睹,他的尊贵奢美耀眼至极。 他这样的人,本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的。 可他出现了。 而他此刻的存在,仿佛在预兆着一种令人心慌意乱、惶惶不可终日的事准备发生。 谁? 他是谁?他为什么在这里? 他想干什么? 他想对他们干什么?! 他们全身紧张得像一块石头,心脏突突直跳,额头冒汗,像被忽如而至的心虚跟莫名的恐惧扼住了喉咙。 只见那令他们忌惮之人一剑指上天,夜色之中剑光划动,搅动着风起云涌,天地变色,他阴阴翳翳的一双桃花眸微眯,一下像破开周身那邪媚之色,威猛,用力,目光如炬,浑身蓄满爆发的力量。 “尔等跪此,祈求上天。” “俨不知求天不如求已,只因,天不治人,人治人!” 他的声音遽然生硬,像凛冽冬日那无坚不摧的风,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 天不冶人,人治人! 人冶人—— 这一句,令他们的面色全变了,一刹那间变成了灰色。 轰轰! 怦怦! 他一剑之上,他身后那一排墙体轰然全体炸然倒塌,碎石横飞再度尘土飞扬,待尘埃落定后,一排高大魁梧跨着大步,神情冷厉,气势磅礴的军队并列而立。 所有士兵得令,长剑而指,提弩而长。 而男子在前,立体的五官刀刻般俊美,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呵,妖邪何以能得天佑,简直一派胡言!射!” 他冷喝一声,凌厉异常,在软摊在地上的民众惊惧的目光中,弩兵将箭头从他们身上移向高台,下一瞬间,暗夜飞过十数箭朝高台上。 那早已停下蹦跳吟唱的邪师也似察觉到黑暗中呼啸而来的危险,他们刚转头准备逃跑,却来不及反应,便已身中十数箭,那枯老的身躯像刺猬般被贯穿全身,呕血瞠珠,死不瞑目后倒。 砰! 双双跌落高台,头落地,砸在地面满脸血糊,便没了声息。 地上膜拜的人一下都傻了。 他们艰难地转移着目光,盯着地上不远处,那血肉模糊的两团,脸色惨白,动也动不了地跪在地上,只觉背脊上落下一股一股的寒汗。 死……死了? 他们的神使,他们请来断绝城中祸患,病疾痛疼的神使,死了?! 原本闹哄哄的场面刹那间落针可闻。 “祭祀上天?呵哈哈哈哈哈哈——不知尔等所信奉的神,可有预示今日之祸?”这时,一声张扬又狂野不羁的笑声在一片死寂当中落入他们耳中。 它在嘲讽着,讥笑着,并恶意地玩弄着,就像一柄森白寒光的刀,悬挂在它人头上,随时有身首异处。 这些平民在反应过来后,无一不是暴怒、崩溃、尖叫,甚至是歇斯底里的。 但还不等他们彻底爆发。 却胆颤先一步意识到,在他们所不知道的黑暗之中,潜伏的极度杀意,像夜间出没的狼,眦裂出血盆大口,尖锐而森寒的獠牙,对他们虎视眈眈,饥肠辘辘。 众人一下便噤若寒蝉。 他们控制不住地爬了起来,面无人色,两目发直,双腿直哆嗦,人挤人,你贴人地后退着。 “降……或死?”方才还一度嚣张讥冷的笑声转变成了一种诡谲薄凉的平静。 锐利的双瞳宛如测透了所有人的想法,那妖魅的俊容上漾起淡淡笑意。 谁会愿意死? 是的。 没有人愿意。 想活着,想活下去。 所以,他们再次跪下,怕看得那些令人心寒的刀箭,便看着孟尝君,眼中露出渴望与乞求。 如此卑微,渺小。 就是因为想要活着,才能将一个人,变得如此残忍。 “活……” “我们想活下去……” 一声声,从低到高,从颤抖,到最后的泣声奋力呐喊。 “我们降——” “求,贵人,贵人,不要杀我们……” 陈白起听着这些因恐惧而略显尖锐的哭泣声,便偏过头,看着他们。 她表情很平静,但目光却冰冷着。 心底霎时说不清楚是一种什么滋味。 可怜?可恨?可恶,还是可悲呢? 方才他们在面对那些无辜的孩童们被活活烧死的场面时,对于他们的求饶与呼救,是兴奋而扭曲的,如今被人用刀箭利器所指,情形调转,他们却吓得连先前推崇的“神使”死了都能不顾,只顾自已活下去。 他们想活,焉不知别人也是一样的。 可许他们只是一时被人蛊惑,蒙骗,他们不知道这些“神使”是邪恶的魔鬼,专门欺骗与玩弄他们。 他们以为只要送上这些“祭品”,上天便会饶过他们,不会让城中的霍乱与暴徒来夺走他们的生命。 所以他们宁愿“牺牲”,以少救多。 愚昧与无知,她知道,但就这样轻易饶过他们这些人,她心中却又是不愤的。 仿佛知道陈白起此刻的心思,孟尝君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头低,抿唇笑了笑。 “想活?可以……既然活的,那便要遵从活下去的规矩。现在开始,你们当中只有最快爬上高台的人,并从那燃烧的火堆内找出一具孩童尸体并带给本公的人,方能从本公手中活下去,否则……” 他目光移向那两团摔得血肉模糊的尸体,阴阴妖妖地笑了一下。 众人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 为什么他会提这个“规矩”他们不知道,却知道如果不遵守这个莫名其妙的“规矩”,那些在男人背后的恶煞军队,便会一涌而上,将他们射成刺猬,剁成泥酱。 “本公只会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若晚了,那便抱着一块儿灭亡吧。” 撩人心弦的醇厚低嗓是如此地冷酷而绝情,令人从心底发寒,兴不起一丝反抗的情绪。 他们听懂了。 想活,就必须按照他所说的那样做。 要快! 要快一点!比别人都快一点! 因为活下去的机会是有限的! “做,我们做……” 所有人眼睛都绿了,不知哪里来的一种力量,都跟疯了一样,开始奋力冲上高台。 高台有一丈,上下全靠从台下铺阵下来的那张绳网,网不大,一米宽,凭着这张网可以让人爬上去。 就因为网不够大,自然容不下这几近百人的攀爬,所以想在网上占一席之地,那就必须靠抢,靠争,靠夺。 他们争先恐后,凶恶疯狂,对身旁靠近的人脚踢之,手推之,男跟女皆像被刺激疯了一样,全不顾这里面或许是曾近的左邻右舍、亲朋好友,或相识之人,全都如对待仇人一样狠毒。 体力稍弱的,年长的,妇孺们,自然不敌身强力壮者,从网上摔落的人,被人推下的人,狠狠跌下,七形八状,哎哟痛呼,有摔伤了头,跌断了腿,折了手,满地哀嚎,血蹭一地。 “救我,救救我……” 而勇夺高台之上的那些人,他们心跳如擂,人虽站了上去,却看着那燃烧正旺的庞大火堆无法,稍一靠近,便有一种被灼伤的怕意。 他们呼吸急促,一头是汗,慌得团团转,却又无计可施。 该怎么将尸体弄出来? 高台上没有任何器具,连根木棒棍子都没有。 “时间可已过了大半,再耽误……” 那恶魔一般愉悦邪恶的声音在催促着他们,让他们紧绷的神经不能有片刻的松懈,如芒刺背。 没办法了,没有别的办法了! 痛,从总死好! 他们咬牙瞪眼,满脸涨红,神情有那么一刻疯癫成狂一般,直接用手朝火里掏拽着。 那些尸体曾经是被吊着的,可后来绳子烧断了,便也掉了下来,堆成一堆。 他们用手砸开火柴堆,不停地朝内伸,伸内摸索,伸内拽拖着。 一次一次尝试,一次一次的痛不欲生。 那些火,很烫,烤着他们的肉,烧着他们的衣,让他们体无完肤。 他们在惨叫着,在挣扎着,在满地打滚号啕大哭着。 “啊啊——” “啊,我受不了了——” “好痛,好痛啊——” 多少讽刺。 之前,没有人想过要救那些孩子,如今,却一个个拼了命地朝火里伸手,想要将他们拉出来。 看着这一幕,陈白起笑了,但眼底却平静无波。 “满意吗?不满意,便再玩玩?”孟尝君搂着她,想拉过她的手握着,却感觉到她的手指冰凉,他蹙了蹙眉,便将她的手放进了自己的衣袍内暖着。 他这种行为完全是下意识的,不经过思考。 而那些樾麓弟子也过来了,由张仪领着,恰好听到孟尝君一句话,都面露一丝……不忍,但又一想到那些火中痛苦咽气的无辜的孩童,这劝阻之语又一下便哑着嗓子里。 他们虚虚地想着,反正让孟尝君折腾一下也折腾不死,虽痛是痛点,但便权当给那些无辜丧命的生命赔罪吧。 所以他们也不劝了,但也不看那些被孟尝君吓了破胆,自虐般朝火堆里探手的那些人了。 陈白起摇头叹息,她道:“其实一直摆布他们的,只是对于生的渴求,人想要活下去的执念是如此之深,哪怕再痛苦,也要活着……” 人对于生的渴求是本能,即使是她也一样,她想能够活着回去,哪怕是违背心意干出许多事情,或对或错,她也不愿意轻易放弃自己。 “别的人就算了,但却不能放过那些人。”陈白起冷冷道。 一想到幕后的罪魁祸首,那苍白病气的温和清丽面容第一次露出清泠煞意。 孟尝君眸沁柔意,只觉她千面千美,她委曲求全的隐忍,她冷静自持的聪慧,她温和妖娆的多变,甚至这般“蛇蝎”的模样也令他看得心悦生花。 她所说的是哪一些人,孟尝君知道的。 “这整座城都已经腐烂了……” 目前展现在他们面前的这些,还这只是发生在这座城中一小部分,还有更多的、更多的…… 第七十章 主公,重城之下的围困 当夜,他们与城中的布防营寨接上头,有了夜宿之地。 布防营驻扎于偏城墙下,约十数个牛皮大帐篷,柴火旺旺地燃烧着,映着皮影婆娑横影,持戟的营兵七八人一组穿梭巡逻着。 这些营兵皆是孟尝君薛地的私兵,之前便派驻进漕城准备逮捕暴徒,维护城中治安,只是上头一直没有命令出动,便一直盘桓在城中戒备着。 像这种营兵城中有四所,分别于城东、城西、城南、跟城中,而与孟尝君接头的则是城东的一所驻营。 此处扎营是由齐锐士耄季带领,他听到帐外的士兵传报,得知孟尝君与冯老生道来,便立即惊喜交加地出营迎接,夜已深沉,并着重加紧按排他们休息住宿。 而从地道中出来的沛南山长已经醒来,只是醒来后的他好像忘了一些东西,比如在地道中他是怎么晕睡了过去的,只是听卫溪与张仪他们所说,乃是那名春玉少年“陈蓉”救了他后,他却久久沉默了。 而那些他们一开始撞见祭天的村民被孟尝君狠狠“教训”了一通之后,倒也凄凄晓乖,不再敢生事,只是孟尝君深谋远虑,却并没有将人给放走,而是在就近找了一间破落的民栈,将人全部都关了进去,派了几个士兵看守,不允许他们回漕城中泄露了他们行踪。 本以为如此一来便相安无事,却不料,他们刚歇了一夜之后,翌日,营帐外边儿便传来一阵高低不一的吵吵嚷嚷。 巡逻的营兵立即上前一看,却不知何时,数百名的漕城男女老幼已将他们的营地给重重围住了。 他们气势汹汹,手上有举着木棒的,有不知道哪里捡来的石头,还有农具,还有一些人举着火把,示威挥动,便站在营地木栅栏外喊着。 “将昨夜杀了咱们神使的人交出来!” “漕城的事不与外人相关,你们偏生一再生事,快滚出漕城去!” “若不交出他们,我们便放火烧营了!” 陈白起这一夜睡得不好,再加上身边有一个孟尝君黏贴着自然更加不舒服,因此她一听见动静,便立即翻起身来,便快步奔出营帐。 她快步而去,同时身边也跟来一些闻讯而至的人。 她见前方耄季带着营兵在前,挡着闹事的群众,只是对方人多势众,一时人赶不走,劝不退,双方呈胶着状态。 这些城民由主干道被雪山塌荒堵住,又霍乱缠生,远行不得,便生生困于这漕城数月,不与外界相通,吃水食用不晓说是简陋的,如今城中局势混乱,商家能逃难的逃难,不能逃难的便趁着霍乱发灾难钱,所以城中的普通民众几近腹不裹食,连身上的衣物都经生活搓磨而破烂腥臭。 他们也并非拿这种窘境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是这里面有许多人此时身染重病,这种病一开始并不损害人的思考行动,只是会在加重过程中一点一点腐蚀掉人的皮肉,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长着一颗颗或大或小的脓包。 大的能有拳头大小,小的宛如豌豆,有溃烂冒脓的,有发炎红肿着的,他们不仅身上有,甚至有一些严重的连脸上都有。 一眼望去,他们眼皮浮肿,指甲脏黑,只觉像一具具死而不化的丧尸一样,皮肉腐烂,秃癞掉发。 陈白起一时停顿了一下,等到身后不知何时挨贴上来一具烫热的雄伟身躯时才反应过来。 是孟尝君醒来了。 他一手按着她的肩,也一并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而袖袍下的手已自动自主地牵起陈白起柔腻的小手,便朝着前方行去。 这时耄季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一看孟尝君、冯先生还有樾麓书院的师生皆闻声而至,他忙吩咐周围两句,便赶紧上前将孟尝君等人一并挡下。 “不可,主公,城中如今霍乱,城中民众身染恶疾,不可轻易靠近,否则便会被其感染。” 此话一落,孟尝君身后的众人都面色一变。 当他们的目光在那些染病的人身上转了一圈后,都恶寒了一下,胆小者甚至悄然退后了一步,唯恐被传染了。 而冯谖眯着眼,看着他,语气怀疑道:“耄季何以不惧?” 耄季转过头,向冯谖露出一丝苦笑,面上闪过一种古怪的尴尬神色:“这病,防倒是能防,若主公与冯先生定要上前看了究竟,那一会儿只得暂时委屈一下诸位了。” 能防? 诸人一听这才将方才揪紧的心放了下来。 他们都眼巴巴地盯着耄季准备怎么个“防”法,却一时忽略了他口中的“委屈”二字从何而来。 耄季让身后营兵赶紧去拿“防帕”来。 很快,营兵便用一个竹编篓捧来一筐子沾有一种异样熏臭冲鼻味道的布帕,让他们拿它捂住口鼻。 帕子是人手一块儿,分派到他们手中,陈白起看那帕子还湿辘辘的,滴着黄水,那扑面而来的气味怪熟悉的,却一时又想不出是什么,所以当帕子递给她时,她虽拿手拎住,却没有捂住口鼻。 但其它人估计是惧怕病气,一接手便赶紧捂住了口鼻。 只是那一捂上,便忍不住叫唤:“咦,忒熏人了,这是什么药水啊?” “嗯嗯,这味儿也太冲了……” 许多人直呼受不了,想摘了去。 耄季一时哑口无语,想开口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是好。 倒是取帕的那个营兵口直心快道:“这是尿啊,放心,都是干净的,咱们冲的是童子尿。” 噗—— 此话一出,捂帕众人的脸色如何便不一一表述了,只见陈白起面色一僵,一下便将手中拎着的帕子给扔了回去,见孟尝君也是一脸嫌恶崩溃地拎着,便赶紧也给他手急眼快地扔掉。 “防恶疾不一定非得如此,主公与我便不用这个了。” 她无法想象,一会儿他用那只捏过湿尿布的手来牵她。 那岂不是糊她一手尿? 她从怀中(系统)掏出两颗益气丹,给自己先吞了一颗,又给他喂了一颗。 边喂边解释:“这普气丹能防病健体……我想至少比那尿帕子顶用。” 这“益气丹”功效虽说主以补气益元为主,却有一定预防恶疾、增强体质的辅助功效。 其它人反射性地将帕子也给甩掉了,忍着呕吐清洗手脸的冲动,满目含泪,惨痛悲愤地都挤了过来。 “善人,还有没有多余的,给我等也来一颗吧。” “对啊,不知这位小郎君可否赠于我等一颗,以解这燃眉之急。” “恶露冲鼻,简直令人发指!” 陈白起转眸扫去,见他们这般模样,忍俊不住,却还是很遗憾地摇头。 “此丹药取材不易,在下手中着实不多。” 其它人一听,如天崩地裂,雷鸣交加,也都惋惜不已啊。 陈白起其实有意留了药,准备给沛南山长与张仪。 却见沛南山长与张仪卫溪三人却也没有用那尿帕,想来张仪眼尖,很快辨别出帕湿何物便阻了下来,只是他到底反应慢了一些,并不能阻止众弟子那手快的节奏,只终只能咽下言语,默默叹息。 其实他们各自身上也都有防身的药物,毕竟早知这一趟会遇上霍乱的恶疾,岂能不有所准备再出发。 而这些樾麓弟子虽也有备药,却大多都只带有一些外伤药物,太过珍贵的必然没有,而张仪身边倒有几颗防身之用的药,不多,分派给众弟子自然是不够的,所以既然尿帕能防传染,便是忍一忍,也就过了。 他无不意重心长地想,便权当是锻炼磨砺心志罢。 如今樾麓弟子只剩两种选择,用尿帕捂住鼻子,或者干脆离得远远地,不再朝这方靠向前便是。 但最终,他们还是没有得选择,只因他们的山长要去,因此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们只能忍着痛苦的味道向前冲啊。 还有孟尝君带来的人,他们虽然也觉着恶心,但到底是生活在军里过糙了的,所以心里的抵触性没有那么大。 只要能活命,他们不能忍也能忍。 陈白起学过医,知道大多数病只会通过人体亲密接触才会感染,一般而言靠空气是不会传播的。 也不知道这耄季是从哪里得知要用童子尿来捂鼻预防感染的。 这主意,还真够损的。 孟尝君也不知是真相信了她的药,还是嫌弃了那尿帕,服了药,便真也不用帕子了。 而其它人只能硬着头皮拿着帕子捂鼻,站在旁边,这过程简直坐立难安,如同煎熬。 没办法,一来他们没有药,也没有孟尝君他等如此坦然不怕死的精神,二来他们生怕挡晚了,会变成那些浑身长满脓包肿疮的城民一样,丑恶鄙陋。 “何人胆敢在此喧哗闹事!难道不知此地乃薛公驻扎之营?”魏腌一手掩帕,一手举起一柄长刀,狠冽地砍向地面,刀速很快,破风发出嗡嗡搅动空气震响的声响,只闻砰地一声炸响,顿时石面龟裂碎裂成几大块。 看到这般威力的一刀,想到倘若这一刀是砍在人身上……正来还在推挤叫哮的城民一时便鸦雀无声,都一怔一怔地,像被吓坏的鹌鹑一样,眼露惊惶。 这时,人群后一道声音却并无惧怕,甚至是理直气壮地气愤高声大吼道:“你们昨夜不仅杀害了神使,还将祭天的人都给杀了,简直天理不容,你们全都会受报应的!” “你们只顾自己痛快,却不知道昨夜只将祭品送上天,我等便不会再得这怪病了,不用再日日夜夜啼哭痛苦了,如今你害得我等再无安宁之日,我等便是死,亦要拖你等一块儿下地狱。” “漕城的祸端便是你们惹来的,你们害了我等,如今还想赶尽杀绝啊……” 一道一道不同嗓音的声音穿插在民众身后,一句一句地挑拨起他们内心的激愤与仇恨,悲伤与痛苦,所有方才害怕的人一下被惊醒了,他们赤红着眼,一张张被肿包恶瘤折磨得枯瘦苍白的脸悲痛万分,都捂脸痛哭。 陈白起目光极速地在人群当中捕捉着,听着周围哭声与咒骂声此起彼伏,很快便湮没了一开始声张的声音,她沉下眸,便想上前,却被孟尝君倏地一下抓紧。 陈白起看向他。 而他却看向不远处的沛南山长,唇抿一丝微笑,桃花眸微弯,甚至是有些彬彬有礼地道:“沛南山长,接下来,便劳你出面了。” 他特地请这些樾麓书院的师生来,可不是为了来一趟游山玩水冒险来的,而是为了能够用他们这张被称为齐国最佳道德模范的“嘴”来教化这群是非不分的愚民,否则一开始,他便直接用武力镇压即可,何必大费周折。 当然,他也不是一个善心之人,他这么做也自有他的目的与想法。 沛南山长闻言,朝他颔首。 第七十一章 主公,候选主公也来了 沛南山长一袭拓衣青衫,外披了一件墨绿织绵羽缎斗篷,白玉肌肤,如墨长发,颀长身形无时不流露出一种优雅至极的修养内涵。 他带着一众弟子上前,端是一群仪态不凡,凤翥龙翔之意态风流。 他看着被营兵阻挡在木栅外的一众漕城城民,他们一身卑微病恶,张牙舞爪,眼底却是忌惮与歇斯底里的孤注一掷,在他的眸中,虽没有波澜,却悯天怜人。 光是一众气势,便压倒了众人。 清晨,本该万籁俱寂,东边的地平线泛起一丝丝的光,浸染着浅蓝色的天幕,仿佛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在下樾麓书院山长,百里沛南。” 清亮而柔和的嗓音,不假修辞,恬淡无欲。 这一声,与方才严肃厉喝的声音截然不同,如一时春意拂临大地,一下便令所有人感觉到如沐春风。 他们一时都静了静,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这、这真是樾麓的……” “沛南山长?!是我等听闻的那个沛南山长吗?” “是传闻中那个”北山百云里,太乙近天都“的那个人……不会吧,他怎么会来咱们漕城……” “我、我竟然亲眼瞧见了沛南山长……” 与孟尝君那张野魅侵略性十足的俊美容貌不同,沛南山长的长相十分地亲和怡目,其眉如长烟一空,眸似皓月千里,面如浮光跃金,神似静影沉璧,有道是一折山水一折诗,山水随诗入画屏,他便是这样一种人。 颀赏他时,便如同颀赏清逸秀丽的山河风光,如此烟波浩渺,人杰地灵。 那一刻,他们都如见活见仙人一样,忍不住越看越神往,越不敢用那一双双恶意盈贯的招子盯着这样一身磊落之人。 他身上有一种一目了然的透彻,令人不敢造次。 樾麓的沛南山长在齐国谁人不晓,他之名声于平民基层人心目中,那是被神化了的。 南朝四百八十寺,水村山廓,千里城池,日暮乡关,关于他的事迹比比皆是,传颂久远,因此一听他自报的名号,漕城民众皆既惊且愣,一时有一种自已干了坏事被自家偶像抓到的窘迫感。 “关于昨夜之事,望诸位神静,且听在下细细述来。” 一时之间,他的声音广而扬之,无人敢应声。 沛南山长的存在简直比军境压城更具有力量,陈白起在后方直瞧得一愣一愣的。 这“声望值”累积得有多高才能有这种“一言蔽之”的威力啊。 她承认,她挺羡慕的。 想不到,“偶像”的影响力是不分明古中今外的,她也终于见识到系统提过的“声望值”的重要性了。 见无人反对,沛南山长便将昨夜发生的经过一一道来,他道:“人食五谷杂粮,自生疑难百病,非祭神便可得以解决,更何况是拿人命来求告上天。” “上天,自有好生之德,不绝人之路,奈何人却先自绝生路?救人,不以杀人救之,活人,不以杀人救之,生病,不以杀人救之。” “呵哈,大人们说得倒是轻松,病得不是你们这些贵人,若不这样做,我们怕是早就死了。”一声不和谐的轻哧声从人群中传了出来。 陈白起听得仔细,眸一下便眯起,第一时间捕捉到那人的方位。 她也懒得记脸,直接用系统将人给标志起来,待用。 那道声音明显是个来挑刺的。 所以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估计是怕被人逮出来,却恰好能让周围人听见。 沛南山长眉心微动,在人群中扫视了一眼,但那人很快便又淹没了身影。 他道:“不知方才是哪位发言?” 他的问话很是温和,不像怪罪,反倒像是有礼地请教。 城民们纷纷向周围人看了一眼,也分辨不出是谁开的口,但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却没有人肯站出来。 沛南山长顿了一下,唇缓缓溢出一丝微笑:“不愿站出来亦无妨,只是这世上有一理,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谁的生命在出生那一刻直到死去那一刻,都是相同的轮回轨道,无所谓贵与轻,诸位认为如何?” 闹事的城众听了,想了一想。 虽说方才他们听了那人所言也曾愤慨不满过,但山长说了,人皆有一死,说到底,谁不比谁的命更为尊贵。 他们或许听懂了,或许还是有些不肯接受。 他们懂的道理不多,却也知道,王侯贵胄的命可比他们这些穷苦农民贵重得多。 哪里相同了? 他们跟他们,哪里相同了? “神、神使说了,若不祭天,这病便会夺我等生命,祸延子孙,仙长,你让我等如何是好?”一八旬老汉站了出来,他皮肤黝黑,大冬天的穿得也单薄,满脸的褶子与皱纹,你枯皮一样,一双眼睛都被耷拉下来的眼皮给遮满了,垂落两行浊泪。 他没得病,但却像久病未愈的患者一样,枯败灰黯。 沛南山长望向他,目光在他周身转过,抿了一下唇,目露不忍:“老人家,敢问你们这是第几次祭天了?” 老汉一愣。 他没想到这位尊敬上人会对他这样一个槽老头如此客气,更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他用枯瘦,长满黑斑点点的手背擦了擦泪,抖动着嘴唇,艰难地吐露道:“第、第三、三次。” 是啊,像这种惨无人道的行径,已开辟第三回了。 他恍惚了一瞬,整个人苍桑斗败得更厉害了。 沛南山长眉宇凝重,长久地叹出一口气:“那疫病可有好转或者消失?” 老汉一震,脚下浮虚地趔趄一步:“不曾,但神使说了,是祭品不够,倘若再祭几次……” 张仪忽然出声打断他道:“若再行几次,仍旧不行呢?” 到时,你们打算怎么办? 继续?再继续?……还是放弃? 想来,让他们放弃是不可能的了,张仪清俊的面容浮出一抹冷漠。 因为他们已经停不下来了,在付出了那么多沉重的代价之后,如果再行放弃,那么遗留下来的“恶果”是他们根本承受不起的。 所有人这下都脸色变了,有种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凶相:“不可能不行的!我们已经好多了。” 有人激动地冲上来,扒拉开来那黑脏的袖子:“你瞧,这脓包已经没有再复发了!” “对啊,对啊,怎么会没有用,明明就……” “这人是谁啊,就算是樾麓弟子也不能这样胡口白咧地乱说话……” “哼,我等虽不曾完全好了,却也不曾再有别人染病,这便是神使的功劳,你们懂什么!” “此人好生恶毒,难道你不觉我等生存已是困难,我们好不容易求得神使相助,盼以活命,如今神使被杀,而这些来漕城的齐军只会欺压撵赶我等离开,如几十年前发生的一般,朝庭得知城中有了霍乱不行救冶,便通通给坑杀掉,我们难道便不该争一争这命吗?” 这群刚才被沛南山长名声压抑下来的民众,再次沸腾了起来,他们就像被戳破伤口被痛怒了一样,推涌着朝樾麓弟子冲去。 只是被营兵横枪戟相挡,喝斥着他们退后,卫溪眸色一冷,已跃身至沛南山长与张仪面前,一身冷冽似霜,一一逼视退那些叫喊得面红脖子粗的民众。 陈白起被吵得耳膜直震,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驳论,心中无不怔神。 原来当初这漕城霍乱的解决办法便是将染病的城民全部坑杀掉,如此残忍而狠辣,也难怪这些城民不信任军队的救助,反而更相信一些民间偏方妖言。 沛南山长对于众夫所指,仍旧面不改色,他挡下张仪在后,越过卫溪,身长笔直,似白荒原野内独矗的乔木,独自面对众人。 他道:“争命自当无错,但你们此等行为,不为争命,而只是愚从与邪师之众。” “什么邪师?堂堂沛南山长却出口诬蔑我等神使,简直不可饶恕!”人群中一人气愤叫哮,再次煽动群情暴动。 陈白起倏地看过去,唇凝一笑,很好。 默默地又标志了一人。 基本上情况她已经确得得差不多了。 于是,她便向旁边的孟尝君扯扯了衣袖,孟尝君倒是见惯了她这种“说话方式”,挑了挑眉,便侧弯过身子,将耳朵往她嘴边一凑。 陈白起:“……” 耳语一阵,她分别指了指几个方位,并将年龄、外貌特征详化一遍。 孟尝君听完,也不作声,直接便招来旁边一士兵,对他交待了一番。 很快士兵便领命,找了几个好手,趁着人乱不注意,便绕到漕城民众后方,秘密地进行逮捕。 前方十分吵嘈,争论声、急辩声跟闹事声交杂汇成一片,将所有人的目光与注意力都集中在某一人身上。 “以命易命,不该称之为邪吗?”沛南山长自知也找不出人来,便只轻放一处,慢条斯理地反问了一句。 众人一噎,便涨红了脸,张嘴,却又反驳不了。 论口舌之争,他们哪里会是名嘴沛南山长的对手。 “你们可知,薛地之主孟尝君何以驻兵在此?一则,为你们冶病而来,二则,为祛祸而来,三则,则是为了惩戒一切源端。”沛南直接点明了目的。 他相信,之前孟尝君忽然驻兵于漕城,定没有公布此行目的,听了方才城民急躁躁吼出来的话,他才明白,在他们心目中,淄城派兵前来并非为了援助,而是毁灭一切。 所以他们才会如此急躁跟慌乱,而在慌不择路之时,才会更加依赖邪师,抵触他们。 果然,他这番解释一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似不信,似震惊。 “你们阻挡,抗拒,甚至为了这些满口胡言乱语的邪师而反戈相向,到头来,受罪吃苦的仍旧是你们。”沛南目光冷硬下去。 “如今邪师已灭,若你们还愿意相信我,相信樾麓书院四字,便放下一切成见,停息干戈,我们此番前来,便是为了帮助你们。” 他语重心长,目光一一流转在他们猛然的面目上:“并且不需要你们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只需要你们什么都不要做,累了便好好地躺着,剩下的,便交给我们樾麓弟子,不知诸位认为如何?” 漕城城民停止的暴动,众人彻底懵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信? 或许有些信了,毕竟说话的人,是樾麓书院的沛南山长啊。 不信? 人性本疑,再上加这段日子以来,他们并没有得到任务的救援,这忽如其来的善意,的确令他们心生惶恐。 但很明显,他们都知道,再继续这样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不会变好的。 城中生病的人越来越多,经济瘫痪,各种物价越来越高,甚至商铺关闭,庄户商人搬迁,农作物枯萎,家中食物不够,外面天寒地冻地,家中连取暖的炭火都供应不起,更不遑是治病救命的药材。 如今城中的人,人心惶惶,只能每日祈求上苍,求神拜佛,便别无出路。 “三日,只需给我们三日的时间。”沛南山长像是知道一切,言之凿凿道。 所有人眼神游疑不定,面面相觑:“我、我们……” “另外,这三日城中军队会尽力地保护你们,不再受暴徒的侵扰,送衣送食,并且我还相信孟尝君的军队,应当能在这三日内解决掉漕城内暴徒们的威胁。” 最后一句保证,一下便点燃了所有沉默,令漕城城民都哗然惊讶。 “这、这是真的吗?” “会给我们,送吃的跟穿的?还给我们冶病?” “这、这怎么可能?” 虽说邪师以蛊惑来调动人心,那暴徒则以武力与血腥手段来威慑他们,令他们既痛恨又害怕。 如今邪师已亡,他们如今既愤恨又无可奈何,而剩下城中盘桓滞留的暴徒则完全令他们感到了无望,城外有军队严防把守着,禁止城内外出入,那些暴徒逃是逃不出城的,便在城中使劲折腾祸害这些城民,如今他们着手来消灭他们,这对于他们而言,自然是喜出望外。 眼见事情已经得到缓冲,沛南山长便掉过头,看向孟尝君。 而孟尝君刚从手下那里听到报告,“陈蓉”方才指证的那几人已经成功抓获,并捆绑了起来,用布塞了口,押解进帐篷内,等候发落。 此事不急,先要处理眼下这群闹民之事。 “方才沛南山长所言,便是本公之意。” 孟尝君带着一群扈从,迈步上前,他一动,便一下聚集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毕竟他的阵势大,而是那些凶神恶傻的冷血营兵皆以他马首上瞻,连严防都比先前更紧张,魏腌甚至为了他的安全,还拨了一批骑射兵在后排盯梢,全力以赴,绝不允许孟尝君有半分闪失。 孟尝君上前了一些,却仍旧不离那群难民太近,他便站在离沛南山长身后方不远处。 “若尔等听令,不再兴事,本公自会保尔等无虞。” 在他上前时,不知为何,那些方才还气势很足的城民都忍不住朝后退,好像他是什么潮水猛兽一样惧人。 但听了他的话之后,全部人都滞在当场。 这一切,都是……是真的吗? 这时,后方传来轱辘轱辘,木质车轮滚过石板的沉闷声音,所以有下意识回头。 只见从城门方向远远来了一阵人马,远处放小的巍峨城门于淡淡的晨雾中若隐若现,夹道静谧而沉闷,一片灰蒙蒙的,所以它们的痕迹异常清晰,惹人注意。 待走近了,才发现他们的穿着打扮与樾麓弟子相似,来了几辆马车,车板中承载着重物,以油布缠绑得严实,停在人群后方。 陈白起眼神利,她认出这队人马是谁了。 原来是之前还跟在沛南山长身边的莫荆从城外接进城一队樾麓弟子而来,他们身后跟着四辆马车,虽然车上的物品用油布遮着,但陈白起知道,那是运送来的药材与炊具。 陈白起在那群樾麓弟子内找寻了一遍,在看到莫荆身后跟着的几个熟悉的人后,眼眸极快地闪烁了一下。 没想到,姜宣他们与穆青阳他们也都来了。 穆青阳来了她并不奇怪,他医术高明自不可少,可姜宣怎么也来了?以他的身份,沛南山长明知此局凶险,怎么还会允许他前往冒险? 第七十二章 主公,莫荆打的主意 暴动的城民被劝服了,这与沛南山长与樾麓书院那高贵冷艳的名声有很大的关系。 若拿孟尝君来挡祸端,那估计只能适得其反。 谁让他恶名昭彰呢。 如今邪师一事,被他们闪电地解决掉了,也算得上是一半运气一半实力。 运气在于,他们偶然寻到了地道,在不惊动所有人的情况下进入了城中,这让那群狡诈伪善的邪师没有半点机会反应,便已身首异处。 这是其一。 其二便是,他们正巧撞上了邪师祭祀的场面,所谓“抓贼要抓脏,捉奸要捉双”的道理雷同,他们便这样恰逢其会,便容不得邪师狡辩逃脱,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其拿下,便没有了后续的麻烦。 其三,邪师已死,事实已定,孟尝君便叫上名声显著,在齐如同“圣人”一样存在的沛南山长出面来稳定人心,如此一般,半强半软地就将“邪师”一事给平息了下去。 以上有运气成分,亦有实力。 实力便在于孟尝君的算谋与兵力。 他虽不如沛南山长在外名声好,但却有绝对的威慑与强横力量,他将沛南山长当个吉祥物一样放于明面上当菩萨,而他则操纵的修罗场为背景来衬托。 有那么一刻,陈白起对孟尝君是有几分另眼相待。 除了一身的缺点,光凭他足够聪明这一点,便足以令他产生一种吸引人的驻目的魅力。 有一种人,当不来仁君,但在乱世却可成就一代枭雄。 “哈哈哈……沛南山长果然名不虚传啊。”孟尝君见情况稳定下来,便拍着掌上前,身边簇拥着一群虎狼之党,那笑眯眯的模样似十分愉悦。 身为“虎狼一党”的陈白起:“……” 在莫荆将第二批押运药材跟有医经知识的弟子带来后,沛南山长便已将门下弟子已经被安排分散去照顾城中病患。 第一批队伍为讲义,开设讲台,宣布知识跟舆论教学,令广众们能够接受樾麓的安排。 第二批队伍则是救助,架火熬药,冶病看诊,将病患统一起来,并有意识地隔离。 本来还有一批是后援部队,负责后勤,可惜因为漕城的复杂性,所以沛南山长便将人给遣送了回去,留在樾麓书院,所以接下来大部分人都只能够自煮自食,料理日常。 “先前有劳陈郎君相助,投桃报李实属应当,再说,孟尝君愿意让樾麓为漕城之祸尽些许绵力,沛南亦属荣幸。”沛南山长面色不该,落落大方施施一礼。 陈白起一听这事儿提到她,便忙回礼:“山长客气了。” 沛南山长一直对“陈蓉”颇为留意,再加上她曾在地道中帮过他,却从不曾当面向他言恩,因此心生好感,遂看了她一眼,目光温和,像长辈一样。 “倘若以后有事,可上樾麓书院寻我。” “既然如此,那让本公先麻烦一下山长吧,眼下这些闹事的人就拜托给你了,本公则去处理城中余下的麻烦,既然都来了这一趟,便将麻烦事儿一块儿处理了。”孟尝君拽过陈白起扯到身后,望着沛南山长轻撩嘴皮,皮笑肉不笑。 沛南山长清润水魄双眸镇静如初,他道:“之前某与薛公所言,望薛公能谨之慎之。” 先前所言?陈白起眼眸闪烁了一下,看向孟尝君。 估计是……刺客的事情吧。 孟尝君压下一双飞挑眉,不可一世地笑着:“此事本公心中自有定准。” 瞧这德性,埃,谁也甭劝他了,他在作死的道路上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陈白起暗啐。 刺客一事,如今想来,她也闹头痛了。 装逼的系统作弊器已关闭,她也不能一眼认不出来了。 “况且,本公身边还有一个……”孟尝君看向陈白起,表情起了变化,目光像粘绸的液体一样,包裹着她的周身,似以恶意,又似缠绵,讲不出意味的深长。 “类似护身符一样的存在呢。”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陈白起虚了虚眼,不与他对视,尔后想到什么,便蹙起了眉。 她女身的时间快到了。 这个身份……能坚持到收拾完那些狡诈的暴徒后,再将刺客背后的幕后主使一网打尽吗? 显然是不行的。 她垂下眼,表情淡漠,却也有决策。 城中入夜之后,陈白起已有腹案准备趁夜“潜逃”,赶紧回到自己真正的组织里换个身份,换号从来。 现下孟尝君与他的谋士、各营将领们正在商讨计策,她不参与这些,布兵遣将不是她的强项,她刚溜出帐篷,便听见不远处方向传来争执声。 营帐周围自少不了守卫,因此争吵声虽引来不少人关注,只是奇怪,并没有人上前劝阻或喝止。 陈白起绕过一截路,定睛朝声音源处一看,却是看到一高一矮两个熟人。 却是一身风尘仆仆的姜宣跟高大巍然的莫荆。 莫荆依旧一嘴大胡子,目光冷硬,或许为行走方便不讲究穿戴整齐,整个人有一种油里裹过灰里躺过的邋里邋遢。 而姜宣依旧是贵公子模样,但到底这些天一路早赶路晚睡野,身上也染了灰尘与疲惫。 “焕仙不见了好几日了,书院找是找了,却为何不肯书信附近的官衙一块派兵找?如此这般,岂不是……”姜宣平时一副“谁也不爱搭理”的傲慢冷艳模样,但此刻却情绪激动,眼冒火星。 “你有本事,何不自行调兵遣将去找?”莫荆也是会气人。 他淡淡一句便噎得姜宣直瞪眼。 他就是没本事啊! “好,你们不去,我自已去找!”姜宣也算是被气疯了。 “不行。” 莫荆一把抓住他,偏过头,表情冷厉。 “为什么不行?” “情况不是你……”莫荆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放缓声音道:“公子宣,你来樾麓为何可还记得?你身份特殊……” “可,可焕仙都失踪这么多日,难道你们都不担心吗?”姜宣咬紧牙槽,挣开了他,有一种想发泄愤,却又自觉自己在无理取闹的挫败感。 莫荆闻言,眉心拧了起来。 心情也不由得烦燥起来。 但他经历的事儿多,性情也沉稳许多,所以哪怕心情再糟糕,也不会全部显露在脸上。 他没有回话,忽然察觉到什么,便目光遥遥地投向陈白起这边,并准确地捕捉到她注视的目光。 陈白起离得并不远,见他望来,避无可避,便愣了一下。 然后,很自然地歉意一笑。 她不是故意偷听的,她的表情在表达这个。 准备掉头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寡淡的声音:“陈蓉。” 陈白起脚步一顿。 莫荆竟然知道她。 之前莫荆是跟她见过面的,只是那时候她跟在孟尝君身边,很低调也很安静,而他更像一个隐形人一样跟随在沛南山长的身后,那个时候,她认为他并不会特意去关注一个并不起眼的人。 哪怕她或许跟孟尝君有些什么“特殊”关系,但他并不是那种八卦无聊之人。 然而,出乎她意料,他却一语叫准了她的名字。 倒像是特意记住了她这个人似的。 她转身回过头,目光并无什么波动,面上依旧戴着遮掩的布巾,只露秀美的眉眼,她温声道:“是樾麓的师生吧,不知有何事?” 莫荆直接扔下一脸莫名其妙的姜宣,走向她:“你是陈蓉?” 这一次是问话,显得礼貌些,但与先前直接喊出她的假名语气并没有多少变化。 陈白起不知他是何意思,仅颔首。 “是你救过沛南山长。”他补充一句。 陈白起一下就明白了,因为她在地道中救过沛南山长,所以这莫荆才特意记住她的事情。 张了张嘴,这次仍旧小弧度地颔首。 “谢礼……” 莫荆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她的面前,语简意骇道。 陈白起一诧,低头一看,摆在面前的是一棵草……呃,或者是一株药材吧,因为系统有标示。 【百年雪参(血参)】 药材描述:炼制玲珑参丹的药材之一,可活血调经,祛瘀止痛,凉血消痈,清心除烦,养血等。 药材品质:B级上佳。 陈白起并没有伸手:“只是一件举手之劳,刚好有见过这种病况,所以我并没有帮到什么……” 莫荆不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他这病一直是我在冶的,我知道它对于他的影响有多大,所以这份谢礼你不用推辞。” 他不容分说地塞给了她。 陈白起拿着百年雪参,心底其实纳闷,他送谢礼便送吧,为什么偏偏要送她一份药材? 或许是看出她眼底的疑惑,莫荆道:“观你面色无华,必是先前遭了重创未愈,拿它与普通补血药材熬制药剂,效果更甚。” 莫荆懂医术的。 陈白起这才明白,他这送礼是送到人家的心坎实处,缺什么补什么。 好吧,这也算有心了,况且这株百年雪参据系统评估,十分值钱,不是什么普通药材。 陈白起便将它收下。 以为没什么事儿了,但莫荆依旧站在原地没动。 陈白起抬头看向他,目带询问。 莫荆沉吟片刻,抿了抿唇才道:“漕城之事比预料中更麻烦,樾麓此番少了些周整的安排……沛南山长与樾麓弟子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莫荆的话令陈白起讶了一下。 他这是在跟她商量……?不对吧,他们好像并不怎么熟悉吧。 所谓“少了些周整的安排”,应该是指第三批部队缺席之事,从各方面而言,人手与物资都比原来紧缺了。 “这件事可以与孟尝君商量,毕竟是他让樾麓书院来漕城帮忙。”陈白起道。 莫荆闻言,黑沉沉的眼珠盯着她,光线一闪,讥意乍现:“他不会轻易帮忙的,他宁愿牺牲一些漕城的城民,也不会拿自已的东西来施舍别人,反正……他只需要一切进行得大体上过得去便可。” 只有沛南山长与樾麓弟子才会这样尽心尽力去救助那些患难疫病城民,所以说,沛南山长与樾麓书院的好名声、高威望并不是凭空得来,那必须是前因后果积累下的善缘。 陈白起一默:“……”他还真了解孟尝君的行事风格。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她望着他。 他特意跟她谈起此事,总不能是闲得无聊,找一个人掰扯掰扯孟尝君这人到底有多操蛋吧。 莫荆似意外又似笃定一样,忽地低下头:“在漕城,樾麓书院的弟子需要的帮助很多,这需要足够的人手跟能量,而孟尝君显然不会出手的,所以……我希望陈郎君能够在私底下帮衬一二。” 陈白起忽然觉得手上的药材仿佛也轻了许多,她笑得玩味道:“为什么认为我会帮你们?” 莫荆沉默了,这一次沉默得比较久,最后,他才道:“你与孟尝君的那群腌蝇党羽不同,你想救那些被暴徒侵害的那些村民,还在地道中帮助了沛南山长,你同情那些被烧死的孩童……并且,这一次,你停下来听完了我想说的全部的话,没有掉头离开。” 陈白起一怔。 她其实并不知道,原来她干过这么多侠义的事情,这些事在她心目中只是该做的事情,而到了莫荆眼中,却成了一种她代表正义、良善之辈的证明。 陈白起笑意加深,点了点头:“既然我是这样一个大仁大义之人,如果拒绝了,便太冷酷无情了,好吧,我会尽量劝服孟尝君,但结果却不敢保证。” 在她彻底消失前,她愿意帮这个忙。 这时,姜宣噔噔地跑了过来。 他是有一定礼节礼仪的,刚才听他们谈话他一直没听懂也没办法插话,如今见两人好似快谈完了,便该轮到他了。 离近了,谈话的内容他也能够清晰如悉进入耳朵。 他听到莫荆道:“沛南山长其实很颀赏你,他认为你很像他的一个弟子……”他顿了一下,然后看着她,极认真道:“尤其眼神,的确很像。” 陈白起表情一空。 “像谁?” 而姜宣则看了一眼陈白起,又看向莫荆,语气茫然又怪异地问道。 沛南山长好像只有两个亲传弟子,一个是卫溪,一个则是……陈焕仙吧。 第七十三章 主公,这就是一大坑啊 虽瞧不见全貌,但这个人一看便知道与卫溪那种冷酷派是不同的类型,如此一想,相似的,那么只剩下另一个了。 这个人……像焕仙吗? 感觉到姜宣探究又直白的目光直兜在她面上转,哪怕知道他估计也难看出个一二五三来,陈白起仍旧撇过脸,垂下眼道:“若无其它事,便容某先告辞了。” 她下揖完,便利落地转身离去。 莫荆没出声,而姜宣皱了皱眉,盯着她的背影一会儿,只觉这少年的身形太过孱弱单薄了些,也没瞧出什么特别的,便失了兴趣。 想起失踪的陈焕仙,姜宣心情郁卒,等人走远了,便继续缠着莫荆之前的话题。 而莫荆早失了耐烦心,转身便走,那步伐比陈白起离开的步伐更迅速、急巽。 陈白起又回到了帐篷内。 一进去才感受到,这室内与室外简直两种温度。 帐篷内一群人围绕着一张原木桌,桌心被挖空,剫着一个圆尖底的铁锅,锅内沸水咕嘟咕嘟地响着,下面柴火烧得旺盛,火光投影出一片墨色,整个室内十分温暖、吵嘈。 他们儒、武两派分径,火汤融融,额汗津津,依旧七嘴八舌地在讨论着即将剿灭暴徒的战术。 陈白起不动声色地靠在一旁,环臂偏头打量着他们。 从他们的对话中,陈白起了解到,要解决这一群像游击战一样的暴徒,需要想一个一网打尽的办法。 先前这群暴徒无组织地进行过扰民欺压,有盗窃,有入室劫财,有欺男霸女,更有恶意四处放火捣乱毁物的行为,他们有单独行动,有组队结伙行动,贪早欺黑,常行踪不明地骚扰城民。 但自从孟尝君来到漕城后,便将整个漕城封锁得如同铁铜一般,并施了一定手段,将他们全部驱赶到了一处“汇集”。 这个地方,便叫“北外巷子”。 不然割了一茬又生一茬,他们不可能跟这些暴徒论持久战,浪费时间,而他们的军队更不可能一直耽搁在这里守这一座城池。 只是,人虽穷赶猛撵地弄到了一块儿去,但由于“北外巷子”地形太过于复杂,想一举给歼灭,也并非易事。 况且之前还有邪师聚众闹事,更给他们增添了许多阻碍。 如今邪师一事被解决了,剩下的便是如何攻入这“北外巷子”。 谈起“北外巷子”,估计随便拉个漕城的人都知道,这个地界只有一个字形容……那就是,乱。 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乱”法呢? 其实这事又得扯回好久好久之前的好黄历了,那个时候的“漕城”还不是齐国的漕城,甚至根本也不是一座城的规模,当然具体它叫什么也没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只知道当地人们称呼它为“北外”。 它的建立并非一蹴而就,是经过后来人许多的努力一步一步地扩建而成的,而它的原雏型规便是这一方“北外”,而后来由于“北方”地处偏僻而狭窄,又被新区嫌蔽,便被称为“北外巷子”,落座于漕城最偏僻的一角。 “北外巷子”由于年久古老,内里许多的建筑跟构造都较当代落后甚至不和谐,东一片西一片,不成型不对衬,不讲究规矩也不分配左右,因此内部环境茫茫然看去,十分地“乱”,并且密集。 早些年,这“漕城”也是遭了大难的,这“难”便是霍乱。 陈白起听得直皱眉,怎么又跟霍乱这事有联系? 具体“霍乱”从何而起,因何而止便不得详细而知道了。 只知那时“漕城”如现今的情况有几分类似,因惧城中霍乱进一步扩大,带来严重的影响,大周朝便派来了一批处理霍乱的兵马,也不知道这批人是何人带队,此人手段暴戾而阴狠,直接派人围了城堵了路,准备直接坑杀了这一城带病的人。 事实上,他们的确这么做了。 而当时城中能够侥幸逃脱活下来的便只剩百来人了,而漕城能到如今这种规模,其实是后来从别的地方搬迁或其它国流民植入户籍增加的人口。 从这几十乃至上百来的历史源今来看,真正属于这座城的原始居民的人,其实也只剩下这百来人口。 而这百来人口能够活下来,也源于当初在兵马进城后,便一直躲藏在这“北外巷子”内。 得知周朝派来的兵马并非要救助他们,而是要将他们这些或染病或疑似染感的通通杀光,他们便以一种决绝又悲壮的气势,上百来人连夜不眠,以泥墙厚厚地围起了整个北外巷子,墙后堆满柴火黑石,熊熊大火爬满尚未干凝的墙土,照得整个北外夜里如白昼一样。 这种急急忙忙下的救生砌墙,虽让它不与外界相通,但却因为杂乱无章而形成一个狭窄难通的道路,就像一座围城,里面出不去,外面也一时进不来。 便是这样,里面的人拼命抵御外面追杀的兵力,而外面久攻不入,便这样僵持足足了半个月。 而半个月后,事情终于有了转机,据说是有人带来了治疗这种疫病的方子。 经过试验,这方子确实能够治得好这种疫病。 但据闻周朝的兵力却没有因此而退。 奇的是,最后这北外巷子的人都活了下来,具体原因,便不得而知了。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城中其它人心里估计早就过去了,但只有这活在“北外巷子”的人,始终对外界保持着一种警惕与排外。 自此,北外巷子便成了漕城内的一个特殊地界,与城中其它区域并不接洽,平时也不往来,甚至其它城民都不太敢往那里去。 听他们谈论起这北外巷子的一切,陈白起心下也在思索。 这“北外巷子”就像一座小围城,听他们说,他们很顺利地将全部暴徒全部撵到了北外巷子外,但人却在大部队赶到时先一步失踪了。 若说人就此凭平消失那是不可能的。 这北外巷子那边全是高高的厚土墙,当初便是为了抵御入侵建造得厚,而这些年来又不断地加层加高,并且当年烧得通红的火石镶嵌在上面,令其墙面粗犷又坚硬,整个一铁铜般。 这些像野狗一样被撵到这里的暴徒,从何而逃? 想来想去,唯一便只剩下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有人故意将他们放进了北外巷子。 为什么这群暴徒能够进入这排外得厉害的北外巷子子,而不受到任何阻碍呢? 要知道,这北外巷子独立存在于漕城,想入内翻墙是不行的,除了有人从内部开了闸门才行。 当初暴徒在城中大肆捣乱的时候,倒有不少人想进北外巷子求庇佑,可惜封闭的内部没有一次开过闸门,北外巷子就像将自己从漕城中隔离开来一样,置身事外,无动于衷。 再说,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冲进北外巷子,她不信这里面的人会到现在都没有反应。 可事实上,他们里面就像平静的水,没起半分的波澜。 这很不对劲,甚至是反常。 陈白起不由得猜测,莫不是这群暴徒与里面的人有什么关系? 事情一深想,便容易阴谋论。 联想起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还有孟尝君与刺客的事情,那么漕城之祸,从何而来,是不是与北外巷子有关系? 事情讨论下来,夜已深,结论也只有那么两种,攻或等。 攻,便是准备速战速决。 等,便是等一切有了更确切的消息后再行动。 一猛一稳,两种想法,而给结果定论的人自然是孟尝君。 他听了一晚上的无意议的争吵、结论,最后还得让他来看着办,心下起火,直接哧笑了一声“废物”,便将手中无聊把玩的一木瓢砸进沸水中,那溅飞的热水烫伤不少人。 但他们都不敢痛叫,都伏地埋首,噤若寒蝉。 看着两排寒颤的黑色脑袋瓜子,孟尝君也是兴致缺缺,便让他们都滚回去。 所有人一得令,便也不多话,都鱼贯而出,很快室内便只剩下陈白起与孟尝君相对而立,这就像一种惯例似的,没有人会感到奇怪,更没有人会多言。 陈白起这次去而复返,其实不过是忠人事。 她知道,如果直接跟孟尝君谈论帮助樾麓书院的事情的话,估计孟尝君不会接受。 于是,她决定从另一个方面下手。 “据闻有人曾言,漕城乃齐国咽喉,在尚未发生瘟疫之前,此处十分过街走卒鼎盛繁华,乃珠玉器皿之乡,亦乃有第一商都之美誉。” 并且,宣曾无意间跟她透露过,齐王曾有意等他成年礼后封赐他一块肥沃的封地。 以往她对这件事情不过听听便罢。 但如今想来,却莫名有了触动。 一切的事情就像一条线,需要一点一点串起来才完整。 为什么姜宣会出现在樾麓书院,除了游历,会不会因为漕城离樾麓不远,而这里不久之后将会变成他的封地,他其实是来游历他未来的封地的? 这么一想,好像也说得通。 孟尝君挽了一圈袖子,露出精瘦玉白的手腕,微仰身上前,从热气沸沸的铁锅内取出木瓢,有一下没一下的舀着水热水,道:“你想说什么?” 他看得出来,她这是有事情要跟他谈。 陈白起盯着他的手,那氤氲的热气朦胧了他邪长的眉眼,不自主地退了一步。 刚才的事情她看得清楚,所以一看到他的动作,她怀疑等一下如果她的话不中听惹恼了他,他会不会直接就一瓢开水给她拂过来。 这时,孟尝君正巧偏过头看向她,见她神色严肃,背脊挺直,像一个严肃的小老头儿,半分没有女子与男子独处明的媚柔温柔,不禁扯起嘴角一笑。 说来也有趣,她一个姑子,却总是习惯如同一个男人一样跟他谈话,不觉别扭,而他……竟然觉得很正常。 陈白起确定站在安全的位置,便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道:“你其实是想要这座城的,是否?” 孟尝君像是没有想过她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诧异地瞠了一下眼,但下一秒,却又深沉地眯起眼。 “何出此言?” 听他这样一回答,陈白起哪里还不明白,自己的隐约猜测对了。 “是否,你想要的,都不惜以这种损人不利已的方式来夺下它?”陈白起面色稍微有些难看。 因为她忽然有了一个十分大胆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 孟尝君闻言,沉默了片刻,忽地笑了。 “然也,本公志在此城富裕变通的商业,只惜齐王吝啬只顾福泽其儿孙,它便只能一直紧攥紧别人的手中,而只有它腐烂了被抛弃了,才会重新变成本公的。” 陈白起心中一凉,忍不住脱品道:“那么这座中的一切变故,都是按照你的意愿在发生?” 什么暴徒什么霍乱什么道路被堵,会不会全部的阴谋诡计都是他一个人耍出来的? 其实根本没有别人,也根本没有别的什么势力出手刺杀的事? 孟尝君抬眸看着她,他很喜欢她的眼睛,特别是此刻,如此地黑亮圆润,却又神彩奕奕,如此地和善、安详,却又十足机警。 有些话他谁也没有告诉,但她却太聪明,慢慢地猜透了他。 他却是摇头。 “去平原县之前,其实之前本公一直都在等机会,却没想到机会最终是别人送给本公的。只是本公没有预料到,本公在算计别人之时,别人也在暗中算计着本公,城中情况越来越复杂,一股二股三股……一些看不清看得清的,越来越多的势力掺杂了进来,有秦国,有楚国,甚至还有赵国的。” 陈白起怔愣住了,心中着实惊讶。 “你……你都一清二楚?” 原来事件的背后,推动的是他们。 “其中自然有他们的手笔。”其实还有些话他并没有说,如今他跟秦国在合作。 秦国党派诸多,与他合作的只是借他的手除外,而得了消息的自然是有人不愿意他活着。 只是不知这楚国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而赵国则是因为楚国的介入,也一并掺入了进来。 现在的情况便是一锅粥,每个人在这里面都有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 陈白起这下知道事情远超出她能够解决的范畴。 “你一定要拿下这座城?” “本来计算好的事情,现在有了变数,或许……我真的需要你的能力。”他扔下瓢,起身走近,捧起她冰凉的小脸,眸中流光溢彩:“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或者是谁派来的,本公都可以不问,可是……小妖,不要背叛本公,否则本公会像这样一口一口……”他扯下她面上的布巾,含咬住她的脸颊一块嫩肉:“将你嚼入腹中。” 陈白起抖了一下。 不是给痛的,而是给寒的。 她遽地推开他。 他展开双臂,笑了一下,顺势地放开了她,举止乖顺得令人惊奇。 陈白起暗长一口气,既然知道了这一切,她也就可以放心走了,反正这妖孽腹中有案估计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既然如此,你更需要樾麓弟子的帮助。” “当然,与他们合作,便是为了能够顺利收买人心,以后对外也好交话,毕竟,本公并不只想要一座空城。” 况且利用樾麓书院的沛南山长手中的关系牌于他而言也是未来途中的一大助力。 虽然,他其实早已经秘密插入了许多心腹入城布置,一步一步地将这座这片地域的商脉抓住。 “既然这样,如今他们需要主公的援助,衣物、用食,人手,甚至是药材。”她直接道。 孟尝君勾唇一笑,道:“他们需要的东西其实已经从庄院慢慢地运送过来了,呵呵,本来还想让那群高傲的樾麓师生来好生求求本公,可惜啊,偏生让他们找来了一个如此好的说客。” 陈白起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这一早便有了打算,只是等着人家求上门而已。 所以说,这世上谁傻? 谁都不傻。 樾麓的人不愿低这个头,干脆让她来。 而孟尝君打算利用人家,不想将人家得罪得狠,便也顺着她这步梯往下挪脚了。 想起方才莫荆找她当说客所说的那一席话。 说她善良?正义? 呵呵,莫荆你就是一头披着忠犬皮的大尾巴狼! 第七十四章 主公,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你这一路,倒是对樾麓书院的人关注过甚,可有渊源?”孟尝君面露探究,那不轻不重的笑容,无端是有了几分百泉皆冻咽的阴冷。 陈白起早知会被怀疑的了。 这一路上,她干的很多事情有多冒险、有多出人意表,她自己其实也是知道的。 这一次也是,她全仗着事后他算帐找不着人的赖皮心态,才混摸至今。 她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掺入这“两派”之间的斗争中来。 (两派暗指沛南山长为代表的一股清流汪泉,一孟尝君为代表的污海浊流。) 可她考虑过,毕竟她马上就准备“消失”了,趁“陈蓉”这个马甲离开前,替她的师门攒攒福利谋谋待遇,到时候“陈焕仙”回归时她也能顺利蹭点福星不是。 “这话,主公不止一次问过,陈蓉回答依旧,陈蓉与樾麓门人当真是素不相识,只缘心中向往之罢了。”陈白起伏首作揖,语气诚挚得不得了。 “陈蓉”是真不认识樾麓书院的人,她确实并没有说谎。 “呵。”孟尝君点头,并讥笑一声,他睫毛弯弯,薄红染酒的朱唇像钩子一样。 “原来陈蓉亦与那愚昧无知的世人一般,见到那假仁假义的樾麓士人,便一心思仰慕而信任,便是从未谋面、素不相识,那也是满心盲目赞美,出手携助。” 孟尝君不淡不咸地说完,眼神便轻飘飘地睨向陈白起。 他心情不好,陈白起算是看出来了。 他的瞳仁映着火光,渐渐一片水色,像渡了一层瑰丽流转的红金,冶艳又危险。 而陈白起听了他这话,只觉听得古怪,一时之间还没有领悟其目的,便不由得看进他的眼中,想探究出里面空间有些什么。 孟尝君或许站累了,便重新回到方才铺在篝火旁的那一张完整的白色茹毛毡子上,只是这一次不是坐,而是躺。 这张毡子被缝实了两层,既柔软又厚实,他一头黑色长发因火光沾成暗红,打理柔顺整洁地披散在身后,光滑顺垂如同上好的丝缎,他身材高大,猿臂蜂腰,这一躺,压实了胸部衣物收紧,一身光亮华丽衣衫柔缎覆身,穿在身上舒适贴身,身材十足力量健美。 陈白起不由得多瞄了几眼。 她暗忖,当反派BoSS的皮相也到了祸国殃民的程度,或许真的能够逆袭也不一定。 全拼颜值了。 “方才你对本公夺城一事,神咄质问,心生抵触……”他慢慢从矮几举过一杯斟半满的酒爵挨于唇边,没喝,眸落荡漾的水中,沉沉浮浮,只道:“在你的眼中,也如世人一样,本公便如那蛇蝎别有用心,那樾麓之人,便如流溪高泉,你对本公只怕避之不及,而对他们却亲近向往,可是?” 陈白起在听完他这夹捧带棍的话后,嘴角抽动了一下,只觉像便秘了一样,有种不喷不快。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樾麓书院人家干的是育人树人的千秋之事,而你干的却是争权夺利、欺民霸地、杀人买卖的事。 虽然在这世上如后者这种人横行霸道,于乱世称雄令人惧怕,但人们往往从内心喜爱钦慕与尊敬的人,却并不是这种。 所以他“委屈”不满这种事,完全是因为他还搞不懂自己的定位与方向。 没错,你要当坏人,便别指望着别人会喜欢。 当他完全清楚明白了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后,他也就该麻木了才对。 虽说,她不吐不快,可她吐了,孟尝君就该不快了。 若惹他不快,这倒霉的还是她吧,陈白起无辜地眨了眨眼。 只是,陈白起想到了什么,又变了初衷,扬起一抹温和而纯良的笑容。 “其实……世人皆避凶趋吉。”陈白起道。 没错,避“凶”趋“吉”。 凶在于你,吉在于他人。 话音一落,这小小的帐篷内仿佛一下便冻结了起来,那红色的火苗被毡角漏过的风吹过“呼”地一下蹿升了,而“咕嘟咕嘟”的沸水声在此刻则显得更加清晰。 两人之间静默了一会儿。 “这样说来,你也是?”孟尝君袖袍下的拳头悄然攥紧,他看向陈白起,那眼底的讥嘲映着赤红色的光,几近逼刺而来。 陈白起哪怕站得离他并不近,却仍旧感受到了一种强大的压迫力,她又瞄了一眼火上架烤着通红的铁锅,小退了一步,叹息一声:“小的亦是世人啊。” 这一句话无疑就是火上浇油,孟尝君徒然变了脸色,一拂袖,便砸出了手中的铜爵,怒道:“那便滚——” 陈白起早知会这样,她眼眸一闪,倒是闪得快,没被砸到,只是被酒水泼到的火苗一下呼啸而起,伴随金属砸地时“哐当”一声,在整个安静的帐篷内显得尖锐刺耳。 她目光被火瞟了一下,忙敛袍收胸,神色倒还算镇定。 他的怒意,她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喏。” 她看了孟尝君一眼,行了一个退揖,便压着头,疾步后退,在估计着到了帐篷门时,便迅速转身,准备夺门而去。 “陈蓉,你敢踏出这帐篷一步,试试看——?” 阴冷又压抑着火气的声音从陈白起身后传来,生生拽出了她即将迈出的那一步脚。 陈白起不禁心头大为失落,呜呼,只差这一步了。 本以为惹恼了他,便能够借机趁机而出,眼下看来,他比她估量的还要更冷静一些。 或者说……他比她估计的,还要更包容她一些。 “过来!” 硬梆梆的两个字。 陈白起想翻白眼,内心是不愿的。 “过来——” 像催命一样阴恻恻的拖长的声音,温度比先前又降了几度。 陈白起垮下脸。 可现实是容不得她反抗。 她并不想现在跟他完全撕破脸皮,刚才惹恼他是为了让他一时生怒撵走她,如果现在再不识好歹的话,她便准备迎接那庞大的愤怒值数据吧。 据她分析,当愤怒值超过六十以上,人便会进入黑化状态。 而现在他对她的愤怒值已在短短时间内怒涨到30了。 这样的数值目前还处于安全范围,再涨下去她就不好说了。 面对黑化了的反派BoSS,她想,这结果,她是绝对不愿意承受的。 她吸一口气,转过头,视死如归地走向孟尝君。 帐篷内的空间很逼仄,不大的空间摆置着许多的物件。 有生活用品,盆罐等,有杂物,几案桌柜,有铺陈,茵席,有摆设,骨蚌青铜制品,所以她也无处可躲了。 她踏过布置在火篝两旁的跪坐毡,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仰着头,支颐半躺着,而她低着头,站着。 视线从上而下。 这种姿势,她并无惶恐,他也并无异样。 孟尝君之前在议事时便喝了些酒,面敷薄红,又好像是被旁边的火熏染得。 他穿了三层衣,底为白,中为红,外为紫,层层叠叠的衣襟因斜躺着大开,露出一大片光滑平坦的肌肤。 近了,属于他独特的气息一下便浓郁了起来,像无孔不入的龙涎熏香包围着,席卷着,抚摸着。 此时此刻的他,完全担得起一句“美色误人”啊。 陈白起眯了眯眼,不由自主地弯下腰来。 她一缕秀发从肩上慢慢地滑落,被孟尝君顺手一把给拽住了。 他唇畔含笑如花,指尖绕着头发,打着圈,朝下轻轻地扯拽着,将她的头慢慢拉近。 而陈白起依着他。 “陈蓉,本公对你……从不曾真正‘凶’过,你岂敢逃?”他眸光大作,喷洒着酒味的呼吸带着灼热感。 他一叫她“陈蓉”的时候,便表示他是真气了。 陈白起默然。 “小妖,你过来……” 他支倾起上半身,将唇挨近她的耳廓边,呵气如兰:“服侍本公入寝。” 陈白起眼皮跳动了一下,垂下睫毛,看了他一眼。 她如今男装,少年英姿勃发,但俊透近乎色媚的相貌,令她雌雄莫辨,当她温柔时,如春山一笑,当她冷冷清清时,水沉为骨玉为肌,异样惑人。 孟尝君如同着迷一样,怔怔地看着她。 他的视线,从她的眉、眼、鼻、唇、颊一一流连过去,像温柔又缠绵的溪涧桃花瓣随风轻拂,托腮凝眸,看她那灿若琼花的娇颜。 他仰起头,发尾逶迤于地,将那滚烫的红唇,轻轻地挨向她的唇角,声音溢出透骨的缠绵,像欢愉时的花蕊,轻颤于风拂,花颜红透,如轻漾碧水缱婘的深情。 “小妖,低下头来。” 他的声音低哑难耐,带着一种祈求般的命令。 不强硬,却勾人。 陈白起斜下眼,睨着他。 她明白的,他表现得那么明白不是吗? 他在她的面前像抹杀掉一切“凶”的痕迹,想让她靠近,他故意将自己亲手送上,这是在让她来做选择。 陈白起想到此处,不由得觉得好气又想笑。 真是一个狠毒却又狡诈如狼的人,不是吗? 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折手段,他可以不在乎过程,却一定要达到他想要的。 明明是这样霸道果断的一个人,偏在这种男欢女爱的时候,喜欢用这样一种承欢小意的模样来引诱别人堕落。 他是吃准了陈白起抗拒不了。 他想让她靠近,却并不会考虑,倘若她真正的靠近了,他该如何对待她。 要说他对“陈蓉”是完全的迷恋深情,也并不是,只是有一种人,因为他拥有的太多了,占有欲,贪婪性,甚至独占欲过人,所以到了嘴边的,哪怕并不饿,也绝对要一口吞入腹中,绝不留给其它人觊觎。 陈白起感觉到他的手开始了蠢蠢欲动,慢慢地爬上了她的腰肢,强硬地、摩挲着,她蹙了蹙眉,按住了他的手,看向他。 表情很冷静。 在这种场合下,她神色冷静得超乎寻常,这种冷静过头,倒是有一种冷酷的意味在里面了。 “我接近你,其实一开始便是有目的的。”她启唇,如同陈述着一件很普通寻常的事情。 孟尝君动作骤停了下来。 “我替你找出暗桩与刺客,留在你身边保护你,也是有目的的。” 孟尝君没有动作,目光像火熄灭一点一点化为灰烬,却只是这样静静地听着她的话,听着她那些足以将假相撕得鲜血淋漓的真相。 但是,当陈白起的最后一句话说出后,却终于让他无法再无动于衷了。 “而我一直这样顺着你,并没有推开你,也并不是因为心悦于你之故。” 这一句话,甚至比那一句“避凶趋吉”更令孟尝君勃然大怒。 猛地一下,她被一道力狠狠地推了出去,她仰后倒退好几步,甚至险些跌倒在地。 她一抬头,便撞入孟尝君如恶狼一般射来暴戾阴森的目光,他眼角赤红,像染着血,涂了毒一样。 他在笑,狰狞又扭曲的笑着。 脸上早已没有了之前的柔情蜜意。 “你便如此迫不及待……让本公将你抓起来,严刑拷打,剥皮拆骨吗?” 陈白起抬头,原本淡漠而温良的脸色逐渐变得无奈而苍白起来。 孟尝君看见了,却以为她是终于知道害怕了,后悔了。 但其实,陈白起脸色难看,只是感觉到了身体发出来的警告信号。 她骨骼跟肌肉开始传来的撕裂的痛意。 她意识到她变女身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除非她再继续磕药。 但她现在并不能够再磕药了。 至于无奈……她觉得面对反派BoSS这一种生物,她有一种十足的荒谬跟难以理解。 就算是现在这种针锋相对、愤怒仇恨的时刻,孟尝君对她的好感度竟还在上涨?! 系统:孟尝君对你好感度+10。 她并不愿意他对她有什么深刻的记忆。 她其实一直希望他对她的好感度只维持在一个正常的范围就行了。 毕竟好感度少了便意味着她随时可能惹怒他,而被他轻易处置掉小命不保,可如今莫名地多了,她就怕不好脱身,她又没打算选他当主公,不想多生其它纠葛。 可这世界上的事情总是这样,你越不愿意看到的,或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它总是最容易到来。 她一直抗拒着,抵触着,甚至不惜拿话惹怒他。 可他对她的好感度,竟猛涨到了80。 这表示,她对他而言,已经是一个相当亲密的人了。 他这种人,爱憎分明,愤怒值涨得快,好感度也涨得快,但翻起脸来,也不遑多让。 而这好感度一下涨得这么快,他若不是真的对她十分喜爱,便表示他是一个执着得可怕的人。 “孟尝君,我觉得……” 噗嗤—— 突地,一声布帛撕裂的清脆声音忽然响起,陈白起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猛地朝响声的方位看去。 只见帐篷被人用利刃撕划拉出一道口头,有一道如同暗夜魈魅的身影从中悄然无息地钻了出来。 是刺客! 陈白起一眼便看到了他头顶明晃晃的红字。 高、极、刺、客。 很明显,这刺客对她有杀意,所以系统才会有红色字样标示。 系统:暗夜中穿行的刺客似乎来意不善,请注意应对。 系统传来警示。 只见那道黑衣身影一扭身子,便静静地落在帐篷内,他墨黑色的发隐秘在黑布之中,冰冷的气息一下便充满了整个空间,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显示着他对杀戮的麻木不仁。 “守卫!”陈白起当即朝外大喊了一声。 刺客未动。 而外面也没有任务反应。 陈白起心下一沉,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妙了。 而那刺客只在陈白起喊守卫时冷冷瞟过来一眼,剩下的时间都是一直盯着孟尝君的。 那眼神,有着势在必得的杀意。 而孟尝君一见这刺客,便知道不好应付。 刺客亦分三流九等。 他见陈白起大声喊话外面的守卫都没有反应,便也知道情况有变。 他当即拔地而起,也不与刺客废话,用一个先声夺人的姿势冲向对方,一道风穿堂而过,便与杀手交上手。 在与刺客纠缠打斗之时,孟尝君朝陈白起大喝一声:“速逃!” 陈白起矫步后退,犹豫了一下。 孟尝君会武,但明显不是那种横扫千军的武宗级别,所以当他面对这个高级刺客时,应付地并不轻松。 忽地,心中还有犹疑的陈白起忽然感觉到了了血脉逆冲,全身的血液像冰河冲向了溶岩,一下将她冻结了似的。 她瞳仁一紧,额上冷汗涔涔,她看了看眼下局势,眼波转动几下,便攥着衣领悄然退后,帐篷正门被他们挡住了,她只能从那道破口子里钻出去。 孟尝君余光也看到了陈白起那仓促“逃走”的背影。 那么毫不犹豫,那般急不可耐! 他的眼神有那么一刻,变得十分逼仄尖锐。 好像被什么刺痛了一下,却还要硬逼着装作若无其事。 第七十五章 主公,不带强制性绑定 另一边,陈白起却感觉到身上的时间越来越紧了。 她想尽快离开,要不然真会当众大变性别。 这种事情,光想她都有一种“摊上大事儿”的感觉。 那刺客阴长的眼角瞥见陈白起准备逃走,且还急不可耐,眼底划过一丝意外。 本以为此人与孟尝君关系匪浅,不料她竟会在这种紧急关头舍弃孟尝君,而选择独自逃命,分明孟尝君对她的安危却十分紧张。 当真怪哉。 一时之间刺客也闹不明白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是……在他“刺客盟”手中,绝不允许有活口的存在。 考虑了一下,刺客趁空隙,一把抽下腰间挂着的一个拳头大小的普通布袋,布袋内鼓鼓囊囊地,明显装有东西,他手势如电兜面朝孟尝君方向掷去,孟尝君一时难辨真伪与危害性,反射性一躲,那物便掉落在地面。 也不知怎地,随即便“噗地”一下,一股子黄色的烟雾便蹿了出来,呈蘑菇型喷涌向四周围。 孟尝君察识此物乃为毒物,便“蹬蹬”几步朝后退去,并伴随一掌拂袖刮起急风便烟雾扑散。 而刺客制造了一个小麻烦阻碍住孟尝君后,便挥舞着那柄造型古怪的弯刀,挽了一个寒光刀花,身型灵巧韧性如钢丝弹簧,反身便冲向陈白起的方向。 他打算先将这“杂鱼小虾”先解决掉了,再全力消灭“主菜”孟尝君。 他看得出来,这名少年并无武功,乃一寻常之人,只需一刀即可,并不会耽误时间。 哪怕没看身后战局,陈白起也感知到危险悄然袭上了她,只是她浑身像针蛰一样痛着,她仿佛听见骨结交错的咯吱声音,她越动便是越难受,因此她抱着双臂,左晃右倒走得并不快。 帐篷内杂物多,并不宽敞,她脚下一个踉跄双腿打结,便不小心踢倒一四方松木矮几,跛倒在了地上,腹部压在腿凳脚上,整个人痛得几近蜷缩了起来。 ……m蛋,磕药的效果越来越差劲了,本以为还能够坚持久一点的。 就在陈白起倒下那一刻,劲风扑来,空气扭曲而寒冷无比,一柄布满黑铜的钢刀已高高举起,那锋利又杀意毕露的阴影笼罩在了她头顶之上。 而孟尝君刚扑散毒烟,便恰好看见这一幕。 他只觉全身的血液仿佛一下便冲入了他的脑中,整个头部嗡嗡作响,连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只是当他脑中闪过“陈蓉”方才独自逃匿的背影时,目光却冰冷至极,像冰封一般,只结晶体的魅异。 “刺客盟的杀手,难道也愿意干这种无偿买卖?”他高喝一声。 刺客闻言,手下动作迟了一下,他蒙面上的嘴角轻轻勾了勾,讥道:“凡是见过刺客盟的人,皆不留活口!” 他吐露出的声音像七老八十的老人一样嘶哑难听,然他的身型却十分健硕年轻,因此要么是伤了嗓子,要么便是变声。 眼看着刺客杀意未褪半分,孟尝君目光一转,一个气劲便揣翻了帐篷中央正煮滚着的铁锅,锅内滚烫喷着热汽的开水连同锅一并朝杀手泼去。 刺客听见动静,忙扭身朝一旁躲去,并踢翻了铁锅。 他一躲开,那热水则不少溅到了陈白起的身上,所幸她穿得厚实,又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所以并没有烫伤着哪里。 孟尝君稍争取了一点时间,便第一时间赶到陈白起身边,正准备将她搀扶起来,却被陈白起反手给推攘开去。 他动作一僵,表情霎时阴沉似水,握住她手臂的指关节不断地收紧、用力。 陈白起则挣扎着爬起身,她此刻满头是汗,唇色苍白,就像大病了一场似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帐篷的破洞处,整个人恹恹地可怜,孟尝君见此,不自觉又心软了下来。 那刺客躲开后,却不急不慌,甚至噙了一抹狩猎似的阴笑,他将手中的刀打横,将刀柄处一扭,卡拉卡拉几声,刀刃与刀柄处便被分成了两截,以指粗的铁链子连接头尾,变成了飞刀。 “刺客盟——鹧,在此参上!” 他那柄被打磨得锋利的飞刀如流星一样划破空气,尖刃如弯月,嘀溜溜地极速旋转成一道道残影,便直袭孟尝君的脖颈处。 孟尝君看过去,脚下一个利落,便卷起一根黑粗的生铁烧火棍一挡,锵——一声刺耳的金属声撞击,当即他手腕处便是一阵发麻之感,却来不及放松,那飞刀又如游蛇一般,竟沿着棍体打着圈,一下便顺滑到了他握铁棍的手指处。 孟尝君一惊,迅速放手,而那飞刀则一勾一拽,便将那粗壮的烧火棍给截成了几段,“哐当”掉在地上。 好生厉害的刀! 孟尝君心下不住发紧。 他低估了刺客盟了。 很明显的,这个刺客绝对是“刺客盟”最顶尖的一拨人,其杀人手段诡谲,手中利器绝非寻常,令人防不胜防。 这漕城中果然是布下了重重陷阱,他到底是大意了,可如今他已如瓮中之鳖,难以逃脱,唯有殊死拼博方得一线生机。 呵…… 刺客冷笑一声,臂长如猿,将索链飞刀挥舞起来,周围空气被震动得哗哗作响,空中闪电,急转直下。 孟尝君拖着陈白起闪后,他在翻身闪跃之时,踢倒周边之物飞砸向刺客方向。 “走!” 孟尝君拽过一旁的陈白起,便一同冲向帐篷破洞处。 刚迈出不过几步,他身后便速拍过一掌,孟尝君卷袖震气一挡,却见旁边一尖刀已近。 他只得暂时松开陈白起。 见孟尝君明显已经捉襟见肘了,刺客变态地笑了一声,很明显十分颀赏如孟尝君这般高高在上的人露出窘迫之态,他心意变转,有了它意,倒也不急着对付他,反而从袖中扔出几枚涂满绿液毒素的铁钉,径直射向陈白起的方向。 孟尝君倒没想到这刺客竟舍下他执意要先杀陈白起,他一震衣袍,气流鼓动入宽袖中,将铁钉全数卷入袖中,他咬了咬牙,眸底某种复杂难辨的光芒一闪而逝。 定定地看了陈白起的面目一秒,便将她猛地推开,撞向帐篷破洞之处,然后挡于她身前。 “速去喊人!” 陈白起闻声,愕然看向他。 他这是……要让她先逃? 诚然,两人一起逃走,显然是不行的了,可这般“舍身成仁”的孟尝君她还真没有想过! 不拖着一起下地狱便是奇迹了。 没与陈白起多作对视,他一转身,便将涂毒铁钉如数还射于刺客,却不料此时他感觉体内流畅的气息一滞,有些不继。 他蓦然想起了方才刺客的毒烟。 虽说他反应及时已打散,可毕竟近距离吸入过些许,难勉会对身体产生影响。 他眼睛一阵发黑,太阳穴肿涨得厉害,不禁恍退了一步。 孟尝君用力摇了摇头,力图清醒过来。 他长睫垂落,嘴溢苦笑。 ……他当真会命丧于今日? “孟尝君,从今往后,你的名字将会被记载在吾刺客盟鹧的杀手册上了。” 这时,刺客已然欺身靠近,刀锋如寒芒冰锥,正准备一刀刺入其心脏处,却不料忽地被身后一道力量给撞歪了,他皱眉,满目煞气地掉转过头,却被猝不及防地洒了满脸的粉沫渣子。 一开始刺客鹧以为是毒粉,闭上眼睛忙挥手挡开,并疾速退后。 想不到,这只顾自行逃命的胆小“鼹鼠”,竟敢袭击他,并身藏毒物,这令刺客鹧一时不防,着了其招。 他心中恨得牙痒痒的,赶忙清理面部,不敢立即睁眼,怕毒粉入侵眼球。 其实陈白起紧急抛出的哪里是什么毒粉,不过是系统包裹内随便抓出的一包调料粉,或许是辣椒粉,或者是胡椒粉之类的。 见刺客鹧被自己暂时欺瞒住了,陈白起忙扯过懵然的孟尝君,朝帐篷的那个破口子冲去。 可这破洞口子十分狭窄,难以同时容纳两人一行通过,她急忙左右扫视一圈,却在周边找不到任何利器来划破这牛皮口子。 用手撕,她可没这个力气实施。 无法,时间不等人,她只得先将面色已经泛青的孟尝君先行给推挤了出去。 孟尝君似察觉到她的意图,便挣扎了起来。 “孟尝君,方才你救我,如今我还你,一报还一报,我们从此便互不相欠!” 陈白起咬了咬牙,喝吼一声,便用力地将他推出去。 孟尝君目光僵直,便瞪着这样恐怖又血红的眼珠子看着她,似不敢相信她会在这样做之后,说出这样一番撇清关系的话。 分明,她之前对他的安危一言不发,只顾着自行逃离。 分明,她一直对他,只是虚情假意,并无真心。 分明,她留在他的身边,一直只为达到其目的。 可……可,如今她却还是不顾一切,将生还的希望都留给了他。 “走——!” 孟尝君中了毒粉,这种毒粉一时并不致命,再加上他呼入的较少,只是会削弱了他的力气。 他见陈白起还在帐篷内,并没有听话自行离去,反而伸手去拽着她,他咬牙一用力,便将她的半个身子强行给扯了出来,却见一道阴影投射在陈白起旁边的帐篷上,接着“噗嗤”一声,孟尝君便看见陈白起被人从背被刺穿,胸口穿出一柄刀尖。 血,染红了她白色的衣襟。 孟尝君的眼睛刹时也被染红成一片。 他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全身麻木。 他裂目眦牙,喉中像困兽一般嗌出一声低吼,便将陈白起摇摇欲坠的身子大力地扯了出来,却见又是一道寒光刺出,他想都没想,便抱住她掉转了一个方向,反身一挡,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这一刀,直接将他与她刺串在了一起。 噗—— 孟尝君喷出一口血,眼中的阴戾之气已扭曲成一团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他就着这股力,锢止住身后之人抽刀,扭身一转,此刻他的手指已戴上五根钢甲,伸手如猛虎噬血,掐住了刺客的脖子。 那脆弱的皮肤,如何能抵得住钢尖的锐利,转瞬便深深地刺入皮肤。 那一直很从容的刺客此刻变了脸色,嘴唇一张一合着,像快窒息的金鱼一样。 孟尝君那张混着血与汗的俊美面容,此刻便如那阎罗索命一样阴森。 “只怕今日本公是入不了你刺客盟的册子了。” 一扭,“咔嚓”一声清脆响声,刺客的喉骨便被扭断,当场气绝身亡。 他诧异地瞪大眼睛,仿佛不相信,自己竟然会死在了自己的目标孟尝君的手中。 而孟尝君在杀了刺客后,便反手将插入肩胛的刀给狠心拔出,这刀刃还连接着陈白起,只是他是直接穿过了身体,而陈白起被他护着,只插入了一个刀尖罢了。 他拔出了刀后,快速压穴止血,却依旧面如金纸,他单臂将陈白起小心放在地面后,从腰间哆嗦着手指摸出的一黑色的铁哨含住,用力一吹。 铁哨并没有发出的任何声音。 而孟尝君吹了一计后,便将铁哨重新收好,做完这一切后,他便再也支撑不住,与她一同倒下。 而陈白起被他这一撞,痛意袭来,倒是意识清醒了许多,她呕出了一口血,里面还夹杂着细榍血块。 她被人捅了两刀,一深一浅,只是她的意识还没有消褪,但她着实动不了了。 一来,失血过多没力气了,二来,孟尝君将她压着呢。 叮! 系统:检测到人物——陈焕仙准备与候选主公孟尝君契订盟约,请首先完成“誓约达成条件”。 系统:检测誓约达成条件1,好感度80+已完成。 系统:检测誓约达成条件2,亲密度50+已完成。 系统:检测誓约达成条件3,双方顺利完成盟誓仪式,未完成…… 系统:由于人物与候选主公孟尝君交换了彼此血液,启动了“麒麟择主”的血盟契约,血盟乃不可逆转之契约,请进行最后一步宣誓盟,便可完成择主任务。 等等! 什么血盟?!什么契约?! 她什么时候跟孟尝君进行到了这一步的?!她什么时候选择他当主公了?! 她明明一直是拒绝的好吗! 这一次纯粹是意外,她根本不清楚她跟他什么时候进行了血盟契约,不带系统这样强制性绑定的! 由于太过震惊跟难以置信,陈白起一激动气血上冲,便彻底晕厥了过去。 —— 而就在陈白起与孟尝君都失去意识后,从令人发毛的幽冷黑暗之处,一道颀长的身影步出,慢慢靠近。 他一身的黑色,披着连帽斗篷,将整个人罩得严严实实,但不难看出,他身形较为高挑。 他呼吸很轻,步伐不紧不慢,如踏着浮云漫步,淡定而优美,却又诡异得紧,无半分声息。 他低着头看着孟尝君,手握拳抵于鼻下,似在考虑着什么,半晌都没有动作。 忽然,他察觉到一种异样的感觉,便将目光移向孟尝君的旁边,那一道被他忽略,甚至从不曾放入眼中的身影。 但下一刻,他瞠开了眼,眼底遽然闪过诧异。 若非亲眼目睹,否则他绝不会相信,一名身材娇小的少年,竟会逐渐变大,不仅容貌有了变化,头发、四肢,甚至骨骼肌肉都一并产生了变化。 这绝不是用易容或者习有缩骨功这样的理由能够办到的。 在震惊过来,那人顿了顿,却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笑声如玉罄撞击,惹了青丝,乱了红尘。 他看起来如同贵公子一样优雅,但动作起来却毫不留情,他一脚踢开了孟尝君,看都不看一眼,便弯腰将“陈焕仙”给抱了起来,转身步入黑暗之中,转瞬便没有了踪迹。 而被遗留在血泊当中的孟尝君,对此一无所知。 第七十六章 主公,暗夜中进行的密谋 神秘人扛着昏迷的陈白起重新藏回了暗处,却并没有立即离开,似在等待着什么。 静谧而阴森的营地,远处唯有几苗燃火随风而闪烁,今夜无月无星,甚至无人声息,一片黑巍巍地暗沉阴冷令人不安。 没等多久,一阵脚步声纷杂庞多地响起,由远至近,咔哒咔哒,是一种皮制质硬着地的声音,普通平民是不会穿着这样的铁皮靴,果然,便见一队神色急慌的甲士朝这方冲涌而来。 前面的将领手擎着被乱风吹拂得左右摆动的火把,很快洒下的一片光线便将这片黑暗潮冷驱逐。 看见孟尝君一人浑身是伤地倒在血泊当中,双目阖紧,唇色苍白,如死了一般无声无息,他们都惊惧又怔愕地僵在当场,甚至有人似扛不住夜中越来越冷的气温开始打起摆子,瞳光破碎,像世界整个都塌了一样。 直到一名中年抱剑士人胆大越人而过,并蹲下来确认孟尝君仍旧还活着,这些人的情况才稍转好些。 等这群人将孟尝君给带走后,神秘人似笑了一声,才也带着陈白起一起离开。 神秘人仿佛对这漕城的内部环境地十分熟悉,夜里一片漆黑,他却没有任何踟蹰迟疑便在地界内行走如风,他心中有一条明确的线,沿着线的轨距穿街走巷,很快便来到一片黑色的崖林前。 崖林本是一片梨树果林,后来荒废下来,便成一片黑森森的枯树林,林后则是高耸的黑墙,它与黑夜融为一体,淼淼汇成一片黑色,仿佛是墙体无限延伸成无边无际。 黑墙很厚实,质地粗糙却又被人打磨得十分光滑,它很高,甚至比漕城的护城墙更高,它就像一座巍峨的大山,将内里的整片天地围拢在其中,严实地守护着。 神秘人来到黑墙下,他抬头望天,此时一阵风吹过,将天上的浓重的黑雾吹散了许多,月色朦胧,淡淡地洒下一片月光。 神秘人静静地伫立在黑墙下,厚重的阴影压在他身上,他从袖兜内摸出一块巴掌大的物件,抬眼,直接将手中之物抛过墙去。 那物件应当有些重量,如此高度呈抛物线掷落墙体后,却久久听不到坠落砸地的清脆声响,仿佛在半途被什么给截了下来。 神秘人并不意外,他仍旧静静地等着。 没过多久,只见黑墙顶垣处有几道黑影窸窸窣窣地出现,隐隐没没,然后一片平滑的黑色墙体上面便轱辘轱辘地滑落一排绳索软梯。 接着,上头将一物重新抛掷下来,神秘人卷袖一收,便将先前抛掷过墙的物件重新收回。 想来这是一件信物,可证明身份跟通行。 将陈白起扛在肩上,托了托,所幸男子十分高挑,而陈白起哪怕是男身也与他身量差了一段距离,是以在他肩上,并不显得十分沉重怪异。 调整好位置,神秘人便一手攥着梯绳,一边沿着梯子爬了上墙。 由于月光的倾斜,墙外被墙体的高度压迫得十分黑暗,而墙内却有了轮廓显迹。 只见墙后并不是墙外那般平坦宽敞,而是布满了一张张大网,网绳间有着尖刃,网底亦有被削得十分尖锐的木刺。 沿着网边延伸视线,不远处网绳连接的位置是一排木质机关,像一个巨大的箱子似的,里面有上百成千个孔,而每个孔洞内黑漆漆的,像是什么寒锐之物隐藏其中。 这两头相接,不难猜测得出,倘若有什么东西擅自闯过黑墙,便可能先是掉在长满刀片的网上,被刺伤,因重力再坠落于木刺上,倘若此时仍旧有行动的能力,挣扎间,便会抽动另一道木箱机关,如此一环接一环,一扣接一扣,擅闯者恐怕便绝无生还之力。 所以想进入黑墙后,必须按照规矩一步步来。 神秘人落墙后,便有几人前后围拢过来,相互轻语几句,便默契地噤声行走,而神秘人由始至终都没有开口与他们说任何一句话,直接便朝着前方走去。 离黑墙较远一段距离后,便来了一片十分杂乱的建筑群内,有依着土山而建筑的木结构房屋,覆以毛草为顶,也有穴居,土灰色的屋檐,十步为一门庭,百步柱立着许多的长四方石柱,约一人臂抱粗,而柱体上纹雕着一些诡异的字体,莹蓝色,夜间会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光芒,仅能映亮柱体。 总体而言,黑墙后的环境有些像返祖建筑,四处充斥着与当代的违和、禁忌与神秘的气息。 神秘人带着几人走过明暗渐变的道路,在黑暗处似有人影恍惚,有着无数双眼睛在盯着。 他们最后来了一方祭坛,以阶梯形式夯土台为核心,土台上面前列五座方形祭台,上饰伏鸟、狮子,四角有柱。 祭台上有生牛头、瓜果、焚香与一颗不知何生物的暗红心脏。 神秘人一来到祭坛,便将陈白起扔在了地上。 他左右瞥了一眼,之前跟在他身后的人都下意识退了一步。 神秘人这才满意地半蹲于地面,他伸出手,捏住昏迷后的陈白起下颌,逼着她抬起头来。 他打量着她。 眉长目秀,皮肤苍白而细致,手脚纤细而匀称。 这是一副俊雅秀气的少年模样,如假包换。 可之前的他……分明是变了模样。 五官更柔和细腻,身材更娇小纤细,像娇弱又鲜艳的扶桑花一般,也更像一姑子般。 可现下,该怎么形容呢? 神秘人沉思片刻,手指仿佛有意识地沿着她的面部轮廓来回滑动。 像整个人长大了,更硬朗了些。 其实当时神秘人离了些许距离,再加上夜晚昏暗,他虽观察到她的变化,却并没有察觉到陈白起是从女身变成男身。 他只是怀疑她是怎么让自己身材、五官与毛发产生如此巨大的变化的。 这是一种巫邪之术还是……神迹? —— 陈白起是被脑袋的一阵尖锐刺痛给唤醒的。 她感觉她的脑袋快要炸裂了,像被注入大量水的西瓜一样,浑浑谔谔。 但很快,她又不痛了。 她像被一种不知明的力量安抚住了那种痛意,偏又始终无法真正地清醒过来,意识到什么。 她听见,耳边似乎有一道轻柔得几近沁蜜的嗓音在问着她。 “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明显触动了陈白起的敏感神经。 毕竟她的身份由始至终都属于一个骇人耸闻的秘密。 她心中警惕了起来,但却控制不住嘴,她朦胧的意识好似已经在回答那道询问的声音:“我是……陈焕仙?” 稍微有些疑惑。 因为潜意识里,她对这个身份并不是全部认可。 因为她除了是陈焕仙之外,也曾是陈娇娘,陈蓉,更是陈白起。 但是,她现在的身份是陈焕仙,所以她下意识吐露的身份是陈焕仙。 那道声音停顿了一下,便继续再出声问道。 “陈焕仙,你从何而来?”声音不急不徐,如清风伴月,温柔而祥和,不带半分令人紧张的排斥的成份。 陈白起听到自己回答:“……现代。” 哦?声音的主人惊奇地问道:“现代是何处?何主之地?” 陈白起皱了一下眉,却没有回答。 因为他的问题,令她回答不了。 因为“现代”在何处,连她都找不着了。 见她没有回答,声音的主人久久没有再说话了,直到陈白起感觉到不安地开始转动眼珠,呼吸急促时,那人才道:“陈焕仙,你与孟尝君是什么关系?” 轰地一声,陈白起只觉方才一直混沌的脑中好像有什么忽地炸开了,缤纷五彩,充斥着各种颜色。 ——孟尝君?! 对了,孟尝君,她记起来了。 她的任务对象,亦是在她完全不能控制的情况下,莫名与她绑定在一起的主公候选人! 只剩一句誓盟便能直接晋升为她的主公的人! 或许,“孟尝君”这个名字对陈白起的心灵造成了一定的阴影,所以声音的主人一提这个名字,就给她刺激醒了。 她眼皮底下的漆黑瞳仁,亦是金光一闪。 她神智几乎在瞬间便恢复了。 只是,她不作声色。 心头不住叹息,这还真是差点阴沟里翻船。 拥有麒麟血脉的她,拥有的精神力何其强大,甚至可以运用脑域将他人拖入她的精神世界内来,可这次受伤严重,再加上防不胜防,竟险些被人窥探出最大的秘密。 她不知道是谁在对付她。 可明显这人利用了某种手段正在套她的话。 “敌人。”她启唇道。 “敌人?怎么会是敌人?”很明显,那人质疑了。 他分明看清楚了孟尝君对此人的维护与紧张,倘若是敌人,那孟尝君何必拼着重伤,亦要救她一命。 “是敌人。”陈白起再次肯定道。 “那你是什么身份?” 陈白起像被控制住了傀儡一样,一板一眼道:“我是刺客盟的杀手,奉姬绅的命令潜伏在孟尝君身边,伺机成事。” “刺客盟?原来是刺客盟的人……”由于对自己的摄魂之术有一定的信心,所以声音的主人也并没有怀疑陈白起在骗他。 “问问她,为何身体会有变化?” 除了方才那像蜜糖般甜腻的嗓音外,这时忽然插入了另一道青年男子的嗓音。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但却令人感觉如沐春风,仅凭这一道音声华丽的嗓音,就能够令人心生好感,无限向往。 而陈白起却蓦地僵硬了一下。 这声音……好生地熟悉啊。 还有,什么叫身体有变化? 某个画面一闪而过,陈白起脑子这一下便懵了。 她想起来了,她之前便是扛不住要变身才急忙想逃离孟尝君。 可她没有想到,她逃过了孟尝君的眼睛,却没有逃过这在黑暗中一直窥探之人的眼睛。 所以,她从陈蓉变成陈焕仙的过程,全部都被人知道了? 他们知道她能够从女变男了?! 陈白起感觉她快憋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了。 等等! 好像哪里不对劲。 他们称她为“身体有变化”?而不是直接说,为什么能够女变男,毕竟她如今被人控制住,回答只凭本能,倘若问题太含糊或者范围太广,便很容易造成混乱。 比如,他们先前问她“现代在哪里”,因此内容太复杂,她回答不出来。 所以,这是不是表示,其实他们只看见她身体产生的变化,却并没有察觉到她性别的转变? 陈白起越想便越能够笃定这个猜测了。 她想起她随孟尝君这一路,便是男装打扮,因为年龄看着小,正雌雄莫辨的年纪,再加上胸小,也不需要束胸什么的,宽大的袍子一穿,厚兽皮一披,女性身段什么的,也被严实地遮掩住了。 那时她受伤,一身的血与慌乱,她相信,应该不会有人将她往女子身上想。 所以,她现在在他们眼中,或许就是一个莫名能够变大的少年。 她扮成陈蓉时,模样更稚嫩,不过十三、四岁,而陈焕仙因骨骼身量与五官更开一些,所以乍看一下,会长几岁。 或许……她可以糊弄过去。 陈白起按奈住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稳住气息,便听见那声音如裹蜜的声音挨在她耳畔,吐息道:“你身上藏着什么秘密?你身体可会有什么奇特的变化?” 陈白起似在思考,然后木木道:“我小时中过一种蛊毒,当蛊毒发作时,身体便会变小。” 她说完,便小心地屏息,关注着周围变化。 她听见那两人都没有说话,像是在慎度她话里的真实性。 “有这般奇特的毒吗?会令人变小?”那清甜的声音一下欢愉了起来,笑中沁蜜。 他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开始忙不迭地又开始询问陈白起:“是怎么一种蛊毒?” 陈白起不出声了。 声音的主人一下便失落起来,语气也有了变化,口蜜腹剑。 “你是不知道,还是不知道怎么形容?” 陈白起忽然感觉那股曾经想掌控她思想的力量更强了,但对于清醒的她而言,却完全没有任何威胁性。 同时,她鼻尖嗅到一种像花蜜又像某种调香的气息一直萦绕着她,且越来越浓郁,而这种气息令她本能地不喜。 她默了一下。 她觉得既然他这么想知道,那她也不妨好生地给他“形容”一下,以满足他的好奇心。 陈白起道:“大约是一条手指般大小的虫子,会蠕动,身体一节一节地,呈青色的,当喂进嘴里时,因为又软又肥,可以将整个嘴巴撑得鼓起,若不小心咬到,它会从尾部吐喷出一种墨绿色的沾液,这种汁液很臭且酸……” 呕—— 陈白起顿了一下,感觉到先前一直依偎在她身旁的那股甜腻气息一下便离开了,接着便是一阵阵干呕声音响起。 “天啊,太恶心啦——呕——” 陈白起权当听不见,又继续道:“等满嘴的怪异味道填满口舌之后,那条又肥又粗的虫子便会顺势滑入喉道,在喉中扭动着身体,那个时候便会感觉到喉咙很痒,令人想要咳嗽,也会想要吞咽,但因为有这条虫子挡住,咳却咳不出来,便只能将虫子还有它的那些秽物一并咽入——” 唔—— 陈白起的唇一下便被一双温暖滚烫的手给捂住了,令她的声音嘎然而止,这双手很香,也很软,像少女一般,但却很大,想来也不会是一双女性的手。 “闭嘴,不准再说了,你想恶心死我啊。”气极败坏的声音在陈白起耳边吼着。 陈白起冷淡地弯了弯嘴角。 没错,就是想恶心恶心你。 只可惜,另外一个人,由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声响发出,由于她不能够睁开眼睛,所以她不确定他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是跟这人一样觉得被恶心到了,还是……无动于衷。 陈白起猜测了几种结果,但没有想到,听到的却是他随即传来悦耳的笑声。 那笑声带着莞尔,也有被人逗笑的扑哧,笑声地空气中互相撞击,千回百折,不绝于缕,令人忍不住想一再探询,倾听。 “婆娑,你确定你的摄魂之术绝不会出意外,我怎么觉着……我等请来的这位朗君小客,仿似在故意整你呢?” 他的笑声中,陈白起竟听出有一种勘破一切的冷静。 她禁不住的心咯噔了一下。 这句话比任何止呕的药物都起效,那一直被脑中想象的画面折腾得直犯恶心的声音一下便停止,并朝陈白起方向看去,委屈巴巴地反驳道:“绝无可能!她身负重伤便是气血亏空,精力不济,再加上昏迷混沌之下被施于此术,哪怕再坚韧之人,亦难以清醒过来的。” 第七十七章 主公,尔虞我诈的旧相识 仿佛被他这一句言之凿凿的自信给说服,那人歇了笑声,却亦不再质疑此事了。 “弄昏吧。”淡淡地嗓音,却无端透着一种上位者的语气。 知道先生有话要对自己说,摄魂之主软软地巴砸了一下嘴,傲傲道:“无事,她如今五息闭塞,除了我的声音刻意诱导,是听不见吾等说什么的,所以先生但说无妨。” “先生”似站在迎风口,厚重的衣袂被吹震得哗哗作响。 “孟尝君被接走了。” 在风中虚化成缥缈的声音,淡淡响起。 “先生,那他还活着啊。”很事不关己的平淡口吻,然后他道:“婆娑会派暗枭注意留意那边的情况。” 陈白起感觉自己的背是靠在一块质硬冰冷的石头上,石头上凹凸不平,咯得肉痛,她下身沾着地,一阵阵地冰冷渗骨,她阖着眼,却要如木雕一般无动于衷。 但实则,她内心却是波动不已。 听到孟尝君没死便好…… 这事若是搁以前,她或许对他的生死倒没这么在意,但如今情况变了,她与他莫名地绑定在了一起,从此以后,她就必须为他负责。 他倘若短命死了,那么身为“陈焕仙”的她,便会面临择主失败,将来也不知道会面临系统怎样的恐怖惩罚。 麒麟择主与可挑选的候选主公是不会随便便绑定在一起的。 但若真的绑定在一起之后,麒麟谋士便必须从一而终,失了其它选择。 换而言之,她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将自个儿给卖了,没有其它的选择,必须努力去完成最后一项“誓盟”。 因为血脉的苏醒,麒麟血脉的忠臣属性也会相应启动了,她会不由自主地想要护着主公,关注他的一举一动,这是血脉内的传承意志,既便是她,也很难违背得了。 “系统,血盟是什么,我什么时候跟孟尝君签了血盟?” 她等了一会儿,系统那起任何波动起伏的声音才响起。 “血盟,以彼血融入已血,两血相融相濡……你受伤时,孟尝君的血与你的融到一块儿,再加上孟尝君与你的好感度与亲密度已达到择主要求,系统则会默认血盟建立。” 陈白起怔忡了一下。 她记得的,她受变身之苦时,遭刺客所迫害之时,是孟尝君容她,护她,救她。 最后一刻,也是他拼死一击,方让她避免身死道消之灾。 他对她……是好的吧。 是她,一直嫌弃他,并非明君之选。 可眼下天意使然,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她也只能认了! 她已经失败过一次了。 上一次选了个明君不是吗? 可她却被明君给坑死了,失去了珍视的一切,这一次,倘若她择一个乱世枭雄,是否有翻盘的机会? 心中此时一半火焰一半冰湖,她极冷又极热,也品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有樾麓书院的莫荆在,想来他还死不了。” 婆娑点头,那莫荆手上还是有些本事的,墨家“医剑双绝”可绝不是唬弄世人的噱头。 “先生,您这故意放孟尝君一条生路,怕是有所图吧。”婆娑想到什么,像个小恶魔般桀桀笑着。 “他若死了,与吾等并无任何好处,不是吗?” “嗯,这倒是。那您为何要答应帮这群北外巷子的人制造刺杀的机会,引开营地的戒防?”婆娑不解地嘀咕道。 陈白起偷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为何她与孟尝君与刺客在帐篷内恶斗许久,为何无人援助,却原来早一步被人给引走了。 想到此人手段诡谲莫测,小小一个阵法或许便能够令人堕入迷沱大雾之中,不知今夕何夕。 只是他的行为也太怪异了。 若说想让孟尝君死,最后却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救下他,若不想杀他,又为何令他孤助无援,险些丧生于刺家之手? “眼下还需要他们。”他并无解释下去的意味,便话锋一转,道:“赢稷私下已与孟尝君谈了合作,并派了相伯暂留其左右相护,某这位师兄其相面之术天下无人左右,只怕观其齐湣王气数已尽,他方劝其主公与孟尝君合作。” 他观面之术与筮占之术虽不如相伯,但却亦有他的独有消息渠道,所以这话也并不是完全依赖此处。 陈白起在旁听着两人对话,心跳得砰砰作响。 她听到相伯先生了。 她忽然忆起一件事情,她先前一下困惑不解的事,那时她投共孟尝君,声称自己是中了毒,孟尝君并不全然相信,便找人来给她查看毒。 那时,那人全身遮得严实,她没有看出是什么人,但她并无中毒,那人却为何帮她一同欺瞒孟尝君。 她曾猜过,这人或许与孟尝君有什么隙罅,便借着她这事来报复,也或者他其实是敌派之人的卧底,瞧见她有问题不说,留下一个隐患,是故意想坑害孟尝君。 可现在她却有了别的想法。 想当初孟尝君对此人的态度,隐含尊敬,不似对待一般下属随意,他称他为先生,且十分信任他的医术,莫不是,这人便是相伯先生? 可就算他是相伯先生,他又不知道她是陈娇娘,为何在帮她? 赢稷与孟尝君正谈合作,接道理相伯先生没理由来坑害孟尝君,那么原因只能出在……她身上。 她有什么理由……让相伯先生帮她,她跟他,没见过……额!等等,他们好像是见过的! 她眉心轻耸,暗吁一口气息。 蓦然醒悟,陈白起知道原因了。 之前在樾麓的竹菀他们是见过的,那时她受伤从“陈焕仙”变成女子,慌不择路下撞见过了他与赢稷,只怕那时候他便是记住了她,他与她,倒有些小纠葛,不知他作何所想,所以才会帮她隐瞒下来。 解开心中的一个疑团,陈白起便继续打起精神来,凝神听着他们的对话。 “先生,您觉得这个孟尝君上位,会对咱们赵国更好吗?”婆娑勾了勾发尾,咧嘴甜笑道。 “先生”衣袖迎风鼓动猎猎,仰头望了望天上的月朦胧,那被溢流的光泽沾染的巧夺天宫的轮廓,烟波不动影沉沉,清秋月下,月皎万顷霜,他鸦羽长睫郦然清晰,眸似玉碗深忱潭底白。 “他若死了,齐便迟早为楚吞没,这于赵并无任何好处,再说,孟尝君此人不简单,也没有那么容易死。” 婆娑听得点头,他挠了挠眼睫,挑眉道:“所以先生,谁那么大手笔请了这刺客盟的高手来?” “此事你便不必理会了,只需记得,此番目的只为一人……” 提到这事,婆娑便愁了:“我会加紧监视他的,可若是他……不肯跟我等走呢?” “先生”面上浮出一丝笑意:“他会的,因为很快,他……便会发现,齐已无他容身之所了。” —— 一时之间,这两人之间的对话,透露给了陈白起太多的隐密,令她一时也不知道捉哪一个重点好。 首先,他们的目的好像并不是为了孟尝君,而是为了另一个人而来。 另外,他们现在跟北外巷子的人合作,而合作的目暂时不明。 然后,北外巷子的人想杀孟尝君。 但找刺客盟来杀孟尝君的人,却并不是北外巷子的人,而是另有其人。 最后,齐国可能在不久将会彻底变天,因为姜氏式微,周边大国虎视眈眈,暗中谋策已久。 而孰胜孰负,关键还在于孟尝君身上。 他在,齐便可能不会分裂落得被人瓜分吞食的下场,他亡,齐则亡。 而齐湣王总归是震不住场子的。 只可惜了姜宣…… 稚子年幼,不堪大统,却没有时间来历练成长,便在面临这般严峻的情势。 他们的谈话不知何时已暂告一段落。 “婆娑,解开她的魂术。” “啊?先生,问完话了便让他在此地自生自灭好了,为何还要特意令他醒来?”婆娑奇怪地问道。 “先生”用轻柔得令人发寒地声音喊了他一声:“婆娑。”他顿了一下,方道:“你太多话了。” 婆娑脸色一变,打了一个哆嗦,便忙摆手道:“先生,婆娑错了,那我先去找娅。” 婆娑离去前,朝陈白起耳边打了一个响指,然后那一直燎绕在她周围令她不喜的香气也一并消失了,空气仿佛一下都冷寂了下来。 只剩她与那“先生”在这片空旷的天地间,陈白起愈发地警惕。 她闭着眼睛,耳边的感知倒是被无限放大了,陈白起能听到了呼呼的夜风声音,树叶簌簌摇摆的声音,夜中草丛跳动的窸窣声……还有软靴落地时那轻巧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一步…… 陈白起此刻感官十分敏感,她感觉到独属于黑夜的阴影逐步爬上她周身,她被笼罩在一个没有温度的身影下。 他正在靠近她。 他很高,替她挡住了狂乱的风。 却以一种审度而冷酷的态度,一寸一寸地剥夺她的意志,摧毁她的坚韧。 他的视线如若实质一般穿透,给人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陈白起这时,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抬起了头,只见离她二步远,那道被斗篷披散而下的身影,那张处于阴暗处的脸,恰好被风吹开。 祭坛远处幽幽的一点光,火焰随风跳动,把他高挑的身影拉得老长,如星辰连影动,他一身清贵而微凉,气质与尘世之凡不同,其额上银饰嵌一块水滴红宝石,一头柔软而顺直的青丝披于一身,映衬着月光呈现一种绽青似墨绿的光晕。 他静谧如初地站在那里,玉树兰花,如水月逶迤环绕,眸中黑沉湖光与暮皑冬月两相映,令他看起来如此孤瘦而萧然。 陈白起一时不由得怔了神。 她想起了好久以前,她一身光明而旷逸地站在城墙之下,如吞空接曙阳,而他则站在城墙下,众军拱月,似驾浪沉西阳,他们两两相对时,哪怕明知敌对,也对对方存有不忍与心期。 后卿。 真是……久违了。 再次重逢,他们仍旧是隔了重重,相识不相认。 就在陈白起入神时,后卿双眸如层波荡漾开来,他唤着她:“陈焕仙。” 夜起风,她看着他,阴阴翳翳由他的身影而光转不定,空逸的大地空茫透澈得可怕。 陈白起呼出一口浊气,垂眸,抑止住受寒意而战悚的身体,虚弱地问道:“我不识你,你是何人?” 后卿伫立在寒凉的月色之下,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方启唇道:“某救了你,小郎君忘了?” “……”我问的是你叫什么,不是问你做了什么。 不过……陈白起也发现她身体内的异样了。 她低下头,见她之前被刺客前后捅了两刀,一深一浅,深的在腹肋处,出血量较大,那处的衣物被人撕出一大片,粗粗地撒上了些药沫,暂时止住了血,而肩胛位的浅伤口则没有处理,但也没在流血了。 想来,他们想从她嘴里探听一些事情,怕她伤势过重失血过多而亡,所以才给她上了药,不过因为对她的安危不太上心,所以草草了事,只处理了致命伤罢了。 不过他们应该不清楚,她的伤势,虽然没有痊愈,但因为女变男的体质变换,情况已在自动地逐步修复。 当然,若让她磕一瓶血瓶,她会好得更快。 “你救了我?那孟尝君……”陈白起面色苍白似雪,眸光闪烁,试探地问道。 “他没死。” 陈白起似不信地睁着眼,看向他。 后卿盯着她,似被她的神色逗趣了,眸底浮起一丝令人见了不由放下提防的笑意:“你当真是刺客盟的刺客?” 陈白起一震,表情似被人发现了重大的秘密又极力掩饰,透着慌乱的阴霾。 “你、你如何——” 后卿眼底的笑意因她的表演更加深沉,璨如烽火,目光流盼,那欺诈性的面容如此和善,如光明神一般褪除了阴影加身的一切负面黑雾。 他盯着陈白起的眼睛,促狭地笑弯了唇,像在不准备放过她一丝一毫表情似的,一字一句咬得十分清晰。 “哦,那陈焕仙,樾麓弟子,沛南山长的入室门生又是谁?不知,少年朗君,他与你可有关系?” 陈白起脸皮一僵。 呵呵,原来他知道“陈焕仙”啊摔! 只怪她先前“清醒”得晚,被那个叫“破索”的家伙诈出了“陈焕仙”的身份。 “其实你的真实身份是谁某并不在意,通常在意的人,只会是那些将你放在心上之人。”后卿微微一笑,但眼瞳中却有着什么都不想放过的锐利目光。 陈白起被人拆穿了,她不会再继续伪装了。 在与聪明的人说话,继续装傻这一途显然是行不通了。 她并不知道,他究竟掌握了“陈焕仙”这个身份多少把柄,又为何会会关注这样一个樾麓新弟子。 她蜷缩起被地面冻得有些僵硬的腿,慢慢地撑起身子来。 这一动,便痛得她想倒抽气。 但也不能再继续坐在地上,她屁股太接地气了,都快被地寒给冻成冰坨了。 见陈白起很勉强地靠着背后的祭祀柱站了起来,却已气吁嘘嘘,冷汗满面。 “想来,你能够自由转变两种人这件令人难以启齿的事情并不会告诉孟尝君吧,还有你的山长与师兄弟们。” 陈白起冷静地看向他,哪怕此刻她孱弱得像风一吹便倒的模样,但气势却绝不弱。 “你不用拿这件事来胁迫我,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听到她这样说,后卿便笑了。 “所以说,你其实并没有被婆娑操控,你早就醒了。” 很笃定的语气,并且用陈述的语气说出来的。 陈白起平静地看着他,没有出声。 她其实早该知晓这个人多智近妖,她曾经跟他很彻底且深入地打过一次“交道”,至今仍印象深刻,那次虽侥幸胜了他半筹,但却也赢得够惨重。 再次重逢,两人之间又是这种相见不相识的非敌非友的境况,也不知她跟他前世究竟有怎样孽缘,才有这般次次相逢相杀的纠葛。 第七十八章 主公,猎人与狐狸的较量 “不用紧张,这也并非胁迫,某救汝一命,替汝掩盖了一些不能言人的秘密,一命一秘换一个问答,予汝而言却很划算不是吗?某此刻也只欲晓一事而已。”后卿目光像湖色轻笼月色,清凌凌泛起柔光,怎么瞧怎么纯善正真。 他说着官话,亦就是“雅言”,这种语言,言辞上含蓄风度,音调上有着舒缓的拖腔,娓娓道来圆润清丽,美妙悦耳。 总体而言,后卿那如同与生俱来的高雅脱俗,简直比陈白起这张无辜俊秀的少年模样更具有亲和力。 这人长擅以外貌来降低他下的防范心理,只要他愿意。 若非陈白起早了解他是什么秉性,估计也觉得此人是个天然耿直Boy,而认为他嘴里“只欲晓一事”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说不准还真对他有问必答了。 陈白起毕竟失血过多,浑身精气神都萎靡了许多,她能节省力气便想给自己节省些力气。 她用背脊轻轻地靠着莹亮却冰凉的石柱,原本高束整齐的头发散乱了下来,无血色的唇,湿濡低垂的眉眼,再加上身上染上了褐红血迹,显得颓废而狼狈。 她沉默着,状似在考虑、横量他的条件,实则心底却有着其它的打算。 “你……看到了?” 她之前听他们的对话,便知晓自己从“陈蓉”变成“陈焕仙”的过程估计被后卿无意撞破,这令她既头痛又一时无计可施。 好在,她估计当时天色昏暗,他为了避免被孟尝君跟刺客发现踪迹,必然不会靠得太近,她当时的模样、身形也只会给他一个大概模糊形象,再加上她自信她一直男装打扮,冬日厚衣袷服,他定不会第一时间想到,她能够从一个女人变成一个男人。 后卿将陈白起的神色尽收眼底,颔首。 “少年郎在孟尝君身边时,瞧着更矮小稚嫩,却在眨眼间起了变化,骨骼与肌肉,面容与头发,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若非亲眼所见,某一时还真难以置信。” 他那饱含探究与惊奇的视线,随着他的言语描述,扫描过陈白起身体的各个部位,就像一柄锋利的手术刀一样,想将她划皮割肉,解剖其下纹理。 陈白起有一种被变态研究狂给盯上的错觉,她蹙了蹙眉,眼珠没转,反而直直对上后卿的视线,很诚挚地道:“其实,我是中了……” 后卿在她开了一个头,便徐徐笑开了,如绽放在九天玉庭的无暇睡莲,倾城倾国,那较好的轮廓显得极其柔和,甚至有一种宠腻的味道在其中。 陈白起不知为何,忽然觉得一寒,嘴里的话一下便给她自己咽进喉中了。 这笑,有够渗人的,都妖魔化了。 后卿慢条斯理道:“某年少倒是奉行走万里路读万卷书,于各国辗转,倒有幸读了不少古今珍藏,也熟认了百千种医、毒之味药,若小郎君要说这是中了某种毒或服了某种药造成的……”他似为难地皱了皱眉,摇头道:“恐怕难以说服于某。” 陈白起死鱼眼:“……” 一言不合就对她威吓、截堵,还想不想愉快地聊下去了。 后卿见陈白起颓色染上眉宇,重新闭上了嘴,这种像受伤小动物倔强却柔软的模样,莫名令其眸中一动。 他那张漂亮面孔带着几分轻佻,唇边的笑意似因回忆起什么而逐渐加深,变得温软。 “陈焕仙,某也曾遇见过一人,她身怀奇力,能够肆意模仿它人,无论是面容、躯体皆无懈可击,不似易容,却如同完全换了一个人……”说到这里,他的笑意多了一分悲戚三分嘲凉的意味,目光浇注在陈白起的面容上,低沉而难以言喻:“从此处而想,你这般变化倒也与她有异曲同共之妙。” 毕竟都是这样有悖于常理地忽然出现。 在看到她转变的那一刻,不可否认,后卿感觉到他那一颗沉寂于死地已久的心脏,不可抑止地跳动了几下。 他总有一种希冀,希望眼前此人,能与“那人”能牵扯上些什么关系。 陈白起在这样认真又诡异的目光下很难不肝颤,虽然在此之前,她先一步面摊了。 谁能告诉她,她其实是幻听了,她总觉得后卿好像将她跟那早已挺尸的“陈娇娘”联想到一块儿去了。 就因为她之前用系统奖励“残缺的面谱”变成别人来对付过他,他才对此事耿耿于怀,乃至如今看见类似的事情,都止不住满心的报复欲望,一网打尽? 虽说这样传奇的事情世间少闻,可、可也总有那么几桩难以考究的见闻吧。 他这般“少见多怪”,她真的会很容易被惊吓到的。 “那……那人是谁?”陈白起抬眸看了他一眼,便又迅速垂落。 她这不是心虚,而是必要的自我保护。 后卿闻言,眯了一下睫毛,那半开半闭的瞳仁,似有什么东西一个剥夺了他眼底的光,令其褪退了光泽显得深沉似海。 他嘴角的笑,不知何时被夜风吹寒,竖成一道天堑便冷硬。 “这与某的问题关无关系吧。” 系统:后卿对你愤怒值+40。 系统:警告,后卿的愤怒值已达到40,请注意照顾对方情绪。 哎? 陈白起第一次听到系统发出这样的警告,不由得不服气道:若不照顾会怎么样? 系统:后卿为系统认定的高危人物,若他的愤怒值对人物达到60,便会彻底黑化,而人物将随时面临地狱模式般的生存危机。 陈白起:…… 陈白起见后卿一听她提起“陈娇娘”的事情便快黑化了,估计还为早年间在平陵县她破坏他计划一事含恨在心,便识趣地赶紧转移话题。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我曾面临生死一度,在清醒过来后,很长一段时间身体并无异样,但偶然地樾麓后山受了重伤后,便发现自己身上的这种奇异变化了。”她看着他,特诚恳,特老实巴交地交待了。 目前敌我悬殊,还是先将愤怒值给刷下来先吧。 后卿盯着她的眼睛许久,这般无辜正真的模样,让他那么一瞬间恍惚,却眼底却又有着极致清醒的冷静。 他知道,她这一次,并没有对他撒谎。 只是,没有撒谎却并不表示她没有对他有所隐瞒。 她透露给他的有几个重要的情节,“生死一度”“偶然”“重伤”后,才有这“奇异变化”。 而这些,他其实早在她与孟尝君一块儿生死不明倒在血泊中时,便在心中有了推论。 所以她的话,也只是将他知道的,从她的嘴里得到了证实,而再多的东西,却是没有了。 “哦。”他不置可否,却也不再执着追问,淡淡一笑,便转身就走。 干净利索。 完全颠覆了陈白起的设想。 什么意思? 信?还是不信? 见他要走,陈白起看了看四周,仅祭坛这一方天地有着光亮,更远一些的世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冬日陌生的夜晚,寂静阴森,听闻风阴冷的嚎叫着,石柱矗立如鬼火重重,她抿了抿唇,便轻按在腹处伤口,快步跟上他的背影。 她走在他的身后,不近不远,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后卿停下,陈白起也慢一拍地停下。 “你不逃?” 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陈白起抬起头,少年有脸在夜色之中,眉眼清晰清秀,却因唇色太白,多了几分病恹。 她很茫然地问道:“逃去哪里?” 后卿看着她,目光漠然。 她那一双圆润乌黑的眼睛看起来是那样天真、那样纯洁地望着这整个的世界,仿佛什么肮脏的东西、什么危险,都看不见一般。 他看她,陈白起也看他。 后卿那一双完美得浑然天成的眼睛,并不单纯,也不邪恶,里面充满了令人无以复往追求的人生经验、情感与宇宙、乾坤。 此时,当他很安静地凝视着陈白起的时候,那双眼睛使他的脸流露出一种悲哀的善良的表情。 陈白起不知道他对着她在想些什么,只是,她感觉自己莫名地被人怜悯了一把。 只听他慢慢道:“若你继续留在此处,被北外巷子里的人知晓你与那孟尝君的关系……” 这里果然是北外巷子。 陈白起从他口中确认后,只犹豫一瞬,便下意识接口:“我能不能暂时留在你的身边?” 后卿轻挑长眉,古怪道:“你想……留在某的身边?” 不想。 陈白起在心底老实吐嘈。 可她也没办法。 她很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或许留在他的身边才会更危险吧,但陈白起或许是因为前缘种种的恩怨交杂、阴差阳错,比起完全摸不准状况的北外巷子的人,她却宁愿留在他的身边。 眼下夜深寒重,她又身负重伤,在一个完全陌生又处处透着危险的环境内,每一步都得警惕小心。 她不相信后卿会这样放走她,虽然他并没有禁锢她的自由,却定是有信心她绝对逃不出去。 的确,在确定这是就是孟尝君一直久攻不下的北外巷子后,她也觉得,她现在不适宜轻举妄动。 想来,他其实很期待她能试着“逃一逃”的,因为到时候便能够看到她因失败而露出的狼狈与可怜。 后卿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识时务的人。 “亦好。”他意味深长地睨了她一眼。 其实在她醒来时,后卿便觉得奇怪了,她清醒时太镇定了,但面对他时,态度也与一般人不同。 他知道自己的容貌能够给别人造成怎样的印象,可她却没有半分受影响,甚至更加提防与警戒,好像知道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似的。 她仿佛不急着知道他的身份,将重伤的她掳来为何目的,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来询问她所处环境。 更令人看不透的是,比起对着昏迷的她动用过某种手段的他,她却更戒备所处的环境。 她的言语、神态、动作,乃至某些选择,都隐隐透着一种对他的熟捻与明确。 也不知道该说她蠢……还是聪明。 但不可否认,后卿发现他没有那么想立刻让她死了。 因为有秘密的人,他总会给她一些侧目与“优待”。 “婆娑的摄魂术自出师后便从不曾失败过,你是怎么醒来的?” 两人边走,边随便聊些闲话。 “痛醒的。” 陈白起皱起脸,指了指自己的伤。 后卿恍然地点了点头,忽然又道:“你懂医?” 陈白起想翻白眼了,不知道又是哪里露出的破绽被他看穿。 “你怎么看出来的?” 后卿眼尾轻勾,慢腔慢调道:“你在检查伤势时,动作很标准,并且懂得怎样的行动能令伤势缓解,甚至你很确定给你上的药,并不是什么毒药。” 陈白起想了想,好像她之前的表现确如他所言。 若按其它人估计被人莫名掳走,腰腹上又涂了一种药粉,第一时间估计就该怀疑这是什么有害之物了。 她的太笃定跟放松,让他给看出她的不同来。 “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 陈白起的手法自然是跟相伯先生混一块儿的时候学的,而其它知识则是跟系统学的。 而两个都是不能说的,所以她只能再次瞎扯。 “我在书院修的是道学。” 后卿闻言止住了脚步,偏过头,笑得异常眩目。 他比“陈焕仙”要高大半个头,所以看她时需要俯视,他看着陈白起那完全看不出瞎扯的无辜面容,那一双万千玲珑眸,眼聚清波,轻盼曼顾,顿觉有情,原是无情。 他的手摸上了她的脸,他手上的温度要比陈白起泛白的脸要暖,但却生生令她皮肤寒颤了一下。 因为那一刻,她感受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鬼哭神戾的恶意。 如此深沉可怖,像随时能将她这脆弱的小身板给撕裂成片。 “你当真确定,我不会杀你?” 要死,连自称都变了。 好在,这愤怒值没涨,估计暂时还不会黑化。 陈白起被他捏住了下颌,无法避开他的眼睛,但在这种情况下,她也依旧没有露出抗拒跟怯懦的表情。 “你若要杀我,便不会留我到现在。” 陈白起并不天真。 她甚至是世故跟狡猾的。 不会被他的眼跟他的脸所欺骗,因为他的所谓善良,只会留给有利用价值的人。 所以在听到他让那个婆娑解开她的摄魂术,甚至在半怀疑的情况下给她透露的对话都令她相信,他暂时不会杀了她。 或许是因为孟尝君,也或许是因为她是樾麓书院弟子的身份,总之他认为比起她的“死”,她的“活”能给他挣更大的利益。 后卿目光倏时变得很幽深。 一次是意外,两次便是值得人深究了。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只是……少年郎这般了解某,倒是令人意外。” 陈白起已经是死猪不怕烫了。 她眨了眨眼,羚羊般双眸,细密交错的睫毛扇动,再次展现其天生技满的无辜。 “我听见你说了,你不想孟尝君死,所以你应该会留着我跟孟尝君谈条件的吧。”她想,她不能显得太笨,省得后卿认为太蠢的人留着是一个累赘,也不能显得太聪明了,若他觉得她知道的太多直接了结了她,怎么办。 所以,她为自己目前有所依仗找了一个乍听一下挺合理,但细思之下又觉得太牵强的理由。 后卿放开了她。 “某只是觉得他死了对某并无好处,却也并非认为他活着,便是一件好事。”后卿转开眼,额上的水滴血玉点缀得他额如满月,温柔却冰冷。 陈白起咧开一个苍白病气的笑容:“因为他不是一个容易掌控之人,对吗?” 后卿笑睨了她一眼,并无答话。 “你方才说,某会用你去跟孟尝君谈条件,你认为,在他心目中,你值什么样的价值?” 陈白起愣了一下,然后沉吟了片刻,诚实地道:“他估计不会为了我妥协任何事情,只是若我死了,他或许会替我报仇吧。” 后卿沉默了一下,便拉上帽檐遮住容貌,说了一句:“倒是看得透。” 所以说,她并不认为自己毫无价值,至少孟尝君会因为她的死而愤怒? 阴影下,后卿无声笑了一下。 看来也并不是那么笨,还知道给自己加重砝码,增添价值。 第七十九章 主公,重伤的两人(一) 月亮越升越高,穿过一缕一缕墨深的微云,夜的潮气在空气中漫漫地浸润,扩散出一种诡异的氛围,寂静中似乎又有让人恐惧的力量。 踏过狭窄又阗静的街道,仿佛看不见任何白天的喧嚣与热闹,两边拥挤的墙体交错杂乱,此时的街道,安静的有些让人不安。 后卿拎着一盏宫檐竹骨灯,悠闲自得地走在前面,而陈白起则活像七老八十的小老头一样,半佝偻着身躯,步履艰难。 主要是伤口在动作间拉扯得痛,她只能维持一种奇怪的姿势行走。 夜里的凉风刮起地面的细尘沙土打着旋儿,塔塔,塔塔,街道旁边漆黑的墙上,掠过几许快速的黑影,打破了刚才的沉寂。 陈白起忽地望去。 看不见有什么。 但她觉得刚才应该不是错觉。 她又收回了视线,如一无所觉地继续走着。 北外巷子虽说叫“巷子”,但实则在漕城地图上约占整座城池的五分之一面积,而早些年由于巷子内人员密集,便其向外郭进行了扩伸,增加了占地面积,也开荒了沃田百顷。 按理说,这北外巷子自成一区,里面住着大量居民,应当繁盛而充满生气的,可眼下看来,完全不像有活物的城,反而像酆都鬼城的白日,空寂而荒凉,一丝光亮烟气都没有。 她一路蹒跚地跟在后卿后面,也没有什么兴趣再闲聊了,两人最终来到一个像是集中营的地方。 护楼用厚重粗糙的岩石砌垒成基,周边用尖木扎成栅栏,又缠上粗硬的铁丝,比一般成人更高,在护楼四周设下六架火盆,火盆是一种大型铁锅架起约半人高,炭石与木柴在其中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照得营地十分亮堂。 营地目测共分成三个部分,前面是围成四方的平地操场,有护楼跟闸门,还有两个守卫,后面则有一排土木营房,依坡而建顺爬两层高度,再后面是什么则藏在一片巍溟漆黑的夜里看不清楚。 虽夜已深,陈白起看系统的时间大约是晚上12点半左右,但操场上却还汇聚着许多的人,他们穿着打扮跟普通齐民并无不同,只是头绑巾绳,挽着膀子,言语粗暴恶秽,满身地匪气,他们聚集在绞刑台上,正在七嘴八舌讨论着什么。 营地门口有两人守卫,守卫看见从黑暗之中步来的后卿,仅点了一下头,没有寒喧或者谈话,看得出来他们对后卿只有忌讳与忍让,并无尊敬跟亲密。 很快,他们看到了后卿身后跟来的陈白起。 “什么人?!” 他们先是紧张戒备地操起长枪,接着用一种审量而凶狠的眼神看着陈白起,特别是她染血的腹部位置。 陈白起停顿了一下,看了他们一眼,又看向后卿,便垂下头,继续走着。 而后卿即使听到守卫的厉喝询问,也并无任何表示,仍旧缓步而行。 他的镇定无恙与信手闲步,令守卫们意识到这人……或许是后卿带回来的人。 他们目光在两人之间迟疑流转了一下,便黑着神情收起了长枪,没有再阻止她进入。 叮!系统:前方有一群高声阔谈的人似乎令人很在意,你想去上去询问一下,接受/拒绝? 系统有了提示。 陈白起刚跨过闸门,还来不及扫视周围环境,便听到一群吵嘈杂乱的声音,她顺势瞥过去,舔了舔干涩起皮的嘴唇。 高台上有十几二十来个高大的男子,年龄都不大,二三十岁左右正值壮年。 系统对其标注——“北外暴徒”。 因为暂时没有敌我关系,所以标注是黄色的。 一般而言,敌我为红色,友我为绿色,夹杂在这两者中间的则为黄色。 而普通环境下,陈白起是不能随意查看这些标注的,只有在系统有任务发布的情况下,或者进入危险模式的情况下。 她嘘起眼,瞳仁瞟过光,忽闪忽暗。 原来,一直在漕城骚扰行凶的暴徒,当真逃脱进北外巷子,并聚集这里。 北外暴徒? 看这名称,她完全有理由怀疑,北外巷子与这些暴徒关系匪浅,甚至可能就是北外巷子的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问题来了。 北外巷子的人,为什么要在漕城内制造这些暴行混乱? 一时之间,陈白起也参不透这其中的玄机。 不过……陈白起对系统道:拒绝。 她现在浑身是伤,且身心疲惫,只想安静地找个地方磕药、养伤,好好地睡一觉。 至于其它的事情,等她有了那个精神再处理。 后卿跟陈白起进入营地操场,并没有引起北外暴徒的注意,或者说有人看到,也会下意识地小心翼翼地避开与后卿有任何交流。 这个人太可怕了,在他们心目中早已奠定下这个想法。 远远看到后卿带着一个受伤的少年朝营房走来,原本站在护楼上的一抹紫色身影一跃而下,他便朝着后卿方向奔来。 陈白起听到动静,停下了脚步 等近了,陈白起便看见一个一身十分惹眼的胡装少年,他跟中原人的形象装束十分不同,头发很长,却随意松散地绑成一条粗辫子垂在胸前,头上裹着一层薄紫纱,纤细颀长的脖子挂了一串银饰项链,穿着豹衣长衣,但却没有袖子,两条细长双臂裸露在外,上面彩绘着一种兽形纹身,密密麻麻占满手臂的全部肌肤。 他的眉眼很柔细,看起来像雨后白荷一般透着软糯、娇艳,再加上涂了绯红色的颜料,多了几分昳丽而炽烈。 这是一个与其说是少年却更像一个少女的漂亮少年。 “先生。” 他甜甜地喊了一声后卿。 陈白起认出了这道甜得沁人的声音,是那个“婆说”发音摄魂主的声音。 系统标注:婆娑。 哦,原来是这个婆娑。 看他的模样很年轻,长得也不高,比陈白起还要矮上许多,估计也就一米六几,年纪应当不会超过十四岁,只是他的声音很奇特,不是那种稚脆的童音,反而是接近成年人的那种吐蕊香甜。 他跑过来时,转眼扫到了后卿身边的陈白起,那一身是血的少年很打眼,“咦”了一声。 “先生,你怎么将他也给带过来了?”婆娑翘起的嘴角弯下来,指着她皱眉道。 陈白起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坑声,此时她沉默是金。 这个少年她在平陵县时不曾见过。 她记得后卿身边一直亲近追随的有两个属下,箭术高超的猫瞳少年透,跟武艺过人的冷艳女子娅。 如今又多出了一个擅摄魂之术的漂亮少年婆娑。 他眼下的行事轨迹越来越高深莫测了,令人摸不着头脑,有时候陈白起忍不住想,倘若他真的是要对付孟尝君,凭她现在所积累的实力,也不知道能不能够阻止得了。 好在,他目前好像意不在齐国,他们之间,还没有到殊死相搏的地步。 “娅呢?”后卿抬了抬脸,露出被斗篷遮掩住的白皙下巴。 “她接到暗枭的消息,说是有一支神秘的部队入趁夜潜入漕城,她让我跟先生说一声,便跑去查探了。” 后卿静静地伫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似在沉思。 而陈白起也听到了。 她也在想,在这种各处都在暗中盯着、鼓劲的时候,是什么人敢潜入漕城,目的为何? 后卿颔首,表示知道了,便衣摆迤逦摆动,朝着前方步去,而陈白起回过神,也亦步亦趋地跟着。 只是,却被婆娑的一条细长手臂挡下。 “陌生人,你只能留在这里。”婆娑说话时,语调总与一般人不同,像刻意放柔一般,无害而轻软,但实则,却无人敢小看他。 有一种叫蜜舌腹剑的人,说的便是婆娑。 陈白起看向他,平静的瞳仁。 婆娑怔了一下。 这倒是一双……让人挺舒服的眼睛。 陈白起收回视线,看了一眼对眼下情况视若罔闻越走越远的后卿,心中长叹一声。 她就知道后卿绝对不会让她好过的。 她眼下只是一个不肯合作的阶下囚,也没有资格要求良民待遇,她没有说话,转身,目光巡视了一番,便找了一个角落位置坐下,旁边挨着火盆,避开闸门处的风口。 婆娑见她这么听话地在操场随便找个地方蹲着,满意地翘起嘴角。 他并不知道陈白起没有被他的摄魂术控制,所以他的眼中,这个叫“陈焕仙”的人很普通,完全没有什么值得他侧目的地方。 见先生已经进入营房,他本想快步追上去说几句话的,可又想夜已深,先生忙碌一日了,也该早些休息,便止住脚步。 他施力再次跳上护楼,对着漕城北城门的方向,举目远眺。 而见并没有人关注自己,陈白起便默默地从系统包裹内掏出血瓶给自己灌下。 自从选择了巫医这项职业,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系统奖励,只要给她足够的药材她就能够自行炼制血瓶。 她现在已经能够炼制小型生命药剂,只是自行炼制一来药材比较费,并且一开始成功率不太高。 而这种小型血瓶对她而言暂时只是比益气丹这种初级丹药更疗效一些,着重于外伤愈合,而她还没有刷够熟练度来升级炼丹技能,炼制出中型生命药剂,不然一瓶中型生命药剂估计就能够让她伤势恢复七七八八。 而不是连着灌了二瓶小型血瓶,伤口也只是刚被止血、缝合的程度,伤处动作时仍旧会痛,只有等明天她再接着灌上几瓶,估计就会有行动的能力了。 好在与孟尝君被剑对穿的锁骨窝那处的剑伤,已经开始结痂,不存在什么大问题了。 只是孟尝君可没有她这种速救的血瓶,也不知伤势如何。 —— 漕城南营地,主帐篷内。 帐篷内放着四个火盆,明亮而温暖,只是空气中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道。 “莫先生,主公的伤势如何?”冯谖此时脸色早已没有了平日的散慢,他搓着手掌,紧张地盯着躺在席塌上的孟尝君,满目焦灼。 莫荆高大的身躯蹲坐于席边,手上动作有条不紊,只是额上沁出一些细汗。 帐内并没有留下更多的人,只有孟尝君的心腹冯谖与医者莫荆,进出一些收拾血衣跟端拿药物之人,其余之人都留在帐篷外等待。 “好在剑伤避开了要害,只是失血过多,需要好生调养一段时日。” 莫荆旁边有一个陶碗,碗里装着青绿色的草药,草药被锤碎成渣,他替孟尝君清理好伤口后,便将草药敷在药口处,再用帛布缠好。 他抡起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又叫人去外面打一盆雪水,对冯谖交待道:“后半夜他估计会全身发烫,你们必须随时留下人,用融掉的雪水替他擦面、擦身,还有草药熬好后,让人喂给他喝。” 冯谖连声应是。 “陈蓉……” 昏迷中的孟尝君一直皱紧眉头,他因失血过多,双唇苍白而干涩,像沉浸在一个恶梦之中无法苏醒,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 莫荆耳朵一动,低头看了他一眼。 “你们在找到孟尝君之时,并没有见到那个叫陈蓉的少年?” 冯谖阴下眼,摇头。 第八十章 主公,北外巷子逃不出 他让魏腌带兵重返去孟尝君的营帐内搜寻过,里面除了一片狼藉的毁坏外,只剩一个死透了的剌面刺客的尸体,便再无其它人。 刺客尸首已将其带了回来,也彻查清楚其身份,然再多的线索却也没有了。 何人主使,如何潜入营地,又与何人合谋引火布迷阵调走了营地守卫等等,皆一无所获。 只是魏腌说,他根据营帐周围的血脚印判断,主公肯定是一直与陈蓉在一起。 至少最终找不着陈蓉或者陈蓉的尸首,这一点便令人觉着奇怪。 关于这一点,其实冯谖去过一趟,自然也能够看出一些痕迹。 只是,他有他的考量,却没有说话。 而正是他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因此误导了许多人对陈蓉有了偏见与诋毁。 他们许多人认为,当时营帐之中只剩陈蓉与主公,陈蓉必当以死相挡为主公护出一条生路,然而结果却是主公一人凄惨地倒在血泊之中,而陈蓉却失了行迹,明显是抛下主公独自逃跑,其行径简直令人痛恨、可耻。 没有人会真正在意陈蓉的安危,他们之中或许有人会猜测陈蓉是已经死了,也许是被什么人给带走了,可一来找不着尸体,二来失踪得蹊跷,他们便更倾向于相信她是贪生怕死,丢下主公逃遁而去。 甚至更有人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这陈蓉或许与那刺客有着莫大的关联,便是他勾结刺客里应外合来暗杀主公,只是刺客不敌主公反而被杀,而陈蓉则怕事后身份暴露后,便畏罪潜逃了。 西营地内人心浮动,左右奔走,灯火不熄,将营地护若铁桶,蚊蝇难入,而孟尝君则依旧昏迷着。 莫荆用水清洗着手上的血水,接过栉巾擦拭干手后,便退出了帐篷,只留下一些孟尝君的亲信在内看顾。 他一步出帐篷,面便浸入了黑夜的深沉,一抬眼,便见不远处旗杆处,夜色凉如水,正洽似站在那里的沛南山长一般。 他一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冬野的寒霜将他南秀清润的轮廓覆上一层冷硬黯淡。 莫荆一双黑巍巍的眼眸看着他。 沛南山长的目光幽长而向浅。 两厢对视,莫荆最终,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像是早知这种结果,沛南山长被冻僵的睫毛颤了一下,遂,笑了,他站在无光照的阴影之下,笑意沁入了寒意与夜色的缠绕,有一种近于惨淡飘芜的颜色。 然后,他便转身离去。 而莫荆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良久,方有一声叹息留在了这片静谧的黑夜当中。 —— 翌日,东方天际浮起一片鱼肚白,大地也渐渐地光亮了。 陈白起在一阵头昏脑涨中醒来了。 昨夜,后卿将她丢下后,她便抱着腿蜷缩成一团,便靠在火盆旁睡着了。 后来火盆炭火在后半夜便熄了,她有些冷得睡不着,万籁寂静,天空一片墨蓝深垠,她处于半睡半醒之间,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终被这一阵寒流给彻底冻醒了。 见天亮了,她便起来了,却发现额头有些烫。 估计是有些发烧了,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睡一晚,能不发烧才奇怪。 好在她现在的职业是巫医,身上的各种药品并不缺,赶紧给自己又灌了两瓶小型生命药剂,小型生命药剂虽说没有限额限时服用,可一下灌到康复,倘若被后卿那智妖发现,她到时候又该如何解释。 接着,她磕上几颗益气丹,这才感觉好一些。 益气丹跟血瓶不同,它是一种丹药,吸收全靠个人体质,一时之间磕多了也没有用,还得等它吸收完了才管用。 只是系统的丹药药效向来不是普通药物能够媲美的。 她的伤口已经在逐渐愈合,无论是脑后的旧伤,还是腹、胸上的新伤,估计再连续喝几日血瓶,痊愈并不是什么问题,而失血过多还得慢慢药补,所以益气丹这类药也不能停。 她在醒来之后,便看见操场内空无一人,昨夜聚集在这里的北外暴徒不知何时离开了,后卿与婆娑也不见踪影。 昨夜她状态太差,除了休眠来恢复身体,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监控四周环境。 只是……原本如同一座鬼城空廖的营地外,开始有了烟火气息,不远处炊烟渺渺升起,细碎交杂的脚步声,寂静的石板街道上,陆陆续续出现了人影,某些木具器械响动的吱呀声…… 陈白起懵然地站了起来,顺势拍拍屁股跟腿上的灰,走向营地闸门口处,看着外面一派的情形。 有穿着小贩模样的人推着一两木轱辘轮的小板走在道路上,沿路留下一串卡卡卡的响声,紧闭的房子也有人打开门,抱着一张湿沉的獐皮子趁着天色好出来晒一晒,也有人抱着一堆木头坐在篱笆院内边砍,边与邻舍笑谈寒喧……从她这个角度跟距离能够看到的画面不多,但是她能感受到原来沉寂一夜的北外巷子,好像随着天亮,整个都一并活了。 这些人,从哪里来的? 陈白起感觉到迷惑。 昨夜,她有刻意注意周围环境,她查看过并很确信,许多房屋内都是空的,并没有人的呼吸声。 所以说,这些忽然一下冒出来的人,是从哪里来的? 陈白起看着一个推板车的小贩从闸门口慢吞吞地经过,他行走得很缓慢,不是那种老人的迟缓,一推一停,身体侧重感很强,倒像是……腿脚不便。 这本也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一开始陈白起只当他或许是受伤了,或者得了风湿骨痛,陈年旧疾之类,可渐渐地她却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因为不止这一个人,她看了,很多的人都很不对劲。 凡是她入目所见的人,他们几乎每一个人都患有严重的缺陷,有腿上的毛病,有手的问题。 比方说,前面不远那个晒獐皮的年轻少妇,她前面架着一根竹杆,竹杆跟她差不多高,她在动作间,衣袖拉扯滑落,她便看见她一只手是完好的,另一只手却是没有手掌的,完完整整,只有手腕部分。 她看着这并不是受伤被切掉,更像是天生的,萎缩成一小个肉团包裹着骨骼。 就算有人四肢完整,他们的眼睛也是不正常,齐国内大多数人的血统都比较纯正,瞳孔颜色是黑色,并没有太多掺杂于其它种族的血,鲜少有褐色、浅褐色,或者绿蓝眼珠子等。 只是,这些人的眼睛却是灰白色的,一种怪异又不正常的颜色。 不知为何,一想到这整个北外巷子假如都是住着这样的人,她便有一种背脊发寒的感觉。 系统:你发现了北外巷子内的异样,你或许想在北外巷子内四处走一走,接受/拒绝? 陈白起知道这是任务指引,她的确想知道怎么一回事,便选择了“接受”。 天亮后,昨夜闸门口的守卫都不见了,也不知道是撤了还是规矩只是守夜晚,所以陈白起出入没有受了阻碍,只是她犹豫地低下头,看了一下全身。 她现在身上穿着的还是之前从孟尝君那里得到的细软麻布青色深衣,外罩一件圆领系带的灰白色狐裘大衣。 因于受伤,她身上的灰白色狐裘被染上一大片红褐色,特别是腹部,血与绒毛粘结成一团,估计也很难清洗得干妆了。 而据她观察,其它穷苦百姓基本上都只穿着粗麻或黑、灰色的麻布衣,冷了没有这种完整的皮毛裘衣,只会多穿几层保暖,所以无论她怎么掩饰,走出去都会显得尤其瞩目跟特殊,所以她考虑了一下,便也不再费这心遮掩了。 其实她系统内有一件蓝色的极品麒麟巫医袍,她之前鉴定过,因为等级不够还装备不了。 【麒麟巫医袍】 属性:智力+44,体质+12,物理防御+240,气血上限+12%。 特殊职业要求:巫医 等级要求:20级 扩展属性:当人物处于炼药状态装备,可提升成药率20%,出极品丹药率2%。 被动技能:1、当装备人物受到巨大伤害时,可将伤害转移到离人物最近、不超过百米的范围的其它人身上,若伤害转移目标≥2人,伤害转移目标可由人物自行选择,若放弃则系统随机选择。(cD冷却时间为一个月。) 说明:以万古神兽麒麟之血融合而铸,蕴含灵通,坚硬无比,当巫医拥有它,便可一路高歌前行,不畏险阻了。注:若能集齐麒麟套装装备,装备则自动升阶为橙色神装。 这件防御类装备可谓是陈白起目前为止拥有过最好的一件装备了。 虽是蓝阶,却拥有达到红装高度的属性。 比如那个气血上限。 气血上限,指的是人物血气值。 打个比方,假如陈白起的血气量可以数据化为100,普通人一拳少7,一刀砍掉20,一剑捅穿40,持续流血每1秒减1,那么她被揍上14拳便会挂,砍上五刀则会挂,刺上二剑后,流个20秒左右也会挂。 但有了这个气血上限12%后,数值则会增加,由100变成112了,别人14拳就挂了,她至少得16拳。 更别提护展属性跟被动技能,那都是赤裸裸地给她开了挂的。 只可惜她目前等级不够装备不了,否则这一次,她直接就这两剑的伤害全部转移给刺客,她用得着落入这样的困境,早就换好装回到樾麓同门身边,与他们一道开启拯救漕城副本,完成任务后回去,寻一德贤仁兼备的主公,与其征战天下,称霸战国。 苦中作乐地妄想了一会儿,陈白起便打开了系统区域地图,却发现北外巷子的周边地图她所处在的这个营地操场外,四周环境基本上是一片模糊的,像全都被掩藏在浓浓的黑雾当中。 当随着陈白起走出营地,周边的遮挡环境的浓雾便散开一些。 也就是说,这是一份隐藏性地图,需要人物自行探索开荒,等到她将整个北外巷子的角落都逛遍了,地图便会完整清晰显现出来。 看来也指望不上地图引路了,陈白起怕扯着伤口,便弯着腰慢步走着,她沿着主干道先行,平整的地面用板石铺着,偏窄的街道并没有商铺林立,相反,除了一些扭曲又古怪的旧式建筑群外,很少看到买卖的存在。 门前门内都有人,有在家中忙碌的,也有在外挑担搬运的,有赶着毛驴拉货车的,有小孩成群于坡上嬉戏笑转的,她慢慢地走,经过路上,有许多人好奇地看向她,也有许多人好像没有看见她一样。 她始终没有理会那些视线,只是静静地走着,每条街,每条巷子,每个陌生的地方,她都走上一遍,她走得毫不迟疑,没有左右顾盼四处留意,她甚至走的时候是低着目光,不与任何有敌意与抗拒的视线接触,只为不让他们情绪激烈,进而阻挠她继续“逛”下去。 她本不求记路,只求尽量将北外巷子都“逛”一个遍,将迷雾通通都扫退后,到时候她想研究只需好生研究系统地图即可。 在彻底逛完后,她发现这个北外巷子简直就是一座围城,并且很危险,除了生活区域安全外,其它的地方都布满了各种机关陷阱。 她这样做是想着,与其被人当成一个别有用心四处窥探的外来者,还不如被当成一个“慌不择路”想要尽快离开这个陌生地界的外来者。 至少后者比前者更容易让人放下警惕心理。 她知道,暗处有许多双眼睛都在盯着她。 他们放任她“自由”,便是想看看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快接近傍晚时分,城中刮起了凛冽的寒风,树桠摇摆晃动得厉害,树叶沙沙作响,陈白起赶在天没黑,便重返到了营地,因为她发现,街道上的人越来也越少了,他们不在家中,不在野外耕种,也不在山坡树下……周围早上密集的人气逐渐没了,好像某个倒计时的钟在响,气氛渐渐变得十分诡谲,令她感到不安。 陈白起也不再继续,她回到营地后,便发现闸门口的守卫再次出现。 而操场上再次点起了熊熊燃烧火盆,陈白起对这一切的变化假装视若无睹,没有跟任何人开口询问,甚至今日外出,没有跟任何一个北外巷子的人说过一句话。 跟昨夜一样,她蹲坐在温暖明亮的火盆旁边,对着“北外巷子”的地图开始研究了起来。 北外巷子的地形变小了后放在地图上看,比起肉眼看,却能够看到更多的东西。 而北外巷子的地形外貌大体分成三个总区域,中心部分是生活区域,这里是建筑群遍布的地方,住着大部分的居民,二环则是护楼区域与北坡那片田耕地区域,三环外则是各种戒备机关、陷阱、黑墙。 这堵黑墙修得很长,完全就像个铁桶一样将北外巷子整个包拢起来,隔绝了与漕城城中的连恰。 陈白起只到过二环,却接近不了三环地带,也就是黑墙边沿,因为只要她一旦靠近,系统便发来警告。 系统:前方地区十分危险,建议人物不要尝试靠近。 陈白起相信系统不会无矢放的,于是她仅站在高坡处远远地眺望了一眼,便转身返回了。 系统:你觉得北外巷子内的人好像不对劲,你决定去查探真相,接受/拒绝? 晚上,系统的指引任务又来了,陈白起却感到头痛。 她的确觉得他们不对劲,可问题是她在别人的监控下,这要怎么查? 今天她稍微靠近一点边缘地带,便感觉到暗处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一下变得危险尖锐起来,她怀疑如果她再继续靠近,估计下一刻就等着身首异处吧。 这个北外巷子里的人,明显对于她的存在,不是充满敌意便是刻意避退,甚至还有不少人对于她直接无视。 一回到营地之后,除了能够待在营地操场之外,她根本进不去营地其它地方,游荡一日回来还是没见到后卿,而她也离不开这里,倘若一时不慎引起骚动,估计接下来就直接狗带。 她决定暂时还是先按兵不动,她不相信后卿真的将她丢在这里了。 接下来二日,她基本上都很安静,每天除了照例灌血瓶,便是闭着眼,默默地打开系统炼药。难得一下有这么多的时间可以任她挥霍、养伤,她决定将系统内早前存下的药草存货全部一扫而空。 巫医共有五个阶级,医者、医师、医君、医圣、医皇。 达到医者称号的巫医,必须达到两个条件,一是人物等级,二是炼药等级,人物等级提升自然是靠做任务经验,而炼药等级则是靠平时炼药积累的熟练度。 目前她还只是巫医的医者,只能炼制一些初级配方药(初级配方炼制出来的药品熟练度较少,品级较低),而初级药方跟初级丹方可完成任务获得,也可去系统商城购买。 像青丹露(主治外伤)与益气方(补气血),都属于初级配方药,而小型生命药剂并不是初级配方药类,它属于特殊类药品,是陈白起上一次任务用大轮盘抽奖卷幸运抽出来的奖励。 像体力药剂也属于特殊类药品。 虽然等级不够没有穿麒麟巫医袍加属性,但她的炼丹成功率也不低,毕竟是初级配方药,所以她共炼制了小型生命药剂+17瓶,益气丹+48颗,青丹露+5瓶。 目前她拥有的方子不多,能够用得上也只有这么三类。 前两种是冶内伤的,后一种则是外伤,基本上这三类药一配备齐了,伤多重她也能给整好。 等她升到20级之后,则算正式开启了巫医这个职业的征程。 她可以除了巫医技能外,还有辅助药剂技能。 分别为——力量药剂、智慧药剂、敏技药剂、先知药剂四大类。 每一类别下方有许多药剂配方等待点亮后使用。 这些药剂可不是她现在炼制的这种生活类配方,而大多数是属于战斗类或辅助战斗类药方,十分稀罕而神奇。 巫医跟谋士这个职业有所不同,巫医完全是一个啃等级跟药方、必须十分勤奋的职业,必须做大量的任务获得大量的经验值来升级,才能够解锁更多巫医的技能。 所以巫医是一个后期十分强大的职业,而且堪称万能油,只是前期弱得掉渣。 下次倘若有机会,她还是选择一个纯暴力的职业吧,她发现如今光拼脑子她还真有些应付不了这些战国人精啊。 他们可没有耐心等你成长,就不准还不等你强大,分分钟就渣挂了你。 叮——系统:营地外好像发生了什么混乱,你决定出去看看,接受/拒绝? 陈白起这两日没有出去过,哪怕是白日,她都选择安安份份地留在营地里,所以暗处针对的视线逐渐少了一些。 她站在护楼下,靠着一根圆木柱,正是双目阖实,仔细研究着巫医这项职业的种种潜力,便听到系统的任务提示,她下意识地抬了抬眼。 她听到不远处有哭喊声,还有嗡嗡地许多人声嘈杂。 皱了皱眉,她步出了营地,见不远处一棵枯蚰的大槐树下,有一群人围着,哭声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她信步走了过去,看人还挺多的,她越过一个不高的人肩膀看过去,却见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昏倒在地上,嘴角与地面都是呕吐出的秽物。 而小童旁边跪着一个哭着求助周围人的妇人。 “呜呜……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吧,他刚才不知为何突然间就昏倒了……” 妇人的眼睛是灰色的,流着泪水,越显灰翳。 周围这些人的眼睛基本上都是灰色,只是颜色有浅、深之分罢了。 陈白起垂下眼,掩住眼底的若有所思。 围在旁边的人基实都挺着急的,只是他们都不懂医,也只能束手无策,纷纷出声安慰。 “宝儿婶,你赶紧将孩子带回去吧,这么躺着也不好啥。” “这吐了一地,莫不是食了什么不好的吧,估计喝些凉水冲冲估计能挺得过去。” “可怜见的孩子啊,嗳,若是……回来便有救了。” 系统:支线任务(一)获得北外巷子居民的好感度,有药在手,救人我有。请拯救这个食物中毒的孩童,接受/拒绝? 陈白起没有看任务详情,直接便道:“接受。” 能救她肯定会救的。 她推开挡在前面的人,一边出声:“避避,我有一法可救人,请诸位避开。” 一听有人懂得救治,许多人都惊喜望外地回头,可当他们认出陈白起不是自家巷子的人后,都纷纷僵硬着脸,并没有人理会她。 陈白起目光闪了一下,总觉得他们的对外来者的态度很奇怪,说是有很大的敌意,但他们却从不主动伤害别人,或做出一些很激进的事情,若说没有芥蒂,那也完全不可能。 只是她现在也没深思原由,她板着脸,直接大喊一声:“他吐的东西有毒,若再不让开的话,大家都得中毒!” 这一喊,将所有人都一并吓到了,立即散开,纷纷退后好几步。 都又惊又慎,生怕自已也沾染上了毒,死于非命 全场唯一没有避开的只有那个孩童的阿姆。 而陈白起则趁这个空档赶紧挤了进去,她蹲下,迅速将那倒地的孩童扶起,孩童很瘦很轻,短短的头发稀疏卷曲,观察其面,唇紫面白,眼睑下方有一抹青色,疑似食用了不洁或者有毒之物,但应该还不算严重。 陈白起确定的病况,便将他扶坐起来,然后用力掰开他闭合的嘴,用手指替他抠喉,当即,孩童便侧在一旁,连番地呕吐了起来。 直到他再也呕不出东西来,陈白起才停下来。 陈白起紧接着,又给他喂了一颗益气丹,没等一会儿,孩童便睁着懵懂而迷茫的眼,清醒过来了。 他依偎在陈白起怀里,视线一睁开正好看见妇人,他瘪着小嘴,可怜又虚弱喊了一声:“阿姆……” 而孩童的阿姆早已经呆住了。 宝,她的宝真的醒了?! 周围的人却因为陈白起一开始风厉雷行的动作,还来不及反应,后来见阿宝呕了一地,熏嗅遍散四周,忌讳着先前陈白起所说的有毒,心理便不愿靠近,等再反应过来,却发现之前那奄奄一息的孩子,竟然重新活了过来。 一时之间,他们仇敌与准备责问厉骂的表情也不知道该怎么摆才好,一个个,都表情怪异地立在那里。 系统:恭喜你,完成了<支线任务(一)获得北外巷子居民的好感度>,获得经验值70000,其余系统奖励已发送至人物包裹。 叮——系统:人物已达到19级。 见人救活了,陈白起也松了一口气。 这益气丹倒是堪称万能药啊!感冒风寒气虚血亏呕吐脾寒头痛脑热,统统包冶。 第八十一章 主公,背后的那双眼睛 那个叫阿宝的孩子阿姆十分感激陈白起,她抱起虚弱的阿宝,一大一小,红着哭肿的眼睛邀请陈白起去她家里面坐。 陈白起明白一个母亲的心情,只是她觉察到周围人一听她将自己邀请回家,便目光不善又斥责地盯着这对母子,便作不知,笑着拒绝了。 被一双双灰色变异的眼睛这样虎视眈眈地盯着,陈白起表示还挺瘆人的。 她只是询问了孩子阿姆几句。 而陈白起也从她嘴里陆陆续续的阐述中了解到,这孩子是大量服食了发芽的生薯与野果(类似冬红果)引起了下吐下泻,孩子阿姆惊恐不已,由于他们家属于单亲家庭,没有阿爹,他阿姆便抱着他想去东头寻医。 东头估计住着一赤脚医生吧。 却不料半途孩子便又吐了,吐完后,眼睛忽然就闭上了,没了声息,这才将孩子的阿姆吓得哭倒在地。 得知原由后,陈白起就好生温和地叮嘱了孩子阿姆接下该如何处理、照顾孩子与一些用食上的禁忌,便不多作逗留,返身回了营地。 而陈宝的阿姆看着她的背影,张嘴欲言,却又下意识看了一下周围,最终她攥紧拳头,垂下了眼,抱着自家孩子快速地离开了。 而围着的人没了关注的焦点,也就此散了。 这一次支线任务陈白起除了人物升了一级之外,还获得了大量的初级药材奖励。 她这几日都很勤奋,将富裕的时间都用作炼药,所以很快从“医者”升阶成为了“医师”。 “医师”能够炼制初级药方、初级丹方跟中级下品药方、中级下品丹方,而“医师”能够用得上的方子也更广泛。 比起“医者”学徒这种级别,“医师”则属于正式挂牌开业了。 陈白起在“系统商城”内看中了一个中级下品丹方——僵尸丹方。 这个方子并不是说服用了它就会变成僵尸。 它用途很简单,只有唯一一种功效,那就是用来止痛。 只要服用了它,不管你受再重的伤,再多的伤,只要不死,它便能够让人瞬间痛觉感知麻痹,无痛无痒,宛如一具能够活动自如的僵尸。 陈白起自从来到这危险的战国时代之后,累累总总也受了大大小小数不计的伤,按这节奏发展,估计以为还有得受了。 虽然她有小型血瓶,有益气养生给补的药,可问题是,这些药它都只能冶伤,不能让她减轻受伤时各种难受的痛苦。 当然,若能她有“大型生命药剂”瞬间恢复全部的生命值,自然内伤外伤也都能痊愈,可问题是,她连“中型生命药剂”都搞不到,更何况是“大型生命药剂”这种稀罕的。 所以她觉得有了这个药,受伤的时候赶紧磕上一颗,瞬间止痛,还有余力逃命啊歼敌啊,然后再慢慢地来养伤直至痊愈,这样一来过程中,她就能少受许多的苦。 所以这个僵尸丹方她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只是好不容易升级到了“医师”资格,偏偏她系统商城内没钱,当然身上更没钱,也没有什么贵重的物件来兑换丹方,所以暂时只能望眼欲穿。 陈白起将养了两日,伤势虽未痊愈至原初,但伤口基本上已经结痂将褪。 这种养伤速度在别人眼中恐怕简直就是一个奇迹,而在她这里,却是她故意放慢了速度的。 她现下基本上已经行动无碍,所以接下来她就得想办法看能不能逃出去了。 而这些天,她表面还是装得十分虚弱,连平日行走都艰难需留在营地,但暗中也没有落下研究北外巷子。 哦,当然,虚弱也并非全靠装的,她体力值严重衰退,光靠磕药没东西下肚能不虚脱嘛。 而自打她救了那个叫阿宝的孩童,他便喜欢时不时跑来营地外看她。 一开始他是不敢接近她的,只会蹲在操场闸门外,睁着一双滴溜溜、毫无杂质的灰瞳,撑着下巴一直看着她。 看她独自一人静静地靠坐着熄灭的大火盆旁,一头柔顺的乌黑长发披散于肩,华衣裘袍,衬得那张面色无华的脸尤其精致柔和,垂落的黑鸦长睫密密匝匝,额发细碎垂落,娴静犹如花照水。 待在营地多数时候,陈白起都是这样静坐着。 小阿宝从未见过这样华美又脆弱的人,他漂亮得令人觉得并不像真人,像是一座冰雪人,晶莹剔透,等到太阳强烈一些,他便会化了,等到风再大一点,他就会碎了。 他忽然心中升起了恐慌,抿了抿淡紫的嘴唇,便嗒嗒地跑走了。 陈白起抬起眼皮有气无力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又垂下。 没过一会儿,脚步声又嗒嗒地回来了。 小阿宝站在闸门边,用力远远地扔了一个粟面裹着野菜的窝头给她。 陈白起听到声响,睁了睁眼,看到脚旁的黄青色的粟面窝头,表情愣了一下,她伸手将它捡起来,十分纠结地抬起了头。 却见那短腿儿小阿宝,像受惊的鹌鹑一样,掉头便一溜烟地跑了。 陈白起看着在地上裹了一层灰跟泥的窝头,微扬的嘴角轻轻溢出一声叹息,便也喂进了口,慢慢嚼着。 她都几天没正经吃过一顿了。 悲剧的是系统包裹里早没有吃的了,她为表现得安份守纪,也没有随便出去北外巷子“觅食”,当然就算他们给她送吃的,她也是不敢随便乱吃的。 所以现在就算再脏再冷再硬,她也会吃的。 她怀疑这后卿是不是真打算等着她躺在地上垂死时才会出现,这都二、三天了,他对她不管不顾,倘若她是一个普通人,怕不是被活活饿死也该重伤不治而亡了吧。 毕竟在这个如此排外的北外巷子,没有人会施舍食物给一个外来者,她除了抢或者偷之外,根本弄不到一口吃的。 果然有够睚眦必报啊,不就得罪他那么“一下下”,难道他真打算将她给饿得要死不活才会出现? 陈白起决定以后一定要记得行走在外,必须在系统包裹内放大量能吃的东西。 刚啃完一个,没过多久,又是一个窝头扔了过来。 这一次,陈白起倒是眼明手快地伸手接住了。 她眨了眨眼,嗯?这个是热的? 那边的小阿宝见她竟接住了,他瞪着眼呆了一会儿,便又跑了。 由于陈白起这三天都只喝药并没有正经吃过什么东西,因此区区一个小小的窝头根本就填不饱,所以又接一个,还是加热过的,便嘴角翘起,喜孜孜地继续啃了起来。 这一个啃完了,陈白起以为小阿宝便不会来了,却没有想到,他又跑来了。 照例,又扔了一个加热过的窝头。 陈白起伸手接住之后,见小阿宝又准备跑了,便忍不住朝他喊了一声:“小阿宝,谢礼的话已经足够了,我吃不下了。” 其实她还吃得下,不过想着吃得太饱,一会儿油光满面气色太好,不易装病啊。 谁知道后卿跟他的余孽什么时候会忽然出现。 小阿宝僵在那里,就像是一下没了电一样,垂头丧气。 陈白起以为他会走,却没有想到,他捏了捏小拳头,便小炮弹一样冲进营地来。 陈白起倏地皱起眉头。 “别过来。” 小陈宝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愕然看着她,瘦小的脸蛋儿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不知所措。 陈白起立即缓下表情,柔声道:“小阿宝,别过来。” 她知道的,这个营地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因为北外巷子的人都不喜欢接近这里。 刚才北外巷子里的人是如何对待外来者,她是看到了,所以她并不想让小阿宝太接近她。 接近一个外来者,他们母子的处境怕都会受影响。 小阿宝一见陈白起变回他认识的那个“温柔的好人”,犹豫一下,便又跑了过来。 陈白起倒没有想到,他看起来怯怯的,却有这个勇气。 小阿宝站在她面前,胸腔气息不稳,问道:“你是外来者吗?” 脆生生的声音,带着孩子独特有天真与好奇。 陈白起偏头一笑,想摸摸他那毛绒绒的脑袋:“什么是外来者?” 小阿宝偏着脑袋想了想,忽地眼睛一亮,便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这里,不一样的,你是从黑墙外面进来的人吗?” 他挥动着手,指着外面的方向,向她询问着。 陈白起看着他的眼睛。 布满灰翳的瞳仁。 不是那种正常清亮的色泽,倒像一种病态的退化。 她点了点头。 “哦,那你会回去吗?” 陈白起笑着反问:“那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小阿宝一愣,然后苦恼又诚实摇了摇头。 “我没有出去过。” 陈白起怔了一下。 看他应该有七、八岁了吧,却从来没有出这个北外巷子? “那你的父母呢,他们不曾带你出去过?” “母亲也没有出去过,她说,只要出去了,便再也回不来了,我阿爹就是。”小阿宝小包子脸皱起一团,像在难过,又像是不解。 陈白起沉默了。 这个北外巷子真是处处透着诡异。 她有一种想要深入了解的冲动。 可从一个孩子的嘴里能问出来东西很有限,她想了想,便道:“小阿宝,外来者只能留在营地吗?” “不知道。”小阿宝也很茫然,他想了想:“不过之前这里也有一个人,他白天在外面乱走,到天黑都没有回来,第二日便不见了。” 那个人那是外来者,可是外来者好像跟外来者也不全都一样。 至少那个人跟他的这个恩人不同。 哪里不同他也说不上来,反正那个人看到他们族人的时候,脸上会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珠子都差点凸出来,脸很白,呼吸很快,指着他们嘴里会一直喊着“怪物、怪物”什么的,然后就惨叫着拔腿乱跑。 可他知道他跑不掉的,因为阿姆说过,外来者到了他们这里,没有一个人能够出得去的。 可恩人不同,她看到他们就跟族人一样,不,跟族人也不一样,她的眼神有光,嗯,像天上的太阳,暖暖地,软软地,让他觉得很舒服。 她的声音也很好听,跟阿姆的声音一样好听。 所以,他不希望她跟别的外来者一样“消失”。 陈白起沉吟片刻,又道:“那你们这里有什么很厉害的人吗?像是村长啊,或者里长什么的?” “村长是什么?”小阿宝懵懂地问道。 陈白起看得出来小阿宝由于长期生长于一隅,除了北外巷子的人没有接触过更多的人,因此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她见天也快黑了,营地的守卫估计也快来了,便对小阿宝道:“小阿宝,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小阿宝没有犹豫,点头“嗯”了一声。 陈白起抱住他小小的身子,挨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看着他的眼睛,问他记住没有。 小阿宝第一次被除了阿姆的人抱,略羞腆,他抿着唇点头,陈白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便让他快回去。 在他走之前,她借着阔袖的掩饰,从系统内摸出一袋宽棕竹叶子包着的盐。 “将它带给你的阿姆,就说,你眼下身体虚,必须每顿吃点这个才会好。” 拿着盐包,小阿宝再次乖巧地点头。 见陈白起不再跟他说话,小阿宝这才揣着盐包回去。 在小阿宝离开后,陈白起又懒洋洋地继续阖目躺尸。 而在她察觉不到的一座方木相交叠垒成井栏形状阙楼的二楼凭栏处,一道迎风似白鹤般优雅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那处不知多久了。 楼旁一棵蔟立耸天的大树,隆冬寒意中,仍青冠翠绿,叶片青绿枝桠间,青年一袭染青的锦衫滚边绣着八卦图,白狐裘衣加身,绒尖针却是黑与白相衬,两相行径,风起,而衣袂翻起,飘如陌上尘。 这几日里,他便一直都站在这个位置观注着营地操场上陈白起的一举一动。 他看到她在离了他,第二日清醒过来之后,见无守卫,便出去营地外的北外巷子里游走了一遍,这种举动与其它不明由理进入北外巷子里的人第一反应倒也相同,但不同的是,她不问也不看,只是埋头安静地走着。 有路便走,有巷便穿,有道便过,有坡便爬。 她受了伤,伤有多重他是知道的,一般人伤成这般,必然是动弹不得,哪怕他给她上过药。 可她偏生顽强,人是如此,命亦如此,她走得慢,一步一步地挪,脸白得像个幽魂一样,歇了一会儿又走,走了一会儿又歇。 见此,后卿忍不住抚唇轻轻地笑了。 她并没有尝试逃跑,也没有朝一些不该去的禁地走去,从后卿这个角度观察,只觉她幸运得不像话。 若是她想逃,必然会被北外巷子里暗处的“鬼影”一涌而上撕成碎片,若她朝一些不该去的地方走去,也会陷入死境,若她怀有异色向北外巷子里那些“怪异”的居民询问或者求助,只怕在发现北外巷子内真正的秘密后,会被人悄悄地毒死了。 这此北外巷子的人,没有一个是良善之辈,尤其对外来者,他们既痛恨又避忌,若不主动招惹便罢,若落入他们眼皮子底下,则没有一下好下场的。 比如前段日子被人抓进来冶病的那个青年郎君,便是口吐秽物眼带钢针,如此惊惧慌乱态度,撕裂了北外巷子那些“怪物”伪善平静的面具,遭到了猎杀,尸骨无存。 他本以为,没有他的看顾与提点,这个“陈焕仙”最后的结局估计与此人相差无几。 但事实证明,这两人,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也不知她是看出了什么,还真是重伤难愈无法行走,接下来的时间,她就像一介苦行僧般,静坐闭目,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哪怕她睁眼时,看到北外巷子里那些奇形怪状,长着一双灰瞳的异类,也神色如常。 哪怕她被困于险地,不得离开,她也不惊不慌。 哪怕他故意放她一人,等在这冰天寒地的陌生地方,不理不顾,她也沉得住气。 有些时候,连后卿都免不住怀疑,她在这种四面楚歌的环境之中,或许下一刻便会死去。 可最终,她不求他,不求救于任何人,她熬过了伤,扛住了冷,捱住了饿,依旧活得顽强坚韧。 而今日……倒是他第一次见她对着人,露出这样鲜活而清朗温和的神色。 他观察了她几日,多少对她的行事作风有所了解。 他看着她对那个长相寒酸的灰瞳孩子轻声细语地笑着,她关心着他,用一种十分柔软的眼神注视着他。 他知道的。 在她那日冒险救下这个孩童时,他便知道。 她为自己又多寻来了一条生机。 这几日,他故意将她放置在这种陌生、充满着恶意与排斥、又危险的地方,再加上她身受重伤,他认为就算是一个成年已久的铮铮铁汉,亦会在承受不住的时候服软。 她会来找他。 如果她不想就这样无辜地死在这样一个地方。 后卿这样认为着。 可他发现他太轻视她了。 她的确拥有常人难以达到的敏锐与机警。 明明她也知道倘若在这盘棋局中哪怕走错一步,或许现在她人便不会在了,可她却一步都没有踏错。 因此,他认为她一定是一个冷静到几近冷酷性格的人。 可今日见她喝退那孩童不得靠近,却在他走近了,又放下顾虑,待他笑得如此清润怡和,如清风一般,令他觉得,她其实也有一副很软的心肠。 很矛盾,不是吗? 后卿盯着远处那似小墨点大小的“陈焕仙”,牵起了唇角。 真的很像呢。 曾几何时,他也曾遇见过一个如她这样刚柔性情的人。 她刚时,对自己残忍得哪怕浑身都鲜血淋漓也不眨一下眼睛,柔时,对同伴对待认定的人,却是伤一份都舍不得,宁肯以血肉之躯挡在其前,替他们承受全部的苦厄与痛苦。 一想到那人,后卿冬阳下波光涟漪的眸色一下便沉了下去,似浓得化不开的墨,再看陈白起时,那目光便有些鬼谲莫测了。 —— 陈白起就这样安静地坐在那里,屁股底下她找了一些干毛草垫着,晚上一到气温便大幅度降度,估计都零下好多度了,她虽然一身穿得厚,但这样露天睡地也冷得慌,要不是靠着这一入夜便被点燃的大火盆,估计绝对冷得够呛,第二日冻成个冰雕都不一定。 天黑后,陈白起便假意入厕,跑到营房后面那个小排渠水沟后,那里后面是土墙排楼,前面是一个夹角,无死角供人偷窥,她借着墙壁的遮挡,便从系统内放出了傀儡兽——小白。 这两日她观察过守卫换勤的时辰,二个时辰换一班,直至天亮,而只有在他们交班换岗的时候,营地周围的视线便有了短暂的空缺,她便趁这个时候放出了小白。 天色昏暗,离了铁火盆的营地光线大大不足,而小白也与普通的禽类不同,它是有一定的智力,它借着建筑物与阴影的遮挡,便潜出了营地,无人察觉。 而陈白起解决完“如厕”,便重新回到原处,继续闭目盘腿坐着。 她这几日都是这样安静地一个人待着,所以也没有什么人觉着怪异。 而如前几日一样,天一黑,整个北外巷子里的人都通通不见了。 陈白起真的好奇,这么几百号人,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消失不见。 他们究竟都去了哪里?为什么一到晚上,便要消失? 小白就像是黑暗的伴生物,融入一片黑暗之中后便化为乌有,一直按照陈白起给它设定的轨迹在飞,而陈白起在闭目时,已与它的视野一致。 第八十二章 主公,北外的秘密与赠药 小白夜里的视野尤其清晰,远至铺阵的排屋房檐,近至土物结构缝隙石榍草茅,哪怕没有月亮照明,陈白起也可以看清周围环境。 当然这时候她眼睛看到的东西跟白天看到的当然有所区别,她通过小白看到的世界都像戴上夜视仪一样,是黄绿色的,并不能反映物体的真实颜色,这是唯一的缺憾了。 夜里的北外巷子很静,除了营地与祭坛的位置有着火光与人气,其余皆陷入一片漆黑潮水之中。 小阿宝身上携带着陈白起给他的盐,这盐袋上有她与系统的气息,所以小白能够以此为线索,锁定他的位置。 它飞过一排排民居土房,窑洞土穴,来到北面淄临耕地的一片山坡上。 这片山坡顶是陡峭的白灰岩石,远处瞧有鼻子有眼,立体硕大,而半山坡处却长满了爬山虎与野草,冬日枯萎成密织的脉络细网,掩盖着山体像披了一件褐黄色的衣衫。 由于其形象像一个穿着绿袍的山间精怪,因此这地界被北外巷子的人称为“鬼嵬坡”。 小白从城中一直飞到一片荒野蛮草之地,夜色弥漫下,一大片墨黑的景与一片深浅不一的阴影蔓延而去。 陈白起用意念驱使着小白。 “小白,感应到了吗?” 小白啾啾偏了偏头,它停在一棵老黄果树下的树枝上,圆憨憨的脑袋转东转西,然后它像是察觉到什么,再次扑楞着展翅朝更深处飞去。 越林而入,不远处禾苗上飘摇的月光渐渐跳动,视夜仿佛更广垠了些,树林剪影里随着小白的前行而同步轻移着月光…… 陈白起愈发觉得惊奇,小阿宝怎么会大晚上跑到这种地方来? 不仅是他,是否其它消失的北外巷子居民都在这里? “鬼嵬坡”以两峰相夹,穿越一片夜桔子林,便进入一个驼峰内凹处。 小白停在一从山坡处滚落下来的大石上,两眼扑扑地睁着,探头探脑,明显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 “小白,难道气息断了?”陈白起问道。 小白传来的意念是,它感觉到就在这附近,可没路了,它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陈白起知道小白本身动物的智力有限,大约只有一个普通四、五岁孩子的智力,因此它独立能够完成的任务有限,必须靠陈白起进行指挥领导。 她借着小白的眼睛仔细观察四周,前面其实并非无路,而是在两峰夹缝处有一条小路,路被两峰掉落的爬山虎枯藤给遮掩得稀稀落落,不拨弄开那些纵横交错的枯藤,就很难发现这条狭窄的小路。 “小白,钻进去看看。” 既然气息未断,便表现此处定有它路。 小白得令,朝枯藤瀑墙方向飞去,在靠近时,却被陈白起喊了停。 陈白起用小白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确定了这里并非野生之所,而是经常有人出入。 那些枯藤悬垂落,像黑褐色的挂帘,一串串一链成结成网,瞧着像天然生成的屏障,可实际仔细看,却能够得看出有人工编织组结的痕迹。 当然并非全部,而是入口处,估计是经常进入会扯断许多,造成断面惹人怀疑,所以这些藤网是先编制成一股股粗的,再连接上天然生成的枝藤一道,真真假假垂落而下,当有人经过时,只需要将人工编制的扯到一边,不造成任何损伤通过后,再细细重新覆盖上即可。 “可以了,继续前进。” 看完之后,陈白起便让小白朝枯藤的缝隙中钻进去,继续朝前飞。 狭道约有百来米,其后便是一片翻了地皮的松散黄土,这片黄土地并不平坦,高底不平,而上面有着许许多多隆起的土包。 陈白起看着这些隆起的土包,荒山野岭,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乱葬岗。 而这处,真的是一片坟地吗? 看着那些隆起的大大小小土包,但并无立碑,她不太确定,却又觉得很像。 小白在空中盘桓了一圈,它完全依靠陈白起的视线来捕捉环境,而陈白起发现其中一个土包前边被人挖了一个洞。 天色虽然很暗,但那个挖开的洞口并不算小,也没有用什么东西特地掩饰过,再加上小白视线居高临下,所以很容易便发现了。 那边有主人的气息。 小白明显感应到了,便俯身飞了进去。 洞口是圆型,洞口处是黄土泥沙,再入下几公分却是用木架框砌成的一个梯子,从这个洞口顺梯而下,约行走上十来米,便到底了,没有灯火照明,四周依旧昏暗无光,前面则一条土泥甬道,边壁被挖掘得很整齐干净,但地面也很多交叠错落的脚印,这很明显有人经常进出入。 由于地道中一片乌漆抹黑,所以小白贴墙飞行时,倒也不怕会被人发现。 一直到地洞较深处,隐约能够听到前方传来说话的声音。 但前面仍旧没有光线。 陈白起让小白注意一些,别让人给发现了。 小白飞得更小心了,连扇动翅膀都有几分小心翼翼。 它用最快的速度冲入最内屋的洞中,便后便扒着一块墙凸石,吊挂着,用一双大溜溜的眼睛注视着下方。 这是一个石穴洞,或许不是天然形成,周围的石壁是镶出来的,呈拱桥型,上窄下宽。陈白起惊奇地看到这个石穴洞中待着很多的人。 由于这个石穴洞内里面积较大,同时容纳上几百人都是不成问题。 这里面摆着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边角处堆着一小山的红薯跟萝卜,还有几袋子开了的菽(大豆)跟答(小豆),旁边是架着一个凹型铁锅,锅底漆黑,底下是燃尽了的灰。边外一大片的位置则铺着干爽的谷稻草,铺得挺厚实的,上面已经躺了不少人在睡觉,身上扯着被子盖着。 另外有一部分人没有入睡,而是个自为营,有单纯聚在一堆的,有垂头兀自发呆的,有躲在一边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的。 总之,在这里陈白起看到了些曾经在北外巷子有过一面之缘,或多面之缘的人,毕竟这些人身上有许多的怪异之处,她待在营地无聊时便都多打量了几眼,记入心中。 她有理由相信,夜里那些不见了的北外居民全都来了这里。 小白悄悄地倒挂在房檐下,盯窥着洞穴的一切。 黑夜里,陈白起惊悚地发现,这些醒着的人的眼睛,都透着一种与白日黯然失色灰瞳截然不同的光芒。 那是一种如鬼火一般的幽绿,像森山老林夜出的狼。 他们究竟是哪座深山修炼成精的妖怪啊? 陈白起咽了一口唾沫,心底有猜测万千,却终是吞下所有的疑惑,让小白找找小阿宝的位置。 小白追循气息,很快便找到了小阿宝跟他阿姆。 他们两人的位置靠得比较偏,小阿宝阿姆抱着阿宝坐在谷草上。 小阿宝怀中揣着盐袋,胸前鼓鼓囊囊的,他一直想着恩人交待给他的话,想着时间估计也差不多了,天已经黑了,而阿姆也有时间跟他好好说话了。 “阿姆。” 小阿宝轻轻地喊了一声。 阿宝阿姆没听见。 小阿宝便推了推阿姆。 阿宝阿姆眉眼动了一下,感官有几分迟疑。 “阿宝?”她的声音比较虚弱,有一种奇怪的慢延。 “阿姆,外、来、者、都、必、须、留、在、营、地、才、安、全、吗?”小阿宝贴近他阿姆的耳边,一字一句,声音咬得很重地道。 他知道夜晚,阿姆跟其它族民五感都较弱,尤其视力跟听力,所以他必须说得慢一些,咬字清晰些,她才能够理解。 而他夜里较其它族人好些,他夜里虽然也弱视,但听力正常,听阿姆说因为他阿爹并不是族里人,而是外来者。 阿宝阿姆偏过头,黑夜里,她那一双幽幽泛绿的眼眸看起来很亮,实则是半瞎,她眯了眯。 “阿宝,怎么忽然问起这件事?” 小阿宝犹豫道:“因为恩人在那里……” 阿宝阿姆将他抱紧,笑道:“阿宝,不用担心,只要他不随意打听咱们族里的事情,不随便出入营地,咱们族人被禁令乱杀无辜的。” 阿宝松了一口气,他道:“那、那恩人能离开吗?” 阿宝阿姆这次停顿了很久,直到阿宝以为她没有听清楚他在问题准备再问一次时,阿宝阿姆才道:“这件事情,阿姆也不知,他能来这里……便意味着定是要与咱们族里的人有牵扯,一旦有了牵扯,想离开,便是……”难矣。 小阿宝也没有听懂,其实他最关心的问题也不是这个,恩人不离开他反而高兴,以为恩人能从此住在他们这里,他便能够天天看到他,能在白日找他玩耍了。 小阿宝没有同龄的玩伴,大人们也不常对他和颜悦声,因此他喜欢恩人。 想到这里,小阿宝忽然有些难过:“阿姆,咱们为什么只能在白天出现?” 如果夜里也能够出现在外面便好了,可惜,一到夜里族人们必须全部来到野郭聚集。 阿宝阿姆一愣,接着脸色便不太好看。 小阿宝以前也问过这个问题,那时阿宝阿姆只用“他还小以为长大了便知道这个理由”来搪塞他,可现在她却只能无奈道:“你还太小,不知这世界上的人,有太多太多的坏人了,他们容不下咱们这一族……” 阿宝阿姆在黑暗中轻轻地摸索着小阿宝的脸,眼睑低垂,那双泛着绿光的眼睛,简直令人恐慌,像狼又像鬼,阴惨惨地。 听到这里,陈白起大抵能够猜测出为什么北外巷子的人如此排外斥生了。 估计一切都源于他们身上那些迥异于常人的部分。 他们瞳仁本就异于常人,而夜里这一双灰瞳还散着一种令人诡异恐惧的幽光,简直就不像是人,像精怪,或者妖物。 光眼睛怪异这一项不说,陈白起观察到,他们现在待的这个地方是没有一丝光线的,这些人是怎么在这种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底行动的呢? 她对此也设想过,按正常情况下,会将四周完全弄得漆黑一片,要么是为了掩人耳目屏蔽视线,要么便是因为不需要光亮,比如瞎子似的,于他而言有灯没灯情况都是一样。 直到陈白起看到阿宝跟阿宝阿姆之间的对话互动,那种怪异跟疑惑便愈发浓重。 阿宝的声音不小,估计他怕说小声了,他阿姆也完全听不见,而他们旁边不远便坐着两个人,一个中年人,一个青年,这两个人很安静地坐在那里,对他们的说话声音是完全没有动静的。 哪怕阿宝问到一些比较敏感的话题。 白日里,她见过身带残缺之人,这种人多得简直令人诧异,她不知道这是一支什么种族,是遭了什么诅咒,或者亲近结亲造成的缘故吗? 可也不至于令他们的眼瞳变异成这种灰瞳吧。 而且在夜里,他们好像完全像是…… 陈白起让小白飞起来,沿着周围墙壁飞绕一周,翅膀扇动空气发出哗哗的声音。 小白按照她的意思做了。 陈白起发现没有什么人注意到,除了小阿宝略带疑惑地抬了抬头,向四周看了看。 陈白起明白了。 他们夜里能视度非常地低,甚至能说是看不见,或者听不见。 一入夜的他们,完全变成了一种彻底的弱势,没有了自保能力,这便是为什么一到了晚上他们都必须躲进这个地方。 因为这样的他们,就算是一个小孩子都能够将他们全部撂倒。 北外巷子的人好像大多数身体方面都有问题,不在于躯干便是眼睛这般说来,那些守卫与北外暴徒倒是没有这种症状,莫非,他们亦是外来者? 系统:支线任务(二)探查清楚北外巷子族人身体变异的真相,接受/拒绝? 陈白起想她只在留在这里,迟早是要查清楚的,于是便选择“接受”。 底下没有再传来说话的声音,小阿宝与其阿姆都闭目歇息了。 陈白起便让小白先离开,出了“鬼嵬坡”后,便利用“隐藏”的技能,躲过黑墙周围的守卫视线,去了漕城布防的营地。 原先的营地已空空如也,兵力与防守都撤了,火也熄灭了,在一片冰凉夜水之中。 陈白起怔忡了许久,方打开漕城区域地图,让小白去城中其它方位的布防营地看看。 最后她在西营地找到了孟尝君的踪迹。 孟尝君此刻躺在与之前营地相防规模的帐篷内,帐篷内放着许多火盆,帐篷两侧帘窗支开着一个口子,小白的“隐藏”技能时限还有,它从口子里钻了进去,悄悄靠近,无人察觉。 帐篷内守着一个奴仆,这几日都是孟尝君的一众亲信亲自看守的,如今孟尝君已经彻底脱离了危险,因此他们方留下一个忠仆,在帐篷外加强看守与巡逻,方疲惫不堪休息去了。 虽然戒备十分森严,可谁也没有预料到,在这深更半夜之中,会有一只隐形的猫头鹰会出现在帐篷内。 透过小白的视线,陈白起静静地看着躺在那里,看起来十分虚弱苍白的孟尝君。 火光煌煌,他的面上却无血色,眼睛闭得紧紧地,往日丰润的脸颊也凹了进去,呼吸十分微弱。 陈白起忽然想起那一夜,记忆其实比较混乱,她当时因为身体的变化自顾不暇,一来慌乱被人拆穿二来又被刺客步步紧逼,最后她甚至孤注一掷地打算拼一死,先将孟尝君引开后,再用巫医技能——邪巫之力来自救。 可她没有预料到,平日里对她谈不上多情深意重的孟尝君,会宁愿以身相替护着她。 那一剑,刺穿了他,也刺在她的身上。 他们的血因此相融在了一起,也将他们的未来绑定在了一起。 不得不说,这个意外打得陈白起错手不及。 她想叹息,她很无奈。 可也并非那么宁死不屈。 她存在于这里,便是为了活着,为了能够回去她的世界。 她想,他是坏,也并非什么明君正主,他重利而轻义,他种种的缺点,她如今除了接受,便是在能力的范围内进行引义纠正。 谋士不都是有这样的义务跟责任吗?也不是谁都一定能够选择一个像刘备那样谦恭待人、礼贤下士、仁德兼备的,天下之主也并非一定会是这样的主公,最后还不是枭雄曹操占了地利,占据中原。 她觉得,这世上的“主公”类型有各种各式的,她还得好好地“历练历练”,不能轻言话馁啊。 由于有人守着,陈白起便让小白先等一会儿。 它先藏在帐篷的阴影处,不动声色。 陈白起计算着时间,她必须要让小白在“隐藏”技能消失前返回北外巷子。 之前探查北外巷子居民消息时,她没有让它用上“隐藏”技能,便是因为她不想浪费掉技能时间。 到了后半夜,仆役终于扛不住身体的疲倦打起了瞌睡,蹲趴在一小矮床边,头一点一点地。 这时,陈白起便让小白偷偷地将“血瓶”滴进孟尝君的嘴里。 小白也有一个小型的包裹,只有四格,能够携带四件物品,不限大小与重量。 血瓶早被陈白起拔开了塞子,小白两爪子艰难地托着瓶子,便冰凉的液体滴入他的嘴里。 血瓶的液体非凡品,一入嘴即化,如一股清凉之气灌入他的身体,补充着失去的元气跟生力。 孟尝君眉心皱了皱,似感受到嘴唇的凉意,但眼皮动了几下,始终没有睁开。 而他的气色,以肉眼可见地恢复了。 这一瓶“小型生命药剂”自然无法令他痊愈,而陈白起不想被人发现异样,所以并没有准备更多的。 她只要确信他安然无恙即可。 “小型生命药剂”内的红色液体一完,瓶子也会一并消失了。 小白又从包裹内取出一个陈白起事先放进它里面的瓶子,便借着夜色施展技能悄悄地飞走了。 —— 在小白离开后没多久,孟尝君便睡得极其不安稳,他额头全是汗,像陷入噩梦一样挣扎着,嘶吼地叫着,声音沙哑破裂。 这声响惊醒了仆役,他吓得浑身发抖,不知如何处理,便慌忙地跑出帐篷,大声激动叫唤。 营地一下便沸腾起来,火光都一窝风地集中在帐篷周围,不一会儿,莫荆与沛南山长,孟尝君的一众亲信与部下都匆忙地赶过去。 在他们赶到之前,孟尝君已然苏醒过来。 他一身是汗,双瞳焕散着,弹射一下便坐了起来。 他身上绑着染血的绷带,外穿了一件薄透的亵衣,衣口大敞,凌乱不堪,露出大片的光洁诱人的肌肤,一头长发披散于肩,微微卷曲,透着野性与性感。 他起身时,左手不小心碰倒了床边一物,掉落地面,发出清脆“哐当”一声。 他下意识眯眼移目瞥去。 定了定神,才发现是一个很普通的小瓶子。 他伸手抚着刚才动作太大扯痛的伤口,皱着眉头,脑子还不太清醒,迷迷沱沱地,完全是遵从本能地将它捡了起来。 第八十三章 主公,咱就这么娘娘腔 孟尝君动作间流了一头的汗,帐篷室内温度较高,红黄色的火焰呼呼摇摆着,在帐篷的牛皮撑布上拉下一道道矩形阴影。 他手中的这个瓶子就是一种比较特别的陶质铀瓶,表面光滑而莹润,呈玉绿色光泽,不像普通药家制作工艺的陶瓶,粗糙而呈泥土的黑褐色。 摩挲着小药瓶,孟尝君阖目冥静了一会儿。 口中清爽而滋润,没有失血过多的苦涩干涸,总觉得是有人给他喂了什么,让他一下便恢复了力气。 睁开了眼,他将药瓶上面的木糠塞子拔开,瓶中散发出的药息气味很熟悉,他眯了眯眼,回忆了一下,很像“陈蓉”曾经在营地防疫病时给他喂过的那种药味。 他忽然有些心神不定,将药瓶内的药丸倒出来一看,共有七、八粒,圆滚滚的,他犹豫了一下,喂了一颗入喉,与他印象中吃过的大小、色泽都一模一样。 他蓦地睁大眼,扯过一旁的厚氅衣披在肩上,便朝外喊了一声:“来人!” 而这时,急赶慢赶而来的一众也近在门边,没隔几秒,冯谖与其它门客都满脸激动地一涌冲了进来。 他们本是受惊吓而赶至,内心是充满了惶恐与害怕,却不想,原本重伤将亡之人却好端端地醒来并坐起了。 这下惊吓变成了惊喜,在愣傻了片刻后,都争先恐后在孟尝君就近一来米开外便伏地跪拜,热泪盈眶,是各种嘘寒问暖,表达内心的激动之情。 耳边一阵闹哄哄地,孟尝君只觉头晕欲炸,难道他们不知病人最忌吵闹的吗?! 这时,莫荆穿堂而入,他肩上挂着一个小木箱,漆红木,呈三长方格,一见是他,便知是来给主公瞧病的,所以这些人倒是乖觉,边抹泪边跪退一旁,留出一条小道让他迈过。 “主公醒矣,望莫先生切仔细观看一下主公是否已无恙。” “先生医德之高,真令人仰望,主公得以醒来,全仰仗先生之功。” “莫先生且瞧瞧,主公伤势好见好长?” 门客们见孟尝君端坐于席塌,却面黑不言不语,心中突突不解,一见莫荆来了,便如救星一样倾腹之话而出,连忙问解。 随莫荆而来的还有沛南与张仪,只是他们两人则站在门边不入。 也不是不想入,而实则这帐篷内的位置有限,挤也是挤不进来的。 虽然挤不入室,却也不能就这样走了,他们这一次来,一来是想看看孟尝君伤势究竟如何,二来为避闲话,来尽尽应有的关切之意罢了。 不想,先前听那仆役胡乱叫唤,以为孟尝君恶疾复发,命在旦夕,却不料却是苏醒了过来。 沛南与张仪对视一眼,眼中末尽之言唯有两人懂得。 莫荆长施一揖,行完礼便跪坐一旁,先替孟尝君查看了一下伤口,见他眉头紧皱,两颊泛红,唇艳若朱,一头的汗水浸湿额发。 他心中了然,转头对冯谖一众道:“病人宜静。” 这一句话,一下便令七嘴八舌的门客们面色发堵,一脸羞愧地闭上了嘴,讪讪又退了些距离,只是那一双双紧盯着孟尝君周身的眼神的热度却丝毫没退。 “找人来将室内的火盆移一些出去,如今薛公已醒,自不需太热。”莫荆又吩咐了一句。 别瞧他长得三大五粗跟熊一个粗旷黑黢,但却心思着。 有人机警,立即外出喊来粗仆,将火盆扛出去几鼎,室内的温度一下便降了下来,温而不燥,缕缕凉风穿缝过堂而绕,倒有几丝细雪沁鼻之感。 莫荆利落地替孟尝君查看了一番伤势后,手上动作滞停,表情有着几分发怔。 为何…… 这简直不可能。 伤口愈合的程度简直出乎他意料的好! 孟尝君先前的伤是他看的,虽然这几日非他亲自护理,但他伤得有多重,莫荆是完全清楚,这样重的伤势,区区几日便能够令其恢复成这种程样? 眼底的疑问越来越深,他忍不住皱起了眉毛。 莫非……是孟尝君底下一群平日里只懂偷鸡摸狗之辈的门客,当真有几个本领高强的医术者,用来续命的神药来替他保命? 否则,这一切根本说不通。 这般想着,莫荆漆黑的目光便打量起围着帐篷内的一群门客,想从这群歪果劣枣中找出一个极品来。 只是……莫荆又纳闷,如有拥有这般奇效的神药,在他记忆中,除了鬼谷子、南巫一途之外,还有哪一方门派能有这般能力做得到? 见莫荆一路沉吟面色略不对,冯谖躬下腰,心头一紧:“莫先生,主公的身体……是否不妥?” 孟尝君闻言,瞥了莫荆一眼。 莫荆回过神来,便掩住了眼中神色,他摇头道:“非也,薛公的伤势……”他顿了一下,方重重道:“愈合得很好。” 简直是太好了,相当于别人将养了一个月后的伤口。 冯谖一众听后,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面露颀慰安心。 孟尝君方才一直没有出声,听了莫荆这话,他方开口:“本公的伤势全赖莫先生相治,然,方才见先生确也意外,莫非本公伤口的愈合情况,令你很惊奇?” 莫荆看向孟尝君,他或许身体尚处于疲倦虚弱状态,眼睛半开半闭,好像那个具有这双眼睛的人因为有些疲倦而懒得把它睁开似的。 然,他浑身的气势,与眼底却没黯淡,反而极亮,像闪电一样,尖利而明亮,有着逼迫的威势,令人胆颤。 莫荆发现他很难如常与他对视,便亦半掩眼皮。 他倒也不刻意隐瞒,因为他也很想知道他这伤是怎么一回事,便如实道:“的确,薛公的伤着实严重,一般情况下,此刻必然是要躺卧在床,难以动弹。可我见薛公已能坐立,虽不至于能下地立行走健步,却明显已稳势伤情,不再有生命危险。因此我很好奇,是否是因莫荆的无能,薛公身边哪一位高人出手,令薛公的伤能拥有这般奇效之功。” 莫荆的话,令所有人都惊奇瞪眼,面面相觑,却是一头雾水,唯有孟尝君脑中像某种朦胧的星榍澎地一下炸开,汇融着一道清明的轮廓。 他眼珠转动左右,睫毛扇动几许,攥紧了手中因凉而变温的药瓶,忽然沉声嘶哑地开口道:“陈蓉呢?” 陈蓉呢? 这三个字虽然人人都听得懂,却没有第一时间领会到什么意思。 他们喃喃着,这“陈蓉”是谁,为何主公要问她,但很快,便有人反应了过来。 这“陈蓉”,不就是之前与主公形影不离的那个被人私底下统一认为是主公豢宠的男宠的那名少年吗? 由于他们一直不打正眼瞧她,暗地里一直男宠男宠地喊着,倒是没有第一时反应“陈蓉”便是名字。 周围人见孟尝君刚醒来,便找这少年,一时之间表情都有些僵硬。 这少年如此得宠,眼下生死不明,又下落不明,他们该怎么回答主公,方不触礁呢。 而冯谖早在这几日里便利用手上的势力将这个“陈蓉”的底细查彻清楚,也知道了她的来历。 因此,他便上前一步,向孟尝君回道:“主公,吾等并无在你左右发现陈蓉的踪迹。” 孟尝君闻言,瞬间脸色便变了。 “汝,没见过她?” 他盯着冯谖,像吃人一样,眼底动荡着火焰。 冯谖被压得低下头,小心地颔首:“确也。” 孟尝君忽地一拳猛地捶地,手臂碰翻了席旁的矮几,几桌上摆放的水罐陶器乒乒乓乓摔碎一地。 这清脆哐当砸地的声音惊得所有人的心都跳了一下,忙掩目装不存在。 “主公,小心伤。”冯谖的脸皱成一团,伸出手,怕怕地开口。 莫荆则意外地看了孟尝君一眼,想了想,也尽了一句医者父母心的责任平淡叮嘱一声:“你的伤并不适合太大的动作。” 孟尝君因方才激烈的动作扯到伤口,痛得脸一白,他抿着唇,额头再次沁出一层薄汗。 他想,当时她身中两剑,受伤比之他只重不轻,不可能随意动弹离去,那她能去哪里了? “还不去速寻!” 一配长穗剑,穿武士服的门客抱拳上前,他为难道:“主公,吾等因怀疑她与刺客有关,早已派人与城中各种寻找过一遍,却并没有发现她的丝毫踪迹。” “漕城内外都找过了?”孟尝君扫向他。 城外戒严,她又身受重伤,无论是她自行离去或者被人掳走,孟尝君都相信她应该不曾出城。 其它人都纷纷忙不迭地点头。 这时,站在人群中最后,却仍旧露出大半个脑袋的壮硕魏腌想了想,他绕人而前,抱拳道:“主公,的确都搜寻遍了,但却……除了北外巷子。”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便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魏腌虎虎的声音甚是粗沙,他瞪着一双浓眉大眼,黝黑的腮帮子因用力咬得鼓起,他一张国字脸显得十分正直诚恳,他道:“漕城最大的范围,便是这北外巷子,陈蓉会不会与那群暴徒一般,是进入了北外巷子?” 孟尝君的目光一下便得十分深沉,眸沉似水,像无边无际的海洋。 他看着魏腌,一点一点拉扯开嘴角,露出一个令人发憷的笑容。 “魏腌,本公给你三日时间做足一切准备,三日后的卯时时分准时兵至北外巷子!” 话音一落,整个帐篷内霎时落针有声。 良久,室内方响起一片志在必得的应“喏”声。 而站在帐外,身受寒气披染得僵硬的沛南山长与张仪,则露出一种沉静到诡异的神色。 —— 另一头,北外巷子里头,等小白顺利“返航”后,陈白起便将它重新收入“宠物包裹”内,这一切行动都神不知鬼不觉。 她依旧如往常一般阖目养神,只是这一夜脑子里乱糟糟的事情太多,头绪繁杂,一时又没睡不着。 后来昏昏沉沉,不知何时睡着了,醒来后却发现旁边的火盆早已凉透了,而她的手脚也冻麻木了。 她睁开眼,天色昏暗,如入夜前那种灰淡蒙蒙,视夜里的空气一片朦胧,远处的房屋在一片云里雾里都瞧不仔细了。 今日特别的冷。 冰凉的细雪飘洒在她的脸上,陈白起抬头,感觉有些头痛。 这个营地的操场一片空敞开阔,根本没有房檐瓦头的地方可以躲雪避风,只有出了营地,四处便是房舍,可一旦出了营地,她便不安全了。 陈白起抱着双臂,仰天呼出一口白雾,鼻头发红冰凉,眼睛被雪水浸湿得也有些睁不开了。 她想,她再不找一处温暖点的地方躲雪,估计便会被冻死吧。 总觉得这一次复生,她混得好像有点惨啊。 当她是陈娇娘时,有能够护她爱她的亲人,有帮她助她的伙伴,有亲她近她的友人……她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人,那时的她,或许有时候会因为太过冲劲而忽略,或许有时候会因为满心抱负而忘记,或许有时候会太专注更要紧的事而没有好好地珍惜…… 可现在,她都失去了。 如今想来,记忆中的那一切逝去的,是那样的温暖。 是与现在这种冰冷完全不一样的温暖。 陈白起嘴角慢慢地勾起一抹笑花,她眼中的世界越惨淡,她唇边的笑便越灿烂。 她想往前走,便必须得抛弃过去。 可现在的她,是否也同样被过去给抛弃了呢? 陈白起抱着双膝,双目乌黑平静,由于昨夜睡觉了,身上渐渐地被雪覆盖了一层,远远瞧着就像一个雪人堆成似的。 发了一会儿呆,正考虑着接下来该如何躲雪的她,身上便被一件厚实,还带着体温的东西覆盖了上来,还有一双修长的手,轻轻地,拂拍着她发上、肩上的雪。 陈白起本能地打了一个哆嗦,掀开眼皮,睫毛上的雪花凝结成了冰霜,她混着雪水的漆黑眼眸,看到了半蹲在她面前的人。 墨长的眉眼,如远山青岱,看似缥缈,却又在隐约间,将其若隐若现的线条曲线勾画得撩人心弦,他额上银饰嵌一块水滴红宝石,一头柔软而顺直的青丝披于肩,嘴唇边带着一抹雍容而闲适的微笑。 后卿。 他终于出现了啊…… 陈白起看着他,仿佛从记忆片段再度轮回,她无意识张了张嘴,唤出这个名字,却并没有出声。 他是她目前,接触过唯一与她过去的关的人了。 所以,每次看见他的时候,总会令她多出几分念想。 她身上披了一件毛绒又厚沉的红褐色狐衣,一看便像是女款的那种,也不知他从哪里掇拾来的,不过也因为有它,令她本来有些僵冻的腿脚一下便缓和了许多。 她静静地看着他,眼里什么都没有,乌黑地珠子晶莹剔透,像雪一样。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她,后卿心中忽然有些软意,他轻拍着她肩臂上的雪,轻声问道:“冷吗?” 陈白起保持着现状,没有开口说话。 后卿笑了笑,收回了手,盯着她的眼睛:“你可知,这世上或许有许多无偿救助之仁,却更多的一些见死不救之恶。”他的视线抚过陈白起颊边薄透的白霜,又道:“某向来自诩为大恶之人,将你带入此处营地,便已算是难得了,若你还想活着离开北外巷子,则需付出些什么才对。” 陈白起依旧静静地看着他,像没听懂,也像充耳不闻。 “陈焕仙……”后卿唤了她一声,见她没有反应,这才颦了颦眉,似遇到了一个难解之题一般,又从唇齿间轻轻嗌出了一个令陈白起终于变了色的名字:“或者,陈蓉?” 陈白起睫毛一下掀开,眼珠子定定地,像僵直了般。 后卿似瞧着有趣,目光越来越玩味,越来越幽暗:“陈蓉乃一舞姬,而陈焕仙却是一堂堂丈夫,两者不可兼存,那么,你可否告知于某,你究竟是郎君还是姑子?” 他这一句话,无疑是一计响雷,将陈白起的耳膜都给炸响了。 她终于明白了今日后卿出现在她面前的目的了。 也知道了,这些日子他估计也都没闲着。 她这是被人给起底了啊。 诚然,她的马甲是一层一层,可一连被人揭开二层也是够呛的了。 好在最底限的那一层马甲还安在。 可遇上这样精明的人,保不齐将来她会被人全部揭破。 陈白起努力维持着镇定的表情,抿着双唇,面无表情,硬是不吭声。 是男是女,现在她反正也分不太清了,你瞧着办吧。 典型的非暴力不合作。 “不说话?是不愿意说呢,还是冻得说不出话了?”后卿依旧用温温凉凉的语调问着。 陈白起总有一种他其实并不需要从她这里得出什么确切的消息,他只想看她的反应罢了。 陈白起默默地垂下了眼皮子,心中思量。 不行,不能再这样防守下去,她需要进攻,否则在他面前她只会输得一败涂地。 就在陈白起脑子黑溜溜地转得飞快时,只听到后卿又道:“或者……其实你既不是陈蓉也非陈焕仙,而是……” “我饿了。”陈白起抬起头,忽然道。 她的声音因一夜未滋润,有些干,有些淡,带着一种被冬雪浸染的虚弱凉意。 总归而言,中气不足,蚊声细语,但听着还怪好听的。 后卿着实没料到她在这种情况下,来了这么一句神来之笔,愣了一下,便看着她。 陈白起不再端着个面摊脸了,拒绝一切外界交流,她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白着脸,慢吞吞道:“你的问题那么多,可我又饿,又冷,又累,估计没有那个命全部答完了……” 这是……打算准备要服软了? 后卿脸上一时倒有了些寡淡,估计是因为她的轻易妥协反而令他感觉霎时她身上便失去了那种能够令他侧目的闪光点。 他缓缓站了起来,长身玉立,衣袍雍容颀美,静静地看了她半晌。 “起来吧。” 陈白起亦想站起身,但昨夜被冻麻了的腿脚却拐了一下,眼前一黑,便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昨晚她与小白选择了视野同步,这一项技能令她耗费了些精神力。 精神力一旦耗费过多,人便容易感官迟顿,行动力迟缓,思考力减慢。 后卿在她倒落时,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她的手臂很细,肉软而骨细,肉骨分明,这样轻轻一握,倒是觉得满手软糯。 等她站定后,他弯下腰,便将从她身上滑落在地的狐绒披风捡起,替她披在肩上。 与后卿相比,陈白起要矮上大半个头。 她仰着头,看着雪花一片一片地飘落在两人的身上,看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略显无辜的镶嵌在俊秀细白的脸上。 后卿忽然笑了,手上发痒,便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叹息摇头道:“如你这般柔弱又擅无意识卖乖的人,倘若真是丈夫,那倒真令人感到可怜、可悲啊。” 他的表情一副悲天悯人,像当真替她担忧一般。 陈白起一听这话,表情呆了那么一秒。 紧接着,苍白冻青的脸不禁有些变绿的倾向,只想呵呵了。 她这么娘娘腔,还真是对、不、住、了、哈! 第八十四章 主公,弥生界碑与猎物 营地的场坝后方用一排竹篱隔挡有一片废弃陋烂的逆舍。 以往陈白起只能够从一排排木桩前远处大约瞧过,两层木土建筑,远远看着就两块大型堆砌的土疙瘩,没有什么特别的外型设计,只是觉得年代久远了,倒有一种大工不巧之感。 走进了逆舍,陈白起便发现了这里面与她想象的空荡荒芜完全是两种情形。 逆舍前,这里有着一列茅草竹棚,棚舍不大,前端茅檐立起一页遮挡,里面铺着干稻草,舍前放着石制马槽,这明显原本该是马厩。 如今马厩已空,却容纳着许多端正漠静的黑衣甲士。 他们像黑色的石头塑就的雕像,双目视地,面色木冷地盘膝坐在稻草上,十几间马厩都占据着他们的身影。 赵军? 陈白起眼珠转了转,她曾见过赵军兵马的正军装束,与这些甲士类似,却又不完全相同。 但瞧其神色嵬嵬,身姿钢硬,便也知这是一支不可小觑的铁吏之军。 “这……是赵军?”陈白起顿足,她垂下眼,张了张泛白起皮的嘴唇。 本以为后卿乃秘密潜入齐国漕城,却如今早已暗中调来这样一批精锐驻扎于此默守不发,不知究竟所图所谋何等紧要之事。 后卿闻言,面上浮起一抹浅笑,偏过头看着她:“小子去过赵国?” 陈白起见被反问回来,面上神色更淡了几分:“并无此事,然,早年间见过赵军举凶狼之力于齐边郊城镇攻城杀掠。” 后卿嘴角轻抿,收回了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抬起下鄂,半望着前方铅墨色的天空沉吟了一会儿,方道:“这世上聚穷凶之恶之力烧杀抢掠的……可不止赵国这一国,世道所趋,万物以灭造就生,以生养成灭。” 讲得这样高深又歪理,让人反驳起来也觉着如嚼生蜡,是以陈白起收声,不欲与他较真此事。 而后卿见她沉默,却意犹末尽又补了一句:“小子可见过孟尝君施尽手段夺城猎物?那可真是,令赵国亦忘尘莫及呢。” 陈白起闻言,不知为何一下便想起那夜她问孟尝君的话,脸一下便僵了。 她、她,无话可说了。 孟尝君这人的确从不干光明磊落之事,凡事所想所欲,皆以阴谋暗算夺之,抢之,得之。 如今她已侍他为主,也不好太抨击这类人。 但在她眼中,虽然孟尝君有太多值得诟病的地方,但有一点却是她看到的优点,那便是并不刚愎自用,他还是听得进好与坏的。 小雪飘落着,后卿闲若游庭般行走着在前,陈白起则面色冻得紫青在后蹒跚挪步,两人像贵族与落难的游民般继续朝着前行。 逆舍已被废弃了,所以住不了人,在越过马厩巷子之后,视野豁然开朗,数米开外是一片铲平的空地,有一块一人高的石碑立于空地之上,只见灰白的石碑上,字迹较为清楚地书写着四个字“XX界碑”。 这是一种古老文字,界碑两字与近战国的字迹有几分相似,陈白起勉强辨别得出来,但前面两个字却十分图象化,一个字像川,扭扭曲曲三条竖线,一个字像石头一样,两座交叠在一起。 “这是某种小种族书写的古语种?” 一阵雪风呼啸而至,冻得陈白起的声线轻颤,她轻声问着前面的后卿。 后卿没答,拍了拍肩上坠落的雪榍,问道:“你我所立……你道是何处?” 何处? 这自然是漕城内的北外巷子…… 陈白起起先没反应过来,却很快便恍然大悟。 这是漕城,或者是还未开发启蒙,还没有并入齐国,很久之前北外巷子里的人所用的古文字。 界碑二字较小,且痕迹明显较新,估计乃后面添上的,而另外两字则是这石碑一开始所铭刻的意义。 “写得什么?”陈白起心里一紧,有些想法,她觉得这块界碑可能预示着些什么。 后卿偏过头,笑了,被风雪虚化的面部轮廓朦胧而优美。 “好奇心太多,并非一件好事。” 陈白起想出声,却感觉喉中一阵痒意,她掩唇咳嗽了几声,方哑着嗓子道:“不过俩字,有无不可告人知。” 后卿眸清似月,朗朗映着陈白起执意不移的目光。 他顿了一下,启唇吐出二字:“弥生,此处乃弥生界碑。” 弥生?陈白起又看向在风雪中冷硬矗立的石碑。 “弥方”是什么的名称吧,不知是地址方位还是某种事物的名称代表。 不知何意。 陈白起得知了,一时半会儿不知其解,便将其收入心底,在这块“弥生界碑”石碑之后,则独独矗立着一栋土石楼。 土石楼有两层高,周围的路径明显被清理过,而这正是陈白起在营地坝场远远看见的高大拙朴的红黑土木建筑。 后卿将她领了进去,第一层楼底看起来很宽阔,地面上还铺有木板,只是里面却没有任何摆设,没有厅、没有房、没有室,只有房柱形成的四方格局,陈白起踏入环视一周,便猜测第一层估计不住人,但地面有重物压辗过的痕迹,她想这个地方本有其它用途,只是如今废弃只剩框架。 从侧梯拾级而下,栏杆东西方位,暗角柱垣,陈白起抬头,余光有什么物体闪避而过,她眸光一闪,察觉到有人的存在。 进入了这个地方,忽然陈白起心中有了一个想法。 若说将人按排在外面听候派遣是因为需要,那么在居住所安排人手必然是为了防备或者在戒备着什么。 若这些人手是后卿安排的,那么他到底在戒备什么? 一个来狩猎的人,还会戒备“猎物”? 或者也不一定是“猎物”,而是别的什么。 无论是什么,对于后卿而言,他内心必定认为这个地方并不安全。 在这样一个居住着残缺异色人群的北外巷子,在她看来除了他们身上的诡异之处,在其它方面并没有特别危险的地方。 北外巷子的人不懂武,这个她特地观察过,也不会制毒或医,因为他们若得病只会秘密从外偷渡医者来,并没有办法自行解决。 而且他们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便是在夜间视力为零,五感几近丧失,大多数如木偶般,这样的人根本无足为患不是吗。 但令后卿这样自负的人去戒备,她觉得必有理由。 上了楼,后卿随意指了一个房间,便将她留下独自离开了。 他一离开,陈白起便压抑不住喉咙的痒意,猛地咳了起来。 看来还是感冒了…… 不一会儿有人送上了一套半新的男装,还搬来了大桶与热水。 陈白起好不容易才止住咳意,看着摆放在画屏隔挡后雾霭成烟袅袅的热水桶,上前用指尖撩了撩,苍白的嘴角嗌出一丝笑意。 一番收拾之后,陈白起才感觉一身的湿冷与僵硬有所缓解。 等她重新换上一身干净温暖的衣服后,一出来,便见漆床上摆上一张四方食桌,食桌约四十公分高,食桌上已摆好了热汤与食物,而后卿也不知何时已悄然而至。 陈白起跪坐在方桌安静地用食,而也换了一身干净衣饰的后卿则坐在了另一边。 “陈蓉。” 陈白起听到后卿叫她,便停下用食动作,抬眼看向他。 他明知她是陈焕仙,却还喊她陈蓉,这令陈白起觉得,后卿比起陈焕仙更在意陈蓉的身份。 后卿却抬了抬手,让她继续吃,他温和地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陈白起大口喝完热汤,又咽下口中咀嚼的食物,方口齿清楚道:“十六,过了冬入春便十七了。” 其实“陈焕仙”的年纪陈白起问过陈弟了,陈弟告诉过她。 后卿在食桌旁摆了一个四方黑木木托,托上放着两只黄玉杯,杯身透彻而莹润,坐位旁边的火炉煴着酒,酒已烧沸腾起雾,酒气的香味氤氲着整个房间。 他替自己倒了一杯,也给陈白起倒了一杯。 后卿举起黄玉杯放近鼻端,轻轻地嗅闻着,道:“倒是不小了,有想过出师后准备参军投戎或者……另有其它谋处打算?” 陈白起不知他问这些有何用意,便问道:“你觉得我,只有这两种选择?” 其实大多数士人读书大多心怀抱负,择一明主而奉献一生才华,谋前程谋财富,待功成名就之时,以为后世的历史书上添砖添瓦为已任。 而也有少数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选择当一名隐士,不参与国策政变。 后卿啜饮了一口,酒色润唇滟朱,像赞同一样颔首:“或许你比别人多一项选择。” 陈白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还能做什么?” “你心思敏税,胆大却心细,其实你很能够适应官场,你懂医冶病,虽手上功夫不行,却还看得懂军事布局与堪破机关,倒也可当一个调兵遣将的将军,唯一缺憾,便是……”他目光如秋水横波,在她身上温柔又细致地扫了一圈,便摇头叹息。 言下之意,不就是说她长得太不够丈夫,太瘦小可欺了。 陈白起听到他对她的一番评价,桌下的手悄然握紧,心中又多了一番计较。 他观察过她。 他分析着她的性格,自然不可能是随便就能得出结论。 甚至在没有露面的日子里,他的眼睛也没有放松过一刻,目光一直都在她的身上。 她的伤势逐渐好转时,他猜出她懂医,懂得给自己疗伤,她第一日离开营地时,巧妙地避开了城中的各种机关陷阱,绕开守兵巡逻,平安归来营地,在他看来,一次是巧合,两次三次便不再是了。 陈白起想到这些,无奈地笑了一笑,但随即又想到一事。 “你说,一个人微言轻之人,如何才能够在最快的时间内爬上高位,成为第一谋臣呢?” 既然他打算跟她家长里短聊心,陈白起觉得眼前摆着后卿这样一个一出仕便已成功问鼎于一国的谋臣模版,不虚心请教一番都对不起她与他的再次相遇了。 “你选择当门客?”后卿放下黄玉杯,抬眼看她。 陈白起抿了抿唇,乌黑眼珠子一片澄清空冥,认真道:“我想当谋士。” 后卿见她一双杏玉黑眸睁得溜圆,抿唇严肃,不禁好笑:“凡是想当被人叫得出名字的谋臣必然不简单,比如……”后卿眸转流莹,笑意似一道涟漪划过唇边:“孟尝君身边最亲近的冯谖。” 陈白起怔了怔。 冯谖? 其实冯谖这人陈白起了解不深。 只觉他面冷心狠,不易相处,还有他对她有很大的意见。 而她眼中的冯谖由于不经常接触,认为太过片面。 所以,她想知道在后卿眼中的冯谖是怎么样的。 “冯谖,他本领很高强?” 后卿像是不急着回答她的回题一样,慢悠悠地用指尖地黄玉杯缘上滑动一圈,方微笑道:“某已回答了你很多问题了,而在答你这个问题之前,可否,请你先答某一事,这样才方显公平。” 陈白起早知要从他嘴里挖情报没有那么简单,他挖了这么久的坑给她,终于要开始填了。她道:“请言。” 后卿点了点头,然后面带笑意沉吟,似在思考想先问哪一个问题。 最终他敲定了,望着她的眼睛,问道:“你与那樾麓的沛南山长据闻乃有师徒名份,私下,不知可相熟相亲?” 陈白起听他忽然问起了沛南山长,两人自漕城好像并无任何交集吧,本来觉得奇怪,可她倏地想到那日在樾麓登高台上他也曾出现,想来他与山长是有些关系的。 她平静陈述道:“师长授我于知识,给我容身之所,我心自然是尊敬的。” 后卿听了她的话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只是他很快又问道:“那孟尝君呢?某亲眼所见,他对你也算是倾力相护,这两人之间于你,不知孰轻孰重?”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白起被他问的问题整得一头雾水,这前后有什么逻辑关系吗?为什么单单要拿这两人来做比较? 后卿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后,便不再于此事再言语,好像心中已有了什么答案一样。 “冯谖曾在北边有第一快剑之称,他手中那柄断剑并非虚物,此人剑术高超,为人谨慎擅精算与破阵之术,某先前在营地中设下的迷雾阵便是被他察觉所破,并且,他早年混迹于流江一带,招兵买马,私底下还有着一支十二精锐,这十二支精锐,每一支精锐拥有二百军。” 后卿将冯谖的信息都告诉了陈白起。 而陈白起听后只当对冯谖此人刮目相看啊。 也就是说这冯谖除了本身很强之外,手底下还有着二千多号兵来替其撑腰,想将他扯下来取而代之,说实话,还真不容易啊。 “另外再告诉你一事,三日之后,孟尝君便会兴兵前来攻打北外巷子。”他眸似辉月,闪烁着一种名为诡谲又妖异的光泽:“这样看来,你对他而言,比某估计的还要重要一些。” 陈白起眸色一下便深邃下来。 所以今日他特意去操场“接”她,是因为知道孟尝君要兴兵攻打北外巷子一事,他打算用她来牵制孟尝君,还是想利用她来达到一些什么其它目的? “赵国,是站在哪一头的?”她探究地盯着他的眸子,不认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你不想孟尝君死,却又没打算插手他的事情,那么你来这北外巷子是为了什么目的?” 后卿笑意像一柄尖刀划过眼角,晕染成一狭长的弧度,带着几分警告的锋利道:“陈蓉,某并不打算管你的事情,所以你最好也不要在意某所做的事情。” 陈白起沉默了一会儿,并不打算松口,只是她先迂回道:“孟尝君曾亲口对我说过,这一次来漕城的势力确认已有赵国与楚国,你代表赵国,那来北外巷子莫非是为了楚国?” “楚国啊?果然楚国的人也来凑热闹了。”后卿眸色粹然明亮,并顺势站了起来,他低下头,看着陈白起:“你倒是让某确认了一件事情。” 陈白起仰起头,趁机追问道:“难不成,楚国那边才是你这次的目的?” 后卿衡量了一下这个问题的回答重要,好像告诉她也并不会影响大局,便摇头:“非也。” 陈白起还想再问,后卿却将手指抵在唇边,给她作了一个“嘘”,示意别再出声的动作。 陈白起抿紧唇角,憋着股气盯着他。 然,后卿却只是朝她极其柔和神秘笑了一下,便下床,明显彼此之间的谈话与试探到此为止。 在他离开之后,陈白起也不再进食,她收起了一脸的不忿之色,面色平静无恙地一头倒在漆床上。 这一局,勉强算是打个平手吧。 她这里透露出一些消息,也从他那里套来了些信息。 弥生…… 界碑的定义是用来界定两界区域,用作分界线,那弥生代表的则是…… 吱呀……刚才后卿离去时半阖上的门,又被人不重不轻地推开了。 陈白起眼皮一动,却保持着卧躺的姿势未动。 一身紫红色奇装异服的少年大步地踏了进来。 他站在漆床边,看着陈白起,笑意盈眶,眉眼弯弯如钩,睫毛如翎翩飞。 “你叫陈蓉啊。” 甜如蜜一般黏人的声音。 “刚才先生与你私底下都说了些什么?” 陈白起充耳不闻,翻了一个身继续躺着,并阖上了眼。 婆娑挤上漆床,挨在陈白起身侧,又道:“听说那日你其实破了我的摄魂术,是真的吗?” 陈白起依旧没理他。 婆娑不高兴了,他用蛮力将陈白起的头给掰转了过来,他两只手撑着她的脸颊,不让她动弹。 陈白起受伤未愈,力气哪有他的大,她脸被压扁了,口齿不清道:“你欲如何?” “我要再试试。”婆娑眸似琉璃,内里流转着奇光异彩。 陈白起看着他的眼睛,不避不闪,只道:“可以,只是倘若你再失败,又当如何?” 婆娑颦眉:“我不会失败的。” “你会失败。”陈白起笃定道。 当婆娑意识到陈白起忽然诡异地笑了时,倏地瞪圆了眼。 “你……” 陈白起反手抓住了他的双臂,一个用力反转便将毫无防备的他压在了身下。 她那双阗静漆黑的双眸逼近他骤然失去了光泽的双眸,色泽骤然转变,黑色逐渐变淡,又变深,像一轮金光从黑夜中诞生,那足以令人神魂目炫的金黄色,如此强横而霸道,在它的注目下,世上其它的一切颜色与存在都会黯然失色,失去控制。 系统:警告,人物正在使用麒麟瞳,若精神力损耗过度,则极易陷入深度昏迷状态。 系统的警告,陈白起听到了,可眼下机会难得,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婆娑,你们什么时候来到漕城的?” 婆娑已经完全陷入陈白起所驻建的世界,迷失了自我。 他道:“二月前……” “在漕城中失踪的那群暴徒如今何处?” “走了。” “他们去哪里了?” 第八十五章 主公,活着与死去的人 “暴徒们是去哪里了?”陈白起托起他尖细的下颌,俯身声声诱醇道。 婆娑目光茫然而空洞,像陷入了她给他编织的梦境之中。 “蔡国。” 蔡国? 怎么忽然又蹦出来一个蔡国? 这个答案令陈白起着实大出意外,但她并不怀疑,婆娑在她的控制下不可能说假话,她敛紧眉心,道:“暴徒莫非是蔡文侯派来的?” 蔡文侯,如今蔡国之主,前不久她伪装成“陈蓉”完成舞姬任务时,曾在孟尝君的宴会上见过他一面,那时他是来漕城请求孟尝君替他出谋划策求娶郑国公主,两人在宴会之上倒是一派笑意晏晏达成同谊,却没料到一转身他就变脸在孟尝君背后暗中戳刀。 婆娑点头:“确也。” 陈白起喃喃了一句:“蔡文侯为何……”她止声,径直问道:“婆娑,你知道实情吗?” 婆娑道:“蔡国早已与赵国在私下连盟,如今两国大抵都归属于楚国,对齐……应有进犯侵略之意。” 最后一句,或许只是婆娑通过某些情境片段联成线索私下的自我分析,并没有得到确切的真实认证,因此他说的时候,用上了“应有”,不敢太过确定。 而陈白起初步猜则,如此说来,那蔡文侯选择这样的情形与时间点跑到漕城来一趟,必然不是为了什么郑国联姻,而是为了刺探漕城军情。 “这两国既已私下联盟,那之前闹出的矛盾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婆娑道:“半真半假,蔡文侯野心太大,赵主并不愿拿最疼爱的公主与其联姻,一直搪塞推托。” 这件事情陈白只点到为止,并不深入查探,她道:“那找上刺客盟这桩买卖,是谁人所为?也是蔡文侯?” 婆娑摇头:“蔡文侯只负责秘密安排人手在漕城内外制造混乱,剩下的事情,则是赵国安排。” “他们的目的……便是孟尝君?” 婆娑眨了眨眼,犹豫了一下才道:“并……不全然是。” “什么意思?” “先生说的。” 不全然是……那就表示这其中还有其它吸引他们动手的原因。 这整个漕城在陈白起看来,除了“北外巷子”里或许藏有秘密之外,其余的地方并无特殊之处。 “这里面,是否有楚国的手掺入?”陈白起忽然问道。 婆娑:“不确定。” 陈白起沉默了一会儿,却叹息了一声:“楚国那边派来的人,怕是早已来了。” 婆娑对于她的自言自语并没有反应。 “漕城的北外巷子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来北外巷子又是为了什么?”陈白起问到这个问题时,忍不住放轻呼吸。 婆娑张嘴:“为了……” 就在陈白起全神贯注听婆娑回话时,砰——!地一声震响,半阖的门被人大力推开了。 陈白起第一时间抬眼,便看到了正站在门边眸深如幽水的后卿,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健美婀娜的武士装束美人——娅。 陈白起看着他,眸色已转成漆黑一片,黑色流莹展翅,里面好像有很多的东西,也好像一瞬间又尽数逝散成烟雾。 而婆娑则因安静的室内这突兀一炸响,焕散的瞳孔像被针刺了一下,整个人痉挛一刹,便蓦然惊醒了过来。 他的手反射性推开了挡在他胸膛上的陈白起,翻身落在漆床边,一手撑着床橼一手抚按着肿涨的额角,先是很茫然地皱起脸蛋儿呆了一会儿,然后记忆一侦侦地回笼,他想起了什么,倏地站了起来,并指着陈白起那张苍白而柔弱的无害面庞,像看见一头凶厉的怪物一样瞪大了眼睛。 “你——” “可惜了。”陈白起从后卿身上移开眼,转向婆娑,抿唇浅笑了一下,摊起了手。 可惜只问出了一部分想知之事。 婆娑如花一般娇艳的脸一下涨成了猪肝色,他咬紧了牙关,目眦欲裂,胸膛上下起伏,气息不稳地谒道:“你怎么可能……可能……能够控制……” 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摄魂之术被破,反而被施术者控制,被她为所欲为! 这是第二次了! 这让一向自傲自已操纵能力的婆娑简直快要崩溃发疯! 他看着陈白起的眼中发出粼粼碧光,似乎随时都要恶扑上来,博人而噬! 陈白起依旧维持被他推开侧卧躺的动作未动,但周身已蓄势着反扑的力量。 这时,后卿却很平静地开口:“婆娑,够了。” 婆娑被后卿止制,他猛地转过头,眸底蜜织交错的紫红妖异盛起,那一把甜蜜的嗓音已淬满毒液:“先生。” “我说,够了。”后卿声音依旧很平静,却有着令人谛听后无法抵抗的力量。 娅这里也用着一种古怪音调的中原话道:“婆娑,不要违抗先生的命令。” 婆娑脸色一变再变,他攥紧拳头,回头狠狠地瞪了陈白起一眼,遂狞笑一声,用花瓣般粉红润泽的双唇无声道:这笔帐,我定会重新讨回来的。 系统:婆娑对你的愤怒值+40。 陈白起倒没想到这样一个像朝露花蕊一样甜蜜的少年,却有着一颗尖锐又狭窄的心灵,一言不合就记仇,不过她的确利用了他,所以被他这样口头上伐诛伐诛她也不气。 她报以之微笑——好,我会等着的。 而看到她还在笑时,婆娑在笑的脸僵滞在脸上了,接着更用更狠的眼神瞪着她,眼中火光滔天旺起。 她在挑衅他,竟然还敢再挑衅他,他绝、不、会、放、过、她、的! 系统:婆娑对你的愤怒值+10。 哪怕后卿知道陈白起对婆娑做了什么,他却没有要审问她或者要找她“谈话”的意思,他只留下一句让她好生歇息,便将婆娑给带走了。 这种不同寻常的诡异态度令陈白起无法安心。 等他们离开后,陈白起只觉喉中一股抑止不住腥甜之意冲出,嗌出嘴角,斑斑点缀于床,晕染成红梅。 她胸口窒闷,只觉头痛欲裂,就像有人拿着一柄斧头将她的脑袋劈成两半,将她的灵魂活生生地抽拽出来,她仰身重重倒在漆床上。 她嘘眯起眼,瞳孔逐渐焕散,她召唤出小白,并交待它:“小白,藏好,替我监视……” 陈白起只来得及将事情吩咐到一半,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 在一片混沌迷雾之中,有一悬浮于半空的硕大锥形石台,陈白起的意识回到了系统。 “你不该这样冒险,若我不将你的神识拉回系统,只差一点,你便会彻底失去神智。”久违,不是机械提示声,而是系统那冷冰冰无机质的声音在陈白起脑海中响起。 陈白起遇到能令人放松下心防之“人”,整个“神识”便软趴趴成一团,苦恼地吐槽道:“我也不想,可是我没有时间了。” 眼看着孟尝君就要来攻打“北外巷子”了,可这里面还有这样多的谜团未解,有这样多的疑问与隐患存在,她若不施以手段强攻硬取,只睁着两眼瞎,摸索着匍匐前进的话,别说是孟尝君连她都得一块儿跟着糟。 系统:“……” 陈白起神智是一团光,它转悠转悠,问道:“你很久都没有出现了。” 系统没有回话。 “你不在的时候,表系统发布的基本上都只是些日常任务。”而日常任务“油水”真的很少,陈白起对此事已经怨念很久了。 “表系统是什么?”系统问道。 陈白起给它解释:“你们两个都属系统,不过一个表,一个里,表系统机械性,里系统灵活性,加个缀称,这样我才好区分。” 系统并没有否认她这种区分法,它道:“你重生一次,系统则需要做出相应的优化升级,而在升级期间我则将陷入沉眠之中运转代码。” 陈白起表示没听太懂,却抓到一个重点,她问道:“你现在能够出现,则代表升级成功了吧,那升级后系统有什么改变吗?” “在人物职业性上的技能运用更简化,也更强化,废除了许多旧版本上的多余功能,新功能添加了各种职业共同性运用,商城方面交闭了一些,只留下‘系统商城’与‘功勋值’商城,让人物更易上手,每提升一等级,便可进行一次轮盘抽奖,另外还有一些优化,你可自行打开系统进行探索。” 陈白起道:“那我为什么忽然能与孟尝君绑定,是否是因为系统进化的缘故?” 系统:“没错,如今择主将分成两种形式,一种是自愿,一种……则是达成某种隐藏性条件,而你与孟尝君绑定,则恰好附和后者,而隐藏性条件也并非一项,需触发方能显现。” 陈白起闻言,若非灵魂状态,真想忍不住翻一个大白眼。 这分明就是一个自愿与一个强制性嘛。 “罢了罢了,我如今身体是什么情况,我什么时候能够在现实中醒来?” 系统:“至少三天时间恢复精神,才能苏醒过来。” 陈白起闻言,只觉头都大了:“……那天不正好是孟尝君攻打北外巷子的日子吗?” “没错。有件事需提醒你一遍,你要牢牢记得,无论任何境况,你都需得全力守护住你的主公,他若不死,你方能不灭。”里系统十分严肃地一字一句道。 —— “无论任何境况,你都需得全力守护住你的主公,他若不死,你方能不灭。” 陈白起在睡梦中脑中一直重复地盘桓着这一句话,她蓦然睁眼,从地底卷着尘土的风在耳边沙沙地刮着,像小刀子一样刺伤着皮肤,风很冰,或许还夹着冰霜的寒气,冻得她整个人完全清醒时,方感觉目前这姿势简直不要辛苦。 她转了转脑袋,这才发现她并没有安睡在三日前那个房间,而是被人给绑在了马背上。 她与绑她在身的马在一支队伍前端,前面骑马的是后卿与他的两个侍从娅、婆娑,后方则是先前在马厩见过如冰硬兵器一般锋利的赵国兵骑。 “醒了?” 前方的马匹慢嘀嘀地停了下来,整齐踏蹄震耳的队伍像收到无声的命令亦一并停了下来。 陈白起支起上半身,隔着尘土与风汽,望向出声者——后卿。 后卿一袭宽大的玄色鹤氅被托其身形挺拔而威严,脸覆鬼面面具,只露出绯色双唇,与一双万千星罗玲珑双眸。 她的腰被绑成个X型与马身相连,动是动不了的了,但踢踢腿,扬扬上身倒是可以。 婆娑扭转过头,纤细的脖子,细白尖长的下颌上却戴了一张鬼面具,将脸上的痕迹掩饰掉,只余一双型状姣好的眼眸。 “看来那次交手,尔也并没捡到什么便宜。”他弯起嘴唇,那上扬的弧度满是得意与幸灾乐祸。 陈白起懒得跟小孩子计较,她扬头看向后卿:“你欲往何处?” 今日并没有下雪,但天却如乌沿一样凝重,风吹得也大,吹得她垂落的发丝纷飞凌乱。 后卿覆身的衣袂随风而扬,像是黑色的羽翼一样扬长在身后,他语气温和道:“你既然醒了,不妨与某一道去看看这场战争,究竟孰胜孰负。” 陈白起一愣,静下心来,他们此时停留在北外巷子口的街道上,但她仿佛能够能听到在城墙那边传来的各种混乱的脚步声与吵嘈喝喊声。 离得不近不远,有很多人在走动,也有很多人说话的声音。 陈白起想扭转过头去看看,却发现这个动作对目前的她而言很艰难:“你打算一直这样绑着我吗?” 后卿闻言,似笑了一下,他扬了扬手:“娅,去替她解开。” 娅得令顺从地翻身下马,一旁的婆娑却嘬嘴不满地嘀咕,一直这样绑着才好呢。 娅不知是哪个民族的人,她历来身上穿得很少,裹胸短裤,绑腿长靴,哪怕是这种寒冷的天气,她也只是在外面披上一件兽皮镶制的檐帽披风,步履摇曳之间,露出一双纤长健美的长腿。 她从腰间取出一柄匕首,微覆近陈白起周身,寒刃如流光一闪而逝,切开了绑在陈白起身上的绳索。 “你最好安份一点,否则……这刀,下一次划过的便是你的脖子了。”娅笔直注视着前方,沙哑而性感的声音贴近陈白起耳边,一触及离,全程面无表情。 陈白起感觉捆绑的力道一松,便抬眼看向她,本打算向她道谢,却不料听到这样一番话。 娅却看着陈白起的眼睛,忽地眯起了眼睛,那深邃的眉眼尤其尖锐:“这种眼神……真令人恶心。” 陈白起只觉好笑,她道:“你好像特别讨厌我?” “本以为像你这种蝼蚁我并不会有感觉,但我发现我错了,我讨厌所有拥有这种眼神的人,无论是那个死去的,还是你这个还活着的。”娅冷冷地盯着她。 陈白起本来是趴在马背上的,当绑绳给解开之后,她便从马背上滑落地面,再一个力蹬利落翻身上马,便稳稳坐于马背之上。 她背脊挺直乔木,神态淡然而从容,仿佛未染尘埃的眉眼清俊似雪,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娅。 “我们好像是素未平生吧。让我告诉你一句话吧,能让你对一个素未平生的人第一面便产生一种类似厌恶的情绪,其实这就在表示,你其实很忌惮她,你的内心在害怕、在恐惧。” 陈白起朝她极其温柔地笑了一下,便抛下怔愣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娅,策马驱步朝前。 而在听到马蹄声响起那一刻,娅便清醒过来,而清醒过来后,她蓦地只觉面皮涨得发红发青,整个人羞愤得几近杀人。 这种感觉与婆娑那日被陈白起放倒控制醒来后的感受是一样的。 奇耻大辱! 她阴沉下双眸,倏地攥紧拳头,身躯有着微不可见的颤抖。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会讨厌那种眼神。 因为当她笑起来的时候,那种感觉与先生如此相似,仿佛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有他们才是能够理解彼此,能够容纳彼此不容于世的强大存在。 可是,她们凭什么与先生此等伟人奇士相提并论,她们不配!不配! 果然……果然,这个人就跟死去的那个人一样,简直令人厌恶透顶了! 为什么? 为什么当世上死去了一个陈娇娘,偏偏又会再出现一个陈焕仙! 第八十六章 主公,这才是真话啊 陈白起驭马慢腾腾地靠近后卿后侧,过程中,她本能地捋了捋头发,左右看了一下周身,发现穿戴整齐还披了一件月白色镶狸毛帽的大氅。 她是在昏迷的期间被人给绑上了马,自然这一切装扮绝非她所为。 明显这件月白色大氅并不合身,过于宽大,长长的尾端铺长了整个瘦长马匹的身躯,像一张华丽的毛毯。 看起来也并非是全新,但也不旧,它针脚细致,布料柔软并且还熏了香,十分厚实,并在边角帽沿用青色丝线绣有独特的流莹暗纹,一瞧便知此物并非普通人所拥有。 以这种贵气的款式与超脱一般人的长度,撇弃了婆娑与娅两人的可能性,倒是与后卿如今身上的那件玄色鹤氅有几分相似。 这件……该不会是他的吧? 今日着实风大,一阵阵吹来,尘飞夹杂着细榍似雪的寒霜,她抬手拢了拢稍微宽敞的衣领,不经意陈白起的视线察觉到的手腕处有一个针眼大小的红点。 她视线一滞,有那么片刻的狐疑,她确信她在昏迷前手腕处没有这个红点,而且它不痛不痒也不肿,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蛰过一样,有着一个小小的印记。 陈白起心中“咯噔”一声,察觉到什么,她立即进入系统宠物空间,将之前放出的小白重新召回系统(宠物无论在不在主人的身边,都可强制召回)。 “小白,在我昏迷的期间,有没有人进入过房间对我做了些什么?”陈白起快速问道。 她与小白自然是不靠语言交流,而是类似一种脑电波回应,所以可以不被任何人察觉。 小白说因为当时她给它下的指令太过含糊,所以它只遵从本能的理解,对房间内的一切进行监探,并对主人的安危进行保护。 这几日的确有人反复进入过她的房间,可在它评估下认为,并不足以达到对主公的生命造成威胁,所以它没有上前进行阻止。 “他们具体对我做了些什么?” 小白说,第一日,它看到一个人类雄性,拿一个硬壳型红蝎虫子蛰了她的手腕处,然后将她的血装进一个小钵子里装好离开,第二日,那个人类雄性又来了,他还脱掉了她身上的衣服,拿一种奇怪的绿色汁液涂在她的身上,等干了之后,又擦掉了,最后替她穿好衣服就离开了,第三日,他给她她喂了一碗黑色的臭水,接着就给她换了一身衣服,就将她带走了。 再然后,她就醒来了 而小白则一路小心地隐匿尾随着,并没有露面。 陈白起听到这些,只觉额头一阵一阵发涨,咬牙切齿,完全没想过自己在睡梦中,被人给脱了个精光,哪怕这具躯体并非她的,她也没办法平常以待。 “你所看到的那个人类雄性现在在不在这里,他是谁?”陈白起知道小白以“人类雄性”来称呼一个人,则表示小白不认识他,于是,她让小白现场来辨认一下。 小白通过陈白起的视野,很快便指认出了一副风光霁月般光明凛义的后卿。 果然是他! 这个满肚子黑水的阴谋家! 不用想,后卿对她的身体变化定是充满了兴趣,只是他知道她足够顽强倔强,不会轻易松口,便趁着她昏迷时,对她的躯体做了一个全面的检查,甚至可能还做过某些试验。 不过由于小白对人类的某些行为理解得十分片面,所以关于后卿的具体操作跟作用反应,它没看懂,也没有办法描述详细给陈白起听。 退出了宠物空间,陈白起深吸一口气,心念着这事儿她定跟后卿没完,便收敛住内心所有情绪,面若平常地问道:“先生,孟尝君的军队是否已经来了?” 后卿自不知陈白起虽面色如常,实则内心早有将他痛殴一顿的冲动。 他指了指前方那蜿蜒若黑蛟大莽缠于山巅的巍峨黑墙,笑视于她,道:“既然醒来,不妨一块儿去一观时况。” 陈白起闻言看向他,真想呵他一脸。 他们什么时候,是这样友好结伴看劝的组合了? 后卿这厢话音刚落,便见一批疾冲的步甲士扛着长竿经过他们周身,掀起一层尘浪,喉中嘶吼着冲往黑墙那边支援。 陈白起望着这批头上戴着布巾、扛着长长的竹竿的甲士,不禁调转马头,目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道:“这些甲士与北外巷子的人完全不同,他们又是受何人之命严防驻守于此?” 他们明显是守护着北外巷子里居住着的人,但却又并非北外巷子的人。 后卿将双手拢进袖中,呵出淡淡一吹便散的雾霭,柔声道:“该揭晓真相的时候,你便会知道的。” 见后卿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言,便知他不会给她解惑了,于是,陈白起也识趣,将此事暂时放下。 后卿带着一批他的随身精锐铁骑贴着路边而行,非常有眼力介儿地让出宽敞的道路给北外巷子内的甲士前往黑墙支援,并一路不动声色地来到黑墙边界。 而这些支援部队也不知是认得后卿此队人,还是因为事况紧急需前往支援,他们对后卿一队人并无过多侧眼。 在他们接近到黑墙的附近时,便听到了嘹亮的嘶喊惨叫,惊人心弦。 后卿他们选择了一个地势较高的石楼登上,这座石楼是用土石泥夯成,盘旋而上,有七、八米高度,土楼上是一个桶型,“桶体”被挖出了两个口子,口子比一般的窗口小了一半,位置正好是对着黑墙那边的方向。 土楼是呈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型,下宽上窄,估计它建造的初衷便是用来当作侦查或者瞭望射击的,所以它上窄的部位空间并不大,项多只能够空纳两三人。 这一次登楼只有后卿与陈白起,而娅与婆娑,还有赵军则被留在了土楼下。 婆娑对此不满:“先生,此子尚不知底细来历,且有诡异之能,你与他单独共处,岂不……” 后卿只淡淡一句:“倘若某连一介受伤昏迷刚醒之人都降不了,你这一声先生唤来,恐怕也是在折辱了你自身。” 婆娑一噎,刹时面色有几分苍白的恐惶:“先生,婆娑绝非此意。” 娅适时插话:“好了,婆娑莫再置疑先生的命令,吾等退下吧。” 娅瞥了陈白起一眼,便垂下了眼,领着赵军率先离去。 婆娑委屈地红了眼,他迁怒地瞪了一眼无辜看着他们的陈白起,不敢再多言,只能拂袖怒气冲冲地与娅一道离开,守在土楼周围戒备。 土楼之上,陈白起通过土楼的开口,看到了长长的黑墙之下军兵士前赴后续健硕的身影,如波浪般起伏攀爬着登墙,他们口中,发出了震动天地的喊声。 这是齐军与田氏私募的军队,他们找来云梯搭在高高的黑墙上,一个接一个地冲上,这种喊声,互相传染,互相激励,消褪了心中许多莫名的恐惧,空中箭矢狂飞,拖着长声的箭雨如蝗虫过境般纷纷划破晴空,只见不断地兵士中箭倒地。 似乎顷刻间就会坠落,高墙之下更是死尸伏地,血流不止,却无人向前清理,浓浓的血腥味与汗气味相互夹杂着,充斥在空气中,刺鼻难闻。 黑墙另一边底下则是站着一群甲士,他们用长长的竹竿打着攀爬云梯的人,撬推倒他们的云梯,另外则有人瞧着一旦人多爬上了墙,而箭矢射杀不及,便会将铺阵在地上的网罗与竹排尖刺拉起,狠狠朝另一边进攻的人压上去,顿时鲜血染红了整个黑色墙体。 “从辰时进攻至今,已无伤无数,倒真像孟尝君的作风,他从不计较在得到的过程中死多少人,只要能够达到他的最终目的。” 见陈白起怔忡不语,想到她不过一介少年,自当不曾见过如此血腥而惨烈有画面,他以为她出神只因对生命的不忍与画面的震撼。 陈白起并不想接这个话头,她面上浮出一丝寡淡的笑意,轻声道:“他不傻,知道这样做只会无用功,他必有后招。” 后卿意外看了她一眼,见她秀郦的眉目平静如斯,如同不可动摇的巍巅山岳,有一种瑰丽的冷魄。 他眯了眯眼,莫名感到一种心悸,像莫种不可捉摸的事情忽然来到面前,令他难以理解与心动。 他取下帽檐,颔首:“你确也了解他,他只是在这里利用这些士兵吸引住守城甲士的全部目光,他还会另找其它进入的入口。” 还有别的入口? 陈白起忽然想起一事,她道:“倘是,他进攻了进来,在北外巷子内既找不到那群施祸捣乱的暴徒,也……”也寻不到“陈蓉”的话…… 后卿似乎猜到她的未尽之语,他抚了抚领间的黑色毛翎,语调轻悠地接下了她的话:“那恐怕这里面的人……都难活了。” 陈白起此到此话,脸色终于变了。 想到之前孟尝君对付那些邪师的手段,若他真认为这北外巷子的人与这群暴徒有关,必不会心慈手软,况且在漕城的黑墙隔绝之中,秘密布满着这样多的兵力驻守,本身便是一件既可疑又可怕的事。 孟尝君有着极大的野心跟魄力,若是他想想完全收服漕城入囊中,必然不会让这里面留下任何一个可能产生威胁的隐患。 所以……北外巷子的那些人,那些异于常人模样的人,能在孟尝君军踏之下活着的概率有多少? 陈白起抿紧了嘴唇,心绪沉伏不定。 为什么? 她不懂,为什么蔡国要让这群暴徒藏进北外巷子里来,而北外巷子的人为什么又肯接纳他们,难不成……这两者真的早就勾搭在了一起? 可这样也有很多地方讲不通,这北外巷子的人与孟尝君到底有何深仇大恨,需要与别国的狼子野心一同联手不惜铤而走险来对付孟尝君? 如今蔡国的人早已撤退离开,单单留下这样一个烂摊子给北外巷子的人,北外巷子的人不过一群普通人,甚至他们比一般人更孱弱无力,他们拿什么来应付这一切? 他们到底是一早便预料到了,还是其实他们也是被人给利诱欺骗…… 还有就是后卿,他为什么能够这样轻易地在北外巷子内自由出入? “不过,最后到底鹿死谁手,却还不一定呢。” 耳边,后卿忽然故作神秘密的轻语轻吟令陈白起回过神来。 陈白起从他的笑容中看到了未知的危险,一种不祥的预感。 蓦地,电光火石之间陈白起想通了一件事情。 “蔡国与赵国的人根本没有彻底撤离吧,这些甲士,这些虽然瞧不出来历,却经过长期训练过的甲士,这些守护着北外巷子的人,其实最有可能是他们留下来的人……” 陈白起又想起当初那群暴徒与后卿他们都共同待在那个营地里,那些暴徒对后卿他们的态度很奇怪,既不迎合也无排斥,就像……就像彼此之间早已达成某种平衡的关系,互不干涉,各取所利。 她觉得或许她一开始便猜错了:“而你其实与北外巷子并无干系吧,你能够待在北外巷子,皆是因为蔡、赵的关系,你与他们是否已达成了一项什么秘密协议。” 因为自她来到北外巷子之后,他白日便甚少出现,甚至她都不曾见过他一面,他与他的人从不与北外巷子的人接触,就像是画地为牢,安安静静地待在营地内。 而北外巷子的人本就对留在营地的人忌讳莫深,他若与他们有交情,自不应该住在那种地方。 所以说,他能够留在北外巷子内,定不是与北外巷子的那些排外之人有了干系,而是与这蔡、赵两国有着什么牵扯,然后被北外巷子的人当成了它们的一份子,如此一来,一切才能够解释得通。 后卿看着陈白起,那目光有着像看见新鲜物件一般的惊奇:“你怎么猜出来的?” 他没有否认,或许是觉得一切都即将到达尾声,没有必要再掩饰什么了。 他好像并不曾与蔡、赵两国有过什么特殊联系,更不曾在言语中透露出这一点,在这种繁乱又复杂的环境之中,她一直受着他的监控,那她是怎么找出蛛丝马迹的,着实令人感到好奇。 陈白起深深地看着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 她静默了一会儿,垂落双睫,神态静谧而美好,如夜水中清泠的紫衣睡莲。 “先生可愿告知,这北外巷子内居住的人,究竟是何来历?” 后卿目光在她的面目上停顿着,那像黑染一般的眸子浅淡缱纭,与她先前一般,但笑不语。 他忽然想起了前不久婆娑遭到陈焕仙摄魂后,问他的话。 婆娑道:先生或许不知,先生常年修习阵术与领悟天道地玄之术,通身气派可通鬼神,这世上能够与先生如此谈话如常之人,本就不多,更何况是第一次与先生见面,这陈焕仙瞧着不过一介寻常之人,尚不及弱冠,然此人为何却能够一身淡然处之,这究竟是无知还是……无畏? 若其人是无知便罢,倘若是无畏……望先生定不可对此人松懈防备! 松懈,防备。 累得让婆娑如此苦口婆心地来劝他。 回忆起此事,后卿仍觉好笑与不解,难道在他们的眼中,他对这个“陈焕仙”,当真是另眼相待到令他们都感到了需要提醒的地步? 或许……也是罢。 与她随意谈话,眼神交流,甚至无话可说时就这样静静地相处,都不会令他感到厌烦与不耐。 想到这里,后卿忽然也有些了解,他的确对这个“陈焕仙”太过和善友好了。 “你知道的,若想要得到答案,便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后卿眸幽长似水,淡淡道。 陈白起反讥以唇,亦淡淡道:“那不知先生将我带走的代价,便是让你随意研究我的身体吗?” 一提起这事,陈白起真的觉得佛都要怒目金刚。 后卿没想到陈白起会说这样一番话,他着实怔了一下。 “不知先生想知道些什么?”陈白起靠近他,仰面凑近他的面目,面含着笑意,但这笑意却不及眼底,她的依旧像平静的水面,而目光则如同水中海妖一样纯净无邪,却又有着与生俱来的妖异魅惑:“这次先生将我带到此处,想来本就是准备利用我达成某件事情,要说付出代价,我不是一直都在付吗?反而是先生,一直在对我吝啬。” 后卿由她忽然的靠近而下意识避退一步,看着她的笑,反而他脸上不知何时已失了平日里惯有的亲和微笑,他静静地看着陈白起半晌,看得陈白起都觉得那平静的眼瞳里好像黑雾中一双妖魔的手快要伸出来将她拽入深渊地狱。 她想退开,一只手却悄然攀上了她的肩头,力度不轻不重,成功止制住了她的动作,他覆下长长的睫毛,说话时,语气轻柔得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陈焕仙,陈蓉,你究竟是男或是女?若你能如实回答这个问题,我或许能将一件你想知道的事告诉你。” 陈白起一听这条件,也不挣扎了,可问题是,她很犹豫。 就在这时候,里系统忽然出声:“告诉他,你是女身。” 咦?陈白起愣了一下,里系统竟然可以随意出现找她说话了? 难不成……这是因为系统升级了的关系? 陈白起对此也没想太多,她反而不解道:“为什么,我现在是陈焕仙,而陈焕仙本就是男的……” 里系统道:“据系统分析,他目前对你是男身怀疑占28%,而女身的怀疑占72%,反而言之,他有足够的依据做出这样的判定,认为你是女身的可能性更大,这也是真话,就算你承认你是男身,他也不会完全相信,这样一来,你或许会白白浪费掉一个得知真相的机会。” 陈白起闻言,皱起眉心,沉吟着。 系统的分析听起来十分有道理啊,好吧…… 陈白起像是终于考虑好了,她抬头看着一直很有耐心等待她答案的后卿,一脸“被迫无奈讲实情”的严肃表情交待:“其实……我是雌雄同体。” 系统:“……” 后卿:“……” 陈白起在心中默默地对系统道:“这才是真话。” 后卿听完,表情呆了那么一会儿,就好像正在试着咽下陈白起砸下来的这句噎死人的回答。 陈白起看他没有反应,多少有了些忐忑。 他这种表现,是不是表示……他根本不相信她这个答案啊。 这时,里系统倒是出声了:本以为后卿心中认定你是女身,你只有用这样回答方能取信于他,却没想到你这个天荒夜谭的答案……后卿也相信了。 陈白起:“……”这是不是说明,在他心目中对于她的底限设置实际上很低……很低,连这种雌雄同体的设定都能够接受啊。 第八十七章 主公,弥生村的寿人 系统:支线任务(三)找出北外巷子居民身上的真相,接受/拒绝? 系统的任务说到就到,陈白起暗暗翻了翻:查看任务详细。 任务名称:支线任务(三)探索真相。 任务描述:从后卿口中探听出北外巷子居民身上的真相。 任务奖励:经验值40000,齐国通用币×2000。 而后卿在听完她的回答之后,看向她的目光愈发奇异,就像是在一堆黑色毛毛虫里面发现了一条刚破壳的黏滑小白蛇,完全反种类了。 陈白起被他的目光盯得密不透风地,也不觉尴尬,她心想,系统既然判定他已相信了她的回答,也则表示接下来这任务她将能够顺利完成,于是便将任务接下了。 果然,后卿在消化完她其实是一个“雌雄同体”的异类存在之后,并没有置疑或再行询问,而是直接完成了先前承诺,娓娓道:“在百年前,此方地界并无一处叫北外巷子,而这个地方也并没有一座城池唤漕城,而是只有一个和平而安稳的村子,名叫弥生村。” 陈白起没想到他这样爽快就开始讲秘史了,不过这也不妨碍她仔细听来。 弥生村? ……弥生界碑。 原来,这个弥生界碑是这样来的。 后卿见陈白起板起脸,端是一副认真而严肃的听话模样,不觉乖巧得有趣,他唇眼弯弯,善亲而仁慈,像一个和蔼的长辈关照后辈的模样:“某并无兴趣与你讲一段长篇历记故事,眼下,某只能告知于你,弥生在夏朝古语乃有长寿之意,而那些曾住在弥生村中的人,在后来被世人称为——寿人。” 陈白起睁圆了眼睛,她觉得她是抓到了什么关键,问道:“这些寿人,莫非与寻常之人不一般?” “弥生在夏朝古语为长寿,编荒后纪经过几十年纠正古法,便对弥生一词又缀以后序为‘不死’,或者‘复活之意’,原因是因为,他们见识过弥生村的寿人,拥有一种神奇而特殊的能力。” 陈白起只觉满耳惊奇:“莫非……这些寿人并不是因为寿命较一般人长才叫做寿人,而是因为这种特殊能力?” 这世上真有这种逆天本领的人?或者该说,这世上真有寿人这种逆天品种?除了觉得惊奇之外,陈白起更多的却是置疑。 眼见胃口也吊得差不多了,后卿偏狡猾地在这端口处停了下来,他话锋一转,忽然问道:“你的姓名,陈焕仙还是陈蓉?或者还有别的身份?” 陈白起一噎,只觉满腹倾吐之词化成一股气被堵得上不上下不下。 这人问话,还真的懂挑时机。 但她也知道此刻她若不回答他,怕是不能知道接下来的事,于是她抿了抿唇,正色道:“从此,我只会是陈焕仙。” 这句话其实也表明,她从此会成为“陈焕仙,”继承他的前史过往,并走完他的一生。 后卿或许是听懂了她这句话的更深层含义,那浅玉玲珑薄透的眸色不由得深了深,像极了两汪深谭漩涡,继而又若无其事地掖掌一笑:“确实,寿人并非字义上那般理解。” 他在土楼地面上随意拾起一块稍尖的石头,撩袍蹲了下来,并在地面浅浅地写下了两个字。 陈白起伸过头去看,是“弥”与“寿”。 “寿人,是以己寿而弥补他人之失,便是以己命弥寿他们,传闻之中,寿人能够以一身血肉之躯献祭于天……”他顿了一下,抬眸放视于空气中,神色阴晴莫测,缓缓吐出声音:“可为已渡亡灵之人复生。” 陈白起听完,不由得怔愣住了。 “这世……真有人能够令死人复活?”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若真是如此,那或许已经不是人了,而该归纳为神了吧。 看到陈白起露出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后卿忽然觉得她或许也有一个如此令她执意复生之人,可他永远猜不到,陈白起想要令其复生的人其实便是她自身。 不知为何,后卿本不该与她吐露的一些绝秘却一并道出,可能……只为打破她可能产生的“痴心妄想”。 后卿起身,用脚尖擦掉地面的字迹后,面含一种悲天悯人的可悲神色睨向陈白起:“没错,据闻寿人是有能力令死去之人复活,可甚少人知道,寿人能复活死人必是有极苛刻之条件,换而言之,不是谁都能够令寿人甘愿赴死,更何况……” 说到这里,后卿止住了话题,没再继续下去。 “你是说,现在北外巷子里住着的,那些灰瞳残缺之人,皆是寿人?” 陈白起震惊完也逐渐恢复了理智,虽说第一次听闻这般拥有神奇血脉的种族,但她相信这世上大数传说都以讹传讹为多,或许这些寿人所谓复生的手段,不过是拥有某种特殊的医学手段,也或者是某些个别事例被夸大了来传,变成了后来的种种超脱现实的神化版本。 眼下她暂且对寿人是否真的有那般神奇能力不置可否,她更在意的是这些寿人在这次漕城事件中扮演的是一种什么角色。 “寿人?也算吧,不过他们估计也并非纯血统的寿人了,经过世事变迁数十载,这里面怕早也混杂了太多其它的血脉,再加上,这里……寿人曾遭受过一次险些灭族之祸,导致曾经正常的寿人变成这样一副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寿人如今的模样后卿也是见过,对此他也费了些功夫去调查,虽查因内容许多不详焉,却也知道如今的寿人已被折损十之七八,变得面目全非。 陈白起问:“什么灭族之祸?” 后卿笑睨她:“此事与某无关,自不必事事知之甚详,你若想知,不妨去巷中打探。” 陈白起半垂眼睫,兀自沉吟,莫非寿人曾遭遇的灭族之祸与孟尝君有关,所以如今他们才特意设局前来报复?可问题是,这些年来漕城内一直安稳发展,没听说过有什么重大事件发生,另外孟尝君显然对弥生村一事是毫无知情,自不可能有出手加害一说。 陈白起左思右想,总觉得很多事情的真相已迫在眼睫了,却总有一层薄膜阻挡着,令她一下戳不破。 蓦然她忆起那一条挖掘通往城外的地道,那条地道城郭是通往漕城内的,为救人而撅,她又想起了漕城的传闻,更久远之前,这漕城内发生过一起几近灭顶的疫疾,在那个时候的漕城还没有铸造出一条将北外巷子能够隔绝于世的冰冷黑墙。 瘟疫,战争,灭城,围杀,黑墙…… 这种种字眼都代表着一种不祥,也代表着一种关联,这些事,与寿人们变成如今这种模样其实有关系吗? 陈白起紧紧地阖上眸,将脑中混乱的线索一点一点抽出,又让思绪慢慢沉澱下来。 “这蔡、赵两国与北外巷子合作,但他们真的知道寿人的真正价值吗?”陈白起沉静地问道。 后卿看着她俊秀而沉寂的面目,明明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却偏偏在某种时候有着连成年人都比不上的镇定。 这种镇定不是因为有某种依仗而撑出来的强硬,而是一种经历过世事浮尘岁月无情而沉澱出来的纯粹之感。 真的很像,有时候放松心神的时候,他总能从这张陌生的脸上虚幻出另一张脸来。 若她还活,估计也会像这样不放弃,不失去一丝一毫的机会,抽丝剥茧地寻出她想要的答案。 因为,她总是这样不顽于劣境之人。 后卿忽然有了些惆怅,并没有正面回答,只出声反问:“倘若这两国知晓,你以为这些寿人如今还会安在于北外巷子?” 陈白起瞳仁像暗夜的灯芯炸开,闪烁出一种诡异的寒意。 不会。 这世上存活着的人,拥有越多便会产生更多越于自身的欲望跟野心,或许,也有着太多的遗憾跟失去,爱人,亲人,恩人,欠愧之人,大能之人……若当一个拥有横行之权的人知道这世上有一种能力,是让已死之人复生,这样的存在简直能够令人疯狂。 即便,让他付出再严苛的条件,也会有人不惜献上任何代价。 可问题是,这样不鲜于世的重大的事情,这样一件连参与者都不知晓的机密,陈白起相信,这世上真正得知之人绝对不多。 而寿人能够存活至今,除了他们将自已固封自守于一隅不出的缘故之外,更多的则是,他们的存在早被人湮没于世人视野,渐渐便无人知晓寿人的存在。 像陈白起为了更适应这个世界,了解这个时代,也算是在樾麓书院翻过不少的关于地域种族习俗的宗卷,却从未听闻过此事。 所以说要挖掘出这样一个种族的存在,也绝对是费尽了心思。 所以……后卿为何要将这样机密之事……尽数告诉了她。 她不相信,只是因为她付出了所谓的“代价”,而他接受了她的“代价”说法。 一定另有隐情。 她为此猜测了很多种的可能,最终,只有一个答案最让她难以忽略。 那就是……她其实也参与在其中了。 她的存在或许并不是她以为其实是下在孟尝君的这盘棋上,而是下在了后卿更早布下更周密更大图谋的棋局当中。 他并不担心她知道了这件事情会产生影响。 陈白起假装自已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依旧平静道:“你也说过,这些寿人如今血统混杂,还变成了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那他们还有传闻中的能力吗?” 后卿就喜爱看她这种表现,他露出一个极其柔和的笑,眸色中,却有一种令人心惊的光:“这些人或许不行,但拥有寿人纯血统的,也并非不存在。” 是谁? 陈白起一咬紧牙关,才避免那即将脱口而出的问话。 她好像盲人摸象,有几分明白,他这一趟来齐的大体目的了…… 另外,或许是因为麒麟血脉苏醒导致的她的精神力较一般人更高,她有一种预感,他口中所说的那个“并非不存在”的纯血统寿人,与她是有关系的,或者该说,她与这个人应当是认识的,否则,后卿也没必要跟她讲这样多。 只是,那个人究竟会是谁? 陈白起将自己变成陈焕仙后认识的人一一筛选过后,却完全没有头绪。 “而这个人,其实才是你的最终目的?” 陈白起看着他,而后卿却但笑不语,与以往言行举止并无不同,他将一只手掌轻轻地压在她陈白起的肩膀处,陈白起却莫名有了一种危险的感应,她想避开他的靠近,却先一步浑身一软,险些站不住脚。 叮——系统:恭喜,你已完成“支线任务三”探索真相,获得经验值40000,齐国通用币×2000。 在系统的任务提示音响起的同时,另一道像琴音一样低醇而遗憾慈悲的声音在她耳边说话。 “本来想过,若你依旧当你的‘陈蓉’便将你完整还给孟尝君亦无不可,可是你却偏偏选择了‘陈焕仙’,陈焕仙啊……既然你要当他,那便要担起他的责任了……” 陈白起颤睫抬眸,定定地看着他,乌黑的瞳仁蒙了一层雾霾,感觉全身一阵一阵地发麻发软,像触电了一样,力气一下都被抽走了。 “你对卧……桌了神么?” 你对我,做了什么? 这么一下,她连舌头都开始发麻了,连话都开始说不清楚了。 他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手段?应该不会是下药,因为陈白起本身的职业便是巫医,对药物反应一向敏感,再加上她哪怕表面上与他“相谈甚欢”,实则暗中却一直戒备着他,由始至终,她没有察觉到他有她下手的时机。 如果不是在相处时动手,那只可能是……在她醒来之前…… 醒来之前? 陈白起想起了不久前小白曾对她说过,他在她昏迷时脱了她的上衣,在她的身上涂过药汁,隔天又给她喂过一碗“臭汁”,想来这些与她此刻浑身发麻发软的症状脱不了干系。 见她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模样,后卿垂落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最终伸手扶住了她,并让她靠在他的臂弯之间,他垂眸盯视着她的面目,额上那颗妖异的水滴血钻与他那张空朦无暇的面目形成鲜明对比。 “你很聪明,你曾跟某讲,楚国也有人进漕城,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说中某的心事,那你不妨猜猜看,楚国那边会派谁过来漕城呢?” 赵与蔡投诚于楚,而此番楚也加入了漕城纷争,陈白起也不是没有猜测过,其实针对孟尝君之事乃楚国在后操纵,而赵蔡不过是明面上的傀儡罢了,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赵与蔡要与齐作对,完全是以卵击石的行为,若背后无人撑腰怂恿,岂敢如此行径? 陈白起脑子也快停止运转了,她瞳孔中的后卿已经完全糊了成了一片,连他说的话也只听到一些断断续续。 也许也知道陈白起此刻的状态,后卿也并不需要她的回应,他只是忽然有了兴趣想找一个人倾诉一下他压在心中许久的事。 “你可知……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一些十分悲哀的人,他们会在失去了一生最珍贵的之后,表现得痛彻心扉,他们会想要挽回失去的,为此能够不惜一切……而某,愿意替其制造一场美妙的梦境,只是……哪怕梦境再真实再美好,梦始终都只是一场虚幻的梦罢了……呵哈哈哈……最终他们会发现,当梦境醒来后……”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低,透着黑色梦魇的温度:“残忍与绝望才是这世间的常态。” 第八十八章 主公,来者是为何人 轰嗵!轰嗵! 北外巷子外黑色砖墙蜿蜒盘旋在崇山峻岭之间,它的一边伸向高山之巅,一边沿着山脊沉下深深的谷渊。 而在经过一处低洼沼泽积水之处,墙体浑然积厚而稳扎,用料铸工明显更加给力,然而这其实不过是一种外强内干的假象。 只见有一队穿着竹甲的士兵正勾腰驼背地拿着大型榔头与军用铁锄在它的墙根处使劲挖掘,墙根下的泥土本就因为长年积水而变得湿软,因此早已被轻松挖出一条大洼,露出了深埋泥下的墙底,另一头,十数人与几头壮硕的黑牛则拖来一个大型木头构架的机巧。 这个机巧类似于攻城时用来撞门的冲车,但它又带有一种经过深思改造的灵活,它有稳键的底座,只需一头数人施力拖曳着桩绳朝后,待拉伸的距离至极限,一放手,它便鼓劲地狠狠撞向墙体,发出沉闷而厚重的撞击声。 反复加压,终于,那一道看起来坚不可破的黑墙终于发出了脆弱的哀嚎,不时,只闻“轰”地一声,击垮了它最后的坚硬屏障,整片倒塌破碎。 一众疲惫不堪的兵卒终于得以放下手中物什,雀跃欢喜。 “这黑墙言铸造之时浇以万林铁木汁,又以大火焚烧之,着实比那铜铁还要坚硬几分,本以为硬撞开怕是难矣,却不想军师推敲出其薄弱之处,令我等夜以继日反复撞破,方破了此墙。” “赶紧派人前往营帐汇报薛公,吾等速入接应军师。” 漕城营帐之中。 “报——主公,北外巷子的黑墙已攻破了一条口子,吾等大军已可长驱直入!” “善!” 孟尝君得了报信自是大喜,便令人替他披上红衣铠甲,不顾病体之躯,唤来左右将领,身边还带有一个神秘蒙面之人,便率兵前往。 另一边,冯谖早先一步前往战事聚集地督察军事,而魏腌则为大将,领军攻打着北外巷子内蹿出的贼兵反军。 “军师言,军贼而立墙角,泼以滚油,再抛以火炬,退其数丈再群而愤攻之!” 魏腌危立于墙角下,盯注着上方战势,满头是汗,看着攀上云梯的兵卒一批一批倒落,心中自是着急,只恨此处久攻不入,白白耽误的他等将士性命。 听闻军师有言传来,当即瞪大眼睛,声似雷鸣:“滚油何在?” 来者抱拳,四周乱糟糟的杂音太多,他也大声道:“军师已命人去各家各户收集煮滚,然量并不多,请将军慎而用之。” “腌省得!请回禀军师,此仗必胜!” 魏腌立即下去着手安排。 日头渐消,即将入夜,而城中的风越刮越紧,并开始下起了小雪,气候严酷寒冷。 战局暂时得到缓解,一直利用云梯攀爬落墙的齐军撤下了梯子,忽然一下便没有声息。 猛烈的北风卷着飞雪,向黑墙后紧张防守的北外巷子甲士迎面扑来,他们紧张地仰着盯着墙头,手中有举着竿,有张着弓,有布排在后方补充器箭机关,有拽着刺刃兜网一端随时放手……因久久维持着这个姿势,令他们的脸和手早已麻木,似乎连骨头都冻透了。 “他们怎么停下了?” “是否……他们已打算放弃进攻?” 有人茫茫然,语带希冀地问道。 虽然敌方已暂停了进攻,但他们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总觉得黑墙之后的齐军像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按照之前他们那拼命的架势,不像会这样轻易放弃的样子。 果然没等多久,大雪密织下,在魏腌重新布置兵力的指挥下,齐军双开始向北外巷子内展开了激烈的攻城战。 魏腌指挥人搬来八台小型掷石器,掷石器的投射器是一个瓢状的半圆型,内里可盛装滚油不漏,他令他们对准了墙内位置,然后一声喝令,将齐数将滚油泼洒过墙,不管中不中人,都令射手张弓朝内射箭,发射各种火器,狠狠打击墙后的敌军。 不出意料,火光盛起,墙后刹时响起了阵阵的惨嚎声。 只是同时,对面墙上土楼的箭与炮石也像雨点一样地发射过来,也令齐军这方损伤不少。 两方便这样一直推进战势,直到有人来报魏腌,他军已成功从后方凿墙而入,并且孟尝君已亲自督战麾军直杀而来。 魏腌大喜,立即让人不要退缩,引敌方搦战不防,他等继续进攻。 战事继续胶着至后半夜,各方皆已“油尽灯枯”,孟尝君方引军鼓噪而进,破其后方,继而使他等守墙失力,而魏腌则趁此一股劲而上,终得以破墙登入。 之前泼油蹿起的大火,已将城墙之下布下的大网陷阱烧毁,背墙处的暗箭机巧无人补给也早已耗损一空,自然魏腌等人落墙,并无任何阻碍。 魏腌与孟尝君之军汇合后,分了三批军,二百人至北外巷子内搜寻“陈蓉”与暴徒行踪,另发一千分成两队,追逐剩余贼兵。 孟尝君不关心贼兵的下场,全权交由冯谖与魏腌两人追击逃兵,他则领兵于北外巷子内大力搜寻“陈蓉”的下落。 剩余的残兵败将眼见终不敌齐,便抛下身上重物奔力朝着鬼巍坡的方向奔去。 此时,天际已有了一丝光亮,他们奔先恐后滚到山坡底,却正好撞上从地道中出来的寿人们。 这些寿人视力并不好,天黑归而天亮出,而待这些败军喘着粗气走近后时,他们方看见是一队一身血污、满身狼狈汗渍的甲士,一刹那间,仿佛明白了什么,顿时惶张不已。 “你、你们莫非……败、败了?!”寿人们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像失去水垂死的金鱼一般。 “速与吾等离去,孟尝君欲擒尔等祭天!” 一甲士拔出一刀举起,朝他们凄厉地高喊一声,却瞬间被一支从背后飞来的利箭射穿了胸膛,当场气绝身亡。 所有寿人见此,顿时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们急急后退,抱头痛哭起来,状似癫狂。 “不——” “死人啦,我等亦会被通通杀掉——” 这时冯谖的部队已追至坡下,远远瞧着一群普通城民装扮的人与败军靠得很近并无惊慌反抗,状似关系很是不一般亲密,又见败军持刃与他等怒视而峙,明显为了维护后而的人准备孤注一掷。 魏腌私以为这些不知哪里忽然冒出来的普通城民实则乃败军伪装的支援部队,或者便是城中失踪的北外巷子的人,便当即下令,一块儿剿灭了,不留后患。 而就在双方进行实力悬殊的厮杀之时,城中忽然亮起紧急信号弹,三发三色,此乃城中守将一等急报,不可拖延。 冯谖与魏腌顿时大惊,感觉到事态严重,也不再留守此地监督败军剿杀,只留下足够宽裕的士兵数量杀敌,便带着其余部队迅速返城。 漕城北、南城门正被一批不明来历的军队偷袭,不过几个时辰,便已破城而入,他们带着大批兵马闯入了封禁的漕城。 孟尝君的守城部队损失了一大半,剩余的部队不敌,则弃城门而逃入城内,准备与城中的军队汇合共同御敌。 待冯谖与魏腌赶到北城门口的文冠街时,由于敌人并没有掩饰其身份特征,便已有人认出来偷袭者乃是闽中苏错,另与其勾结的还有闽关曹总兵与闽氐司屠。 冯谖一听,只觉雷劈于顶,心中顿时大吃一惊。 这三人乃是孟尝君的心腹,历来对孟尝君便是忠心耿耿,怎么会是他们? 莫非,这三人已经叛变了? 可令冯谖感到不解的是,一人叛变亦罢,可这三人一同叛变却有些讲不通了。 冯谖心头有异,当即行变,令所有人士兵暂时停止下攻击的行为,他手持常随断剑,一跃而至一高楼檐顶,目视双方交战之处,运气于丹田,势如破竹地传声道:“苏错、曹英、司徒,尔等三人此时不镇守闽关,却深夜潜伏于漕城,乔装打扮藏头露尾,杀我一众薛公将士,莫非是早有叛逆之心,想篡位谋上不成?” 另一头,苏错听闻这洪亮如金器震聩之声时,脑袋一懵,当即望向高台,但见一人持断剑与锋火之中,灼目炎炎,一脸粗狂黑髯,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苏错在认出此人时,却是大大地傻眼了。 “冯、冯先生——” 冯谖再次厉声诘问道:“尔等莫不是与那城中叛军一伙?” 苏错浑身一哆嗦,立即翻爬下马,奔走于混乱中,尖着声让士兵们停下来。 并口中大喊道:“冯先生助勿急怒,此事怕有误会啊!” 冯谖一听,暂歇下怒颜,自然应可。 双方冷静下来,一番质问细讲下来,才知定是中了别人之计。 原来,苏错等人会选择深夜攻入漕城,是因为收到一封紧急信件,内容讲有一批不明来历的军队乔装成齐军模样将漕城内外围禁,而孟尝君中了敌人埋伏,深陷漕城难以自救,让他等速来城中救人。 冯谖一听,大骂他等糊涂。 “随便一封信件便信以为真!” 苏错汗颜道:“这信或许不足以令我等信以为真,但不久之后,樾麓沛南山长又密函这漕城内外皆有敌伏,令我等速来援助。” 冯谖一愣,想起了确有此事。 当初沛南山长初来漕城,便向孟尝君叙述了一路上的遭遇,关于弟子无故半路失踪、可疑舞姬暗下毒手与车上忽现神秘告密等等事件。 他深觉这漕城内必藏阴谋,便未先禀报,已先一步书信请求了闽中苏错,闽关曹英与闽氐司屠见势不对便速来支援。 冯谖道:“那既已来到漕城,为何不先谨慎探之,再行决定?” 曹英于一旁听言,这才无奈上前,说道:“先生不知,我等在夹关道时便各自被人伏击过一次,那贼人虽尽被伏诛,却在临终前信口雌黄地大嚷,孟尝君死不久矣,漕城已被他等党众控制,哪怕我等前往已是迟矣。” 司屠与苏错皆颔首,司屠道:“那时,我等已是心急如焚,昨日来到漕城外,倒也没有第一时间攻入城中,而是派了斥候前去探听,却不料斥候久久未归,派人去寻,却寻回的是奄奄一息,他临终前道,这漕城内外皆是伪装齐军的敌军,他们便是打算诓骗我们此等救援部队,尽剿灭之,让我等切不可中计。” 冯谖摇了摇头,只道:“那斥候若不是被人骗了,便是早已叛变你等。” 司屠忙声道:“那斥候跟随于我多年,深得我信任,必不会讲这则害我慌言,怕只怕,他也是中了他人之计……” 冯谖耙了耙颌须,一向倦怠冷漠的神色逐渐阴沉下来。 “如此说来,便是有人从中精心设计了,并且手段高明,算无遗策。” “这贼人究竟是何目的?便是让我等自相残杀?”苏错脾气爆躁,他压抑许久的怒气在此刻憋不住,只一掌呼呼拍在空气之中,浑身肌肉绷得纠紧。 冯谖却遇事冷静,他摇头道:“怕不是这样简单,这其中怕是还有其它。” 对方这样一环扣一环,因敲破不透其中关节,便难猜出这究竟出自何人计策,也不知其最终目的为何。 这时,忽然一匹高大的骏马四蹄翻腾地从南面儿奔来,马鞍上驮着一个浑身是血的齐兵。 很明显,那匹马已然失控,便这样直接冲入了人群之中,魏腌见此,当即一个燕翻便蹬上了马身,他弓着身子踩在马背之上,将鞍上的人拖下挟于臂下,落地时,一个大脚丫将马头给狠狠踢翻。 冯谖忙带着众人大步跨至,问道:“发生何事?” 那个浑身是血的士兵艰难地睁开眼睛,靠在魏腌身上,气力不继地道:“军、军事,我等是受令诛杀败军的部队,我军、我军在军师与将军离开后,受到了敌袭,败军已尽数被人给救、救走,他们、他们正、正朝着南门,南门口的方向逃、逃离……” 冯谖闻言,大出意外。 被人救走了? 这漕城早已被他等兵力控制,是何人有这个能力将这群败军给救走! 而苏错等人初来乍到是以对此事不明所以,便只旁听着,并没有插言。 “立即下令南口加强戒备!绝不让任何贼子有机可逃!”魏腌一听,当即板起脸,虎虎地向周围下令。 此时,苏错等人反应了过来,看向魏腌,一脸的羞愧与难以启齿道:“魏将军,南门、南门已破,只怕已抵挡不住了——” 魏腌一听,发雷公发怒,双目瞪圆了瞅着他们:“什么?!” 苏错等人哪怕曾是铮铮铁汉,此时也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先前,我等只怕一同进攻北门遭敌方奋力反抗,耽误了救援行动,便先令一支部队先攻其薄弱难守的南门,我等主力则佯装全力攻北门,然后待南门先破,再两军汇合齐破北门……” “如此讲来,南门眼下岂不是……空无一人?”冯谖的脸彻底黑了。 方才他带着人急忙赶来北门,却来不及得知南北皆失守的消息。 苏错等人见到冯谖与魏腌此刻的脸色,羞愧得无地自容,已没有勇气再回一个字了。 冯谖也顾不得埋怨这三个蠢货,他翻身上马,望着漕城南门方向,神色如同地狱爬出来的鬼一般冷厉:“众将听令,速速追赶!” “喏!”众将士大声应是。 南门!南门! 冯谖心中默念数遍,只觉头顶雾云豁然开朗。 苏错等人被人利用,将铁铜一般的漕城撕开一个豁口后,此时败军与北外巷子的人便恰好被人救走,且第一时间朝着被攻破后已荒置无人的南门逃走……这一切的一切是如此巧合地交织着。 可这世上哪有如此多巧合之事,只有被人精心安排的计划! 话说,冯谖等人得知这城中定有人在暗处从中作梗,虽一时不知其底细,却深有一种被人愚弄了一把的羞辱感,他等愤勇直追,然南城门已破,再加对方早有预谋,如今想要追上这些人怕已是很难。 可让他们就这样放弃,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逃走,他们又岂能甘心。 从北门到南门费时稍许,等冯谖等人终于来到南门,事态却出乎所有人预料。 他们本以为败军与北外巷子的人怕早已从南门逃蹿出漕城,难觅踪迹,可事实上,等他们匆忙赶到之时,败军与北外巷子的人却都像傻了一样僵硬地站在南门口。 这诡异又莫名的状况令冯谖等人都大吃一惊,本来他等准备趋队上前,却在看到败军与北外巷子等人的后方的情境时,也都变得像傻了一样僵立当场。 原来,他们并非不想第一时间逃离出漕城,而是在逃离的途中,被人在南门堵了回来。 只见城门口,被一大批森森若林的黑骑兵给遮天避日地挡着,洒下一片令人寒悚而惊魂的阴影。 头上是黑蒙蒙一片,黑色旗甲的兵团整肃的排列在“月”字大纛旗下严阵以待,而领头者,头戴燕尾长冠,乌黑的发丝随风飘扬,白皙修长的手轻覆腰侧随身佩剑,一身黑寒铁甲覆于修长的身躯,姿态伟岸巍然伫立,即使是静静地骑在马背之上,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来者……来者何人? 第八十九章 主公,分隔两端的人生 漕城的城南门口,三方人马像三条经纬分明的纵横线,暗明难辨,四周鸦雀无声,而倾撒落地面流淌着如黑水一般的阴影,仿佛与这凫乌寒惊的空气一并都凝固住了。 直到……万簇金箭似的霞光,从云层中逐渐迸射了出来,它们一点一点地侵吞掉地底渗出的“黑水”,城门之下,于朦胧震雾中那群巍巍峻挺、却森严磅礴的黑甲骑兵像是一下吸饱了霞光,只见马渡寒碛,朝阳照霜堡,一切不再只是黑与白,而在眨眼间便都有了鲜色。 那神秘而攥人心惊的阴影被阳晖尽数扫去,像揭开了一层面纱,露出了这支军队的真实面貌。 振武威荒服,扬文肃远墟,骑兵萧萧而立,承载着黎明的光辉,却又冲击着黑暗,光照下,只见漆光金甲覆身如天兵曜神武,万丈摩天已寻常,风扬旌旆远,雨洗甲兵初,免胄三方外,衔刀万里余。 与完全被震吓住了的北外巷子败兵不同,冯谖浑身一颤,忙勒住踢慌旋转的座骑,瞳仁一紧一缩,急令众军后撤。 若言这支黑骑军有着一种一眼便气势刚硬,气吞山河之猛,那么,他们的那名领头者便更是以骄横的气势碾压众人。 他一人,一马,一剑,便是一方天地。 其它人都被这突出其来的境况扼住了咽喉,短暂失去了反应,而被后卿挟持在暗处“观赏”这一切的陈白起在看到他时却如遭雷殛。 光影流转于她漆黑的眸,一半暗,一半亮,像泛起波澜的黑海忽然一下静止住了。 只因,那兵,那人,虽然此刻看来恍然隔世,但曾经深入骨髓的熟悉感,却没有那么容易被磨灭掉。 风声起,而他挥臂止住骑兵,独自骑马朝前。 踢踏,踢踏,清脆的马蹄声叩响地清晨的石板路上,显得异常刺耳,早上的朔云遇骄风虏走,遗落一片金光,慢慢地渡上他一身陡峭料寒,亦渡上他手中轻转把玩着的一串紫檀蜜蜡佛珠。 光与影以最畅直的线条进行分隔,金黄与黛青都纯净得毫无斑驳,他缓缓睁开纤长若翎之睫毛,光渡于面,轮廓分明,玉铸面容,眉心一道泣血诛红,便如从天而降的披甲天神一般。 时光好像特别优待他,同样在风餐露宿,他没肌瘦面黄,同样在征战厮杀,他没狼狈污瘠,同样在严寒酷暑,他依旧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得天独厚。 只是,面貌长驻,但人却变了,一双潋潋仁幽之眸,像冰封的雪川一般,只雨万里苦寒,他身上的血气与幽寒太重,太浓,他身上的每一笔勾勒,每一抹痕迹,似乎都承载着百年的荒寂与清冷。 —— 后卿将昏迷后的陈白起带到了一个离南门口不远却十分隐匿的废弃碉楼上,从这个位置窗口看去,正好能将南门位置的环境监视得一清二楚。 此时,陈白起虽然已经醒来,但全身依旧无法蓄力,她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后卿的胸前,他支撑着她站立着,与他一块儿看着南城门的情势发展,他们身后婆娑与娅则靠墙而立。 “楚……” 楚沧月…… 陈白起穿过那薄透尘飞的光线,看着南城门口那醒目而震撼的身影,感觉因睁得太过久忘了眨眼的的眼角泛起了酸涨感,估计是已经红了。 她猜想过许多人,却没有想过,全是这个人亲自前来。 这一面,还真是打得她猝不及防。 系统:检测到你周围有能够引发麒麟血脉苏醒的上品主公人选,麒麟血脉上升3%、4%、6%……25%。 系统:“宿主躯体、灵魂扫描。” 系统:“扫描完成,身躯强化15%已达成,麒麟眼已可开启。” 系统:“扫描完成,身躯强化25%已达成,麒麟臂已可开启。” 陈白起白皙的皮肤爬起一片红色,只觉久违的“冰火两重山”再度刺激着她的身躯,一遍遍地伐骨洗髓,她压抑着喉中差点溢出的呻吟,在心中忿忿不懑:里系统,我不是已经绑定了新的候选主公了吗?为什么还会被他影响? 系统过了一会儿,才幽幽地回应了她:你体内的麒麟血脉还认得他…… 陈白起一愣,那一刻,有些说不清涌上心底的是一种什么滋味儿。 有时候“第一次”真是一个操蛋的词儿,因为哪怕你将它丢弃了,拥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可它依旧在你的身上留下了它独属的印记。 她忽然想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情。 那时的她意气风发,一心认定了他为今后的主公,为为抒心中雄志便怂恿着他不带任何部曲随从,一块儿下莫高窟“神秘的黑角寨”副本。 这个副本远比她想象中更危险,种种历险她与他都差点儿栽在里面,他为救她而濒临伤危,所幸最后她觉醒了麒麟血脉力量,战局才反败为胜。 事后的她,曾自责地向受重伤的他致歉。 可他却对她讲:“你认为谁这般相求我便会应?你且记住,无论我下的任何决定,皆为我愿意而矣,并非是其它人的缘故。” 他的话,就像顶山立地的英雄一样,不受世累不怨已苦,如此高大凛然不磷不淄,令她一度很庆幸自己并没有跟错人。 “果然像公子这样的主公,陈三是万不敢相弃。” 万不敢相弃…… 陈白起想起自己曾经那凿凿于耳的话,唇畔溢出一丝微笑,只是那笑就像冰雪飘然,转瞬便融化于阳光下,那么缥缈,那样岑哀。 后卿是看不到陈白起背对他的神色,他只觉得她好像一下安静得似乎快要消失一样,他颦了颦眉,抓起她一只手,指着下方被朝阳染成霞红色的黑骑兵的方向。 “那人,你可认得?” 后卿的声音辨析度很高,他的说话语调不高不低,却押韵似唱,有着贵族特有的优雅与轻柔。 撇开别的不说,光听他安安静静说话,其实是一种享受。 陈白起轻轻阖上眼睑,不让自己再想其它,而是沉浸在他的声音中。 “传闻,楚灵王生来便神觉,额生眉间轮,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天下莫不知其姣也。”她淡淡道完。 “哦,倒是知道得挺清楚的嘛,原来雌雄同体者,亦知好色,则慕少艾。”后卿垂下眼,眼角笑弯如钩,带着几分戏谑。 陈白起此刻也没心情跟他打嘴仗,她只问:“你早知他会来?” 一国之君,竟如此儿戏地出现在这种小地方,要是别人告诉陈白起这件事情,她估计都会怀疑这是否是一则谣传。 后卿像捏面人儿一样牵起她一根软糯的食指,定定地指着下方楚灵王的方向,他轻轻贴于她耳边,像与她在分享一则秘密一样:“自然,这一切种种皆是他在幕后一手策划,如今眼看即将功成,自然是需要亲自过来一趟收获结果。” 陈白起闻言一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话,却又有一种隐约的预感成真。 她浑身绷得很紧,表情很冷静,但手脚却是一片冰凉:“他来此……是要做什么?” 若真是他做的,那他做这些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后卿鸦青的睫羽覆下,半睁的眼眸显得那样漫不经心,他放开了她的手,道:“他的目的啊,始终只为一个人。” 后卿说这句话的时候,陈白起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却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氛一下便变了,像逢魔时刻,妖魔鬼怪一下从他平和而欺诈性的面具下撕裂口子冲出。 而在后卿上面说话之时,下方亦有一道涔静而没有温度的声音一同响起。 “孤只要一人。” 空城中,他的声音冷酷而平静,他的声音所至就像玄黑色的天空,周围仿佛一下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任何温度,连星光都没有,广袤的大地一片黑暗,折磨得人们动弹不得。 楚灵王半张玑璇面罩,只觉容貌明媚妖娆,但气质太过冷硬,令人不敢直视,他盯视着前方瑟瑟发颤,几近缩团成一堆的北外寿人与败军,神色冷漠而平淡,只因他们渺小得如一群蝼蚁。 “若他愿自行与孤走,孤便放了这里的所有人,否则……这一城的人,都将与其一同陪葬。” 他一身铁血刚硬出现在此处,将那些挣脱牢笼欲逃的寿人围困僵峙了这么久,却只简单地说了这一句话。 一头令所有人都感到茫然不解却又震惊的话。 不禁这些像羚羊一样被人趋来赶去的寿人们听了浑身发寒,连冯谖与魏腌等人也是脸色一白,神色错愕与戒备地看着他。 “来者……可是楚、楚灵王?”冯谖此时也顾不上追击逃兵,他隔着前头聚拢成一堆的寿人,一向发懒的声音此刻像被寒冰空气冻得发颤一样,朝着前方喊话。 冯谖身为孟尝君最得宠的幕僚,常跟随其左右,倒是远远地看过还未继位楚灵王的公子沧月。 只是那时候的公子沧月与此刻的楚灵王,气质神态却相差何止千里,完全像变了一个似的,令他一时都不太敢确定了。 楚灵王于军前,孤孑而瘦长,他冷漠的视线始终只盯着前方那些沉默不语的寿人,对冯谖远处传来的喊话充耳不闻。 “仍不肯现身?”楚灵王于寿人堆中环顾一圈,遂笑了一声,而这轻飘飘一声笑声落在空气中,却令所有人都狠狠打了一个哆嗦,毛骨悚然。 楚灵王举起一只手,手腕的蜜腊佛珠轱辘下滑,他身后一直静止像一座座石塑雕像的黑骑军则轰然动了一下,嗒——!不过只踏前一步,于寿人与冯谖等人眼中,却如同一时压来排山倒海之势,仿佛他们能在这片刻间就能倾覆一座城。 “等等——”冯谖瞳仁一紧,按剑的手止不住用力:“楚灵王……” 楚灵王目光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一招手,黑骑军的左右两翼翻身下马,半蹲于地取出长弩,箭头寒芒森森,对准了所有人的头颅。 “军师,那是楚国的、楚国的弩——”魏腌在看到黑骑军祭出的兵器时,表情也变了,忙令左右兵马遽然散开。 —— “一人便是一城,拿一城人只换一人,在他心目中,究竟这个人有多重要?” 碉楼上的陈白起,看着下方已变成兵戎相见的紧张情势时,只觉得自己都快要不认识底下那个陌生的楚沧月了。 她完全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在她心目中曾经那一个拥有仁善之德,绝不滥杀无辜之人,会对着这样一群手无寸铁的人讲出这样一番冷血狠绝之话。 他就像被一双邪恶又残忍的手揉破了身上全部的仁慈与柔软,变成现在这种用冰冰与刚铁铸就的冷硬。 是什么,是什么将他改变成至今这副模样? 或许是敏锐地听出了陈白起克制的语气中对楚灵王的失望与震怔,后卿收回了放在下面的视线,睨着她,唇畔含着微笑,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下面这个人,跟天下人形容的那位楚国战神,如今根本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第九十章 主公,灰烬中亦可重生 陈白起听到后卿用这种语气问她,余光瞥向他,忽然觉得或许这里面有她不知道的原由,她便用一种陌生的口吻问道:“此人当真是曾经的楚国战神?虽大楚有群蛮之称,并效仿郑、齐僭越称王,然楚灵王却名声极佳,据闻其仁孝亲贤,善济善民,只如今……” 的确有些“陌生”了,再谈及以往亲近又熟悉的此人,却有一种往事堪嗟,已难回到从前的感受。 她望向惊峭寒鞘的南城门口,哪怕是晨曦金色的暖光,也难以摹临与消褪他那一身覆罩的阴沉黑影,空气中流动着的清寒气息,像水一样浸透了他那一双无机质的幽长双眸,彼消此长。 她顿了一下,想闭上眼,却又顽强地睁着,只是喉中的嗓音一下像被抽走了力气,变得轻喟慢长:“的确令人难以……” 后卿像中从她口中听了一则好笑的笑话一般,笑了起来,他细弯的眸瞳如冰雪雾淞,迷迷沱沱一片,他摇头:“非也非也,人人只道他曾力定乾坤驱敌安国,被称为战国四公子之一的战鬼,然如今,时过境迁,他杀兄登位,名不正言不顺,唯灭尽一干反对他的朝官外戚,襄外安内,他的手不再是只沾染敌军的血,其中更有他的亲人、友人、族人的血,他已然是杀伐绝情之楚灵王,霸楚之王。” 陈白起一怔,有一种一下被人从空中拽砸在地面的瞬间窒闷。 她宽袖下双拳倏地攥紧,嘴角轻扯,但眼角却控制不住颤抖,面上的神色一下变得极为古变,似笑似怒似非似讽,只因那一句“时过境迁,他已然是杀伐绝情之楚灵王”,就像一柄被淬得雪亮的刀刃一下划开了陈白起血淋淋的过往,她尤记得那一日…… 轻盈的花瓣流雪翩飞的紫樱树旁,一座朱阙红楼,飞檐如玉鳞般的雪白,一切都像被渡了一层粉色晕光。 楼下是她,仰头望向红楼。 而楼上,一身紫袍修长的公子沧月,凭栏而立,他望着她的方向,眉眼似晕染般模糊,唯见那玉铸般魅冷魔幻的轮廓,就像亘古不变的驻守。 那时的她以为,他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君子如玉的公子沧月,或许真的会亘古不变地驻守着她,不会改变,但后来猝不及防发生的一切,却那样残忍地撕破了她对他全部的幻想与冀望。 一切的开头有多美,结束便有多残忍。 她没有怀疑,褪下一身防备,穿上了他送来的繁美华服,步入已属于他的那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进入了他所编织的一幕温馨和美,喝下他一早备好的那一炉热烫毒酒,最终……便是死在了他最信任的人手中。 在很久很久的后来,她依旧会在夜里重复地做着一个噩梦。 在那个噩梦中,她一身赤身裸体地躺在一棵黑色枯藤老树之下,天空黑色的雨水不停的下着,在那样一个阴森森冰冷寒雾的森林之中,雨水顺着树干往下流,然后汇集在树脚。 而她泡在冰冷潮湿的雨水中,在那棵老树下,便那样凄惨地被人抛弃了,慢慢地,慢慢地变成了一具腐败的尸体,浑身散发着令人掩鼻的恶臭。 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早已腐烂不堪,被折断扭曲着的四肢,在那已发黑的血泊之中,她睁着一双凹陷枯瘦的大眼睛,空洞而黯淡地望着上空…… 一回想到那个令人发寒的噩梦,陈白起只觉全身的血一下便凉透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刻薄道:“先生是说,一旦为君者,便都会变成这副残暴不仁的模样?” 她或许曾相信过他,不会想让她死得那般惨痛,可这发生的一切与一切,便如针如刺,令她寝食难安,让她如何能够让一切变得风清云淡地与他相见? 后卿伸手轻轻地按住她的肩膀,手下的身躯在轻微地颤动,像在冰冷的雨夜中压抑着身上的寒意,他有些惊异于她这种“愤怒”,脑中还没有想法,手已先一步轻轻地安抚着拍了两下:“非也,只是……”他语气低吟下去:“这世上因执念成疯者,倒也并非只他一人。” 什么因执念成疯? 陈白起一时并没听懂他的话,她视线移向楚灵王身后的那一支精甲的黑骑兵,在里面她看到她曾一手一脚训练出来的“飞羽”,他们自是不知她是死于何人之手,如今倒都尽数归于楚灵王亲麾下了。 她如今已非陈娇娘了,所以当初训练出来的“骁将”“飞羽”“策士”忠程度都一并消失了,如今见“飞羽”已成为楚灵王的一支亲随,便知其它人估计也都还安好。 他们都能够安好,她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先生,若你曾经最信任之人,却最终害死了你,你会如何?”陈白起问道。 后卿眼角软弯,像被用指尖拂过的羽翎,温声道:“某只信自己。” 陈白起良久不语。 只信自己吗? 她看着下方,思考了许久,最终却摇头,面上终于有了笑容:“我想,我有答案了。” 后卿见方才“陈焕仙”问的问题颇有些感触,又见她这抹笑容好像有些不合适宜,便眯了眯眼问:“被信任之人背叛,你当如何?” “其实,当那人说出一句:你确定,这不是他的意思的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跟信任忽然变得十分荒谬,说一句严重的话,那是一种心如死灰之感……”她的声音很轻软,没有多少起伏,已没有了先前的那种愤世嫉俗的尖锐,又有重新被打磨得圆润与光滑。 她抬眸,目藏罄石,顶天立地:“然而,我却愿在死灰中再度重生,我会再慎重地选择一次,我不会因为害怕再次跌倒,便不再行走,我不会因为害怕受伤痛苦,便从此封闭自我孑然行走,信任我还是会给值得的人,因为……我还没有放弃想要拥有更美好的人生。” 不愿信任世上任何一个人的人,那么他的整个世界便只剩下自己,而一个人的世界,实在太过空了。 她的话不经意被后面的婆娑听到了,他百般无聊抱臂的手不知何时已缓缓放了下来,他站直着身子,盯着陈白起的黑色后脑勺,眼底的平静已被搅得翻天覆地。 而娅则脸色变了再变,她的目光转向后卿,盯注着他的侧脸。 而后卿则一怔,她的话从另一种层面上来说是在打他的脸,可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生气,反而笑盈盈问道:“你之言论倒也新奇,不过这世上许多事情失去了都难以追回,人心,若有幸重生,便有了趋吉避祸的本能,必不会重蹈覆辙,更何况,人只有一生,若真被害得命都丢了,又如何能够再次重生一次做选择?” 陈白起没有再言语,只心道,我便是那个再次“重生”之人,而我还必须“重蹈覆辙”,但我的人生,端看什么时候能够辅助主公称霸战国,却不论生死次数。 —— 另一头,下方南城门口的情势已逼至尖锐,楚灵王已直接下令准备进行强弩射杀,只是他的目光一直如鹰隼一样观注着周围动静,这时,却有一道身影如狂雷闪电一般从人群中扑冲而来,他手上长剑如虹如墨,散洒成点成片,直兜织杀于楚灵王。 楚灵王第一反应大力一勒马,马颈受力,长长嘶鸣一声便一扬踢,马飞起两蹄,蹄力在搅乱的朔风中凌乱东倒右摆。 楚灵王见势头不对,便弃马一跃而后,却见下一秒红色的血雾喷洒开来,再一看,只见方才那匹惨叫长鸣的马的长颈、腹胸已只剩骨架,轰地一下倒在血泊之中,地面掉落被切得薄如翼的片片巴掌大的肉片。 突然面对这种骇人的场面,在场所有人一下呆了。 “飞羽”手中弩箭已就势而出,却被楚灵王伸臂挡下。 他沉着一张冷魅清冷的面容,抬起了头。 只见一个高大魁伟穿着一身败军服装的丈夫手持一柄通体墨色的长剑,剑身并铁非铜,他面上被涂得又脏又黑,再加上满脸黑髯遮面,熊背虎腰,辨不清容貌,但那矗然而立不畏千军万马的恢宏气势却如龙骧豹变,令人侧目。 不得不说,他手上所握之剑,着实很奇怪,而他握剑而立的姿势,也挺怪异的,就像一头狗熊耙剑,并无任何剑客的拓然美感。 但怎么说呢,但凡有人见他出过剑,便也不会去计较那种旁枝末节的事情,只会震撼于他出手时,那无坚不摧的力量,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便是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 他站在寿人与楚军的中间,像一道粗砺而厚实的山屏,那雄伟的身躯昂然而立,对着楚军那势蓄待发的箭蔟无动于衷,他看着楚灵王,那一双黢黑的双瞳像凝固一样,宏亮的嗓音响彻四方:“你要找的那人……便是我。” 楚灵王长身玉立伫立于军前,若说那雄汉子站在那里便有一种鲸呿鳌掷的压势,那楚灵王便是那深不可测的岳麓川湖,它拥有着它亘古不竭的水流和万载不息的波涛。 哪怕经过方才那一出,楚灵王依旧安然若素,他那一双岑长而优美的眸冷冷地盯着他,略带探究而幽深的目光划过他那一柄与众不同的墨剑。 而一直关注着下面南门口情况的陈白起,在一看到那个邋里邋遢却使得一手生切马肉片的大胡子时,便已认出了他! 是……是莫荆! 他不是与沛南山长在一块儿吗?可他为什么会混在寿人与败军堆里面,还有他为什么会说,楚沧月费尽心机要找之人是他? 第九十一章 主公,墨剑与龙蟠剑 莫荆取下头上戴着的皮盔,褪下一身染血灰黑的铜甲,头顶刚硬毛发仿似如钢针竖起,他手中所持墨剑随着他横举而起,流光于剑锋外凸然后内收聚成尖锋,浑体玉光茫茫,给人一种霜锋血刃、墨海凝精光之感。 之前与北外败军、寿人混在一堆中跃出十数人,他等伪装成败军之装束,然手中兵器纷纷祭出,却是厚尺长剑,如闻声光,端是非一般普通剑客可比。 他们与莫荆一同,牢死守在这一群噤若寒蝉的寿人面前,视死如归。 莫荆本以为此番能顺利将人一并救走,毕竟他这一路准备筹划已久,却不料在最紧要关头却遇上他万万不曾想到过会出现的强大阻力——楚灵王。 曾有那么一刻,他想过哪怕是孟尝君或者齐王来挡亦好,他也有奋力一博之想,然偏偏是他,霸楚的战鬼楚灵王! 此人,哪怕不曾见过,仅闻其名声,他便在心中已为其矮低一分,气弱一分,退缩一分,只余七分赴死慷慨之勇气,方能够这般不畏半步立于前,与其作最后的殊死较量。 他莫荆并非懦夫,哪怕是死,亦会站着流尽最后一滴血! 目光并没有盯注着某一人,一身剑客拓衫,无束祚袄,衣袂随风起而飒然翻飞,哪怕一身单薄,亦有着猛虎下山,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他面无表情,眉竖而目赤道:“放了他们,我且与你走一趟。” 而楚灵王微微下颌,目光有几分斜睨轻眯,他垂下眼皮沉吟片刻,方冷冷讥起唇:“孤要找之人,非汝。” 莫荆一听,气势钝如震岳沉于脚底,衣与发皆飞耸而起,他皱起浓眉,呔喝一声:“非吾又当是谁。” 后方的寿人与败军都被其如闷雷炸响耳廓的声音所摄,纷纷惊退了好几步,而苏错、司屠等人只觉雷鸣灌耳,座下马匹扬颈受惊,忙勒马而稳身,都瞪目震惊地看着他。 此人内息如此浑厚,一口啖吞气喝,着实吓人! 而一时不知该不该插手莫荆与楚灵王之事的冯谖,悄然抚按上那柄常年与他相随相依的断剑,目光不着痕迹扫过莫荆手中之剑,只怔怔地感叹一声:“吾……恐不如也。” 系统—— 【墨剑】蓝色 属性:力量50、防御力90、攻击速度+30%。 特殊属性——若为阵心,可为布施的阵法威力+10%功效。 需要等级:25 说明:曾为墨家巨子铸剑,剑身为黑,剑首为白,只道无极生太级,太级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如水无常势,墨家巨子曾以一剑行走江湖,行遍百川,无相无形,无声无剑,却取生死于一息之间。 而陈白起在获得“墨剑”的资料之后,顿觉这莫荆当真是来历不凡,当初系统给她的资料身份为含糊不清的墨家弟子,莫非……他便是墨家巨子? 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年龄有些对不上,据闻墨家巨子成年已久,而虽然这莫荆长得粗犷老成,面貌五官不详,但绝无而立。 在场之人,在莫荆施展出一手惟剑画影的剑术手段之后,皆无不动容改变,唯有楚灵王不为所动,他眉目冷凝,像难以融化的雪峰,哪怕他莫荆剑术已达到峥嵘而崔嵬,他依旧醉斩长鲸倚天剑,笑凌骇浪济川舟。 不仅是他,他身后的黑骑军也像铁俑一样,没有半分动摇之色,稳如戍土。 楚灵王道:“既然他始终不肯出……” 莫荆察觉到楚灵王平静语气下暗涌的杀意,心中一紧,便大声打断了他:“我道是世人龌龊贪婪之人皆为戚戚小人,然楚灵王,汝乃高威战雄,领四方有兵,一剑所指,文明星辰,北垠山川,则如龙吟虎啸。” 这些话,莫荆讲得确也是真心实诚,非为保命而虚口夸称。 “而如今为谋私欲,为一求一则不普求实的虚渺传闻,便用一城之人来胁迫,如此行径莫不怕天下人笑话?事已至此,我已知,我机关算尽亦不敌你的处心积虑。”莫荆沉下声,握剑之手愈发用力,剑声发出一阵阵嗡鸣颤音。 他道:“荆虽不知一直隐藏于世许久的秘密究竟从何处走漏,但既然楚君已至此,便是打算找这寿人中唯一纯血脉的寿族人吧?此人便是我!” 莫荆的话讲得一派斩钉截铁,直接便道出了楚灵王突袭漕城的目的。 然而这些内容却除了当事人跟知情人之外,其它人皆摸不着头脑。 至少冯谖与苏错等人是毫不知情的,但他们得知楚灵王亲自率兵潜龙伏击于此,必定为一件志在必得之事。 此事于楚灵王而言,定非同小可。 而真正的寿人们则低着头,默不吭声,唯有一小孩看着莫荆张了张嘴,惊呼了一声,却在还没有引起关注时,先一步被其母亲狠狠地压下头,小心地躲藏在人群中,生怕被人发现了。 陈白起瞥眼瞧去,认出了那小童,正是小阿宝。 他惊呼什么陈白起没听清,但她看到他看着莫荆似在惊讶…… 楚灵王看着他,靡靡长睫微眯,像两排扇子似的,但他眸光淬冰,冰魄神威,不曾因他的话有半分动容。 “寿人不可习武,你莫非认为孤没有做任何准备,便千里迢迢从楚赴齐而来?” 他那轻漫的话语令莫荆一下瞠大眼,那模样就像一捶子被人打懵了,哑口无语。 “不过,你既然肯为这些寿人挺身而出,怕也是与那人关系匪浅吧。”楚灵王染粉的唇瓣翘起一个角,语气像钝刀子磨肉一样:“看来你武功不错,剑也不错,你不妨试一试,今日可否能够从孤手中逃得掉?” 只见楚灵王摒退身后的士兵,迈步上前,他锵——一声尖锐刺耳剑鸣后,拔出岑长佩剑,赫怒震威神。 只见那剑长二尺一寸,剑身湛蓝色呈半透明状,剑体通直薄而脊深,透着淡淡的寒光,寒如冰雪、又吹毛可断的锋快感觉,剑柄为一条金色龙雕之案,显得无比威严,剑刃锋利无比,刃如秋霜,见两龙各长数丈,蟠萦有文章,光彩照水,波浪惊沸。 此剑一出,本只觉站在这冬日酷寒是身体发凉,如今却也从心底里发起一阵寒来,所有人只觉那柄罕世之剑像有着某种魔性一样,吸着人的魂摄着人的魄,都惶惶睁眼,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楚灵王在拔出此剑之后,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抚过那能映透事物的剑身,动作十分轻柔,那如同冰川一样剔透的容颜终于从云缝中透出了些许阳光,他双眸似一泓深潭,长年清碧,光滑澄明得让你感到肌肤的软温。 “许久不舍祭出此剑了,只怕损了其身,却找不着那能将它重搠之人。然,方才它对你的剑却有了一番较量之意,孤……又不忍心让它继续封尘了。”楚灵王轻声道。 忆起前尘以往,那人千里送来此剑满心欢喜赠他,助他征战获胜,如今,剑在,而送剑之人却香魂远逝,他心中便是一恸,面容霎时冻结。 莫荆一见楚灵王手中所持之剑,眸睁光华大作。 “此剑……甚好!” 与此同时,冯谖擅剑,亦是拍腿震惊道:“又是一柄神兵!” 直说得魏腌与苏错等人一愣一愣地。 莫荆不容分说,便迎剑而上,只见一团墨色光华绽放而出,宛如出水的扶芙蓉雍容而清冽。 墨光一入空气,便如一滴浓墨滴入水中,激起的涟漪渲染成了一副水墨丹青,那剑身与阳光浑然一体,像清水漫过池塘从容而舒缓,而剑刃就像壁立千丈的断崖高耸巍峨,跃出黑白双龙…… 而楚灵王亦迎剑而上,他凛冽长剑,霸道而强横,自出鞘便剑气纵横如划破长空之势冲入莫荆所在“水中”,他之剑堕水便波浪惊翻,从中跃出一头金龙…… 三龙绞头相交,只觉那磅礴剑气激射而出,城门霎时飞吵走石,似有猛兽咆哮其中…… 魏腌被风沙扑面,刮得脸上赤红作痛,便挥手朝后猛喊:“退、退,后撤!” 而其余之人也都在慌乱中欲行逃蹿,然而,一直严阵以待的黑骑兵却布阵成簸箕,但凡有被标识的猎物妄图想要逃跑,便笼罩而下,射出穿透胸膛的利箭,他们刚迈出警戒线,便被擦着身体而过射入地面的弩箭震摄当场,只能哆嗦地退离战区到安全范围,却再也不敢趁乱逃离。 南城门前,魏腌问冯谖:“军师,接下来我等该如何?” 冯谖道:“莫荆救过主公,若将其弃之不理,倒失了仁义,然楚灵王兵势强壮,不宜强碰,且他以重兵守于城外,来者不善,你且悄悄令人掩人耳目,趁乱入城报信,与主公求请支援。” 魏腌应喏。 苏错道:“先生,这莫荆与楚灵王,依你所见,谁胜谁负?” 冯谖看了一会儿战局,摇头:“势均力敌……难说,难说矣。” —— 而上方,后卿亦询问陈白起:“你端看,这两人皆乃不世之猛将,谁胜、谁负?” 陈白起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楚灵王手中的“蟠龙剑”,那柄剑,她记得,是她曾为了讨好楚沧月当她的主公时送出的,没想到,他至今还将它留在身边。 “我不喜无谓的猜测。”陈白起没有什么兴趣地回道。 后卿颔首,好脾气地建议道:“那不妨用这个答案一赌一个问题?” 陈白起眸色一定,口吻立刻变了:“我赌楚灵王胜。” 后卿见她这一下倒是来了“精神”,淡淡笑意染上眉眼间,他好意劝道:“或许你并不知这莫荆的具体来历吧,某也不妨多告诉你一些事情。这莫荆师承墨家的辩机老人,而这辩机老人有三绝,书法、礼乐与剑术,而他亦有三名亲传弟子,而这莫荆则师授其三绝之一的剑术,其他生性执着而专一,其剑术十年如一日苦练定修,甚至他为了能够精进其剑术而旁习木功,打算以细、巧磨练其精湛细微,你当真认为他这样一个天生武者会输给一个早已养尊处优之人?” 陈白起听了他的话,眸光没变。 她知道,凭剑术,莫荆不会输,会输的……恐怕会是他的剑。 这里面的关节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她却是知道的。 因为龙蟠剑就是她锻造的。 墨剑与龙蟠剑或许品阶相差不大,但它却是敌不过龙蟠剑的。 或许是天意吧,她在铸造龙蟠剑之时,是以水与锐火之齐,五精之链,用阴阳之候,截轻微不绝丝发之系,斫坚刚无变动之异。 因此,它一出世,便注定是一柄至刚至阳之性的剑,然而它又是从水中跃金而出,便有了与水亲近之意。 打个比方说,若说墨家的剑本质为水,取刚柔之和,那她这柄龙蟠剑则为土与金的属性,坚不可摧,却又能克柔。 土能克水,再加上属性上,龙蟠剑到底占了优势,虽两者皆为高阶武器,但遇上相克之器,其优势必然难以发挥。 第九十二章 主公,所谓来者何人 若论武功修为,莫荆一舞剑器动四方,矫若飞龙,招式连贯而意气风发,以奇、快、妙、准为主,一撩似水波荡漾,如火树银花,像蛇一样,遍地游走,如鹰一般,翻飞翱翔,剑气锋芒毕露。 而楚沧月却是阔剑大开大合,却是一使剑冽越九霄、长挥剑痴踏沧浪,招式虽简单却霸道豁然,这是一种只能在战场上杀敌无数所磨砺出的精粹杀意。 而楚沧月与莫荆眼下双方单打独斗,或许招式间能拼个伯仲之间,甚至在巧捷便思的范围内他要比莫荆的奇招略逊一筹,只是这世上的输赢,却并非仅凭一样的比试来定胜负。 而结果,正如陈白起所料。 比剑时,楚灵王自知其弱势,便狠绝了心肠,以一臂受之一剑为代价,反截其墨剑,再夺借势,以万夫当勇挟此生雄风,令莫荆手中迅如快风的剑势一滞,墨剑如同一样被一头金蟒巨蛟缠住了周身脆弱处,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剑鸣。 随着它越来越颤悚,连带着握剑的莫荆亦觉手肘窝处一麻,那麻意直蹿指尖,本握紧的剑柄便蓦然锵一声脱手,险险败北。 在莫荆的墨剑脱手之际,莫荆才明白此剑不可近身,一旦近身便古树盘根撼动不能,也如泥潭沼泽一样深不可测,你施多少力它便会反哺回几倍或者几十倍的力量,将人死死缠住,绞杀至亡。 楚灵王的剑如此这般已划至他的脖颈处,风尘落定,他面色漠然而苍白,左手垂落,血从雪色指尖滴落。 莫荆虽不畏生死,却因战败而面如白灰,他死死地盯着楚灵王手中的长剑,哑声道:“此剑,不知叫什么?” 楚灵王目光因他询问起爱剑而平和些许,淡声道:“蟠龙剑。” “不知何人所铸?”莫荆再问。 然而这一次,楚灵王却没有回答了,甚至,连方才唯一一点的柔软都抹煞得一干二净。 他眼睛很冷静,两颗眼珠子像凝固的冰丸一样,脸色极白,唇色却因抿直而殷红似泣血,冷冷道:“你输了。” —— 上头,陈白起看着下方的战局已分出结果,她没看后卿,只平静道:“我赢了。” 后卿看着下方,表情有那么一刻十分阴沉,但转瞬便恢复了如常,他将目光转向陈白起,习惯性弯下眼角,只是那盛起的笑意却没有半分柔和:“嗯。” 陈白起半覆下眼帘,张了张嘴,本来最想问的那个却怎么也支不出声,最终,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道:“方才,莫荆对楚灵王喊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是唯一纯血脉的寿人?” “先生,此事不可说。”后卿还没有发言,反倒是娅出声打断。 婆娑见娅反对,他顿时笑靥如花,两瓣粉唇翘起道:“先生与她讲再多其实也无妨啊,反正这张嘴以后,估计也没机会留着去给别人讲了。” 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话里话外都是对陈白起的防备与排斥,但陈白起仍旧风轻云淡地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跟再见楚灵王与旧部的事相比,眼下其它事在她心中都难再掀起更大的波澜了。 后卿斜扫了说话的两人一眼,两人便一下闭上了嘴,并低下了头。 后卿见他们安静了,便对着陈白起,他轻转指骨节,先是不说话,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陈白起这时只淡淡道了一句“愿赌服输”,后卿一下便笑了。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她那一句“雌雄同体”。 他当时其实并非相信这句话,他只是大抵是根据这句话猜出了她的真实性别。 她本是“雌”,如今却披上了“雄”的皮,这句话该是这样理解才对。 否则,一个堂堂“雄”,是绝抵不会承认自己是“雌”的。 之前他见过她的“变化”,虽夜色昏暗又隔了一段距离,但身高的变化十分明显,而先前穿着的衣物在如今这身材显得拘束缩小了许多。 而后来经过打听跟勘察,得知了她的一些古怪来历,却又觉得本人与那些描述不太符合,他便又认为或许这“陈蓉”与“陈焕仙”的身份都是假的。 如今一番接触,在他有意无意的试探与观察下,他已确定,此人绝非一介以色侍人的“陈蓉”与山野庸夫的“陈焕仙”之辈。 从她的言谈见识,机警敏锐,甚至擅医懂术,孤傲、冷静、自持,这种种迹象显示她绝非一般人。 但到底是何来历,哪怕他见多识广,也一时没能看出什么痕迹。 况且这世上,真有这种随意转换性别的事情存在?还是说,这其实只是一种障眼法…… 他其实心中已不自觉拿她当姑子对待,但偏她的行事风格与言语磊落却又像极了一名郎君,如此矛盾又和谐,常常令他迷惑又好奇。 后卿最终还是开口“服输”了:“先前某与你说过,如今这北外巷子内的寿人经过年岁与外界接触,早已掺杂了许多其它种族的血统,其实早在弥生尚存时,其族中便严禁与外族通姻,因为其种族的血统一旦混淆了其它人的血脉,便会令其后代产生其它变化,因此这后世的寿人已然不能再算是寿人了,他们大抵已经没有了祖辈所拥有的能力。” 陈白起听得既惊又奇,她不清楚后卿究竟是从哪里得知这些事情的,但她相信他这会儿估计也不会乱编排一些小道消息来糊弄她好玩儿。 “所以……这些寿人,其实也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人觊觎的价值,而真正令你们趋之若鹜的……其实只有那个……莫荆口中的纯种血统的寿人,只有他一人,对否?” 她刻意指出“你们”,是想确定,后卿的目是否是亦与楚灵王一般,都是为了那个纯血“寿人”。 后卿没有否认,也没有回答她这个回答,他笑弯长眸,意态祥和,只悠悠长吁一声:“陈焕仙,既然布了这样大一局棋,有些事端不只这般简单。” 是的,他所要的,远不止这样简单。 陈白起转过头看着他,想看清楚他眼底那讳如莫深的究竟是藏着多少秘密,却听见下方传来一阵惊恐失措的惊叫声,像突坠陷阱的羚羊在掉落前发出的一声悲厉惨鸣猝然划破了天空。 她猛地掉转过头看向下方,甚至不自觉倾靠前一些,所幸后卿也被下方的变故夺去了注意力,没有注意到她因为之前麒麟血脉的苏醒再度洗髓伐骨清洗掉了一身血液中的毒素,已经可以自由行动了。 婆娑与娅也靠了过来,他们站着另一个观看口位置。 只见南门口,楚灵王出手打败擒获莫荆之后,便不再迟疑,直接下令羽军放箭射杀。 在场所有人一下都被死亡的气息笼罩在头顶,吓得面无人色,双腿哆嗦,连逃跑都忘了。 冯谖等人虽离得较远,但亦仍在楚军的射程范围内。 他们并不愿与人数是他们数倍之多的楚军对上,况且如今事态不明,若糊里糊涂的便开战,折兵损将了不说,这完全就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帐了。 只是他们想撤离,却又被楚军给止制了。 眼下见楚灵王完全一副大开杀戒的模样,都纷纷严阵以待,慌忙摆阵,此刻,冯谖手下几名大将便仰着脖子纷纷大声喊话。 “我等乃齐国孟尝君的部下,楚国与齐国历来井水不犯河水,楚君何以突兵而攻至城下?”有人壮着胆子大声质问。 “前方众人乃我薛公下令追击的逃犯,倘若他等曾与楚王有过过节,还请楚王容我等上禀主公,再交由楚王处置亦无不可。”有人换了种好听的说法献媚以求放过。 陈白起眼见这一幕,便禁不住僵直了身子。 “楚灵王否决了莫荆非寿人,又一再拿这些寿人作威胁,他为何如此肯定那个纯血寿人并不在队伍行列中,万一他一并误杀了呢?” 后卿听了,不以为然道:“他自然知道,他至止前为止行事一向计划周详,自然是早摸清楚了这些寿人的情况,他拿这些寿人作桩便是想将人引出,只为万无一失而已。” “若那人执意不出现……” 陈白起口中话语未完,只闻清寒空气中远远传来一道平静却冰冷的声音:“且慢,望楚王手下留情——” 只见从齐军后方一队人步履伐大步而来。 在听到那道声音时,陈白起的心便猛地跳了一下,等掉头看过去之时,一下秒则滞住了眼神。 从北街的一排土夯围墙与房檐上,纷纷跳落一排深衣侠客,寒鸦惊起,在荒凉的古道之上这些剑客缓缓行来。 这些剑客一出现,便给新局势带来了一种沉重的压迫感,他们眼中闪耀出不可磨灭的寒光,与他手中那把长剑熠熠辉映,步伐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冷酷杀伐。 而在他们的中间,则有一名一身着青袍阔袖长衫、外罩长襟镶青狐边袍的儒雅青年显得十分突兀而显眼。 长袖翩翩,衣袂涟涟。 他一头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那张不用浓重笔墨便能勾勒出清秋仙府的面孔,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出一张完美的侧脸。 风起,凝光悠悠寒露,他行走间神态娴静而沉稳,一身悠然空逸的气质,宛如此时立在最高山,碧虚无云风不起,山上长松山下水,从他的眸色之中开出了一朵黑色的罗兰。 第九十三章 主公,漕城真相(一) 陈白起且凭方才那于清寒晨间乍响的声音,便已觉有些熟悉,再等将视线投去,这才真正确定来者何人。 她目光怔静,有那么片刻恍神。 她想,来人怎么会是他? 可很快她又自问,为何不会是他呢? 她或许曾见过他许多面。 有礼人诗贤的温和,有待人接物的平易近人,有孜孜不倦教诲育人的严厉,也有在僻静深处放空一切的孤廖沉思……而她,从未曾见过此时此刻他这种神色。 就像是处在深山古木参天,遮天翳日,一身趋不散的阴郁与深沉,神秘莫测。 陈白起抿了抿唇,唇珠霎时泛白。 这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仁心悲悯的师长,也不是那个执管樾麓书院上下先圣先师的沛南山长。 “该来的,看来都要来齐了……” 后卿按住了她的双肩,那意味深长的语气忽然在陈白起的耳旁响起,她眼皮不受控制地接连跳动好几下。 她觉得,接下来恐怕还会发生一些令她更意想不到的事情。 “且好生看着吧,你想知道的都在下头,楚沧月此番有备而来,为达目的面善心狠,而沛南百里如今如被逼走投无路的豺豹,引入陷阱后,必会择人而食……如今这两人相对,却不知谁会更胜一筹?” 沛南百里带着一群飞檐走壁的杀人不眨眼的游侠,越过冯谖等人的兵马,便站在了南门口前。 冯谖等人见目前情势不对,也曾劝阻着沛南山长不可再行前往,却被他淡声谢绝。 他面无表情,一身宽袍随风落拓,边角飘飞的狐毛如雪霜灿明,他身后的侠客祭剑胸前横,目光冰冷而凌厉,有着殊死一博的决心。 沛南来到寿人旁边,而那些已张弓成箭墙的羽军已将准头只转向了他一人。 他并没有第一时看向如同主宰一样存在的楚沧月,而是看着落败后被擒获的莫荆。 而莫荆却撇开了脸,不知是羞耻与他对视还是不愿让他看到此时他面上的情绪。 “你……这是何苦呢。”沛南长喟一声。 莫荆健硕的身躯僵了一下,他抬目,看着出现在这里的沛南山长,表情有着许多隐忍着的难受:“大丈夫只求无愧于天,无愧于地,亦无愧于值得用生命相托之人!” 沛南清浅的目光望向如薄鳞片片的晴空,道:“事已至此,你做再多亦无济于事了。” “你不该来此的!”莫荆忍无可忍地朝他咆哮道。 沛南却淡淡一笑了,他道:“莫非你便可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值得用生命相托之人,而我……却只能这样悔恨一世的苟且偷生下去?” 莫荆闻言,不禁眼眶一红:“子期,你便不能容我任性这一次?” 沛南道:“那燕祈,你亦容我任性这一次吧。” 而沛南山长与他说完话,这才看向一旁静伫而凛冷的楚灵王。 “樾麓沛南见过楚王。”他向他行了一士礼。 楚灵王收回了蟠龙剑,目光在他面貌上巡视一圈,喃声道:“原来……是你。” 听到这里看到这里,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令楚王不顾长君之躯前来漕城“索要”的这位纯血脉寿人,可能便是樾麓的沛南山长。 冯谖皱眉不解,只觉这里面纷纷绕绕的纠葛太深,虽说他们也被牵扯了进来,却是一头雾水:“沛南山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与这些北外巷子的人……到底是何关系?” 若沛南山长是寿人,那自然与北外巷子的人是一伙的,那他一直伪装成孟尝君的人莫不是就是为了与北外巷子的人里应外合?还有此番他等攻打北外巷子出现的种种变故,莫非就是他与莫荆两人从中作梗? 想到这些事情,冯谖目光一下便变了,看向沛南山长的眼神也变得犀利刺探。 而沛南山长却没有理会他的问话,如今他也无须费神去应付冯谖等人。 他看了一眼如黑森城墙一样气势汹汹围堵在南城门口的骑兵楚军,又侧身看了一眼身后那站立不安气弱不少的齐军,摇首道:“本来便有些预感,却没有想到,这一切最终还是躲不了。” 先前,他对漕城所发生的一切也都是隔着雾里水里,一切皆有痕迹可言,却是是一片朦朦胧胧,瞧不清楚究竟是谁在从中作梗,目的为何。 他们寿人一直活得与世隔绝,只因不愿再生纷争。 他们家早在百年前便安在此处,家人在生活在此处,甚至祖祖辈辈的先坟皆葬在此处,他们从不曾考虑过离乡背井另僻居住,更何况眼下外面亦哪处不是战乱不休,因此这些年来他们便一直躲藏在漕城之内战战兢兢地生活着。 只是这样平静的生活,终于还是迎来了波阑。 从他那日在樾麓收到孟尝君送来“漕城祸乱”之竹信开始,他心中便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历来和平而繁荣的漕城为何忽然惹上了事情? 一开始,他只能侥幸地认为,一切发生在漕城只是“巧合”。 而至此,接下来发生的一桩一件的事情,都像被安排好的一样,开始慢慢将被隐藏在漕城一角的“北外巷子”推向无处可藏的明处,变成一个不容忽视的瞩目点。 而当孟尝君遇刺那一刻开始,他便已猜到事情已经发展成最糟糕的情况了,他们是不会放过“北外巷子”的。 即便这件事情并不一定与“北外巷子”的人有关,但当这个地方已经暴露在众人眼中,便意味着一种灾难。 因为寿人的存在,是一个不能被人发现的秘密。 为了掩藏这个秘密,当他察觉到可能产生的危机,也为此做了许多准备。 他让莫荆出使离齐最近的蔡、郑两国,以重利借来蔡、郑一批私兵驻守于墙内,并将他暗中招募的部曲潜伏于暗处,加上之前请墨家替弥生族铸造的防御守城器械,应当能够阻上一阻,然后他又多次派信函骗来苏错等人前来破城,只为倘若最后仍旧功败垂成那一刻,能够将他的族人们平安送走。 各方面他都按排妥当了,只奢望一切只是他多虑了。 他本以为,等孟尝君清剿完城中暴徒、邪师之后,便会撤离此处,却没料到,那些“暴徒”会顺利利用赵蔡的关系进入黑墙,后面又会发生如此多的事情。 而这些“暴徒”邪师是受何方指使,他大抵也心中有数了。 原来在很久之前,便有人在步步策划着这一切,只为诱“他”前来漕城上钩。 而他为以防万一的准备如今也都用上了,只可惜……当他竭力隐藏的这个秘密早被有心人发现了后,他的一切努力只是徒劳。 他曾猜测过,这人或许是蔡王或者是孟尝君,甚至是齐王,却没想到,这背后之人却会是楚王。 这样一个强大到他根本没有实力反抗的存在。 “楚王想得到纯血脉寿人,可是为了复活对你而言最重要之人?”沛南山长半含着眼,平静地问道。 楚沧月目光锁定于他身上,一瞬不眨:“然。” 沛南山长抬眸,与他的视线相对,从楚王的眼神之中,沛南看出了孤注一掷的意思,而这种眼神他并不陌生。 “不知楚王是从何处听闻寿人能够复活已死之人?” 楚沧月将剑配于腰间,手便轻轻地抚摸过腕间佛珠,眉宇冷漠:“你想说,此事为假?” 沛南山长摇头:“非也,此事确切。” 齐楚两边本不知详情之人听着他们这一对一答,在听到“寿人能够复活已死之人”而沛南山长承认时,一下全都惊诧不已,甚至连蔡郑败军亦露出一副震惊的样子。 这些败军实则是蔡赵两国暗中招募的罪人之后,他们被改头换面奉主之命伪装成齐国人驻守在黑墙后,并得令须保护这些北外巷子内居住着的人,平日里他们职责范围都守在黑墙与边界,实则他们也并不知这其中的真实情况。 “寿人……寿人能够复活死人?” “此言为真?” “还是第一次听闻这种奇世,倘若为真,那岂不……” “简直难以置信,令亡者复生不是神明才能做到的吗?世间难不成还有拥有神一般能力的人?” “这寿人是从何而来?” 所有人都惊奇地看着寿人们指头指尾,议论纷纷,那神色有好奇、有期盼、有疑惑不信,灼热而滚烫,亮煞溢面,当然更多的则是一种人性的贪念。 那些本就自卑怯懦害怕的寿人们仿佛感受到了来自于四面八方的恶意,都咬紧牙关瑟瑟地低下了头,避开与任何人对视,只相互抱着蜷缩成一团,甚至一些孩童都嘤嘤地抽泣起来。 沛南山长面沉如水,向身后横扫了一眼,而那些一身煞冷之气的侠客也立即摆出攻击架势,手中长剑杀气腾腾,如染血般剑露寒峰,与他等凶目而视,这才震摄得他们稍作收敛之态。 沛南山长这才又看向楚王:“只是……恐怕我救不了你想复活之人。” 楚沧月闻言亦不动怒,他心有逆鳞,触之则痛,然当他念起逆鳞时,却又会带给他一种所向披靡的极致冷酷。 “樾麓沛南,即便是孤在楚地亦曾听过你的名气,据闻你足智多谋慧心妙舌,你也不用讲托辞诓骗于孤,孤自知这番强人之态足令世人之不耻,然而孤有一愿,此愿若不弥补,便日日如火焦心,如刀割,只要能够令孤了却此愿,哪怕从此让孤声名狼藉,受尽天下的口诛笔伐,遗臭万年孤亦在所不惜!” 楚沧月语序并不快,过程中亦很平静,但每一个字他都咬得很重,就像这些话早在他心中压抑了许久,都快将执念化成了魔,一点一点在吞噬掉他的理性。 执此一念,等侯一生! “此事于楚国无关,在此,孤亦并非楚王,仅仅是楚沧月!” 他,身姿挺拔如苍松,眉心诛砂落于雪颜,如琼枝一树,栽于黑山白水间,终身流露着琉璃般的光彩,剑眉他双眸犹如灼红的烈火,一路摧枯拉朽直焚烧到人的心底。 沛南山长一愣。 其它人在听完他的话后都一脸怔忡吃惊地看着他。 难以想象,那个雄姿英发、叱咤风云建立霸楚伟业,拥有所向披靡的战绩,在诸公争夺天下之际掀起了澎湃的浪潮之人,会当众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们实难想象,究竟是怎么一人之死将他拖入冰冷的沼泽之中,令他从此执念成疯。 沛南山长长喟叹息一声,却仍是摇头:“并非托辞,而是……确而实之做不到。” 第九十四章 主公,漕城真相(二) 沛南山长沉默片刻,仍是摇头:“并非托辞,而是……确而实之做不到。” 空旷清逸的声音落散于四方,只令人惊觉心凉。 楚沧月倏地抿紧嘴角,目光如结冰一样一寸一寸变凉:“当年传闻有一灰眸儒士曾割肉喂血救活了死去足有一日的魏国郑夫人,此事可谓汝族人所为?可是有假?” 楚沧月的叠声诘问,字字都掺杂着强大的压力朝沛南山长席卷而去,莫说被问话的当事人感到双肩沉重,连周边之人都觉头膜发麻生痛。 沛南山长深吸一口气,他颔首:“不假。” “那为何——“楚沧月面上的哧笑顿了一下,蓦地眯起眼:”汝言汝不能,莫不是……汝不愿?“ 沛南山长并不着急回答,而抚了抚被风吹得鼓起的衣袍,哪怕他一身厚袍加身在孤风瘦道上亦尤显暹薄。 “想来,楚王应不曾想过,寿人复活已死之人是有条件的。“ 楚沧月如今行至此地已是孤注一掷了,他硬着嗓音道:“是何条件?尽管道来。“ 沛南山长垂落眼睫,眼腹下一片青灰色,阳光下略感苍白透明的肌肤青色血管若隐若现,他道:“当初那名儒士与魏国郑夫人之事想必许多人应也知悉一些实情,那名儒士曾得魏侯信任常伴君侧,却不料与那魏国的郑夫人日久生情,并数年有染,而魏侯在得知此事后,一怒之下便杀了郑夫人。“ 他讲述此事时有条不紊,语气甚是平淡。 这件事情想当初在魏国,倒也算王室的一件轰动一时丑闻,齐国与齐国倒也都收到一些消息的,只是这件事情到底是宫闱私丑不得上什么国家大事,因此许多人听过也就听过,并没有人对此有特别深究探索的意思。 “郑夫人死后,最终乃是这名儒士发了大能,以已身的肉与血救活了她,那时魏侯大为吃惊,认为这位儒士乃有神通,便心中忌惮,方因此方放过了郑夫人。” 沛南山长最后道来:“而这名儒士能够救活郑夫人,只因此人必为寿人毕生最爱之人,且断气不曾超过十二个时辰。” 沛南山长抬眼看向楚沧月,目光从死寂平静慢慢转化为刻薄尖锐,他薄唇轻启,却字字诛心吐出道:“不知……楚王想救活之人,与某可有关系?是否方死不久?” 楚沧月像被他的话撞击了一下,之前稳操胜券的表情逐步崩溃,他抿成一条线的殷红嘴唇变得煞白,表情像浸水一般阴沉,混乱的情绪也渐渐染满眼眸:“孤不信!” 他掉转过头,扬手一招,便见六名壮硕的青年甲士步履沉重地抬上一副厚沉庞大的棺椁。 棺为梓木,通体内外髹黑漆,棺面彩绘有仙气、云雾、仙鹿以及双龙穿壁等等,构造成一副吉祥升仙的画面,而棺面上还盖有一彩绘帛画,其画质制作精美、色彩鲜艳且线条流畅,堪称流世的艺术精品。 像这种程度的华丽木棺,除了是特定的王室成员,其它普通人自是不敢用的。 看到楚王将这副密封的木棺随身不远外里带到此地,便可知尤为重要,许多人猜测,此人……莫非便是楚沧月想要复活的至亲至重之人? 甲士“砰”地一下将厚重的木棺放于地面,便垂手退至后方,而楚沧月则走向木棺,他看着木棺,冷魅的面容有着一抹不经意透出的刻骨沉痛,颤抖的手掌轻轻地抚向棺木上的帛画,被抿紧似泛血的薄唇像是魔障般重复着同一句话:“欠你的,哪怕逆天改命,孤亦会还上的……” 沛南山长看向那副木棺,微怔了半晌,继尔目光则带着淡淡的嘲讽道:“楚王以为这世间所行逆天之事,是一件如此简单之事?” 他眼中的这抹“嘲讽”其实亦包括他自己——而拥有这种逆天之能,也并非一件什么幸事。 楚沧月僵直则地站在那里,像一块崖壁上的孤石沐浴在霞光之中,,像被浸染上了一层红色,迎风料峭春寒,每一处棱角都被磨砺得锐利。 他像咆哮的风沙一下嘎止安静于空廖茫然的沙漠,声音沙哑而低沉:“孤不在乎汝所言是真是假,你若自愿救活此人,此处的所有人包括你的族人,孤都不会动一下。” 沛南山长退了一步,风吹起他的衣袂与黑发,他身后站着的是他的族人与不离不弃共赴生死之人。 “吾不能应之。“ 这“五个字”说得掷地有声,令他身后一直彷徨不安的众人就像一下找到主心骨一般,哪怕依旧面色苍白,哪怕依旧害怕得牙关打颤,却也手握起手,都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膛为其助威,他们眼中有了坚毅与决绝,眼神中拥有了前所未有的烈火。 眼下双方形成了一种势如水火的局面。 “楚王以为经此一事,在世人皆知吾寿人的存在,我等还有生存的余地?“沛南山长看向自己身后以他马首是瞻的族人们:”我族生来得天独存便拥有奇能,偏生任何一人筋骨奇特,不得习于任何武艺防身,手无缚鸡之力,只相当一拥有宝箱的孩童只等被贼人发现一掠而空。想当年,便是我弥生族受人觊觎,惹来歹毒之人施下毒手,现如今我族血脉混淆,且人无一完好,变成如此可悲可怜之面貌。“ 楚王并不知漕城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其它人也是一样,他们看向那些身患残病的寿人,那种奇型怪状的模样,那一双双黯淡的灰眸,无一不显示他等异于常人的身体状况。 “若不能拼死一敌,那便一起……毁了吧,这些年来躲躲藏藏,我也累了。”沛南山长解脱一笑:“他们……想必也累了。” “无论你做任何决定,燕祈皆随之!”莫荆早拾起掉落的剑,他站在一旁,望着沛南山长目光如炬。 “我想起了,寿人,他们竟然寿人!”另一头,司屠忽然惊声道。 苏错等人回过神,忙问:“你听过这寿人?“ 司屠敛眉点头,回忆道:“曾听闻游者咏唱过,弥生……什么寿人的,好像能逆天而改生死,乃奇族异人也。 闻言,所有人一下都惊呆了。 而那边沛南山长讲完那一句,所有的寿人都鼓足了勇气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冲挡到了他的身前,完全与之前那种吓得连话都不敢吱一声完全不同。 从他们身上,能看出一种视死如归与压抑到最后爆发出来的癫狂。 而那些侠客也都摆开剑阵,对着楚沧月与他的军队方向拔剑相向。 “今日,吾等活不了,尔等亦休想全身而退!” 叮——系统:主线任务(一)拯救孟尝君,漕城中寿人与楚灵王之间的处境已势同水火,漕城即将迎来一场不可估计的灾难,而偏在此时孟尝君与其部队下落不明,疑似中了埋伏,请尽快对其进行营救。 注:此主线任务不可拒绝,若选择放弃,则在孟尝君身亡一刻将接受相应惩罚。 上方的陈白起在看到楚沧月抬来的那一副木棺时,便感觉有些心神不宁了,此番蓦然听到系统发布了任务,这才像梦境中忽然苏醒过来一样,想起了自己目前的身份跟处境。 她目露沉凝,这孟尝君不是应该伤势未曾痊愈躺在营地养伤的吗? 可偏生系统说他中了埋伏,莫非是营地被人偷袭,还是他根本就没有待在营地里。 那他如今该身处何地? 他不会是又遇上什么重大的危险了吧! 陈白起目前干涉不了下方的局势,也没有办法解决任何问题,再加系统任务发布孟尝君可能有危险,这种种情况一下拥挤而来,都快将她弄得焦头烂额了,她思前想后,目前她面临的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找个机会离开后卿等人的禁锢。 “先生不准备做些什么吗?倘若楚王当真将人得去,你所做的一切便是无用功了。”陈白起出声道。 她相信,后卿也一定是对纯血脉寿人有所企图的,眼看着这样一根活人寿在眼前出现,要说完全不动心去掠夺那也就不是凡人,而是圣人了。 她怎么瞧也不觉得这后卿有超凡脱圣的潜质。 后卿听了她话,神态依旧懒散从容,且意味深长地笑道:“若寿人非自愿,便谁也得不去,你不妨瞧瞧,最后是这楚王功败垂成,还是这唯一的纯血脉寿人屈辱受缚。” “你这话……什么意思?”陈白起疑道。 后卿道:“你不会以为,某会一直只等在这暗处,只为看这一出好戏吧……”或许是因为接下来的事情绝不会偏离他的预定设局,他倒是心情甚好地告诉了陈白起一些事情:“你瞧他——”他指向楚王,又转头指向沛南山长:“还有他……明眼人一看便知孰胜孰负,然而,这世上的人哪怕将世事算无遗漏,却不知人算不如天算,总会有一些事情,脱离他的掌控,比如……某在此处。”又比如,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寿人临死前的诅咒。 陈白起颦眉,道:“你指的莫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后卿怔眼,视线饶有趣味地睨向她:“不知这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何解释?” 陈白起眨了一下眼睛,这才想起,这句成语还不像后世一样广而流传之,或许……还不曾问世亦不一定。 她道:“螳螂方欲食蝉,而不知黄雀在后,举其颈欲啄而食之也。” 后卿抚唇沉吟,理解其意后,便掖掌而赞:“言之甚妙。” 事到如今,陈白起也基本上已经理顺整件事情的真相了。 想来楚灵王不知何处得知世上有寿人一事,而寿人在齐,齐离楚地甚远,触手之不可及,而此时蔡燕两国有意与楚交好,蔡燕与齐镶境而临,可代为办事,楚便与蔡燕私下合作。 而蔡燕利用漕城暴乱一事混入北外巷子中,虽可直接擒获寿人,然却不曾动手,想来其目的便是利用这些寿人来将唯一纯血脉的寿人引出。 而这后卿与这蔡燕两国私下亦有协议,虽不知是什么协议,但这两国明显亦与他通了气,因此他也成功地混了进来,并且他在这其中恐怕扮演的角色甚为重要。 最有可能便是那黄雀之徒。 她想,他对这寿人的情况如此了解,再加上他与楚王向来有隙罅,那这寿人的消息会不会是他通过某种秘密手段借他人之口透露楚王知道? 越想越可能,否则他怎么可能这样清楚事态每一步的发展趋向,而提前找好观望台。 况且像这种类型的手段他做下来也并非一回两回了。 如今,当一切完全乱一锅粥似的,他便趁机施手段得到寿人,并一并铲除掉赵国大敌楚王,好一劳永逸。 第九十五章 主公,同归于尽(一) 陈白起清楚的知道这一切,可偏偏却已没有办法阻止,事情进行到了现在局势已定,端看最后鹿死谁手吧。 陈白起覆下温软的睫毛,宽袖下轻轻地动了一动手指,感受到了指尖汇聚的力量逐渐蜷缩成拳。 她眸光暗了暗,蓄势待发。 —— 漕城南门大敞开,那古老而厚墩的土灰城墙沉默而坚实环绕,沙沙荒草飒渺的风声吹过,天地之飘来一片浩浩白烟。 那是从不远处冰湖上吹拂而来的寒雾,因此哪怕此刻金光粼照渡城门,亦给人一种刺骨冻人。 如今的南城门像一口张嘴欲吞噬的黑蟒,腥舌尖牙毕露,城中之人暗势如羔羊,只能谨慎观望,不敢直面对抗。 在这期间冯谖已偷偷放出的“暗哨”进城,也为他带来了一批又一批的支援,一早驻扎在漕城东、南、西、北四营的兵力调度,除了一些还留在孟尝君身边的亲随麾从,其余都一并调来至南门口,只为驻扎成一堵人墙抵御来势汹猛的楚军。 哪怕是壮实了队伍的力量,冯谖与魏腌等人亦只是戒备成牢,观守于一侧,一时并无妄动。 “可曾派人入北外巷子内通知主公城南之事?”冯谖向紧急前来应援的一位将领询问。 将领面色一紧,高大的身躯像被什么压垮了似的,慢了一会儿方艰难地回答道:“禀军师,吾等派人于北外巷子内四处寻找却不见主公身影。” 冯谖原本平静的神色乍一听此事只觉头皮都炸得一麻,大惊失色,险些从马背上跌落地面。 魏腌忙勒紧手中缰绳,反应过来,便朝他咆哮一声:“尔等还不速速去寻,主公究竟在何处?” 将领一个匍匐趴于地面,声音在低着的头颅下透着紧张与惶恐:“将、将军,军师,只、只、只怕主公……主公是遭了敌方的陷阱,落入了圈套方失了踪迹。” 周围的声音霎时安静了下来,只有喘息未定与不安在弥漫,只觉天一下都快要塌了下来似的。 冯谖脸色发青,手上青筋根根蹦起,此时此刻的话就像是从牙齿缝中挤出来一样用力:“是何人出手?” 将领将的头埋得更低了:“……末将不知。” 冯谖的视线像一下凝固了一样,然后慢吞吞地望向远方,他面色冷然,一半极为冷静一半又极为灰败:“必然是这两方之一所为!” 魏腌一时急得团团转,他瞪着铜铃大眼看向冯谖:“军师,那接下来我等该如何是好?必须赶紧救出主公啊!” 苏错司屠与曹总兵则一脸愧疚难看,他们翻身下马,亦抱拳半跪于地:“军师,若有任何吩咐尽管道来,我等鲁莽错信导致主公遇害,万死不足以抵罪。” “哪怕让我等当场血溅于此,我等亦不言二话!” 冯谖看了他三人一眼,既觉刺眼又觉难受地摆手,他咬牙道:“眼下不是计较此事的时候,若主公当真在他们手中,必会用来牵制我等,时机到了必然会亮出底牌,眼下……且等着吧。” 在得到孟尝君失踪的消息后,先前还冲锋陷阵不言退的齐军一下陷入一种低迷的困兽之态,就像左右挣不出一个前境。 “想不到这沛南山长竟是寿人,且与这北外巷子之人乃同族,莫非……这在暗中谋害吾等主公之人,乃出自他之手?” “可……莫荆曾救过主公啊。” “那又如何,不过是蝇鼠之辈的掩人耳目之举,只怕是为了消除我等的怀疑方出手相救。” “那眼下,我等该如何是好,倘若主公真在沛南莫荆等人手中,若任他等被楚王所杀,那主公的处境岂非亦危险至极?” 冯谖听着后方也一路跟来的谋士团七嘴八舌的争辩,心中亦起伏翻涌着,他看向前方人群之中如青松柳杨般风姿绰约之人。 那道背影,那稳健的站立着,宛如一侏挺拔的青松,哪怕在立在人群之中,却依旧像群鹅中的仙鹤一般显眼。 若主公真在他的手中……他只能说真不愧是齐国闻名遐迩的百里沛南,果真有本事,竟将他们这群人都瞒在鼓里,耍得团团转! —— “事到如今,孤已不能罢手了。” 楚沧月抬眸,看向沛南山长,眸似晶魄点点湮没成了碎星坠入无边的黑海,那晕长的飞睫落下两片暗影。 若他不愿就范,那他也只能逼他下决定了。 他抬手,正准备下令却忽然听到风声送来一声从很远飘来的空渺轻吟。 “公子……” 他手似触电一般颤悚了一下,瞳仁紧缩了一下。 “谁?” 楚沧月长袍鼓飞拂起,他猛地掉转过头,左右看去。 他这猝不及防的动作惹得许多人的注意,楚军与齐军都不解地看着他。 没有…… 声音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楚沧月没再听到任何声音,也没察觉到任何的异样,就像他方才不过是幻听了。 他缓慢地转头,怔忡地看向侧手旁矗立着的冰冷棺木。 是你吗? 是你……在呼唤孤吗? 他伸出手,像害怕又像期待一样地抚摸上去,指尖在触碰到棺木时,一寸一寸地变凉。 “再喊一声……若真是你,你再喊一声可好……” 沛南山长将楚沧月从头到尾的失态都尽收眼底,他垂落眼,似嘲似笑地轻嗌一声:“世上当有痴者……” 而这时,军中倏地飞出一道纤瘦高佻的身影,他出现得如此突然,令许多人都惊异地瞪大了眼。 他身型很轻,像一片羽毛一般轻盈地落于楚沧月身旁,一头柔黑长发轻飘静落于腰间。 “事到如今,你狠不下手,便由我来做吧,反正再脏再丑陋之事,只要有一丝希望令她复活过来,我便会去做的。” 冷冷柔柔的声音出自一名一身艳得惹火、俗得清冷贵丽的男子口中。 他看着楚沧月,似笑了一下,眸轻弯似弦月。 “你瞒着孙鞅还有所有人策划了这一切,并只带着她的旧部来到此处,我以为你早就有了背弃一切的觉悟了,不是吗?” 男子有一双令世人着迷失神的眸,却又长着一张极其平凡的面容,而这样矛盾的气质与容貌都不及他一身风华绝代的气质来得令人注目。 他站在楚沧月身边,十分清瘦而窈窕,有一种阴柔之感。 他手中握着一支小三角旗,斜睨向寿人中的百里沛南,转动眼珠,嫣然一笑,这是一种常用以形容女子妩媚的表情,而在他面上却如此和谐又邪性。 那猩红的嘴唇冷酷地吐字:“除了百里沛南,其余之人格杀勿论!” 而楚沧月自那男子出现后便恢复了先前的孤傲冷漠,他站在棺材旁边,侧面冷暗,听了他的话凝默不动。 而与楚沧月的“静”相反的是,之前听楚沧月调令的部队因此人的话而“动”了。 他们就像一头刚睡醒的猛虎,开始抖搂起一身威风凛凛的鬃毛,仿佛下一秒便会一跃而起扑杀过来。 沛南山长一方霎时都紧绷了起来,莫荆更是疾步一闪横剑挡在了最前,厉声道:“浪来风挡,剑来躯阻,且狂且野,吾等绝不屈服!” “军师,我等救是不救?”魏腌看着前方,紧张地问道。 冯谖皱起眉头,手指急促地敲点着剑面,他抿着唇:“若是此时出手……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而与楚军为敌,以他们目前这些兵力着实…… “可主公……” 冯谖这边因为心有顾及,一时之间亦都不知该不该出手。 但犹豫期间,沛南百里那方已与楚军已交上手。 飞羽军虽说脱离了陈白起的布阵,可已自成一行,拥有自行变换阵型的能力,其箭准度与攻击力都非一般射手可比。 莫荆与那群侠客自是布阵在前阻挡,可惜却力久不支,他回头朝沛南山长等人喊:“速离!” 沛南山长正护着一对母子不断地退后躲避射杀,闻言却目光坚毅地摇头。 “事已至此,且共同进退吧。” 寿人们不懂武,在被逼着躲闪时都踉跄着倒退,一些年幼者与年老者不堪重负摔于地,有痛喊声,惨哭声,声声响彻而起,他们自知已无退路,一面容枯槁的灰眸老汉推开众人冲出,他回头朝百里沛南凄厉地高喊一声道:“子期,你不必为了我等妥协,此番我等与你同生死又何妨!” 只见他不知从身上何处倏地拔出一短刀,睁大了眼,颤巍着白灰胡须,便用力插入大腿之处。 许多人看到这老寿人的举动,都看傻了眼了。 “他做甚?” “莫非太过惧怕楚军的杀戮,便先行自残解脱?” 别说下方的那些人看了大感不解,连上方的陈白起看了老汉那不由分说便自残的举动大感意外。 这是打算自杀?可自杀为何刀刺大腿而非身上的其它致命部位? 叮——系统:请注意躲避,检测到前方蔓延出一种未知毒素,请注意避毒,毒素正在进一步加深之中,吸入者将不同程度中毒。 陈白起听了系统的提示怔愣了一下。 毒素?中毒? 怎么系统忽然会提示有毒? 难道…… 第九十六章 主公,同归于尽(二) 应该不可能吧。 陈白起见底下那群惶怆寿人,都刹住了逃乱的脚步,他们转过身,每一张脸上都露出一种悲忿交加的表情,那几乎扑杀恨意的眼神直逼着楚军,就像被逼入绝境临死亦要反咬一口的野狗。 他们定住身形,纷纷效仿那自戕的老汉,拾捡起地面的箭矢,取出随身可利用的利器,或割或刺,或咬或撞来弄伤自己,让那本就残缺的身躯见红,那画面着实既壮观又令人瞧着头皮发麻。 “停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沛南山长根本来不及阻止,便见族人们已下定决心以死相博。 他看着痛苦残疾的族人自伤以保全他,霎时眼眶殷红一片,身形险些不稳跌倒,所幸莫荆眼明手快地一把扶住了他。 莫荆与剑客们茫然不解,但渐渐眼中却盛起了惊愕。 虽说皆为同一阵营,但实则寿人许多的秘密,他们亦不知,他们来此赴险只为一人,便是沛南山长。 他们不管他的真实身份是谁,只要他是樾麓的百里沛南,他等便愿与他共生死,赴汤蹈火。 “孩子,楚人不让我等活,我等便是死,亦绝不让他们好过!”一妇人半蹲于一童髻孩子面前,红眼半含泪地咬牙切齿道。 那孩子半是懵懂半是害怕抽泣地应和:“嗯、嗯……不、不让他们好过!” 妇人闻声,连连颔首,说话间已拔出发间那打磨光滑的竹簪,便将削尖锋利的一头狠狠插入胸口处,在痛得倒抽一口气后,便用力抓过已吓得浑身僵硬的孩童,闭上了湿润的眼,又一针插入他的手臂上。 “呜哇——” 孩子尖利又可怜悲惨的哭声乍然响起,直刺人耳膜发酸。 滴答滴答…… 细微的水声滴落地面,明明肉耳不该能够听见的声音,所有人仿佛在这一刻都听见了泣血聩耳之声。 之前雷霆箭射之势已骤然停止,楚国羽军看着那些破碎疯狂的寿人都忍不住心惊,只因他们都是抱着必死之心来毁灭自己。 比起一剑一刀直接毙命,这样钝刀磨肉的自我摧残更为触目惊心。 那饱受岁月风蚀的灰色石板一点一点被浸湿,那潺潺如小溪汇集而成的血朝城门口蔓延流淌而去,浓郁的血气在落入空气之中后,便逐渐变了味道,那鲜红的色泽不过眨眼,便开始泛黑、加深、变浓,像滴落在地面快凝固的墨水,那漆黑的色泽就像是不详的预兆,诡谲而妖异。 “血……他们的血是黑的……黑色的……” 不少人察觉到这一异样,都瞠大眼眶惊悚指喊。 “什么味道?” 有人皱脸朝空气中嗅了嗅,只觉晨凉染满细雪与泥土气息的空气一下被污染了,充满了一种鼾鼻的气味,这种气味被人吸入体内后,很快便有了不适之感,只觉得头晕脑涨。 “咳咳……咳……怎么忽然感觉喉咙好难受啊……” 寿人的血从体内流出之时乃正常的鲜红色,只是奇怪的是一旦接触到空气,它便会转变成一种黑色,随着血色愈发脓黑,甚至会在灰石地板上滑过一条“哧”声的黑痕,紧接着便冒出一种黑烟。 “那、那是什么?!”一道惊恐的尖利声响起。 只见那烟气随风而飘散于四周,但凡一接触到人,便令人感觉到喉中发痒、干涩,却是想要咳嗽,并且越咳越凶,到最后难受得想将整个喉咙掏出来挠个稀巴烂。 “退、快退后!”冯谖目光发怔,忙声喊着部下后退,远离那阵毒烟的靠近。 魏腌挥臂直挥,一面看得目瞪口呆。 所幸,此时的风向是朝南,他们所待的位置正是背风处,一时之间倒没有被殃及。 而在南门口的楚军却正撞入风口,不过片刻,便有人忽然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随着咳嗽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剧烈,许多人都挺不起腰,不少人直接咳得呕吐了起来。 在最前端位置的楚国甲士吸入毒烟最多,他们方咳不过几声,便迅速演变成了使劲地挠喉咙。 “痒……好痒……” “好痒啊,这到底是什么,怎么停不下来……” 这些人扔掉手中武器,佝偻着身躯使劲痛苦地摇头,泪涕俱下,哪怕挠得皮开肉绽也无知觉,仍旧使劲地抠着,咳着,叫唤着。 原本已经尘诶落定的局势一下便来了一个反转,铁桶一样的楚军难受得基本上已维持不住队形,手上的兵器也渐渐失了力量。 “主公,赶紧退开!” 楚沧月推开前来护退他之人,他提起手中蟠起剑运气成一团强劲的飓风扑散了一片域黑烟,便让所有士兵退出黑烟范围,他则劈开棺椁,与旁边之人合力扛起那厚沉的棺木,飞身跳跃至城墙高处,看着底下一片东倒西歪的军队,他于旁边之人冷声道:“寿人之血有毒!” 他旁边停落下的是那名气质妖娆面容普通的男子,他眯了眯眼睫,亦诧异道:“从未听闻过此事。”说完,他严肃地皱眉沉吟片刻,方冷笑道:“只怕……这次吾等是落入别人设好的陷阱了。” 楚沧月喝退后楚军,便居高临下瞰俯着整个下方,他面容清冷而阴魅,充满了萧森气息。 “只要寿人能够复活死人一事为真,前方哪怕是刀山火海,孤亦会前往一闯!” 男子闻言,盯着楚沧月的侧脸,应道:“善!既然如此,我等便奋力一拼,他等虽有血毒为力,阻我军捕抓,但他们之血终有流尽之时,而这毒雾亦有消尽之时,届时,便可一举拿下。” —— “楚军退了……他们撤了……” 虽说寿人靠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一时抵挡住了楚军,但寿人自落不得好,一个个受伤失血,艰力支撑亦难以正常行动了,况且若血再不止住,必也有性命之忧。 寿人见楚军为避之毒烟而暂退出南门,皆露出一丝喜色,他们拖着血染的残躯朝着莫荆与剑客的方向大声央求道。 “各位好汉,莫再迟疑,请带吾等少族长速速离开,再迟,只怕晚矣——” “少族长,你已为我等拖累已久,我等早已是一群不容于世的毒人了,你万不可再为我等受苦了,你快些逃离,便当为吾等寿人留下最后一丝血脉吧!” 沛南山长早在寿人自残放血之时,已被莫荆抓至后方,莫荆怕他因族人一事挣扎或者做出什么过激之事,便将他双手反缚于背,自己一面屏息阻挡毒烟,一只手则迅速捂住了他的口鼻。 “子期!莫要辜负他等好意啊!” 百里沛南听着族人们的呐喊,浑身血液几近冲入头顶,他已无法维持冷静自持的模样,双目赤红一片,唇瓣颤抖着:“一人活,何以为活?我百里沛南十数年兢兢业业,安守本份,从不敢越界踏出一步,为何,为何终是落入到如此地步……” 他眼前逐渐模糊,周遭的吵嘈声也仿若隔世,他心中此刻只充满了悲凉与无奈,更有一种恨意。 “沛南,为父已不能再守护你与族人了,父亲有愧,但父亲却绝不能再负她了,父亲只期望你能够代替父亲,好好守护下这一群可怜又可悲的族人。” “沛南,你能答应父亲吗?” 在他的记忆中,有一个男人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用一种悲伤得生无可恋的神色凝望着他,对着恳求道。 那时,他并不清楚他的父亲会抛弃他与他的族人们,只是为了一个女人,就像那时,他并不知道守护这一群既受了上天诅咒又遭到世上觊觎的族人是多么沉重负苛的一个责任。 他不忍父亲难受,也不愿宁他失望,所以年幼无知的他对父亲郑重地许下诺言。 “父亲,沛南长大了,沛南会好好照顾自己,也会替父亲守护族人的。” 他答应了他的父亲,而为此,他付出的是他的全部人生。 那时的他,为了让族人们能够安稳于一隅生存下去,小小年纪便外出寻遍万里千山,踏遍穷山恶水,求医闻学,随野风而成长,阅时历而积诚府。 即使最后他学有所成,甚至在游历诸国时略有成建名气,却依旧觉得自身之力不能够护住族人们。 于是,他便停下不断追逐前进的脚步,选择了守山而建学,广收天下学子,布善施行善举,闻佛而积德闻道而修身,戒嗔戒贪戒欲戒念,只因为妄图上天能有好生之德,天地生仁,亦怕心中拥有任何一种执念,这种执念会变成可怕的毒蛇吞噬人心,最后演变成祸事的引子。 ……他做了许多的事,甚至连身上背负的仇恨都能够暂抛于一旁,可为何,他与他的族人仍旧逃脱不了今日的境况? 这是何人之错? 百里沛南反手抓紧了莫荆的手,他将通红的眼转向他:“逃有何用?若他们都死了,我独自活着,还有何用?” 莫荆被他看得浑身一寒,只觉眼前这个百里沛南的眼神一下变得十分可怕。 叮——系统:人物好友百里沛南愤怒总值已达到80,已进入黑化阶段,危险指数为高,若愤怒值再增长,则可能进入崩坏阶段。 陈白起在听到系统的提示音后,只觉从背后蹿出一股凉意,就像某件她极度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却依旧如期而至。 “不要……”陈白起低低地呢喃了一声。 不要再让一切变得更糟糕了。 而下方沛南山长则趁着莫荆发愣之时,反肘一拐用力地推开了他的钳制,他迅速朝一旁待命的剑客比了一个手势,剑客与他事先便有约定,得令后,便身似鹞鹤翻身跃入就近一处房屋黑瓦之上,遁入一面院墙内。 本来许多人看着这一幕,只以为这名剑客只怕是贪生怕死,打算独自潜逃而去,却不料,很快,他却又原路返了回来,落在了沛南山长身旁。 只是,这一次回来他并非一人,手上还抓了一个人。 那人由着剑客抵剑于脖,明显受了伤,步履不稳,跟不上剑客的脚步,以致踉跄落地。 而冯谖等人哪怕见楚军退避而去,亦不曾离开,只因他等仍心有顾虑,因此一心关注着战场上寿人的举动,虽说黑烟嗤嗤腾起,烟雾缭绕若隐若现,但黑烟大部分都是飘向了南城门口,所以他们这边的视野却是十分清晰。 因此,当他们看到那剑客重返时挟持着一人而至时,都看得十分认真,只因那道身影是如此熟悉。 这一看,他们所有人都不禁大惊失色地喊道:“是主公!” 冯谖第一时间腾马而起,身后如雨滴一样交迭响起的马蹄声亦同时响起,如今亲眼所见自家主公被这群寿人所劫持在手,哪里还按捺得住激动愤怒的情绪,纷纷奋勇朝前营救。 沛南山长动作流利地取过剑客手中的剑,重新抵在了孟尝君的脖上,他目光漠然如星,与那闪烁着寒光的剑刃相映相衬,他笑了一声,望着奔腾而来的齐军道:“既然我已经被逼上了绝路,那便也请孟尝君与我等一道共赴黄泉吧。” —— 要说上方的陈白起在看到山长手中所挟持之人后,原本还在犹疑是否有能力插足眼前这复杂战局的想法,就在顷刻间便消散了。 她知道,有人已经替她做了选择,而她……已经无法再躲藏在暗处了。 第九十七章 主公,同归于尽(三) 陈白起松了一身劲,垂落双肩心思流转多股,最终汇聚成一汪深潭。 “他已经打算玉石俱焚了,先生莫非还打算袖手旁观,只怕到时不是渔翁得利,而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吧。”她淡淡言道。 后卿闻言,秀峨的双眉舒展开来,偏头盯注着陈白起那平静得诡异的面容。 半响,他松开放在她肩膀的手掌,轻嗌一声:“好一张能言会讲的嘴,你讲得不错,确是收网之时了。” 说完,他旋目而扬眉,一转袖袍起风,便将“软搡无力”的陈白起推给了婆娑,婆娑一个箭步刺前,一招蛇臂便圈住了陈白起的脖子,勒其被迫仰头看向他。 婆娑盯着陈白起望上的眼,抿唇一笑,端是眉眼生花:“先生自有其谋算,你就乖乖地跟随先生行事,莫要有其它旁的心思,否则……杀掉你这样一介文生,我尚不需要出一成力。” 婆娑那犹如沾蜜的嗓音低低在陈白起耳畔响起,轻柔而危险。 陈白起沉默不语。 “先生,跋柝骑营发来信号,已布兵妥当,秦尉官与薛将军也已顺利控制住了漕城内外,只是这楚王并没跟预期一般跟随其军队一同撤离,只怕捕获会有意外。”娅出声道。 陈白起听得耳朵一动,心闷道,有人懂谋算,有人懂布局,可谁也比不上他这懂得捡便宜! 后卿低垂下眼睫,额间血珠坠贴垂,他摆了摆手道:“无碍,只要他不肯放弃这最后一个纯血寿人,哪怕他手段再高终难逃落网。” 娅颔首:“那娅立即前往收网。” 娅朝后卿告退,临行前瞟了一眼陈白起,便从一扇窗户一跃而下,继而失了踪影。 后卿望向陈白起,目光和善却深长:“你之出现倒是一件意外,虽你不曾参与最初,但你却陪在某身边见证了最重要的时刻,一切若当缘法,既然如此,那便不妨陪某一块儿看到最后吧。” 陈白起闻言却笑了,她回视他,启唇道:“我倒是愿意陪先生这一趟,可怕只怕先生所做一切,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后卿看着她,眸光一下变得犀利起来,一语不发。 后卿并非什么纯良慈悲之人,他手上染过血沾了孽,因此当他沉下脸来,那像骛鸦黑暗吞噬天空的气压一下便能令人悚然畏惧。 陈白起不再顶风作案,便噤声沉默了。 而婆娑闻言,却怔愣了半晌。 他虽识得些字,可拽文嚼字可比不得这些读过书的士人。 什么相什么虚妄,是何意?他舔了舔嘴唇,迟疑想问,但瞧见先生那神色,他忽然有些不敢好奇这病鸡文生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总归……不会是什么好话。 “走吧。” 后卿哪怕听到陈白起口无遮拦在诅咒他最终机关算尽一场空,也没打算拿她怎么样,径直下楼而去。 而“软弱无力”的陈白起则被心情不爽的婆娑粗鲁地推搡而下,紧随其后,而陈白起亦不恼怒,只慢条斯理地亦步亦趋。 漕城南城门 冯谖等人终于确定了自家主公是被沛南山长与寿人挟持在手,之前一直默不作为,然此刻冯谖却怒极攻心,准备一剑取下那贼人百里沛南的头颅,以报这欺瞒、与敌里应外合、掳走他主公等等恶状之恨。 却不料被莫荆手中一柄墨剑给挡下,冯谖常年手中所卸那一柄破破烂烂的厚剑观而不显,实则与墨剑乍然相碰撞却不弱半分,堪堪一分为二之势,只是莫荆亦非吃素之人,剑道高明亦力大无穷,一时并不给莫荆有任何穿插的空隙。 而魏腌等人一面忌惮寿人之毒烟,不敢冲军而大面积压上,只得一些内耘武艺的将领仗艺而随冯谖其后,但他等虽勇愤于心,却碍于孟尝君性命在人之手,左右维艰,退不得进不得。 一时之间,局面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与楚军交锋敌对的寿人,一下便将全部矛头对上了齐军,这还真叫人乍舌瞪目。 “百里沛南!休得伤我主公一根毫毛!”冯谖见急攻不下莫荆,便隔空朝百里沛南怒喝一声,他内力深厚,这一声饱含真气与戾狠,直震得人周边人耳膜生痛。 上方立于南城门城墙桅杆侧的楚沧月与另一人放下棺材,盯注着下方的场面,露出不一的神色。 “出不出手?” 一身飒然冷然的楚沧月临渊而立,霞姿月韵,他道:“且等等,看看这百里沛南究竟打算做什么。” 下方,沛南山长本不识武艺,只当受其所力,面色白冷了一下。 他稳住手腕,左右侠客剑护,他将手中长剑更近孟尝君的肌肤一分,声音却没有一丝动摇,喟叹一声:“冯谖,你救不了他的。” 那话语中,竟是异常铁腕冷血。 想来,他要杀孟尝君的决心十分坚定,而这样一面的沛南山长是所有人不熟悉的,甚至是惊讶的。 魏腌气极败坏地赶到冯谖的身边,怒瞪了一眼阻挡他们朝前的莫荆,便看向沛南山长,他那张刚毅憨忠的面容上露出的全是失望跟震惊:“沛南山长,无论你是什么人,都毕竟在齐国生活了这么久,主公一向待你以诚,从不曾亏待,你何以恩将仇报,对我主公施以毒手?” 魏腌一直对沛南山长崇敬有加,却不料现实的一切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他没有想到,他竟是这样的百里沛南! 沛南山长回视他,清澈明鉴的双眸覆上一层薄冰,不淡不咸回道:“他孟尝君待我以诚?呵,魏腌、冯谖,如他这般早于私底下与秦国勾结通敌卖国之贼,我何以算恩将仇报?” 魏腌闻言,呆了一下,待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时,额上蹦起的青筋直跳,反射性反驳道:“简直胡言乱话!我主公乃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会做出此等事来?!” 不止是他,苏错、司屠等人亦怒懑攻心,斥口反驳。 而冯谖却明显一震,他攥紧拳头,看着沛南山长的目光有着惊愕与……杀意。 他……怎么会知悉此事的? 主公与秦国公子私下结盟一事着实秘密得紧,若非他插手从中牵线之故,只怕这世上唯有主公一人得知。 他既知此事,便绝不得留,待他救下主公后,定将他诛而杀之不可! 莫荆闻言,墨剑挽出一朵剑花收于背,冷哧一声:“他孟尝君窥探齐国最高之位亦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尔等身为其鹰犬走狗之辈,便也莫再替他讲这些糊弄鬼的话来掩盖事实了。” 冯谖等人被他狠狠呛了一声,只觉一股恶意憋在心头吐不得吸不上,一时之间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而底下也开始有一些闹哄哄的吵嘈声音稀疏响起。 所幸在这里的除了这些眼瞧着走投无路的寿人与寿人羽党之外,便是冯谖的人马,否则此事被传扬开去,只怕又是一场不小的风波。 “百里沛南,莫荆,若尔等当真敢伤我主公性命,尔等便休想——”苏错历来是火爆脾气,他长得三大五粗却是文官,尤其嘴特别损利,一生气便准备大放狠词,却被前方的冯谖伸手阻止了。 冯谖到底是跟百里沛南打过交道,知道这人不是一个吃软怕硬之人,威胁或者恐吓对于他而言都无济于事。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一种交易缓和的口吻商量道:“百里沛南,若你愿意放了主公,我齐军或许能助你与你族人逃脱漕城,我想,但凡有一丝希望,你都并不愿意寿人一族灭族吧。” 沛南山长尚不曾开口,倒是莫荆先出声:“冯谖,世人皆言你乃口蜜腹剑,三刀二面之小人,你之言诺何以取信?” 冯谖瘦长的脸上露出一丝急色与真诚,他道:“你若不信,我可……” “他必须死!”沛南山长遽然出声,却果然直接,明显不欲与他废话。 竟如此油盐不进,他孟尝君是杀了他全家,还是灭了他全族! 冯谖猛瞠炬目,气得鼻歪嘴斜,声大如雷咆哮:“是为何故!” 何故定要执意抓着孟尝君不放! “可知为何?”沛南山长望向他,目光不似往日那般温凉清澈,而是渐渐染上一层郁色:“他孟尝君从来行事风格乃果杀狠绝,他一心意欲窃国,此乃叛国之贼,我虽非齐人,却受齐庇佑多年,只当以此权衡以报其恩,除其国之一害,更甚至……若今日他活着,这整个漕城只怕都将会沦为他迁怒下的牺牲品,我深知他秉性,我若不杀他,难不成就等着这一城之人最终拿来给他泄愤?” 他的背叛跟挟持誓必令孟尝君恼怒成恨,而若当他得知漕城一事只为楚、蔡、燕三国的设计,他被趋为踏路之石,被暗杀、被算计,种种一切定会令他不惜一切坑杀掉所有知情之人。 他百里沛南倘如是必死之身,那便带着他一块儿离世,权当为齐、为齐国百姓尽最后一点善意。 冯谖等人哑声,只因他们也知若孟尝君得知真相,的确会做出这种事情。 “住手!我定会劝阻主公——”冯谖看向百里沛南剑下的孟尝君,他双目呆滞平静,只有本能反应,对于此时此刻的场面并没有半分反应,就像一尊石塑雕像,也不知百里沛南对他施了什么手段令他变成这种游离神魂的状态。 但不等冯谖说完,突地如惊雷乍响,一批嘈吵脚步与纷杂的马蹄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一切都发生在猝不及防的时候,无论哪一批人都呆愣了那么一下,只见青黑金甲精锐迅速从暗处蹿出,将齐军与寿人全部给包围住了。 一道轻若晖烟,瞬若鬼影的身影一下闪入人群之中,冯谖刚察觉到异样,却已被一剑抵于腰侧。 冯谖脸一僵,暗为自己的松懈而懊悔。 怪只怪,他方才竟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薛公与百里沛南身上,而忽略了会被人暗算偷袭的可能。 其它人也很快被缴械制服,这忽然跳出来的人身手都绝非普通高手,并且因着他们早有埋伏,行动凫迅惊人,令人防不甚防,一招即中。 清晨的薄雾早已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丝丝缕缕,溶溶晴朗日却因为这一支忽如其来的金甲军而显得冷冽万分,远处飘来的一片铅云与青黑的山峡连在一起,远远瞧着像铁笼一般将漕城围困住了。 天一下便黑沉了下来,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吓的在屋檐下躲雨的鸟儿惊飞起来。 沛南山长动作一滞,目光沉暗地巡视左右,而在城墙之上的楚沧月与神秘男子则心生了警惕,相继握紧了手中兵器。 “沛南山长,想你你不带任何一名樾麓弟子前来趟这浑水,恐怕是想让他们能够最终置身事外吧,可眼下此人……不知,你可愿意大发慈悲,救他一命?” 在一片紧张压抑到落针有声的气氛中,忽然一道清琅而空擎若琴的声音落在百里沛南的身后,他的声音恍若带着一种怀柔的善意,也仿若四周一片黑暗,大地处于无知的混沌之中,鸢啼凤鸣却落下一片阳光下来。 没有人会对这样声音的主人产生防备之心,也甚少人能够在第一时间闻声而心生起任何恶意。 挟持着孟尝君的沛南山长回头一看。 他首先看到一身风雅的高山士者,他一拢淡青色狐裘,发束白玉冠,额饰血玉滴坠,然身上却并无任装饰与花哨,行走间如行云如流水,他所行之处,人流尽褪,若弦月暖阳雕成的俊脸上带着一抹雍容而闲适的浅笑,就这么意态悠闲的款款而来。 第九十八章 主公,同归于尽(四) 来者是谁? 许多人一时都被其一身仙姿佚貌通体光壁无暇气质恍瞎了眼目,却甚少人能一下猜出此人的来历。 只是,这也并不妨碍他们十面围城的危机感而辨别出此人来历不凡,且他拥兵而上,来势绝非善意! 一个斗转星移,便控制住了方才定势的局面,令所有人对其望风而靡。 要说这一波比一波更大尺度的“惊吓”,已经快令他们敏感而紧张的神经直逼崩溃了。 南城墙下一下涌入大片黑潮,将齐军与寿人两股势力一下都牢牢掌控在手中。 垛墙城楼之上的楚沧月绕目一圈,最终定于众星拱月之人身上,猛地瞠起眼,面目迅恃一寒,腰挂之蟠龙剑因感应其主人起伏暗涌而情绪而呜鸣作响,吱吱颤动。 是他! 好!真是他! 先前的一腔猜疑仿佛一下被全数印证,毫无疑问! 他身边那面貌普通一身阴柔酆艳气质的男子亦眯紧了眼,他瞥了一眼身侧面色难看的楚王,又望下底下那出场总是运筹帷幄之人。 一时之间不免想起了许多的前尘往事,目光光晕暗浅流转,来来回回,情绪难辨,他唇色殷红的嘴悄然抿起一道弧度。 “看来这幕后之人还是这个老熟人啊……” “三年前那笔帐,总想着什么时候该寻他清算一番了。”楚沧月面无表情道,看其架势怕是下一秒便要冲下楼去。 男子却挑起长眉,拦住了他道:“王莫冲动了,下方有寿人之毒,又有赵国之兵,再加上那人身边可谓是高手如云,此番上前若不敌,岂非当真让前番努力尽数功亏一篑?倒不如静侯片刻,看是否另有转机,料他后卿如今这仗势怕也不光为了算计我等吧。” 楚沧月目不转睛,根根睫毛似林般蔟立分明,因看得久了,只觉迎风目涩而微阖上眼睑:“无论这一切是否只是他的算计,事已至此但凡有一丝希望,这寿人便绝不容他夺去!” 男子闻言,侧过脸,嘴角讥讽地勾起,他看向那静立黑沉的棺木,眼神仿佛透过厚重棺木,看到了躺在棺内那副早已腐烂掉全身血肉,不知已是何人面貌的森森骸骨。 他在心中默念道——你且安心等着吧,三年了,那些曾欠下你债的人,且让我替你看着他们,将来怎样一笔一笔地还给你。 无论是眼前之人,还是……那些仍旧以为安然无事而深藏在暗处之人。 “那王可要先冷静下来,谋定而行事了。” 另一头,赵国国相后卿厉来惯擅长幕后指挥,移千军万马调派如神以摧捣敌军,却鲜少有露面的时候,只是他那鬼谷后卿的名气在群侯诸国之间却绝不低调。 因此,冯谖突遇军队来袭先是惊诧不已,但当目光一触及瞩目所拥之人额间那颗代表鬼谷传承的水滴血玉之时,忽然想到一则传说,便心中不大好地猜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被娅夺刃而挟持住的冯谖反应过来,四面张望一番,见他全军皆已被赵兵以潮鸣电挚拿下,便隐了隐神色,又见孟尝君眼下尚还安好,便在认清楚了眼下局势后,高声朝远处喊道。 “来者可是……赵国相国后卿?” 此话一出,周边便是一片齐军惊呼抽气之声,甚至有人胆怯地退了退去。 赵国……相国?! 那岂不就是那个被世人传颂天授神威、鬼谷莫测的后卿先生?! 像是察觉不到四周那些敬畏与惊惧掺半的眼神,后卿只是轻描淡写地瞥了冯谖一眼后便收回目光,并没有作任何回应。 只是那一眼,却令冯谖通体发寒。 而娅则冷声一喝:“闭嘴!” 冯谖回过神,当即一眼扫去,虽受制于人,但他的目光却带着犀利之色。 娅蹙眉抿唇,沉默一下,便将手里剑再送上几分,低声威胁道:“望冯先生能好生先安静地在此处待一会儿,待我先生办妥他要办之事,自会与你言道,可若先生想耍什么花招,便休怪娅动手了。” 冯谖倒是个人物,因此娅对他说话倒算是留了几分情面。 听这话倒是能够悟出几层意思来,见这赵国国相其目的好似并不在他们身上,冯谖心中倒是安稳了一下,只是眼下主公尚在这百里贼子手中,若这后卿任其动手不偏颇顾及,那主公的性命岂非十分危险? 那方沛南山长眼下已是心似钢铁,无论什么样的境况都难以撼动其心志了,哪怕是后卿带兵围困他亦只是怔仲一瞬,很快便就恢复了常色。 “后卿。” 与其它人得知赵国相国鬼谷后卿亲自莅临的惊慌不同,沛南山长面对他目光微凉,不为所动。 只是当他的视线移动,不经意扫过后卿身后、那被婆娑挟持着之人时,手中稳执的长剑却不受控制地恍动了一下。 淡风吹拂,衣袂朦胧,那垂落的半边秀娥清润半张脸像是被人忽然一下揭开面纱。 她抬起了头,望着他。 “焕……焕仙?”沛南山长失色道。 可不就是他那个失踪已久,不知生死的徒儿! 隔着后卿,与那浸雾湿长的青石道,夹道两侧的虎狼之兵马,陈白起远远地注视着自已的师长,抿了抿唇,目光却半是复杂半是叹息。 到底还是在这种情形下与他见面了。 “山长。” 婆娑冷笑了一下,便放开了她,倒也不缚住她的行动了,估计是料想她现今这般模样即使给她安插上一对翅膀,也定也无力逃脱出他们的手掌心。 “陈焕仙,当真是你?”莫荆也大感意外。 陈白起被婆娑松开后,便假意不支摇晃了一下,动作迟缓,像被夺走力气的重病之人,脚步虚浮地跨前一步,她“勉强”凭自身之力站定后,对着后卿的方向便长长一揖而下,行师礼。 “许久不见,劳师长挂心担忧,如今这副模样相见,焕仙……着实无颜。”她声音微哑,但意外的是却十分平静。 “当真是她。”莫荆怔了怔。 冯谖这边的人倒不曾见过樾麓的陈焕仙,但却有不少人见过“陈蓉”的面貌,但因双方隔了一段距离,再加上她如今一身打扮装束与身高骨骼的变化,倒也没有人察觉出什么不妥。 而寿人这边一听沛南山长的徒弟被人抓住了,却是既心焦又愤怒。 他们一向知道沛南对于自家山门所收的弟子十分维护,如今却被有心人利用祸害,自当与他一般痛恨无奈。 沛南山长忍了忍,目光不住上下打量她,道:“可是受伤了,重不重,为何面色如此苍白?” 他叠声关切的话令陈白起目光微晃。 老实话以往沛南山长对她确也比较亲和善意,但他一向自持淡浅,遇事淡漠而冷情,稍少有现在这种显而易见的关切。 特别是在这种时刻,他不先关心自身的安危处境,却先忧心着她。 “山长。”她望着他,一时竟接不下话语了。 这一刻,她想,她无法看着这样一个真切待她的人就这样死去。 见她还活着,沛南山长决绝之前那一闪而逝的遗憾倒是散了些许,他看重的关门弟子还活着,并没有因他之故而被人所害,只是眼下见又她被人挟持着,眸光不由得一沉。 “后卿,你意欲为何?” 沛南山长与后卿并无甚私交,只是打过几回交道,但他深知此人无利不贪早,行事多有谋划,此番挟持他一介并无干系弟子而出,必是有算计。 而楚沧月与那名神秘男子则意外后卿带来的那名士子竟惹得沛南山长如此大的反应,听对话两人是师徒关系,然而这沛南山长亲传弟子不是只有一名叫卫溪的,何时收了这个人? 看沛南山长为他的出现如此动容,想来两人感情定也不浅。 如今这人被后卿拿捏住,只怕沛南山长可能最后会因他而妥协…… “若百里沛南因此人而妥协,落入那后卿之手,我等便只能伺机杀了她了……”神秘男子淡淡道。 他们如今接近不了寿人,想要活擒百里沛南甚难,但倘若百里沛南心甘情愿束手就擒,那他们也甚难从后卿手中将人夺回,只有杀了那个能够动摇百里沛南的人,眼下的局势才会重新归于平衡。 楚沧月道:“百里沛南心性决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连一族人都能够舍弃,何以会为一个弟子便放弃一切。” 楚沧月并不信百里沛南当真会为了那弟子投敌苟活,毕竟方才他方百般威逼他仍宁死不屈。 男子闻言笑了笑,道:“这自不一样,他为族人尽管可舍尽一切,却只当是为了责尽本份,他与他们一同赴死,是被逼入绝境后的无可奈何,他与族人早就生死于一体,不当外说,而这弟子却是受他牵连而受迫苦难,他本不应遭遇这一切的,所以说,百里沛南若说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这后卿百般凌辱,不可无动于衷。” 楚沧月道:“这后卿历来懂算计,他会特地抓来这个弟子,怕是早就料到这一切了,然而这百里沛南却也不是个傻的,且看最后孰胜孰负吧。” 下方后卿好像从一开始便完全忘记了楚沧月他们的存在,他垂帘长睫,浅笑如颐,走到陈白起身边,倒是没先急着回答百里沛南的问话。 “陈蓉,这两人,你心中可有打算要救谁呢?”后卿一掌搁至陈白起肩上,凑近她耳边,低语问道。 他故意唤她陈蓉,便是在提醒她,她的另一层身份的存在还有那身份与孟尝君之间不为人知的秘密关系。 陈白起目不转睛,并没有看向他,却在沉默了一下,方笑了。 这一笑,倒是惹来不少人的视线关注,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后卿跟她两人暗地里聊了些什么。 有的觉得奇怪,有人感觉不解,也有不少吃惊,更也有莫名其妙心中不屑的。 其实陈白起是笑自己这才明白当初后卿为什么会问她,这两人于她孰亲熟重这个问题。 他估计早就预料到了会出现这种局面了,眼下沛南山长与孟尝君之间已是你死我活的敌人,无论她此番站在谁的那一边,对另外一边都是一种背叛。 所以,她是救不了两个人的,她只能从中选择一个。 ……陈白起想到此处,视线终于缓缓移开,看向了沛南山长剑下的孟尝君。 他怎么偏就被沛南山长给逮住了呢,陈白起目光着实很无力。 他先前一直处于失魂状态,却不想,在陈白起看过去时,一时处于无神状态的孟尝君眉眼竟动了动,似在挣扎着想要清醒过来。 陈白起一愣,袖下的手悄然攥紧,定定地看着他。 果然,没一会儿,孟尝君那恍散空洞的眼睛渐渐便有了神彩,那透过薄薄乌云的橘色浅光投射进他的瞳孔内,像一下被吸足了光彩饱满了神魂,让他整个眉眼有了生气。 他这番猝不及防地醒了过来,一抬眸,一眼便正好与陈白起的视线相交。 他先是有些大梦初醒迷惘,但在看清楚陈白起的脸时,瞳孔却微微扩大,怔了怔神。 陈白起与他对视着,并没有移开视线,但却也不知一时该露什么表情得好。 她看着他有些失神的表情,心中暗想。 不知如今在他的眼中,她会是谁? 孟尝君失神也只不过一瞬,很快他想起了什么,那俊美无俦的脸上一下变得阴骛而冰冷,就像夜色中的湖底黑沉沉得可怕。 他低头看了一眼百里沛南抵在他脖间的刀,扫了一眼百里沛南,又抬眸望向陈白起,与她周边的环境,却无声地狞笑了一下。 “百里沛南!枉本君一直当你是被磨掉爪子的狼,却不想是一头藏着尖锐牙齿的狐,今日你若伤本君一丝一毫,明日本君的大军便彻底踏平你樾麓山头,定叫你一众弟子与你一同死无葬身之地!” 他田文做梦都没想到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瞎了眼! 孟尝君这边的情形齐军一直紧密地关注着,一见他似有了神智,再见他那雷霆怒极一笑,纷纷惊恐跪地而叩首,齐齐喜泣直呼——主公,您无恙矣,吾等万分幸庆! 陈白起见此,眉心只觉肿涨得很,她谓叹一声,事已至此,只怕也是不能善了了。 看他此时看她的眼神,她想了想,最终不得不承认。 她已经是“陈焕仙”了。 不再是陈蓉。 无论她再费尽口舌劝说,孟尝君此时也不会信任她的,只因她与这谋害挟持他的百里沛南乃师徒关系。 他对她莫说有一分的好感,只怕早就在看明白这一切之时迁怒上了。 而在沛南山长的眼中,她是谁? 她就是“陈焕仙”。 不会是那个曾陪伴在孟尝君身边的陈蓉。 他始终信任着她,并且还想要从后卿手中救出她。 一个恨她并有杀她而后快之心的人她反而要出手相救,一个对她百般信任之人她却注定要伤害到他了…… 一想到,她颤抖着两扇睫毛,缓缓地闭上了沉重的眼。 系统,你还真是给我好好地上了一堂人生如此艰难的课程啊。 “后卿,你太小瞧我了,哪怕我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我也绝不会……束手待毙的。” 后卿闻言,却笑得很愉悦:“哦,你好像对某有所误会了,如今逼你做出选择之人,非是某,而是你那敬尊的师长与那……”他看向那明显已经清醒过来的孟尝君,愈发小声,近似耳语道:“你陪伴亲密无间的主公啊。” 陈白起望向他,不知他为何会用这种暧昧的语气谈论她与孟尝君,可一转念又想起,当初夜深人静她一介女身却与那孟尝君单独于一室相处,自会惹人遐想误会。 “恐怕结果,不能如你所愿了。” 那头,百里沛南听到孟尝君一番威胁之语,之前被拽跑的注意力一下又集中在了手中之人的身上,他的目光一下便冷了下去。 若说望向“陈焕仙”时他的眼神是一种近似自责担忧的柔软,那看向孟尝君时的视线便是像在看一件死物一样冷静。 他百里沛南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却十分在意那樾麓一众弟子。 “孟尝君,你为人如何我自知甚深,今日若放虎归山,只怕将来齐国遭殃的就并非仅仅我樾麓一众,而是更多的齐国穷苦大众!所以……”百里沛南一脸杀意,手中之剑已然动了。 “你还是将性命留在此处吧。” 百里沛南说罢,那心中一狠,一剑便朝他的脖间横切而去。 这一剑之快,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孟尝君没有想到这百里沛南竟有如此性烈绝狠的一面,当场孔瞳一紧,只来得及将头赶紧偏了开去。 只是这样并不了阻止那致命的一刀取他性命,面对生死一瞬,他脑中当场只剩一片空白。 周边那一下便变得闹哄哄像一千只鸭子叫起来的惊呼尖喊声已经难以传入他脑海中了,眼前最后浮现的却是一张染血的素白莹润的面庞。 “主公——” “休要害我主公——” 齐军那边如雷般的凄厉的吼叫响彻整个漕城南门。 后卿微怔一下,手下本欲动作的,却不知为何在看到前方那一道身影急冲扬起的衣袂涟漪时,最后敛了敛眸,始终无动。 而上方的楚沧月他们对于孟尝君的生死根本不放在心上,甚至齐国的孟尝君死了,对其它国还是一件喜大普奔的事,因此他们自不会阻止。 只是……本以为能将孟尝君当场手刃在此的百里沛南却万万没有想到,刚在孟尝君的颈肤上划出一条血痕,便先一步被一股力道给牢牢地拽住了。 他睁大眼,瞳孔微滞地看着一只素白修长的手,那只手的五指正紧紧攥住了薄锐的剑刃。 锋利的刀口非同小可,人的手就这样凭力而抓着,自然会皮开肉绽,甚至方才百里沛南杀孟尝君的决心如此坚决,那力道自然不小,因此想用人力拽住这剑力,自然切口也必不会浅。 看着那剑面不过一瞬便染红了,那饱满的血珠成串滴落在地面,冷硬的冰器与那柔软素白的手一对比,竟有一种令人心悸震惊之感。 “为……为何?”百里沛南本能地卸下了力,唇色泛白,从那只手缓缓移上,最终望着那只手的主人。 而那只手的主公却因失血过多,身躯微微轻颤,只是她历来对自身便残酷,哪怕是此刻手已痛得浑身哆嗦,亦绷直了面容不露丝毫痛楚。 她抿着同样惨白的唇,望向自己的师长。 “山长,可否……放过他?” 她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像大病了一场的老人一般。 “为何?!”百里沛南仰不住情绪终低吼一声。 他的声音亦十分沙哑。 看着她,目光在她的面容与眼眸极力地巡视着,手则紧紧攥住剑柄。 这句“为何”也不知是在问陈白起为何要定可毁掉一只手来救孟尝君,还是在问她为何要让他放过他。 “陈焕仙!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莫荆看着这一幕变了脸色,只觉目眦尽裂。 他这一声咆哮如雷令陈白起微微垂落轻颤的睫毛。 她将剑更用力地握了握,那血便流得更汹涌了,沛南百里一见,只觉眸似被针蛰了一下,手上竟一下无了力,那剑便这样“哐当”一声掉落在了地面。 陈白起抬眸,那一双平静得近乎魔化的眸子,带着能令人放下一切戒备信服的魔力。 “山长,还望你能别如此地绝望放弃,徒儿定不会让你与你的族人……就这般穷途末路长埋此地。” “你、你在说什么?”百里沛南茫然地喃声问道。 那厢孟尝君也在这忽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他在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之后,便目光微怔地看向了陈焕仙的那一只鲜血淋淋的手。 方才……他是用这样一双手柔弱却坚韧的手去救下的他吗? 不知为何,他曾也亲眼见过那些以身替他挡箭挡刀的人,心中从不曾有过一分波澜歉疚,但为何如今亲眼目睹这样一双手替他握住刀刃时,竟只觉胸口一阵波涛汹涌,撞击得他难以平静。 难道是因为那些人本就因他而生自当为他而死,而眼前之人,却与他并无任务瓜葛恩好,甚至两人还隔着一个百里沛南的仇怨,他却在谁也没有想到的情况下,背弃了信任他的师长,而选择这种宁可毁弃自身的方式去救下他。 他看着陈白起那张素白到荒凉的脸,一时竟忘了其它。 陈白起见百里沛南的剑落了地,便第一时间将孟尝君从百里沛南手中扯了过来,因怕被阻下她是用了全力,而孟尝君本就长得身高壮硕,他没有注意脚下,被她一拉,便防不地直接撞到了陈白起的身上。 而陈白起这虚弱单薄的身子便生生被撞得踉跄退了一步,脸色一下更白了。 孟尝君忙稳住身子,下意识扶住了她。 “你、你没事吧?”孟尝君看到她失去血色的脸,声音有着自己不曾察觉的一丝紧张。 陈白起抬眸,那一双澄清而幽澈的瞳仁令孟尝君既感觉熟悉又觉震愣。 “赶紧走!” 陈白起将他朝后推去,然后再跨前一步挡在了他的身前。 这个姿势无论落在何人眼中,都像一种捍卫,像一种宣示。 后卿一路看到此时,却有些笑不出来了,他漠然着神色,瞳孔里流转的神色无人能够看得懂:“你最后……还是选择了他。” 在众目睽睽下,在亲疏一眼明辨下,在师长旧故面前,义无反顾选择了一个人人痛恨欲除之而后快的人。 陈蓉啊,陈焕仙啊,你当真真是一个如此不按常理出牌之人啊。 第九十九章 主公,同归于尽(五) 百里沛南自陈白起出手后,便自始至终都并未阻止,只像一抹孤魂一般空洞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陈白起的背僵硬地挺着,并没与他对视,或许,只是因为没有足够多的“理直气壮”罢了。 而莫荆却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便从旁冲了上来,他一脸的怒不可遏,那蒲扇大掌直接擒拿而来,明显是准备重新再将陈白起身后的孟尝君给抓回。 陈白起颦了颦眉,忍着手痛难耐,先一步拂挡开了他的手。 她扭过头,朝着孟尝君疾声道:“走!莫要回头!” 孟尝君当初受了百里沛南的计,被下了迷魂药剂,歼了一众随军,此刻身体无力虚弱,自然一时拿这武艺高强的莫荆莫奈何。 他怔目看了一眼她受伤的那只手,此刻那血珠子又跟水似的成串滴落,那伤口翻起的肉都变得发白了,与她的脸一般色。 他又飞快地看向她的眼,他识人无数,自然看得清楚,她眼中此刻的急切与担忧不假掩饰,如此地真实,就像她宁愿自己受伤亦不愿让别人伤他一分。 孟尝君嘴角扯了扯,忽然觉得这一幕十分荒诞且好笑,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与这“陈焕仙”有着如此过命的交情,令他这样这般不顾一切地来维护。 想起当初,他以高俸厚禄邀他来他的身边从事时,他不是那般不假辞色地抗拒吗? 那现在,他这般又在干什么? “你——” 陈白起一回头,见他竟还傻傻这般站在那处不动,便咬住牙槽,气极一喝:“你非得让他将我这伤手掰断了方肯走吗?!” 什么仇什么怨啊! 孟尝君一惊神,才发现陈白起方为阻止莫荆来抓拿他,直接便用那一只伤手抓住了他来擒之手,而莫荆在挣扎间一动,陈白起死死攥住时那伤口便又随之裂开几分,流下不少的血来。 要说,若非莫荆虽怒急了陈焕仙这番“助纣为虐”的行为,但到底也因百里沛南而顾及了她几分,不曾下狠手,便只拿另一只手来试图抓住她的手腕,想要将其强形扯开。 可这陈白起该是多执拗的一人,宁肯不要这手,也绝不放开莫荆。 孟尝君见两人如此纠缠,一时之间脑中虽疑虑重重,却也下意识退了一步。 “主公,走!”陈白起忍得额汗津津,痛喊一声。 孟尝君忽地震惊地睁眸,难以置信地看向了“陈焕仙”。 方才“陈焕仙”急喊他一声主公时,他脑中如闪雷惊劈,恍然一瞬,他竟以为他听到了“陈蓉”的声音。 这两人面貌的相似之处,他早便知道,只是他一直是将两人看作两人,而非同一人而论处,然而方才那一瞬,他当真从“陈焕仙”身上看到了“陈蓉”的影子。 只是,他却又清醒地知道,这个人乃樾麓书院百里沛南门下弟子“陈焕仙”,并非那个来历神秘的舞姬“陈蓉”。 一男一女,清晰明了,如何能够混淆得了。 想起“陈蓉”,想到她自那夜失踪便一直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孟尝君一下便清醒了,他深深地凝看了“陈焕仙”一眼,不再有迟疑,论袖敛颚便迅速奔向后方。 而莫荆则恨极恼怒地瞪向陈白起,破口骂道:“孽子,你竟唤此等人为主公,你何时投效于田文?!” 陈白起方才情急,一时喊惯了他这称呼,方喊出口时便自知有错,此番遭受莫荆诘问,却只能当成耳边风,并不与其争辩。 她将孟尝君推向后卿那边,实则也有几分冒险,但她了解孟尝君亦知道后卿为人,从过去种种迹象表明,这两人亦算是“一丘之貉”,私底下也怕没有频频搞小动作,且一个比一个算得精,她相信后卿若非定有对孟尝君下手的理由,便并不会主动施害于孟尝君。 而孟尝君若非遇上百里沛南这般刚烈忠君之人,想来凭他的能力亦有时间思这脱身之计。 陈白起方才情急之下唤了他一声“主公”,却并没有时间去看那孟尝君的表情,只是尽她所能牢牢地锁住莫荆,替他争取片刻时间。 而就在莫荆已然耗尽了全部耐性,准备对她不客气时,她当机立断,便转身双臂横拦,假意阻挠他上前,实则动作间避开了其它人的耳目,迅速从系统中掏出药丸塞入了他的怀中。 而莫荆高“陈焕仙”许多,她松手后伸臂拦人的举动于他而言,就如同小孩缠闹大人一般,他居高临下冷冷一瞥后,便拽着她的领间,准备将人给拽开,却忽地感觉到胸前被塞入什么物件的异样。 一垂头,便看见“陈焕仙”将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布袋强行快速地塞进了他的衣间。 “此物你速收好,一会儿无论我要做任何事你都不要管,你只要找准时机将山长与寿人们速带离此地即可!” 陈白起压在他胸前,速言速语小声告嘱他后,便趁其不备将其推开。 而莫荆连退几步后,满目不解,则懵然伸手摸了摸衣间的布袋,那布袋并不算多大,他捏了捏,里面圆圆鼓鼓地装着许多的小圆颗粒,像是滚滚的珠子,亦像是……丹丸。 莫非……是伤药?! 不过这么一会儿,莫荆便已经嗅到了衣间那包东西散出了中药炼制的独特气味,便吃惊地瞪向陈焕仙。 他何时竟在身上藏了这么大一包的丹丸?! 看着莫荆仿佛已经有所了悟的神色,陈白起便朝他隐晦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又抿紧了唇,秀气的下颌绷得紧紧地,似用尽力气地看向了百里沛南。 见他始终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时,她一触及其目光,便一撩袍,直接便伏身而下,跪地叩拜,额抵于手背上。 “山长,焕仙背叛了你的信任,焕仙亦不敢奢求你原谅,从今日起,焕仙便自扫出门,从此与樾麓——” “尔敢!” 百里沛南闻言,本来无动于衷,冷漠得僵硬的脸当即脸色泛黑,一点点浮起了怒意,他踏前一步拂袖,气斥一喝。 “休出此言!” 他这一喝,咬字入骨,倒与平日里的温声和语相差甚远,一刹间令许多人都大吃了一惊。 他们错愕地看着百里沛南,原以为这沛南山长方才那般漠寂冷然,定是既痛心又失望于亲徒的“背叛”与最终的倒戈相向,却不料最终他会是这种的反应。 百里沛南这一声喝完,想来定是真动气了,便气岔于胸,猛地咳嗽了起来,他捂着胸,咳出了水色的双眸便这样死死地盯着陈白起。 “休再讲这等胡话,为师……为师从不、不错看于人,既、既收了你入门,你、你的错,为师,师,咳咳,为师便待得起!” 百里沛南的话虽断断续续,但离得近的人都不差地听进了耳中,他们都几近傻眼地看着这对本该反目成仇却演变成不离不弃的师徒俩儿。 陈白起听完,亦觉快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袖下的手一点一点地攥紧成拳,伏地成躬的背脊几近颤抖,头则垂得更低了。 他这话是在告诉她,无论她做了何等错事,他都不会轻言放弃她的对吗。 当初收她入门,育她养她教她,待她好,绝非随便说说的。 他这话也在告诉她,他相信她,相信她这样做绝非没有理由的。 而莫荆则望着已经奔入赵军当中的孟尝君冷哼一声,又看向跪在地上的“陈焕仙”,眯起眼睛似思索着什么,却到底没有说些什么。 而这时,后卿却挥退了众军,身站百人前,看着跪地发颤的“陈焕仙”,又笑睨了一眼奔至他军这厢的孟尝君,风轻云淡地出声了:“陈焕仙,你既然已选择了我等,何以还不过来?” 他的话就像一种宣战指令,赵军的戟兵一下执戈划成一片刀海,冷指着他们这方,意势威胁成风。 陈白起听到兵刃起势的声响,又朝百里沛南一拜后,方慢吞吞地撑膝起身了。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宛然转身,面对众人时,面上倒没有别人以为流下的感动泪水,反倒是一片干干净净,唯有眼眶稍有微红。 她看着已平安被赵军护下的孟尝君,他此时已与齐军众人汇合在一块儿,只是一时无法脱离后卿军锢而滞留在原地之时,细眉软唇,轻轻地抿开了一朵笑。 而孟尝君刚安抚好跪地喜泣的冯谖等人后,恰巧回头,便将这一抹笑收入了眼底,便再也移不开眼了。 陈白起看着他,缓缓道:“我选择的,从来便不是谁,仅只是想要一个结果罢了。” 后卿敛了敛睫,看着她就这样看着别人与他对话眼中却并无他的模样,额上的血珠似殷红了几分,心思却不显,仍温声道:“什么结果?” 陈白起这才将视线移向他,只是那清润的目光已少了热度,只剩一片温凉:“今日你事事算尽算到,我偏生要说,终会让你一场空的。” 她缓缓起音,却在最后越落越重。 此话一出,后卿猛地凝眸盯着她,而他周围也一下便陷入一种噤声的死寂。 接近中午的光却越来越黯淡,就像被一头巨型怪物吞噬掉了,那些红衣黑甲的骑兵便退在后卿身后,后方那不知何时升起大纛旗上的“赵”字尚依稀可见。 而那些黑红色旗甲的前锋兵团本整肃的排列在“赵”字大纛旗下严阵以待,此番听了她的言论,啪地一声猛踏前一步,他们愤怒的望着陈白起,仿佛随时准备听令上前冲杀,将她剁成肉泥。 尔敢! 要说这百人齐齐萧杀的压力目光莫说是对上同样人数的群众亦会心寒打摆子,更别说是全部刀光剑影都扑砍到一人身上。 他们脸上都带着一种得意与笃定,认定哪怕这文弱书生即使最后强硬装着不软腿逃跑,也绝对会在他们的威压下害怕地发抖跪地。 只是结果却是他们所有人都料错了。 那不过一人而已的“陈焕仙”并没有害怕,也没有因他们凶冷的目光打量与兵戈逼视而发抖。她的脸上甚至带着一抹闲逸而温吞的微笑,她双眸像二月疾风下惊不起涟漪的冰冻湖面,平静得可怕。 而场面在这一刻,也凝固安静得可怕。 寸步不让,针锋相对。 这本该发现在一支军队与另一支实力相对的军队身上的形容词,如今却奇迹地发生在一人,一军团身上。 这一人,一军团,用彼此的气场,胶着纠缠到了一块儿,如十级龙卷风山河摇摆穿街过巷,直刮刺得其它人心惊肉跳,莫名战悚。 第一百章 主公,同归于尽(六) 楚沧月因高居于城墙之下离得较远,再加上下头人头攒多,对于某些画面只能瞧出个大概,他扶了扶面上玉色面具,那垂落的长睫若剪翼,他漆黑如墨的瞳仁如同鹰隼般盯着看着下方被众人所瞩之人,亦是被赵军用眼神杀伐之人。 他对他的第一印象是,此人肤白貌弱,还干出欺师救敌之事,只怕心性乃懦弱肖小之辈。 但后来的发展却又有一些出人意料,特别是当百里沛南讲出那样一番维护此人的话后,他跪地二次叩谢师恩,起身转身面对那些手中嗜血的军团时的镇静表现,他又觉此人虽身材单薄,但那一笑,却又如玉柳拂风,碧玉妆成,傲骨自矜。 一人能有这样的两面吗? 或许有吧。 这样的人与战士不同,虽无铁骨铮铮之豪气,却是可以不浊不骜,风流天下闻。 “你说,此人既认那孟尝君为主,偏又要留在百里沛南身边,是否太过矛盾?” 要知道这两人可是都恨不得手刃对方的仇敌,而被夹在这中间,只怕两头都不讨好,她到底想做什么。 讲完了一会儿,他发现身旁之人并无反应,便疑目瞥去,却发现他面目迷登登地,盯着下方那百里沛南那弟子入神。 这些年来,楚沧月少见他这般失态神色,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男子被连唤两声,这才回过神来,他看着楚沧月时目光有些迷茫怪异,他指着“陈焕仙”,甚至话出口时还有些语无伦次道:“你瞧着,觉不觉得他好像一人,不对,难道你没有……” 楚沧月听得一头雾水,正欲开口询问时,却听那男子像忽然惊醒过来一般,眼底那乍现而盛的光芒一下泯灭掉了,他转过头去,生硬地改口道:“他若有本事要救下寿人,那自是最好不过。” 他定了定神,不让自己再表露出多余的神色,只道:“无论他想做什么,我等只要等待时机即可。” 楚沧月闻言,不置可否,却多心地扫了他一眼。 方才他究竟察觉到了什么,竟会这般失魂落魄? 而那男子说完,便又专注地朝那个叫“陈焕仙”的少年看去。 实则,他已经拼尽全身的力量来克制面上跳动的激动,他试图让那颗鼓跳如擂的心脏冷静下来,好好地用脑袋去思考一下。 为何他在第一次见在那百里沛南的徒弟时,他的心口处会忽然一阵一阵发烫,就好像……好像当初那人留在他心口上的那道消失的烙印又开始重新复苏了?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不,不可能的!她当年分明已死,连她的尸首他都是亲自辨认过的,他绝不会认错,怎么可能会……虽然他在心中不断地反驳着自己,且一句比一句更有证据凭证,但他的眼睛却始终像粘在“陈焕仙”的身上一样,无法移动一下。 因为他无法想象一种可能。 万一……万一她又如同以往那般,用了些神神怪怪的手段,换了张面孔又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呢? 若她没死…… 若她还活着…… 他眼珠像枯萎的鱼珠,滞慢地转向那副静静地躺在那处的黑棺。 可能吗? 死去的人,竟还活着? “陈焕仙,你……你竟又是在骗人,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能动的?” 下方的婆娑指着陈白起,简直气裂了嘴,他瞪着陈白起,那张狐狸精般漂亮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雷电闪光。 自从上次他阴沟里翻船,在她身上栽了跟头后便像跟陈白起杠起来一样,眼下见自己再次被她愚弄了,自然爆炸了。 只是他的声线历来甜柔蜜腻,哪怕骂起人来,也像娇嗔,并没有多少威慑力量。 婆娑自陈白起冲身救人到如今与他们敌对而峙,便一直懵逼着。 之前还需要人搀扶着走的人,一离了他身,便健步如飞简直就是在作弊! 很明显,她之前的“虚弱”根本就是作作样子的,她早就恢复正常了! 娅亦深深地看了“陈焕仙”一眼,脸色亦不太好看,只是先生始终没有下令,她哪怕心中对“他”早生反感与抵触,也并没有做什么。 后卿倒还算平静,他眉拂而轻扬,淡淡道:“你一直等的便是这一刻吗?” 系统:主线任务(一)拯救孟尝君,已顺利完成。 系统:恭喜,人物达到21级,可开启“巫医辅助药剂技能”。 系统的提示音陈白起只分神听着,却并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研究查阅那所谓的“巫医辅助药剂技能”是些什么。 陈白起看着后卿笑了一下,却不再言语,她素衣浅拂,秀长的手腕微抬,直接一挥手,便凭空而召唤出了十名药侍。 这十人穿着统一的制服统一的身量统一的气质——黑衣黑裤、黑色发带,面色苍白,目光呆滞。 他们一出现,便如一堵人墙立在陈白起的身前,将她算不上多高挑的身影几乎挡个严实,令人瞧不清了。 因为巫医等级早已过十级,陈白起可以无限地召唤这种低等“药侍”到身边。 只是这召唤“药侍”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条件限制的,每召唤一个也是需要耗费精神力的,而她的精神力与她的等级挂钩,因前段时期精神力一下被耗费得厉害,因此目前勉强能够一下召唤出十个。 当然,即便她一下能召唤出成千上万的“药侍”也无用,这些“药侍”若不灌溉培养便只能像一个个木头桩子似的立在那里,他们只听得懂一些简单的命令,且动作僵硬缓慢,既无法攻击防御能力亦弱,权能充当个牌子立在那处。 而她此时将这十“药侍”召至此处,也只不过是想为她争取一点点的时间。 “这、这些人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难道他有些什么神怪手段,弄出些假象来吓人?” 许多人乍瞧见出现在陈白起身前的那些个“复制粘贴”出的“药侍”时,全都目瞪口呆了。 前方原本凶芒毕露的赵军险些握不紧手上兵器,他等茫然四处张望,就像在空气中能找出什么线索似的。 当然,到头来他们仍然是一无所获,只能跟瞧怪物一样惊诧地看着陈白起与她的那些“药侍”们。 别说这些只懂上战场拼杀的将士们受了惊,连后卿、楚沧月等见惯大场面的人也全都一下愣住了。 凭空变人这种本事可非一般人能做到,且看这些人的模样倒也不全如正常人般,他们肢体僵硬,面貌相同,眼中无光而呆滞,与其说像人,倒不如说……像人型傀儡? 后卿想到此处,心中一动。 据闻墨家公输子(鲁班)可造如真人一般相似的木人,此木人拥有与人相同的外貌、器官与内脏,能动能听令。 眼下这十人,倒与传闻中描述的鲁班木人大同小异。 就在所有人惊疑不定时,而楚沧月身旁的那名男子却像被人一下夺走了魂,摄去了魄,他惊疑不定地盯着“陈焕仙”。 这样熟悉的事情,这种总在别人瞧来分明已陷入难以难逃的绝境,却总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神鬼难测的手段…… 与楚沧月不同,他留在那人身边最久,亦离得她最近,所以很多事情,别人不知道,他却默默地将一切收入眼底,因此他早就看出来了,那人从来便绝非是陈氏陈家堡中简单的一姑子。 她拥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神秘之处。 他与她,竟是如此地相像! 到底是巧合还是…… 陈白起在召唤出“药侍”之后,神色因精神力的消耗颓废了几分,然她的目光却依旧像钢铸一般的坚固。 后卿看着那些个“药侍”,双手微拢,指尖有节奏地轻点手骨结,眸光明灭难辨,他动了动袖,那滚绣着琼枝的袖边迎风而鼓,他朝她缓缓伸出手。 “陈焕仙,若你愿过来,本相可助你在赵国谋一高官权臣之职,且地位不在本相之下。” 他这是第一次在陈白起面前自称“本相”,而他用上这个自称谓,则表示他此番已打算以赵国相国的身份、在赵国无往不利的权势来招揽她。 听到后卿的话,陈白起便让药侍们退开一些,留出一个空隙让她能够看到前方。 看到他。 目光从他缥缈远离红尘的面容移触及他的袖边那银色琼枝时,陈白起忽然脑中什么一闪而过,他扫了一眼自己的衣袖处,那是同一样式做工绣的银叶琼枝。 她这一身衣服……是他曾穿过的,难怪从能从它们身上隐约嗅到他的气息,哪怕都浅淡子,也是无孔不入的。 看陈焕仙终于认真地看向自己了,后卿不由得轻轻一笑了。 后卿本就有一副上等的容貌,只缀着一枚白玉佩披着一件白色大麾,风帽上的雪白狐狸毛夹杂着雪花迎风飞舞,再加上周身常饰温柔颜色,连站在他身旁不远的婆娑那张精致奢艳无缺的面容都被衬托单薄模糊了起来。 或许只要他愿意,那倾世的眉眼一旦染了别样冶情,亦可撼动天下。 她看着他,因他对她这样温柔地一笑,有那么一瞬间失神。 她知道他眼底的忍耐已殛待消亡,他在警告她,也在劝诫她,让她放弃。 放弃与他作对,归属于他,依附于他。 看到陈焕仙因他而失神,哪怕极短一瞬,后卿的心情忽有了变好的迹象。 第一百零一章 主公 同归于尽(七) 看到陈焕仙因他而失神,哪怕极短一瞬,后卿的心情忽有了变好的迹象。 于是,他难得没有顾虑得失利重,凭心而言道:“只要你愿来本相的身边,只要我后卿在一日,这天下便无人敢为难于你。” 周边人听到后卿的话,顿时禁不住受刺激地哗然一片。 “这、这赵国相、相国竟如此厚待他?!” “此人如此幸运能入得相国之青眼,真是羡煞旁人矣。” “瞧着不过一普通士子,也不知哪来的能耐啊。” “我瞧着怕不是一般人吧,一般人能够随便一挥手……咻地一下变出十个奇怪的人在身边?” “咦……这么说着,倒却是。” 周遭细细碎碎的风言风语愈滚愈烈,大多数是孟尝君那边的人嘴碎,而后卿底下的兵倒严峻许多。 他等全都拿陈白起跟个稀奇玩意儿打量着,都好奇她身上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引得这眼高于顶的鬼谷后卿另眼相待,不惜抛出这样的条件以邀。 别说其它人,拿楚沧月与他身边的男子来说,这两人都与后卿曾交过手,深知此人乃笑面虎,面似佛陀,心犹如恶鬼,如此真诚耿直的话倒不像他了。 因此都意外古怪地看向他,不知他在耍什么花招。 而莫荆与百里沛南却是纷纷阴沉着一张脸,眼见空气中寿人用血祭出的毒雾越来越飘散,很快便也阻止不了赵齐兵团进攻,因此他们既没有出声阻止陈焕仙的选择,也不曾喝退后卿的劝诱。 想来,他们并不想陈焕仙受到牵扯,年纪轻轻便随他们一道离开这繁华人世。 眼看着后卿这一句比一句承诺的事情更令人难以拒绝,百里沛南怔然地看向陈白起白得发凉的侧脸,心道,若她选择了后卿,他想他并不会说些什么。 她若能活着离开这里,他也会同样颀喜的。 而鬼谷后卿的承诺,谁也不敢质疑会是假的。 婆娑微张着惊讶的嘴看向自己的先生,在意识到自家先生真的“看中”了那“大骗子”陈焕仙时,脸上气怨交加,而娅在孟尝君活着回来时便得令放开了冯谖,只站在外围注着他们提防他们起小动作。 也是在听到后卿对陈焕仙所说的话后,脸上的血色一下便褪光,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的先生。 只觉一时嫉妒得头涨脑昏,眼眶都酸痛得泛红了。 先生竟愿意给她这样一个不曾出士的弟子这样的优待与看重。 这是在谁身上都从未有过的事情! 娅将目光射向陈焕仙。 她……她陈焕仙,何、德、何、能! 娅几乎快咬碎了一排银牙,狠狠地瞪向场中那抹广袖柳秀而立的少年。 蓦地,她瞳仁收紧了一瞬。 她忽然像魔障了一般,使劲甩了甩脑袋,定了定神。 不会的,她方才自是看错了。 她好笑一哧了一声。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此人与那曾毁了先生一局布棋的陈氏阿娇相似。 他不是她,怎么可能会是呢。 而早被自家门客食客与军甲保卫在其中的孟尝君也灼灼地看向场中的“陈焕仙”。 他心道,后卿倒是跟他有着相同的眼光,只是目前看来,他比自已更为执着,连护他一生的承诺都敢随意许下。 他也想知道,在这样大的利诱下,陈焕仙究竟会怎样选择。 不过他想,这还需要选择吗? 一边是泼天富贵的前途与自己的性命,一边却是悬崖峭壁,她还需要多考虑? 以心度心,心中早已料定“陈焕仙”会跟后卿走的孟尝君,不自不觉眼中对她的热逐渐变凉。 方才她救他的事,多少还是影响了他。 倘若她若真随了后卿,那他想要将她再要回来,恐怕便绝非一件易事…… 就在所有人都认定“陈焕仙”会选择明哲保身,并投效赵国相国后卿时,却不料,那“陈焕仙”轻笑一声后摇了头。 这一声笑很突兀,也很不正常,一下便攥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孟尝君拢紧眉心,看着她这不同寻常的反应,风吹衣起又落下,他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而后卿则一怔,脸上的笑意则逐渐冥灭了光芒。 “陈焕仙,你为何摇头?”他的语气极淡,有一种淡到极致,冰凉似水的感觉。 对啊,为什么摇头?所有人都茫然、带着难以理解的眼神地看着她。 难道……难道她这是高兴傻了,还是真傻了,宁愿为了一群异族寿人而甘愿平淡赴死? 要知道这年代,士为知已者死也不算什么奇事,但一切都得看对象,像士为君王而死,士为国而抛头颅洒热血,士为主而千里杀一人,此皆乃一段佳话。 若只为区区一异族(非华夏人)叛逆而亡,却只能被认为是自甘堕落了。 他樾麓山长只怕今日若被擒,至此关于他身后的一切事迹都将被当权者随意篡改,而他陈焕仙再怎么宁死不屈,在这一笔历史上也绝不会留下任何一字的。 说白了,她死了便是死了,就像山坡上许多土包里埋着的无主孤坟一样,而实则她本是有机会跟在鬼谷后卿身旁一同共谋天下大事的。 陈白起却由始至终都无动于衷,她看着后卿,说实话听了他的话,的确令她心中一动。 只是,这世上有许多事情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已没有退路了。 于是,她唯有歉意一拱手,谢上一礼:“有道是,一身不侍二主,焕仙只怕……去不了你的身边了。” 这一句虽语带遗憾,但谁都听得出来,她拒绝得不留一丝余地,就像一剑便挥断了她的全部退路。 看着那孤勇而单薄的身影,所有人一下都忘了语言。 她读书这些年来,为的是什么,如这天下但凡入士的人一般,如今有这样一条金大腿直接伸到她面前让她抱,她却生生给推了,难道她真准备这样壮士志未骋便毫无抱负地死去? 虽说很多人都觉得她这样的选择简直愚不可及,但也有人对她的选择油然生起一番敬意。 能够拒绝鬼谷后卿的大力邀请,简直不要太意志坚定啊! 冯谖也是连连点头,对孟尝君可惜可叹道:“他并非寿人,何必硬要强出头,若来我薛国(薛邑,孟尝君封地),必有重用啊。”只惜今日只怕要魂断此处了。 魏腌挠了挠后脑勺,憨急道:“他当众落了那后卿的脸,只怕只剩今日好活,方才他救了主公,难道我等便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 冯谖闻言,便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们如今皆落入那后卿设下的局中,早已失了先机,如今自身尚且难保,你拿什么去救他?” 而冯谖还有话没说完的便是,瞧这陈焕仙与百里沛南师徒情深,救下一人只怕也无用,但这百里沛南与主公已落下仇怨,让主公以德抱怨将寿人一并救下,那简直便是不可能的。 魏腌一噎,半天吭不出一声来。 而孟尝君并没有回应,他墨色的头发垂落在前额,一双桀骜而阴沉邪冷的眸子扑闪恍惚着,他一直在想着,“陈焕仙”那一句“一身不侍二主”会不会是他所想的那个意思。 被陈白起一再拒绝,后卿再好的脾性也被磨得差不多了,只是他这人城府极深,面上却不怒,反笑一声:“陈焕仙,你以为我当真需要寿人?” 陈白起没想到他会忽然提起这个。 后卿看她的表情,嘴角的笑意便更深了:“看来你真以为某的目的也是寿人。不过,你这样想也不错,只是某的目的并非为了得到,而是……” 他盯着她的眼睛,就像被擦亮了的刀刃一般,忽然充满了不祥的寒意,他吐字入骨道:“毁了它。” 毁了它。 这三个字,一下让陈白起没了表情,脑袋也空白了一秒。 他竟不是打算得到传说中能够令死人复活的寿人,而是彻底毁了他们! 楚沧月闻言,面色一紧,目光一下如寒芒钺星直刺向后卿。 “你若愿意留在那边,最终只会与他们一道毁灭罢了,我后卿……需要的从不是什么传说,逝去的本相不会去追留,本相从来便只争朝夕!” 后卿眸中弥漫的黑一下便湮没了那浮于表面欺世的光,此时的他,哪怕穿着一身圣洁出尘的白衣狐裘,却仍像染黑了的莲花,他说话时带着特有的腔调,有着平日里难窥见的绝世桀骜与尊贵,仿佛这个世界已经臣服在他的脚下。 “这便是……你准备接受的结果吗?” 说完,他的视线不再放在陈白起身上。 他的目光一点一点上移,拉伸得远的视线,也是第一次这般准备无误地投向了城墙之上的楚沧月。 楚沧月此刻站在青灰色的天空下,那微微淡光勾勒下的身量颀长,高处的风比不得地面上,急切而凌乱吹拂着。 那句“这便是……你准备接受的结果吗?”不止是对陈焕仙说的,也是对上方的楚沧月所说的。 后卿笑望着他。 他想要的,不只是简单地毁了他的人,也包括他的全部意志与希望。 他布下这样一个大局,给了他这样一个美好而真实的希望,将他已经被毁掉的全部感情唤醒,然后再让他从高处狠狠地摔落在地面,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他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失去的便永远不会再回来。 他既如此疯狂地想要得到寿人,他便彻底地毁了寿人一族! 他早便知道,若非让这寿人心甘情愿付出,没救不了已死之人,他更知道,寿人只能救魂未离体之人。 他当初得不到的,他楚沧月得到却没守护好,难不成他还认为,上苍会再给他一次弥补填满的机会? 后卿微微敛垂下睫羽,笑得温柔。 他楚沧月只怕还没有这样无上的幸运! 陈白起怔直地站在那里。 难怪他并不急着对上楚沧月,他一开始便打算当着楚沧月的面将寿人一尽屠尽,将他的希望一手碾碎。 只是她不知,这后卿到底与这楚沧月有何深仇大怨,这些手段分明都带着一种私怨的情绪才能做到这样极致。 一阵风吹过她的衣摆,她与后卿同色系相近的衣袍起伏着,若云若浪,而那银叶琼枝也若隐若现。 “焕仙……” 百里沛南明显做出了决定了,他那万般情绪的一声呼喊却被陈白起伸手止下了。 “山长,还没到最后,便谁也就不知结果如何。” “他要杀你们,难不成我们便等着?” “山长曾教导过焕仙,焕仙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当初焕仙尚不因困顿移初志,如今又岂肯为夤缘改寸丹?(我不会因为道路坎坷而改变原来的志向,怎么肯攀附权贵来改变我赤诚之心呢?)” “今日便让山长陪焕仙在此拼上一拼吧,左右不过一个死字,焕仙自认还输得起。” 她一番平静却掷地有声的话令沛南的全部劝说一下便哽在喉中,他看着她的背影,眸中波涛汹涌起伏,一个字也再吐不出了。 他喃喃道:“左右不过一个死……” 莫荆在旁亦念着:“呵,的确,左右不过一个死字……” “那我(我)便陪着你!”百里沛南与莫荆同时道。 说完,两人都看了对方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自己那释然与通旷的模样,都笑了。 那些剑客本在面对这些精兵勇将之时,哪怕也曾见过一些大场面不畏死,却仍旧感到心悸与紧张,但见到这样一名瘦弱得可怜的少年相比他们,哪怕面对“秋风萧瑟,洪波涌起”他仍旧“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的姿态面对,便亦握紧手中剑,虎魄一生,齐声喊道:“我等亦愿陪同陈郎君。” 寿人们挣扎着爬起,他们也不知是受了陈白起的置生死于度外的气魄所感染,还是已看清这前有虎后有狼退无可退,只有硬着头皮朝这地狱阎罗殿上闯上一闯了,便亦跟着嘶喊着:“寿人们亦愿陪同。” 寿人中的小宝认出了“陈焕仙”,认出了那个当初在营地中的大哥哥,他眼中噙着泪花也随着大人一块儿喊道:“阿宝不怕,阿宝会陪着哥哥的。” 陈白起没有回头,听着后方那些纷杂却如此相同的声音,嘴角嗌出了一朵绝美的笑容。 “那好!且看这一局,我们究竟掰不掰得回来吧!” 陈白起从腰间缓缓摸出一长形铁器,这时一阵阴寒渗骨的妖风便平地乍起,它像一头猛兽从地底蹿出,便这样毫无顾及、肆意又猖獗地盘旋在了陈白起身周,那凛冽的风气卷起她墨黑色的发、吹起她的衣。 众人惊异地瞪大眼,因突变的气候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冰冷的寒刃刮面的痛意,都不自觉朝后退去。 “怎么突然这么大的风?” “喂,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好像突然一下便冷了许多……” “等等!你们快瞧,快瞧!那人手上好像握着个什么奇怪的兵器。” 只见陈焕仙在风中巍然而立,她方才取出的一物,其实是一条四棱形铁鞭,这条铁鞭看着便像是一件旧物,上面覆着一层像是血迹凝固变黑一样的物质,既粗砺又妖异,只是在她手握上时,那破损的边角似渡了一层昏朦的红光,只是那光很淡,若非离得近的人只怕也看不见,只觉得这条铁鞭整体猩红了起来。 她的衣与发被吹得漂浮在空气中,贴身的衣物紧紧裹着她的躯体,线条毕露,却更令人觉她此刻在风中伫立的模样单薄得可怜。 她、她这是要做什么?她手中所握之物又是什么? 所有人都惊觉到空气中逐渐弥漫开来的不同寻常的邪恶之意,更能感受到来自那少年周身的危险气息。 第一百零二章 主公,同归于尽(八) 瞧着这一“新鬼烦冤旧鬼哭”的景象,总觉得即将会发生些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陈白起牢牢地握住手中的“龙头锏”,意念沉下,淡紫色的嘴唇张了张,默吐出四字:“邪巫之力。” 系统:提醒,人物此刻躯体与精神力都处于濒临崩溃的状态,若旋展邪巫之力则有可能出现不可预计的严重后果…… 系统:提醒,人物拯救樾麓山长百里沛南以及寿人与“麒麟择主”的主线任务相冲突,请谨慎处理…… Shit!这种情况谁还管得了那么多。 陈白起烦躁着各种系统提示,直接双眼一闭,便屏蔽了关于系统连叠不停的提示音。 【邪巫之力】 等级:1 属性:鬼系 目标:所有活着的生物。 技能描述:施放时具有对目标造成虚弱与慢性扼杀的能力,目标可施对一,亦可施对群。 另,这个技能的施放是需要特殊武器结合,还是必须占有死气的东西,比如墓内的护符、死人身上的匕首,骷髅身边腐烂的长剑等。 沾染的血腥戾气与阴气越深,如战场上杀人无数的兵器,便越能够发挥此技能的能力。 要说这“邪巫之力”的巫医技能,是陈白起目前拥有的唯一一个对敌保身的技能,在这之前她还从不曾真正施展过。 此番因缘际会让她从地道里挖出一件沾染满阴气的腐朽兵器,方能满足条件。 若说那寿人一身的毒血乃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拼命之举,陈白起的“邪巫之力”则更为凶险。 寿人的毒血它们所能够达成的目的有限,而之前洒落的血毒已渐渐被周围流动的空气稀释开来,随着时间流逝而去,基本已令人无惧无怕了。 但随之而来,是扑天盖地、从陈白起的脚底一下涌腾而出的紫黑色瘴影,像漆黑深海之中浮起的长满毒刺长腕的乌贼,几近侵占了整个眼肉能触及的空间。 比起之前寿人的毒血释放出来的浅薄雾意,它也更像是从地狱中盛开的倒钩彼岸花,更为妖异诡谲,也更加肆无忌惮,如同一条令人毛骨悚然的软体怪物吐吞痴缠着一切。 “糟了!这是什么?!莫不成此子亦有寿人的能力,不对,他没放血啊,那这些是什么?!” 所有人瞧着陈白起都徒然变了脸色,哪怕再坚强再冷血的人瞧了这一幕,也牙齿在彼此打架,全身哆嗦。 “快,快躲开!” 有着前车之鉴,许多人都生怕触及到这些从地面蠕爬至他们身上的黑色物体。 它们明明没有形体,似雾浓似烟密似幻觉,一旦移动起来便像万千上万条蠕动纠缠在一起的黑色巨蟒,它们从地底迅速滑动,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便缠攀至人的大腿上。 明明挥之不去,那碰不到实体,只是当它缠上人身时,却仿佛真的能够感受到那冰冷又诡异的软湿触感。 而这种视觉与感受,简直快逼疯了一个正常人。 想来,若是真的什么黑蛇或者乌贼爬到人的身上,他们还不至于惊慌成这样,但偏偏是这种摸不着实处的臆想最能折磨人了。 那些紫黑色的“手腕”扭扭曲曲地蔓延至陈白起周边所有人的脚下,没有过程只有结果,电光火石便已来临,既像盛涨的海水泛滥,又像突然被触发的一个阵法。 它将南门口的人全部都涉及在其中,困入其中,包括南门外像蛰伏的狼一样静候的楚军也同样难逃其力。 而落入其中的人根本就挣脱不开这股怪“力”,只要腿脚一旦被其缠上,便只觉被“碰”到的那一部分的力气一下便会被抽空了。 随着它越裹越多,越爬越上,人便会越感无力挣扎、逃脱。 要说这种感觉到自己在一种摸不清头脑、却又在不知所以地一点点变得虚弱的感觉并不好受,就像一个人在被捆绑住了四肢,又被蒙上眼睛,最后一刀刀放血一样。 那种无力与软弱的剥夺,几乎快要击溃掉他们的全部信心。 其实这种“虚弱”,便是因为生命力在逐渐被削弱,也是“邪巫之力”在汲取他们的生命力。 “邪巫之力”的主要能力便是“扼杀”,如果陈白起够强,她可以操纵无论哪一方面的“削弱”。 婆娑与娅在发生不知明变故时第一反应便是弃下所有,奔至后卿的左右保护。 他们同时也是受到了影响,那如黑色潮水一样蔓延而至的“邪巫之力”令他们左支右绌,只是当他们挣扎反抗得越厉害,这股“力”便会吸食得越紧。 “邪巫之力”并非像寿人的毒血一样是不可控制的,它的“力”其实受陈白起所“控制”,她想“削弱”哪一方,重点便会集中在哪一方。 而如今,她将“力”多加了几分施放在了这两人身上,因为她判断这两人是目前最危险的,而其余的“力”则大面积无差别撒落。 见婆娑与娅来到他的身边后,最终像重病缠身一般,眉宇间都开始透出一种诡异的黑气,他们瞧着一时半会儿并没有什么损伤,但了解他们的后卿却察觉到他们两人身上原本呈现的健康、精力与力量,像最开在最灿烂阶段的鲜花,提前开始进入腐败糜烂。 这么点时间这些怪异的景象便对他们产生这样的影响,若再持续下去…… 他颦了颦眉,心中震诧不已。 他并不知道这“陈焕仙”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一种手段,但依他的见识与判断,极像一个邪术阵法,只是这种阵法产生的能力如此巨大,并且扩散得毫无预兆,按道理而言前期必然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与时间去布置,而她怎么可能在没有什么辅助的情况下,布下这样大的一个邪阵? 虽一时参不透陈焕仙布下的是何种阵法,但他察看了一下四周,却亦并不着急,这种阵法看来应受了什么限制并没有发挥出其全部力量,但即使这样,就目前而言,它已经给他够成了很大的威胁与阻挠了。 看着被击败得溃散惊恐的兵力,后卿一抻臂,几个起势,指飞若蝶,手中的黑色罗经仪便已祭出。 他罗经仪像精密的机卸拆架,分开成二层,内里浸染过特殊颜料射出的经纬墨线迅速播开一个阵法,将他周边的人都尽数收拢其中。 他简单地布置了一个“护山”阵,目的是制止“陈焕仙”的阵术对他们的影响。 “先生,怎么办……让娅拼死杀了她吧!” “暂且勿轻举妄动!” 后卿打断了娅的声音。 他虽及时布下阵法,然而他很快发现这阵法却全然挡不住这些地面上漫爬欺近的黑色“触手”,它们并没有形体,且可自形变幻,一缠上人身,便如蛆附骨。 他抬头望天,只见天空的色泽愈渐昏沉,周围空气也越来越阴冷,那紫黑色的邪恶之气很平缓地流淌着,像海水一样逐渐蔓延到所有人身上,他们避之不及。 “啊……怎么甩不掉,这究竟是甚玩意儿!” “呔!滚开!” 一开始震天的怒喝喊叫到后来变得气若游丝,因为他们越挣扎得厉害便觉得越疲惫得快,像数日不曾好生休眠过一般,浑身不适,如一些体质好的,还能够勉强站立着,挣扎尖叫着想将自身从地底泛滥的黑色“沼泽”中扯拔出来,而差一些则开始出现面色苍白、虚汗淋漓、头昏眼花、肢冷汗出虚脱的症状。 后卿冷冷地看向陈白起,哪怕被陈白起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依旧没有出现慌乱。 “陈焕仙,你的确有些本领,只是你这般做,莫非打算连你的师长也不顾了?” 只见这些紫黑色的雾将他们方圆都一并笼罩在其中,它们并不像那些毒雾会随风而散,因此这些紫黑色的“沼泽”若对他们有影响的话,那百里沛南、莫荆与寿人亦是逃不掉的。 此时,百里沛南与莫荆等剑客们也都集拢在了一起,他们亦惊疑陈焕仙做下的事,也在尽力躲避着这些黑色“沼泽”的侵入。 陈白起缓缓睁开了眼,此时她周边的妖风已停,她握着龙头锏,眸色的瞳色素已淡了许多,隐约似有金龙翻腾于云海之中,此刻的脸色似乎比起那些被削弱掉生命力的人更加惨淡,连唇色都变成灰紫色。 她抿了抿唇,似浅笑了一下,倒让那一张惨淡而阴黯的面容生了几分颜色。 “山长,你们莫紧张,我绝不会伤到你们的。” 与此同时,孟尝君的身上也并没有发生什么情况,他看着那些黑色像“沼泽”一样东西刻意避开他一样,只在他脚周边“流淌”蔓延着,绝不进犯一步。 冯谖与魏腌等人一瞧都大喜过望,他们相视一眼,都赶紧腆着一张被这不正常的场面吓得煞白煞白的脸凑到孟尝君的身边,与他紧紧贴依着。 他们瞧着周边一片“鬼哭狼嚎”的恐怕“吞噬”场面,都十分庆幸他们的主公能够入了那“陈焕仙”的眼,得她另眼相待,方能令他们也一并“鸡犬升天”了,否则周边那些兵被黑色“沼泽”逐渐吞没吸食成干瘪人干一样便是他们的下场。 魏腌打了个哆嗦,他这人嘴快,想到哪句便说哪句。 “主公,莫非你跟那陈焕仙私底下其实早就是知已好友,还是曾对她曾舍命相救过啊,要不那陈焕仙怎么对您这般特殊啊……” 对此,冯谖也十分怀疑。 要知道这陈焕仙可是连鬼谷后卿都不卖面子的硬石头啊。 孟尝君的脸色仍旧因为迷魂药的缘故并不太好,但听了魏腌的话后,私想了一想,嘴角却抑不住地上场了一分,但又快又被他故作矜持地硬撇下去了。 “呵,本君何须她特殊对待。” 他与她的关系本不过比萍水相逢好上一些而已,想来也只不过是她……暗地里抑不住那满潮澎湃情绪、十分仰慕着本君的风采罢了。 其实“邪巫之力”的真实形态并非一定要这样恐怖,但陈白起为了能够起到威慑的作用,方将其呈现出普通人亦能够以肉眼看到的实体,实则这里面多少加入了一些麒麟瞳幻术。 “莫大哥,时机到了,速去。”陈白起漆黑的眼睛偏过头看向莫荆。 莫荆看着被浓郁的黑气萦绕的“陈焕仙”,心绪翻滚得厉害,他看着那本像猛兽一样威胁啃噬着他们心的赵军,一下便乱成了一团,像被拨了牙的兽,只剩张牙舞爪的形态强硬撑着,不由得用一种全新且敬佩的眼神看着她。 他“哎哎”了两声,便也不耽误了。 唯有百里沛南在看到“陈焕仙”在施术后,与失血过多的寿人面临同样灰败得沉疴宿疾的样子,他在心中一时不禁钝痛起来。 百里沛南年少时曾履历过山川河流,阅历自然较一般人多上许多,再加上他们寿人一族的特殊性,他在很早之前便领悟出一个道理,这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随手拿来的便宜事,许多事历来讲究一个公平,每一种逆天的能力都将付出同样沉重代价。 虽然不知她这一身本领从何处习来,但他也看出来了,“陈焕仙”为了他而付出了什么,这根本就是采取了一种同归于尽的方式在保全他们。 “焕仙,停下!”百里沛南变了变脸色,看样子是准备上前将陈白起从那一团黑色的“沼泽”中拽出来。 陈白起转头看向他,半晌,温柔地笑了开来,那笑一下便将周身的黑暗都驱逐开来了。 她用一种无辜又十分执拗的眼神看着他,道:“山长,弟子想要的结果之中,可并不包括失去山长这一条啊。” 所以,她是不会停下的。 百里沛南闻言,只觉喉中一紧,下一秒便红了眼眶,看着她那张哪怕此刻面无血色、却仍眉秀如画的脸,半晌却发不出一个音节来。 第一百零三章 主公,同归于尽(九) 而莫荆在旁看了他们师徒一眼,他明白时间十分紧迫,也不知她这样能够撑上多久。 于是,他让剑客们保护好百里沛南与“陈焕仙”,便掏出一颗“陈焕仙”给他的药丸,他先嗅了嗅确认了一下,便开始奔走于失血过多的寿人们身边。 寿人们身边也是没有“邪巫之力”覆盖的。 寿人们虽说自残放了不少血,但因皆是普通钝器所割,伤口流出的血本就断断续续的,所以在喂下陈白起炼的“益气丹”后,很快便都能缓过来。 比起其它同样益气补血的丹药,系统出品的唯一区别在于神效,一颗下喉便能提升各项数据。 因此,寿人们在喂完药后,都发现自已神奇地摆脱了失血过多体虚晕眩,伤口虽然无法立刻愈合,倒是可以勉强地起身行走了。 陈白起一直关注着那边的情况,见莫荆将寿人们的伤势处理好了,便仰头打了一声长哨扬去。 “小白,带着他们离开!” 只见从远处一点白从青灰色的天空背景下逐渐靠近,离得近了,抬头看的人便能瞧出一只不知道什么品种的圆胖身型的鸟类出现在天空上,它在寿人们的头顶盘旋一圈,听到陈白起的命令便应叫两声,下一秒横翅俯冲,朝着一个刁钻的角度飞去。 陈白起眯了眯眼,对朝百里沛南与莫荆道:“跟着它,它能辨路,会将你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她这一声,无法刻意压低声量,因此该听到的人都一并听到了。 莫荆仰头看了一眼那只长得奇怪的鸟类,惊异片刻,不知这扁头飞禽是从何而来,虽然他并不相信一个畜牲能带着他们突围,但他却相信“陈焕仙”,便颔首,片刻不停歇,就安排着人将寿人先行带离。 “先生,弓箭手已准备妥当,不可放了他们离开!” 娅看到了“陈焕仙”那边的动静,她虽动弹不得,但她仍急道。 之前娅布置的兵力有一部是在暗处,是一批精良的弓手,他们因为隐藏在高处随时待命射杀,因此不受影响。 本来这批弓手是用来对付楚王的,如今看来得提前暴露了。 婆娑也被缠拽着四肢,他白着一张脸看着陈白起,老实说,前一刻他倒真是恨不得立刻杀了她,但在看到身后那些张弓待射的弓手,他却可耻地……犹豫了。 当真……要这般杀了她? 他还没有亲自报复她对他的愚弄与欺骗,她便这样简单地死在弓手的箭下? 之前那陈焕仙一直言之凿凿他这一趟将会因她而失败,那时后卿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可眼下的她完全与之前无害、安静的模样迥然不同,她手段非同寻常,且稍时便将事情安排妥当,心思敏捷且行事果断,简直比出入生死战场的老狐狸还要老谋深算。 后卿眸沉似溺水,羽睫纤长,仿佛像连光都射不进去。 他托起了手中的罗经仪将阵线收回,任其地面流淌的黑暗覆爬至身上,他看着“陈焕仙”表情一点一点沉寂下来,身体的半侧像浸泡在冰水之中,也随之而凉透麻木。 “你却是第二人……” 他以为这世上只有一个“陈娇娘”,如今却出现了一个“陈焕仙”。 但无论是“陈娇娘”还是“陈焕仙”,好像都从不愿属于他。 后卿嘴角勾起一丝烟渺的笑纹,但眸中却枯井无波。 终于在周围人急切的催促下做了决策,他手一挥,不顾心中的某种被克制的情绪,冷酷地下令放箭。 只见那些箭矢如蝗射向陈白起他们,陈白起一抬眸,只觉黑压压一片箭雨惊风而挟下,她只觉头皮一阵发麻,下意识转头看向百里沛南:“山长,快走!” 百里沛南抿紧了淡唇,直直地看着她,却坚定地摇头。 她不走,他如何能丢下她。 莫荆一把拉过百里沛南挡于身后,长剑急电折断一片箭链。 陈白起早有准备,这些箭都被身前的“药侍”给挡下,几箭加身,“药侍”的生命值便清为零,最终化成一道烟雾而消亡于天地间。 这些“药侍”不过是系统制作出的傀儡,因此一旦生命力消耗完了,自然会回归系统。 “这陈焕仙究竟是个什么怪物,竟会这等妖异的手段!”娅震惊地看到“药侍”被箭射中竟化成烟雾飘散,明明瞧着有影子的,偏生最后什么都没留下。 “只听闻南疆的巫,懂摄魂制作傀儡木偶之术,也不知是不是如同这般。”婆娑瞪大眼道。 “继续射!我便不信她这些傀儡能无穷无尽!”娅怒道。 那些潜伏地密林间、墙角处或伏卧在房檐上的弓箭手得令,目标一下便贯穿大片距离集中在了那最诡异的存在身上。 眼见几瞬间陈白起身前能挡箭的“药侍”便只剩下二人,莫荆立即调拨几名剑客以身相挡,而其余人员则继续跟着那只禽鸟的飞行轨迹撤离。 而他也调转了头,调急全身精力以墨剑挡箭,哐哐截下一波的铁矢箭头的冲击,便跑进陈白起的周身范围,想将她一并给拽走。 “不行,我还不能动!” 陈白起躲开他伸来的手,苦笑着摇头。 这“邪巫之力”需要她控制,她不能此刻便走,再则山长与寿人们都还没有逃远,若此刻她动了,“邪巫之力”便会停止,而那些被牵制住的赵兵与楚兵只怕会一涌而上,那时只怕她有通天的能力亦无力挽回。 要说这“邪巫之力”是陈白起生平第一次使用,而且第一次使用便是群攻,她也并不知道具体效果如何,但她想着,她会拼尽全力能拖一时便是一时。 “莫大哥,别管我了,你且带山长他们速速离开!” 莫荆闻言皱眉僵立在那里,并没有动,而百里沛南无视剑客们的劝扯,也固执地紧紧地盯着她,亦没动。 他平静道:“你不走,我等岂能离开,而我等不死,便也不容你有事。” 陈白起眸波一动,还想说些什么,但天空再度连续射来飞箭,莫荆眸如冷电,一跃而起,狂发乱舞,他握住手中的墨剑一下流动如虹,宛如一条蛟龙一样荡尽一切。 陈白起一时拿他们也无法,便沉了沉思,先打开与小白的“视野共享”,见小白从高处的视野瞰俯下,漕城内的布兵情况一览无余,总归有缝隙可插,她见那边情况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便展开双臂一拳长袖,再施力一震,只见从她脚底涌出的黑流一下便如饱和一样突地爆炸了开来。 一时之间,狂风凛烈地扫向四面八方,就像百米内的空气都被一瞬撕扯成了破碎,之前躲地暗处的弓箭手也被这股突出其来的风吹得稳不住身影,像滚饺子一样咕咚地掉在地上。 后卿与娅他们只觉这风吹得眼都几近睁不开了,忙用手挡在面前,透过余光看向制造出这一切异象的“陈焕仙”。 而陈白起这时动了,她不再像方才那样如碑杵立在原处,而是散了周身的浓郁黑色“沼泽”,一转身,衣袂因风而翻飞似枯蝶展翅,轻盈地隐入一片黑雾之中。 后卿眸色一紧,伸出手不自禁地迈前了一步。 而这一步,令他一怔,他望向了脚下,只见之前锢制他们的黑色“沼泽”随着那一团狂风撕裂消失了,他已经能够自由行走了。 但随之而来,却是一片“黑纱”忽从天降笼罩住所有人的眼睛,无论他们行走到哪里都像掉入一片迷宫,基本上二米开外都是瞧不清晰的。 “这又是什么妖术!”婆娑茫然展望四周,伸手狠抓了一把摸不着的黑雾,撇嘴嘀咕道。 娅冷下脸,气得心尖发痛,盯着陈白起消失的方位,跟婆娑急叮嘱一声护好先生,便径直跃入那片瞧不清底细的黑雾之中。 婆娑一时追不及她的身影,只能蹭到先生的身旁,皱起鼻子不满道:“先生,你看……” 可他这边还没有抱怨完,便忽然听见了先生的笑声。 婆娑霎时惊异地看过去。 连连失利,一再让那陈焕仙戏耍逃跑,这种时候先生竟然笑了? 却见先生真的在笑,而且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 明明此时是乌云密布、黑雾萦绕,但先生笑的时候却像有阳光映射在了他的脸上,他原本微蹙的眉头渐渐松开,眼里有着一种他说不出来闪闪亮光。 婆娑看着看着,不自觉也受其感染,不知何时嘴角也扬起一抹明媚的微笑。 但刚扬起,他便后知后觉地傻滞住了。 他简直想捶自己脑门一下,他撅起嘴,忙问道:“先生,那陈焕仙都快带着寿人逃掉了,你……你笑什么?” 他想,就算是要笑,也是冷笑、狞笑吧。 后卿眼神平和,却美如圣境,他问他:“婆娑,如陈焕仙这般的人,你道这世上能有几个?” 婆娑闻言,想起陈焕仙那张无害又清俊无双的脸,再想起他的种种手段与狡诡的性子,便抄手哼道:“这样的人哪里还能有几个,有一个就是个妖孽祸害了!” 后卿挑起眉尖颔首,像是对他的话深以为然。 “的确,只有一个啊……” “有一个又如何?” “若只有一个,真这样放掉岂不可惜了,哪怕用再强硬些的手段也是要将他带走的,你道如何?”后卿问他。 婆娑睁大眼。 “先生,你、你怎么还没有放弃啊。” 后卿叹息道:“的确曾放弃了,只是她偏偏不死啊。”还一次一次地顽强地活着,不肯舍弃任何一样坚持,道她固执像顽石又道她像一头永不肯认输的幼兽。 “你说……”后卿看着他的眼睛,那如同深海一样神秘又苍郁的眸下所蕴含的情绪,令人心惊:“她便是这样死不掉,我如何放弃得掉?” 婆娑震愣地怔在当场,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而后卿也像是不需要他的回答,他卷了卷风清云淡的袖袍,扫了一眼袖上翻叠流动的琼枝玉叶滚边,一手负背,也神态自若地步也黑雾之中。 婆娑在回过神后,见先生也去追那“陈焕仙”的踪迹,便也咬牙切齿地忙追了上去。 —— 在黑雾之中,陈白起也十分惊奇着这“邪巫之力”的好用。 她方才尝试着将它变化性质,当它呈“慢性扼杀”时用,它便能牵制住敌人,不断汲食生命力,而若将它趋使成纯然“削弱”时,它便能幻化成一片雾意,雾中的人全受其影响产生一些不良反应。 目前陈白起等级不高,“邪巫之力”尚不过初级,再加上陈白起眼下精神力不佳,也发挥不出“邪巫之力”的全部力量,因此起趋动邪巫之力干掉一群人,基本上是不可能实现的。 顶多是给他们使个绊子,让他们难受难受,而即使是这种损人不利已的招数也已经是她目前的极限了,因此一撤掉邪巫之力的“力”,换成另一种性质的影响,倒对她身体造成的伤害能减少上许多。 当然邪巫之力能呈现的各种形态也与巫医所持有的武器性质有关。 一撤掉“邪巫之力”,陈白起只觉脑袋像铁锤猛地砸到,气血翻涌头昏脑涨,一口涨血猛地呈雾状喷出。 她腿一软,便滑倒了下去,只是在最后关头,有一双并不算多结实却温柔的手牢牢地将她滑落的身躯抱住。 陈白起抬眸,看到一张雅致脱俗的俊脸,他微红的眼眶内盛满了担忧与紧张。 百里沛南不曾习过武,也算不上多身强体壮的一个人,因此力气自然不大,他抱着无力摊落地的陈白起时,只能用尽全力扶持着她。 陈白起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然后舔了舔猩红的唇瓣,惨白一笑:“山长……” 她本是因为想安慰百里沛南她没事才勉力一笑,却不料她这一笑,反而吓得百里沛南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陈白起嘴角的笑一僵,怎么也笑不下去,只好悻悻地收回。 百里沛南将她轻轻地放在地上,用颤抖地手指替她擦了擦嘴角的血:“焕仙,你可是难受了,若难受便与山长讲,我立即带你去寻燕祈……” 陈白起觉得眼下好像是他更难受吧。 她不禁摇了摇头,拿下他的手握着:“山长,我无事,这点难受……会让我更清醒点。” 百里沛南沉下脸,下意识反驳道:“你要那么清醒作甚?” 陈白起本不想笑的,可还是没忍住:“山长,若我不清醒一点,怎么保护你?” 百里沛南看着陈白起,只觉周围的声音一下便远离了他。 即使心如止水的他,听到这样的话也不由得失神了半天。 陈白起抿了抿嘴角,想撑着龙头锏起身,却忽然感觉百里沛南身后的那片黑雾的空气一阵扭曲,却是有一道影子急速靠近,并朝着毫无防备的百里沛南抓去。 不对,不是抓,而是带着杀意。 陈白起当即一怒,一伸手五指一曲,便运气“邪巫之力”便化成一只爪抓去,一下便将那人拍扑而去。 只是那人动作狡猾得狠,他在空中变换了姿势,一个空翻转避开一击后,一道幽蓝寒光在黑雾中若隐若现,他的手里剑已然逼近了百里沛南。 陈白起如今根本无计可施了,哪怕她推开百里沛南也无用,就在这时,她忽觉心口一烫,那个位置……她瞳孔蓦地一紧,电光火石之间她便有了猜想,便顾不得许多,急喝一声:“姒姜,住手!” 要说这世上,唯有一人与她曾契约过,虽然她已经离开“陈娇娘”的身体,换了一具新的身体,并与他解了契约,但不想那曾落下的烙印如今彼此之间还能存在几分感应。 那人听到陈白起的喝声当场浑身一震,手里剑正抵于背对着他的百里沛南的脆弱脖颈,若陈白起再喊晚一步,只怕便是血溅当场的情境。 他怔在当场,抬头呆然地看着陈白起。 他面前的黑雾已被陈白起给撕开了,他长着一张普通到完全没有辨识的脸,却唯有那一双若西湖倩樱飞红的浅粟褐眸是陈白起熟悉的。 他还保持着割喉的半下腰的姿势,披散于背的黑发出泼墨般滑落于颊,他与坐在地上被百里沛南半抱于怀的陈白起平视。 她如雨水,而他则像干涸了许久的草地在下雨时急切又贪婪地吸食着落下的每一滴雨水,那样紧紧地看着她。 渐渐地,他浑身轻微地颤悚着。 像笑,也像在哭。 他张了张嘴,因压抑克制得太过而干涩的喉咙,声音一出竟而细微而如泣如诉:“可是我听错了,你唤我……姒姜?” 胸口好烫,那个曾被人刻下火焰般灩丽契约烙印的位置,此刻烫得他快受不了了。 第一百零四章 主公,曾经沧海(一)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震惊破碎,也或许是他那一目了然笃定的神色,令陈白起那灰青掺白的脸色僵了僵,她双唇无意识地蠕动几下,想说些什么时,却又见另一道浮扁掠飞的身影蓦然而至。 陈白起倏地紧色,第一反应便是一掌拍向姒姜的肩膀上,推开了他的胁持,再用那只早已麻木冰冷的伤手将百里沛南拉至身边。 砰!地一声,在看不见的黑雾中有重物被平崭放落至了地面,落下时的气压喷扑起四周的轻飘黑雾激烈滚动淌了开去,形成一朵“黑莲”般绽放的涟漪纹痕。 而一道冷霜覆身的身影蔽日遮阳、堪堪地落在那朵“黑莲”之中,衣飞若流风、强势的气流一下便席卷开来。 陈白起一转过头,飞吹起她颊边垂落的发,她眯起了睫,首先便看到了那一副精装厚造的黑木棺,与那个令她想避开却仍是避不开要对上的身影。 他在雾中若隐若现,唯有那一双如薄冰幽透的目光冰冷而利落,直直地看在了百里沛南的身上,很明显,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寿人。 一切都是为了复活那个他半步不离、随身携带的黑棺里面的“尸体”。 虽不知那“尸体”究竟是谁,但这一刻,陈白起莫名觉得好笑,只是她预备上扬的嘴角总达不到预期的弧度。 堂堂一国之君啊,他这个堂堂一国之王竟然会相信这世上真有复活死人的无稽之谈,哪怕在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敌人布下的一个天大陷阱,他仍这样执着、无悔,像一个傻瓜一样。 简直就是……一个大写的榆木脑袋! 她以前怎么没有看出,他竟然是这样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傻子! 为了这样的人,她还惨烈无比地死过一次,她亏不亏啊她! “子期!” “陈焕仙!” 这时,莫荆也挥舞着挡在面前的雾,一路摸索了过来。 陈白起偏过头去,她听到了莫荆的声音,手一挥,便解除了他周边那些迷惑他眼睛的黑雾。 莫荆一愣,眨了眨眼,感觉视野一下清晰开来,便看到了不远处的陈焕仙跟百里沛南,他立即赶了过去。 “你们没事吧?” 之前莫荆为了保护陈白起跑到了前面去挡剑,眼见陈白起遁入一片忽如其来的黑雾中不见了,他自然也没再继续抵挡,只跟着一块儿也撤了,只是他一冲入这片黑雾之中,便一下丧失了方向感,明明可能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偏生让他晕头转向地找到这会儿才找到方位。 百里沛南扶着陈白起起身,见她之前为救孟尝君而被割伤的手又开始流血,便狠狠地紧了紧眉头,一言不语便截过莫荆的墨剑,割下自已身上一块干净的衣角,便替她先包扎起来。 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十分认真而专注,就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他周边那片“暴风骤雨”的气氛,也不记得现场还有一个虎视眈眈觊觎他寿人价值的楚王。 陈白起不由得有几分无奈失笑地看着他,却由始至终没有阻止他。 而莫荆则接回自己的墨剑后,颇为无语地瞪着百里沛南。 他的配剑——墨家圣剑,竟成了他百里沛南随手拿去给他徒弟割包布巾的器具,他会不会也太瞧不起这圣剑的江湖地位了! “为何?” 楚沧月静静地站在那里。 简单两个字,却沉重地连空气都一下变得厚重阴郁起来。 他这句问话明显不是在问陈白起与百里沛南等人,而是那个被陈白起一掌推开、却顺水推舟卸下力道任其倒在地上之人。 他双肘撑地,朱色长衣如月下妖娆的芙蓉散乱一地,他虽面容普通且木讷,然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修长的体态轻佻艳冶,总透着一种无垢的遐想,说不尽的温软晶莹。 他闻言,抬起了头,墨发倾落一地,与红衣交缠着,便“呵呵”地笑了起来,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像钉在了陈白起身上一样,怎么也不肯拔出来。 只是此刻他很“平静”,仿佛之前面对陈白起时的失态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 “你以为呢?你不是猜出来了吗?” 楚沧月沉默了片刻,方道:“你想杀了他。” 那个他指的自然是百里沛南。 方才姒姜半途忽弃了黑棺,并抢先他一步坠入黑雾之中,那时他还并不知他的打算,只是那时他一身的杀意与绝决却绝非作假。 为何? 楚沧月半阖眼眸,面目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面目虽安详,唯眉目间隐有一股几欲疯狂的狰狞。 “难道……难道你特地跟过来,不是想着令她活过来?” 姒姜闻言,再次笑了,他看着陈白起时笑得很开心,像重获至宝一样,而这种“开心”的心却刺伤了楚沧月的眼。 虽然,他并不清楚姒姜为何而笑,也并不想知道他为何一直看着那个百里沛南的徒弟。 此刻他心中只容得下一件事情。 姒姜摸了摸脸,一边目光仔细地在陈白起的面目上搜寻着,想找出什么破绽来,一面回答:“确不错,我跟了过来,确也是想着若能有千分之一,不,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会……若能让她醒过来……我便拼尽一切也要争一争。” “然而……”姒姜目光凝了凝,揪住胸口处的衣服,那里每灼热一分便能令他心脏激烈地跳动一下,那久没有这样愉悦的感受了,他咧开嘴无意识地笑着:“没可能了,寿人已经救活不了她了。” 因为,她好像……已经活了。 楚沧月闻言,肌肤霎时少了一层血色,显得苍白异常。 连他……都要放弃她了吗? “没错,这世上,无人能够将一个已死之人复活过来,哪怕是寿人,能救的也是尚存一丝生机之人,况且这其中还需要多少的因缘羁绊方行。” 温雅动听的声音娓娓传来,却是后卿缓缓从黑雾覆罩中步了过来。 他面含微笑,披裘白绒轻摇,袍服一尘不染,像昆仑山上洁白的雪莲花,那样优美又充满了人善至美。 他身后跟着比姣美的玫瑰还要娇艳异域风貌的婆娑。 陈白起看过去,手上的力道紧了紧,莫荆眉心一下用力地拧紧了。 明显莫荆也一下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最严峻的威胁。 婆娑微抬起那尖细白皙的下巴,看见陈白起此刻正安然无恙地跟百里沛南站在一块儿,便又左右环顾一眼,却奇怪没有看到娅。 明明娅是先他与先生一步进入这黑雾之中,难道她没碰到“陈焕仙”,却先一步迷了眼跟丢了? 楚沧月一看到后卿,所谓新仇旧恨一下涌入心头,平静的面容一下也变得有几分阴恻恻。 哪怕知道了姒姜与他并不是一条心,楚沧月也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因为他是那人在世时在意的人,看在她的面子上,他对她的人也会宽容的。 因此,他只有将一切负面的情绪都集中在了后卿的身上。 “是不是,且要试过方知。” 他手中的蟠龙剑再次出鞘,风气急转,一道冷冽的剑风迅捷无比地朝后卿与婆娑他们扑辗而去。 婆娑瞪大眼睛,第一时间护住后卿跃至一旁,并朝楚沧月甩了一个愤恨的眼神。 他绝对要杀了他! 给了后卿那边落了一个下马威后,楚沧月却不再继续纠缠。 他的目的首先是百里沛南。 陈白起一见楚沧月来势汹汹,一把抓住百里沛南想掩在身后,只是她还来不及动作,却先被百里沛南伸臂护在身下。 她一怔,抬头看着他那平和而静谧的面目,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难过。 山长他……怕是从不认为自己能够活着离开这漕城,也或者是他在很久很久以前便已有了这番觉悟,因此才有这样“平静”接受一切的表现吧。 其实她心知这黑雾能阻挡那些军团兵力,却难以挡下这些高手之流。 眼下她也是黔驴技穷,只是她不会放弃,也不愿放弃。 “山长,我想与你一起活下去,我还有很多东西想跟你学,想要请教你,你临给我的字帖我还没有练完,你布置给我的课题我还没有参透,我们有那么多的未来不曾完成,你不能丢下我。” 百里沛南怔怔地看着陈白起,连被她挣脱都忘了。 “不要坐以待毙,好不好?” 百里沛南望着她恳求的眼神,整个人像一下被撕扯开了两半,一半飘浮着,一半下沉着,忽冷忽热。 最终,他阖上了眼,伸手抚在她柔软的头发上,嘶哑地唤着她的名字:“焕仙……” 莫荆见楚沧月出手自不会闲手旁观,只是他心中又担心他一旦离开他们身边,这被空出来的后卿又出妖蛾子该怎么办? 他一人难顾两头啊。 这时姒姜站了起来,他扫了莫荆一眼,在看向陈白起时,脸色极快闪过一道怪异的光芒,他对莫荆道:“放心吧,人我替你护着。” 放心个铲铲! 莫荆听到这个貌似与楚王关系良好却不知为何此时又反目成仇的人,心中对他的话却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只是耐何楚沧月那势不可挡的剑意已逼近他们,他不得不上前应战。 “莫大哥,莫分心,我自有法子护得山长脱身。”陈白起在他迎战前,忙道了一句。 莫荆那巍峨的身躯替他们挡下了全部剑光刀影,而姒姜也守信“承诺”,像一堵人墙挡在后卿与陈白起之间。 陈白起依靠着百里沛南的力气缓缓站直起身子,看了一眼姒姜,心想,怕是被他认出了…… “山长,你先走。” 百时沛南倏地抓住了她的手,澄清如碧空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 陈白起为难地颦起眉,又看了一眼易容后的姒姜,便道:“那我们一道先离开……” 不能让百里沛南再留在这里当活靶子了。 百里沛南闻言,神色一松,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与楚沧月对战的莫荆方向,考虑了一下,便颔首。 莫荆:“……”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的百里沛南,对徒弟就是不离不弃生死相随,对兄弟就只有这种程度? 其实凭借莫荆的能力即使最后打不败楚王,估计也是有能力逃脱的,因此陈白起才决定带着百里沛南先撤。 而后卿这边有姒姜先挡着,后卿虽说诡谲的手段多,却不懂武,而婆娑据她所知武功亦算不上一流,只要没有娅在,姒姜应当能够应付一二。 “不知焕仙这是准备去哪儿?不如,让某作陪可好。” 后卿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的语序极轻、极慢,却像绵里针一样,温柔中带着一种阴冽。 陈白起脚步一顿,偏过头迎视着他,却一语不发。 “她去何处还不需要你鬼谷的人操心吧。”姒姜轻飘飘一站,便挡在了陈白起身前。 虽说陈白起说要走令姒姜的心紧了紧,但他说过要护着她,便绝不容任何人再伤害她一分。 他说话也没有什么力度,却是没有什么温度的声音,他身上笼罩着非常阴戾的气息,有种完全视人命如草芥的肆无忌惮。 婆娑一见这不知什么玩意儿的人敢挡住他们便率先阴下脸,他抬了抬下巴,不爽地轻笑,声似毒蜜软软道:“你是什么虫子杂毛,我们先生在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多管闲事。” 姒姜闻言,抿起殷红欲滴的唇,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并不答话。 呵,瞧着这脸分明没他长得好看,还敢偷偷地打他家娇娇儿的主意,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但婆娑却因为他一这眼而收起了笑,他睥睨着他:“好哇,且看看你有没有管闲事的本事吧。” 婆娑一起势便若红枫飘然而落至姒姜面前,他白皙而纤长的手腕如灵蛇一扬,便见十指夹着八串小巧玲珑的金铃。 第一百零五章 主公,曾经沧海(二) 姒姜揉身而上,他身上看似没有武器,但实则浑身都是武器,而作战方式类似于刺客,以贴身近战为主,然而婆娑却是不同。 他十指似玉蝶展翅翩飞,手中的金铃刹时“哗啦”一片作响,纤腰一扭,魅影婆娑,起舞弄清影,长袖漫舞,只觉似无数娇艳的花瓣轻轻翻飞于天地之间,沁人肺腑的花香令人迷醉。 这香气……姒姜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屏息起来,随之旋转,两人愈转愈快,很快便缠斗在了一块。 陈白起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婆娑拿出武器,她曾查看过他的系统数据。 姓名:婆娑 职业:摄魂师 等级:? 种族:人类(南巫血统3%) 属性:生命力130;武力89;智力110;体力98 一般而言,一个人的“生命值是”比较恒久难变的,生命值代表着一个人生命整体的健康状态,受天生与后天相互影响。 而“武力值”则可以通过锻炼与习武等方式进行锤炼、升级,所以它的起伏是容易变动的。 而“智力”与“生命值”相似,属于天生的部分比较恒定,而后天可以通过读书、领悟等提升,但一般而言能达到高度的人,都是天生聪慧,而难后天成圣。 另外“智力”也与某一方面有尤其出众的成就有关。 至于“体力”则是数据中最起伏不定的了,随时会根据人体活动轨迹而变化。 之前陈白起便看得出来,婆娑习过武,但明显武力值并不高,也就是说他纯物理输出很一般,并不是一个战士,但他的“智力”值出众,必定学过什么特殊本领。 想来之前受了陈白起的“邪巫之力”的影响,体力与武力数值大幅度下降,只是他智力不受影响,于他的发挥并不受多少影响。 而他祭出的武器金铃陈白起也第一时间利用系统扫描其数据。 说实在这八串金铃的造型十分漂亮精致,整体做了镂空的处理,尾坠一条金带喙凤蝶,远远瞧着,倒像是八只优美的蝴蝶在他手上摇曳多姿,在五彩柔和的灯光下,下一秒便会从琉璃罩中飞出来漫天飞舞一样。 【魔音铃】 属性:智力+12 说明:婆娑魔音舞的专属乐器,与摄魂术心法辅助输出。 老实说,这武器很漂亮,甚至漂亮得有几分娘气,不过倒却也是挺合适他的。 只因婆娑他骨骼较常人要细软上许多,长手长脚,却软若无骨,再加上他应该学习过舞蹈的,好好一场硬气比武倒被他那轻盈、似无所依着、似清灵雪花漫天旋转的动作变成一场斗舞了。 金铃在他手中极有节拍地摇动,细碎的叮铃铃谱不成一曲唯美的乐章,他虽被陈白起抽走了许多生气,有些体力不济、且有着透支的虚弱,但他的每一个动作早已熟练千百遍,根本不需要多费力。 每一声,成串,成章,破碎的,简直的,侵入人的心灵、大脑,能将人的思绪扭曲了,四周一片黑暗,仿佛处于无知的馄饨之中。 而他一缕飘来的铃声,则是指引,只是指引的方向,却不是天堂乐府,而是幽冥地府。 若平时陈白起估计能够扛住这魔铃音,但此时她的精神力极差,的确是最容易被诱引迷失的,于是,她忙捂住了耳朵,并示意沛南山长别听。 沛南山长却摇头,他拉下她的伤手,伸手替她捂住了耳朵。 “我并不惧摄魂之术。”他看着她疑惑的杏眸,口型如是说道。 所幸婆娑的修罗场都集中在姒姜一人身上,他们这边受影响的有限。 到底偏了心,她怕姒姜对上婆娑会吃暗亏,便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句:“小心,他懂摄魂之术。” 这次没喊他的名字,因为陈白起知道他易了容怕是不想被人知道身份。 姒姜闻言,惊喜地扭头看了她一眼,他眸似弦月弯起,似有亮星璀璨。 “放心,我懂闭五识之法。” 而婆娑在听到陈焕仙的声音则咬牙切齿,他穿插出一个缝隙,委屈又可气地瞪着陈白起,骂了一句:“叛徒!” 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陈焕仙个大叛徒! 他本来就被陈白起的“邪巫之术”吸取了许多生气,眼下尚虚弱得紧,比不得那个精力旺盛、“多管闲事”的贱嘴,本来就斗得累得慌,她还帮嘴!还帮嘴! 陈白起被他那“胳膊肘朝外拐”的怨愤语气弄得十分无语,她跟他又不是一伙的,她怎么就成了叛徒了? 要说一伙的,她怎么算都是姒姜的,不,姒姜算是她的人,她自然希望他能赢。 而且看来,这些年来姒姜也有了新的际遇,别说这种屏蔽一切干扰的技能她也想gET。 这么多年了,对她而言其实时间并不久远,但对于他而言,只怕是实打实地过了好几年吧。 这几年的时光也在他身上有了变化,他比当初她认识的时候高了许多,之前站在她面前时,他足足比她高快一个头了。 虽然人是长高了,却越发地瘦了,以往那饱满的骨肉变成了削瘦像嶙峋的石头,只怕摸着也会咯手,也不知这几年是否过得并不如意,才有了这一身阴郁而戾冽的气息。 但人还是那个她认识的人。 那背对着她,二话不说便挡她面前替她遮挡住一切危险风雨的瘦削背影,她想,那张风华绝代的脸虽然被他遮住了,但她相信他绝对已经变得更好看了! 自家的人能这样平平安安成长成到一棵都能替她顶天的大树了,她简直不要太骄傲了! 虽然从没想过,她跟他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并且他还有可能已经怀疑上了“改头换面”的自己。 否则他为何要帮她?明明他是与楚沧月同一阵营的人不是吗? 还有她紧急关头喊出他名字时,本只为阻他一阻,却不料他当真乖乖地停下来了,并且他在看着她的时候,神色是如此复杂惊喜,不容错辨,就像真相被他拨云见日终于寻找到了。 只是她与他……该不该相认呢? 倘若相认之后,他问起她怎么死而复生,她又该怎么解释发生在她身上的这一切事情呢? 虽然重遇故人很令人惊喜,恨不得抛下一切相逢相认,但问题是……她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并且每一样都不能为人所知,她……可以暴露吗? 陈白起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在心中默问道:若有人知道或者怀疑上系统,知道了你的存在,到时候我会怎么样? 里系统平静答道: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暴露系统的存在。 陈白起:若是被人发现了呢? 里系统沉默一会儿,道:你会失去系统,失去系统所赋予你的一切能力,然后被永远留在这个世界。 陈白起:……太狠了吧,你这样也很容易失去我啊。 虽然没有听到什么抹杀、魂飞魄散之类等恐怖的字眼,但这种“被留下慢慢折磨”的悲惨下场她也万万不愿接受。 收回目光,她继续保持着被自家暖心山长捂耳的动作,视线转向另一头。 那一边莫荆此刻也与楚沧月战斗正酣。 两人都是对战高手,有时候花哨的对招都显得太低级了,他们动作的频率太靠近了,剑光霹雳、搅动得平静的空气像飓风袭来,他们疾飞在对方所在的风中,那一片破碎的寒光遽闪过,每一次剑招都惊险万分。 莫荆自知墨剑其硬度不及楚沧月的蟠龙剑,他也换了策略,一转手臂,一个下弯拱起,手中墨剑便避开一式便脱离开来,在他的身前旋转起来,黑白剑风漩涡搅动了那弥散在空气中的黑雾,他倾身便数掌袭向楚沧月门前。 那墨剑搅动的风几乎把楚沧月的剑招搅了进去,他下盘一沉,一抬眸便见莫荆的掌势如松下之风,看起悠然却能撼动根基,楚沧月立即拔地而起,用真气一震剑端,便先化解了墨剑的干扰。 而莫荆亦不约而同一并跃起,在尘挨之间跳跃,两人的剑气皆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步步紧逼,寸步不让。 在场的,只剩陈白起师徒与后卿还安稳地站着。 看到这样紧迫的局势,后卿站在黑雾清浅处,身影轮廓像墨画一般晕开了棱角,唯头发黑玉般有淡淡光泽,光洁温玉的面容似乎又带上了惯有的笑容,嘴角的弧度相当完全。 “陈……焕仙,我相信婆娑不会输,而楚王那边哪怕撑到最后莫荆的结局怕仍是输,如此一来,你这好不容易拿命挣来的赢面,只怕……会再次回到原地。” 后卿顿了一下,似在等陈白起消化好他的话后,他十分真诚地建议道:“你想让我这一次功败垂成,只怕还得再加把劲。” 姒姜与婆娑极有眼色地将战场转移得较远不再影响他们,因此她并不需要沛南山长替她捂耳了。 她听了后卿的话,便转过头看向他,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她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只带一个武功不行的婆娑这样追进来,就不怕我有后招?” 她在心中阴恻恻地考虑,不要,趁现在他身边一个帮手都没有,干脆找个机会灭了他口。 虽然她真的没有什么后招了,但世事难料,方才若不是楚沧月对寿人执念太深,有莫荆出手挡着,只怕就算有婆娑使劲浑身解数,他也早被楚沧月给大卸八块了。 要知道,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哪怕你满脑子的阴谋诡计,也干不过一柄刀的锋利。 后卿见她问了这个问题,倒不急着回答,也问了一个问题:“你为何要对我留情了?” 陈白起闻言,平淡道:“我并没有对你留情。” 后卿见她不承认,偏眼笑看了面无表情却一直时刻戒备着他的百里沛南。 “你救孟尝君,只因与他曾有的那一场生死纠葛,你救百里沛南,只因与他一场师徒情份,你对我手下留情,只怕是因为在北外巷子里承我的那些许人情吧。” “你这至性至情,恩怨分明的作派,倒与墨家相近,难怪你会拜入与墨家牵扯甚深的樾麓门下。” 无论他说什么,陈白起的反应都十分平淡。 陈白起知道他说的手下留情是指她并没有用“邪巫之力”吸食掉他的生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连娅与婆娑这样懂武的人都在“邪巫之力”的缚缠下险些扛不住,而他虽动弹不得,但却并无多少身体上的不适。 事实上,他并不知道陈白起与他之间的纠葛恩怨要比他认为的还要深得多。 而她对他手下留情的理由,除了他说的那一点,其实也并不是后卿认为的那样单纯,那时的她能做的不是取谁的性命,而是将大局操控起来。 杀了他固然是一条路,但一想到他若死去,他们只怕会面临另一个修罗场,她只想将最坏的影响跟未来可能产生的仇怨牵连减少到最小,因此杀了他,并不是一条最好的选择。 另外,她还需要他活着来牵制楚军这边,所以她只能对“手下留了情”。 当然这些话没法说,因此陈白起不说话,任他想怎么想便怎么想。 后卿并不在意她的冷淡态度,见她好似对樾麓与墨家的关系并不感兴趣,也不知是早已知晓,还是只是故作平淡。 但无人接话题倒也无趣,只是他自有法让她对他的话感兴趣的。 后卿放目光放至一处,那像被雾意模糊的面目莫名像被镌刻上了几分复杂的凉意:“你知道那副棺里躺着谁吗?” 第一百零六章 主公,红颜白骨(一) “你知道那副棺里躺着谁吗?” 后卿的目光正凝注着的便是楚沧月那一副寸步不离守护着的黑棺。 他的语气便像陈白起的“邪巫之力”幻化出的幽渺黑雾,莫名有几分诡谲,似讥讽又像嘲弄,但偏用一股子慢腔软调说出,一下便化了尖锐,反倒如同佛口蛇心念出虔诚的经文一样。 陈白起倒还算有几分了解后卿,自然听出他提到那副黑棺时不自觉泄露的异样。 像是被人蛊惑一样,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随着他的话而看向那副瘦长篆瑞的黑棺。 它静静地待在那里,无声而沉寂,幽幽不知何处浸透而来的光斜斜地照在冰凉的棺木上,凄厉的风伴随着远处传来的脆铃声,像在吟唱着一曲安魂曲,为那里面沉眠的逝者悲哀。 忽地,心脏像被不知哪里伸出的手紧攥了一下,呼吸停窒一瞬,却又很快被放过了。 她不知为何总对那副黑棺感到悸动,明明不识里面躺着何人却偏又看不得,于是她疲倦地又收回了视线,垂下密匝的眼帘,倒显得有几分与世隔绝的冷漠。 “是谁与我何干。” 后卿听出她的冷淡,便没什么情绪地轻笑了一声,便又移向百里沛南:“那沛南山长也不想知道吗?要知道你们一族人被逼至如今这般境地,便是为了这具……不知何人的骸骨。” 没错,便是一副骸骨了,早死不知几年的尸体,血肉腐烂消散,难道还能保存完善不成。 百里沛南表现得比陈白起更无动于衷:“生死不过正常,生死乃自然法则使然,人固有一死,强硬地扭转命运,最终所得不过一场空。” 而后卿听了他的话,无机质地笑着,目光用着一种变了味的复杂盯着黑棺,他慢慢地道:“……百里沛南不愧是被世人称誉有生之年终会成圣的大家,只希望你在未来的哪一日失去了重要的人之后,也会有这样好的心态。” 失去了重要的人吗? 百里沛南敛了敛濪长的眉,抬眼看了“陈焕仙”一眼,又想到莫荆与族人,面上波澜不惊,不露一丝波动,只是那一层如坚冰一样般的内心,像被针戳破了什么,却莫名不想与他再争辨了。 这边,婆娑气力不继,唇白脸青虚得紧,但他偏不服输,手指尖飞跃的金铃摇得更欢。 姒姜一直从容而暇然地步步紧迫着他,他手骨软绵一掌扫去,急风骤起,婆娑偏头一躲,但却不料他掌下绵藏着手里剑,那尖锐利器寒光一划割破他的颈间的皮肤。 他恨恨一咬牙,一转过头,便见姒姜又是欺近一肘撞来,那肘弯处也是夹着一片刀刃。 婆娑暗啐自已倒霉,偏上遇上个懂得闭五识的人,光凭手脚功夫他跟他差距不可谓不大,而这姒姜身上每个地方都藏着利器,像一个毒物一样隔哪儿蛰哪儿,跟他这样面对面打斗赢面根本不大。 这一点,婆娑知道,而姒姜自然也知道。 不过,婆娑跃飞而攀过姒姜的头顶时,却笑了。 明媚而妖气四溢。 姒姜微沉眸,不解又心生警惕,他一个下弯翻身,手上那一势却不为他这一笑停下。 婆娑还没落地,浮尘而衣飞发舞,他避无可避,便径自张开了双臂,那模样倒像是放弃了全部抵抗,一动不动。 姒姜阴下眼,掌心一转,便是一柄柳叶刃从腕间射出,直直地刺入婆娑的额心位置。 然而却不料,当他的刀刃尖处在离婆娑半寸的位置,他却整个人动弹不了了。 他一抬头,微讶地睁开眼。 婆娑盯着他的眼睛,柔美的唇含笑如蜜:“耍手段,你还差那么一点。” 只见他指尖一勾,叮玲玲又响起一片铃声,却见姒姜身上不知何时已裹缠在了金铃,那些金铃像拥有倒钩一样,刺进姒姜周身,将姒姜的身子牢牢地钉在原处。 “你闭上五识,的确听不见这摄魂的铃声,然而自也听不见我将金铃嵌入你的身上,将你制成一具任我控制的傀儡。” 姒姜也笑了:“是吗?虽然对你好像大意了一些,但也不见得我一定会输。” 婆娑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顺着姒姜的视线移向他下方另一只手上。 却原来在他衣袖下,半掩半露着一只小巧的弓弩,弓弩已上镗的短箭正对准婆娑的心脏处,他中指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弯曲着,似松似紧扣着一个环,那个环有何作用他们两人都暗明于心,但凡姒姜稍稍用上一分力,箭便会急促射出。 婆娑越看脸色越差,两人便堪堪以这样的姿势僵峙着。 谁也不动,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小人!”婆娑皮笑肉不笑。 “彼此彼此。”姒姜亦反唇相讥。 他们这边也算是应了后卿那一句“婆娑不会输”的结果,虽然也没赢,只是将陈白起的帮手给牵制住了。 “虽然你们都对那副黑棺不感兴趣,但那里却躺着一个对楚沧月而言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的人,想要逃脱眼下这个险局,何不妨利用那副棺。”后卿望向莫荆与楚沧月战斗的方向,看到莫荆已逐渐呈弱势之时,启唇轻道:“它虽然是死物,但对于某些人而言,却比更多的活物更加有价值。” 陈白起一听,表情有几分怔忡。 她再次看向那副黑棺……喉中莫名一哑:“不……” “不可动那黑棺!” 姒姜离得不远,再加上与婆娑两人静止着相互牵制,静下心来自然将他们的对话收尽耳中,听到后卿唆使陈白起夺黑棺时,姒姜第一反应便是阻止。 那黑棺里……那黑棺里躺着的人…… 姒姜额心突突,眸阴冽地眯起,再次气冲于胸,喝出一声道:“不可动那黑棺!” 而那头莫荆被渗入楚沧月的重重剑网,但见剑影龙光漫天彻地而至,封不住也架不着,那劲气令剑身迟滞,如同在水中挥剑,压力奇大。 不得不说,莫荆对楚沧月对剑意的领悟感到骇然,他虽也自少被家中称为天才剑客,但却不想比他年轻的楚沧月也不遑多让,如今加上有龙蟠剑的加持,他更如龙入雨,如虎入山。 他目的是护着百里沛南与“陈焕仙”,一头牵两处,心下两念自难专心一致,正危急间,“啪”的一声响,罡风呼呼,楚沧月一剑揉身切人,一掌拍出。 莫荆亦掌一翻,当真是硬碰硬拼上了,真力倏吐,用上了十成劲,这时,他猛地听到了一声急喝“不可动那黑棺时”,一分神,真气破了一个口,被楚沧月的真气辗压至全身,只觉喉中一腥,身形不稳,疾步而暴退。 楚沧月清潋雪眸平淡,只当他已是穷寇,却不料他长剑一敲地,突然身形一扭,掌双斜引,便袭去那被楚沧月搁置于战局较远位置的黑棺。 当场,楚沧月浑身气沉似海啸暴烈,面似恶鬼气喝一声:“尔敢!” 莫荆本就被他压制得痛苦,一时愤怒失智,便冷笑一声一剑挥去,用足了十分劲力。 虽此举有失德性,但却是他楚沧月逼人太甚,他有何不敢! 那强力的风气与凛冽纷乱的剑光挟裹着黑雾,整个掀起了黑棺,黑棺止不住力道,在地面上撞翻。 这时,楚沧月完全忘了莫荆,他纵身一跃,他的左手不假思索地疾探而下,“噗”一声响,手指猛抓住一角,指如中金石,深深地刺入棺木之中,手掌疼痛倏忽如裂,鲜血淋漓而下。 由于棺木厚沉如石,他哪怕使劲全部力量,也被拖行了数米方堪堪将棺木停下。 黑棺一停,他便巡目查看黑棺有无任何损伤,棺面外表虽有破损,但到底还算健全。 他方将那颗颤抖欲裂的心放下。 卡喀!卡答! 忽地,棺木传出一阵怪异的响声,像被沉重压辗而过的木地板发出腐朽欲裂的声音,楚沧月猛地一震,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做不出任何反应,只闻下一秒,那完整的棺木“轰”地一声整个炸裂,破碎成木渣木块掉落了一地。 姒姜在扭头看到这一幕时,目眦欲裂,眼眶红得像泣血一般。 “不……” 她的棺木! 所有人一下都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停止了全部动作,都呆愣地看着那副散架破碎的黑棺。 后卿也没有想到黑棺会一下便炸开,他狠狠地一下攥紧了拳头,目光恍恍惚惚,好像失音了一般,好像麻木了一般。 黑棺毁了,自然那躺在里面的骸骨便也摔掉地一片废渣木榍当中,暴露在空气之中。 与其它人关注着黑棺不同,陈白起一直在看着楚沧月。 她看到在黑棺被人毁坏时,他的紧张、急迫与恐惧,他在救下黑棺时,便他如同自身获救一般地安心与幸庆,当黑棺出乎意料地炸破后,他就像倾注的所有希望也一下被撕破,他也如一张白纸一样被一同撕破,整个苍白空洞得令人心酸。 陈白起虽面无表情,但唯有一直半扶抱着她的百里沛南才知道她浑身究竟有多僵硬紧绷。 那具尸体是谁,是谁能让他变成这副模样? 陈白起虽然一直刻意避免自己去考虑这个问题,但现在答案都自已暴露在她的面前了,她还能够做到视而不见吗? 她缓滞地将视线移向那具穿着一身华美衣裳、扭曲摔落在地面的骸骨。 第一百零七章 主公,红颜白骨(二) 那具尸体如今只剩下白骨森森,陈白起自然是认不出来是谁。 那具骸骨穿着一身曲裾绕膝黑红深衣礼服,身上的衣服制式与颜色无疑乃楚国贵族命妇或宫嫔级别的,无一不透着精致隆重。 并且那具骨架甚为娇小,无疑这是一具女尸。 陈白起目光继续在具女尸的身上观察,从其散落一地的珠玉发冠到她脱离扭曲的四肢骨节,直到她看到女尸的手腕处挂着的一串紫檀蜜蜡佛珠时。 她一怔,目光遽然一滞。 忍不住用力看去,瞳仁从紧缩慢慢放大。 那一串佛珠……哪怕化成灰她都认得,因为她曾将它当成怜爱之物细细地把玩过无数遍,也曾贴身将它缠于手腕处,半步不曾离过身,至死它都是一直陪伴着她。 那串曾伴随她不离的紫檀蜜蜡佛珠怎么会在那具女死尸身上? 莫非…… 陈白起脑中极遽闪过一个猜测,而这个猜测令她脑袋突地一下懵了,她的听觉迟延了,好像世界一下便安静下来。 一瞬间仿佛所有的声音都离她远去了,她整个头脑都呈一片空白。 她脚下一片虚浮,险些站不稳。 唯从心底里细细绵绵、密密麻麻地刺出一片荒瘠的刺痛感,这种谈不上撕心裂肺,却无处可躲可藏的痛感,快速地席卷到全身。 是……是谁,那尸体是谁? 这时,历来缄默的里系统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给出了她一个确切的答案:那是你……也就是“陈娇娘”的尸首。 在听了系统给出的确切答案,陈白起心中的冲击一下便如海啸蜂涌而至,她一下便想起了许多过去的回忆。 这其中有快乐的、有痛苦的、有极怒的、有极怨的、也有恨得最后却不舍,只有刻意遗弃的伤感…… 所以,那……那是她啊。 竟会是她。 让他这样不死不休想要死而复生的人,竟然……会是她! 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之后,陈白起似极疲倦、又似极为抗拒地阖上了干涩的眼,她佝偻下背脊,像被什么忽然压垮了一样,像浮木一样紧紧地抓着百里沛南的手臂,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百里沛南不解:“焕仙,你怎么了?” “你的脸色极差,可是手上的伤口痛了?” “焕仙……” “你且忍忍,为师……” “焕仙,松口!你若是痛了,便咬为师,松开嘴!” 百里沛南急切的声音嗡嗡地在陈白起的耳朵响起,硬生地将她从迷魉的黑雾中给拽回了现实。 她极滞缓地睁开了眼,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口腔内全是血腥铁锈的味道,原来她方才将嘴唇都咬破了。 百里沛南看着她睁开的一双眼,只觉心脏莫名被一下扯痛了,他柔下明净儒雅的黑眸,伸手轻轻地擦拭她嘴唇上的血:“你……怎么了?” 不知为何,他连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就像再大声一点就能将她吹散了。 “山长,明明已经过去了,我也以为我忘了,但好像……”陈白起似自厌又似放弃地呢喃道:“我好像……还是释怀不了……” 陈白起倏地抓住了他抚在她唇畔的手,将他温凉的手指贴近她冰冷的脸颊,肌肤间细细摩挲着,微阖上了眸,想用他手上的温存来安抚自己。 她像缺乏安全感的幼兽,只能靠本能来汲取他手心的温度。 百里沛南怔愣地看着她,就像忘了所有动作,由她任意摆布着自己。陈白起深吸一口气,感觉根本无用,这样的“温度”还不够,她睁开眼,轻朦而幽长的视野睨向楚沧月。 他好像已经从黑棺炸裂的打击中回过了神,正蹲下身子,哆嗦着修骨玉白般手指将那具摔得散乱的骸骨一块块拾起,用衣物包裹好后整个抱入怀中,然后背脊僵直而冷硬地站了起来。 楚沧月用一只手抱着骸骨,一股黑意萦绕在诛红眉心之间,转过身来,风暗月黯,天地之间一下风云变色,他举剑仿若魔神一般指向了莫荆,他眼中是一片纯然的黑暗,已见不到一点光亮了。 “你毁了她的棺。” 莫荆被他眼神盯注上那一刻,就像漫天剑气化成万忆扑面抽来,无处不在,无处可躲,唯身死道消方可弥消这一股满腔怒意。 陈白起忽然觉得,她之前或许看错了。 楚沧月其实并没有变,因为,他的时间早就被锁在三年前。 再也进不了一步了。 莫荆承受着来自楚沧月的全部压力,骇然变色,勉强挥出一剑格挡,只是这次楚沧月的来势太快,快得只剩一抹残影逼近,他手中的剑式还未成形已被完全打散,火光电石间,数道狰狞龙啸的剑光已触上了他的胸膛! 这一日来,莫荆接二连三受到楚沧月的重击,真气本就没有完全运转自如,更何况这一击来势凌厉之极,若真被它击中,只怕难逃一死! 正在莫荆退无可退之时,一束墨线从他身后破空飞出,和那鞭冽的剑气撞在了一处,将那扑杀而至的威胁从莫荆胸前生生推开! 楚沧月的龙蟠剑剑忍与墨线划出一道雪花激光,滞停了不到半刻,脚尖一冲,身如箭矢再度发起攻击,他的目光像魔怔了一般,盯着莫荆只懂攻击,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莫荆砰地一下摔倒在了百里沛南的旁边,这一下倒没受多大的伤,却十分意外地转过头,看向鬼谷后卿。 方才是他出手救了他?! 他舔了舔出血的牙龈,脸上一阵扭曲,既感觉别扭又难以接受。 而后卿却不管莫荆怎么想,他方才紧急关头出手根本也不是因为他,只当卖“陈焕仙”一个人情。 时间已经足够了,他之前一直稳而不动便是为了能够排盘布阵,他手中的黑色罗经仪于他手心滴溜溜转动,经纬纵横交错的墨线一瞬喷射张开一张天罗地网。 网线伸展开来时,串着铜钱的墨线相互交错叮叮撞响,延伸百米的范围,将楚沧月困于阵中。 “婆娑。” 听到先生喊话,婆娑立马放弃与姒姜的对峙,一扭身便飞鸟一般轻盈落于一枚铜钱上,不摇不晃,衣似长风吹散若花瓣散了开来,他立在阵心上,双手舞动若蝶飞,手上的金铃便岑铃铃地响动了起来。 若拿先前他与姒姜斗武时的那阴绵绵的铃声相比,此时的铃声便是急风骤雨,直刺得人耳膜发痛,像一把勾子能将人的脑壳撬开,将脑髓整个搅个翻天覆地,令人痛不欲生。 楚沧月一时被止制了全部攻击,他只觉头痛欲裂,那魔音铃声无孔不入,他一手掌撑着剑用力刺入地面,垮下腰,太阳穴一阵一阵地突突肿涨,他一手牢牢地护着臂内的尸骸,脚步在进退间挪动。 后卿掌着手中黑色罗经仪,一双安静的玉墨般的眸子,有着一种飘飘欲仙的神气:“楚沧月,久违了。” 楚沧月蓦然抬头,目光棱棱的眼睛里显露出一种凶狠的气象:“后、卿!” 后卿一向不在意被逼入穷巷的野犬“咆哮”,他看着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一种异常专注的神态,只是这种专注只会令人毛骨悚然。 “瞧瞧,你又再次败在某手上了。”后卿一脸悲天悯人地叹息一声。 他抬眸看向被楚沧月紧紧抱在怀中的骸骨时,那幽静的瞳仁却一下燃烧出荡动的火焰,他克制着情绪,极慢极沉道:“那时……你不过是仗着她对你的喜欢方能侥幸获胜,眼下……可还有谁会如她一般来护你?” 后卿看着楚沧月因为他的话而扭曲恸恨的脸,心底一片痛快,他唇角一点点扯开,脸上荡出一抹变了味道的古怪笑意道:“莫非你还指着她的这副骸骨能起死回生来救你?” 后卿呵笑一声,仰眸望天,好笑至极的神色。 乌云铅重的天空,终于沉受不住重量,被撕破了一个大口子,纷纷扬扬地飘落下雪花。 那纯净的雪花落入漆黑的眼睫上,极快地化为一滴水滑落眼睑,极像一滴无声坠落的泪。 后卿还记得那一日他被陈娇娘逼退离开那一日,他站在高耸的城楼下的阴影处遥望着她,他以为她不会发现他的存在,但她却冥冥中有了感应,看向了他所在的位置。 那时的他,只觉她那一双阗静的水杏双眸极亮,凌凌水波在他心中荡漾开来,真的很想……很想不顾一切将她掳走,哪怕她并不情愿,哪怕她会逃。 然而,楚沧月来了。 当他看到她与楚沧月如此和谐又自然地站在一起,她收回了视线,她眼中只有楚沧月一人,两个人就像一对难以分割的壁人。 那种“景色”刺痛了他的眼,他连一眼都不愿再看,转身便挥断一切情绪。 数年了,他对陈娇娘当初究竟是报有哪种感情,事已至此他也辨别不清了,只是在得闻她死讯后,他却更想杀了楚沧月。 连他多活一日都觉得是在忍耐。 “闭嘴……”你闭嘴!不准你提起她。 楚沧月用力攥紧手中的剑,眼眶布满血丝,脸部痉挛,双颊发紫,风中传来的清脆铃声每一声都刺激着他紧绷的神经。 婆娑一边不停地施放着魔音铃,一边听着先生与楚王讲着过往恩怨纠葛,他才随先生身边不过二年,自是不知许多陈年往事,但却也听出黑棺里那具骸骨好像不只是楚王在乎得紧,连先生都好像认识。 后卿旋目至楚沧月身上,线条柔和似仙神般的面容噙着微笑,他道:“你知道困住你的是什么阵吗?本来应该是九罡伏魔阵,打算亲自送你下地狱的,可是出了些意料之外的情况,眼下也只能就将这个迷魂阵了,在这个阵里你哪怕武功再高强也是逃不掉的,因为你永远逃不开你的心。” “人生三苦,求不得、怨憎会、爱离别。一会儿你将会将人生中出现过的三苦反复地体会、反复地经历着,然后在绝望与痛苦中闭上眼。” 后卿的每一句话,都如巨雷轰进楚沧月的耳朵里,他好像看到面前忽然飘浮起许多熟悉样貌的幽冥鬼头,他们睁大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叫嚣着朝他张牙舞爪地扑来……他沉冽着一双岑长斜飞的墨眸,虽想努力控制理智,但额上却全是冷汗,视野也开始逐渐变得模糊,分不清现实与幻象,就像一块僵硬的石头,木木地站在那里。 “三苦?求不得……怨憎会……爱离别……爱……”他的嘴一张一合,极费力地蠕动着:“离别……” 姒姜负手站在一旁,他并没打算去救楚沧月,他跟随他这几年不过只为寻找陈娇娘猝死的真相,根本便不在乎他的性命。 只是……他看向“陈焕仙”,若这个人真的是她的话,他想知道,对于楚沧月的生死她是选择无动于衷,还是…… 陈白起长睫栩栩,唇白而色浅,愈发衬得那一双眸子幽静漆黑,她看着被困入迷魂阵中的楚沧月,眼神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个阵其实非常简陋,并不完善,乃后卿匆促而就,阵心以婆娑摄魂术镇守。 因此只要楚沧月杀了婆娑便可破阵而出,所向披靡,可后卿深谙人性的弱点,以楚沧月最在意的痛果刺激着他,让他迷乱了心智,一步一步沦陷,彻底被阵法缚住周身中而失去抵抗力。 第一百零八章 主公,红颜白骨(三) 其实别人或许察觉不太出来,因为陈白起惯来懂得掩饰自己,有种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的个性,这其实也与她以往的经历有关,所以,没有人知道,她此刻的状态不太对劲。 当一个人的精神力耗损过大了,便很容易失去常态理智,容易产生各种被压抑的负面、消极甚至毁灭的情绪。 这一点,陈白起其实早有预料,所以她一直极力克制着自身的情绪波动。 只是,她好像太高估她自己了。 此时的陈白起面色极白,失血过多加上精神力耗脱令她整个人呈现一种颓靡与病态,似月光洒落地面的白霜阴凉,只是那一双乌黑的眸子像有吸人魂魄的妖力,底下总盛着不屈幽静的光。 看着楚沧月像陷入一场无止尽的噩梦一般,面目僵硬而耸动,双目呆滞,但他手中的剑与怀中的尸骸始终不曾放松。 在由后卿编织而出的梦中有着他渴望的一切,亲人的和睦围绕、楚国的安世和平、钦慕之人的相伴依偎……他想清醒,又想沉醉。 梦中亦有他极为害怕逃避的一切,父母早逝、兄弟之间反目成仇、爱人猝然离世……他每一次伸手,想要改变,但结局早已注定,他无能为力。 他面前浮现展开的是一幕幕他的内心世界,其它人根本看不见,只能看到他随着内心的起伏不安、焦躁不安、愤恨痛苦,五官因极度用力而扭曲变型。 大片大片的雪花从昏暗的天空飘落下来,落在所有人的发上、衣肩上,他们所处的这一片空间就像与世隔绝了,黑雾笼着一切朦朦胧胧,若隐若现,一切就像静滞了一般。 陈白起这时动了。 她借着百里沛南手臂的力站直了起来,纤长而仰伸的脖颈,展伸开僵硬而佝偻的背脊,她像一扫病容与虚弱,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整个人碧树而立,倾说着一种钢铁一般的意志。 她的这一番变化,不说惹来百里沛南与早已站起来的莫荆注意,就连后卿亦眸光微暗地向她看了一眼。 不知不觉,后卿对“陈焕仙”的存在已不复当初的轻视与暇闲,而是……留神。 而陈焕仙不管百里沛南讶异的目光,也没在意其它人的视线,从系统里掏出“小型生命药剂”,仰喉尽数吞下。 “那……是什么?”百里沛南看着她从袖下掏出的那一只瓶子。 瓶身剔透似琉璃,浑圆线条的瓶身工艺却复杂,里面摇荡着的猩红液体能令人一下便联想到鲜血。 后卿一怔,弯起的嘴角一寸一寸抿灭成一条直线。 而陈白起则一瓶接着一瓶,没有停歇下来,足足喝下五瓶方停下。 几乎在她五瓶下腹后,手上那一道伤口便已经愈合了,因为有百里沛南的衣巾包扎着倒是没有察觉,亦包括她身上的一些未曾愈合的旧疾苛伤。 她推开了百里沛南,那苍白而幽亮的肤色一下便饱满呈粉,湿濡的一缕发丝贴在她白皙的脸夹上,她面无表情道:“山长,你与莫大哥先离开。” 将人交到了莫荆手上,陈白起二话不说便朝前扬长而去。 “焕仙,你去哪里?”百里沛南张嘴。 陈白起脚步未停,延颈秀项微仰,凝注着前方,她一挥手,一层稀薄的黑雾便凝结成一股气流,在她身后轻轻荡漾着,下一秒,呼啦一下黑色的浓雾便弥漫了大地,将她与所有人隔绝开来。 她一头扎进了黑雾中,失了踪迹。 那游离在空气中的黑雾像有生命一样袭卷住了身后所有人,后卿与、姒姜与婆娑他们一下什么都看不清了,连先前稍能放远的视野一下也变得极为逼仄。 而与他们不同的是,百里沛南与莫荆虽亦在浓郁的雾中,但他们却看到一条清晰可行的路。 这明显是陈白起留给他们离开的通道。 后卿在“陈焕仙”动作时,心中便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果然,下一秒他眼前一片黑雾遮挡,便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他一拂袖,张目四望捕捉“陈焕仙”的位置,却陷在一片浓雾之中连东南西北都难以辨别。 他停下脚步,双手自然地垂下,那柔软的皮料在黑雾中翻滚轻扬,他的脸在雾里显得极为阴暗,他微张开被光与暗分割的薄唇,语气里有些冷漠的、微妙的懊恼:“好像对你还是太放松了……不过……我好像也越来越接近你一直隐藏的秘密了。” —— 另一头,百里沛南到底不放心“陈焕仙”,本欲追过去,却被莫荆一把抓住。 百里沛南一双玉寰清眸横向他,淡淡地,不言而厉。 莫荆受不住好友这种脸色,立即抚胸一脸伤重痛苦地瞅着他。 “子期,别再耽误了,我瞧陈焕仙那小子是个有依仗的,你还有一族人要安置,别再犹豫等他了。” 莫荆这话倒不骗人,他是真心这样认为的。 就凭那小子的手段,哪还需要着让人担心,该被担心的是他们好不好。 于是,他硬将面色不虞的百里沛南给带走了。 —— 而被认为有依仗的陈白起此刻正漠然着一张脸,走在一片黑雾当中,只是在这片黑色浓雾之中别人或许是无头苍蝇,她却轻车熟路,所至之处尽雾褪散。 里系统奇怪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陈白起闻言,停顿了许久,方像放弃一般轻笑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不能眼看着他在我面前……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里系统:…… “邪巫之力”所产生的黑雾对后卿的“迷魂阵”有削弱作用,而陈白起因为有麒麟瞳,哪怕没开启也影响不太,再加上……她在进入“迷魂阵”后强行在系统兑换了“信息素”将男身转化成了女身。 她目前体内的麒麟血脉已苏醒近半,男身维持得本来就开始不稳定了,因此她询问了系统如果她想转换成女身有没有办法,于是里系统便告诉她“信息素”可以帮她。 这种“信息素”倒算不多贵,因为它唯一有用处便是激刺女性的性激素生长,继而引发异性之间的相互吸引,而恰好也适合她目前使用。 没错,此时的“陈焕仙”再次恢复了女身。 并且,她还拿出任务奖励在商城兑换了一件一次性的变声器。 虽然陈白起削弱了“迷魂阵”的功效,但楚沧月仍被困在阵之中,婆娑的魔音铃因为陈白起被生生打断了,他不受魔音铃操纵,便半是清醒半是浑浊地睁着眼。 他一身脱力唯有用剑撑地力持不倒,只是额上全是冷汗,他眼前是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的黑雾缭绕,令他一时分不清他如今还是处于混沌的而虚芫的世界,还是已经回到了真实而冰冷的现实。 “公子……” 楚沧月瞳孔骤然一缩。 黑雾中传来的一声清冷又熟悉的轻唤令楚沧月一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四周游动的黑雾就像倏然静止住了,唯有天下飘落的纯洁、冰凉的雪,像芦花一般透明的雪,悠悠飘飘地铺落地面。 他猛地抬头,只见前方丝丝缕缕成片的黑雾之中,一道窈窕而削瘦的身影便伫立在那里,时光交错中,静静而立,丽影却宛如如水中月镜中花,虚无缥缈,像一场海市蜃楼般。 哐当!楚沧月手上紧握的剑无力跌落在了地面,他颤抖着、震惊着,伸出了一只手想去触摸那一抹身影。 天空的乌云还未消散,他眼前越来越模糊,当一滴毫无知觉的眼泪滴落在指尖,记忆中盛颜似花的眉眼,竟是如此虚幻。 “……陈三?” 他唤着这个梦中无数次喊过的名字。 “陈三,是你吗?” 那道身影像明灭的光,在浓雾深处闪烁着,他睁开模糊的眼,眼角泛着红色。 他咬牙,看着他怎么接近都靠近不了的身影,便慌了,他瞳仁内爆炸着火子似的金星,咆哮道:“应孤,是你吗?陈三!” 陈白起看着被困缚在阵中的楚沧月,听到他那饱含希望却又绝望叠声叫唤,只觉一直嗡嗡作痛的头,此刻越来越痛了,就像有人拿着凿子在敲。 里系统:你不该再驱动“邪巫之力”,你方才从强行从灵魂抽取的精神力已经开始你的身体产生影响了,这具躯体若不找补,便会彻底崩溃。 陈白起漠然着脸色,并没有回应。 这时楚沧月久久得不到回应,他盯着雾中的那抹虚花泡影,哪怕是假的他也想要见她一面! 他脸色惨白,哆嗦着凄厉的声音,像不甘一样地低吼:“陈三,你忘了你曾答应过孤,无论你在哪里,只要听到孤的声音,便一定会应孤的吗?你……答应过的啊。” 陈白起听到这话,怔住了。 一下像回到了当初在“孙冢窟洞穴”副本中里的事情。 那时候他们便也是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她认为他是她未来的主公,为了拐走他,便耍贱手段来增长亲密度,而他从不计较,明着拒绝却总狠不下心来,总会回过头来找她。 他曾对她再三严令道:“下一次……本君喊你,你定要迅速回应!” 她向他承诺:“嗯,陈三答应,若下次听见公子的声音,无论多远都会回应的。” 陈白起想起过往件件桩桩,深深地闭上眼,嘴角溢出一丝分不清是伤感还是自嘲的微笑:“若下次听见公子的声音,无论多远都会回应的……” 她的确答应过他的,只要他喊她,她无论多远,只要是听见他的声音,她都会回应的。 陈白起一时只觉头痛欲裂,被压抑的情绪一点一点吞噬着她的内心,她张了张嘴,终是再度出声。 “公子,久违了。” 声音一出,她才发现她用变声器转变成“陈娇娘”的声音破碎暗哑得厉害,像从地狱爬往人间的妖魔鬼怪。 楚沧月听到了她的回应,顿时目瞪口呆,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好像在做梦一样,一切美好得不像是真的。 他取下脸下的半张玉雕面具,唯有一身冰冷的铁器铠甲覆在他周身,他面如瑰玉,幽长而冶丽的眸总会给人一种薄凉孤绝之感,但此刻他却望着她,在发现他根本靠近不了她时,便单膝跪地,似祈求又似希冀一样朝她伸出了手。 他望着她露出一种悲伤却又温柔至极的笑容,一字一句地低语,像哄着她一样道:“陈三,过来。” 陈白起沉默地看着他,在黑雾遮掩中,瞧不清楚是什么神色。 跟“孙冢窟洞穴”副本的时候一样,他在黑暗之中看不清她,而她却能将他的全部神色收尽眼底。 “公子,你忘了吗?陈三已经死了,死在赴你约会的那一日啊。” 楚沧月目光一滞,随着她的话而回忆起什么,神情一恸。 “那一日?是在哪一日吗?” 陈白起像看不到他的震惊一样,继续平静地讲述。 “那一日,不知公子还记得吗?你特意送了我一身华美的宫装,召我单独一人入了宫。” ------题外话------ 本想这一章解决掉漕城分支线的内容,但莫名想给楚沧月加多一点点的戏份,就再拖一章专篇,估计下一章漕城寿人分支线的剧情就完结了,接下来就是走麒麟择主的主线。另外更新时间固定为18:57分,如果早更的话,那就是早上10:01分。 第一百零九章 主公,红颜白骨(完) “那日亦如今日一般,飘着漫天的细雪,你便站在紫樱树旁的楼阁等着我……” 陈白起伸出一只手,一片雪花悠悠落在她微微蜷缩的小指尖。 “你为我弹琴,为我煮酒,为我在宫中精心布置了一湖美轮美奂的莲花水灯……” 陈白起的话一点一点将逝去的时光重新铺展在了楚沧月的眼前,时光交错之间,一幕一幕如此清晰重现,幡然若梦。 楚沧月既喜又感怀,却不知,陈白起却是将那封印在记忆深处的疤痕再次冷酷地撕裂得鲜血淋漓。 她张嘴,暗哑地声音低诉道:“你问我可愿与你一起,可我却拒绝了你,陈三讲……不愿成为任何人的妾,哪怕是一国之君。” “当时你极怒,你言你生若不从,那便死着留在本君身边。” 楚沧月的在她娓娓动听的回忆往事中脸一点一点变白。 “你让宫中侍卫来抓拿我,我不愿与你为敌,唯有仓促逃走。” “……那一夜,亦如此刻一般,极冷,下着雪,你站在高处对着我的狼狈冷眼旁观,那一刻,我才明白一个词,叫作寒风刺骨。” 陈白起偏过头,睨视着他面目上,唇边扬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讥笑。 “我以为你不过是一时羞恼成怒方对我动手,我想着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好好地谈谈,那时候我们会心平气和地,然后和好如初。虽无法当你的夫人,但我仍会一生都陪在你的身边,辅助你成为一代贤君帝王。” “只是没想到,永远都不再有这种机会了。” 陈白起面上的假笑一下变得尖锐,她凉凉地盯着他,面无表情:“接着我便遇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截杀,我身边无一人,而那些人下手却不留一丝余地,我惶怆地一路逃,一路地反抗……” “那一夜,安静的楚宫好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囚笼,无论我逃去哪里都没有出路,他们每一个人都欲我死,我也不知道身上究竟有多少的伤口,也不知道流了多少的血……” 她看着他瞠大眼难以置信地回望着她时,哑然失笑:“你的亲信、你的亲兵、你的楚宫、你派来接我的人、整个楚宫对我境遇的视若无睹……最终的结果便是,我千疮百孔地死在了那一日啊。” 楚沧月听到这里就好像整个人掉进了冰窖里,从心顶凉到了脚尖。 她在说些什么…… 陈白起长久压抑在心中的悲愤,好像在这一下全部爆发出来了:“我一直在心里问我自己,这或许并不是你的错,你是无辜的,你是被人隐瞒的,落到这样的下场我也不知该怨谁,谁也不该怨,我应该默默将这苦果吞下!” 楚沧月听她说完,脑袋“轰”的一下整个人苍白得厉害,只觉这样一场冗长的梦境,太过冰凉与残忍。 “我……”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他真的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害了吗? “我……我从不曾想过要害你……” 他不敢相信,却又觉得快触碰到一直以为寻不到的真相,他感到血液在太阳穴里发疯般地悸动,脑袋像给什么东西压着,快要炸裂了。 他抓着头,指尖深深插入头皮之中,他用力地回想着,努力地想回到过去。 很快,一些被掩埋、破碎的画面一下便冲入他的脑中。 他在求爱被她所拒绝之后冲动掐了她,对着她狠声道——你生若不从,那便死着留在本君身边,她被众多侍卫包围后,失落逃离的纤丽背影…… 他手脚有些发抖,踉踉跄跄退下几步,瞪着眼只是发怔。 为什么……他之前不记得有这些事情,偏偏现在却又记起了? 那一日,“他”独伫高楼,负手而冷然。 有侍卫前来禀报。 “主公,陈三敢抗旨逃走,我等该如何处置?” 他记得那一个“他”阴沉下脸,沉吟片刻,冷酷无情道:“下令楚宫上下立即宵禁,无论用手段都定要让她留下来。” 脑海中的那个“他”像他,又不像他,因为他哪怕再渴望将陈三留下来,也绝不会“使用任何手段”来强迫她留下。 可他却记起来,他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所以……真是他害了她吗? 是他让她在陌生而冰冷的楚国宫中遭遇四面楚歌,最终在他的绝情目光下……孤立无援中惨烈而亡? 楚沧月低下头,全身感到一阵痛苦的战栗,他无力沙哑地喃喃道:“那、那一日,孤喝了许多酒,许多事情便都记不清了,孤一直以为……以为你早已离开了楚宫啊。” “我的确想将你留在身边,从不曾想过使用任何龌龊的手段……” 他反复地辩解着,解释着。 说不下去了,喉咙里像卡着一根鱼骨头,哽住了,他抬头:“陈三,孤心悦你,是真心诚意的!” 这一句像无助的倾诉,也像崩溃的咆哮。 陈白起似承受不住他的目光,她仰头,竟觉得听了他这番回答后,筋疲力尽,连眼睛也湿润了。 终于……终于知道了。 原来……他真的并没有参与那一场猎杀,他……只是被孙鞅欺瞒着的。 原来这才是真相。 她心中终于放下了一件一直压得她快透不气的事情,但是……她依旧没觉得轻松。 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是她一直怀疑着的,今日便一块儿了断了吧。 “公子,你虽一直说会与我契约,但其实你根本只想让我身为一名妇人伴在你身边,对吗?” 楚沧月没想到她忽然问起这件事情,纤长的睫毛一僵,嘴唇颤了几下,却吐不出一个“是”或者“否”的字。 但熟悉他的陈白起如何能看不出来他的神色。 她眸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所以你任孙鞅将姒姜与我的随身亲兵全部调走,你想让我失了反抗的爪牙,所以你让我替你私下处理先王的公子楚衍,惹来孙鞅一派的猜忌与不满,所以你让我父主事陈氏一族,令我受到牵制,所以你将楚宫内的人员肃清……你根本就早就打算好将我囚在你的身边,对吗?” 楚沧月一时哑声,只觉无言以对。 他一直被掩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秘密,终还是被陈白起一针见血。 他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陈三,孤错了,我错了……” 楚沧月只觉随着她每一句谒问,他身上每一根神经都在绞痛,每一个细胞都在割裂。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她是他第一次喜欢上的一个人,她与他以往接触过的所有姑子不同,她太过强大亦太过诡秘,身上永远有着令人琢磨不透的一面,面对她他会举手无措,他会患得患失,他会忽悲忽喜,他会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份心情,尤其在他失去了这世上所有的至亲至爱之人后,他只能凭本能地伸手抓住她,不让她逃走。 如今若能换回她,他宁愿什么都不要了! 他只要她好好地活着! 所有人都不知道,也没有人能够体会,他究竟有多少的悔,多少的恨! 陈白起看着他,看着他因内心痛苦而抽搐扭曲的脸,心中亦飘过一片难言的伤感。 她全部的努力只为成为他的臣子,成为一代谋将,他明明知道的,他明知道她对这件事情究竟有多执着的,不是吗? 所有的一切,如今都全部摊开在她的面前了。 弄明白了,她终于不用再耿耿于怀前尘往事。 陈白起眼眶中的湿润很快便被风吹散了,她收起全部情绪,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尝试着迈前一步。 一步后,她发冷而僵的身躯像生锈的齿轮终于能够转动了,她一步,一步,木然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楚沧月感觉到身前洒落一片阴影,这才后知后觉仰首。 陈白起半蹲在了他的面前,伸手……握住了他冰冷垂地的手。 “公子,不要再执着于让我复活的事了。” 因为我已经,回不去了。 楚沧月被她同样冰凉的手握住,只觉从指尖皮肤至背脊骨骼蹿过一道电流,感知是如此地清晰,就像“她”是真的一样。 他忍不住一把抓住了她,紧紧地,牢牢不放地攥着。 “不要怨我,陈三……” 他想努力辨认眼前的身影,但出现在他面前的“陈娇娘”的一切都始终在一片朦胧模糊中。 陈白起缄默了一会儿,方道:“我送你出去。” 陈白起将楚沧月搀扶起来,然后捡起那柄“蟠龙剑”。 而那一具属于“陈娇娘”的骸骨……陈白起眸光一瞬不眨地盯着。 系统:检查到人物曾用过的骸骨,可进行系统回收。 陈白起一怔,问道:骸骨?回收有何用? 里系统出来解释:这具骸骨原是凡骨,但经过你的麒麟血脉改造已成为一具灵骨,系统回收后可进行分解,让其对你目前损伤的身躯进行一度程度的修复。 陈白起考虑了一下,手触碰到骸骨,骸骨一瞬间便消失了。 这整个过程很短,楚沧月在接过陈白起递给他的“龙蟠剑”后,便一直牢牢地握着陈白起的另一只手,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这个梦里的“陈娇娘”身上,自然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陈白起任他牵着,两人一前一后,漫步而寂静地走到黑雾中。 楚沧月看着她的背影,他知道他陷在了后卿设的陷阱中,被这幻境中的人遮蔽了双眼,虽他知道前方的“陈娇娘”只是一个美丽的幻影,甚至是错误危险的,不过……他面露一抹悲哀的笑容。 还是要谢谢这段幻影陪他走过这最后一段路程,并留给了他感动和曾经刻骨铭心的回忆…… 陈白起并不知楚沧月在想些什么,她只觉得他这种时候安静得过份。 将他带领到黑雾边境,她轻轻一挥手,前面便出现一队在黑雾边缘徘徊着急的楚军,他们正汇集在南城门口处,探头探脑,就像随时准备要冲进来一样。 他们自是看不清雾内的情况,但陈白起却能够看到他们。 她回过头,看着楚沧月,看着他此刻乖顺深情地凝望着她。 她忽然感觉嗓子里像有什么堵着一样。 她敛了敛眸,对他说:“公子,不要再为难寿人了,也不要再想着复活我一事,人死不能复生,我……我已不怨你了,冤有头债有主,欠我的我自会向债主讨,而非你。” “陈娇娘”的话像烧火的烙铁一样烙在他心上,楚沧月更加用力地抓紧她:“你要走了?” 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见去了,他只想再看她一眼,只要一眼就好。 陈白起手腕受痛,她颦了颦道:“我只能送你走这最后一程了。” “不、不能带我一起走吗?”他哽咽着看着她,眼底竟有着一丝乞求。 陈白起从不愿他因她而变得卑微,她眼眶一酸,使劲咬住嘴唇,没有回答他,而是最后叮嘱了一句:“……你要小心孙鞅。” 说完,她抽回手,施力猛地将他推出了黑雾,然后决然一转身,浓雾就像受到命令一样立即覆盖住了她周身,将她与楚沧月之间的距离一下隔绝开来。 “陈三——” 楚沧月的眼睛因用力睁大而充血,他想再次回到那一片深不见底的黑雾之中,却被周边的将士给手忙脚乱地抓住了。 “陈三,你回来——” 而黑雾之中的陈白起,却并没有立即离开,她转过头亦看着楚沧月。 当一切开诚布公之后,她对过去也可以释怀了,她虽然会失望、会伤感,却不会怨他了。只是,事世无常,无论多么遗憾,她与他只怕再也无缘份了。 而她的这一世,不如不相见,不如不相识。 第一百一十章 主公,自荐田府(一) ——三个月后,薛春 位于黄河下游滕州城南30余里处,薛邑有一座城池,城墙宽厚,城楼高耸,绕城一周要走20余里。 城内街道纵横,殿舍宏伟,殿堂林立,商贾云集,而这座“有六万余家”的繁华市镇,便是薛邑,孟尝君田氏封地薛邑。 而位于风景秀丽的城中的西南角,有一条静谧悠长、绿柳荫荫的街巷,在这条街巷之中,坐落着一座府宅。 而这座府宅的主人便是田文孟尝君,由于田文是一等贵族,齐国宗氏大宗,所以他的府邸不仅宽大,而且建筑也是最高规格,显示其不可逾越的等级。 要说这孟尝君最为好客,平日里田府门前宾来客往那是稀疏平常,鲜有不见人烟的时候,但近日里孟尝君不知因何事缠身,便谢绝了的见客,是以这田府方才这般安静。 然而,一名身着粗劣白长袍的小郎君却日日前来求见孟尝君,从早至晚驻守在田府门外。 而今日便是第五日了。 这街头巷尾来往的好事者第一日对他从长相、穿着、气度是几番打量,暗自揣测;第二日便对他被拒之门外的行为指指点点,第三日便对他的固执驻守不离的行为好笑无奈,四日便对他整个人视若无睹了,权当一根木柱子似的。 而第五日,田府守门的甲卫见他又来了,着实头痛,便上前不耐烦地挥手:“说了主公近日不见客,你又来做甚?” “小可是来田府谋求一职,欲为薛公效力。”小郎君相貌上佳,谦言一笑时,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那甲卫一开始倒还会因他这一副好皮相而好声好气,但都第五日了,便“呵”笑一声,便打量起这位小郎君,色好而颜白,模样倒是周整怡目,然而身无二两肉,瞧其不似能武,再观其年稚而声细,太过年幼,不似见多识广之辈,再观其衣着,白丁一身(白丁即白衣,代表平民的衣着),便知无权无势无家族背景。 甲卫这前几日倒对他倒算客气,只因孟尝君招揽门客从不拘泥于身份,但这小子每日都来门前枯站,毅力瞧着还算可以,别的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特殊本事,他瞧着便是来他们田府混饭吃的。 像他这种人田府甲士见得多了,心中鄙夷道:“尔当田府是什么阿狗阿猫都能来的吗?速速离去,否则……” 那小郎君被这甲士鄙弃倒也不恼,他只慢条斯理地接话道:“否则?” “你小子听不懂人话吗?”甲卫怒道。 小郎君疑惑道:“既是人话,我何以听不懂?” 甲卫张黑瘦的脸变得更黑,眼睛里发出怒火,正欲动手教训他,却见旁边一个人被田府侍卫抓手抓脚从台阶上抛了出来,那人便从台阶上轱辘轱辘滚到街道上,顿时一身灰头土脸,哎哟连天。 那甲卫停顿了一下,像被那人的丑态取悦了,脸上的怒意不显,便笑指那人道:“此子便是无甚本事,被考核后便捧打一番扔了出来,尔等一个两个想进咱们田府白吃白喝,呸,简直笑话。” 那小郎君在那人被扔出来时,便下意识朝旁边躲了躲,然后听到那甲卫嘲弄的话,望着地上被灰呛得直喘咳之人,一脸同情轻叹道:“倒也是可怜。” 甲卫的太阳穴暴起青筋,怒道:“你还有工夫同情他?你若不走,你的下场便是跟他一般。” 小郎君抬起头道:“小可不是来白吃白喝的。” 甲卫一噎,盯着他那一双秀长有神,如蓝天一般澄净的双眸,心中“咯噔”一声,只觉里面有妖法。 “你——” “小子,哎哟,你会甚本事?不然,我俩搭伙一块儿入这田府,你放心待日后为兄我平步青云之后,必定会提携你一把的!” 这时,陈白起身后响起一道响亮又猥琐的声音,还伴着阵阵嘶嘶抽气的痛呼。 小郎君转过头,便看到方才田府侍卫捧打一番,又被人扔出来的人揉着腰,痛皱着一张脸,扭七扭八地站了起来。 此人瞧着也十分年轻,大抵比他也大不了几岁,很瘦也很黑,眉眼斯文,唇薄牙尖,但神情吊儿郎当的,一副不正经的地痞模样,从长相而评,差强人意,只是他目光倒还算清亮。 小郎君想了想,问他:“你今年几岁?” 被打之人脸上青一块的紫一块,嘴角还有血,他毫不在乎地用袖子擦了擦,便笑嘻嘻道伸手想揽他的肩。 “十八了,怎地,比你年岁大些吧,莫非觉着称我为兄委屈了你?” 小郎君见他伸来的手上既有血迹又有脏灰,便侧身避开:“为何想来这田府?” “听说这孟尝君平易近人,广纳贤士,但凡有一本事者都能在他处得到丰厚的待遇,为兄我便来试试,谁想,我这一口气吃上十八个粟米窝头不算本事吗?”他愤愤不满地疑惑道。 一口气食上十八个粟米窝头? 小郎君笑了。 他颔首:“这的确算。” 那被打之人眼睛一亮:“对吧对吧,瞧你这小身板绝对是吃不下十个的。” 他上下扫了一眼那小郎君,眼中有着得意。 小郎君好脾气地再次点头。 “此言不差。” 那被打之人见这小郎君频频应和他,只觉他这软绵性子简直太对他胃口了,对他简直“一见如故”啊。 “那你为何要想进这田府?”他问。 小郎君抬头,指了指上方。 “因为上天替我选择了,而我,别无选择。” 说完,他又叹一声,满脸无奈。 那被打之人闻言,一脸懵逼:“什么?” 小郎君但笑不语了。 “罢了,我叫狗二,你叫什么?” 狗二?小郎君怔了一下,然后温温一笑:“我叫陈焕仙。” 狗二一听,满目诧异。 “陈?你有姓氏?你是……”他有些拘谨,又有些戒备道:“你莫不是齐国贵族?” 陈白起像看不到他前后的变化,摇头。 “如今只是平民。” 狗二道:“什么叫如今只是平民?难不成你以前还是什么不得了的身份?你这说话总是说半截留半截,倒真像那些个贵族士族的作派。” 陈白起不禁失笑:“那不知你是何作派?” 狗二一昂头:“狗二作派。” “尔等还要在府前闲聊多久,速速离去!”那甲士再次撵人。 狗二怕是被打怕了,一触及那甲士冷厉的目光便一哆嗦,忙拽着陈白起一块儿离去。 一路上边疾步行走,一边垂头嘀咕:“不行,还得想法子进田府,否则岂不是……” 陈白起见他们已离田府有段距离了,便挣开他的手,停了下来。 “你这是打算带我去哪里?” “你打算去哪里?”狗二回过头来问道。 陈白起看了他两眼:“你莫非打算与我一道?” 狗二立即瞪眼:“方才不是说好,咱们搭伙一块儿想办法进田府的吗?” 陈白起不置可否,又问道:“那你现今住在何处?” 狗二一听,便眼神闪烁,吱吱唔唔了半天,方小声道:“天地之家,以地为席,以天为盖……” 陈白起耳尖:“也就是说,你居无定所?”陈白起将他未尽的话接了下来,然后又道:“那你户籍地在何处?” 狗二摸了摸鼻子:“燕……” “你千里迢迢从燕至薛,看来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便是另有打算吧。”陈白起道。 狗二哑言,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转移话题:“焕仙啊,既然咱们有缘一块儿,便住在一块儿得了,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陈白起考虑了一下,便应肯了:“你既然要与我住一块儿亦行,只是我初来乍到,对于这薛邑并不多了解,你可能讲与我听?” 狗二一改方才的吞吞吐吐,笑嘻嘻地点头,得意洋洋:“你这可算是问对人了,为兄来薛后便四方打听,不说对田府上下了如指掌,却也有不少地道消息。” “不知这田府的考核是什么?”陈白起直接问道。 狗二一说起这个,便觉得满头大,他本不答的,可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还得靠“陈焕仙”这个小弟救济,便不好推托,便将考核的事情如实答来:“考核嘛,便是由三个老头来考,一老头问,你力大几何?我答,可举木三十,那老头便让我举,我……我只举得五木;另一老头问,你诗书道儒,已读几册?我答,七八册不在话下,那老头便让我背颂其中一册内容,我……一个字也背不出;最后一老头问我,你随意展示一项本领,我答,我可食粟团十八,那老头便一怒,唤来侍从将我捧打出门了。” “哦……”陈白起听完,本想一本正经地继续问话,却仍忍不住握拳抵唇笑了起来。 这狗二倒也是个人才啊,这吹起牛来也不打草稿。 明明瘦如柴骨,偏要吹嘘自己力大如牛,明明大字不识,偏要装学富五车,特殊本领便是食货一个。 其实这样一个人,陈白起起初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可是系统却对他发布了任务。 系统:同僚之宜(一),你发现进田府好像比想象中困难,你需要一个领路之人,这个被田府侍卫捧打出来的人好像知道一些事情,你决定向他询问,接受/拒绝?注:询问前最好让对方的好感度达到10,否则询问人可能不会如实回答。 因为接下这个任务,陈白起只好装傻装好人,让这明显看起来便是耍猾、贪便宜的狗二对她放下戒心,再默默刷好感度。 10点好感度并不难,所以她“投其所好”后,很快便达成。 系统:同撩之宜(一)任务已完成,获得经验值40000。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主公,自荐田府(二) “嘿,别笑啊。”狗二瞧着陈白起,见她眉欢眼笑的模样,不自觉赧然地挠了挠头,他眼睛不敢再放在她脸上,只好望天:“嗳,别说你长得还真好看,不像我,长得跟个蝇鼠之辈,笑起来啊,别人就讲比不笑还要难看。” 陈白起斜过脸,视线在他脸上游转一圈,眸盈笑意:“你并不难看。” 她这话的确是实话,狗二长得并不丑,只是他太瘦了,颧骨突起两颊凹陷,皮肤黢黑,而五官却长得不错,一双明晰的细眉,高挺的鼻梁,组合起来倒是斯文又耐看。 只不过他这气质……太猥琐了,倒与这张脸呈现出这两种风格,特别是一笑,眼狭嘴歪,尤其破坏长相。 狗二闻言,咧嘴又是痞痞一笑。 “汉子要什么好看与不好看,只要能力够便行了。”他抠抠脸讲到此处,忽然想起什么,便问道:“焕仙,你有什么本事啊?我瞧你长得挺像贵人的,这皮肤啊白得发亮,跟那些个天天食羊羔饮牛乳的贵族一般,想必你应该读过不少书吧。” 他倒是不见外,直接便喊了她的名。 陈白起想了想,清亮的眸闪过一分狭促,正色答道:“至少七八策应该是读过的。” 一听这话,狗二的脸一抽搐,他瞪眼耸鼻:“不带这样埋汰人的,咱狗二的确大字不识,可却也算见多识广啊,不是有句话叫什么读很多卷书都不如咱这种行了万里路的人!”他插腰仰起下巴,不可一世的模样。 陈白起被他滑稽的模样逗笑了,一边颔首一边问道:“那再问你一事,不知这孟尝君近日谢绝所有宾客来往,是为何事……” 这时,一行披着黑色斗篷衣的人至巷子尾穿行而过,陈白起听闻动静,便收了尾音。 她望过去,他们约十几个人,神色匆匆疾步而行,由于他们在巷尾,再加上这条巷子早春粉杏累累一树花团锦簇,远远望去似火树银花、烟煴缭绕,若非注意看,自然是很容易忽略掉陈白起与狗二两人。 而他们却可以一眼便看到这行遮头藏尾之人。 陈白起眯了眯眼,她眼力好,看到了他们疾行时风撩起他们黑袍下那若隐若现的统一佩剑,另他们脚下蹬的皮靴,这都表示他们绝非普通人。 狗二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他虽也觉惊异,但他自知闲事少管方是生存之道,他缩了缩身子,不想被那些神秘人发现。 他凑近陈白起,在她耳边小声道:“这个我还真知道,听说这孟尝君不知是何原因正在四处抓拿樾麓书院的弟子呢,现在樾麓书院已经被摧毁得差不多了,许多弟子逃的逃,被抓的抓,惨得很嗱。” 陈白起一怔,猛地看向他。 “你说什么?” 狗二不防被她的眼神盯住了,这个眼神半点不像素食的绵羊一样无害,反而像吃肉的猎豹一样凶辣。 “我……”狗二退了一步,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我说,那个啥,我好像记起我还得去办一件事,不如,呵呵,咱们就此别过……” 妈呀,他好像看错人了,不知现在散伙还来不来得及啊。 陈白起一手按上了他的肩膀,止制了他继续后退的动作,用眼神告诉他,来不及了。 “狗二兄,你忘了,你是要与我一道的。”陈白起平静地看着他。 狗二一阵惊悸,毛发着了魔一样地冰冷地直立起来,顿时露出一种苦意,总算知道什么叫自掘坟墓。 “既然你没有异议,那不如我们再继续谈谈关于孟尝君与樾麓书院的事吧。” —— 城廓外的深山野林内各种动物的鸣叫声此起彼伏,山脚边生长着香蒲、沙柳、马莲、金针……陈白起带着狗二沿着交错的蹊径而行,刮风带过来的泥土腥昧及水草的味道,隐约能听见山溪或瀑布的流水声,还有蛙声与水鸟的叫声。 看着越深越茂密的林莽,狗二心慌慌道:“陈、陈弟啊,你……你这是准备带我去哪?” “快入夜了,自然是找住的地方。”陈白起步履稳健在前道。 可这是深山老林啊,这鬼地方一入夜野兽又多林子又黑,住在这地方得多危险啊。 狗二的脸黑了黑,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空,他便是想反悔也没办法了,等他赶回去,只怕城门早已关上了。 “为、为什么不住在城里?” “城中并无客宿,且万户人家于外人闭门落窗,贸然搭腔,只怕有去无回。” 谁人都知田文好客喜士,招八方任侠奸人,城中六万余户,有黑有白,有各诸侯国的宾客,也有穷凶极恶的逃犯,如他们这种无权无势无背景的,随意宰杀乃常事。 当然,陈白起是不怕的,她住城外是因为另有事情。 而狗二听了他的话后,也是深有体会,当初刚来薛邑时,他便吃过这方面的亏,因此在薛邑寻不着住处,又不敢住荒郊野外,悲惨地只能留落街头。 本以为榜上这个“白丁”陈焕仙能得个落脚处,却不料她竟敢宿住在野林子里。 夜里的野兽最多,一人一口便将他们两个瘦子吞得骨头都不剩。 她简直是……胆子太大了啊! 在入夜前,陈白起将狗二带到一间废弃的破庙前,这破庙外围矗立的墙体基本已经倒塌,四周围杂草丛生,小庙的屋顶由于常年栉风沐雨无人整修,早已绿苔遍布看不到瓦的踪影,墙壁垮塌得厉害。 “住、住这?” 虽然来之前狗二曾想过在荒郊野外能寻着什么好的住所,却也不曾想过是这么一间四面破壁的鬼屋。 陈白起没理会他,她一迈进去,便闻到从庙里传来的香气,像是什么肉被反复煮熟之后散发出的浓郁汤头一般。 狗二跟在她后面,自然也闻到了,他闭上眼拱起鼻子使劲嗅了嗅,口水一下便泛滥得稀里哗啦,本来就饥肠辘辘的肚子一下就更饿了。 “你回来了。” 这时,从庙里走出来一个穿着普通平民服饰的青年,他身后正燃烧着一团柴火,步出来时,身前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想不到这庙里还有人…… 狗二一呆。 听他这熟捻的口气,好像与这“陈焕仙”认识。 陈白起颔首:“嗯。” “我烧了些热水,先擦一把手吧,一会儿好用些食。”他走近“陈焕仙”。 陈白起看向那柴火上正咕咚咕咚熬煮的汤:“你今日去打猎了?” 青年弯唇一笑:“嗯,猎了一头白毛,正熬着呢,你不是畏寒,一会儿多喝些补补。” 陈白起擦好了手之后,脚步一顿,便看向站在庙门前“纠结”的狗二。 “这是我今日在孟尝君府上遇到的……友人,狗二。” “狗二?”那青年挑了挑眉,听了陈白起的介绍,这才转头看向狗二,似笑非笑道:“莫不是还有一个狗大?” 狗二一听,下意识惊道:“你怎么知道?” 不知为何,狗二总觉得这个看起来温柔小意的青年很危险,哪怕他笑语温言地看着他,他也有些拘束。 青年只是随意笑了一下,便不再理他,盛了一碗肉糜汤递给陈白起,问道:“怎样,今日还是没见着孟尝君?” 陈白起摇头,道了一句没见着,便唤狗二过来,将手中热腾腾的肉糜汤先递给了他。 狗二捧着烫手的肉汤,一瞬便热泪盈眶地看着陈白起。 这兄弟没白交啊! 青年撇了一眼狗二手中的汤,狗二顿时只觉一阵眼刀直割得他端碗的手背血淋漓痛。 他朝青年干笑一声,立即便捧着碗蹲到庙门边,开始背着他们嚯嚯地喝了起来。 mD,太饿了,这些个日子他偷鸡摸狗,没个正经食过东西,眼下哪怕是阎王爷站在他面前,他都得先当个饱死鬼! 青年这才收回目光,又给陈白起重新盛了一碗放在她手中。 陈白起接过,想起一事,蓦地沉下眸色:“他……在四处抓拿樾麓书院的弟子。” 青年愣了一下,接着哧笑一声:“哦,这樾麓书院在齐国可是非常有声望,且大多数弟子来自名门望族,他这样做,还真是任性妄为啊。” 说完,他撇目,表情古怪地看着陈白起:“你当真要选这样一个人当主公?” 陈白起这一日便蹲守在孟尝君府前没用过膳食,此时也有些饿了,再加上青年熬的汤有些时候,浓香诱人,令人食欲大开,她接过便喝了好几口汤,闻言顿了一下,然后露出一种纠结又无奈的神色。 “可以选,谁不想选那些个德才兼备的。”虽然孟尝君担不起一个德,顶多算个奸雄。 青年见她意已决,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取过她手上的碗,再给她盛满一碗递过去,问:“那明日你还去吗?” “嗯,我已知为何会被拒挡在门外了。” 一来,她选择上门的时机不对,正巧碰上孟尝君闭门谢客时,二来,她贸然请求孟尝君,并没有递帖自荐,通过相应的考核,那门府侍卫便也不会将她引至孟守君跟前。 她想,目前见不着孟尝君亦无妨,只要混进他田府中自有机会。 “那明白我陪你一道去吧。”青年思索一下便道。 “不,我想让你去办一件事。” “何事?” “我有一弟暂居于樾麓山山脚的一户农家中,如今樾麓书院内动荡难安,我不放心于他,望你能替我将他平安接来。” 青年在听闻她有一弟时脸色微怔,但很快便回过神,应道:“诺,明日一早我便去。” 陈白起看了他一眼:“你真的打算……不回去了?” 青年,亦就是易容后的姒姜抿唇笑了:“我早说过了,我是你的人啊,你让我回去哪儿?离了你,我哪都去不了了。” 陈白起看着他一笑,粉唇玉眸,再普通的面容也变得有些活色生香。 回忆起三个月前在漕城,陈白起破了后卿与婆娑的“迷魂阵”将楚沧月送还给了楚军方,那时的她已经是强弩之末,连维持邪巫之力的黑雾也做不到了。 当黑雾渐渐消散,自然势同水火楚国与赵国之间,便按耐不住地交战了起来,而昏迷的她则趁机被姒姜给暗中救走了。 而她这一晕,便躺在床上足足昏睡了将近三个月。 说来也是机缘巧合,若不是“陈娇娘”那具骸骨被系统收回,那便不是睡上三个月便能完事,估计她这一次又药丸了。 而这段日子以为亦是姒姜留在她身边对她释心照料。 她醒来后,意识到时间已经奔流不息,一去不复返了。 她“麒麟择主”的任务时限也只剩下不到三个月了。 陈白起虽然着急自己的任务,但却也放心不下沛南山长他们。 沛南山长选择漕城为自家族人的长居之地,自是早备有退路,当初小白带他们逃脱出敌军设伏点与包围圈后,沛南山长便与族人们汇合,一块儿回到寿人们一入夜便待守到天亮的地道里,那条地道里设有机关,里面有一条隧道可直通漕城外。 一出城,他们便改头换面,而沛南山长这些年也置办了一些秘密据点,便将人尽数安排好了。 陈白起让小白一路跟着他们撤离,自然也清楚路线,她在找到他们之后,确定他们全都安然无恙,所待之处也够隐秘,心念任务的她很快便也请辞了。 而姒姜则像认定了她一般,一直跟着她。 他从不问她究竟是不是“陈娇娘”,也没问过她为何会死而复生,好像他明白如果问了,他们之间便真的只能形同陌生了,如同有了默契一般,所以他不问,而她也不说。 他要跟着,她便默认了。 陈白起静默片刻,方道:“我总有一日会重返楚国的。” 只因那里她有一笔血债还没有清算,还有一些人一些事,她……始终掂念着,哪怕再见不相识,她也想亲眼去看一看,他们是否安好。 姒姜微笑看着她,坚定道:“嗯,我相信你。” ------题外话------ 这两日感冒了,昨天头痛得厉害,爬不了格子只能断更了,今天恢复更新。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主公,三老考核(一) 夜深人静,树影如鬼爪桓粼于白色庙墙上,上空扑棱棱地一阵响动,立在庙院墙下的陈白起便仰头。 小白飞了回来。 陈白起伸出一臂,小白收敛羽翼,乖巧安静地立在其上。 从它的腿上取下一个竹筒,拔开后取出一块帛布卷开,她身后燃烧着的火光从门内斜阑洒出,上书的字体是她熟悉的—— 焕仙,为师得知孟尝君将樾麓弟子关押在田府水牢之中,为师不日便会前往薛邑。 看这措辞还挺坚决的。 陈白起一见其内容,顿时只觉头痛。 她叹息一声,便揉了揉额心。 她暂时还没有想到法子能让孟尝君放了樾麓弟子,可这事由山长掺手,事情只怕会再次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她该怎么办呢? 春寒料峭,夜深愈是苦寒若冬,在外面站得久了,陈白起感觉手脚冰冷。 她放了小白继续去盯哨自家山长莫乱来,便返回庙中。 将手中指长的帛布扔进火中,“噗”一下布帛便卷曲变形,被烧成了灰烬。 “不如……这次便玩个大的吧。” 陈白起盯着明亮摇曳的火光,眸色愈发深长。 —— 翌日,天晴而蔚蓝,旭日东升,薄雾渐浅。 姒姜靠在铺垫厚实干草的墙角醒来,便看到了站在庙门口的陈白起,她一袭白袍素净颀长,墨发飘逸,红光在身前,将她的身形轮廓晕成了模糊,也镶了一道光亮的金边。 她面向门外那片广袤天地,背对着他,飘飘欲仙,在阳光的重托下似能主宰整个世界。 这时,万籁俱寂,突然有了一声林漳鸟叫,划破这片寂静。 陈白起感觉到身方动静,掀睫悠悠回过头,看向醒来的姒姜。 姒姜一时竟有些狼狈地低下头。 “醒了?” 轻柔而雨露一般干净的醇新嗓音。 这把少年声音与“陈娇娘”少女娇绵脆铃般的嗓音是不同的,但偏偏他听了却觉得像是同一个人在说话。 姒姜摇了摇脑袋,让方才睡糊涂的脑袋能因清寒的晨光而清醒些许,他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他走到她身边,打量她:“你一夜没睡?” 陈白起抿起一抹随意的微笑,摇头:“睡不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别将自己逼太紧了,有事……可以与我商量的。”姒姜认真道。 陈白起眸盈盈,映入的光像彩霞:“不过一夜未睡,不妨事。” 姒姜见她精神颇为饱满,便也只能无奈放弃劝说了。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去樾麓山替她接弟弟,陈白起便交待了一下住址跟姓名,又递给了他一件信物。 姒姜揣好信物,叮嘱她好生照顾自己,他会快去快回,便不再耽搁即将赶路。 姒姜走后,陈白起则与狗二一块儿下山,按照原计划重回田府。 这一次,她倒是有所准备,她在薛邑的商铺中选购了一个中等的拜盒,以香竹制了拜帖,上书简介了自已的籍贯、姓名、一首敬词,拜送了帖子于田府上。 由于这一次她按照规矩而来,自然田府也依规矩待她,没有再随意撵赶。 她意欲效忠于田文,送上拜帖后,自然耐心地等在府门前。 约午后,府中便派人来,来者是一个挂着黄铜牌的管事,年约十八、九岁,他穿着蓝布衣,站在六步台阶之上,目光傲慢又刻薄地打量了陈白起几眼之后,便掉转头,吩咐门前守卫将人带去考核,便步不停歇地离开了。 守卫躬身听言,等管事离开后,便让陈白起跟着他入府。 “第一关倒是过了,接下来便是考核。” 狗二一直“低眉顺眼”地跟在陈白起身后,他本忐忑陈白起的拜帖怕石沉大海,但见那黄铜牌的管事来了,便心知事成了。 陈白起跟在守卫身后几步开外,与狗二小声说着话。 “方才那人是谁?” “那个腰挂黄铜牌的是田府三等管事,这田府大事儿也多,连管事都分三等,一等是紫铜牌,二等是红铜牌,三等乃黄铜牌,方才那人便是专管考核事项的管事,有领人、引荐跟捧杀权力。” “一个三等管事,还有棒杀的权力?” “可不是嘛,这田府的一个管事可比一些小吏大夫更威风,不过,孟尝君历来对他门内的食客十分优待跟亲厚,你若能入了他眼,这些管事可不敢丝毫怠慢。” 陈白起想起一事,道:“你当初是怎么有了考核权的。” 她发现,还真不是跑门前一站,说自个儿有什么什么能力,便能够随便入府的,而这狗二却这般顺利地进行了考核,虽然最终败在了考核内容上。 说起这个,狗二便嘿嘿一笑:“狗爷我拾了一个小有名气的士人的名帖,这才得以进府考核。” 陈白起倒是听出那个“拾”字怕得换成一个“偷”字吧。 “这考核若通不过,是否都得被捧打而出?” 狗二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坦然,不似害怕也不似犹豫,方小心地措词道:“若考核不过,便会被认为是骗子,呃,都会被捧打而出,不过……这只是一种形式罢了,你瞧我,其实伤得不重的。” 他其实多少怕“陈焕仙”退缩,他还想靠着她混进田府里呢。 陈白起听明白了。 说到底田府这块肥肉也不是谁都能来叼一口的,你有能力,便随你吃饱,若你没能力,便别怪田府落你脸面,将你捧打而出,在外落得一个沽名钓誉的恶名声,只怕捧打出田府的消息一旦流传出去,便如同落水狗一样,在其它诸侯国中再无容身之所。 而每个人只有一次的考核权,而狗二之前考核失败,如今只能选择当她的随从伴行。 守卫引小路迂回于田府行走,最后将他们引入一间客厅,便重返岗位。 陈白起礼貌向守卫道谢。 他们一踏入厅堂,便觉这厅堂十分气派,陈设严格有序,空间宽敞规整,由外进入内屋的通道,陈设较严整静穆,疏朗多空余。 客坐席摆放中轴线两侧,主坐席在正东方。 主席上摆放着三张凭几,三名稀疏白发拢髻的老者正扶靠着几上,威严而视。 此时,除了刚到的陈白起与狗二两人,厅堂内早已来了八个人。 这八人明显也是来考核的,他们施施一礼,正朝着三位老者行揖礼。 这八人陈白起不曾见过,她日日驻守于门前,来往皆有眼力,再观这八人衣饰与配饰上皆成套成讲究,一看便知不是普通平民。 应是士族出身。 一般而言,无论官场还是私人招摹,都是由引荐与考核两种方式,前者是走关系户,后者则是凭实力一步一步朝上爬。 陈白起本以为靠了樾麓书院的名望,以后出士便可顺风而上,哪知樾麓书院如今被孟尝君打压,她也并不认识什么大人物,引荐自然也是不成的。 这八人拜了礼后退至一旁,陈白起让狗二留在门外,她上前亦规矩地行了一礼。 系统:同僚之宜(二),为求一主公不惜使出浑身解数,你将力排众难,通过三大老者的考核,接受/拒绝?注:此任务为三个等级,普通(奖励:经验值40000),优秀(奖励:经验值60000),完美(奖励:经验值80000,特殊药材——紫金星*1) 陈白起挑了挑眉:接受。 不知怎样评定等级呢? 她看向上坐那三个干瘪又板着一张老古究模样的老头,他们唇角下垂,眼袋深坠,浑浑噩噩的目光时不时闪过一丝隐忍的锐利,分明性格古怪阴沉,不好讨好啊。 估计得……令他们三个都一并满意了方才达到“完美”等级吧。 三老手插袖内,坐姿倒算笔直,分别稳稳跪坐于三张凭几之上。 “你们今日前来考核怕也该知道田府的规矩。”一老者冷冷出声。 “弟子知道。”众人立即应声。 “我等三人共三项考核,能有一项入得我等眼,便可留下,若三轮皆为出局,便会被捧打而出。”另一老者也接话了。 “……喏。”众人这一次回应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了。 “尔等可唤我黑老,他乃灰老,他则是白老。”最后一名老者指着第一个说话与第二个接话之人向众人介绍道。 陈白起站在众人的最后,观察着这三老。 三老长得都差不多,只是叫“黑老”的穿着一身黑袍,“灰老”则穿着一身灰袍,“白老”是一身白袍。 陈白起点头,很好,很好记。 “见过黑老、灰老、白老。”众人再度向三人行礼。 “罢了,虚礼莫要了,下面便依拜贴的顺序来考核吧。” 众人听令闲散于左右坐席两排,而被喊到名字的,便上前自我介绍一番,得了老三应肯,便正襟危坐等候考核的内容。 由白老开始,他喊了第一个人的名字。 接下来便由三老进行三轮考核。 白老的第一个考核的内容与狗二先前描述相同,是考力气活——举青铜鼎。 举起则过,不敌便输。 灰老的第二个考核内容也没变,乃考学识,词不达意、量不达标亦为输。 黑老的第三个考核内容便比较随性了,可自由发挥。 看得出来,这三老的性子古板又认真,自玩不来什么新潮与花样,他们考核的内容则固定成这三种。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主公,三老考核(二) 虽说这黑、白、灰三老偏爱这三类,可偏这三类难倒的人却不在少数。 八人,却有八人完不成三老的全部要求,唯六人通过一项能留下。 首先在“力量”这一局,基本上八人有八人全部“阵亡”。 而在“学识”一项,士族子弟启蒙得早,各家族皆有几部藏书,虽大多数人能够勉强背下,可理解参透得却不够深入,要知那时候的竹册并没有释译,读过并不表示读懂,即便有师从,但填鸭似的教育总比不过自身的透悟。 而其结果自然无法令人十分满意。 只能算将就吧,这些士族子弟本就靠着家族关系混入田文麾下,不指望别的,就凭他们身后相互交织牵扯的利益,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就着留下吧。 而在“自由发挥”这一项,也基本全部阵亡,所谓书道、花道、茶道或道、玄、经、诗等,全部都需要时间历练来磨砺成就的内容,这些个“花架子”一个都拿不出手,图有其表。 这八人轮番上场的时间并不长,因为放弃头跟尾,只留中间内容,也耽误不了什么时间。 而最后便剩下“陈焕仙”。 要说“陈焕仙”从长相、气度上而论皆为出众,她云步淡然一上场便惹来许多士子的侧目。 她的礼仪毫无差错,优雅大方,文质彬彬,甚至比得上那些个从小浸染在家族教导的士族子弟。 许多人都在猜测,此人怕大有来历。 三老是看过“陈焕仙”的拜帖,上面有她的姓名,无字,有户籍,无家族介绍。 这样的拜帖实则并不合格,但偏她在拜帖上作了一首诗,而就是这一首诗,与她所写的字,令他们愿意破格接见这个来历不详焉的人一次。 当见到真人时,不得不说,他们三人都颇感意外。 意外有三。 一,少年十分年轻,厅中共九人,那八人皆接近而立之年,学识了了,在家族中亦不过混吃等死之辈,而她……只怕未及弱冠之年吧,偏能写得那一手好字与那样一篇诗词。 二,少年的模样太过娇贵,肤白而细腻,不似普通人家能够培养出来的人,偏她却没有介绍自己的来历。 三,将她安排在最后,以为在她看过这样多的失败之后会心浮气躁,偏她自始至终的表现都可圈可点,这般年纪便有这种心性,倒也可贵。 三老虽心中对她有了一番评头论足,但面上无显,与先前的人一般无二进行考核。 没有意外,她的第一项考核也是“力量”。 陈白起走到厅正中摆放着的青铜鼎前,这是一个圆鼎,三足,高约有一米,宽双臂伸展。 “陈焕仙”并不算矮,男子中也能算得上中等偏上,但站在这青铜鼎前,却显得尤其单薄瘦弱。 就这样打眼一看,倒很难估算得出这青铜鼎究竟有多重,但狗二曾说过,他搬过,它至少得有两百斤,他连挪动一下都困难,更别说扛起来。 陈白起暗忖,这“同僚任务(二)”要想达到“完美”级别,则表示她必须同时收到这三老的满意答卷,而“力量”这一项,她自不能放弃。 说实话,陈焕仙这身躯不曾习武,力量值不高,别说二百斤,一百斤的青铜鼎她都扛不起来。 当然,如果释放“麒麟臂”的力量的话,举鼎什么的倒是小意思一件,可眼下这样做未免太吓人了。 不过好在她目前已经23级了。 巫医职业在二十级之后,便能够开启“巫医辅助药剂”技能。 目前她已经将“力量药剂”、“智慧药剂”、“敏技药剂”、“先知药剂”四项点亮,剩下一些灰色的“巫医辅助药剂”因为等级不够,不能查看。 而“力量药剂”中,有个“英雄药剂”是加50力量值的,属于一级药剂。 50的力量值相当于一个三岁小孩子一下拥有成人的力量,也相当于一个手无缚难之力的书生一下变成了肌肉壮汉。 不过“英雄药剂”效力的时间很短,只有60s,一分钟,但并没什么副作用,可以持续不间断地使用。 见“陈焕仙”小弟站在青铜鼎前沉默的模样,狗二整颗心都揪成了一团。 他这纠结个啥呀,他那小身板还没他狗爷壮,这一关放弃不就得了,万一一会儿为了扛这鼎,弄伤了自个儿,那岂不是连最后的希望都瞧不见了? 就在狗二趴在门前急得直挠木门板时,陈白起在举鼎前,忽向三老禀请一事,想在举鼎前先喝一上口酒。 三老看她那少年弱柳般的单薄身子骨,心底皆对她的力气不抱以希望,但少年郎愿一试,倒也勇气可佳,想着她怕是打算酒壮怂人胆,便也允了她。 不一会儿便有仆役送来一壶酒,陈白起向三老道完谢,便侧着身子以袖遮面,借着饮酒的动作,一并吞下“英雄药剂”。 药剂一下喉,转瞬身上便涌上一股奇异的力量,陈白起深吸一口气,胸腔饱含,感觉身体有着从未有过的轻松体验。 她放下酒碗,重新走到青铜鼎前,她先将袖袍挽至手脏处,露出纤细而白嫩的小臂,十指若竹,骨结分明。 一瞧那文弱又白皙得双手,许多人只觉得接下来的画面简直不忍再看了。 “啧啧……”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简直愚蠢。” 周边传来的闲言碎语陈白起充耳不闻,别人的指指点点她视而不见,她时间只有60s,下腰以背臂之力,握起圆鼎一足,用力…… 圆鼎被翘起一角。 很好!她眸光如电,又尝试着抓起另一足,这时,圆鼎已缓缓离地腾升。 嘶~ 在青铜鼎“吱”一声离地时,整个大厅顿时响起一片倒抽气声,所有人都有些目瞪口呆地盯着陈白起。 “他、他、他、他、他……他举、举起了?!” 窝槽!他们一定是看见了一个假的士人! 陈白起在举起青铜鼎离地后,便咬紧牙嘈一鼓作气,猛地挺起腰背,那沉重浑圆的青铜鼎便整个给定在半空之中。 三老亦瞪大眼,“腾”地一下都惊站了起来。 而狗二已经直接傻掉了。 “你、你、你……都干了什么?!”白老指着陈白起,结巴道。 砰! 青铜鼎在举起后,停了约二秒,便重新被砸回了地面,陈白起长呼了一口气,方感觉涨红的脸颊逐渐褪了红。 她整了整衣衫,重返首席前,朝着三老再度文质彬彬地施了一礼。 “先生在上,弟子方才在举鼎。”回答得一副风清云淡的模样。 呸!什么文质彬彬,将“文质彬彬”用在他身上,简直白瞎了这个词的涵义。 “你方才真举了起来?”白老那耷拉下来大半截的眼皮都惊翻了,眼珠子都快被瞪出来了。 “莫非……”陈白起眨了一下眼,迟疑道:“三老方才没瞧清?要不……弟子再举一遍?”陈白起一脸无辜真诚地问道。 白老一愣,瞪了她半晌,见她一脸认真的模样,便当转过头,抚额摆手。 “不……不必了。” 那画面太辣眼睛,他不想再看了。 想不到这一读书的小青年都能干上武士的活了,他们简直就是活久见了! 陈白起抬眸看着三老:“那弟子的这一关,可是通过?” 她语气略带小心,将小少年的忐忑不安流露得掐到好处。 鼎都给她举起来了,众目睽睽之下三老哪能讲不通过,都一致点头。 陈白起方笑了。 “那你便留下吧。”灰老道。 陈白起一怔:“那第二关呢?” 灰老奇道:“你莫不是还打算继续考下去?” 只通一关便可留下,她却愿意费那劲儿继续考核下去? 陈白起为了任务的完美级别自然是要继续考下去的。 她下意识点头,然后一脸不自信赧然道:“弟子方才不过是侥幸罢了。”接下来,才是验证实力的时刻。 一时之间,厅中闻言的所有人一下都酸掉牙了。 能将二百斤死沉死沉的青铜鼎扛起的“侥幸”,哪里有,如果有,请给他们也来一打! 所有人对她群而愤视之。 而在不自不觉中,陈白起也成功地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她从一开始被人忽略的存在,变成如今受人焦点关注。 “善!有志者,不该裹步止前。”灰老赞道。 “焕仙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陈白起谦虚接道。 她言下之意:焕仙尚有余力,自当尽力。 灰老“哦”了一声,来了兴趣,见她能接下他的话,他便继续这个话题,用来考核。 灰老问道:“图志而无力,图力而无物,三者之间,不妨谈谈你的看法?” 这个考核的题明显不再是之前那种固定题式,而是现场即兴考答。 陈白起拱了拱手,移步五出,又复返,心中已有答题。 她道:“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而不至,于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 大意是指,有意志之人,能够拥有自己的思想而不停止前行,而拥有力量与意志的人,也需在其它事物的辅助方能达成,而在别人看来用单纯的“力量”或者“势力”能达成的事情,不足以令人佩服,而自己也会有悔,而尽自己毕生之力而不能达成的事情,便可无悔。 灰老闻言,久久不语。 而白老也是满目怔忡,他们看着陈白起,只觉心潮汹涌,难以平复。 在他们看来,陈白起是唯一一个对他们的考核试题,回答出完美答卷之人。 白老考“力量”,而灰老考“学识”,在他们看来,这两者并一定要区分得很明白,反而可以融合得很恰好。 偏偏世人懵懂,读书者不擅力,而擅力者不识字,黑白分明,不容于灰。 悲矣,叹兮。 二老对陈白起的见解看法十分地满意。 简直太满意了! “小子年幼,却看事透通啊,这一关看来于你也太过简单矣。”灰老那干瘪一脸的老脸露出一丝笑意。 陈白起见他们满意了,方松下一口气。 她自知傲慢使人退步,谦虚方才使人进步。 于是,她再度谦虚道:“灰老夸誉,焕仙受之有愧,焕仙自知万事不可只看得失,这其中的收获方是最重要的。” 灰老闻言连连点头,对她印象不可谓不好。 这叫“陈焕仙”的小郎君,既谦虚又有学识,简直成就不俗啊! 接下来便是轮到黑老了。 白、灰二老退居入席,而黑老出。 “前二项你得白、灰二老满意,可这第三关若不能令老夫满意,你便自请出门吧。”黑老一拂袖,对着陈白起却是冷眉横眼。 陈白起一呆,这黑老果然长着一张黑脸,一开口便如秋风扫落叶,毫不留情。 陈白起不解道:“这与方才的说法……不同。”不是说,获得一类考核认证便可留下吗?怎么连获二项反而更严厉了? 黑老哼一声:“你小子狂妄,不欲屈就,那老夫便成全了你,如何,不满意?” “小子不敢。”陈白起一揖,垂下头道。 其它人见黑老对白、灰二老称赞不已的“陈焕仙”如此狠厉,顿时既解气又能看好戏了。 “那便亮出本事来吧,可别说你能一口气吃上十八个粟米窝头,这种人也能来考核,想起便觉粗俗、侮辱斯文!”黑老想起昨日这事,脸色便更黑了一层。 而正站在厅门外,头窥厅内“陈焕仙”考核进度的狗二听了黑老的话,脸色也一下变绿了。 什么仇什么怨啊!不就是想展示一下他这一口气吃上十八个粟米窝头的特殊才能嘛,有必要如此记仇? 当着这么多考生面前提起这档子事,他这是将他当成了反面教材了不成! 陈白起算是其中知道事情原委的人之一,一听这话便绷不住脸笑了。 她勉强忍住笑意,清了清嗓音答道:“这项绝技只怕焕仙是……不成的,唯有用别的代替了。” “那便说说,你有何特别的才能?”黑老冷冷问道。 其实在来田府之前,陈白起便私下想过,在“自由发挥”一关里她要表现哪一方的才能。 要说,她在书法方面比不上大能,却已有棱角锋锐,毕竟“陈焕仙”的年纪摆在那里,也可以算一项技能,可偏她的书法师承樾麓书院的沛南山长,沛南山长的墨宝已有临帖,容易被人看出底细来,不便用。 另外便是颂词吟诗,她从现代而来,不说博古通今,却也算藏书不少,用这个来取胜倒也可以,只是她毕竟年纪太轻,作出一首人人称赞的绝世好诗容易被人质疑。 她需要的是,被人坚定不移地相信她的才干。 所以,她最终思来想去选择的是……排兵布阵。 她的野心之大绝非他们能够想象的,辅助天下之主制霸战国,从这一雄伟目标而言,单纯的出谋划策已非她未来的职业定位。 她想要让他们看到,她身上的价值,绝非是一名普通的士人。 要说,陈白起觉得自己出士之路何其坎坷,孟尝君底下的门客众多,比起楚沧月来,更是多得吓人,估计全部人围起来都能够绕薛邑三圈了。 而她一籍默默无闻之辈想从这众人之中爬上去,怒抢主公,那其激烈残酷程度,简直能媲美古代后宫中三千佳丽争宠! 不想被淘汰,就得力争上游。 “不知府上可有沙地?”陈白起问道。 黑老不解:“寻沙地做甚?” “焕仙所展示的才能,正巧需要沙池辅助。”陈白起答道。 灰老道:“后院倒有一方沙地,约六尺宽七尺长,可够你用?” 陈白起笑道:“足矣。” ------题外话------ 嗯……静感觉之前写得不太满意,在上传前删了一些又改了一些,所以耽误了正常更新,望小仙女们见谅。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主公,崭露头角(一) 三老领着陈白起出了厅,而另外八人也有心想瞧一瞧这正太外表却拥有力大无穷抠汉内在的少年能有啥技艺,便也默默地跟随在其身后。 黑老跟到身后密集纷多的脚步声,皱眉两撇灰白浓眉,回头瞥了一眼。 那八人、哦,不应该是九人,其中狗二也混掺进了人流之后,他们本就心虚,如今见被黑老发现,便脚步一顿,纷纷僵了僵。 白老与灰老不作声,却朝他摇了摇头,黑老的脸黑黢黢地,他收回了视线,拢起袍,冷哼了一声,便几步垮前,继续前行。 陈白起却在旁笑了笑。 这白老与灰老的性子虽亦不苟言笑,但却比黑老随和上许多。 田府最近打算在西郊圈起的一片护林地挖掘一片河塘,栽种上夏荷、青柳,修筑走桥凉亭,所以这府上才会特地空落出一僻地来堆泥沙土。 河塘是过冬后才开挖的,如今三月春却仍没竣工,这片工地上除了府上管事与佃户,另外还有一些城中招来的杂役工在劳作、搬土。 三老带着这些考核的弟子一来,那宽袍猎猎风动优雅的一行人,便引来劳作的众人观注,管事见他们都停下手上工作,便一挥鞭啪哒一声响亮的空响惊得周围一缩,他不耐地喝斥一声让他们赶紧干活。 而他,便端起一副讨好的笑容快步来到三老跟前卑躬曲膝。 “三老今儿个不是在瑞祥厅考核吗?”怎么响不丁地跑到这脏乱的施工场地来了? 黑老瞧不惯他这欺低攀高的谄媚模样,凉凉扫他一眼,负手不答。 而灰老亦神色懒淡,唯白老道:“你选一块周遭安静少人的沙泥地出来,我等有用处。” 管事虽不知“有何用处”,却也忙点头,他道:“这会儿许多沙泥地都清到杨林边儿了,那边儿除了搬土的杂役鲜少人会去打扰,让小人领三老前去吧。” 白老颔首,而黑老与灰老不与这等下人闲语,便先行迈步在前。 管事那三角眼眯成一条缝在三老身后跟随之众人身上溜了一圈,心中有了估量,便立即快步而前,在前殷勤领路。 杨树林地离挖河塘的工地并不远,一排排整齐挺拔的树木一字排开向前延伸,俊美而笔直,远远望去,这些疏密有致排列整齐的数木,春意盎然地就像一道“绿墙”。 来到杨树林前,那管事便被白老给打发走了,而管事虽不知三老打算利用这片泥土地做什么,却还是留下二个粗工杂役给他们使唤。 杨树林内堆着许多土包,干沙与湿泥土混成一堆。 “这边沙池可够用?”灰老道。 他先前曾经过杨树林边,瞧着有一地干沙地摆着,却不想这段时间来来回回的运土已经堆砌了这般大一方的土坡,所以他之前描述的池地明显“货不对版”了。 陈白起其实并不在意沙池的大小,大有大的用法,小有小的用法。 她于四周打量一番,便有了主意。 “自然够用了,三老与诸位请稍候在此,容焕仙前去准备准备。”陈白起向他们拱了拱手。 灰、白二老颔首,而黑老则嫌弃地瞪了她一眼,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屁事儿真多。 陈白起让那二个粗工杂役来帮忙,她与他们讲解要求,将堆垒的沙土包堆平、堆平整,离地约三四公分高便成,怕没读过书的杂役听不懂高度,她是用手比了一个距离。 由于陈白起讲得详细,再加上他们手上有工具木耙,很简单快捷便完成了第一道工序。 其实陈白起只是需要一个用来指点风云的“画板”,比起耗费大量的帛布,与大量拼束的竹策来当画板,明显这种一次性沙池既简易又方便。 “画板”布好后,陈白起便移步丈地,捡来一根木枝,在“画板”上开始描物。 趁着空隙时间,陈白起问道:“不知三老可听过纸上谈兵这一说?” 黑老一直板着脸严肃看着陈白起搞东搞西,又是堆土又是东一笔西一笔在沙上划着,完全瞧不出意味来。 “自是听过,你莫不是打算与老夫讨论兵书?”黑老眼珠转了转,哧笑而问。 三老各有各的长处,白老年轻时乃一名著名的剑客,而灰老则是公卿大夫学识渊博,而黑老则是一名赫然威声的将军。 陈白起笑转过脸,少年眉眼鲜活而漂亮:“今日机会难得,不如请黑老指教一下焕仙?” 黑老闻言,自傲地哼了一声。 “且看你是否值得老夫指教一二。” 虽这样说,但黑老大约知道她准备考核的内容是什么了。 不过这小子只怕不知他的来历吧,敢在关公门前耍大刀,且看他一会儿如何收场! 陈白起但笑不语,她用一根木枝,面色认真而专注,在沙地上游曳、转动,丈地划度,方圆矩正。 “你拿根树枝在地上画什么?” 黑老性子并不好,等了一会儿便禁不住疑惑,便迈步上前,在沙地旁一杵,便压目一瞧。 一开始他看到上面有“线”有“坡”有一个“圈”,瞧不太明白,却莫名又觉得熟悉,但等陈白起对这些摸不准的图标示了字后,他便整个人傻了。 黑老瞪圆了眼,指着沙地上的“图”,指尖发颤:“这、这是……” 白老与灰老见黑老神色怪异,似激动、似难以置信,整个炸毛了,便赶紧也踱了过来,三人一同站在沙池旁一同观看,很快三人便同一种表情了。 那些人本来还等着无聊的士族子弟见此,也都奇怪不解,纷纷聚拢过了来,但部分人却没看懂,但却也有懂的。 “这……这池地上的是舆图?!”一名士族子弟不禁惊呼道。 他这一声就像解锁新地图的钥匙,一下便解开了所有人的疑惑。 这样一说,这上面有“线”与“坡”显然是山川地貌、与河流走向嘛,而“圈”便是城邑。 “舆图”便是“地图”。 “这是何处的山地走势?”有人瞧不懂舆图,便不解嘀咕。 “我看着倒是挺熟悉的……”由于沙池比一般“舆图”要大,乍一眼看去,也难辨别详情。 这时,黑老冷沉着脸,咬牙道:“这是薛邑……与周边的地势图。” 在薛生活了几十年的黑老只瞧个边角就知道是哪儿了。 黑老自然看得懂“舆图”,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名唤“陈焕仙”的少年,竟懂得绘舆图。 “你怎有薛邑的舆图?从何处而得?”灰老惊异地问道。 陈白起这时正好完成收“笔”,她看着这副拥有县治地域、水文、地界的简易的“薛邑”地图,她抬头,沉吟片刻,方道:“焕仙曾无薛邑舆图,这是焕仙自己以身度量,凭印象刻度,再加上从高处瞰俯,方简易了一份谈不上多公整的舆图。” “你……你当凭自身之力,便能做到如此?!”白老也是一脸受惊样。 这时的人们管“地图”叫做“舆图”是比较形象的,因为“舆”字的本意为“车厢、车辆”,恰好就是概括了那时人们测绘地图的方式——坐在车上(或骑马、乘船、步行等)前往尚待探索的地域,再凭借一些简单的定向设备确定位置,再将亲眼侦测到的地理信息记录下来,绘制到图上。 那时山林崎岖,野外猛兽密布,许多地方都是没开发的原始地貌,想制图那便是一种费时费力又容易摊上危险的事情。 所以,陈白起一人能将薛邑的大体地貌绘描在池地上,于三老而言,便是一件不易且难之事。 当然,陈白起给三老解释的话也纯属扯蛋,她哪里有那时间去勘查薛邑的地貌地形,她完全是靠系统的区域地图来作弊绘图。 当然,这“舆图”她刻意简化成只剩几笔寥寥,只为接下来的排兵布阵作准备。 “不知黑老可愿于在这薛邑地貌上与焕仙对阵一番?”陈白起怕一会儿不能自圆其说,便转移了话题。 黑老此刻已经冷静下来,他看着“陈焕仙”这个少年,一扫先前的冷淡与傲慢。 第一次,这个征战沙场的老将军她看进了眼中。 “便让老夫来试一试陈郎君的深浅吧。” 在黑老称呼“陈焕仙”郎君时,周边的人一下都变了脸色。 而狗二的脸色更是五味杂阵,精彩得很。 谁都能够听得懂来,这表示黑老真的将“陈焕仙”这个少年当成对手来面对了。 这也表示,黑老认真了。 白老与灰老对视一眼,眼中所包含的意思只有彼此最清楚。 陈白起看着黑老的眼,能得他以这样认真的态度对待,她必须谢以一礼。 “以两局定胜负,第一局攻为五千人,守则三万人,因为规矩是因焕仙所定,公平起见,第一局可由黑老先选守与攻,而第二局则调转。”陈白起道。 黑老皱眉沉吟,“攻”反而人数少些,“守”却更多,这是什么规矩? 想不通,他便道:“老夫便选守。” 陈白起并没有异议,她道:“那焕仙便以五千人进攻黑老的三万人,若焕仙侥幸能够破城,则算焕仙赢,若黑老能够守城完好,则算黑老胜。”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主公,崭露头角(二) 陈白起让仆役于周围白杨林中选来一堆大小差不多的石子,而这些堆砌成一片的沙土里挑拣些石子倒是够的。 一块石头她决定代表一百人,她这方五千人便共需用五十枚石子,而黑老那方三万人则需三百枚石子。 “沙池上已将周围舆图标示好,黑老可用这三百枚石子在城中进行布置兵力,而焕仙则在城外布兵进攻,石子分三色,灰色的普通石子代表步兵,黑色的石子则代表骑兵,这种杂色较多的鹅卵石则代表弓兵,三类兵种可自行安排。” “半柱香的时间让双方布置,完毕之后,则可进行对战。” 陈白起将规则简单地讲解了一下,并询问黑老可有补充跟建议。 黑老懂手谈(围棋),经陈白起这一通讲解,一通百通,自然知道接下来该怎么与她“对战”了。 三类兵种,如何布防侧重便是一件值得思考的事情,然而黑老本是一位老将军,虽退役许久,但曾经打仗布兵的本能还在,再加上起势他便占尽了优势,于他而言,稳打稳着的布兵即可。 而他也很好奇,这“陈焕仙”打算如何利用五千兵力来拿下他这一座城与三万兵马。 别说黑老对“陈焕仙”取胜不以为然,其它人在旁听懂了规则,也都禁不住暗中猜想,悬殊如此巨大,若换成他们,他们将会以怎样的方式来以少胜多。 越想便越头痛,越思考便越绝望。 这完全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很快,半柱香的布兵时间便到了。 而双方在沙池上的“兵”已经布好。 黑老共选择了三类兵,数量则是步兵二万,骑兵三千,弓手七千,共计三万。 他将“步兵”一万用于驻守城防,另一万则用于配合“骑兵”三千的进攻,而“弓手”自然布防于城楼上。 不得不说,这样的布防进可攻、退可守,整体中规中矩并无什么过错。 众人对于这样的布防很认可,接着便看向陈白起的这边。 这一看,便都怔住了。 狗二都瞪圆了眼! 三类兵种,她并不像黑老一样雨露均沾,竟五千人全部都选择了“骑兵”。 这样极端的选择,令他们瞧她跟瞧个怪物一样。 还可以这样选?! 陈白起也不讲透她为何会这样选择,她只向黑老道:“我为攻,我选择入夜时分攻城。” 黑老虽亦有些惊疑“陈焕仙”兵种的选择,但也没觉得有担心有必要。 听她选择了入夜时分攻城的决策,心底明亮:“你打算以夜色遮掩,可弱化我城楼上七千弓手的射箭准度?” 陈白起但笑不语。 “夜黑,我以三千骑兵上阵叫嚣。” 陈白起将时间进度拉伸至黑夜了,并用树枝拨了30枚黑子摆在吊桥前,意味着即将进攻。 黑老手上那捡了一根树枝,见“陈焕仙”只出三千还留有一手,余下二千没动,心下微动,便亦派出骑兵三千出阵。 “老夫派出三千骑兵迎战。” 他用树枝拨出30枚黑子出了城门。 然后,他又似笑非笑道:“另,老身又多派五千步兵,从城侧暗门疾步而出,迂回包抄。” 他又拨出50枚灰色石头呈一个圆形将陈白起的30枚黑子给包了起。 黑老看着“陈焕仙”,志得意满地宣布道:“你如今之势险矣。” 陈白起像瞧不见这一幕的惊险,始终从容微笑:“焕仙正等这一出呢。” 只见陈白起先将三千骑兵打散,不与黑老的三千骑兵正面对抗,再以一个“锋矢阵”主要兵力在中央集结,前锋张开呈箭头形状,突破了步兵脆弱的防守,掉头便跑。 黑老见此,面上的得意冷嘲更显,他兵强力壮,到了嘴边的肉自不会这样轻易放她逃跑,立即命骑兵与步兵跟随其后追击。 “骑兵退三里。”陈白起道。 黑老道:“骑兵追进三千三里。” 陈白起又道:“林中埋伏的二千骑兵尽出,围歼五千步兵。” 黑老闻言一愣,很快便想通关节,心啐一声糟了! 他想起步兵脚程慢,自然跟不上骑兵之速,如今自是落后一大截,正好落入了陈焕仙的二千骑兵手中。 “哼,想你二千骑兵,难不成还能够杀光我五千步兵?等我骑兵赶返,只怕你这二千骑兵……只怕有来无回。”黑老道。 虽说步兵历来难敌骑兵,但两者数量相差甚远,一时半会儿的时间也不会尽歼她骑兵之手。 陈白起对此另有打算,她闲暇而道:“杀自是一时半会儿杀不光的,可我既出兵,自也不会这样空手而归。” 陈白起指了指地形:“步兵一刻钟约行四千八百步(相当于疾跑三千米),而此时他们正好沿着我骑兵的轨迹到了这蝴蝶坡。” 黑老听她讲说,再根据实际地貌一估算,的确该到那个地方了。 “蝴蝶坡呈四翼形,中间狭窄,四面突起,宜设伏,宜堵截。”陈白起又道。 黑老皱起灰白眉,下撇的嘴唇抿得紧紧地。 他在思索她的话。 陈白起想着干脆让他们看得更详细一些,便用树枝将蝴蝶坡的地形画得更清晰些,方便众人理解:“我在此设伏,先以巨石截取谷中头尾两端,不令这五千兵力逃脱,再趁夜黑不便,就以周边枝林编织的藤蔓从上方撒网,令敌人一时行动受阻束手束脚,再以乱石纷纷掷下,此时敌人必心中慌乱,四处蹿跑,而这时那从黑夜出没的骑兵便如夜间屠杀者一般,出来收割人头。” 所有人听得一愣一愣地,他们根据陈白起那绘声绘色的描述,好像眼前真的发生着黑夜中那一场惨烈的大战。 “此处,我以二百人早先布下陷阱,而其余人马则迅速完成围剿歼杀。” 就在众人惊叹之时,陈白起以这一总结将一战划上句点。 黑老眼中起伏不定,鼻翼一收一翕,那张黑脸此刻沉凝严肃。 他这才幡然醒来,自己一开始将这一切当作是一场对战游戏,方才陈焕仙道“纸上谈兵”,他果然是在纸上谈兵,而忘记了真正的场战是该怎么样的多变叵测了。 “是老夫轻敌了!这五千步兵,老夫输得不冤!”黑老咬紧牙槽道。 陈白起见他表情难看,便宽抚道:“黑老,你只是不熟悉这种沙场点兵方掉以轻心了,方才只当焕仙方为你演示一遍,相信黑老必会另有对策。” 黑老扫了他一眼,腮帮子鼓起,对于她这一番话,他心中自是认可的。 他方才只不过一时大意,接下来,他必不会再这样受她所制。 而第一战,便以陈白起歼灭黑老五千步兵而暂歇。 这时,黑老又重新布置兵力。 他三千骑兵未损,余一万五千步兵,六千弓兵,共计二万五千的兵力。 陈白起这边仍旧是五千兵力。 第二战,仍是由陈白起这方发起进攻。 “天明。”她点明时辰。 黑老笑:“不再选择夜攻了?” 陈白起知道这黑老脾气怪,不高兴时逮谁怼谁。 “焕仙只怕黑老经昨夜一役心中对夜战必有提防,焕仙愿光明正大来定胜一局。” “只怕你赢不了!” 陈白起见他如此地有信心:“哦?” “这一次,老夫以一万步兵、三千骑兵倾数而出,城楼内设有暗门、突门,加筑鹊台,外各筑一道高大坚实的护门墙,增高旧制门楼,由一层改为两层,以利上施弓弩,下施刀枪。” 暗门、突门的存在是以利突然多路出击,攻敌不意。 而筑鹊台则是一种弓箭手的射台,台上筑墙,墙上亦设“品”字形射孔。 而护门墙使敌莫测城门的启闭和守门的部署。 不得不说,这一次黑老有了死守之意,所启动的部署简直是一级防备,将陈白起进攻的路都给堵死了。 周围人方才见黑老一战失利心中不免有些遗憾,如今再闻黑老布防,都禁不住一脸钦佩地看着黑老。 如此守城,简直固若金汤! 然而,经过方才一役,他们也不再敢小瞧这“陈焕仙”了,方才她虽战了一些先知地形的便宜侥幸胜了黑老一筹,但到底她对于作战一事,却有几分道行。 于是,他们便好奇地等着“陈焕仙”会如何做,面对黑老这固苦金场的守势,她会是害怕退缩,还是……孤勇一掷? 陈白起看到黑老的部署,缄默了半晌,在别人看来,她这是绞尽脑汁在思索对策啊,看来这“题”是将她难倒了。 但其实,陈白起是在心中暗忖:你以为你死守着城不出来,我便阴不到你了吗? 她抬眸,墨眸似玉,泛着粼粼光泽,温润一笑:“骑兵出一千扎营于城外吊桥二百米。” 这个距离她是估算过的,“弓手”的箭程范围一般而言是一百至二百米左右,不似“弩箭”的威力,而她选择的位置恰好能将近观察城楼动静,又不在射程范围内。 黑老傻眼:“你不进攻?” 陈白起道:“昨夜潜夜而战,劳累了一夜,兵马自当休息。” 黑老听了也觉得没什么问题,只是他看向沙池中的十枚黑石,疑道:“你剩余四千骑兵呢?” 陈白起理所当然道:“剩余自然全部入林猎物打食,否则饥兵何以作战?” 周围人一听,都嘴角一抽。 你还真是考虑周详啊! 黑老深吸一口气,板下脸来:“你莫非打算来一场持长战!” 陈白起摇头,只道:“黑老莫急,如今敌强我弱,待焕仙休整休整。” 黑老听她这样一说,也无语反驳,便一抄手,跨至一旁林荫下站着,周身不爽。 “午时,骑兵归,捕有虎、熊、犀牛、鹿等动物约一百头。”陈白起向众人阐述骑兵入林行动结果。 黑老转过身,闻言脸一黑:“你们捕这么多,可食得完?” 周边人也一致点头。 可陈白起一点不担心:“食不完便圈养于一边,可留作下一顿嘛。” 黑老听到她这样任性的解释能怎么办,黑老只能:“哼。” “第二日,入林伐枯木三百棵,拥猎五十头。”陈白起继续道。 黑老等得不耐烦了:“你到底打算这样打猎伐木到何时?” 打猎为食,伐枯木为夜间烧火煮食,众人理解,可这样一来,哪里像在打仗,简直就成了几千人跑到人家城外野营来了?! 陈白起给了黑老一个稍安勿急的眼神,慢腔慢调宣布:“第三日,攻城!” 黑老一僵,笑得发狠道:“且等着你。” 来了来了!周围人目光灼灼地等着两人再次交战。 陈白起开始布局:“四千骑兵弃马,先将马与先前所猎的猛兽困于一堆,等马精神惊惧不安时,再以火烧马毛,放其出闸,令其慌乱而奔,而四千骑作一股直奔城门。” 黑老闻言,彻底傻愣住了。 四千匹被吓疯了的马匹何等汹猛,只怕别说人挡不住,门都挡不住啊。 “出兵!步兵以五百、不,一千以木门推进,抵挡疯马!” 陈白起继续安排:“骑兵卸甲,轻装上战场,以数十人为一组举枯木于头顶挡箭,快奔混于疯马之后,等疯马撞门时,趁乱混入其中。” 黑老见局势已被打乱,他急道:“骑兵从暗门三千出!” 陈白起立即道:“剩下骑兵出击,抵挡三千骑兵。” “区区一千妄想挡住老夫三千!”黑老讥笑。 陈白起眨了眨眼,道:“一千骑兵布下撒豆阵。” 黑老一听,便瞠圆了眼,指着她:“你!” 旁边有人见黑老听到“陈焕仙”讲到撒豆阵时,表情颇为古怪,便向周围人问:“什么是撒金阵?” 所有人都没有听过,只有灰老向他们解释道:“撒豆为兵,分合不常,闻鼓则聚,闻敌则散,倏忽之间,分合数变,敌军失措,然后纵击之,以此辄胜。” 总而言之,用大白话解释,这个阵完全就是近现代的“游击战”小众版。 敌强我退,敌退我攻,敌散我聚,敌聚我散,总之这是一个令人十分头痛的兵阵打法。 而这时,黑老忽然察觉到好像哪里不对劲。 虽然“陈焕仙”这一出一出的布局十分的精妙,令他既惊又叹,前所未见的出奇制胜,若大家在兵力上势均力敌的话,只怕她这一出一出地令他都疲以应对,可眼下……虽然他也会因此损失惨重,但她“陈焕仙”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想战胜他,还为时早矣。 而她这样做,与其说是准备攻城,倒不如说是……在拖延时间? 黑老倏地一下眯起了眼,便听到旁边有一人在言。 “咦,我方才数了数,那攻城的黑石好似少了五枚呢。” “哦,我数数……” “的确是少了五枚!一枚代表一百人,五枚则是五百人,足足少了五百人,黑石难道是方才丢了!” 不对!黑老听到这里,顿时面色一变,立即回忆起“陈焕仙”这三日所行之莫名其妙之事。 她先以一千骑兵在明,余下骑兵尽数入林捕猎。 黑石五枚是在什么时候丢的,没人知道,就如同在五千人中忽然消失了五百人也不算太打眼,况且那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她入林捕兽的举动上。 黑老意识到问题的关键之处了,他沉声问道:“你那五百骑兵,如今何在?” 陈白起倒也不隐瞒了:“那五百人,自然是从侧翼耗时三日潜入林东边的栈道,再费力潜入至城中,暗中烧毁掉了城中全部粮仓。” 这二日的时间,足够她安排好一切。 黑老目光一阵僵直。 而其它人也多少反应过来,他们完全没有预料到“陈焕仙”能将攻城行动考虑得这样淋漓尽致,完成得如此出乎人意料! “黑老,你后方失火,面积逐渐扩大,民众受灾,难道你不准备返城抢救?” 陈白起此刻面上噙着的温和笑意不禁令黑老心中一阵发寒。 可这种时候,他怎么能够撤兵!前线战事已呈胶着状态,若此时撤兵,便会兵心焕散,更容易被她一举击破! 此时的黑老已完全将这一场沙场对弈想象成了真实作战,连人心的变动与可能产生的一众后果都一并给假设了。 “等灭了你的骑兵,老夫再回去抢救亦可!”黑老狠声道。 陈白起却淡淡道:“只怕想灭掉我的骑兵,也没那么容易。” 陈白起垂下眸,纤长睫毛洒下一片阴影,她拨动了黑子:“疯马被制,而我四千兵力也顺利将之前所伐的三百枯圆木堆砌在了你城门与城墙之下,这时我军以大火焚烧之,而你大部分步兵则困于火前一时难以援出,此时,我军重新从马腹下取出早已藏好的甲胃披身,返身而杀,四千余人对上你三千骑兵,孰胜孰负,还不一定呢。” 黑老现在终于看清楚了她的全部布局,也终于看到了她那如同幼兽坦露在外柔软腹下,藏的却全部诡计黑汁,白外黑内,瞧着无害,但一伸手她却能将对手的手臂连同整个人一并吞噬入腹,还不吐一点渣滓! 黑老的两排泛黄的牙床被咬得吱吱作响。 “好!好!你这步步为营、算无遗漏的本事,简直令老夫输得心服口服!叹为观止!”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主公,文人与武者的罅隙 不得不说,这是一场看过后令人叹为观止、甚至是酣畅淋漓的模拟真实城防博弈对战! 在现场这些个生于优乐的、并没有参与过实际战争的士族子弟在一旁听着、看着,都禁不住满腔热血沸腾。 对战时双方的每一步详解,每一种策略连贯成计,他们哪怕从来不曾接触过,也都能如同亲眼所见,见到这一场以少胜多、诡变致胜的攻防之战! 这名为“陈焕仙”的少年着实不简单啊! 在黑老讲出那一句“老夫输得心服口服”时,灰老与白老也都怔怔地看着陈白起。 春日午后的阳光,穿过密叶杨林,透射出片片光斑点点,风吹起满枝杨絮沙沙飘飞,杨絮霎时漫天如四月雪,而那洁白的“雪花”与“陈焕仙”都在阳光的照耀下萦绕着柔和的光晕。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而一片稍隐匿的杨林后,阳光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有一行人不知何时而至,他们潜立在林中看着黑老与少年的那一场沙场对弈,已悄然静立多时。 直到黑老这一局攻防战时被逼入绝地而无奈认输时,这行人才施施然晃了过来。 “哈哈哈……想不到,披锐长胜将军黑老竟然会输给区区一个无名少年,这可令人不由得感到意外啊。”一道吊儿浪荡的年轻男子的声音在杨絮飘飞的流光之中传来。 听到这道流里流气的嗓音黑老神色一僵,已知是谁了,便隐怒地转过头去。 而陈白起亦偏头望去。 来的这一队人高矮不等,一身穿着打扮也不似普通平民,更不似士人一般广袖猎猎文雅,他们长相普遍黝黑粗纩,胡子邋遢,穿得服饰亦杂七杂八,麻布草鞋黑、灰长衣,腰挂长剑。 来历很杂,甚至有着不同文化的混淆。 陈白起见这十来个人一出场,哪怕没做出什么过份举动,但那一身土匪盗气、目光酝煞的模样,便有着一股盛气凌人的气势。 她再定睛一看,由不得眼角抽搐了一下。 只见系统给他们的名称标示着“X国流犯”、“X国逃犯”、“X国罪犯”…… 总之,这一行人全都非良善之辈,都是在别国犯了大罪后逃蹿到薛国,继而被孟尝君收留在城中当食客的。 这些人手上都沾过血,犯过事,做过恶,但因身有一技之长,孟尝君便可以给他们提供衣食住行。 不得不说,孟尝君便是这么一个三观很模糊的人。 这一群人既有佩剑,便表示他们所司职为武者。 而领头者、亦是方才出声调侃揶揄黑老的却是一个两手闲闲,流里流气的政治犯——苏放。 “政治犯”? 陈白起见系统给他标注的备注有些讶异。 一般而言政治犯,也被称作政治异见者或持不同政见者,往往是被当政政府认定为反对政府和颠覆政府,并且在其管辖范围内进行通缉或关押的人。 想不到这个苏放看着年纪轻轻,却来历不凡啊。 在系统内陈白起可查阅苏放的生平简历。 姓名:苏放 年龄:25 身份:孟尝君客卿。 生平简历:战国纵横家,洛阳人,出士初事燕王,后主事韩燕之乱后,便辗转至齐、至宋、至卫,在被卫国召为上卿半年后,叛出后复返齐,目前事孟尝君。 虽然简历只有短短几笔描寥的字眼,但陈白起着实也被这苏放的彪悍多职业生涯所震。 这人能够这样从容辗转在诸国当一名“间谍”,怎么就没被人给灭了呢? 哦,估计的确还挺多人想灭了他的,可偏偏他总能找着“靠山”。 祸害完人家燕王,便跑到齐国、宋、卫三国混起了职业,等卫国又被人灭掉之后,他就弃卫而投入齐大国的怀抱,事薛国之主孟尝君。 不知为何,看完苏放的简历,她忽然觉得孟尝君的称霸之路有些不妙,像这种混哪儿哪便灭国的人,孟尝君还将他留着干甚,难不成是嫌自己的薛国太安稳了不成? “苏放,老夫的事还需不着你来置喙。”黑老不喜苏放,这种不喜露于表面已无须隐藏。 苏放领着一群恶贯满盈的“罪犯”武士迈步而来,他穿着类似胡服的衣服,上衣下裤,穿着一双包裤脚的绒靴,打扮较士人更利索简洁,又比剑客那落拓不羁多几分清贵。 苏放模样并不差,但却长得跟一般传统性审美那般的精致,他浓眉大眸,只是眼角比一般人较开,削直笔挺的鼻,嘴唇厚而长,一笑时,便有一种又坏又帅痞的感受。 “黑老莫不是输了,当着咱们的面儿上过不去,便恼羞成怒了?这样不好不好。”苏放皱着眉,一脸不赞同地摇头。 而跟在他身后那一群抠脚糙汉子,便一同毫不客气地大声哄笑了起来。 这笑声混杂在一块儿嘈吵得很,跟闹市笼中起哄的鸭子一样。 白老拦下冲动的黑老,他迎上苏放道:“苏放,主公不是命你去边楚抓拿逃离的樾麓弟子吗?你何以会在此?” 苏放看了一眼白老,抿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自然是已经抓到了。” 灰老一怔:“张仪与卫溪等流都被你一并抓获了?” 陈白起在一旁默默地听着不露痕迹,在听到“张仪”与“卫溪”的名字时,方唇角抿紧,眸色微暗幽深。 苏放道:“这事我稍后自会与主公汇报,到时候三老不妨一道亦于一旁听听我是如何擒取此等逃犯,而如今,我却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 苏放歪着脖子,整个人懒懒散散地扫了一眼灰老身后站着的九人,一眼打过,便转眸看向一旁独自伫站的陈白起。 当眼神落在她身上之后,苏放便敛了敛眸。 “这些人,便是三老今日考核合格之人?”苏放问完,不等三老回答,便兀自摇了摇头:“啧啧,这种混汤混水煮一块儿都凑不齐一碗的模样瞧着便令人心酸啊。” 黑老听苏放又在此处“放屁”,便表情一沉:“苏放,你太放肆了!你只管招揽你的武士团,我等这方不需要你来插嘴!” 苏放这类面皮都厚得可以铸墙的,完全不将黑老这类恶声恶气放在眼中,他甚至将它们当成一种怡耳的“乐趣”。 苏放笑了,那似狼豹一样的眼神牢牢地盯着陈白起。 “不过,有一人倒是瞧着有些特别。” 苏放慢步走到了陈白起的面前。 他比陈白起高上许多,而苏放的身形算不得壮硕,但男性钢硬的线条却拥有十足的侵略性。 他身子顷斜洒下的影子几近将陈白起整个人笼罩起来。 “小儿,唤什么名字?”他的嗓音十分低缓,带着磁性的笑意。 但这种“笑意”却带着不善与恶意,令人发寒。 陈白起颦了颦眉,眉心的褶皱转瞬便又消散了。 小儿?这个人……竟如此地小瞧她? 陈白起倏地眯起双睫,漆黑的眼底闪过一道危险,正当她准备有所反击时,却不料这时系统竟然叮地一下发布了任务。 系统:同僚之谊(完)——与苏放交好。眼前此人看着挺有本事的,若能与他攀上关系,混好同僚之谊,想必未来将会更容易爬上食客高层,侍奉主公。注:“交好”程度需达到好感度40+。 目前苏放对人物的好感度:-12。 陈白起一查看到苏放的好感度呈负数之时,只想对苏放着“呵呵”他一脸。 这苏放的脑子有坑吧,她与他素未谋面旧日无怨眼下无仇,他竟对着她默默狂刷起了负值,而且还是这么深沉的数字! 偏系统还要让她去刷他的好感度,这任务恕她真接受不能! 系统:提醒人物,同僚之谊(一)(二)(完)同时顺利完成,系统将会有“同僚之谊”额外特殊奖励。 陈白起一愣。 她纠结了。 虽然她很想威武不能屈地拒绝,可偏偏她……她狠不下心啊。 一般系统的“特殊奖励”都十分超值的,要她就这样放弃了,她又不甘。 因此,考虑不过二秒,她便屈服在了这“诱惑”上了。 要说这些食客虽被孟尝君一视同仁,但实则有人便有纷争,这些人私底下的党派自也是分了三六九等的。 如三老这般贵族士族出生的,也有如朝上数三辈平民突发奋进的侠客。 孟尝君的对门客的待遇依据门客的地位与才望,也分为三个等级。 上等住“代舍”,食有鱼,行有车;中等住“幸舍”,食有鱼,行无车;下等住“传舍”,就供应些粗茶淡饭。 而三老自然为“代舍”,而苏放的待遇亦是“代舍”,但是他的跟班们却没有混上这种上等待遇,大部分为“传舍”,而三老招揽的人却大部分住“幸舍”。 因此,自古“将相”由来以将的矛盾,也在这薛国门客双方之间激化上演着。 陈白起不想被苏放拿来当炮灰,可又不能对他的话视而不闻,于是她还是回声了:“陈焕仙。” 苏放念了她的名字一遍后,便道:“这名字……甚娇啊。” “娇”乃形容女子之态,苏放当众调笑她的名字“娘”,也是在侮辱她身上毫无丈夫威武。 他那些跟班闻言,也都拿怪异又暧昧的眼神上下打量起陈白起。 陈白起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一阵冷笑。 看她长得嫩,便这样聚众刷团来欺负她是吧,那她一会儿便好好让他们瞧瞧什么叫真、丈、夫! 陈白起退后一步,双手一举于额,语气平静道:“方才苏大人携诸位于一旁也算看够了焕仙的才疏学浅,黑老本与焕仙还有一局尚未进行,既然苏大人拦众于前有兴趣,不如便将这一局换成焕仙与苏大人对决?” 周围人闻言,一下便安静了下来,有拿眼神轻藐陈焕仙的,也有惊讶她的大胆发言,也有疑惑她邀战的目的。 唯苏放由始至终最为冷静,他不受陈焕仙的激,也不受她的邀,更不打算顺着她的话行事。 他摇头,嘴角咧开的笑容像一把镰刀:“陈小儿,拿你的强项与我来对决,着实不公啊。” 方才他隔得有些距离,虽然没有瞧清楚陈焕仙与黑老是怎样在沙池中对决,但却将两人的对弈之语尽收耳底,他知道这“陈焕仙”在作战方面有些怪才。 陈白起被他这样果断地拒绝,亦不着急,她问道:“那不知大人的强项为何,一腔蛮力否?” 说完,她便望向他,清粼粼的目光流澈到底,面含温润入骨的微笑。 他不是瞧不起他们这些士族子弟的“弱鸡”模样吗?他不是喜欢带着一群抠脚大汉满林子巡游吗? 她倒看看,他会怎么接她的话。 苏放闻言,毫无羞耻地点头:“然也。” 果然,陈白起眸中遽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转瞬即逝,没有任何人瞧见。 他像是早就准备好一场试练来故意为难陈白起,偏过头,漫不经心的目光在杨林的土坡四周寻了一眼,忽地定睛,他指着不远处从泥底被挖出搬放在沙土上的一块大石,道:“你不是打算与我对决吗?不如我们便选此石,此石必需蛮力方能搬动,不如你便与我的强顶比比?” 苏放笑意盈盈地睥着陈白起,眸底却闪烁着暗嘲与讥讽。 陈白起扫了一眼苏放所指的那块大石,便沉默了。 那块石头约半人高,一人合臂抱不拢,石表面既粗砺又坚硬,肉眼打量估摸能有个一两百斤。 而听到苏放的对决内容之后,之前一直担忧与心中愤懑的黑、白、灰三老俱一愣,而他们身后的九人在怔仲一瞬后,却都露出一种似极力忍耐的古怪表情。 ------题外话------ 静这几天有事在外,更新的时间要根据静办完事后的具体时间安排,所以更新可能没有那么准时,等静回家后才会恢复正常更新时间,呃……也就这几天吧,或许会晚一点,一般八九点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主公,混上一等待遇 先前厅中臂如细竹的少年扛起巨鼎过头的画面,仍在他们这群人的脑中挥之不散,那种既懵逼又卧草的心态,他们觉得也是时候该让这些人也来试一试了。 陈白起迟疑地指向那倒在白杨树下深陷泥中三分之一的大石:“苏大人……你确定,要拿这块石头来定胜负?” 苏放仰起下颚,坏坏地颔首。 苏放身后的一名虬髯剑客笑言:“小子,瞧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只怕连挪都挪不动吧?” “哈哈哈哈……” “将你与石头放一块儿,都不知道最后是谁被推倒了,哈哈哈……若你肯当着咱们这群人认输,咱们也不会硬逼你这样狼狈丢人的。” “所言甚是,只不过这小子方才好像赢了黑老,黑老是什么人啊,那可是咱们薛邑最受人尊重的三老之一,小子若赢了黑老,却输给咱们这种没文化的粗人,这事要传出去,还真是令人感到通体畅快啊!” “可不就是嘛,小子能在沙场上指点风云、征战千百军,实则现实却不敌一顽石力沉,哈哈哈哈……” 陈白起周边此起彼伏的闲言碎语声量越来越大,他们无非是拿陈白起来作妖,坑损黑、白、灰三老。 若搁平日里三老早便勃然大怒,口若悬河吐出“三字经”,但今日却有些反常了,他们三人神色冷然,用着一种别有深意的眼神瞥了瞥苏放等人,却对这场对决并没有多少的担心。 接着,他们三老表情一致地给陈白起深深地使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只有一句话——去吧,狠狠地打脸去吧! 陈白起见这稳沉自持的三老被这一群大老粗给逼得露出的意气之争,隐下眼中浮起了一丝笑意。 她面对着苏放一群来者不善的人,始终风度极佳的模样,不嗔不怒,唇畔如沐春风含笑。 “苏大人,这既是你的强项,那想必大人定有信心取胜,那我们不妨再设下一个赌注,若我能将它搬动,你们便就将这块石头分而食之吧。”陈白起温温一言一出,声音倒是挺动听的,但话却十足难听了,瞬间便激起了众愤。 食石?! 苏放伸臂拦下身后的“咆哮一众”,意外地打量了陈白起几眼,他思量着她哪儿来的底气提赌注,若是三老给的,那他只能讲,小娃儿究竟太天真了。 只是他历来行事谨慎,便也打蛇顺棍上,又提上一条附属条件:“仅仅能够搬动可不能算得上赢,若你加上赌注的话,你便需得将它搬过来,摆放在咱们面前。” 苏放这条件俨然将“对决”的悬殊定得更为苛刻了许多,这下连苏放这边的人都觉得加上这条要求对少年而言,着实不太公平,就像大人在欺负小娃儿一样。 因此,他们怒容一下变得讪讪地,也都不再好意思理直气壮地去“找茬”了。 陈白起则看着苏放,感叹一声:“苏大人,还真是……锱铢必较啊。” 苏放咧出一口白齿,却不以为耻:“你若使些小手段将石挪移一分,也当是胜出,那我等赌注食石,岂不是亏大了。” 陈白起听着他这一番自我辨解的狗屁道理,表面亦像十分赞同地颔首。 “大人果然思考周密,然,仙也并非一个只懂得耍些小手段、哗然取众之人。”陈白起扫了他们一眼,黑眸轻挑,却自有一股傲气扫荡苍穹。 “我要赢,便堂堂正正。要赢,便必会让尔等心服口服!” 清亮润泽的少年嗓音掷地有声,一落下便将全部的声音都镇住了。 陈白起倒没理会他们可能产生的想法,轻袍缓带,一转身便走向那大石摆放的位置。 而这时有人反应过来了,一时恼自己方才被这黄口小儿给噎声,便张嘴道:“夸大话谁不会讲,有本事你便试试看,倘若你真有本事,咱们就一人一口生啃了这块石、石、石、石……?!” 不知这人是看到了什么惊吓场面,最后一个“石”字被反复吞吐,最终拔调成一种扭曲的惊呼。 所有人的情绪都在下一刻嘎然而止,只剩一种……见鬼啦! 只见那如春苗嫩生的少年将那双臂难合的石头稳稳地举了起来,这还不够……她再使力,然后将它举过头顶,她此时负力沉重,之前如杨柳纤瘦的身姿显得笨重了许多,她转动脚尖缓缓转过头来看着他们。 眸似点漆,表情幽静而含笑。 “伤人者人恒伤之,辱人者人必辱之。以小人之心观人,则人尽皆小人。如此一大块石头,想必亦能堵住尔等启齿恶语几分。” 少年连骂人都如此风雅,有部分人在这种时候竟脑抽地想到这个。 苏放不知何时已放下双手,他吸了一口冷气,看着陈白起举起比她个头还壮的石头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 这怎么可能? 苏放很想伸手揉一揉眼睛,看是不是他眼花了。 直到一块遮挡住他身前大半阳光的大石“砰”地一声砸在了他脚尖前,掀起的一阵急风吹得他额前发丝凌乱飘飞。 他方惊奇地像头顶响了一个巨雷,表情十足懵了。 “你……你……”他指着“陈焕仙”,已不知如何措词了。 而方才转身之际偷偷灌了一瓶“英雄药剂”的陈白起拍了拍手上沾的石灰榍,然后指着那块巨石道:“愿赌服输,嗯?” 系统:苏放好感度+10。 苏放目前对人物好感度为:-2。 陈白起扬起一抹恶魔微笑,将苏放身后之人一一扫过,尤其是方才大放厥词的几人,他们回想起种种,又瞧见那逼近面前而被放掷的大岩石,一时不禁往后退了两三步,脸上先变得青白,随后又涨得极度的黑红。 真要分食这玩意儿? 别开玩笑了,这石头入腹,绝对会出人命的啊! 陈白起也不催促,她道:“蛮力,有时亦可智取,而智力,却无法用蛮力强夺。因此,温恭自虚是个好东西,希望你们都能够拥有。” 苏放身后一等恶汉闻言,嘴唇跟脸颊都涨红拉长,一时呼呼粗气喷哧之声响起。 “今日我等眼拙认栽,愿睹服输!宁肯吞石而死,亦不受你侮辱!”只见一剑客瞪红一双眼,举起手中之剑便准备削下一石块,握吞入腹。 但却被陈白起伸手挡住了。 “还有何事?”剑客横眉怒眼道。 陈白起看着他,压下他手的力道更大一些,她道:“这般食法,只怕没入腹便已被噎死了。” 剑客怔了怔。 “你……你是何意?” 这阴险的小子不就是打算看着他们吞石而亡吗? 喂,喂,这腹诽得也太狠了吧,她真有这么恶毒吗? 陈白起无奈地朝他叹了一声:“我第一日入府便以一赌约以一方巨石噎死十方剑客,这名声若就此传扬开去,也不知是你们更倒霉一些还是我更憋屈一些。” 剑客茫然以示,表示这些读书人的脑回路太绕,他压根儿就没听懂! 陈白起一瞧他这蠢傻蠢傻的模样,不知为何忽地觉得好笑。 “你们就一人摸一把石灰在手回去兑水食下,此事便算了解了。”陈白起放开了他,没好气道。 闻此言,之前还颓废阴沉的剑客们一时都齐齐抬脸,惊喜地齐喊道:“当真?!” 十几个粗狂的男声跟一阵闷雷似的炸响在耳膜内,陈白起忍了忍,方没对吼一句——滚。 “自然当真。” 而见苏放这群“恶狼”都一时被“陈焕仙”给镇压住了,黑老那常年被压抑灰暗的心情一扫,大爽大畅,便不由得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善!这一局,苏放你好像也输了吧。” 苏放早已回过神来,只是面对输掉的赌约,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摆脱。 他自然不会跟身后那群“热血过头”的大老粗一样,宁肯站着死,也不愿跪着活。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怪力少年竟这样轻易地便放过了他们。 在初初见到这个少年以旱魃之力扛起岩石时,一直以为已可以达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苏放,内心真的在一瞬接近崩溃了! 这么真汉子的稚嫩少年,真TmD令人绝望! 接着,他转过头见黑老与那群考生他们的脸上虽也有叹服,却并无诧异,心思一转,他便很快明白过来了—— “他……他通过了你们的力考核?”苏放问三老。 灰老颔首,他虽极力隐藏眼角的笑纹,但还是不经意地泄露了几分好心情。 苏放一听,脸便纠结成了一团,他阴恻恻地又问:“她既然通过了一关考核,为何又会与黑老来此处对弈?!” 白灰一听,便摇头道:“你错了。” 苏放愣了一下。 白老看向“陈焕仙”,沉重道:“不是一关,她是完整地通过了三关考核。” 噗—— 苏放一听,险些喷出一口老血来。 他满脸是血地盯着三老。 这三个老贼夫! 叮—— 系统:恭喜,同僚之谊(二)任务已顺利完成,经评定达到完美级别。 陈白起听到系统提示任务完成,并达到完美级别,便猜到了她虽才与黑老对弈一场,并没有完全令黑老“心满意足”,偏她误打误撞击退了苏放,正好契合了三老的兴奋点,这三人都齐刷刷地给她点赞了! 所以,她才在这个时候被系统提示任务完成,并达到完美级别。 苏放是被坑惨了一把,而他身后的“牛鬼蛇神”却因为不用噎石而亡,多少都觉得欠了“陈焕仙”一个人情。 黑老难得在苏放这里能胜了一筹,而这全靠“陈焕仙”,于是他心情大好,便当众宣布:“他同时通过了你我四人的考核,这在田府历来是从不曾有人能做到的,这样的人物我等自不能草草将其安排了,不如……先将她安排在代舍,想必苏放你应该没有异议吧?” “代舍”? 这一来田府便能受到一等待遇,何其幸运啊! 狗二在人流之后,瞪着一双含着酸意的眼睛盯着陈白起。 而一时之间,在场各种羡慕、嫉妒的眼神都一并放在了陈白起的身上。 自然,陈白起自已也有一些意外,“代舍”乃上卿待遇,她好像……还没有这样的名望与价值吧? 苏放斜了陈白起一眼:“考核审查乃三老的职权,你们觉得她值得,我自没有什么异议,不过……这事三老最好还是征求过主公的意见再安排吧。” “自然。”三老道。 苏放也算接受了被陈白起坑了一手的事实,他恢复了一开始的笑得荤素不忌。 在他的视线下,少年温和素衣,除了在下赌注时的强硬态度,其余时候都像无害的温驯白猫一般。 但偏偏就是那撕破温和面纱时,露出的那种锋利令他不由得回味再三、耿耿于怀。 这少年讲得不错,她不需要耍手段,也有着让人心服口服的本领。 系统:苏放对人物好感+5。 苏放目前对人物的好感度为3。 不过,方才没注意,但“陈焕仙”这个名字他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似的,苏放不由得捂唇回记忆了一下。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主公,陈牧的小心思 如此这般,陈白起在通过三老考核,并获得一个“怪力少年”的称号后,便成功入驻田府一等待遇“代舍”。 接下来的流程本该是将她引荐给孟尝君,可偏偏此时,孟尝君却并不在府内。 前些日子孟尝君从漕城受伤回府后修养了近二个月,好利落得差不多了,不久前便抛下齐国的事情去了一趟秦国。 按行程而言,本该这几日便回府的孟尝君却迟迟未归,而据秦国那边传来的消息却是说孟尝君被秦穆公暂留在了秦国。 更具体的内容则无人得知,田府内部的人也联系不上孟尝君。 总觉得此事有异,苏放与三老经一番商议之后,便决定准备带些人秘密潜入秦国查探孟尝君的情况。 三老年迈自不便出府跋涉,而仅凭苏放那边的人他们也是不放心的,于是他们思前想后便有了一个主意。 他们本有意提拔“陈焕仙”这个十分有前途的聪慧少年,便打算让“陈焕仙”随着苏放一道往秦,见机行事。 一来,若是在秦国遇上了主公,也算是在主公面前露了一脸,二来,若主公真遇上难事,她有本事助主公脱困,那她便能够名正言顺地留在主公亲随厚碌。 他们召见了她,并向她述明了情况后,便征询她的意向。 说实话,这次破格让她暂住“代舍”,享受府中一等待遇,府中上下许多人明里暗里都有说闲话的,三老也是打算借此替她在府中树威。 而陈白起也感受到三老的“好意”,自然不会如此不识好歹推辞。 况且她本与孟尝君便是休戚相关,如今得知孟尝君在秦国遇上不知明情况,自然是要去看一看的。 陈焕仙应允后,三老便与苏放讲了此事,苏放倒无所谓随行人员添置多一人,只道,他这一路只顾行程可不包括负责任何人行程中的安危。 ……这便当他是同意了,虽然话不好听,但只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由于赴秦一事需得暂作安排,于是日期定为三日后方出发。 狗二表示想跟随陈白起一块儿去秦国,陈白起知道他的野心,想了想,便答应了。 只是,她与他约法三章,去了秦国一切需得听她的安排,不得与苏放等人暗中接触,若他有别的选择不愿留在她的身边,她自不强留他。 狗二满嘴答应。 由于“陈焕仙”的关系,狗二也混进了田府,眼下他对“陈焕仙”自是有应必答。 隔了一日,一身风尘仆仆的姒姜便带着陈牧到了薛邑,陈白起估摸着时辰,便早早出了田府到城门口去接他们。 远远地,陈牧见到城门口一身白袍玉颜的陈白起时,便激动地红了眼,快步跑上前一把抱着了她的腰,将小脑袋埋进她胸前。 “兄长,唔唔唔……牧儿好想你。” 陈白起向姒姜点头道了一声辛苦了,便含笑低头,抱住小牧儿轻抚他的脑袋:“莫哭了,再哭你这张小脸都给哭花了。” 要说,陈白起对陈牧是有亏欠的,他还那么小,身为他唯一的亲人,她却偏偏没有足够的时间好好地照顾他、陪伴他。 陈牧许久没见兄长了,一时情绪上头便崩溃哭了出来,但哭完便又觉得不好意思,他松开陈白起,低下头赶紧擦了擦脸,再抬起脸时,脸上的灰与泪混擦成一条一条的黑痕,俨然擦成个小花猫似的。 陈白起噗哧一声便笑了。 她轻拍了拍他的头,便将他与姒姜一道领回了田府。 得知陈白起已经是田府食客时,姒姜一点都不惊讶,毕竟有本事的人到哪儿都不会被埋没,只是没想到,她竟一下就混到个食客最高级别,而且还是内部推送,连主人家的面儿都未曾见着,便收服了人家三大巨头,一大刺头。 ……这让他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默默地为之骄傲。 回到田府,陈白起便让仆役送来热水,她让姒姜先去内间洗洗,而她则给陈牧擦脸、擦手。 看着站在她面前的陈牧,陈白起感慨了一声:“牧儿,好似长高了不少。”也长胖了不少,之前瘦黄的小脸蛋儿都红润了起来。 陈牧由着陈白起温柔地替他擦脸、擦手,小脸蛋儿红扑扑地,一双水润黑泽大眼紧紧地瞅着兄长。 “兄长,牧儿是长高了,你瞧……”牧儿欢喜地垫起脚尖,拿手比了一下自己跟陈白起的身高差:“再过几年,牧儿便能与兄长并肩而行了。” “而且牧儿时刻谨记着兄长的教诲,也有认真地识字,兄长留下的字帖牧儿都会写、也会读了。”牧儿眼睛亮晶晶地,一副求抚摸、求抱抱的模样。 听着牧儿神彩飞扬地述说着她离开后自己的成长,陈白起始终眼神耐心微笑地听着,直到他忽然问起:“兄长,樾麓书院,咱们是不是回不去了?” 陈白起表情一顿,问道:“为何这样说?” 陈牧垂下眼,表情不似方才活泼开朗,他失落又惶然道:“那日,牧儿亲眼所见,那穿着冷甲兵戟的军队冲上了樾麓山,然后隔日,便是许多山中弟子与先生都被抓走了,听说还有一些在外游历并没抓到,可只怕也不敢再回来了……” 陈白起知道陈牧喜欢樾麓书院,再加上她的关系他对樾麓的事情亦十分在意,如今樾麓书院遭此灾祸横端,他心中也难勉难过悲怆。 “牧儿知道是谁派人去捉拿樾麓书院的众弟子师生吗?”陈白起抚着他的头,温声问。 陈牧抿了抿唇,张嘴又阖上,许久,才闷闷道:“牧儿知道……是这田府……孟尝君的军队。” “所以牧儿是在怪兄长,对吗?”陈白起又问。 陈牧猛地抬头,却见兄长依旧用着温和而宽容的神色凝注着他,语调仍旧是轻缓而耐心,他忍不住瘪了瘪嘴,似要哭了。 “牧……牧儿不敢,可是兄长……兄长为何要与这孟尝君为伍,如今他欲毁了樾麓书院、您的师门,若以后……以后……” 陈白起见他纠结得厉害,便将他抱入怀中,轻拍他的背脊:“牧儿,这事我知道,牧儿不用担心,这件事情兄长会妥善处理的,你若相信兄长,不久后,兄长便给你、与樾麓书院一个交代,可好?” 陈牧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瓮声瓮气道:“兄长,牧儿相信兄长。可樾麓书院的人都是好人,牧儿不希望他们出事。” 陈白起颔首,轻声应道:“兄长亦是。” 安抚完小朋友的情绪,陈白起又将小牧儿投食喂饱后,便哄着他先去睡了。 房中只有一张床,小牧儿缩成一团睡在最里侧,而陈白起暂时无心睡眠,关上门便站在房檐底下,看着院中庭院深深、树影婆娑。 姒姜过来,一身明显已经整理过了,穿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瞥了一眼房内,便道:“你如今已经是田府的门客,还打算去救樾麓的人?” 陈白起觉着他这口气还真够冷血,他当真以为她这人为了“主公”便毫无道德原则了吗? “这几日苏放正在安排樾麓一众转移,恐怕是担心他离开后,会有人来薛邑劫人,目前不知道他打算将人安排到何处,而目前孟尝君在秦国未归,想来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他只要一日没有回来,府中的人便不会主动对樾麓的人动手。”陈白起道。 姒姜挑眉,一双普通的眸却流露出一抹冶涟的水波:“所以你打算先去秦国救你家主公?” 他将“主公”二字咬得尤其清晰,他算看清楚了,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她也不会放弃“孟尝君”这个主公的。 而事实上,陈白起也很坦承地应下:“嗯,这次或许是个绝佳的机会,令我能够顺利地留在他身边。” 姒姜虽知早知是这么个结果,但亲耳所听却尤其不爽。 才甩掉了一个旧主公,又冒出一个新主公,偏偏这些个“主公”对陈白起而言都是最重要的。 “那我便随你一道去。”他要求道。 陈白起看他:“姒姜,你……便没有什么需要去做的事情吗?” 姒姜见她问得认真,本想随意敷衍几句的话便也说不出口了。 他转过身,伸手按住她的双肩,面目逼近她的双眸,让双方在彼此眼中没有什么躲闪。 “以往,我也觉得这世上有很多的事情需要我去做,需要我去承担,可后来……后来某一日,我忽然发现,将来的事情太过遥远,什么事情都没有抓紧眼前所拥有的一切重要。” 陈白起闻言,亦有所触动,的确,她行事亦是如此,走一步思十步,虽大多数结果不坏,但也因此常常会忽略了一些重要的人或事。 “我身上的事情不能解释给你听,但是,你若愿意留在我身边,我待你……便诚如以往。”陈白起保证道。 姒姜见她听懂了,便扬唇一笑,笑靥如花道:“你啊,去哪儿都不忘将别人的地盘搅得天翻地覆,此番去秦国,我倒有些担心秦国的人了。” 陈白起眼一抽:“承蒙瞧得起哈。” “对了,还有一事一直想问问你……你如今这副身躯,到底是男还是女?” 他话题一下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撞得陈白起猝不及防。 姒姜说着,便矮下视线,伸手准备摸上陈白起那一马平川的胸前。 却被陈白起眼明手快地伸手挡开,她眼皮一跳。 “是男是女有何干系?” 姒姜闻言,表情略古怪。 “你当真……觉得无干系?” 陈白起不解:“你什么意思?” 姒姜算是被她这种不痛不痒的模样给打败了,他略头痛道:“你忘了,你如今的身份尴尬,且与那苏放之间夹着些许私怨,我便不信他这一路上会放你好过。而这去秦国的一路上基本上全都是一群糙汉子同食同住,那大通铺十来个光脚坦胸的臭汉子睡在你旁边,你觉得你能够颀然面对?”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主公,生活技能缝纫 也是那一夜姒姜所说的话给陈白起提了个警醒,她觉得她现在已经可以开始筹备路上可能发生的状况。 而在完成任务同僚之谊(二)后,陈白起便顺顺当当地升到24级,而由于这几日她跟苏放的时间都比较紧凑,两人难碰上一面,因此同僚之谊(完)的任务始终没进展。 而苏放对她目前的好感度始终保持在3。 24级的陈白起控制面板属性变化不大,而麒麟血脉的苏醒也没有将“陈焕仙”这具废材体质改造成骨骼精奇,她想这大概与她选择的专精职业有关。 职业:巫医 姓名:陈焕仙(齐) 等级:24(90300/430000) 种族:人类(麒麟血统开启54%) 属性:生命力84;武力60;智力129;体力89; 这组属性数据增长得缓慢,跟蜗牛爬似的,许多数据基本恒定不动,唯智力方面递增得较为明显。 这也表明“巫医”这职业明显属于用脑体弱型,再怎样升级,也只能靠着辅助、装备等外作用力将弱化的体质推上去。 之前十分幸运陈白起获得系统奖励的一件蓝阶装备——麒麟巫医袍。 【麒麟巫医袍】 属性:智力+44,体质+12,物理防御+240,气血上限+12%。 特殊职业要求:巫医 等级要求:20级 扩展属性:当人物处于炼药状态装备,可提升成药率20%,出极品丹药率2%。 被动技能:1、当装备人物受到巨大伤害时,可将伤害转移到离人物最近、不超过百米的范围的其它人身上,若伤害转移目标≥2人,伤害转移目标可由人物自行选择,若放弃则系统随机选择。(cD冷却时间为一个月。) 这件麒麟巫医袍十分强大,陈白起一度眼热想将它装备上,但同时这一件装备外型着实挺骚包,却没有隐藏功能。 她考虑过,到了秦国只怕他们面临的处境将危机四伏、变化难测,这种时候,她怕也顾不上别人的眼光了,到了秦国最好还是将这件保命的装备给穿上。 她将白装脱下,再将麒麟巫医袍穿上后,再重新查看控制面板的数据。 职业:巫医 姓名:陈焕仙(齐) 等级:24(90300/430000) 种族:人类(麒麟血统开启54%) 属性:生命力102+12;武力60;智力74+44;体力80+12; 这一穿上,属性各项数值便一下飙升起来,尤其是生命力与体力值,基本达到一般战士的水准! 陈白起表示十分满意。 如此一来,她也接受了麒麟巫医袍那不低调却奢华的设置。 麒麟巫医袍是一袭双色刺绣的蓝袍,底色为深海蓝,浮色则是月银色,袍镶边绣有天青色的麒麟火,阳光下,布料抖动折射光线之时,便有一种碧海晴天浪潮翻涌的惊艳美感。 而此袍的质地也非寻常的布或丝绸类,而是一种更为垂顺又飘逸的布料,系统出品,陈白起表示不知是何材料的缎料。 陈白起试穿上它,便发现一般的鞋子、腰封跟头束都被衬得太地平庸,陈白起无法,眼下只能先将就着吧。 不过她的鞋子是绿装——【皮制登山靴】 装备品质:绿色 装备描述:普速提升12%,登山攀岩等特殊地图时,十二时辰内可限时提速最高40%。 这靴与这麒麟巫医袍从外形上而言,着实不搭配,可她也没有一套完整的麒麟套装,于是,她想了一个法子,在麒麟巫医袍外私搭添加了一件黑色流苏线褂。 这件线褂并非陈白起自己勾织的,当然她自己也造不出“毛线”来,这是她在看到生活技能的“缝纫”一项时,忽然有了灵感。 这巫医袍质地太过耀眼,样式却单薄飘逸,如今正值初春,她尚可以在外面加上一件衣物遮掩一二亦可。 而要毛线就得先有“绵线”,而“绵线”则是陈白起将旧衣物放进系统一件一件分解得来,一件衣服分散开来,运气好便有“绵线”,运气不好,便只得一块普通“布料”。 而“绵线”是有用处的,它可用生活技能“缝纫”来制作新“服饰”,只是陈白起的“缝纫”乃初级,是造不出什么有品阶的服装。 “绵线”*5可以生产一团“毛线”,而“毛线”*10才能制造一件黑色流苏线褂。 而一件旧衣服95%的几率能分解出“绵线”*12-14。 换句话说,十件旧衣服如果没出现那5%的意外的话,便可以分解出“绵线”120-140。 绵线*120可以生产毛线*24,也就是两件黑色流苏线褂。 只要材料足够,颜色与样式系统可供随意选择。 当然,陈白起的生活技能“缝纫”级别不够,那只会是一件普通白装的毛线褂子,并无任何增益属性。 陈白起身边并没有十件旧衣服拿来挥霍,而这年代衣物都十分紧缺,估计别人也不愿意提供,她想了想,便出府去周边商贩处直接买布料,反正布料分散了,也能有“绵线”。 衣服的方面解决了,紧接着,陈白起又开始加紧时间炼制了一些“巫医辅助药剂”。 只是目前她缺乏许多药剂的材料,只能炼制一些最简单的。 力量药剂——“英雄药剂”*5瓶。 智慧药剂——0。 敏技药剂——乘风药剂*2瓶。 先知药剂——解毒药剂*4瓶。 另,包裹内有“小型生命药剂”+13瓶,益气丹+21颗,青丹露+5瓶。 鉴于她的勤奋炼药,目前已经晋升为“医师”,可进行中级下品药、丹方炼制。 在准备方面陈白起已利用这三日周全,而在离开薛邑之前,陈白起唯暂将陈牧交托给了三老照看。 如此小事,三老自是应承下来。 而在临出发前一日,苏放才收到来自秦国的密信,内容他在阅过一遍后,便将内容告知了三老,而陈白起也因此知道了目前秦国发生了什么事。 前段日子,周朝不知受何人所挑唆,厉严下诏削夺赵、魏国的封地,而此时的蛮夷(北狄、南蛮、西戎、义渠、杨越、东胡、山戎等),则趁国力衰弱之际,陆续建立的北方政权,形成与南方诸侯国政权对峙。 这些事从因果而言并无秦国无关,偏事事与秦国有了牵扯。 首先是周朝下令秦国前往赵、魏两国进行“劝说”,秦国自不愿意掺和这麻烦事儿,几番推辞上书,令周朝天子不满,落得个里外不讨好,而据闻近日秦穆公因此事烦不胜烦,大病了一场落不得地,而他的几个儿子人人拥兵自重,国内纷争一片,而这时蛮夷这一方也有了趁乱兴事的征兆。 而偏在这时,孟尝君到了秦国咸阳,他这一来时机不对,见不着秦穆公,反而受了其三子的各自招揽,许诺他若为秦国之主则奉他为秦国丞相。 三子态度皆强硬,孟尝君一时无从选择,便被硬留在了秦国,相当于变像囚禁。 得到这个消息,他们既担忧又松了一口气,至少孟尝君目前的处境看来暂时还不算太危险。 只是如今秦国陷入内乱,若秦穆公有个好歹,而孟尝君在没有选择秦国未来主权者时,恐怕也将难以回国。 三老本想上奏齐湣王,让他派人召令孟尝君回国,可转念一想,又怕这其中多生变故,毕竟这齐湣王一向不信任孟尝君,只怕会落井下石。 因此,他们还是按照原计划,先赶赴秦国探明具体情况。 三日后,他们整装待发,每个人基本上都轻装简衣,行李包裹带得不厚重,衣物也就随身那一套,基本上这种天气他们一个月不换洗地赶路都很平常。 随身呢,有条件便带一些药材,如止血或消炎的草药,最主要便是水与食物。 这年代交通落后,商铺饭馆很不发达,所有人出门在外,一行数十里,基本上碰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即使腰缠万贯,也没地儿买吃的。 而这种时候没办法,只得在出门时,多带上些干粮。这些干粮,就在“箪”(用竹子或柳条编的小圆筐)里装着。 这次一行出行共二十人,基本上全部都是孟尝君府中待遇较好的剑客。 陈白起站在这一群壮汉堆里面,基本上被遮得连身影都难瞧见。 这一行,姒姜与狗二她都一并带着,可苏放却不放心这两人,而陈白起却道,这二人到了秦国必有用处时,苏放将信将疑:“这二人若出任何问题,责任便由你一人承担。” 陈白起应下。 他们一行人上路,由于人数众多,并没有乘车,基本靠步行,而这一日步不停歇地走下来,人疲倦得不行,基本上晚上一躺下便扯呼秒睡着了。 有时候睡到半夜会被饿着醒来,便听着许多人在黑暗中啃着干粮,传来扑哧扑哧地咀嚼声。 什么东西吃起来会发出这种嘎崩跪的声音呢? 这个时候最耐贮存、最适合携带、也最常见的干粮,就是“糗”。 “糗”是一种大麦、或者大米、大豆、小米、小豆之类炒熟之后,加水捣制、揉搓成形、最后再晾干的锅巴。 这种“糗”由于水份少,存放的时候很长,也方便外出携带。 当然,像他们这种有组织有背景的“干部”出差,带的干粮自然不光有“糗”,还有“脯”。 脯,就是腊肉,不过跟现代卖的那种熏制腊肉不太一样,其加工方法,是在鲜肉上擦姜抹盐,然后搁石臼里使劲捣,捣得稀烂,再搁锅里蒸,蒸熟之后,再抹姜抹盐,然后挂起来晾干。 换言之,脯是熟的,拿桑皮或荷叶给包着,饿了拆开就直接可以吃了。 第一百二十章 主公,人在窘途 不过人在路途中,登山涉水奔波劳碌,这“脯”也算是奢侈品了,所以一般精而不多。 而陈白起早在来薛邑前便腌制了油泼肉酱,起由是因沛南山长他们初到亨江时食不惯当地的盐菜酱,她为了改善一下他们的伙食,便想了一种油泼肉酱,既好长久保存又味道咸香。 肉酱的肉是用猪内脏剁茸拿猪肉再炒香,炒干,然后再放黄豆酱与各种系统调料包一块儿炒香,最后大火炖烂,味道辣、麻、肉香与浓郁酱味儿融和到一块,便大功告成。 她也熏制了一些腌制的腊肉、排骨、猪脚跟猪尾巴,她的制作方法自然是参考现代熏制法,肉先拿盐与系统调料包腌制,然后找来松、柏或者干枯的果树,烧起浓烟来熏肉。 油泼肉酱跟腊肉陈白起准备得挺充足了,另外也小米面的窝头她也蒸了几大笼,全部搁在系统包裹里,在这种随便出一趟门便要走上十天半个月的古战国,路上无炊器也难找到干柴来生火,所以这些必须品得常备于身。 当然,还有一种不吃东西也能维持基本行动力的方法,那便是灌体力药剂,可这种办法更奢侈,陈白起宁愿自己多准备些腊肉跟窝窝头在路上啃。 肉酱跟腊肉陈白起便搁在明面上,她背了几小坛密封的陶罐油泼肉酱,姒姜则背一包干腊货,可小米面儿窝头蒸好却不能搁在外头,若背着赶路只怕没几天便被闷出馊味道了。 自那一夜被黑暗中响起的扑哧扑哧嚼锅巴的声音惊醒后,陈白起也算知道别人的食物有多“简陋”,于是她也不吝啬,拿出泼油肉酱跟腊肉分享给那些生啃“糗”的剑客,虽然份量不多,但每一个尝试了陈白起的肉酱跟腊肉后,都对此赞不绝口。 一时之间,原本不冷不热的关系,一下竟亲近缓和不少。 所以说,没有什么问题是一顿好吃的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二顿! 而小米面儿的窝窝头陈白起则私藏了,因为明面儿上她可没带身上,而每日光吃咸的肉酱跟腊肉陈白起也快扛不住了,华夏人民自古以来的生活习惯便是五谷杂粮与荤素搭配,所以她跟姒姜偶尔“避人耳目”,你一个我一个啃完,力求快速解决。 而狗二陈白起也给了他一块腊肉,这腊肉她事先刷洗过,也煮过,可直接割肉而食。 狗二野外生存力强,除了腊肉外,他总能在山林中找到许多能吃的东西填腹,有多余的野果山珍便也回馈些给陈白起,算是餐后水果吧,如此这般一路走来,他们一行人不知不觉地都圆润了一些。 除了吃的问题,晚上一行人睡觉也是个大问题。 要知道人一多睡觉起来便很随意,像运气好的时候能遇上一个没有野兽、毒蛇虫蚊的山洞歇一夜,但大多数的时候则是露宿野外。 陈白起以往很少跟着条件这样差的队伍赶过路,以往她为“陈娇娘”时不是跟着自己的私人队伍,便是跟着楚沧月等设备齐全家伙什完善的军伍。 哪怕有时候是她自己一人远行,因为有系统包裹在,里面那也都是备着各种露营的装备,帐篷跟睡袋、甚至铺被垫毯。 所以,她这一次体会一大群人窝在一个狭小的山洞里,无火无被,直接席地而眠的感受,空间一小,人一多那些汗臭、脚臭、腋臭的男性气味便重得直熏人,简直令人头皮发麻,不敢呼吸。 春季雨水重,有时候遇上下雨天来,他们也会找些木头跟撕些柔韧的树皮简单搭起一个遮雨的棚子,哪管地上潮湿或者冰冷,铺上些干草便直接横长竖八地一倒便扯着呼鲁睡着了。 陈白起无语凝噎:“……” 她如今这体质这样夜以继日地赶路,也是累得浑身酸痛,脑袋发晕,可这个遮雨的小棚子就那么点儿位置,她若不倒在这一群人中一块儿挤挤,便只能淋着雨在外头睡了。 姒姜见她一脸纠结的模样,便拉着她找了个靠边的位置,他估计了一下可容纳的范围,便硬生生地将一名扯着呼睡着的壮汉掀翻,那汉子睡得够沉,一个翻身便直接一手一腿压在了另一人身上,后背处堪堪露出了一人的位置。 姒姜抱住陈白起倒下,他将她的头压在胸前,自己以背挡着身后飘落洒溅的雨水,环抱住她的双手替她隔绝着其它人的靠近。 陈白起被他压在胸前,寂静的夜里,全世界好似除了滴答滴答的雨声,便只剩下他的心跳声在扑通扑通地跳动着。 本觉得有些难受的姿势,却在这平和又温馨的心跳声催眠下,睡意越来越沉,很快,她眼皮子一打架,便睡着了。 而姒姜却无心睡眠,他看着陈白起的黑色头顶,无声地笑了一下。 而被挤到中间只能蜷缩成一团连翻身都不能的狗二,一抬眼猝不及防被撒了一脸狗粮,表情是一阵暧昧古怪。 他看了姒姜好几眼,心道,这两人瞧着不太对劲啊,哪有俩男的抱得这么紧睡觉的…… 而也没有睡着的苏放,他并没有跟这群人挤,而是拿榆树叶编了一顶草帽搁在头上,他靠在一棵茂密的树下,夜色昏暗而寂静,他看了陈白起跟姒姜的方向一眼,勾起嘴角,表情似笑非笑。 —— 从薛邑至秦国他们行程紧凑足足赶到大半个月,而终于不再是山林荒土便是峡谷山坡,终于能瞧见大片建筑跟人烟城镇时,陈白起此时就跟腌泡菜一样,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臭味道。 当然,其它人基本上都一样,甚至更臭。 陈白起望着“臭味相投”的众人,她发现她离她想象中“德厚流光”的战国第一谋士越来越远了,却越来越接地气了。 来到秦国咸阳城,城分内城与外城,而外城中共有南门、北门与西门,筑有冀阙,城中栋立着大小夯土建筑,高矮不一,有高台建筑亦有砖瓦平房,街道两旁挂着迎风而荡的布牌,写着冶铜、铸铁、制陶、制骨等作坊,亦有直接铺席于两旁叫卖陶器、小麦、种子或一些草鞋、蓑衣等。 来到咸阳城的陈白起他们皆一身灰头土脸,但与普通进出的平民相比,仍旧瞧得出来有着不一样的气势不凡,再加上他们皆佩有剑器,守城的士兵不敢随意盘问,在关戍他们出示过通关文碟,然后便顺利达到咸阳城中。 一迈入咸阳城便感受到城中的繁华昌盛,街市上人头攒动,空气中不再是山林的树木与泥土气息,这让久违人烟的陈白起十分怀念。 “我们一行人的目标太大,暂时先散开行动四处打听一下主公的位置,在入夜前再于北城夹马道汇合。”苏放于城门口安排了一下进城事宜。 其它人没有意见。 陈白起想了想道:“不如二人或三人一组,这样能及时传递消息,也能以防万一。” 苏放颔首,笑眯眯地一把勾住了她的脖子。 “可以,我与你一组,其它人则自行组队吧。” 说完,不等陈白起与其它人的反应,便拖着陈白起朝街道的人流迅速挤去。 而姒姜颦了颦眉,想都没想,直接便跟在两人身后而去。 他根本不会听苏放的话,他不会与任何人组队,陈白起去哪里他便在哪里。 而狗二倒也想跟去,可见那边人数已经充足,再加上这三人的关系看起来还挺复杂了,他便也不去凑这热闹了,自己找了个老实巴交的剑客便一块儿组队去了。 要说苏放这段时间赶路他倒是很少与陈白起私下有过接触,也或许是姒姜一路粘得紧,他们两人也甚少有机会独处,而一到咸阳,他却忽然改变了态度,拖着她便一块儿行动,这令陈白起不解。 像看透了陈白起的心理活动,苏放道:“陈焕仙,三老他们久居薛邑甚少出门,估计怕是没有听过你的大名,但我却恰好近日正在抓拿樾麓逃犯,恰好名单上有你的名字。” 陈白起却因为这一句话而停止了挣扎。 “乖乖跟我走,我倒不在意你是何身份,反正你是三老考核进来的人,哪怕是樾麓弟子估计也不会被入大狱了。” 况且,名单上的名字,不知为何被上头给划掉了。 所以,苏放对“陈焕仙”此人十分好奇。 任他携着她一块儿朝咸阳城的一小巷走去,陈白起心忖,他既知她的身份,为何当初不拆穿?她既然敢用真名来“应聘”田府,自然有方法应对,只是这苏放的行为挺令人费解的,他明知她是樾麓弟子孟尝君的抓捕对象,却替她隐瞒,居心何在? 这时一挂牌“制陶”的作坊木门被猛地打开,从里伸出一双手一下将苏放与陈白起两人一同给拽了进屋。 陈白起在这过程中倒是没有多激烈的举动,因为苏放事先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一进了屋子,便觉得空气一下便热了起来,原来在屋子里面修挖了一个拱起的“土包”,里面正烧着大火,火光将整个屋子都照得通亮发红。 “苏先生,你来了。” 方才将他们拽进屋的是一个头骡一髻的青年汉子,年龄大约24、5岁,皮肤黝黑,五官端正,有着一口大白牙。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主公,神秘的组织(一) “距上次一见不知不觉已有一年,你小子倒是养了一身好膘啊。”苏放拍了拍他的手臂,戏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青年咧嘴憨笑了一下,便他拱了拱手,客气道:“哪里,这一年没见大事,便在这陶坊帮工,无所大事,倒是先生乃干大事之躯,自不能相比。” 苏放环臂嗤笑一声:“何为大事?民生为大事,国家为大事,吃饭穿衣为大事,事主与帮工有何区别,只不过所面对的对象不同罢了,只不过你小子一身本领为常不放正途上,偏爱干些杂路,怪谁,怪我咯?” 陈白起一边听着,一边观察着两人。 青年也就是幺马见说不过苏放了,便忙求饶道:“先生哪里话,咳……幺马早就将先生需要的东西都装备好了,一会儿你便与这位……”他顿了一下看一眼陈白起,眼底的善意与疑惑恰到好处,十分温和:“郎君一块儿去储室。” 陈白起没出声,却面带微笑,礼节礼貌性地向他点头示意。 苏放又拍了他一下,将他放在陈白起身上的视线拉回来后,便道:“你忙吧,我带他去。” 幺马笑了一下。 “不忙。” 苏放朝他撩唇古怪地笑了一下,也不与他多说一句话,便拉着不明所以的陈白起一块儿从侧门的布帘子里出去。 看苏放与那叫幺马的男子关系瞧着十分好,这种熟悉的态度远比陈白起见他对那些个以他马首是瞻的剑客亲昵多了。 陈白起猜测,这人不是苏放的旧部便是旧事,总归两人的情份不浅。 系统对幺马的标注是——秦国陶匠。 那火炉房外面是一个内院子,院子里无树无草铲得辗平,而墙下摆了两个木架子,架子约一人高,三米长,上面摆着一些碗、盆、盘类的湿干陶器,没有什么漂亮的工艺,只是一些普通烧制的土陶。 再朝前走,有一个土墙房,没有窗子,只在墙面挖了两个四方“眼”,有一扇无闸的木门,看起来并不算大,周边堆满了杂物,估计这就是储室。 苏放跟陈白起进去后,便看到屋里面果然杂乱得很,堆了两小山被劈好的干柴,还有两大缸的水与一地的红、黄黑泥,另外角落边还有一些陶器的半成品与失败品。 陈白起随意一打量,便看见干柴上面放着两套叠在一块儿的衣服,陈白起一看颜色跟样式倒像是城门口秦国士卒的服装。 “换上。”苏放将两套衣服摊起来看看,对比了一下大小,便将其中一套衣服抛给她。 陈白起下意识接住,之前进屋前迷茫的神色渐渐变得明朗起来:“你这是……打算乔装秦国士兵混进咸阳宫?” 苏放动作利索,边脱衣服边道:“混不进去,只能在宫殿外面打听打听消息。” “这些衣服你是从哪里弄来的?”陈白起奇怪道。 据她所知,这当兵的正规士卒服也都是有编制记录在档案的,损坏了要赔线,而丢了或者借人,那都是一件掉脑袋的大事,要知道这时候征召来的兵卒是没有统一的服装,而且大多数人还得自费自备,因此国家给配备的统一“战斗服”也必须庄严对待。 苏放将自个儿上半身脱了个精光,再穿上秦军的衣服:“借的,幺马在咸阳城有门路,弄一、两套衣服不成问题,不过这衣服还得在他们当值时还给他们,否则查起来他们得担罪责。” 陈白起“哦”了一声,点头。 心底却暗忖:虽瞧他现在说得这样轻松,可别人愿意帮他这种掉脑袋的事情,可见关系非一般。 也不知这人是孟尝君的人脉,还是苏放在秦国安插的细作,其实陈白起猜测更倾向于后者。 苏放将衣服很快换好了,他身穿蓝色长襦,外披黑色皮甲,头戴小帽,腿扎护腿,足穿浅履,活脱脱一秦国军史。 他看陈白起拿着衣服干站着。 “换啊,愣着干嘛?” “苏先生便打算与我……两人入宫打探消息?”陈白起看着他问道。 陈白起看他开始脱衣服时,也没有害羞或者躲闪的表现,跟这群男人混久了她如今都可以视裸男于无物了。 苏放整了整裤腰带,闻言顿了一下,然后又笑了一声。 他转过身来,几步走近陈白起,在她微瞠的视线下,一掌便她壁咚,他居高临下:“你不是挺有能耐的吗?你不是想在主公面前好好表现,然后干一番大事业吗?怎么,现在是害怕了?” 陈白起抬起眼,十足无奈:“我只是随口问问。” 还有,这是个什么见鬼的姿势! 苏放将她的回答直接忽略,他偏了偏头,伸出手指卷起她一缕头发,调笑道:“如果你怕了……也不是没有其它办法,我瞧你这张脸便长得不错,不如,你干脆换一套女装进如意坊里打听消息试试?” 陈白起虽不知这“如意坊”是个什么地方,但也听出他话中的轻视与不怀好意。 陈白起眉心一凛,伸手果断地推开了他,而仍缠卷在他手指上的那一缕头发也因这突然的后退力道,被尽数扯断。 苏放一怔,他看着指上缠绕的头发,还有飘落在地上也还有好几根。 陈白起忍着头皮发麻的痛意,整了整衣襟道:“在换之前,在下能不能打点水……稍微梳洗下?” 苏放看向她,手上被扯断的头发令他明白,这个“陈焕仙”虽长相秀气,但性子却烈性刚毅。 不知为何,他有些想笑。 系统:苏放对人物的好感度+5。 目前苏放对人物的好感度为8。 “你看,我们这一路淋雨流汗、蹭泥沾灰的,自身不洁,别人估计一靠近便能闻到一股怪味道。”陈白起尽量将理由讲得冠冕堂皇一些。 外表再糙她也好歹曾是个女的,十天半个月在外面不洗澡、洗脸、洗头就算了,因为条件有限,再加上所有时间都拿来拼命赶路她理解,可眼下都找着人家了,稍微再挤点时间,打点水擦洗一下也并不耽误多少事吧。 苏放闻言,怪异地打量了她一眼,好像不能理解她这样说。 “可我觉得并没有什么怪味道,不过你这贵族病还真患得不轻啊,若非我早知你的身世,只怕还以为你是哪一诸侯国的公子王孙呢。” 一般人这种时候可不会考虑这种事情。 陈白起并不认为爱干净是一种贵族病:“我们一路上臭味相近,自然难以察觉。” 苏放也懒得跟她辩驳这事,他瞥了一下地上的断发,抿了抿嘴角妥协道:“那我去打水,你先将衣服换上再拿水擦洗擦洗吧。” 苏放一出门,陈白起就迅速从系统内拿出“麒麟巫医袍”换上,外面再穿秦国士卒的衣服,这样一穿,倒是将她单薄的身材裹得更挺拔健壮了些。 很快,便有人在木门上敲了二下,陈白起打开门,却发现不是苏放,而是方才那个叫幺马的青年。 “听说你要水洗洗,苏先生要出去一趟,便让我给你送来。”幺马一脸纯善地说道。 陈白起瞄了一眼他手上端着的水盆,只见他腕起袖子在外的双臂结实,指关节用力攥着盆耳端着。 她与幺马对视一眼,便“砰”地一下重新关上了门。 幺马的声音从门板后面疑惑地传来。 “陈郎君,你不要水了?” 陈白起灌了一瓶“英雄药剂”后,再次打开了门,然后轻松地接过他手上的水盆,道了一声“谢”。 却见那叫幺马的青年并没有走,他看着她手上的水盆神色发怔。 陈白起看到他这副表情,便弯唇一笑:“你们秦国人还真富有,咱们齐国人可用不起这种看起来像青铜,实则却是纯铁打造的水盆。” 幺马的青年也不知是真相被拆穿还是陈白起那温声细语的调侃太过臊人,令他那张奎黑的脸一下便涨红了。 “这、这是我不小心拿、拿错了,哈哈哈……本想替你送进去,没想到你……自己却拿得动?” 幺马一边不好意思地尴尬着,一边却拿一双大眼睛既惊又疑地盯着陈白起的双手。 那双手,修长细白,宛如玉石,瞧着漂亮是漂亮,却着实不像拥有力量的手。 “哦,我自小力气便大。” 幺马嘴一抽,嘟囔道:“这可不是一般力气大吧,这盆瞧着轻,实则得好几十斤重呢。” 可瞧她端着毫不费力,谈笑风生,这简直与那斯文雅致的外表完全不符合好吧! “幺马,这陈郎君力气可大着呢,你想捉弄他,只怕只能自己吃瘪。”这时,院子里响起了苏放懒洋洋的戏谑嗓音。 幺马回头。 “苏先生,他可以。” 他眼神有着认真。 而苏放却看了陈白起一眼,垂下眼冷笑道:“不行。” 幺马见他想都不想便拒绝,也不强求,只笑道:“先生其实可以先考虑一下,好了,你们先忙你们的事,这事儿……便过后再说吧。” 说完,幺马也不再纠缠,便离开了。 而陈白起则从两人的对话中隐约听出些什么意味来。 “苏先生,你们在打什么哑迷?” 苏放见她换好衣服,便扔给她一块木牌:“这事与你无关,未时咸阳宫的北门将换新一轮岗,将值班牌挂好,记着,一路上别随便开口说话。” 陈白起将木牌挂于腰间,想了想,还是将心中的一个疑惑问出:“既然苏先生能有办法弄到这些衣服与值班牌,想必秦宫中自有关系,为何不直接向他们探听薛公的消息呢?”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你们愿意帮忙只是因为曾经欠着我一份人情,但他们并不是会插手诸侯国之间纷争的事情,想知道什么,唯有自己想办法。”苏放凉凉道。 他们?不插手诸侯国之间的事情? 这听着,怎么像是某种民间秘密组织的宗旨。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主公,神秘的组织(二) 在去咸阳宫北门当值前,幺马送了些熬得糜烂的豆子跟蒸熟的粟饼给他们食用,虽然菜式并不豪华却份量十足,看得出下足了本,这一餐令苏放望着陈白起便是一阵古怪的发笑。 陈白起也有些意外,她暗忖这估计是作为方才拿铁盆来故意“试探”她的赔罪品吧。 这一餐对于半月多露宿在外喝凉水吃冷食的两人而言,新鲜食材刚煮好的味道确实很捧,两人腹饱一餐后,便也抓紧时间前往都城内城的北门。 在路上苏放简单地给陈白起讲了一下一会儿的安排事宜。 他们将接替守北门的早班岗,而守值北门半个时辰后便有一批前往内城的储月宫(秦穆公的阜夫人居所)周边巡逻一圈,大约半个时辰的时间,然后再返回北门继续值岗,直到子夜时份这一轮岗毕,则换夜班值下一岗。 去北门前,他们得进北营里拿值岗的兵器——青铜戈,战国时期诸侯国不管哪一国现量兵器都比较稀罕贵重,自没办法做到每一个普通兵卒都随身配备一件,如今守内城城门的守卫,只有谁轮班便谁拿一件武器。 只要是一下班这兵器就交放在营中,等下一班的人去取,取好便拿着武器正式上岗值班。 眼下北门守卫卫队有五十名持戈兵卒,三十名弓箭手,十二名披甲卫士,二十名布衣弓箭手。 要说平时里北城门并没有备置这么多的人,但由于近段时间秦宫一度发生内乱,各方便调来了一些新的守卫顶班。 而这也正恰好给苏放他们混入咸阳宫提供了一次绝佳机会,要说平日里想安插一个守卫并不容易,关键是容易惹起怀疑并留有后患。 在进咸阳宫北门当值前,陈白起便给姒姜留下了记号,这个特殊记号是他们以前用的,她的意思是让他暂时不必跟着她,隐藏着暗处收集一些秦宫情报,等她办完事后再汇合。 这对于刺客属性的姒姜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快到换岗的时间了,摸了一层黑灰遮白的陈白起便低着头跟着苏放一块儿前往北营,北营守关的士兵打量了他们两人一眼,估计觉得两人有些眼生,便拦下两人询问了一下。 苏放倒是一点都不心虚,十分大方地报出自己的兵号与名字,士兵翻册一查,的确记录在档能对得上,这才放了他们进去。 这时营地里值午班的人都陆续来了,相熟的便打声招呼,不熟刚调来的便各自都在架子上挑选兵器。 这其实就跟小学生体育课去体育室找体育用具一样,人总会下意识在心中有一个竞争意识,想在一堆一模一样的器材中率先挑出最新最好的。 而陈白起目前这个身份是青铜戈的普通兵卒,等她去武器架上挑选时,便只剩一件了,这下好了也无所谓挑三拣四,顺手便拿了起来。 这青铜戈跟陈白起看过的史记资料差不多。 长相呢有些像现代的锄头,它是由“戈头”、“柲”、“柲帽”和“鐏”组成,摸着质感挺硬实的,“援”是戈的长条形锋刃,这兵器她随手舞了舞,便觉得挺有杀伤力的。 而苏放则是布衣弓箭手,与陈白起的这种普通兵种不同,其实陈白起也能猜得到,一下安插两个陌生人进步兵的确容易引人怀疑。 只是这样一来,他们负责的区域跟内容便不同,自不能一起行动了。 她站岗半个时辰后便得跟随大部队进宫巡逻,而苏放则在北城城楼下进行查探。 苏放早预料到这种情况,便与她交待过,在进宫后可以找个理由脱离巡逻大部队,机警些进宫打探打探消息,运气好会有收获,运气不好可能白跑一趟,还会被人当奸细给抓了。 陈白起明显地感受到来自于苏放的恶意,他给她安排的这个身份跟他的相比危险系数简直不能同日而语,但苏放说了,他懂箭术,当得了弓手,况且让她的身材恰好适合这步兵的衣服。 陈白起:“……”长得矮,怪她咯。 前期安排的一切都进展得十分顺利,陈白起在北门枯站了半个时辰之后,便沉默寡言地跟着这一批卫兵一块儿进宫巡逻去了,他们排成两支队伍,沿着既定路线前进。 这队伍中有几个是新调来的,自不熟悉流程线路,“领班”倒是会讲解一二,记他们记下来,陈白起一路不动声色地留意着四周,观察着那高墙一堵又一堵,宫殿楼阁,房宇轩亭,尤其一白漆月拱桥,长长搭于两岸,桥底潺潺碧湖青柳,一派春意盎然。 这咸阳宫虽说限于目前建筑的用料与格式不像近现代那豪华精美到璀璨的宫殿一般,但其规模亦是相当宏伟与壮丽。 眼看时机差不多了,陈白起便向“领班”谎称肚子搅痛想去方便一下,借此暂时脱离了队伍。 只是她并没有立即行动,而是静静地找了一处隐匿的位置默默地等着系统区域地图加载完毕。 系统——咸阳宫区域地图LoADiNg…… 系统——咸阳宫区域地图21%、22%…… 陈白起在一高墙后蹲着,看着系统加载进度,照这个速度至少得要半个小时左右。 她倒是觉得这样干等半个小时挺奢侈的,可她对这诺大的秦宫半分熟悉,再加上她目前这身份名不正言不顺,这样贸然四处乱逛被逮住了,太容易闹出事了。 陈白起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等拿到地图后再行动。 系统:前方好似有一男一女正准备朝这边过来,其行为举止十分惹人怀疑,你决定——尾随/视而不见? 什么? 这时,忽然听到一阵悉簌的脚步声朝这边走了过来,陈白起忙躲在墙边的灌木丛中,借着茂密的叶子遮挡身形,余光扫见一双贵族式尖头男靴与一双厚底水粉绣鞋从她身边经过,她再往后方一瞧,隐约可窥视到一队精良的披甲侍卫被留守在那里,似在防守又似在警卫。 这两人能有这样一支侍卫随护自非一般人,而他们选择将侍卫留在外面把守,两人则遮人耳目朝内行,而且偏走这种鲜有人烟出没的地方,陈白起深心为觉这其中必有什么可窥消息。 于是她便选择“尾随”而去,当她选择“尾随”时,便表示接下来估计将能接到后续系统任务。 好在她比他们更早一步潜藏在这里,没有人发现她的踪迹,再加她尾随得很小心,见两人停在一个左右墙体高耸蔽性十足的夹角巷子里,她便背靠着墙竖着耳边在墙角偷听。 她不敢伸头去张望两人相貌,怕被发现,所以只能识别声音。 “怎么样?今夜他可会赴宴?” 这是一道比较年轻的男声,说话时语气沉凝,言语不急不徐,听得出来城府较深。 一道柔媚的女声回道:“公子放心,如意如今已取得他几分信任,今夜……如意定会助公子完成大事。” “善!如意这般惑人的样貌,本君亦以为,这世上鲜有男人能抵挡得住你献媚啊。” 那柔媚的女子一下便软了下去,像水一样情意绵绵道:“那公子……亦喜爱着如意么。” “当然……” 男子的话一下便堵住了,接着便是一阵难以言喻的亲热场面。 支着耳朵听得陈白起十分尴尬,不过她觉得她还是得坚持,因为这两人的身份好像并不简单。 女人称那男人为公子,难道是秦国的哪一位公子? 好在他们两人虽然情难自控制地搂到了一块,但到底没打算在野地“实战”,所以很快便也分开了。 男子又问:“对了,那孟尝君可是一起去?” 女子的声音一下低了许多:“应该……会吧,这孟尝君性子古怪狠辣得紧,那一日他将公子赠送给他们的八名美姬全都斩杀了,就因为她们半夜摸入他的房中邀宠。” 陈白起:“……”一个没看紧,他又造孽了。 男子迟疑道:“莫非……他已知道这些人是我等派来暗杀他的?” 陈白起:“……”好吧,杀人的理由还算充足。 “如意不知。” “无论如何,不能由他与赢稷结盟,若不能用之,唯杀之!” “如意定会全力帮助公子的。” “好如意,待本君日后当上秦王,必不会亏待于你。”男子郑重许诺。 女子闻言,则动情应声:“如意从不求身份与地位,只愿此事一了,便能长伴公子身旁伺候便此生足矣。” 男子一听,这么痴心?那自是再度“情难自控”,两人又迅速地腻歪了好一阵子,方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而陈白起便在这时正好收到了系统的提示意。 系统——咸阳宫区域地图加载完毕,可查看。 陈白起这时倒没急着查看地图,而是在想,这阴差阳错的倒是将孟尝君的行踪给打听到了,可他们口中所说的“赴宴”,是赴哪里的宴会呢? 还有稷公子,是她知道的那一个人吗?说起赢稷,陈白起便不得不想起一个故人,那便是——相伯先生。 这里面的事情,她估计还得好好地打听打听。 这一趟算是幸运的有收获了,陈白起便也不再在宫里耽误时间,她整理好便赶回了北门,她再以急病腹痛为由,提前离开了岗位。 她走时并没有通知苏放,但她知道,苏放肯定很快便能得知消息。 果然,她一离开,苏放很快便出来了。 陈白起看到正准备说话,却见苏放望了望日暮西山的天色,打断她道:“时间不早了,一会儿等人齐了再一块儿说吧。” 他们赶到了事先约好的夹马道,在夹马道这边有一片较空置的民房,他们随便挑了一间比较宽敞的房屋进去,此时天已经全黑了,他们怕引起周围注意便没有点灯,一群人就这样黑巍巍地站在墙院脚下,跟一群邪教秘密接头似的。 一伙人忙活了一日,聚到一块便便将这一日收集到的情报汇总到一块儿,也不管这打听到的消息有用没用,反正跟他们要打听的事情沾点边儿的都说。 “听说目前这个秦国的稷公子与宣公子争储的风头最盛,之前还有一个公子已然落败,一族的外戚都被这两拨清得一个不剩。” “俺并没打听到主公的位置,不过据说前些日子倒是稷公子与主公在一块儿出现过。” “听说这段日子秦穆王的病情更重了,城里城外都在张帖神医告示,便也不知道这老秦王还活不活得过这个月。” “我打听到这如意坊今夜将设宴,并且如意姬亲自出场表演,吸引了了许多的秦国权贵前去捧场,稷公子也在受邀的宾客中,若薛公与他有关系,估计也会出现。” 之前大部分的消息陈白起都随意听着,直到最后一人提到如意坊时,她精神一振,看向了说话之人——狗二。 姒姜见陈白起对此事感兴趣,便也留心了起来。 陈白起问道:“这如意姬是何人,为何秦国权贵都乐意去给她捧场?” 狗二听她这一问,其它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他身上,顿时不自觉挺起胸膛,眼睛一亮,他道:“说起这如意姬啊,倒是有向章故事,据说她乃郦戎王之君之女,姿色艳丽,能歌善舞,并且与秦国诸多士大夫有着非一般的关系,不过最近则好像与其它男子都断绝了一切,只保持与公子稷一人关系密切。” “你是如何探听到这些的?”连苏放都觉得这短短一日时间便能掌握到这样详细的消息十分难得。 狗二呵呵干笑一声,然后不好意思小声道:“我是钻狗洞混进了如意坊里,然后打晕了一人,伪装打扮成一个与我身形样貌都相似的仆役……” 这如意坊人来人往,闲言碎语,再加上醉酒欢乐的人口风最松,他觉得在这里面能探听到的消息最多。 所有人闻言,顿时都对他肃然起敬。 陈白起看向苏放,道:“狗二的长处,如今可见一斑。” 能明确地知道去哪里收集情报,并去其糟糠,得其精华,这也是一个明白人。 而剩下的便是陈白起打听到的情报了。 “我消息的来源你们也不必考究了,应当不会出错,我已知主公接下来将会与公子稷一起前往今夜如意坊的宴会。” 苏放神色一下便严肃起来。 没想到,她的情报更是重中之重。 “你确定?” 陈白起颔首:“千真万确,所以……我们最好抓紧时间,好好地商议一下接下来该如何混进如意坊,想办法与主公见上一面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主公,混入修罗场(一) 由于在时间上十分紧凑,基本上也谈不上什么周详的计划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只是,在第一步上他们就遇上了困难。 ——进不去。 这“如意坊”在梨阴胡同,而这梨阴胡同便建在泗水的一片桥亭游廊之上,此处建筑、山岗、花木、曲水于一体,风景优美而独特,一般人是根本进不去的。 而这个地方特殊就特殊在它里面居住的人。 如此美郦的梨阴胡同里,基本上居住的都是一些年轻而美貌的俏女郎,而进去往来的则是一些秦国的高官大夫。 这些女郎倒不全是一些妓子或者卖身之女,而大部分则是这些官员养在此处的美人儿,有见不得光的,有背景不妥当的,亦有一些是被家中夫人姬妾容不下的,更多的则是一些乱世尘女,依附一权贵而生。 而在这梨阴胡同里面最出名的便要数这“如意坊”,这“如意坊”并不低俗,是个文人墨客可聊天喝酒的地方,而在这里面,你可以找到人心目中最完美的女郎来作陪,也可以寻到最合口味的酒,也能听到这世上传颂的靡靡乐音…… “如意坊”很神秘却又强大,这里面搜罗了任何人欲望都能够满足的人与物,在这里,每一位客人都能享受到最舒适的待遇。 因此,“如意坊”的生意很大,但由于其特殊性与价格不菲,来往的客人皆为上层人物。 而这如意坊里长相不俗而舞蹈绝美的当红美人便要属如意姬了,如意姬是来自北方戎族的一位美丽动人的女子,美得不可方物,充满异域情调又带着点远方草原的野性,尤其是她的舞蹈,更是充满了大胆与诱惑,令人色授魂与。 所以今夜,如意坊将由她站台一场演出,场面自是会热闹非凡。 “狗二不是曾入过一趟?可让他带我等入内。”有人醒起这事便道。 狗二倒是没有解释,但他将他们带到一个墙角处的狗洞之时,众人一默:“……” 这个狗洞大小估计只能容一个三岁并且瘦小的孩童爬动,而这里站着的人基本上都钻不进去好吧。 而狗二虽没文化,但曾练过不正规的缩骨功,能将自身的体型改变,所以他才能钻遍狗洞无敌手。 苏放等都无这项绝技,只能“望洞兴叹”。 当然,许多人更是心生万幸,不用爬这狗洞省得丢人。 苏放摩挲着光洁的下颌,眸光沉浮:“既然当客人进不去,便唯有另择一条路行了。” 苏放曾在秦国待过一阵子,倒是有些野路子,他看向众人,裂开嘴,眼睛一眯,牙齿雪白,整个人焉坏焉坏:“这梨阴胡同客人不好进,那都必须得是名帖木赎对上号的方可放入内,但这送入如意坊助演的人,却不算太过讲究,可想出法子。” 陈白起眨了一下眼:“就算如意坊需要表演班子,人家之前便有,何需再重找?”况且,眼下重找,时间配合上肯定来不及。 苏放白了她一眼,勾了勾手指:“这事好办,只要他们原先的班子人数不够,或者原本预定的人受了伤或者不见了,这不就得临时换人了吗?” 陈白起闻言,一下便想通了关节,她心叹——这人做事已经没有底限了。 “这事我立刻去安排,只是……”苏放耸起眉头,眼神地周围人身上一一扫过,环臂不紧不慢道:“你们谁会乐技,这想要顺利混进去,可不能全都没一项真本事吧。” 陈白起第一个响应道:“我什么都不会。” 狗二第二个:“我、我连书都没读过,哪里会乐技。” 其它人都是些抠脚大汉,通通表示关于表演这件事,他们倒是常常看别人表演,可换他们亲自上场哪里会。 “陈焕仙,当初登高台上你不是一曲埙乐惊鸿震撼四野,如今你竟道不会乐技?”苏放眼角一勾,便是一个冷峭眼神射去。 陈白起一愣,无辜地眨了眨眼,讪笑一声:“不过小技,不足挂齿。” 苏放脸色一狠,便嗤牙道:“别废话,你就表演这个。”然后,他又环视了一眼其它虚虚躲避的人:“哼,至于其它人,便先跟着乐班子混进去,扛东西亦好打杂亦好,之后再安排吧。” 其它人没有异议,连声应和。 这时,姒姜凑到陈白起身边,小湄眼儿勾勾地,透着委屈与失落道:“你会吹埙?” 他以前怎不知此事。 陈白起并没有注意到姒姜的小情绪啊,她现在只觉被赶鸭子上架了。 “吹什么埙啊,我还是干脆当杂役搬搬抬抬的好……等等——”陈白起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这乐班子男子亦可上台吧?” “自然。”苏放信誓旦旦的保证在半个时辰后便被打脸了。 他在安排好乐班子的事后,便来与陈白起等人汇合,他看着陈白起,清咳了几声,便道:“焕仙啊,你一身着实不妥,这台上基本乃舞姬,混一男子上台着实怪异又荒诞,班主着实安插不下,不过你放心,你这一身骨架虽比一般女子大了些,但这事幺马有办法解决。” 陈白起闻言,脸色一下便不好了。 “你让我……扮姑子?”她指着自己,瞪大眼。 苏放亦瞪眼:“这群人之中除了你懂乐,能出现在台上,其它人都只能当个杂役,根本靠近不了席台,如何能确认主公的位置。况且,拿脸来说事儿,除了你我们之中,还有谁最合适?” 一群长得逵黑的壮汉剑客默默地退了一步。 唯狗二与姒姜不知因何原由没有退后,单单冒出了头。 苏放犀利的眼神一扫,便皮笑肉不笑道:“哦,你这两位随从倒也合适,不如就你们三人一块儿吧,互相好有个照应。” 陈白起看向脸色有些发绿的狗二与没什么表情的姒姜,张了张嘴:“可……” 苏放一只手掌拍在她肩上,语重心长道:“焕仙啊,我等这次若能顺利救出主公,日后我必定将你的劳苦功高尽数告诉主公。” 陈白起顿时一双死鱼眼盯着他“……”这种“劳苦功高”,她完全不想传进主公的耳中好吗。 —— 这事被板上钉钉,陈白起一时也找不着理由反驳拒绝,扮女装一事令她心中十分忐忑不安。 另外也不知苏放与幺马之间达到什么协议,幺马随后便出现,他背来了一个大包裹,里面装着三套裙装与头套首饰。 幺马一看到陈白起,便友善地笑出一口大白牙。 “我习过些妆扮手法,小郎君你模样好,再加上年纪还小,骨骼不如成年男子那般壮实,这女装扮相倒也不出格。” 他这是在安慰她,可陈白起听了还不如不听,怎么听怎么别扭。 陈白起被他按着坐下,想到如今也逃脱不了,便也不纠结了,她道:“今日上午,你对苏先生说我合适,不知是指何事?” 幺马正在她脸上涂涂抹抹,嘴上亦没停:“这事啊,挺大的,不能与你私下说,况且苏先生又没同意,只怕与你说了,他会与我动怒。” 陈白起又道:“那你们是何人?与苏先生又是何关系?” 幺马笑道:“小郎君,若你以后答应了我们那件事,自然便能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了,眼下可不能说。” 陈白起见他口风极严,便也不再打听了。 而幺马接下来也没有说话,只忙着手头上的工作。 “好了,扮相好了,可惜这里没有铜镜,不然可以让你瞧上一瞧。”幺马目露惊叹道。 陈白起不知自己这副男装身躯扮起女人来如何,她让系统给她投射一张3D影像。 影像中的陈焕仙,经幺马妙手一“回春”,倒与女装的“陈蓉”五官有着六、七分相似了,只是陈蓉的面容更偏柔美一些,而“陈焕仙”则更中性英气一些,这般模样倒有些雌雄莫辨,蛾眉秀目,宜男宜女。 她皱眉,这面貌太似“陈蓉”了,端是不妥。 于是陈白起让幺马替她再变一变,由于她皮肤太过白皙,她不愿太出众惹人注目,便让幺马替她的肤色整了整,变成了小麦色,因此整个颜值也因此下调了几分,再将她眉眼弄深邃了一些,别太偏东方式的清俊秀逸,显得妩媚成熟些,如此一般,她倒不太像“陈蓉”了,而变成了另外一个类型的女子。 五分像“陈焕仙”,五分似异域乐姬。 而姒姜根本不需要幺马动手,比起幺马,只怕他手段更甚,他容貌依旧普通得扔进人堆里都找不出,但这一扮上女人,便就像个女人了。 而狗二懂得“缩骨功”,这骨架一缩小,再加上他本来就挺瘦的,而五官也长得不差,随便一拾捯一下,倒勉强算是个清秀小佳人。 如此这般看来,这三个之中倒只有陈白起看起来最不像女人,但长相却是三人中最出众的。 —— 也不知这苏放怎么将如意坊签订的乐班子给搞定了,原本准备去表演的三人空缺,便由他们三个顶包上了。 而当不了颜值担当的剑客们,则充当一些杂役,扛着编钟、悬鼓、柄鼓、扁鼓、铜鼓……由于时间紧迫,他们便一路小跑进了梨阴胡同,那曲折的水上建筑十分别致。 在临行前,苏放曾单独交待陈白起:“我们只能待在台后,你一会儿上台若见到主公在台下,便想办法将此物传递给他,他只怕认不得你,你也不必与他多说,送完便走。” 陈白起却心道:他恐怕对我这张熟悉的脸还记忆犹新呢。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主公,混入修罗场(二) 陈白起点头,道:“若是他并非在宴席上呢?” 苏放皱了皱眉,便道:“若见不着面,你便不必久留,你只需确定主公安然无恙,以后的事我会再行安排。” 陈白起缄默沉眸。 苏放并不知的是,今夜只怕不会是一场简单的声色宴会,这其中的风云突变连她都难以预料得到。 而她,须得认真地斟酌一下,该如何行事方妥。 —— 夜色幽昏,阴梨胡同小巷里门户紧闭,街上空无一人,树影摇曳,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小巷里寂静无声,月光明亮地照着地面洒下一片银霜。 乐班子一行人弯腰低头疾行,谨慎地跟着一队人进入了阴梨胡同,虽然他们已刻意收敛了脚步声,但这万籁俱寂的夜里,鞋底踩踏地面的声音仍旧十分清晰。 而混杂在乐班子里的陈白起等人倒算不上多起眼,因为乐班子三十来个妙龄女郎因着这一夜的盛况,每一个都十分用心地装扮了一番。 她们大多乃平民女,出身差再加上农作过,因此肤色铜黑,偶尔有几个天生白上一些,但长相却十分普通,只是因为练舞的缘故,她们身段都很好,婀娜多姿长袖翩翩,仍十分漂亮。 为了融入进乐班子,陈白起自然也是抹了一层均匀的黑灰来掩饰,姒姜虽肤白,但因长相普通再将气质一收敛,便无任何特殊。 而狗二的肤色一般,晒成小麦色,但细眉月眼,倒算周整,但身段不够柔美韵味,跟那些乐姬一比,便完全没了看头。 总而言之,他们三个“男人”混在乐班子里,形象十分普通。 他们在进“如意坊”时,便先是要被搜身的,查看一下有没有携带什么非法物品,然后再放行。 像他们卖艺的这种身份自然是被领进的后门,后门打开一铜木门,内里一片黑沉沉的,一条漆黑小道延伸至一楼台,光线亦从此处由昏暗逐渐渡增亮,楼台下栽种着层层叠叠的荷叶,再前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长廊曲桥,那处赫然是一片灯火辉煌,人声嘈杂,与这边的静谧黑暗呈两种情形。 陈白起仅抬头看了一眼,便又垂下眸。 “这如意坊墙外站满了的军卫,这墙内树下也站了不少,有些不寻常。”姒姜瞥绕美眸一圈,便小声与陈白起道。 陈白起顺势看去,那池沼树下,那榆杨树下鬼鬼幢幢埋伏着许多人,但由于光线昏暗,一般人很难发现。 狗二眯了眯眼,耙了爬脸,嘀咕:“之前来,这如意坊外并没有守卫啊,若要像这样多的守卫,我哪里敢钻狗洞进来。” 陈白起看了他一眼:“狗二,一会儿若遇上事,你不必顾我等,你机灵手脚亦敏捷,自可先寻生路。” 狗二闻言,心猛地一跳,喉中发紧。 喂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乐班子从“右门”而入,来到一间收拾宽敞的屋内,他们将各类的乐器摆置好,搭上架子挂上要换穿的衣服。 这个乐班子的班主是一个长得富态的中年男子,五短身材,眼小鼻大,唇薄,若从面相而论,是个势力又奸诈之人。 这乐班子是来给“湘女”伴奏伴舞的。 能请得一个乐班子来给她表演一场舞,不得不说这“湘女”在如意坊的地位亦是不俗。 若说这如意姬乃如意坊台柱,那这“湘女”就算当不上二把手,也能算三把手了,她名声虽没如意姬显,但靠着一把好嗓子也在咸阳城混出一个“啼鹦”的称号。 而这一次,也不知道湘女是为了与如意姬较劲,还是想尝试一下以往不曾尝试过的路线,她也准备跳舞,而且是器乐、唱歌、跳舞,一人分饰三角。 陈白起听后,只有一个感想——这真是一个牛人啊。 “湘女”的表演排在如意姬前,陈白起有些发愁了——万一表演早了,公子稷与孟尝君他们还没来,而她却下场了,这该如何是好? “嗳,陈郎君,我、我一粗人,我根本不会击乐,这等一下该怎么弄?”一剑客猥猥琐琐地蹭到陈白起身边,小声急道。 这一次行动苏放没来,他交待一切听“陈焕仙”的安排。 陈白起被人打断了思考,又听到这种话,很想翻个白眼。 她也不懂啊。 “若有人看着,你便一会儿便三下轻一下重地敲,若没人注意的时候,便不敲。”陈白起随口道。 他这个击扁鼓的配乐将就将就也能混过去,人家“湘女”有自备乐器,到时候只需要其它乐师在关键部分配合一二,时间很短,根本用不着多费心。 当然,关于这个“湘女”自备的何种乐器,她为了在台上一鸣惊人,选择了对外保密,自然他们也不知道。 剑客顿时茅塞顿开,长长地“哦”了一声估计在意会。 陈白起没理他,却听到他小心翼翼地讲:“陈郎君啊,你这扮起姑子来倒是挺像姑子的,我一点儿没察觉哪里不对劲,只是你抹太黑了,还不如你原来的模样好看啊。” 他眼神直勾勾地在她脸上瞧来瞧去。 陈白起嘴角一抽,斜过眼去:“男儿志在大途,皮相又何需在意。” 而剑客被她这冷不丁地一瞧,只觉烟视媚行,顿时整张黑脸都涨红了。 他结巴道:“不、不需在意……”才怪。 他错了,大错特错了!扮成女装的陈郎君,乍一看没啥好看的,但她随便一个眼神,一个勾唇,那张脸便“活”了。 所以说,哪怕他脸涂成个黑炭一样,那也是与他们这群大老粗不同的! 接下来一段时间,陈白起发现许多的扮作杂役或乐师的剑客,总会拿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蹭到她面前,先发一会儿呆,接着便是各种神情古怪,面红耳赤、鼻息粗大地飞奔而去。 陈白起:“……”有病。 姒姜与狗二则是给湘女伴舞的舞姬,杂役已经安插不下人了,唯有这个职业能挤出两个位置来,要说起舞蹈,陈白起还真挺担心这两人啃不啃得下这个技术活儿。 两人表示,等上台了再随机应变。 反正班主不知是否因为与苏放有着什么私下约定,对他们倒是额外照顾,知道两人是来混场子的,所以安排了两人在最后一幕出场,因此舞蹈动作也就那么两个。 一个是拢袖回转一抛,一个是转圈。 简单,基本除了让整作动作够美够流畅,便完全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班主找来一个舞姬演示了一遍,便让两人可紧着练习一下。 而偏偏就是这样两个简单的动作,姒姜与狗二两人反复地练习了几十遍都不过关。 班主在一旁看着是咬牙直抽气,好几次估计都想咆哮喷火了,但最后都给忍了。 陈白起见那舞姬一脸骄傲自满,除了一开始演式动作时算得上是中规中矩地在教,剩下的“随口”指导,实则全是挑刺。 她再看姒姜与狗二也忍耐到极限的模样,唯长叹一声,亲自上前指教。 “你们瞧仔细了,一会儿不需要做到十成十像,有个五分像便足够应付了。” 她让两人好生看着。 这抛袖是需要一个侧下腰,陈白起之前在“姬妽”的威逼下倒是在舞蹈方面有了几分急才,而舞蹈最要紧的便是动作优美。 她在下腰时,一个眼神上挑,拢于掌中的云袖一甩,动作灵动、飘逸、清雅,再一个扭转起身,脚尖一点,转圈时,秀颈如鹅,衣摆流散犹如漫天轻盈的雪花。 “看懂了吗?” 她收回势,站直看向两人。 却见姒姜与狗二看着她,目光都呆了。 不仅如此,之前忙杂吵嘈的四周一下都静得十分怪异。 陈白起一转目,发现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像被接了暂停键一般,怔怔地看着她。 她眉心一拧,颇感不解。 “怎……” “谁允许你在这儿跳舞的,哼,没规没矩的,班主,一会儿不准她上台!” 忽然,一道娇蛮却婉转好听的女声在众人身后响起。 班主一愣,一回头便见门边不知何时来了一队人。 站在两排婢女前,是一名玉貌窈窕、体态轻盈的少女握扇站在那里,她长发盘成蛇坠髻,并没有任何首饰,甚至全身都素净得很,唯脸上那一张狐狸面具汇聚了她全部的神秘、优雅光芒。 狐狸面具透体为白色,唯狭长的狐狸眼被描了红线,妖异而诡美。 此人……便是湘女,一个用狐狸面具遮脸,仅靠歌喉,便在“如意坊”混得风生水起的女郎。 没有人知道她的长相,也不知道她为何要戴着一张狐狸面具。 湘女一出现,班主一下便像矮了一截,忙上前讨笑道:“女郎啊,她……她其实是乐师,她……” 湘女倏地一下用竹扇抵住班主想要替陈白起游讲的言语,她似在笑,面具下的红唇如火焰,她嗓音轻柔又阴凉道:“不管她是谁,你们是我的乐班子,我不充许,她便不能上台,听明白了吗?” 班主一下脸色便白了白,下意识点头。 呵~湘女轻笑了一下,那悦耳的笑声令人入迷,但又莫名令人感觉发寒。 湘女将竹扇往手上一拍,道:“这一次我的表演不允许出任何的差池,否则……你们一个也都别想好过,知道吗?” 乐班子的人一阵惊悸,一些胆小的舞姬甚至双掌伏地跪着直哆嗦,此起彼伏地应“是”。 湘女将扇子在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离开前,她瞥了一眼陈白起,方才上扬的红唇倏地下撇成一抹冷硬的弧度。 陈白起注意到她目光中的不善与恶意,正欲张嘴,却见班主背着手,使劲向她使手势,让她别轻举妄动。 她抿了抿唇,眸光几度起伏,最终吁出一口气,没有吭声。 而湘女以为她会出面挣上一挣,但最终却退却了,她眼底嘲讽一闪而过。 但到底因为顾及表演即将开始的缘故,便没再做什么,直接拥着一队人转身离去。 班主一哑,望着湘女离开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陈焕仙”,想着苏放的交待,一时也无计可施了。 狗二跨过来,站在陈白起身边哼了哼道:“我瞧着那个叫湘女的姑子不让你上台,摆明是看你不顺眼。” 陈白起从方才莫名被人刷下来,便一直心中不解。 “为何?” 姒姜与狗二同时看了她一眼,叹气——方才估计那女的也瞧见了,你一个男的跳起舞来就跟个妖精似的,一下便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住了,而且还是无意识的行为,女人都是嫉妒心极强的生物,她不折腾你折腾谁。 而莫名地被人刷下台的陈白起哪怕因为顾及乐班子众人的安危一时忍了,但她却没打算就此罢休! “班主估计不会为了你得罪湘女,这台你只怕上不去了。”姒姜道。 其它人也一并围拢过来,剑客们脸上的焦急与气愤难掩,他们七嘴八舌地低咒着。 “那怪脸女,竟然不让陈郎君上台了,接下来我等该如何是好?” “天杀的妖人,今日后,俺定找机会斩了她。” “算爷一个!” “嫉妒咱陈郎君跳得比她好,便不让陈郎君上台,这姑子忒歹毒了!” 陈白起赶紧阻下他们的口无遮拦,然后胸有成竹道:“放心,这台,我还非上不可了,你们不用担心,一切按照原来的计划行事。” 方才看到那个戴着狐狸面具的湘女,她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 另一头,湘女摒退所有人,抓紧最后一点时间正在“梅苑”练舞,方才当她看见那个长得又黑又高的少女随意的一个挽袖转圈的舞蹈动作,便知这女的舞技厉害,当时她心中又酸又苦,只觉恼恨得紧。 她历来便知这世上不公平,先头来了一个如意进如意坊压着她一头便算了,眼下又让她遇着一个。 一见所有人都为她们这样着迷的模样,她就恨不得杀了她们! 可偏偏她怎么刻苦地练习,舞技却依旧不过了了! 为什么!为什么?! “咯咯”,竹门被人缓慢轻巧地推开了。 湘女喘着气,她耳朵一动,听见声响,便赶紧将方才练舞取下的面具重新慌忙戴上,她以为是哪个奴婢前来催她上台,便恼道:“不必催了,我冲洗一下换套衣服,便即刻上台!” “只怕……你上不了台了。” 湘女一惊,蓦然回头,但却还来不及瞧见来者何人,便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摔倒时,湘女脸上没绑好的狐狸面具便顺势滑落下来。 来者蹲下身,将地下的狐狸面具捡起,捏在指尖轻轻摩挲。 然后,再抬目朝湘女脸上看去。 意料之外,只见面具下,是一张完全与漂亮无缘的脸。 扁平脸、蒜头鼻、厚唇再加上两颊旁长的一些雀斑,这种长相勉强能够称得上是“可爱”,但绝对与她盛名在外的美貌是不符合的。 而这样一张平凡的脸,却拥有如此动人的嗓音与窈窕轻盈的身段,也难怪她要拿一张狐狸面具故弄玄虚地来遮掩造势。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主公,混入修罗场(三) 如意坊筑于渭水一条径流之上,河畔人家,烟波画船,千里楼台迤逦,泉石棋布。 蜿蜒曲折的水园,河上的桨声灯影、山塘柳畔的浅斟低唱,远处只闻柔香拂面,噫噫呀呀。 而表演台则是一座巍峨高耸的天香阁,天香阁八面二层,踞山面湖,地势偏高。 白日,面朝空山霞气蒸蔚,似乎白云招之即来,夜里,一面回首北边春绿湖面,烟水浩淼。 月悬夜空,如意坊将天香阁里里外外都布置得灯火辉煌,二层摆席的楼阁上坐满了客人,人织如梭,来往端酒送菜的仆役络绎不绝,楼下,水园亭阁中文人骚客二三一堆,对月吟诗作对,饮酒疏狂,耳边传来的是表演台上的噫呀长腔。 表演台上新请来了一个戏班子,他们正在表演一出“疢蝼激斗狄荣王”的戏曲,讲的是一名陈氏谋士如何施展种种巧计策略救主、并大败蛮夷王的故事。 故事内容还挺简单,但据闻这则故事却并非杜撰的,而是根据几年前发生在楚国的真实故事改编而成,这里面的陈氏乃真有其人,只是此人虽才能涛天,却逃不过英年早逝的命运。 而这个陈氏的真实姓名并没有广而流传下来,只知道乃楚国陈氏一庶子,年纪不过双十,明经擢秀。 这陈氏人虽死得早,但他对楚国立下的功绩却不少,这其中最著名的一件便是斗退狄荣王,由此被民间一些艺术家编成一则戏曲流传表演。 这一出戏,其中的战斗场面与打斗布阵方面早已失了原味,当然这种大场面小小的戏台也还原不了,唯有陈氏救主一幕,与智斗狄荣王的高氵朝部分倒是编得十分煽情,有不少感性的士人喜爱听,当然,亦有人认为编得太假太传奇,不够真实,便失了兴趣。 因此这一出戏曲受欢迎的程度一般,有人偶尔瞟上两眼,啧啧评价,有些人基本没看,全讨论别的事情。 而高处有一道飘飘渺渺而单薄的身影,像一抹幽魂孤影立在檐牙高啄的阴影处,似虚似实,若真若幻,漠然而孤寂地听着这出熟悉却又被改编了许多细节的戏曲。 她面上戴着一张狐狸面具,衣裾轻扬,看着下方戏台上的“陈氏”与“狄荣王”对打的一幕,扬唇一笑。 “原来……一切,哪怕刻意被抹掉,仍抹掉那真实发生过的痕迹……”如夜色一般清凉的嗓音呓叹一声于空气中,风一吹,便散化无踪。 天香阁的宾客席上,听着台上那一出“疢蝼激斗狄荣王”的戏曲即将曲幕,便问对桌的同伴:“一会儿轮到谁上场了?” 其实他们大多数人今夜都是为了如意姬而来,但如意姬哪有那么容易便现身,眼下他们耍耍喝喝快等了一夜,也都快等不耐烦了。 “好像该轮到湘女了吧。” “那个有着”啼鹦“美称的女郎?”宾客席上有人看过她表演,顿时赞道:“她歌喉的确不错。” “这嗓子的确不错,可惜啊……曲调上仍少了几分味道,犹如泉水般纯净,却咂然无味啊。”亦有人并不怎么买帐。 他的同伴闻言,便“哟”了一声,打趣道:“嗳,这来如意坊听的便是这美人嗓,瞧的便是这美人段,你嫌弃人家女儿纯净无味,莫非你喜欢这男人的味道,莫不成还想听一曲刀光剑影、悲怆山河不成?” 被同伴这一调笑,他见周围人一下都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他,一时感觉下不来台,便梗起脖子顺势嚷道:“这妇道人家便是妇道人家,只会唱些哀怨闺腔,唱些苍天祸福、山河萧索的曲子又如何,我便喜欢就听了不成?” 他同伴知他这死性子,撇了撇嘴笑道:“要听也可以,回去你自个慢慢琢磨一下曲调,让你那个个姬妾给你——” 他的一个“唱”字还没吐出,声音便一下被一道忽而亮拔高空的乐声给打断了。 “呜呜~” 夜色朗空中,那春暖乍寒的湖面上,仿佛霎时间飘来了一片掇露落英,将大地一下染成了人间四月芳菲尽。 他一惊,猛地倾耳听去,便逐渐被这一道朴拙抱素、独为天籁的乐声给吸了魂。 “怎么曲调,如、如、如此好听——” 这时,之前通明的舞台灯火一下全部熄灭了,唯舞蹈布景的一排飞起的假楼檐灯火明灭,一半昏暗,一半明亮。 明亮处,水烟缦回处,一道窈窕曼妙、杨柳细腰的身影骤然立于檐瓦上,亭亭玉立,皎皎颇白皙。 而阴暗处,她戴着一张描红了眼线的雪白狐狸脸面具,穿着三层衣,一层素白、一层桃粉的、一层艳红,样式是最简单的款式,但质地却十分轻,像轻云、亦像缦回的水雾,随着湖岸罄起的风汽婀娜飞舞,衣裙缥缈。 一半明亮、一半昏暗,将她的身影折射成了极其诱惑力的双重剪影,她纤纤软若无骨的双手握着陶埙,长睫落羽覆下,线条不染纤尘的浅色双唇吹着埙。 光影交替,像一个打开什么机关的讯号。 她骤然出场,不用说,一下便抓住了许多人的目光,他们这时才发现,不知何时先前的戏曲早已落幕了。 而那噫噫呀呀的拖曳闹腾唱腔眼下已换成一曲静夜中的安冥独奏。 “呜呜~呜呜呜呜~” 她吹出的埙音域极为宽广,声音浑厚,空灵而旷逸,但亦像她的存在一样,一半明亮一半深沉,起先听只觉韵味而虚幻,像山像路,像日月星辰令人耳目一新,但听着听着便又觉悲怆、苍凉,有一种大地震荡、四面楚歌的感受。 不知不觉,天香阁楼下楼下、水园亭桥上吵嘈的声音,都逐渐湮灭,其它的声音就像被这一曲乐声给尽数吸走了,天地之间,唯余这一曲。 “嗳,有谁知道这是什么乐器吹奏的曲调?” “好倒是像陶埙……” “胡言,我曾听过陶埙,听起来哪有这种令人整个心神都颤悚的音声……” “安静些。” 一声不淡不浅的斥声,却令四周一下便缄言再度安静了下来。 只因开口的人乃近日已站上秦国权力榜顶端二者之一的秦国公子——公子稷。 公子稷不知何时携私僚来的,他周边岗哨林立,戒备异常,显然与楼阁内的松弛气氛迥然不同,亦与这风月声色的场合有着违和之感。 他身上常盛一种凌厉沉郁之色,那是一种在边陲游牧的粗砺生活中磨练出坚韧的意志和深沉的性格,有些人了解拥戴,有些人则惧怕躲闪。 越来越高亮的乐声盘旋于空,越来越激烈,在繁闹却又安静下来的席会上空漫延伸了开来,勾住了他们的心神,在他们几近阖目更用心倾听之时,却忽地又在最高处骤然停了下来。 铮—— 就像嘎然而断的琴弦,所有人的内心都一震,场面此刻落针有声,比方才更安静了,因为连唯一的声音都消失了。 喂!怎么了? 怎么不吹了?怎么停下了! 他们都还没有听够呢! 这断弦的音调就像给人挠痒一样,正挠到痒处松一口气时,偏他就跟羽毛划过一下便彻底撒手了,简直忒不人道了、忒耍人了吧! 众人既气又急。 可没等他们有所反应,接着舞台上的人又有了动静。 “一骑尘沙裹——英雄魄——青史说——” 乐声一停,随之而起而女声清亮却悠扬戡戕的清唱。 “浪涛长风破——论古今——多寂寞” 那方才在房檐一角静立吹奏之人亮起了嗓子,并伴随着歌曲,那灵活的四肢开始动了起来。 众人一瞧,胸腔的气一下便泄了,不仅泄了,还忍不住睁大眼睛,小心地屏息着。 而台后这时亦敲起了鼓点,没有丝竹,唯有各类沙哑而浑厚的鼓声,三重一轻,节奏分明,却恰好点亮了这一曲歌词的魂。 “饮马长河日落——一壶浊酒相佐——笑看风云一笔轻划过。” 他们失神地看着站着小小的房檐一角清唱而舞之人,她背后映着一轮明月,赤裸的脚边是一排熠熠灯火,没多亮,唯照亮她这一方位置,她动作极慢、又极柔地舞动着身躯。 “一剑惊山河寒光过——血雨落——乱世不由我——又谈何——因与果,前程鬼神莫测——纵是地狱修罗……” 她的动作极简,一个旋转,以脚尖飞转,衣翩而飞,像仙人的羽衣,无风而动,柔婉柔靡。 一个展臂舒展、优美而静态,她偏过修长却细软的颈,矮肩而挑目,目光直直地射向众人处。 “凭借三尺青锋与天搏!” 众人一怔。 明明她的面目处于一片黑暗之中,连那一双眼睛亦如此,但不知为何,那一刻,所有人都觉得她那一双黑亮濡濡的眸子,定坚毅异常,能刺穿人心。 而在唱完这一句后,“湘女”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古朴的青铜长剑,她再次舞剑而动,并再将方才的歌词重唱一遍。 这时,后台的伴乐骤然一变,鼓声如雨点激烈大作,悠长而苍凉的丝笛加入,曲调如松涛阵阵,万壑风生。 这一次,与方才极柔极软的舞蹈不同,她的舞蹈动作仍然极为简单,单腿飞转,举剑而刺,下腰扭转,但却全都是一种力的旋律了。 剑转而刺的弧度,那是力的线条,她飞袂拂云雨,婉如游龙举,那是力的速度。 这一次的剑舞自是极刚极硬,她的头发与裙角在风中飘散。 “一剑惊山河寒光过——血雨落——乱世不由我——又谈何——因与果,前程鬼神莫测——纵是地狱修罗……” 她剑指于天,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回眸一瞥,目光似落在人群之中,坠珥时流,修裾欲溯空。 “凭借三尺青锋与天搏!” 好一刻仿佛所有人的世界都投入到了由“湘女”主导的韵律之中,而人群之中的赢稷,只觉她的舞动,她的眼眸,令他仿佛听到了一种断裂的声音。 她的剑尖、身姿在他的眼前划出了令人痴迷的弧度。 ——这是他这二十几年来唯一一次对着一样事物有了类似一种“着迷”的情绪。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主公,混入修罗场(四) “她是何人?”赢稷问道。 旁边人矮首垂眸一瞥,瞧了舞台上一眼,回道:“按名单上的顺演该是湘女,只是……”他似笑了一下,优美岑长的眉挑了一下,含字如珠,意味深长:“这歌声倒与以往不径相同。” 赢稷肤不似贵族一般苍白无力,而是巍峨如玉山,静时,眸光平静而阗静,若波澜不惊的深海,而怒时,则一双目光射寒星。 此刻,他眸若闪电,施加着令人难以抵御的压力。 “稽婴,你怀疑她。” 稽婴,秦国左相国,世袭卿大夫,乃卿国庙堂中元老子嗣,可以说,他稽婴前三代皆为诸侯士族大家。 因此稽婴一出生,便奠定了他在秦国举足轻重的地位。 稽婴小时便被称为神童,大时却因为一些缘故开始韬光养晦,但赢稷与他相识十数年,彼此之间更是知已好友,他什么意思,不用讲仔细,他便能猜懂。 稽婴抿唇一笑,撩袍负于背,笑如春风,带着些许狡黠与不可思议:“啧啧,赢稷你完了,你听你这口气,竟在护短啊?” 他又夸张地掩嘴:“你光棍了二十几年,不近女色,莫不是就为了与这坊间姑子一见钟情?” 赢稷惯冷对他的各类嬉闹玩笑,但不知为何今日听了他的戏言,却莫名心绪浮动,难以平静。 “一见钟情?” 他微微颦眉,言淡咂似水,但深听,却能品出一种暗潮汹涌。 稽婴看着他那张面摊脸陷入沉吟,不由失笑,他道:“虽然你这种千年枯树难得逢春一回是挺值得我等大肆庆贺,可眼下无论何事都不得不先缓一缓,你瞧,你的好二弟正在楼上等着你呢。” 他挑目朝上,抿起翘成一个俏皮又古怪的角度,然掖掌轻拍、打着节奏。 “今夜啊,前程鬼神莫测——纵是地狱修罗——凭借三尺青锋与天搏……”他怪腔怪调地模仿着“湘女”的唱腔,唱完便点头:“好词、好词啊,如此契合咱们眼下的情况,简直就像为咱们为作的乐章啊。” 赢稷闻言,抬眸看向舞台上集众目而静舞的“湘女”,此时河岸边缓缓飘过一片光彩流溢的荷灯,昏暗交错的舞台因此多了几分暖意氤氲的光。 而她衫飘颜净,眸开半阖,一下在他的眼中,仿佛便光彩万丈。 赢稷那颗冷硬而冰冻的心脏,猝不及防地跳动了一下。 沉默了一会儿,他道:“那今夜,便如她所唱。” 他大手一挥,依然是那一身熟悉的黑盔红衣,身披着墨色绣金蟠长披,按缰佩剑,身形挺拔傲岸,墨金色披肩迎风而翻卷,扬长而去。 而慢行一步的稽婴怔了怔,许久方抚额轻叹,似不忍而视。 “我最近估计由于太过疲惫而导致脑子发昏,咱大公子的一句好不正经的话竟硬生生地给我听成了一句情话,你说荒唐不荒唐啊。” 他大公子的一张嘴除了发号施令,便惯常沉默寡言,这样一个孤家寡人要会懂得对一个姑子讲情话?哈,如果能,那他稽婴便也绝对能成为一代情圣。 —— 天香阁二楼,赢虔懒散身姿坐在席上,握爵有一下没一下地饮酒,他目光恍惚而痴迷地望着舞台上的人。 他身后佩剑站着十几个孔武有力的武士,而席几上还有几位秦国大臣,其中上大夫蓦厄则位列首坐。 这时,一队铁甲武士踏着整齐沉重的步伐开到天香阁二楼,铿锵列队,一下便守围在门外与上下的楼梯口。 铁甲武士盔甲鲜明,长矛闪亮,看起来威风凛凛,却又铁血彻寒冷骨。 带队将军正是嬴稷。 二楼一排廊席上的众人骤然沉默,而游走各席侍奉的奴仆一下便落盘,伏身跪拜于地,瑟瑟发颤。 一些与赢虔为伍的大臣甚至在赢稷偶尔瞥来一眼如钢铁般寒冷的目光下,额冒虚汗,张口结舌。 这种时候,赢虔不能够慌乱,他乃众人之首。 他站了起来,他人长得高大,容貌出众,一袭紫袍加身更显肤色贵气白皙。 他朝赢稷拱了拱手:“不知大哥此为何故?大哥今日前来这如意坊不是瞧美人的吗?如此这般劳师动众,岂不惊扰四座?” 其实赢虔心底纳闷,这赢稷不是一向不与他为伍的吗?以往瞧着他一般都是视而不见,高傲冷漠得容不下任何人,眼下明明天香阁给他安排了另一间厢房,但他却偏偏出现在他的厢房之中? 莫不是…… 赢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冷漠的气质,五官轮廓分明,眼神深邃。 “二弟,你与大臣私下会面,只怕若被公父知道了,会认为你在结党营私。” 此话一落,不仅赢虔与其它本就坐立不安的大臣背脊骨悚然发凉。 “大公子言重了,今日吾等在此,不过是众大人受如意姬所邀而来,并非约聚于此。”到底是姜老的辣,蓦厄起身朝赢稷揖了揖。 蓦厄乃国君倚重的主政大臣,他一出声,哪怕是赢稷都得卖他几分面子。 “二弟,可是如此?”赢稷扫向赢虔,黑眸无端盛起的压力如山。 赢虔常年积压在赢稷那处的弱势令他下意识不敢与赢稷对视,他眸光闪烁,脸色微白,许久方嚅一声:“是。” 赢虔与赢稷是众兄弟之多长相最为相似的,两人皆相貌堂堂,平日里大臣们皆私下论二人不相上下,而眼下当两人同室而立,却如鱼目混珠,对比一下便高低分出。 有大臣不禁对赢虔这般畏缩而感到叹息。 “我说,大公子、二公子啊这儿可不是吾等秦国政堂上,你们如此严肃,哪像来给人如意姬捧场的,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们是来砸场子的呢。” 一声清逸含笑风趣的声音由远而近,只见一道长襟青袍,一身风流倜傥、风神秀逸的男子施施然迈步而入。 敢在这种时候还能玩笑出声的,唯有秦国左相国稽婴。 “相国。” 赢虔首先反应过来,他整了整颜色,客气向他打着招呼。 稽婴回礼后,便笑道:“二公子,想不到你今夜也在此处,哦,不过也难怪,这如意姬难得表演一回,你也感兴趣实属应当,相请不如偶遇,不如我们便混席而坐吧。” 赢虔脸顿时一僵。 等等,这一出跟剧本有出入啊! 其它大臣与赢虔的门客皆以目相询,一时不知该如何推脱。 “如此甚好。” 赢稷颔首,直接便一锤定音了,完全不给赢虔与其它人有任何反对的余地。 很快,赢稷的私军武士便搬来席坐,开始在赢虔的厢房布置。 等赢稷与他的军士部众一同入席时,赢虔与他的人脸色早已灰、白、黑三色来回变换,十分精彩。 而赢稷的位置乃主位,安置在廊栏边,他一回侧身,便一览无余前方那盛放的水中舞台。 而舞台上,“湘女”的剑舞方堪停下,楼上楼下那激烈的掌声、那欢嚣的赞美声不绝于耳。 她得到很多人的颀赏,这让赢稷有种淡淡的骄傲之感。 但她被很多人颀赏,赢稷又感到并不太舒服。 这种矛盾的心态,他并不清楚,这便是男性的占有欲在作崇。 “这孟尝君不是住在大哥府上,今夜倒好盛况,却不知为何如此小气,不曾邀请他一道前来观赏?”赢虔有意试探道。 赢稷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但是稽婴见赢虔尴尬,便回道:“哦,孟尝君啊,我等倒没落下他,他啊有事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估计这会儿快到了。” “湘女”的表演已结束,她该退场了,赢稷便正欲收回目光,却不料这时忽然一阵欢快的曲乐声响起,那动人的旋律仿佛变成暗夜中一道道绚丽的霞光,一下便将方才因“湘女”下台而失落的观众的情绪提了起来。 殷虔攀在阑干上,喜道:“这是胡曲,如意姬来了……” 终于要开始了。 但下一秒,他又奇怪了,如意为何这么快出场,这“湘女”不是还没下场吗? 赢稷闻言,内心本对如意姬出场一事并无兴致,但席左的稽婴却频频朝他使眼色。 ——大公子,你现在扮演的是一个对如意姬痴心绝对的男子,你能不能走心一点? ——没兴趣。 ——那你对秦国王君的位置感不感兴趣? ——感。 ——那你就给我好好扮演完今夜的角色,明日你想乍乍的。 赢稷忍耐地拧着眉,转身朝舞台望去,却在看到一道本该下场却还在的身影时,微怔了一下。 这时舞台上的“湘女”在一曲舞后早已巡遍了楼阁亭台、岸畔船哨,她发现她料错了,她并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人,莫非……人在天香阁二楼的包厢当中? 因为只有那个位置是舞台的角度难以触及的。 那她该怎么办?怎样才能有机会靠近那里? 正当她正愁计时,却闻身后的简洁、旷寥的伴乐一下变了调,高旷神怡的曲风一下变成了欢乐、明丽又热烈的动乐时,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而这时,她周边光亮大作,她仰头,只见那高翘的房檐上方缓缓垂落一盏又盏的荷灯,像满天星斗坠落,将这个靡靡而滂沱的舞台照耀得绚烂如白昼。 恰在这时,一道如火如焰的妙曼身影从空而落,她便乘着这些光、这些亮、这些拥着金属感欢快的奏乐,像骤雨、像急风朝着空荡、静谧的舞台席卷而来。 她一现身,便引来场下许多人的惊呼与欢呼。 “是如意姬啊……” “没错,是她!” 她的长眉、妙目、手指、腰肢、头上的头饰、腰间的铃铛,以及她细腻迷人的舞步,轻云般慢移、旋风般疾转。 无疑,如意姬的舞是一种热情奔放的,是一种激情四射的,是一种能挑起人感官刺激,极具感染力的舞蹈。 她就像一只异域的胡媚妖精,用她的整副丰腴傲人的身躯施展着妖术,迷惑着在场所有的男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主公,撩到个同盟(一) “湘女”没下场,她只步下了表演台式的宫啄鸟檐,便立于舞台一角,因为她一动,如意姬便一个轻盈似草丛蝴蝶一般跃舞拦于她前,她退,如意姬便轻步曼舞像燕子伏巢,拦了她退路,她进,如意姬便疾飞高翔像鹊鸟夜惊,截了她去路。 最终,她顿足,唇畔含笑,娴暇垂手静静地站在舞台上,看着如意姬围绕着她“翩然起舞”。 一开始“湘女”并不懂这如意姬想做什么,而等到她在欺近她时,红纱朦面下,她看到了一双热烈、挑衅、甚至是邀斗的妖艳目光时,她方才明白这如意姬的“用心”。 原来让她按奈不住,提早出场的因为是……嫉妒啊。 想来这如意姬因生得貌美,被一众位高权重的男人追捧早已心高气傲,她不屑于私底下玩些内院手段,而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让她屈服、羞辱,甚至最终只能不战而败地悻悻退场。 的确,若是真正的“湘女”,一个刚学舞不久,且常年被如意姬压一头的乐娘,面对如意姬那精湛的舞技、与控场的自信游刃有余,只怕一慌,还真会因此而手足失措。 可惜了,现在站在这里的人,是她陈白起。 舞技,她的确比不上浸淫有十几年稳打稳着基础的如意姬,但比心理素质,她这数不清多少次从生死边缘归来之人,难道还怕一场区区的斗舞? 而如意姬见“湘女”被她钉在了舞台上,得志得意满地抿唇一笑,一双妆点得漂亮的猫眼眸子弯起。 今夜,是她如意姬的主场,这些客人全都因她而慕名前来,她自不会让别的乐姬舞娘有机会在她主场上独领风骚,她便要让她站在她的舞台上,亲自看着,她是如何亲自将她辗压成地底的污泥。 尤其是今夜,有着她爱慕的男子亦有着一群爱慕着她的男子,只有她如意姬一人是这舞台的主角。 她会在这舞台上成为瞩目一人,她会在这场舞之后,完成一件举国震惊的大事! 她会让她明白,有她如意姬在,哪怕她再会哗众取宠,只要她一出现她便只会被衬托得黯淡无光。 看穿了如意姬眼中那丝歹毒又娇纵的想法,陈白起轻笑一声。 呵…… 这倒是一个“好性子”啊,既然如此,那便不妨再更嫉妒一些吧。 陈白起眸转一波风月之意,若说方才她在似风似火一样盛烈的如意姬面前就像一座玉塑的雕像一般,静谧却死板,那么这一刻,她便——活了。 她将头上盘好的发髻一抽,那如瀑布一般的黑亮秀发便柔顺垂落于背,她本穿了三层章衣,外层为红,她解开桃红外衣繁琐的结扣,扯开腰间飘逸的细长衣带,将那桃艳绯芳的外衣褪落。 如意姬一愣,眼露不解,而那舞动的身姿亦缓慢了下来。 这时,场下的众宾客也都一并傻眼了。 她、她、她在干嘛? 为何当众脱衣解带,她莫非因为如意姬的风彩过甚,便自暴自弃了不成? 天香阁二楼廊厢内,赢稷一双剑飞入鬓的浓眉骤然拧紧,他灼灼地望着舞台之上当众脱衣的“湘女”,险些将手上的铜制酒爵给生生捏变了型。 此刻,他的心是滚烫的,但眼却是极冷的。 一旁的赢虔则瞠大眼,笑染满颊,忍住想鼓掌激赏的冲动,拿兴奋有趣的眼神鼓舞着下方脱衣的“湘女”。 “此女,脱衣甚妙啊……” 其它人则嗤笑一声,不与苟同。 稽婴坐在赢稷旁,自然看得出他在闻言时,浑身徒然一僵,那压抑着的阴郁森意令他怕他一个冲动便举剑将赢虔那蠢货给宰了,唯靠近赢稷耳边,出声安抚一句:“我瞧她怕不是在胡闹,能唱得出那般歌声与词曲之女,你该相信她。” 赢稷斜睨了稽婴一眼,见他不似在说反话,这才一点一点松开眉心,放开按剑的手,稳坐下来。 而稽婴见此,既感惊讶又有一些好笑。 他从不知一向老成持重、甚至有些老僧入定的好友竟真对这乐伎有了在意,以往从不知他有这般气性,以为他这一生估计只会在国事政事上费心,却不料,原来当他碰上他在意的姑子时,会是这般护短的模样。 也是,以往他没遇上过,而稽婴也只能凭印象猜测,以为他在情事上也会像处理公务一样冷淡自重,但事实上,他好像给猜错了。 原来冰遇上水,并一定只会慢慢融化,它也有可能会直接爆裂。 稽婴视线瞥向舞台,这倒是他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这个“湘女”,一个或许已不是湘女的“湘女”。 高处的灯火将舞台裹得明亮摧璨,交错的光影,那神秘而诡美的狐狸面具,那纤细却能刚柔并济的女子笔挺身躯,那裸露在外,与如意姬略健康的麦色肤色不同的光感白的细腻肌肤。 她面具下的脸究竟是美是丑无人知晓,但光凭她往那一站,便透体散发的丰姿奇秀,便能给人一种高贵清华之感。 稽婴眯了眯眼,指腹在唇上摩挲了一下,心中怪异。 他看人从不出错,此女身上莫名给他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啊…… 舞台下梯以横布隔挡的后方,各类钟、鼓摆成圆,乐师在其中敲打、配乐,而丝竹之乐的演奏则在另一个隔断之上,三两成群而立。 而本该随着“湘女”而出舞的一众伴舞早被台上“湘女”那完全与商量不一样的表演节目给震惊在当场。 卧草,表演至今,她们根本找不着出场的机会啊额滴姐! 也完全插不入由“湘女”编织的乐府天堂,因为在那处,她们的存在只怕会玷污那一片“圣地”。 于是,乐班子除了关键时刻记得给伴奏之外,其余一律皆插不上。 她们的内心基本全都只剩一片无言的对白。 而混在其中的狗二与姒姜则透过幕帘的一角仰望着舞台之上的“湘女”,表情各异。 “这湘女原来还真有本事啊,难怪先前在后台能前呼后拥,拽得个二五八万似的。”狗二扮着女人,脸上涂了粉,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湘女”的表演。 本来他对这“湘女”刷掉“陈焕仙”一事,心生鄙夷与不满,但眼下却完全被她的三栖(独奏、演唱、舞蹈)给彻底征服了。 而姒姜则脸上木木的,或许是这张假脸没办法透露他的真实表情。 他看着台上的“湘女”,唇抿得紧紧地,五指紧紧地攥着幕帘一角,像是这样才能抑住他喉中几近冲出嗓的声音。 他的目光像火舌一样舐添着台上之人,心脏处激烈地扑通扑通直跳,快的像要爆炸了一样。 那些,只能在陈白起面前装作风轻云淡,不敢在陈白起面前表露的“激烈”的一面,这些日子以为他一直苦苦地压抑着,就像一只巨兽怀揣着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宝物,怕它丢了、怕它摔了、也怕它被其它人觊觎,他想将它紧紧地拥入怀中,却又怕自己的“利爪‘将它给伤害了。 因此,他不敢亦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在无人所知的内心深处,夜深人静时各种猜测、忍耐与小心翼翼地怀疑。 而方才,当他找不到“陈焕仙”,却看到“湘女”上台时,他感觉他之前的全部忐忑不安在那一刻全都化成一片狂喜。 别人或许认不出来,但他却一眼便能够认出。 是她!真的是她! 是陈白起,是陈娇娘,是陈三,是他一直在等着的那个人。 之前,他虽跟着“陈焕仙”,但那种感觉十分不真实,或许是因为她如今不一样的面貌与性别,也或许是他们之前的过去种种就像一个不能触及的雷点,刻意避之的结果便是一种克制的生疏。 明明眼前之个人他很确定是谁,但他的理智与情感却像游离于世间的游魂一样,一半清醒一半冰冷。 唯有此刻,他才明白,他一直在等的人,便是台上这个,这个没有了温和与无害、谦卑与随和的掩饰,她肆意,她自在,她谈笑风生、她柔韧纤纤却又钢骨铮铮之人。 眼前的她,与他记忆中的陈三,慢慢重叠在了一起。 她终于……回归了。 —— 舞台之上,陈白起褪下了一件桃红的外衣,又将一件中单浅粉罩衣一并扯下,拎于手上,迎风而飘,再缓缓松手,让其在夜风的吹垯下,飘飞而去。 最后只穿一层白色单衫的陈白起,清颜白衫,青丝墨染,浑身上下无一件缀饰。 她唯有脸上戴着的那一张玉白的狐狸面具,那单薄的白衫勾勒着她优美的曲线,将原本修长韵致的身材更是突显的玲珑剔透,简洁之中却略带华美。 底下的所有人见此,都禁不住暗吸一口气,只觉原来这世上还有人穿着这样素寡的颜色竟比那艳丽绚美的颜色更吸引人的。 只可惜见不着脸,不知这面具下是真绝色还是故弄玄虚的假绝色。 若说之前,“湘女”一身的桃红衣裙与如意姬那一身火红的衣裙站在一堆儿,辨析度不够高,但眼下经她这样一脱,只着一件洁白的素衫于一片四月灿火烟花之中,那便完完全全是一枝独秀。 没错,这就是陈白起想到达到的目的。 她不顾底下人或楼阁上的所有人那火热沸腾的目光,取下别在腰间的一柄扇子,她五指纤纤白皙,捏拿着骨质扇柄,以扇尖指向明显也明白她方才脱衣意图的如意姬,无声张嘴——来。 来一战。 他们真以为她长得圣母便真的不食人间烟火? 哈,其实火辣的舞蹈,反而是她最为擅长的。 也多亏得之前在漕城受那面狠手辣的“姬妽”教导,别的需要基础功力深厚的舞技“姬妽”根本没教她,那么点时间教了也没用,她重点只教了她一项,便是如何利用身体语言来“征服”所有人的目光。 如意姬怒瞪她,面纱下一张姣好的面容几近扭曲,她从不知这“湘女”如此难缠。 不,应该说,她从不知这世上还有如此难缠之人。 好!她以为她随便用点小手段便能赢她? 今日,她如意姬便好好地教教她,什么叫作一败涂地! 她重整旗鼓,小蛮腰一个抖动,美眸妙盼,便一个手捧花式。 她如意姬最厉害最得意的便是她的成名舞——芙蓉变,一变为朵,三变为蕊,三变为花,朵为腰,灵蛇颤动,娇臀抖动,蕊为肩,俏肩似七星连珠,酥胸起浮,花为腿,轻盈绿腰舞,扬裙若花绽,风流玉白长。 这是一支既青春诱人又妩媚多情的舞,十分火辣魅惑,所运用的舞技是一具女性身躯中最诱人的部位,能将男人的感官全部都挑动得火热起来,当然这其中所饱含的舞技十分高超,非一般人能够达到。 没错,如意姬的确不负盛名。 底下的人都如痴如醉地看着她,连天香阁上原本为“湘女”的新奇所倾迷的赢虔也转目在了她身上。 唯有赢稷,自始至终,目光都专注黑沉地看着“湘女”。 哦,还有姒姜,他们越国历来便擅舞,他虽没练过这等娘娘腔的舞蹈,却深谙舞技,也见过许多技艺高超的大家,于他眼中,如意姬虽有几分水平,但绝没到让他赞赏惊叹的地步。 “雕虫小技。”他不屑哼道。 一开始,陈白起便由着如意姬主场。 如果不让她全部发挥出来,如意姬到最后又如何甘心,这场斗舞又如何分出胜负? 如意姬仰起精巧的下颌,挑目睨向陈白起,张了张嘴——来啊。 陈白起又是一笑,见她的斗昂的情绪已被挑至最高,这才动了。 她单臂一扬,那垂落的薄逸袖袍便迎风鼓起,她另一只手彩扇展开,风起,月影凄迷,她若玉立瑶池里,亭亭翠盖,衣裙波翻,霓裳舞扬,若仙若灵。 那一刻,她像月夜的精灵从梦境中走来。 “这湘女好似与以往不一般了……”有人呢喃道。 “可惜了,她方才一曲的确令人聩耳精神,然,论起舞来,她之舞太过随性散漫,缺少极致的吸引力,这如意姬到底是更胜一筹啊,眼下只怕她落不下台来了。” 内行的人自然看得出两者之间存在的差距。 男人嘛,谁不爱媚,谁不爱俏,虽然古典庄严的舞蹈他们亦爱,但私底下更偏爱刺激性大的。 “啧啧,这可不一定,你们瞧,这湘女与方才相比,哪里不一样了?” 众人得一提醒,都凝目望去,下一刻,所有人都诧目结舌。 “喂,诸位,这可见了鬼了,先前不觉,如今瞧她这一举一动,明明如此普通寻常,却像能将人的魂都勾了去似的……” “嘶~” 天上一轮春月开宫镜,而月下的女子在灯光流溢、朦胧耀眼处,抬腕低眉,手中扇子刷地一下展开举起。 她舞姿轻灵,身轻似燕,身体软如云絮,双臂柔若无骨。 依旧没有什么高超舞技,简单的旋腿转动,偏首,勾唇,玉袖生风,典雅矫健。 那激昂的乐声到了她这里,变成了低调的清泠罄声响于耳畔,她手中的折扇如妙笔如丝弦,转、甩、开、合、拧、圆、曲,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 哐当! 啪哒! 一些定力差的仆役看得面红耳赤,手一抖,手上本该端送至各包厢贵宾的酒食都掉落地面了。 不知何时,原本集中在如意姬身上的热切目光一下便转调了个,全倾浇在了“湘女”身上。 要说“湘女”的舞扇十分地优雅,幽静,优美,这样的舞蹈以静制动,算不得什么上成,毕竟方才这策略她也施展过了,再玩一次,哪怕换一种玩法,但意义不大,自然也比不上如意姬那如同豪华套餐一样丰富又昂贵的“菜肴”。 但偏偏,所有人都移不开眼睛了,甚至那一双双眼睛就跟沾胶一样狠狠地黏在了她身上,目光透着火热,脸颊泛着红光,甚至还有一些人不明所以地喘着粗气。 好……好TmD勾人啊! 明明是一场山中明月的高雅舞蹈,为何偏偏落在入他们眼中,却变成了山中汲食人魂魄的妖精,还是一只哪哪儿都圣洁、穿得跟修女一样密不透风的妖精! 也许是因为……她一袭纤细的身躯在罗衣衬托下从风飘舞,缭绕的长袖左右交横,那扇缘像无声的邀请,一点一点划过她奥秘的身躯,从左手指尖传至肩膀,又从肩膀传至右手指尖。 颈的轻摇,肩的微颤,一阵一阵的柔韧的蠕动,那轻薄的少女身躯也随之振动。 点额抚臂,画眉描眼,芙蓉斜顾,她完全没有刻意做作,每一个动作都是自然而流畅,仿佛出水的白莲,一点一点绽放着它的美,它的柔嫩娇艳花瓣,它的至纯魅惑。 她明明很“正经”地在跳舞,但所有人却都在她的扇下浮想联翩,真TmD太邪恶了! 这魅惑的最高境界便是无声无色,你脑中有什么,它便展现出什么,你幻想中有什么,它便变幻出什么。 楼上的赢稷脸色谈不上好亦谈不上差,黑眸雾沱阴郁,席桌下那握剑的手背上青筋绷直,周身气压很低。 这边如意姬跳得额沁薄汗,却最终发现谁的视线都没有放在她身上,顿时气溢胸腔,咬碎了一排银牙,险些一口血给喷出来。 贱货! 斗舞最忌便是心浮气躁,而眼下的如意姬已经气得快丧失了神智,她眸闪一丝危险的猩红之意,媚眼儿一瞥,瞧见“湘女”身后不远处便是一片深幽无底的清湖,此刻湖水漆黑,无船无舟,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如意姬假意旋转,逐渐欺近了“湘女”,并将她面前的路一并遮住,她扬臂、她伸腿、她扭腰、她转身,一步一步将“湘女”压制朝后。 台下的人见两女粘舞在了一块儿,虽遗憾方才的“景色”便这样消失了,但又觉同台两尤物共舞十分新趣,便也翘首以盼。 可惜最终的结果并不会如他们所愿那般上演。 这厢陈白起虽在“妖魔乱舞”,但眼神却没有一刻离开过如意姬,一见她眼神不对,又瞥了一眼自已身后的位置,便大概猜到她的打算。 她也顺势考虑了一下,是顺她意摔落湖中,被人救起,还是假意避开,反令其落水被人救起好些呢。 到时闹起事来,有人出面,总归她的目的都能达到。 可既然有损人又利已的选择,那她自也不会选择一个自讨苦吃的选项。 毕竟这天刚破冰不久的湖水还是挺冰冷的,尤其夜间。 因此,当如意姬瞧见位置差不多了,假意一个扭脚摔倒,却实则一个猛虎扑羊姿势推来时。 这动作也太假了吧,不过陈白起也不会拆台的,她很“意外”地受到惊吓,她瞠大眼睛,下意识后退几步想躲开,却在踏踩到舞台边沿位置时,一个“不慎”脚下打滑,便朝后一仰,整个上半身都悬于半空。 而如意姬不料她会后退,双手顿时扑了空,但因她推人的力道过大,眼见她因没有推到人整个人失了平衡,便疾冲朝前,止不住脚步。 “救——救我——救——” 她尖叫着,双手惊惶地在半空中挥舞,堪堪止住前冲的力道时,却见脚掌大半已悬空,便看着下一秒便要前倾给摔落湖中去了。 这时,楼上便有一人猛地大喝一声——速救人! 陈白起也站在了舞台的最边沿处,她身子朝后下仰着,几近半个身躯都悬落于外,而下方则是幽深漆黑的湖水。 与如意姬的不同的,她下盘的力道够结实,再加上心中早有笃定,自然不会任其掉落,只是在别人的眼中,她同样岌岌可危,险险于坠。 陈白起假意慌乱地、挣扎着不让自己掉落,实则眼眸一挑,余光瞅到天香阁的二楼一位置好像下饺子一样掉落七、八个武士,他们全都朝着如意姬的方向奔来,陈白起暗忖,估计这会儿也不会有人来“救”她了。 就算想救,也来不及了。 她便“自救”得了。 于是,她控制着腰间的力度,一个用力挺前,那悬落半空欲下坠的身躯便给她扳直了。 而这时,有一人身似急电闪雷,骤风疾驰地快过所有施救之人攀上舞台,陈白起本看着如意姬快要掉下水,这人只怕是为她而来,因此她也并不在意,便一个挺腰而起,却堪堪与那伸出手臂一探的动作擦肩而过。 陈白起一愣。 而那拼上全部速度与力量赶来救她之人亦一愣。 她与他站得极近,她甚至感受到他的鼻息喷洒在她耳廓的灼热温度。 她背对着湖面,而他则面对着湖面。 她站在舞台的边橼回眸,而那人则侧眸。 两人对视。 此时,湖水映月,灯火辉煌,湖面水波涟漪,陈白起借着湖光清秀的色泽,看清了他那刚毅而漠然的面目,略微诧异。 第一反应是,怎么是他? 第二反应是,太好了,是他!她现在再装一次危难落水再被他救起不知可行? 系统:主线任务(一)秦薛联盟,秦国目前陷入内乱,秦穆公天命已尽,秦国将另择明主,目前秦国最有权威的人选有二,请于半个时辰内选择一连盟阵营,大公子赢稷/二公子赢虔?注:主线任务不可拒绝,任务详情可查阅。 这种时候你来发布主线任务,系统你敢不敢再任性一些? 无论陈白起的内心戏多足,表面上她却镇静如初,她垂落视线,望向赢稷那只伸出救援尚未收回的手,她默默地将自己的手放在其上。 纤白细嫩的小手放在古铜色修长的大手之上,女性天生的娇小白皙与男子天生的刚硬粗节形成强烈对比。 她仰脸笑颜粲然:“方才得壮士相救,不知湘女可否有机会谢上壮士一杯薄酒?” ------题外话------ 与正文无关,静插一句题外话,虽然这一章姒姜在内心巴啦巴啦地讲一大堆,但简单地总结了一下他最大的心结那就是……他丫的一直在逃避陈白起变成了一个男人!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主公,撩到个同盟(二) 当子将柔弱无骨的小手放在男子粗犷的大手之时,男子像惊蛰一般背部肌肉忍不住细微地惊搐了一下,绷得如削利铁剑笔直,亦像炸毛的虎猫一般。 但见到女子璨然的笑颜时,哪怕是隔着一张妖异玉白的狐狸面具,但观她眉眼弯弯如月,浅淡的粉唇抿出一排雪白糯牙时,便知她在笑。 天真而娇娆。 他舍不得拂开这种哪怕是难受的感受,唯狠了狠心,硬生生地将那炸起的“毛”一把一把地全部拔掉。 自赢稷成年后便鲜少有人能够近他身,连照顾他到大的老内侍与亲随也与他少有肢体上的接触,尤其是他从无边黑暗的边陲之地浴血归来之后,他身上的狼性便愈显。 宁可孤独地高冷,亦不愿寂寞的热闹。 他的本性既桀骜又冷清,唯有征服与霸途乃他余生的志愿,他一直以为他今生便会这样孑然一身、孤家寡人一般地过下去,哪怕以后登极后他为了王室子嗣的传承会娶贵女,或联姻诸侯国的女公子(公主)来巩固秦国国权,但他却不会对任何一姑子产生感情。 他的血是冷的,心亦然,如冰山上的顽石,固可不化。 只是,他料错了一件事情。 ——哪怕是孤傲的狼王,他亦会有惹红了眼、眦牙嗥叫占有一人的欲望。 赢稷五指虚拢着她的手,想倏地握紧,却又担心他力道过大而伤了她的娇嫩。 他覆下的睫毛很长,却不卷亦不翘,笔直得像荆棘钢针,透着一排幽光雪亮,他低沉地问道:“我救了你?” 陈白起借着夜色中荡漾的湖光,仔细辨别着他说话时的神色,最终却遗憾地发现,他问这话的时候喜怒难明,她根本察不出丝毫端倪。 她笑意未变,模仿着“湘女”那娇糯的嗓音天真道:“可你来救我了。” 陈白起的嗓音到底与“湘女”是不同的,哪怕她刻意扮演,但那娟娟如泉水般的声音,却缺了呢喃软话的酥软,有着清澈动听的舒适。 而正是这一份“舒适”令赢稷每一次听她说话,都不由得聚精全神,将每个字都听仔细了。 赢稷与一般养尊处优的王亲世族的子弟不同,他是经历过大漠风沙边陲寒苦之人,他历来便听不惯咸阳城中那些女郎娇滴滴的讲话方式,他更颀赏清脆嘹亮、干净利落。 当然他也遇到过不少这种刚柔并济之女,她们讲话与行事方式皆有着令人颀赏的地方,可通通都不及“湘女”讲话时这一份“舒适”来得令他悦耳 他知道她在偷换概念,却也陈述了一个事实。 陈白起见他迟迟没出声,也不知道他为何对她出手相救,但他能舍下如意姬来救她是事实。 如此看来,先前她在秦宫中偶然听到的那一出“秘密”谈话内容,也并非一定便是真相。 至少她真没瞧出赢稷对如意姬有多在意。 若赢稷当真对如意姬倾心相许,那为何她在他的眼中,只看到一种像钢铁一样冷静不容动撼的威势,不余一丝温情? “我救了你,那你可愿摘了这张狐狸面具?”赢稷拉近她,让她贴紧他伟岸的身躯,他低下目光,静静地看着她仰上的眼睛。 她的眼睛很美,眼波闪闪溜溜,像有妖法一样,他想,她长得应该也不俗。 两人此刻都站在边缘位置,舞台筑于湖上,隔湖面约七、八米高,夜风清冽,卷起两人的衣袂翻风,一白一黑,如临悬崖峭壁之上,相偎相依。 方才一幕惊险过后,众人见两女都顺利被救下,都暗松吁一口气,却没想到一个没注意到的时光,这救人的与被救之人之间便一下变了味道。 该说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还是自古美人被救后都会对英雄一见钟情,继而以身相许呢? 楼上楼下、亭阁廊宇的宾客一瞬间都眼红了起来,并附上各种愤愤不懑的刷屏的内心活动。 ——呸! ——这一切都是TmD的套路,满满的套路! ——只怪“英雄”太无耻,动作太快,美人一个不留神便被叼走了! ——放开美人那只手,让我们来! ——美人坚持住啊,别太容易陷进去,那都是老司机的套路! ——……难道只有我一个清醒地发现,那“英雄”一身闪瞎人的土豪的光芒,像足了咱们秦国的大公子吗? 台下的人如何“张牙舞爪”台上的人根本没察觉,陈白起被拉近赢稷后,她便察觉他或许想做什么了。 他一手拽紧那只她亲手放入他手中的“人质”手,将它拉高,这时陈白起因于这个姿势便被迫更贴近那一具刚硬的男性身躯,而他另一只手则探前去摘她脸上的面具。 只是刚碰到面具冰冷的边缘,便被怀中的人一扭,她像一条滑腻而狡猾的泥鳅一般挣脱了他的怀抱。 她的手,亦也那一刻滑出了他的手心,令他空落的掌心一度惆然若失。 他面无表情,抬起头,用一双又黑又深的眸子看着陈白起。 她便俏生生地站在灯火阑珊处,她身上有灯火的光、有湖水潋滟的光,她的背景像旧时所著的古画卷,展开时有些模糊与泛黄了,她在他的眼中,离得近,又离得远,看得清晰,又看得模糊。 他听到她说话。 “妾这脸上的面具可是有来历的,不能随便取下,若谁要摘了它,那人便得娶我。” 她目若秋波,手指尖尖地划过那玉白面具的边沿轮廓,半似玩笑半似要挟的笑音,既动人又勾人。 娶她? 赢稷先是一怔,接着眉心一点点拢紧,颦眉,沉稳而尊贵的眉宇间透出一抹深思。 陈白起见他竟是这样一种反应,半是惊异半是懵逼——他不会是在认真的考虑吧? “难怪如意坊湘女一直戴着这张狐狸面具啊,原来还有这规矩在。”一道爽朗又清俊的嗓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陈白起看去,只觉一名风光月霁的年青男子迈步而来,他身后跟着几名士袍打扮的中年人。 陈白起眨了一下眼睛,觉得这个男人莫名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稽婴笑转眸意,携着几位臣事一块儿走上来,便朝赢稷努努嘴:“我的大公子啊,你可不能有了新欢便转眼忘了旧爱,可怜见的,你的旧爱那一双美眸瞪你瞪得都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他摇头轻叹,煞有其事的劝诫着,却又谁都能听出他那不正经的语气是在缓和气氛。 唯赢稷心底明白,稽婴在提醒他,让他别忘了今夜来如意坊的真正目的。 他抬眸,望向被赢虔的一众武士救下的如意姬。 那一众武士可没有赢稷的脚程快,慢落了一步导致她还是失足落下了水,眼下被打捞救上岸后,浑身狼狈凄惨,那散乱的发湿辘辘地贴在她受冻苍白的脸上,湿衣紧紧裹身,没了遮身的温度,她抱着双臂站在那里瑟瑟发抖,那若隐若现的红色面纱早已掉落在湖水之中,此刻,露出了一张明艳大方、却又青白幽冷的脸。 她不准任何人靠近,一上岸便见赢稷只顾着“湘女”,反而冷落了掉水的她,她也硬气,不声张、不离开,便这样静静地、浑身发颤地发狠看着他们。 此刻见赢稷终于舍得将视线投向她,她一下便冷下脸来,抿着泛紫的嘴唇,似在气似在怨他方才竟不顾她的安危,反而先去救另一个人。 但她一双美眸却又隐含着盈盈水意,眼眶泛红,又似在委屈与悲伤着。 一个冰美人不经意的示弱,那绝对是一计绝杀。 不少人瞧着,都一阵一阵地心疼了。 赢稷一把扯下身上的披麾,大步上前,大手一扬便它罩在了如意姬单薄发寒的身上,宽大的披风一下便将如意姬玲珑尽现的身躯完全裹住,不露一丝艳光。 赢稷没有说话,他的冷默寡言一如往常。 但如意姬却忽然一下觉得先前发寒的身子一下便暖了,她身上的披风有着他的味道,也有他染上的体温,而一丝余温却如炭火一下便熏红了她的脸,令她露出一抹娇羞笑靥。 她攥着披风的领处,将脸埋进一半入衣料内,娇滴滴地喊了他一声:“啊稷。” “嗯?”赢稷垂着眸,从鼻处轻嗌一声。 如意姬咬紧下唇,只觉他这一声漫不经心却无意识透出的性感音调一下便令她身子软了一半。 这一刻,她忽然也不想问他为什么不来救她了,只要他还记得她,还顾着她,她便不跟他闹了。 不过……别的姑子胆敢勾引她的男人,她是绝对不会轻易饶过她的! 如意姬攥紧手心的布料,暗暗地斜视瞪向赢稷身后站着的“湘女”,那目光若斑斓的毒蛇,淬着毒液。 “这夜深寒重的,大公子,咱们还是先上楼找个房间,先给咱这娇美人换一套干净的衣服吧。” 这时,稽婴从旁站了过来,他正好便站在如意姬瞪向陈白起的视线中间,不知是有意或无意,恰好隔挡住了这计眼杀。 如意姬一愣,目光正好对上稽婴那一双清亮又潋潋的眸子,她似慌了一下,立即垂眼,收回了视线,并朝赢稷那高大厚实的身躯内缩了缩。 而稽婴则依旧笑得人畜无害。 实则心底却暗啐,色令智昏啊,这蠢女人没事干嘛要一脸阴毒地瞪这大公子刚热呼上的人,她真以为别人便瞧不见啊,没见大公子气压越来越低,忍耐得都快直接罢演这出拙劣的“深情”戏码了吗? “上楼吧。” 赢稷放开了如意姬,转身便率先走在众人前面,而被赢稷甩在身后的如意姬目光滞了滞,唇色一下便抽白。 赢稷在经过陈白起的身边时,他顿足,侧过眼,雄昂似狮的身躯遮住了她面前的一部分光。 “不是打算敬我一杯薄酒?” 陈白起方才不动声色地看着一切,如今见众人的目光也随着赢稷的回归而重新投注于她身上,便整了整神色,有些踟蹰地问道:“你是……秦国大公子?” 赢稷很直接地应道:“嗯,赢稷。” 他当众地承认了身份,并将他的名字一并告诉了她。 这……她也就是随便客套一问,她早便知道了他的身份,他也坦诚得太彻底了吧……陈白起一时有些莫名其妙了。 直到系统提示:赢稷对人物好感度+60时,陈白起那狐疑的表情便像石裂了一般。 六、六十? 一下飙升的好感度让她反复地查看了几遍“人际关系”中赢稷的好感度,她发誓,她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第一面,哦,不,甚至两人都没有真正的面基,便一下涨了六十数值好感度的人! 他对她的好感度涨得也太任性了吧! 明明之前在樾麓书院他们在筑林第一次见面时,他对她的态度与此刻截然不同! 这是同一个人吗? 她不由得重新翻了一遍赢稷的全部资料。 姓名:赢溭,赵氏,名溭。 年龄:25岁 身份:秦穆公之子,秦国公子。 生平简历:赢溭善武,慧眼识珠、任贤用能,乃秦国第一大将,为扩疆拓土,他北扫义渠,西平巴蜀,东出函谷,南下商於。 重大战绩:秦楚骑劫之战,长平之战。 功勋值:70 系统评价:上品主公。 主公誓约达成条件:1、好感度80+;2、亲密度50+;3、双方顺利完成盟誓仪式; 看到那上品主公的系统评价,那一模一样的人物资料,她相信她没认错人。 其实当初在遇上赢稷时,她心生小小的遗憾,毕竟上品主公的人选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碰上,而两人却那种风云谲波的场景下遇上,最终导致彼此之间闹得不愉快,而如今,主公人选已被内定,她原本那小小的遗憾只能是遗憾了。 “歧、玉!尔尽管逃,倘若让吾找到你,你定会后悔此时做出的决定!” 当初她偶遇上他与相伯先生,化名为“歧玉”,他那信誓旦旦的话语她还余响在耳。 另外那一块她当初无意中捡来的“楚国诛杀令”仍收于包裹内,她至今仍不知为何楚国要特地派人来杀他。 当然,他至今活得好好的,便证明这“诛杀令”没起到作用。 当然,这并非最重要的,眼下她最要紧的事便是主线任务的选择阵营,可她还没有见到孟尝君,并不清楚他目前的境遇,私心她是属意赢稷,但如果她自作聪明选错了,将来岂不是会后患无穷? 不过眼下她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唯有见机行事。 半个时辰,已过五分之一。 “得大公子应允,湘女不胜荣幸。” 她整理好衣服便垂眉顺眼地跟在了赢稷的身后,一起通过舞台跨至天香阁楼的桥梁。 而如意姬则拢紧身上的披风,由赢虔的武士相护相送。 稽婴走到赢稷后方,还有一部分跟随而来的秦国大臣与武将在其后,而“湘女”身份卑微,自不敢走在他们之前,便跟随队伍的尾巴殿后。 如意坊的天香阁一般招待的客人都非富则贵,一楼为次,二楼为主,因此像赢稷赢虔这样身份的人,自不会待在一楼。 在步上二楼楼梯之时,陈白起看到那从楼上蜿蜒排列至楼下的一众铁甲秦兵,与周遭布置堂皇而粉靡香软的乐坊不同,他们与此处格格不如,像一柄柄坚硬的刺刀插入柔软的腹地,陈白起感受到了一种“弩拔剑张”的紧张气氛。 没见到这楼上、楼下连说话的声音都开始变成了一种窃窃细语,不敢高声喧哗,大声肆意吗? 陈白起尾众人上楼之时,一面观察着四周环境,一面接收系统的“区域地图”分布图,心思一分为二,迈上楼梯的步履微慢,当她正步上二楼最后一步阶梯时,忽地,她感觉脚踝处传来一阵钝痛。 她迈上的一只脚失了灵活,接着整条腿都开始麻木了,她眸心一紧,霎时便知她被人阴了,可她控制不了自己,接着,整个上身便失去了平衡朝旁边栽去。 她偏过头,看到了走到一半楼梯的如意姬与那一群拥着她上楼的冷面武士,如意姬原先还低着头,似察觉到她投来的目光,便微微抬眸,朝着她勾唇一笑。 那眼底,是毫无掩饰的恶意。 陈白起旁边的栏杆,栏杆很矮,她这一摔掉也根本无所依着,而前方的其它人根本来不及反应,而她后方的人则巴不得她倒霉摔死。 她狠了狠心,这二层楼倒不算太高,她只要尽量调整好摔下去的角度,护着点脑袋,运气好的话顶多摔个内伤加骨折,估计也一下死不了。 只要死不了,到时候她便磕药瓶,她就不信,她会这样简单地死在这样一个毫无技术含量的暗算之上。 说到底,她一来低估了如意姬的嫉妒心,二来也估错了她的智商,她先前一计不成反害了自己,她以为她暂时会收敛一二,却她没想到她宁愿拼着得罪赢稷,也要借武士的手先来教训她一顿。 有脑子的人会这样做吗? 不会。 可她虽没脑子,但问题人家她有背景啊,卧草! 赢稷听到动静一回头,便只见陈白起从侧边栏杆翻身掉落的一片衣角。 “湘女——” 他脑中尚来不及反应,身体便已第一反应疾步俯冲朝下,准备跃身下栏,可还不等他动作,却在看见下面的场景那一刻怔愣住了。 而其它人听见情况也快速赶至楼梯口,与赢稷站同一处下望时,略微吃惊。 只见本该掉落摔地的“湘女”此刻正稳稳当当地掉落在一名身着一袭华贵镶边的紫色衣袍男人的怀中。 紫袍男人身后跟着一群人,方才紫袍男人进了天香阁带着人走在最前头,恰好这时楼下摔下一白影,他下意识仰头一看,按照平日里他那冷血的本性本不该理会这等闲事,但下一瞬间,却不知他看到了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下,他竟迈前一步调整好位置伸臂相接,最后将那人稳稳地公主抱在怀中。 这一过程,这一举动,都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袁平面露惊讶——怪哉怪哉,主公今儿个难道忽然领悟了日行一善的真谛了?! 紫袍男人手上轻松抱着一名轻飘飘的美人儿,听到楼上方的静动,便仰起头,俊美野性的面庞一浏无余,他挑眉邪意一笑。 “赢稷,远远便听到你那一声大喊,难不成我接住的这个美人儿是你不慎掉落的?” 而在男子怀中的陈白起还来不及感慨自己得救一事,便在看到救她之人是谁之后略懵。 真没想到她这一摔便直接摔进了未来主公的怀中,这算不算是另一种奇妙又糟心的缘分? 见赢稷一时目光都聚凝在小美人儿身上没回话,孟尝君亦不在意,他低头嗅近陈白起那纤白的颈边,挨她耳边,似调笑更似在磨牙恨道:“我的小美人儿,一别数月,可还算安然无恙?”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主公,主公与同盟(一) 陈白起耳膜心蓦地一“嗡”,在确定没听岔他的话之后,面具下的脸变了变。 她的第一反应是,她的第一层马甲是什么时候掉的?! 第二反应则是,该不是方才她摔落时脸上的狐狸面具给戴歪了吧? 她很想伸手摸一摸,但又觉得如果真这样这样做实在太蠢了。 而等她的理智回归之后,第三反应则是,他该不会……其实是在拿话讹她的吧! 这“湘女”与孟尝君按理来说应该是素未谋面才对,他提到“一别数月”,按时间上来算,以往三个多月来他基本都在薛邑一面养着旧伤一面在“搞事情”,而更早之前的时间则在漕城“搞事情”,而这大半年基本上他楞是一直没停过一路在“搞事情”。 那么问题来了,他是什么时候与这待在咸阳城(如意坊)的湘女有过牵扯瓜葛? 当然,这里面有什么“暗渡陈仓”的事情发生了她也许也不知道,但让陈白起来分析,这类可能性的发生系数基本不大。 脑子因他一句话而混乱不过一瞬间的事情,很快陈白起便冷静、甚至沉澱下来。 她感觉这样继续窝在他的怀中就像一个人质一样被他给挟持住了,不利于接下来的“谈判”。 于是,她仰起脸,双臂朝上一搂,便软软圈住了孟尝君的脖子,她侧脸挨在他的胸膛处,长睫纤羽,片片柔丰黑泽,整个人小鸟依人一般窝在他怀中。 他顺势弯下身来,双人这一刻面目挨得极近,呼吸交错,她含辞未吐、气若幽兰,令孟尝君一怔。 却不料,下一秒,她双臂倏然施力,孟尝君本能仰身朝后,而她便借着这一股力道,绵掌一拍撑起他的双肩,一个疾力翻身,便从他肩上一个侧翻而翩翩落地。 经麒麟血脉改造过的身体体态轻盈、筋骨松络便是好,哪怕不懂武功,也能做出一些常人难以做到的高难度动作。 孟尝君双臂霎时空落,他空举着的手,还保持着抱人的动作。 陈白起先前已穿回了那脱去的中衣与外衣,那一身粉涧桃红的轻薄衣裙,一动一静自有一股轻灵之气,令她脱离了孟尝君后,娉婷而立,就像一只天真又可恶的桃花妖孽。 她对着孟尝君抿唇一笑,说不尽的温柔可人,施礼道:“哦~恕湘女眼拙,如此气宇轩昂的客人竟一时没能认出,今日重逢,湘女一如从前安身立命,而客人可有凡事遇事呈祥?” 她咬字吐辞细腻而轻绵,听了倒是令人心生好感。 她言语间已将自己定义为一乐伎,而孟尝君是她曾经接待过的芸芸客人中的之一,于目前而言是最合适也是最含糊其词的说辞。 无论他们之间有过什么,或者没有什么,亦或者他在试探怀疑什么,她一律只有一个字……拖! 现在最紧要的问题,根本不是他们俩之间的问题,而是今夜如意坊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方才在孟尝君出现的那一刻,陈白起便有了一个决策,主线任务已经稳准地选择了联盟对象——赢稷。 为何这样选?一来是因为她更颀赏赢稷,也因为她已经基本确定了孟尝君比起赢虔更支持赢稷了。 今夜孟尝君能来出席了如意姬设下的宴会,便是证据。 先前没多想,后来她一思考便多了许多的想法与揣测。 如孟尝君这样一个谨慎又贪利之人,为何要不惜危险来参加这样一个诡谲多变的宴席,假如他是赢虔那边的人,他便绝对不会出席。 因为在赢稷还没有完全死绝,在赢虔没有完全有能力掌控住整个秦国时,凭他的谨慎与狡猾自然会选择一个模棱两可的态度。 但如果他是与赢稷私下有了某种协议,那他今夜出席则有些讲得通了。 一则赢稷与赢虔两人有着本质上的不同,赢虔长于伴于秦穆公左右,于秦宫中上下得人缘朝中大臣对他为王拥戴的较多,但这或多或少都牵扯着一些过往利益关系,这是他的优势,亦是他能与赢稷争夺秦王之位的底气。 而赢稷不同,哪怕朝中无一人朝他伸出橄榄枝,但手中却拥了着一支狼虎之军足以撼动整个秦国的国基,军中与将领都以他马首是瞻,而很明显,历代王权都是由军事装备力量来恒定结果。 因此赢稷他是有退路可行的人,他若没办法明正言顺以竞争的身份上位,便可以以强权窃国,而赢虔一旦输了便只会无计可施,最终落得一个灰溜溜败亡的下场。 因此,哪怕朝中上下都支援赢虔,他仍旧在今夜摆下鸿门宴,想先一步下场为强。 而当她看到孟尝君大摇大摆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心中便了一个想法。 大抵他已经选择了赢稷。 毕竟他若选择一个表面强硬却底气不足的赢虔他还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因为赢面不大,此刻他必须投鼠忌器,当然赢虔哪怕最终侥幸登上了王位,那时因少了捍将赢稷而缺失的秦国便如没有牧羊犬的羊圈,无人看守与警示,那时的秦国里外都少不得夹着尾巴做人一阵子。 所以他也不怕他秋后算帐,反而他还会低声下气地选择与他继续合作。 但如果他是选择了赢稷,便必须拿出一些诚意来表示站位了,因为今夜或许就是决定秦国未来决策者的一个关键转折点,赢稷不同于纸老虎赢虔,孟尝君若是想与他谈什么“合作”,只怕要玩什么两面三刀的策略是行不通的了。 再深想一下,按孟尝君的性子这两兄弟的争权之路他恐怕压根儿也不想插手,谁赢谁输他都无所谓,当然秦国能选上一个无能的君王他会更高兴,可事与愿违,许多事情并不是他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他眼下陷在秦国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只怕做出某些选择一半无可奈何一半乃深思熟虑下的结果。 想通了一些关卡脉络,陈白起便也有了决定。 系统:恭喜,你已完成主线任务(一)秦薛联盟,任务奖励已发放至系统包裹。 系统:注意,人物选择了与秦国大公子赢稷联盟,敌我阵营已定,不可中途更改。 系统:主线任务(二)友军助援,今夜赢虔有意设下一局鸿门宴来“款待”赢稷,身为同阵连盟,有义务为其分担一部分风险,请在宴席结束之前,阻止别有用心的如意姬接近赢稷进行施坏,接受/拒绝? 陈白起:接受。 陈白起一见任务内容,便果断地接受了这个任务,这如意姬多次针对她,此仇不报非白起。 系统:支线任务——保护,孟尝君今夜忽然出席这场不知存在着多少危险的宴席,你感到十分不放心,于是决意今夜于暗中默默地守护着他,接受/拒绝? 陈白起:接受。 这主线任务一下,接着便来了一个支线任务,陈白起暗忖,哪怕它不发布这个支线任务,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瞧着孟尝君被今夜的“风波流弹”给袭击了。 不过主主线任务是保护同盟赢稷,支线任务是保护她未来主公,这一晚上她便要保护两个人,就算她有三头六臂,若一个不小心碰上两人同时遇上了危险,她都不知该以谁为主了。 不过她也考虑到了,这一些设宴的目的主要是针对赢谡,孟尝君身边虽没带着冯谖等剑术高手,但袁平等人的身手亦不是摆着好看的,想来一会儿若真闹翻了,处境应当不至于太过凶险。 “呵,遇事呈祥?”孟尝君垂下眼,眼角微微上场,棱角分明的俊美面容上混杂着邪恶又冷傲孤清的复杂。 至她那一日于漕城营地失踪之后,他何曾有一日如意过。 他丢失了的人一直没寻回,一直想要杀的人却始终找不到,一个救了他却失踪的人将一堆疑问遗留下来萦绕在他心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而如今,他丢失了的人终于重现于他面前了,她安然无恙、巧香倩兮地站在他面前,他勾唇,用低沉又磁性的嗓音道:“看到了你,倒觉得有一事呈祥了。”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陈白起一时不确定他是说给她听的,还是在自言自语,但她长了一对麒麟耳,再缥缈的声音也能飘进她耳中,只要她愿意倾听。 因此,她心头的某种念头更甚了。 另一头,停留在楼梯中间,眼见三番二次陷害“湘女”都不成的如意姬,披风下的红蔻指尖深深地刺入手心,脸色十分地难看。 这贱货还真有本事!先是得大公子青眼,眼下又意外被薛国的孟尝君所救! 她心中虽不快意,但转念她又想到一事,便又笑了一下。 这贱人眼下得意便得意吧,因为很快……大事已定,等她到时候落到她手上,看她怎么收拾她。 楼上赢稷像一座铁铸的雕像,面目每一寸都十分冷硬钢直,目光沉沉盯着孟尝君与“湘女”,一言不发。 而他周身跟随而来的人感受到一股发酸的寒流袭来,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暗自眼观鼻鼻观嘴,嘴闭上。 而稽婴见预期的“惨案”并没发生,暗吁一口气,眼下一切安好,唯小心眼儿的大公子估计不快孟尝君那一抱,但人家好歹救了“湘女”,他能怎么办,唯有自个好生消化忍一忍了。 也不好冷落了邀请而来的客人,唯有代主下楼去打圆场,他先关怀地问了一下“湘女”有无受到惊吓,湘女答“有惊无险”后,他便朝楼上的赢稷挑了挑眉,意思是——小美人儿都没事了,你也便别憋着一股怒较劲儿了。 方才湘女走在最后,如何摔下楼的他们谁也没瞧见,但在场的人大多数是人精,一个人怎会好端端地又怎么会无故失脚摔下二楼,这里面自然有问题,而最大的嫌疑人自然是之前与“湘女”之间闹过罅隙的如意姬了。 只是眼下哪怕知道她有问题,他们也不好拿她问罪啊。 因为此事并无证据,又当事人也没哭诉冤情。 稽婴对此,倒是颇感赞誉地看了陈白起一眼,是个聪明又审时度势的聪明姑子,此时若她闹起来,只怕也得不了好,反倒是沉默能令其它人对她心生好感。 想到赢稷对她有意,又想到如意姬那欠费的脑子与手段,稽婴便派了一个副将明言是照顾一下方才摔落楼下受惊的陈白起,实则为保护她不再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遭人谋害了去。 觉得自己安排得还算妥当后,他便热情地邀请了孟尝君等一众部下上楼一块儿入座。 可偏偏有些事他觉得妥当了,有人却不买账。 陈白起与孟尝君一众上了楼,自是规矩地站在众人之后,但赢稷却穿越人群,一手抓住她朝前。 “跟在我身后。” 他不想再一回头,便只看到她落入什么危险的境地,而他触不可及。 陈白起脚步不停,被赢稷拉着走到了众人前头,在经一人时,她感受到了一道寒意的目光,她一转回头,便见孟尝君一手摩挲着衣袖的绣针纹路,目光阴晴难辨地盯着她与赢稷相牵的手。 感觉到她的视线,孟尝君抬眸,那眼中的神色陈白起虽看不懂,却感觉那里面充斥着十足的威胁。 ——如果她不挣开赢稷,那么他便可能会做出一些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陈白起又感受到另一道嫉妒愤恨的眼神,她转过眼去,便动了动手腕,轻声提醒道:“大公子,如意姬在看。” 赢稷微颦眉,忽然觉得稽婴让他假意与如意姬接近是一个极大的错误,眼下若不顾及她,那以往的忍耐便付之一一炬,若顾及她,便不得不放开“湘女”。 陈白起笑道:“你拖着我走倒也是不好看,大公子,我就站在你的身后,这样你一回头便能看见。” 赢稷回头看着她,她比他矮小许多,娇娇小小的,但那一双扬起的双眸却漆黑,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她用那清澈动听的声音道:我站在你的身后,这样你一回头便能看见。 这明明一句很普通的话,不知为何,忽然令他很心动。 系统:赢稷对人物的好感度+5。 他松开了手,但看着陈白起的目光却愈发深沉了,如同远方深深的海洋,谁碰上这释放的眸光都会掉落进去。 这时,厅席内传来赢虔那阴阳怪气的笑言:“大哥,你可真有本事啊,这一下便同时带回来两个大小美人,真是羡煞旁人啊。” 赢稷一向对于赢虔的“废话”都采取闻耳不理,他让楼里的仆役先带如意姬找一间空屋换掉那一身湿衣,入席后便让仆役在他右手臂后方布了一个坐垫,又招陈白起坐在他旁边。 “谁都知道大哥对这如意姬甚为上心,今日弟弟便也不夺人所好,你既得两美,不如便这让个小美人儿来作陪弟弟吧。”赢虔眯了眯眼。 陈白起站在赢稷身后,听了赢虔的话便看向赢稷,而赢稷并没吭声,她并不知道赢稷历来对赢虔十分漠视,以为他这是对赢虔的话默认,便试探性地迈出一步,却被赢稷一把给抓住了。 他回过头,犀利深邃的目光,不自觉给人一种压迫感。 陈白起:“……”大爷,咱们才刚认识,你不说话,我哪知道你什么意思,哪怕会错意了,你能不能稍微……别瞪那么凶啊。 “她是我救上来的,理应陪我,若二弟想要美人儿作陪,只怕下次得动作快些。”赢稷见“湘女”老实了,便转过头朝赢虔淡淡道。 赢虔真没想到赢稷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不给他面子,脸色一下便冷下来,他一掌按在台缘,冷哼笑道:“大哥,你莫不是想一人便霸着两个如意坊招牌?” “有何不可?”赢稷奇怪地问道。 赢虔一下便愣了。 他很想咆哮——TmD这么霸道?!你还让不让其它人好活了! 但一想到接下来的计划,他还是得忍着脾气,咬牙切齿道:“可,有何不可?长兄为大,弟弟便召其它人来作陪!” 他每一个字都跟牙缝里挤的出来一样,都快呕出血了。 第一百三十章 主公,主公与同盟(二) 赢虔望向身后的一名甲衣武士,眼神有话,那人醒悟得令,便立即拱手下去办事了。 赢稷与他的人像是根本没察觉到赢虔一众私底下的风云暗涌,他闲庭信步地带着一众部将入坐,而孟尝君那边也给布好了席坐,位于赢稷的左手边。 如今,赢虔与朝中一众臣坐在上方,左边乃赢稷与稽婴一众,右边乃孟尝君一众,三方呈一个左右括弧于天香阁二楼,本来二楼规划为左、右厅堂,眼下一伙人都聚成了一厅,于是便撤了隔挡,将右厅堂与左厅堂合二为一,于是整个容纳的空间便宽敞了许多,这烘烘一群人亦坐得下了。 “今夜本是为了如意姬而来,却可惜路上耽搁来晚了,倒是没瞧见传闻中能千金一掷的舞,甚惜啊。”孟尝君于左右随从笑叹一声,一脸惋惜的模样。 先前的孟尝君,压根儿便没注意到方才那站在一堆高壮武士中间,披着一件男式厚沉曳长披风的姑子乃如意坊著名鼎鼎的如意姬,只当是赢稷怜香惜玉不知从哪儿救回的一名失足落水的人。 毕竟闻名遐迩的美人该有的绝代风姿,早被那冰冷的湖水给浇成了一头落汤鸡,毫不起眼不说,还略显狼狈。 赢虔闻言看向孟尝君,方才双方已行礼寒暄了一番,如今入坐谈话倒也不甚讲究许多。 他笑道:“哈哈哈,这有何可惜的,这人不是被咱们大哥给请上来了吗?方才她不慎落了水,此刻去换衣,一会儿人来了啊,只要大哥开口,让那如意当众再姬献舞一曲亦并无难事,不是吗?” “哦……”孟尝君慢悠悠地看向赢稷,嘴边挂着的笑意味不明。 赢稷漠然道:“并无不可。” 这是答应了。 孟尝君一听,笑盈于唇:“这倒是乘了大公子的清风,吾等方能就近好生颀赏一出如意姬的舞曲了。” “不止是这如意姬,大哥新得的美人儿那也是这如意坊的台柱子,尤其今儿个出场,一面奏着埙乐,一面唱着歌曲,一面还跳着舞,那简直便是惊艳四方,倘若孟尝君感兴趣,亦可让大哥让她再表演一出。”赢虔看着“湘女”亦是满脸的推崇,只是这心底是何想法却不得而知了。 孟尝君听了赢虔的话,便也顺势将目光移向赢稷身后低眉静坐的陈白起,一脸“茫然”与好奇:“不知公子稷身边这一位又是?” 方才他与陈白起耳边的咬语声量较小,无人得知,而陈白起与他讲的话虽有人听见但内容含糊不清,因此一部分并不知方才楼下发生的具体事情,一部分知道了也没搞懂状况,只认为孟尝君眼下这样问,表示并不识这“湘女”,方才两人不过逢场作戏罢了。 赢虔想,孟尝君既非秦国人,也不常来咸阳城玩乐,估计的确并不知道“湘女”。 “这位便这如意坊的拥有啼鹦之称的湘女,以往不知,今日才发现她不只这歌唱得好,别的方面技艺亦是超群。”赢虔热情地向他介绍着。 孟尝君闻言,又是长长地“哦”了一声,尾音上撩,莫名给人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陈白起稳坐出山,仅中途瞥了他一眼,便垂下眼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果然,他与这“湘女”并不认识啊,那么他那一句“一别数月”怕真是说给她听的,可她就想不通,他怎么就能一下就肯定她便是“陈蓉”了呢? 这段日子以来,她身型既长高了一些又丰腴了一些,倒不似几个月前那般清瘦,比起之前自然有了一些变化,他既又没瞧准她的脸,她真不知道他打哪儿来的自信这般肯定。 前头赢虔与孟尝君两人言谈甚欢,好像方才议论美人献舞一事已算板上钉钉,却不料此时传来赢稷低沉浑厚、却不容置喙的声音:“湘女今夜不再献艺。” 之前兴致高涨的宾席一霎时便安静了下来,气氛略怪异,笑不出又怒不起,只能莫名地尴尬着。 稽婴立即笑道:“大公子的意思是,今夜这湘女倒是多灾多难,可谓受足了惊吓,先是险些落水,后来又惨遭摔落下楼,虽侥幸被救,可这女儿家历来娇弱,最易得心病了,因此大公子方体谅她一番。” 在这里的,有秦国的大臣亦有一些当地门阀士族子弟,他们心高气傲被赢稷落了面子本就不满,如此一听,再看“湘女”那低首纤纤玉颈,身姿皎洁似月,倒也算理解一向心硬的公子稷为何会对她怜香惜玉起来。 唯孟尝君借着饮酒时的动作,掩下嘴角的讥讽与阴冷。 近日,咸阳城内外皆在谈论赢稷与这如意姬之间的各种风流韵事,孟尝君虽少于出府,却也有耳闻,可方才那如意姬跌落那冰冷湖水之中,也不见赢稷驳回了赢虔的请求,反而是一提及这个“湘女”,他倒是跟捡了个宝贝似的藏得紧,不愿拿出来展示。 “可本君看这湘女好似并无大碍啊,既然如此,何不让湘女做决定,万一她愿意为众人表演呢?”孟尝君看着陈白起,将酒觞搁于台,一派友善虚伪地问道:“不知湘女可愿为诸位表演一曲?” 不待赢稷出面,陈白起已撑膝起身,她先朝孟尝君行一礼,那态度端正,行事得体大方,就在众人以为她会为息事宁人而肯承下来,却听她干脆利落道:“湘女不愿。” 所有人一下都傻眼了,孟尝君则冷下眼,只是脸上的笑意却更盛了。 “怎么,难不成湘女打算从此只为公子稷一人而乐?” 余光见他笑得挺渗人,陈白起暗地里眦了眦牙,再道:“请孟尝君听湘女讲完,湘女虽不愿,但先前湘女遇险因孟尝君得救,孟尝君便相当于湘女的救命恩人,恩人若有要求,湘女自会为恩人一人独舞一曲,无论此刻……或更安静的私下,湘女都不会讲一个不愿。” 先前被拒绝而下不来台的人一听这话,顿时哗然起哄,纷纷热情劝讲着让孟尝君令她当众表演。 陈白起不语,仅拿平静的目光看着他。 耳边的喧闹起哄声,并不能孟尝君有所动摇,他指尖点了点桌面,便抬眸,勾唇道:“那便私下吧。” 对于这个结果,陈白起并不意外。 他们俩儿还有一笔不小不大的“帐”在呢,他自然不会选择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清算。 其它人闻言都一阵气窒,心道——你这孟尝君也忒小气了吧,挟恩图报便罢了,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都活了这么大岁数的人了,难道不懂? 而孟尝君被人私下腹诽也非一日两日了,早就练就了一身铁皮铜骨,他安然自得道:“记住你讲过的话。” 陈白起颔首。 等将他这闹事的头头给打发了,便重新坐下。 赢稷问道:“你与孟尝君……认识?” 陈白起想了想,便道:“我不记得了。” 赢稷闻言,先前的郁结一下便畅通了。 而就近勉强能听到两人讲话的稽婴,却忍不住对着赢稷翻了一个优雅的白眼。 大公子,她绝对是在答非所问,到底他们俩儿私下有没有接触,到底认不认识根本没告诉你好吗? 她随口一句便这么简单就将你给打发了,你还觉得满意,你以往的精明深沉、见微知著都跑哪儿去了,被狗吞了不成? 罢了罢了,这都是小事,不管他们认不认识,眼下他们都还需得着这孟尝君,不好太抓着这事计较,大公子能放下便最好。 “这相请不如偶遇啊,今日难得遇上这么多同僚于一席,正好又恰逢孟尝君来到秦国作客,不如咱们来行一场酒令热闹热闹吧。”稽婴拍拍掌,将所有人的注意力给吸引过来。 难得遇上一个情商高的,懂人事的,而且位高权重,还能热闹尴尬沉闷气氛的人出来给主持大局,当场便不少人响应,给了他面子。 “既然大伙同意,那我等便开始了,只是……不知该由谁先呢?”稽婴目环一周,点了点太阳穴,似有些烦恼了。 一般行酒令都是由地位尊显者开始,或者主令者开始,眼下这主席位乃赢虔的,他为主,但赢稷乃秦国大公子,在秦穆公没有明确立太子的前提下,自然是长幼有序。 两人都为主,那由谁开始呢? 稽婴倒想看看,这出戏他们会怎样唱。 “既是行酒令,咱们自是要玩些文雅的,想必大公子长年在塞外,怕是也快忘了咸阳城内行酒令的规矩,不如便由二公子开头,给大公子做了示范吧。”有一大臣一脸“忧国忧民”地建议道 呸,虚情假意的玩意儿!公子稷身后的部将一双双铮铮虎目霎时便狠狠射去,那大臣哪敌这般威摄,一下便吓得手上的酒都洒了一大半,赶紧埋下了头,不敢再吭声了。 另一大臣自持清流一派,宁死不屈,仍虚虚开口:“对啊,公子稷初来乍到,自是该让二公子来当东道主。” 他们一个二个都将公子稷暗喻成蛮荒之地的土鳖,这厢回来咸阳城那只不过是一介乡巴佬进城作客,这当家作主的人乃赢虔。 陈白起听着这些文人玩起文字游戏那也是刀光剑影的,他们如此贬低军权在握的赢稷,着实脑子进水了吧。 稽婴观察着这些开口附和的一众朝中大臣,并将他们的姓名一一记下,编入心中那个阴暗的小册子里,表面却一派大方,笑睨向赢虔,轻声细语地问道:“不知公子虔怎么说?” 公子虔看了一眼赢稷,可左看右看都没法从他那一张比石头还硬冷的面上瞧出什么情绪来。 他收回视线,一脸不好意思地朝在座诸位拱了拱手,迟疑道:“既然大家都这样说了……” “由大公子开始吧。”忽然一道沉稳的声音打断了公子虔。 公子虔一怔,然后一脸意外地看向下首座位的上大夫蓦厄,压着嗓子道:“蓦师……” 蓦厄曾当过公子虔一段时日的老师,因此公子虔一向称呼他为蓦师。 蓦厄起身,朝公子稷行了一礼,果断道:“大公子请。” 公子虔一见蓦厄态度强硬,便知他现在讲什么都无用了,只是他虽恼,但蓦师一向维护他,此刻他这样做,他自不好反驳,唯黑着脸不吭声了。 而方才其它人也一并噤声沉默了。 公子稷看了蓦厄一眼,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肯出声,自然不会是为了赢稷的脸面,而是在私下维护赢虔的名声,若今日一事传出去,赢虔在秦穆公尚还在世时,便越了大公子的头,怕会被世族元老知晓后心生不满,认为他目无尊长,且野心勃勃,其父尚在人世,便已结党营私打击族兄,妄图窃取王位。 知晓蓦厄是只老狐狸,他的阅历与见识可比这群愚夫高明许多,赢稷亦不推辞,他道:“那便以”君王“为题令,接句首,由先开一头——天下谁人不识君。” 以“君王”为酒令……众人脸色一变,接着面面相觑,眼神相碰,皆露出一丝苦笑,这题令,他等秦臣是万万敢接的? 其它人不敢,但公子虔却志在必得。 他闻言,在心中嗤笑了一声。 好一个赢稷,这是打算跟他一对一单挑吧。 “君挥毫霸业绘图。” “图……” 别的人都息鼓偃旗了,只听到这一对兄弟你一句我一句,抒尽已肠,也将那称霸的野心直接暴露无疑。 但这谁也都不意外,这两位公子数月来明争暗斗、阴谋阳谋,眼下已进入白热化的程度了,只看谁有本事拿下这最后的魁首了。 两人“文斗”了许久,有输有赢,各自都被对方灌了不少酒,尤其赢稷,他到底偏武将多一些。 就在陈白起考虑着,她该不该私下作作弊,帮他挡挡酒时,这时如意姬姗姗来迟了。 她重新换了一身镶翠彩华美的衣裙,穿戴亦尤其讲究,珥似流银而嵌珠,眉眼描画,唇点若朱,有若盛放的牡丹,力艳压下“湘女”一头。 她一上来,便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而那对兄弟的“行酒令”也自然停了下来。 如意姬站落于宴厅中央的位置,娇靥自如凝脂,风韵楚楚,流盼间媚态横生,朝众人行了一礼。 孟尝君这才仔细打量了她一番,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妍丽妖娆的美人,却与陈蓉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陈蓉从五官或身材而言尚稍许稚嫩,而这如意姬却已长熟丰满了。 他便奇怪了,这赢稷的眼光略瘸,这样一个丰满多汁蜜桃一般出水的美人他不吃,偏抓着一个青桃子使劲煨,想煨熟了再吃,他也不嫌等得慌! 这么一个背恩弃义、忘恩负义、贪新弃旧的家伙,留着干嘛,速速还他! 越想孟尝君便越不是滋味儿,脑里早已构思了几十上百种方法将装作不认识他、不是好东西的陈蓉给绑回来,看以后如何来好好地教训她一番。 “感谢诸位百忙之中来捧如意的场,今日希望如意一舞能让诸位尽兴。”如意姬盈盈一笑,语如妙珠。 “如意姬的舞,那可是咸阳城一绝,自能尽兴。” “只可惜如意姬只舞一曲,这今后看不到,只怕得久久挂念着了。” 众人的奉承如意姬十分受用,她虽为舞姬,但到底曾为一国公主,身上的傲然是从骨子里长成的。 “诸位光拿如意取笑了,如意自知如意的一舞也不过是让众贵人忙时偷闲轻松一下,算不得什么,但如意于早前无意中得到了一件宝物,倒是难得一见的特别,于是如意便想趁着这个机会拿上来,请诸公一同替如意鉴赏一番。” 她转过身,让天香阁的仆役下去抬来了一件十分沉重的东西,需四人一同用棍绳搬抬,此物高约三尺三,宽约七、八尺,四周边缘并不平整,而上面用一块黑布罩着,没有人看得见这里面是什么。 “看来挺大的,如意姬说是宝物,这是什么宝物……如此大?” “莫非是玉石?可有这般巨大的玉石吗?” “我倒觉得或许是什么器具或雕塑,这宝物嘛,不一定非得贵重,也意义价值一样可称为宝物。” “尔等将该猜的都猜遍了,我是猜不到了,我只管等如意姬揭晓结果吧。” 如意姬听到席间热切的议论声,眼宇间艳冶出几分得意。 她道:“这件宝物乃如意偶然乘船路经南海,见海对面一阵红光乍现,心中着实好奇,便驶船上岸,遇见一海民,他家中贫困病重,便当街求卖一物,要价甚高,路人纷纷避而躲去,而如意对其遭遇心生了几分同情,便上前一看,只见那物,便大为惊讶,最后不惜花上重金,亦要将其求购下来。” 所有人一听,更来了兴趣。 这于海上购来的宝物,能是什么?若是珍珠、宝石怕也不见得能有这样大的体型吧? 就在众人苦思冥想仍不得答案时,陈白起只轻飘飘地抬眸看了一眼,便道:“珊瑚。” 赢稷似听到了她在讲话,便转过头看着她:“你说什么?” 陈白起朝着他纯良一笑,摇了摇头。 虽没看到,但系统给它标示的名称是“珊瑚”,她是知道了,可她能告诉赢稷吗? 自然不能。 不过她看赢稷对那块被藏得严实的“宝物”好似兴趣也没多大,他眼神基本上都没正儿八经地放在它身上过。 “诸位贵客既然对它感兴趣,那如意姬便也不卖关子了,这就将黑布揭开让诸位一同好好观赏。” 如意姬觉得悬念也够了,便移步于前,与其余四位仆役一同揭开了黑布。 顿时,一阵耀目的红光射出,众人顿时瞪大了眼,对于黑布下的东西,一时都惊叹怔愣住了。 那是一株红色的珊瑚树,但上面的触角却是粉色,映着四周熠熠的灯光,在厅堂中显得瑰丽无比。 “这、这是?!”有人失声问道。 如意姬慢慢地,清晰地回道:“这是红珊瑚。” 赢稷目光亦集中在了红珊瑚上,只是没有赢虔那般狂热,而稽婴虽惊讶这么大一株红珊瑚出现在眼前,但到底也曾见过珊瑚打造的物件,因此表现得没有太掉份,而孟尝君看着红珊瑚表面不动声色,但他眼底的绿光已暴露了他的想法。 提起珊瑚,尤其是红珊瑚可以说是贵族权利的象征,红珊瑚被视为一种祥瑞幸福之物,代表高贵权势,所以又称为“瑞宝”。 因此如意姬称她获得了一件宝物,拿宝物来称红珊瑚倒也实至名归,尤其是这么大一株的完整红珊瑚,那简直是前所未见的罕有。 而今日这“瑞宝”竟出现在秦国,在此处,在这种时候,那么它代表的意义一下便被赋予了某种期待了。 在场,许多人的眼睛一下都红了。 他们同时都有一个想法——天赐秦国“瑞宝”,得“瑞宝”者得天下。 “如此祥瑞之物,如意自知此等贱卑之躯自是无福享用,所以今日如意便想将它献给在场诸位之中的一人。”如意道。 她的话再次在宴席上掀起了一场内心革命。 她会将它献给谁? 赢虔忽然有些坐立不安,他没想到如意姬竟私藏着这么大一件宝物,先前她不曾跟他透露过一句,眼下她将它拿出来是打算要做什么? “如意想将它献给……今夜能让如意亲手将一颗芳心奉上之人。”讲完,她便含情脉脉地看向赢稷。 这话……已经摆明就是当众求嫁了呀喂! 而且,她看的方向……好像就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湘女”,另一个便是公子稷。 想这如意姬也不可能是看上了同是女人的“湘女”。 陈白起顿时有了一种危机感,只觉主线任务的危险系数一下便增涨了不少。 敌人来势汹汹装备齐全,她要怎么才能守防固若金汤,让我军主将不陷入敌人的糖衣炮弹之中呢? ------题外话------ 如意看的方向只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陈白起,一个是赢稷。 陈白起猛然起身,慷慨就义——妖孽,放开我的同盟,让我来! 如意姬:“……”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主公,打怪兽这不怪我 在场看懂了如意姬的“意有所指”后,除了一些拿嫉妒羡慕眼神瞅着赢稷的人,便是赢虔一脸恨意地敌视着赢稷。 稽婴眼勾一圈,抚唇呵笑一声,饶有兴味地反问道:“那如意姬打算今夜将一颗芳心奉于何人呢?” 如意姬抿唇嫣然一笑,姿色天然,她眨了眨眼,俏皮却又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在座地位与权势皆高人一等之人了。” 此话一落,席上众人都不禁考虑,她口中的所谓地位权势最高之人是谁。 在秦国,若讲公子稷不当,若说公子虔亦不对。 稽婴水墨画一般风流的眉眼,从眼角到眼尾,弯成一道月弧型:“可在座有三位人选,在这方面倒有些不分上下,那你又当选谁呢?” 坐在宴席中的陈白起闻言,霎时眯眼。 窝草!同盟就算了,连她未来的主公都不打算放过?! 如意姬届笑如桃兮,皓颈一歪,道:“若如意得幸能入三位的高眼,那唯看谁……对如意更有诚意了。” “如意姬打算怎么个诚意法?”孟尝君凝注着她,勾唇一笑,邪魅性感。 如意姬眸光略闪,不得不说,孟尝君有着一张与公子稷不分上下的好皮相,哪怕不因权势,仅凭相貌身材,亦能为之倾倒。 她扑闪着一双美眸,柔腔细调道:“这便要看三位如何做了,只是如意曾听一姐妹讲,若一郎君愿以身上最重要的一物件为你下聘,那便真是诚意十足了。” 哦?身上最重要的一物件? 一部分人想,这要求倒也符合姑子慕艾、追求浪漫与虚荣的想法。 一部分则不由得多想了一些。 赢虔拍出一物重重放在席桌上,第一个豪迈出声:“我身上最重要的便是这六国会盟令牌,我愿以此为聘,求娶如意姬。” 这“六国会盟令牌”是何物,在场许多人都知道,是以魏国为盟主召开的六国会盟,以六国君主共商讨伐楚国,这本该由秦穆公执令前往,但由于秦穆公突遇暴疾,便将此令暂交赢虔代为前往。 这令牌代表的是一国之君主,拿它为聘,不可谓不重! 其它人听闻此事,脑中都一阵发懵,而上大夫蓦厄则皱了皱眉,厚实双唇不悦抿起。 而稽婴则眸光一亮,与赢谡暗中相视一眼,交换着彼此眼中的信息后,抿唇一笑,他此刻的笑,像足了一只狡猾的狐狸阴谋得逞。 陈白起离得近,自然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两人一眼后,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转向场上。 如意姬听闻赢虔如此“厚礼”待她,当场便感动地含羞垂眸,双睫轻轻颤抖,似不堪荣宠一般。 “二公子如此,如意……真是受宠若惊了。” 言毕,她又似嗔似怨地瞥向赢稷,柔韧婉转,含珠待放。 陈白起忍不住寒了寒,她那道“缠绵悱恻”眼神挨得她太近了,毕竟赢稷就坐在她身旁,她被波及到,顿感这“美人恩”普通人还真消受不起。 赢稷稳握爵杯,默然依旧。 而孟尝君则摸了摸身上,最终掏出一物,叹息道:“我眼下身上这最值钱的便要数这块碧色玉玺,可只怕也比不得公子虔拿出的诚意了。” 如意姬瞟了一眼那碧色玉玺,一看成色与雕刻便知乃上等品,价值连城,她眼中贪婪之色一瞬而逝,她道:“孟尝君不知乃天下多少女郎心目中最佳的夫婿人选,今日乃如意福薄,只盼它日孟尝君能得一贤惠内助、貌美绝世的夫人。” 孟尝君挑挑眉,道:“那倒是借你吉言了。” 三人之中,只剩下赢稷最沉得住气,其它两人都有所表示,唯有他至今没有动作。 所有人都看着他,他们都知道,赢稷身上最重要的物件是什么。 ——那便是“虎符”。 “虎符”乃秦国兵权与调发军队的信物,秦穆公身上有一半,而这赢稷身上则有另一半。 他们都知道,这赢稷与如意姬郎情妾意多时,但今日美人儿有意刁难,而赢虔拿出了“巨资”与赢稷争夺美人,眼下除非赢稷拿出“虎符”来,否则这美人与“瑞宝”他都将失之交臂。 陈白起突地眼皮子一跳,她虽不知道赢稷身上有什么重要物件,但她却渐渐察觉,这分明是赢虔与如意姬两人设下的一个圈套来套他。 他会往下跳吗? 稽婴侧过眸,朝着赢稷小幅度地眨了一下眼。 可以跳了。 赢稷没看稽婴,他转过身,看了陈白起一眼,见她睁着一双懵懂又清澈的双眸看着他,似有万语千言,动人得紧,他忍了忍,便伸手朝上盖了去。 陈白起只觉眼前霎那间便黑了。 “别将眼睛睁那么大,一会儿的事,无须看太仔细。”每个字从他的薄唇吐出,听在她耳中,抑扬顿错,磁性而温柔,像重力的吸引。 陈白起一时之间没动,直到他那宽厚、温热的手掌离开她清凉的羽睫后,方重新睁开了眼。 他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赢稷站了起来,他今夜赴宴穿着一身用上好精铁特殊打制的甲胄,薄软贴身而又极为坚挺,甲叶摩擦时便发出清亮的振音,这一身钢硬笔挺的装束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俨然一个威严、华丽且极有气度的弄权者。 可以说,只在他出现的地方,便是万众瞩目。 他一言不发,便将怀中的青铜“虎符”掏出,搁在了桌面之上。 “此物,乃秦国虎符。” 当“虎符”一出,席坐上的所有人眼神一下便变了。 如意姬看着“虎符”,脸上的笑意有着掩饰不住的粲然,她连声音都一并颤抖着:“大、大公子……” 赢稷道:“这是否算得上是最大的诚意?” 如意姬连连颔首,娇靥泛红。 “自然是。” 赢虔盯着“虎符”,眼中闪过惊喜、贪婪、疯狂与狰狞等神色。 终于、终于将大鱼给钓了出来了! 赢稷盯着她的眼睛,幽暗深邃的眸子一瞬不瞬,道:“那你的选择?” “如意……属于大公子,今夜如意本以为大公子对如意不如从前,但见大公子愿为如意拿出虎符为聘,如意便知,大公子对如意乃真心实意的,而如意亦愿……”如意姬羞红满面,艳若桃李。 其它人见赢稷竟拿出“虎符”来聘一舞姬,一时既心生鄙夷又不满,但一想到得这一舞姬便可赠一“瑞宝”红珊瑚,却又觉不过于后院多纳一美人而已,倒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而赢虔这方的朝臣则遗憾赢虔于情场失利,白失了一件珍宝,而孟尝君这边倒是平静许多,只当有幸参与了一场热闹罢了。 如意姬转身朝后方仆役招了招手,余光瞥向赢虔,两人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便错开了,这时左右仆役端来两只酒爵,她一手一只,举着酒爵摇步妙曼地步向公子稷。 “今夜,如意姬亦愿将一颗心送上,不知大公子可否将其饮下?”她巧笑倩兮,仰着脸,寐含春水脸如凝脂,如魔鬼般惹火的身材帖近公子稷。 赢稷平静地俯视着她,一时没动。 而如意姬则风情万种地将他酒爵中的酒含饮了一口,方递给他,道:“大公子,请。” 系统:注意,同盟公子稷将饮酒中掺杂了异物,若酒水与如意姬的唇印相融,则会产生一种剧毒,人物是否上前阻止,义不容辞/容我想想? 嗳? 剧毒? 这酒中无毒,只掺了一种异物,而这种异物只会与如意姬方才印下的唇印相融方才产生剧毒,因此光喝酒不会挂,只有喝了美人喝过的酒才会挂。 陈白起想通了关节,便见赢稷不疑有它,正准备举爵饮下时,她眸转如电,从台几上拿了一物含进嘴里,便猛然站了起来。 她这一站,气势如虹,而且位置正好在公子稷与如意姬两人的身后。 因此其它人一下便看见了,同时都诧异又警惕地看着她,某些人还暗含期待与鼓励的眼神看着她,希望她接下来能做些什么。 也不怪他们这样想,主要是这“湘女”站起来的时机很微妙,动作也很冲动,尤其是在人家一对老相好互诉情肠的时刻。 “你们说,她想干什么?” “她会不会……直接上前与如意姬大打出手?” “方才如意姬不是说以为公子稷对她不如从前了吗?是不是这湘女插足?” “这眼下二女一男,呵,有好戏看了。” 而陈白起一站起来,便不管其它人,只一把便抢过赢稷手中的酒爵,然后一口气给灌下,紧接着,便弯下腰捂喉使劲地咳嗽了起来。 嗳?嗳?嗳?这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还没有从“湘女”莫名抢酒的举动中回过神来,便先被她这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给震惊了。 听她咳得那撕心裂肺的模样,他们都是一阵心惊与各自私下揣测着。 不少人拿有色眼光去瞧立在一旁神色奇怪的如意姬,暗猜,该不会是她在酒中下了毒吧? 而如意姬自陈白起抢走酒后便怔愣不已,她看着激烈咳嗽的“陈白起”,一时既心爽畅快这贱人活该,一面心中也不禁怀疑起这酒中的毒难道变了效性?不是该一刻钟方毒发身亡,死得无声无息,为何如今闹出的动静如此之大? 赢稷立即回过神来,下意识上前替她拍背缓解。 “你如何了?” 他脸色不太好,语气急怒,见陈白起饮下酒后如此难受,便以为她这是中毒了。 陈白起痛苦地摇了摇头,没回话,只是嘴一张,咕噜一下,便从喉间咳出了一物掉落。 旁边就近的人忙低头一看,仔细辨认一会儿,方认出……好似是一枚梅核? 梅核?! 许多人脸上顿时混淆了一种既窝草又坑爹的复杂情绪。 他们皆以为这是一出新欢旧爱恩怨纠葛毒杀的大案,却不想,这只是一出被一枚梅核给卡住了的逗逼假案! 梅子这正是宴席上的水果,方才赢稷见陈白起坐着无聊,便将果盘都放在了陈白起的面前,却没想到她吃梅子也能闹出这么大一出戏。 “湘、湘女,失、失礼了。” 陈白起在咳出的梅核之后,便抚着喉咙,自知大庭广众下被一枚梅核卡住十分丢脸,于是她便羞愧又惊惶地垂着头,向着赢稷与如意姬请罪。 “方才湘女不慎吞下梅核,因觉梅核娇小或能和水吞下,便急于寻水,然一时找不着水,方于急忙之中夺下大公子手中酒爵饮下,请两位恕湘女冒犯之罪。” 那娇娇弱弱,像初蕊桃花一般羞涩可怜的模样,一下倒令男性骨子里存在的雄性荷尔蒙爆发,不忍计较了。 也有不少人听见湘女的话后,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好似这……如意姬的“心”被这一姑子给喝下了吧?! 他们再一掉头瞧如意姬的脸色,顿时只觉那叫一个“感觉再也不会爱了”的发黑脸。 赢稷不疑有它,见她无事,方松了一口气。 他淡淡道:“不过一杯酒。” 若那酒能救她一命,他岂会计较。 “大公子!” 如意姬听他这样讲,先是惊怒地睁大眼,接着便咬着殷红下唇,便泪盈于眶。 那哪是一杯酒啊,那是她的心啊! 赢稷颦眉,明知此刻该上前对她好生劝慰一番,却内心却十足抗拒着。 “不过一杯酒,救人事大。”他道。 如意姬闻言,揪着袖摆,闷闷地垂下眼。 陈白起可不愿同盟在此刻对敌人“前功尽弃”,便立即小白花附体,挣开了赢稷的搀扶,柔柔弱弱地朝着如意姬便施下一礼。 “方才、方才是湘女的错,湘女不该打搅了公子与如意姬的好事,在这儿湘女给你赔罪。”她恳切道。 紧接着,她从旁边仆役手上倒了三杯酒,一杯递给如意姬,一杯递给赢稷,一杯自己一饮而尽,她道:“这一杯,一来为方才湘女失礼赔罪,二来也为祝大公子与如意姐姐能百年好合,长长久久。” 如意姬本不愿接受湘女的道歉,更不愿接受她的敬酒,可见她将姿态都摆得这么低了,再加上她满嘴的祝福,若在这种场合上再计较便失了她如意坊第一台柱的风度,于是她脸笑皮不笑地接过酒,虚情假意地“谢”了一声,便恨恨地一饮而尽。 如意姬在心中暗自得意阴笑,贱人,你既上赶着找死,一刻钟后,你便等着毒发身亡吧你。 而陈白起哪怕没听见如意姬内心阴毒的想法,也能猜到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只可惜她的如意算盘怕是打不响了。 她在赌上自己的脸面上前阻止赢稷喝毒酒前,先就喝了“解毒药剂”,那酒再毒,她也是不怕。 见如意姬接受了她的“致歉”,而赢稷也没去计较此事,陈白起方“惴惴不安”地回到原处坐下,却没有想到,她再一抬眼,便见如意姬整装旗鼓,妖妖娆娆地举起两杯酒爵走向了孟尝君的席位。 陈白起表情一僵,当时内心只有一句话能表达她愤慨的心情——我、去、年、买、了、个、表! 如意姬端酒的手,悄悄将一染着红寇的指尖浸入青铜爵的酒水之中,一触即收,她站在孟尝君的席几前,手如柔荑,她抿着嘴角,笑吟吟地将酒爵给递了过去。 “孟尝君乃秦国的贵客,今日又是如意的贵客,方才孟尝君更是给足了如意的脸面,如意既已选择了大公子,今日之事无以为报,便以区区薄酒一杯,敬谢孟尝君的抬爱。” 系统:孟尝君酒中被下了剧毒,人物是否上前阻止,义不容辞/容我想想? mD,救完一个又一个,真当她是奥特曼打怪兽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主公,反调戏这不怪我 mD,救完一个又一个,真当她是奥特曼打怪兽啊? 可没法啊,自己选择接下的任务,哪怕脸面都给丢光了也得咬着牙完成它! 陈白起见孟尝君已接过酒爵,抵于唇边,灯火下,鬓若刀裁,眉深而眸浅,眸浸星河。 他便站在离她侧身几步之距离,对面站着别有用心的如意姬,她眼神一深。 豁出去了! 她娇哼一声,一拂袖,衣袂似红莲转开,一路踉跄翩绗地倒了过去,而孟尝君余光一瞥,便顺势张臂一接,那绣莲曼盈垂的宽袍便将那纤细柔软的腰肢一卷,带入了怀中。 而陈白起眼勾一撩,手肘瞅准时机便轻轻、巧妙地一抬撞上杯底,便将他手上拿着的酒给洒倒了一地,全程行云流水一般通畅,不见丝毫磕绊。 好!碰瓷业务技能专点gET! 见着那湿了一片的地面,她便装模作样地拿指尖揉额,身型似不支地摇晃一下,方借着孟尝君手臂的力量站定了身子。 “嗳,好晕啊,湘女恐怕是……不胜酒力了。”她半抬脸,众人瞧不见她狐狸面具下的脸色,但却见她眼睑处如涂抹了粉红胭脂,眸内朦胧着一池醉意。 孟尝君却忍笑,咳嗽一声后,一掌地托起她的小脸来,仔细打量一番后,便叮嘱道:“那便小心一些,暂待在我这里,莫再冲撞了它人。” 这话里……倒不见怪罪,反而有心替她遮掩“罪行”。 在场的人哪个不是人精,一看这架势便知,这孟尝君便如方才公子稷一般,被搅和了“好事”也不见生怒,反而还替这“搅事精”扛祸。 见了鬼了!这湘女到底有何魅力啊,将这两公子迷得个五迷三道的,基本黑白是非都不辨了哇! 赢稷眼见此一幕只觉眼皮狠狠一跳,一个箭步跨上前,便探臂将人给接了回去。 稽婴随意看了一眼,也懒得管他们这些男女之事了,重要的东西已经“钓”出来了,剩下的部分便也不再妨碍什么了。 陈白起一转身,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他的胸膛,只觉他的胸肌比那铁还硬,陈白起脸上的狐狸面具因此被撞翘了一个角,露出一截白皙而细腻的下巴与自然粉润的唇瓣。 她抬起脸,感觉下巴处有些痛,下意识蹙起了眉。 而赢稷低头一看,看到娇嫩似能掐得水的下颌处有一块红肿了,眸光一黯,伸出手想碰了碰,却又攥紧住了手。 “痛?” 陈白起道:“不痛。” 赢稷一愣:“不痛?” 陈白起在移正被撞歪的狐狸面具时,伸手碰了碰伤处,音调徒然一变,她道:“不痛才怪。” 赢稷:“……” 他最终还是伸手轻柔地托起她的下颚,看了看那处伤,略严肃道:“有些红肿,但不曾破皮,应当明日便能消褪如初,若涂些伤药,估计一刻左右便能消肿。” 陈白起闻言,失笑道:“不过就磕碰了一下,能严重到哪里去。” “你乃女儿家,即便是小伤亦不能如丈夫一般随意对待。”更何况这伤,还是他不小心造成的。 他没预料到女儿家的肌肤会如此地娇美而脆弱,这落在丈夫脸上不过一道红痕不足挂齿的伤,落在了她的身上,却令他觉得异常刺眼难受。 “嗳~”陈白起见他好似真的挺在意的,那认真说教的样子也挺新鲜,便收起了笑,假意谓叹了一声:“本还想为这点小伤而感怀伤秋一番,可见大公子比湘女更在意的模样,湘女都感怀不下去了。” 赢稷不解,问道:“为何?” 陈白起夸张道:“因为天塌下来尚有高个顶着,而这一伤也不劳二人愁,既然有大公子帮愁着,那湘女便正好歇一歇,拿着脑子考虑点别的事情。” 比如……如何粉碎敌人的种种阴谋,护好她的同盟主将与主公最终大获全胜。 她抿嘴一笑,齿若编贝,倒半分不见先前她表演时的隔岸观火惑世人,一笑百媚生的多情举措,反而如雪河清清水,回眸一笑胜星华,自有一股轻灵温柔之气。 其实陈白起自身的气质较倾向于一种不带侵略性的春和日丽,稳重矜持,若三月疏影横斜的西子湖畔,春江水暖暗潮浮动,因此此刻她的笑意,方是她展露的本性。 看着她的笑,赢稷有一瞬间怔忡,接着,他那不怒而威的冷峻面容竟也缓缓溢出了一丝笑意。 他或许不常笑,平日里如一块不开窍的坚硬顽石不露山不露水,但表情稍一柔和,却灼灼有辉光,悦怿若九春。 陈白起有些惊讶,她之前倒不曾注意过赢稷的样貌,他在她心目中一直是一个泰然自若、运筹帷幄又十分铁血冷酷之人,毕竟第一面留下的深刻印象很难磨灭,因此这还是她一次觉着,原来他长得还挺不错的,十分有资本啊。 他道:“好,以后你的事便由我来担着,你只管做你想做的。” 他的语气并不郑重,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便已十分郑重了。 陈白起闻言,笑言皆一并愣住了。 孟尝君在旁看着“陈蓉”与赢稷你一言我一语,那云海涛生的气氛自成一界,目光麻木而冰冷,只觉自己迈进不去,却又不肯走开。 下座的门客袁平跟随孟尝君已久,一见自家主公被美人给晾在一边,那表情十足“旷古怨夫”一枚,便忍不住掩眼遮脸,额滴个主公啊,这美人是靠抢的,不是靠瞪能给瞪回来的啊。 你别瞧那秦国的公子稷不擅男女之事,但人家历来的铁血手腕如今瞧来可不止体现在军事政事上,连抢看上的女人也都是雷厉风行,不带半分含糊犹豫的! 而站在孟尝君对面的如意姬此刻简直快怒发冲冠,她看着地上洒掉的酒,又看着与赢稷两人“亲密”言谈的陈白起,气得心尖发颤:“你……” 你分明便是故意的! 陈白起转过眸,见如意姬浑身血管都似要爆开一样瞪着她,便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眸,道:“如意姬,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哦,大公子与孟尝君你都敬了,还剩二公子还等着你去献酒呢,这一次湘女定乖乖地坐在原处,不再乱挪出一步搅扰你。” 如意姬一听却气笑了,她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简直恨不得冲上前狠狠挠地她几爪子。 但到底她最终还是选择以大事为重,她将一切愤怒都暗埋于心,打算秋后与她一笔、一笔地慢慢将帐算清。 她瞪完湘女,又看了一眼赢稷,一种不堪忍受的恨意亦涌上心头,她冷冷一拂袖回转过身,握紧了拳头,指尖戳进肉里的痛意她全然感受不到了。 如今她再说什么都只是在乞求、在乞讨怜悯罢了,方才的求娶与“诚意”就像一出闹剧与喜剧,与此刻的场景相比,不过闹一出供人取乐玩笑罢了。 ——如意,你该死心了。 如意,你、该、死、心、了! 如意姬扬起一抹冰冷却妩媚的笑意走向赢虔敬酒,这一次,“湘女”倒真乖巧地坐在赢稷身方,小手摆在腿上,眼睑微垂,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安静,既无作怪也无捣乱。 这下,大抵许多人都瞧懂了,这湘女只对公子稷与孟尝君两人感兴趣。 而这公子虔嘛……好似并没入得她的眼,因此她也提不起兴致跑去“捣乱”。 袁平与孟尝君众门客皆掩嘴闷笑,而赢稷的一众军部倒没将这“取笑”行为做得那样明显,但都拿一些小眼神去“关怀”赢虔,闹得赢虔都快恼羞成怒了。 而赢虔请来的朝臣则埋头饮酒,不去关注这些个“拈醋吃味”的小儿女之事。 公子虔虽不似如意姬那般气得发恨,却暗骂这“湘女”没事瞎捣乱,令他的计划一度落空!一会儿等大事落定,他定不会饶过这个姑子! 借着如意姬敬酒的时刻,赢虔大声道:“如意姬,方才大哥可是答应了孟尝君让你再献舞一曲,你瞧瞧,今夜大哥都拿虎符为聘了,这今后啊,只怕我等便再无眼福一赌你的舞姿,不如今夜你便满足一下众人的要求。” 如意姬闻言,便转首望向赢稷,勾起嘴角,笑得花枝轻颤,唯眼神冰冷。 “既是大公子都答应了,如意自不会拒绝的,只是这恐怕的确是如意最后一次为诸位献舞了,便让如意在这里好好地谢幕吧。” 她笑音不稳,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她抬起下颚,举双一拍掌,便见仆役上前将通明的灯火拿皮笼罩上,只透出一层暖暖的蔼光,不似原先那般通体光明,紧接着乐班与一众衣袂乍飘逸的舞姬鱼贯而出,将方才严肃的厅堂一下晕成了夜色迷离、芙蓉暖帐。 曲荡人心魄的乐声随着乐班的来临而轻扬而起,诸女纤腰灵动,回眸浅笑,便长袖漫舞。 他们的长袖内设了布囊,一甩,便见无数娇艳的玫瑰花瓣轻轻翻飞于天地之间,沁人肺腑的花香令人迷醉。 那几十名舞姬收袖,转圈拱手,那聚拢成团的袖衣围成一团犹如绽开的花蕾,她们越转越快,衣散如莹光飞舞,在漫天花雨中,一个身着月牙色纱衣的女子,便如空谷幽兰般从众舞女当中腾跃而起。 她一出现,那倾身而舞,如月下仙子,如霜雪的衣裙质地并非全然轻薄,内里的衣袍宽广的袖口一道摇曳妖冶的红色莲云花纹,随着她轻盈优美、飘忽若仙的舞姿,宽阔的广袖开合遮掩,更衬托出她仪态万千的绝美姿容。 “此女何人?” “此舞甚妙啊!” 席宴上,众人见此舞此女皆赞叹不已。 而陈白起与孟尝君两人却莫名对此舞有一种……似曾相似的熟悉感…… 忽然,陈白起想起了,当初她在漕城庄院当舞姬时给孟尝君献的舞与此舞曲的编排倒有许多异曲同共之处。 紧接着她又疑惑,当初编排的舞蹈乃她搜罗当代与现代一些舞曲改编而成雏形,最后姬妽出力,替她修修编编改改整整,弄成最适合她完成的舞曲,最终成型。 换句话而言,这舞,只有她与姬妽一道琢磨出来的,可眼下却有其它人用着,这令她不得不心生几分怪异与揣测。 这时如意姬游舞而上,那几十名舞姬为她让道,她顾盼回转间空灵清脆的铃声弥散开来,两人一红一白,众人如痴如醉的看着她们曼妙的舞姿,几乎忘却了呼吸。 另外空气中弥久不散的香气也令陈白起有些在意,不像纯然的花香,也不像舞姬身上涂抹的粉脂体香,其中成分不明,一时吸入倒没有什么特殊反应,在这里系统也没有危险提醒。 但她有自己的判断,总觉有这一场舞令人有几分不安。 其实方才如意姬二次下毒,手段与毒药皆不同,一般而言,下毒这等阴损的行为乃刺客或杀手的手段,一般剑客或者高手皆不屑为之。 像如意姬这等舞姬之流,从何处搞来这等见血封喉的厉害毒药? 哪怕她与赢虔勾结,这赢虔乃堂堂一国公子,亦不会身藏各类毒物吧。 除非……陈白起眸光一滞,这方才一波下毒谋害不成,改不会接下来便是冒出刺客来吧? 她思来想去,这赢虔怕今夜不会冒险动用城中的需备军,他既已动用见不得光的下毒手段,那么他必然是拿钱财先买通了一波刺客。 一提起刺客,陈白起便不由得想起一人。 ……该不会这么巧,来的又是刺客盟的人吧? 她方这般猜测着,心生警惕,便见那方舞姬四散,对着各席位的诸位翩翩起舞,如彩色花间的蝴蝶,而与如意姬共舞之白女也脱离舞队,如意姬如一团火焰朝着赢虔方向而去,而她则似一片清灵的雪花朝着赢稷这方飘来。 她跳着舞婀娜多姿,罗袖动香香不已,美的让人陶醉。 不得不说,她的舞很美,玉袖生风,比起如意姬还更胜一筹,当然,陈白起那凭巧劲的舞便更不能媲美了。 她虽身无长物,连发髻都没插着金属性簪子,瞧着也不像携带着什么武器的危险份子,偏陈白起从中瞧出了危险,她一直在暗中时刻注意着,当瞧见那女一只玉手软若云絮地准备拂抚上赢稷的肩上时,便反手欺上,挡住了她。 而她的手,便按在陈白起的手背之人,陈白起以为她会立即松开,却不料,她反握其上,一阵柔韧的轻捏带揉,离开时,右手的指尖带着一种勾引、轻佻的意味,划过她的手背。 陈白起顿感手背一阵寒毛竖起。 “呵~呆子。” 那女轻轻一挑眉,她戴着一张白纱覆面,一双勾勒完美的眼眸对上陈白起瞪大的眼眸时,有那么一刻,她的眼神十分怪异,含着笑,带着妖法,细细密密地有勾刺。 陈白起越想越不对劲,忍着被一个女人给调戏了的不适,从身后一个翻身便坐入了赢稷的怀中,她双臂搂着他的颈,臀部坐在他的腿上,偏头一仰,活像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姬一样,明晃晃的举动宣搞着,这个男人她独占着。 而赢稷本垂在身边的手,像不受控制一般,抬了起来,他垂眸看着她,悄然无息地将它放在了她的腰间,似纵容,似宠腻,让她能坐得更安稳一些。 嘶!要不要这样明晃晃地当众秀恩爱啊! 众人见此,一阵一阵地倒牙酸。 稽婴抚了抚唇,眼神微沉,倒从这一场怪味盎取的夺人举动中瞧出几分意味来。 这边陈白起没注意到赢稷的动作,她拿眼神与那白衣妖姬对视——想靠近公子稷,没那么容易。 哪怕陈白起做得过份了,可那白衣妖姬却不慌不忙,仍旧不曾离开,反而就近继续纠缠着,只见舞回风,都无处行踪,她的身姿像一条妖娆软绵的白蛇围着赢稷身周一圈一圈收紧、缠绕,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一双如烟的水眸欲语还休。 陈白起心察有异,看了看四周,越来越觉得情况不妙了。 这时,那白衣妖姬挨近陈白起,轻呵一口气,然后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靥,只见玉臂的宽袖滑落至肘,一柄雪白软剑滑出,已直刺赢稷的颈项之间。 麻痹!还真有武器! 陈白起第一时间察觉,伸手欲挡,而另一面赢稷也早有提防,他一掌便掀翻了面前的桌几,桌几飞起于空中急速地转动着,台面上的水果、食物尽数砸向那白衣妖姬。 白衣妖姬似有洁癖,皱着眉忙闪避开来,这时如意姬不知何时亦举一剑从侧旁劈来,目标却不是赢稷,而是陈白起。 “你今日她而负我,公子稷,有她无我!”如意姬眼中的恨意已再无掩饰,直逼陈白起。 长剑的寒光杀意已晃至陈白起眼前,陈白起一退,便被赢稷牢牢护于臂间,他一掌便绞断了如意姬手中的剑。 那一掌亦如大海里层层叠叠的巨浪,吼叫着朝如意姬压过去,劈头盖脸,势不可挡,她剑断时手臂亦如被一并绞断似的,痛苦袭满全脸,胸膛一阵闷痛,仿佛感到一种喘不过气来的窒息。 赢稷冷视她:“有她,无你。” 仅淡淡四个字,却尽显张扬的霸道与冷酷。 “呵,公子稷啊公子稷啊,你都为骗我演了那么久的戏了,不是吗?为何却不肯演到最后?!”如意姬嘴角溢出一丝猩红,她按着胸部,嘶声地哭吼。 赢稷不答,他环视了一圈四周,只见宾席上的所有人都被之前还翩翩起舞的舞姬给挟持住了,一时厅中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舞姬变成了刺客,但靡靡乐声却没有停下,就好像这一场活色生香的宴席仍在继续。 如意姬扔掉断剑,泪流满脸,对着赢稷道:“你可知,我对你是真心的,可你却对我无半分真心,你连骗我都骗得不够真心,你让我如何相信于你?” “够了!”这时赢虔愤然站了起来:“如意,你是否忘了本君还在此!” 如意姬回头,红着眼看着赢虔,满脸狰狞与扭曲:“也许……就只剩这么点时间了,我不甘心,我只想知道我如意艳绝咸阳,到底哪一处如不得他赢稷的眼,我只想问一句……”她转过头来,重新望向赢稷,可怜又可笑地,放轻声量地问道:“赢稷,我到底哪里不好了?” 赢稷从不是儿女情长之人,哪怕如意姬此刻表现得如何情深意切痛苦万分,但他心中仍冷静异常。 他暗自观察着他这方带来的人,他的一众部将皆乃狼虎之师,哪怕这些舞姬出其不意袭击,但他们也不该毫无反抗如此轻易便被人给尽数控制住了,这其中必有问题。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主公,撩到个同盟(三) 赢稷笔直的睫毛栩栩,刚棱有力的轮廓半分不见柔和,他锐利的双眸宛如测透了她的想法:“我赢稷要的女人,是能站在我身边,迎剑而挡之人,而非举剑之人,所以,你凭什么认为我会选择你?” 冷冷的灯光,停滞在了如意姬的脸上。 如意姬涌出的泪花划过削白的脸颊,她惨笑一声道:“你骗人……你还在骗人……你只是对她倾了心罢了,她在你眼中,样样都好,若你也能这样对我,我又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站在身方的赢虔听到如意姬对着赢稷倾诉着一往深情,而当朝部份朝臣亦在此一并听着,只觉愤怒的火焰在心中烧着,他一挥掌:“别再废话了!姬妽,给本君动手!” “二公子,你在做甚么?”上大夫蓦厄沉着眼,一掌拍在桌案上,当场厉喝一声。 而此次被赢虔邀请一并而来的一众大臣却缄默噤言,如同被剪了舌头的鹦鹉,始终没有吭声。 他们平日里与赢虔走得较近,或多或少都能知悉一些赢虔办的龌龊事情,今夜大胆谋害王室公子之事虽不甚知详细步骤,但也猜得到内情一二,但没办法,今日赢虔将他们叫来,便彰示着大伙乃一条船上的人,除了能同舟同济之外,若翻船便大家一块儿完蛋。 这其中,唯有上大夫蓦厄性格太过刚直要强,他从不主张任何损害自身名誉与卑劣的下作手段,因此赢虔行此事时唯瞒着他。 赢虔震了震,他对蓦厄还是较为尊敬与忌惮的,于是略带恐惶又极力辩解道:“蓦师,你该知道大秦如今是内忧外患,内有周国削藩,外有蛮夷侵略,眼下已不适宜再大动干戈,劳骨伤筋,因此若想办成大事,擒杀住赢稷方乃最佳之法,否则,等它日他效仿当初楚灵王领着数万名铁骑杀上咸阳,我等文弱朝臣又如何抵挡!” 蓦厄利眸一缩,微皱着的双眉显示着许多的心事,他看了一眼赢稷,那昂昂凛躯、骨健筋强,如摇地貔貅临座上,这样的人物……却非赢虔能正面抗敌之人啊,思以此,蓦厄像一下子便老了十岁,全身力气抽光颓然坐下,他摇头长长叹息一声。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莫非当真要放虎归山不成? 而赢虔那一声“姬妽”,令孟尝君眼神顷刻间暗了暗,他此刻被一名舞姬刺客用短剑抵于后背,刃透衣物,不得动弹,但眼神却瞥向了场中一人。 而陈白起也听见了,她猛然回神,看向了场中那名面纱覆面的白衣妖姬。 ——姬妽,是她?! 白衣妖姬的确就是姬妽,他此番又换了一张更为年轻的美人容貌,他横长软剑,叩指轻敲了一下,笑吟吟地睇着陈白起:“认出来了,还打算继续挡在我的面前吗?之前是为……”姬妽慢腾腾地看了一眼孟尝君,又转向赢稷,对陈白起道:“现在便是为这个人吗?想不到,我们小蓉儿倒是挺多情的~” 陈白起的确猜测过凭姬妽的本事或许有可能从孟尝君的手中逃走,只是她没想到姬妽还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见“陈蓉”没回话,姬妽笑唇含情,便用一截锋利的剑尖抬起她的脸,左右打量那张狐狸面具,道:“若再给你一点时间,凭你的聪明才智,说不定我这次还真又会功亏一篑,可眼下,你到底是没时间了。” 上一次刺杀孟尝君的失败若全算在陈白起头上亦讲不通,但若说完全没有她的“功劳”亦不可能。 虽然最后刺客盟仍旧得手,只是这好命的孟尝君最终还是活过来了,因此他们的任务仍是没完成,但刺客盟接单便从没有放弃的,若非后来顾主弃单了,这孟尝君的命他仍会来拿。 孟尝君的眼神在两人间流转着,听这姬妽的话,“陈蓉”当初投靠他与他讲的那一番话倒并不全然是谎言,只是后来在漕城中他重伤醒来,却翻遍了整个漕城都寻她不到,这令他至今都阴霾重重。 可眼下这种情况重逢,她似有顾及改头换面,而他被暂困于秦身不由已,有许多话都不便敞开来交谈询问,唯忍耐而寻求时机。 “你……你怎么认出我的?”陈白起对搁在她下巴上的剑视若无睹,柔声问道。 她略微头痛,她的伪装是否真的很差劲,否则为何一个二个都如此轻易地将她给认出了? 姬妽就喜欢她这股淡定劲儿,哪怕面对生死,他一笑,芳容丽姿更妖娆:“你的舞可是我手把手给教出来的,你说我是怎么认出你来的?” 讲起这个,姬妽这位严师亦算出了一个高徒,见她连如意姬都能给打败下阵来,不得不说,有时候脑子比这舞技更重要。 陈白起的眼睛很好看,黑白分明,睫毛又密又黑,看人时眼神有光,又敏锐又细致。 姬妽闪耀着猎鹰般光泽的眼睛,亲切而注意地盯着她的脸上,好像在辨认着什么:“陈蓉,我当初对你所讲的话仍旧有效,你虽然不止一次地骗了我,可因为是你陈蓉,我仍旧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陈白起略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只觉他的眼脉脉眼中波,盈盈花深处,华容婀娜。 她顿时一寒,这美女……性向好像哪里出了点问题吧。 “……虽然很感谢你看得起,可是姬妽,我当不了刺客的。”陈白起既无奈又有几分好笑道:“我手无寸铁,根本也没办法出手去杀一个与我毫无瓜葛、无仇无怨之人。” 她活着的终身职业早就规划好了,当一名谋士,如今下海当杀手,只怕来不及了。 姬妽眼底的柔情绰态一下便凝固起来,他垂下眼,慢条斯理地道:“所以……你还是在拒绝我?” 这语气徒然下调了几度,听着令人毛毛的。 但陈白起这一次,倒不含糊其词了,直接颔首:“然。” 姬妽妖冶勾勒晕红的眼角顷刻便染上了戾起,他一剑便抵于她的颈间:“所以……你也不想活了?” 赢稷与孟尝君见姬妽的剑覆上了一层杀意,同时脸色一变,姬妽武功不弱,赢稷怕贸然出手会伤了湘女。 而孟尝君则一开始想探知“陈蓉”与姬妽的关系,看姬妽对“陈蓉”颇为容忍,因此亦于一旁静观事态,眼下见姬妽态度转变,亦开始忧心起那个“嘴笨”硬挑实话来讲的“陈蓉”来。 会不会好好讲话,舌头被鸟叼走了吗?就算要拒绝,那也等安全脱身之后啊! 陈白起两眼忽悠忽悠有神,偏头瞅着姬妽:“对了,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这种时刻能问什么话? 姬妽一时不慎又被她的眼神给勾住了,他松了松剑,问:“何事?” 虽然他让她问了,可他根本没打算会回答她。 若她要问刺客盟的事情,当初如何逃出漕城,或者当初是受何人指使去刺杀孟尝君,他自是不会与她讲真话。 陈白起仰起头,秀长的睫毛仿似幼鸟身上最柔软的羽翎,她道:“名字,我想知道你的真实名字,你不该叫姬妽吧。” 系统对他的标注只有一个——高级刺客,什么性别啊、年龄啊等资料全无,她想看看,若让他主动报出真实姓名,系统会不会显示出他的完整资料来。 名字?姬妽一度错愕地看着她,着实没想过她要问的事情是关于他的。 当然,其它人也一样。 稽婴:“……”“湘女”啊,我早知你不是个普通的姑子,可这个时刻交换姓名,你也心真够大的。 蓉儿?赢稷方才听到姬妽口吻亲密地唤着湘女蓉儿,她却没有反驳,反而顺势与姬妽攀谈起来,两人之间之前是认识的,但关系却瞧起来扑朔迷离。 先前稽婴怀疑“湘女”,如今看来,这个“湘女”的确并非原来如意坊的那一个。 “我知道这个名字是别人的,你的名字呢?”陈白起问道。 姬妽缄默,久久不语。 气氛莫名有些小紧张。 就在陈白起以为这刺客盟是否有明文规定不准人对外讲真名时,姬妽方淡淡道:“我自小便没有名字,而这个妇人在死前,她答应我,只要我替她报了仇,她便将她的名字送给我,所以我便叫姬妽。” 至于报什么仇,这个姬妽没讲,而他究竟何时与真正的姬妽相遇、调换身份并潜伏在临淄田府的,也是一个谜团了。 陈白起眨了一下眼,她着实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当然也没想到他会将这件事情如实告知于她。 忽然一下这么耿直又坦诚的姬妽真挺令她陌生的,因此一时之间,她也找不着话题接了。 “姬妽,你难道也着了这贱人的道了吗?!赶紧杀了她!”如意姬见两人竟似相熟般叙旧,心中略感不安,便疾言厉声道:“你莫忘了,收人钱财替人卖命,你休得出尔反尔!” 陈白起无语——嗳,连她这样一个见惯大场面的人面对一个杀手都得轻声细语,但这如意姬却敢这么跟刺客盟的高级杀手叫嚣,这胆子比她可肥多了,她甚为敬佩。 姬妽闻言颦眉,继尔又轻笑一声,睨向如意姬,他的眼神很暗,又很冷,像鸷鸟一样税利,直刺得如意姬脸色瞬间苍白,双臂一挥,双唇轻颤地踉跄退了一步。 姬妽见她这副怂样丑态,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都完全与“陈蓉”无法相比,估计赢稷也只有眼瞎了方能看上她。 “倒不是我不动手,而是你们只给了钱让刺客盟杀公子稷,那这多出一人的钱,由谁付?”姬妽顾盼浅笑时,其艳若何,眼波动人。 如意姬也想起了眼前之人乃一个杀人不眨眼,只看钱不看人的杀手,她攥紧手心,忙道:“我付,只要杀了她,多少钱我都付!” 姬妽颦眉,似有些不信地摇头:“可她很贵哦,只怕你付不起。” 如意姬闻言,脸色一下涨红,气得心尖发抖。 她如意姬随便勾勾手指便有富贾高官为她奉上千金,她会没钱付? “你……你连秦国公子赢稷的命都肯接下,凭什么她的命便贵得付不起,莫不是她比一秦国公子的命还贵不成?!” 赢虔此时亦脸色不虞地开腔道:“姬妽,无论你开什么价格,只要杀了她,本君便如数付给你。” “赢虔……”赢稷看向他,冰冷孤傲眼神冰封千里,整个人显得冷酷淡漠:“你若还有一分脸面,便收回方才的话。” 赢虔一对上赢稷的眼,瞳仁便缩了缩,他怕赢稷,一直都怕,可越怕他便越不能让他活着。 赢虔强忍着心底蹿上的寒意,扯动着僵硬的脸皮笑着:“赢稷,你害怕了?” 赢稷脸色阴沉并无回话,而孟尝君笑哼一声,道:“太难看了,赢虔。” 赢虔咬着牙,愤视向孟尝君:“当初你若肯帮我,我何至于孤助无援,难看?哼,再难看只要最终能赢,那也是好看的!而你们,则会死得很难看!” “公子虔,当初刺客盟只接了赢稷这一单生意,这多出的一人我可不接私活儿。”姬妽最终还是拒绝,但他又接道:“但接下的生意,刺客盟自会完成。” 言毕,他也不再耽误正事,松开了陈白起后,便举剑猛地刺向赢稷的胸膛。 赢稷见此,倒是松了口气。 只要不牵扯到无辜,哪怕所有的危险都朝着他一人而来,他亦无惧。 他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长剑一出便挥出一片极光寒幕,他常配剑名月星河剑,剑身缀有七星,亘星相连七珠,一剑便能搅动夜色天幕动荡不安,似点点繁星自星空中坠落而下,那星光汇成一片冰河斩灭了激射而来的虹芒,化解了杀身之噩。 姬妽敛了敛神色,身似轻鹞飞转而下,避其锋芒。 赢稷面不改色,长剑再度挥洒,剑气将那薄透的灯罩尽数撕裂,霎时整个厅堂光芒乍现,而七星似吸足了周围的光,剑芒徒然腾冲而起,宛如绚烂的银龙一般,也似与漫天坠落的星辰接洽成密集的剑网,兜头朝一方毁天灭地炸鞭而去。 姬妽虽有耳闻赢稷的武功已化至臻,以一敌千亦不畏矣,但当真正与其交手方知,此人果然名不虚传。 而赢虔、如意姬与一众朝臣听到震耳欲聋的打斗声,都一并被骇得面无人色,他们到底常年处繁盛安稳的城中度日,鲜少见过这样气势磅礴的打斗场面,尤其当赢稷动剑时,似能荡尽群邪,诛灭敌党的架势,只是吓得抱头慌乱地蹿逃至最安全的角落,生怕会被这场战斗给波及到。 这时之前挟持着赢稷下属与孟尝君等人的刺客舞姬见情势不妙,都放下手上之人,一跃而上,跳至赢稷身后,她们齐齐出剑,一套剑法使得飘逸流畅,便赢稷牢牢锁于剑阵之中。 姬妽突然大喊一声:“撤阵,速退!” 只见随着这一声急喝,阵中的赢稷,动作矫捷得似一道黑影融入深黑的夜里,身形难辨,如闪电般移动的怪物,冲向了众舞姬。 接下来一面倒的撕杀开始了,她们的速度比不上赢稷的速度,因此根本什么都没见到,只见寒刃于空气中一闪而过,便迸射出夺目的凶光,每一次利刃的光芒一闪,都有血珠喷洒,随着血珠四溅带着血花,四下飞溅。 “啊——”如意姬见到满地的血便两眼发懵,忍不住捂耳尖叫了起来:“啊啊啊啊——” 赢虔被这尖利的叫声给吓得一抖,转地头怒瞪着如意姬:“你叫唤什么?!” 如意姬此刻已经失了神智,根本听不进赢虔的声音,无法,赢虔便让随侧武士将其打晕。 “快了快了快了……”赢虔盯着场上的打斗,一面浑身颤悚着,一面嘴里念念有词。 有道是,再牛鼻子的将军亦敌不过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三个臭皮匠顶过一个诸葛亮。 忽然,赢稷那刚猛如虎的剑势于半途先堪堪滞停了一下,紧接着没多久,他却好像一下失去了全部力气,身形站稳,以剑支地,表情阴沉又可怖。 稽婴眼皮子一跳,一看情况便知不对劲,不再耽误时间,立即发信号召来一批暗卫。 可是时间一秒一秒流逝,之前他安排下的暗卫却并没有出现。 赢婴的心咯噔一下,顿时便知出变故了。 姬妽看着满地那如同鲜花盛放的血色尸首,朝着稽婴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没用的,只要待在这个宴会上的人,基本都中了一种令人丧失内力的毒,全身无力,当然,没有武功的人中了毒亦察觉不到。” 稽婴沉眸,鼻翼嗅动,忽然醒悟过来……是方才舞姬们撒落的花香! 遭了!他虽有后招,但只怕此刻也来不及了,本以为有一人当关、万夫莫敌的大公子在,哪怕这宴会有妖魔鬼怪亦不怕,却不料对方如此卑鄙,不仅买凶杀人,还兼下毒谋害! 陈白起:“……”人家早就事先暗搓搓地下了两波毒了好吗,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战国时期一般来讲,庙堂朝庭之事鲜少有王室贵族的人去找江湖人士来帮忙,再说江湖人士也鲜少插足朝庭这些个复杂牵扯面儿广的事情。 而这不正文的规矩到了赢虔这儿,却被打破了,这赢虔还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他连正派人士都不找直接给找的杀手,他亦不怕今后他所做的事情败露,遭世人所唾弃! 要说赢虔还真不怕,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早想过,今日设这么大一个局,将所有人都瞒得紧紧地,便是为了请君入瓮,只要杀了赢稷,再将今日的事情找个由头给掩埋进土里,便谁也不知谁也不晓。 说起毒来,没有内力的陈白起自然也察觉不到体内变化,再加上她之前服了“解毒药剂”,这药剂具体的功效持续多长她没计算过,但至少也有二个时辰。 而这种慢服毒并不伤命,因此系统也没有警示,即便先前某一刻她觉得厅内的香味有异,但那时也来不及了。 先前她与稽婴的想法也差不多,觉着有赢稷这个人间太岁神挡在前头,可保万事安康,可静观风云谲变,可眼瞧这太岁神被阴了,武力值大幅度跌下,若再被敌军给撂倒,那她这守护同盟的任务便会宣告失败。 其实要想反败为胜亦不难,眼下,还有一瓶“解毒药剂”在她的系统包裹里。 只要她将这瓶“解毒药剂”给赢稷喝了,他恢复了,那么艰难困顿的局面也就迎刃而解了。 “赢稷,你不是很能耐吗?你不是众军之首吗?眼下,你却只能是一个待宰的羊羔!”赢虔见赢稷终于没有先前嚣张的气焰,他方从后方爬着墙慢慢站了起来。 “懦夫。”稽婴勾唇嗤笑。 “赢虔,我即使双手被缚,双腿被斩,亦能于众人之困下手刃于你,你可信?”赢稷话语轩昂,似能吐千丈凌云之气魄。 那震耳欲聩之声,令赢虔一下便吓得腿软倒地,他挥舞着手臂,朝姬妽破嗓急喊道:“快、快杀了他啊!你还愣着干什么,难不成还等着他先出手杀了我!快动手!” 见他这副模样,连姬妽都觉得丢人。 秦国若拥以此人为君,只怕秦国堪矣。 “放心,他逃不掉了。”姬妽冷冷瞥了赢虔一眼,便举剑一步一步靠近赢稷。 哪怕明知赢稷此刻内力尽失,但姬妽仍不敢掉以轻心。 而陈白起看情形根本容不得她耽误,她趁众人不注意,忙将系统包裹内的解毒药剂投进一杯酒中。 可下一秒,她又头痛了。 她这个时候哪怕突破重围,但明晃晃地端着一杯酒要喂给赢稷喝,一来,她怕他以为她有病,二来,只怕凭姬妽对她的防备,这酒只怕还喂不到赢稷的嘴里,便会被截了下来。 怎么办? 怎么才能将赢稷顺利喝下解毒药剂? 陈白起目转若电,看着被剩下的十几名受伤舞姬包围着的赢稷,哪怕这种时刻,他仍仪态庄重,全身散发着与他手中的星河剑一般冰冷的气质,他笔直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斜飞入鬓的眉毛在凌乱刘海的遮盖下若隐若现,那薄薄的嘴唇好看的抿着…… 嘴唇…… 等等! 陈白起眼睛瞠大。 没错,嘴唇! 她有办法了。 她眯了眯眼,捡起地上一颗梅子握进手心,然后看清四周环境,趁没人注意,便悄悄地矮下身,投掷向不远处的稽婴。 其实吧孟尝君离她更近,也与她较有默契,但没办法,她潜意识觉得孟尝君不该如此被动,而他一直选择隐而不发,必是对赢稷存有异心,打算先静观虎斗一番,况且她也私心不愿意让他去冒险,因此她选择了稽婴。 稽婴被敲了一下,他皱了皱眉,便顺着滚落地上的梅子,望向了“湘女”。 陈白起眼神凝重,只朝他比了两个神色,她看一眼姬妽然后指了指稽婴,然后她又看了一眼赢稷,指向自己。 也没管他懂没懂,便又转过头去。 眼看着姬妽迈着稳键的步伐、举森森长剑,勾了勾手,准备与一众刺客一起动手时,她心一横,便迅速将爵中的酒一口含住。 她转过头,猛地朝稽婴使了个行动的眼神。 稽婴历来精明敏锐,他方才其实看懂了陈白起所讲的“话”,只是他并不信任她,本还在犹豫,但一见她喝酒的动作时,不知想起什么,便瞬间当机立断,不顾危险,直接抄起桌台上的各类果盘朝着姬妽她们掷去。 “赢虔若为国君,大秦必覆!赳赳大秦,佑我赢稷!” 他这一声,可谓是石破天惊,一下便引起一众丧失了内力的部众血气涌顶,豪气冲天,他们口中吼出豪气,不畏生死,操起手中刀、剑、枪、戟便朝一众舞姬杀手一涌而上。 陈白起见此长吁一口气,也趁着稽婴等人吸引住姬妽他们的注意力时,她快速穿越火线,而姬妽哪怕人再多,亦一眼能辨别出她的身影,但见她急奔于赢稷身边,忍了忍,暗忖哪怕她再护着赢稷,他亦不会手软! 而陈白起顺利地来到赢稷的身边,赢稷站得笔直,而她恰好矮他一个头,两人身高完全不对等啊,口中有物讲不出话来,唯脚尖一掂,便直接伸臂搂住赢稷的颈,拉下他仰起的头颅来。 两人面面相觑,她眼睛亮晶晶的,因为奔跑过快的原因,气喘唇红。 赢稷握着剑,不明就里地低下头来看着她,有那么片刻难以将目光从她的眼神之中抽离开来。 而陈白起仰起头,便二话没讲,直接将口中的解毒药剂与酒一并哺喂进了他的嘴里。 半强迫、半急劝。 ------题外话------ 孟尝君:我也中毒了…… 陈白起:……我忘了。 赢稷:只剩一瓶了。 (三人表情请看倌自行代入。)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主公,秦国大权终落(一) 赢稷着实狠狠地怔愣了一刻,鎏滚金锈的衣袖下指尖轻颤一瞬,便伸手揽住她盈盈一握的腰,阖上眼,含住了她的唇,将她喂过来的“酒”尽数吞了下去。 而原本准备殊死顽抗的友军与敌军、在场所有杀手,包括赢虔都一并傻眼了。 “临死前……还不忘亲热一番?” 霎时,敌军一众表情很扭曲,而友方的表情则较为尴尬。 “贱人!” 如意姬刚悠悠转醒,便一眼见到场中央处那交颈相拥的两人,她先是难以置信地睁大眼,接着只觉全身的血液都一并冲入脑袋,气红了眼。 她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声,便抽出一柄青铜剑,双手紧握剑柄,疾步快冲地刺向陈白起。 这时,姬妽亦冷下眼来,她历来缱倦的眉眼像刻砺的剑锋,而她手中剑沉尖,一个爆射瞬间便与如意姬相错而过,先一步剑尖突芒刺向了赢稷。 不对劲! 不可再迟疑了! 姬妽并不知“陈蓉”此番这般不合适宜的行为是为哪般,但他总觉得内心蹿上一丝不安,唯先下手为强。 只是没预料到,“碰!”一声可怕的爆鸣轰袭四周,直饬耳膜。 就在姬妽出手的一刹那,像猛兽细嗅玫瑰一般温驯安静的赢稷瞬间拔剑向姬妽狠狠的斩去,而本笃定赢稷失去内力的姬妽却在霎时感觉到一种头皮发麻的危险。 他当即双手交叉于胸,用尽全力挡住了袭来的长剑。 只见那一剑势十分普通,大巧无工,但“砰”!地一下,只见宴厅内铺阵的地毯、桌几、青铜摆设与灯盏像是被一阵狂风席卷,在碰撞的剑气的一瞬间被辗碎砸飞,地表尽毁。 “嘶——” 所有人的脸色一瞬都变了,尤其赢虔,脸色惨白,动亦不动地站在那儿,只觉脊梁骨淌下一股一股的冷汗。 “这、这怎么可能,他怎么还能力气……我费尽力气求来的山海散……不可能的……” 赢稷终于离开了陈白起的唇,他一剑横于空,一手卷袖负于背,缓缓地抬起眼来,冷冷地注视着所有人,道:“她……不是你们能动的。” 此时的赢稷亦知道了,方才“湘女”以口相喂的酒乃解药。 姬妽“噗”地一声喷了一大口血,神色颓废苍白地摔倒在地,不过一式,便将他修为废了一半。 此人之能其恐怖! 他见赢稷并没中毒,或者是中了毒却又被解开了,顿时狠狠闭了闭眼,稳了稳神,接着,他用一种复杂又深刻的目光看向陈白起。 而陈白起由于被赢稷安全地护于身后,暂时遮挡住了一切视线,因此并不知前方战况具体,但方才那噼里啪啦惊耳欲聋的打斗声响她倒是听得仔细,这情景不用多看也知道赢稷恢复功力后便大发神威,将敌人打得个落花流水,同时系统亦叮地传来讯息。 系统:赢稷对人物的好感度+5。 系统:赢稷对人物的好感度70。 系统:孟尝君对人物的好感度-10。 系统:孟尝君对人物的好感度65。 陈白起脸一僵,她干了什么啊,她未来主公的好感度为什么突然下降了?! 另一边,如意姬由于速度没有姬妽快,因此只被剑气波及,然她不谙武艺,哪怕是剑风亦令其重伤摔飞,呕吐出一口血,便晕死了过去。 那些刺客舞姬立即上前将姬妽扶起,围拢于他身周,如临大敌握剑,目光凶狠似亡命之徒一般。 双方再次陷入僵持,赢稷阴下神色,廊窗吹过的飒然夜风扬起他较常人暗红的发梢,如同天上降魔主。 姬妽手臂处被割了细长了一条口子,那白色轻薄的衣袖被浸湿透了,血滴于地,他按住手臂伤处,而受伤的手握剑时都是颤抖的。 他忽然笑了一声,苍白的脸上虽有笑意弥漫,却阴惨惨地如地狱妖花。 “二公子,只怕这次买卖咱们得暂时押后了。” 虽说暂时押后,但谁都知道,今后之后若是赢稷胜了,那赢虔便绝无活路,一个已死的雇主,无论之前是何协议都不作数了,这笔买卖也相当于废弃了。 赢虔本长相不俗,然此刻的慌乱与惊惧爬满了脸,被唬得改了样子,仪态尽失:“姬妽,你、你什么意思?你们刺客盟便是这样对待雇主的吗?!” 他身旁一众秦臣此刻亦吓得浑身打摆子,他们挤堆在赢虔身后,脸色难看地变幻,既想向赢稷求饶活命,但又顾及着赢虔,左右为难,上下不得。 这些人本就是一群墙头草,若指望他们能有多忠贞也是不可能的。 姬妽幽幽地睨向赢虔,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略讥弄它人,又自嘲自我:“眼下公子稷已恢复了武艺,只怕我等全部人加起来都敌不过大公子一剑,公子虔,我刺客盟乃是一群杀手,并非什么赴难志士,既然明知今日杀不了他,反而会折了我干一等性命,又何必在此白白浪费时间。” 他讲得淡漠冷酷,条条分析而出,似乎将雇主给卖了来换他们活命乃目前最佳的选择。 至于雇主最终的结果,那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行,你们休得离去!”赢虔听得火冒三丈:“你刺客盟的都主曾欠我母亲一份人情,这一次你们若弃我而去,它日你们都主定不会放过你们!” 姬妽嗤笑一声:“若非这一份人情,你以为我们刺客盟会接你这一单只赔不赚的赔本的买卖?” “你——”赢虔又急又怒,火窒喉间,几近破嗓哑声。 姬妽没再理会赢虔这类跳梁小丑,他看向赢稷,只觉眸心一刺,每次与赢稷对视,他便有一种如遇锋芒的感受,此人太强戾气过重,生人忽近,看久了便会被击溃得魂飞魄散。 赢稷望着他,冷冷一晒,那冰冷的笑意竟染了几分邪意,衣袂拂飞,铠甲熠熠,威海荡啸开去,只道是蛰龙已惊眠,一啸动千山。 姬妽抿唇成一条缝,脸色再无笑意,只余一片沉溺似水的戒备:“你们中的毒名叫山海散,毒性只有一个时辰,过后便能恢复如常。我知你定不会轻易放过我等,但你虽能杀光在场所有人,可你能确定你定能护得了其它丧失了武功的一干部众,与你身后之人……不受半分伤害?” 由于姬妽的话,赢稷一众属下部将都紧了紧神色,不敢放松,仍与其抗势庭分,他们本打定主意拼死一博,虽无内力却还有一身把势,再不济亦能拖个一时半会儿。 赢稷不语,似在斟酌又似不屑一顾,看其神情举止并无半分缓和,而这时他身后的陈白起却仰起的头。 赢稷身前传来的罡风吹得她长发漫天飞舞,她眯了眯眼,宽袍兜住了风,鼓胀起来向上滑出一截,露出了一双纤纤的手,她轻轻地扯了扯赢稷背后的一块衣布。 而便这是这轻微、像是某种诉求的小动作,令赢稷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斜睨朝后,沉吟了一瞬,便后剑尖收了一个半圆,划落止地。 这是止戈的意思。 见此,姬妽颦紧的眉宇方稍松开些许,他虽不知赢稷方才明明一身“点寒光万丈芒,屠尽天下又何防”的戾气模样,但片刻便又硬收起一身啸冷杀意愿意放他等一条生命,但他留意到赢稷身后一些人在赢稷收起杀意前,对着他身后露出了一些诧异又古怪的神色。 姬妽有些怔忡,赢稷的身后……不就只有一个“陈蓉”吗? 所以……是她。 姬妽向赢稷拱了拱手,赢稷没出声,他的一众部将见主公并没有阻拦的指示,便迟疑着一并散了开来。 稽婴皱了皱眉,心下不欲放此等心狠手辣的杀手离开,但转念一想,方才乃“陈蓉”替他们解了围,虽不知何法需得用上那种“非常手段”,但他既承了人家的“恩情”,便当卖她一个面子,因此他亦没吭声。 而孟尝君亦知“陈蓉”与此人颇有瓜葛,倘若将姬妽逼得狗急跳墙,岂不会一并连累了“陈蓉”,思前想后,他哪怕对姬妽心存杀念,亦不应选择此刻,于是他亦默不吭声。 姬妽见一众竟都无人对赢稷的决议出声反对,心生讶异,赢稷是因为“陈蓉”,那其它人呢,因为赢稷?亦或是……因为她吗? 她何时在他们心目中有了能够动摇他们意志的地位? 姬妽垂下眸,一时心中不知心中滋味,他想带她走,只怕……是不能了。 姬妽收拾好心情,带着一众刺客盟杀手步出厅宴,临走之前,他经过赢稷身侧,顿下了脚步,对着陈白起,苦笑道:“又折于你手,你说我当初救了你,算不算是命中一劫?” 陈白起站出赢稷身后,这次他并无阻止,陈白起盯着他的眼睛,想起过往种种,又念至今日,不管如何,她所运用的舞技与对舞蹈的认识的确都师授于他,她道:“我欠你一次,以后当还于你。” 姬妽闻言,久久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我记住了。” 他一边讲着,一边忽然凑近了她,偏过头,伸手将她的狐狸面具揭上了一半,轻啾了一下她的滑嫩的脸颊,未等陈白起反应过来,便先一步射出锁链飞箭,一众跃身出阁楼,于夜深处扬长而去。 而陈白起则略诧地摸了摸脸。 又被姬妽给调戏了……这姬妽该不会真的性向有问题吧? 而赢稷见“湘女”被姬妽给亲了一口,顿时便怒发冲冠,手中星河剑轻鸣似饥渴鲜血已久,可惜姬妽武功虽不顶尖,但逃跑绝对利落的杀手们早一溜烟地跑得无影无踪了。 赢稷:“……”刺客盟,呵,他记住了。 “赢稷,我赢虔是不会输给你的,今日哪怕我活不了,也绝对要让你陪葬!”赢虔此刻已有些癫狂,先是如意姬对赢稷的痴心绝对,再是刺客盟的杀手出手失利后抛弃他独自逃生,眼下赢稷功力恢复,只要他想杀人,谁又能阻挡得住? 在重重困局的压迫下,赢虔脑中的最后一根神经绷断了,他眼里迸射出仇恨的火花,强烈的复仇欲望,渗透到他每滴血和每个细胞里。 他推攘开几个上前阻挡他的武士,跑到廊栏边,从腰间抽出一个响空竹筒,这个竹筒一拔便会发出一声似“瞿如”的尖锐响声,这样便能够传信暗处的伏兵行动。 为了这一次暗杀的万无一失,赢虔可谓是机关算尽,安排得事无巨细。 这一次,他已经与赢稷彻底地撕破了脸面,为此他干尽了各种小人卑劣之事,若不能将他诛杀于今夜,那么他今夜所做的事情明日便会被公布于天下,那时,他不仅会失了秦王之位,甚至连命都保不住,而这些都是他绝对不能够接受的。 “赢你,又何需太过费劲。”赢稷轻挑起眉毛,语气淡漠,却十足嘲讽。 稽婴则笑得钟天地之秀灵,此时的他不见方才扔果盘砸人的斯文尽丧,眉长入鬓,细长温和的双眼,秀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又是一个飘逸出尘,高贵清华的名士一般。 他道:“若非为了诱出你手中的六国会盟令牌,谁愿与你在此虚与委蛇,你以为只有你懂利用美人计引我等拿出虎符,我等却不懂上演一出将计就计?” 赢虔脸色十分难看,此时他估计也明白了一些事情,只是仍并不肯认输:“知道又如何,只要你们还是踏入了这里,便休想再活着离开!” 这时,一阵急促出急雷雨滴砸地的脚步起由远及近,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便将天香阁二楼尽数包围了起来,赢虔此时眼中放光,便笑了。 笑得阴狠毒辣。 他的人马来了!虽然不愿动用这支王城畿防军队,但事情已逼到眼前,哪怕今夜之事隐瞒不住了,留有后患,他也只能豁出去了! 一队侵掠如火、动如雷霆的人马涌了进来,两列甲士在前开道,斧钺生光,盔甲鲜明熠眼,长戟锐利,他等铿锵列队,守在了内外,席宴厅此刻更是将紧张气氛推至顶端。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敢动,厅中落针有声。 赢虔拧了拧眉,看着列队静山不动的军队,手心发汗,心中忽然有些慌乱不安了。 ……他动用的乃城防最高指令,他们为何无人上前听他诏令? 待军队将空荡的席厅完全铺满后,接着,寂静的厅内传来一道古怪、不合适宜的木头轱辘滚动的声音。 咦?这是什么声音? 众人愕然一看,只见门口的队伍公整地一分为二,沉默挺立,恰似两排石雕武将清扫干净前方一切障碍之后,一名逆着光,坐着轮椅的清瘦青年男子缓缓而入。 ------题外话------ 今天静有事要忙晚了,明天估计也不得空,也是晚上才能更新,没存稿的日子太苦逼了…… 小剧场—— 姬妽:我到底是男的女的啊?男的干嘛老扮成女人,女的干嘛又老调戏女主?女主现在都怀疑起我的性取向了! 赢稷:若是男的便宰了,若是女的……可留下一命。 陈白起:你自己是男的女的都不知道? 姬妽一脸哭丧:我发现……这是男是女根本由不得我选择好伐。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主公,秦国大权终落(二) 寂静、清寒的空气至楼廊呼啸至宴厅内,那被斩落半截、红液凝固摇晃的烛火忽闪忽暗、忽明忽烁,似万籁俱寂的莽森深处,唯压抑而沉闷的咳嗽声时不时响起,像是掩嘴却仍控制不住从指缝间溢出。 那推着轮椅而出的青年男子微垂着头,发丝细软,却比黑夜更黑,比绸缎更柔顺。 风自悠悠,四月的夜间虽略显风寒,但大部分人都已换了一身薄袍深衣,唯他仍穿着一身青狐长氅,内里露出一截白蓝交领,厚衣绒靴。 他这一身虽较常人臃肿厚实,但仍难掩其本身的形销骨立。 他肤色极白,哪怕黯淡的光亦难掩其珠玉之色,只是看起来没什么健康的色泽,而是透着一种病态的灰败。 他由一名穿蓝白道袍的少年推停在了厅前的位置,再前面是一片战斗后狼藉与摔坏的杂七杂八的东西阻挡了他前行,别人或许能够大步一跨迈过去,可他到底不行。 他抬眼时,那张脸虽疲倦而黯淡,但不可否认,那是一张令人惊为天人的容貌,高蹈出尘,雅如静水明白,全身无一饰,却如莲荷拥之,宛如谪仙。 只是此刻他眼下微黑,唇色极淡,短短的一段距离,他却止不住地咳嗽了好几声,又令人不得不惋惜,这位“天人”……好似久病缠身、命不久矣的模样。 “相、相伯先生……” 赢虔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如遭雷殛,眼神慌乱之中有着难堪与崩溃。 先生为何故此时回来?那……那他所做一切岂不是皆被他所知了?! 赢虔一众一听来者乃平陵的相伯先生,都惊诧地瞠大了眼,接着眼神交递,脸色沉重,都既担忧又有些不知所措。 而蓦厄一看赢虔对着相伯先生一脸乞怜又无躲闪的模样,唯长长叹了一口气。 赢虔一向仰慕敬重着相伯先生,如今他一出现,只怕赢虔…… 而赢稷这方的人见到相伯先生则赢虔那方人不同,他们皆为一脸激动与意外。 “先生,你先前不是去南烛一道去梅谷了吗?何时回来的?” “相伯先生,原来是您来啦,方才那一队人浩浩荡荡冲了进来,明明我等早已清啸了四周兵马,怎么可能还会有人来,可险些吓死我等了。” “先生归来,我等便可万事无忧了!” 赢稷与稽婴一同上前,向相伯荀惑拱了拱手,行了一礼。 “先生。” 相伯先生弯唇一笑,一勾勒,便人间失色。 他伸出一只瘦瞿的手,巍巍颤颤地按在把手上,一仰面,春风栽鬓边,如临悠悠竹林,万顷翠色,几多幽宁与清静。 “一别半月,不知主公与稽婴可还算安好?” 稽婴一警神,立即中规中矩地先答道:“劳先生牵挂了。” 赢稷见相伯先生那故作“坚强”的硬撑,则有几分担忧地凝视着他,迟疑道:“先生,你为何不暂留在梅谷……” 相伯先生闻言摇头,止住了他的话,他望向赢虔,沉吟了一下,便道:“公子虔,秦宫出了要紧之事,你的援兵只怕来不了了。” 赢虔此时也不在意什么援军了,他也像没听到相伯先生讲秦宫出了要紧事,只是看着相伯先生那一双琉璃浅融的眸子,那里面高旷而流云无根,亦似月光倾泻下的一垠清辉。 那一刻,他忆起当初在平陵县篱笆矮墙中第一次见先生时的情景,先是于檐廊下飘出一片繁美蓝白色的衣角,然后一道颀长而清翟的身影从容步出,唇边一丝浅笑,本来满园竹泥幽香,可他一路走来,却隐带杜衡雅香,眸光轻扫,犹似隔水相望空蒙缥缈。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生了自惭形秽的心思,想要离开,却又舍不得离开。 一时悲中从来,他竟痛哭地质问起来:“先生为何始终不肯选我?当初分明是我与赢稷一道去平陵县请你入世,甚至还是我先一步遇见先生的,可先生为何最终却选择了他?先生为何便看不上我?” 相伯荀惑一听这“欲加之罪”不禁怔愣了一瞬,接着,便又颤巍巍地虚弱一笑,自艾自怜地叹息一声:“在意我这等将死之人,又何必呢。你瞧我,连下地走一步都需要人搀扶着,如一废人般。你的人生,主公的人生,各有各的缘法,亦各有各的归途,今日若是你胜了,这便是你赢来的人生,若他赢了,你争过也努力过,何需怨不得?” 赢虔听到相伯先生前半句如此地“自贬”自我,一时既愧疚又心痛,但听到他后半段的话,却不甘心亦不服气,他心被针猛刺了一下,咬牙道:“我便是输了,也绝不会向他摇首乞怜的,我赢虔,这一辈子……都不会向赢稷认输的!” “公子——” 赢虔挺直起身子来,第一次,用一种像勇士一样不畏生死的目光注视着赢稷,他不再怕他了。 事到如今,穷途末路的人,还怕什么! 他凶狠着一双与赢稷相似型状的虎狼眼眸,扭过头,便从旁边武士腰间锵——抽出一柄剑,步下凌乱,喉中嘶喊,一脸狰狞绝望地朝着赢稷一方冲杀了过去。 赢稷负手而立,长身玉立战袍萧逸,目光很平静,无半分撼动,水影无形,风过无痕。 他没动,倒是站在他身侧一旁的伟岸甲士撇了撇嘴,冷眼茨地一下拔剑,遥举冲杀而来的赢虔。 “二公子!” “赢虔!” “公子虔!” 见赢虔这种送死的行为,他身后的一众朝臣都惊恐得变了神色,纷纷惊叫阻止,但赢虔却一只字都听不进耳中了,他眼中此刻只剩赢稷。 “赢稷,你自出生起那一日便样样不如我,可你最后却将我所有的一切都夺走,我赢虔何以会向你认输,我赢虔宁可一死!” 眼见他不听劝始终不肯停下,赢稷后方一将领横步抄前,一剑挥落便打偏了赢虔手中的剑,这等弱鸡对手赢稷自不会亲自出手,而赢虔不谙武艺,身形亦踉跄了几步,接着左右数名甲士操起长戟将他腹部刺穿,霎时鲜血淌了一地。 “呃……”赢虔闷哼了一声,满嘴的鲜血涌出,他紧攥着刺入他腹部的长戟,双眼赤红一片,似讨债的恶鬼一般看着赢稷:“赢稷,若公父知你杀了我,定不会……不会——” 他的话终没讲完,整个人便直挺挺地朝后倒了下去,至死他眼睛都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相伯先生看着赢虔那一双失去神彩的双目,一脸悲天悯人道:“这般死去,才是彻底地输了。” 叮—— 系统:主线任务(二)友军助援,今夜赢虔有意设下一局鸿门宴来“款待”赢稷,身为同阵连盟,有义务为其分担一部分风险,请在宴席结束之前,阻止别有用心的如意姬接近赢稷进行施坏,人物已完成任务。 系统:获得主线任务(二友军助援)奖励——经验值50000,绿色幸运抽奖券*1,神秘丹药方*1,功勋值+200。 系统:支线任务——保护,孟尝君今夜忽然出席这场不知存在着多少危险的宴席,你感到十分不放心,于是决意今夜于暗中默默地守护着他,人物已完成任务。 系统:获得支线任务——保护奖励——经验值100000,战国通用币*5万。 随着赢虔的死,陈白起很顺利地完成了主线任务(二)与支线任务。 但不料,紧接着,一个支线任务接踵而来。 系统:支线任务——天嫉英才,韵华不为少年留,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请帮助相伯荀惑寻找出恢复健康的方法,接受/拒绝?注:此任务无时长限制,直至相伯荀惑身亡则任务失败。 陈白起查看任务奖励。 系统:传奇丹药方*1,上等丹药方——霸体护甲药水*1。 这奖励……简直丰厚得令人眼谗。 其实自相伯先生出现之后,陈白起便一直盯着他看。 再次看到武力值仍为1的相伯先生,陈白起终于有时间能够好好打量他一番了。 第一感觉便是他比起上一次相见又瘦了好多,整个人如皮包骨,他整个人透着一种死气,像哀哀欲亡之人,若非这副皮相生来便较一般人好上许多,只怕也撑不起这雾蕴雅韵的眉眼。 不知他这是得了什么病,或者是之前受了什么伤吗? 总归不会是当初一下山便心绞痛的老毛病发作了吧? 一想起旧事,陈白起便不由得想起更多当初发生在平陵县的事情,她想起相伯先生历来便胆子小,他既怕黑、怕野兽又晕血,甚至还会晕马,动不动便会心绞痛,头晕体虚……以往种种小事如今回想过来,却令人感到十分怀念又觉好笑。 她忽然想起了,他曾讲过他活不过二十五,莫非他当初并非戏言而是确有其事? 还是……她想起当初沧月公子伤重,她便强闯入圣阳湖掳走了相伯先生,他当初好像十分为难坚称不能下山,可她当时一心为救公子沧月,仍是不顾其愿便将人带走了。 当初她对他承诺道:“陈三非强人所难,陈三猜测先生如此坚持不肯下山,定然有其理由,倘若此次下山一事,若关于先生生死,若关于先生大义,无论将产生任何一样过错或者代价,陈三起誓,愿一同替先生承担。” 若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岂不是因此铸成了大错?!当初的信诺回想起仍句句响耳,若真是因她的原故,她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蒙此大难。 只可惜,她只能懂得炼丹跟甄别药物,并不擅诊脉看病,况且相伯先生本身便是华佗在世,他自己都治不好的“病”,她能有何办法? 陈白起微垂头,桃粉衣裙若荷,明眸轻雾。 她思忖,这件事于她而言还是如梗在喉,她既不能无痛无痒,唯有动手将它彻底根除了吧。 陈白起:接受。 系统:人物成功接下支线任务——天妒英才。 前方,随着赢虔一死,一众拥护他的朝臣都面如死灰,悲戚流泪,倒不全是为他的死而哀泣,更有为自己选错了路前途未卜的难过。 mD,这下全都要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唯蓦厄一言不发,走至赢虔的身边,久久凝视着他的亡容,许久,便举起被打掉旁落的青铜剑,迅速抹了脖子。 其它人一个惊噎,连哭都忘了,只怔忡茫然地看着那两具并排的尸首,脸上血色尽失。 窝草!又死一个,这下他们真的全都要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赢稷瞥了一眼,眸闪一丝幽光,便淡漠地收回了视线。 蓦厄为何要为赢虔陪葬,别人或许是认为乃主仆情深,但赢稷却知,蓦厄是因为赢虔已亡的母后,蓦厄自觉有负她所托,唯一死谢罪。 赢稷对相伯先生道:“先生,眼下时局只怕比以往更为混乱,于你健康的恢复不利。” 当初赢虔便有意招揽相伯先生,在布下暗杀大局之前,便设计将先生从赢稷身边给调走了,而赢稷虽了然于心,但亦怕朝中局势不稳定,会加重了先生的“病情”,便也睁一只眼闭只眼容他离去,却不料最终先生还是归来了。 相伯收起先前那强颜欢笑的“脆弱之姿”,他眉目雅逸,唇齿含笑,似不染半分尘缘:“主公,相伯自知以一副残躯陪不了你长久,可至少能看到你登上秦国君王之位亦余愿亦足。” 这句乃大实话,他人生来由总归便只剩这么一件大事了。 赢稷一时受了感动,哑声道:“可先生,你的身体……” 相伯先生一听人提及他的“病情”便又愁下眉,一脸生无可恋地决绝道:“药石无灵啊。” 遭了,心又开始痛了…… 赢稷颦紧了眉头,看来真担忧了。 而稽婴则嘴角一抽,他只想说,他从认识相伯先生的第一日起便觉得先生或许命不久矣,但他却这样天天病容哀叹地硬挺地活过了三年,先生术精岐黄,连他自己都治不好自己,他有时真心怀疑……相伯先生这病该不会是被他自己给作出来的吧? 可这些话他是万万不敢拿在明面上讲的,以公子稷与周边人对相伯先生那“缘不知何起却一向情深”的崇拜与拥戴,他这样讲岂不是犯众怒? 更何况,他也不敢得罪这相伯先生,因为他发现……他根本阴不过他啊! 一想起这事,稽婴就有一种悲伤得逆流成河。 看起来如此弱鸡的相伯先生,谁会相信他其实还是一只假谪仙的老狐狸! 这时,门外一队人匆匆过来,并高声宣呼。 “公子虔何在——” 赢稷转首抬眸,此时宴厅内情况不明,但外面把守的甲士却肯将这队人放了进来,只怕是有不得不放的原因。 如此一想,赢稷一扫后方,众甲士立即重排列队,排成两堵人墙将赢虔与蓦厄的尸首挡在后方,而那些被吓得跟一只只鹌鹑的朝臣亦被迅速控制了起来,未等有人出声,便先一步被掩嘴拖于后方藏起。 信使已经匆匆入厅,他左右相顾,厅宴中倒是不缺人,唯不见公子虔,他急汗湿了额发,便从背上抽出一个铜管双手捧起禀报:“秦王急命,交公子虔开启。” 他得信知道公子虔今日来如意坊捧这如意姬的场,便将急信送至天香阁。 赢稷从众军中步出,冷冷一瞥,便强硬地接过铜管,那信使“嗳嗳——”地惊疑了半天,伸手想阻止却被左右给拖开。 赢稷拧开顶端铜帽,抽出一卷羊皮纸打开,两行大字赫然入目:“吾儿速归,为父恐命不久矣。” 见此信,可谓是字字泣血,赢稷那一颗一向冷硬的心再次坠入冰冷的寒窟,他紧紧地攥住手上的羊皮纸,幽长的眸子几近凌利。 凭赢虔这黄口小儿本与他之能天差地别,但为何能得朝中上下众臣齐心拥护,全皆因秦穆公偏心之故,他偏心赢虔而远他赢稷。 当初便是因忌惮他赢稷将来与赢虔夺位,便早早将他打发至边陲之地“磨砺”,而如今……他归来矣,而他最疼爱的孩儿已命丧黄泉,亦不知他知悉此事,是否会悔不当初只将他远远送走,而非直接取他的命! 只怕是会吧,赢虔临死前未讲完的话只怕是……若公夫知你杀了我,定不会饶了你的。 可只惜,如今,他已经破釜沉舟了,无论何事都无法动摇他一分决心。 赢稷将信收于袖中,偏头与稽婴道:“我独自一人赴秦宫即可,你留下来处理好后事,一切皆按原计划行事。” 稽婴拱手:“喏。” 赢稷又对孟尝君道:“等明日之后……我便放你归齐,希望孟尝君能够遵守当初的约定!” 孟尝君已经见识过赢稷的种种雷霆手段,这般弑弟挟众臣亦面不改色之人,暂不宜为敌,他道:“公子稷手段过人,又有相伯先生相助,本君如今也参与了一环,自不会干出自撅坟墓的蠢事。” 赢稷道:“那便谢过孟尝君了,来日……本君亦定不忘相助之宜。” 孟尝君抱臂不语,仅不淡不咸地一笑。 赢稷又对相伯先生道:“先生先入馆休息,等稷完成了大事,便亲自前往探望先生,望先生保重。” 相伯荀惑自知赢稷今夜入秦宫为哪般,事行至今,每一个环节皆有他的痕迹,而他身体一直不好,许多事无法亲力自为,唯嘱托了稽婴代办。 “某的事主公莫忧心了,你只管去吧。” 赢稷交待完一众正事,最后,方步向陈白起面前。 “湘女,你可愿留在我身边?” 陈白起本来一直当着布景板,静观一出风云变化前的波涛汹涌,顺便看顾着她未来的主公不出事,却不知为何一转眼,她便成了焦点,所有人的视线随着赢稷的靠近,一下便灼灼地转到了她的身上。 她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黑白分明,眉梢细媚而眸似纯澈,小心用词道:“公子还是大事为紧,此等小事便容以后再谈吧。” 她虽讲得十分大义凛然,但实则有心人便都听得出,她这是在委婉的拒绝。 答应便也只是一句话,要“再谈”的,便是心存不愿了。 孟尝君闻言,斜向她,满意地勾了勾唇——这小狐狸百变多诡,滑溜得很,赢稷想拿捏她在手,只怕没那么容易。 系统:孟尝君对你好感度+3。 赢稷如何听不出,他此刻时间很紧,根本容不得他再多逗留。 他看向一旁前军主将越子谏,直接下令道:“带上她一并去子仪馆,保护好先生与她,等我回来!” 越子谏抱拳一躬,道:“遵将军令。” 陈白起眼皮抖了一下,这……算是变形的软禁了?她眸转沉思,似有光辰流华,倒也没再吭声了。 而相伯先生却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第一次见赢稷动用特权去强迫一名姑子跟他,这不像他的作风,因此他略感好奇。 他先看到的是一张玉白的狐狸面具,面具很素洁,唯狐狸眼勾绘了一条上佻的红线,这一点缀令那张狐狸脸一下活色生香了起来。 紧接着,透过那一双狐狸眼,他看到了底下的另一双眼。 一双多宁不骚、慧黠多端的眸子,大气而沉凝,含着一种人生经验柔和的光,与她那一副装饰的面具截然不能相称,他略怔了怔。 一种油然而生的熟悉感令他失了一下神。 咳……忽然他胸腔中一阵止不住的咳意令他回过神,当即掩嘴闷咳,见他咳得实在凶了,他身后给他推轮骑的少年忙掏出一个瓶子,着急地倒出一颗药,准备喂给他。 “先生,赶紧服下!” “等……咳咳咳咳咳……”相伯先生瞠眼。 “不能等了!先生!” “我……咳咳咳咳咳……”相伯先生摇头。 “先生莫怕苦,这药我按你的吩咐加了许多的蜜液。” “不……咳咳咳咳咳……”相伯先生几近泪目。 “先生,快吞!” 说着,便不顾三七二十一将药丸给塞进了相伯先生的嘴里,而相伯先生由于先前咳嗽得凶了,一股气没上得来,又被硬塞下一颗拇指大小的药丸吞下,这下可被噎得够呛。 他手紧紧抓住轮椅把手,玉白的手上青筋突起,佝偻起身躯,胸部紧紧贴在大腿上,咳是不咳了,但整个人颤抖得厉害。 “先生你怎么了?!”那少年喊着相伯先生,却得不到丝毫回应,便蹲下身来,双臂按在相伯先生的肩上,一边用力摇着,一边急得大哭了起来:“先生,呜哇啊……先生,先生,你莫死啊,你死了南烛怎么办啊……先生啊……呜呜呜呜……” 相伯先生本就觉得气息不畅,再被南烛一摇,更觉痛苦不堪,心中不仅哀呼一声——我命休矣…… “你别再摇了,没见先生更难受了吗?” 陈白起见情况不妙,便一步站在了相伯先生身后,嘴里假意不解关怀地询问着,实则心中明然他这是被噎住了,便趁将他扶起那一刻,一指按于他颈间一穴道,将他卡在咽喉中的那颗不上不下药丸给轱辘一声给吞咽了下去。 然后再轻拍着他那瘦得能摸到佛珠骨串的背部,替喘着粗气的他慢慢顺气。 陈白起曾练过太素诀,认穴的记忆却并没遗忘过。 南烛被陈白起不轻不重地喝了一声后,便愣住了,如今见先生终于能够扬直起身来,便再度哭了起来。 “先生,呜呜……你怎么了,方才可是心绞痛了?呜呜……你吓死南烛了……” 其它人也被南烛那飙升的嚎哭给惊着了,忙聚拢了过来,但一个个都不懂医,唯在旁手足无措地瞧着,嘴里不住担忧焦急地喊着“先生……”“先生!” 赢稷与稽婴亦被惊动了,连孟尝君一众都好奇地站了过来。 而被如此庞大的一群人像稀奇易碎之物盯着的相伯先生记起方才的糗事,亦不勉脸热了起来,脸一下便如火云烧一般,面红耳赤。 其它人一见,一片素浅颜色的相伯先生一下染上了一抹绯红,明知不该这样想,可一个二个都忍不住觉着,这红着脸的相伯先生更是一下好看得令人心跳加速啊! “先生,可是发烧了?”赢稷见相伯先生脸一下便红了起来,耿直地问道。 稽婴却古怪又狐疑地盯着他,这瞧起来不太像热症吧,倒有几分像……太过羞耻想挖坑……干脆将所有人都给埋了算了…… 相伯先生“虚弱”地掩唇假咳,眸露苦恼,他该怎么告诉众人,他其实方才哪是犯病,而是险些被那鲁莽的南烛给喂药噎死。 于是,他只能虚弱地朝众人露出一抹笑花,长睫如雨后坠落的无力的蝴蝶,十分惨然悲苦:“嗳——” 一脸自知人事无多,已不愿再多讲的模样。 赢稷等人一下便都沉默了下来,面露黯然与愁苦,兴许是不知该如何劝慰“病入膏肓”的相伯先生了。 而了解真相的陈白起一直没吭声,她也知道相伯先生虽作却又爱面子,这等丢人的事情估计不想被人给察觉,便忍着笑替他给隐瞒了,她正色道:“大公子有要紧事要办,不好再耽误了,眼下已夜寒露重,相伯先生本有咳症,自受不得凉,而这阴水寒重的如意坊更不宜久留,最好尽快换个暖和的地方。” 这一番说辞既点醒了赢稷赶紧去办正事,又编了一个似假还真的理由来解释方才相伯先生咳到弯腰驼背几近晕厥过去的窘况。 “对对对!先生最怕冷了,我们赶紧回子仪馆吧。”南烛一听是理,忙摸泪立即应和道。 他瞅了一眼陈白起,方才她离得最近,喝止了他情急下摇晃先生的蠢动作,还第一时间过来关切地替先生拍了拍背顺气,先生这才能好上许多,想到这里,南烛便目带了一丝感激。 陈白起亦看向南烛。 那个少年陈白起其实一开始并没想起是谁,而是刚刚从他的自称上认出的,他便是之前在圣阳湖上与她多次“为难”的那个憨忠童子——南烛。 他虽做事笨手笨脚,但他对相伯先生却绝对是贴心贴肺的忠心。 有时候时光在成年人身上倒是悄然无息,但对还在成长的孩子却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由一个童子变成一个少年,无论身量与外貌都变化极大,成了一个浓眉大眼的青俊少年。 而在陈白起观察着南烛时,相伯先生亦在暗暗打量着陈白起。 在她温言细语开口替他转移话题之时,相伯先生便想起了,方才是她出手解决了他险些被噎死丢人的困局。 她不提她救人之举,不仅如此,她还对方才一事缄默不语,哪怕他明知何缘由,却对谁都没吐露一句,替他稳稳地隐瞒了下来。 相伯先生感慨……此女,不只是聪慧,还挺会做人,也难怪一向仇女的赢稷会沦陷啊。 ------题外话------ 静昨天回来太慢了,太晚更新又上传不了,因此今天多更一些权当补上昨日的吧,……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主公,相伯与白起(一) 赢稷到底以正事为主,将后续事情安排完,便让甲士押着一众敢怒不敢言的朝臣与信使,携着一队浩荡军队赶往了秦宫。 而前军主将越子谏则安排了一下,便率领着十几名骑兵与一辆青铜轺车,护送着相伯先生与陈白起一块儿去子仪馆。 子仪馆乃公子稷的私人行馆,自赢稷返朝后,子仪馆里外便固若金汤,十分安全。 而孟尝君则被安排在了驿站,是以与相伯先生、陈白起他们并不同路。 如意坊在今夜宵禁,严禁任何人的出入,赢虔在如意坊身亡,秦宫秦穆公病危急信传召赢虔入宫,只怕亦难捱到明日,短短一日秦国失去一位大王与一位公子,若消息不胫而走,只怕明日的咸阳城将不太平。 孟尝君明日便会离开是非之秦返齐,是以陈白起自然亦不会在秦国多逗留,她早打定注意只要赢稷一离开,便没有人能够阻止得了她离开。 临分别之前,她趁着众人不留神,便将苏放让她交给孟尝君的东西偷偷地塞到了他手中。 而这趟任务,也总算是完美落幕了。 轺车滚轮使出了城郊,火把萧萧,丛林莽莽,一路上,相伯先生与陈白起分别坐在青铜轺车上,前头两匹马则由南烛牵着,他们各自安然静默,一路行出如意坊皆不曾搭过一句话。 “陈蓉?”忽然,相伯先生喊了一声。 黑夜之中,他的声音似铮淙琴音,十分动听。 陈白起眉目一动,顿时表情露出一抹无奈:“先生慧眼啊。” 她没否认,因为亦没必要了。 相伯先生坐得端正,仅斜过一眼于黑暗中描绘着她面上的狐狸面具:“你的眼神没变,尤其是你看着我时,那种……”相伯先生努力想了想词汇,方虚虚道:“包容又纵容的眼神,某……倒只在你一人身上见过。” 说起来,颇为感慨啊。 谁见他不是憧憬崇拜,便是惋惜遗憾,唯有她从见他第一面起,便莫名对他“好”,这种好像久别重逢的好友那种熟捻的亲近与体贴,不热烈却温暖,因此他对她的印象倒是十分深刻。 深刻到哪怕是一双眼,他也能辨认出来。 陈白起笑了一下,没接这个话题,她道:“先生,你这是生病了,还是受伤了?为何与几月前相比,好似更消瘦了?” 一提起这个,相伯先生长睫扇了扇,乌木般黑瞳泛着幽幽光,苦巴巴道:“一切乃命数啊。” 陈白起见此却笑了,好声好气地询问:“先生,不知这命法可有救治之法?” 相伯先生闻言一愣。 见她神态认真,不似随口一问,他张了张嘴,这一次他倒没像对赢稷等人回答得那般决绝,而是颦眉沉吟:“救冶之法自然是有的,一人命数若变,必是遇上一天命之人,一国人命数若变,则必是遇上一能颠覆一界能力之人,可凡事皆冥冥中自有注定,却强求不得。” “不知先生,今年岁龄?” 相伯先生一听此话,定了定眸,方道:“余三月……便二十五岁了。” 陈白起没答话,她望向一片苍茫沉霭的苍穹,却有着月色星光,并不至于一垠漆黑,无一丝光亮。 许久,她转向相伯先生,柔声却沉着道:“先生,请务必保重自己,我知道有一药方或许对你的病情有效,只是……需要你再坚持一些时日,等着我。” 相伯先生没回话,只入神地看着她,表情有几分茫魉。 “你何故待我如此?” 陈白起正欲答话,却听前方越子谏忽地厉声扬臂高喝一声“停下——”。 这一声惊得秩序井然的队伍一下便炸开了锅,扬蹄散开,将轺车围拢于正中,拔出配剑严阵以待,而南烛吓了一跳,立即牵住了马,青铜轺车滞停,因为一时太过急猛,车身剧烈地摇晃了几下。 于是体力值少得可怜的相伯先生被这样一晃,脸色一白,便险些给摔下了轺车,幸好被眼明手快的陈白起一手抓住扶手,一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方将人给须头须尾地拽了回来。 而正是这一抓,陈白起才发现相伯先生的手冷得跟个冰块一样,手心还汗津津,倒不全然像是因方才那一变故给被吓的。 “先生可是觉得冷?”她没松开他的手。 相伯先生在得救坐稳之后方松一口气,耳边听到陈白起的问话,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陈白起挑了一下眉,不冷,那干嘛手脚冰冷还直冒虚汗? 她抬眸看向四周,大地此刻笼罩在凄静的朦胧黯淡月光之下,他们一行方驶出内城,进入一条狭窄的小路,路两侧的林间漆黑森森,前方那条蜿蜒的小路更是漆黑一片,望不见头,她忽然心领神会了。 不冷……只是还真是给吓的。 “先生可是怕黑?” 相伯先生一僵。 “可是怕……有猛兽忽然从漆黑的林间冲出来?” 相伯先生一抖。 被相伯先生这副“口嫌体正直”的模样给萌到了,陈白起嘴角抑不住地扬起一抹笑意。 她道:“莫怕,很快便会天亮了。” “倘若野兽真来了,那我便让它先吃我,好让先生有足够的时间逃走。” 相伯先生被人一言戳中“弱点”,本尴尬羞耻得一言不吭,却不料听她这样一讲,便愕然抬头。 他看着陈白起,一时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神色好。 “先生……我松手了,你且坐稳了。” 陈白起的一句轻声提醒,令相伯先生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一直握着人家一姑子的柔荑不放,他一下便像烫手一样,耳根泛红,忙手忙脚地抽回了。 陈白起则忽然抬眸,一双清澈秀丽的眸子一下变得深沉,她静静地盯注着黑夜中的一个方位。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一阵刷刷的枝叶抖动的声音后,便从林子里冲出了一队黑衣人,他们挡在了越子谏的铁骑前,蒙面持刃。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越子谏一身胃甲,威风凛凛地注视着前方的一群来者不善,他身下的马儿一声嘶叫,迈着蹄,疑似不安。 “我们不欲与公子稷为敌,只求放了我们的人便即刻离去!”蒙面人喊道。 陈白起原本以为来的是什么山匪盗贼之徒,却不料在蒙面的队伍中赫然认出了姒姜与狗二混在其中。 她一下便明白他们前来的目的,估计是来“救”她来了。 她暗暗数了一下人数,约三十几人,人多势众的,其中大部分是孟尝君的食客剑客。 “你们的人?”越子谏冷笑一声:“在这里,没有什么你们的人,本将劝尔等还是速速离去,否则休怪本将手下不留情了!” 陈白起见前方争执不下,只怕会酝酿成一场恶战,于是她立即翻身跳下了轺车,而相伯先生看着她的动作,两潭秋水般清眸于暗夜亦忽闪忽闪,他没有出声。 南烛一回头看到陈白起下车,快上前拦道:“嗳?你怎么下车了,赶紧上车,前边儿来了一群危险的人,一会儿真若打起来只怕会伤了你!” 陈白起按下他的手臂,启唇道:“他们是来找我的。” 南烛一听,便瞪大了眼。 而陈白起则趁机越过他,走向越子谏。 而越子谏听到了后方的声音,扭转马头一回眸,便对上陈白起的一双眼睛,那漆黑的瞳仁逐渐妖异泛金,像一轮朔日。 她柔唇一张一阖,无声道:“好好地护送先生回子仪馆,不可耽误。” 越子谏神彩奕奕的瞳仁一下变得麻木空洞,他道:“喏。” 他转过头,表情冰冷僵硬,对着一众骑兵厉声下令:“即刻护送先生出发!” 骑兵不明发生了何事,见越子谏竟不顾主公的命令私自放走“湘女”,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行动。 “听不懂本领的话吗?”越子谏一下便暴怒道。 一骑兵缩了缩脖子,嚅嚅道:“将军,可主公……” “出发吧。” 这时,相伯先生那清润又浅淡的声音响起,他的声音十分有辨析度,因此谁都认得出来。 众骑兵蓦然回头,齐齐盯着相伯先生。 “咳……”相伯先生掩唇轻咳,一众骑兵当下便不再迟疑,立即列队,护送着他的青铜轺车缓缓驶前,马蹄粼粼,而先前那一队蒙面的队伍则安静地散开,留出一条通道容他们离去。 “等着我。” 陈白起对着相伯先生道。 相伯先生本不欲理会,可感觉到背后那一道视线久久不撤,忍了忍,终转过头,夜里陈白起静立于茫茫森郁林间,犹如雪魅。 他没答应,亦没拒绝。 他想问,他为何要等她? 但陈白起却笑了。 随着火把的离去,她那一片地域渐渐熄暗,夜风撩起,她粉衣似桃树扎于泥地,仿佛一种天荒地老的姿态。 相伯先生心声微触,似骤闻一段笙歌婉转,天地飘花。 但下一秒,陈白起却不再耽误一转身,便与那一队蒙面人于暗夜之中迅速离去。 而相伯先生望着那黑夜,悄然抚上心脏处,眼聚清波,滟滟地荡动着:“奇怪了……这消失了三年的心脏绞痛,好像又复苏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主公,相伯与白起(二) “怎么回事?” 一众蒙面剑豪快速疾走在前方拿剑戈劈砍荆棘开道,他们没敢走官道,选了一条崎岖山路。 陈白起则看了看趁前头没人注意,便一把拽过姒姜,两人边走边挨在一块儿神神秘秘地咬着耳朵。 姒姜倒很享受她这种私秘的小动作,他弯下腰,凑近她耳朵呵气道:“他们是我哄过来的,他们并不知道你的身份。” 至于怎么哄,陈白起也懒得去问了,总归姒姜脑子狡猾,只要有心死人都能给他说活喽。 陈白起:“……”所以其实他也一下就将她给认出来了…… 深刻意识到自己的伪装有多不靠谱的陈白起,觉得以后还是少玩些什么演技派的双面间谍活动。 陈白起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月朗星稀地,遍山的野草杂木:“你一会你给我挡着点儿,我去换回男装。” “要变回来了啊?”姒姜一眨,月华似练,似有一波盈盈秋水溅出,语气低落似有些可惜。 陈白起跟姒姜一向随便,她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不变回来怎么去找苏放?任务已完成了,我估计着若不出意外我们明日便能跟着孟尝君一块儿回齐国了。” 姒姜挤了挤眉眼,好奇问道:“方才天香阁发生什么事情了?之前忽然冲出一队甲士将这如意坊里里外外都围个严严实实,不准不我等说话也不准任何人离开,若不是后面撤离了一部分,只怕我们还没这么容易跑出来。” 陈白起笑眸一弯,怪腔拖长问道:“哦,那你们是怎么跑出来的?” 就算撤了一部队兵力,但既严禁了出入,那必要的关口定亦有人把守严防着。 姒姜一听这话,顿时讪讪一笑,先前好奇的问题都给抛诸脑后,顾左右而言它了。 他才不会讲是狗二耙了个狗洞将他们给一一弄出来的! “你不讲,那天香阁的事情我也得空了再跟你说。” 说着,陈白起便准备猫着腰趁着夜色钻进了林子里换装变身,却忽地被姒姜急急一把给抓回,她疑惑转过头,一只手却趁着她没反应过来,直接揭开了她脸上的面具。 陈白起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睛。 夜色中,朦淡的月光,一张清丽白腻的脸绽放在了姒姜的眼前,她眸似蝶翼飞,好梦惊醒,一场三月花,飞花散似烟。 这是一张与“陈娇娘”不相同的脸,眉长而眸秀,美上好几分,明明完全不像,但又有着与“陈娇娘”十分相似的神态。 姒姜张臂遮挡着她的脸,她似在他翅羽之下受庇佑的雏鸟,仰着容,似春水逐青波,他笑了笑:“回不去了,对不对?” 她真的并不是只是换了一张脸,而是整个人从头到尾都换了啊。 陈白起怔了怔,接着唯有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罢了,快去吧,去吧。” 最不愿见她为难,姒姜赶紧便将狐狸面具还给了她,然后转身替她背挡着前方。 “的确回不去了。” 陈白起终低低喃了一声,便钻进了林子里,而姒姜仍旧弯唇笑了笑,只是恐怕只有自己这一刻明白,他到底在笑些什么。 没等多久,身着一袭“麒麟巫医袍”的亮眼“陈焕仙”便上线了。 她这繁美略显风流的一身碧穹蓝袍,足以让姒姜侧目。 她这一向低调得的只穿白袍的人,怎么一下便走这高庙宫廷的风骚格调了? 陈白起没解释,直接道:“走吧,我们先去驿站。” “孟尝君回驿站了?” “恩。” 没谈两句正经事,姒姜便又偏了话题:“你这竟然是什么妖术,竟能如此地变换男女?” 陈白起高深莫测地答:“莫问,反正告诉你你也学不会。” 姒姜:“……” 有没有人告诉过她,装逼要遭雷劈的呀。 等终于到一处平缓的浅草矮木高坡时,他们居高临下遥望身后那森黑莽莽一片起伏丘陵,见下方并无追兵,众人方歇步缓走。 狗二大大地吐出一口浊气便回头过,方才天太黑走得也太急,并没有察觉到身后的情况,眼下一回头,隐约见姒姜与一身材纤修隽秀的身影站在一道,他疑心立即上前一瞧,真的是“陈焕仙”,顿时便惊声道:“嗳?焕仙,陈弟,怎么是你,咦?方才那被我等救下的姑子呢?” 这狗二性子便是攀天攀地,越来越学会自来熟了,什么称呼都敢张嘴便拿来喊。 眼下他还是“陈焕仙”的侍从,却敢喊她陈弟与名字,着实胆大包天啊,不过好在他警醒得很,喊完便意识到自己方才喊的太大声,立即掩嘴左右窥视,生怕被人听见了。 陈白起道:“她完成任务自然便走了。” “那她与你是何关系?”狗二跑上来,眼睛亮晶晶地问道。 陈白起长长呃——了一下,保留地答道:“算是失散多年的……妹子吧。” “陈焕仙”与“陈蓉”两人模样长得像,这次“陈焕仙”消失,“陈蓉”又这样毫无预警地出现,难勉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因此她干脆给两人找点关系好搭上。 “哦~不知妹子可有夫婿?”狗二再问。 陈白起狐疑地瞅了他一眼:“尚末有,你问这些做甚么?” 狗二闻言笑灿了脸,蹦跶到了她面前:“那、那舍,你……瞧瞧我怎么样?”他只差没明言一句:配你家妹子怎么样? 陈白起一愣,真没想到狗二看上“陈蓉”了。 姒姜则环臂冷笑一声:“不怎么样。” 狗二一下便跳了起来,挺起胸膛叫道:“我长得还算一表人才吧。” 姒姜继续插刀:“是狗模狗样。” “你……你欺负人!”狗二急了,想找姒姜好生理论一番,可偏偏姒姜懂武,他打不过他,只能在边儿上狗叫狗吼。 其它剑客见“陈焕仙”出现在队伍后方一时都惊喜地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她之前去了哪里,在知道了“湘女”乃“陈蓉”所扮,而“陈蓉”则是“陈焕仙”的妹子之后,一个个都眼睛都冒起了光。 都问之前那一幕是不是她在暗中安排的,他们的这一趟任务是不是完成了,那“陈蓉”有没有在天香阁见着主公…… 陈白起听着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像五十只鸭子一样,吵得只觉头痛,便道:“好了,别吵了,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别闲扯些有的没的,赶紧上路。” 一见“陈焕仙”冷下眉目,漆黑的眸子黑白分明,瞳仁滋滋地冒着寒汽。 众人一下噤声,都暗自交换了一个眼神。 乖乖地,平日里看起来温和得像绵花一样,连讲话都是轻言细语的“陈焕仙”,这一下凛若冰霜,确有杀伐予夺一军之将的气势,颇具威严。 —— 陈白起一行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驿站,陈白起远远便瞧见那漆黑的围墙外火把融融,似一条火龙蜿蜒排开,似有着重兵把守。 他们不敢靠太近,只在不远处找了一堵矮墙探目观察着驿站的情况。 “嗳,咱们躲在这儿怎么回事,干嘛不上去?” “别吵,没瞧见驿站来了很多秦兵吗?” “这么多兵,他们真打算将咱们主公软禁在秦国不成?” “……也许这些兵是派来保护咱们主公的呢?” 所有人一下都齐齐地瞪着说话之人——你的脑子呢,难道安在身上只为摆设的吗?! 陈白起没理这群智商经常不在线的剑客们,她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啊。 这驿站设在内城南门边上,既不是什么重要的军事驻地亦不是什么设伏要点,哪怕此刻孟尝君暂居于此处,但此番秦国内外风雨如晦动荡不安,不置于派这么多兵在此处闲置着吧? 这时后方传来细微的动静,陈白起耳根一动,只见苏放不知从哪里给钻了出来,他一眼便看到了他们,朝他们使了个眼神,将人引到一处偏僻的巷子深处,那里有淡淡光线从民舍的瓦窑透出,照亮一角黑墙。 他问道:“你们也找到这里了?事情可有办妥了?” 陈白起见他先一步到达驿站,便知他有其它特殊信息渠道,便也不多问,只道:“你转交的信物已到主公手中,这驿站发生了何事?” 见他们将事情都办好了,苏放之前严峻的脸色也缓和了些许,他沉重道:“事情恐怕不妙了,之前有一队人护送了主公他们来驿站后便离开了,我便寻思着把守松懈,本欲闯进驿站与主公汇合,但不料还没安排妥,没多久便又来了一队人马将驿站给重重包围了起来,并严禁任何人出入,这些兵马不像是从秦宫调来的,倒像是赢稷手下的悍兵悍将。” 听到这话,便容不得陈白起不多想。 去而复返,重兵把守禁止出入,难不成……赢稷是打算反悔,不放孟尝君离开了? 忽然反悔必有缘由,去而复返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忽然,陈白起瞳仁一窒,莫非是……秦穆公连今夜都挺不过去了?! 按今夜的局势而判断,秦穆公若挺不过,然后明日再暴出公子虔身亡之事,这容易令人加以联想是否有人暗中做了手脚,为夺王位而丧尽天良,这意味着朝臣与秦国门阀大族皆会震怒,这等惹众怒的事赢稷若想登上秦王之位自不能担下,他最好是找足了借口将这事给推得干干净净。 若是如此,他会不会将罪责……直接推给孟尝君? 思前想后,陈白起觉得事不宜迟,比起明日等赢稷“可能”放人,还不如今夜便采取主动权,先走为妙! “不可再耽误了,如今公子稷与稽婴等人皆有要事在身,恐怕亦无暇顾及此处,正好给我们留下一点宝贵的时间,我们必须立即采取计划营救。”陈白起道。 苏放道:“你如何得道他们有事缠身?” “赢虔死了,而秦穆公则病危,估计难以挺过今夜。”陈白起道。 众人闻言一惊,都不可思议地看着陈白起。 “这、这消息哪里来的啊?!” 这等宫闱秘事,但凡发生必会被掩得严严实实,不走露一丝消息,为何这“陈焕仙”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现在不是讨论这种事情的时候,苏先生,快做决定吧。” 苏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可有计划?” 陈白起老实道:“周详的计划自然没有,但刻不容缓,只当尽人事听天命吧。长话短说,今夜距天亮尚了二个时辰左右,这是我们唯一能够偷来的空隙时间,若苏先生有办法便立即去准备十数马匹、水与干粮。” 苏放颔首:“这事便交给我吧,可主公他们此时被重兵看守着,另外连夜通过函谷关若无将军以上凭证,谁来都不可能开门放行的。” “如何将人带出来一事,我自有办法。”陈白起道。 苏放道:“我知你本事,好,你先前交予的信物足以让主公知道我等前来援救了,你只需报出你的姓氏,他便会信你。” 苏放交待了一句,便带上几人一道匆忙离去。 陈白起转过头,在人群之中盯着一人,目光有着柔和与鼓励:“狗二,一会儿有一事还需得靠你了!” 狗二一时只觉压力山大,他一脸茫然道:“什么?” “一会儿我会让姒姜带着他们一并去北营引开一部分官兵,到时候你只需瞅准时机,便凭你一身本身钻洞潜入秦营,趁机偷出将军令牌来,知道吗?”陈白起道。 “我?”狗二瞪着斗鸡眼指着自己的鼻子,忽然有些害怕。 他虽然挺会偷鸡摸狗的,可那是面对普通人家,让他偷上一座全是拿刀戟兵器的军营重地,这也太为难他了吧。 这还没有去呢,他都吓得快腿软了。 陈白起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别怕,我会让姒姜在暗中跟着你,关键时刻他定能保护你,狗二你不是想要建功立业吗?这便是一个机会啊,既能发挥你擅长,又得助得我们通过函谷关,以后你在主公面前,便有脸了。” 狗二眼中两种情绪剧烈地挣扎着,他想了想,最终便咬牙重重颔首。 “我去!” “老子拼了,这次不成功,便……便死了也就死了,反正这鬼日子吃不饱饭活着也遭罪。” 陈白起见他那副悲壮就义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 “你怎么办?”姒姜道。 陈白起讶异一笑:“你还担心我啊。” 姒姜点头:“我知你本事,可仍会担心。” 陈白起听了他话,心中一暖。 “我只负责将他们从驿站带出来,不会与这些兵卒甲士对上的,所以没多危险,你们赶紧快去吧。” 等陈白起将所有人都打发走了,只剩自己一人之时,她望着天空,天空黑漆漆的,仿佛刚刚被墨汁染过了一般,月亮已渐被几缕雾云遮挡住了,连本该有的几颗星子也逐渐只剩几渺消冷光辉。 天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陈白起忽然想起了这句话来,垂眸轻笑了一声。 她默默地祭出了“龙头锏”,顿时便施出了大雾,浓稠的黑雾渐渐溶化,渐渐稀淡,却从陈白起的脚下蔓延开去,似幽幽地飘来一阵清风,将雾纱卷起一角,原本高高悬在上空的天,不见了,远处的房屋建筑不见了,一切都被人拿一只天笔将一切都擦干净了,只余一片茫茫的黑。 “怎、怎么回事?!” “哪来的这么大的雾啊?!” “我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是我瞎了吗?喂,你们在哪里?” “别乱动!这黑雾来得突然又诡异,着实令人不安,小心莫不是敌人施的障眼法,大伙聚在一起,切不可大意松懈!” 守在驿站的士兵一个个都成了无头苍蝇,茫然四望,只觉一片黑色,什么都瞧不清楚,却其实只是一叶障目。 ------题外话------ 相伯先生:这章好像没我什么事吧……干嘛拿我的名字来当标题。 陈白起:这章有我,我不说。 静:上一章标题有了个(一),不弄个(二)出来,我心里不爽。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主公,冲出函谷关 这一次陈白起将“邪巫之力”的范围缩小,威力虽大减,但这样一来便耗不了她多少精神力,她可没时间再慢慢在床上躺上三个月来恢复过度损耗的精神力。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她步履不紧不徐,便旁若无人踏入了驿站了。 驿站乃一六进大庭院,虽不奢华精巧如秦宫,却也修缉得周整四方,孟尝君与一众门客正在第三进的敬和堂燃灯连夜商议着对策,堂外夜色暮暮,一片漆黑沉重,一如他等的心情。 “外面有着重兵把守着,看情况实属不妙,难不成是这赢稷小儿反悔,不会放我等离开了?”一虬髯大汉一拍腿,气愤道。 “若有冯先生在,尚可拼得一拼,眼下是我等无能,护不得主公周全啊!” “这赢稷小儿当真若出尔反尔,是为何故?” 袁平对此况亦颇感头痛啊:“只怕是这秦穆公……不行了。” 有人当即反应过来,便满嘴埋怨哀呼道:“这秦穆公若真不行了,只怕这赢稷小儿便当真会翻脸无情,有他在,秦国主权者尚未移位,这赢稷多少还会顾及一些,他为何不再多等一下,先等我等离开之后呢!” 原本赢稷便与孟尝君私下有一份协议,若放他平安归齐,他便负责说服齐王派使来游说秦国反对他的诸公大臣,拥戴他顺利继位,另亦有心让他派强兵力将来秦支援,向他们施一施压。可如今等秦穆公一死,这秦国的情况便又不同了,赢虔已死,秦国只剩他赢稷一公子可担其重任,相当于可一手撑天,无须再顾及太多,哪能容得他们这等未来的劲敌离去。 另则,他们可是亲眼看着他的士兵将杀了赢虔,哪怕这赢虔是作死,自己先设计暗杀,可到底为权弑弟一事并不仁义,还有赢稷与孟尝君为夺王位暗中还有一份协议,这等事情若传扬开去,对赢稷而言绝非一件好事。 一剑客急道:“吾等必须立马离开!” 有门客则摇头叹息:“可外面有重兵把守,我等不过几十人,如何能敌得过敌人的利刃加身?” 孟尝君一拢紫袍冶艳,玄纹云袖,席地而坐,他低垂着眼睑,道“苏放也来秦了,他传信,他在外正想办法来营救我等。” 袁平一听苏放来了,一下便高兴了起来,但很快想到目前的处境,又当场苦丧下一张脸:“可他怎知今夜发生之事?若等他慢慢来营救我等,只怕我等早就命丧黄泉了。” “苏先生自有本事,可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坐以待毙终不得法,我等还是冲杀出去吧!” “可只怕我等还没出一进门便被那刀剑给戳成肉泥酱了啊……” 就在一室愁云密布、唉声叹气连连之际,昏暗的堂阶之下,杏花杳杳的门庭之外,一道清悦淙淙似清泉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色中传来。 “主公,焕仙来接你了。” 初春的天气在夜里有些凉意,微风轻轻摇曳着树梢,带起一阵簌簌的轻响,沙沙——加上这一道声音奇异地好听,仿佛带了丝夜色迷人的世外迷离。 众人一惊,快速汲靴便跨槛跑出廊间,只见一人静劾祥和地站在门庭之处,虚廊夜色昏,一树亭亭枝红摇曳的杏花树下,来者一袭白袷繁美的蓝袍,面盈着温和笑意,博衣宽衫,美姿仪,肤至白,轻薄欲丽。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以为看见了一个从月宫飘落下来的仙人,久久回不过来神。 而孟尝君却当即越过愣神的众人跨下了二级台阶,疾冲了上去。 “陈焕仙——?!” 陈白起微笑看着孟尝君,一揖而下:“主公,焕仙来寻你了。” 孟尝君双手按住她的双臂,然后紧紧握住,将其扶起身来。 他并没问她为何来寻他,她若不来,他亦会去寻她的。 他看着“陈焕仙”,他那双在浓密的睫毛下面显得阴暗了的闪耀着的紫色的眼睛,亲切而注意地盯在她的脸上,好像在辨认她一样。 “怎可这么久!” 此话一出,倒有几分等久了的怨气,只是他本人不觉。 本想质问“陈焕仙”这些日子以来都去哪里了,当初在漕城为何要不顾一切地救他,为何会认他为主公,此番来秦国可是为了他,这驿站外面有着重兵把守她是如何进来的……虽然想要问的问题那么多,但最后,他也只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地埋怨了一句罢了。 陈白起则笑,笑意略委屈:“我这已经是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了。” 孟尝君本还疾言厉色,但不知为何见她这般软软柔柔一笑,便也忍不住软下心肠来。 “你是与苏放一道而来的?” “主公如何知道?” “苏放传信,讲会与一名同时得三老器重的陈氏少年一道前来,我便猜测这人会不会是你。”讲着讲道,颇有一二份与有荣焉然的自豪感,毕竟这“陈焕仙”乃他最先在樾麓书院给挖掘出来人才。 “先生,他是……?”有人在后疑惑地问道。 “陈焕仙?!”袁平惊声道。 他记得这个当初在登高台上一鸣惊人的少年! 这次跟孟尝君一道来秦国的门客,有人认识“陈焕仙”,有人则不知其名、不知其人,但见能得主公如此看重为亲自上前相迎,又能在重兵把守的驿站内来去自如,便也知道绝非普通人,哪怕看起来年少温和,他们亦不敢轻视之。 “诸位见好。”陈白起拱了拱手,向袁平与一众孟尝君的亲随门客问好。 他们忙回礼。 陈白起看向孟尝君:“主公,我们快些离开驿站吧,天将亮,拖延的时间过久,会被人怀疑的。” 孟尝君沉眸视她:“你能带我等离开?” 其它人都惊呼一声:“这外面全是秦兵,如何能出去?” 陈白起勾出一抹神秘的微笑:“我是如何进来的,便如何带你们出去。” 众人一阵无语。 所以说……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陈白起道:“且随我来。” “走!”孟尝君立即有了决定。 见孟尝君听了这等“匪夷所思”的话亦如此信任于这陈氏少年,他们也不敢吱声质疑了,她在前带路,众人半信半疑,也顾不得回四进寝室整理行李,都随着陈白起屁股后头蹑手蹑脚地走着,一脸即将被抓包的虚头巴脑。 可直到他们一路走出了驿站,却发现没有一人上前来阻止,就像之前他们看见的那些重兵围墙不过是一则虚像,或一石制塑像。 人呢?! 人去哪里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这也太邪呼了吧! 陈白起仰头望天,风吹旷逸卷起她袖袍猎猎,她身周似有云雾轻盈飘了出来,她眸凝而漆黑,却又似有天光水色其中,少年之姿,已如天人。 看到这样的“陈焕仙”他们之前毛骨悚然的古怪猜测之意,竟一下皆消散于无,只余一派敬服与向往。 “天快亮了,只怕追兵将即,我等还是分开行动吧。” “本君与你一道。”孟尝君事先道。 陈白起却笑了,看着他:“这是自然,主公不由焕仙保护,焕仙倒有些不安心了。” 孟尝君一于齐国呼风唤雨一大人物却被一弱质纤柔的少年这般讲,脸不由得黑了一下。 “胡言,本君岂非由人保护之辈?若说保护,亦是本君保护于你!” 陈白起见他恼羞成怒了,便好脾气地点了点头:“主公所言极是。” 她一向对自家主公很宽容的,他是主公,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孟尝君:“……”怎么感觉还是输了? “陈郎君,这虽侥幸出了咸阳城,可这函谷关可不易通过啊?”袁平忧心道。 函谷关相当于秦国的东大门,把守甚严,他们这深更半夜地潜逃出城,人家怎肯开门? “我自有安排,我们分成两批,懂武艺、体力佳的则自行快跑赶往函谷关,而体弱脚力差的则与我一道先与苏先生汇合,然后乘快马奔向东。” “好!” 陈白起领着孟尝君等人来到了事先与苏放商议好的汇合的地点,便见到了举着火把的苏放与几名护送他的剑客,剑客们身上挎着几个鼓囊囊的大布包,里面估计是装着水食,另外,后方还绑着十几匹马。 “主公!” 苏放见到陈白起与孟尝君等人一道眸露惊喜,便快奔而来。 “苏先生,辛苦了。”孟尝君道。 苏放立即下揖:“为主公奔波何言苦,何况我也不过只是出出力罢了,这一切皆因陈焕仙方能成。” 孟尝君笑道:“焕仙能得先生如此赞誉,倒是他的荣幸了,以后还是需得先生好好提点提点他。” 苏放听着这话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头。 怎么感觉这么像……是家长将自家孩子托付给先生时的口吻啊? 陈白起立即道:“苏先生的确教导焕仙良多。” 苏放听着不对劲,却也没表露出什么,只道:“这是自然,我等还是快上马吧。” “嗯。” 他们到了函谷关时离天亮只剩半个时辰了,天没亮,按秦国法规,函谷关每天鸡叫天明时才开门,除非了遇上紧急事态,拿将军通关令牌来开门。 等他们赶到函谷关之时,姒姜已带着狗二等人先一步到达了,狗二见到陈白起,忙兴奋又激动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块青铜令牌,那哆嗦的双手跟眼眶微红的模样,就像一个考了一百分求抚摸求赞扬的学生。 “做得好!”陈白起嘴角噙笑,大力赞扬一声:“狗二之才,倒不虚言。” 狗二闻言当即长长松了一口气,心中绷得死紧的弦终于松了松,可这一松,他便快哭了:“我险些被发现……陈郎君啊,若、若是我被发现,估计他们得煮我来分食吧。” “可你没被煮,你此番有功啊,待回齐之后,我定为你上言请功,到时主公定会为你煮肉烫酒以好食款待的。”陈白起拍了拍他的肩,以示鼓励。 而孟尝君不经意听到陈白起对狗二这这打保票的话后,一是想为她建立威望,二是他历来对有功之臣也大方得很,便道:“这是自然,这次你为本君立了大功,等回齐,你若有要求便尽管提出。” 这下狗二当真被感动的哭了。 娘的,这一博,还真不亏啊…… 自此,狗二心中便有一个概念,那便是跟着“陈焕仙”混才有肉吃啊。 另外,陈白起一走邪巫之力便被撤消了,得知孟尝君一行已经逃走,守将除了派人进秦宫向迎稷急报外,亦立刻派出人马追赶至函谷关,可惜,慢了一步,人家已经拿出将军令牌并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哄骗得关将大开城门,出关多时了。 而当众人日夜兼程地赶到齐国国界之时,他们一直悬吊着的心方稳稳落地,一时,皆振臂欢呼。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主公,谋士之途初绽光彩 为躲避追捕的秦兵,孟尝君一等人并没回薛邑,而是先到了齐国临淄城,淄临城乃齐国首都,分大城与小城两部分,小城在大城的西南方,其东北部伸过大城的西南隅,两城巧相连接。大城的南北近9华里,东西7华里余,是官吏、平民及商人居住的郭城,小城南北4华里余,东西3华里,是国君居住的宫城。 他们一行灰头土脸进了大城,此时正值午时,一城见街道上人头攒动,将前路给堵实了,一群人围在一块儿闹哄哄,从这些七嘴八舌的讲话中他们听出了些关键词,比如魏国派了特使来齐,方才一队人气势威武地进了小城齐宫,带头者乃魏国的上将军北央颐,其仪态不凡神武威严,令男子望之心生向往仰慕,令女生瞧之爱其才俊秀。 孟尝君一听魏国使者来齐,思前想后深感不妥,便立即扬鞭调头:“立即入宫。” 魏国? 陈白起尤记得当初相伯先生问她为何要取字为“白起”时,她讲她要当一名战神,但相伯先生却笑着说,这战神之名早已被人给定下了,便是那魏国的公子紫皇。 可惜来齐的使臣并不是魏国公子紫皇,而是上将军北央颐。 孟尝君因有丞相官职在身,快马加鞭进了小城,来不及换衣整冠,便通畅无阻地疾步入宫,而陈白起他们则先回了田府。 傍晚时分,孟尝君一脸凝重地回到了田府之中,匆匆换了一身脏衣,便立即召集一众在府的门客商议大事。 魏国即将召开六国会盟,其中齐在其一,不久前魏国便派人送来羊皮密信交于齐湣王手上,齐湣王当时已在考虑,只是他考虑其已年迈病弱,不宜长途跋涉,而他那些公子皆年幼只怕去了也担不起这份重任,便一直拖延至今,而今日魏国又派来特使上将军北央颐,其强横作风只怕再也推脱不了。 而在孟尝君赶到齐宫时,齐湣王已先行有了决定,派他代表齐国前往魏参加六国会盟,木已成舟,孟尝君哪怕心中不愿,当面亦无法拒绝,唯回府商议此事如何解决。 “这局恐难了啊。” 众人一听,都愁眉苦脸下来。 早些时候但凡是收到魏国发出的六国会盟令牌的,据说都途中遭到了刺杀埋伏,不少人折兵损将,亦不少人重伤身亡,这块六国会盟令牌简直就是一个烫手山竽,许多人怀疑这乃楚国暗中下的毒手,但凡参加这次六国会盟的,只怕还没有到时间参加便先被楚国派来的人给杀了。 陈白起忽然想起,当初赢稷在樾麓书院时的确遇上了楚国的“诛杀令”,只是当初他武力值逆天自然平安无事,可倘若是孟尝君接了这个活,他武艺普通,自敌不过“诛杀令”的威力,那岂不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都必须在危机四伏之中度过? “此事万不可接下啊。”一门客忙劝道。 孟尝君斜过去一眼。 这不是废话,他亦不想淌这浑水,可却被人硬扣上了个屎盆子,他有何办法? “齐国便不能直接拒绝参与魏国的会盟吗?”陈白起不解道。 孟尝君解释道:“近年来,魏国壮大,且铁匠工艺响彻诸国,再加上这些年来他一直与齐友好,数年前赠送各类兵器与胃甲来支援过齐,如今他有求而来,若当场拒绝,只怕会被世人指责忘恩负义。” “六国会盟为伐楚,只怕也不过是一个噱头,试探各国对楚国的态度才是真的吧。”有一谋士道。 “去与不去,都须得尽快定一个结果出来。” 陈白起听着周围的纷杂意见,她沉默片刻,忽然道:“还是去为好。” 众人本皆反对接这么一个既冒险又不讨好的活儿,都想尽办法推脱,却不料人群之中忽然有一人意见与所有人相驳,皆扭过头,瞪着一双不满的眼盯着她,一室安静。 孟尝君代众人问出心声:“为何?” 陈白起微颦着眉,将心中的想法,组织好语言讲出来:“一来,这齐湣王事先已经应下,并且当着魏国上将军的面,无论主公意愿如何,这事已经无转寰的余地,板上钉钉了,若再反复回绝,只怕会引来这二者的不满与猜忌。二则,楚国近来的确频频来范于齐,尤其先前楚灵王更是直接领兵出现在漕城,其势何其猖獗,既魏国有意试探,若齐国不拿出态度来,只怕以后与这五国会与齐国生份,若齐再遇上难关,亦不愿伸出援手了。” 其实陈白起明面上的话挺冠冕堂皇,但她真实的想法是想去六国会盟看看这六国究竟能商讨出个什么章程来,所谓知已知彼,总比闭门造车强。 她顿了一下,扫视了一圈周围人的神色,见他们认真听取着,方娓娓再道:“三来,我们必须去一趟六国会盟,还得将之前在秦国遗留的隐患给拔除了。” 有人闻言不敢苟同:“话虽如此,可之前有冯先生来保护主公我等方能安心,可如今冯先生寒腿发作在外养伤,难以远行。府中虽有剑客却只怕也难敌对方暗手,更何况若去参加六国联盟,只怕会再次遇上秦国的人,我等这次冒险逃出,若再遇上那手狠手辣的赢稷……” 陈白起摇头,伸出一手阻下道:“先生莫急,请听白起慢慢道来。” 那人一滞,没好气道:“你说。” 陈白起嘴含微笑,不急不徐再道:“六国联盟于六月在魏国的汾泽举行,距离现今尚余将近三月,而秦国近日内忧外患,自是要等国内一切平静后方才会前往,在此之前,我等何不助其一臂之力。” “他要杀我等,我等还要助他?!”有人一听这话,简直火冒三丈。 “非也,凡事以利为趋,因私仇而忘公,只是莽夫所为。”陈白起道。 “你——” “好了,等她讲完,你再讲吧,再时不对,你再好好说她也有依据不是?”一中年士袍装束的男子打着圆场劝和道。 “好,便听听你能讲出个什么利来!” 陈白起倒不怕被人怼,她始终脸上噙着一抹淡雅浅和的笑意,道:“一来齐湣王以魏国特使来齐推脱不了为由令主公接下这烫于山竽,主公亦可以此为要求,让齐湣王派出特使前往秦国助赢稷顺利地登位,一来既完成了先前私下与赢稷的协议,二则这施恩比起之前的强行交易,两者的份量自然不同,赢稷哪怕不会为此感恩,但只要此事天下皆知,他自是欠得主公一个人情,到时秦国赴六国会盟时,主公便请求一道上路,到时若那楚国暗中有意下杀手,主公则可向那赢稷求助,不怕他会不答应。” 众人一听,皆愣住了。 事情……还可以这样处理?! 这不是将秦国公子稷当成免费的保镖一路使了吗? “再说,齐国若与秦国交好,到了魏国地界亦算有底气一些,不至于被弱肉强食了。”陈白起道。 众人一听,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有人质疑道:“可这赢稷若是不买账,这又该如何是好?” “而且,他方要杀我等,我等却助他上位,岂非被人辱骂胆小怕事,方赶着上去讨好他?” 陈白起道:“看来诸位是没看清楚局势方会讲这一番话来,你问诸位,我们若不助他,他可会登上秦王之位?” 众人一阵哑言。 这秦国赢虔一死,除了赢稷,还有谁有这能力当秦王? 陈白起见他们沉默,便道:“我们助他,他会登上,不助,他只是费些周转亦会,我们又何必硬扭着这股劲儿,多树一劲敌呢。如今齐湣王对主公已心生猜测,若再与秦国产生了罅隙,到时只怕真是里外受困。” “可主公若助了他,他却不领情,岂不是白费心思?”有人问。 这时,大伙都比较能心平气和地听“陈焕仙”讲话了,问话之人亦是有话问话,不再口出恶语。 “不怕他不领情,只要事实之下,天下悠悠众口,这情他领也得领不领也得领,再说主公手上有他顾及的东西,他既第一步杀人灭口失败了,那么接下来他便不会蠢得再动手了。” “可赢稷这人倨傲,若不怕这民众之口……” “因此以防万一,我们还得请一名声极佳、品誉传闻于诸侯国之人前往说服他,让赢稷深以为与主公为友比为敌益处更大。” “说服他?可这……这派谁啊……” 谁不知道孟尝君一众门客哪有什么清流之派,全都是苏放与袁平这等受政界鄙薄之辈为多。 请名声这么好的,他们估计找不出一个。 陈白起起身,朝孟尝君拱了拱手,道:“既然事情是由焕仙提议的,焕仙自然义不容辞,再加上焕仙对这事亦最为了解,去游说赢稷也最为恰当,只是……焕仙人轻言微,怕难独撑此事,还需得请助一位声望极佳的长者……一起陪同。” “你的长者?陈郎君,你的长者是谁?”众人惊奇地问道。 陈白起抬起脸,视线却落在一直沉默不言的孟尝君的脸上:“焕仙的师长,樾麓书院的山长百里沛南。” 此话一落,在座者都惊诧地瞠大了眼。 这陈焕仙竟然是沛南山长的弟子?这么说来,他是樾麓书院的门生了? 可……这主公不是最恨这樾麓书院的人吗?这一门人都被他给抓完了,跑了的都给逮回来了,足见其恨。 可既然陈焕仙是这樾麓弟子,那主公怎么会对这个樾麓弟子如此另眼相待? 其实陈白起一直在暗暗观察着孟尝君的神色。 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情是十分冒险的,可不趁这个时机提出来,她只怕这樾麓与孟尝君之间的结会越结越紧,最终难以解开。 她之前其实也有想过打算偷偷将孟尝君给关押的弟子给救出来,可这到底有悖她谋士职业的忠诚性,能明着解决便明着解决掉吧,若最后实在不行……她再偷偷谋划好了。 “你们都先出去。” 孟尝君终于出声了。 他表情很平静,但众人瞧着有些惴惴着。 “喏。” 等一厅的人都走完之后,孟尝君方似笑非笑道:“你是想让我放了全部的樾麓弟子?” 陈白起叹息道:“抓着他们,也于主公无任何用处。” “虽无用处,却可图一时畅快!”孟尝君冷哼道。 陈白起苦口婆心劝道:“与你有小小仇怨的乃家师,再说当时受伤最重的我,主公便不能放过一众无辜的樾麓师生吗?” 一听她提及手上的伤势,孟尝君便皱了皱眉,他站起身,抓过她的手,掰开她下意识蜷缩着的手指,看了看那横亘于掌心的那一条粉红疤痕。 “这伤……可会妨碍平日生活?”他眸光忽暗忽明,淡淡问道。 陈白起笑道:“无事,将养将养哪怕不能恢复如初,但好歹五指俱全,只是不能抬重物罢了。” 孟尝君闻言嗤笑一声:“可我怎么听闻黑老的力量一关你好似过得十分轻松?” 陈白起一汗:“那只是……用了手腕的巧劲。” 本想博取点同情,却没想到一下便被拆穿了,还真是尴尬。 孟尝君面无表情,沉默地盯着她手上的伤口许久,方口吻十分勉强道:“放过他们是不可能,不过……可以谈条件,若他百里沛南能替本君解决好秦国之事,再好生向本君道歉,本君方会考虑放人。” 陈白起一听,既惊讶又惊喜,她赶紧道:“那焕仙便谢过主公了。” 孟尝君抬眸看她,眯了眯眸:“你果然有办法联系上那百里贼子,好,这次看在你面上,漕城一事我可暂且放下,只是你须得回答我几件事情,且必须据实以告,不可有半句谎言。” 陈白起心虚了虚:“何事?” 她好像知道……他要问些什么了。 孟尝君放开了她,目光似闪着异样的光茫,深深浅浅令人难以辨别真伪。 “你与陈蓉是何关系?” 陈白起早有心理准备,所以表情的转换十分流畅,她当即一脸神色复杂道:“这……陈蓉乃焕仙走丢已久的胞妹。”这一胎出来的分身,讲是“胞妹”亦不算是在讲假话吧。 孟尝君又道:“那日在如意坊可是你让她代你去的?还有之前在漕城,她出现在本君身边,可也与你有关系?” 陈白起摸了摸鼻子,一边在脑中思考着该怎么讲才能不露破绽,一边道:“这如意坊是我让她来帮我找主公的,可之前的事则与焕仙无关,当初焕仙在到漕城前便遭了害,受了重伤晕迷然后被人救了,而救我之人恰好便是陈蓉,当时我见她容貌与我十分相似,便有心打探她的身世,她也不隐瞒,最后终于确认她便是我从小流落在外的小妹。” “另外,她……挺神秘的,我并不知她这些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也对此缄默,后来我十分担心樾麓一众的安危,但我有伤在身不便行动,她便说替我去看顾一二,而这之后的事情,焕仙便不知晓,直到意外落入了后卿之手,方到了漕城,。” 孟尝君听完也不讲信与不信,他盯着她的眼睛,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当时在漕城为何认我为主公?” 陈白起眼珠溜溜一转,便有了想法。 “其实在漕城中焕仙的神秘手段皆因拜了一位隐师之故,他在焕仙还小的时候便教了焕仙许多神奇之法,亦教了焕仙之道,他对焕仙恩重如山,可对焕仙却只有一个要求,便是将来若有所成,必须择一明主为天下苍生谋福。” 孟尝君挑眉:“那为何是本君?” 当时明明漕城来了那么多名动天下的人物,而鬼谷后卿更是以重厚之位而对其诱之,她却不为所动。 陈白起见他上钩了,便小心地提议着:“其实当初隐师教了焕仙一法来辨别焕仙未来命定的主公,如果主公不信,不知可否愿与焕仙一试?” 快答应!快盟誓!快点让她先完成择主任务啊! “什么法?” “一会儿,焕仙念一句,主公便随着我念一句。” “哦?”孟尝君狐疑地重复了一遍:“你念一句,我便念一句?” 第一百四十章 主公,被囚的沛南山长 “什么法?”孟尝君问道。 陈白起看着他的眼睛,郑重道:“一会儿,焕仙念一句,主公便随着我念一句即可。” “哦?”孟尝君亦看着她,狐疑地研究了一会儿她眼里的古怪,方慢腔慢调道:“你念一句,我便念一句?” 陈白起颔首:“第一句……” “报——丞相,薛邑田府门客甲孙伍来报一急信,前日有人闯入田府水牢劫狱!如今人犯已被府中侍卫给逮捕住了,请主公给予定夺。” 门外忽然传来的急喘声音打断了陈白起,她听到了话的内容后,转过头去,表情有些微妙。 “呵,看来不等你去请,他便已来了。”孟尝君一脸阴晴不定地睨着陈白起。 陈白起一听便知道他所说的“他”是谁了。 没想到,山长还是没听她的劝…… 陈白起定了定神,辗颜一笑:“这不是正好合了主公心意。” 孟尝君闻言亦笑了一声,越过她走到门边,只见门阶下正跪着一人,正是甲孙伍。 这甲孙伍人长得小小矮矮的,身量看起来像个七、八岁孩童,但实则他却已有三十几岁了,他是一个侏儒。 但他虽为侏儒,但脚程却比那马更快,因此孟尝君便将他收入门下,当了个三等食客,平日里来往送急信之类的事便交由他负责。 “此事本君便交给了陈郎君来负责,你便随他一道回薛邑一趟,一切尽管听从他的安排。” 甲孙伍抬头,诧异地看了看“陈焕仙”,他并不认识“陈焕仙”,但在府中听过他的名头,只因这是唯一一个令三老与苏先生都另眼相待之人。 “喏,小的听令。” —— 孟尝君有事在朝必不能回薛邑,于是陈白起便与甲孙伍一道,而狗二与姒姜自然也是跟随她离开,而苏放等人则留在了孟尝君的身边。 薛邑在齐国境内,路程倒不算太远,赶个半日路程便已到了,陈白起并没休息片刻,而是让甲孙伍带路立即前往水牢。 却不想,到了水牢的出入口处,一众守卫却阻拦住了他们。 甲孙伍立即站出来,跳着对侍卫怒道:“是丞相让陈郎君来处理此事,尔等休得无礼。” 守卫没理甲孙伍,而看了陈白起一眼,问道:“陈郎君……可是名唤焕仙?” 陈白起道:“正是。” 守卫一听来人乃“陈焕仙”,之前一副“公事公办”的冷然表情便有了些松动,他迟疑道:“既是丞相所令,不知陈郎君可有凭证?” 这水牢里面关押的可是孟尝君钦点要尤其注意的犯人,之前是由苏先生全权负责,可见其重视程度,因此他们亦不敢轻易放人。 陈白起一愣,这……这当时走得急,但真忘了这一茬了。 陈白起思索了一下,便折仲道:“不如这样,我来得急并无带什么凭证,但我只是去见一见水牢的犯人,并不会做些什么,且你们看我这般模样,亦不似那准备劫狱之人吧。” 守卫闻言,表情略古怪。 其实这薛邑田府上下鲜有人不知“陈焕仙”其名的,只因众人将其传得神乎其神,尤其那一身少年神力,足令成人骇然,孩童啼哭。 虽说他这模样的确不像劫狱之人……可他好像也有劫狱的能力吧。 “这……” 陈白起软的讲完,立即又来硬的:“再说,若我真是丞相派来处理这些樾麓书院一众师生的负责人,你眼下这般阻拦便不怕丞相以后知道了会怪罪于你等,可若你放我单独进去,无论我所言是与不是,这都于你们无碍吧。” 守卫一听,表情纠结了。 “好吧,那便让陈郎君一人进去……” 守卫看了一眼陈白起身后的狗二与姒姜,还有旁边的甲孙伍。 陈白起拱了拱手道:“多谢。” 守卫忙回礼道:“不谢,只是我们也只是尽忠职守,还望陈郎君能够见谅。” 陈白起弯唇一笑,端是馨德温和,令人望之如沐春风。 “那陈郎君你便先去瞧瞧吧,我先去跟三老汇报一下。”甲孙伍愤愤不懑道。 他一个三等门客,平日里这些侍卫待他并不尊重,可眼下他乃领着君命之人,且陈郎君亦是丞相身边之人,却受人如此怠慢,他心中自是不满,决定一会儿要好好将此事告知于三老。 “嗯,我一会儿见过人之后,亦会去拜访三老。” 跟甲孙伍讲完,陈白起又对姒姜与狗二道:“现在无事,你们便下去休息吧。” 侍卫遣了一人给陈白起带路,她迈步进了水牢。 之水牢口先得走一段昏暗的甬道,再往下便越是窄小,到尽头便是石阶,石梯大约步下三十级阶梯之后,陈白起便能听到稀碎哗哗的流水声,除此之外,再无它声,那昏暗幽静的地牢之中,只有一股森森寒冷之意。 这地底下十分阴冷,一走下去陈白起便感觉到了,长期待在这种地方,哪怕最后被救出也会落得一身病痛。 她颦了颦眉,忽然有些后悔答应孟尝君等办完秦国之事才放人的决定了。 这地底下有着幽暗的光,不知哪里发出来的,但基本上瞧不清楚些什么,但给陈白起带路的人像早知这种情况便举着火把下来的。 借着这点光陈白起可以看到地底凿了许多大小不一的水池,水池里面锁着许多犯人,有活着的也有死了的,有血肉之躯也有白骨森森。 这一路走来,陈白起没有仔细查看,只瞥过一眼即收,而樾麓众弟子在最里面,因为他们是这水牢里关的最新的一批人。 陈白起脚步顿了一下,转过头问带路之人:“我先想见见那个劫狱之人。” “是。” 他们拐了一个弯,带路人将她带到一个有石门的水牢之中,这个水池不大,只关押着一个犯人,这个水池的水与陈白起之前看过的不同,它不是死水而是流动性的,从顶上有一股激流哗啦啦地冲刷着池中被锁住了手脚之人。 那人只穿一件白色单衣,无冠无巾,一头黑发散乱浸湿,爬满了他整张脸与身,他的头低垂着,任那水流击打着他的背脊与颈部,整个人无声无息。 陈白起瞳仁一紧,快道:“这水可有闸门关闭?” 领路之人:“呃,有……” “我要与他问一些话,你先将水给关上。” 领路之人似有些犹豫:“可……” “出了事我负责,你速去!” 领路之人见“陈焕仙”面色一冷,那漆黑的瞳仁似有幽雪沁寒,顿时一吓得激伶,忙道:“哦,好,好。” 那边等领路人将水关了,陈白起又对他道:“我想单独与这水中之人说说话。” “这……” “我陈焕仙的名字不至于连这点份量都没有吧?” “哪、哪里。”领路人立即讪笑一声,便挪步出了石牢。 陈白起视线随着领路人的身影消失在石门之后,方转过头,却没有想到先前在水中无声无息之人,不知何时悄然睁开了眼,他正怔怔地看着她。 “嗳……” 陈白起见此,叹息了一声,便直接了下水,这水池的水刚好浸到陈白起的腰间,她划着水大步地走到了那人的身边,伸手替他理了理那凌乱爬满脸的头发,只见头发底下,露出了一张嘴唇苍白泛紫,眼神涣散发颤之人。 “山长,焕仙不是传信给你,樾麓弟子的事情焕仙自会想办法解决,你又何必来遭这一趟罪呢?”陈白起难受道。 “焕、焕仙?”他眨掉了睫毛上的一滴透明的水珠,气咽声丝。 “是我。” “山长,你不该来的,更不该一人前来……”陈白起伸手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水。 “这、这是我的责任……”他沙哑着嗓子方讲了几个字,便猛地咳嗽了起来:“咳咳咳……” 陈白起替他拍了拍背,待他缓和些许,便从系统里掏出益气丹喂给他吃,这虽然并不是止咳驱寒的药,但至少服用后能保住他的一些元气。 “山长,焕仙也不与你兜圈子了,孟尝君答应我只要师长与焕仙一道去一趟秦国,说服那赢稷与孟尝君交和,他便愿意放了樾麓一众弟子。” “……”沛南山长垂下眼,一时并没答话。 陈白起道:“我知道山长不屑与那孟尝君为伍,可这只是一场交易,你帮他一次,他便会放了那些被抓的樾麓师生。” “焕仙,是你劝的他?”沛南山长忽然道。 不然,他孟尝君门下三千门客,何至于非得用他? 毕竟现如今主动权在孟尝君手中,他完全可以拿这些人命来威胁他办事,又何必做这种看似公平实则却是在退步的“交易”。 陈白起没有否认:“山长,焕仙已认他为主公了,这件事情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焕仙既不能弃山长于不顾,却又不能害了主公,所以山长,焕仙夹在你们中间,当真是左右为难啊。” 百里沛南闻言,抬眸定定地看着她,却是气急道:“你为何一定要选他……咳咳……”情绪一激动,这便又咳嗽了起来。 陈白起很想讲一些软话来让沛南山长别生气,可到底这一步若退了,以后这事便更难解决了。 于是她唯有强硬道:“山长,原因已经不重要了,焕仙既选择了他,便决不会再更改。” 这话一出,她便做了百里沛南会很激动或愤怒的准备,却不料,沛南山长反而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许久,他方从喉中挤出几个音节,道:“好,我同意。” 而听到百里沛南终于说出“同意”二字的时候,陈白起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有一种淡淡的心疼与负罪感。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主公,当个贴心好徒弟 陈白起到底并非一个感情用事之人。 她收拾了一下情绪,便道:“只怕还得再委屈山长一会儿。” 百里沛南缓慢地瞥了她一眼,用没什么感情的虚弱声音淡淡道:“咳……我在这水牢中已是困了二日,再多咳……多待一时半会儿又何妨……” 见百里沛南误会了她话中的意思,陈白起亦没有解释,她理解他这会儿心情肯定不太好,能让他这样发发小脾气也好,总比他自个儿硬憋在肚子里难受。 “既然有焕仙在,自不会看着山长再待在这寒池中继续受罪。” 陈白起服下“英雄药剂”,开启了麒麟臂将锁着百里沛南的铁链给一根根地尽数扯断。 咔哒! 咔哒咔哒! “……”百里沛南看着那指粗的铁链被陈白起像扯草根一样轻松时,表情已然懵了。 等陈白起将锁着百里沛南的铁链都扯断之后,百里沛南无力支撑,自然便倾倒了在她的身上。 陈白起调整了一下他的姿势,让他将身体的全部力量都交给她,她半驮着他走。 百里沛南蓦地想起了一件事情,急道:“等、等一下,你的腿……” “山长放心,焕仙的腿这些日子里已经好多了,一般的重力还是可以承受的。”她回道。 哗啦啦一阵水声,陈白起驮着百里沛南从那冰冷的池水中回到了地面,然后将他放在了一处靠墙的位置,然后她动作迅速,脱下了身上的“巫医麒麟袍”便罩在了他的身上。 她剩一件中衣,而中衣比较单薄,尤其湿透后更是贴着身寒意渗骨,因此一脱下“巫医麒麟袍”,她便下意识冷得哆嗦了一下。 呼…… 而一身浸泡在池水中过久早已冰冷到麻木的百里沛南本却因本就一身湿衣在身,不愿陈白起脱下衣服来给他取暖,可他因从水中回到地面这一路怕压垮“陈焕仙”暗中承了些力,此刻早已虚脱,连话都无力讲出口了,因此哪还有力气去阻止她的行为。 却不想,“陈焕仙”的衣袍一覆上他身,百里沛南便感到一股绵绵暖意,那暖意像神秘的春盎之触角藤蔓迅速蔓延至了他的全身,让原本冷得浑身都僵硬的百里沛南一下便缓和了许多。 他低头看了看那件披在他身上的蓝袍,暗忖——也不知这件蓝袍是个什么材质,既不浸水还能如此保暖。 可给了他,焕仙怎么办? 陈白起现下真是冷得慌,这地底本来就比地上面要低上个十来度,再加上她穿得少又湿身,没了恒温设置的“巫医麒麟袍”后,便颤着嗓子道:“我先出去让人过来请山长,山长且在此处等上一会儿。” 百里沛南抬眸,复杂地看着唇色一下便冻紫发颤的陈白起,少年虽冷得面色难看,却一直噙着温暖的微笑,看着他的目光由始至终都清澈而笔直。 他那颗冰冷的心就像一下被泡进了温水之中,一下便又软了:“焕仙……” 陈白起不想让他多说话浪费了体力,她道:“山长,等着我。” 百里沛南缄默了一下,最后细微地动了动——颔首。 陈白起开了石门出去,仅着一件单薄的中衣,那个一直蹲在外面等待的领路之人回头一看,顿时惊讶了一下,但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要回去将之前关闭的水刑给重新开启,只因这叫“陈郎君”的少年神色像渡了一层寒鸷一样森森,令人瞧了只觉彻骨发寒。 他忙不迭地在前带路,低着头只当自己是一条狗,不敢吭一声。 而陈白起也并没有再去其它水牢看樾麓弟子,只因她要争取时间。 一走出水牢,陈白起便去了田府给她安排了一等舍,姒姜早就在外待候,但见陈白起一身湿透又没了外袍,便赶紧进了二进的寝室里的镂箱里给她翻找一身衣服。 这个藤木箱子里装的衣袍都是陈白起在通过三老审核之后,府中管事按照份例送来的,只是陈白起从来都没有穿过,她只穿她自己的衣服。 等陈白起换好一身衣服,她的头发也基本干了,她立即起身去见了三老,并向三老说明了情况,三老倒是挺信任陈白起,再加上有甲孙伍在旁佐证,三老倒也干脆便将府中部分权力分给了她,配给她一块赤金令牌,既能让她在府中能够自由行动,也可以在府中调派一部分兵马。 陈白起起身谢过三老,便告辞了。 她得了赤金令牌便立即让人去水牢里将百里沛南给抬了出来,而樾麓一众师生也从水牢里给捞了出来,暂关在了一间田府废弃的粮仓之中。 由于她无权放人,暂时也不便亲自去照料他们,便只好派些府中的大夫去给他们看看病情,另外陈白起又假公济私地给他们换下一身湿衣换上干爽的棉袍,加了厚被软铺垫,还专门安排了一些调理寒症的膳食。 对于此事,三老虽知,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她去弄,在陈白起向三老要权时,她便向他们讲明了她的身份来历,既然连孟尝君都不介意她樾麓弟子的身份,还让她来处理这事,他们又何必去多管闲事,更何况她倒腾的那些用费基本上都是她自己掏的腰包,没用过府上一分。 逶迤过竹坞,田府百顷河塘旁一山坡雄锯一住所,面临河塘荷香幽幽,势高而杳然,目视极远,静谧而淡泊,这便是田府给陈白起拨的“员工宿舍”,由于是一等待遇,因此这竹舍有二进,有三室一厅一厨一厕一书房。 平日里便是陈白起一间,姒姜一间、狗二一间,恰好住满,可当陈白起将山长给接了过来后,这分配便有些难了,最后是狗二挪出了一间搬到了三等集体“宿舍”,才解决了这一住房难事。 “山长,腿可好些?”陈白起拿着一块热帕子盖在躺在塌上的百里沛南腿上。 此时百里沛南穿着白色单衣,裤腿卷于大腿处,露出两条虽不健壮,却匀称笔直肌理分明的小腿。 陈白起旁边放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青铜盆子,里面装着黑褐色的药草汁,药草汁里面浸泡着一块布巾。 她等百里沛南膝盖上的那块帕子凉了,便放回进盆里继续浸泡着,再扭干另一条继续盖上,如此重复,不厌其烦。 百里沛南背靠着一张四方长枕,摇头:“之前只是膝盖有些酸麻涨痛,可你用过药热敷之后倒是好多了。” 陈白起闻言,微微一笑,垂眸安静。 “山长,你可怪焕仙?” 百里沛南亦垂下眼,沉默了片刻,方平静道:“你只要知道你在做什么,便不用顾忌别人的话,你的人生是你的,没有人能代替你走完。” 陈白起看热敷得差不多了,便拿开帕子,用手不轻不重地替他按捏腿部穴位。 百里沛南本不自在被人揉捏腿脚,可见陈白起一脸认真执着便也由她了了。 百里沛南虽说被囚于水牢的寒池时间并不长,但到底受了寒,这些寒积在他的腿部关节不散,若长久以往,只怕会得风湿关节炎,因此陈白起便问了一些府中的大夫,开来一些驱寒的中药替他热敷按摩。 她不笑了,手上不停,她忽然问道:“山长,以后……你与你的族人都跟着焕仙一块儿住在这薛邑可好?” 百里沛南没想到“陈焕仙”会突出其来讲出这话,一时之间不由得怔愣住了。 陈白起继续道:“书院若没了,还可以重建,山长也可以继续当那受人尊敬的樾麓山长,我会当你的后盾,你的族人便是我的族人,我也会与你一块儿守护着他们。” 陈白起讲到这里,顿了一下,问道:“力道重吗?” 百里沛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半晌后,方后知后觉道:“尚可……” 陈白起笑了笑,便又继续跟家长里短一样絮絮,讲道:“我知道的,山长你其实很累了,否则当初在漕城便不会这样绝决地想跟孟尝君同归于尽、放弃一切,所以如果以后你累了,不妨就干脆抛下一切一走了之,你可踏遍名山古迹去游历,去采野,去攀岳,去游山玩水,将一切扔给我便好了。” 讲到这里陈白起抬起眼,认真地看着他:“只要你记得最后回来就好了,在之前,我会记得替你看顾好他们,就如你一样。” 看着“陈焕仙”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百里沛南眸盈颤意,道:“你、你说什么?” 陈白起叹一声道:“若山长身上的责任已经重到让你感觉窒息到快活不下去了,那么就不妨将它扔给我。”陈白起扬起笑颜道:“反正以后我顾薛邑一城人也是顾,顾山长这一族人也是顾,我不在乎多上那么些人,只要山长莫再像漕城与这次一般,完全不拿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就好。” “……” 听到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若说之前百里沛南对陈白起还心存芥蒂的话,此刻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想只怕再心冷心硬之人听了这一番话,也该融化成一滩水了吧。 他眼眶微红,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便忙垂下眸,道:“焕仙,为师虽无能,但却也不会将属于自己的责任随便抛给别人,你的好意……为师心领了。” 陈白起却固执道:“山长此言差矣,这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强,两个人的责任总比一个人轻松,山长啊总是将自己逼得太紧,忘了你也是人,你也需要放松与自由啊。” 她的话就像全部都契时了他的心坎之中,将他的空洞填得满满的,百里沛南已说不出话来了。 他想,此徒如此,师复何求啊。 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一道高大的黑色黑影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听着陈白起与百里沛南的对话,一时他也是触动颇深。 他本跑死几匹快马赶到薛邑是为了来救百里沛南,却没想到听到了“陈焕仙”投到了孟尝君的门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潜进田府他暗中探听,得知她将百里沛南与樾麓弟子给一并从水牢水中放了出来。 他便猜到这百里沛南定在她的住所,于是他威胁了一个杂役得到了“陈焕仙”的住所位居便赶了过来,却不料正巧便听到这一番话。 他虽听着也挺感动的,但嘴上却不饶人:“哼,讲得倒是轻巧,你当这薛邑是你的,说带人来便带人来定居?” 忽然听到一道粗声粗气的嗓音在身边响起,陈白起面色一紧,与百里沛南一同回头看向窗边位置,只见绿意盛篎,而莫荆则一袭黑衣抱剑站在那里,仍是虎躯凛凛,眸射寒星。 见到是他,陈白起方才紧绷的神经才放了下来。 其实方才系统没有提醒,她便猜到来人并不危险,可有些话她并不愿被人偷听到,因此方心生戒备警惕,但见是莫荆倒也觉得没什么了。 “燕祈?”百里沛南撑坐了起来,讶道。 而陈白起反应过来他的话,知道他刚才是站在那里将她所说的话尽数听到了,便自信地微笑道:“我自会建一番功业来向孟尝君求封一块土地的。” 莫荆一翻便跃过窗子进到室内,不以为然:“孟尝君呢,他会同意接纳寿人在自己的藩地?” 陈白起挑眉道:“他这一次不就同意了放出山长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只要有心,便没有办不动的事情。” 莫荆自知讲不过了,便转过头对着百里沛南咬牙道:“这臭小子还真是你教出来的好弟子,看着挺温驯一人,实则却跟你一样一根筋,决定了一件事情便谁的话都不听!” 这话除了说落陈白起一番,实则也是在暗指百里沛南之次瞒着族人与他独自一人跑来薛邑一事,当他知道这事的时候,简直快吓得魂飞魄散了。 因为他已经猜到他是知道自己救不了那些被他所累的弟子,便打定主意要跟他的弟子与夫子们一块儿赴死。 好在……好在最后有“陈焕仙”在,若非她在,只怕光是关在水牢这一关便得让他吃尽苦头。 这么一想,莫荆倒是对她投入孟尝君的门下不那么恨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主公,傀儡兽二号(一) “你是怎么将人给救了出来的?还有樾麓书院的其它人在哪里?”莫荆问道。 “这里面的详情焕仙都给山长讲过了,便让山长给莫大哥说吧,我一会儿还得去与黑白灰三老商议一些事情,然后最迟明、后日便得回临淄与孟尝君汇合。” 陈白起讲完,便起身收拾好给沛南山长敷腿的药汤盆子,再替他压好被子,便出去将姒姜叫进来招呼他们,而她则一人去了三老处。 黑、白、灰三老皆在等她,陈白起仪态翩翩,上前行礼。 白老示意旁边摆放的草蒲团让她坐下,亲切地道:“焕仙,你这次打算带多少兵力去往秦国?” 陈白起坐下,方道:“二人。” 白老一听,当即瞪她。 胡闹! 黑老当即拍案:“简直玩笑!只带两个兵甲去秦国,你当是去游玩观光啊?” 陈白起见黑老一点便自燃了,便无辜笑道:“不是带两个兵,而是二个人。”她指了指自己:“一个我,一个沛南山长。” 黑老直接给气笑了,使劲瞪她。 灰老看着陈白起,奇道:“只你们二人?”他忙摆手:“不妥不妥,你虽一把子力气大,但却不谙武艺,而这沛南山长也是一介文弱士学,哪里能应付得了秦国那些虎狼之辈。” 陈白起听出灰老的担忧,她反问道:“那若我带上几千人在身,莫非便不惧那些秦国虎狼?” 灰老闻言一愣。 陈白起见连灰老都一并在瞪她了,唯恐三老真给她讲气着了,方收起玩笑,正经道:“三老莫忧,我们这次是去讲和又不是去打仗,我带多了人反天赐显得我们不够诚意,再则我们待那齐湣王先派特使表明了齐国对赢稷登上秦王一事的态度后再去,昼时我们以孟尝君的门客身份再次见求,他当不会拒绝。” 黑老沉吟了一下,虎声虎气道:“若那赢稷不同意与主公私下求和呢?” “那便想办法让他同意。”陈白起接口道。 灰老道:“你可有办法了?” 陈白起眸转一笑:“这让别人同意你一件事情,不外乎有两种情况,一是投其所好,二是令其欠下人情。” 见“陈焕仙”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灰老也不详细追问下去了,他道:“既然你心中有数,那我们也不必过多担忧了,不过焕仙啊,这百里沛南与主公历来政见不和,再加上这一次抄了樾麓书院,关关押了他一众弟子先生,若他在中途中使了……” 陈白起出声打断了灰老的话,她淡淡一笑,一双漆黑的双眸看似和善安祥,实则却有着锐利的威势:“三老若是信陈焕仙,那便也自当信我的师长,他既已同意,便不会耍什么手段,他是樾麓的百里沛南,没有人会不相信他给出的承诺。” 三老愣愣地看着“陈焕仙”那严肃而仪表深沉的模样,都一下子缄言了。 而陈白起没停,她再道:“焕仙自知,三老一直以为焕仙提议沛南山长一同赴秦一事乃假公济私,实为想方设法来救助自己的师长同门,这事焕仙并不否认,但焕仙也非全然只为樾麓书院考虑,这其中也是为了主公。” 白老盯着她的眼睛,问道:“此话怎讲?” 陈白起道:“如今齐湣王偏信朝堂贾正一派之言,对主公心存猜疑与戒备,认为他有窃国之心谋权之狠,甚至多方试探,并将一众公子送走游学离开临淄。而这次主公不讲原由便拿樾麓书院开刀,焉不知樾麓弟子在齐国人的心中是何等地位,齐国朝堂之上又有多少人与樾麓书院牵扯了关系,哪怕众人一时因主公的威仪而不敢正面对抗,但这世上没有永远不倒的墙,若一旦主公失势,这些人必会棒打落水狗,再加上失了民心寡助,墙倒众人推,到时的处境何其艰难,三老尽可想象一番。” “因此,我们何不拿这笔仁义买卖来换取未来的一份保障?沛南山长代表的是樾麓书院,若樾麓书院愿助主公一臂之力,世人定会对主公另眼相待,认为其必有仁德良善,可助其力。” 三老听了陈白起这一番话,一深思,便彻底信服了。 之前他们想岔了,他们一直拿樾麓书院当敌对方,戒备又猜疑,却不料陈白起一番话令他们明白,他们完全可以将樾麓书院当成是合作伙伴,将他们笼络过来,这样一来,这名声既好听了,又得一大助力,何乐而不为? 当然,以往这事他们是不敢想的,只因樾麓书院一直被世人当成一汪高山清泉,而他们薛邑则被当成一股俗世浊流,两者不可兼容,只能相互排斥,但如今有了“陈焕仙”,这一切倒是有斡旋的余地。 等“陈焕仙”离开后,白老便向灰老道:“你赶紧将陈焕仙方才所讲的话仔细誊录下来,然后派那甲伍孙交给主公,由主公看完定夺。” 灰老颔首,他感叹道:“这陈焕仙果然是一个深谋远虑之人,难得如此小小年纪便才能不浅,我等能为主公得此一人,何愁将来主公大业不成啊!” 黑老闻言,捋了捋白须,扬起下巴哼道:“这是我黑老有眼光啊。” 二老一听,相视一眼,都一并大笑了起来。 这黑老一对上这“陈焕仙”便每每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眼下人一走,他便骄傲地翘起两撇白胡子,一副满意得不得了的模样。 他们真不知,他这般人前人后变脸的模样累不累啊。 —— 在田府中将养了二日,又是各种服药又是各种药敷,百里沛南身上的寒症基本上已无碍了。 但考虑到他的身体,陈白起还是跟府中借了一辆孟尝君平日里使用的青铜轺车,带着姒姜他们三人次日赶到了临淄。 莫荆并没有跟着他们,虽然他想,但他却得回去替百里沛南看顾着那一众有着夜盲症又身患残疾的族人。 其实之前陈白起曾问过沛南山长,为何与他不一样,那些寿人们的眼眸的颜色是灰色,还有许多人生来便患有天疾,还都有夜盲症。 沛南山长只讲这是中了毒,并没有再讲太多。 陈白起便猜,这毒只怕乃祖辈开始流传下来的吧,这其中有些族人情况要好些,有些情况则不妙,她估计这是跟寿人血脉有关,由于寿人鲜少找外族人来通婚,因此生下的孩子也都继承了父母辈身上的毒素,患上先天残疾与夜盲症,而后来有一些族人与外族人通了婚,生下的孩子只继承了一人的血脉,这毒素便被稀释了些,因此症状要浅上许多。 只是,沛南山长身为寿人族族长,却为何没有这些症状? 陈白起虽心中好奇,但见沛南山长并不愿意多讲,便也没过多询问。 至于“小白”陈白起之前让它去传信后,便并没有召回,她想她既然将将沛南山长给请出山,那么她自然有了义务替他守着那一族人的情况,于是她将小白暂留在了那里,可以让她随时知道那边的情况。 只是她身边没有了小白有时候的确挺不方便的,之前她15级时在职业技能“傀儡兽”上加了一个技能点,到了20级后又可以多加一点,虽然25级可以再加一点,可她没将技能点加在这上面了,她现在可以再契约两只“傀儡兽”了,她觉得暂时足够了。 回了临淄田府,陈白起便带着沛南山长去见了孟尝君,只是孟尝君却让侍卫守在门口闭门不见,只从门内传来声音,说他已说服齐王派了使臣去秦国表态,并让她赶紧准备一下随后出发。 至于百里沛南,孟尝君是由始至终都没提及过一句,只当这个人不存在。 而百里沛南也不觉尴尬,反正他也不愿意见到孟尝君,如此不见,反而令他更轻松一些 而陈白起也觉得这两人天生不对头,不见便不见吧,于是陈白起便同沛南山长一块儿告退了,只称晚些时候她再来拜见。 赶了几个时辰的路百里沛南有些疲惫了,陈白起便将他送到寝室休息一下,而她则回到房中仍旧询思着“傀儡兽”的问题。 不知不觉天便暗了下来,有仆婢前来房中点灯,并询问陈白起用膳是去厅堂还是在房中。 陈白起问沛南山长醒了没有,婢女声称没听见动静,于是陈白起便道,那便传食在房中吧。 用过晚膳,陈白起在书房中正准备练一会儿字等沛南山长醒时,忽然,一只夜蚊嗡嗡地飞了过来,它围着灯火转悠着,陈白起抬起眼皮,随意一看。 蚊子? 茨……一股火苗转瞬便熄了,“啪哒”一只烧焦了的死蚊子便掉在了桌子上。 陈白起:“……” 死蚊子? 死……陈白起眼眸一定,微眯了一下。 [傀儡兽] 等级:3 属性:鬼系 目标:所有已亡生物。 技能描述:可用一药侍的元魂祭奠,召唤一头对巫医忠心耿耿的傀儡兽。 这契约“傀儡兽”必须是已亡生物,刚好便撞上来一只死蚊子,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不过……这蚊子是昆虫吧,傀儡兽傀儡兽,指的是兽类吧,便不知这“傀儡兽”可以契约蚊子吗? 不过,之前“傀儡兽”的说明中,讲蜘蛛也都可以,这蜘蛛也不算是“兽”类吧。 陈白起搁下笔,忽然有了想法。 她决定弄个“傀儡蚊”! 之前还没想到,这蚊子多好啊,身型小易躲藏,现代许多的侦察仪不都是蚊型的吗? 她目前正需要这么一个能够窃听目标的傀儡蚊! 想到便去做。 陈白起首先召唤出“药侍”。 系统:你已成功召唤出一名药侍,夺取元魂/其它操作? 陈白起自然选择——夺取元魂。 系统:确定要夺取药侍元魂,一旦夺取,此药侍身上的一切成长数据将全彻底消失,确定/取消? 陈白起选择——确定。 再次握住“元魂”,陈白起将它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塞进了那自寻死路的蚊子身体里,她心中有些不确定,怕“元魂”不会融入,但慢慢地,那死蚊子竟开始吸收了,“元魂”的光一下浸透了它,它的身躯在一点一点地变化,一点一点地饱满,黑色素一点一点褪尽,整个身躯饱满而小巧玲珑,像蚕蛹一样,紧接着,它玻璃般透明的翅膀轻轻扇动了一下。 它也与小白一样腹部有腥红色似血漆的狰狞图腾,那一条红色骨链蔓延整个身躯,将其灵魂与躯壳都束缚于契约之下,永世遵从主令,不得违抗。 陈白起让它飞到她的手指处,低下头,细细地将视线游巡在它的身上。 它一飞到她的指尖处,身体便又有了变化,变成了一种肉粉色,若不仔细看,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就叫你傀儡2号小蚊。” 她调出“傀儡兽2号小蚊”的资料面板。 【傀儡兽2号——小蚊】 等级:1 属性:生命力24,智力13,敏捷82 技能:1、体色变化(天赋技能,此技能乃被动技能,傀儡兽2号能跟据四周的环境而变换体色,易于隐藏于掩护自身。) 2、监控(傀儡技能,它的多维瞳孔视角能够详细收集四周的环境变化); 3、吸血(天赋技能,当主人的生命值过低,可令傀儡兽2号汲取一定量的鲜血于体内转换,然后再注射于进主人的身体帮助其恢复生命值,而平日里傀儡兽也可汲吸取鲜血积攒于体内,而一经转换的鲜血可适运用于任何生命恢复生命值。) ------题外话------ 抱歉昨天又断更了,静这小区旁正在大面积拆迁,老停电,网络也断断续续的,静忙的时候吧,它有电,不忙的时候吧它停电,静现在只有想个办法存点稿,尽量不当天上传当天的,这样就有充裕的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了……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主公,傀儡兽二号(二) 前面两个技能不说,在看到傀儡兽2号小蚊的“吸血”技能之时,陈白起顿时有了一种捡到大便宜的感觉。 本来想要炼制出一瓶“生命药剂”便十分地耗损珍贵材料,甚至有一部分药材是需要拿稀少的“功勋值”去商城兑换,因此平日里陈白起用起药来能省则省,只拿来保命用的。 但会儿有了小蚊这“吸血”的技能,她只需要每日将它给放养在外面,像普通蚊子一样随便吸吸路人的血,等它再转一圈回来,她在拿个瓶子将这已经在它体内转换好的血液给一点点收集起来,等到她有需要的时候再让它给注入。 这就相当于她事先储存了一瓶高营养的救命药瓶,小蚊则是注射器,等生病需要时,再通过小蚊将存货注射进体内,如此一来,哪怕她没了“生命药剂”,她也不至于立马等死,还可以让小蚊抢救一下。 这还真是个实用的技能,虽然需要费些时日,可这日积月累也是一笔不小的量,看来她的这一次契约傀儡兽是选对了。 陈白起一时高兴,便去“商城”的“宠物”一栏里拿做任务奖励的钱币,高价买了些能够增加傀儡兽与主人之间亲密度的东西给小蚊用上。 傀儡兽与主公之间的亲密度越高,便越能心意相通,到时候它便能自己来收集血瓶,还能自行飞远些替她收集各类情报。 目前小蚊还是1级,各项技能都受了等级的局限,她还得将它在外面多放几日,多运用一下这些技能看看效果。 有了“小蚊”,陈白起倒也不急着再契约别的傀儡兽了,想着等以后若再遇到适合的再说。 她将小蚊暂时收进了傀儡包裹内,望了望窗外,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下来,远处亭楼廊宇燃起的星火是唯一的光,而百里沛南那边的寝室却漆黑一片。 见沛南山长还没有醒,她寻思着便先去见一见孟尝君。 这一次她来求见,孟尝君倒是爽快地传了她进去。 “主公。”陈白起向他行礼。 孟尝君站在窗台,正拿着一个木漏给一盆兰花浇水,他回过头,穿着一件样式精美的黄色镶边的袍子,相貌堂堂,夜光煌煌,他一双邪惑的魏紫色眼眸微微上挑,他道:“先生先入坐,稍等我片刻。” 听见孟尝君对她如此客气,陈白起着实愣了一下。 她抬眸,沉凝一下,方道:“主公,可是有话要对焕仙讲?” 孟尝君却笑了,道:“你岁数虽小我许多,但为人处事却胜于许多年老者,你倒是当得起我这一声先生,若你不自在,那便还是唤回名字吧,” 陈白起忙低下头,轻笑了一声:“主公抬举焕仙了。” 孟尝君也不多言,他挥挥袖,示意她坐下,他搁下手上的水漏,移步过去,一个跨步不不羁而放荡地撑膝坐下。 在陈白起进来后,孟尝君便摒退了所有人,因此室内只剩他们两人独处。 “焕仙此番前往秦国为我冒这等风险,田文心中着实过意不过,千言万语皆化为一句,愿焕仙能够平安归来。” 陈白起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方揖跪一礼。 “谢主公。” 孟尝君将她虚扶了起来,忽然道:“那百里沛南是个犟性子,他肯来这一趟,只怕焕仙也费了不少功夫,可不知……焕仙可有信心将他劝入田文的阵营?” 陈白起在孟尝君尊称她为“先生”时,她便觉得他对她这样客气必有原因,眼下听他提及了百里沛南,并有了将他收为已用时,她便知道,定是三老将她之前的话传述给了他知道。 而孟尝君这人虽小气常记私怨,但却有一点非常好,那便是他这人又很理智,懂得如何取舍于他自身有益。 “主公,不是我是否有信心,而是主公是否有信心。”陈白起抿唇一笑浅道,她眸似一汪清月,点点星辉。 孟尝君拿手指点了点膝盖,挑眉道:“此话怎讲?” 陈白起道:“沛南山长虽为一人,但实则他的背后却有着他背负沉重的寿人一族,有着那孝悌慈行的樾麓书院一众弟子,若主公愿意拿他们当自已人,好生地看照善加对待,哪怕山长他是一颗顽石,亦必会感激于内心。” 孟尝君闻言,若有所思。 “陈焕仙”这话是让他……施恩留德,用“软手段”来令百里沛南不战而屈? 其实陈白起并不愿意替孟尝君当说客,这一次她为了消弭孟尝君与山长之间的私怨,也为救下樾麓同门,已经自作主张了一次,接下来,她想让孟尝君自己来试一试。 能成,她自是乐观其成,若不成,那也是人各有志,半点勉强不得。 当然,她对孟尝君讲这一番话,也是真心希望能替山长解决这些后顾之忧,让他以后能够活得轻松一些,有时候借助它人的力量来解决自己的燃眉之急,又有何不可?若真是被逼到那一步,有何不成? “沛南山长一事主公尚不急,焕仙其实还有另一事需与主公商议。”陈白起道。 孟尝君听她这样一说,也不再继续思考百里沛南一事了,只道:“且讲来。” 陈白起问道:“主公行事历来讲求随心所致,但不知主公可否想过,若哪一日这齐国已容不下主公,主公可还有别处可去?” 孟尝君闻言,眼眸一瞠,神色微变,定定地看向她:“……” 陈白起没被他的色变威厉吓到,她继续色清眸静道:“因此,焕仙认为,不等齐国容不下主公那一日,主公应当先将齐国握于掌中。” 她回视着他,她现在就像一个谋求利益、玩弄权术的政客,眼底那欺诈性的温和渐渐变成一种冷酷。 “大胆!”孟尝君皱眉厉声一喝。 陈白起却依旧镇定,她甚至还笑了一声,道:“主公,这六国会盟将会是你目前唯一一次的转机,只要主公能够在会盟上取得其它五国掌权者的真心支持,这齐国……便会是你的天下。” “你……”孟尝君闻言,诧异又有些意动地看着她:“你知不知道,你的这些话是何等的罪大恶极?” 陈白起弯唇一笑,语气轻柔而蛊惑,像一个骗取人魂魄的魔鬼,道:“主公不是喜欢财富与权势吗?那为何这些年来一直都汲汲于原地,却不愿踏出这一步,是时机不对,还是你仍心存顾虑?” 孟尝君猛地站了起来,他伸颈看了看窗外,回头过朝她警告道:“够了,此话到此为止,你先将秦国一事解决再讲其它。” 陈白起听明白了,她颔首,又恢复了先前那般温和浅笑的模样:“凡事需要有个事先准备,焕仙自不会净讲一些空口白话,只是若主公真有心,那么请记住白起接下来所讲的几点。” 孟尝君重新坐了下来,深吐一口气,用一种复杂又热切的目前看着她,道:“焕仙请讲。” 陈白起道:“第一,在焕仙回来前,主公最好一切深居简出。” 孟尝君觉得此事也能理解,便点头。 “第二,主公手下有着三千门客,这大多数人都是有些本事的,但却常常却发挥不了真正的用处,主公不妨尽可以将他们都派出,让他们所有人在你前往六国会盟前,各凭本事为你打造一场绘声绘色的仁君形象,可著书可传唱可扬颂,游走于诸侯国,用一切手段将主公抄关樾麓书院一众弟子的事情淡化,务必让诸侯国的民众在短期内对你的印象产生一定的变化。” 孟尝君怔了怔。 他还真没有想过,这三千门客还能这样子来用。 “第三,与燕国传密信,提及漕城后卿设伏楚灵君一事,这事他也脱不了干系,那时他自会应你所求,你便求一事,让燕王替你收集此次六国会盟的其它五国的一些重大秘事。” 燕国的情报是诸候国中最厉害的,他们的间谍这几十年来渗透至各国角落,搜集着各种各类的情报,因此哪怕燕国并不国强,但仍旧能在战国经年长存的原因。 孟尝君在听了她这三条,顿时深深地震惊地看向了她。 那样一张白皙尚显稚嫩的脸上,他看到了一种在大能宗府身上方能看到的堪破天机的从容淡然。 然后,他撑膝起身,朝着陈白起便深深一揖而下。 “田文定遵先生所言。” 陈白起哪敢承他的这一礼,忙回了一礼后,便扶起他。 “明日焕仙便出发出秦国,望主公在齐能好生珍重。” 孟尝君这下对陈白起算是十分信服了,一个人有没有大才能,只需看这人有没有远见,是否能行一步谋十步,能解决一时困难的叫人才,但能解决长久问题的则是天才了。 对着这样一个拥有政事天赋的鬼才人物,他孟尝君自愿意放下手段,奉他为上宾相待。 他道:“先生可需要田文替你准备些什么?” 陈白起道:“不必了,只望焕仙不在,主公能好生记住几字……谨言,慎行。”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主公,三见讲和(一) 陈白起就将交待好一切能够叮嘱、能思虑周全的事后,第二日便谢绝了孟尝君与一众客卿的送行,她挎了一个简装灰林布的包裹,拎了几竹筒干净的井水,与沛南山长一块儿乘着双头大轮辕马车去了秦国,而驾车的车夫则是姒姜易容打扮的。 他这次又换了一张脸,模样依旧普通,但年纪却改大了许多,摸约三十几岁的一个中年人,皮肤黛黑粗糙,蓄着一嘴下颌胡须,看着便像个憨厚又勤恳的农汉。 沛南山长见过姒姜,却不认得这个“车夫”,但一路上见“陈焕仙”时不时与他交谈一两句,神色自然而放松,便也猜出这“车夫”不是孟尝君派来监视的人,而应是他熟悉的人。 进入了秦国地界,一路上,陈白起经过陇田山岗,见到田里正在耕种插秧的佃户农夫,便下车上前交谈了几句。 一开始自然问的也是些家长里短,国事这些乡村野县的农户哪里能探听得到消息,除非乡县发榜国家政策,他们还能够知晓个一二。 而正巧,近日里各地方发了榜文,上面便写了秦国新王登基一事,这些乡里乡民都听说了,朝中发来染红布匹,还必须每家每户裁上一小块红布挂门前以示庆贺欢喜。 对于新旧王替换一事,普通民众的反应很平常,有些甚至有些漠然,前秦王在朝期间并无政绩,甚至招募乡勇常年损兵折将地征战在外,百姓无受益,甚至有损,朝中一旦缺粮缺食,便向下面的人收各种名义上的“税钱”,征收粮食,害得民众苦不堪言,自然对旧王并无推崇,而新王刚上位,他们也并无好感。 只因有传言,新王凶残暴佞,杀其弟害其父,利用强权方能登上王位,日后登基只怕民众会过得更加暗无天日。 满脚踩满泥浆、午时烈日下耕种得一身汗水的佃户,那一张黝黑的愁苦脸上难展,哀叹地讲述着,陈白起听完,便上前轻拍了拍他的肩,微笑道:“青天地上,黄土在下,你只要心存希望,何愁看不到未来美好的日子。” “可新王……”到底畏惧王权,农汉抹了一把汗水,不敢直言,只能哀声叹气一声。 陈白起指了指耳朵,笑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未来的日子长着呢,你不妨亲眼看看这新王登位后,你这片田土、你这方天地有何变化再行言论。” 农汉从小没读过书,周围的人都是一群泥腿子,自然对陈白起的话听得云里雾里,但他却抓住了几个字眼理解:“郎君是说,这新王不像这传闻中那样?” 陈白起见他当真乃一大实在人,也不与他兜圈子了,直白道:“这新王乃公子稷,我曾与他见过一面,他面相的确挺凶的,可这民间不是有一句话叫做——会叫的狗不咬人,他面相凶但人却不一定是个坏人,至少对于他的臣民他不至于十恶不赦,这一点你尽可放心。” 陈白起尽可能用一些最通俗易懂的语言讲给他听,让他明白,让他能够理解。 “郎君此话当真?”憨黑的农汉一听,搓了搓满手泥垢的手,顿时惊喜了。 会叫的狗不咬人这句话他是实实在在地听懂了,别的话嘛……估计他也就听个大概明白。 这些庄稼人可不懂什么叫做骗人,当然也不会骗人,他见陈白起穿着一身代表上层人氏的士袍,模样精致又漂亮,便当成贵人一般捧着敬着,她怎么讲他们便怎么信。 因此,他从没怀疑过眼前这个少年郎君是如何与新王相识,这少年郎君讲的话是否属实。 “当真了。”陈白起一脸我从不骗人道。 与那农汉呱呱地讲完话,陈白起便坐回了马车继续赶路,而刚才靠着车厢闭目养神的百里沛南睁开了眼,他瞥了她一眼。 “你何时见过公子稷的?” 方才马车就停靠在一旁的泥巴田坎上,因此陈白起与那农汉所讲的话百里沛南都听见了。 陈白起道:“前些日子焕仙来过一趟秦国,便因缘际会地见过他一面。” 百里沛南凉凉:“你讲他面相凶,还讲他是一只会叫的狗,只怕这话若传到他的耳中,我等这次前往秦国劝和不但不会成功,反而会在咸阳城门口便被他唤来士兵给捧打出去。” 陈白起闻言,一本正经地摇头:“他不会这样做。” 百里沛南颦眉,心道这焕仙还是太天真了,这为君为王者,哪一个会是心慈手软之辈? 陈白起再道:“山长太小看他了,只怕这话若真传到他的耳中,他会直接牵出几条咸阳城内叫声最大又最凶的狗来咬咱们。” 说着说着,陈白起便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沛南山长则瞪她:“你知道还敢胡言乱语。” 陈白起耸耸肩,无辜地眨了一下漆黑纤长的睫毛,道:“这赢稷嘛虽绝非良善好相与之辈,但他当王绝对比那个赢虔要好多了,一个有原则的人行事哪怕狠辣,亦不失为一枭雄,若没有了原则只一味追求赢面,则不过一小人耳,因此焕仙见这些受他庇佑的民众误信一些不实传闻,我便随口帮嘴了几句,他若知道,定亦会饶我这失言之罪的。” 沛南山长听了这话,便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他如流墨笔畅的眸,似玉阶尘绝,清澈水绿如蓝:“只怕你与他,不只见过一面这么简单吧。” 陈白起撑着下巴瞅着他,抿起嘴角,那小小翘起的弯角令她瞧起来多了那么几分狡黠:“若焕仙与他交情真这么深,那焕仙又何苦拉着山长一块儿来这秦国冒险啊,焕仙自个儿便冲进咸阳宫里努力将他给说服了。” 沛南山长一见他这难得顽皮的少年模样,遂笑了一下。 “若他真见着你,只怕你与他并无交情,也能够将他说服的,你这张嘴啊……虽气人时挺气人,但哄起人来,却也是厉害的。” 陈白起:“……” 她就想知道,她在沛南山长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啊。 —— 其实秦国咸阳城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哪怕不必亲眼去看,陈白起也能够猜出一些。 要知道这世上从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赢虔一死消息便被有心人拿来传来沸沸扬扬,哪怕许多人手上都没有明确的证据,但这流言蜚语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暗指着赢虔的死与赢稷脱不了关系。 尤其是上大夫也一并失踪了,至今生死不明,而这秦国之中最能够与赢稷较上手的便是这两人,可一下没了二人,谁能不怀疑? 由于咸阳城内的局势紧张,如今这函谷关已经不允它国通行,于是陈白起便拿出孟尝君的私人手牌交给守城的将领,然后在城外足足等了一日,第二日方被开门放行。 赢稷派来了一辆驷马青铜轺车来迎接他们,同行的还有一队神色冷厉的骑兵,骑兵列队成两排,将他们夹于中间,厚厚的黑影成片撒落在他们的身上,遮天蔽日。 陈白起抬眸,轻轻地扫过一眼,便从容含笑地从中走过,登上那辆赢稷准备的轺车。 看这高压似的威胁礼节,陈白起便知这赢稷只是碍于情面,这次给了孟尝君脸面没拒之门外,但心中到底是何打算还不好讲。 见这对师徒俩儿既没腿软也没有畏缩,这些故意摆着一张冷脸的骑兵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既然人家不怕那他们也没必要一路绷着个脸怪难受了,于是也都恢复了常态,没有故意为难便一路接他们顺利到了宫中。 看来她之前她对赢稷在咸阳城的处境猜得也没错,目前这赢稷还是需要孟尝君的,哪怕他性子刚硬不愿软态,但自有人会好生劝他。 这一次其实陈白起来这秦国还为另一件私事,便是想法设法替相伯先生续命。 讲续命一说并不假,她的功勋值兑换商城内有一种上等二品的药,叫“紫金回府丹”,当初这颗丹药她兑换过,拿来与梅夫人换一次占卜,眼下她则需要拿它来替相伯先生续合。 当初这颗“紫金回府丹”只需要五十“功勋值”与一万金,那个时候因为商城刚开通,算是试营,一切都比较优惠,如今她想兑换那价格便不同了,需要三百“功勋值”。 她如今只有二百五十左右的功勋值,因此还没有攒够“功勋值”去兑换一颗“紫金回府丹”,她必须再做些任务。 其实她对于“功勋值”奖励也逐渐摸索出了一些规律,一般支线任务比较少,主线任务则多些,而任务内容若是在大范围上,对国家、人民做出的重大贡献,便会有相应的“功勋值”产生,功勋由此而来。 而这一次,她前往秦国为孟尝君办事,便是事先接下了一道主线任务。 系统:主线任务(一)讲和,这孟尝君与新王赢稷互怼着实不利于今后六国分盟一事,你有心劝和让两人能够和平共处,接受\拒绝? 陈白起自然选择——接受。 这个主线任务没有奖励功勋值,只是一些炼药的特殊药材奖励,但陈白起一看这个任务有(一),便表示这是一个连环任务,后续如牵扯到秦国政策或国事,可能会有“功勋值”奖励。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主公,三见讲和(二) 驷马轺车将陈白起与百里沛南他们一路送往了咸阳宫,一路上疾行飞奔,高高的城楼之上城门将领远远地瞧见不远处那一溜黄色尘烟飞扬,立即便传令吹响牛角号,当“呜呜呜”三遍号声后,便喝令:“宫中将骑办事,行人闪开——”。 听此,城门外稀疏进出的秦人当即匆忙躲避于两旁,有部分人心生好奇,悄悄地拿眼角余光去瞧瞧这一队骑军护送而来的是什么人。 但他们速度很快,直接便飞驰地进了城。 秦人只见青铜轺车内三道一错而过的身影,一道灰、一道蓝、一道青,灰衣胡袍,利落干爽,而蓝衣两袍鼓起风动,像晨间空灵张翼的蝴蝶,扬起脉络间的金线流纹,而青袍则如远渺山间的青翠,风韵动人。 他们穿过繁华锦绣的街道,越接近内城便越是安静肃穆,当骑术娴熟的骑军马不嘶鸣人不出声地穿过,并没有任何一个市人高声呼喝,而街中行人迅速闪开,一副司空见惯的坦然神色。 直到他们看到一座被一圈高高的石墙围起的内城,仅仅漏出一片灰蒙蒙的屋脊,一座高挺的塔楼,崇阁巍峨,外观气势非凡。 咸阳宫正中大门由整块巨石凿成,粗犷坚实,大门前两排黑衣甲士肃然侍立,骑军在前驰策,近门方骤然勒马,骏马人立,昂首嘶鸣。 守门的一穿银甲携剑将领拱手高声道:“君上有令,由金吾史带齐国客人直入勤政殿。” 骑军领人的责任已了,便昂于马上亦拱手一摆,便勒马飒然离去,而陈白起他们则一个一个地下车,走至石门前,由这金吾吏带着他们步行走至秦国的“勤政殿”。 “勤政殿”相当于国君平日里处理各类政务之所,而若有要事亦可充当大臣商议重大事件的场所。 昼时,已接近正午,勤政殿内一片安静,此时正厅内并无朝臣议事,而赢稷与稽婴则在书房之中。 赢稷一身黑衣素袍,极简极沉,衣上无任何点缀,衣身亦无任何装饰,他没束高冠,只用黑布将头发一陇如瀑扎起。 稽婴亦穿得比较素雅简单,如今正值国丧期间,穿得隆重鲜艳岂非是跟这世礼过不去。 “想来,人该到了。”稽婴抬眼瞧了瞧窗外薄阳洒落枝叶一片暖暖金光,笑道。 赢稷手上正捧着一卷羊皮地图,眸光深沉暮暮,内敛长馑:“来者还是值得一见。” 他指的是樾麓的百里沛南,他与百里沛南其实并无私交,只不过与他有过数面之缘,方得他相邀前往樾麓书院参与“登高台”,而他前往亦不过是为了私事而行的借口,但对百里沛南此人,赢稷深觉此人内秀深涵,并凡俗之辈。 “想不到,这樾麓书院最高洁如莲的沛南山长,竟也会与这孟尝君之流牵扯上关系,为他来秦牵线,此事真是怪哉。”稽婴拍扇一顿,大呼惊讶。 赢稷抬眸,目视着前方,目光如炬:“也不算什么稀罕之事,这孟尝君抓了樾麓书院一众弟子关在了薛邑水牢之中,虽说这沛南山长桃李满天下德高望重,但自古远水救不了近火,在齐国这孟尝君早就只手遮天,他为了他这一门弟子,亦唯有妥协。” 稽婴抚了抚唇,纳闷道:“可我怎么听说,这沛南山长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人呢?” “有种人生来便是宁为天下人负我,不可教我负天下人,这有何难以理解的。”赢稷淡淡道。 这时,门外的守卫出声传道:“君上,金吾吏带着沛南山长与其门下弟子来了。” 赢稷转过眸:“传吧。” 门外内侍立即高声报号:“沛南山长与其门下弟子晋见——” 门从内被打开,室外的光线如潮水一般流泻而入,只见一条长长的黑石厅道于门缝之间逐渐扩现,紧接着,从内步出一人,他言笑吟吟,一身月白银纹宽袍,样貌清秀俊雅。 在见到由金吾吏带领着的沛南山长,他便上前迎道:“沛南山长,幸会了。” 笑言轻和,一听便觉得这是一个随和好处之人。 此人正是稽婴。 百里沛南认得稽婴,他停下,错开在前的金吾使的遮挡,向他拱了拱手。 “沛南见过丞相。” “来来,快随婴入内,这君上啊早已等候多时。”稽婴以袍袖卷手,亲切地隔着一层布料拉过百里沛南,便要迎他入书房。 而百里沛南得他如此“亲近”,只觉那被牵的那只手像是被一群蚂蚁在咬,密密麻麻地在发痒,很想一巴掌挥过去,将其拍开。 虽然百沛南很想挣开稽婴,可怜他刚病过一场,方才又被这惊马一路颠簸相送,早就有些虚疲,根本挣不开来。 而跟随在百里沛南身后,一直当着一幕背景的陈白起却在入小槛之前,猛跨前了一步,伸手按住了稽婴“牵”山长的手背。 见稽婴盯着她的手看了一眼后,便抬眼看向她时,陈白起抿唇一笑,笑窝浅浅,道:“山长有伤在手处,望丞相能够体谅。” 稽婴眯了眯眼。 看着眼前这个百里沛南的亲传弟子的脸,稽婴只觉眼前这少年虽不及沛南山长得风光霁明,木兰皎玉,气质通透,但却也是一枚眉清目秀的翩翩少年,顾首一瞥,恍若花间。 “咦?是这样吗?”稽婴问向百里沛南。 其实百里沛南的手上哪里有什么伤,只怕是他家弟子不愿见他为难,随意扯的一个借口,可这谎话对“陈焕仙”而言不过信口拈来,但他却轻易不讲妄语。 可眼下是自己弟子甩的锅,他再为难也得扛下。 “之前……是伤过。”百里沛南讲得十分含糊,只是他历来面目一本正经,哪怕是敷衍或唬弄,别人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他其实也不算扯谎,他讲的是在水牢之中被铁链捆扯下弄的皮外伤,不过那是伤在手臂之上,与手腕并无关系,且这几日焕仙一直早晚叮嘱他上药,早已散淤无碍了。 “那倒是婴唐突了。”稽婴一脸意外,立即作揖朝百里沛南致歉。 百里沛南敛了敛眉,立即回礼。 “不过一件小事,丞相言重了。” 两人在门边寒喧了两句,这次稽婴便先一扬臂,率先步入内了,而陈白起则心道:哼,真当他们师徒俩傻啊,连他山长如此一个耿直的Boy估计都瞧出了,这稽婴分明就是在先兵后礼,玩一出你猜你猜你猜猜! 想让他们一上来便被搅得昏头转向,闹不清楚他们究竟是何想法,想让他们先自乱阵脚,可她便偏不如他所愿,不管他们想玩什么,他们师徒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进入“勤政殿”的书院,这里面修得比较明亮开阔,东西两侧乃一排靠墙的黑木书架,架上垒满了各类竹简、皮纸,正北方则挂着一幅色泽泛黄的秦国地图,而赢稷则站在地图前,身形挺拔高大,像一棵顶天立地的冷硬雕塑,负手凝望。 “百里沛南见过秦王。”百里沛南一入内,便依着士人之礼向赢稷行礼。 赢稷这才转过身,他眉压着眼,莫名凌利而威严,他上前虚托起赢稷,客气道:“不知山长此次来秦见本王,是为何事?” 赢稷在明知故问。 百里沛南一听这话便知赢稷只怕是想来个“先声夺人”,他先前设下的“兵局”与后来的“礼局”,都意在打乱他们这番前来讲和的信心,想让他们一来便处于下风,生怕秦国不愿与孟尝君讲和,若他急火火地便向秦国讲明孟尝君派他们来的用意,只怕这次谈判真会落了下乘,得割地赔款方能完成任务。 这于百里沛南而言并无所谓,让孟尝君吃些亏于他何关,只要达到最终目的便可,但只怕是焕仙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所以他自也不能任之由之。 眼下赢稷既有了应对,那他便不答,反转向陈白起的方向,道:“这位乃沛南新近刚收入门的弟子——焕仙。” 陈白起见此,立即出列,上前参拜:“陈焕仙见过秦王。” 赢稷并不在意一个小小的樾麓弟子,随意扫过一眼让其免礼,便不再关注于她。 而稽婴却狐疑地扫过他,不知想起什么慢慢地眯起了狐狸眼。 这人……好似之前孟尝君逃出函谷关时跟在他身边之人? 当时陈白起的气度样貌最为出众,在他让函谷关守将将那日孟尝君如何逃出秦国的事详细口述时,他便讲过孟尝君身边之人乃一少年主事,于是他让守将描述一番相貌时,那守将对其印象最深,讲得也最清楚。 那画像一直被他收在卷档之中,他也曾反复看过数遍,其样貌气质已有大概,因此当看到真人,虽与画像有几分不同,但他却觉此人有几分熟悉,眼下再听其姓名,倒是能确认了。 最近孟尝君新得一门客,甚是荣宠,好似便姓陈。 这事赢稷没有印象,但这事他在处理,自然记得他。 这……一看,还真不得了了,这两师徒乍一看好似都挺温软好欺,但他们二人敢不带一个侍卫便单刀赴会来到咸阳城,便知他们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其实今日沛南与小徒前来……” 赢稷道:“此事不急,沛南山长与寡人亦算是一见如故,既然来到秦国,便由寡人作东设宴,令山长与寡人一同好生聚一聚。” 百里沛南状似沉吟了一下,方无奈道:“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主公,三见讲和(三) 在赢稷邀请他赴这场来“鸿门宴”之后,百里沛南倒也识趣地噤声不再开腔了。 只是……他不动声色地回看了一眼“陈焕仙”,少年一袭蓝袍加身,微低着头,柔软而干净的乌发垂落几缕于白皙的脸颊旁,细腻的肌肤,干净的气息,当她不讲话也不看人时,别人见她不过一长相出众的貌俊少年罢了。 见她至入书房后便一直乖巧弟子的模样,由始至终也都没有插言一句,哪怕他方才“不务正业”地应下赢稷之约,撇下正事先去“玩乐”,她亦不曾有过异议。 忽然想起一个词,沛南山长浅弯了一下嘴角,无人所察,怡笑揶揄。 装乖卖巧! 陈白起似有所察,抬眸,一双骨碌漆黑月眸与其相视,顿了一下,她便与他眨了眨眼。 山长,加油! 百里沛南不知是看懂了,还是没懂,他收敛起了情绪,无语地朝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不急。 这第一见不成,那便再寻时机。 陈白起虽没懂他的意思,但这摇头的动作却看懂了,她颔首,接着又低下了头。 而百里沛南见此,疑惑地压下岑长的眉眼。 焕仙今日怎地有些过份……低调?倒有些不似平日里的她了。 忽然他想起陈焕仙讲过,她曾见过赢稷,但观方才赢稷那漠然无动的模样,却不似识得她的模样……这究竟是她在讲谎,还是事另有隐情? —— 咸阳宫于景湖设宴,规模虽不算盛大,但该准备的皆准备得比较完善。 景湖有一条长长的直桥直通至湖心中央位,似一条玉带一样横亘于粼粼青面的湖面,而湖心设有一亭,亭名曰——芙蕖亭,亭似芙蕖,亭亭玉立,倒映在清澈之湖面,更觉翠色欲流,一碧千里。 亭中早有布置,摆上三席,并没有再邀请其它人,一席在北,乃主席位,由赢稷入坐,另外两席则在东西两面,左边是稽婴的席位,右边则是沛南山长与其徒儿的位置。 三方入座之后,便有一行穿着宫裳的貌美侍女分成三拨前来侍候,她们跪坐于旁,神态举止皆十分规矩,并不轻浮旖旎。 “这第一杯酒,便由沛南谢秦王特地盛情设宴款待之情。”沛南山长撩袍起身,举起酒爵向赢稷敬酒。 沛南山长一起,陈白起自然亦不好继续坐着,亦一同举起酒爵站在其后,有模学样,举杯相敬。 “山长不远从齐国前来,奔波劳碌一趟,该寡人谢你。”赢稷不爱笑,亦端正着冷硬的五官举爵。 “君上,婴亦历来仰慕樾麓名声,百年学府文风士习之盛彬彬焉,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今日得一见樾麓书院的山长,只觉亦是高风亮节,厚德载物啊,与那些个奸佞小人,卑劣政客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啊。”稽婴举爵而起,与百里沛南、“陈焕仙”那一桌隔案相视。 他虽笑语吟吟,但字里行间却在拿捏着百里沛南的“软肋”。 陈白起暗道,这稽婴还真懂讲“行话”啊,明知沛南山长最重气节,正所谓“正德厚生,臻于至善”,他爱护自己的名声如羽毛,不肯有一点玷污,因此他方如此忌讳与孟尝君有牵扯。 偏偏这次为孟尝君请命来秦牵和,着实有悖于他平日里的行事风格。 虽然稽婴他们可能也知道孟尝君派兵抓拿了樾麓弟子一事,知道沛南山长乃胁迫所致方行这一趟,因此言语中的试探与含量,都只是些含沙射影的成份。 陈白起扬起黑长的睫毛,看着侧前方的百里沛南,心中隐约明白,他该难受了…… 可恶的稽婴。 她垂下眼睑,眸心一定,正准备开口之际,却听到前方传来沛南山长清越而清冷的声音。 “世上对人的评判常常以好坏划分,然大道生众心,而众心生众生,对一方而言,坏人便是损人利己者,好人,便是损自利它者,那么我们不妨反过来看,这一方的对面,坏人则是好人,好人则是坏人,那么坏与好,不过是一种衡量彼此间利益的评判,自然,行事不够光明磊落,为人不够有情众生,以一口唇舌来摆弄他人,自是称不上高风亮节,所幸,沛南从不以此来说教门内弟子。” 沛南山长讲话时,总是徐徐如清风,从不刻意加重语气来强调某些字词,然而,他的话从来是有份量的,字句如凿,敲入听者的心头。 听了沛南山长一席话,亭中霎时静了下来,之前那些有些浮动暗涌的气氛也一下便平定了下来。 陈白起嘴角漾出了笑意,原因担忧的情绪一下便变成一种无声激昂——厉害了,我的山长!讲得好,我的山长!怼他们,我的山长! 而赢稷与稽婴的心理活动估计只有一句——失策了!跟一个教书先生玩语言陷阱,这岂不是在班门弄斧! 稽婴讲百里沛南标榜自个儿平日里多高尚重气节,倘若他背地里却帮着孟尝君之流办事,便属名不符实,自个儿扇自个儿的脸。 而沛南山长则讲,这世上的人总是拿自己的标准来衡量别人,对自己有利的便是道德高尚之人,对自己不利的便是小人,这等标准是为无耻。 稽婴在哑声了好一会儿,方讪讪一笑,暗中瞄了一眼赢稷。 ——嘿,君上,帮衬臣几句怼回去啊。 赢稷目不斜视,如同临岸之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并没有鸟他,稽婴顿时尴尬了,只好自己来结语:“山长所言甚是,婴受教了,咱们还是喝酒吧,喝酒……” 稽婴呜呜想哭,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正低头垂脑被先生教训了的学生,一时都不敢拿话反驳了。 也不知道这当惯了山长的人是不是每个教训起人来都这样有威严啊。 这次三方重新坐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都没有兴趣再聊天了。 直到安静的亭外一阵繁弦急管的乐声如缕如丝飘来,却见一队衣着艳丽的舞姬从长桥尽头翩然而至,她们衣裙飘舞,身姿窈窕甚是优美,尤其在这碧湖蓝天下,十分赏心悦目。 陈白起不愿光喝酒,便分了几分神漫不经心地观赏起舞蹈,忽然她听到一道柔美旎糯的歌声,便蓦然转头,寻找而去。 池塘三四月,菱蔓芙蕖馥,荷塘深处,一叶扁舟从中驶来,而飘来的歌声亦愈发婉转动人,如山涧中的潺潺流水,带着莫名几分悲凄而自怜的味道。 虽然陈白起并不喜欢这样卑怜到泥底的凄美调调儿,但不得不说,这把嗓子十分动人。 她微抬起下颌,微阖着眼睛,悠慢轻拍地倾听着,一开始陈白起并没有意识到这唱歌者是谁,然而,待扁舟离得芙蕖亭近了,当她能够隐约看到从湖边乘船而来的女子时,她便怔住了。 她嘘起眼打量过去,只见一叶扁舟之上,一身材娇小,一身桃粉裙衣若三月妩媚灿花的女子恬静地俏立着,而她面上戴着一张狐狸面具…… 陈白起看到了湘女,没错,是真正的湘女,她之前因被陈白起弄昏后躺在寝室中,因此并没有被牵扯到如意姬与赢虔的事件之中,而在如意姬死后,湘女因“陈白起”那一场表演的缘故,人气大涨,因此这次宫宴她便由如意坊推送前来。 在看到湘女那一刻,赢稷神色如常,唯眼神蓦地一深,如幽泉下的流冰,冷涩难测。 湘女一曲风韵幽咽的歌曲完后,向莲步摇曳地上了亭。 “如意姬湘女见过秦王,见过丞相与各位贵人。”她伏地跪拜,身似鹞杳,身若无骨,甚是撩人。 百里沛南垂眸,没有讲话,稽婴亦摇扇漠然,笑意虚假。 如湘女这般歌姬是没有资格不经宣召便径自面君,也不知道这湘女打哪儿来的信心认为她可以特殊,如这般不懂礼数,自满自得的姑子,在场原本因她的歌声而兴起的些许好感都皆消殆一空。 亭外的侍卫本欲阻止,但最近咸阳城将如意坊中公子稷出手相救即将落水的湘女、一见倾心一事传得沸沸扬扬,甚至公子稷为了湘女而抛弃了如意姬一事也讲得跟真的一样。 当然外面的那些传闻他们是不会相信的,可内部亦有人瞧见他们君上当初对这“湘女”的确有几分不同寻常,于是他们怕贸然出手得罪了湘女又忤了君上的好心意,怕是会没好果子吃,于是迟疑了一下,便被人趁机钻了空子。 湘女跪拜了许久,都没有被人叫起,她颦紧眉头,额汗涔涔,心中原本的信心满满顿时变得有些忐忑不安了。 她心道:不是讲这秦王对“我”倾心相许,甚至为救“我”而舍了如意姬的吗?难道……这些事情都是虚假的?! 不、不可能,这件事情能被传得神乎其神,必有其真实性,或者……他是认出她并非那日的假冒“湘女”? 这也不可能啊,据闻那个“湘女”一直不曾揭开过狐狸面具,后来她在前往行馆时又神秘失踪了,秦王应当不可能认出来的啊! 她甚至都编好了话来解释她为何失踪后又回到了如意坊,她有信心,只要她与秦王接触过,他便会渐渐忘记那个假湘女,哪怕她的谎言终有一日被人拆穿了,可那个时候秦王心中有她,她是不是那个人便已经不重要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主公,三见讲和(四) “王……”湘女惴惴不安地低唤了一声。 她的声音本就软糯,若低吟一声,便似哀怨万千,愁绵入骨,直接能酥了一众男人的身。 她荷衣跪散一地,乌黑的长发如绸盖于她伏低而拱起凹凸有致的腰身,绰约多姿……陈白起静静地看着她,凭心而论,湘女的身材的确很好,她虽装扮过“湘女”一次,但除了大家都身高差不多以外,论其它而言,她自觉论女人味儿她的确不如湘女。 她娇小却意外丰满有致,瘦的地方瘦,但该饱满的地方却十分地饱满,令人十分有拥入怀中揉怜一番的冲动。 咳……陈白起握拳抵于唇,为自己方才那一闪而过的念头而无语。 难道她这个“陈焕仙”的男人当久了,连思想都开始变成了纯“爷儿们”了吗? 沛南山长听见了那一声轻咳,便侧过脸睇着她。 “怎么了?可是临湖受寒了?” 陈白起抬眸,盈唇一笑,摇头:“不过喉间痒了一下,无碍的,山长……”她嘴角笑意一顿,想了想,却笑意更深,她一倾身,便凑近了他的耳边,眸闪一道狡黠之色,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稽婴的心思并不在这湘女身上,他反倒对这对樾麓师徒更感兴趣,于是一见两人交头接耳的模样,便借举爵饮酒之举遮挡,视线大剌剌地落在了他们两人的身上。 他见那弟子不知对着自家山长悄悄地讲了一句什么话,山长那正儿八经的神色便一下变得略显尴尬羞色,似翟树倚风情态被春迷,甚至他嗔恼地瞪了一眼徒弟,便转过身,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而弟子估计见山长恼了,则忙亲自倒了一杯米酒给师傅,她仰起一张白月光俊秀面容,讨好巧笑,眉眼弯弯,眼角漏着银河星光,那一下,原本她身后那淡漠的黑白背景,便一下鲜活了起来,似春风拂过层层芙蕖柔瓣,万千容华若桃李。 稽婴不觉已怔仲地看着她。 而被本自家顽劣不堪的徒儿逗了一句“山长可有觉得这湘女的身材有令人想入非非冲动”后,便决定不再理会她,可一转眸,却见稽婴若有所思地盯着“焕仙”,他虽不解稽婴为何这样看着“焕仙”,但他心底却莫名有些抵触。 于是,沛南转过头,对着身旁的“陈焕仙”道:“坐退些。” 陈白起虽不解山长为何要她忽然坐退些,但想起方才自己口无遮拦惹恼了“冰清玉洁”的山长,便听话地移席坐后了一些,这样一来,百里沛南便正好挡在了她身前,遮住了来自于稽婴的视线。 稽婴当下便回过了神,他看向百里沛南,眸似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而百里沛南亦看着他,松排山面千重翠,月点波心一颗珠,一个“茫然无辜”,一个“若无其事”。 陈白起坐退些后,便被另一件事情吸引住了,倒没有注意到他们这方的事情,因为她看到了稷稷撑膝,动作既优雅却又似龙蟠虎踞般气势站了起来,步步紧迫步向了湘女。 不知为何,她的全副心神一下便被他们抓住了。 赢稷站停在湘女的身前,落下一大片的阴影,湘女仍低着身似头触地,但听到动静时,心中欣喜不已。 “揭开你的面具。”磁性却如钢铁一样冷硬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湘女一怔,她愕然地抬起了脸,那张狐狸面具下,一双媚儿眼瞠大。 “摘面、面具?” 赢稷一袭玄色深衣衬得他伟岸如天神伫立,冷巍的眉眼,笔挺削直的鼻梁。 他压下嗓音,冷酷无情道:“你只有一次机会。” 湘女一惊,心下像珠子掉地一般叮叮咚咚地起落,她眼珠左右移动,似在衡量与犹豫,最终,她急急道:“湘女、女摘,奴立刻摘。” 她反手便扣住面具的一角,削长的指尖哆嗦着,却一点一点……揭了下来,狐狸面具哐当一下掉地,她将双拳握紧于褪边,仰着一张脸,因为紧张,她闭上了眼睛,嘴唇与睫毛都在颤抖,像雨打荷花,楚楚动人。 陈白起倏地眯了眯眼,她见过湘女面具下的那张脸,长相不过普通而已,但今日这张脸明显是经过精心描绘过,倒多出了几分“美”的意味。 她垂下睫,心中暗忖——这赢稷究竟想做什么?他是想找当初那个在如意坊亲眼见他的人杀了赢虔逼死了上大夫、不顾他的命令半路潜逃的假“湘女”,还是真的看中了眼前这个真湘女,方让她揭下了面具。 若是后者便罢,若是前者……陈白起纳闷了,她好像从不曾揭过那张狐狸面具,他哪怕看见了湘女的真容,这又有何意义? 当然,陈白起确信这赢稷不会这样糊涂,弄不清真伪湘女的,毕竟……她的伪装着实太差劲了,与真湘女一对比下来,完全就是不同的两个人。 刚这样想,便听见赢稷用一种笃定不容拒绝的口吻道:“她既代替你上台,你应当见过她的样貌,对否?” 窝草! 陈白起表情一下便僵了。 湘女闻言,之前脸上的娇羞与紧张的神色一下便尽数褪尽,她整个人苍白茫然失措,她重新跪伏于地,慌张道:“奴、奴不知,不知道王的意思,奴、奴没有让谁代替奴上台啊。” 赢稷明显不喜这种说辞,他颦起眉,曲膝半蹲下来,他一手肘撑于膝盖,一手则强硬地探入湘女低垂的脸面,捏住了湘女娇俏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他从来便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他只在乎他想要的答案,他盯着她的眼睛,逼视出的平静却锐利光芒,绝非寻常人能够抵抗得了的:“你若再讲一句谎言,寡人便直接割了你的舌。” 湘女被迫看向赢稷的眼眸,她只觉那里森罗万象、寒冷可怖,她一时冷汗涔涔,浑身发抖,泪便涮涮地滚落下来,她下巴被那像钢铁一样的两指锢紧生痛,可她不敢挣扎,因为她觉得她若敢挣扎,这个像杀神一样冷血的男人绝对会杀了她的。 “王、王恕罪,奴、奴、奴会讲实话……”她哽咽得泣不成语。 一旁的稽婴与百里沛南也被这方的动静吸引了视线,见到湘女被赢稷“欺负”得如此可怜,稽婴继续饮酒含笑,活生生一个助纣为虐的同党,而百里沛南虽心生不忍,却也不好插手此事,毕竟一开始是这乐伎主动“投怀送抱”而来。 “所以……你见过她的脸,对吗。”赢稷漠然地问道,眼中没因她这副可怜相有半分波澜。 湘女哭得是梨花带雨,可怜兮兮地道:“奴没有……” 赢稷闻言,眸色一冷,便一把甩开了她站了起来,而湘女则整个人无力地趴在了地面,泪眼婆娑地仰视着赢稷,无语凝噎。 赢稷侧身而立,身材修长而雄伟,暗挑斜视居高临下:“如果没有,那你就没有继续留在咸阳城的必要了。” 湘女瞪大了眼,眼底的恐慌之色已经溢满了出来,她迅速爬了起来,手脚并用地爬到了赢稷脚边,忙道:“奴想、想起来了,奴、奴虽没见过她的正脸,但奴晕倒前通过镜子看到她穿着当初为奴伴舞的舞姬的衣裙,她就是那个桂生班子的人,只要王去查这个班子,或许能够找到人。” 桂生班子便是苏放找来的班子,这个班子好像跟他有些什么关系,因此他们才能托关系被安插进来。 陈白起垂着眼,听到这里便紧攥住了手心。 还真是百密一疏。 “去查。” 赢稷漠然地看着一处空气,下令道。 “喏!”守将立即带领了一队人下去。 “奴、奴知道的,都说了,王、王,请王不要赶走湘女……” 湘女用手揪着赢稷的下摆,仰着小脸,泪爬满脸,口中不断哀求道。 陈白起见湘女到了此时此刻仍竭力地想靠近赢稷,明明害怕得浑身发抖,但却又极力地贴近他,陈白起眸色一暗,忽然从中感觉到一种违和感。 不对劲! 她蓦地站了起来,正好看见湘女袖下一道寒芒一闪而逝,她沉下脸,紧声道:“秦王,小心!” 赢稷一听,对于危险的警察性令他第一反应过来便是一脚将湘女踢开,而本该“柔弱无力”的湘女却一个驴打滚躲了开去,她面上仍旧泪痕清晰,但她的眼神却一下变了,她迅速从袖口中摸出一把细长却短小的匕首。 她先是扫了一眼陈白起,那目光歹毒而阴冷。 方才便是她那一声提醒了赢稷,否则她哪怕没有直接取了那赢稷的狗头,亦能重伤其一二。 “刺客?” 赢稷负手而立,盯着湘女便跟盯着一只蚂蚁苍蝇一样,厌恶之余却冷血到麻木。 这时,湘女身后那一群乐班子亦纷纷从乐器的掩护下抽出了兵器,一部分眨眼便围拢了过来,而一部分人则到了长桥处,用大榔头与阔斧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桥体给毁得稀巴烂,阻止了长桥另一头听见亭内动静的守卫前来支援。 于是,芙蕖亭一下便被包围了起来,陈白起见情况不妙,便将沛南山长给护在了身后,而稽婴则自觉自发地赶紧闪到了赢稷的身后位置,寻求庇佑。 “君上,一会儿可得护着点微臣啊。” 赢稷淡淡地撇了他一眼。 “怂样。” 稽婴耸耸肩,也不否认,然后他看向“陈焕仙”的那边。 芙蕖亭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不宜布兵亦防守,亭中除了几个侍卫外,便是长长的桥边守着一队人,但此刻桥口被湘女等刺客毁了,他们只能跟落饺子似的跳进湖中凫游过来,只怕这一时半会儿也来不及赶到了。 “她会武?” 赢稷一眼便知“陈焕仙”不会。 稽婴见赢稷这表情便秒懂了,他惊讶道:“瞧她那身材还未有沛南山长强壮,却有勇气挡在前面去面对这些刺客,着实有几分勇敢。” 赢稷闻言嗤笑一声:“的确,比起某些人是要勇敢一些。” 稽婴:“……”君上能好好说话吗,别指桑骂槐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主公,三见讲和(五) “赢稷,你弑父杀弟,残害秦国忠良,你当没资格为秦王,纳命来!”“湘女”袖下拔出两柄利刃,这两柄利刃造型十分独特,刃薄而尖,如蛇腹扭曲之态,头尾两头尖,呈金黄色,此器名曰——双蛇尖刺。 “湘女”挺直了上身,双手执着双蛇尖刺,一脚侧内,一脚抵外,微蹲沉下,作出攻击的姿态。 此时的“湘女”已不复之前那桃腮带媚,眼眸水汪汪的模样,她眸色冷清,唇色艳丽,纤长的手臂,细蛇般的腰肢,健美匀称的大腿,整个人顿时英气逼人,冷艳高岭。 这一次,陈白起方真正地看清,眼前之人哪里是之前那个被她替而代之的如意坊“湘女”,这分明又是一个假“湘女”。 先前她便疑惑这个湘女好像长漂亮了些,以为这是化妆给化美的,毕竟当初在如意坊中她也不过匆匆看了湘女一眼,当时她心中惦记着事情,自不会认真地记下那个真湘女的五官长相,却不料竟是遇上个西贝货。 陈白起顿时有些同情那个真湘女了,这利用她名头干“坏事”的人着实也太多了,负债累累啊,也不知道当有一日真正的湘女出现碰上了债主赢稷,会不会直接就被赢稷给宰了。 “双蛇尖刺?”赢稷看了一眼假湘女手上的兵器,然后幽深的目光移至她的面目,嘴角溢出一丝冷晒:“你是墨家的畲三娘。” 墨家,竟是墨家的人! 陈白起霎时眼皮一跳。 她以为他们是刺客,却不料是墨家的人,却不知这畲三娘与同是墨家的莫荆有没有关系…… 畲三娘红唇弯起,扬起下巴:“呵,我畲三娘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今日能手刃于你,便权当为国除了害,若失败,我畲三娘亦权当为国捐躯!” 陈白起闻言颦起了眉。 沛南山长抓住了陈白起的手臂,低声道:“你若会凫水便先逃,不用理我。” 陈白起本专注于赢稷与畲三娘之间的风云涌动,但不料听到了沛南山长的“劝退”,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叹气。 “山长,即便焕仙会凫水,可这冷不丁地扑通一声跳进了湖中,然后所有人都被惊动了,焕仙岂不是一下便成了众矢之的?这湖离岸甚远,只怕还没游到对岸,便先被哪一位墨家弟子给拿剑戳个穿胸透了。” 陈白起的话一半为真一半也是故意逗唬沛南山长的,免得他一个劲儿地劝她“独善其身”。 她老师在这儿,任务对象也在这儿,她一个人能逃到哪里去? “可墨家的人嫉恶如仇,只怕你在这里会被牵连……”沛南山长愁下了眉眼,那一惯冷清却润澈的眸子凝了担忧。 “山长便不怕?”陈白起反问道。 沛南山长一怔,却是欲言又止。 陈白起似看懂了他的想法,便凑近他耳边:“焕仙知道山长与墨家的人有关系,可眼下这局势只怕不好暴露吧。” 她讲完便退后,看向一脸惊讶看着她的沛南山长:“再怎么样,保命的手段焕仙还是有的,先生莫担忧了。” 沛南山长蓦然想起了当初在漕城陈白起如何在孟尝君、楚灵王与赵国相国后卿手中救走的他与他那一族寿人,当时的她,双眸朗明白,眉聚风云冰川,忽略少年稚气的面庞,只觉她在前一站,便令人由心至身的彻底折服。 沛南山长忽然一下便没了声了。 陈白起安抚好沛南山长,便又看向赢稷那方,此时两人已缠斗在了一起,这畲三娘的武功着实高强,她的武功一看便知是针对钢硬之派,以柔化钢,柔中却绵着针,游走的步伐飘闪不定,只等赢稷一欺近,她便破空飞旋。 一时之间,赢稷哪怕有万钧之力,但因需顾及周围这些人,无法施展出来。 畲三娘便专程拖缠着赢稷,而其它人则绞斗着一众铁甲侍卫,唯真空地端的三人——稽婴、陈白起与百里沛南暂时能得以喘息。 陈白起了一眼桥段位置,那处秦宫铁甲侍卫与乐班的高手在狭窄的长桥上交手,胜负很明显,技高者胜,哪怕铁甲侍卫人多,但碍于地理位置的局限性,长长的戟枪在狭窄的位置很难施展开手脚。 “这样不行……”陈白起自知若铁甲侍卫一输,他们这三人便得遭殃了。 若他们三人落入乐班之人的手中,那么赢稽便会受胁迫导致局势大挫。 陈白起看赢稷与畲三娘于亭中斗得难解难分,亭中的一些杂陈摆设与桌台上的瓜果酒壶都被砸得粉碎一地,之前伺候他们的几名宫婢早就吓得捂耳蹲地缩在一处隐蔽角落,只顾得上发抖哭泣,不敢张眼。 “稽丞相,让侍卫们立即下水,在水中拿戟相刺,并派人快速砸毁了桥。”陈白起向稽婴急声喊道。 稽婴视线一直亦盯注在桥处铁甲侍卫与乐班的打斗,陈白起担忧的事情亦是他所担忧的,他闻言看了她一眼,脑中一思虑,便亦有定案。 “西伏卫,下水作战,立即毁桥!”他站在亭栏旁,一声大喊而去。 桥上的铁甲侍卫认得稽婴的声音,他们本是随着赢稷征战过的训练有素的战士,对于上锋的指令他们从不置喙,当即领令,二话不说便跳下了湖中,这一队铁甲侍卫会凫水,他们游于桥周围,手举着长长的枪与戟,不断地刺、戳着桥上的人。 桥上的人面对四面八方的攻击,一时便慌了神,应对完一面的一攻稽便又得应对另一面的攻击,防不胜防。 “快,咱们围成一圈!”有人紧声建议道。 当所有人背对背靠在一块儿对抗时,情况倒是好上许多,但他们一时也够不着水里时潜时浮的侍卫,这战局便僵持住了。 直到他们听到后方桥体被拆毁的声响时,方才明白之前这些人在湖中骚扰之举不过是在为毁桥拖延时间而已,其真的的目的是为毁桥,当他们明白自己将面对的处境时,脸一下都白了。 ——他们就这样被困于湖中了。 前路被他们自己给断了,后路则被侍卫给砸了,他们眼下只剩下一条路,便是跳下湖中。 可水中有着人数是他们数十倍的秦宫侍卫潜伏着,他们如何能够战胜,因此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陈白起一看那边局势已定,心中倒是松活了一口气。 而趁空隙看了一眼桥边情况的畲三娘顿时气得咬牙切齿,眼下时间已经被拖长了,她知道她高估自己了,赢稷武功之高强简直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她根本杀不了。 甚至他可能由始至终都毫发无损,而她自己则会折在这里! 想到这里,畲三娘心中既不甘又愤怒。 忽然,她眼神一转,便看到了站在亭栏边那三人。 这三人都不会武功,并且其中一人……没错,便是那个蓝袍少年多番坏她好事,她第一声毁了她的刺杀之举,第二声便直接毁了她的后援助手! “杀不了你这个昏君,我便杀了你的这些虎党狐侪之辈!” 畲三娘眸闪凶光,假意与赢稷奋力一斗,实则却是一个后空翻转调头,用拼尽全部速度遁去了那三人之处。 稽婴急声一句“君上!”,而陈白起则最先反应过来,她看得出畲三娘那志在必得的凶杀之光是对准她的,于是她左手推开了百里沛南,右手推开了稽婴,一抬头,便已被畲三娘给挟持住了。 而赢稷亦慢赶来了一步,他冷袖一拂,眉眼生冷,他扫了一眼稽婴,见他安然无恙,又扫了一眼沛南山长,见他站稳后,便一脸急切担忧地盯着他前方。 最后,他方看向被畲三娘挟持在手的陈白起。 当畲三娘那只冰冷透肤的手贴在陈白起的脖颈肌肤上,陈白起似感受到了颈下的血管在她触碰的一瞬间便冰结了起来,从畲三娘身上传来的浓烈杀意令人战悚,她是真心打算杀了陈白起。 呃! 畲三娘对准陈白起的颈项用力地掐紧,陈白起刹那间便觉胸腔内的空气被挤压一空,她气窒而目黑。 “昏君!我畲三娘认栽!今日我杀不了你,但我死亦会拉上一个陪葬!”畲三娘将双蛇尖刺合并,形成一个锥形匕首,她一只手高举着掐着陈白起,一只手将稚形匕首反手倒抵在陈白起的心脏之处。 说着,完全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便是一刀刺了下去,陈白起这下也顾不得上掩饰,她想都不想,便从系统包裹内掏出一块铜质的硬牌挡在了胸前。 但由于畲三娘用的力道着实不小,这一挡仍旧痛得她唇色泛白,感觉肋骨都快断了几根。 畲三娘诧异地睁大眼,盯着陈白起双手举起的那一块铜牌,完全不明白方才这少年双手空空下,如何变出一块铜牌的。 而正因为她这一怔神的瞬间,陈白起一个巧劲反掰扭开了她钳住她脖子的手,疾退了几步,但畲三娘的速度更快,她本就练就了一身漂忽不定的功法,论速度跟反应,却是许多高手都不及的。 她由于没有“陈焕仙”高,因此她反手将陈白起的手掰压于背后,硬将她的上身压弯,用刀而抵。 “若他是昏君,你们又是什么?专杀昏君的义士?”陈白起忍着痛意,用沙哑的声音冷笑着问道。 她现在是胸口也痛,脖子也痛,手也痛,这畲三娘杀正主不成却累及旁人泄愤,也着实够无耻的,方才若不是她反应快,便险些搭上一条性命,思及至此,陈白起的脸色亦十分难看。 畲三娘则瞪着她。 陈白起语音没停,她讽道:“试问这秦国除了他赢稷,还有谁能更适合当秦王?是赢虔、还是你吗?” 畲三娘喝道:“闭嘴,我畲三娘行事还不需要你这个无名之辈来评价!” 却没想到,陈白起却用更大的音量给回呛了回去:“墨家一向是一个是非分明的组织学派,凡事定论皆以真实依据来判定,可为什么尔们宁愿去相信外面一些被刻意描黑的恶毒传言,却不愿意相信这样一个在秦国最坚苦最恶劣的边陲之力用自己血肉之躯不弃不离守护了秦国整整十数年之人?!你们的良心都被狗给吃了吗?” 陈白起这一口气吼出来的话,一下便将在场的所有人震惊住了。 稽婴怔怔地看着陈白起,难以相信这样一番正义凛然的话会是从齐国孟尝君派出之人的口中讲出。 而百里沛南虽早知焕仙对秦王赢稷有着莫名的几分颀赏,却不想她对他是这种看法。 而赢稷则有几分意外。 老实说,第一眼赢稷是没有瞧上这个长相偏女性化的“陈焕仙”,他皮肤白皙身板瘦弱,一瞧便是那种软弱无主见的性子,哪怕读书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学识较常人广泛的弱者。 但方才刺客下手那一刻,她却事先察觉出变故,这令他对她有了几分侧目。 他觉得这少年虽性格软弱,但却不失五感敏锐。 第二次,她急中生智让稽婴下令侍卫跳下砸桥,这令他又对这陈氏少年有了些好感。 他觉得哪怕这少年性格软弱,但足够聪慧,会审时度势,乃可用之才。 而方,她怒中而脱口而出的一番话,最令他心神受震。 这世人不信他,这秦国的父老乡民不信他,这朝中大臣不信他,甚至一些跟随他多年的将士亦怀疑过他。 但这个齐国少年却对他用着铁一般的信任坚持着,就像她一直都在他的身边,亲眼目睹了他为秦国的付出,亲眼目睹了他身边发生的一切过程,完全信任他不曾干过传闻中那些丧尽天良之恶事。 畲三娘鼻息一放一收,胸膛起伏不定,她一字一句狠狠道:“难道弑父杀弟之人亦能当秦王?” 陈白起现在已平静了许多,她漆黑的双眸一瞬不眨,莫名有一种逼视清寒之意:“你亲眼看到他弑父杀弟了?” 畲三娘一愣。 眼前这不喜不怒的少年,那一双眼睛,此刻的神色,莫名与那赢稷有着同出一辙的气势,令人发悚。 畲三娘张了张嘴,几近哑声,她道:“公子虔便死在……死在他出现的如意坊内……”说着说着,畲三娘一下便又有了定心骨,她寒下脸来,道:“休在此妖言惑众,虽不知秦先公是如何死的,可公子虔的死绝对于他赢稷脱不了干系!” 陈白起眸光一闪,看来这畲三娘是知道一些如意坊的内情,但却不知全过程,只怕她是被人给利用了。 “此事……” “够了,不想再听你再为那昏君辩驳了!今日,算我畲三娘出门不利,无法替秦国解决一虎害,但无论如何,杀他一狼害,也算是对民众有了交待!” 陈白起见她一刀划来,反手便是一推挡,因此畲三娘那一刀便划到了她的手背之上。 嘶——mD,又伤上加伤了! “焕仙!”沛南山长急喊一声,便已是不管不顾准备冲过来,只是有一道黑影比他更快的掠过,化成一道眼肉难以捕的残影。 他将陈白起拉至臂间,一掌挥出,掀动气浪如潮,畲三娘察觉到危险时,头方扭至一半回头,便不防便狠狠砸落至湖面上,“砰”地一声水花四溅,猩红的血一下便染红了一片。 陈白起一抬眸,便看到被一掌给拍飞吐血的畲三娘凄惨的模样,因此,余光瞧到赢稷亦一掌朝她伸来时…… 她心下一惊,不会也打算给她来上一掌吧,她反射性地想躲开,却被赢稷一掌给按住,那滚烫的粗砺手心贴在她肩膀上,令她动弹不得。 “别动。” 呃? 陈白起疑惑看去,却见赢稷抓住她受伤的那只手,正在垂睫查看伤口,那严肃而颦眉凝视的模样,端是令人……压力山大。 而这时百里沛南与稽婴一并急忙赶了过来。 “焕仙,伤的重不重?”百里沛南现在也顾不上礼数,他急忙将她从赢稷手中扯过,拿视线将她快速打量一番。 稽婴亦站在一旁,他迟疑了一下,方小心问道:“方才那一刀……伤哪儿了?” 由于他站的位置被畲三娘的背影所挡,再加上方才畲三娘动作极快,一举一放,刀起刀落,他并没有看得仔细。 方才在最紧急的时刻,他躲闪不及,却是她推开了他,最终只剩她被畲三娘挟持,并受了伤,无论原由是因为什么,他都欠了她一个人情。 陈白起见沛南山长当真被方才那一幕给吓到了,脸色都白了,便下意识想伸手去拍拍他,嘶着牙安慰道:“只是小伤……” 手背上被割了一刀,痛是真痛的,可伤口并不深,的确算不上大伤。 “举起,这样血会流得慢一些。”赢稷淡漠的声音在旁响起。 陈白起说话的声音一顿,便朝他的方向看去,略为惊讶。 他……他这是在关心她? 系统:赢稷对人物的好感度+5。 系统:赢稷对人物目前的好感度15。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主公,叮咚那个人啊(一) 然而赢稷却已没再看着她,他目视平波粼粼的碧湖晴面,笔直若翎的睫毛,瞳仁幽暗,侧面的轮廓棱角冷硬得似冰川山樾,陈白起发现,这个男人身上好像就没有一处是柔软的。 陈白起视线不自觉一直停留在赢稷的身上,百里沛南很快便发现了,他神色定了定,接着便转过头。 “方才……多谢秦王出手相救。”百里沛南向赢稷郑重落下一礼。 赢稷回过头,伸出一臂一挡,虚扶起了他。 “山长言重,本便是因寡人的缘故牵扯上你们,让你们受了惊吓反倒是本公的不是。”赢稷顿了一下,云合雾集的黑眸转看向“陈焕仙”,启唇道:“你相信本公非传闻那般?” 赢稷话锋一转,突如其来的一句“袭击”问话,令陈白起“啊”了一下,看着他便一时卡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所幸赢稷也没真打算听到她的回答,只问完他便矜贵淡漠地旋开目光,看着沛南山长:“山长的弟子因寡人之故受了伤,本公自会负责,你们今夜无须出宫住在驿站,在秦期间可直接住在秦宫内,本公会吩咐太医令派出最好的太医前来照顾他……直至痊愈。” 百里沛南闻言眼眸微睁,他瞥了一眼陈白起受伤举高的那一只手,立即感谢道:“那沛南与小徒便先谢过秦王了。” 陈白起这时也紧随开口道:“焕仙亦谢过秦王。” 赢稷看了她一眼,平平淡淡的一眼,却让陈白起有种看不懂的意味。 一眼后,他便径直走到亭廊处,背影似山岳开阔,巍峨高峻,他正在指挥着湖中的侍卫打捞方才摔掉落水的畲三娘。 而百里沛南心中到底有些在意墨家的人,他叮嘱陈白起一声站在原处勿乱动,便亦随之而去。 “你的手还在流血……还是先拿东西包扎一下吧。”稽婴适机开口道。 陈白起听赢稷的话将那只受伤的手举高于心脏,她扫了一眼手背,先前狭长划开的伤口流出的鲜血几近染满了整只手,眼下倒是渐渐止住了。 她颦了颦眉,指尖微颤,还没凝固的血便顺着往下滴答滴答地流下。 而稽婴见此眼睑一跳,则直接从袖下掏出一块四方素帕,他上前替她将伤处包扎了一下,他因从不曾做过这种事情,因此手脚笨拙,又怕弄痛了她,拢了两圈却左右都绑不好、斜斜歪歪,一动便掉。 见此,他略尴尬地看了陈白起一眼,嘴里直嘀咕手误手误。 “还是我自己来吧。” 陈白起并没不耐烦,可再这样下去遭罪的可是她,她用单手接过稽婴手上的已经染上血迹的帕子,在伤手上大概缠绕了两圈,然后用牙咬着帕子的一角,扯着打了一个死结固定。 见“陈焕仙”面不改色地给自己整理伤口,这样淡定无所谓的神色,老实说稽婴只从赢稷跟他那些个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士身上看到过。 可那些人一看便知道是风里来雨里去的纯铁爷儿们,而“陈焕仙”看起来却只是一个涉世不深、寒窗苦读的文弱士子。 “之前看你瘦瘦弱弱的,也不爱随便开腔,便以为你性格怯弱,却是我看走了眼。”稽婴忽然道。 陈白起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纯善斯文的模样,以更纯良无辜的神情回道:“稽丞相,这便是人不可貌相啊。” 稽婴闻言,大笑了起来,似比雨后的晴空更澄净,更清透,他道:“方才之事,我还需得向陈小郎君道一声谢啊。” 陈白起亦扬起一抹得体的微笑,道:“丞相你已经谢过我了。” 陈白起举起手,晃了晃手上那一块素白巾帕。 稽婴视线移至她的伤手,神色微怔。 他笑眸暗了暗,这陈氏少年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他稽婴的一声“谢”可不是随便一个人便能轻易得到的,她竟随便给推了。 “眼下这过桥被毁了,那我们该如何回到对岸呢?”陈白起没理会他那深意悠长的视线,状似“烦忧”地转移了话题。 稽婴收回神,亦好似也“愁”了,他捂了捂唇沉吟了一下,放下手后,便认真地看着她,似真似假道:“不如……咱们跳下湖去,游回去?” 陈白起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睁得大大的,亦“认真”地回视他:“好,你跳,我跳。” 稽婴一顿,紧接着胸膛起伏,终于忍不住又扑哧一下笑了起来,他觉得这个“陈焕仙”的确合他胃口,他抛出的“梗”她都能够接下,而且比他更懂得扮猪吃老虎。 “好,一会儿我们一块儿往下跳。” 陈白起很想对他优雅地翻一翻白眼——有种就真跳!她可是有特地练过的!不跳还真当她是食素的! “你们在讲什么?” 百里沛南在亭廊处听到了稽婴的笑声便忍不住返了回来,连赢稷都为稽婴那豪迈真心的笑声侧目。 这稽婴最喜欢假笑、装得了一脸无害斯文,却很少在外面这样放袒开怀大笑。 也不知这“陈焕仙”讲了什么逗得他这样笑。 “在讲……”陈白起余光看到只见远处湖面上波光粼粼,在和风爱抚下漾起层层縠纹,两艘有乌篷船正慢慢驶来,她先瞥了稽婴一眼,方正儿八经回道:“如何乘船返岸。” 稽婴闻言又是一声闷笑。 而百里沛南怪异地看了稽婴一眼,却不疑有它,他道:“嗯,秦王安排了船过来接我们。”讲完,他便静静地盯着她的手,道:“虽说男子并不在意身上的伤痕,可到底你非武士而是士人,你的手亦并非是用来武刀弄剑,而是用来描写绘画撰写文章的手,若能不留伤便不留伤。” 见山长情绪不太对劲,陈白起拿眼神小心地觑着他,立即保证道:“山长,焕仙以后定会注意的。” 沛南山长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道:“你这话我今日便记着了,若是再犯……” “不会了,嗳,船来了,山长我们上船吧。” 陈白起怕被当众说教,立即咧开嘴笑着转移话题。 而在这对师徒讲私话期间,稽婴倒是识趣地去找赢稷,并与他一块登上了乌篷船。 而陈白起则与百里沛南乘另一艘乌篷船。 稽婴问道:“君上,这畲三娘被打捞上来没有?” 赢稷负手立于船头并没有说话,他凝视着湖面,矜贵泰然,湖是静的,蓝天白云静静的织在这幅画卷上,唯他一抹黑深沉静静地伫立着。 “这对师徒倒挺有意思的,不如……将他们留下来?”稽婴视线一转,便看到百里沛南与“陈焕仙”两个上了另一艘船。 “怎么留?”赢稷抬眼,这才开了尊口。 微风习习,少年水澈明净,青年稳雅得体,这师徒站在一块儿,沿着一泓湖水驶过,风华更胜天月,空濛而悠远。 见君上也对这对樾麓师徒感兴趣,稽婴自告奋勇道:“这事儿好办,交给我吧。” 赢稷凉凉看了他一眼:“此事无须你,丞相还是先将墨家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吧。” 稽婴惊道:“墨家之事如此棘手,君上还是交给子岸吧,我这般文弱书生不太适合与这群武夫打交道。” 赢稷懒得跟他辩驳,直接问道:“楚国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这布棋三年前便着手布置了,自然是……”稽婴眉目俊逸,唇边一丝浅笑,含笑不语。 “那棋子可还安份?” “他不安份又能如何,如今楚沧月已多少对他起了疑,只待三年前的真相一暴露……” 赢稷眸色一点点变深,似墨点雾霭散开,浸黑了一池的湖水:“布局至今,也该慢慢地收网了。” 稽婴道:“这六国会盟便会是咱们关键的一步。” 赢稷没有开腔了。 稽婴则想到另一件事情上去了,他挑眉道:“现在朝中那些顽固派还在蠢蠢欲动,但这次墨家的人铩羽而归,只怕他们也得安静好一会儿了,而我等正好乘胜追击,将他们一块儿都给收拾服了,然后便能轻轻松松,无后顾之忧地去赴会了。” “墨家……”赢稷轻轻地念着这两个字,他嗓音并不似稽婴那般圆润清雅,而略显低沉暗哑,像暮黄之下的青铜钟声,沉穆而悠长,像来自苍穹的声音。 “既然墨家欲与吾老秦国作对,那便姑且试一试,究竟是这百年底蕴的墨家与本公谁最后能存活于世!” —— 另一头,陈白起看着湖面时起时沉的打捞侍卫,心想这畲三娘究竟沉落到哪个旮角落里去了,而伪装成乐班的墨家弟子已被擒获一部分,另一部分则跳落湖水之中试图逃走,却被岸边追击的羽军乱箭给射死了。 忽然,一阵琴声悠扬由远而飘至芙蕖亭这边来,日光波澄,神怡心旷之际,忽一阵微风起伏,屡屡琴声,悠悠扬扬,陈白起下意识茫然寻找,只见柳绿清扬的湖岸矗立的一座高大假山,假山上似盘膝坐着一道身影。 因隔得远,他面目瞧不清晰,他正在心无旁骛地弹着琴……陈白起的心倏地颤抖了一下,瞳视便用力地望了过去。 那悠扬的琴声像一声无声的细丝,缓缓地流出来,琴声不再轻柔,它亦扬亦挫、深沉、激昂,到最后却声声犹如松风吼…… 第一百五十章 主公,扑嗵那个人啊(二) “何处传来的琴音……”百里沛南讶异地扬目四望。 而陈白起则倏地一把抓紧了百里沛南的手臂,目光似水纹恍惚却又莹亮岑黑、笔直地注意着前方。 “山长,小心了。” 百里沛南将视线移向她抓住他的那一只手,不解其意,却听出她幽暗声线中的十足认真。 小心?小心什么? 呼~ 一阵从南屏翠岳吹来的急风掀起湖面的涟漪层层泛滥开来,湖中的芙蕖莲瓣摇曳,岸边的柳絮摆飞扬至半空,飘飘荡荡,周围的声音好像一下都被屏蔽了一般,陈白起顺势抬起了头,还来不及察觉到什么,便听到了临船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轰! 身旁一声木板被重物炸裂的声响骤起,陈白起一扭过头,便见赢稷与稽婴所在的那一艘乌篷船不知何时乌篷顶被砸破了一个大洞,一大片甲板也凹陷了下去,木板破裂朝上翘起,船底下的水像饥渴的猛兽一下便涌了上来,迅速蔓延开来。 眼见眨眼之间那船身便已下沉一半,四周远处传来阵阵惊惶失措的叫喊声与扑通跳水声,陈白起一看向岸边,之前因将一众刺客全部都捉拿后,便返岸整衣的一众侍卫,却不料情况再度突生变故,因此想上来救援,只得再跳一次水。 可这一次,明显不同于上次,由于之前在水中拖延了许久,一众侍卫此时早就有些筋疲力尽,只怕奋力游到这乌篷船处来,也早已无力回天了。 她隐了隐眸光,再一抬头望天,却不知在何时,只见碧蓝上空疾速地飞过几只“大鸟”,这些“大鸟”比人们所见识过的大鹏鸟身形还要巨大,远远看去只觉双翼平直,有头有尾,但身躯粗糙扁平,并无鸟类的毛羽附着,甚至上面隐约可见乘着一人影。 木鸢?! 陈白起瞳仁一窒。 她认出来了!这分明是出自鲁公的设计,除了她,还有其它人有“鲁班机械图”残章?! 而站在乌篷船的稽婴被突如其来的“空中袭击”给撞击得左右摇摆,难以稳定住身形。 方才他正与君上聊事,却不料正好瞧见上空直直砸来几枚头颅大小的圆滚滚的铁球,简直能将人魂都吓掉了! 而赢稷下盘则如树根扎土,随浪而起浮,不见颠簸,他伸手黛黑大掌钳住了稽婴的肩,眼见船见倾斜欲沉,正准备借力拔地而起,却不料上空再次砸落更多的铁球,无法,他唯有一掌先将稽婴抛至陈白起所在的船上。 只是下一秒,高空砸落的铁球无异如一颗颗猛裂炸弹,那本就不大破损的船身便一下彻底被粉碎了,而赢稷无力支点,也一并沉入了湖水之中。 稽婴狼狈地从陈白起的甲板上忙爬了起来,他扶了扶头冠,看向湖面上逐渐浮起的大片木块榍片,声音嘶哑地急声道:“君上!君上!” 见赢稷没有回应,稽婴急火心头,也不管不顾准备往湖水里跳下去,陈白起一把抓回了他。 “你干什么?” 稽婴回头,喊道:“我要去救君上!” 陈白起颦眉,而百里沛南则一愣:“秦王……难道他不会泅水?” “他因一些原由……他并不会啊!”稽婴急得快跳脚了。 陈白起又问:“那你会泅水?” “我……”稽婴一窒。 陈白起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想了一下,便将他拉后一些,然后手脚利索地解下封带脱下身上的蓝色长袍,扭过头对稽婴道:“替我看顾着点山长。” “你……你是何意?”稽婴怔怔地看着她。 “你不用跳,我跳。” 言毕,她一跃便如扁鱼直蹿入了湖中。 稽婴则瞠大了眼睛。 她……她这是替他去救人了?! “焕仙——” 百里沛南见她脱衣时便已有预感,但他根本无法阻止,唯眼睁睁地看着她跳入了湖中。 一跳进湖水之中,陈白起便感觉到寒意刺骨,冷得四肢都有些僵硬了,稍微游动了几下,方慢慢适应这水下的低温。 这片湖水很干净,再加上今日的日头挺好,水下的光线亦充足,因此她一入水中,四目一搜寻,便看到了不远处湖水之中正在逐渐下沉的船与缓缓沉落的人…… 碧波如粼,当光线射透湖面映入湖底时,湖底就像一块巨大的翡翠宝石,流翠欲滴,赢稷一袭柔软宽大的黑袍在水中,饱满地鼓涨着,浮摇似黑色的翎羽,他张开一双长臂,闭上了双眼,一脸平静地往下沉着。 莫不是晕了? 陈白起疑惑地皱了皱眉,当即吞下一瓶“英雄药剂”便朝他游了过去。 她立起身,探手抓过了他的手,却不料“晕”了的赢稷却猛地睁开了眼,陈白起睁大了眼,便见他推送一掌便朝她劈来,陈白起当即心中愤骂了一句——日了个狗。 胸前正中一掌险些没将她全身的骨头与内脏给震碎了,所幸赢稷在最后关头勉强认出了她,收了一大半势,方没一下劈死了她。 而正因为这劈到一半又收回的、相当于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一掌,赢稷被呛进了好几口冰淋淋的湖水,表情十分地难看。 陈白起顾不得胸口处的痛意,立即上前捂住了他那咕噜咕噜直冒泡的嘴,然后搂住他精瘦的腰腹,提着他往上游。 这一次,赢稷倒是很“顺从”,既没搞突然袭击,也没抵抗挣扎。 却不料,当他们正准备破湖而出时,这时从湖面疾射而来几支箭矢,那斜切而入的飞箭入水后,射出一串长长的水泡从他们身边急速划过。 陈白起面色一紧,抬头朝上望了望,若被这些箭给射到必然会受伤,若中要害甚至会直接死亡。 不行,这样露出水里只怕凶多吉少! 于是,陈白起便拉着赢稷准备朝落箭少的地方游去,但哪有这么容易,那些箭好像跟有眼晴一样,定准了他们的方位,他们游到哪里,箭便会跟着射到那里。 有完没完了,再这样下去,赢稷跟她都得活活憋死在这湖水之中。 陈白起一边躲闪着暗箭一面思索着对策,很快她急中生智有了一主意,由于在水里是无法说话的,于是她便拿起赢稷的一只手在上面快速地划写着。 ——脱、衣、服。 赢稷懂了,但在这湖水中他基本就是一初生的婴儿,手脚都不知道朝哪儿用力,这一路上全靠着陈白起那一双手带领着他前进。 像这种无助跟需要依赖一人才能生存的感受,这还是赢稷这二十年来第一次体会到。 由于在水中睁眼睁久了,会感觉到难受,水底的视野也与陆地上不同,赢稷只有闭上了眼,才能够平静下来。 而正由于睁上了眼睛,他才能将一切的感知无限放大,来自于“陈焕仙”身上的一切也会更加清晰。 她的手、她的力道、她的温度、她的急迫、她的紧张、她的机智、她的相护、她的不离不弃…… 见赢稷没有动,陈白起也知道他的“难处”,先前“写字”也只是想跟他支一声,免得她贸然给他脱衣服的时候又被他当成“调戏”劈一掌。 陈白起跟剥洋葱一样扒拉扒拉地将他的里三层外三层给脱了下来,衣袍失了重力,便悠悠扬扬地逐渐随波而飘浮了上去,陈白起抬头看了看上方,果然衣服刚一接近湖面,便被飞来横箭“嗖嗖”地射了个稀巴烂。 好!这个办法看来有效! 于是陈白起便借赢稷衣袍的掩护,设了一局声东击西、暗渡陈仓的计谋,这边“放火”,她则趁机带着赢稷朝一头迅速游去,在真的快被一口氧气憋死时,方哗掉一声冲破水面。 当头一露出了水面,她便上气不接下气,使劲地、用力地、贪婪地呼着空气。 久违了,空气! 而赢稷到底是学过武的,肺活量足够大,虽亦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但并没有陈白起这样夸张。 感觉到快爆炸的肺终于缓解了一些,陈白起抬起眼皮,正准备跟赢稷讲一句话。 却不料,赢稷忽然伸臂将她抱住,然后一个转身,背脊像被重击一般,胸膛一挺,便隐忍闷哼了一下。 陈白起一怔,她贴在他湿濡滚烫的胸膛前,小脸被压在他充满男性气息的颈窝处,感受到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开始变凉,那流动的血管却在膨胀剧烈地跳动着。 陈白起很快便意识到什么情况,从水下伸手朝他胸前一探,只觉从他身体内流出的温温热热的黏稠液体沾满了一手。 她一抬头,越过赢稷的肩膀,便一眼看到了远处鸟窗绿柳的假山之上,美融淡雅清秀与雄奇壮阔于一体,碧水辽阔,烟波浩淼,一身涟漪波光的青衣男子持弓而立,他脚边摆放着一柄乌木琴。 两人隔着长远的距离遥遥相望。 一个寡然淡漠,一个则复杂深沉。 接下来的一箭,或许便会直接取了他们任意一人的性命。 “穿云弓,又是一个墨家的人……”稽婴冰冷至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陈白起回过神,道:“方才……多谢秦王出手相救。” 赢稷凉凉地瞥了她一眼。 看着他们四周的湖水逐渐被血染红,陈白起忙掏出两颗“益气丹”给他吞下,她看了看四周环境,方才水下难辨东西南北,再加上他们两人基本上是被人追着四处逃离,眼下一露水面方知,他们离岸边是越来越远了,也基本上瞧不见山长与稽婴所在的那艘乌篷船了。 “一会儿一定要牢牢抓紧我!”陈白起正色道。 赢稷眯了眯眼,没吭声。 陈白起也顾不得赢稷在看,她仰头便咕噜咕噜几口喝下了一瓶“乘风药剂。” [乘风药剂]——无等级限制,时效200秒,药剂冷却时间为十二个时辰,智慧强化药剂类。 乘风药剂效用能摧生人体的基因重组,能让人在时效期间内体力值一直处于巅峰状态,并能大大提升敏捷速度,可乘风破浪、风驰电掣。 “乘风药剂”乃智慧药剂,当真是用一瓶少一瓶啊,配制的材料十分难得,采集不能非得任务奖励可得,可现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再不想点办法,光耗在湖水中便能耗死他们俩。 喝下“乘风药剂”之后,陈白起并没有什么特别身轻如燕啊、力大无穷的感受,只是觉得一下子有了精神,之前低迷疲倦的感受一扫而空,她试着滑行游动了一下,却发现她整个人的状态如鱼得水。 “秦王,就让我们试一试,究竟是他的箭快,还是我们跑得更快!” 赢稷这才开了腔:“你想做什么?” 陈白起这次不再拖着他,而是换了个姿势将受了伤的他直接背在了肩上,她没有回答,反而问:“秦王,如果这一次我豁出命来将你救了,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与山长一个时间,听我们讲一讲孟尝君与秦国和议之事?” 赢稷闻言,下意识皱眉冷脸。 “这可不是挟恩图报,焕仙只是希望秦王可以考虑一下,毕竟焕仙这一趟前往乃受主公之命,若负其所托,只怕若死在这里亦会心生遗憾,难以阖目啊。” 赢稷一听陈白起这番悲凉嗟叹之词,垂落睫毛,唇色因失血而苍白,他抬了抬眼,终道:“孤允之。” 陈白起顿时展颜。 “能得秦王这一句允诺,焕仙倒是值了。” 真的值了吗?赢稷冷冷一晒,如此地冒险拼命,只为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甚至不是让他直接应允与那小人孟尝君私下结盟一事,真不知他是另图甚深,还是真的是襟怀磊落过度,不知谋算。 不过,倘若她当真是要求这事,他只怕会对她感到……失望的。 系统:赢稷对人物好感度+2。 ------题外话------ 赢稷傲骄:孤不喜欢那小人孟尝君! 陈白起疑惑:你为何对他成见这么深? 孟尝君点头:对啊,我除了很久以前坑了一回之外,好像没干过别的什么事得罪你了吧? 赢稷:哼,就那一回孤会一辈子都记着的!还有,除了那一回,最近你干过什么“好事”你不记得了吗? 孟尝君摇头。 赢稷:孤的“夫人”假湘女失踪一事别说跟你没有关系啊,别否认,孤明明封锁了国城,除了跟你一块儿跑掉了,孤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人能将她带走。 孟尝君直呼冤枉啊! 而陈白起听完始未,则默默偏过了头去。 静:孟尝君,你其实并不冤啊,赢稷的“夫人”的确是跟你跑了的啊。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主公,四面楚歌了喂! 在接受到赢稷的好感同时,危险的提示亦同时响起。 系统:注意,墨家“枭”部队已准备降落芙蕖湖,撤退/攻击? 陈白起倏地抬起了头,湖水上浮光碎金,略微刺眼,她捡了一块随风而飘来的浮木给赢稷暂时先靠着,而她则扛着他的另一条手臂,一面观察着四周环境。 只见原本疾骋在天空的“木鸢”此刻盘旋于空,如七星罗列,曲折如勺,风声冽冽。 她嘘眯起眸睫,仰直脖子,遥视着从“木鸢”腹底哐哐当当地重重摔落一条粗长的黑色铁索,铁索离湖面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紧接着一群人手脚并用、利索快速地攀爬着铁索便滑落下来。 他们穿着一身十分奇特的装束,紧衣黑服,用一种黑线织成的网衣兜住轻飘的衣服,整个身材笔直瘦长,尖帽兜脸,远远看去一团漆黑,并瞧不清晰五官,坠到铁索尾端,他们一个个便“扑通”一声重重跳入了水中。 陈白起一看那架势与装束,便能知道这支队伍的凫水技巧绝对完胜他们俩,在水中与他们敌对,光凭她一人的力量,那铁定“药丸”。 陈白起忙选择了“撤退。” 系统:芙蕖湖副本(一),墨家“秦”本家“枭”队即将着湖,来者任务有二,一是杀赢稷,二是救畲三娘。人物可选择同时接受两项或择其一任务接受。(一)——保护赢稷,直至赢稷的救援部队前来接管为任务完成;(二)——阻止墨家秦本家“枭”队救走畲三娘,任务以畲三娘被秦军逮捕或身亡为任务完成。 果然发布任务了…… 陈白起很想叹气啊。 这两个任务她一个都不怎么想接,任务前一项困难,后一项只怕会更困难。 还是看看这任务奖励值不值得她去博命吧。 任务名称:芙蕖湖副本(一) 任务描述:墨家“秦”本家“枭”队即将着湖,来者任务有二,一是杀赢稷,二是救畲三娘。人物需保护赢稷,直至赢稷的救援部队前来接管为任务完成,同时人物可阻止墨家秦本家“枭”队救走畲三娘,任务以畲三娘被秦军逮捕或身亡为任务完成。 任务奖励:任务(一)保护赢稷任务完成可获得,叶三珍(药材)*3,龙宝蕊(药材)*7。任务(二)阻止秦本家“枭”部队救出畲三娘可获得,七味荆(药材)*3,百年人参(药材)*1。若人物同时完成两项任务则额外可获得奖励:战国通用币*1000,风流倜傥束发巾*1。 这次“芙蕖湖副本”的任务奖励基本上都是以实用药材为主,像“叶三珍”与“龙宝蕊”乃先知药剂的其中一味,可以用来炼制“解毒药剂”,比较珍贵。 陈白起当即眼睛一亮。 而“七味荆”则可以在商城兑换,是“英雄药剂”的一味药材,比不上“叶三珍”与“龙宝蕊”来的珍贵,但这株“百年人参”却比较稀罕了…… 陈白起眼睛再度一亮。 思来想去陈白起现在存货空缺,其实只要是市面上买不到的或者商城兑换不了的药材,她通通都想要,可问题是她也知道自己能保下自身跟赢稷的安全便已经是万幸了,想阻止这群来势汹汹且准备完善的部队救人,那岂不是狮子口中掏食? 人还是不能太贪心,先接一项吧……嗳?等等,这全接了也无所谓吧,管它的,反正完不成任务也不会有什么惩罚,至于完不完得成……那就看个人运气吧。 “你在想什么?”赢稷见“陈焕仙”自看到那支空降部队之后,便一脸纠结的表情,以为她在害怕紧张,他抬眸,黑眸像眩惑,黑得像深渊,望着那些墨家“枭”部队,淡淡道:“你若想逃,便逃吧。” 他的口吻十分自然,明明关乎自身安危,他却寡淡得像事不关已一般。 陈白起回过神,听到了他的话,偏头问道:“逃哪里去?” 她没说她逃不逃,只问他……她能逃去哪? 由于是有预估性的降落,由此“枭”部队跳水时离他们下方的距离很近,估摸不超过一百米,因此重力坠水时那泛溢的水花令陈白起他们的身形亦随着水波浮荡起伏了一下,她环顾一周,只见远处湖水与湖岸相平,水天相接,那广阔无垠的景象将他们紧紧包围住了,那无边的压力就像潮水崩溃一样压辗过来。 赢稷闻言,薄唇抿住,沉默住了。 那些人栽入水中潜泳了许久,忽然“哗啦”一声破水而出,在这些蹿出了水的其中一人手上架起了一条雪白的手臂,顺着手臂望去,只见一衣衫凌乱湿贴的姑子低垂着头,发丝如藻黏散于一身。 她低着头,胸膛起伏喘息着,曲线姣好诱惑,虽然瞧不清楚她的模样,但只要看她那一身粉色荷衣便不难猜出,此人正是之前秦军在水中怎么打捞也打捞不到的畲三娘。 看来她的水性的确不错,受了赢稷一掌,吐了那么多的血,竟还能从芙蕖亭游了这么远的距离到这里。 “看来还活着啊……”陈白起喃喃道。 赢稷眼神笔直,眸深漆黑:“的确还活着。” 那边,漂浮在湖水上的畲三娘似察觉到他们的视线,缓缓地抬起了眼,她脸上的妆容早已被清水洗净,五官意外地十分清秀干净,但眉眼神色却偏冷,细长的眉,杏春眼,浅淡的唇,并不美艳,却十分耐看的。 陈白起看着这张脸,莫名觉着……有几分熟悉之感,好像在哪里看过似的。 畲三娘看着他们,淡唇一掀,便是冷冷一笑,眼中有着一种胜者对输者的追捕猎杀的神色。 不知她跟旁边之人讲了些什么,那些“鹰枭”忽然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那飘冷的眼神……绝对带有十足的杀意。 陈白起一看便知是畲三娘在怂恿、煽动了“枭”部队的愤怒值。 都伤残到动弹不得了,还有精神在这里“煽风点火”,她不得不佩服她的韧性啊。 “你怎么没一掌将她给劈死?”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溢叹道。 赢稷闻言看了陈白起一眼,少年睫细而纤长,细肤因浸饱了水份而呈透明干净之色,她幽幽瞥来的一眼,端是一副“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赢稷看着她,虽说先前吃了两颗“益气丹”,可人浸泡在这冰冷的水中伤口渐渐止血,只是箭并没有拔出,而那无孔不入的寒意却令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却愈发衬得他一双眼睛黑得发亮,像鬼怪一样。 只是低温状态逐渐开始吞噬着他的体力与神智,他全靠着从“陈焕仙”紧贴着的少年身躯汲食着温暖。 而陈白起见赢稷没吭声,又想到了方才他毫无怨言地替她挡箭的时候,心便软了一下,正准备收回那句话,却听到他淡淡道:“下次孤会记得一掌劈死她的。” 陈白起:“……” 好,够气势!她很颀赏。 ……可是能不能别讲那么大声啊,别瞧见对面的畲三娘耳力极尖,听到这话后眼神更冷了,瞧那模样那完全是将他们两个当成了杀父仇人来对待了? 心里虽然这样想,可陈白起的嘴亦历来够损:“别用全力了,估计只用半分力道就够了。” 赢稷闻言,顿了一下,方慢调道:“好。” 陈白起知道他们打算在这湖中借尽天时地利来赶尽杀绝,便抓住赢稷飞快地游向北面。 他们截拦住了南方、西方与斜东方,唯有北方有些空隙可寻。 这些“枭”部队一身装扮的怪异全是有来由的,比如他们的武器全放在衣兜网中,一抽便取出一柄薄刃的弯刀,刀尾尖利,前端部队带有锯齿,可轻易割破人的衣服布料,中端有倒钩,刺入人体后再抽出,非得撕下一块血肉来不可。 瞄了一眼他们的武器,陈白起心道这是谁设计的款,忒歹毒了! 虽然陈白起使用了“乘风药剂”那速度令人望尘莫及,许多人都惊异她的泅水之技炉火纯青,体力更是好得令人匪夷所思。 只是她速度再快也快不过一支箭矢。 系统:注意北方远箭。 咻——一支箭发如飞电从北面疾射而来,陈白起第一时间便开启了“麒麟瞳”,只见那只羽箭便瞬间放慢了数十、百倍的速度,令她可以眼肉观之其轨迹,最终悄然移了移位置躲过。 呼——好险! 若系统不提醒,陈白起或许根本反应不及。 再次遥望假山之上伫立的人,他一袭天青长袍迎风猎猎,面目模糊,身旁的香樟树轻轻地摇曳着翠绿的叶子,急取雕翎箭,端直了燕尾,搭上虎筋弦,秋月弓圆…… 他正在瞄准,且视力极佳,可取人性命于千里之外。 陈白起暗忖,她总不能一直开启“麒麟瞳”,一则若被人发现,他们只怕不会拿她当神兽麒麟来看待,反而是怪物异类,二则“麒麟瞳”会一直消耗她的精神力,若一直开启她根本扛不住。 于是,她抓紧了赢稷的手,遁水而下游至另一方,却不料就在方才他们被远箭止住前路时,这短短的时间内,“枭部队”已将他们前后截路。 陈白起噗了一口湖水,额前的湿发爬满了脸,也没有时间更腾不出手来抹掉,她眨开湿辘辘的眼睛,望了望天,又看了看远处,最后放在飘浮在水面,手持弯刀寒光森森的“枭”部队身上。 这远处有飞箭,天上又开始砸落铁流弹,近处更被一郡水性极佳的“枭”部队包抄了,更重要的是武力逆天的赢稷偏偏为了救她而受了重伤,轻易不能够动武,一时之间他们简直就是四面楚歌、十面埋伏! “你到底是怎么得罪了墨家,让他们对你这样的赶尽杀绝啊?”陈白起回过头,看着她背上的赢稷一脸痛心疾首地问道。 赢稷一噎,半晌方状似疑惑道:“孤这样一个弑父杀弟的篡位者,在秦国民众心目中,不是人人得而诛之?” 陈白起一下被反噎住了。 可见他这等危险存亡的时刻还有心情自嘲玩笑,不知为何,之前绷如满弦的心倒是亦放松了几分。 “等我们今日能活着逃过这一劫后,这笔无中生有的冤帐,我们定得好好与墨家与这天下一并算一算!”陈白起义愤填膺道。 而赢稷轻咳嗽一声,拿眼深深地看着她。 “你不怕?” 他忽然意味不明地问道。 “怕什么?天理昭昭不可诬,莫将奸恶作良图!” 此话一出,陈白起都快被自己的高风亮节、大义凛然给感动哭了。 但赢稷听后却是呆了半晌。 直到陈白起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很直接的话,问她怕不怕死,而非她前后承接所想,怕不怕与他这等“祸国殃民”的暴君站在同一边。 她正准备重新回答时,却见他笑了一下。 他这人估计并不习惯于在人前笑,整张脸僵硬得不得了,唯有眼眸中流露出的一丝笑意,水色波光映入他的眼眸,清粼粼地,令他整个人一下便软化了许多。 “你……真有意思。” 陈白起一怔。 喂!明明是在称赞她吧,可她怎么没听出什么赞美的意思啊。 因为喝了“乘风药剂”时效没过,陈白起像一尾锦鲤一样在水中蹿穿,一时他们亦拿她无法。 只是对方人数够多,设下了重重禁制,甚至他们还脱下了之前陈白起没看懂的那套在身上如铁丝一样编织成网格的衣服,这套“衣服”一脱再暗扣在一块儿,最后便能变成一张大渔网,而这张大网想要捕捉的,便是赢稷与陈焕仙这两条滑不溜丢的“大鱼”。 糟了!能够活动的范围更窄了! 陈白起在考虑是不是该祭出“龙头锏”来,施展“邪巫之力”,可如果被赢稷看到,他若联想到那一日救走孟尝君的浓密黑雾与她有关,岂不是又添麻烦? 就在她犹豫不定之际,忽然听到赢稷道:“你……可懂得如何布兵摆阵?” 问完,他便颦紧了眉头,觉得多此一句了。 他倒真是病急乱投医了,“陈焕仙”不过一个文弱书生,连战场都不曾踏足过,如何能懂得这些军事安排。 可陈白起却迅速道:“焕仙略懂,怎么,秦君有了突围的办法?” 赢稷闻言沉默了一下,心中对陈白起的话既惊又疑,但眼下也无其它的法子了,他便道:“他们虽合作无间,却也并非不可破突,速度是他们的长处,但在力量方面却存在十分薄弱的地方。” 陈白起大脑转得飞快,一边思考着一边张嘴:“你是让我……想办法突破他们的薄弱处,令其不能成形,只剩零散方可一一击破?” 赢稷对她这一点便通的悟性感到十分满意,他倒是真有些相信她真的懂军事部署了。 当他正准备再度开口时,却听到—— “我有办法了!”陈白起声音徒然提亮一个度。 而赢稷则大大地怔愣了一下。 他本以为她会向他请教办法,毕竟一开始战略点是他提出来的,却不料他只给了她一个方向,她便能自行将路给走通了。 他果然没看错,这个“陈焕仙”当真乃一个有大才之人。 心中越对“陈焕仙”颀赏,心底便越有一种遗憾如梗在喉——只惜这样的人物偏偏选择了那个只懂投机钻营的孟尝君! 不过……来日方长。 陈白起不知赢稷在想什么,她偏过头,水珠恰好从她额头滑落至她翘挺的鼻梁上,阳光映入,剔透得发亮。 “秦君,你可还能杀敌?” 赢稷闻言,当即面色一冷:“孤的剑,从不会软弱。” 陈白起听出他这是被人瞧低时产生了不悦,忙溜嘴一句补充道:“既然如此,那便用秦王的剑去告诉他们……不是谁都有本事当秦国的守护神,也让秦王的剑去问一问他们,天下何大,何人能够敌你横扫千军一剑!” 陈白起这不留余力的大力称赞一下终令秦稷忍俊不住大笑了起来,他的笑中有豪情万丈,更有气吞山河的风云变色,那笑声,亦能能令人悚然变色。 “善!陈焕仙,孤便助你……横扫千军。” 之前赢稷还怀疑过为何这个“陈焕仙”能够逗得稽婴开怀大笑,如今他却真实地体会到了,她的确有一张令人心悦诚服的嘴。 陈白起回头见他笑了,真的笑了,表情有几分怔忡。 原来……他也是会笑的嘛,之前她一直以为他就是一个铁人,面部神经表情早就被剥夺了,只剩冰冷与强硬。 想起之前他以身相挡救了她,说实话陈白起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触动的。 她救他心不诚,可他救她却是实打实的。 赢稷虽是一个面冷心硬之人,但同时却也是一个有仇必报,有恩必还之人,这一点,她现在算是看懂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主公,水中激战(一) “那便试试我们第一次合作的默契吧。”赢稷一下收住了笑声,他一双比夜空更黑亮的眸子染上了戾气,平整的眼角略为下垂,像死神出鞘的镰刀,带着嗜血的流光弧度。 “求之不得。”陈白起果断利索地应下。 她知道赢稷先前仓促跌入湖中并没有携带星河配剑,当然先前她在水中将他的一袭玄色外袍与中单扒了下来,也不见身上藏有任何利器,于是她迟疑了一下,半是不舍半是忧患地从系统包裹内取出“龙头锏”,借给了他暂时使用。 毕竟敌人手持凶器且来势众多,他们若空手赤拳地对上也太吃亏了! 说来她自从选择了“巫医”这个新型职业,系统的奖励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基本上不是药材便是一些基础装备(白装),能论得上品的装备也就只有那么一两件,并且全无兵器种类。 ——据她分晰原因有二,一是系统为了惩罚她第一轮回挂掉重新开始第二轮回,因此所有的奖励削半或三分之二(?),以示任务的庄严郑重性,不可儿戏轻怠,否则哪怕重生也讨不了什么便宜。 为避免堕落到第三轮回之中,陈白起如今还是挺珍惜自个的性命,挂了虽能复活,可制霸战国的路途却愈发艰难困顿了。 第二个原因自然与她选择的职业有关,巫医是一个智慧型职业,不崇尚武力与暴力学,因此任务奖励的东西也只会与职业性相关,其它的……看运气吧。 第三个原因估计就是她选择的“人物”,比如这个“陈焕仙”吧,幼时丧母,年少丧父,然后家破人亡,最终凄惨而挂。 这样的人一生除了一张脸捡了点便宜,其余堆的全是“悲剧”啊。 所以在气运方面……她也不奢望了。 而这“龙头锏”算得上是目前她唯一觉得可以拿来伤敌的兵器了(其实包裹内的调料如辣椒、胡椒、花椒等刺激性的纯天然武器她也考虑过),虽然她平日里并不是拿来这样用。 【龙头锏】(破损75%) 属性:力量+7、智力+8、普通伤害+56%、特殊伤害+120%。 特殊职业要求:巫医、谋士。 等级要求:15级。 说明:四棱形铁鞭,武术短器械,矜奇胘异,战迹辉煌,泣血于上千人命,于地道阴重之数十年孕育出极寒阴腐毒之力。 之前陈白起研究过资料,便知这“龙头锏”其实也是有伤害值的,而且普通伤害值并不低,还带有一定的腐蚀性,可令伤口寒毒难愈。 而职业要求必须是“巫医”与“谋士”才能发挥其特殊伤害,而其它职业则只能用作普通攻击伤害。 这就跟一把菜刀拿给厨子他就能用它将食材处理得漂漂亮亮,然后做出一顿美味可口的大餐,而拿给普通人用它就只能进行单一的行为——利器用途,而其特殊性功能便发挥不出来了。 只是它如今已经破损得很厉害了,而陈白起如今也根本达不到修补其能力的锻造级别,更别说找齐凑补的材料了,因此只能少用一次是一次,可眼下情况危机,也由不得她节省了。 赢稷在接过“龙头锏”时,还十分意外地扫视了一眼陈白起周身上下,这么长一柄粗长铁鞭她是藏在身体何处携带的? 可当他的手触及“龙头锏”时,只觉一阵幽凉的寒意从锏身极速地浸入到他的体内,锏身一下便得十分沉重。 他略微疑惑,却不知这是“龙头锏”在排斥他。 这“龙头锏”已认陈白起为主,其它人用,哪怕是陈白起承认的人,亦会起一定的排斥作用。 可他并没有说,只是用衣袖将它卷住,重新握了起来,然后仔细一打量,这锏身已经腐朽,瞧着十分脆弱易折,他一偏鞭身,那钝厚之身便闪过一道天色黑白的瞬间,精光贯内,莫名有一种神兵利器的犀利之感。 习武之人历来对各类神兵利器都有一种狂热之情。 “此兵器可有名谓?” 陈白起道:“龙头锏。” “有它,倒是如虎添翼。”赢稷眸露精亮道。 陈白起方才趁他颀赏“龙头锏”时,便又吞了一瓶“英雄药剂”,“乘风药剂”的功效已经渐渐消失了,如今他们也只能进不能退了。 “万事具备,便让我们会一会这天罗地网吧!”陈白起勾了勾唇,慢腔慢语道。 这时,忽然天倏猛风,黑球从半空之中猛扑下来,直捣而下。 澎澎!水声轰隆,声如奔雷,澎湃咆哮,激揣翻腾起珠玑四溅,喷迸出如苞的急雨。 这么高,这么急的速度砸下来的铁球,随便一颗铁球砸中人身,都得头破血流。 “抓紧了!” 陈白起见上空再度空袭,不可硬扛唯有先避之其锋,她驮着迎稷一个头尾调转,便一头深栽入水中,一个水花浪白,水面上一下便失了两人的踪迹。 只是水下埋伏的危险绝对不哑于水面,那“枭”部队十数人,亦一同潜入了水中,他们方才在水面上倒是有些忌讳赢稷的武力值,但一进入水中,便无所顾及,蹬推划手朝他们欺近。 水泡不断从陈白起的嘴里冒出,赢稷则闭上了眼屏息闭唇,他松开了手脚,只由她主导着左右游动。 陈白起见“枭”部队追捕而来,便继续往深处钻入,直到湖面上的光逐渐黯淡,水光流纹波澜不复再见,水深处只余浅薄的光,这时“枭”部队也终于像林中的夜狼包抄了上来。 陈白起感到了水压与身体的负荷,但她没有退缩,她环眸一周,观察着“枭”部队的行动。 他们一共有十三人,同时亦有十三张网,以三人为一组,共四组,余一人突袭与补漏。 空余的一“枭”招了招手,四组枭网便密集着网兜上来,一组在上,一组在左,一组在右、一组在下,将他们之前的空间位置越拉越小。 速度……力量…… 她谨记着要点,抬头一看,水顶有一汪水光幽幽,美得晃人心神。 便让他们争了争这先机吧。 这时,网已近至面前,陈白起猛地便将赢稷推开,由于赢稷早已泄了一身力气,因此陈白起这用力地一堆便深深地滑落于侧下方,避开了那些兜网,而陈白起在下一瞬便像一个蚕蛹一样被整个包得严严实实。 唔!? 手上落空一人,那四组余落的一人与其它人点了点头,便立即遁下水,准备去逮捕,其它人则盯注着下方,极目搜寻。 由于知道赢稷不谙水性,他并没有多少防备之心,只一心想赶紧将人抓住,而越往下光线便越暗,当他的手刚抓住赢稷的肩时,一眼阖目静默的赢稷倏地睁开了眼。 他垂落的臂一探,“龙头锏”便狠狠地猛刺于那人的腰腹处,那人痛得口一张,咕噜的血水便喷涌而出,他掐着脖子,控制不住周围的湖水涌下口鼻腔中,氧气被快速地耗尽。 这时四组的枭部队隐约察觉到下方水底安静的不对劲,见脱离的枭部久久未归,便又使了几人下去查看一番。 当那几人看到已经睁着一双空洞眼睛,无力漂浮在水中的独“枭”时,都震怒变色。 他们左右环顾一圈,却始终不见赢稷的身影,水底很黑,远看昏昏暗暗什么都只剩一个轮廓,于是他们只当赢稷在水中拼死杀了人自己也讨不了好,不知气绝已亡飘浮到别处了。 于是他们便准备上去将“独枭”收尸时,手刚碰到他时,一身黑影却悄然无息地从“独枭”尸体的后方飘了出来,他们一见赢稷那一张在水中黑幽又森寒的脸时,顿时心神失防,心脏如擂鼓敲响,眼睛因惊惧而瞪得大大的,张嘴欲叫。 只是下一秒,他们的脖子便迅速被划破,血线一下喷薄而出,随着水流而飘散开来,其中一人恰好伤得不重,但不知为何伤口的血不禁止不住,哪怕捂住,伤口处还越来越痛,越来越冷,最终他整个人便僵硬地动弹不得了。 在杀完他们之后,赢稷因动作频繁,胸腔处像快要爆炸了一样,他动了动四肢却无法游动自如,唯隐忍地望了望上方。 他不谙水性,只能凭着自然的浮力而做出一些简单的行动,接下来,自是继续无力地往下沉着……若“陈焕仙”赶不及,他最终的结果只能死在这片冰冷又幽深的湖中。 他们一开始的计划便是分开,将敌人逐步击破,他们都以为他们两人定会捆绑在一起,因为赢稷不识水性,若放任他一人在水中,便必死无疑。 但不料,陈白起偏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上方,陈白起被重重的网困住,手脚都无法动弹,但由于一开始便是有了防备,她利用巧技手肘撑起预留了可活动的空间。 随着下方的异动,之前看守她的人已接二连三地下去,当她感觉到缚网的力道渐轻,她稍微动了一动,感觉有一个空隙可钻,便倏地伸出一只手抓住旁边一个枭的手腕,指尖一用力,便闻“咔嚓”一声,直接掰断了他的一只手。 那枭部当即便痛得下意识张嘴,气泡咕噜上串,而陈白起却没松手,哪管他怎样挣扎都无用,因为陈白起服用的“英雄药剂”连几百斤的青铜鼎都能举起,何况区区一血肉之躯。 其余七人一见变故发生,便举起弯刀准备干脆插死陈白起,陈白起闭着眼,暗中却开了麒麟瞳,水下的世界哪怕她不用睁眼,于她也是清晰可视。 刀、人、水流、鱼类,水草,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十分缓慢,但这种状态她维持的时间不能太长。 她扭过那个被她折断了手的枭部扯近,用他手上的利刃迅速划开了身上的网,放开他之后,再用力一挣便将铁网给挣破了。 这时,枭部队的人彻底被激怒了,也不管下方的情形,准备先将她给解决了。 他们游动的速度很快,且七人合作不留任何死角,随便一刀割来便能让陈白起命丧于此地。 这时,陈白起像感觉不到危险的步步紧迫一般,她没有动,悬浮于水中,倏地睁开了眼,眼线妖冶邃深,一双燃烧的黄金瞳如赤燃一般,摇曳着艳长似火的尾端。 枭部队激进的动作于一半便滞停住了,他们都惊呆了,哪怕水下幽暗无光,但那一双如魔如魅如神的眼眸,却璀璨异常,无人能忽略得了。 妖……妖物!? 这、这个蓝袍少年哪里是人,分明就是一个水妖! 很好,都好好地看着我的眼睛吧! 因为,那将是你们即将面对的世界! ——结界发动! 咻——湖底幽暗深蓝的世界一下变成了深渊炼狱,在漆黑一片的大背景之中,似有无数双诡异的眼睛在密集地眨动着,在盯着他们。 那四周流动的水变成了拖曳着长尾的无眼无嘴的黑雾鬼头,它们正缠绕着他们,下方巍巍淼淼的水草变成了尖利的刀山,游动的鱼类变成了凶猛地远古庞大兽类,他们张着大嘴,尖锐滴液的锯齿,欲一口将他们吞下腹中…… 啊啊啊啊啊…… 他们的瞳仁已开始焕散了,长刀无意识地左右挥舞,刀光恍惚闪动,陈白起静静地等着,瞳仁冰冷无一丝人性,当麒麟血脉一旦发动,她的心便如麒麟神兽一般,兽一般的冷血与直接,不识人性的良善,只剩兽类的本能辨忠贞。 麒麟瞳的结界,只要她一发动,困于她眸中的人,便不得脱困。 他们会一点一点丧失了理性,在水中挣扎痛苦,直至……失去了氧气的供应而…… 忽然,身后一阵水声撩动,等陈白起察觉到异动时已躲闪不及,她方转身,便见一柄尖锐深深地、用力地刺入了她的心脏处。 是畲三娘。 她瞠大着一双杏眼,半是惊惧半是怔愣地盯着陈白起转过身,看着她的那一双黄金瞳仁,那如日轮一般冰冷又灼热的温度令她忽然感觉到心脏处痛得快要不能呼吸了。 不对……她的心脏……她……她缓慢、又不可思议地低下头,盯着平整的胸膛处像凭空出现一柄透明的刀刃,一点一点地划开她的肤肌纹理,割开一道伤口,霎时鲜血如雾霭一样喷散了出来。 而她受伤的位置与她所伤的那个蓝袍少年的位置——一模、一样!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主公,水中激战(二) “为、为何……”她嘴中咕噜咕噜地涌出血,细长的眉拧紧,茫然又痛苦地瞪着陈白起,口型如是问着。 “麒麟巫医袍”的被动技能已自行发动。 注:当装备人物受到巨大伤害时,可将伤害转移到离人物最近、不超过百米的范围的其它人身上,若伤害转移目标≥2人,伤害转移目标可由人物自行选择,若放弃则系统随机选择。 周围的“枭”部队已经溺毙阵亡,因此当只剩下畲三娘一个活人在陈白起百米范围内时,伤害转移目标则自动锁定。 畲三娘当初捅陈白起的那一刀有多狠、有多深,那么反馈到她身上的伤害便如是亦然。 这便叫自作孽不可活。 “你不该出手的。”陈白起拿眼神如是说道。 她的目光很冷静,但由于她瞳仁的纯澈干净,却并不显冷酷。 她并非定要杀了畲三娘的,或许是因为湖岸假山上、万条垂下绿丝绦下那一抹令她熟悉得心颤的抚琴身影,也或许是因为百里沛南与莫荆、墨家之间的错综复杂关系…… 这时,畲三娘瞳孔的颜色已愈渐变灰,陈白起抓住了她的手,将畲三娘插入她胸口的弯刀一寸一寸地拔了出来。 噗嗤—— 畲三娘心脏处的伤口处更惨烈了,血像挡不住的洪水一样倾泄而出。 而相板,当陈白起将刀刃完全拔出之后,她的胸口处却完好无损,别说血,连一丝破皮都没有,就似方才畲三娘偷袭暗暗狠狠插入的那一刀只是一场幻觉,并不是真实存在的。 这时畲三娘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空洞而震惊地盯着陈白起那一双黄金瞳,明明如此璀璨光明的颜色,偏她却看到夜色浓重,如腐烂的尸体上流出来黯黑冰凉的血,蜿蜒覆盖了天与地,一片冰冷与死寂。 她所视的一切都是反应着她的内心所感受到的一切。 ——而陈白起眼中的世界,那里,便是她的死亡之地…… 最终,畲三娘死不瞑目,整个人在水中无根地漂浮着。 陈白起将弯刀随手扔掉,在解决完这些“枭”部队与畲三娘之后,便不再耽搁时间,立即朝湖底游了去。 她依旧开启着“麒麟瞳”,因此视力极佳,哪怕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依旧如探明照路。 极目搜寻,她看到了几具血水弥漫漂浮无依的“枭”部队,他们都几乎是被瞬间割了命脉,一击击中,然后她在浓重的血猩深处,终于瞧见了缓缓下沉飘荡的赢稷。 他此刻闭着眼,四肢无力地伸展着,墨长的发丝如水草一样纷散着,因着薄透的一层单衣浸湿后,便完整地展露出他那挺拔傲岸的体格,仿从晶莹通透的大理石精雕出来的轮廓,威猛、有力,浑身蓄满爆发力。 可此刻那仿佛是从修罗血池走来的人,屹立在众人面前凛然如天神的人,却如困虎泅龙一般,失了颜色。 陈白起瞳仁一窒,手脚并用游了过去。 糟了,因畲三娘这个意外耽误了一下,看他的状态着实不好! 陈白起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流逝,一靠近他,便抓过他的手臂,将他拉近过来。 她摇晃了一下他,可赢稷并无反应。 陈白起拧紧眉头,多少有些慌了。 他不会死了吧…… 陈白起眸转急色,忙查看起他的系统资料。 眼看着他的生命值只剩下12了。 -1、-1……并且还在持续地往下跌…… 到零的时候,他便绝无生机了…… 要救他吗? 虽然是为了孟尝君她方来秦国拉拢他,但说到底赢稷这个人太强势又残酷枭勇,着实难以控制,若有一日他再对孟尝君生了敌意,只怕到时候他们便没有先前那般容易从他手中逃脱了。 这样的人,活着便是一种如毒蚀骨的威胁,平日里谁都拿他没办法,可现在便是一个好机会,借由墨家的手,便由他就这样悄然无息地死这里…… 陈白起的眼或许染上了一丝兽类独有的阴冷,浑浊而漆黑,隐闪电光金蛇,她虽瞧不见,但却感觉到那颗跳动的心越来越平静。 忽然,她余光看见了赢稷胸前染红的那一大片血迹,尖锐的箭矢横穿了过来,铁铸的尖头冒出了半截。 那是……陈白起蓦然忆起来了。 这是赢稷为救她而受的伤。 他替她挡了那汹猛致命的一箭! 陈白起像一下从黑暗的梦魇中醒来一般,背脊蹿过一阵寒意,她不再耽搁,在水中咬开了一瓶小型生命药剂含入了口中,伸臂将赢稷给拉扯了过来,双手轻捧起他的脸,凑近他…… —— 哗啦!水花四溅,陈白起驮着昏死了过去的赢稷破水而出,她顾不得满脸冰凉的水,眨着湿濡的睫毛,使劲地拍打着赢稷的脸:“秦王,醒醒!” “你快醒醒!” “你不能就这样放弃,我等联手已成功解决掉那些人了!” “快醒醒啊……” 可无论陈白起怎么喊,赢稷都没有一丁点反应。 他气息十分微弱,哪怕喝了一瓶小型生命药剂,他仍旧没有醒过来。 陈白起扶着他,起伏在水面转目巡视着四周,湖水风平浪静宛若一面巨大的镜子,似琉璃千顷,根本瞧不见尽头,她喘着粗气,一方面担忧着赢稷怕迈不住这个槛,一方面也是累得够呛。 “赢稷啊,你说我们倒不倒霉啊,都拼死拼活挣扎了这么久,怎么还是被困在这里了。” “你若再不醒来,我便真的会弃你而去了。” 陈白起不由自主地开始在他耳边碎碎念。 “你说你为什么要发神经替我挡那一箭,我宁愿自己扛,也好过现在这样举棋不定,裹足不前!” “若我们能活下去,我定会拿今日之事向你讨债的……” 陈白起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带着些许颤音,像冰冷的湖水冻住了她的声线一样:“赢稷,你倒是应我一声啊……” 若他真因她而死,那她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这时一只破空箭矢从斜上方射来,陈白起事先得了系统提醒,倏地发动“麒麟臂”,徒手便将那只堪堪停于赢稷额前几公分的那只羽箭抓住。 由于那只箭速度太快,箭尾颤巍巍地晃动着,凭陈白起的血肉之手抓住,只觉掌心都给摩擦得破了皮,火辣辣地生痛。 她悠悠地抬起眸,眸心只余一片漆黑,无光无影。 只见一只木鸢翼上,一道颀长身影立在其上,他一头黑发如缎子般未束,流泄而下,一拢淡色青衣,没有任何装饰与花哨,看起来有如远山青岱,风吹起衣袍猎猎,鼓风而起,实属飘渺,却又在隐约间,将那若隐若现的曲线勾画得皎如玉树临风前。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哪怕隔得有一段距离,陈白起还是一眼便认出他便是柳绿假山上朝他们射远箭之人,此时他手上已换了一种小巧的远程弩箭,估计是知道畲三娘与“枭”部队如今已经凶多吉少,此刻他已搭上了木鸢准备在秦国大规模反扑前先撤离。 看到陈白起竟徒手将疾飞的箭矢给抓在手中,那人怔忡了一下,缓缓放下了手中弓弩。 陈白起仰头看着他,两人再次这样隔空相望,只是这一次,双方在彼此眼中都更清晰了一些。 当再次看到记忆中那一张熟悉的脸,许多前尘往事一下便撞入了陈白起的脑中,陈白起眼睛徒然红了。 人的一生,不期而遇旧故,这种几率有几成? 陈白起不知道。 但她忽然觉着,哪怕是在这种不堪、敌对的场景中重逢,哪怕相见不相识,她也无法忽略心中的感受。 像藏在最深处的期待被阴差阳错地实现了,她既意外又惊喜。 与再见楚沧月时的那种纠结复杂的心情是不同的,这个人是她相识于最初最本我的时候,因此留存于她心中的感触亦是最纯真最干净的。 在风中,她张了张嘴,无声地喊着他。 “姐夫……” 真的是他。 自楚宫生死一别后,所幸,他们都还各自安好。 姬韫凝视着下方的少年,风吹动他的睫毛,他凝眸润泽,隐约可见,是一张白皙而稚弱的脸,应是明媚动人的,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略显无辜的镶嵌在那张清秀的脸上。 她的声音,隔得太远了,他听不见,也看不仔细。 她对着他,在讲什么?他想了想。 默默相视,无言又陌路。 姬韫此番潜入秦宫的目的是为杀了赢稷,然这个少年却多次地出手坏了他计划,按理来说,他该对她十分反感心生杀念才对。 但却不知为何,他发现当她仰头看着他时,那一动不动的静谧泰然姿态,令他的心猝然一揪。 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转瞬即逝,姬韫收回了视线,他从不愿滥杀无辜,甚至他不愿亲眼看到敌人死亡的场景,因此他才选择了远程箭杀,但既然方才一箭不中,时机已过,再耗下去也是无济于事。 陈白起见姬韫乘着木鸢远远而去时,只余一抹令人遐想的翦影,远去而无踪,似一片青烟似的薄雾,远望微山,只隐约辨出灰色的山。 陈白起静静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忽然有些难受,从前那个永远宁愿采取一种迂回的手段来解决问题却绝不手染血腥的姬韫,如今也变了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主公,被教育了一顿 见姬韫乘着木鸢翩然离开,陈白起在确定四周再无隐藏的危险之后,她低眸看了看手上握着的那只短弩箭,眸深凝思,忽然生了一个大胆而冒险的主意。 她将赢稷放在一块断裂毛茬的浮板之上,用手在赢稷脖子处沿着器官向下摸,直到摸到他的胸骨再往上一点的位置处,掂量了一下,几度回想曾看过的医理急救讲解,然后她便咬了咬牙道:“只能再拼一把了,权拿死马当活马医了,成不成便尽人事听天命了。” 于是,她不带一丝犹豫地一箭朝着她先前测量好的位置,将箭头插了进去。 顿时整支箭头都没入了赢稷的胸前。 呃! 而因为这一箭的猛然刺入气管,赢稷浑身的肌肉本能地紧绷起来,他眉头紧锁,没多久便一下蜷缩起腰腹,咳出了一口血水,然后口鼻一道急喘得呼吸着。 陈白起眉眼一亮,见他终于有了反应,便一面紧张地等待着,另一面准备好的药剂进行抢救。 “秦王,你醒醒,你听得到我讲话吗?” “秦王,你坚持住,你还有雄图霸业未完成,何以甘心赴死于此地?” “你还有恶名栽脏未清洗,你还有与我的承诺未兑现,你……你还没有成亲生子,你甚至还没有给秦国留下一个名正言顺继承的子嗣,你就这样死了,不觉得这一生亏大了吗?” “你记得那些跟随你至今的部众吗?还有稽婴,他一心为你打算,不惜与整个朝堂为敌,还有先生,相伯先生,他一心等待他的主公,为此不惜拖着残躯为你献谋划策,累心累力,你难道不觉得若就这样死了会愧欠于他们的付出吗?” 陈白起一直在旁讲着一些激励赢稷的话,好的、坏的、激励的、刺激的,讲着讲着她都服了自己能一口气讲出这么多感人肺腑“深明大义”的话。 直到赢稷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唇色惨白,胸前又多开出一朵血花,能流的血估计都快流尽了,他的头无力地轻挨靠在陈白起的颈窝处。 当他看到“陈焕仙”惊喜的表情时,方慢慢回想起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终于醒过来了。”陈白起终于能松了一口气。 “孤晕迷了多久?” 他的声音气若游丝,但每一个字吐词都十分清楚。 “没多久,只是一直唤不醒。” 赢稷依旧喘息着,他慢吞吞地抬起疲倦沉重的眼皮,瞳仁麻木而幽长,看向了前方。 “有人来了。” 陈白起抿着的嘴唇微张,顺着他的视线一同看去,在蔚蓝的天空掩映下,湖水是那样碧绿晶莹透澈,只见碧湖的平行线上,十数艘大小不一的船只正朝着这方驶了过来,看样子还有一段距离,她侧耳一听,传来了许多人高声的呼喊。 “君上——” 看样子是秦兵终于找来了,其中,人声中还夹杂着一声“焕仙——”。 陈白起:“他们终于来了。” 稽婴在一艘大船上,登高望远,离得近了便看到了飘浮在水上的赢稷,只见他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衣上染满了大片血迹,只叫人触目惊心,他顿时待不住了,立即下船跳上一艘小船之上,催促着摇船之人加紧些速度。 而百里沛南则在别一艘小船上,而他的位置更靠后一些,因此哪怕看到了“陈焕仙”与赢稷,也不及稽婴的行动快。 等稽婴挨近了他们,看着赢稷那从未见过的伤重模样,神色沉黑扭曲了一下,便忙跪在船边,弯下身来伸手拉人,旁边有几个秦兵亦一同前来帮忙。 “君上,婴来迟了,令你受苦了。”话一出口,他更哽咽住了。 借着稽婴与秦兵的力道,陈白起先将重伤的赢稷给推上了船,然后整个人徒然失力,手脚一软,便朝下沉了去,紧要关头,却被赢稷眼急手快地一把抓住。 她有些恍惚地看着他,而他黑沉平静的眸子犹如深潭紧紧地揪着她。 “陈焕仙,抓紧孤。” 陈白起扯了扯嘴角,眼皮越来越重,只来得及讲一句话:“秦王啊,我估计快要……晕了。” —— 等陈白起再次醒来已是二日后,她看了系统内的显示的时间也并不意外,这次在水上水下开启了那么久的“麒麟瞳”,还发动了麒麟幻瞳术,精神力自是耗损得厉害。 她一睁开眼便察觉到旁边有人,一看正到沛南山长支颐坐于一旁,阖目浅眠。 浅浅的月光从半开的窗棂洒入室内,一部分落在他那张俊秀而清冷的面部线条上,像古意深远的菩提树,不自雕饰,却玄妙难喻。 她一时躺着那里并没出声,亦没有动,只是这样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系统:恭喜人物,完成了芙蕖湖副本任务(一)保护赢稷,任务完成获得——叶三珍(药材)*3,龙宝蕊(药材)*7。任务(二)阻止秦本家“枭”部队救出畲三娘,获得——七味荆(药材)*3,百年人参(药材)*1。另由于人物同时完成了两项任务,额外可获得奖励——战国通用币*1000,风流倜傥束发巾*1。 陈白起听到系统的提示音时怔了一下,紧接着……粉泽的嘴角弯了起来。 “在笑什么?” 忽然耳边响起一道清越偏清凉的声音,陈白起转眸看去,却是百里沛南醒了。 “山长。”她喊了他一声,便撑着身子要起来,百里沛南则颦了颦眉按下她。 “你先躺着,我去唤太医。” 陈白起摇头:“不用了山长,焕仙并没有受什么伤,眼下夜已深,便莫再跑一趟了。” 百里沛南眼神划过她的脸:“可你这一睡便是整整二日,若没受伤又是何缘故?” 陈白起张嘴顿了一下,便道:“那太医怎么说?” “你手上的伤是太医来包扎好的,可你一直沉睡的缘故他们亦道不明,只讲你这是精气损亏,方致晕睡。” 这话翻译成白文,就是她这是给累的。 陈白起笑了笑:“那便也不碍事,秦王那边如何了?” 百里沛南重新坐下,淡淡道:“他伤势颇重,太医院的人不敢给看,不过有相伯先生在,哪怕他只剩一口气亦救得回来。” 讲到这里,百里沛南沉吟道:“不如……让相伯先生亦来替你看看诊吧?” 陈白起闻言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有些想笑地看向沛南山长。 讲老实话,她的确想再见一见相伯先生,可男身的“陈焕仙”还不曾见过相伯先生,亦与相伯先生不曾有过交情,只怕这人难请来。 “山长,算了,焕仙这无病无伤的,让人家相伯先生过来瞧,只怕大材小用了。对了,姒三呢?” 百里沛南虽不赞同“陈焕仙”认为相伯先生来给她瞧病是大材小用,但听闻她问起姒三,便起身道:“他在给你熬药,你先躺着,我这便去给你端来。” “什么药?”陈白起奇怪道。 “伤药。”他瞥了一眼她的伤手道。 估计是给她看病的秦宫太医给开的。 陈白起道:“焕仙身上有伤药,不必那么麻烦了。” “你……”百里沛南讲了一个字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便又重新坐了回来,他静坐在那里,不说话也没看陈白起,但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在这静谧而慢慢弥散开来。 陈白起动了动屁股,想坐起来,又怕沛南山长不高兴,她转动了一下眼眸,便道:“山长,秦王已答应给我们一次会谈的机会了。” 本来陈白起以为百里沛南听到这句话会很高兴,但实则百里沛南的脸上却不见任何高兴,反而一下便沉下了脸。 “焕仙,你可记得你曾与为师讲过,让为师多珍重自己一些,不可轻视自己的生命。可你呢,你可曾有珍惜过你自己?” 他一口,便是一顿严厉斥责。 陈白起张嘴哑言,这才发现百里沛南的神色既严肃又夹杂着一种怒意。 “山长……” 百里沛南看着她,眼神中有着一种由担忧、后怕堆砌而成的熊熊火簇:“你前一刻跟我保证得好好的,不会再莽撞行事,可下一刻便跳下那危险重重的湖水之中,你可知为师……” “沛南山长,深夜冒昧前来打扰,稽婴有事相见。”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了百里沛南对陈白起“严声厉色”的教育。 百里沛南拧紧了眉头,扫了陈白起一眼,陈白起立即规矩又一脸“悔过”的垂下了头,头顶上一根呆毛翘起,可怜兮兮的模样。 见她如此,百里沛南顿时不知该笑还是该怒,他偏过头,长吁一口气之后,伸手轻拍了一下陈白起的小脑袋,以示小小的惩戒之后,方起身上前面色平静地打开了门。 门后站着的正是稽婴,百里沛南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身后站着一个束额道袍少年,道袍少年推着一张轮椅,而椅上坐着一人,这人着实奇怪,分明已时值谷雨时节,这人却仍穿着着一身厚实的过冬裘袍。 这人端坐于轮椅之上,只见廊下灯火辉煌之中,他低垂着眼脸,沉浸在自己营造的世界里,眉眼如画,仿若谪仙。 百里沛南一怔,却很快便认出了此人,顿时神色有了几分微妙。 “稽丞相,他可是……”他看向稽婴询问,在得到稽婴含笑颔首给予了肯定后,百里沛南便整了整色,上前双手交叠恭敬行了一礼:“久闻相伯先生大名,今日得见,沛南着实激动。” 方才还真说起他来,没想到,他便不请自来了。 相伯惑荀平和地抬头,他柔柔弱弱一笑道:“山长客气了,你我年岁相当,便互唤一声名字亦可。” 百里沛南随着他抬头,便更能仔细看清楚相伯先生的容貌。 只见他抬起的脸,让人呼吸一紧,好一张翩若惊鸿的脸! 百里沛南暗吸一口气,垂下眼睫不敢多看,压住声线道:“不妥,先生在年少成名之时沛南不过一懵懂无知,这些年过去了,沛南仍无长进,自知不及先生半分,不敢以平辈自栩。” 相伯惑荀闻言,无奈地笑了笑。 这时一直被冷落一旁的稽婴上前插话道:“二位皆是国家栋梁之才,也无须过多谦逊,这会儿前来着实有些打扰了,可方才相伯先生去看君上,却听闻山长高徒已昏睡了二日不醒,他眼下身有不便,便请了相伯先生前来一看。” “这……”百里沛南惊讶了一下,一是为赢稷伤重时亦挂念着焕仙,二是相伯先生竟愿这深夜前来这一趟,便忙让身相请。 “小徒便在里面,请随我而来。” 进到屋内,灯火昏黄,稽婴一看陈白起已起身坐在了塌上,且目光清亮而眉眼细弯地看着他们。 灯下,那安静的模样竟乖巧得令人心生柔软,他忙几步上前。 “你醒了?” 陈白起并没有第一眼便看向他,而是神色专注地看着与与他一道随后进来的相伯先生。 ------题外话------ 其实这一章是5。10——23点钟更的,但这么晚了估计也没有编辑来审核了,到审核上传成功怕是次日,嗯,就是11号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主公,忽然间的不爽(一) 夜阶凉如水,他一袭银月色长袍加身,阔袖长摆,领镶着一圈温暖又华贵的青狐绒毛,端是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陈白起想,这世上鲜少人能将一种不属于人间的“仙”气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吧。 陈白起忽地扬眉一笑,眸似月,眉似弦,浅浅地,弯弯地,。 而她这一笑令稽婴表情一顿,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地收敛,有些怔忡。 见他安然无恙,仅一眼足矣。 她收回了视线,看向面前的稽婴,表情多少有些恢复,但眼底仍旧残留一丝柔和与欣慰的余温。 “焕仙此番衣衫不整,倒是羞见丞相与贵客了。” 陈白起随意披着一件长袍,嘴中告罪,但从她的神色中不见任何羞色尴尬,倒是从容自在得很。 当然稽婴亦不会与她计较这些小事,他侧身挨坐至她的塌边。 想起那时她代替了他毅然跳入湖中去救君上,替他面临湖中的危重峻险,最终救得君上归来,他对她自是充满了感恩。 “你倒是醒了,整整昏睡了两日,可觉不妥?”他伸手欲探“陈焕仙”的额头,却被她下意识地避开。 稽婴的手停在半空中,挑了一下眉:“怎地,这么矜贵,还让人碰不得了?” 陈白起知道稽婴这是有意“示好”,眼下也不好不识好歹,于是她抿唇一笑,便将他半空中的手拉了过来,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化解了僵局。 “不烫……”她摇头,顿一下,又涵养良好地补充一句:“多谢丞相的关怀。” 稽婴这才破颜一笑,他趁机将手挪上一点,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人不大,倒是挺会来事啊。” 这语气、这动作、这神色,俨然是将她当成一个晚辈在关照了。 陈白起赧然,到底谁大谁小还不知道呢。 “焕仙,丞相特地请来相伯先生来看你。”百里沛南忽然出声道。 见稽婴待“陈焕仙”举止异常亲近,如此明显的善意莫名令百里沛南眼皮一跳。 稽婴这才醒起正事来,他起身,转身看向身后的百里沛南与相伯先生,歉意告罪:“山长与先生勿怪,稽婴与这陈小弟真是一见如故,倒有些忽略了先生。” 相伯先生轻轻地摇头,表情柔和而澹淡,他让南烛将他推入屋内,便看向“陈焕仙”。 窗台一盏灯,光线昏暗而朦胧,只见肌妙肤,弱骨纤形,少年大眼黑白分明,正眸亮似晶地看着他。 “陈焕仙见过先生。”她低下头,向相伯先生揖了揖手。 而相伯先生则微微眯起了眼,打量着这“陈焕仙”的面相,却是久久没移眼。 “先生,如何?可是焕仙……”百里沛南见此,心上一紧。 稽婴亦皱起了眉头。 相伯先生这才慢吞吞道:“你的面相,倒是奇特得紧……” 哦?陈白起虚心问道:“不知焕仙的面相如何奇特了?” “男生女相,天庭上日月角突出,笑眸顾盼,眉宇暗藏三支桃花……” 稽婴听得是水里雾里的,他道:“先生言语玄妙,可这为何意呢?” 相伯先生瞥了他一眼,那孱弱却琉璃剔透的面容酝了一抹古怪的笑,他柔声道:“简单来讲,便是命犯桃花,且……不分男女。” 话音一落,一时之间,室内安静了好久。 “咳……”陈白起一声尴尬的清音,令所有人的眼神一下便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她顶着这些眼神颇有些压力,她哈哈道:“先生不但医理好,连玄学也懂啊。” 陈白起这下敢肯定了,她不知何时得罪了相伯先生,因此才拿她作伐。 相伯先生被陈白起这似真似假的话捧完,亦不觉尴尬,他谦虚腼腆道:“略懂,略懂。” 陈白起嘴角一抽,因为了解他,因此知道他这话有多假。 而其它人却并不太熟悉相伯先生“玩劣”的本性,百里沛南认真地请求道:“不知相伯先生可否帮小徒瞧瞧他身体可有其它病恙。” 相伯先生却无辜地道:“观小徒精气神俱佳,不像是有恙在身的模样啊……” 百里沛南愣了一下:“可他自那日起便昏睡二日……” “睡得久算是病吗?”相伯先生讶道。 百里沛南一哑。 不算病吗? “先生……”陈白起这一声喊得十分地无奈,还有一些妥协的笑意。 相伯先生与稽婴等人听得怪异,都一同地看向了她。 陈白起掀开了被褥,起身向着相伯先生的方向行了一深揖。 “陈——”稽婴就站在她旁边,正准备伸手去搀扶她。 陈白起则偏过头向稽婴小弧度地摇了摇头,她唇畔含笑,眉宇安静而美好。 稽婴立刻就止住了动作,好像从她的神态中察觉到了什么。 她想自己解决问题,并不希望别人代劳。 百里沛南明显也看出了“陈焕仙”的意思,于是亦没有插话,安静地待在一旁。 事已至此,他也看得出相伯先生对“焕仙”好似有成见,至少,没有表面所见的那样和善。 “不知先生可是在生焕仙的气?”陈白起抬眸,阗黑的眸子一瞬不眨,便直接问道。 百里沛南闻言,第一时便不解地看向相伯先生。 他说不明道不明地也感受到了一丝相伯先生对焕仙的不喜,只是他不解,这相伯先生与焕仙素未谋面,何以会对她生有成见? 稽婴亦是相同的想法。 相伯先生闻言,握拳抵唇咳嗽了两声,方抬眸,那眸似清山浮水,倒影翩翩,他弯唇一笑,只是这笑不达眼底。 “哦,何以见得?” 见他并没否认,陈白起便更确定了。 她斟酌了一番,道:“先生可是认为焕仙是故意装病,劳先生来这一趟受累了?” 相伯先生眉下长睫如栩,落下的两片剪影峰峦叠障,他眉眼淡淡,含笑不语。 百里沛南与稽婴都一同看向相伯先生,想知道陈焕仙猜得对不对,可相伯先生的表情太正常了,温软得有些病态的弱气,却又美得妖异,令人十分看不透底细。 看这表情……看来不是了。 陈白起倒是将相伯先生的情绪把握得比较精准,于是她便又猜:“先生可是觉得焕仙礼数不周,且样貌……不安份守纪,因此惹先生不满?” 这理由有些偏,可想到相伯先生拿她面相作了文章,便也随口猜上一猜。 稽婴闻言,眼皮一抽,儿郎的面相岂能拿“安份守纪”来形容,这“陈焕仙”这么问真不是在怼相伯先生先前一番“面相说”吗? 相伯先生似感到了夜廊缦徊的凉意,拢了拢裘衣,仍旧没开腔。 陈白起扫了一眼窗,起步上前将几扇窗户都闭上,返身回来后,悠悠道:“那先生可是怪焕仙在湖中插入秦王胸前的那一箭?” 随着陈白起这一句话道出,如周晴空落下响雷,相伯先生才倏地望向她,他的眼神是陈白起从没见过的幽篁清凉。 而百里沛南与稽婴闻言,都一并诧异怔愣地看着陈白起。 其实稽婴在找到赢稷时,他们都看到了赢稷身中了两箭,一箭是从其后背穿刺而过,另一只箭则是在前胸插入。 在湖中他们打捞出了十几具尸体,其中一具乃畲三娘的,他们一直都以为这些箭矢是墨家的人射的,却不想这其中一箭竟是“陈焕仙”所为。 稽婴眉头一下皱紧,那亲善欲流看向陈焕的目眼在一这刻霎时变得冰冷至极。 “陈焕仙,此事可真?” 百里沛南感觉到四周的氛围一下变了,便一下挡在了陈白起的身前。 陈白起身前被遮下一大片阴影,她轻笑了一声,便轻柔地拉开了山长。 “山长,还是让我与相伯先生讲清楚此事吧。” 这种时候陈白起还能笑,自是因为感知到山长这毫无原则的偏袒。 有时候她觉得一个人挺自在的,无牵无挂,不受一些莫名的感情来牵制,可当真的遇到一些人,感受到来自于他们真心关怀,她又会觉得这样的生活、这样的人生才是她想要的。 百里沛南扭过头,不赞同地凝注着她。 “山长可相信我?” 百里沛南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最终便站开一旁,凉凉地看着相伯先生。 陈白起亦看着相伯先生,只是她的眼神由始至终都是温和而平静的,她道:“先生医术了得,想必定查检过秦王和伤势,焕仙自不相瞒,有何事先生尽管问。” 相伯先生道:“你可知你那一箭或许会杀了秦王?” “知道。” 相伯先生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其心可诛!” 陈白起却摇头,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亦有可能是,若不为之则连一丝机会都没有了。” 相伯先生对这个话题亦不打算深究了,他道:“那你当时有几分把握?” 陈白起十分老实道:“半分没有,全凭运气。” “陈、焕、仙!” 稽婴听着相伯先生与“陈焕仙”之间的一问一答,额角一阵一阵地突突生涨,他万万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样一出。 “你可真敢冒险,你没有考虑过后果?”相伯先生面无表情地问道。 陈白起知道相伯先生生气了,他知道他为什么生气,赢稷是相伯先生在世投注下的全部心血,而他对他的在意也不是任何人可以比拟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主公,忽然间的不爽(二) 只是她并不愿瞒着他,有些事情哪怕她再“巧言令色”,在这一群人精面前亦是撇清不了自己的,倒不如坦诚以告。 陈白起从不怀疑自己对事物决策判断的能力,因此哪怕重来一次,她亦会做此选择。 她神色如窗外的月光一般静谧、明亮,眸色亦极静,似心如磐石,不受外界的任何怂恿与煽动。 “横竖都要背上一条人命,又何必考虑后果?先生若恼焕仙当时下的决定,焕仙自会亲自向秦王赔罪,只是此事本与焕仙的山长无关,请相伯先生不要牵怒于旁人。” 稽婴蓦然一醒,眸怒转深。 他怎么听着这里面好像还有什么其它的内情,什么叫做横竖都要背上一条人命? “先生……”稽婴将询问的眼神移到相伯先生身上。 这两人背着他们一直在打着什么哑谜,“陈焕仙”对着相伯先生质问那一箭的态度坦荡,承认得爽快,无惧亦无悔;而相伯先生对着“陈焕仙”看似在谩声谒问,却又一直又以一种交流的姿态在处理,并不曾大动干戈。 相伯先生并没有解答稽婴的疑问,而是岑悠而深长地看着陈白起:“陈焕仙,你的确与众不同,难怪君上会对你另眼相待。” 看他的表情好像是……虽能接受她的讲法,仍并不能释怀这事。 凭他的医术如何能不知她当时冒险插的那一箭只不过是为了救赢稷,可他明明知道她是为了救赢稷,却仍旧耿耿于怀或许会出现的最坏结果,这便表示……赢稷的存在已经能够左右他的理智。 没想到这个赢稷在他的心目中竟如此重,这一刻,陈白起心中莫名有些不爽了。 但陈白起这种不悦的心情并没有表露出来,她见相伯先生不再怦击她刺伤赢稷的事情,也打蛇顺棍上,挨坐于床榻侧边,伸出一只手。 她撩起衣袖,光洁如玉的手臂,纤合有度又骨肉均匀:“先生,焕仙忽然感觉胸口有些不舒服,方才听山长讲先生乃受秦王所托来看焕仙,不如可否替焕仙瞧一瞧。” 陈白起颦着眉,眸清似水,淡淡的目光专注地看着一人时,莫名有一种她的世界只剩你一人的错觉。 或许之前相伯先生只觉得这个名唤“陈焕仙”的少年有几分像当初樾麓书院遇到的那一位自称“歧玉”的姑子,那么现在便觉得两人简直如出一辙,有时候总出做出一些令人摸不着头脑却又拿他们没办法的感觉。 说来,赢稷怕是没察觉如这两人相貌的相似之处吧,他历来对不感兴趣的人与事从不投注过多的眼神,只怕是他早忘了当初在樾麓书院竹林深处见过的那位姑子的相貌。 眼下他一心只惦记着那位假湘女,却不知那位假湘女便是他早之前在樾麓书院便见过的那位,眼下他如盲头苍蝇一样四处搜寻,还不如在这位与假湘女样貌相似的少年身上找找线索,兴许还能找到些什么。 毕竟相貌如此相似的两人,要讲没点关系确也讲不通,再则当初在樾麓见到那位自称“歧玉”的姑子,她曾讲过她乃随兄长上山的,如今分析来看,这位“兄长”十有八九便是这陈氏少年。 相伯先生心思沉,估计这是当政客的人的通病,哪怕脑中千转百回,从面目上亦是无人能够窥探得得到,他挥了挥手,让南烛退开一旁,他自己推送着木轮椅。 他今日的状态不错,随着气候的转暖与药物的辅助,他之前的寒咳之症眼下好了许多,因此才能够自己动点力气。 看着“陈焕仙”的手,他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很少给不相识的人看病,那么……她是怎么知道他懂得诊脉? 他看向她:“你伸手作甚?” 陈白起闻言眸一怔,先是奇怪他这话问的,但接着她蓦然想起这时代好像并不流行……诊脉吧,一般他们只会“问诊”与“看诊”,通过询问病疾者的病痛或者看其伤势来斟酌用药…… 悲剧了,她惯性使然,竟忘了这一茬了。 “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陈白起干笑一声,便欲将手收回,却被一只更白皙、亦纤细又毫无杂质的手给抓住了。 他冰冷的指尖搭在她细腕上,泛着冷意,似没有温度一样,令陈白起那温热薄透的肌肤一下生了一种悸动。 “不用收回。” 他垂落睫毛,像两把浓密的扇子,那精致又无暇的面容融着淡淡黄色灯光,阴影与光明交替着,竟有一种超越了人类的的美。 他在替她诊脉。 脉博跳劲有力,稳沉浑厚,十分正常。 这样的脉像若讲有病,那这世上便没有健康之人了。 心中淡淡冷嗤一声,他掀开眼皮,抬脸正待开口说话,却见陈白起忽然地凑近了他。 相伯先生瞳仁一怔,表情有那么片刻的懵。 这一刻,两人靠得很近,近到连呼吸都能喷洒到彼此的脸上,在这突然变得狭窄的空间内,唯“陈焕仙”的一双灿若星唇的眸子清晰深刻,剥压了他的全部视野,除了她,其余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 “先生方才讲焕仙桃花旺,且还不论男女,焕仙便不知这些桃花,是不是都会如先生这般地令人……” 她微微偏着头,讲话时声音像含着一团迷雾,蒙蒙绵绵地,不故作世故勾人,亦没有缠绵悱恻,但她尾音故意拖长,却有一种欲拒还迎的错觉。 相伯先生看着她,她在笑,笑得并不旖旎多情,甚至是一种十分无辜单纯的笑。 但偏偏她就是操着这样的一种天真纯真的笑,在、在、在调戏他?! 相伯先生倒吸一口气。 “你们在讲什么,为何忽然贴得这般近!” 稽婴见气氛古怪,眯起眼怪声怪气地边问道。 “焕仙,不可对相伯先生无礼。”百里沛南亦于一旁附声道,虽说他并没有听清焕仙与相伯先生的低声细语,但焕仙这样忽然挨近先生的举动便是大大的不妥当。 陈白起挺直背脊重新坐好,眨眼便是一脸正人君子的端然洁白心。 “焕仙不敢。” 稽婴一瞧,嚯,这么正儿八经的,看起来也不像在谈什么私密事情的模样嘛。 再一瞧相伯先生,却惊讶地发现他此刻面如三月桃花,双颊绯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怒的。 稽婴没想其它,只想起相伯先生身子骨历来便弱不禁风,时常半月一大病几日一小病,浑身上下心肝脾肺肾没一处好的,说晕便晕,说吐血便吐血,因此对着他谁都得像对着一块价值连城却又易碎的玉石,捧着都得小心翼翼。 “先生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合?” 面对稽婴真切的关怀,令相伯先生只觉莫名尴尬:“无、无碍。” 他垂了垂睫毛,睫羽轻微地颤动,从眼角到眼尾,线条无比清新流畅,好像工笔白描的墨线,柔韧婉转,眸似有水光潋滟,风神秀逸,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整个人的存在便是在向世人诠释着什么叫做真善美,什么叫做赢弱无害。 这副装的——稽婴给满分!不怕他骄傲。 可怜相伯先生虽在权术上玩得风生水起、巅峰造极,可世人皆对他敬之畏之,更因他病娇之躯而唯恐之,唯独不曾亲近之,更不曾被人这样真枪实弹地调戏过,因此面皮薄,自没法讲出来。 陈白起瞥眼过去,心中生起的不爽这才淡了些去,她历来知道相伯先生十分的纯情,连与人无意间肌肤相碰都会感到不自在,自然这情事方面更禁不得逗了。 虽故意作弄了相伯先生一把,可陈白起也知道凡事过犹不及,若真惹恼了相伯先生,说不准哪一日她被人沉塘了,还不知起因原由。 “先生,焕仙忽感心中已大畅,便不敢再劳烦先生了。”她起身,向着相伯先生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相伯先生倏地抬眸看向她,见她已恢复了一开始的那莘莘,好敏守礼的温吞模样,一下便哑声了。 他还是一次遇到这样……不要脸的人…… 百里沛南犹豫了一下,却忍不住插话:“焕仙,相伯先生既然来了,便让他给你看一下……” “他的身体并无什么问题。”相伯先生出声打断了百里沛南,有些气弱的声音,却温淡玉润。 百里沛南心中一紧,这下也无法再开口请求了。 “告辞。” 相伯先生没误了礼数,只是他却没再看“陈焕仙”一眼,冷淡疏离地一声道别后,扭头便让南烛推着他离开。 稽婴一见相伯先生没等他便要走,看了一眼“陈焕仙”,见她低下头,氲氲暖色,她神色倦怠的模样,想了一下,也一并告辞了。 “那一箭的事既然君上醒来并不曾提起,我便宁信你必有其因,眼下夜已深,你且好生休息,有什么事情待明日再说。” 陈白起闻言一笑:“丞相与焕仙不过方见过几面,便对焕仙的过错便有这样的胸襟容量,焕仙倒是有些相信丞相先前所讲的一见如故了。” 稽婴深深地看着她的眼,道:“说来也奇怪,有时候婴总会从你的眼中看到一些过去……陈焕仙,莫让婴对你失望。” 最后一句,语气变得严肃了,他是认真的。 陈白起垂下眼,向他一揖。 将稽婴送至门口,稽婴便让她与沛南山长不必再送了,陈白起立于门槛处颔首。 她扬眸,越过稽婴的肩膀看到相伯先生立于石阶之处,她在他背后忽然喊道:“相伯先生,你可能不知,其实焕仙仰慕先生已久了,以后……还望焕仙能与先生能够好生共处。” 相伯先生闻言一僵,莫名感觉背脊骨一凉,只当风大听不仔细,立即使眼神示意南烛推得更快些。 他方才讲的话绝不是假话,这“陈焕仙”的确面相如此,一想到她是一个男女不拘之人,相伯先生深深忧虑自己这弱不禁风的身躯只怕难敌她的孟浪之举,这等表里不一的浑货,要么干脆将其沉塘,要么便是敬而远之,敬而远之啊。 考虑着这人眼下受君上器重看好,沉塘一法暂时不得其用,唯先眼不见为净…… 陈白起望着相伯先生“去之匆匆”的背影,不由得抿唇轻笑了起来,先前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甚至还多了那么几分愉悦之色。 稽婴别有深意地看了“陈焕仙”一眼,他自然也看得出来这“陈焕仙”与相伯先生之间定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情,相伯先生才忽然改变了态度。 只是相伯先生这人看着软绵好拿捏,实则却滑溜得很,能让他吃上暗亏,这“陈焕仙”果然本事不小。 只是……怼人一时爽,后果火葬场啊,只怕这“陈焕仙”还不知道这相伯先生其实是白皮黑馅的吧,想当初他便是“识人不清”,被他“医治”得不要不要的,自此心理阴影面积难以估算。 只希望这陈少年以后能多长点心眼,少去撩那“病入膏肓”的脆弱先生了,他一旦陷入病躯绝望,其它人只会跟着他一块儿崩溃。 有意提点陈少年几句,可见百里沛南亦在一旁,他便寻思着这事还是以后再说,便不再耽搁向着相伯先生的方面而去了。 “焕仙,你在做什么?方才你便不该……那样对相伯先生讲话。”等人都离开后,百里沛南方沉声道。 相伯先生的盛名在诸侯国之中积威已久,连百里沛南对他都讳莫如深,却不想“陈焕仙”如此胆大,敢当面与他针锋相对。 哪怕是指责,由百里沛南口出说出亦有一种令人愿意专注倾听的感受。 “山长莫急,这事怪焕仙没来得及向你说明,其实……”陈白起与百里沛南一道进了房内,便细细地将湖中与赢稷遇到的所有事情与他讲了一遍,百里沛南听后怔忡了许久。 只觉随着她一番波涛骇浪的讲述,他的心情亦是一波三折,起伏不定。 陈白起很无奈道:“所以,这件事情不能回避,只能正面面对,赢稷既然活了下来,那么这件事情便算是恩,哪怕焕仙讲来出,他们也不会对焕仙怎么样的。” “你、你为何行事……总是这般剑走偏锋?”百里沛南揉了揉眉心,叹息道。 陈白起重新地打开了窗,她望着窗外那一片无边的星月苍穹,回道:“或许是因为……上天给焕仙留下的时日不多了吧。” 百里沛南皱眉地看着她,紧声道:“你乱讲什么,什么叫时日不多了?” 陈白起回过头,温温软软地笑道:“山长,一会儿我要出秦宫一趟,你且帮我挡一挡,莫让人发现我离开了。” “你为何在出宫?”百里沛南虽知道陈焕仙是在故意转移话题,可偏偏他没法对这句话视若无睹。 他没有问陈白起要怎么出宫,如今在他心目中,连赢稷都能救下的“陈焕仙”出一趟秦宫不过一件区区小事。 陈白起解释道:“这事说来复杂,我便长话短说吧,当初为了与被困于秦国的孟尝君见上一面,我们一行人便假借桂生班子的名义混入了如意坊,虽说是凭着苏放的私人关系,但到底也是因为我们方连累了桂生班子,眼下既然知道赢稷将对桂生班子动手,自少不得要出宫去探探信息,若能赶在赢稷的人之前与他们取得联系,便是最好不过。” 另外陈白起没讲的是,她还想出宫查探一下墨家人的行踪,姐夫的事情始终在她心中压了根刺,她想知道他为何不在楚国反而会出现在秦宫,又为何与墨家的人一道暗杀赢稷。 陈白起了解姬韫,他如此一个心软又正真的人,在他眼中再凶恶之人亦有被宽恕的理由,哪怕处于乱世纷争之中,他亦一直谨守本心。哪怕时过境迁,他有了变化,但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却是很难变的,能让他这样不顾一切果断又狠戾地狙杀一人,这表明他对此人已是恨到骨子里了,为些不惜先毁了自己。 所以,赢稷与他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百里沛南向来仁心,听闻此事,也觉这事既然牵扯到无辜之人身上,不去处理倒显得薄情寡意了。 “你独自前去,若是遇上秦兵,又该如何?” “不会遇上的,即便是遇上了,我也会有办法的。” “那你何时回来?”百里沛南眼中难掩担忧。 陈白起道:“天明前定会回来的。” “那你……速去速归。” “嗯。” ------题外话------ 陈白起:先生,听说你要将我沉塘? 相伯先生:嗯。 陈白起:就因为我调戏了你一句? 相伯先生摇头。 陈白起:那为什么? 相伯先生道:因为我有预感,你节操掉光了,你还会调戏我第二句,第三句…… 陈白起:……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主公,想一直待在你身边 陈白起自然不会选择自己一人出宫,她虽有些保命手段却不谙武艺,行事到底不太方便。 而眼下她与沛南山长暂时住在稽婴安排的“长生苑”。 由于赢稷初登宝殿,后院并无任何夫人姬妾,又由于其亲母过世得早,亲爹又不怎么疼他,因此哪怕他在这种其它人看来早该儿女成双的年纪,却仍是孤零零的光棍一个。 甚至陈白起猜测这些年他一直常踞秦境边陲之地驻防,恐怕身边连个雌性的都没有过,因此宫中许多小事由原先的中车府令行符玺行事,而重大的事情眼下暂归稽婴来处理。 而稽婴安排的这个“长生苑”乃代宫的一处幽雅居室,苑囿中另设有园林、兽圈、虎圈,乃平日里秦王游园逛玩之所,而离赢稷的雍宫寝殿也并不远。 通过系统的“区域地图”,陈白起自然是连秦宫哪个犄角偏落都能清楚地知道。 她从“长生苑”走出来,见门边站着两个守卫,他们穿着黑衣竹甲,手与腿都绑有软板,手握长斧,昂首挺胸站得笔直。 他们瞧见陈白起这么晚还出去,便迟疑地询问着她有何要事。 陈白起便向他们询问了一下“长生苑”厨房的位置,却并没有详细言明为何。 守卫虽疑惑,但自不好打听这齐国贵客的隐私,遂据实相告,并殷勤地表示送护她前往。 陈白起声色温和,却拒绝地摇头,自行前往。 如今姒姜扮演着她的仆役,因此许多杂事细碎活路都落在他的头上,虽说这次熬药一事也需不着他亲自来办,但到底对这秦宫心生忌讳戒备,只要是关于陈白起的事他都宁愿亲力亲为,不肯出一点差错。 陈白起信步来到了一处偏隅的厨房,这大抵原本并不是用来煮食的吧,没有什么烟火味道,窄窄一条道,铺了些碎石板,两旁矮树簇簇,没有灯亮,只有前方一粘泥烧硬的灶台下,一炉黄火正烧得旺。 炉火前蹲着一人,背影并不雄壮亦不纤弱,他正拿着一铁棍子看顾着火,火大了便灭一灭,小了便勾了勾,那火光熠熠炯碎,映在他的面上。 其实姒姜此刻的形象并不好看,只是一个长得黛黑、憨厚的中年人,粗手粗脚,但陈白起挨在门边看着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炉火上烧得咕噜翻滚的药罐时,忽然眼前浮现的却是另一张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面容。 她抿唇一笑,轻佻道:“没想到,咱们姒三公子真会自己烧药哇。” 早听到有人过来了,可姒三一向对除了陈白起以外的人皆不感兴趣,因此并没有回头,可当他一听是陈白起的声音时,便迅速转过头。 他好像没有听到她刚才调笑的话,前一刻还黯沉静默的眸光一下便呆住了:“你醒了?” 陈白起迈步上前,将长袍一撩,便与他一同蹲在翻滚吞吐烟雾的药罐前,虽说那浓浓的中药味道并不好闻,但陈白起亦没有避开。 “嗯,让你担心了。”她弯唇,微微一笑。 姒姜惊喜过后,便又沉下脸,心中似堵了一口气,他睨着她似笑非笑道:“就这样轻描淡写一句?” 陈白起道:“那你要如何?” 姒姜转过身对着她,正色道:“答应我,以后无论去哪里,你都得带上我。” “明明我去哪里都带上你的啊。”陈白起一脸被冤枉了的“委屈”模样。 姒姜额头一跳,咬牙道:“我是指,我要待在你身边,无时无刻。” 陈白起忙摇头:“那可不妥啊,那我沐浴入恭你都一并跟着,那岂不两两尴尬?” 姒姜哼笑一声,转过身去看顾药罐,懒得再跟她那不着边的瞎扯了。 反正他已打定主意,如果不能明跟他就暗随,这事,由不得她决定了。 陈白起见他真不理她了,这才收敛了一下。 她与他蹲在一处,同望着药罐,嘴里嘀咕一声:“这药,还没好啊。” 她记得很早之前山长便讲过要来端碗,却不料她都亲自来这一趟了,这药还没有熬好。 “还没。” 姒姜回答得很是冷淡。 陈白起被蛰了一下,唯摸了摸鼻子,咽下了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陈白起忍不住道:“这药,怎么还没好。” “还需一会儿。” 再过了一会儿,陈白起真的不耐烦了,她转过头对着姒姜:“要不,这药我们就……” 姒姜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声音,淡淡道:“这药我蹲在此处足足熬了有两个时辰,就差这么一时半会儿的时间,你想让我白白浪费这一番心血?” 陈白起一怔,听了他的话,真觉自己如果不让他继续熬药的话,便是一无情无义冷酷无理取闹之人。 “……没,没想,那等吧。”她叹息一声。 终于,这一罐药是熬好了,姒姜拿出一个陶碗给她倒了满满一碗,然后递给她。 陈白起垂眸看着这一碗黑糊糊的中药,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极苦极涩的味道,陈白起很斯文地咽了一口唾沫。 “我其实没病……” 姒姜凉凉地飘来一句:“这药太医令讲过,有病治病,没病强体。” 陈白起看向他。 “你确定?” “确定。” 于是陈白起唯伸手接过药碗,看着热气沸沸的中药,她鼓起腮帮子吹了又吹。 “再吹下去怕天都快亮了。”姒姜没好气道。 陈白起这才没吹,她摸着也感觉温度正好,不会烫嘴了,她酝酿一下勇气,抬眸看着他道:“那我喝了,可我喝完,你可不准再生我的气了。” 姒姜一愣。 陈白起一脸夸张地求饶道:“我这一醒来,山长气我,相伯先生也气我,你也气我,我虽十恶不赦,可你便瞧着这碗苦药的份上,不再生我的气了,好吗?” 姒姜还没来得及说话,陈白起便一大口便将苦药灌入了口中。 若问陈白起喝这一碗中药的感受,她只能说——那滋味,简直不能再鬼畜了! 噗——姒姜看着陈白起那皱成一团的包子脸,终于笑了。 他接过她手上的空碗,笑骂道:“你活该,每次不将别人吓得魂飞魄散你是不是就不安逸了?让你吃些苦,也算偿还了一些回来。” 陈白起舌头都苦麻了,这战国时期的草药由于天生天养,药效不说,连苦的味道都比现代人工养殖的更胜一筹。 她嘟囔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那便是有意的。” 陈白起:“……”泥垢了!再这样鸡蛋里挑骨头,她可真不伺候了哈。 “走吧。” 他将碗搁好,便率先起身,而陈白起慢了一步,亦随之跟上。 “去哪儿?”她试探地问道。 姒姜横了她一眼:“你平日耐心最足,若非有要事在身端不会这样急切,既然药已经喝完了,那之后如何安排便随你了。” 陈白起闻言,嘴角一翘,便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这还真是知我者姒三也。” “……只懂花言巧语。” 咳,陈白起被口水呛了一下,她什么时候花言巧话了,她讲的是大实话。 忽然,陈白起想起她方才好似才刚调戏过那高岭之花的相伯先生,的确有些掉节操,转念一想,姒姜也认识相伯先生,便将之前的事情与湖中遇刺的事情大概也与姒姜讲了一番。 姒三这才知道原来相伯先生认了赢稷为主公,也在这秦宫之中。 他欲言又止道:“那相伯先生……可认出你了?” “自然没有,只是……好像这梁子算是结下了。”陈白起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干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啊。 姒姜一想到她对人家相伯先做了什么,顿时也对她无语了:“你啊,根本就是嫉妒。” 一针见血! 她嫉妒相伯先生一心只维护赢稷,反将她这先识的“友人”兼“徒弟”当作阶级犯一样对待。 陈白起挑挑眉,也不否认。 “当初我如何请他出山他都只是拒绝,眼下却为了一个赢稷拖着病躯劳心劳力,也不知这赢稷到底哪里好。” “他不好,那你救他作甚,当初你们单独在湖底多好的机会,直接让他自生自灭岂不更好?”而且还有墨家背锅,她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真不愧是与她交好的知己友人啊,连这阴险的想法都跟她想到一处去了。 “……是有想过,可做不出。” “你啊……根本就是嘴硬心软,这一点倒是与你那一根筋的姐夫一般,他以前啊连杀个人都狠不下心来,每次都拿刀背将人砍晕,生怕见了血。”在讲到姬韫以往的一些逗趣之事,姒姜眸中不觉泛起了一丝笑意。 两人好像随着这一次的事情逐渐恢复了以往认识的熟捻又随意那种状态,不知不觉姒姜放开了心胸,提起了以往他们在一块儿时发生的事情。 听到姒姜提起了姐夫姬韫,陈白起忽然便沉默了下来。 姒姜心中咯噔一下,怕她是忌讳以往的事情被提起,便略忐忑地问道:“你怎么了?” 陈白起神色一下便没有了之前的放松与悠闲,她闷声道:“我今日见到他了。” “谁?”姒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姐夫,姬韫。” 姒姜顿时瞠大了眼睛。 陈白起再道:“墨家那些刺杀赢稷的人之中,有他。” “你没看错,真的是他?”姒姜真的很意外。 陈白起颔首:“嗯。” 姒姜这会儿也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了,他觉得有些事情已经不能再回避了,他告诉她:“其实姬韫在三年前,便失踪了……就在楚沧月寻到你尸首的次日。” 这下倒轮到陈白起惊讶了:“他一直没在楚国?” “然也,或许是因为他知道了些旁人不知的什么事情,他离开时并没有与我们之中的任何人交待一声,便孤身一人消失无踪,这些年来我们也一直在四处寻找着他。” 陈白起听到这里只觉头昏脑涨,有一种深深不祥的预感笼罩住了她,她深吸一口气。 “那父亲,我父亲他可好?” 姒姜只道:“楚沧月对他不薄。” 至于好不好,这要看她认为所谓的“好”用什么来界定,若是指衣食无忧,地位权势的话,的确再“好”不过,楚沧月因为“陈娇娘”的缘故对他照拂、礼遇有加。 可若是指别的方面,他眼下孑然一身,无儿无女,这么些年来,他还时常会孤零零一人抱着“陈娇娘”的那些旧衣物在深夜痛哭痛涕,这样的他,自然无法用一个“好”字来形容。 这些事姒姜不愿此刻拿来搅扰陈白起平静的心灵,即便她知道了,也只是徒增烦恼,于事无补。 终于将一直梗在心头的话问了出来,得知陈孛在楚国处境尚且安隐,她方才无意识紧攥着的手方一点一点地放松开来。 话中在嘴中来回车轱辘吞吐了几遍,陈白起方道:“我的死,与楚沧月本人无关。” 姒姜顺势道:“那与谁有关?” 陈白起没说:“这事,我会自己处理的,也想自己来解决。”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处理,去解决?” 陈白起沉吟了一会儿,才道:“等忙完孟尝君这边的事情与……六国会盟结束之后吧。” 姒三看着她,心中却道——陈三,这六国会盟是为了什么估计你也知道,那么等六国会盟之后你又准备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主公,墨家分支(一) 夜色越来越浓了,咸阳城中的城桓街道,房屋建筑,城墙龙瘠,水渠长坝好像一下全都掉进了神秘的沉寂里。 咸阳城十分安静,尤其是一些街道拐角与狭窄巷子,风起树叶簌簌作响,那婆娑摇曳的不规则影子如魑魅魍魉,在夜幕下织了一张巨大的网。 秦宫“阙门”的守将正带着士兵巡逻着,“踏嗒嗒”厚重的军甲靴底踩触青石板的清脆声音,夜色下一排火焰煌煌,整齐划一,成径成纬,融汇成一道坚不可破的防线。 城楼之上,如水的月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朦胧的月色这时掠过一条若隐若现的黑线,快速而悄然,如丝如带,为这个寂静的夜,莫名增添了一份独特的诡美之感。 “方才……好似有什么东西……”一守卫忽然抬头,古怪地喃喃道。 他旁边一守卫打了一个哈欠,一时没听清,便睡意惺忪地问道:“什么?” 夜风沉沉,时感一种凉寒之意爬上脖颈,那守卫左探右看,一片黑黢黢的寂静,却察觉不到什么,便下意识抖了一下,道:“没什么……估计是错觉吧。” 而一檐牙高啄之上,两道身影飘然而落下,其中一道高挑一些的抱着矮小一些的人,再一旋身,便落于了夹屋小巷子之内,一枝红杏悄然伸出墙头,内两人降落的挨碰而簌簌地掉落了些许花瓣。 陈白起抬头,随手接住了一片,顺便替姒姜拂挡开其它的。 姒姜看着她的动作,眼睫软软垂落,却是翘起嘴角。 “倒是顺利地出了秦宫。” 到地之后,姒姜便将她放了下来,顺势替她理了理褶皱的衣襟处。 陈白起“嗯”了一声,收回了“邪巫之力”的雾化,两人这才完全显露出完整的样貌服饰来。 姒姜也知道什么能问什么不该问,他状似什么都瞧不见,只问:“你可识得那桂生班子的人住在哪处?” “我们乃中途插入,并没去过桂生班子的住处,也疏于打听。不过亦无妨,我们先去另一处碰碰运气。”陈白起心有腹案,因此行起事来自然不慌不忙。 姒姜颔首,道:“那走吧。” 陈白起根据之前模糊的记忆再加上“区域地图”的指引,最终找到了苏放之前带她去过的那间偏僻“陶坊”。 “陶坊”在一条黑深的长巷子深处,周围并没什么住家人户,因此连灯亮都寥寥无几,一片漆黑之中唯天上的星月映辉方透一丝光亮。 这小巷既逼仄又黑,担心陈白起会被杂物绊倒,姒姜便陶出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来前替她照亮引路。 虽然陈白起不用开启“麒麟瞳”夜视亦比一般人强上许多,但却没拂拒姒姜的好意。 她咂咂嘴道:“这么大一颗夜明珠你打哪弄来的?” 姒姜道:“以前越国这些玩意宫里倒是从不缺,若你喜欢,改明儿个我给你拿几个玩。” 陈白起也不跟他客气,直接要道:“不用拿多了,只拿颗跟这颗差不多大点儿的就行了。” 姒姜闻言,噗嗤嫣然一笑:“我这颗倒有些配不上你,你只管放心,只会比它更大更亮。” 陈白起来到“陶坊”,她站在木门前竖耳听了听,内里安静得紧,于是她又轻敲了几下,并无人应门。 姒姜让她让开一旁,然后直接一掌将门给劈开了。 咯吱~一声,木门敞开两扇门扉,姒姜先一步踏了进去,这间“陶坊”并不大,最多只有四、五十平米的格局,用夜明珠四处照亮一遍,发现里面早已人去楼空。 姒姜不咸不淡道:“看来他们是先一步得到消息离开了。” 陈白起跟随其后而入,她环顾一周,然后低下眼,用手指揩了一道桌面上的灰尘,摇头:“不是近日走的,估计走了有一段时间了。”陈白起估计应是替苏放安排完事情后就撤离了。 姒姜道:“既然这些人都警觉地走了,那桂生班子的人估计也不会再继续留在这个是非之地。” “嗯……”陈白起只从喉中溢一声意味不明的音节,刚准备迈步而出,却忽然转过了头。 姒姜亦有所感应,他立即冷下声:“何人在此?” 虽然“陶坊”犄角旮旯全是一片黑漆漆的,可陈白起看人有时候也不需要看到人影,她看到了空气中飘着一个系统标志的名称——陶坊杂役。 她愣了一下,知道了并非什么刺客或者宵小,于是便缓和下神色。 “出来吧。” 估计是知道自己已被发现了再躲藏下去也是无济于事,于是,一个人便慢吞吞地从早已冰冷熄火的壁炉后面绕着身子,有些畏缩地站了出来。 “你、你们是谁,来此处做甚?”中气不足的男声有些惧怕,但却还是硬着头皮与他们对峙,没有选择第一时间逃跑。 听声音还挺年轻的,陈白起眯眼打量了一下这人,眸仁微微闪过一道金光。 这人长相倒是十分普通,甚至因为鬼鬼祟祟的模样显得不太好看,长得有些瘦矮,穿着一身补丁旧皱的灰色平民衣服。 “那你又是谁,以什么样的身份来质问我等?”姒姜踏前一步,站在陈白起前面慢调斯理地问道。 “……”那人明显不会是口齿伶俐的姒姜对手,他一时哑口无言,最后仅憋出几个字:“你、你们……” 这时,陈白起出声了:“这位小哥莫急,我们并无甚恶意,只是之前曾来过一次这陶坊见到过主人家,眼下因有要紧之事需与主人家说与,方深夜过来寻人。” 那人怔忡了一下,半信半疑:“是么,可眼下主人家并不在……” “我知道。” 陈白起笑意温和,声音亦像月光一样霜白干净而柔软,令人听入耳中易生好感。 “小哥既深夜仍留在这陶坊,只怕是与主人家关系不浅,不知,这位小哥可否告知在下这主人家如何搬迁何处了?”陈白起谦言道。 姒姜听了这话偏头看了陈白起一眼。 其实陈白起这话深究不得,这人深更半夜仍留在这陶坊,不点灯不应声,形迹着实可疑,一般人瞧见只怕不会认为他与主人家有什么关系,反而会认为其心谓贼。 可陈白起却如此笃定他与这陶坊有关系,也不知是否是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总归她这人有的放矢,他只管跟随着她便是。 那人闻言,借着姒姜手上拿着的那颗夜明珠的照明,小心拿眼神窥视了陈白起与姒姜两眼,姒姜不说,一副老实憨厚的中年男人模样,令人易放下心防,而陈白起则长得一副白面书生,样貌出奇致秀,再加上她面容带笑,温暖如春风,谁见都觉得这是一个有礼善良之人。 那人也单纯,见此紧张的心终于放松了些许。 “不知……两位叫什么?”他这次问的稍微客套些了。 陈白起道:“我姓陈,曾与一位姓苏的先生一道来过一趟。” 那人忽然睁大眼睛。 苏?难道是苏先生?难怪了……他们这个地方隐秘,一般并非熟悉的人是寻不到的,若是由苏先生领来便可说得通了。 他踟蹰了一下,便低声道:“我唤七木,那……你们跟我来吧。” 陈白起道了一句“多谢”后,便也没再多说些什么,她与姒姜私底下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亦步亦趋地跟随上去。 七木重新关上了陶坊的木门,见木锁被人劈成了两段,既惊讶又有些心惊,可他没敢找陈白起跟姒姜理论,只将门虚拢关上,然后领着陈白起与姒姜从侧门进入内室。 这个房间就是一个储物室,陈白起也曾来过一次,里面摆着一些陶缸泥土跟半成品陶器,最里侧砌着一堆高草,七木上前将草全部耙开,然后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洞,他朝陈白起与姒姜招了招手,便钻也进去。 “真跟着他走?”姒姜疑心道。 陈白起道:“凭他,还算计不了我们。” 姒姜笑乜了她一眼。 “你这是对我信心大,还是对你自己信心大?” 陈白起弯下身子准备钻进去,顺势拉了他一把。 “自然是对我们两人信心都大。” 这洞外就是一个院子,里面栽种着许多树木花草,只可惜全都枯萎了,落叶铺满了厚厚的一层,似一个荒废多年的宅院。 七木没在院子里停留,他穿过院门,来到后院打开了门,再一路兜兜转转,将他们引到一处荒郊破庙。 这破庙年久失修,本就是一个黄泥糊成的房子,并不多大,糙笨而厚沉,眼下墙体破烂不堪,周围也是杂乱草簇,透过破洞溢出的火光,从门口投射出几道长长的身影。 他们刚一到,便有人警觉地出声询问。 “是谁?” “是、是我,七木。”七木忙奔上去,招手应道。 “七木?不是让你守着陶坊,瞧着有没有动静的吗?”一道粗旷的声音蓦地吼起。 七木身陷入黑暗之中,他缩了缩肩,有些害怕回应道:“我、我守着了,可、可有人要见幺马哥,我才将人带过来了。” “什么?!”只见一高大似熊的男人几步从无门的破庙内跨了过来,他手如蒲扇一张便一把拎起瘦小的七木,怒声朝他咆哮道:“你个木捶子,竟敢随随便便带人过来这里!” 七木被大汉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有些哭音地辩解道:“我、我……没有随便带人来,他们、他们认识苏先生。” 那壮汉闻言紧了紧手,松开了七木,他一双炯炯大眼看到他身后而来的陈白起与姒姜。 一个看起来十分憨厚黑壮的中年人,一个白皮细肤、眉眼清亮雅致到几近漂亮的少年。 壮汉诧异了一下。 姒姜见壮汉面色不善,便率先上前讲话:“我们乃从秦宫而来,深夜前来是有事相告,此事事关重大,请你们主事的人出来相见。” 姒姜这话倒不客气,壮汉一听便皱紧了眉头。 “尔等是何人?” 姒姜慢挑斜视着他,明明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但表情似笑非笑时,却莫名邪气:“莫非你是主事之人?” 大汉一噎,紧接着额角突突直跳,正准备破口大骂之际。 这时,他身后走来一人忽然惊讶地喊了一声:“陈郎君?” 他越过壮汉,快步上前,却是当初在“陶坊”交待过苏放与陈白起的幺马。 他看到陈白起深夜出现在这里似有惊异,更多则是惊喜。 陈白起一见是他,便亦上前,笑叹道:“正是焕仙,幺马兄,倒是许久不见了。” “你怎么……”幺马迟疑地问道。 陈白起也不兜圈子,直接道:“今夜焕仙是因要紧事前来的,不知幺马兄可识得这桂生班子的人?” 幺马表情一愣。 看他这表情陈白起也猜出了大概,于是她便道:“其实苏先生曾请得桂生班子来助我等混入如意坊,今日事情败露,秦王已派兵在咸阳城中四处搜捕,焕仙是特地前来相告。” 一听这话,他们顿时便对陈白起的防备减少了许多。 幺马忙道:“请进来讲话吧。” 陈白起颔首,与幺马并行,而壮汉则板着个脸与七木闷不吭声地跟随其后。 而姒姜却慢行一步,他妙目瞟转,四周探查了一下,并无任何风吹草动的声响后,便紧跟于陈白起身后。 进到破庙内,陈白起发现庙内还有二人,一个美须善目的中年人,一个龙钟老态的老者,两人都穿着十分普通的长青布衣,但浑身气度总有一种令人说不出的高洁伟岸。 陈白起多瞧了几眼,见是长者,便循行礼节向他们拱了拱手。 他们回以礼,然后便静声地打量起陈白起。 双方因为种种忌讳便并没有介绍,陈白起只简洁地将宫中发生的一些事情交待完,包括冒充“湘女”刺杀赢稷的畲三娘,与畲三娘不知为何能够知悉如此多的内幕……幺马听后沉默了许久,方真挚诚心道:“这次,多谢陈郎君了。” “先前你们也帮助了我等,这不过是投桃报李。”陈白起顿了一下,忽然又有些为难地道:“其实……焕仙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一般这样说的人都是假谦虚,实则哪怕被拒绝了,该问的还是会问。 幺马不懂这个套路,便道:“但说无妨。” 于是陈白起也不客气了,便直接挑破了道:“不知你们……与这墨家可有甚关系?”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主公,墨家分支(二) 幺马一愣,其它几人都相继变了变脸色,拿一种警惕且戒备的眼神看着陈白起。 陈白起像没瞧见他们的眼神,继续温声询问道:“之前,你不是与苏先生讲了一句——她可以,不知此话为何意?” 幺马想起了之前的事情,抿了抿唇,眼睑下垂,似在考虑或者斟酌,仍旧不曾开腔。 陈白起撩起眼皮,似水一般掠过他等面目,方轻叹一声,清逸秀美的眉目略微收紧:“若真是有事需得着焕仙,必是好商量的,这两次相助之情焕仙便欠着你们的情,焕仙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寻思着何时能够还上。” “我、我们帮的是苏先生……”幺马闻言,抬眼看了她一眼,觉得那张俊逸又渐雅的脸有些晃目,便略感不好意地挠了挠脑袋。 这人情,再怎么算也落不着她头上,因此哪怕陈白起这样自动“请缨”,幺马也不好借此拿乔,蹭她半分便宜。 陈白起抿唇一笑,那暖暖的黄光映在她白玉的面目上,庄严温和似庙内一尊千雕精致的菩萨。 所有人一下都看呆住了,先前只觉她只是一个样貌长得较常人好看些的少年,如今瞧来,她的相貌却远远比不上她那一身“郎艳独绝”的气质。 “这人情是何人求的又如何,总归让焕仙落了好处,况且……”陈白起含辞于齿,细语道:“焕仙有意与诸位交好,也想得个好人缘,幺马兄便莫再推辞了。” 眼看着“陈焕仙”这般温和好商议的模样,单纯的七木早已将她当成一个善良得不谙世事的好人,于是帮口道:“陈、陈郎君都这样讲了,不如我、我们……” 那壮汉见七木这么快就“弃械投降”,便横了他一眼,将人粗蛮地拽了过来,他压地七木肩上,咬牙低声道:“没你什么事,这事由幺马作主。” 七木一哆嗦,便畏缩地低下头,不敢再吱声了。 而幺马也不知道是着实无计可施,还是病极乱投医,于是便不自觉地跟着陈白起的步调走了。 他与其它人相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得了决定,便扯了扯衣襟,眸聚星辉,道:“其实,我们乃是墨家。” 陈白起一听,虽心中早有预料,但面上却状似惊讶地问道:“哦?那这次秦宫刺杀赢稷一事,莫非……” 幺马立即打断,他沉眼严肃道:“此事与我等并无干关,其实……嗳!”一提起这事,幺马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来。 “……”嗳什么嗳?陈白起被挑起的好奇被他这一声“嗳”给搅和了,顿时很想翻白眼。 这时,立于一旁的那位美髯善目的中年人举步上前,他接过话头道:“此事说来话长,在下墨者昌仁。” 陈白起见他向她自我介绍,便知他这算是基本认可她了。 要说这战国时期的人倒是比后世的人更为耿直与单纯一些,他们崇尚理想主义与公理道义,没有那么多的狡诈与阴险的心思,哪怕是城府最深的诸侯士族亦是从小被教义长大,宁彼着一张名曰“纪律严明、循礼有序”的皮,亦不会剥开内心中那一层“狭隘、卑劣”来放飞自我。 否则,又岂能仅凭她这三言两语便能博取到他们的好感。 尤其墨家,曾是显学一派,讲究以兼爱为核心,以节用、尚贤为支点,自是一群光明磊落之辈,不会以小心之心来度它人。 “昌先生。”陈白起向他行了一个晚辈礼。 昌仁却摆手:“昌仁可担不起陈郎君先生一称,直接称呼我为昌仁即可。” 陈白起见此,亦笑道:“直呼长者名讳倒也不妥,不如便唤你为昌叔吧。” 昌仁面含笑意,颔首。 礼多人不怪,哪怕是素昧平生,亦可一见如故。 昌仁抚了抚黑亮修剪整齐的长须,再讲道:“有些事亦不怕直说了,如今的墨家其实早已衰微,并且还分离了两个支系,一为墨辨,一为墨侠。” “这样讲来,这刺杀秦王的便是这墨侠一派,而诸位该是……墨辨一派了。”陈白起恍然颔首。 心底却暗忖,瞧着这墨侠一支人多势众,且装备家伙什高端大气上档次,反观这墨辨……无论从人员、穿着、居住环境、秘密场所来看,都着实“简朴”得令人心酸啊。 这两派系的分化如此极端,也不知道这墨辨一支是如何来维持自身的。 “没错,这墨侠他等行事作风近年来尤其霸道横崮,且从不与我等进行商议,连刺杀秦王这等大事,他们也敢私自行动,简直是没有将钜子放在眼中!”幺马一提及此事,便怒不可遏。 “的确有些莽撞了,如今秦王赢稷大难不死,只怕在秦国的其它墨者将会受到大肆的牵连。”陈白起实事求事道。 幺马心中一跳,也意识事情的严重性了,他紧声道:“这事我自会向上传达,也分安排秦国的墨辨撤离,且看他们墨侠接下来如何收拾残局。” 这边昌仁见这眼下火候也差不多了,便提起要事道:“其实之前幺马曾与我等讲过陈郎君的事,今日也算凑巧,我等真是有要事与你商议一番。” 陈白起客气道:“昌叔但讲无妨。” 至于答不答应,便是我的事情了。 昌仁倒没听出陈白起的言外之意,他看向身后站着的那位老叟,是一个古稀老者,两颊干瘪面容老态,眉须硕长颜色花白,但目光还算精烁。 他清咳一声,便慢悠悠出声道:“此事并不干外人的事,可眼下既求助于人,我等便亦不隐瞒了,近日我们墨辨一支遇上一件难事,源于墨家每隔三年便将举办一次的墨家钜子令争夺。” “谁夺得墨家钜子令,便意味着接下来三年内墨家将由哪一支来统领,而再过几日便是三年的最后期限,墨辨派与墨侠派都须得各派出三名杰出年轻弟子前往炼狱谷竞赛。” 老者的声音苍桑,讲说得又缓慢低沉,甚至还带了一些地方乡音,陈白起完全是靠猜带蒙来理解出他的话。 幺马估计也觉得这位老叟讲话不太清楚,便向他拱了拱手,代述道:“其实这些年来,我等学术派式微,可若要讲谈辨策论却不怕谁,可近几年他们却提出别的竞争手段,尤其是他们几年前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位十分厉害的人,于学派之论亦难以攀胜,而墨家钜子令事关重大,断不能再落于这帮狂妄之人手中,这三年来他们肆无忌惮,以墨家名义于诸侯国内四处讨伐,且打压我们墨辨一支,若钜子令再落于他们手中三年,只怕这次我们墨辨连最后一丝留存的机会都将不复存在,因此……我等希望陈郎君能助一助我等。” 陈白起静静听完后,这下着实真的惊讶了:“你们是打算让我……去替你们竞争钜子令?” 他们是在开玩笑吗? 一来她并非墨家弟子,二来他们凭什么认为她有竞争夺魁的能力? 眼见“陈焕仙”似有些抗拒,幺马立即补加一句:“若能得到墨家钜子令,天下墨者将尽数唯你号令。” 陈白起一愣。 唯我号令?这倒真是……一个非常值得让人铤而走险的理由啊。 只是……“为何是我?”陈白起挑眉,奇道。 幺马犹豫了一下,想着事情都说开了,便亦不隐瞒了,他舔了一下有些干嘴唇:“其实陈郎君的身份,我们早就私下打听了一番,一来得知你并非贵族宗亲亦非世族门阀子弟,自不会学那贵族一套嚣张跋扈,我等亦不愿被牵扯进政权争夺,你的身份十分符合咱们墨家宗旨,二来你乃樾麓弟子,且是百里沛南亲收的入门弟子,想来品性与德操必是上佳,三来……你的确有着令人惊奇的本事,我们暗中关注你许久了,包括你曾在漕城所为之事,再者,参与墨家钜子令争夺的弟子必须是入门未满五年且年龄不越过二十五周岁的年轻弟子,而我们墨辨近年来……被墨侠一直打压着,着实难觅出什么杰出的年轻弟子来参与,这几年来我等寻来寻去,挑来挑去方凑够两人,因此……我们希望你能助我等一臂之力,让我们墨辨一支能够重获辉煌。” 这话,已经算是掏心掏肺的实在话了,难脸皮都快不要了。 另外他没有说的就是,他们能知道“陈焕仙”这么多的内幕消息,实则是因为莫荆,之前在见过与苏放一起来的“陈焕仙”后,他便对她莫名有了一种期许,于是将她的底细一打听,得知她乃樾麓书院的弟子,便立即书信于莫荆打听。不久,得到莫荆回信,信中他对“陈焕仙”这个少年推崇至极,言语中更推敲出她的神秘之处,莫荆乃中端份子,既不是墨侠一支亦不是墨辨一派,他的话历来十分中肯,既然他认为这个“陈焕仙”有大才大能,便绝非虚言。 陈白起沉默了许久,她愁眉下,言语迟缓道:“虽然诸位紧迫之心切焕仙亦感触甚深,可若是其它事焕仙自可大方应下,可此事事关重大,且困难重重着实令人为难了……” 本来若陈白起一口满不在乎地答应下来,幺马等人或许还会有些心存疑虑,但一听她的意思是像要为难着想要拒绝,他们当即也顾不得其它,便纷纷抱拳下揖。 陈白起一“惊”,自是不敢受,连忙一一扶起他们。 “眼下墨辨已是火烧眉尾了,且请陈郎君助我等一臂之力!” 陈白起见他们如此,心生不忍,唯喟叹一声。 “既是如此,那且让我……考虑考虑。” 第一百六十章 主公,击掌为约(一) 见“陈焕仙”有意考虑周详再予答复,幺马与昌仁都不便再多说什么了。 毕竟这事他们这边难处再紧迫,也不能将这股快“火烧眉毛”的压力,强加在一个无牵扯关系利害的人身上。 见时辰亦不早了,再加上得知“陈焕仙”是从秦宫中偷溜出来通风报信来的,因此幺马他们也不好再耽误她宝贵的时间,只讲他们会尽快将消息通知给桂生班子的人,便让七木带着他们重返了“陶坊”,并道,若有要事可去“陶坊”传信,七木暂时会留在那里接应。 在回秦宫的路上,姒姜不解问道:“你为何要答应他们?” 他多少了解陈白起,若她不愿意应承的事,便不会露出那样的神色。 陈白起也不隐瞒,便将内心的猜测告诉了他:“方才听幺马所讲,墨侠在三年前找来的一个厉害的人物答辨,我猜测十分有可能是……姐夫。” 姒姜一听,表情有些怔忡。 那个人是姬韫? “眼下你与他已形同陌路,你如何去见他?”姒姜道。 陈白起经过一棵桑树,抬眸一看,借着夜明珠的光线只见树叶枝桠间一颗颗已成熟黑红的桑葚累累打挤,她垫起脚,随手摘了一颗放进嘴里,舌尖一卷,齿间一合,一时之间口腔溢满了酸甜的滋味,可到底甜味更甚过于酸意。 “有些事情,我还是想去弄清楚。再说,他这样忽然性情大变,必有原由,且发生在三年前……若不弄清楚,我于心不安。” 姒姜闻言,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陈白起她微嘘眯起眸,瞳仁沉沉浮浮,似又回忆起某些事情:“其实这次墨侠除了派来畲三娘假扮乐伶伺机暗杀,另外还派了应援部队——墨家的枭部队,这支枭部队非潜水路而来,而是另辟蹊径搭载着一种飞行工具——木鸢,想来你也应熟悉,毕竟当初你给了我那一份鲁班机械图中,便有一章是描述如何用木件搭造一只能在空中飞行的大型木鸟,只可惜它只是一份机械图残卷,里面虽有描述简介,却并无具体图纸。” 讲到这里,陈白起缓缓低下声量,似被勾引起了莫大的兴趣,声音染上了低鸣的笑意:“可他们却能完整地将木鸢制造出来,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们手上……有着另一份鲁班机械图残卷。” 听到这里,姒姜都不得不震惊了。 陈白起手中的这一份鲁班机械残卷中记载着大部队机关的描述详解,但制造图纸却只有二份,一为多功能性远、近兵器,共七款,其中有大型石炮台,与弩弓等,二为“魂”木马机关图纸残章。 而“木鸢”仅有简短的一些描述,却并无图纸,而如“木鸢”类的鲁班机关描述,其实还有许多,只是因为图纸的遗失,难以仅靠文字拼凑出完整的机关木具来。 鲁公的这一份不传流世的机械图纸有多惹人觊觎,姒姜如何能不知道,当初他们姜国便是因此这一份鲁班机械残章图纸而被赵国与其它周边小国一同给灭掉了,虽然最终他侥幸得以逃脱,可这份不可磨灭的伤痛记忆却与这一份鲁班机械图一样,深深在刻在了他的心中。 所以当初他愿意将这一份鲁班机械图纸赠给了陈白起,与其说是向她寻求庇佑,更多的亦是不愿再背负这一份沉痛的过往。 知道陈白起眼下是对墨侠手中这一份可能存在的“鲁班机械图”感了兴趣,姒姜想劝却又知道她这人看着好说话,实则决定了的事情从不受左右干涉。 “本来你手上那一份便是墨家钜子不慎遗留于世的,他们手中还有一份残卷倒也不算讲不通。”讲到这里,他吁出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可这毕竟是墨家内部纷争的事,你若被牵扯进去终究太过麻烦……” 其实陈白起会想应下这事还是有其它的考量,她摩挲着下颌道:“会应下这事倒也有其它原因,这墨侠历来以侠义扶匡为已任,甚至有些极端的将维护公理与道义看作是义不容辞的责任,虽不知道为何这次他们将目标锁定了赢稷,可被他们盯上的人可谓是如附骨之疽不死不绝,而我们若应了墨辨这方,若能胜出,既可收服了一帮侠义能干之士为已所用,又能顺便帮了赢稷解决了一些外患,碍于人情他赢稷自会保护孟尝君至六国会盟结束,再者这墨家早已与我牵扯甚广,无论是沛南山长还是莫荆他们都与墨家有牵扯,而我与他们相交甚深,再加上这里面还干系着姐夫,这事贸然拒绝亦不妥啊。” 细细听来还真是这么个理,当然一切的前提便是她得胜出才行,但陈白起的本事姒姜历来信任,因此他并不纠结这个问题,只道:“若是你真在墨家钜子令的争夺赛上遇上姬韫,你打算怎么办?” 陈白起停顿了一下,接着便是一脸“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地道:“能劝且劝吧,不能劝……那便各凭手段各显本事!。” 这不就俗话所说的,软的不行咱就来硬的,不服,打到他服为止! “你不打算与他相认?”姒姜试探地问道。 陈白起则颦了颦眉,似在思虑。 “若他有十分充足的理由要杀了赢稷,你也不打算帮他?”姒姜又道。 陈白起听到这里,好像一下豁然开朗了,疏展开了眉眼:“若他有必杀赢稷的理由,那我便不会再阻挠他,可这一切必须是在六国会盟之后,眼下他还不能死。” 姒姜一听陈白起明着没讲,可话里话外的亲疏关系一下便了然清晰。 想不到都过了几年了,这姬韫在她心中的地位倒是半分没弱,他想杀之人在陈白起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维护与查探的必要。 姒姜酸酸道:“之前见你这样拼死拼活地救下赢稷,还以为你对这赢稷,多少会有些不忍呢。” 陈白起很耿直道:“他又不是我的主公,他生与死只关乎着我的计划,只要不碍着我,人家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有什么不对。” “……”姒姜停顿了好一会儿,想起一事,忽然古怪地瞅着她道:“你怎么就……忽然一门心思认准了孟尝君为主公了呢?” 陈白起斜过眼:“这个问题还真是被许多人问过,可我想知道,你怎么也这样问?” 姒姜被反问回来,他眨了眨睫毛,似在考虑怎么说才对:“因为他与楚沧……呃,他与你的前任主公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两者都相差甚远,我一直以为你会喜欢他那一种,可你偏偏选择了一个背道而驰的,所以……我也只是纯粹好奇罢了。” 前一任主公……虽然姒姜及时收口,没有提起那个在陈白起这里算是忌讳的名字,但陈白起还是一下便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楚沧月。 陈白起没有立即回声,姒姜也一下便噤了声,似乎觉得自己竟忘乎所以提及此事,简直就是没带脑子出门。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最终陈白起还是开口了:“他是我选的,而孟尝君……算是老天给我选的吧。” 这话乍一听挺明白的,可细想又觉得完全不明白,像探手雾里寻物,只抓得一手空。 只是姒姜也识趣,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因此两人之前一下便没了声音。 在入秦宫时,他们又故技重施借着陈白起的邪巫之力的“雾化”遮掩了身形,让姒姜以轻功带着回了原住处。 此时离天亮不过只剩半个时辰。 回到房中,陈白起并没有合眼,而是躺在床上将眼前的、未来的种种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 天刚刚起亮,阶露未干,便有人来敲门。 陈白起整理好衣冠,便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沛南山长。 他看见了陈白起,表情明显松缓了下来,便道:“你昨夜是何时归来的?” 他等了她一夜。 他没明说,可陈白起看到沛南山长眼底的黑青,便知道他定是一夜没睡在等她,而昨夜她回来后的确想过与他讲一声,可见他房中一片漆黑只怕他已睡下,想着这几日为守着昏睡的她他自是疲惫劳累,便不愿打搅他休息,犹豫了一下便径直回了房。 陈白起道:“才回来一会儿,山长怎起这般早?” “习惯了,那你再去多睡一会儿。”见陈白起气色亦并不好,眼角微红,似熬夜导致的疲惫之色,沛南山长忽感有些心疼,总觉得他这般年纪便负担着常人难以承受的压力与责任,便觉得着实是他这个山长无能,不能护得她享世安稳,只能每日奔波劳碌。 陈白起揉了揉有些肿涨的眼睛,笑了笑道:“不了,反正也睡不着了,估计一会儿赢稷便会派人来传我们,接下来的事便要麻烦山长了。” 虽陈白起没详言,但沛南山长也知道她要“麻烦”他的是何事。 他道:“你且安心,你都事先替我搭好了梯子,我岂会令你这一番功夫白费。” 说着,他便按下陈白起使劲揉眼睛的举动,牵过她走到桌台旁,从袖中取出一块干净的白帛布用隔夜的茶水浸湿,然后让她坐下,替她拿冰冷的水轻按着她的眼周散肿。 陈白起虽有些意外沛南山长的举动,可估计是昨夜熬了一通宵,导致今日起身后浑身软绵绵地懒散得紧,精气神都提不起来,因此也没有什么抗拒。 再加上她眼睛有些痒肿,很想揉,估计是上虚火了,因此拿这冰冷的茶水按着感觉十分舒服。 她眯着眼,仰起头问:“山长有把握拿下赢稷?” “之前可能还有几分不确定,眼下你对他有相救之恩,再加上墨家的人视他为眼中钉,接下来必会使出层出不穷的猎杀手段来,他若足够聪明理智,便知此刻拥有一盟友总比时刻要提防一背后插刀的敌人要好。” “山长果然考虑周道。”陈白起被山长照顾得舒坦,溢美之词便不觉随口而出。 沛南山长闻言,却是美人破冰一笑:“好了,赶紧闭上眼睛,我替你敷一敷,否则一会儿怎么出去见人。” 果然如陈白起所料,没过多久,雍宫便派来内侍前来“长生苑”传见沛南山长与“陈焕仙”。 关于“陈焕仙”如何英勇入水救起秦王一事,如今宫中上下传得是热火朝天,因此这位内侍待“陈焕仙”师徒那是毕恭毕敬,无半分怠慢的。 陈白起与沛南山长来到雍宫,此处乃赢稷的寝殿,殿门外有两排森严的军卫看守着,按道理一般见客鲜少有人直接进内殿谈话,这既不符合规矩亦显得过两方过于亲密,然却听赢稷是传他们可直接入内的,要说他们师徒俩也算是风里来雨里去的人物,这种小场面既然主人家不觉得乱了礼数,他们自也没有什么顾及。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主公,击掌为约(二) 陈白起与百里沛南由雍宫长内侍引入寝殿。 战国时期的宫殿寝室装潢并没有后世精致奢华到璀璨生辉的地步,也或许是因为居住者本身性格的问题,这里面充斥着肃黑沉稳格调的古色古香,使人油然而生一种庄重之感。 寝殿内的云顶以黑檀木作梁,水磨黑石铺就的地板,六尺宽玄色罗帐至梁上逶迤倾泻,随风而轻飘,墙面上以各种刀、剑、戟、钺冷兵器为装饰,铺垂了一张斑斓大虎皮草,而虎皮上似有涂料革纹的巍峨山川图样。 寝殿前的事物一目了然,而帘帐后的一切环境皆朦胧难描,他们仅能隐约可看到于宽大的榻上一道伟岸身影靠坐在藤竹编制的团花软垫,上半身似不曾穿衣仅绑着一圈圈染血的绷带。 他面上尤带着失血过多的苍白,但那一双眼睛,就像永不坠落的恒星,刚毅而寒芒铮铮,令人不敢直视。 这人正是赢稷。 哪怕此刻他是半躺着,陈白起与沛南山长他们是站着的,从视角而言他们居高临下,亦片刻不觉得他有过丝毫弱势,反而有一种“虎据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的感受。 陈白起垂下了眼,意味不明地抿起了一边嘴角。 沛南山长在前,她则跟随其后,待长内侍上前匍匐低语怯声禀报之后,他等方站定位置,向着赢稷方行礼。 赢稷似在帘后伸了伸手虚托起他们,方出声道:“二位无须多礼,陈焕仙,听闻你昏睡了两日,昨夜方才醒来。” “兴许是筋疲力尽之故,有劳秦王关心。”陈白起不卑不亢道。 沛南山长接着道:“先前听闻焕仙是为救秦王,在被迫无奈下方刺了秦王一箭,虽情有可原可法不可破,沛南亦不敢奢求秦王既往不咎,唯望秦王能够妄开一面,让沛南替徒受罚。” 他撩袍,背脊笔直坚挺,于地面琅玉惊石一跪。 陈白起垂落的视线凝望着沛南山长跪拜,眼神一动,自不敢再站着,亦随之一并跪下。 万恶的旧社会,哪是是为了救人,可到底阶级地位不同,这一箭是救是仇亦端看被救之人领不领情,若是他领情,便当是一件救命之恩,若不领情,便可诬告为刺杀。 虽然樾麓师徒皆认为赢稷这人不像是一个是非不分会倒打一耙之人,可该行的请罪流程还是要演足了,以勉将来受人把柄。 “陈焕仙自知之前为救人而行事鲁莽,可端不敢牵罪于山长,若秦王因焕仙救人一箭而心生不懑,尽可将一切愤怒施放于焕仙之身,焕机甘愿受罚。” 而榻上的赢稷听着这对师徒,你一句“为救秦王被迫无奈、情有可原”我一句“为救人而行事鲁莽”,虽说表面瞧着像是请罪,只怕实则是在一遍一遍地提醒着他这“救命之恩”。 赢稷冷峻似山岳的面目没什么变化,仅削薄的嘴唇勾起一道意味不明的弧度,他道:“陈焕仙,当初孤在芙蕖湖中曾答应过你的事,孤不会忘。” 陈白起这才抬起眼,一双清亮双眸隔着玄色罗帘看着赢稷。 瞧不太清楚他此刻的神情,可听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应当心情亦十分平和。 “焕仙自是相信秦王乃一言九鼎之人。”陈白起眸转一丝笑意,言辞清亮道。 赢稷估计是听出“陈焕仙”那小心得志的心理,没再理会她了,再是专注于沛南山长道:“芙蕖湖中,陈焕仙于孤有恩,沛南山长此言严重了,还请快起。” 沛南山长自亦听出赢稷的客套话,亦识趣地起身谢过,陈白起亦一道站起。 “我这里有要事与秦王商议,焕仙你身体尚未康复,且先出殿等候。”沛南山长转过头对陈白起道。 陈白起一愣,看向沛南山长,却见目光一瞬不眨地看着她,里面好像有些什么,而她却有些没看懂,但她却看懂了,这件事情沛南山长不用她插手。 既然这是他的意愿,陈白起亦不想违背,便行礼向赢稷告退。 陈白起不急不徐移步至殿外,长玉阶外的阳光一下便洒进她的眼眸中,她微微眯了眯眼,用手稍稍遮挡了一下。 她看着远处的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碧色遥看一片绿洋,她才惊觉,已快入夏了。 时间过的真快啊…… 她刚下阶,却见一身紫堇夏衣的稽婴翩翩似君子临风而来,他身后仅跟着一随从,不见相伯先生。 陈白起上前行礼:“见过丞相。” 稽婴脸上闪过一丝惊喜:“陈焕仙?你在此是……” 陈白起解释道:“山长正与秦王在殿内有事相商,因此焕仙便在此等候。” 稽婴若有所思道:“哦,那这样看来,我此时进去亦不宜了,不如便与焕仙在此好好聊一聊,增进一下彼此的感情吧。” 他这人说话甚是轻佻,但偏偏神色正经斯文有礼,完全一派正人君子的作派。 陈白起隐笑,只道:“丞相说笑了,焕仙不过一白身士子,哪值得丞相在焕仙身上费心思。” 讲完,她眼神不经意看向了稽婴身后的那一位随从,正好那一直低着头的人亦抬起了头。 在看到那人的脸一瞬,陈白起脸上的神色一下便尽消,有些怔忡。 那是一张极其阴柔至妖的脸,肤白如瓷,没有丝毫血色,瞳仁漆黑,却没有任何光亮,就像一潭死水一样,他虽穿着一身低调而普通的灰衣,却宽肩窄腰,唇红齿白,活脱脱地像个祸国妖姬一样。 比起“陈焕仙”的偏中性的长相,这个人才完全是一副男生女相的绝世容貌。 见陈白起一直发愣地看着自己身后之人,稽婴取出袖中的玉扇轻敲了一下手心,回眸一笑,然笑意却不尽眼底:“焕仙好似对我的手下很感兴趣?” 陈白起这才回过神,而方才一直盯着陈白起的脸面无表情地看着的人亦立即垂下眼帘。 陈白起收回视线,有些无奈有些自嘲道:“这位……着实长了一张好容貌,是焕仙失礼了。” “哦~”稽婴拖长慢腔一声,然后转过头,对着身后之人道:“稽四,这位是齐国来的的使臣陈焕仙。” 那位“稽四”闻言,便向着陈白起行了礼。 陈白起亦含笑温雅地回了一礼。 “焕仙啊,你自己便长相不俗,还以为你并非一个喜爱美色之人呢。”稽婴调笑了一声,然后挥了挥手让“稽四”退后。 莫名地,稽婴并不愿意“稽四”占领住陈焕仙的视线,他希望她的视线内,更多存在的是他。 陈白起很坦然道:“所谓食色性也,连圣人都如此,焕仙自也不能勉俗。” “那不知焕仙喜好哪一种美色呢?”稽婴道。 他们便这样寻到一个共同话题,东扯西扯地聊骚了一会儿,这时沛南山长方从内寝缓步而出。 陈白起感应到了,便第一时间止声,忙面上盛满笑意,迎上去。 沛南山长看着她的笑脸,亦不自觉地回了一笑:“回吧。” 他的微笑,似乎能让阳光猛地从云层里拨开阴暗,一下子就照射进来,温和而又自若。 陈白起愣了一下,然后颔首:“嗯。” 她没有问沛南山长方才单独与赢稷在寝殿内谈了些什么具体内容,也没有第一时间询问结果,而是十分乖巧地听着他的话。 她转身向稽婴告辞,稽婴看了一眼沛南山长,两人相视彼此拱了拱手。 “既然焕仙有事那婴亦不打扰你的时间了,不过明日乃婴的生辰,倒是希望焕仙能与沛南山长一块来婴的府邸凑个热闹。”稽婴道。 陈白起道:“焕仙不过一小人物,能得丞相高看一眼邀请共会,自是颀然而往。” 稽婴笑盈于眸,柔声道:“那到时,不见不散。” 言毕,便越身而过,带着之前那个妖颜男子一块入进了赢稷的寝殿。 而陈白起与沛南山长一回到“长生苑”,陈白起便询问起与秦国联盟的事情结果如何。 沛南山长坐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方道:“秦王已经答应与孟尝君达成联盟,亦愿在六国会盟期间为孟尝君抵挡各方暗手,只是……我们这方也须得答应他一件事情……” 见山长杯中的茶水喝完了,陈白起蹲坐下来,机灵地替他再斟一杯,接道:“什么事情?” 沛南山长看向她:“替他解决了墨家一事。” 陈白起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 “为何他不亲手去解决?” 沛南山长搁下盏,道:“如今秦朝中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他去处理,再加上墨家的事甚为棘手,他自然腾不出手来。” 陈白起也替自己倒了一盏茶水,边饮边道:“其实要解决墨家的事难亦不难,只要他能够扭转这弑父杀兄的名声,这墨家的人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自不会来找他的麻烦了。” 因为是在沛南山长面前,在这个似长辈又似友人的面前,因此陈白起讲起话来便比较随意,甚至有些口无遮拦。 虽然陈白起的话有些不得体,可百里沛南亦觉得她讲的话是实在话。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上位本就便不是秦朝宗亲所愿,他这一路走来无论是上面跟下面都是踩着一地鲜血而为,虽为人所惧,却又被人所背,他若想握牢手中的权势,非雷霆之手段不可。”百里沛南稍一分析,便亦知悉赢稷目前的处境。 陈白起眸一转,唇溢笑意:“看来,想要合作,那还得先让他瞧瞧我等合作者的能力才行了。” 百里沛南道:“焕仙,墨家的事便交给我来处理。” 陈白起闻言略有些意外。 却见沛南山长正色而认真地看着她,他长着一双线条流畅而韵致的眉眼,看人时柔韧婉转,那一双透澈明亮的双眸似有着无穷的吸引人。 “山长……你到底与赢稷,谈了些什么?”陈白起看着他,眼中有了探究的意味。 百里沛南抿了抿唇,转开了视线。 陈白起见他回避了她的视线,于是她便道:“不,墨家的事还是交给焕仙吧,山长,你先回薛国,我会书信一卷托你将此事带给孟尝君,然后让他信守承诺将樾麓书院的一众师生放了,接着山长你便可自由了,而一切与焕仙有关的朝政漩涡于你而言皆到此为止,你本无心于此,你已帮了焕仙一切了,接下来的事情便全交给焕仙来处理吧。” 沛南山长闻言,脸色一下便沉下,他站起来,俯视着她:“你以为墨家的事是这样好处理的?” “再不好处理,焕仙也决定了不会再让山长插手。”陈白起难得在沛南山长面前强硬了起来。 “为师已经在赢稷面前应下了此事,你不必再多言。” “为何?”陈白起忽然感觉有些无力,她看着他的眼睛,像是想透过他的眼眸望进他的内心,道:“山长这一趟会来秦国已是为难,为何还要强迫自己卷入这些诸国纷争之中,哪怕你不必再做些什么,焕仙亦会……” “你当真以为我百里沛南如此地无能,事事都需得靠弟子庇佑方能举足立世?!”百里沛南蓦然冷声地打断了她,一掌拍在桌面上,那一双水墨画一般的眼眸不再清澈平静,而是如荆棘内的火堆一样璀璨而盛亮。 陈白起有些怔愣,亦有些愕然地看着百里沛南此刻盛怒的脸,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她竟将一向脾气好得跟圣人楷模一样的山长大人给气成了这样,她到底对他做了些什么? ------题外话------ 百里沛南:憋屈,太憋屈了! 陈白起:我才憋屈呢…… 百里沛南:我一心为焕仙徒弟,她却不懂我的心,我太憋屈了。 陈白起:我一心为山长打算,他却不懂我的心,我也太憋屈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主公,击掌为约(三) 一时之间空气好像凝固在了陈白起与百里沛南之间,他们谁也没再出一声。 陈白起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而百里沛南……则在盛怒之后努力平熄着心中的火气。 他抚额大力揉着突突地太阳穴,心中半是懊悔半是挫折方才脱口而出的重话,颓然坐下。 陈白起忙伸手搀扶着他,将他稳坐好后,便有些惴惴地蹲在他跟前,她仰起了脸。 百里沛南收下手,移目至她的脸上。 她既忐忑又自责地看着他,双眸似黑珠在水中荡漾着,湿辘辘地,她双唇阖动了一下,又抿紧了唇,似想开口又顾及着开口。 百里沛南见此,手指一动,忍不住伸出手抚了抚她柔亮顺滑的头顶发丝,谓叹一声:“是为师错了,方才……” “是焕仙错了。”陈白起忙道。 “不,你听我说。” 陈白起噤声,看着他。 “焕仙,你可想听听山长讲一讲寿人的事?”百里沛南温和而感伤地看着她。 陈白起迟疑了一下,终是顺应本心地颔首。 百里沛南似笑了一下,他早便知道她对寿人一事好奇,只是过往太过沉重,压得他的嘴重愈千斤,难以讲说,如今他倒是能借着一股“气”,讲出过往。 “其实我并不姓百里,而是姓塍,我们寿人一族乃上古炎帝的后代,我们的祖先乃神农氏,我们一族曾奉神治水,亦虞、夏之际,亦是显赫大族,只是后来周朝战乱纷踏,我寿人一族终被灭了国,各族人分迁到各地,改名换姓只为能够令族群不断繁衍生息。” 讲到这里,百里沛南心有哽塞,他微微抬起头,望着一处空气,再道:“只是……寿人一族始终不似普通人,我们族人生来便拥有一种令世人觊觎的能力……一些不知详情的人称之为复生。” “数十年前,我族人因原居住地的恶劣条件,便迁居于如今的漕城中居住,那时漕城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部落,里面的人对外来者亦并不排斥,更何况我族人还带去了许多种子与猎物,他们自是欢迎,并且还主动来帮助我族人筑穴居,见此处田地肥沃,人情淳朴,族人们自是欢喜于心,没多久便安稳地扎根于小部落……” 陈白起静静地听着,其实她听故事总有一套自己的预感,比如开头凄惨的后头大抵会逆袭,若开头一片欢言笑语的后头大抵会凄惨无比。 果然,百里沛南接下来便道:“可这样平稳的日子却没几年便彻底颠覆了。” “发生什么事了?”陈白起偏过头。 百里沛南沉默了一下,方道:“部落中有一户人家,他们与一户寿人关系十分密切,甚至好到为儿女互许了婚约。只是寿人一族是不被允许与外族人通婚,这是一条自古而来的戒律,当时寿人族的族长得知此事后自然极力反对,并对那一户寿人实施了警告,若他执意妄为,违背祖法,便将他们一家人都驱逐出寿人一族。于是那一户寿人无法,唯有去退婚。” “只是退婚的过程并不顺利,对方十分气恼并且质问他为何要出尔反尔,那户寿人自然答不出来,而这令对方更是气恨交加,自此与这一户寿人的关系几近破裂成仇。这令这一户寿人十分痛心又愧疚,他思来想去几日,为求得对方的原谅上门,无奈之下便将寿人一族的秘密告之了他们。” 陈白起听到这里眼皮子一跳,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猜想。 “那户寿人单纯地以为,他将他们全族人最重要秘密和盘托出,这户人家便能够原谅他们,并且还能和好如初。”百里沛南讲到这里,冷嘲一笑。 “他却不知,这却是将寿人一族就此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之中!” 他狠狠地闭上了眼,脸上有一种悲凉与冰冷交杂。 “那户人,出卖了寿人?”陈白起脱口而出。 百里沛南道:“世人的欲望总是无穷无尽,尤其是一些上位者,他们有了钱,便想要权,当他们什么都不缺的时候,便想要长命百岁,在得知有寿人这样一个种族存在时,大多数的人便想将所有寿人一并抓起来,当成一种逆天换命的牲口一样圈养起来。” “那一户人在得知寿人的重大秘密之后,便颀然若狂,将此事奔走相告与亲友间,而这其中有一位周朝下大夫得知此事,便迅速上禀于上司,他的上司乃南郡一世族将军,他为求上功于当时的周武王,便私自作主领兵前去部落抓捕寿人。”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寿人一族也并非完全没有自保的能力,虽然无法练武,但却可以钻研医术,毕竟是神农氏的后代,在被军队逼得走投无路之时,他们便拿来一种毒草熏烟,一时逼退了他们。”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南郡将军竟被熏哑了嗓子,他一时恼恨交加,完全顾不得这个部落有那么多无辜的人,直接丧心病狂在部落平时用水的湖中投毒。” “中了毒的寿人暂时用药物压制了毒素蔓延,得知那军队已将村部落整个包围起来,他们想逃亦逃不了,因为那个将军对外宣城廓中的民众中了瘟疫,万不可接近,必得以火焚尽一切祸端。” “那后来……是不是有人救了他们?” 陈白起想起了那个直通漕城的地道。 百里沛南道:“是墨家的人,当时的族长与墨家钜子关系甚好,在得知祸患时族长便传信于他,请求相助,于是他便派来能人挖了一条地道,将族人从火势中救出,只是当时城内城外都是军队的踪迹,他们便在地道中待了足足半个多月。半月后见天光之时,忽觉眼睛刺痛,随着时间的推移,再后来,所有的寿人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入夜后如同瞎子、聋子一般,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是……之前的毒?”陈白起喃喃道。 百里沛南双唇颤抖了一下:“当时,寿人还并没有到绝望的地步,因为他们希冀族人能够研制出解药,让他们能够恢复如初,可是事情并不顺利,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后,许多人都失望至极,直到……当族里的人生下一个又一个的病儿时,看着那一出生便残缺、扭曲、如同怪物一样的婴孩时,有许多人都在惊吓之下,亲手杀了自己的骨肉。” “他们以为生下的病儿只要杀了,便不会再有,可是没用,只要再生,便全都是这种病儿,至此,整个寿人族……彻底崩溃了。” 讲到这里,百里沛南整个眼眶都红了,他没看陈白起,而是盯着自己的手。 “我亲眼看过,看着我的阿姆将我的一个刚刚出生的妹妹给摔死了,我想救下她,可我没抓到,然后阿姆也疯狂地撞墙而亡,我也没抓到……” “我有时候很恨我自己,也很恨上天!” “我曾想过让自己不要软弱,要为族人们遮风挡雨,继承父辈守护族人的意志,可我有时候又恨极了这一切悲惨的束缚,这样一代一代的轮回,悲剧一场一场的上演,我有时候真恨不得干脆大伙一起死了干干净净,将一切的悲痛源头彻底扼杀掉。” “山长。”陈白起抓着他双臂,让他看着她,眸露担忧道:“你且冷静点。” 一触及陈白起那一双黑白得无一丝杂质的眼眸时,百里沛南眼中的混乱逐渐消失,他按下她的手,勉强笑了一下。 “我无事,其实那日在漕城之中,你救了我们,族人们都十分地感激你,并且好像在经历了那样一场惊心动魄的劫难之后却安然无恙,他们一直悲苦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百里沛南有些感叹道:“而那时候我才恍然,原来没有人是真的想死,尤其是感受过死亡的恐惧之后,人更愿意这样感受到阳光与雨露地活着,哪怕痛苦、哪怕前路一片绝望。” 百里沛南看着陈白起,言辞郑重道:“是你改变了他们,也改变了我。” “焕仙,你给了我一种希望,让我觉得我还能够活下去,所以,我这一次来秦国不仅仅是为了樾麓书院的人,也是为了你,为了我自身。我想着,我总该让自己去做一些事情,不再劳劳碌碌却一无所为,不再空担害怕而禹禹止步,我想给族人们一种安然无虞的平稳生活。” 他深吸一口气,再长长舒吁而出,重新站起了身,他望着阳光下窗台葳蕤伸展的鲜嫩枝叶,透着一种碧玉的光泽。 “以往我只会让他们见不得光一般地躲藏着,日日在黑暗中担惊受怕,可你那一日的一番话却令我如梦初醒,原来我一直都想错了,逃避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相反若我能够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那么我想保护的人又有谁敢轻易去碰!” 陈白起怔怔地看着沛南山长,老实说,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沛南山长身上看到如此强势的一面。 以往的他或许因为成长经历或者背负太重,而导致内心总是郁郁不展,温善而仁慈,但待许多事都淡而寡味,游离于人世之外。 “山长,你的话焕仙懂了。”陈白起亦站了起来。 凭心而论,见到这样的百里沛南陈白起无疑是高兴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主公,击掌为约(完) 他好像从一片遮天翳日的阴郁沼泽泥地里发出的一株新芽,只需等等时间与阳光,便可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 比起眼下毫无根基的陈白起,很明显桃李满天下的百里沛南会走得更快、更远一些。 陈白起走到他的身旁,抿起嘴角微笑,眼晴亮晶晶的:“山长,我真的很高兴听到你这样讲,不是因为你终于想通了,而是因为你愿意为了明日而坚强,并也愿意相信自己了。” 百里沛南转过头,看到她在晨光中朦胧的笑,她飞舞的眉眼仿佛都在泛着光,像细碎的钻石粉沫点缀在她的白透肌肤底层,整个人虚幻如笼纱。 “你很高兴?”他近似低呢道。 陈白起听到了,她道:“很高兴。” 百里沛南眨了一下眼,颇感几分头痛地看着她:“这样你便高兴了……你为我做了许多,我私想着,我虽不见得对任何事情都能够游刃有余,但却也总想着能为你做些什么,可偏偏你太要强了。” 陈白起瞠着眼:“原来……”山长一直是这样想的,她摸了摸鼻子,忽然觉得他们之前的争吵真的好似小学生一样幼稚,彼此拿对方的关心来试探刺痛。 她放下手,长睫一弯,好笑道:“山长,这样讲来,你的心情与焕仙是一样的,焕仙自入了樾麓书院便一直得你淳淳亲授教诲与关爱,还有焕仙之弟陈牧亦是多得山长私下的帮忙照顾,因此我也一直想着为你做点什么。” 百里沛南听了摇头,启唇道:“你为我做的够多了。” 真的,真的足够多了,甚至有时候,都令他觉得快承受不下了。 或许一个人总是背负着别人的人生重担,承担着许多人的期许,便容易变得失去了自我,也快忘记了伸手依靠与求助。 因此,当他得到一人的无怨无悔、无求无得的付出与帮助时,便会恐慌,便会害怕…… 害怕与恐慌什么? 有时候百里沛南亦不敢深思,因为细思极恐。 他真正害怕的是……有一日,那一双伸出的手,会毫无预兆地收回,会如同他的父亲一样,选择放弃他…… 所以,陈白起说他终于愿意为了明日而坚强,愿意相信自己,这话对亦不对,他其实不是为了明日而坚强,他是为了……她。 为了不给她有机会放弃他,他愿意让自己变成她想要的那一种人。 一个能帮到她,一个能成为她后盾的人。 “那么山长以为自己便不曾为我做过什么吗?”陈白起偏过头,嘴角含着柔笑。 他定了定神,声音很软,亦很低:“比起你为我与寿人做的事情,我觉得欠你甚多,而这一次……”他眸底黯了黯,似有逆风在侵袭,但他表情却没有什么起伏了:“我知你急切想解决秦国的事情,私下行事不免冒险,然而我却只能安静地等着你铲除一切的障碍,坐收其成,明明我认为这是我们两人的事情,你为何却总是一个人承担?” 在你心中,我这个山长……是否真的那般无能? 陈白起表情有了几分怔松,当她听了这样一席话,也终于明白自家山长的心结出在哪里了。 她轻碰他的手臂,感受到他身躯的僵硬,见他抬起眼来,有些无奈地一笑,柔澈的眸中全是碧光晴澜。 “我知道,山长不希望被焕仙保护在身后,焕仙承认,这一点是焕仙做错了,明明山长是有大本事的人,怎能屈居于人后。” 她这忽然一段大捧大赞的话令百里沛南不禁有些赧颜。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白起仰着头,看着他,很认真的模样。 “可是山长,焕仙认为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而正因为这种不同便形成了各种各类的人,比如一个国家有高阔大论的士大夫,亦是威武奔赴边疆的将军,他讲他们之间论谁更有本事,谁对国家更有益,这不好说,只是能讲各司其职。” 陈白起的话令百里沛南一滞,然后他看着她柔亮认真的眼睛,沉默了下来。 他好像大概知道她要讲什么了,他没有出声,听着她继续讲。 “墨家的事并非焕仙不愿意交由山长去办,只是这件事情焕仙已经插手了……昨日焕仙已私下见过墨辨的人,并且他们也已与焕仙达成了协议。” 沛南山长颦眉,下意识抓住她。 “你……你说什么?你见过墨辨的人了?” 陈白起看他的神色,似震惊多过紧张,看来在他心中这墨辨并非什么值得担忧的存在。 “之前因为孟尝君的事,焕仙欠了墨辨一个人情,是以他们便恳求焕仙替他们参与了钜子令争夺赛。”她也不隐瞒道。 沛南山长一时因这个消息而气噎于胸口,半晌只瞪着她,没发出一声。 “你、你糊涂啊,这事怎不与我商量才做决定?”隔了许久,他才叱道。 陈白起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弟子还真不孝,这么一会儿,便接二连三惹得自家山长气结。 她虚虚地应一声:“可是……眼下只有拿下钜子令焕仙才能够一次性解决掉所有问题,只要有了钜子令在手,我便可令墨侠停下对赢稷的制裁行为,既还了人情,又得了一支秘密组织的力量……” 听到这里,百里沛南还哪里不知他家小徒早已谋算好了,只是……“你可知道这钜子令争夺赛是什么?” 陈白起闻言,忽然安静了。 百里沛南见她一下没有了声音,脸上的笑意与小意全都一直消弥干净,忽然之间,百里沛南的心一下便揪了起来。 他本有一堆的语重心长、耳提面命的话要讲,可他发生,他的声音随着她的神色变化也一下便消失了。 “山长,你太小看我了。” 陈白起平静又淡然地看着他。 她的语气像喝水吃饭一样稀疏平常。 可百里沛南不知为何,看到她的眼中失了平时的柔和胸怀与包容周围一切的善意,明明还是那样一双眼睛,但气势却截然不同了。 它一下有了力量,有了威势,更有着与天同齐的自傲。 百里沛南只觉自己的心脏好像一下被什么狠狠地撞击了一 他一下便恍然,这可是一个能在鬼谷后卿手中将人夺走,还能在千军万马之中不惧腾腾压力,仍谈笑风生之人。 她不仅是他百里沛南门下的一个恭顺的弟子,更是一个已经有了一身傲骨的少年。 心绪翻腾得厉害,他睫羽不受控制地细微地颤动着,许多话他都讲不出来了。 见沛南山长这样,陈白起吁出一口气,又恢复了往常的温和神色。 “山长,墨家的事便交给焕仙吧,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不是吗?除了焕仙,你的其它弟子,你这些年来倾注一切心血的樾麓书院,还有那些一直信仰着你、能为你而选择赴死的族人,他们每一个人都需要着你。” “其实山长你的战场并不在秦国,而是在齐国,在那里你能够发挥的力量绝对出乎你的意料,焕仙只希望当我完成任务回国的时候,山长已经变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 见陈白起终是将话说透说明了,百里沛南也无话可说了。 他发现他虽在辨论会上口战群儒,朝堂上能言善道,但一对上“陈焕仙”,他只有被说服的份。 他强势,以怒火想强硬地压制她,但她却软言相劝,他示弱,以惨痛过往消磨她的意志,但她却以强势的模样来打消他一切顾虑。 想到这里,百里沛南真的是感觉对这个徒弟自愧不如,她的内心是如此地坚定,无论哪一种“方法”到了她那里,都是不奏效的,所以最后不是他说服了她,而是被她说服。 一旦认输了,心中潜藏在最深处的感受便一下涌了下来。 百里沛南语气很轻、很低,像吐气一样呼出一句:“焕仙,山长是真的担心你啊。” 陈白起眼神一动,见山长眉心拧紧成川,那一种与生俱来的忧郁,与长年浸于书海温文尔雅融合成一种独特的气质。 如果不让他彻底放心,只怕在他眼中的她,就如同嗷嗷待哺的雏鸟一样脆弱,便随一阵风都能将她吹倒。 这或许是所有长者的通病吧,哪怕是他们引以为傲、亲眼印证过能够独立的后辈,也总会有一种迷之担忧存在。 陈白起没出声,而是伸出一只手举起。 百里沛南眼神一定,看着她举起的白嫩手掌,又看向她的脸。 没看懂。 “山长,与我三击掌为约吧,只要是与你约定的事情,在处理墨家事情的期间,我便绝不违背。” 她讲完,静静地等着百里沛南的反应。 他先是一讶,接着凝眸似在思索,这段时间不过几秒,他便有了决定。 他也举起了手掌。 陈白起勾起了嘴角,道:“第一掌……” 她等他与她约定。 百里沛南没有一丝犹豫停顿道:“你且记得遇上任何险境,都要选择先保护好自己,不可冒进,不可掉以轻心,若遇事多默念为师教的道德心经,切记平心、静气。” 陈白起垂下眼帘,眼眶有些热,她抿起嘴角笑着。 她觉得若自己尚有一个亲人在这世上,估计就像眼前的百里沛一样,担心起她来,便会一直反复唠叨个不停。 她掀起眼睫,张嘴:“喏。” 啪!一只稍小的手掌与另一只修长的手掌合击一掌,然后各自再收回。 陈白起道:“第二掌……” 百里沛南再道:“若是遇上难事、急事,不可独自承担,记得传讯于我、我们。” “喏。” 啪,两人再度击掌。 陈白起道:“第三掌……” 百里沛南顿了一下,他表情严肃而认真道:“待秦国的事情办完后,你回到齐国还须回到书院读书,所谓一日不读书,尘生其中,两日不读书,言语乏味,对自身的文学涵养,万不能就此中断,你还有很远的路要走,要学、要懂、要理解的东西亦是有很多,山长对你期许很大。” 陈白起自知道他对她的期许有多大。 而她也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了。 他愿意放手,他会回到齐国重建樾麓书院,他想重新打造一座牢不可破的书院为她提供文化根系,令她能够“枝繁叶茂”,让她未来能够龙盘虎踞腾飞于浩瀚大陆之上。 一时之间,说不清那冲涌于喉间的是感动还是夹杂着些其它什么感情,她之前一直以为,沛南山长想强大已身是为了自身与族人,她也曾羡慕过他拥有的良好条件与这些年积攒的厚实根基,如她一般,一旦重生便一无所有,一切皆要靠着时间来一步步重新积累。 可是,当她知道,百里沛南有意将已身的全部“力量”都倾注在她身上时,他拥有的都分享于她,她很难让自己心硬如铁无动于衷。 陈白起眼中涌入了许多情绪,色彩复杂得令人看不懂,她努力让自己的神色维持如常,笑意粲然道:“好,待山长重整好书院,到时候山长、焕仙还有卫溪师兄,我们三人一同回到书院中,定先得好好痛饮一番。” 啪! 三掌为约,已成。 ------题外话------ 静:其实陈白起跟百里沛南某一方面有着相似,她其实也是一个习惯什么事情都自己处理,十分独立的人,因此两个都想为对方出头的人碰到了一起,那就看谁更强硬吧。 百里沛南并不是一个十分感情用事的人,或许是政客的本性,就算他想说服一个人,也不自觉地会利用一些怀柔政策手段。 百里沛南:可遇上一个软硬不吃的徒弟该怎么办?在线等,急,请支招! 赢稷:那是你还不够硬! 稽婴:那是你还不够软。 陈白起:盖楼。 孟尝君:好多多多章没出场特地跑来混眼熟的吃瓜群众。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主公,坏消息与好消息 经过一番舌灿莲花的功夫终于劝服沛南山长暂且回齐,紧接着陈白起去了“兽园”找姒姜。 姒姜最近对“兽园”铁笼子里关着的一些猛兽十分感兴趣,陈白起瞧他总喜欢在笼子外边儿捡根树枝逗弄着玩,因此她刚到“兽园”门口便听到一阵阵嗥叫,愤怒、急切与嗜血。 陈白起经过拱圆石门时,见墙头的缝隙中爬出一串绿幽幽的牵牛藤蔓,正门挡住她的视线,便顺手拨了拨。 视野一开阔,便见前边的假山旁半蹲着一个人,背后是一片翠竹,他穿着一身粗麻衣裤,表情恣意而懒散地偏着头,拿着一根细长的枯节枝竹,有一下没一下地戳弄着铁笼子里被关着的一头黑犬。 陈白起走了过去,她瞥了一眼黑犬,整体身长约有一米多吧,挺大一只,体型健壮有力,身上黝黑无毛,光溜溜地身躯展现着它那结实又鼓涨的肌肉线条。 老实说,这头犬是什么品种陈白起认不出来,她没养过狗也没有研究过狗,不过却看得出来,这头黑犬十分具有攻击性,不像家养品种,尤其是那一口锋利的牙齿,森森发寒。 “这这是什么恶趣味?”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见黑犬前足趴在铁笼杆上,使劲地扒爪着,撞得铁笼哐哐作响,而姒姜便拿竹尖时不时戳一下它的眼睛,刺了下它的牙齿,或者其它柔软致命的部位,力道不重但亦不轻地逗弄着,因此黑犬喉中发出一声比一声更激烈、更凶狠地吠叫。 陈白起颦眉,听得觉得有些刺耳。 姒姜抬头瞟了她一眼,恶笑道:“好玩啊,你不觉得这畜牲的眼睛很像一个人?” 陈白起疑惑了一下,便顺势朝黑犬看去。 只见黑犬睁着一双气势汹汹的黑眸,想了想,真觉得有那么几分熟悉。 忽然,她眸光一动。 是了,这样一双充满了原始野性,漆黑幽深,眸底隐有凶光,似乎有着逮准都凶残得像要咬上一口的虎狼之性,她的确曾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那便是赢稷。 “他跟你有仇啊?”陈白起收回视线,也学着他一样蹲了下来。 她发现姒姜现下是越来越接地气了,堂堂一国公子自从在她身边扮演了一个仆役之后,她便时常见他像个老农懒汉一样蹲地撩蛐蛐逗闲。 姒姜想了一下,便笑眯眯道:“有啊。” 陈白起看向他,等他继续讲。 “你为了救他跳遇险,多次险于绝境求生,并且他还害你差点一睡不醒,这个仇算不算挺深的。” 陈白起弯唇一笑。 “算。” 但姒姜看着她却一下笑不起来了,他扔下手上的枯竹枝,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心下有些索然无味了。 “怎么了?不玩了?”陈白起抬头看他。 姒姜则凉凉地垂下视线瞥了她一眼。 “你不喜欢,不玩了。” 陈白起这下才笑得真实了一些。 她站起了身,就在他旁边,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豪气八丈高道:“我等做人得有志气,欺负一头无辜的畜牲有什么本事,等有机会我便带着你去怼本尊。” 姒姜本想瞪她一眼,却瞪着瞪着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哇,这可是你说的,以后若摊上事儿,你得给我作主。”他故作“娇声娇声”嗔道。 陈白起顿时意气风发地配合他,点头道:“那当然,谁惹咱姒三生气,咱们就让他不好过。” 姒姜眯起眼,忽然有了警觉性:“干嘛这样讨好我,你可是有什么事想与我说?” 陈白起倒没想到他这样敏锐,她脸上的夸张神色顿了一下,拿眼神觑他:“其实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与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那个?” 姒姜舔了舔牙槽,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跟我卖关子啊,那好吧,便陪你玩玩,我便先听……好消息吧。” 陈白起看着他的眼睛,怕他一会儿听不清,便讲得极缓慢道:“好消息就是,我找到了姒四,他并没有死,而且,他就在秦宫中。” 姒姜的表情一下变得奇怪,他像先是在理解她这句话的字面意思,然后露出一个荒谬又古怪的神色,最后整个人像卡顿了一下,一动不动。 “你、你在说什么?!” 他的声音很低,像不敢大气出气一样……压抑得紧。 他抓住陈白起,那一张假皮脸上扭曲着表情,像是听到一则天荒夜谭。 陈白起被他抓得有点肉痛,可她没有推开他,而是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感觉到他手上的凉意,便干脆覆手按住。 “是真的。” 这三个字,令姒姜方才一直剧烈晃动的眼神一下便滞停了,过了许久,他松手放开了她。 这时,那黑犬还在笼子里使劲地吠叫,并伴有撞击声。 姒姜此刻本就心烦意乱,听到这聒噪的声音,只觉头痛欲裂,他回过头,便是一眼瞪去。 那一眼,戾气横生,不寒而悚,令黑犬一下便“呜”了一下,疾退了后去,脚掌打滑,险些摔倒。 ——终于安静了。 他闭了闭眼,道:“那坏消息是什么?” 陈白起见他状态并不太好,她其实并不太清楚姒三与姒四兄弟之间的关系与过往,只是她一直隐约觉得姒姜对姒四怀揣着一种愧疚、自责的复杂感情。 虽然觉得现在说出来会影响他,可既然都开口了,那她再吞吐隐瞒下去也太矫情了。 她干脆托盘而出:“他眼下应该是稽婴的人了,虽然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扯上关系的……但他……明显已经与以往不同了。” 姒姜下颌倏地绷紧,他瞳仁沉沉地望着一处空气,没有说话,转身便要出去了。 陈白起一愣,连忙抓住了他。 “等一下,你去哪里?” 姒姜回过头来,面无表情。 “你说呢?” 陈白起暗吸口气,郑重地劝诫:“你先别冲动,你想要见他我这边可以来想办法,眼下你要怎样去见他?” 姒姜垂下眼。 “他变成什么样了?” 陈白起张嘴顿了一下,一时也说不上来。 之前她曾见过的姒四的,印象并不算太深刻,只是感觉他虽然阴柔内向,但至少气息还算干净,可如今的姒四却充满了煞气与血气,像一条浴血斑斓吐舌的腥蛇。 总之,令人感觉不太舒服。 怕姒姜担心,陈白起只能委婉讲道:“姒姜,他没死是好事,可眼下他是个什么心态你我也猜不到,所以我们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吧,明日稽婴邀请了我去他府邸庆生,到时我们一起去。” 姒姜没吭声。 陈白起加重语气道:“姒姜,听到了吗?” 姒姜隔许久,才低声地“嗯”了一声。 陈白起松了一口气,但见他这样“垂头丧气”的模样真的很像一条左右局促不安的落水狗。 她知道他此刻必定烦闷,需要有人来开解。 她眸转望外,只见风和日丽,“兽园”内一片鸟语花香。 于是,她牵过他的手,硬拉着他一块儿在园中散心。 张嘴便轻唱道: 少年哟,你莫忧啊,夏至归来,一同听蝉…… 少年哟,你莫愁啊,冬至归来,阅梅知寒…… 手中一杯酒,窗外一帘花,耳边一首曲…… 少年你可看到山是山,水是水,没有雾里看花…… 得与失,聚与散,忧与患……凡事不必太在意……且听我一曲流年如歌。 ——很神奇,不是吗? 明明三年前的她与他还都是稚窍少年,可这三年的时光却在她的身上没有留下一丝岁月的痕迹,却在他身上演染刻画了一些其它深层意义的东西。 他虽然变得更成熟与内敛了,但又因为年复一年失去的重要的东西太多了,就在快变得一无所有的时候,他那故作成熟的常态变得那样薄弱不堪。 陈白起牵着他朝前走,两人一前一后,落花纷纷踏尽,亦步亦趋,遍是荆棘满亭君自知。 她又唱道—— 少年哟,你且看啊,秋至归来,枫红满天…… 少年哟,你且听啊,春至归来,冰融水流…… 手中一杯酒,窗外一帘花,耳边一首曲…… 少年你且闲品清茶,静观花开,心素如简…… 得与失,聚与散,忧与患……一切不必硬强求……且听我一曲流年如歌。 姒姜听着她为他而浅吟低唱的曲,优雅的曲调让他逐渐平静了下来。 那悠扬的歌曲随性而淳朴,像是谆谆的教诲,又像是娓娓的谈话,婉转而动听,一直唱到了他的心里,又从他的心里唱了出来,然后便弥漫在了整个庭院。 门外站得笔直的守将、树梢探头探脑的鸟雀、风拂沙沙漏光的叶片,庭院深深,一腔雅调出自何人口中无人见,只闻风风韵韵。 姒姜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又看了看前面的“少年”背影,嘴角不知为何,缓缓露出一丝模糊却又忧伤的笑容。 而“兽园”的一座假山后,此刻正站着一人,他静静地听着飘荡在空气中的曲调,半是享受半是迷茫地眯起一双媚长而阴凉的眸子。 “少年哟,你莫忧啊……” “得与失、聚与散、忧与患……一切不必硬强求……” 他跟着她一块轻轻地哼唱着。 他笑了。 没出声。 却笑得歇斯底里。 “不必硬强求……”他反复地咀嚼着这几个字,琥珀色泽的眸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准备“破茧而出”。 ——姒姜,你终于出现了。 ------题外话------ 与真实剧情无关无责任小剧场—— 姒姜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又看了看前面的“少年”背影,嘴角不知为何,缓缓露出一丝模糊却又忧伤的笑容。 陈白起:为什么你的笑会忧伤?这种时候不应该是感动并笑不拢嘴的吗? 姒姜道:忧伤是因为……你拿我当好兄弟,可我却想要shui你。 陈白起:这有什么好忧伤的? 姒姜叹:在我想shui你的时候,才发现咱们性别早已经变成了一样啊。 陈白起:……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主公,肉肥汁多的丞相 时值午后,沛南山长便去了一趟雍宫向秦王赢稷请辞,赢稷自感意外。 以为昨日沛南山长答应下墨家一事必会留下,却不料他执意返齐,他自然一番挽留,然沛南山长态度坚决,并声称此事已交由弟子焕仙全权处理,齐中有紧要之事需即刻返回处理,若有事他亦会提供协助,翌日天刚亮便驭车准备出城。 赢稷因身带重伤,自不便出身送人,只从宫中调来十名骁将一路护送,而相伯先生则常年赢弱,使木轮椅行动不便并没出现,便唯有陈白起、姒姜与稽婴前往相送。 彼此间该讲的话也早就谈好了,沛南山长一身红绳结络束腰青衫坐在一辆乌篷顶的马车内,他眼底有些青黑,怕是一夜辗转反侧,他看着陈白起,只嘱咐了一声:“早归。” 陈白起深深一揖到底:“弟子焕仙,在此祝愿山长这一路平安、顺利。” 姒姜与稽婴早就跟沛南山长讲过道别的话了,此时都识趣地站在不远处,留一些空间给他们这对师徒道别。 “回吧,莫送了。” 沛南山长不想这样依依不舍地离别,便松开了车帘,那一帘垂落,便隔断了他们的视线。 陈白起起身,双手垂落于身侧。 虽看不见沛南山长了,但她却感受到他一直在看着她。 目视着沛南山长乘车远行,见车辕压出的两道轨迹一路越行越远,最终进入了山关涧谷,直至寥寥无踪迹…… 回程之时,稽婴挥退了左右侍从,便与陈白起在路上闲聊了起来:“陈弟,这沛南山长忽然这般火急火燎地回齐,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他装得一派好奇,无意地问着。 不知何时,他已经开始与陈白起称兄道弟了。 陈白起忙谦拒着不敢与稽婴之间这样尊卑不分的称呼,却在稽婴坚决私下撇开那些虚名身份以平辈相交之后,她方假意有些为难,只言语不详地回道:“到底这书院的事情……还是得尽早回国处理才是。” 稽婴闻言后,似若有所悟,他道:“哦,这是自然。”他忽然又话语一转,又讲道:“要说起来樾麓书院乃齐国令人称颂的百年学府,在齐国,哦,不应该是诸侯国心目中都是令人向往的学圣之地,只是之前听闻樾麓书院险些被人毁了根基,婴亦是感到心痛啊。” 陈白起暗中将他的话在心底打了一个转,面上却露出一丝黯然,叹息一声摇头。 稽婴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微眯了一下眼眸,不轻不重道:“为仇人办事,陈弟心中可觉不懑?” 陈白起神色一“僵”。 稽婴一看有戏,但却也不再趁胜追击了,有些话不能一下讲得太明太尽,还是要留些余地的,他只道:“今日是特地出来送送沛南山长的,婴这还有事便先走一步了,只是今晚这寿宴你可要早些到啊。” 陈白起自是应肯颔首。 回了咸阳城,稽婴便与陈白起分道扬镳了。 叮—— 系统:支线任务——送礼,既然要参加寿宴,两手空空前往总归失礼,你决定送一份别致的礼物给稽婴,接受/拒绝?注:礼物送给稽婴后需涨3点+好感方能算任务完成。 任务奖励:经验值+40000,玲珑玉佩*1(绿阶下品)。 陈白起则带着姒姜,站在街边看着熙熙攘攘的闹市想了想,却并没有立即返回秦宫,而是绕到了街市之中,游目四巡各类贩卖物件。 姒姜跟在其后,环臂轻笑道:“你这是打算给他挑礼?” 周边的声音有些吵嘈,陈白起听了一会儿,才点头:“这空手去贺寿,人家还以为咱们齐国的人不懂礼数。” “他方才分明在给你下眼药,你真当他对你推心置腹?” “这种事心里明白便好,不必讲出来撕破彼此的脸面的嘛。”陈白起轻拍了拍他的肩,低声笑言。 姒姜见有人推着摇摇晃晃的沉重板车押货过来,便将陈白起拉到了一旁让路,压低声音道:“你想拖着他?” 陈白起眨了眨眼,拿手指抵于唇上,狡黠道:“只要让他觉得我与山长有招降的可能性,我在秦国期间才能过得更自在一些。” 姒姜无语。 他算明白了,陈三根本就是打算“狐假虎威”,这送上门的不拿来利用一把简直就对不起人家的一腔热情。 其实,陈白起对山长与赢稷的关系曾存过疑的,甚至她并不相信山长与赢稷的关系如他们表现的那样平常……这种感觉很玄妙,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既然山长并不愿意她知晓,那她也不必去深究。 毕竟人人都有秘密,哪怕再亲密的关系,也不是非得将对方看个透彻。 “那你打算送什么?” 陈白起想了想,拿手指点着脸颊思考着:“送贵的嘛,我们没钱,送便宜的嘛,人家兴许转头便给扔了,那只有送……” 见板车过了路又有了阔余,陈白起便又继续走着,逆着一些人潮,有些推攘、拥挤。 街道向摆贩两边一直延伸,始终延长到城外较安静的郊区,长长一条羊肠街市全是早市来往的行人,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牛车送货的,有赶着毛驴拉货车的,本来便不宽的路连行走都得提防挨着。 “送什么?”姒姜护着她,尽量避开其它人的触碰。 陈白起目光也很忙,随口答道:“送心意。” “呵,那你的心意是什么?”姒姜狭促道。 陈白起十分坦然一笑:“心意就是,我刚好拿得出而他能需要的。” 这说了等于没说,姒姜撇撇嘴。 陈白起这一路逛来,发现还真没有瞧上什么值得出手的货品,这些商贩大多是以物易物一些粮食、日用生活品,没有什么特别有价值的,再加上闹集吵吵闹闹地直叫人头晕脑涨,因此一直逛到街尾陈白起都双手空空。 直到出了集市,四周才逐渐安静了下来,一切的繁华与热闹都留在了身后,一阵惬意的凉风吹来,陈白起额上的薄汗干了一些。 “回去了?”姒姜偏过头问她。 陈白起回头看了一眼,颇有些头痛地摇头:“朝前再走走吧。” 陈白起想着早市顶多午时便会散去,还是等人流量少些再返回吧,她可不愿再被人群挤来挤去当夹心了。 他们沿着一条由人来人往踩踏成的一条干泥路行走着,路旁的野草生机勃勃布满田坎,一簇一簇地蹿长着,甚至有一部分伸进了小路这头,脚划过时带着些许痒意。 今天的太阳温度适宜,温度覆上人的皮肤,令人暖洋洋地。 干泥路走完后,地势便顷斜而下,陈白起与姒姜正站在一个用绿毯铺满的山坡上。 他们的视野一下便开阔了起来,天地的风一下也强烈了起来,吹着他们的衣与发飞扬了起来。 瓦蓝的天空一望无限,眺望远方,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令人惊喜的五彩缤纷香纯而又美丽的花儿,一眼瞥过,陈白起勉强能认出一些类似凤仙、鸡冠花、大丽菊等花种,还有更多的是一些看不出品种的野花。 空气中的弥漫着浓郁又清新的花香,而这些花种朴素中带着几分华丽,阳光沐浴着花儿,它们就像点缀着金光,绚丽多彩地绽放着乡野间。 一阵风吹过,草毯荡起了一道道波纹,陈白起听到了从远处传来了雀鸟啾鸣似百灵,她被眼前的一切迷住了,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陈白起捋后被风吹乱的头发,指着前方给姒姜:“你看。” 姒姜看了过去:“什么?” “花。” “你……该不会又送花吧。”姒姜慢半拍地反应了过来。 他还记得当初陈白起第一次去拜会楚沧月的时候便是在路上摘的一束鲜花。 以前好歹她还是一位姑子,给汉子送花虽说有些不合规矩,但好待也能以“英难难得,美人好逑”的风流韵事来理解,可眼下若她真拎着一束野花给稽婴送去,别人该拿什么眼光来看待他们俩? 陈白起无语地看着他:“自然不是送花……” 陈白起蹲下,随便采摘了一朵小紫花,她低头嗅嗅,这淡淡的花香沁人脾肺。 “——是送花的精髓。” 叮——系统:检测到药用级别紫鸢花,可采摘。 叮——系统:检测到药用药别紫丁花,可采摘。 叮——系统:检测到药用级别野蔷薇,可采摘…… —— 天色稍减,日落西山之时,丞相府早已一派热闹非凡。 那从府中长长引伸出来的灯笼横挂至街道,门侧用竹竿高高地扎了一排架子,架子上也用灯笼拼凑了一个光亮的寿字,这样一来,光照一下便远远延伸开来,将整座公府渲染得灯火通明,来往的客人哪怕夜深亦返府亦能够辨认方向。 这还没有到正式开宴的时辰,但公府前便已经有着络绎不绝的人前往贺寿,那高大的门府前仆役恭谨在旁接待着宾客。 在说这朝堂上哪一个拥有最佳好人缘,那无疑是稽婴占据鳌头,他这人生来便乃世家子弟,族中虽子嗣众多,但他却能这样年纪轻轻地当上一族长,靠得便是他的一手左右逢源好手段。 而今日,许多世族门阀子弟与朝臣待办完公事后,都尽可能最早赶到了丞相府来。 以往稽婴可从不这样大肆操办生辰宴会,可今年他却一反常态,难得给了一个机会让别人来巴结,他们自不会错失这个机会,再加上最近朝堂上风云波诡,一些中间派避不开又躲不了,都想来找稽婴这里暗中打探打探消息。 “丞相今日大寿,怎能屈尊出门相迎呢?”一朝官没有回府换下一身朝服便匆匆而来,他朝站在门边的稽婴拱了拱手。 稽婴抿唇一笑,清颜端是熠熠生辉:“原来是越大人来了,来,快请进。” “客气客气。” 随意打发了身边谄媚作揖一波又一波的来客,稽婴心不在焉地看着街道两旁停放了不少牛车、马车,那些站在火红灯光下映照着笑语言谈的那么些人,却是不见他一直在等的人。 说好的早些来…… 小-骗子。 眼看已经快要开席了,府中老管事这才来打扰请示,稽婴表情淡淡,表示知道了,正待转身,却见一道纤修的身影从街巷子的昏暗处缓缓走进明亮处,她身带跟着一人,只是那人稽婴完全没有关注。 “他”穿着一件样式素洁的宽袖深衣,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乌黑柔细的青丝,干净的气息,略显单薄纤细的身材,腰身很细,脸庞充分体现着这个年纪雌雄莫辨的特殊美感。 稽婴眼睛一亮,这正是陈白起姗姗来迟。 稽婴抛下老管事,迎上去便笑骂了一句:“陈弟,你倒是掐着点来的。” 陈白起没想到稽婴会在门口等她,略怔了一下,便欠身歉意道:“因为来时准备了一些东西,所以才险些迟了时辰,望丞相莫介意。” 稽婴道:“自不会见你的气的,走吧,今日府上来了许多值得一见的人,到时倒是可以将他们好好与介绍与你。” 陈白起见他盛意难拒,自是连声道谢。 在经过一桌记录宾客礼单的管事旁时,陈白起向稽婴道:“焕仙失礼了,暂失陪一下。” 稽婴奇怪地转过身。 便见她与她的随从走向接待送礼宾客的管事处。 这前来参加寿宴的宾客自然都会带着贺礼,而这些贺礼有贵重的、也有一些大型的物件,不可能随着客人一道全都搬到宴会上去,因此一般会交于府上的人保管,并专设一管事将礼品记录在册,最后在宴席上统一报出,再一一供主人家与众宾客一同献上观赏。 陈白起走了过去,从袖中摸出一物交给了那个记名录册的管事,那管事接过那小小的一物时表情有些怪异跟疑惑,但由于方才看到自家丞相与此少年关系亲密,哪怕眼下少年拿颗石头给他,他也得乖乖接着。 他迟疑着该将礼品写什么名字时,陈白起便含笑温和道自己来。 那管事将笔递给了她,她填上名称后,便又在单上顺便签下名字,接着方带着姒姜回到了稽婴的身边。 稽婴方才粗粗一掠而过,再加上陈白起背对着他,倒是没有看清楚她到底送的是些什么。 “倒是不愿意你破费,你却偏生落了世俗。”看似责怪却又暗含笑意,陈白起知道,她送礼之举稽婴是满意的。 果然,下一秒,他话锋一转,便掩不住好奇道:“那是什么?远远瞧着倒像是个小瓶子。” 陈白起道:“嗯,是个瓶子。” “那瓶中装的是什么?”稽婴又问。 陈白起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一会宣读礼单时,丞相便可知道。” 稽婴更无奈地看着她:“你送礼给我,还用得着跟本人保密?” “提前拆开了礼盒,那一会儿岂不是会失去了许多期待的乐趣?”陈白起雷打不动地回道。 稽婴叹气:“好吧,你口才好,我讲不过你,便当你讲得对了。”他又多看了她两眼:“见你这样信心满满,看来这一份礼物不一般啊。” 陈白起但笑不语,一副保密的模样。 而她身后的姒姜见稽婴对陈白起这种故作神秘的姿态十分信服,心中对他只有四个字概括——自求多福。 事上有些话总归是有些道理的,比如——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倘若稽婴对陈白起的殷勤为“奸”,那陈白起对稽婴的殷勤想必则是……“盗”了。 —— 由于陈白起无官无职,本该安排在末流之位,但稽婴对她青眼有加,便将她安排在了身旁亲信的位置上入席。 宴会进行的热闹却又流俗,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其乐融融,只是许多人皆心怀其它心思,彼此之间不过寒暄敷衍,歌舞升平不假,却多少有些无聊。 稽婴将陈白起隆重地介绍给了此番前来的秦国贵族与士大夫们,他们虽私心并不认可陈白起这个小白脸,却碍于稽婴的面子自是对其为浑身上下称赞了一番。 这次宴会大量摆陈了大量的炙肉(烤肉)与鸡、鸭、猪脚,每个席台上摆的都是一整只一整只的,用鼎而装之,陈白起看着满桌的肥腻肉食,心想,这宴会倒是下“重”本了,一根青菜都没有,更没有拿一些瓜果来凑数,看来这稽婴这府邸是真“肥”啊。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主公,她所编造的迷梦 当晚霞抹尽最后一丝余晖,火红的灯笼重新将昏暗的府邸照亮,络绎不绝的仆役来往搬送着大小不一的贵重物件,方才那名登记礼品单的相府管事步入席桌中央的位置,朝着主位上的稽婴与周边行了一礼。 此时四周的丝乐之声渐消,然后这位管事便开始大声朗读起礼单送礼人与礼品。 而宣读的顺序自然是从登记的早与晚、前与后来排的。 “内史越大人,送上和田碧玉扣一对,已鉴。” 随着报单,席宴中一位身穿黑底红边朝服的中年男人撑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方才吃了几杯粟酒,已有些熏熏然,他抬起下巴,脸上噙着一抹高傲的笑意。 他取过一旁仆人恭捧来的一个巴掌大的锦盒,当着所有人的面揭开,然后取出那一对和田碧玉扣向着众人展示一番。 这对和田碧玉扣乃双玉扣环,温润有光,水头十足,取出时撞击发出琅琅清脆的声音,既为个体又合嵌为一体,无论从工艺上或者玉质上看来,都属于把玩摆设的上上品。 接着他便手舞足蹈地一番浮夸又兴致地讲述其来历与价值,最后才一脸殷勤讨好地献上给了稽婴。 稽婴对这份礼倒是神色平和,见不得多欢喜倒也没让人冷场,道了谢后他便让身后的随侍接过锦盒,而随侍又交给其它的人归置入库。 “国尉奉大人,送上天山浮沉木雕花软枕,已鉴。” 另一位坐在席位较前位置的老者听到念到他了,便慢吞而起,他膝关节不太好,一起身便有些酸软,因此动作显得笨拙与缓慢。 可这样一位年迈的官员倒是不少人都对他投以热切期待的注目,谁都知道这国尉奉大人不爱酒不爱美人,唯私下十分爱好收藏各类稀罕的物件,他几近倾覆了一身所有的积蓄去各地收罗各类好物,因此手上自有不少平常鲜见的好东西。 今日既然是来给丞相送贺礼的,自不会送些寒酸的玩意儿,想来是值得他们一赏的。 奉考如之前的那位官员一样先将准备献上的贺礼给在座的所有人炫耀介绍一番之后,这枕木乃天山的百年沉檀黑木所制,黑檀木具有神奇的保健功效,长期与人的皮肤接触,可清热解毒、安神益智的作用,这种黑檀木本身便十分罕见,乃十万里的天山中以千年积雪晶魄养育而成的瑰宝,再加上这拥有百圈的木年轮,更是珍贵异常。 所以说即使是这一小截的木头仍能许多人趋之若鹜,而这块木面雕有一层浮空的仙鹤龟松图,意喻健康长寿,送礼更是适宜得体。 这份礼,倒比之前那一份既实用一些,也更真诚一些,要知道近日来稽婴代受伤的赢稷处理各类政事繁忙劳累,每日早上起来便感觉肩颈僵硬酸痛,如今奉大人送上的软枕具有一定的养疗作用,倒是正合他心意。 他接收后,笑盈于面回敬了奉考了一杯酒,并且召来奴婢小心搀扶着有腿疾的他入席,这种前后差别待遇倒是一下便令众人看出一些味道来。 “少府……” 接下来,便这样一个一个地念到谁的贺礼谁便上前来献上带来的贺礼,并对着寿星讲着贺语。 在这其中,但凡有谁送上的是一些稀罕或不易出世的礼品,其它人便凑二两成群私下接耳,而有些心胸狭窄的,前一秒觉得自己礼压全场,但下一分种又被别人给压下风头的,则心生羡恨嫉眼地瞪着献礼之人。 而那些刷尽了风头的人则腆着肚子,脚下生风志得意满地入座。 不过一场宴会,却出现了人生百态。 基本上,这次能被邀请来参加稽婴寿宴的人都是一些掌管朝政的勋贵,有钱的不少,有权的基本都是,他们能搜刮一些稀罕的物件拿来讨好稽婴,倒也不算多费事,只是这一次,这些人发力尤其狠,倒像是想从中倒腾些什么来牟利。 “啧啧,想不到不过是一丞相寿宴,却能够看到这样多的稀罕物件,你说这秦国算不算一直在诸侯国中装着蛮荒穷国扮拙?”姒姜跪坐在陈白起身后,咂巴着嘴道。 “秦国的所有钱帛都拿来屯兵铸器,自然比不得其它那些受周文化熏陶得精致奢华于食、居、行。”陈白起慢腔调道。 到底是所居的环境不同,秦国常年受到周边那些凶悍的蛮夷侵扰,自是顾不上修饰身上的“皮毛”,只能拼命锻炼自己的“筋骨”变得更强悍,用以抵御各种侵害与抗击各种伤害。 他们不优雅,反而凶悍得像一头狼。 陈白起忽然想到了赢稷。 他真的与她见过的许多人都不同,或许只有秦国这样的生存环境才能培育出一个这样的赢稷出来吧。 姒姜眼神一闪,见这种场合倒也不适合继续深入这种话题,他便转到另一个层面上讲话:“这稽婴明知赢稷与这些朝臣私下多有罅隙,眼下他在他病重期间大摆寿宴,且看这前来祝贺的朝臣与贺礼,倒是堪比一国之君了。” 陈白起笑道:“你且看仔细了,这些人送的礼啊,全是给自己以后种下的苦果。” 姒姜不解其意,道:“怎么说?” 陈白起先卖了一个关子:“据闻这秦国丞相以往可是从不大办寿宴,为何偏在今年这种微妙的时刻办了起来?” 姒姜想了一下,有了猜测:“你是说,他是另有目的?” 陈白起颔首:“最显浅的目的,估计就是替赢稷好好看看这些人面皮下,都安着一颗怎么样的心。” 她可从没有怀疑过稽婴对赢稷的忠心,虽然她曾好奇过,常年在咸阳城中翻云覆雨的稽婴怎会与远在边陲之地的赢稷有着这样牢不可破的信任关系。 姒姜道:“你啊,看这种事情最精准了,你讲讲,什么叫送的礼等于自己种下的苦果?” 陈白起趁无人注意时,便从席面上夹了一筷肥大的鸡腿扯下给姒姜。 这席台上的食物身后的随仆是没有资格食用的,可陈白起心疼姒姜今日跟她在外忙碌了一日,连一口啖食都没顾得上,她自然得替他顾上。 “你方才也说了,这不过一丞相的寿宴,但这些人送的礼都快赶上一国之君的厚重了,这说明了什么?” 姒姜接过鸡腿时愣了一下,接着便抿唇笑了。 陈白起让他赶紧吃了,也不用他接话了,便直接告诉他结论:“这说明他们啊都是带着某种目的而来,欲望越重便下意识送来的礼越重,当然……至于他们有什么样的欲望,便不是我能全部猜得准的了。” 一看姒姜望向她,陈白起便知道他要问什么,因此先一步截断了话头。 姒姜放下已经几口啃干净了的鸡头骨,眼眸一转:“那你送的礼呢?又是为了什么?” 他看得清楚,她之前可没有什么积极热情地准备这场寿宴,可在送完沛南山长回来后,忽然一下便改变了态度,的确令人生疑啊。 陈白起顿了一下,然后笑意淡淡道:“自然也不会是单纯的了。” 人在浮华尘世之中,若真能一尘不染,那必是有很厚实的依仗,可她陈白起连这条命都是跟别人借来的,甚至目前而言连一个人正常的“人”都算不上,又怎么可能“虚怀若谷”地活着。 不知为何,姒姜这一刻在陈白起的脸上看到一种很深刻、却又很风轻云淡的忧伤。 就仿佛这种“忧伤”并不会令她怎么样,但却融入了她的骨血之中,永远无法剔除。 姒姜蓦然感觉心脏被揪痛了一下。 他故作轻松地道:“那你看到别人送上这么多贵重的贺礼,那你的礼物能从中脱颖而出?” 陈白起睫羽轻轻地动,笑容轻柔:“试一试无妨。” “试什么?” 陈白起忽然转过眼,看着姒姜:“姒姜,你不要紧张,也不要担心。我好像从来便没有真正地为你做过什么吧,但今夜,我会让你如愿以偿的。” 姒姜懵了好一会,最后磕磕绊绊:“你、你在说什么?” 陈白起以一种洞释而了然地目光凝注着他,目光纵容而理解。 她在告诉他,她一直都知道的。 其实从他知道姒四还活着那一刻开始,姒姜的情绪便不由自主地变得浮燥了起来,姒姜可能并不知道,他在她的眼中,一直处于一种背脊挺直、紧绷却沉郁的负面状态,她明白,他对姒四的感情不属于对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的感情,那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与他血脉相连之人了啊。 人或许都是这样,在拥有的时候不懂,亲人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可当失去了,才发现自己宁愿拿所有一切去换回亲人的活着与健康。 孑然在世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陈白起懂的。 正因为懂,所以她并不希望姒姜也这样。 而这种孤独,是不可诉说,也是不能排解的。 她今日除了想挑一份礼送给稽婴,也是为了他,她特意带着他去了郊外走一走,她记得她看过一篇文章,上面写过,人是自大自然中来,只有回归到大自然中,心便会变得平静,她想让他能够暂时放松一下。 却不想她意外有了其它的收获。 尔后他们来到了丞相府,面对这个疑似“囚禁”着姒四的府邸,姒姜即便不说,陈白起也明白他的心情定然是不平静的。 他不能将这种情绪表现出来,于是他只能变得沉默,她知道,他其实很想不顾一切地潜进府中寻找出姒四,但却因为顾及着她的立场,只能压抑着自己陪着她在宴席上静候时机。 到了后面,他虽与她聊着天,却是想逼着自己别东想西想,但即使这样,陈白起还是感受到了他的急切与燥动,像上了发条的钟被外力卡住不了,若不让它继续走,它便只能不停地在原地弹动,直至整个坏掉了。 这时,刚好管事长念到了——“齐国使者樾麓书院弟子陈焕仙,送上……迷梦一瓶。” 那管事在念到名字时,音调不受本能控制地上调了一格声阶,看起来似在忍笑一般。 “迷梦?”底下有人奇怪地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 “好生奇怪的名字,不知此乃何物?”有人疑惑。 “樾麓书院的弟子?不说是樾麓书院被齐国的孟——”似乎意识到这话不该讲,那人便当即噤了声。 “呵,不过一介寒门士子,能拿出什么好物,取个这样别人猜不懂的名字,想来也不过是哗然取宠。” “这倒是可能。” 不顾周围的人对自己的“贺礼”是哪种反应,陈白起稍整理了一下衣襟,便文雅得体地站了起来。 这些宴会上的人不少之前都曾由稽婴引荐见过陈白起一面,在他们眼中这个陈氏寒门士子除了脸长得好一些,便再无其它印象。 只是他们知道这寒门士子与丞相关系还不错,因此虽心怀不以为然,却并没有多下她面子,随口嘲讽几句,便冷眼瞧她到底能送出些什么东西。 既然是拿瓶装,有人便猜这“迷梦”可能是酒酿,也有一些人嗤嘲可能就是一瓶子水,当然也有一些脑洞大开的人猜这瓶中可能装有什么稀罕金沙之类的…… 但考虑到她一介穷苦书生,怕也没有多少阔绰的手段,因此多数人顷向于她送来的可能是一瓶酒,毕竟有一句话叫醉生迷梦。 可当他们看到“陈焕仙”从仆役手中取过的一瓶子……只有大约拇指粗,2、3寸长,看着这样一个袖珍的瓶子时,所有人都同时瞪大了眼睛。 “这个瓶子——?” 这么小?! 虽然小,可这瓶子……这材质倒是前所未见,看似剔透如水晶,但却在这样小的管中掏空中央的位置,看着随着她拿动时,内里的液体亦流彩溢动,煞时迷人。 稽婴在听到管事念出陈白起送的贺礼时,老实说也与其它的的想法无二,只是他不是恶意的揣测,而是实事求事。 他淡淡地看了一下其它人,然后再用一种温和期待的神色看着陈白起,出声问道:“焕仙,方才你一直与我讲要保密的贺礼,便是这个……迷梦?可却不知道这迷梦是什么?” 陈白起举手中的琉璃(玻璃)瓶,这是她在商城中兑换的一个一次性试管,她将它放于月光下,瓶身光洁透明,映着光,折射着光,然后她轻轻地晃动了一下。 前方中央位置,有一排莲灯如豆,冉冉跳动,灯影中照出一道蓝袍纤瘦的少年,夜风撩动,她宛如玉珠,泛着莹莹之光。 她的视线凝视着试管中的液体,唇畔慢慢地弯起一道弧度。 她偏着头,目光一点一点变幻着,像被瓶中那变幻莫测的液体感染着。 “迷梦便是,一场由我来为诸位编织的……美妙梦境。” 所有人闻言,久久愕然,似根本没听懂她在讲什么,也或许是眼下这略显谲异的气氛给震凝住了。 陈白起拔开了琉璃瓶的塞子,这时一阵清风送来,忽然,所有人便感到一股清香萦绕在鼻间,那香味是他们从未闻过的馨香,不似浓郁的桂香,也不似轻淼的檀香,也不像某一种淡雅的花香,它很强烈,甚至感知到它是有它独特的颜色的,若硬要形容,那或许只能想象是如千百朵花同时绽放,辨别不清,却惊艳入迷。 不由自主,不受控制,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仿佛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由身至心去细细地嗅闻着,去体会着,去感悟着这香气。 陈白起念道:“浮生若梦,醉生迷梦,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苦海无边,不过就此睡去,睡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主公,背叛的沉痛(一) 姒姜缓缓地站直了起来,他眼神奇异又入神地看着前面的陈白起,眼下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样与突兀,其它人都沉浸在了由陈白起所编织的“迷梦”之中,包括稽婴在内。 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荒唐而迷离,月色、灯光、那勾魂的香,姒姜嗅不到多少“香气”,因为陈白起在上去之前便塞了一片辛姜片给他,让他含在舌底提神。 他转眸又看了看席上的其它人,他们都阖上了眼睛,在陈白起讲到“睡去”时,便如同真正地睡着了一般,周身放松毫无防备,姒姜想,若他此时手握一柄刀刃,哪怕他不谙武功亦能够轻松地将这些秦国朝官解决掉。 人一旦彻底放心在一片安全又安静的环境之中,便是最容易显露出其真正的面目。 在他们的“梦”中,他们之中有人表情平静而安和,有人的表情则喜悦激动,有人表情淫秽动乱,有人则表情狰狞兴奋而血腥…… 在这一场“迷梦”之中,他们所期待能达到最顶点的欲望,都真的在一点一点地实现。 这是一场迷梦? 姒姜目光淡漠,勾起嘴角。 这其实是一场魔障吧。 徐风起,陈白起移步,无人阻拦亦无人察觉,她走到了稽婴的身前。 此时的稽婴亦在做梦,而他的“梦”显然令他很高兴,他脸上张扬的喜悦就像他此生的夙愿已成。 陈白起看了一会儿,将手上的“迷梦”在他鼻间过了过,确保他能吸入更多的“迷梦”后,方垂眸轻问。 “香吗?”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像一曲摇篮曲一般。 稽婴闭着眼,像做梦一样回道:“嗯,很香。” 陈白起亦若回呓一般地问道:“稽婴,你的梦……是什么?” 随着陈白起这句话的问出,稽婴张了嘴,面上浮起一抹诡异又兴奋的红晕,铮声而出:“……秦国的铁骑终将军踏整个天下,独尊唯一。” 陈白起倏地抬眸,怔了怔。 那一双已经开启了的麒麟眸,令她妖异而圣洁。 她仔细辨认着稽婴,这句话……她忽然笑了。 如此霸道又凌冽的语气,倒不像是稽婴这一介文儒会讲的,她倒是隐约看到另一道身影重叠于稽婴身上,用着君临天下的口吻告诉世人。 秦国的铁骑终将军踏整个天下,独尊唯一! 这便是赢稷给他的承诺吗? 呵,那还真不好意思呢,只要这世上还有她陈白起在的一日,这独尊唯一……她便也是要争一争的。 看来,稽婴很相信赢稷能给他一个这样的未来呢。 陈白起转眸一晒,又问道:“姒四……你可认识?” “姒四?稽四……嗯,认得。” 陈白起漫不经心道:“那你与他是怎样相识的?” 稽婴道:“我救了他。” 救?陈白起沉吟思索,半晌后道:“可是在疢蝼的秋社祭祀?” 稽婴颔首。 果然啊,可当初他不是已经先逃走了吗?何时回来救走姒四的呢? “秦离楚境遥远,你为何会去疢蝼?” “……”稽婴似有些排斥回答,挣扎了一下,方道:“我要去疢蝼见一个人,不想引起其它人的注意,便行了伪装,却不料半途遇上了一些意外。” 陈白起知道这里面估计暗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再问下去难保他不会警觉“醒”来,于是她便放弃探听了他当初秘密赴楚的目的,只问回:“为何你要救他?” 陈白起不认为稽婴有日行一善的习惯,他会救下姒四这令她多少有些揣疑。 “……我以为,她终会有一日来秦国找他。” 稽婴在讲完这一句话之后,表情便开始有了变化,像是在抗拒自己坦露出来的真实,想掩藏又想磨灭掉这种情绪,这表现出来的波动倒比方才提及疢蝼的目的更激烈了。 陈白起颦眉,什么“他”跟“她”?他会救姒四莫非是为了别的什么人?这里面还有什么其它的缘故? “那他现在可是自愿认你为主?” 稽婴听到这话,神色却是平静了,他道:“他想要获得与他身份不符的权利与力量,自然是需要依附于我。” 陈白起听了他的话后,微眯了一下眼睛,嘴角挂着一抹古怪轻柔的笑意。 “你的梦,醒了吗?” 被迷魂香控制了的人,只能简单地、凭本能地回答提问者的问题,如这样有修饰词汇与逻辑性的长句,看着倒像是有几分清醒了。 “我的梦……”稽婴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摇头:“我还不想醒……” 陈白起这才暗吁了一口气。 看来,人还没有彻底醒来,只是估计也快控制不住了。 心志强大者,总是比一般人能够抵御各种“诱惑”。 于是,她直接问道:“姒、稽四他现在在哪里?” “在暗部。” “暗部”在哪里陈白起自然不知,她想过直接问他要地址,却又觉得这样会引起他潜意识的警惕性,便婉转地问起:“那平日里你是如何召他?” 稽婴从身上摸出一支竹哨:“只要吹哨三下,一短二长即可。” 陈白起从他手中接过竹哨子,垂视打量了一番,便将它放入了自己衣兜中。 她捧起他的脸,让他睁开眼睛。 她的一双黄金眸像一轮日耀,亦像雅致的黑里绽放着璀璨的星芒,那里面有着吸人入境的神秘力量。 “稽婴,你会忘了之前我们之间的所有对话,你只会记得你的梦,知道吗?” 稽婴入神地看着她,轻轻地点头。 然后,他忽然伸手轻抚上了她的眼睑,感受那轻若羽翎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的温度,像触电一般,他指尖一端有些发麻。 “你也在我的梦中?” 陈白起怔松不已。 他现在的举止语言令她有些迷惑。 “我不在。” 然后,陈白起一挥袖便转身,她一抬眼,便看到了姒姜。 他不知道站在她身后多久了,一直站在那里,深深地凝望着她。 陈白起对着他扬唇一笑,漆黑的眸子熠熠,一点一点地灿开了花。 那笑,令姒姜心中一暖。 陈白起一直觉着自己欠姒姜一个姒四,当初她在秋社祭祀中遗失了他,如今她终于可以将人完整还给他了。 “迷梦”的瓶子重新被塞住,那弥散在空气中的深郁的香味这才经风而淡。 很快,那些“醉生梦死”的人失去了香气的引领,很快都转“醒”了过来。 在醒来之后,每个人脸上都有着一种“怅然若失”。 他们呆呆地看着一处空气,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就像还在细细回味方才梦中的一切细节过程,留恋不已。 稽婴亦是,只是他意志坚强,很快便缓过神来。 虽然现在醒来知道方才的一切不过是梦,但身临其间的感受当真是美妙绝伦,他不知道“陈焕仙”是怎么样做到这一切的,一切是如此神奇而引人入胜。 稽婴深吸一口气,平复下那潮起潮涌的心绪,道:“诸位,方才陈弟的迷梦,可还觉得满意?” 这份“贺礼”不声不响,甚至是虚无缥缈的,却完全力压众人,令所有人忘乎所有。 稽婴那尤带着亢奋与豪气滂湃的声音一下将所有人都惊醒了。 他们一震,看向陈白起的目光一下都变得灼热无比,像红着眼的饿狼一样。 离得陈白起最近的一人徒然站了起来,他冲上前便抢走了陈白起手中的“迷梦”,猛地拔开塞子,便使劲地大力嗅了一口,像一个瘾患者。 “噗,咳咳,好、好香……”他刚嗅了一口,便被呛住了。 其它人也都一涌而上,与他争抢着,但每一个人嗅过之后,都被熏得头晕脑涨,掐着喉咙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太、太香了,呕,方才明明那样清香迷人……” 陈白起从一个嗅过太猛而弯身欲呕的人手中取回自己的“迷梦”:“这是调香,不是诸位那样闻的。” 她微微一笑道:“你们这样叫牛嚼牡丹,迷梦只有通过焕仙的手才能够编织出美梦。” 这样一瓶浓缩的调香若不稀释一下便拿来嗅,的确够呛人。 她早上在郊区采了数百上千朵鲜花,尝试着用系统“炼药”——“融合”,先将同种类花的全部“融合”成最精粹的成份,然后再拿“丹炉”提炼出这样一瓶调制香水。 其实“香水”的确只是一瓶普通的香水,顶多就是香味与战国现阶段制出的这些香蒿与木料香味不同,并不能让人产生什么幻觉,她只是又在这里面加了一份特殊的药用材料,这才有了“迷梦”。 而“迷梦”只会让人陷入一种自我膨胀的欲望幻觉之中,若想要控制其言行,如稽婴那般有问必答,则还需要加上“麒麟瞳”的瞳术。 “方才明明是这一瓶香,为什么我等一嗅却没有了方才那般动人迷醉的香气?”其它人瞪大眼问道。 陈白起道:“这迷梦是焕仙送给丞相的寿礼,使用的方法自然不能随便公开,方才不过是向诸位展示一下迷梦的效用罢了,不过迷梦平日里若拿来熏衣熏陶亦可。” 陈白起说着,便走到一旁的青鼎熏炉旁,这里面放着一些干草与木材,乃夏夜露天时熏蚊灭虫的功效,她揭开瓶盖顺手滴了几滴香水进去,待热气一烘挥发出来,顿时一阵淡雅的香气便重新散发出来,不似玫瑰的浓郁,也不似雏菊的淡香,却使人感到舒畅、惬意。 老实说,陈白起根本不懂制香调香,这瓶花香水也只能算是误打误闯给制成的,要说这香味若拿在现代这种香文化十分成熟的社会来看,味道只能用一个词形容,那便是“复杂”,可用在战国时期却算是稀罕物了。 “好、好!” “便是这个味道啊……” “香,香啊……” “这种香味前所未闻,着实令老夫难以自拔……” 所有人当即闭眼眼睛,如痴如醉地嗅闻着。 陈白起将“迷梦”送上于稽婴。 稽婴虽对熏香谈不上多迷恋,却也觉得这瓶“迷梦”至此以后,足以在贵族圈内掀起一波制香的浪潮。 这次的礼他并没有随手交给身后的随从,而是亲自将其收了起来。 献完礼之后,陈白起则以需要下去方便一下,带着姒姜暂离了宴会。 她身旁无人,沿着枫杨秀荫下缓步而行,那洒落的斑斑的月光染满了她的衣衫,她走到一处荒僻处,见前方小桥流水,后方停伴鹤松,前后视野皆开阔,却又因回廊的界隔,远处难看得清近处,反而近处能一眼将前面的格局清晰入目。 她站定后,取出从稽婴那处得来的竹哨子,吹了起来。 她负手静静于树荫下等着,眉目静谧。 没等多久,便听见有一人至暗处悄潜而至,他一到却察觉到一些异样,当他看到站在杨枫树下的陈白起时,神色一下便变了变,只是很快他又冷静了下来。 “稽四。”陈白起转过身。 来者的确是已经改名的姒四,他穿着一身黑衣,戴着一张凶鬼面谱,整个人站在黑暗之中,犹如魑魅魍魉。 看到她时,稽四眯了眯眼,然后慢慢地揭开了凶鬼面谱。 面具下那是一张冷艳漂亮到令人窒息的脸,不分男女。 看着这张脸,陈白起便想到,好像越国将最好最美的基因全都送给了这一对兄弟。 要说三年前的姒四的确长得也很好看,只是他由于长年幽闭于楚宫,生活困顿志郁难舒,因此整个人美得孱弱而腐朽,他的身上缺失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而她眼前的这个姒四,经过数年的蜕变,宛如幽暗的月色之中出没的山魅妖精,他一下便拥有了魂骨,哪怕是这一具魂骨是从别人的鲜血中剔刮出来安在自己身上的。 “陈焕仙。”他的声音低吟动听,却有着一丝暧昧的暗哑。 他懒媚的视线移向她手上的竹哨子。 “你费尽心思将我引出来,不知是为了什么?” 这会儿稽婴不在,他自是懒得披上画皮来应付她了。 陈白起摇头,道:“不是我找你,是他。” 她的视线移至姒四的背后,姒四蓦地警觉转身。 便见不知何时他身后站着一个身材粗壮,面目憨厚黝黑的中年男人,他此刻正定定地看着他。 姒四眸光一闪,然后弯起殷红的嘴唇笑了。 “你是谁?” 他用着一种极度薄凉又讥讽的声音问道。 那中年男子没说话,他伸手沿着下颌位置,慢慢地揭开了脸上的伪装,直到露出一张与姒四五官轮廓有几分相似,然气质却完然不同的脸。 一张自他一出便千秋无绝色的脸。 “四儿,你又不记得兄长了?”姒姜哽咽着,低声问道。 这句话,不知为何,令陈白起竟感到了一种心酸。 许多年没见过姒姜的真容了,却没有想到,他长得倒是越发妖孽了,连她看了都经不住失神。 姒四看着露出了真容的姒姜,身形一动没动,神色亦没有多少变化。 “兄长?我稽四可没有什么兄长。”姒四微微偏过头,状似疑惑道。 姒姜闻言,浑身一震。 “稽四?你连、连祖宗姓氏都能、都能抛弃!” 姒四听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他这一笑,眉长眼媚,却像刀子一样。 “一切无用的东西,弃了便弃了,有何值得震惊的?” 姒姜冲上前,抓住了他的双臂。 “你真的是姒四吗?” “我不是,我是稽四。”姒四笑得一脸无所谓。 “你到底……”姒姜极目搜寻着他脸上的细微变化:“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你一直以为你……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来楚国找我?” 姒四推开他的手,冷下神色凑近他,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姒姜,我一直在等着你来找我啊。” 姒姜一愣。 但下一秒,却蓦然睁大了眼睛。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腹中被刺入的那一柄锋利尖刃。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主公,背叛的沉痛(二) 陈白起因考虑着这久违的兄弟俩想单独叙一叙旧,便距离稍微站着远了点,再加上她特地挑了个四周围黑灯瞎火的环境,自然一时忽略了过去,并没有看出前面发生了什么异样。 而姒姜心中有顾虑,也不想让她察觉出什么,他虽痛得额冒冷汗,唇色煞白,却仍旧闷不吭声,一手紧紧攥住姒四欲拔刃而出的手腕,另一只手掌则按在他的肩膀上,借此支撑着下滑的身躯。 滴答,滴答……血顺着刀口滴落到地面,晕开了一小摊血迹。 姒姜垂着脑袋,声音在暗色中嘶哑痛苦:“我一直以为你或许只是在怨我,却从没想过……你实实地在恨我啊。” 姒四这几年也是经过玩命锻炼过体魄的,只是他少年时受过搓磨,到底力气比不上从小练武的姒姜大,见挣扎不开来,他索性也不硬抽手了。 姒四听了姒姜的话,唇角倏地抿紧,耳膜的血像一下冲来,嗡嗡地吵着他心绪难安。 “现在,该是你恨我了。” 姒姜“呵”笑一声,带着一种苦涩、伤心的意味。 “我永远不会恨你的,姒四,你是我的弟弟啊,是我在这世上,唯一仅剩的亲人了……” 这句话,他讲既心酸又感慨。 姒四身躯一僵,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好像一下被人掐紧,呼吸都喘不上了,他蓦地松开了握刃的手,有几分狼狈地慢慢地朝后退去。 而这时,姒姜失了支撑力,脚步踉跄地后退了几步,身形摇晃难立。 “姒姜,别这样想我了。以前,我总觉得是你欠了我,越国欠了我,明明应该是你前往楚国为质,却最后因为越王偏心换我替了你。后来在楚国为质期间,我受尽了楚国人的欺辱与迫害,整整七年,那个时候我一直希望我的国、我的亲人中有谁能来救救我,帮帮我,可一年复一年,我等来的……只有失望、失望、失望!” 姒四仰头,那妖魅惑人的脸一霎那布满了如蜘蛛网一般密麻的怨怼,只是经风一吹,却又很快尽数消散了去。 “……可后来,我不这样想了。” 他偏向姒姜,面上盈着阴阴凉凉的笑,有种古怪又世故的味道:“正所谓人不为已,天诛地灭,这便是这个世道教会我的一个道理。我不应该怨天尤人的,我应该抛弃一切,为我自己而活,我该快活的、恣意的,而非将希望与亟盼搁在别人身上,尤其是那些无关紧要之人,我是连一眼都懒得施舍,这个道理是那人教会我的。” 提到“那人”时,姒四的表情多了一丝温柔,但这一丝温柔在这种气氛下却染了毒的艳殊花蕊,泛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姒姜听完姒四的一番话后,神色怔松,只觉得他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眼前之人,他根本不了解现在的姒四究竟在想些什么。 “你说你现在豁达了,不计较以往恩怨了,那你可还认我?”姒姜抚着腹部,白着脸,尤不死心地问道。 姒四看着他,极其认真地看着,然后他的眼睛忽然有点红了,似快要哭出来了一样,他对着姒姜茫然地问:“三哥,我真的,真的已经打算不再活在过去的种种怨恨之中了,我努力地变强,变得独立,变得能够值得别人高看一眼,可为什么、为什么到头来我才发现,原来我苦苦想抓住的人,我唯一想要不放弃的人,却最终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失去了?” 另一边,陈白起见这对兄弟似发生了争执,她犹豫了一下,见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劲,便立即赶了过来。 却见姒姜连站都快站不稳了,她一惊,忙上前扶住了他。 她嗅到一股血腥的味道,遂紧目在他周身看了一眼,这才看到了他腹中插了一把匕首,白刀只入了一头尖端。 伤势并不算太重,但到底却见了血。 这伤不用问,便知道是谁下的毒手。 陈白起一下便变了脸色,她皱紧了眉,眸心一点一点凝聚了寒意,她掀睫瞥向姒四。 似知道陈白起生了怒,担心她会为了他而与姒四起冲突,姒姜挡下了她,他按了一下她的手臂,意有隐隐的相求的意味。 陈白起转向姒姜,淡淡月色下精致的五官,白皙的肤质如同千年的古玉,无瑕、苍白、微微透明。 她暗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是他们两兄弟之间的事情,既然姒姜想要自己解决,且有能力自己解决,那她便只在一旁看顾着便好了。 其实陈白起不知道,此刻姒姜的心情十分地复杂,他头痛欲裂,好像隐约能够从姒四的支字片语中猜到一些什么,可他内心却又极度不愿意去揣测那种可能性。 他跟自己说,不要问,不要去问,可他控制住了他的心,却没有控制住他的嘴。 “你说的那人,是谁?” 姒四一双水湄岑长的眸一下变得尖锐,他的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打了一个转,唇带着一抹弧度,美丽而妖冶的脸上有着一种深深的讥冷:“你忘了?你竟能忘了陈白起?” 咯噔! 姒姜心脏骤停了那么一瞬,就好像一些模糊而抗拒的东西一下变成了清晰的现实展现在他面前,不由得他回避。 而陈白起忽然被人提到名字时,便下意识看向了姒四。 嗳?这里面还有她的什么事不成? 姒四见姒姜听到“陈白起”的名字,不吭一声,甚至连神色都没有什么过多变化,他怒时若笑:“她在楚国死得那样的悲惨,你不为她寻得仇人报仇便罢,如今却转身便投了别人门下,姒姜,你的忠心与情义便是如此廉价易折吗?你说,你怎配得起她对你的一番情谊!” 有些话姒四憋得久了,既然开了口,便索性一次性都讲了。 “想当初,我对你多有心结,她便为了你却费尽了心思来开导我,替你讲尽了好话,她一路上对我诸多照顾,我知她心性磊落高洁,待人接物厚德载光,自是不喜我这等阴郁多愁之人,可哪怕这样,她在危难之际对我仍是不离不舍、耐心救助,她这样做何尝不是因你之故,人们常言,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她对你的一番真情实意,你可知道,当时对于孤寡无助的我而言,是有多么地羡慕,想替而代之?” 老实说,听完姒四这番对“陈白起”的侧面描述,杵在这里的陈白起是懵然的,同时也有一些心虚尴尬。 姒四并不知道她是谁,所以他当着她的面讲这些话也不会觉得难为情,可陈白起便是他口口声声“磊落高洁、厚德载光”的当事人,总觉得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一个人这样背地里痴汉着,眼下还被其兄长亲耳听见,这种微妙的感受真是难以形容啊。 姒姜张了张嘴,淡淡道:“你还记得她?” 姒四听不得这种语气,他冷冷地盯视着姒姜:“我一直都记得,可你却要忘了,所以今日我帮你记一记。” 说完,他便看向陈白起,他面如桃瓣,眸若秋波,但眼中却闪烁着一千种琉璃阴寒的光芒。 “他便是你背叛陈白起的理由?不过尔尔罢了” 眼下看来,姒四是将他们两个人一同当成敌对的仇人对待了。 估计在姒四看来,姒姜不为前主报仇雪恨,却在其死后另投其主,乃忘恩负义之举。 陈白起做梦也没有想到,姒四会是因为她的缘故,才对姒姜冷眼相对。 可她自问她对姒四……好像也只不过是顺应形势与姒姜的关系而出手相助了几回,她本身并没有放在过心上过,可在姒四的眼中,他却将她当成了救命稻草一样,每一个动作、每一节片段都被美化扩大了。 听得出来,姒四对“陈白起”十分崇拜与依赖,在他心目中的“陈白起”乃完人一个,任何的玷污与背叛都令他难以接受。 这是一种绝地逢生处爬出来的偏执,有时候与旁人无关。 明明她便是“陈白起”,可她又不能对他讲。 看着姒姜被姒四这样误会,陈白起真的感到一阵头痛。 ……这都叫什么事啊。 “你们想必今日乃丞相邀请来的客人吧,毕竟丞相目前是我的主公,我不会在他的府邸惹下事,可我也不会就此罢休的。” 姒四说完,便转身要走,可陈白起却不愿就这样放他走,但姒姜却一把拉住了她。 “让他走吧。” 他的声音很虚弱,无力。 自姒四讲出“陈白起”这个名字后,姒姜便变得十分沉默,一直到现在才讲一句话。 因担心着姒姜身上的伤,陈白起最后看了一眼姒四离开的方向,暗中召出小蚊跟上。 她拿出一颗“益气丹”喂了姒姜,然后又用单方磨好的田七粉给他的伤口敷上暂时止血。 “若姒四是因为我的缘故而不能谅解你,我会替你向他解释这件事情。”陈白起一边替他上药,一边道。 姒姜没答应:“没用的,除非是陈娇娘死而复生站在他面前,否则他又怎会相信你我的话。” 陈白起看了他一眼,露出真面目的姒姜简直美得像个琥珀妖精似的,她没看惯,却又觉得比之前那张中年黑汉形象赏心悦目得多,毕竟谁都喜欢颀赏美好的事物。 “这是误会,若是因为误会而令你与姒四变成这样,我于心难安。” 姒姜摇头:“这是他自己给自己种下的心结,他得不到的已偏执成魔,况且……”他看向自己的伤口,笑道:“到底还是没有狠下心来……” 看着姒姜莫名地笑了,陈白起也不知道该说他笨还是太容易满足。 只要姒四没将他捅死他就觉得他对他狠不下心来,或许人家是打算留着以后来慢慢凌迟呢。 不过,有希望总比彻底绝望得好,于是陈白起也顺着他道:“无论什么事情,总归是有解决的办法,如果这件事拿言语解释不了,那我就让他明白,我是值得你跟随的,你的选择并没有错。” 姒姜闻言,看向她。 不知何处,清风吹过,额前柔顺的发丝飘起,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黑色的发映着他一双浅琥珀色泽的眼眸,更添撩人风情,含着一抹水湄清澈的温柔。 “陈三,你说你与姒四当初也不过相处了那么短短的一点时间,可我却与他做了将近二十年的兄弟,他为何便会为了你而想杀了我呢?” 陈白起当场一噎。 姒姜露出一抹感伤的微笑:“陈三,你这样好,也难怪他会一直对你念念不忘。” 陈白起这下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所以陈三啊……”他轻柔地唤她,带着一丝恳求与叹息:“你以后啊,便别对其它人太好了。” 只撩不娶就是在耍流氓。 可笑的是,由于姒四的话,他终于彻底地看清楚了自己的心,但同时,也被狠狠撕碎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主公,祝你生日快乐 重新整衣戴冠妥当后,陈白起独自行走在绿竹长廊下,半途遇上来寻她的仆役,她随意解释了一句,便随着他返回宴席。 灯火煌煌处,那弥漫清幽的香气与酒气相融洽,正如正暖春意,一群人都喝得醉醺醺、东倒西歪,若非有着仆婢在旁照看着,只怕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陈白起移目再看向稽婴,他左右跪坐着两名貌美年轻的女婢替他摇头扇,他半敞着衣襟,临夏的夜又多了一丝暖风,露出一对锁骨,他长颈细白,发散彼散于后,倾躺着身子。 颓糜而懒散,檐下桐竹丝乐靡靡,倒是有几分“淋漓满襟袖,更发楚狂歌”的恣意潇洒,与陈白起走之前的端庄、衣着整洁不同,他也与那些个来贺寿的朝臣门阀子弟一样酒意上头,便开始放飞自我了。 众席之后,正中央位置的稽婴似感受到陈白起的视线,他转眸看来,微眯了眯眼,辨认着灯映下似玉人一般的少年,尔后认出,笑荡漾开来,并朝她招了招手。 若是平日里的稽婴,可做不出这种像招宠物狗一样颀然的动作。 看来虽有分寸,但醉意也有几分…… 陈白起挑了挑眉,徐步走向了他。 她没站在稽婴的面前怕挡了光,只立于侧边,向他躬了躬身。 稽婴抬起头,语调有些慢漫,也有些不怀好意:“方才我等行酒令时你便溜了,还在外耽误这么久的时间,今夜是我的生辰,我便再任性一回,让你得好好再陪我一道饮回酒。” 陈白起见他两颊泛红,皮肤白皙,更衬得唇色润泽而健康,双眸忧长而微醺,如一翩翩君子醉卧琵琶芙蓉夜帐中。 陈白起迟疑道:“焕仙很少饮酒……” 稽婴不等她讲完,便伸手去拉她:“尝尝,这是魏新酿的果子酒,比咱们秦国的米糟酒更甜一些。” 想挨近陈白起讲话,但稽婴发现左右有人挡着,便挥退摇扇的婢女,让席一半给陈白起在旁坐下。 这时候其它人都自顾不暇了,也没有人诧异他们这等不符合规矩的行径。 陈白起接过一青铜爵杯,垂眸看了一眼杯中清澈、晃漾着蔷薇色泽的液体。 其实,她真的不太喜欢酒这种东西,因为一碰到酒,她便会想到一些不好的回忆。 稽婴凑过来:“你闻闻,香不香?” 这语气,十足幼儿园里分享自家拿来的蛋糕给同伴的三岁孩童。 陈白起抬眼,近距离看着稽婴的醉态,她笑了笑,又垂下眼帘。 “香。” “那我们便一块儿饮尽此杯。” 陈白起慢吞吞道:“喝完,丞相便放我离开?” “不行!”稽婴嗔瞪了她一眼,拽住她的一只手臂,呵呵摇头:“我等,今夜不醉不归。” 陈白起无语仰头,看着夜空中璀璨明亮的星星,长叹一声:“你这是心里痛快还是不痛快啊,哪有拿酒这样折腾自己的。” 要知道醉酒的滋味可不好受。 稽婴笑弯了眼。 “陈焕仙,婴很颀赏你,不如你来我身边吧。”他眸染薄醉,眼下绯红,讲这话时,却一点不似开玩笑。 他的一双眼睛十分好看,黑瞳大于眼白,显得一双眼睛尤其明亮而神彩奕奕,平时温和又八面玲珑时倒不显,此时因酒意而亮晶晶地,他乌黑柔软的发丝垂肩,干净的气息,整个人俊逸清雅。 陈白起瞥了他一眼,丞相皮相虽美好,但我心岿然不动。 陈白起道:“焕仙现在,不就是丞相的身边吗?” 稽婴放下爵杯,睨着她:“焕仙,你这可就是在故意装傻了。” 陈白起直接将手中的一爵杯酒仰脖一饮而尽。 稽婴怔了怔。 陈白起放下爵杯,笑睫长长,温润笑言:“不如焕仙给丞相表演一个好玩的把戏看,你便暂且放过我吧。” 稽婴感觉自己好像在被人哄着一样,可他醉酒了,神智也不清醒了,哄便哄吧,只要能将他哄高兴了。 这“陈焕仙”是个值得人慢慢挖掘的大宝窟,他挺好奇这“陈焕仙”会表演一个什么好玩的把戏给他看。 “且看过,再考虑。”他咂嘴。 陈白起笑道:“可以。” 稽婴支颐,拿眼视示视她可以开始了。 陈白起手一转,便不知从何处抽出一块四方素白帕子,她一手拽着帕子的一角,另一只手则摊开,细白的手上空无一物,光洁修长。 “丞相可看清了,这帕中,与我手中,可有藏物?” 稽婴看了过去,那方素帕垂着朝下,轻飘飘地,瞧着不像能藏物,而“陈焕仙”的手更是一目了然无物。 “并无。” “那好……”陈白起笑眯眯,将掌攥成了拳,然后将那一方素白帕子盖在拳头上方。 “那接下来,丞相可要看仔细了。” 她说着,朝着帕子吹了一口气。 她道:“我这一口啊,叫无中生有。” 咦? 无中生有? 稽婴瞠大眼睛,紧紧地盯着陈白起盖拳头的帕子。 她打算怎样个“无中生有”法? “好了,且看看,我这无中生有,给丞相能变出一个什么来。” 陈白起说着,便飞快将帕子一揭,然后在稽婴目不转睛的视线下,缓缓地摊开了拳,只见,她掌中……多了一枚白玉玉佩,正所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足以见时下的人都喜爱佩玉于身。 系统: 名称——貔貅白玉佩。 等级——(绿阶)下品配饰。 属性:体质+1。 来源:支线任务奖励。 稽婴看着陈白起手中这块用丝线串联结而成,玉质通透,白璧无瑕,着实是一块不可多得的昆仑玉佩,再加上玉上图案精致繁美,貔貅历来寓意着便是吉祥平安。 陈白起将玉佩提起来,以一种夸张的赞叹语气道:“哇,变出来的是一块玉佩啊,看来这次倒是丞相给焕仙带来了好运,以往焕仙变出来的可只是一些木头啊石头啊,难得今日占了上天的便宜,不如焕仙便将块玉佩便送给丞相了吧。” 稽婴哪里相信她是真的“无中生有”,只是他看不破她的手法,便由着她满嘴胡编。 “不是送过了吗?怎么还送一份。”稽婴有些惊喜道。 他的确很喜欢这一块玉佩。 系统:稽婴对你好感度+5。 系统:支线任务“送礼”任务已完成,可进入“任务详细”查看任务奖励。 陈白起被人拆穿,也不羞赧,坦然道:“本就是准备了二份。” 稽婴接过玉佩,在手上把玩着,越看越是觉着心头好,他头亦不抬地笑着道:“那你再变一次,不用手,若这次亦能无中生有,我或许便容你早些回宫去了。” 陈白起一听,便假意哀叹道:“丞相今日是寿星公,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稽婴只管笑。 “寿星公,不知你这玉佩啊可否暂时先借焕仙一用?” 稽婴这才抬起头,顶着陈白起大方“求借”的目光,有些不舍“小气”地递给了她。 陈白起一接过来,便又朝身后的仆役借来三个陶瓷大碗,这碗是拿来放整鸡的,大约有一个头圈大小,碗底漆黑,碗缘陶黄,她将这三个大碗翻底盖在桌面上,拿玉佩放在其中一个碗的下面。 “方才我们玩的是无中生有,那接下来,我们便来玩化为乌有。” 规矩便是让稽婴来猜这三个碗,最终这玉佩会藏在哪个碗底。 稽婴经上一次把戏,便留了神,先让她等等。 他先仔细查看了一下碗、玉佩,见并无什么猫腻,便容着她动手转碗。 可过了一会儿他又喊停,他让她将宽大垂落的袖子束高一些,怕她拿这宽大的袖袍来做遮掩。 陈白起也是好脾气,依他所言,将袖子扎上去了些,露出精细白皙的手腕。 稽婴在她手腕处瞄了一眼,方满足地点头。 然后陈白起便将三个大碗轮流地转动,一开始是慢慢地转,由着稽婴看仔细,到后边儿便快了许多,但大抵眼肉还是能够辨别得出来方位。 最终,陈白起停了下来,让他来猜。 “玉佩在哪个碗底?” 稽婴自信满满指着:“这个!” 稽婴眼睛很厉也很狡猾,他一直盯着那个他暗中留了记号的碗,自然不会认错。 “丞相确定?”陈白起看了他一眼,故意挑起他的怀疑。 只是稽婴历来对自己的判断很直信,于是他颔首。 于是,陈白起也不再劝说了,她笑了笑便将稽婴选的那个碗揭开。 碗下,空空如也。 稽婴一看,有些诧异。 碗底下……什么都没有。 他不信,便将碗翻来覆去,的确没有。 难道,他眼神移至另一个碗,心道,莫不是方才看岔了,其实是旁边那一个…… “你开这个!” 他既然猜错了答案,剩下两个碗有与没有,便也相当于是猜着玩了。 陈白起将他指的那个再次揭开。 ……里面也没有。 三个碗都揭开两个碗底了,稽婴都开始自我怀疑了:“我眼神有这么不好使吗?你再看这个。” 可当这最后一个揭开依旧什么都没有时,稽婴彻底懵住了。 这玉佩,去哪里了? 方才他可是睁大了眼,全神贯注地看着“陈焕仙”的手与这三个碗,她不可能偷梁换柱,再说这桌子底下也没有洞能藏东西,那玉佩她给变哪儿去了? 这时,他才恍然,这个把戏为何叫作“化为乌有”。 “去哪里了?”他禁不住好奇,直接问陈白起。 陈白起神秘地笑了一下,并没有直接回答,而将方才放到一旁的那块白帕子重新拿了过来,随意抖了一抖。 “也许,是在这块帕子里呢。”那语气有那么几分不正经。 稽婴不信。 他凑近“陈焕仙”想夺她手中的白帕一查究竟,这时,陈白起拿帕子在稽婴眼前一晃,他眼睛一个恍惚,再一定神看去,却见一捧占满了他全部视线姹紫嫣红的花束便这样凭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红的、紫的、白的、玉色的、黄的,鲜艳无比,那花香中带着丝丝甜意。 稽婴一呆。 陈白起从花上拿手指勾出一块玉佩,偏头恍然道:“果然在这里啊。” 她将花与玉佩一并送到他手上。 稽婴接过那捧手,震惊无以言表。 这么大一捧花从那一块小小的素帕中被“无中生有”出来,恕他少见多怪,而且玉佩明明方才一直压在碗底,什么时候变到那束花上的?! 不得不说,这种送礼的方式,令他很惊喜,很意外,也很……刺激。 陈白起难得见一个精明人变成现在这种呆若木鸡的模样,她忍着笑,道:“过生辰,除了礼物还得有一束鲜花,这是我们老家历来的风俗习惯。” 稽婴估计有些醉了,醉了的人有些会回归于最初的自我,容易满足,容易喜欢,容易被讨好。 就如眼下的稽婴,他这些年经历的世故与阴暗,过渡的腹黑与深沉,都好像被抛弃掉了,他此时望着陈白起,有些茫然,也又有些欢喜。 “这是第三份了……” 陈白起知道他说的是寿礼。 其实这花是之前采来制造“迷梦”剩下的,舍不得扔了,便放在系统包裹里,玉佩也是之前做任务攒下的,因为感觉样式太贵重与她目前的身份不符,便一直冷藏着,而之前那些个拙劣又简单的把戏,也全靠系统包裹的收纳功能来变有变无。 所以,对她而言,送三份“特别”的礼,都并没有耗费她太多精神。 “祝你生日快乐。” 陈白起借着送花的举动,与他浅抱了一下便放开了,趁机将之前骗走的竹哨还给了他。 稽婴看着她,慢慢回过了神,他脸上的醉酒红晕已经风消散了许多,他失笑地摇头,由心道了一句:“这还真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有意思的一个生辰了。” —— 天刚微微亮,陈白起便醒来了,她昨夜回来得晚了,又去给姒姜重新包扎了一遍伤口才回来,拢共也就只眯了一小半个时辰,只是心中念着有事,便也睡不沉。 醒来之后,她想起昨夜在离开丞相府邸时,稽婴估计是酒醒了,一身的精明劲儿也一并醒来,他问起她,怎么不见你身边的那个随从呢? 他问的是姒姜。 她答,便是担心你要与我不醉不归,我便先遣他回去替我熬解酒汤了。 稽婴听了又是笑了。 他昨夜好像一直都在笑,或许是心情好,也或许是因为一些别的什么原因,因此哪怕他并不相信她所讲的话,也没再追究下去。 而今日陈白起其实挺忙的,因为她即将去见赢稷,在与他谈妥一些事宜后,她便要出宫去与幺马他们汇合。 钜子令的事迫在眉睫,也耽误不得了。 再次来到雍宫,陈白起没想到竟遇到了一向深居简出的相伯先生。 她跟在他身后,不知道他是看见她了还是没看见,她见他由南烛推着轮椅先进了去。 想来这个时间来雍宫,想必是要给赢稷换伤药吧,方才她看见了南烛背着一个药箱子。 陈白起想了想,没让守卫通报,只站在檐下,眼观鼻鼻观嘴地负手静候着。 寝宫内,相伯先生替赢稷换完了药,便掩嘴咳嗽了几声,南烛忙上前替他拍了拍背。 赢稷转过头来,脸上有着担忧:“先生的寒症还未痊愈?” 相伯先生面上虚弱地笑了笑:“天气渐暖以来倒是好上几分,只是久咳伤了肺气,一时还没那么容易断根。” 赢稷沉吟着:“先生,这次六国会盟之事,你还是……” “主公可是嫌相伯这副残弱病躯会拖累了你?”相伯先生打断了他的话,一脸“我已是昨日残花”的苦涩模样。 赢稷脸色一正:“先生哪里话。” “命数已定,能走多少步便走多少步,若停歇下来,便是我命数已尽之时。”相伯先生黯淡剪水的双眸垂落,语气淡然无谓。 赢稷听了,抿唇一紧,直觉自己想讲的话在不知不觉又被先生带偏题了。 可若是陈白起在此,只怕会替赢稷讲一句——先生,莫作妖了!有病你就好生将养着啊。 —— 当相伯先生再次推着轮椅出来时,依旧没有看陈白起一眼。 陈白起这下确定,方才相伯先生分明是知道她在身后,只是不愿搭理她罢了。 虽说他不想理陈白起,可陈白起却上前道:“相伯先生。” 相伯先生神色顿了一下,南烛偏头打量了她一眼,又见先生没什么反应,便停了下来。 “先生看起来气色倒比先前好了一些。”陈白起夸赞道。 她与他家长一句,可相伯先生反应很平淡,他目不斜视道:“挂心了。” 只是陈白起并没有被他的冷淡给打退,她道:“听说这花甲子对止咳平喘有着奇效,正好我这里有一株……” “不劳了,花甲子我已有几株,无须再多。”相伯先生盯着前面的一棵树道。 陈白起被他拒绝地干脆利落亦不恼,只是奇怪地问道:“……先生,你为何一直看着前方,可是焕仙惹你不喜了?” 相伯先生表情一僵。 “先生,其实那夜是焕仙口无遮拦了,望你莫见怪。”陈白起拱了拱手。 相伯先生现在只要一看到“陈焕仙”的脸便心慌气短,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他觉着自己应该挺烦她的,长着一张与“陈蓉”有几分相似的脸,可这性子偏半分不似她那般温柔可人,还莫名缠人得紧。 “嘶~我的头好似有些痛……”相伯先生忽然抚额,弱弱哀叫了一声。 南烛一惊,却不及陈白起反应快,她立即道:“焕仙曾学过揉穴解痛之法,要不,让焕仙替先生揉揉?” 相伯先生蓦地抬眼,眼底有着“卧槽”二字,但他很快便掩饰地垂落羽睫,双眉轻颦,他皮肤很白,尤其在日头最浅最柔和的光线下,细得连一丝毛孔都难察觉。 “不、不用了,某深觉身体不太舒服,便不与陈郎君多聊了。” “相伯先生,虽然焕仙也挺想与你促膝长谈,可眼下秦王相召,即便想多聊亦无可奈何了。”陈白起咧开白牙坏心一笑,只是相伯先生低头着没有瞧见。 相伯先生睫毛轻颤,眸转盈光。 促膝长谈?这个词用在他们两人身上还真令人寒毛悚立。 “咳咳咳……药,某药忘带了,你且速速入内莫耽搁了正事,某先行一步。” 说完,相伯先生便捏了捏南烛的手,示意着他赶紧推着自己离开,省得这个性向模糊的“陈焕仙”再出什么惊人之语。 而雍宫的守卫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活蹦乱跳”的相伯先生,顿时都惊讶不已,也不知这陈少年与相伯先生聊了些什么,令相伯先生一改往日的“暮气沉沉”,眉锁轻愁,变得急不可耐。 而陈白起在后则闷笑不已。 要说相伯先生这人心眼儿多,最惯会拿话拿捏人了,可他因身娇体弱的缘故,遇上一些刚直不屈的直肠子人,他便不愿意直接打交道了,因为这种人既看不懂人脸色也听不出言外之意,而他这种九曲回肠之人应付起来太累。 不过……陈白起摸摸鼻子,她眼下是借着赢稷的威风才敢惹他,不然他私下随便玩上一招就够她一段时间内不好受的了。 ------题外话------ 正文无关小剧场—— 稽婴:我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劲。 陈白起:哪里? 稽婴:我生日你给我送花送礼送香水,这套路好生熟悉啊。 陈白起:……哦,其实这些我都是从“追女十八招”里学来的。 稽婴:追女?!不是应该追男的吗?! —— 相伯先生:我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劲。 陈白起赶紧撇清:我对先生可没有用“追女十八招”。 相伯先生:对,就是这里不对劲! 陈白起:…… 第一百七十章 主公,墨家(一) 经长内侍入内通报,陈白起由着他引领来到雍宫二进寝殿,一路光影洒落檐下忽阴忽明,长廊圆柱垂落丧期的黑纱,仍旧旧不散“奠”前王的阴冷之气。 她站在曲廊拐角处顿了一下,望着前方绿掩重檐的宫宇长殿,再远处便是一片粼粼碧湖广垠,她视野扩远,脑中思考着一些事情。 她进殿后,于门前十数步距离行稽首之礼,黑纱帐内传来了赢稷唤起身的声音。 陈白起起身后,垂眸静立于一旁,等候着赢稷开口。 赢稷依旧静养在床榻之上,他自律性很强,并不会强行做一些勉强之事,尤其最如今这种关键时局。 他淡淡问道:“陈焕仙,你可知孤与你师长先前的谈话?” 陈白起内敛保守道:“若是指墨家一事,焕仙知晓。” “你师长离秦前,曾告知孤你能替孤办妥此事,可是实情?” 难不成他还担心山长诳他不成? “然,焕仙虽不敢承诺定会办妥,却定竭力而为。” 赢稷没有说话。 陈白起朝内抬眸觑了一眼,朦朦胧胧瞧不太清晰,便又垂落了眼。 等了一会儿,他才又道:“你与墨辨一派可有何干系?” 陈白起思索了一下他问此话的深意后,便斟酌地回道:“并无深交。” 陈白起在与赢稷的问答之间,大抵已知晓沛南山长将她即将为墨辨争取钜子令一事告知于赢稷知晓了,此事即便沛南山长不事先讲明,她也会来说的。 毕竟她此番为秦而事,需得着彼此坦诚相待以免横生罅隙,再者,她还需赢稷以秦国之势能助她一臂之力。 她用最显浅的言语将墨辨相求她一事道出,然后想了想,还是提醒一声:“此次进宫刺杀秦王的正是墨家的墨侠一派。” “墨侠……”赢稷沉吟着,听语气淡漠而平常,应当是早已知悉此事。 陈白起分析道:“其实这事焕仙一直深觉蹊跷,虽说这墨侠一派一向是嫉恶如仇,但这世上有着许多擢发难数的恶者,也不至于他们每一次都会出手,况且还选择的时机如此恰当,只怕是有人在接头。” 这话陈白起不说想必稽婴或相伯先生等人亦考虑得到,陈白起说了也不过是讨个巧,令他感觉她的真诚,以借此拉近一下彼此的关系。 “秦朝政之事孤自会处理,至于墨者的事……你可有自信能够能替墨辨夺得钜子令?”赢稷道。 赢稷知道墨侠与墨辨历来同出一脉,却分支派系,各不相干各不参与,只是这几年来内派争斗得厉害,这才隐约有了一些水火不相融的势头。 陈白起笑了,干脆承诺:“并无。” 赢稷一时沉默了下来。 不知是因为她的坦然,还是因为她的无知无畏。 室内这时传来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什么在翻动摩擦的声音,陈白起再度望去。 “关于墨辨的事,你知道多少?”赢稷低沉的声音传来。 陈白起将这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便懂起了,他这打算指点指点她的意思啊。 她自惭道:“甚少,还望秦王能解惑一二。” 因有所求,自然客气谦逊。 赢稷掀开了被子,趿鞋撑着身子落榻,陈白起大概看到他下了地,她再一看周围没有内侍在,犹豫了一下,还是动了步子,她撩开了垂落隔断的黑纱帐,便上前扶住了赢稷不稳的身形。 赢稷被她抱住了一只手臂,半边身子挨在她胸前,他转眸,仅淡淡撇了她一眼,没有拒绝也没有道谢,只是站直些后,便没将全部力量全靠在她身上。 他忽然道:“孤前胸有一个箭洞,是你刺的?” 陈白起一愣,略是迟疑的点头。 她内心虽无多少心虚,但当着“受害者”的面一脸坦然自徐亦不太好吧。 “其实,这事我可以解……” “相伯先生已经予孤解释过了此事。”没等她讲完,他又截断了语头。 陈白起:“……” 这人还真是话题终结者。 “虽然先生解释过了,但焕仙还是要讲一句,我当初之举的确是拿秦王的生命冒险了,事有轻重缓急,若相伯先生怪罪于我,焕仙也并不觉得冤枉。” 虽说得大义凛然,但这硬要辩解一句的态度,还不是因为担心相伯先生在赢稷面前偏颇的言辞,异致她好感度下滑。 赢稷心中雪亮,一双沉稳而黑黪的眸子划过一丝笑意。 “他怪罪你了?”他看了她一眼。 陈白起完全弄不懂他的讲话思路了,东一句西一句,他想知道什么? 陈白起不答是也不答不是,只道:“得知此事,秦王只怕……也是吧。” 赢稷撇了一眼她那狡猾又道貌的模样,风轻云淡道:“我若怪罪于你,便不会让沛南山长离开秦国,更也不会给你此次交涉的机会。” 陈白起一愣。 赢稷的手一点一点地摸上她的肩膀…… 陈白起一下被拉回了神智,她视线没有乱转移,但感知却全注中在了他挨在她身上的那只手上。 他的手指比起文人粗砺许多,却修长而有力,指关节粗大,这是长年握剑所留下痕迹,这是一双很有力量与安全感的手。 他最终将手移至她的脖子与锁骨之间,陈白起莫名觉得有些危险,因此这种距离进一步便可掐住她脆弱而纤长的脖颈,退一步则只是一种试探性的触碰,他手下力量在逐渐加重,在陈白起颦眉之际,却又骤然放松。 他凑近她,淡淡地、却又豪气纵横道—— “陈焕仙,孤非无能之力,墨侠之事也并非定要让你去,你且让他等来试试,看看他这等民间乌合如何敌过一国之君率领的铁骑血踏!” 陈白起心一震。 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他何尝不怒,只是他如今是压抑着这股怒意,选择了让陈白起去替他平息这股怒火。 这是她所求,他便许她所愿。 “孤一直记得,你的救命之恩。” 赢稷盯着她,他凝眸深邃,如波澜不惊的黑海,亦似冬日阴鸷迷雾的天空。 这几个字,很重,尤其是“救命之恩”四字令陈白起只觉薄弱的耳膜一阵颤抖,像金砂玉石刮过一样,激起一阵魂颤的回音。 她仰目看着他。 一双安静又生动的眸子,像映在溪水之中的月亮,水净明澈,犹如一尘不染。 赢稷棱棱的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这双眼眸…… 他想起了一张狐狸面具下忽闪着瞧人的眼眸。 那亦是这样一双黑白分明、干净通澈的眸子。 他失神了一瞬,便转开了眼睛,亦放开了手,朝着前方走去。 赢稷身上的伤还是挺重的。 前后两个窟窿,哪怕不在要害上,也是彻骨之痛。 可他惯来懂得隐忍,哪怕再痛,面上亦不会有丝毫的显露。 陈白起看着他挺得笔直的背脊,他穿着一件中单,步履艰难的挪动着脚步,她想起他在湖中将她抱住,那只宽厚的手掌按住她的后脑勺,将他护在胸前替她挡箭的那个时候。 ……他对她,也是有救命之恩的。 她从床边拿起一件黑印莽蚊外袍走到了他的身边,试探性地挨到他肩边,见他没有反应,便替他披上,然后扶起他的一只手臂架在肩上,顿感有千钧之力压颈啊。 她道:“走一会儿,便躺回去吧。” 赢稷从喉间“嗯”了一声。 陈白起扶着他在寝殿里围着墙角范围转了二圈,他便已经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当然,陈白起亦好不到哪里。 他走到最后几乎将身上的全部力量都依靠着她,她又没吃“英雄药剂”,光凭着这单薄的小身板架着这样一个一百几十斤的大汉着实快吃不消了。 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湿热汗气,陈白起便替他解开了黑袍,将他重新给扶躺了回去。 “相伯先生,讲了可以这样起身行走吗?”陈白起摸了一把额头的汗,奇怪地小喘着问道。 赢稷额前头发汗湿,仰躺在软枕上,似累极了,便阖目暂休息着。 闻言,他眼皮稍动了一下,没有回话。 陈白起一看便明白了。 他根本便没听医嘱,擅自起身锻炼。 可依着她现在的身份,也不好说些什么。 替他掖好被子,陈白起见他满头的汗,嘴唇干瘪起皮,想了想,便建议道:“不如让内侍进来一趟?” 赢稷掀开眼皮,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摇头。 虽然他很累,但之前苍白无血的面色却红润了一些。 陈白起方才流汗下意识便取出随身携带的白帕来擦了擦汗,想了想,光自己擦好像不太礼貌,于是她便取出一块白帕子递给他。 “擦擦?” 赢稷看了一眼她递过来的帕巾,又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绷带,然后目光直直地盯着她。 那目光有几分讥诮,亦有几分自暴自弃。 对哦,他的伤好像牵连到了肩胛与手臂机能,因此绑绷带时连两只手也一并缠绑了起来,只能小范围地移动。 陈白起忽然他这神情有几分像现代的那些个中二少年,负起气来一般都会朝世界毒液——这崩坏的世界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她忍不住笑了笑。 赢稷微拧眉头,不解她在笑些什么。 陈白起也没解释,她好脾气地替他擦了擦汗,然后自觉自动地替他倒了一杯水喂完,再重新扶着他靠躺好,完全将长内侍的工作给接管了下来。 而赢稷并不习惯被人亲近服侍,因此表情有些难看躲避,只是陈白起所做的事情正是他目前需要的,他倒也不至于如此迂腐到自已找罪受。 不过他倒没料到,“陈焕仙”顾照起人来如此得心应手,完全不见生疏滞顿。 然后…… 然后,陈白起觉得自己再退回黑纱隔断后的行为好像有些故作疏远,于是她便站在赢稷的榻边,眼睛像会说话一样,黑溜溜地望着赢稷。 估计是因为这室内只有赢稷一人,也或许是方才她还顾照了他,而他如同收敛了尖牙与凶爪的狮子,温驯又沉默地任她发挥的模样尤存于心,于是她胆子大了一些,也没有一开始入寝殿的拘谨。 赢稷被她这样直勾勾地盯着,眸光闪了一下,感觉到有几分不自在与怪异。 他睁开了眼,目光沉冷地注视着一处空气,这才开口讲起正事:“墨辨经三年前的钜子令争夺已渐行式微,他们一心研究学术,从不参与各国诸侯之事,且墨辨的人一向神秘,从不以墨家的身份暴露在人面前,平日里便与普天下的平民一般劳作过活于诸侯国间。” “而墨侠历来行事便肆无忌惮得多,他们大多为游侠之辈,好勇争斗,随着墨侠一派规模日渐增长,几十年前,墨侠一派显然已强悍如一小国的军队,他们游走于诸候国间,打着侠义为民的名头,诛杀了许多恶名在外的朝官将领,渐渐地,墨侠一派在民间的势头大涨。” 一口气讲这么多的话令赢稷顿了顿,陈白起立马又倒了一杯水递给他润嗓。 不得不说,陈白起很有当佞臣的潜质,溜须拍马挺在行的。 赢稷抬眸看了她一眼,又敛眸沉吟。 “随着墨侠行事愈发猖狂,除了在民间有着十分强大的名声,甚至传言与各蛮族之间有着许多关联,诸侯国自深觉受其威胁,便联合起来一同对墨家的游侠进行制约与追杀,诸国之力绝非他小小墨家能够抵御得了的,因此墨家钜子便承诺下凡墨家弟子不再参与诸侯国的事情,自此墨家方开始隐居于人后。” “只是这些年来,墨家钜子年迈疏于管理,情况便又开始不受控制起来。” “墨家钜子不管事,那总有人管吧?”陈白起问。 赢稷道:“墨家钜子目前有两名弟子,一名乃墨侠一派,一名则为墨辨一派,他的两名弟子一人随师隐居修学,一人却出游历世修学,这次的钜子令若由墨侠一派的弟子插手,只怕情况不妙。” 陈白起道:“这位墨侠弟子叫什么?” 赢稷眸色沉沉,浓翳雾萦,他道:“莫成。” 莫成? “一事莫成。” 世若无德,一事莫成。 人与禽兽,所异唯名。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主公,墨家(二) “何为一事莫成?”陈白起问道。 赢稷阖上眼,语气懒漫道:“这是他游世后对外的自称,至于原由便不得而知了。” 一事莫成,可谓之有一事于他心中甚重,未曾完成;也可谓之,他自历世后便未完成一件值得一提的大事,便是一事莫成。 “焕仙不明,这钜子令乃墨家钜子的身份凭证,何以演变成了两派争夺之物?”陈白起关于这一点一直觉得疑惑。 赢稷似感觉到了几分疲惫,他伸手揉了揉额角,仰头靠在软枕上:“这事便让稽丞相讲给你听吧。” 陈白起闻言,一挑眉。 稽婴要来? 果然,过会儿内长侍便疾步入内来报,稽丞相来了。 赢稷没有睁眼,只启唇淡淡吐出一个字——传。 不一会儿,稽婴便进入了寝殿,他在外行了君臣之礼后,便察觉到黑帐内除了赢稷外还站着另一人,他略感诧异了一下。 他眯眼,辨认了一下。 “可是……陈弟?” 陈白起表示对于稽婴这种随口便拿来的亲近称呼表示见怪不怪。 她步出黑纱帐,向着稽婴行了一礼。 “焕仙见过丞相。” 稽婴眸盈笑意,柔声道:“当真是你啊。” 他托起她。 “你昨夜回宫得晚,难为你能起这一大早了。” 陈白起简洁道:“正事要紧。” 稽婴直勾勾地瞅着她,他发现他挺喜欢她这种一本正经的模样。 “稽婴。” 这时,黑纱帐内传来赢稷低沉磁性的嗓音,略显不悦。 稽婴将视线从陈白起面目上移开,撩开了黑帐步入内,他与赢稷关系非一般人可比,因此也没讲究那么多礼数。 “君上,今日可感觉好些?”他弯下腰,视线在他潮湿的额发与旁边的茶盏绕了一圈后,叹息一声。 有这么一个不听医嘱的君上,还着实令人操碎了心啊。 赢稷淡淡“嗯”了一声,留意到他的视线,他便不耐烦地挥挥手:“你给陈焕仙讲讲钜子令的事。” 稽婴顿了一下,转过头看了“陈焕仙”一眼。 “喏。” 他看着“陈焕仙”,温和笑颜道:“不知,焕仙想听哪一段?” 看来,稽婴也是一个知情人。 陈白起直接道:“我想听全部的来龙去脉。” 稽婴闻言,回头瞥了一眼赢稷,揶揄道:“这倒是挺长一段的故事,也难怪君上要换我来讲了。” 赢稷颦了颦眉,眉宇间拧皱着煞威,令人不敢放肆。 稽婴清咳了一下,拿扇子尖敲了敲手心,将思路整理了一下,方缓缓道来:“这钜子令乃墨家钜子号令天下墨者的令牌,按规矩本应是掌握在每一任钜子的手中,只可惜这一任的钜子如今已年迈体弱,他已无精力再斡旋这两派系之间的斗争,于是他便想了一个主意,他将钜子令拿出,让他们每三年从墨辨与墨侠中选一任来承担钜子令,无论是墨辨或墨侠双方都需听令于此人。” 稽婴看向陈白起,见她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便又道:“一开始,钜子令是由一些墨家比较有威望者所持,只是墨辨与墨侠一向理念与行事做法不同,若是墨辨者持有钜子令,自然未来三年的规矩便依旧墨辨一方改写,若是墨侠一方持有钜子令亦相同。” “既然墨辨与墨侠从本质上有着不同观念的行事风格,自然对方的规矩便相当于一种束缚,这样的选举模式只怕不能长久。”陈白起若有所思道。 稽婴颔首:“没错,后来墨家内部分化得厉害,只是钜子有令,墨家弟子不能内斗或自相残杀,违背者将不问理由直接驱逐,虽说这种以人投选择的方式不适合了,但到底还是要维持表示的和平,于是后来便变成了两个派系之间的竟争,谁有能力便由谁获得钜子令。” “那他们具体是如何来夺下这钜子令?”陈白起好奇道。 稽婴道:“他们两派经过一番商议,最终决定每三年便从两派中选出三名弟子代表,双方一共出三道难题来解答,双方各出一题,而最后一题,则由钜子来出,最终获胜者一方可得钜子令。” 陈白起道:“我既非墨家弟子亦可参与?” 稽婴神秘一笑:“只要记名于一墨者派下,谁又会特地去追根究地查彻?” 当然,接正规程序下,入墨家需要一位得高望众的举荐人,并且入墨家者必须身民清白,不为官不为盗,不为门阀世族子弟不为贵族王亲。 哦~ 陈白起表示明白。 稽婴又道:“三年一选,这次将由墨侠来决定大选的具体位置,你可知这次钜子令举行大选的位置在何处?” 看他那讲一半留一半的表情,陈白起便知墨侠选择的地方对墨辨而言绝不是什么好地方。 “不知。”她摇头。 稽婴道:“乃秦国的天峰山。” “天峰山?”陈白起默默地查看系统地图。 这边,不等陈白起查到位置,稽婴已经给出答案了:“天峰山离函谷关大约二百里的位置,如今初夏时节,只怕顶峰的雪都还未化尽吧。” 陈白起听他的语气好像话中有话,她便深深地看着他问道:“为何墨侠一方要选这样一个位置?” 稽婴半垂眼睫,手中羽扇轻摇:“那自然是……为了给墨辨这群文弱无力的学究一个下马威,你可知这天峰山无路无桥,无阶无径,上山之路需得人徒手攀爬,若体格稍弱一些之人,只怕是有命去无命归啊。” 陈白起:“……” 茅塞顿开啊。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幺马等人在这样芸芸有志青年当中,为何却偏偏一眼便看中了她。 原来……是看中了她的“力大无穷”啊。 “想必你如今也能了解你将面临的处境,可有其它想法?”稽婴观察着她的神色。 陈白起摇头:“虽有难处,却也不是不能克服。” 稽婴见她意已决,想着这段时间对她的了解,她并非一个鲁莽之人,且行事稳重机智,便认为她定有所依仗。 他心稍安,便问:“那你打算何时出发?” “今日,稍晚些时候吧。”她考虑着。 稽婴看了一眼赢稷,又道:“那可需要我们派些人随行?” “此行人多反而累事,焕仙无须随行,只是想请求秦王与丞相一事。” 稽婴没应,他看着赢稷。 有赢稷在,他自是事事需得依循他的意见来办。 赢稷这时睁开了眼,他一双闇沉幽长的眸子凝注着她。 “何事?” 陈白起总觉得比起稽婴的无害与温和,赢稷的强势与霸道太过强横,总会令人产生一种退避,哪怕他此刻病躺于榻,这一身气势亦半分不见收敛。 她唇畔含着一抹温淡笑意,半垂眼眸,将自己事先拟好的计划向他娓娓道来。 系统:主线任务——墨家钜子令,眼下墨家内乱派斗,墨侠一派持勇杀生胆大妄为,倘若获得墨家钜子令只怕更会有恃无恐,受刺杀一事秦王赢稷一怒,便令你前往天峰山争取墨家钜子令,狠挫墨侠一派的威风,接受/拒绝? —— 从雍宫出来后,陈白起便去看姒姜。 姒姜重新易容了,他腹部有伤,暂时不能起床行动,可得知陈白起一会儿便要出宫与墨辨一等人汇合,便硬要求要跟着陈白起一道去。 只是陈白起并不答应。 “你的伤非一日便能长好,你若是去了,遇上什么事,我岂非还要转过头来照顾你?” 见他固执已见,陈白起不得不将话说狠了。 姒姜闻言,脸色便受了一击闷拳,白中透着灰。 见他不好受,陈白起长叹一声,又道:“这次不会有什么危险,大不了只是输了一次比试,你不必过于担心,且安心养好伤,等我归来与我一道赴六国会盟。” 经过陈白起一番好说歹说,终于才将姒姜给劝躺下。 安抚好姒姜后,陈白起便回到卧室准备收拾一些行李,却见稽婴带着一人走了过来。 陈白起出门相迎,目光在稽婴身后之人转了一圈,迟疑道:“丞相,这是?” 稽婴看着她的眼睛,温声道:“听说你的随从卧病在床,这次不能随你出门,我便想着再怎么样你路上还是需要跟在你身边照顾你之人,所以我便带来稽四,让他陪你去吧,他自有用处。” 陈白起闻言,看向稽婴身后的“稽四”,她眼神有几分微妙。 “稽四”与昨夜的姿态大不相同,他低着头,纤长而白皙的颈露出一截,一副恭谨而温驯的模样。 虽知道稽婴带人过来目的并非他所言那般单纯,但陈白起这次却没有拒绝,而是直接道谢。 谈完“正事”,稽婴便认真地看着她,忽然感叹了一声。 “焕仙,我总觉得与你仿佛在哪里曾经见过一般,明明陌生,却又总觉亲切。”稽婴轻拍了一下她的肩:“所以,若你能平安归来,我定会衷心而喜悦。” 陈白起迎着他那一双真挚动容的目光,仿佛也感受到了他的心情。 她行了一揖,起身微笑道:“万路艰险,我会平安归来的。到时候便请丞相不嫌焕仙不自量力邀请丞相与我一道饮酒,昨夜的果子酒尚太涩,焕仙倒是珍藏了一些不错的果酒。” 稽婴一愣,接着笑了,那一双清澈明亮的双眸盈弯起来。 “好,到时定好好品尝一下焕仙的藏酒滋味。” 系统:稽婴对你好感度+5。 ——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主公,你好啊蛇精病 等稽婴离开后,陈白起便神色平静地看着“稽四”。 “或许我说这样的话有些越矩了,可姒四……面对这世上唯一仅剩的亲人,你未免也太过狠心了。” 姒四像一尊玉雕淡漠地站在房檐下,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漏到他身上变成了淡淡的圆圆的轻轻摇曳的光晕,好似将他一身的阴郁与腥冷亦一并被融化掉了。 “你在心痛他?” 姒四缓缓抬眸。 他的容颜之盛近妖。 果然,等稽婴一走,他便从那呆板死沉的状态变成了另一种充满攻击力度的妖惑。 容颜纯湄干净,神韵却近乎勾引。 陈白起眸色转深。 这或许便是他这些年在秦国练就的生存本能吧,如一朵妖艳而脆弱的花蕊,懂得以鲜嫩的色泽释以魅惑,美丽得令人不忍辣手蹂躏。 陈白起将视线移开,漫不经心道:“我的确心痛他。” 呵,姒四似笑了一下,没有什么感情的笑,只浮于面皮之上。 “他生来便运气极佳的,小时有父王宠着,长大了有那人护着,现在又人在心疼着……”姒四顿了一下,一双勾魂夺魄的浅褐色眸子绕缠着陈白起,微微眯起。 “你见过他那张真实的脸吧,他从小便不喜那张过份漂亮的脸,可偏偏他总是因为那张脸而获一些殊宠,你说讽刺吗?” 陈白起神色仍旧淡淡地,她勾起嘴角,点头似给予赞同一般道:“你嫉妒他,怨恨他,他却关心你,记挂你,这的确很讽刺。” 姒四到底没冷血到底,他表情变了变,却也不否认。 他沉默了一会儿,方低笑道:“在越国还没灭国前,宫里的人常说众兄弟中,唯我与姒姜的容貌最为相似,可脸长一样有什么用……” 陈白起脸上的笑顿了一下,接过他话来道:“脸长一样的确没有什么用,你可知道衡量一个人的重要性,并不完全取决于样貌。” 姒四看着她,眼角微翘,浅褐色的眸子媚毒渐深,那一点一点被酝染的妖娆,春丽似三月桃花。 “不是脸,那他有什么优点?” 他语气像一个十足好奇的孩子,期待着大人能给他一个满意且能说服他的答案。 陈白起脸上再次浮上笑意,她不紧不慢地反问一句:“那除了脸,你又有什么优点?” 姒四表情一顿,紧接着低下头,颦了颦眉。 明明是他先问陈焕仙,为什么她不回答,还将问题抛回给他? 姒四情绪一下便阴郁烦燥起来。 可是……他的确也很在意她的这个问题。 他方才的语气好似在讲,姒姜除了脸便没有什么值得别人优待,可事实上,他明明知道,姒姜身上有着许多能够吸引别人靠近的特质。 从小他便是宫中人缘最好的一个,每一个人看到他都会喜欢他,他很爱笑,也很善良,对兄弟姐妹每一个都很好,父王喜爱他,总会赏赐他许多珍贵的物件,可他从不私藏,总会分一份给其它人。 他从小便恭让礼谦,读书勤奋,得到师长太傅们的嘉奖。 他不满越国被诸侯国压榨的现状,便努力习武练兵,想强国富民,他勇敢而聪慧,在其它人眼中,他代表着越国的希望…… 姒姜姒姜姒姜……在越国人的心目中,从来便只有一个姒姜。 他姒四算什么? 方才“陈焕仙”说过衡量一个人的重要性,不应以貌取人,她的话没错。 姒姜的确除了脸,还有许多许多的优点。 可他呢……他除了脸,还有什么其它的优点吗? “我……” 他不受控制地啃啮起指甲,两排水雾湿辘乌压压的睫毛覆下,感觉一种戾气冲斥着心上。 他有什么优点,他完全想不到。 他不爱笑,不喜欢分享,因此从没有人真心地喜欢过他…… 他读书也没什么天赋,甚至连练武亦因骨骼纤细而难有大成就…… 他性格阴沉内向,不懂看眼色,也不懂讲好话讨好人…… 姒四唇色一下惨白,微微颤抖。 难、难道他便真的一无是处? “其实你的声音很好听。” 仿佛被束缚囚禁在一片黑无天日的空间,那无孔不入的吸力几乎将他溺毙于沼泽之中,忽然他听到一道清悦似溪风的声音,有些茫然与狰狞地抬起头。 像是突然听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你的手较一般人更为修长,并且修剪得很干净,令人赏心悦目。” 陈白起那一双不含半分暧昧的视线,像颀赏一件艺术品一样含着光、蕴着亮转到了他的腿上。 “你腿型很好,笔直似乔木。” 视线往上又放在了他的腰上。 “你的腰很有力,宽肩窄腰。” 最后,落在他的头发上。 “云鬓轻梳蝉翼,蛾眉淡拂春山。” 姒四皱着眉,双唇抿紧,被她这样拿眼神描绘周身,既不自在又觉轻浮不喜,可方才心中兴起了黑暗与毁灭情绪却在渐渐消弭殆尽。 讲不明白为何,或许是她的眼神拥有着一种神奇的力能,能让人触之感受到一种优雅的宁静与安定。 “如此看来,你还是有优点的。”陈白起自问自答地总结道。 姒四吊梢眼角,雪白的脸,红色的唇,他道:“你不是说你不是一个以貌取人之人?” “可没有一副好样貌,谁又会有耐心等着看你的内在?”陈白起一脸“这孩子怎么能有这么傻的想法”惊讶道。 姒四一噎。 他古怪又惊奇地打量着“陈焕仙”。 突然觉得这个人完全没有她外表看起来那样正直纯良。 只是她的话还是令他心底的某些东西悬坠了下去,他冷晒:“果然也只有这副皮囊……” 陈白起多看了他几眼,眼眸一动,忽然好像有些明白他的心结所在。 她道:“记得姒姜跟我聊过,他说小时候的你很瘦弱,而且很害怕生人,常常像一条小尾巴一样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讲完这段后,她便静静地等待他的回应。 姒四听到陈焕仙忽然提到他与姒姜小时候的事情,像受刺激一样,猛地盯着她,眼底涌上一种疯狂的暗色。 “你想说什么?” 若说姒四是姒姜的一个“劫”,姒姜何尝不是姒四的一个“结”。 “我有时候也在想,你当初未满十岁便被送去了楚国为质,面临该是怎样的一种境况?” “在越国这样平和与安稳的条件下,你尚且过得如此隐忍与怯弱,那到了楚国那样一个如狼似虎的地方,你会变成什么样?” 看着姒四越来越僵硬的脸,与袖底下绞扯成一团的手,她莫名好像也有了几分触动。 事实姒四没打断她,他此刻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很大声,连雪白的皮肤都涨红,朱颜酡粉,他不知道自己是想听她怎样评价他,还是想知道她会讲出什么话来。 “羔羊若被放入狼圈,必然是会被狼给拆吞入腹,可若是最后羊却活了下来,这必然是经过了一场惨烈而努力的结果。” “这些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姒四,其实你一直很努力,努力地活着,为心中的那一份不甘而勇于拼搏。你不服输,便力争上游,你曾经的怯懦与惊惧换成了你身上的一道一道的伤痕,虽然痛楚加身,可每一道都是你如今成长的证明。姒四,其实你的优点不光只是一张外貌,你还有一颗坚强的心。” 姒四一直沉默着,可陈白起每说一句他便像惊悚一下,到最后,他垂下的睫毛湿濡地颤抖着,袖下攥紧了拳头。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姒姜会选择跟随这个人了,这人与……陈三真的很像。 说话的神态、方式甚至这种令人听了心尖发颤的地方,都十分的相似。 可是……姒四咬紧下颌,心中无比清晰地知道。 她并不是陈三,再像……也不是! —— 虽然陈白起一番称赞并没有令姒四放下对她的成见与姒姜的怨恨,可到底黑化的情绪平和了许多,讲起话来也算能够顺利沟通。 其实即使没学过心理学,陈白起也猜得像姒四这种情况大抵是患了心理疾病,从小因性格内向而患了小儿自闭症,后来又被人送到楚国为质,在这期中经历的痛苦事情太多便直接导致他心理扭曲,然后到了现在估计也快进化成蛇精病了。 一般遇到此类“蛇精病”患者,陈白起是不愿与他们打交道的,因为太累心了,可偏偏这个“蛇精病”患是她好友的弟弟,不开导开导疏通疏通一番,以后他再黑化冷不丁地又捅姒姜一刀怎么办? 再加上,她发现姒四虽然有些“蛇精病”,可这孩子“成精”不久,到底年岁还没满二十,还是有纠正与挽救的余地。 正所谓缺什么便补什么,姒四从小由于性格与生长环境的问题,缺少自信与鼓励,她便顺着他的毛抚,总归会有一些收效存在。 陈白起在房中整理好一些随身物品后,便带着姒四一道出了秦宫。 出了秦宫,陈白起便再次去了破庙,见到了幺马等人。 幺马急忙相迎,他在焦头烂额之际得知“陈焕仙”的来意后,一方面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一方面则感动颀然。 “陈郎君,实不相瞒,这次我墨辨一方的确是黔驴技穷了,若非实在时间紧迫寻不到合适的人选,我们也不会让你一介不相干的人受此牵连啊。” “此事焕仙也非全然为还幺马兄人情,实则焕仙亦是需要借钜子令一用。”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主公,就问你服不服 幺马与昌仁等人没料到她讲话这样直接,他们面面相觑,交换着眼神。 “这、这若陈郎君能夺下钜子令自然、自然,只是……”幺马考虑了一下,莫名感觉有些心虚,他握了握拳,沉吟顷刻,便还是觉得得实话实说得好。 “虽说得了钜子令可号令天下墨者,可只能求得三件事,且这三件事一不得干涉周朝诸侯国之政事,二不得行恶奸淫之事,三不得谋私利夺权之事。” 说完,他便急急地打量起“陈焕仙”的脸色,担心他有反悔之意。 而陈白起闻言,仅抿唇笑了一下,反应平淡。 她早知道这世上没这样便宜的事情,能号令天下墨者为其办事,有些限制也是正常的。 而姒四却美眸一转,幽凉之色冰凌凌,他翘起嘴角。 一群可笑的伪君子。 若这三条大规则压下来,所谓的“号令天下墨者惟命是从”也不过是一句口头上叫着好听的话,实则于“陈焕仙”这个处于政治漩涡中的人有何用处? 姒四由于容貌美极而锐盛,陈白起便勒令他拿块面巾遮住,省得“惊”着墨辨这等老古究,因此他随“陈焕仙”而来,倒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姒四奉稽婴之令侍奉于陈白起身旁,自不会违令她这等小事,他遮了半张脸,换了一身质地柔软的白色棉衣,衣边绣有绿色夹银丝的缠勾蔓藤,一头柔亮细软的长发用一根绿带束起,干净而整洁。 他这一身装束倒是有一种少年似阳春之雪,风度翩翩,中和与寡盖了他那一身阴柔血煞之感。 ……除了那一双眼,当他看人时,之前的所有伪装都会前功尽弃。 陈白起曾盯着他的那一双眼睛良久,久得连姒四都心中发毛时,她才叹一声——波湛横眸,霞分腻脸。 姒四很小便在楚为质,读书不多,自没听懂这句话,便狐疑地问——这是何意? 陈白起便改用大白话再讲一遍——长这么妖,光遮脸有甚用! 姒四一听这话,便知道“陈焕仙”这是在嫌弃他,顿时有些恼怒道——你难不成想让我剜了一双眼去不成? 陈白起自然不会真让他剜去一双眼眸,只让他尽量不要与人讲话,即便不得不讲话时,也不要与人对视。 总归一句话,减低存在感,别给她惹事生非。 姒四闻言幽幽道——既然觉得奴是麻烦,又何必应了稽婴的要求,留下奴? 陈白起道——不想留亦得留,你是稽婴、甚至是秦王的眼睛,我先前便讲过,我万没有剜人“眼睛”的必要,只是希望你待在我身边时能安份守纪一些。 姒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对于她的通透与洞悉了然有了另一番认识。 的确,稽婴将他放在她身边,自然是想清楚地知道她在墨辨与钜子令竞赛中的一切情况。 接着,他不知是何考量,便缄默不语了。 再之后,他便真如陈白起所要求的那样,安静少言,似一抹背后灵一样紧随于陈白起身后。 陈白起哪里不知道,这姒四一直对她与姒姜有着一种怨恨情绪,起因她说不准是不是因为“陈娇娘”,虽然他一直言之凿凿为“陈娇娘”之死抱不平。 她并不怕他,防着他并拿言语来提醒警告他,皆是因为她碍着姒姜的情面,并不想闹到最后撕破了脸皮,她不得不亲自动手。 陈白起转正题于两墨之间的事,温声问幺马道:“只是依焕仙所知,这墨侠好似可以无视这些规矩?” 幺马看向陈白起望过来的那一双雪亮干净的眸子,有些不自在地回道:“这是墨辨这边的规矩,墨侠若夺得钜子令当然可以不遵守,可若是我们这边……那便……” 说到最后,幺马便自动消音了。 陈白起点头,表示了解,一副脾气上佳的老好人模样,她好奇道:“那不知墨侠那边的规矩是什么?” 幺马的表情一僵,被陈白起看着等待回答时,便更不自在了:“……没规矩。” 陈白起微微挑眉,似有些讶异。 而幺马则哈哈干笑一声,七木与昌仁等人也左右盼顾,没敢直视陈白起。 墨辨这边历来遵循墨家规矩,亦以墨家历代钜子的颁令为自身信仰,因此该行之事他们勇于拼博,而不该行之事他们亦崮于遵守。 而墨侠则一剑仗天下,他们自然亦有信仰,“侠”一字便能概括他们全部,但侠与侠之间亦有所区别,如儒侠则不主张武力,而墨侠却是实干派,路见不平一声吼。 说实话,在这乱世中,陈白起一直都十分颀赏墨侠的精神,因此她愿意费些精神时间、用一些迂回的手段来解决问题,而非一言不合便使用暴力与大军压境。 陈白起也不执拗着这个问题,她换了个话题道:“上次听闻钜子令的竞赛是在炼狱谷进行,不知这炼狱谷又在何处?” “在天峰山的另一边,离此处并不远,只不过需要攀越天峰天方到,我们明早便出发,估计到正午即可赶到。”幺马道。 “那墨辨这方除了在下,不知道另外两位如今在何处?”陈白起道。 这时昌仁让了让位置,从身后引出了一高一矮两人。 “这两位便是墨辨的另外参赛的弟子。”昌仁转过头,他捋了一下美须,微笑着介绍道:“成义,南月,这位便是陈郎君。” 两人步出,一左一右站定。 矮的南月是一个肤黑貌俊的少年,高的成义则一名穿粗布白袍的浓眉大眼青年。 成义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向着陈白起拱了拱手,而南月却径直站着,并没动。 陈白起向成义回之以礼。 成义道:“在下乃墨辨成义,北方陈国人。” 黑俊少年则抬抬下巴,道:“南月,北方燕国人。” 陈白起亦道:“陈焕仙,东方齐国人。” 双方彼此简单地介绍了一番之后,便开始打量起对方。 陈白起观这个叫“南月”的少年,容貌上佳,五官端正,虽肤黑倒是十分细腻,不像是因长年劳作而晒黑的结果,他高鼻薄唇,一双傲气而清冽的眸子十分吸引人。 而那名叫成义的青年则浓眉大眼,长相算不上好看,只是平庸而普通,但他唇厚而目熹,一看便是一个稳重温和、值得托付之人。 这两人,一个坚冰冷冽,一个温泉平和,这仅是从外表上而言。 而南月与成义也在打量着陈白起。 对面的这位蓝靛少年不过十六、七岁,容貌尚带稚嫩,一看到她,想必许多人估计都能想到一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这少年郎果真如昌叔与幺马所言,虽年纪尚轻,但笑、言、眸、举手投足,便已浸无双优雅的气质。 南月双唇抿紧,微微眯起眼,心底并不服。 他目光落在破庙边的一垛干草上,漫不经心道:“听闻陈郎君学识渊博,不知陈郎君之前可读过哪些著作?在下不才曾读过《劝学篇》《诗经》《北阀》《故国策》,不如你也讲出来,或许我们还可以交流交流。” 一旁姒四闻言,眸转诡光。 他虽读书不多,却也知道这南月读的书策全是一些不世珍藏本,尤其这《北阀》总分十二章,上下两册,约二万字,这南月竟能将其读透,不得不说,他的学识绝对远胜他这一辈的才学。 昌仁虽觉南月此举略有些失礼,拿自己的长处来炫耀,可到底南月乃墨辨一派培育出来的得意弟子,他虽担心“陈焕仙”会有些下不来台,可到底还是不舍得斥责他。 成义亦没有出声,他正看着陈白起。 而幺马却拿一种古怪的神色瞥了一眼南月一眼,接着便长叹一声。 总觉得……一会儿的结果很虐。 陈白起一听,便知这南月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她知道少年郎喜争强好胜,因此并不觉被挑衅,只觉好笑。 于是,她亦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道:“哦~南月读的书倒是不少,在下读的并不多,这樾麓书院藏册有三千三百余卷,在下恰好只读了个三百余卷罢了,还剩三千不曾涉猎,其中便有《北阀》《南战》《故国策》等卷章,倒是惭愧了。” 众人:“……” 她读了三、三百多卷?! 还、还剩三千多卷策没读?! 成义呆了。 昌仁傻眼了。 七木与姒四都用一种怪物的目光惊诧地瞪着“陈焕仙”。 而南月在听到“陈焕仙”提到“樾麓书院”时,整个人都傻了。 那一身的傲气瞬间便被打散得萎靡不振。 对啊,他方才忘了幺马好似讲过,这“陈焕仙”是来自于樾麓书院,并且她还不是个名普通门生,乃书院山长百里沛南的亲传入门弟子。 如这般身份的人,哪里会缺书读! 只是谁都没想到,他年纪轻轻,便已熟读三百卷名册,这真不是开玩笑的?! 幺马拿视线在所有人的面上转了一圈,然后摇头叹息。 他就说过吧……这结果会很虐的。 这边,成义眼睛一亮,他上前一步,激动地开口:“不、不知道,我等以后可否有幸入樾麓书院……一览书卷?” 陈白起心道,上钩一条了。 她微笑以道:“成义兄,书院有规定,藏书院共三层,第一层允许门下弟子翻阅,第二层允许各师亲传弟子翻阅,第三层允许书院山长与其亲传弟子入内翻阅,外人却绝无可能。” 见成义眼中的光随着她的讲述而逐渐黯淡下来,他很失望地扯了扯嘴:“既是如此,那便……” “但若成义兄有想阅的书册,而正好书院藏阁有,我可以抄录一份赠你。”陈白起又道。 成义闻言,猛地抬起头,喜不自禁道:“此言当真?” “书院虽有规定不可借阅,但我将内容全部记于脑中,再誊录一份,便不算违背规矩。”陈白起温言含笑道。 成义高兴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一个劲地向“陈焕仙”道谢,并言他以后定会还她这个人情的。 另一边,南月听着“陈焕仙”承诺要给成义誊录名策,心中自然是各种羡慕嫉妒恨,可由于方才他对“陈焕仙”种种的不友好表现,现在让他开口要,他着实拉不下这个脸。 却不想,这时“陈焕仙”转过头对着南月道:“方才听月弟读过的书,其中《北阀》还有一册注释范本《南战》,若月弟感兴趣,我这正好有记忆,待事后我便现抄誊一份送你。” 南月闻言,惊讶地睁大眼看着她,半晌都没有回过神。 昌仁一听,忙推了南月一把,眼中亦有惊喜的光,他道:“大善,南月,还不快谢谢陈郎君啊。” 南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垂下眼,结结巴巴道:“这、这怎好意思。” 昌仁一看,便知道现下哪里是“陈焕仙”下不来台,分明是南月下不来台啊,如今此等机会难得,他欲再劝上一句,却听陈焕仙又开口了。 “看到这世上喜欢读书的人皆有书可读,我自也备感颀喜。”陈白起看着他,一脸佛光普照。 站在一旁的幺马看到这样的陈白起,又看了一眼激动不由已的成义与一脸羞愧的南月,还有这把岁数仍一脸颀赏与感激望着“陈焕仙”的昌叔,只觉双方的境界差距着实太远了,完全不是同一个档次。 不过一个轮回的较量,他们在“陈焕仙”面前,便自惭行秽了。 “南月谢过陈郎君。”南月此刻是真心诚意地佩服“陈焕仙”了。 而在陈白起身后的姒四一直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看着“陈焕仙”简单地施予一些小恩惠便将一开始对她有排斥心理的两人给完全收服,心中便冷嗤一声。 他方才想错了,比起幺马墨辨等人,“陈焕仙”才是天上地下最会装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主公,风云起天峰(一) 感受到脸上扑洒上来一阵湿凉之意,陈白起这才从睡意朦胧中睁开了眼。 这几日睡得都不怎么好,因此眼睛有些干涩,她嘘眯着眼睛,感觉今日的日头光线有些灰暗,她透过破庙的隙缝看到远方的那一片天空乌黑沿重,似斜斜飘着一层柔纱般的细雨。 她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背脊,昨夜她就是靠在土泥墙角边睡着的,由于这个姿势维持过久了,所以四肢都有些麻痹了。 她见其它人都还在睡,便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旋目四下看向破庙中的其它人。 姒四便睡在她方才位置的一臂之外,而幺马与七木则缩成一团睡在干草垛边,昌仁与其弟子成义则找了块破烂的木板搭在两块平坦的石头上睡着,而南月也像她一样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墙角暂宿一夜。 在陈白起醒来之际,姒四其实也醒了。 他睁着一双剪水双瞳,支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仰目望着天空的“陈焕仙”。 少年清仪而修长的背影在一片墨黑色的背景下,前方烟雾朦胧,她负手而立,烟雨迷蒙中的松针白杉树轻轻摇曳着翠绿的叶子,在一滴滴雨珠的冲刷下渐渐垂下树枝,在一片清冷中透着几分凄凉与黯然。 “怕吗?”他忽然道。 陈白起听到声音,转过了头,低眸看向他。 “怕什么?”她问。 姒四面纱下的红唇翘了翘,眼尾勾起一抹艳丽,水湄大眼有些不怀好意。 “怕死。” 陈白起抿起一边嘴角,亦笑了。 她的笑,就像那遮于阴翳乌云后的太阳,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暖与祥和的意味。 她道:“在怕死前,我会努力先求生的。” 姒四漫不经心地听着檐下叮叮咚咚滴落的雨点声音,一边看着她,有那么一刻钟,他忽然没有了说话的精神,只想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但陈白起却转过去了身,她看到南月也醒来了。 南月方才见他们在说话,便没有出声,如今既然被陈白起发现了,便只好上前打招呼,只是他的神色经过一夜,却仍旧有几分昨日遗留下来的不自在。 “你,你醒了。”黑俊少年正面对着陈白起,眼视线却不自觉朝下滑。 “嗯。”陈白起简单地点了点,然后随意道一句:“今日天气恐怕不太好。” 南月偏过头,亦望向庙外那一片阴沉的天空。 如今雨下得不大,破庙勉强能遮挡一些,但一些角落已浸湿了一大片。 “你刚才的话我听到了。” 陈白起微笑以对,并没有立即接话。 南月收回视线,第一次正正当当地看着陈白起,他郑重道:“你说在怕死前,先要努力求生,我觉得这句话很好。” 陈白起见他这般正经的模样,不由得一笑,她像鼓励一个晚辈一样拍了拍他的肩。 “你这算是所问非答吗?” “不。”南月摇头,黑俊少年那一双狭长的黑眼闪过一些什么:“我原本其实挺茫然的,我们墨辨日渐凋零,到了眼下根本已经没有什么退路了,前辈与老墨只懂一心研究学术,他们考虑不来太过复杂的现实,但我却知道,若继续下去,摆在墨辨的前是死路退亦是死路,甚至……对这次的争夺钜子令,我、我其实并没有多少信心。” 他看着陈白起,少年的目光很认真,认真到决然:“可刚才,我忽然领悟了,我还并没有走到绝路,在怕死之前,我先要努力救生,而非只顾着恐惧与畏缩。” 陈白起听了他这一番话后便收起了脸上的笑,漆黑澄清的瞳仁静静地看了他良久。 就在姒四以为陈白起会趁机对着南月再多讲一些“心灵鸡汤”来给他洗脑时,她忽然转过头来,对着他道:“四儿,你且瞧瞧,人家南月的觉悟多高啊,同样一句话,你默然以对,他对感悟颇深,你与他的悟性着实差远了。” 姒四先是一怔,莫名其妙,但接着,便怒了。 “他有觉悟关我何事?你……你拿他与我比作甚?” 还有这个“四儿”是个什么鬼!她当她在唤小猫小狗啊。 陈白起这时又转过头,又对一脸发懵的南月无奈道:“我这随侍的脾气一贯被我宠得有些大,希望月弟莫要与他计较。” 南月、姒四:“……” 喂喂,有没有搞错,他(我)是对你脾气,关(我)他有什么关系?!不带这样指鹿为马的! —— 因为离天峰山还有半日的路程,不敢耽搁时辰,破庙一众一醒来便立刻收拾一番准备赶路。 此时,风雨飘洒,虽说不大,可淋在身上仍旧湿冷,于是他们便就此取材,拿破庙内的一堆干草编织了一顶粗劣的帽子顶在头上,可用于遮雨挡风。 只是这草帽顶多遮得住头,肩膀与身上的衣服却挡不了了,尤其这雨夹着大风,是斜着飘的。 这小路一下雨便难走,坑坑洼洼的泥巴小路上,不时可以看见半露出土层的石块,稀泥裹脚,还咯脚得很,尤其幺马他们还是穿着草鞋,这一路走来风吹雨刮东倒西歪,唯陈白起与姒四是从宫中出来,穿的是一双皮质厚官靴,还稍走得平稳些。 天变得越来越黑,乌云翻滚着,雨越下越大,雨滴噼里啪啦地摔在地上,像泼,像倒,从天空倾泻而下,劈头盖脸让他们浑身都一并湿透了,眼前淋漓的雨水将他们的视线都一并模糊了。 “——还是先找个地方遮遮雨吧?”幺马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朝身后的一众吼道。 雨声太大,说话声音小了都听不见。 昌仁仰头看了一眼,眼睛被雨水打得有点痛,他忙低下头,摇头喊道:“没时间了,再耽搁怕会被墨侠那帮人认为我们——不战而败。” “可雨下得这么大,怎么办?!”幺马呸了一口水,急道。 陈白起亦从头到脚都淋湿透了,只是她表情很冷静,她亦觉得这样大的雨若没有雨具,哪怕勉强赶路亦容易出意外。 正在这里,雾蒙蒙的墨绿带前方好似来了一群人,雨滴如帘,黑压压地疾步冒雨前行。 “老师,前面好像有人来了。”成义扯拉了一下昌仁,他脸上都打湿完了,看人还得先甩了甩脑袋上的水。 昌仁拉了拉头上的草帽,腮下的胡须湿成一缕一缕的,探眼看去,紧接着,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徒然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他回过头,对着成义与幺马等着叫道:“快看,是、是孟德与长云叔他们来了。” 陈白起看了他们一眼,看样子来的人是熟人,她再重新衡量这一批人,一共有十二、三人,他们都披一张蓑衣,手上还拢抱着什么,仅看其身形都矮瘦并不高,甚至大多数人都有些驼,披着一件蓑衣疾步而来时,步子凌乱而踉跄,气喘吁吁,看着就像一头头淋雨浇湿的圆滚“刺猬”。 在大雨中说话也只能靠吼了。 刺猬中有人招手,大喊道:“幺马、昌仁,快,快来,我们给你们送了蓑衣,赶紧穿上!” 一声中气十足,但却苍老而嘶哑的声音。 这句话喊完,陈白起看到昌仁与幺马的神色一下便定住了。 昌仁眼眶当场便红了起来,他一把扯开头上早已凌乱的草帽,忙托手迎了上去:“这、这么大的雨,你们、嗳,你们这又是何苦呢!” 陈白起亦有些意外……这些人是来,送雨具来了? 那人在雨中的声音断断续续,却中气十足地道:“这叫什么话,这本是我等墨辨共同出力的事,有些事我等虽出不上力了,但这种小事我们还帮不上忙吗?赶紧地,雨大,快、快换上。” 昌仁不知为何哽咽住了,他从他们手上拿过蓑衣递给了陈白起,陈白起则传递了一件给姒四。 等大伙都将蓑衣披好,又戴上斗笠后,昌仁忙道:“长云叔,雨太大了,你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好、好,我们不耽搁你们啊,可是昌仁啊,哪一位是陈焕仙,陈郎君啊。”方才那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问道。 昌仁见他要见“陈焕仙”,便躬了躬身,让开了路。 然后这群来送雨具的墨辨隔着前方重重雨帘,迷迷芒芒中,他们看到了那个雨中尤笔挺而削直的少年。 而陈白起也同时看清楚了这来的是一群什么人。 她着实有些怔愣。 因为,这冒雨而跋涉远路而来的……是一群皆年岁不轻的老人。 他们一行十数人,虽披着蓑衣与戴着斗笠,但这一抬脸却仍看得清楚,他们大多数人都灰了眉,白了须,脸上条条皱纹横卧交错,脚上泥泞不堪,衣摆与袖子湿透滴水,连背都直不起来了。 雨中的他们,看起来如此苍老而疲惫,却又精朔而固执。 然后,便是这些一群老者在看到陈白起时,齐齐地弯腰给她下了一揖。 陈白起一惊,立马快步上前,伸手托扶起了他们。 雨水冲刷着她的睫毛,她眨了眨眼睛,忙道:“各位老人家,有话可直说,不必如此。” “我等老迈难行,心中虽有志难抒,我等将希望穷而寄予陈郎君……与小辈……”他们又看向南月与成义,低下了头,沉重道:“着实羞惭难当啊。” 昌仁走过来,不知道一时该说些什么:“长云叔……” “老祖切莫讲这话。”成义涨红了脸道。 南月在这一刻忽然也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错了,大错特错,他为之前的认知而感到一阵懊悔,他通红着一双眼睛,道:“我本是墨辨弟子,这便是我的责任,老祖切莫讲这种话。” 领头的一名额心有条竖横的老者,昌仁唤长云叔,而成义南月等唤老祖的,他颤巍着一把苍桑嗓音,长长叹息道:“有、有劳你们了!” 陈白起看着这一张张经岁月犀利深壑的脸,忽然想起了曾读过的一段话——“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耄耋之年,他们没有选择静静安享天伦之乐,而是积极延续自己的学术和社会生命,提携后辈,著书立说,忧心家国,继续发挥光和热。 年龄之于他们,只代表生命已走过的历程,是谓长度,他们所追求的,恰恰是生命的宽度。 这样一种老者,陈白起深深佩服着,并且感激着他们的贡献。 她朝着他们还之一揖到底,然后立起,她回视着他们,雨中她的面目清俊而白皙,眸光漆黑,巍峨如玉山。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焕仙不才,亦定继其志,请墨辨的诸老信之,托之。” 铁骨铮铮之声量,陈白起声音虽不是那种宏亮,却十分具有穿透性,哪怕是雨幕遮挡,亦能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他们怔怔地看着陈白起,豆大的雨点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地落下,雨越下越大,落在地上的雨不久就汇成了小溪,他们满脸的雨水,却好似一下忘了所有。 许久之后,才逐渐反应过来,这些平日里严肃而古板的墨辨老者,此刻嘴里都不约而同地说着好、好,“好”字不绝于口。 无论未来成与不成事,光凭这少年眼下这一番偎烫的话,他们便已觉得没有选错人啊! 昌仁亦向他们行了一礼,苦心劝道:“诸位,雨大易寒,请回吧。” 既然要办的二件事都办妥了,他们这把老骨头也快扛不住这冰雨浸骨,更不能耽搁他们办正事,皆请辞而去。 等人走后,幺马与昌仁等人各怀种种复杂情绪,才带着所有人继续朝天峰山出发。 一路上,陈白起穿戴着雨具,沉默着赶路,这时雨稍渐减少,姒四不紧不慢地走到她旁边,看了她一眼,道:“墨辨当真落魄得紧啊。” 陈白起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她知道他说的是方才一群老人来送行之事,墨辨但凡有一些年轻弟子在,只怕不会让这些年买的老黑来辛苦这一趟。 她语重心长道:“姒四,人落魄不要紧,魂不落魄即可,穷志一时,富志一世。” 姒四一噎,忽然表情古怪别扭,嘀咕自语道:“总觉得这人逮着话便来数落我……” 陈白起耳尖,却是听到了,她笑讶道:“你这次觉悟倒是高了不少,不过这并非是数落,而是在教导……” 姒四闻言,有些讥讽地睨向她,心道,他从小父母兄长都不曾这般费心教导过他,她又凭什么来说教他,虽这样想,可心中总感觉有些异样。 可他话未出口,却刚好将她未完的话给听到了。 “……替你哥。” 他的脸色一下便阴沉了下去。 姒姜,又是姒姜! 他冷冷地撇过脸,双唇抿成一条线,拒绝再与她讲一句话。 陈白起则轻声笑了起来。 她仰头,看着阴霾云重的天空,那一双平静的眸子变成如钢铁一般寒闪熠熠生辉。 他墨辨再落魄又如何,她陈白起既选择了它,它便会扭转乾坤,扶摇直上九天。 —— 当他们顺利地来到了天峰山脚下,这时雨已停了一会儿,可天空仍旧灰沉压抑,看这天气一时半会儿并不会转睛。 “这、这便是天峰山?”南月望着天峰山,整个人都傻眼了。 他这是第一次来天峰山,望着这直耸入天的山峰,峰体直插入天,峰顶云雾弥漫,白色的浓雾随风飘荡,一看便知险峻。 天峰山拔地千尺,危峰兀立,怪石磷峋,一块巨崖直立,势如苍龙昂首,气势非凡。 他抬着头往上看时,只见石面上凹凸不平,还没有看到顶,便已觉脖子酸痛。 “我、我们从哪里上去?”南月回头看向幺马与昌仁等人。 幺马一脸沉重地看着他,道:“天峰山是没有路的,想上山唯有一途……爬!” 第一百七十五章 风云起天峰(二) “爬?幺马哥,这陡崖峭壁的,我等搁哪儿爬?”南月干笑一声,有些被吓到了。 幺马那张憨厚忠实的脸上露出一种“孩子你太天真了”的表情,没好气答道:“南月啊,你真当我等是来这天峰山下游山玩水的?这一次轮到墨侠那边的选赛地,自然怎么折腾咱们怎么来,你可别忘了三年前,咱们老祖与昌叔他们选出的赛址吧?” 一提到这个,南月一哑,顿时便无语可说了。 当初他们明知墨侠这等人文化素质不高,便专挑了一所规矩森严的书院来比试,必须经过三关六礼方能进入赛场,当时可将参赛的墨侠给折腾得够惨。 其实提及三年前的钜子令争夺赛,他们墨辨这方也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操碎了心肠费尽了心思,最终仍旧落败得一塌糊涂,三场尽输。 “可、可他们也太狠了吧,这、这完全是在玩命啊。”南月再次仰头看了一眼天峰山,气结不己。 这要玩,也是玩他们墨辨这边的命吧。 成义脸色也有些惶惶,喃喃道:“他们这是打算让我们知难而退啊。” “看看尔等志气,这本身这便是一场悬殊之赛,你等若在第一步便气妥,这后面的路又如何迈步?”昌仁厉叱一声。 幺马亦严肃地劝诫道:“知难而行,天险亦何妨,切不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南月与成义立即改变了脸色,调整了一下自己。 死便死吧,等十八年后他们又是一条好汉! 两人朝着成义与幺马低头行礼:“南月(成义)知错了。” “其实这也并非是不可完成之事。”陈白起负手仰头,虽衣与发皆还湿着,纤骨修长,却仍旧不失其风度。 看到这样的陈白起,南月一下又有了想法,他愁眉苦脸道:“焕仙啊,你这小身板还不如我呢,一会儿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成义也深觉此理,他附和道:“若着实不行,你便别勉强,到底不能让你为我们而丢掉了性命。” 一旁的幺马一看方才还吓破胆的两后辈,现下却还有空担心别人,忍住想翻了一个白眼给他们的冲动,隐忍道:“陈郎君绝对比你们俩要可靠,你们还是先悠着点自身吧。” 幺马的话令南月与成义感到有些奇怪,因为他们不管怎么看,都觉得“陈焕仙”除了个头长得不算矮之外,其它方面看起来都挺“弱”的。 书生嘛,弱气些很正常,平日里的时间都拿来研究学问了,哪有空锻炼身体。 “陈焕仙”的来历跟一些事迹昌仁却也是知道一些,他见自己的弟子跟南月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也懒得多言解释,只一挥手道:“时辰不早了,你们赶紧看有没有什么要准备准备的,一会儿……便爬吧。” 成义与南月猝不及防,脸一下便白了。 真、真爬啊…… 他们看向天峰山…… 真高啊…… 这若要摔下来,何止粉身碎骨啊。 这时,天峰山后那一片白雾萦绕、呈雨后淡墨的枯木林子传来一些咔嚓树枝踩碎的声响,陈白起第一时间探目望了过去。 没等多久,她便看到从中步出一群人,他们头上戴着一顶竹编的圆檐斗笠,没有穿蓑衣,穿着一身干爽的灰衣长裤,质地并不好看起来十分粗糙,拿了一根染布带捆腰,乍一看倒有些像山上打猎归来的壮硕猎户。 只是一扫及他们腰间插着的一柄无鞘青铜剑,便知道这群人身份并不简单。 他们每一个人都长得较一般人高大一些,掌力吃地,哪怕泥泞之地行来亦矫健如履平地,这样一群人走来,便像一堵厚实肉墙令人五感尽惊,气势汹汹,他们大步流星,虽不如行军那般整齐,却仍给人一种整体的感受。 似感受到前方有人的视线,领头者拿一根手指顶了顶遮住额头与眼睛的斗笠,一双犀利、似剑锋出鞘的目光射了过来。 “他、他们来了。”南月侧过身,看着这么大一群人,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相比起南月,成义表现得要稳重许多,只是身板仍控制不住紧绷住了。 很明显,这些人的到来带给他们的压力着实够大的。 昌仁与幺马一看对方人多势众,而他们这方一对比便显得势单力薄,顿时眼神一黯,脸色并不好看。 只是他们这次乃代表墨辨一方,见到墨侠的代表不可视而不见,于是他们率先一步上前,朝来者拱了拱手:“来者可是梁公。” 这时前方飘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他们来到天峰山脚下,领头之人停下,掀开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一张四方端正,却长满虬须的大汉脸。 他约三十几岁,穿着也是一套简朴的平民服饰,只是他身材高大强壮,手臂肌肉贲张有力,撑得衣物整个绷紧,愈发令人觉得他阳刚孔武。 他一揭开斗笠,其它人亦一同揭下,他后身站着共有十来人。 这时,风吹起树叶沙沙作响,陈白起眯了眯眼,便见林中又蹿出十来个脸上戴着黑色鬼面的黑衣人,他们就像黑暗中潜匿的蝙蝠一样跳跃至墨侠后方,倒挂在树杆之上,一双双带着刀刃寒芒的目光紧随注视着墨辨这方。 这墨侠的出场……也太霸道了吧! 昌仁与幺马顿时一僵,绷紧着脸,额上流下了一滴冷汗。 那名叫梁公的大汉似没察觉到什么不对之处,笑问道:“这不是墨辨的昌先生与幺马吗?” 陈白起站在最后,她第一时间朝墨侠的队伍中看去,她视线不断地搜寻,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人,却在人堆里看到有三人穿着黑色斗篷,只是他们都低着头瞧不清楚模样,但观身形是二高一矮。 这其中……会有姐夫吗? 陈白起:系统,怎么看不到头上的标注啊? 系统:任务目标人物暂被屏蔽,请等待稍后刷新。 陈白起:…… “果然是梁公,想不到竟会是你亲自来领队。”昌仁很想让自己的语气风轻云淡一些,可一想这次看来比想象中愈发艰难的未来,他便轻松不起来。 梁公虽长相粗犷,但声音却不难听,他解开头上斗笠递给旁边的人,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便是你们这次参赛的弟子?” 昌仁硬撑出一抹微笑出来,颔首,回道:“确是。” 梁公乃如今的墨侠的领军人物之一,墨辨这方的人基本都认识他,南月、成义毕竟是晚辈,心中虽有些发怵,但倒是有没忘了该有了礼节,上前行了一礼。 “见过梁公。” “倒是两位好后生,看来墨辨倒是后继有人。”梁公语气很平静,令人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他说完,接着又看向最后方的那一个蓝袍少年:“不知这位……” 陈白起刚才正在调梁公的资料,所以慢了南月、成义一步,这下倒是惹人注意了。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了她身上,陈白起特淡然地上前行了一礼。 “陈焕仙,见过梁公。” 在听到陈白起报出她的名字时,梁公身后一位中年男子猛地抬头,目光如鹰隼一样盯着她。 不善。 陈白起感受到了,却一时不明因何而起。 “陈焕仙……”梁公慢念着她的名字,忽然他笑了,看着她道:“倒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少年啊。” 这话,倒是有几分古怪的意味深长了。 好似他认识她,或者是认识“陈焕仙”这个名字。 陈白起没再回话,双方本来便是这次钜子令的竟争对手,因此基本礼貌性的寒暄过后,便都沉默了下来。 “梁公,时辰不早了。” 梁公听到后面的人提醒的声音,便点头:“好,你们上吧。”他转过头,对着身后穿着斗篷衣的三人道。 而从他后方走出来三个人,他们走到天峰山下,手上抛出一个内勾利爪,利爪连着一条绳,绳的另一头则缠在手腕之上,他们一个上抛利用爪头钩住了凸起的岩块,扯了扯确定撑力足够,便身轻如燕,几个上蹬噌噌地拔地数米。 南月张大嘴:“……” 成义瞪大眼:“……” 昌仁与幺马:“……” 怎么办,他们忽然感到很绝望。 陈白起在看到他们拿出的“爪钩”,神色亦怔愣了许久。 ……这是她曾为攀城墙而设计出来的款式,她想,她应该没有认错。 直到南月跑过来拉了她一把,她方回过头。 “在想些什么,我等也赶紧爬吧。”南月有些神思难安道。 陈白起勾唇笑了一下,有些勉强。 “好。” 墨侠一方看着他们顺利攀上天峰山的弟子,都很满意地点点头。 而昌仁一看人家墨侠那边准备得这样齐全,一时脸色都有些发青。 他对幺马埋怨了一句:“你怎么就没他们准备一些爬山工具?” “……”幺马一脸死鱼眼地回视昌仁。 昌叔啊,咱这不是已经穷到只剩人了吗?不,事实上连人都缺,还得外借才能够凑足数。 陈白起垂着睫,缓步走到山下,她将身上的蓑衣解下来,然后让姒四将她之前背着的那个鼓囊囊的包裹打开。 姒四也并不知道这个包裹里面装着什么,只觉着背在身上挺咯人的,他亦好奇地将它放在地上,然后拆开。 “这是什么?”南月他们都围过来看。 打开后,他们里面这里面有一条卷起来的绳索、几对手套、几对护膝、还有几把钩子。 钩子?! 咦,这个钩子好像……南月惊讶地抬头看向墨侠的弟子手中攀岩的那个看起来很厉害的钩爪。 怎么……长得这么像?!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然后都用一种神奇又含泪感动着看着陈白起。 “这、这是你准备的?”幺马颤音道。 陈白起微微一笑,颔首。 “果、果然我们墨辨选你是正确的,陈朗君啊,你简单便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墨辨的啊!” 南月与成义则被幺马说得脸上一阵涨得通红。 这是给羞愧的。 明明大家年纪差不多,甚至成义还比“陈焕仙”要大上好几岁,可他们脑袋简单,除了读书厉害一点,别的便没有什么特长,这次还就这样空着手来了,万没有“陈焕仙”思虑周全,准备充足。 到底是没有经历过江湖的人,一出门若无长辈教导与叮嘱,只怕是连方向都摸不清。 陈白起仿佛知道成义与南月的想法,她伸手拍了拍他们,然后将他们拢过来,大家聚在一块儿低声讲话:“我先跟你们讲解一下用法……” 那边,梁公与墨侠等人亦看到陈白起拿出的东西,他们亦是惊讶了一下,并且他们在旁看得最清楚。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样一个嘴上无毛的少年已变成了墨辨方的主导,连昌仁与幺马在她讲话时都不敢随便插言,而是安静地听她讲完。 “梁公,看来他们真找来了一个有本事的。”之前不善看着陈白起的中年人冷声道。 “到底是年轻啊,若以为凭这点手段,便能从我等手中夺走钜子令,未免也太过天真了。”梁老淡然一笑,神色并没有因此有半分改变。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主公,风云起天峰(三) 陈白起将带来的那些攀山护具发给了南月与成义,姒四抱臂在一旁冷眼旁观,直到陈白起也送了一份给他。 他颦了颦眉,有些发愣地,缓缓伸手接过。 但一接过后,却又沉下脸,他嘴巴想要拒绝,却手却将东西死死地攥着不放。 陈白起跟他们讲解道:“这里有一对护膝,护膝便是为了保护,当我们将它绑在膝盖上,这样在攀爬的时候若碰上尖石,便可避免伤了腿。” 南月与成义一脸认真听着,听完便点了点头,表示听懂了。 陈白起再亲身示范了一遍给他们看,这对护膝是她用棉花与白帛缝制而成,护膝面积不大,便跟现代那些口罩差不多大小,在护膝的两头留了两条细绳,这两条绳子的作用便是拿来固定捆绑于腿上不掉。 南月与成义目光炯炯,仔细地看了一遍后,也笨手笨脚地学着陈白起的动作将护膝给绑好了。 姒四则垂眸看了一眼陈白起制作的护膝,却没有将它绑在腿上,而是将它直接揣进了怀中。 而这时陈白起正在给南月他们讲解手套的作用,并没有注意到姒四的举动。 “你们注意了,这对手套乃特制的,它的皮料既可护手,由于里面加了其它的材料,也可用于攀岩时加大摩擦力……呃,总之,你们且看这手套的手掌之处,我特地加了一种特殊材质的铁丝,这是一种钢铁抽成丝缠绕在一起,别看很细又卷曲,它却很利,尤其抓力很强,这样一来当你们攀登时便能够抓握住岩壁,能节省许多体力。” 南月与成义一边听着,一边一脸佩服又惊异地翻看着手套,发现它果然如陈郎君所言一般。 “你、你是怎么做出来的啊?”南月喜不自禁地将它套上手,反复查看。 陈白起也将手套戴好,然后将“爪爬”拿出来。 她道:“这个叫爪爬,这上面有三个尖钩,可以用来挂岩,它的抓力更强,不过你们力气小,没有学过武功,这个还是等到最后关头时再用,一开始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用手爬。” 南月与成义看着“爪爬”,直点头。 现在基本上是陈白起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那这条绳子……”南月疑惑地看着地上那条一看便很长的麻绳。 陈白起蹲下将绳子拉起来,她将一头绑在了自已腰上,然后对他们讲:“来,像我这样,我们绑在一起。” “为什么?”南月讶道。 成义却盯着麻绳若有所思。 昌仁与幺马在旁看着亦有些不解。 陈白起顿了一下,才解释道:“防止有人脱力摔落……”她看着他们,见他们的表情一点一点地变得震惊,然后才道:“我会带着你们到达峰顶的,可在半途中,我却不能兼顾每一个人的安危,所以我们便将命共牵于一绳,就算有人不慎摔落,只要其它人还有一口气在,便能将他给扯回来。” 所有人闻言,只觉脑袋好像被巨钟敲响,哐哐晃荡得厉害,他们都怔怔地看着陈白起。 她……她这是打算一个都不许少啊! 她宁可冒着可能都摔落的可能,也绝不允许其中一人牺牲! “陈、陈郎君,我这群不成气的弟子,便托付给你了。”昌仁红了眼眶,内心十分激动,像波涛汹涌的大海一样,他向着陈白起行了一揖。 陈白起忙扶起他,表情有些无奈:“昌叔不用与我客气,你忘了,我现在也是墨家一份子了,虽然还没有通过正规考核,可你也不必拿我当外人吧。” 她的这句调皮笑话令昌仁挤出了一丝笑,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总之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幺马则深吸一口气,他深深地看着陈白起,哑着声音道:“陈郎君,我幺马,谢谢你了。” 陈白起叹息一笑,眼神却无奈更甚了。 她转了话题:“你们要如何上去呢?” 昌仁果然被这个问题转移了注意力,他看了一眼墨侠那边,表情要笑不笑:“呵,他们既然安排了这样的赛地,参赛者便罢,我们这等他们自然是要将我们送上去的,这事你便莫担心了,一会儿上山一定要注意安危,切莫发生任何意外。” 成义、南月与陈白起立即拱手回道:“是。” 昌仁看着他们三人,张嘴欲言,可最终也只是摇了摇头。 “去吧,我们会在这下面一直看着你们。” —— 陈白起仰着头望着那乌云密布的天空,神色有几分忧患。 另一边,墨侠那方的弟子已经上爬了十数米了,他们节奏把握得很好,攀爬起来如行云流水,没有任何拖沓的滞停。 陈白起瞥了他们一眼,平静地安排道:“姒四,你在最前方,我续位,南月与成义你们便在最后。” 姒四没什么意思,颔首。 他也戴了一双陈白起给的蛛丝手套,看准了山体的一个位置,几个蹬步跳跃便上蹿了几米,然后像壁虎一样贴在一块岩石上,再抛上“爪爬”,竹爬一个抛物线便上抓了一块地方,固定好一个位置,他便回过头伸出一只手,来等着陈白起他们上来。 陈白起:系统,我记得区域地图好像有一个探测的功能吧。 里系统:你想做什么? 陈白起:我想计算出天峰山从山顶至地面垂直最短距离的路线,并勘查路线上的安全性。 里系统:可以。 陈白起:需要多长? 里系统:需要三秒。 陈白起:…… 里系统:已计算完毕,你只要打开“天峰山”区域地图则可以看到。 陈白起立即打开了天峰山的区域地图,地图上面有一个虚拟的3D版天峰山,她将3D版的山体放大,只见那锥形的山体上有一条很明显的黄线,线是从地面一直曲折延伸朝上,线上有许多的节点,而这每一个节点便是她能停留的安全位置。 陈白起:谢了。 里系统没再出声。 陈白起他们都绑好了安全绳索,然后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攀爬了上去,陈白起一把抓住了姒四递给她的手,她仰头对着他:“一会儿按我的指示找位置停。” 姒四眯了眯眼睛:“你有把握?” 陈白起没有回答,她只故意道:“若是方才是姒姜在这里,便不会这样问我了。” 果然,下一秒姒四的表情便不爽了。 “哼。” 他傲骄地扬了扬下巴,懒得再跟她讲话。 而这时,南月与成义也抓着石头慢慢地爬上来了。 由于绳索很长,他们每个人之间都有着一段自由行动的空间,远远看着,倒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天峰山整体呈一个斜度,山体表面尤其相邻嶙峋凹凸不平,这样一来倒给攀爬的人上山更容易一些,可是这些裸露在外的石头也存在着隐患,若有其中有一些经风雨侵噬松动的或者干涸风化的,人若踩上必会失力而摔落。 “南月、成义兄,你们且紧随我爬过的每一步。” 南月与成义都耿直地连连点头。 看到前头的墨侠弟子已越行越远,只剩几个黑点在上方,陈白起又说道:“一会儿你们尽量都少说话,保存体力。” “好。” 陈白起抓住了一块石头,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一开始他们爬得都挺顺利的,只是当离地面越来越远,南月这才发现原来他恐高,他不敢朝下看,双腿发软,手心都冒汗了,好在戴了手套,他紧紧地抓着一块石头,身体尽量贴着岩壁。 “陈、陈郎君啊,还有多久才会到峰顶啊。” 陈白起听到下方的喊话,顿感有些无语,而成义却先道:“阿月,你这才爬多久,怎会如此快到达。” “可、可我害怕啊。”听南月的声音感觉快哭了一样。 陈白起奇怪地停了下来,低下头一看,却发现南月的状态不太对劲。 “你怎么了?” “我、我好像有点头晕,还有些想吐,我、我感觉到好恐怖,我会不会、会掉下去啊?”南月声音打着颤,说着说着都快要变形了。 一看这情形陈白起便猜出了南月估计有恐高症,不过能爬到这种距离再后知后觉感到害怕,她也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 当然,陈白起也知道恐高的人面对这样完全没有安全措施的高空会有多恐惧,这种害怕是不由自主的,因此她并不怪他。 她问:“南月,你怕死吗?” 南月抬着头,脸上煞白一片,他愣了一下。 陈白起再道:“没事,你若掉下去,我们便一块儿陪着你。” 她的表情很平静,而这种平静令南月的心一下便被狠狠地揪痛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内腑都被她这一句话给搅成了乱槽槽的一团,在打结,在拉扯。 他眼睛一红,双唇一抖,看着她那一双黑漆漆的瞳仁,真的要哭出来了。 “我、我不怕、怕死,可我不能,我不能连累你们,我、我爬,我死也要死到天峰山顶上去,呜呜……”少年也不知道是被恐高给吓哭的,还是被陈白起那残酷近似逼迫的言行给吓哭的,只闻那一声惨哭的声音在半空中远远扬去。 陈白起忽然感到一丝好笑,他到底不过一个只有十来岁的少年啊,她的表情逐渐柔和了起来,像悬崖边绽放的白玉兰,带着一种神奇的力量。 “南月,你记住了,我们生死一起,所以……你别怕。” 南月被吓破胆的号啕哭声一滞,然后泪眼朦胧地仰头看着陈白起。 那张背对着乌沉天空与漆黑峭壁山峰的暖和笑靥,他想他这一生估计都不会忘记的。 姒四在最方,看到南月因为害怕而耽误的行程,内心不住暗骂废物,在听到陈白起的话时,心中又不由得嗤笑她虚伪,只是当他看到陈白起温柔地让南月别怕时,他自己并不知道,他却是在用一种不满与嫉妒的眼神盯着南月。 凭什么! 凭什么不过爬个山就吓成那样,凭什么那个废物害怕偏要陈焕仙来安慰他,凭什么他以往那么痛苦、那么害怕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跟他说……姒四,别怕。 当离地面越来越远时,山上的空气也开始逐渐下降,尤其的山风吹来,便有一种从初夏一下回归到冬日的错觉。 同时天空也更加阴沉,铁块般的乌云竟与山峡连在了一起,忽然,一道银白色的闪电划过,转瞬便闷雷滚滚。 成义一惊,手上险些没抓住。 “陈、陈朗君,难、难道又要、要下雨了?” 陈白起抬头看了一眼,沉声道:“别分心,继续爬。” “哦哦,好。”成义颤着心尖儿应道。 南月现在基本上已经手脚麻木,只懂得机械性地朝上爬了。 可没爬上几米,便有一滴水打在了他们的脸上,他们一怔,一仰头,便是噼里啪啦的雨水打了下来。 “成义、南月,抓紧了,千万别松手。”陈白起在上面喊道。 下方传来几声有些急喘的“知道了”。 “姒四,不要用爪爬了,接下来的踩点切记不可踏错。” 姒四“嗯”了一声。 对于这突然下起来的哗啦啦大雨,其实陈白起之前多少考虑过这方面,所以她才会提前让系统替她分析出一条安全的路,这样一来,哪怕雨水冲刷得他们眼睛看不清楚上空的环境地势,她也能根据系统的区域地图来摸黑前进。 姒四有了陈白起的指引,根本不用考虑什么,直接她让他到哪里,他便踩到哪里。 一开始姒四还不信,他接下来的攀爬路程简直顺利得不可思议,他倒也没再怀疑了。 因为有了陈白起与系统的存在,墨辨这边跟拿了攻略一样,除了累得够呛以外,基本上没有什么阻碍的一路畅行。 很快,他们便看到了墨侠那边的三名弟子。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主公,久违了姐夫(一) 或许是因为磅礴雨势的关系,他们也放弃了之前轻巧的“爪爬”,采取了跟他们这种普通人一样稳步稳扎的壁虎爬法。 灰色的天空,阴霾颜色的岩石,疯狂的暴雨一切冰冷得让人心悸。 他们到底并没有陈白起他们这边进行的顺利,一下雨便意味着他们的视线将因此受困,视线大大缩短了距离,而且雨水不断地冲刷着石面,他们也并没有陈白起给准备的蛛丝手套,这样徒手抓着石块攀爬也比平时要滑上许多。 这种恶劣天气相等于将他们原本普通极别的登山任务一下给升级到了困难级别,即使他们身手矫捷,面对这种天害亦是束手无策的。 姒四根据陈白起的指示按部就班地爬上,根本不在意敌对一方的情况怎么样,反而是成义与南月在累得停下歇气时不经意一瞥,才发现墨侠的那三名弟子速度好像越来越慢了。 他们本来就拉开了很大的一段距离,但眼下好像慢慢地给拉近了。 揣怀着好奇,成义摸了一把脸上不住滑落的雨水,嘘眯着眼睛多看了几眼那边,然后惊奇地发现,雨中墨侠那边三个黑雾雾的影子动作都慢了下来,他们基本上每一步都十分谨慎与小心,每一个踩站点都先有一人试探一遍,后面的才会攀爬而上。 然后他又看向自己这一边,陈郎君的那个沉默寡言的随从在前头带路,他基本上没有任何停顿便跃上一块岩石,踩定好后,然后一抬头又继续爬上另一块。 与墨侠那边近乎一丝不苟的态度相比,他简直就是闭着眼在给他们带路,奇怪的是,这一路上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成义有一些怔松。 之前觉着,这样一对比起来,他一下便知道哪里不对劲啊。 这陈郎君不简单,连她身边的人也一样不简单啊。 风雨交加之际,人挂在悬崖上简直就像一片脆弱的纸片一样轻飘飘的,稍不注意便会被刮摔下来,跌个粉身碎骨。 “南月、成义兄,你们先别爬了,先抓紧待在原处,等一会儿雨稍小些再动。”陈白起顾不得被淋得浑身湿透,一脸的雨水朝下喊道。 暴雨在疯狂地下着,天色也越来越暗了,明亮的闪电像银蛇一样在空中穿梭着显得触目惊心,她能清楚地听到雨水吹砸到石头上的“哒哒”声、大雨的“哗哗”声,还有狂风咆哮的“呜呜”种种杂乱的声音。 “好、好。”南月与成义都因雨水刮进嘴中口齿不清地大声应道。 陈白起又朝上道:“姒四,你也动了。” 姒四脸上的黑纱早已湿透,纤毫毕露地贴合着他精细的五官。 他长睫湿辘辘地,一双浸水的浅褐色眸异常诱惑。 “你上来。” 姒四一手抓着五指曲张抓着一块岩石缝隙,然后蹲下腰朝她伸出一只手。 陈白起点了点头,便握住他的手错力一蹬,便站在了他的身旁。 陈白起眨了眨湿透的眼睫毛,她发现她站的位置上方刚好有一块凸起的石块能遮挡一点雨势,她虽然全身上下都基本湿透了,但冲算脸上能干一会儿了。 她对姒四道:“离峰顶还有一段距离,这样冒雨爬太危险了,暂时先歇息一会儿吧。” “你看那边。”姒四忽然道。 陈白起便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然后就看到墨侠的三个弟子在雨中贴在崖壁朦胧移动的黑影。 在庞大的天峰山背景下,他们犹如蚂蚁一样渺小与……薄弱,悬崖之下,他们战战惊惊地行攀在这如斧劈刀削般地陡峭。 前头试探的一名黑侠弟子他好像没找到什么可以停留的位置,于是他用手抓着一块岩石凸起的部分,正准备移位踩上,却不料石头太滑了,他整个身形险些失去平衡,所幸最后他又抠住了另一块岩石的棱角边缘,这才稳住。 他很冷静,也很聪明,不冒进也没有狂妄自信。 他仰头看了看上方的环境,可很快却又低下了头,因为那噼里啪啦砸落的雨几乎令人快睁不开眼睛了。 他在抓住前上方牢固支点的前提下,小臂贴于岩壁,抠住石缝隙或其他地形,以手臂和小臂使身体向上或向左右移动。 可这时,他下方的一个同伴却不知道误踩中了哪一块脆弱石头,石块一断,哗啦拉地掉落,他(她)脚下一滑,整个人便挥动着双臂,惊声尖叫地仰后摔落。 最上面的那个弟子垂落视线,他反应很快,立即抛出“爪爬”勾住一块石头,然后拽紧绳头的一头快速跳滑下去,一把拽住了那个同伴。 陈白起一怔,快速道:“姒四,救他。” 她看得出来,那个墨侠弟子这样做十分冒险,很有可能撑不住。 姒四手上也有“爪爬”,而且他曾经过暗卫训练,若他出手定能够救下他们。 姒四像听见一件笑话一样无动于衷:“他们死了,对你有好处。” “他不能死。”陈白起的声音在雨中带着一丝紧绷。 姒四因为没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话上,因此并没有听清陈白起说的是“他不能死”而非“他们不能死”。 那一头,救人的墨侠弟子将那个方才尖叫着失足摔落的女弟子抓住后,便让她赶紧抓住一块石头稳住,等她刚站好,却不想那挂住岩石的“爪爬”因承受不住两人的力道而啪啪粉碎,“爪爬”一松便摔落下来,而那个救人的墨侠弟子也一并朝着崖下摔落。 被救的那个女弟子余光只见一片黑色斗篷的布料飞扬起来,她瞳仁一窒,慌忙中只抓住了一角,那一角却因承受不住力道从她手中滑落。 “不要——” 一声凄厉的女声在半空中响了起来,回荡在众人耳中。 姒四一直在冷眼旁观,只是他做梦都没有想过旁边的陈白起会这样做。 她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把锋利地匕首割断了她身上与他们牵连在一起的绳索,她也毅然挣开了姒四的手,毫无犹豫地便黑暗的悬崖底一跃而下。 “陈——” 姒四愤力地伸手一抓,却抓了一个空。 他怔呆着一双眼睛望着下面空渺渺又黑沉沉的崖底,表情僵怔得厉害。 南月与成义只见一道黑影从他们身边快速错过,惊惧间,再一抬头,只见“陈焕仙”那个从不曾开口讲过一句话的随从突然惊慌之间喊了一个字“陈”字,他们当即反应过来。 他们顿时脸无人色,低下头便大喊道:“陈郎君——” 而墨侠那边的二位弟子也好像没有预料到这一幕,他们都震惊地看着墨辨方的一弟子竟随着他们的同伴一并跃崖而去。 别人有什么感受陈白起不清楚,她只道这急速下坠时劲厉的风呼啸着砭骨刮来,风中有细小的水花寒凉地飘上来砸在她脸上,好像要生生从脸上剜下块血淋淋的肉来。 悬崖坚冷如千刃地立在这里,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是陪衬它灰色的阴霾,陈白起闭上睛,开启了麒麟瞳与麒麟臂,使用千金坠的力道赶上,一把搂住了那名弟子的腰。 风哗哗地刮中中蹭着他们的肌肤、他们的脸、他们的发、他们的衣,他们既脆弱又坚韧,紧紧贴合在了一起。 顺着深深的、直立的谷壑,他们与山顶上一直泻落到雨水一样,凭空飞降,任那冰冷的雨水无情地落在他们身上。 她抛出的“爪爬”的绳索被拽到绷紧,然后他们便这样滞然生生地停落在了半空之中。 陈白起只觉被她抱住的腰肢因一个回揽的力道,他的身子便被扯得一个回仰,然后那个墨侠弟子头上的斗篷便顺势从头上滑落了下来,然后……露出了一张苍白,却眉如墨画、俊雅而儒美的脸。 他双眸清澈,像高山上的溪水一样,有种温润如玉之感。 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他的头发、眉毛与睫毛都湿辘辘了,他肤色白皙,瞳仁漆黑,一瞬不眨地看着她,即使是这种时刻,他深黯的眼底仍旧充满了平静。 好像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看到真是的他,陈白起瞳仁一滞。 她很想若无其事地微笑以对,但实则她笑不出来。 她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这副陌生而冷漠的神色,终于还是扬了一抹不知是何种颜色的微笑,她启唇道:“还好,还好来得及救下你了。” “为什么你要救我?”姬韫微微探究地注意着她。 说实话,姬韫的内心远没有表面那样平静。 方才当仰面摔落悬崖那一刻,他已经认定自己此番必死无疑了,这样的峻险之地,谁又会为了谁拿命相拼? 可却没有预料到,在这样一个雷雨滂沱的悬崖绝壁中,会有这样一个面白如霜、风姿特秀的少年从天而降,不顾一切地危险地伸手来救他。 他还记得她在抱住他的那一刻,他才震惊地睁开了眼,首先印入他眼中是天空就像快天塌了一样黑沉得令人压抑心惊,而在一片铺天盖地雨水中,少年遮住了他的全部视线,她脸上全是雨水,皮肤亦因雨水而发白,唯一双黑得发亮的眼,像融入漫天的灿星一样夺目辉眼。 他确定他并不认识他。 可他却在触及她的那一双眼睛觉时他感到了一种心悸。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主公,久违了姐夫(二) “少侠,我腰上有一瓶药,我现在不太方便……你能否腾个手,喂我喝一下?”陈白起眨了一下湿辘辘的大眼瞅着他,明明面上挂着水淋淋的微笑,却莫名透着一种可怜意味。 老实说,若非有麒麟臂加持,凭她本身的力气真撑不住这么一个大男人的体重。 她之前因为怕有特殊情况出现,便取了一瓶“英雄药剂”塞进腰带里,以备不时之需。 姬韫感觉得到她抱着他的双臂颤抖得厉害,脸色也苍白紫绀,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无力,还是因为这冰冷的雨水。 她说,她需要药,莫非她有什么隐疾不成? 一边想着,姬韫垂下眼,一边伸手摸向她的腰间,感到一个硬物的存在便将其取了出来,只时当他看到那瓶药的模样时,他的眼神却变了变。 这个类似琉璃的透明盛物器物,他确定他并没有见过,却莫名有些熟悉…… “我手都快僵了,少侠你能快些吗?”陈白起见他握着她的“英雄药剂”发呆,不由得哀叹了一声。 姬韫回过神来,拔开了塞子,抵于她唇边喂着她喝完。 陈白起一喝完当即便感觉力大无穷,她仰头看了看上方,然后对姬韫道:“抱紧我。” 姬韫看了她一眼,不断滴落的雨水冲刷着她的脸,他看到她一张嘴便有雨水灌入她的口腔。 她的神色很冷静,也很坚韧,暴雨与悬崖绝壁的危险好似都不能摧残她的意志。 他迟疑了一下,便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少年的肩膀并不宽阔,还没有长成成年人般健壮,之前有衣物的遮挡他感受并不深,但这样抱着她,他才发现她的骨骼很细,孱弱且瘦长,也不知道她之前是拼着多大的勇气才敢这样跳下来救他。 他那本该覆了一层坚冰的心,一下便有些软了。 或许他不应太过疑心,这少年才多大啊,半大的孩子罢了。 “我背着你上去。”陈白起讲完一句,便伸出一只手拽住“爪爬”的绳索,然后另一只手抓住姬韫的肘关节将他一个旋转,便轻而易举地移到了背上。 她再借着这股力道双脚用力一蹬,一个摇晃,便抓到了岩壁的一块石头,她十指紧紧抓住石头缝隙,身体半躬着。 见少年在空中利落而惊险完全的一套动作令姬韫心下一跳,他攀在她肩上,皱了皱眉头贴近她耳朵道:“你……放我下来吧。” 陈白起的声音在哗哗雨声中显得有些瓮瓮地,不太清晰:“你的手不是伤了吗?我力气大,可以背着你上去,等见着你的同伴,我便放下你。” 反正“英雄药剂”时效也只有一分钟,到时候就算她想帮他,也只怕无能无力了。 所以必须快。 陈白起身上绑着爪爬的绳索,然后便根据之前的系统安全路线重新再攀爬一遍。 她的动作很矫健,因为力气很足的缘故,她手脚并用的速度并不输于山林间的猿猴。 姬韫沉默了一下,道:“你认识我?” 陈白起有些气喘了,她弯了弯嘴角:“当然,你忘了,你险些杀了我。” 姬韫下意识接口:“什么时候……”他声音一顿,忽然想起来了,要说他这一生唯一一次属滥杀无辜,便是在秦宫刺杀赢稷那一次,当时与赢稷一同共赴生死的那一个少年。 那时,他并不清楚那个少年与赢稷什么关系,可他却一直在守护着赢稷,当时由于隔得太远,再加上他一直浸于水面之下,面目已经十分模糊不清,唯有那一双无所畏惧的眼睛他却有印象。 原来是他…… “你怎么认出我的?”姬韫垂下一双黯幽的眸。 他乘木鸢离开时虽较先前近距离看过她一眼,可仍旧只是一道并不清晰的轮廓,按道理她也应该没有完全看清楚他才是,并且这次他从头到尾都遮得严实。 陈白起虽然觉得这种情况下还浪费体力来聊天简直不要太愚蠢,可她却偏偏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这个能这么近距离与姐夫说说话的机会。 她知道,等到了有其它人存在的时间,她与他,便会被隔得很远,像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或许不会再有了。 再加上他已知道了她是当初与赢稷一起杀了畲三娘与枭部队的人,只怕他也不会愿意与她有什么私下的牵扯。 “不管你变成什么,我就是认得你啊。” 那饱含了许多情绪、却淡得像一阵风的话,令姬韫一怔,却没再说话了。 他想,这少年的意思莫不是对他之前想杀她一事记恨在心,哪怕他化成灰她都能认得? 既是如此,她又何必这样不要命地跳下悬崖地来救他?直接让他摔个粉身碎骨岂不更好? 陈白起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已令姬韫直接误会到北极去了。 她见他没有再说话,便专注一心地攀登。 很快,她便看到了斜上方有一道身影,她眯了眯眼,仔细辨认下才确认是姒四。 他身上的绳索也被割断了,正在朝下爬。 “姒四——” 陈白起扯着喉咙大声喊他。 姒四一震,他听到了,立即朝下看,便在看到陈白起背着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便当下黑了脸。 “陈焕仙,你……你简直蠢到家了!”姒四瞪着她,湿发与面纱紧贴他细致白皙的瓜子脸上,咬牙恨声骂了一句。 —— 因为雨势过大的关系,陈白起与姒四、成义他们汇合后,便他们在原地等着雨变小了,才继续攀峰,而与墨侠那边汇合的姬韫亦是如此打算。 再后来,雨势终于从瓢泼大雨变也毛毛雨时,陈白起他们便重新启程。 在斜阳西下时分,他们才相继到达了峰顶,一爬到峰顶几乎所有人都累摊倒了在地上,久久爬不起来。 粗重的喘气声不绝于耳,每个人都像死里逃生一样湿淋淋地将四肢摊开。 这种时候,谁也不在意所谓的风度与形象了,总之怎么解累怎么来。 “饿、饿不饿啊你们?”南月偏过头,鼻息粗重,睁着一双疲倦不堪的青黑大眼看着陈白起他们。 成义张着嘴,大口喘气,他摇了摇道:“我、呼、呼我、喝水都喝饱了。” 南月闻言,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 陈白起慢慢地坐了起来,她的脸色也是青白一片,手脚基本已经酸软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她看了看四周,道:“先歇一会儿吧,入夜了,这个地方看起来并不安全,还得离开这里。” 她撑着身子想起来,可腿肚子都在打战,好在姒四扶了她一把。 “看你逞强倒是厉害。”姒四讽了她一声。 陈白起的腿本就有旧疾,这下倒是惹翻了。 “谢谢。”她不在意他的恶声恶气,反而微笑道。 姒四一噎,然后冷笑一声瞥开了视线。 等他们这边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便跟残废了一样靠着彼此搀扶才站了起来,墨侠那边的弟子便走了过来。 到底是练武的,身体素质自比普通人要强上许多,虽然他们也很累,却不至于跟墨辨这边站得跟个歪七扭八似的。 “这次……真的很感谢你。”一道似水如歌的女声在陈白起身前响起。 她一抬头,便看一个穿着斗篷的黑衣人站在了她的身前,在陈白起的视线下,对方揭开了帽檐,然后露出一张如空谷幽兰般漂亮的脸,虽然此刻脸上有些泛白,却仍不损减其本身的气质。 她对着陈白起拱了拱手,行了一个江湖礼:“你的救命之恩,妙月记住了,以后定会找机会还你的。” 陈白起闻言好笑道:“我救的人好像并不是你吧,所以……姑子言过了,这情自然也不归你还。” 妙月见对面那个好看到令人几乎提不起任何防备心意的少年,便这样天真无暇地笑着讲出一番干脆利落的拒绝话来,顿时一愣。 这时,姬韫与另一名墨侠弟子也走了过来。 他听了妙月对陈白起说的话,也听到了陈白起回妙月的话。 “妙月,这是我的事。”姬韫瞥了她一眼,没什么多余的感情,淡淡道。 妙月转过头,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的情绪,只是她并没有争辨什么,只柔声道:“姬大哥,你是因为救我才……你的事自然是妙月的事。” 姬韫并没有理她的话,而是直接对陈白起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妙月一听,忙看了一眼陈白起,然后惊道:“姬大哥。” “好了,妙月,这事便交给姬兄处理吧。”另一个墨侠弟子这时出声道。 他也揭开了湿透了的帽檐,伸手扯了一下妙月,他的长像属于俊俏一类,生得一双桃花眼,眼下一颗黑色的痣,令他有一种风流多情之感。 “燕丹,你闭嘴。”妙月回过头,颦眉道。 叫燕丹的墨侠弟子挑眉看了她一眼,果然闭嘴了。 只是他看着妙月时的表情十分宠溺,也有几分无奈。 陈白起打量了他们几眼,便抿起嘴角,道:“这事稍后再说吧,天已经要黑了,想必墨侠身为此次钜子令的操办方,应该会有安排食宿吧?” 姬韫也不是一个讲死理的人,既然陈白起现在不提条件,那他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他道:“这里离炼狱谷至少要走一个时辰的路程,天黑之后下山的路并不好走,我们最好还是等到明日天亮后再出发。” “这样啊……”陈白起低头想了想,然后偏过眼,面上扬起一抹信赖的笑意,清脆嘹亮道:“那便听姬兄安排吧。” 姬韫一愣,然后便用一种令陈白起看不懂的眼神盯着她。 ------题外话------ 姬韫:我总觉得这个少年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陈白起:我也总觉得姐夫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妙月:我总觉得姬大哥跟那个少年对视的眼神怪怪的。 姒四:其实你们眼神都有病吧。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主公,难触碰的距离(一) 别看白日里雷雨电闪,夜晚倒是月明星稀,初夏的月光,明亮而旖丽,淡淡的、柔柔的,如流水一般,穿过树枝叶片静静地泻在地面上,将地面点缀得斑驳陆离。 墨辨四人与墨侠三人前后一起走在阴翳安静的树林当中,光线时阴时暗地笼罩在他们头顶。 夜里的路并不好辨认,尤其是他们谁都没有踏足过这天峰山,因此他们也并不打算冒险深入密林当中,只走走看看寻了一块干净敞天、旁边不远处流淌着一条潺潺清澈小溪的地方露营。 一旦确定了休息的地方,他们又开始烦心别的事情。 大伙儿都被一场大雨给从头淋湿到尾了,再加上山峰天相较于山下气温下降了许多,夜寒露重的,若不烧点火来烤,估计这样熬一夜明天得生病。 墨侠那边的燕丹与妙月沿路捡到了一些半湿的干柴捧在手上,刚落过一场大雨,这种时候想捡干柴比较困难,他们考虑着一会儿烧起来估计会烟大一些,可总比没火强。 可没想到出问题的并不在他们一开始担心的湿柴上,而是身上随身携带的火石被打湿后便不灵了,敲了半天都不见一丝火星。妙月蹲在地上,她转过头有些愁道:“姬大哥,怎么办?” 她刚说完,便“阿嘁”打了一个喷嚏。 姬韫接过她手上的火石,也撩袍半蹲于柴旁,他着手试了试,最后摇头。 这时,旁边传来一道悦耳而轻柔的声音。 “我这里有火石,不如我们一起烤火吧。” 那边南月与成义也捡了不少柴回来拢成一堆,他们见“陈焕仙”主动向墨侠那边释放好意,虽然他们心中并不愿意与墨侠那些人打交道,可既然“陈焕仙”有其它想法,他们也没打算驳了她的脸面。 姬韫看了她手上的火石一眼,覆下眼,乌鸦黑的长睫洒下两片阴影,有些淡紫的嘴唇抿着。 “不必了。” 陈白起被他拒绝了,倒没有什么尴尬与不懑,仅笑了笑并无二言,便返回了原处。 不一会儿,墨辨这边便拢了一团火,本来漆黑的四周也一下亮堂了起来,南月与成义因顾及不远处墨侠那边有一个姑子在,倒没好脱得太露,仅脱下了一件外袍,拿着一根长木枝挂着挨火烤了起来。 他们打算烤完一件套身上,再脱另外的来烤,免得露胳膊露腿的。 因为靠着火,暖暖的火光照着,所以也不觉得太冷。 “陈郎君,我帮你烤吧。”成义见“陈焕仙”坐在火旁,火光映在她那张如玉面旁,神色静谧而美好,他心下一跳。 陈白起看了成义与南月一眼,抿起了一丝笑,她道:“你们不必唤我陈郎君,如今我们也算是共同经历了一场生死,再加上彼此年岁差不多乃同辈,不如都直唤名字吧。” 成义与南月闻言一呆,然后对视一眼,眼底都有着一抹喜色。 “焕仙。” 两人异口同声喊道。 看得出来,他们都很喜欢“陈焕仙”。 陈白起笑着点头:“南月,成义兄。” 姒四这时不知从哪里捡来了一棵粗大的枯树干便啪地一下搁在火堆旁边,这么大一棵估计掰折掰折就能够烧一夜了。 他走了过来,坐在了陈白起的旁边坐下。 南月与成义都知道“陈焕仙”这个随从不爱与人说话,甚至还会特意避着其它人,所以他们仅看了一眼,便没有在意了。 “脱吧。”姒四道。 陈白起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便脱下了外袍递给他,然后她严肃交待道:“四儿,我就带了这么一件衣服,你别烤糊了。” 姒四纤长的睫毛掀起,睨了她一眼。 “怕烤糊还拿给我?” 陈白起眨了一下眼,理所当然道:“你不是我的随从吗?理应照顾我的呀。” 姒四接过她的衣服,低下头的嘴角微微翘了翘。 刚才成义让她脱衣给他烤,他记得她好像是一口拒绝了的。 “是啊,只是奴可从没有替人做过烤衣服这等私贴之物,若一会儿奴因手疏而将主子的衣服给烤糊了,主子可莫要怪奴。” 墨辨这边的两主仆在不正经地小声打嘴仗,而墨侠那边则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尤其是妙月,她长长的头发还滴着水,里面的衣服都湿透了,风一吹就冷得骨子里冒寒气直哆嗦,再上姑子本就不如男子体格强壮,她已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下燕丹看不过眼了,他对姬韫皱眉道:“这样不行,妙月会着凉的。” 姬韫不语,神色冷漠如溪边的鹅卵石一样,温润之下却有着一颗铁石心肠。 燕丹看着这样的他,不由得叹了一声,劝是劝不出口了,唯有自己厚着脸皮走向陈白起那边。 “不知,可否借在下一枝火?”燕丹开口很客气,只是神色多少有几分觉得屈辱了自身的高傲。 让他对着这样一群脑袋腐朽一根筋的墨辨低声下气,可不就屈辱了他这铮铮男儿吗? 南月轻飘飘地抬头,看着他,扬唇笑了一下,然后一字一句道:“凭什么?” 凭、凭什么? 燕丹脸上的笑一僵,有些下不来台地沉下嗓音道:“大家既然有缘聚到一块儿,再加上之前这位陈郎君还救过姬韫,眼下总不会这般见死不救吧?” 他那一双桃花眸转向陈白起,炯炯地盯着她。 陈白起注视着火焰,表情很平静并没有作声,倒是南月徒然冷下脸:“怎么,我们还救错了?我以前只以为这世上有挟恩求报,却不料还有这种救了人还得将他后半辈子的人生一块管了的事!” 燕丹被这牙尖嘴利的南月给怼得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他头痛道:“我不是这意思。” 他方才的确有些口不择言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南月仰着脖子,跟个斗鸡一样瞪着他。 燕丹也懒得跟他这种满嘴歪理的人讲话,省得一会儿气不过拔剑相对,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看向陈白起:“陈郎——” “你走,不准你找焕仙,你以为焕仙脾气好就可以容你们一再欺辱吗?你们硬气,为什么不干脆一直硬气到底,现在又反悔跑过来干嘛?哼,有我们在,你们谁也别想欺负焕仙!”南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燕丹看着像母鸡护鸡崽一样护着“陈焕仙”的南月,又看成义亦一副不欢迎地看着他,心中甚觉奇异。 据他所知,他们与这“陈焕仙”不过也才初初相识吧,什么时候对于初相识的人他们墨辨的人就能够这样深情意重了? 然后他又看陈白起从头到尾都没有讲一句话,只是漠不关心地任他被南月数落得灰头土脸,他心暗恨道——呸,这叫好脾气?还不让他们欺负她呢,他们这些墨辨不只是读书将脑子读傻了,估计现在是眼睛都瞎了吧,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人还担心她被人欺负! 知道他继续留在这里也讨不了什么好,燕丹脸色黑黑地准备离开。 可忽然他想到,这“陈焕仙”好像方才还主动要求帮忙,这会儿为何又是一副置之不理的模样,他再往深了想……忽然,他想通了! 于是,他便步履轻松地走了回去,妙月一见他空手而归,面露失望,迟疑道:“他们……不肯?” 她伸臂抱了抱自己,唇齿都有些打颤。 燕丹看了一眼姬韫,大声哀怨道:“对啊,他们对我是如秋风扫落叶,冷酷无情得很啊。” 妙月也想起之前陈焕仙主动帮忙一事,不解地问道:“可、可方才他们……” 燕丹跟妙月使了一个眼神,然后又道:“不过啊,那是针对我吧,我看墨辨那个陈郎君对咱们这里某个人倒是如春风拂面,温暖怡人得紧啊。” 妙月并不笨,她听了燕丹的若有所指,便看向了姬韫。 “姬大哥……”妙月可怜兮兮地轻唤了他一声。 她真不是在装可怜,她真的快要冻死了啊…… 燕丹见他仍旧无动于衷,又看着自家师妹那快冻成冰块的可怜模样,眯了眯眼,不由得下重本道:“罢了,我们便这样生生冷上一晚吧,天峰山顶据说还有融雪没化,这越晚只怕晚冷,明日便是墨辨与咱们的钜子令争夺赛,若明日咱们都病倒了,最终输了……也无妨吧,反正我燕丹啊本就没有什么大志,也没有什么恩怨未了,输了便输吧。” 姬韫闻言倏地看向他,彼时他的目光如星辉,泛着一种冷意。 燕丹不由得反射性地退了一步,不敢与他对视,怕他真的生气了,便忙找补道:“哈哈,瞧我这张破嘴啊,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姬大哥,你若不愿便算了。”妙月知道姬韫对于这次的钜子令十分看着,也忙道。 姬韫深吸一口气,沉默了一会,没有理会燕丹与妙月那不安的神色,便举步走向陈白起那边。 一见是姬韫来了,姒四便不高兴了,这次不用南月出声,他便先声夺人道:“有些人啊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的脸,以为只要随便再换了个阿猫阿狗来,便能讨得便宜。” 而却不料姒四一出声,便令所有人都怔忡住了。 只因……怎么说呢,若说陈焕仙的声音是那种悦耳好听,像琴弦曲谱一般能令人满心愉悦,那么姒四的声音便是夜中妖魅,会勾魂。 南月与成义不由得愉愉地打量起姒四,满目惊诧。 这、这焕仙的侍从他们一直以为他不爱与人交流,也从不大声讲话,平时与“陈焕仙”讲话也是小声低语,他们完全没有听清楚在讲些什么,他们一直认为他乃心性孤僻与冷漠,而这样的人的声音自然也是一种低沉又冷酷。 却没有想到……这是何等的一把“艳调淫曲”的嗓音啊,要是语气别那样阴阳怪气,估计能听得人腿都快软了! 陈白起睫毛一动。 只见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便从姬韫身上转移到了姒四身上,姒四感受到周围怪异的打量注视,这才醒起他好像忘了陈白起让他尽量少在人前讲话的叮嘱。 他不由得看了陈白起一眼,却见她根本没有如其它人一样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不如对待燕丹那般的漠不关心,她一直看着向她走近的姬韫。 顿时,他有些负气地冷笑了一声,然后垂下眼,眸光诡冷异常。 “此乃鱼目珠,可于夜晚发出光亮,不知可否与陈郎君换得一枝火。”姬韫目光清润,对着陈白起道。 咦?这姬韫倒是有些意思,他这是打算以物易物,而且还是拿这样珍贵的东西去换一枝火? 南月与成义一时也不好阻止了,一来他们看出了陈白起对他的态度,二来他们也不好拿陈白起的主意,因此他们都没有吭声,由着她自己来决定。 陈白起看了那颗鱼目珠一眼,的确会发光,淡淡的荧火之光,不如日月争辉,但暗处却能留一丝光亮。 而姒四瞥了一眼,便不屑了。 这种指头大小的珠子想当初他们越国多的是,比这大十倍的都有,像这么小一颗亏他也送得出手。 虽然他瞧不上,可……“陈焕仙”该不会是这样目光短浅之人吧? 姒四看向她。 却见陈白起摇头,推拒了姬韫的手。 姒四这才满意地收回视线。 南月与成义见此,既觉有几分可惜,却又佩服陈焕仙的这种气节。 陈白起取出一枝火递给了姬韫。 她态度很温和,甚至有一种令人不忍拒绝的亲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呢?我叫陈焕仙。” 姬韫看着她的眼睛。 “姬韫。” 见姬韫顺利拿到了火,燕丹与妙月也走了过来。 “我叫燕丹。” “我是妙月。” 墨辨这边见墨侠那边的人都大大方方地上前来介绍了自我,便觉礼尚往来,不可失礼。 “在下南月。” “在下成义。” 陈白起见人都聚到了一块儿,气氛也还算不错,便开始安利他们:“虽然我们目前为对手,可到底墨侠与墨辨皆同出一脉,并非仇人关系,我真心希望在比试之前,我们彼此能够和平同处。” 陈白起这番“真心实意”的话多少还是令他们有所触动。 的确,墨辨与墨侠讲白了,结怨的原由很简单,就是彼此的发展方向不同嘛,其余要说有什么非得打个你死我活的理由,也是没有的。 如今经陈白起这么一劝,墨辨与墨侠之间倒也没有之前那样剑拔弩张了。 “谢、谢谢你。”妙月一双若萤的双眸略不好意思地看着陈白起。 陈白起看着她,这才笑了起来。 “不用谢。” 妙月飞快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觉少年眸似灿星、容似子都,不由得脸红了一下,退到了燕丹后面。 燕丹看着自家师妹被人随便一撩脸都红了,又看了一眼那少年脸上那一抹无所不利的温暖笑容,顿感心塞不已。 不妖不媚,无垢纯良,却依旧能勾人得紧,别人他都不服,就服这“陈焕仙”了! 夜里的林子比较危险因此谁都没有去打猎,他们都凑和拿出一些早就预备好的干锅饼子沾溪水啃完,然后烤好了湿衣穿上,便都歇下了。 只是陈白起却始终没有多少睡意,哪怕身体已经很累了,因此她表示她先来守夜,让其它人先睡。 她仰望着天空,今夜的天空很黑,因此衬得那一轮圆月更大更明亮。 她想,又是一个农历十六了吧。 其实她耳力很好,刚才燕丹与姐夫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燕丹说他反正没有什么恩怨未了,并不怕输,这样说来……是姐夫有什么恩怨未了了? 他加入墨侠想夺得钜子令是为了做什么?还有……他为何痛恨赢稷,当初刺杀行动一环接一环,环环相扣,竟有一种非要杀了他不可的决心在其中。 这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感到困惑。 ------题外话------ 妙月:作者静,我怎么就对着陈焕仙脸红了?我明明喜欢的是姬大哥啊! 陈白起:不用作者静回答,我来告诉你吧,因为我对你使用了“无论男女百分百脸红”的微笑技能。 静:没错,所以不是你意志力不够强大,而是对手太过厉害了啊。 姬韫:我感觉我这章太高冷了,我担心娇娘会不高兴。 燕丹:我感觉我这章太郁闷了,墨辨的人组团来欺负我。 姒四:哼,一群大傻子。 第一百八十章 主公,难触碰的距离(二) 翌日,阴天。 由于众人都在野外睡了一宿并不舒坦的觉,于是第二日便早早醒来继续赶路。 陈白起望了望天空,今日的天色仍旧灰蒙蒙地,虽无没有雨天的缠绵,却也朦胧。 怕死灰复燃引起山火,陈白起拿水将火堆彻底浇熄之后,又重新装了一袋干净的溪水才上路。 见她这样细心的举动,其它几人也都开始反醒自己是不是太过粗枝大叶了,尤其是南月与成义,为着这一趟行程思虑不周准备不全而懊恼不已。 墨侠常年行走江湖游历各地,自然不像墨辨这些只懂埋头搞学问与科学的书生一样,一般他们出门皆由长者安排与带领,鲜少独自出门,一旦独自出门便暴露其短。 墨侠他们哪怕知道天峰山赛地已安排好了该准备的东西,他们仍旧会随身携带重重关键用品,如水、食与一张长辈们给的天峰山地界图。 这张地界图乃前往过天峰天的人亲手绘制出来的,可以明确地指引目地的。 由于陈白起多次施恩于墨侠等人,于是他们也不吝啬,便让墨辨他们跟在身后一块儿走。 地界图姬韫也曾拿过给陈白起看,陈白起没有推辞,接过仔细看了一遍。 一张研磨过的兽皮上用炭笔类的黑颜料画制了一座山粼,有一片树林,树林后是一条弯曲的路线。 陈白起暗忖,他们最终目的地便是这炼狱谷,而这峡谷处于天峰山与另一座黑山的夹缝之中,根据天峰山的地图上标示,他们得先穿过一片树林,这片树林便是陈白起他们昨夜露宿的那一片,之后他们还得沿着一条山坡继续朝上攀登一段路程。 到了天峰山二分之一巅时,再沿着另一条下坡走,最后才到炼狱谷。 本来以墨侠的脚程估计一个多时辰便能够到达炼狱谷,可惜他们遇上了早被昨日攀峰耗尽了一身力气的墨辨,哪怕接下来的路程比徒手爬山要轻松得多,这一时也估计不了到达的时间。 妙月走在燕丹旁边,她放下了斗篷的帽檐,五官柔美,她仰头看着天峰山峰尖那一抹仿似经年不化的雪白,喃喃道:“好冷啊,原来天峰山巅的雪竟然还没化。” “天峰山地险势高,这不过初夏,想来峰顶的雪还得过一段日子才能化得尽吧。”燕丹随口答道。 墨侠三人呈三角走在前方,而墨辨四人则两两走在后面。 人越朝上峰走去便越觉得寒冷,尤其那调皮的山风打着旋儿吹来,直叫人牙关打颤。 穿着两层单薄夏衣、与一双草鞋的南月抱着双臂,仰头望着天峰山顶咬牙道。 “这墨侠的人真狠。” 专挑这等坑死人不偿命的地方来比试,天知道现在都夏天了,可他却觉得还在过冬天。 成义也冻得嘴唇发紫,他呼了一口雾气,朝着前方看了两眼:“小声些。这事我等不是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吗?墨侠统领对钜子令是势在必得,我等哪怕面对再大的困难,亦不可轻易放弃……再言,这点寒冷比起之前攀峰的恐怖,我觉着还能够耐受。” 南月吸了吸鼻子,想起之前人悬于崖壁似风中纸片任其风吹蹂躏的画面,也坚定了神色:“当然了。对了,也不知幺马哥跟昌叔他们到了没有。” “他们有墨侠那边的人护送上山自然更快一些,眼下只怕已经到了炼狱谷吧。而墨家的诸位长老、统领估计也到了,对了,我先前偷听昌叔与老祖讲,这次还有一位神秘的大人也会来。” 讲到最后,成义的声音便小了许多,有一种在私传秘密的小心。 对于这类事情南月并没有什么感觉,他从小便喜爱读书,任何杂派的学术他都愿意涉猎,除此之外,他对许多的事情都大而化之。 忽然他感觉肚腹一阵揪痛,接着一声“咕噜~”响起,他仰起脸,一脸生无可恋道:“我从昨日开始便没有正经食过什么东西,已快饿死了。” 成义也听到了,他其实也饿,可再饿也只有水喝了,他叹气一声:“且忍一忍,一会儿到了炼狱谷估计就有吃的了。” 陈白起走在他们两人前面一些,自然听到了后面成义与南月两人的对话,无论哪一句,她心中掠过一丝古怪。 “南月、成义兄,不知你们可听过墨家有一位叫一事莫成的人?”陈白起停了两步等上两人。 成义与南月一怔,显然对陈白起忽然提及的人感到有几分不适应。 “呃,自然知道,莫大人正是钜子的亲传大弟子。”成义道。 陈白起又道:“那不知他归属哪一派的?” 南月眨了一下眼睛,虽不明“陈焕仙”问此话何意,却也老实道:“墨侠。” 陈白起沉吟了一下,然后缓缓道:“我听闻想要获得钜子令的弟子必须通过三关,而这三关则由三方来出题,为示公平,一题出自墨侠,一题出自墨辨,最后一题乃由钜子来定题,对否?” 成义与南月一同点头:“然也。” 陈白起望向天峰山愈发诡阴的云层密布,神色似被其所感染,端生出些高深莫测来:“那若是最后一题……生了变故,改由钜子亲传弟子来出呢?” “这、这不可能!”成义与南月下意识反驳出口。 “哦,真的不可能?” 成义与南月看着陈白起的眼睛,一呆。 真的……不可能吗? 陈白起笑了一下,收回了放在他们身上的视线。 希望吧。 她总觉得这莫成无故出现在钜子令赛场不为墨侠之故,便是稀罕了。 若到时当真二比一,这难度怕又是硬生生地提高了一截。 —— 要说一开始上山这一路是由春寒至冬意的天气,但随着急转下坡进入一片灰岩冷硬的峡谷之时,气候又变了,越接近炼狱谷他们便感觉到温度的变化。 “怎么感觉好像越来越热了?”南月摸了一把额上的细汗,讶道。 等到一股带着硫磺味道的热气从前方吹来,陈白起忽然有所察觉,她对系统道:提取炼狱谷的区域地图。 系统:炼狱谷正在LoADiNg…… 几秒后,系统:炼狱谷区域地图加载完毕,可查阅。 陈白起立即便打开了炼狱谷的区域地图,而秦国地图的地域版板相应也亮了一块。 目前但凡她涉猎过的区域地图都一一被点亮,而没有踏足过的地界则一片灰黯。 地图打开一看,陈白起都不由得诧异了一下。 原来这炼狱谷竟然是一个连接着火山的峡峰谷,并且是一座活火山,难怪之峡谷山体上面光秃秃一片,寸草不生。 快到炼狱谷时,他们已发现前面的天空被映成了红嗵嗵的一大片,高耸尖峭的黑灰岩后隐约可见一座石木飞鸟建筑的檐顶。 “地点就在前面?”南月问道。 “嗯。”妙月转过头,道:“双方前辈与大人都在那里,我们先要面见他们。” 南月若有所思地点头。 等他们走近之后,才发现前面是一大片宽敞的地界,上面用一种黑色的石板铺就蜿蜒而上,而周边矗立着大小不一的黑石林形成一个半包圆的地势。 再后方是二阶高高的石梯,石梯约有百级顺延而上,梯阶尽头有两尊数米高的石蝎横卧俯视下方,再之后是一座被火光映得泛红的黑色二层石楼建筑在一片石林屏障当中。 “到了。”姬韫眸光浅淡道。 “咦?怎么……梁公跟傀己叔怎么没在?” 妙月环顾一下四周环,发现一个人都没有。 “估计他们已经进去在里面等我们了。”燕丹微皱着眉迟疑道。 按道理不该完全没动静才对啊。 “这里怎么会有一座石楼?”南月抬头看着上方的位置惊道。 成义也感到很意外,这么潮热炙闷的一个地方会有人选择住在这里吗? 系统:支线任务(一)墨侠出题——启门,在墨辨与墨侠弟子谁也不知情的情况下,由哪一位弟子率先领悟其题意获得先机开启傀门者,便可赢得三关的第一分,人物义不容辞地选择带领墨辨队伍获取首胜,接受/拒绝? 注:小心有机关,密切注意脚下。 任务奖励:经验值40万,神秘A+级药方*1。 见姬韫带着众人准备朝前而行,陈白起在听到系统任务发布后,立刻出声阻道:“小心,前方有机关!” “什么?”妙月回头讶道。 姬韫走在最前,当他感到脚下踏足的一方突然下陷了一角,他神色一紧,第一时间跃身后退。 “啪哒”一声,却见他方才踩踏的一块黑石地板像脱节了一样朝下坠去,那完整的地板面蓦然缺陷了一块,众人下意识朝下看去,火光一下照射进他们的眼中,令他们眼球刺激地眯了眯。 只见那块黑石板快速地掉落进一片暗红的岩浆中,然后被包裹起来,不一会儿滚滚的黑烟裹挟着异样喷涌而出。 “这、这下面是熔岩!”成义倒吸了一口冷气,结巴道。 这要是方才有人不慎随着那块黑石板一块掉下去,那下场估计也就跟黑石板一样……溶得连渣都没有了。 妙月怔怔地看着下方,袖下的玉手紧紧攥着。 “这是怎么回事?这块地板怎么会塌陷?”南月也是脸色一白,他真的快被墨侠方布置的一道道“难关”给吓出心脏病了。 这还没开始比试呢,要是正式比试的话,他干脆直接躺死给他们看算了。 燕丹则比较能抓到重点,他看向陈白起:“方才陈郎君说这里面有机关?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陈白起见他们人一下都灼灼地看着她,她道:“嗯,我略懂一些机关术,所以才看出了一些端倪,可我懂的也并不多,眼下这个机关也一时摸不着头脑。” 姬韫一直没吭声,他一直在思索,直到众人讲完话后,他才慢悠悠道:“看来,第一关开始了。” 妙月等人闻言一愣,表情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你、你说这是第一关?那题意呢?难道是比谁能最快跑过去?”南月嘴角一抽,满嘴胡编了起来。 只是他没料到,他的确猜中了一半的题意。 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姒四靠近陈白起,阴阳怪气地传言道:“你又救了他们一命,你当真不怕最后会输在那个姬韫的手中,你恐怕不知,这人的本事能耐只怕不小。” 陈白起看着姬韫,眼中浮起淡淡的笑意,她道:“既然我有本事堂堂正正地赢,为何必要鬼鬼祟祟地耍手段呢?” “你倒是自信,可他们呢……”姒四真觉着“陈焕仙”跟墨辨那方那些个老顽固一样,难怪她会选择墨辨一方,估计也是物以类聚。 他看向南月与成义,晶莹眸亮,沁着一丝莫名地嘲弄:“这两个废物不会拖累你吗?”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主公,难触碰的距离(三) 陈白起拿一根如玉手指抵于浅粉的唇上,对着姒四做出了一个“嘘”的动作。 姒四阴了阴眸注视着她。 而陈白起此时脸上的笑意已淡,她那一双漆黑无垠的眸子惊澜无波,很明显是在告诉他——适可而止。 姒四的确没再说话了,他还不至于不识趣到这种地步。 而陈白起越过他,走到了姬韫他们的身边,问道:“可看出什么了?” 姬韫一双雾深水泽的眸子浮过几丝幽光,他看向她:“你呢?” 陈白起也算在姐夫身上体会到了一把“不见兔子不撒鹰”的防备滋味。 这些年……他真的变了许多,她从他身上都快看不到三年前的姬韫是什么模样了。 她也不与他打哑迷,直接道:“这的确应是钜子令第一关,若按常理推断,前有阻路,势必是要闯过去才能够知悉其题意。” 姬韫静静地听完,既没给予肯定,亦没反驳其结论。 “可这些石板人一旦踏足便会摔落,我等既无翅膀亦无遁地之术,如何过去?”成义也走了过来。 “墨侠,要合作吗?还是……”陈白起看着姬韫三人,眼底像一汪漩涡的深潭,令人无法看透:“各自想办法通过?” 燕丹率先道:“这既是闯关的机关,而非杀人的布局,自然会给人留下一线生机,况且既然是钜子令的题试,还是且各看本事更公平一些吧。” 燕丹的话让妙月的神色多了几分尴尬,毕竟这一关怎么看都是懂武艺的墨侠这方更占据优势,如今这样撇开先前还帮助过他们的墨辨等人,着实有些过桥拆河的不义。 只是她见姬韫对燕丹的话并无反对,她又暗觑了仍旧笑意温和的陈白起一眼,便垂下眼,也默不吭声了。 陈白起点头,表示明白他们的意思,也尊重他们的选择。 “亦好,诸位且先请吧。” 陈白起退后一步,与南月、成义他们站在一块儿,任着姬韫领着燕丹与妙月前去再次探路。 后方,南月低声不满朝陈白起抱怨道:“哼,这一关定是墨侠那方出的,仗着他们有武功给咱们出这等难题,这关咱们亏了。” 陈白起眸罩浓雾,眸心却极亮,她抿起一丝嘴角,慢吞吞道:“且先看看吧。” 南月忽然反应了过来:“你是想让他们先试路?” 陈白起笑了:“能者多劳嘛,这等需要考验体力与肢体灵敏的事情,我等这四肢不勤、弱不禁风的读书人,着实为难了。” 成义与南月:“……”总觉得陈焕仙这一刻笑得很鬼畜。 要问姬韫知不知道墨辨一方“阴险”的打算?他自然知道,可他仍旧没有推辞先行探路。 他再次试探性地踏上了一块石板,只是这一次他只伸出一只脚,这时石板并没有动静,他等了等,方将两只脚都踩上。 妙月与燕丹则另外选择了两个位置来探路。 他们看姬韫踩中的一块石板并没有塌陷,心中暗松了一口气。 妙月也学姬韫平衡着身躯金鸡独立,伸出尖尖莲脚点了点前方的一块石板,她希冀着石板不要掉,却不想那块长方的黑色石板动了一下,然后传出“咔哒”一声细微响动,然后像豆腐一样被刀切掉了四面,完整的一块快速掉落下去。 妙月当场吓了一跳,而燕丹一直暗中注意着她这方的情况,见此疾速地赶及一把将她给拽了回来。 “看来这些石板分有基垫与浮板,基垫的可踏实,若踩上浮板便会随之摔落进底下的溶岩当中。”姬韫没再冒进而是选择退了回来。 燕丹将妙月扶站好后方松手,他皱着眉打量着前面宽敞的场地:“这里离石阶最少也有七、八十丈的距离,若仅凭轻功无借物,只怕会在中途摔落下来,到时候若直接踩上浮板反应不及,便会掉落溶岩当中。” “那怎么办?”妙月也愁下了眼。 燕丹想了想,道:“可让一人先行试路,等摸清了这机关背后的规律之后,便可踩着基垫的石板轻易通过了。” “那……不如我先去吧。”妙月提议道。 燕丹一听,看了一眼姬韫,黯了一下眸色,然后道:“还是我去吧,我的轻功比你们都要好,若真遇上什么事情,倒多一线生机。” 姬韫对他道:“你多注意。” 燕丹颔首,他黑摆衣袂一扬,便踩在了方才姬韫所踩实的那块石板,然后他再看了看他的左方、右方与前方的三块石板,他很谨慎,先试着踩上前方的那一块。 “咔哒”一声,燕丹一惊,暗叫不妙,忙想后退一步,却不料下一刻,不仅前方那一块石板掉落,他四周围的全部都一并掉落。 “燕丹——”妙月惊叫道。 燕丹心跳如擂,额上一瞬便急出汗来,他用力一蹬,便一个返身跳回了实地。 妙月快跑上去,而姬韫紧跟其后。 燕丹看着他们,心有余悸道:“不妥,这个方法不对,这些机关并不是单纯的一个个试便能试出来的。” 姬韫自然也看出来了,只是他眼下也一时想不到别的办法:“的确不行,如果找不出机关的诀窍,只怕踏足的这些石板都会相继掉落,到时候我等便如孤岛环海,完全无路可走了。” —— 由墨辨那方试探出来的结果陈白起这方尽收眼底,她方才想过的办法经试验一一失败,于是她沉吟了片刻,灵光一闪,便闭上了眼睛,开启了麒麟瞳。 有些东西肉眼看不到,那她就试一试异瞳。 只见在麒麟瞳的视野中,前方的一大片完整的地界由石板的间隙交插而变成了横竖交错的方块,而这些方块用肉眼根本是看不出这里面有什么奥秘,可陈白起却用麒麟瞳看到了一个复杂的绿色阵法。 这个阵法很庞大,像藤蔓一样完全延伸至石板每一个方块,这些方块因阵法而彼此牵连,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收回了麒麟瞳,心中不由得感到讶异。 好大的手笔。 同时她也发现自己就算看到了阵法的详细脉络,可也解不开这样复杂的阵法。 不过……她看向了成义与南月,眼神澄亮。 “不知南月与成义兄可懂阵法?” 成义闻言,有些错愕地看着陈白起,而南月不笨,一听她的问话便反射性地问出:“怎么,这个机关还蕴含阵法?” 陈白起喜欢与这种一点便通透的人为同伴,她点头。 “它的确是以一阵法为奠基形成的一种机动规则而运行,只有弄懂阵法才能够破解这机关。” 成义似有些什么顾虑,他语焉不详地问道:“那……那是怎样一个阵法?” 陈白起眸色薄透着一种看穿一切的光,她看向他。 成义不觉一阵紧张,他吞吐道:“我、我学过阵法,可、可我知识底薄,我不一定能解的。” 陈白起没有细问他学过什么阵法,就如成义与南月没有问她是怎么知道这机关内蕴含的阵法。 人人都有其秘密,信任时这种秘密可以共享,却并非一定要追究到底。 陈白起蹲下来,随手捡了一块石头根据脑中的记忆重现,在地上“嘎嘎”地画了一个四环节点繁复的阵型。 成义也蹲了下来,他紧挨着陈白起,仔细打量着这个阵法:“这是……五行波蕤阵。” “如何?你可会破?”陈白起偏过头。 成义沉下眉眼,那张并不出众的脸庞因其认真与学术专注的态度而多了几分魅力。 “这个阵法我恰巧知道,此乃五行波蕤阵,取五行的相生、相克、平和之态,正所谓万事万物按照润下、炎上、曲直、从革、稼穑的性质归属到水火木金土五中,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 陈白起倒是对五行有些了解:“这样讲来,我们需得遵循五行之相生、相克、平和之道来破阵而行。” 南月也将头凑了过来,虽说不太懂这些什么五行阵法,可听着他们一对一答也是津津有味。 “没错,不过它更复杂一些,他这里面有相生、相克、与中和之道,这三样都可为阵心铺阵,这猜这个阵心应该是相克,只是却不知道破阵是以相生为准还是中和。”成义有些把握不定。 陈白起却有了拨雾见日之感,她道:“那无妨,姑且都试上一试。” 成义惊道:“怎么试?一旦试错,四周围都会塌陷,人便困于相克之宫便无路可走,随便行错踏错一步,下场便是落入那滚滚的溶岩当中了。” 南月这时忽然道:“我有办法。” 陈白起与成义都看向他。 “不就是试石板吗?我方才便有了一个主意。” 南月站起来,让他们等他一等,然后他便走开弯腰满地似在找什么,没多久便见他装了一衣兜的石子跑了过来。 “南月,你找这么多石头做甚么?”成义不解道。 南月神秘一笑,道:“当然是试石板啊。” “啊?”成义一头雾水。 南月看了一眼陈白起,一双大眼发亮,像盛着阳光。 “你们且盯着。” 南月走到了那由千万块墨色石板铺就的场地边缘,他回头对着成义道:“快说,想让我试哪一块?” 成义懵了一下,他并没有麒麟瞳,哪里能在这庞大体系铺就的石板场地上看出阵法痕迹,方才能认出那个阵法是因为陈白起画出来给他看的,眼下他还得好生摸索一番才能知道阵心在何处,然后再顺藤摸瓜找出阵法脉络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主公,难触碰的距离(四) 就在成义懵怔时,他们身后传来一道清风拂岗、似能抚平内心燥热的温润声音。 “南月左上第七块与左上第十块石板连接了一个阵心,右上第七块与右上第十块亦有一个阵心,而阵心与阵心之中交错了一个三边棱角。” 成义听完眼睛徒然一亮,他既惊喜又诧异地看着陈白起,见她眸弯一笑,又掉过头:“我知道了,这是金,五行中的收敛,那么,按五行波蕤阵的相生相克之理,这边……” 成义慢慢地从脑中挖掘出他所需要的据理,这便要考验平时的知识积累了,他目光专注而熠熠生辉地梭巡着前方的石板,忽地,他眼神一定,指着一个地方,忙道:“南月,你扔你正前方的第十二块石板。” “好,看我的。”南月挑出一块石头掂量了一下重量,然后眯眼计算着位置,最后手如疾电将石头用力一掷,石头正好砸中第十二块石板的边角,发出“砰”地一声,“咕噜”滚动到了边缘。 然后,他们都认真又紧张地等待着效果,若石板的机关设计得太过精巧,对承重力经过计算的话,那么“石头”的攻击自然不会奏效,他们只期望这机关能给他们留一丝生机。 “咔哒”!那石板受力而快速坠落。 南月与成义一呆。 然后……他们像被放慢了动作一样相互对视了一眼,在看到彼此眼中难以掩饰的激动时,便欢悦地击掌大笑。 棒棒哒,成功了! 陈白起看了一眼石块处,又转回视线,在一旁含笑地看着他们,她此刻就像一个长辈一样,并不大包大揽,也不一力扛下,她尝试着引领着他们发挥自己的才能,树立他们应有的信心,开发着他们的独特思维。 成义高兴了一会儿,便强按耐住满心的亢奋,他对南月道:“这个地方相克,那么则表示,这个方位是木……南月,你再扔那掉落的那块石板的左边一块与右边的一块试一试。” “好!”南月应得很快。 南月瞄准了位置快速掷去,他的投掷技术倒是挺准的,估计曾经练过,可等了一会儿,右面那一块并没有动静,然后他再扔左边那一块,左边那一块却掉落了。 “成、成功了吗?”南月见此结果,便略生忐忑地回头问着成义。 却见成义瞪大了眼睛,声音有一丝轻颤:“看、看来是相生。” 这时陈白起走了过来,问道:“成义兄,你现在能有几分把握选出一条正确的路线让我们到达对面?” “我……”成义看向陈白起,又看向南月,对着他们那充满信任的眼神,他莫名觉得有些害怕。 当所有人将你的话当成一种希望的时候,这就表示你的每一个字都不允许出错,因为你已经不仅要承担自己,还要承担所有人的安危,这样的压力的确令人很容易产生退缩的情绪。 当然,这也表示这个人的心志不够成熟,还需要好生磨砺一番。 陈白起看明白了他眼底的不安神色,她道:“成义兄,你要有自信,我始终相信我的同伴、我的战友不会是没有本事的。墨辨虽近年落败得厉害,但这经历百年而来的岁月底蕴只怕非一日之功能摧毁得了,而这样的墨辨精心倾力培育出来的弟子,不该如你这般自视过轻。” “你可知……”陈白起盯着他的眼睛,漆黑而湛清的眸子像能吸入人的魂魄一样:“你眼下代表的,便是墨辨,别人眼中的墨辨,便是从你身上体会。” 成义一震,只觉神魂都受了冲击。 南月在后听了陈白起的话,两眼放空地盯着空气,也有了一番别的领悟。 成义眼底翻滚着剧烈的思绪,他紧攥拳头,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而另一边,总与人隔着一种看不见距离的姒四站在他们身后,却也听明白了,陈白起这话可不仅讲给成义听,还是特意讲给他听的。 他一直看轻成义与南月,但是经过成义对阵法的解义还有南月的机智与另辟蹊径的解决手法,他才发现其实每个人都有可取之处,他或许在别的一面看起来既渺少又无能,但却只要因材施教,便可成为一种助力。 取长补短,三人行必有我师,历来便不是一句空话。 “你们进去吧,我便留在这里替你们掷石探路。”姒四出声道。 一听到那独特的酥阴软骨嗓音,南月与成义都怔愣地看向了姒四。 而姒四却没管他们两个,只看着陈白起。 “我并不是这次参赛的弟子,所以我的路便也只能到这里了,所以……最后便让我再替你做些事情吧。” 陈白起没有拒绝,她道:“你在这里等我。” 姒四“嗯”了一声,将一种莫名的情绪揉进了嗓音中,低哑而含笑:“我在这里,等你。” —— 陈白起让成义在前带路,她与南月则跟在其后前行。 这些机关的启动都有迹可循,一旦摸索到了其中的规律,便可一击即破,直捣黄龙。 这一路上他们走得很稳很慢,但却没有出一丝差错,这令成义的信心大增。 另一头,姬韫他们也发现了墨辨这方进展神速,见他们按部就班地一路前行,这一路基本上没有遇上什么障碍,顺利得不可思议。 “他们……”妙月看着前方一脸惊讶。 燕丹脸色并不好看,他笃定道:“看来,他们知道怎么通过了。” 姬韫却眸深而幽远,忽然道:“这一题……应是墨辨出的。” 他这“神来一笔”的话令妙月与燕丹都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什么?墨辨?”燕丹哈笑了一声,表示不信:“这不可能,这样的险地布置,明显是咱们墨侠的风格才对。” 妙月不敢明着反驳姬韫的话,但却燕丹的讲话深以为然。 “这一题,你们以为考的是什么?” 墨丹与妙月相视一眼,想了一下,好像都有所感了。 “只要摸透了这机关的运行方式,它便不是什么险地,而你们看……”姬韫指着成义他们的方向:“很明显,出题者能确定这之中有弟子能够解得了题。” “那我等也不能坐以待毙,既然他们解了题,那我们不如跟在他们后面,伺机抢先。”燕丹道。 “这——”妙月看了一眼燕丹又看了一眼姬韫,想说,这会不会太无耻了吧。 当初说要各凭本事的是他们,如今瞧见别人有能力解题便想蹭题过关…… 姬韫摇头:“不必。” 燕丹皱眉道:“姬兄,现在不是拘泥于这些的时候,我们是必须要赢的——” 姬韫淡淡瞥了他一眼,打断他道:“我说不必并不是因为碍于面子,而是我已经知道如何解题了。” “什么?!”燕丹与妙月同时惊呼道。 “也算是受他们的启发吧,这机关下应该是蕴含着一套自行规律的阵法,方才见他们的所作所为,以探路而辨路,地板有掉落亦有不动的,这表示这个机关有生、死与中和,我便想到了一个阵法——五行波蕤阵。” “那这个什么阵该怎么对付?”燕丹是不懂阵法的,所以他问得很直白。 “如今不是解释这些的时候,一会儿便由我来破阵,你们来辅助于我。”姬韫道。 妙月一脸敬佩地看着姬韫:“想不到姬大哥还懂阵法啊……” 又回到墨辨这方,成义破阵有些慢,走到了一半的时候基本上已急出一头汗了。 陈白起不忍道:“慢慢来,不急。” 成义干笑了一声:“我、我不急。” 南月却打趣道:“是啊,你不急,是我们更急一些。成义兄,这阵法只怕墨侠那边的人根本解不出来,你真可以不——” “他们已经来了。”陈白起忽然出声打断了南月的话。 南月一噎,茫然地看着陈白起。 “什么来了?”他蓦地掉头,却见墨侠的三人正有模有样地在斜后方跳跃着石板,他们并没有跟着成义的路线而行,而是选择了另一条路径,敢如此大胆行事,只怕“五行波蕤阵”他们也是解出来了。 “这怎么可能,墨侠那些不学无术的人怎么可能懂阵法?”南月震惊道。 要说阵法这等高深学科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懂的,哪怕是他也根本没学过,这可都是一些不传于世的密门传学。 “那个姬韫,你没有听过他?”陈白起见南月的震惊不作假,便好奇地问道。 成义也回头看着墨侠,想确认他们是不是真的知道怎么解五行波蕤阵,同时也回答陈白起:“三年前,他便也参与了钜子令争夺赛,那时,也是他一力将墨侠推向了主宰的位置,只是三年前那一场赛事各家都避而不谈,我们只知道这个人能文能武,能难对付。” 陈白起闻言却有几分无奈地笑叹道:“他们不谈,你们也该在事前做好准备,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兵书想必你们都读过不少,可其中的道理易懂,行却难以融会贯通于手头之事。” 南月与成义一听,也深觉陈白起所言有理。 “我、我们错了。” 陈白起也不是真的要责怪他们什么,她道:“姬韫的能耐可远不止这些,你们目前只需记住,不要小看任何一个能成为你对手的人。” 南月点头:“嗯,我们不能放松,必须赶紧到达对面。” 成义道:“好。” 接下来,成义便更拼命了,而姬韫那边虽慢了一步,但也速度不慢地赶了上来。 很明显,姬韫那一套解阵的方式更忧于成义,所以这才能够更节省时间将彼此之间的距离缩短。 “成义哥,快,他们快追上了啊。”南月急道。 成义摸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喘着气道:“这、这怎么快得起来,若走错一步,那便是……我宁可输了这一场,也不愿拿你们冒险啊。” 南月听了还是很感动的,只是……他苦丧着脸道:“可我也不想输啊。” 这时,陈白起道:“成义兄,你先别忙着解题,你且回头好生看一看姬韫是怎么快你一步解阵的。” 成义闻言,考虑了一下便转过头,一直用心留意着姬韫他们的行走方式。 “步左三,那应是相生,步左四,那便是中和,为什么他能直接跨越相生与中和,略过必走的那一步,而行跨几步呢?” 陈白起也是若有所思:“或许……他已经知道了答案,便不需要那么详细的解题过程。” 成义闻言,就像醍醐灌顶般,一下便有了新的思路。 成义连连点头,他一拳捶于掌中,嘴里念念有词:“对,这个阵可以布大局,而大局则变幻着小局,只要将大局弄懂了,那小局自然便万变不离其中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主公,墨家统领(一) 成义是属于那种基础理论知识很牢固,但思维却不够变通灵活型的题手。 所以在这里,需要有人在旁稍微提点他一下,便也能融会贯通。 须臾,成义眼冒精光,手上指指点点,口中神神叨叨地,便重新开始演算阵法,这一次他的推算速度明显较之前快了许多,并且不似一开始掐指埋头的算,而是去粗取精。 陈白起看着他,心忖——是个成长性人才,要用之。 前头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姬韫的注意,他一看墨辨那方的前行速度明显较之前快了,他压了压眸,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后,便没再看了。 他心道,不管他们此刻如何挣扎,最终还是会输的…… 最后的最后,就在墨辨这方喜上眉梢、只差临门一脚抢先跨出机关之时,墨侠却硬是后来居上,抢先一步到达了对面。 事实上,哪怕墨侠这边要比墨辨他们慢上一段距离,可问题是墨侠那边的人个个都身怀武艺,不似凡人一步一脚印,人到了最后的一小段路程,根本就不需要再破演阵法,直接一个“鱼跃龙门”从空中便顺利到达彼岸了。 对此,南月与成义霎时眼如斗鸡,心如火烧:“……”卧槽! 陈白起倒不意外,更不会计较这种小事,因为只有她知道,这个“局”还没有解完,论孰胜孰负还为时过早。 “我、我们到了。”妙月长长吁出一口气,颀喜地看着燕丹跟姬韫道。 燕丹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这个地方的气温太高,跟盛夏一样稍微一动就能流一身汗。 他瞥了一眼墨辨那方,桃花眼上扬,嘴角勾起一抹志得意满的笑。 “这样说来……还是我们赢了。” 唯姬韫冷静下来,他仰头看着前方那一条几乎垂直九十度的垒石铺设的磴道,梯石牢崮而整齐,高高地延伸直顶,两旁石梯膀凝簇着一盏盏石铜灯,造型既复古又神秘。 姬韫将视线收回,又看向陈白起那一方,少年的神色平和而恬雅,半分不见输相,他沉下声道:“不、还没完。” 妙月拿手扇了扇风,不解道:“姬大哥,什么还没完?” 姬韫润墨双眸浅浅一动,道:“这一关,还没完。” 燕丹一怔,然后好像反应过来似的,他收起了笑并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亦仰头盯着那长长的石阶长梯。 “姬兄,我等上去吧,答案……或许便在前方。” —— 陈白起在感受到姬韫的视线时,便转了过去,然后看到姬韫、燕丹他们并没有停歇又继续爬石梯时,她笑了笑,便开口叫一脸失落、如风中石化的南月与成义两人。 她道:“别发愣了,赶紧跟上,这一关可还没有结束。” “什么?!”石裂后的南月与成义抖掉了一身的灰,惊道。 陈白起无语地看着他们:“若是墨侠那边赢了,怎不见有人出来迎接,也不见大门敞开,这表明这一关还没有破。” 南月挠了挠脑,郁闷道:“这都过了机关了,怎么还没赢?” 陈白起笑道:“所以说跑得快不叫赢,能最后胜利才是关键。” 成义连连点头,一听还没输他们的精神头又恢复了,他道:“焕仙,我们听你的,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由于先前她的指挥跟引领他们顺利渡过机关阵,现在成义与南月下意识便将主动权跟领导权全都交由她来指挥。 陈白起其实心中早有想法,她招了招手,让他们将头凑过来后,便笑吟吟道:“一会儿,你们……” —— 等墨侠他们看到石梯上矗立的石木建筑楼阁时,天色已近正午,阴翳的天空不见欲沉,雨将下不下,气温湿闷得令人燥烦。 那二层楼阁封顶以塔状的顶尖,以黑木包副封,整体配色以红、黑、与褐黄色为主,给人以一种庄严伟壮的感觉。 前方楼匾额是用鬼斧神工书写着两个字——“傀门”,下方红门镶铜,以粗链交缠紧闭而锁。 “咦,怎么会没人,难道我们走错了?”妙月将门被紧闭,周围也不见墨侠的任何人,便开始有了一种焦急情绪。 燕丹不喜热,偏这地方还出其的热,他不由得心情烦燥道:“这墨辨一方到底出的是怎么题?一开始以为只是过机关阵,现在难不成还得过些什么其它机关才能见到人?” 就在墨侠这边一筹莫展大动肝火的时候,他们却发现正在爬石梯的墨辨等人做出了一些很奇怪的举止。 妙月疑惑:“他们……在做甚么?” 她看到南义头低下,行走缓慢,在一阶一阶地拿脚踩地板,动作很是细致,像拿脚当扫帚在清扫似的,而南月则在一鼎一鼎地摸着石梯膀的那些铜灯,他双手摸索,跟拿手当帕布一样在搞清扫似的。 而跟他们这些怪异的举止相比,“陈焕仙”倒正常得多,她信步而行,一路正常至顶。 她站到了离墨侠他们不远的地方,负手而立,风起她长袍摇曳而飞,长发如墨,面如白玉。 她目光在“傀门”上溜了一转,笑盈于眸,一种从容与淡然油然而生。 她这一身气度与悠然姿态令燕丹与妙月都看入了神。 没有试徒接近墨侠等人,自从燕丹说“各凭本事”后,他们之间便划开了一条堑,彼此都遵循着这一条规则。 陈白起了一会儿,南月与成义都上来了。 两人都感觉到了疲惫,还出了一身的汗,脸颊都泛红了。 陈白起看着他们。 “没有。” “没有。” 南月与成义摇头失望齐道。 他们就跟打着哑谜一样,说着只有他们这支小队才能明白的话。 “既然凭体力找不着,那现在你们动动脑子看看,该怎么解题?” 于是两人便苦思冥想了半晌,无果,忽然记起陈白起在上石梯前曾跟他们进过的一番话。 首先,“解题”先得审“题意”,那么问题来了,他们家长辈们这一关设立的“题意”是什么呢? 好吧,这个还完全没搞懂。 那么在“无题”的情况下,那么首先更要做的便是“找题”。 找题? 归根结底,他们来到这天峰山跟炼狱谷目的便是进去这座神秘的楼阁,见到这次出题的墨辨与墨侠方。 既然如此…… 成义与南月忽有所悟。 “陈焕仙”曾跟他们提过,这一题不是墨侠方出的,而是墨辨。 若是他们的墨辨的统领出题,会让他们如何解题? 他们家墨辨总归不能坑自家弟子吧,这题嘛必然是“文明”且只需“脑力”能办到的。 于是,当他们看到了有门而不得入的“槐门”时,再加上方才“陈焕仙”特意让他们挨次留意行走的石阶与石阶内可能会藏物的间隙、暗阁,他们心下都有了一种推测。 第一步,应是入门。 “我知道了。”南月忽然喜道。 成义的神色亦豁然开朗。 陈白起面含微笑,知道他们猜出来了,只是……:“既然知道题意,那解题呢?” 解题? 既然题意是“入门”,那解题自然是……钥匙。 南月焦急地抓了抓头发,极目搜寻四周围:“所以,它会被藏在什么地方呢?天地君亲师……难道是……”他猛地抬头看向写着“槐门”二字的匾额,然后皱眉想了想,又兀自摇头。 不对,不会的,如果他们是墨辨的亲师设计的题目,便会知道搁那么高又无梯可攀行,若遇上墨侠的人来抢,岂不坑死自家弟子了。 这必然是只有他们墨辨方能够猜到的“答案”,而墨侠一方想不到的。 “那会在哪里呢?”南月喃喃道。 成义也在一旁苦想。 “别只懂得埋头苦想,你们或许可以试试观察四周围的环境,线索不一定只存在于你脑中的那些。”陈白起这时开口了。 她曾经当过教授,因此对于如何引导与启发自己的学生也是不生疏的。 南月与成义被是在一片黑暗混沌中受到她清晰而莹亮的声音牵引着,开始观察起四周围。 石林后矗立的二层楼阁,黑石垒的地基,无围墙也无栽树种草,甚至它附近不存在任何活物的踪迹。 这样的地方视野开阔,甚至一目了然,所以这个地方能安全地藏有钥匙吗? 不,没有。 地面不会有,石林不会有。 不,有。 唯一能藏物的便是那槐门四周围了。 有没有?有没有! 会藏在哪里? 门……门…… 有了! 南月与成义灵光一闪,同时将目光射向“槐门”的铜锁之处,因为眼神太过用力,而显得有几分恶狠狠的意味。 他们几乎是一同冲上去的,然后将铜锁使劲地摇啊摇,那巴掌大的铜锁内竟然哐当一声掉落一柄漆铜的钥匙。 当铜钥匙掉落地面的清脆声音响起时,所有人都怔愣住了。 墨侠那方的人自然也看到了掉落的铜钥匙,也是瞬间便明白了“题意”。 燕丹面闪一丝猖獗,便想再次仗着武力上前争夺,毕竟这铜钥匙是掉落地面,而非实攥紧在某个人手中,乃无主之物,不是吗? 然而,一切的狼虎行动却被陈白起给伸臂挡住了。 他阴下眼,一双平时多情风流的桃花眼此刻显得有几分阴戾,他明显想要直接动手挡开,却被陈白起轻飘飘回眸的一扫过,便瞬间如遭雷殛,整个人怔僵住全身,一动不动。 陈白起勾了勾嘴角,语气很轻,却很清晰清亮:“是墨辨赢了。” 燕丹瞳孔滞凝不动,忽然感觉到一阵一阵的难受,尤其在那个蓝袍少年那“轻描淡写”的视线下,浑身上下都像被灌注了铅一样,沉重,晕眩。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主公,墨家统领(二) 这时,另一头的姬韫看出了燕丹的情况有些不对劲,便走了过来恰好挡住了陈白起看着燕丹的视线。 取而代之,是他看着陈白起,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她的眼神完全不像人类,而是一种高贵又漠视世间一切法则的竖长兽瞳,但这种感受一瞬即逝,当他仔细辨认时,那陈氏少年的双眸仍如初见那般墨如点漆,上善若水,不带半分攻击意味。 陈白起一见姬韫过来,自然收回了麒麟瞳术,立马恢复一脸纯良无害。 她似有些感伤:“姬大哥,难道也打算强取豪夺?” 好吧,估计近段日子跟稽婴那斯混得多了,口上无把关,明知眼下彼此不熟,却也张口便拿一个亲近的称呼来拉近彼此关系。 姬韫自然不是燕丹,他有自己的原则与底线。 他收回视线,清俊如莲的侧脸因那一身黑衣斗篷的衬托而显得自转皎洁,催人祢想遐思:“不,这一题,是你们赢了。” 他的话令赶过来的妙月与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的燕丹都一同凝滞住了动作,然后一同不甘又忍耐地看着他。 姬韫用一种平调而清煴的声音道:“不过,也仅是这一题罢了。” 陈白起闻言,细眉杏眸弯弯,笑了。 而妙月与燕丹的神色却都有些阴晦不明,他们明白姬韫出声了,便表示不会再为这一局做无用功了。 所以这一题,他们是墨侠真的输了。 另一边,还不知道险些便被人抢走“胜利果实”的傻白甜南月与成义,在拿到了“铜钥匙”后原地高兴了一会儿,便转过身摇手大喊着“焕仙”,两人就像捡到宝物跑回家向家长炫耀的孩童一样,嘴角大大咧开,脸上泛着红晕。 “焕仙,焕仙,我们赢了,我们真的拿到了傀门开门的钥匙了!” 真的,这是真的! 虽然他们嘴上一直倔强地强调会赢,能赢,想赢,可实际上,无论是南月与成义心中对“赢”这个字都没有什么信心。 怎么会有信心嘛,面对墨侠这样一支庞然大物,进入对方事先布置好的血盆大口中,他们不嗷嗷地哭着逃跑便算勇敢了。 但是……跟做梦一样,他们竟然赢了! 赢得一点都不真实。 可是,它是真的,是真的啊! 他们的笑脸是如此的感染人,看着他们,连陈白起都不自觉地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姬韫不经意扫过她脸上的笑,停留了一会儿方移开,心道,果然与面对他们时的笑是不同的。 有些话或许明知不该问,可人有时候却很难管得住自己的嘴。 燕丹自方才莫名被“陈焕仙”一眼震摄住后,便一直拿一种古怪又忌惮的眼神瞅着她。 他不愿再靠近她,隔着一个姬韫的位置,见她看着前面两个笑得跟个傻蛋似的墨辨弟子,眉眼轻和,沐风而英姿神韵。 这长相还真是犯规,令人一时恨也不能恨得太认真。 燕丹转了转眸,轻佻一笑,舌尖似涂蜜毒一般道:“陈焕仙,你这一路上不断地为他们引路、指导,甚至将功劳都让给了他们,你难道便不怕最终钜子令会被他们所拿下?” 参与“钜子令”虽说一开始是由墨辨与墨侠方各挑选三名精英弟子参赛,但事实上,每通过一“题”,便会被淘汰一人。 比如第一“题”,输者一方,则将淘汰一名弟子,余下二人参与第二“题”。 而第二“题”后,又会淘汰一人。 余下墨辨与墨侠共四人。 因此每输一“题”,少一人,便相当于输掉一层筹面。 尤其是最后一“题”,最终的胜者只会属于一个人,而并非留下的全部参赛弟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哪怕明知“铜钥匙”乃墨辨一方找寻到的,燕丹仍不肯认输想拼力去博取。 他不想淘汰,更不愿意妙月被淘汰,可这一“题”若输了,那被统领指定的姬韫是绝对会留到最后的,那剩下的不是他便是妙月被淘汰掉。 在这之前,燕丹从没有想过,早已衰败的墨辨能从他们手上拿下这一“题”的胜利,进而淘汰掉他们中的一人。 是意外还是变故,燕丹也分辨不清了,可他知道,这个“陈焕仙”的出现对他们而言绝对既是一个“意外”又是一场“变故”。 她的目的是什么? 是受墨辨一方所托,还是为了钜子令而来? 他一时也猜不出来,因此他便拿言语来试探她。 若是受墨辨一方所托,那她便不用执着于钜子令,只要墨辨的随便一位弟子胜出,便能替墨辨一方争光。 可若是为了钜子令而来,那她就必须在最后一“题”中夺得魁首。 “一个人的力量到底是不够的,再说了……你又怎知这些便是他们全部的实力?”陈白起柔唇轻抿,笑意深长道。 别以为她真的有成人之美,她所做的这些一部分为任务要求,既是为了刷两人的好感度,同时也是对他们两人的一种考察。 “钜子令”她是誓必要得到的,可这得到的过程中怎么处理、做些什么内容便是她的行事风格了。 她并不喜欢强迫,尤其是面对暂时的队友,所以,到了最后的最后,面临需要选择时,便只能让他们心甘情愿了。 姬韫看着她此刻的神色,忽然忍不住出声道:“你很像一个人……” 陈白起愕然地看向姬韫,但很快她又转变了神色,她盯着他的眼睛,在仔细辨认他这句话的涵义。 在看清楚他眼中并没有什么令她心惊肉跳的试探时,她方松下一口气。 只是她并不愿意接下这个话题,唯话锋一转,变了一种平静又疏离的腔调道:“进门吧,我想……下一题,应该是你们墨侠的主场了。” 系统:恭喜,支线任务(一)墨侠出题——启门,经验值40万,神秘A+级药方*1。 系统:恭喜,人物已达到26级。 陈白起在完成支线任务(一)时,便一直好奇这“神秘A+级药方”是什么,于是一得到药方她便立即选择查看。 系统:开启A+级药方需达到“医师”级别。 系统:检测到人物已达到“医师”级别。 系统:恭喜人物开启A+级药方获得了“神灵的庇佑”特殊类药方*1。 即时,系统界面“嘭”地一下炸开一片虚拟的黄色烟花,意示祝贺。 特殊类药方?这是什么?“神灵的庇佑”,这名字一听便有一种天使降临凡间高大止的即视感。 陈白起有些激动,正准备查看,却听到有人在喊她,于是她暂按捺住好奇心,离开虚拟系统界面,暂先回到现实。 嘎吱…… 当沉重的朱红铜门被解锁推开时,那沉重推动的沉锈刮动声音直令人耳膜发嗡,陈白起微皱了皱眉,南月一手抵在门上,拿另一只手捂住了半边耳朵,聊胜于无,而成义与墨侠的人则忍耐着噪音继续朝前推动。 这门很沉、很重,就像生锈的齿轮一般,不用足十分力便很难将其推动,所以他们六人一齐动用来推。 当刚打开一人大小的缝隙时,内里吹来一阵带着冰冷潮湿的风,这股风吹得所有人衣衫翻飞,头发扬起,他们挡了挡风,等风停下时,便下意识透过不大的缝隙朝内看去。 本以为这座楼内会是一片灯火辉煌,或者楼廊厅室,却不料里面是一片漆黑却又十分高旷的感觉,乍一看,黑漆漆一片,又像无限大的空间,令人很容易联想到一种歇斯底里的画面——这栋楼宇该不会是某种饕餮凶兽幻化而成,这入口便是它的吞食的大口,只等猎物主动上勾送入它口中,被它剥皮拆骨、吞食入腹。 不管是墨侠方还是墨辨方都意外地吓了一跳。 门内一片昏暗,唯外面的光线一点一点挤进来才能够照亮一小块空间,等他们彻底将门推开,才有大片的光线铺洒进去,可仍旧不够,更远处的地方、更深一处的地方,仍旧是视野盲区。 不过他们视线好的大概能看清一点,在他们前方大约二十几米处有一座怪石嶙峋的岩壁,壁通至顶,像与楼阁后的那一座黑石林融为一体,壁山上挖凿了许多平台,而这些平台上影影绰绰站着一些人。 他们每一个人手上都握着一盏样式普通的锈铜烛台,而那昏暗又黯淡的黄光仅能映照出一抹淡淡的轮廓身影,其余的一切基本上都处于一片神秘又黑暗之中。 他们谁都辨别不清他们的脸跟身型,唯见一道又一道像鬼魅一样模糊的身影站立在那一片阴沉沉的黑暗之中,看起来既诡异又令人惊悚。 陈白起虽也算得上是胆大艺高,却也觉得这一进来就跟看悬疑恐怖片似的。 南月总感觉黑暗中有许多双眼睛一直盯注在他身上,无处不在,可偏偏他什么也看不到,他不由得缩了缩身子,躲在了陈白起身后。 “你们来了。” 一道和善又苍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看来,这次是咱们墨辨的人赢了。” 一道略带粗嗓又腥戾的嗓音道:“哼,赢了又如何,墨辨的人历来就爱搞些装神弄鬼的把戏,有本事你来试试真刀真枪!” 另一道像老夫子一样严肃刻板的声音道:“尔等蛮夫除了动手,却半分不懂得辨道论机之雅。” “迂腐的老古板,我稀得与你讲!” 黑暗之中双方可谓是吵得不可开交,在这里有许多人的声音,有中年、青年与老上,可是谁也看不清楚讲话者是谁。 陈白起心忖——原来传言中称墨辨与墨侠势如水火还真是不假,只是她又觉得他们之间也有一种别人插不进去的亲密感,就像彼此之间争吵得再凶,但该一致对外时绝不背叛,这便是一个团体,一个历经不衰仍存于世的古老集团。 “第一题是你们墨辨出的,那第二题便该我们墨侠了。”这时一道辨识度较高的中年声音响起,终于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了。 陈白起一听便认这个声音,好像是那个叫梁公的人。 他道:“那便采莲吧。” 墨辨一方闻言许久没有说话,可陈白起却能感受到空气逐渐稀薄压缩,好似随时会爆炸一样。 直到有一人咬牙道:“你就不怕害死我们的弟子!” 属于梁公的声音道:“你放心,就像当初爬天峰山,我们不是在下面拉网了吗?还派了弟子在下方守着,无论哪一方的弟子都不会有性命危险。还有这次的机关阵下也是布下了蛛丝网,虽掉下去会遭点罪,但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可采莲,采莲的危险太大了!” “不大点如何来分胜负?既然你们墨辨连一点冒险都不愿意涉足,那干脆大伙一块儿跟到炼狱谷中心团团坐着,便看谁能在高温下不热死便算赢好不好?” “你……” 梁公见墨辨方被呛得讲不出话来,便独断专行道:“既然尔等墨辨并无异议,那我等墨侠方就决定了,第二题便是……采莲!” 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吵得热闹,可陈白起却不懂了,这个“采莲”是什么? 若按字面上来理解,“采莲”好像并不是什么危险的活动吧,可她又联想到“炼狱谷”这周围地界可是寸草不生去哪里寻一湖莲池来采,莫不是……这“采莲”还有另一层意思。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主公,采莲(一) “采莲为何意?”南月趁上头墨辨统领跟墨辨统领争论不休时,便拿手肘处推了推陈白起,引得她的注意之后,便挨过头小声咬耳道:“焕仙,我觉得第二轮题试有些不妙啊。” 陈白起深以为然,她看向他,以同样声量回道:“那你不曾从幺马兄或者其它长辈那里听过采莲?” 虽说她这样问,但心底却明白墨辨一方应该是被瞒着的。 南月想了一下,果然忙不迭地摇头,然后他又转过头扯了扯右手边一心聆听统领们“讨论”成义的衣摆,见他不解地回望过来,便问道:“成大哥,你可曾听过采莲?” 成义自然也是茫然地摇头,他道:“不曾,但……听着此题高雅文艺,或许……不会太危险吧。” 他如此傻白甜的想法令南月顿感“忧国忧民”起来。 “成大哥,你莫太过天真了,这墨侠的人哪懂什么高雅文艺,倘若当真并无危险,那方才为何丘白石统领会如此反对?” 成义一噎,哑口无言。 看南月如此轻易就能够让成义转变了态度,陈白起笑了笑。 南月虽说年纪要小成义几岁,但论脑子的灵活与变通,却远远要胜成义许多。 但成义亦有南月及不上的优点,那便是专心,或许是因为心思单纯简单一些,成义在学术上的功课远要比南月更精专。 陈白起从他们谈话中听到一个统领的名字,她神色一动,暗记于心后,便随口问道:“墨家……除了丘白石统领反对,方才赞成的与反对的又有哪几位统领?” 之前虽然赢稷跟她私下科普过一些墨家相关信息,只言墨家本应有十二位统领,可目前在任的却只有七位,剩余五位统领早些年因此一事情事情导致位置空缺,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上岗履职。 而就任的这些墨家统领具体是谁,赢稷并没有与和盘托出,只让她自己借此次机会融入墨者之中再行详细打听情报。 目前她已收录了三位墨家统领的基本资料,由系统记档在案。 一位是墨辨的昌仁口中的“长云叔”,亦是南月与成义口中的“老祖”。 姓名:肱长云(长云叔) 年龄:六十四 职业:墨家统领之一,墨辨,精通机关术。 姓名:周梁(梁公) 年龄:四十九 职业:墨家统领之一,墨侠,墨家顶尖铸剑师。 姓名:丘白石 年龄:五十八 职业:墨家统领之一,墨辨,墨家全盛时期乃最著名的刺客,不知为何后入墨辨一派。 南月见“陈焕仙”对墨家的事感兴趣,本准备回答,可寂静的黑暗空间中忽然响起了一阵沉闷又摇晃的动静,他脚下不稳晃动了一下,忙惊道:“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 他猛地低下头看向前方,但他视力并不佳只看到黑雾煞煞的一片,他抓紧了陈白起的一块衣角攥着,好像前面有什么庞然大物会突然从黑暗中跳出来。 陈白起也知这时聊这个不太妥当,于是便随他一同抬头看向前方。 她眯了眯眼,眸中金光一闪,便从黑暗中看清楚了方才响起的动静实况——原来方才前面一块棺木大小厚重的石板整个朝下底塌陷了下去,然后露出了一条直伸入地下道的石阶,石阶下一阵怪异的暖风朝他们扑面而来。 还不等她细辨,便听到了梁公居高临下的粗犷声音:“每一题,由墨辨胜出,因此墨侠将淘汰一人,由谁出?” 陈白起看向墨侠那边,眼波一转,心中对于淘汰的人已经了然于心。 他们六人齐齐站在门边,门外的光全打在他们的身上,黑暗中的人能够看清楚他们每一个人的神情动作,而他们却只能从黑暗中那一丝微弱的灯光窥视到墨家统领的模糊轮廓与声音。 墨侠中三人闻言都同时静默了许久,妙月个子较娇小地站在两人中间,第一题她并没有任何贡献,她咬了咬下唇,瞥了一下严肃沉默的两人,心下有了决定,她颤着举起了手,却被身旁的燕丹先一步抢下。 “弟子燕丹,自愿请出。”燕丹紧紧地抓住妙月的手腕藏在身后,仰头对着梁公的方向说道。 “燕、燕丹!”妙月仰头惊喊一声。 燕丹看向妙月,眸光很深:“妙月,你想陪着他便去陪吧,我也愿意为你牺牲。” 他看妙月的眼神是不同于任何人的柔软与喜爱,这些年他一直都在看着她,看着她在他眼中一点一点地变得更美好,只是……更深的却是一种苦涩之意。 这世上估计没有人能够教会一个人怎样才能够让自己喜欢的人也能喜欢自己吧。 妙月怔怔地看着他,像是看明白了又像是没看明白,她然后低下眼,轻声道:“谢谢。” 谢谢,可是我还是不能选择你。 燕丹闻言双唇一颤,他听懂了,正因为听懂了,所以他原本稀奇明亮的眼神黯了下去,勉强笑了一下。 上空传来沉压而严厉的声音:“燕丹,你自行请离,那么接下来便由姬韫与妙月继续参赛,你且自行离队吧。” 燕丹知道梁公必定是对他这种选择感到十分不满,只是当众不能以雷霆之怒训斥于他,于是他抱了抱拳朝黑暗中一揖:“喏。” “那么剩余的便由墨侠二人,姬韫与妙月,墨辨三人,陈焕仙,成义,南月进入第二题——采莲。” “可、可采莲是什么我们都不知道?”这时,南月硬着头皮朝黑暗中大声问道。 “下去吧,一直走,你们会明白,你们要完成的题。”一道温和却沙哑的老者声音响起。 梁公最后又追加了一句:“事先说明,无论是谁中途放弃了采莲,则可视为那一方的全体弟子一同放弃,所以……你们若有谁坚持不下去的话,便那一队不会有人胜利。” 这话令所有人都心跳了一下,就像有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底。 南月与成义出了一身冷汗,惴惴不安地互看了一眼。 “走吧。”陈白起温和的声音提醒着他们,她率先走在前。 南月与成义看着她笔直而纤挺的背影,她从光亮中毫不迟疑地步入那一片像有吞噬之力的黑暗之中,不知为何,他们两人忽然好像有了勇气,他们知道,那是从“陈焕仙”身上汲取而来的勇气。 于是,他们重重地点了点头,咬牙亦坚定地跟着她身后走去。 他们现在满心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跟着“陈焕仙”走,有她在,再难的事都能挺过去的。 就像攀登天峰山一样,就像过机关阵一样! 要论洗脑谁家强,樾麓书院陈焕仙! —— 石梯很窄,左右石壁压仄阴凉,不能容两人并肩而行,只有一个人接着一人往下,越往下走便越黑暗,最后是连一丝光亮都没有的,完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 “焕、焕仙,你慢一点,等等我们啊。” “南月别跑,这里暗,仔细跌倒。” 陈白起走在队伍的最前,她即使没有任何光亮也能够依仗“麒麟瞳”行走如风,但南月跟成义却不行了,他们感觉走在这一片黑暗之中后,他们的手不是自己的了,脚也不自己的了,连脑袋都开始变成了浆糊一团。 “听着我的脚步声。”陈白起在前方道。 南月立即应声:“哦哦。” 南月与成义在一片漆黑中就跟睁眼瞎一样,伸着手四处摸索着前行,既怕被绊倒又怕乱走进了岔路迷失了,因此在听到陈白起的声音后,他们像有了光亮的指引一样,侧耳倾听着。 哒、哒、哒、哒…… 平稳而清脆的脚步声,笔直朝前,没有半分犹豫与滞停,那是“陈焕仙”的脚步声。 她的脚步声就像一种令人安心的心跳声一样,处之泰然,就像婴儿在母胎中一直听着母亲的心跳声一样,充满了安全感。 烦燥与紧张,慢慢地被这种脚步声给抚平了。 紧接着,再走了半刻钟的段路程后,他们便感觉眼睛终于有了作用,黑暗在路程中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像日出破晓而出一样,他们越走越光亮,到了最后,简直就是如日中天。 “嗳嗳嗳,快亮瞎我的一双眼睛了……”南月拿一只手挡在面前。 前方一片火光大亮,并且除了亮之外还非常的热,简直就像夏天将人扔进火炉里烤一样,他们不一会儿便汗出雨下。 “不、不会跟我想的一样吧……”南月怪叫一声后,便开始闭上眼睛一直在心中祈祷着。 这时陈白起走在最前,她负手凝眸地正站在一片火光之中,热风吹起她发丝缥缈而扬,她整个人就像在火中浴火重生的凤凰一般,美得惊人。 原来是一个很大也很高旷的溶洞,人在溶洞一角台上站着,居高临下而视形似一渺蚁黑点。 这么大的溶洞严密封闭本该内里是很黑的,但却因灰岩中流动粘稠的橘红红色岩浆而映得通光大亮。 正是这种火光令刚从黑暗中走出的南月感到刺目。 岩浆有如红色的瀑布从岩缝中奔泻而下,气势宏伟,直冲洞顶上,那光照得尖锐石笋宛如宝剑悬在头顶,仿佛就要落下来似的,让人不由自主心惊胆颤。 那火光挟夹着咆哮而来的炙烤热度扑面而来,这一幕,足能叫人震撼而却步。 这是慢陈白起一步而来的一众人同时的心声。 其实陈白起在看过进入槐门前那机关阵下流淌不息的岩浆时,她便猜想过这地底下十有八分有一条活火山溶岩的支流。 果然,最终猜想得到了印证,他们即将的面临的便是这样一座火海玩命的“题”。 南月与成义站在洞口便再也迈不出一步了,他们看着那一条一条蜿蜒凶恶像红色蟒蛇一样盘蛇于溶洞各处的岩浆火海,心跳如擂,瞳孔扩大,都睁大了眼睛,几乎同一时间感觉到——“药丸”,一下玩这么大,这是要狗带的节奏啊! 妙月被扑面而来的炙热风吹鼓起了斗篷,她的脸白了白,下意识想靠着姬韫。 只是姬韫却先一步越过她,走到了陈白起的身旁。 他们所站的位置是一个石高台,位置处于溶洞的中高上位置,而下方则是一片火红灼热得令人睁不开眼的岩浆海。 然后,陈白起与姬韫几乎同时看到了火海中那一蔟又一簇的水晶,这些几乎与岩浆颜色同化的水晶乃橘红色,它们晶瓣绽开,远远望去宛如一朵一朵的火中红莲。 也不知道这种水晶硬度有多大,竟然能在溶岩火海中屹立不倒。 这时,南月与成义都小跑了过来,妙月跟随在后,身觉站在了姬韫身后。 “所谓的采、采莲,不是采、采那、那个吧?”南月汗如雨下,都吓得结巴了。 “这、这要怎么采?!”妙月额发也打得湿辘辘地贴在脸上,她被火光映红的一张娇容,也惊瞪圆了眼。 而成义则紧了紧手,眼角一抽:“这跳下去,会直接被烤死了吧。” 陈白起看他们脸色都十分难看,似有退缩放弃之意,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重新再观察了一遍下方的岩浆火海,声音平静道:“不一定,你们看到岩浆当中分布着一些石柱,若我们能够很好地利用这些石柱,也不是一定没办法采到的。” “可、可是如此热,我感觉一脚踏入这个溶洞后,我的衣服都自觉焦烤成一团了,再说,我等这种力量,怕也拔不出那长在火海之中的晶莲吧。”南月想哭。 成义也想哭:“焕仙,我、我觉得我的头发都快冒烟了。” 看他们这个模样陈白起深感无奈,好吧,其实别说他们,她也挺怵这一关的。 人们常说的十八层地狱其中第十六层乃火山地狱,可想而知,火山的本身便是一种令人生惧的存在。 虽然方才陈白起讲可以从石柱上走,可是要知道那长年浸泡在岩浆的石墩基本上很烫的,就跟个拿火一直烤着的锅底一样,哪怕踩上去也很容易受不得烫而失足摔落下去。 可是……即便这样……陈白起自问:“那要认输吗?” 陈白起也问他们:“你们要认输吗?” “我……”南月与成义脸上急遽地闪过各种挣扎,一时不语。 陈白起看明白了,她笑了,对自己也是对他们说:“犹豫就表示还不到最后一刻,既然不到最后一刻,那我们不妨再挣扎挣扎吧。” 南月与成义看着她。 连妙月闻言都不由得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她。 唯姬韫没有看她,只是他的心神却不受控制地投注在她的身上。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陈白起眼角微弯,跟角翘起,眸光却不似神色那般温和,带着一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执拗:“是不是觉得反正已经赢了一题,输掉这一题也无妨?” 两人同时被人说中了心事,脸色一下便涨红了起来,张嘴呐言,不由得有些羞愧难与陈白起的视线相对。 陈白起这时的教师魂再度苏醒过来:“可你们这种想法是很危险的,就如同我们之前过机关阵时,我们并不知道哪一块石板才是代表着正确的答案,若不走到最后一步,水落亦不会石出。” “若第一题于我们墨辨而言代表着五行的相生,那接下来两题便是相克与中和,可能你们都认为墨侠这次出的题是相克,但世事无常,你们若放弃了这一题,万一最后一题并不如你们所想是中和……” 她逼着他们回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万一,最后一题才是代表着相克呢?那么放弃这一题代表着什么,你们可懂?” 这代表……他们生生将胜利的希望给轻易地放走了。 两人一惊醒,脸上有着后悔,也有一种被陈白起吓到的惊悸,他们忙道:“我、我们错了,我们不会再这样想了。” 仔细辨认两人眼神中的神色,确定他们不是在口是心非之后,陈白起这才歇下一身气势,面露亲善,才从善如流道:“好,现在让我们商量一下该怎么接近那些晶莲才好。” 另一头,妙月惊奇地看着那个叫“陈焕仙”的少年凭口舌三言二语便将成义与南月两个本来怕死想放弃的人一下便给唬弄成了一支敢死队。 而姬韫则背对着他们,面朝那一片灿河岩浆,弯唇笑了一下。 他很久都不曾笑过了,自从走上复仇这条路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笑过了。 而这一笑,才令他有了最初、最纯粹姬韫给人的那种感觉——如新山新雨后,时来泉水濯尘土,他抚琴而笑,御风来,逐虚空,拢云聚散一方尘静。 ------题外话------ 静觉得有必要采访一下南月与成义。 静恼其不急地问:你怎么两个怎么章章都一副什么都怕的怂样,明明是墨辨挑出来的精英份子,你们就不能表现得更高大上一些? 南月一听,便泪如泉涌:mD,老子畏高,你们偏要安排什么爬山,我不怕谁怕!我都快吓尿了好吗。 成义忍着没哭,可口水却喷得满屏:爬完山又是一掉下去就会死得连渣都没有的机关阵,我跟南月都是一个无辜的学生啊,干的是文职工作啊,就算是天才学生也干不来拿着机关枪炸碉堡这种特种兵干的事吧! 静:好、好吧,好像挺有理的,可这次过火海你们就不怕了?为什么女主一说,你们就答应了? 南月与成义听到这里,一起抱头痛哭了起来:因为比起爬山、越阵跟过火山,明显女主她更可怕啊。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主公,采莲(二) 见墨辨那方讨论得热火朝天,妙月便越过他们踱至姬韫的身旁,她先静静地凝注着他那令人痴迷而雅致清箔的侧脸,许久,她回过神来,便随着他俯视的目光盯着那翻滚吞吐赤炎的岩浆。 “姬大哥,我们该如何做?” 姬韫并没有回答她,火光吞吐的雾气与热潮吹鼓着他的发丝与黑色斗篷不时地飞扬,他眸光沉寂。 他还在看。 妙月不懂他究竟一直在下面看些什么。 “姬大哥……” 妙月疑惑地再喊了一声。 姬韫这时才收回了视线,他略感眼睛不适,估计是由于长时间注视下方强光造成的短暂性模糊。 “采莲”任务比他认为的还要更难一些。 他阖上了眼,淡淡道:“这题不用你去,你便在上面,我自下去采。” 妙月一怔。 “你不用我帮忙?”妙月像不解地重复了一遍后,然后急声道:“姬大哥是觉得妙月无用吗?我、我也可以下去的。” “你不怕?”姬韫睁开了眼,一瞬不眨地看着她,他的目光一种体贴入微的冷酷:“下面的热度比此处至少要增强至十倍以上,且若有异动,哪怕一粒碎石跌入便会发生一次炎龙喷吐,那高蹿的火焰跟雾汽,或许会不经意地便毁了你的脸,烧了你的发,灼了你的眼……你当真不怕?” 老实说,毁容这件事情没有哪个女子是不怕的,妙月喉咙像堵了一块硬核,久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在姬韫眼中的倒影,她看到了自己此时是如此的渺小跟惊惧。 她自小便受尽了族人们的喜爱,是在父母辈身边宠爱着长大的,后来加入墨侠,也因为女子的关系,备受各位墨者的照顾与谦让,再加上有梁公的爱徒燕丹的喜护,可以说,她从出生至如今受的磨难,根本不足以支撑她为了她心中所谓的“爱情”而不顾生死、不畏艰险。 所以,她犹豫了。 姬韫由始至终眼神跟表情都没有变,就如同妙月退缩亦好坚韧到底亦好,他心如磐石,郎心似铁。 见他如此,妙月的心更难受了。 “好好地留在这里,燕丹还在等着你。” 讲完这句话,他将身上的黑色斗篷一掀而起单臂抛掷,飞身便跳跃朝下。 妙月慌乱地接过他掷来的厚重斗篷搂于胸前,心一惊,然后朝下大喊:“姬大哥——” 这一声尖喊引起了陈白起那头的注意,她转过头,不见姬韫身影,便几步赶至崖边,探头而下便见一道黑色身影俯冲而下,在行至半空时身影双臂一张,便从背部展开了一对如黑蝠尖翼,然后扬翅盘旋于空。 陈白起见此松了一下神色。 成义跑过来,指着下方不可思议道:“他、他便这样飞下去了?” “那个……”南月眯了眯眼睛,目光追随其身影然后回忆了一下,惊讶道:“那是木鸢!他怎么会有失传多时的鲁大师的机巧?” 陈白起蓦地回头:“你认得?” 南月没留意陈白起此刻问话的神色,他的目光仍旧落在姬韫与他身上的“木鸢”身上。 “是老祖,老祖(肱长云)一直很喜欢研究一些非攻的机关术,他尤其喜欢鲁大师流传下来的各类匠器。近来他年纪大了便一直跟我等念叨着当年墨家失传的《鲁班机械图》,说那里面记载的全都是鲁大师一生全部的心血与著作,每一件都堪称当世之宝。”南月道。 这事成义也知道,他接口道:“之前梁公跟白统领打听到”鲁班机械图“曾在越国皇室出现过,但这则消息随着后来越国被赵等诸侯国联手灭了国之后,那份残图便又不知道遗失在哪儿了。” 陈白起像一个普通感兴趣的人一样问道:“既是残圈,那这份”鲁班机械图“原本一共有几份?” 南月如今对陈白起是心悦臣服,完全将她当成了推心至腹之人,完全将她当成了墨辨的人,哪还记得她才加入墨辨不过几日,甚至还是一个伪造临时加入的人员。 他道:“听老祖说应该有三份,这三份一份主器械机巧名称、使用方法等相关记录,一份主详细器械图纸,一份则是制作材料跟制作方法,三份共合在一块儿才能制造成真正鲁大师机械机关的威力,老祖说过,只要缺失任何一份,那制造出来的机械机巧都是不完美的。” 陈白起边点头边若有所悟道:“原来是这样的三份……” “你看,那个叫姬韫的人用的便是老祖曾说过的鲁班机械图中的木鸢,老祖曾有幸见识过这种,还讲过给我听,方才我见着的确像老祖所说的那样——清风如可托,跋扈挟风行。”南月像看见一件新奇物件一般两眼放光。 陈白起但笑不语。 难怪她的那一份只截取了半截图纸,其余大部分全是各种文字说明,这样讲来,目前在姬韫或者墨侠手中那一份应当是一份详细器械图纸,至于完不完整便不得而知,但他们能够制造出能使人于空中翔行的木鸢,想来定还有其它。 “他有木鸢可以就这样毫无顾及地跳了下去,那我等如何下去?”南月恼火道。 陈白起看了看四周环境,道:“这溶岩洞窟四周垒壁多有凹凸,可轻易攀爬而下,只是到了下面才是关键。” “对啊,下面虽有一些石峰作墩暂可停歇,可这离那水晶莲的距离甚远啊。”成义观察下方,目光左右巡视,偏生找不出一个可行的位置。 陈白起道:“这里距离较高,下面有一大部分被遮挡看不仔细,先下去再说。” “好。” 他们三人重新戴上了陈白起之前所赠的蛛丝手套,这个手套除了能增强摩擦力之外,也有一定隔热的功效。 于是三人便沿着陡壁,慢慢地滑踩而下。 越到下面温度便越高,不一会儿他们全都汗流浃背,浑身淌水,甚至脸都变红了。 “不、不行了,再往下,我们都得变烤豕(猪)了。”南月朝下看了一眼,一颗汗水便从他的眉毛上滴落下去,他看到下面那火红一片的岩浆,就跟瞎了眼一样赶紧瞥开。 成义也气喘如牛:“我、我们这样流汗下去,不烤成豕,也会变人干吧。” 陈白起扫视着上下左右,岩壁处有许多支伸出的石台,有些很薄比较脆弱,有些则牢固得可以站立。 “我们先找个地方停下来。” 他们在距离下方岩浆约有十米处,找了块石台停了下来。 “好、好热啊。”南月直接开始脱衣服了。 成义虽也想维持基本的衣装礼仪,可这一身的汗水都快湿透衣服,湿完又被热空气给烘干,着实难受得紧,于是他也默默地找了个位置脱衣。 好在,在场的全部都是丈夫,自不怕落了个轻薄的名声。 “咦,焕仙你不脱吗?别给热坏了。” 陈白起摇头:“我尚可。” 她摸了一把额头,虽也有汗沁出,可却不如他们那般大汗淋漓。 她其实也不明白,或许是因为系统的缘故吧,她的耐热程度超乎她自己的想象。 哦……陈白起也默默地颀赏着这两人的穿衣秀。 只是南月皮黄骨瘦,少年身板,着实没有什么可看头。 而成义虽是成年人,但肉质松软,一看便是弱鸡的书生身材,看了也只是白看。 陈白起无甚兴趣了,便移目至前方,便看到已落入对面一石台的姬韫。 “现在最麻烦的便是高温跟如何靠近水晶莲的位置,最后才是如何采取火晶莲。”南月道。 陈白起:“我去采。” 成义反射性地问:“怎么采?” “我自有办法。” 系统:支线任务(二)——墨侠出题“采莲”,高温中的考验虽令人心生畏惧,但并不会因此磨灭你的意志,你将带领你们队伍在此题中取得胜利,接受/拒绝? 陈白起自然选择:接受。 同时她查看了一下支线任务(一)墨辨出题的任务奖励——“神灵的庇佑”药方,这一看她表示真的挺神的啊。 药方:神灵的庇佑 作用:30秒进入神灵祝福的状态,幸运值SSSS+。(注:幸运抽奖时使用可大弧度提升得奖阶品。) 评价:A级。 这个任务奖励,好像对目前而言作用并不大,不过陈白起先前做任务时积攒好一张绿色幸运抽奖卷跟一张蓝色幸运抽奖卷还没有去抽,到时候她正好可以测试一下这个“神灵的庇佑”究竟有多神。 “将你们身上的水囊解下,喝几口后都给我。”陈白起道。 南月与成义不明所以,却也顺从地解下水囊狠狠地灌了几口,然后便递给了她。 “焕仙,你要那么多水囊做什么?”成义问道。 陈白起没有回答,她将水囊中的水从头开始浇,将自己全身都打湿完了,才留下一些水还给他们。 “一会儿我会直接到下面去,沿着那些岩浆周围凝固的那些灰岩石板,再踩上那些石墩,尽量靠近火晶莲再想法采取。” “下面这么热,你怎么受得住,再说那些灰岩层哪知牢不牢靠,若你踩上去却崩裂了,那怎么办?!”南月惊讶道。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主公,采莲(三) “那只能快了。”陈白起道。 “还是让我去试试吧。”成义犹豫不决,始终还是觉得这样不妥当。 本该是他们三个人的事情,偏生他们却将最危险的事情交给“陈焕仙”一力承担,且不说这本应与她毫无关系,就算有关系亦是“拔刀相助”的关系,可他们却从头到尾只会依赖、仰仗于她,这完全违背了他们墨家的原则。 “事有缓轻重急,我有特殊保命技巧,你们不会比我更合适了,再说上一题靠的是你们通力合作才完成的,那这一题便由我来试试。” “可……”成义还想说什么,却被南月一把抓住了。 “我相信焕仙。”南月看着陈白起,一脸认真道。 成义愣了一下,像是想起些什么,慢慢地,他担忧与犹豫的神色逐渐平静了许多,他低下头道:“我也相信你,可若是你遇上了什么危险,我们便不会在这里光等着。” 陈白起感受到了他们真诚的关怀之意,她弯唇笑了一下,眸似湖水,轻漾开来。 “好。” 她转过身,恰好看到了降落在斜对面一块翘凸起人高的灰岩石上站着的姬韫,他一身黑衣修长,衣袂随着热风哗啦翻动,他“磁啦”一下撕下了一块衣角拿水囊打湿了后,便包在脸上,仅露出了一双优长墨黑的双眸。 见他准备动手了,陈白起也耽搁时间,她从旁边的陡石上小心地滑落一截,她这一动,脚下便有一些碎石咕噜地翻滚掉落下去,那石头一掉入那滚泡的岩浆中便一下没顶,“哧”地冒出一阵呛人的黑烟浓雾。 这危险程度……陈白起真不敢轻视这一“题”了。 这一题明显对人的身体素质要求十分过硬。 比如说,没有内力的普通人,面对连空气都几乎能灼伤人的高温那叫烤“小鸡”,有内力的人勉强叫“蒸桑拿”吧。 又比如说,有武功跟轻功的人,通常都有探囊取物之能,哪怕没有,这飞檐走壁总行吧。 可普通人……呵呵,你体力够的话,就拼尽全力地跑,实在没体力了,那就一步一步地冲吧! 眼下,姬韫便是一个有着武功跟轻功的人,而她陈白起便是一个令人心酸的“普通人”,面对同样境况,很明显她要弱势许多。 “普通人”开始默默地开始计算起她的来回路程跟所需时间。 她即便穿了一双[皮制登山靴]加速了12%,步行发挥其全部动力时亦相当于普通人快走的速度,若跑起来应当能顶一个短跑运动员,若再加上最后一瓶“乘风药剂”,应该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前方石墩的位置。 那些石墩距离岩浆拔地三、四米高左右,于火海中削瘦成峰、成柱,顶部削平,约有个一平米大小,部分连接着一条靠岩壁的石笋窄桥,桥而窄而不平,下方呈锯齿一列,针锋垂下。 在石墩旁散簇着一块火晶莲,莲体剔透而粗壮,部分冒尖于岩浆上,她想,若倒挂于石桥上夺下一块火晶莲,再反路迅速返回的可能性为多少。 系统:检查到B+矿晶火晶莲,铸器特殊材料,可采集。 系统:火晶莲特性属火,晶体钢硬,不易折断。 “钢硬?拿刀砍都不行?”陈白起一惊。 这时里系统回话了:“不行,火晶莲比普通的刀剑更硬,况且你没有那么多时间慢慢磨。” 一听里系统这里有些提点的意思,陈白起便趁机问道:“那怎么办?” 里系统:“其茎比一般部分纤脆,刀砍太慢,你不妨找一样钝器大力敲击,令其断裂。” 陈白起喜道:“了解,谢谢了。” 里系统没回话,又自动消失了。 陈白起这里有了采火晶莲的办法后,接下来开始聚精会神想如何通过这片火海。 她先前对南月跟成义说她比他们合适,这可不是在讲假话,首先她好歹也有一身好装备——巫医麒麟袍,这袍子她这次暗搓搓地穿在了最里面,外面再套了一件样式十分普通的长褂,一下便将耀眼的锋芒遮掩了大半。 然后她还有一双“皮制登山靴”亦乃系统出品,再怎么样也有一定的抗属性,材质也比一般的靴子更耐磨。 然后她随身携带的药品也足够丰富,首先这种明显不能全身而退的情况,再怎么样也得先服一颗“僵尸丹”,等将所有痛觉屏蔽之后,她哪怕只剩下一口气都能动,然后事后再服下保命的“生命药剂”。 —— 炼狱谷…… 她终于知道这个名称从何而来了。 滑落到一堆乱石灰岩下,陈白起站稳后,见前面约十来米的距离都是一片滚烫发红的岩石,人若走过去脚下不打出一串子火泡估计都没人信,可这是必经之路,不淌火山都不行了。 陈白起吞下“僵尸丹”之后,便一鼓作气地在火石上一路飞奔过去。 这一路上哪怕脚下起烟,可她却半分痛苦的表情都没有,面不改色地跑到了对面。 只是谁也没看到她的“皮制登山靴”耐受力不断地-1-1-1…… 擦,陈白起看到了,她低下头看了一眼脚上的“皮制登山靴”心痛不已,再扛多几下估计就该直接报废了。 “焕仙,你、你没事吧?!” 上头,南月扯着脖子紧张地大喊。 刚才她身后那一大串黑烟他们可没有漏看,一个个都心惊胆颤的。 “没事。” 陈白起抽空回了一声。 她的前方变成了一片看起来松软的黑皮岩浆,表面最上的那一层已经开始冷却逐渐硬化,呈波浪涟漪状,有一部分龟裂如枯枝岔开,有些成片,有些则薄透隐约可见底下橘红的蠕动溶液。 她沉了沉目,暗忖,并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一个人行走的重量。 “不能冒险,还是先试试……” 陈白起有了想法,她爬到一旁的灰岩壁边,先从地上随便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朝岩壁砸去,她本身力量不大,便吞服了“英雄药剂”,这样一来她便力大无穷,先砸一块巴掌大的掂在手中,朝她有些怀疑的地方砸去,然后回头又再砸块大的,这些灰岩的硬度不算太强,只要找准了位置,很快便被她砸了块锅盆大小的。 然后,她就利用这些大小不一的石块在必经之路不断地扔砸,这里上方的南月也表示看懂陈白起的做法,他也没闲着,也跑到旁边去拿头砸石块。 成义自然也手脚不停地来帮忙。 他们的力气并没有服了“英雄药剂”的陈白起厉害,可也砸了不少拳头大小的石块握在手。 他们站得高,视野也更开阔一些,尤其南月投掷准头够,成义捡起一块一块的石头递给南月,而南月则负责扔。 三人一块儿利用石头的重量来测试哪个地方够硬可以供她踩踏,哪个地方暗藏汹涌,供她规避危险。 一般而言软稠的表示岩浆还没有凝固较厚,重石砸下去会深陷下去,而硬壳够厚的则以硬碰硬会当当跳起。 这样大大小小,上面下面总扔了上百来块石头后,陈白起已基本摸清前方路程,然后她不再迟疑,再度拔跑便快速跑了过去。 一路飞奔时,陈白起时感脚下坚硬如石,时感脚下软绵若土,然后眼前不知为何一阵白烟萦绕,眼睫都被汽化成雾的水朦胧了视线,直到她终于跑到了一个石墩上站着时,她方松了一口气。 “焕仙——脚——脚——” 这时,上头传来南月凄厉的喊叫。 陈白起深感疑惑,低头一看,原来她脚下又开始冒烟了,好在没起火。 也对,方才过火石时鞋底都冒烟了,更何况直接飞踏过一片更高温度的脆皮覆盖的熔浆层,虽说上面凝结了一层,但部分薄的温度基本上踩上去也有个百来度吧。 晕—— 服了“僵尸丹”的陈白起反应过来,觉得事不宜迟,她从石墩上掉了个头,便奔至另一条羊肠小道,那是一座石桥,石面比她方才估计得还在窄上几分,这下面是近距离的流动翻滚的溶岩,陈白起甚至低头都能清晰地看见那里面岩浆色泽纹理,这座石桥被烘烤得估计很烫,不然她的脚、她的那一身被浇湿的衣服全都在冒烟,不是一般的细烟,而是完全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的白色大雾。 妈蛋,她得跑更快些才行! 不说上头的南月与成义见此一幕目瞪口呆了,连姬韫与更高处等待的妙月都一并惊呆了。 “要、要不要下去救啊?”正义见陈焕仙一边跑一边浑身上下冒烟的场景,声音都在轻颤。 南月见“陈焕仙”仍旧在飞渡石桥的矫健勇猛身影,像做梦一样仿佛问道:“救?怎么救?你有焕仙兄那样奔跑的速度吗?” 成义一僵,沉重摇头。 南月又问:“你有焕仙的忍痛力跟忍热能力吗?” 成义痛苦地摇头。 最后南月直接一刀毙命:“你有焕仙那浑身上下都冒起了烟还能朝前跑而不是使劲往回逃跑、英勇不怕死的精神吗?” 成义听完南月的问话,眼眶都含泪了:“我全都没有……” 南月看向成义,他道:“其实,有一件事是我们还能做的……” 成义瞪大眼睛,忙问道:“什么事?” 南月沉痛地说出了四个字。 “呐喊助威。” ------题外话------ 这里是陈白起小天使温馨提示:以上部分横渡溶岩火山内容纯属作者瞎扯,请各位看倌不要轻易尝试。 作者:早知道就不发明什么僵尸丹了,我表示挺期待看见女主是如何战胜肉体的痛楚跟高温烤热而一路冒烟通过。 陈白起:我选择狗带。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主公,采莲(四)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焕仙你再坚持一步,就等同迈出一大步!” “步落惊风雨,身临泣鬼神,焕仙屹立不能倒啊!” 一开始陈白起也被自己这一身被高温烤烘得热蒸汽给惊到了,她觉得她简直成了蒸笼里正在变熟的包子,然后又听到了上头南月与成义化身为她的两个迷弟模样,使劲地振声呐喊。 这喊的都是个什么鬼啊。 陈白起一时只觉苦笑不得。 可听到他们这撕心裂肺的呐喊,她也感受到了他们饱含的紧张与担忧等情绪,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扭过头回喊道。 “这样喊太费劲了,你们只需喊两个字……加油。” 加油? 南月与成义此刻两人的脑子基本上都给热成了浆糊,否则怎么会喊出那样语无伦次的话来助威。 如今一听到陈白起教他们喊话,他们连想都没想,便齐齐声喊道:“加油、焕仙加油……” 加油是什么? 你问南月与成义啊。 哈哈……完全不知道,不明觉厉。 管它的呢,反正焕仙说要喊“加油”就行,那他们就喊“加油”。 “加油……” “加油——” 陈白起听着他们一声接一声高亢激昂的破嗓“加油”声,也不觉得魔音贯耳,反而,她脸上噙着笑意挺享受,继续朝前跑去。 这时姬韫也从一侧蹬壁跳跃了上来,他跟陈白起选择的路线不同,他是以轻功沿走岩壁快速而绕行,中途可停驻于一些大小石台上片刻,再一鼓作气飞跃至滚烫的石墩上,最后再与陈白起同一路线行至火海中央位置“采莲”。 可以说,“采莲”这题对于姬韫来说,不过一道困难模式,可对墨辨一方那就是地狱模式了。 要说“炼狱谷”的名字果然也没取错,专坑他们墨辨这些只懂搞学术的书生。 一踩到石面,姬韫的脚底自然亦逐渐开始冒烟,他那布纳的靴底甚至蹭一下有了火星,他一挥袖以掌风熄灭之后,便知道石面被烤得滚烫,随便掉块肉都能滋啦地烤糊,因此不能长久时间地站在这石桥上。 这时,他不由得有些佩服这个叫“陈焕仙”的少年,观其相貌斯文俊逸,细皮白肤,本以为应当是一个养尊处优之人,但却不料她却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心性果然够坚毅。 他足尖起了一个气旋,整个身影拔地跃起,几下便飞至另一个桥墩上,这时底下的火舌缠绕着石壁飞吐,一股热空气吹得四周的火榍扬起,那细微如尘的榍块,便能生生将一块布或者一块皮烧出一个洞来。 “动作别太大!”陈白起在后方出声提醒。 他这样大幅度地搅动着四周饱含危险因子的空气,气流一旦过大很引起空气漂浮的尘榍着火飙升。 面对如此干燥而高温的空气,倘若他们身上有一簇火燃起,便会如同星星之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怎么扑都将扑不灭的。 姬韫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道理,他便尽量收敛身形,不再于掠空飞跃而行,而是与陈白起一样的疾跑。 陈白起一看他在前面跑,便放下心来了。 她想,这样一下大家都处于同一起跑线上,总归不能落后太多吧…… 两人几乎是一前一后到达事先敲定好的“采莲”位置,陈白起抽空看了一眼姬韫那方,她见姬韫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正准备切割石墩旁的一块火晶莲,她认出这把匕首乃系统出品,当初好像是她送给他防身用的,至此他便一直随身携带着。 这本该是一件蓝色装备,属性强大,可因为“陈娇娘”的逝去,她生前所拥有的一切相关系统任务奖励或者炼器兵刃全都被削掉了阶品,变成一柄普通属性的白板装,但不可否认,即便它是白板,却仍旧属于这世间少有的神兵利器。 陈白起的石墩脚下也有一块火晶莲,这块火晶莲整体不大,却结晶很长,因此离她的位置并不远,约伸出岩浆二米多左右,她尝试着蹲下来探下手,还差一些距离才能勾着,但她却不能再继续朝下了,因为她感觉下方的火红红地直烤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她发觉这普通人没有真气护体真的太吃亏了! 可恨她这具身体愣是练不了武,更别说憋出真气来了。 “加油——加油——” 上头南月与成义不知疲惫地喊着,他们知道陈白起在下方拼命着,他们帮不了忙只能以这种方式来帮她。 不能退缩,陈白起额上的汗已经不住地朝下颌处滑入领间,她估计着,想砸火晶莲脆弱的“茎部”还得再往下个几十公分。 陈白起想了想,便将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将头整个裹住,避免那些烧灼的石灰榍飘到她脸上,给她烧出一大片坑洞来,在裹头时她趁机吞下一瓶“英雄药剂”,然后便整个人趴在石墩上。 哪怕手掌戴着蛛丝手套仍旧发出滋滋的烫灼声音,凭着身上的系统装备比一般衣服布料耐高温,她也不怕腹胸被烫平了,便穿着“麒麟巫医袍”滑动着身子,用脚倒挂金钩,上半身悬于半空,然后拿出一块从系统商城内购买的炼器材料——瘪铁。 名称:瘪铁。 描述:一块被敲击成圆盘型的铁状块,硬度堪比金钢石。 这个瘪铁其实挺便宜的,是她系统商城炼器材料中随便选的一块,当初她打算拿石头砸,可一想石头过大不趁手过小又容易碎裂,再加上这些灰岩硬度其实很一般,只怕会不好使,便干脆从系统里兑换了一块瘪铁。 “必须快。” 她其实非常心疼她这一件好不容易得来的蓝装“麒麟巫医袍”啊,光看着它耐受力-5—5地朝下掉她便有种滴血的难受,等耐受力达到100%,如果她没有办法找到合适的材料进来修复,那就只有等它报废了。 她拿起瘪铁,拼尽十二分力用力砸去。 第一击,它发出“哐当”一声。 光听这反弹的声音就知道这火晶莲有多硬! “加油,加油——” 见她开始砸火晶莲了,上方的南月与成义喊的更卖力了。 陈白起深吸一口气,再砸! “快——” 她不停歇,咬牙再砸。 哐当! 终于三下后有了一道裂口,虽然不大,可也算让陈白起看到了希望。 另一头,姬韫则拿衣袖缠住了手掌,然后直接跳跃至火莲晶上,这十分考验人的平衡力跟力量,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做到,因此陈白起才会迂回地选择其它方式,而姬韫却可以。 他另一只用来支撑身体,另一手也在使劲地劈砍着火晶莲,只是他发现火晶莲的硬度出乎他的意料。 他运足了真气使劲砍了三、四刀才令其有了一条淡淡的斜横纹。 他也察觉到这样下去,只怕很难砍得掉这火晶莲。 于是,他凝眸一转,也选择了火晶莲下方片状相连接的脆薄部位,在几番砍伐下,它终于有了松动。 “好,一鼓作风,拿下它!” 几乎在同时,陈白起与姬韫通过砸、砍各自获得了一块水晶莲。 姬韫拿着火晶莲一跃而上,回到了石墩上,而陈白起也站了起来,取下头上包着的衣服,两人手上拿着各自得到的火晶莲,面面相视。 “焕仙——” 这时,陈白起身后突然传来南月惊惧的喊声,陈白起下意识一回头,便见身后那一条供他们通行的细窄石桥竟开始龟裂,下方的石块断裂,上面便也一并粉碎。 想来它本就经受不住两人的快速踩踏,如今正开始碎碾成粉。 陈白起第一反应便是,趁它还没有彻底断之前,她得以最快速度冲过去。 于是她不再藏着掖着,拿出乘风药剂,身似一阵急风快速地冲了过去。 这时姬韫也没有落后,他虽然慢陈白起一点距离,但他运足真气时,速度几乎能拉平彼此,只是前方的窄桥只能容一人先通过,哪怕两人同时到达,也只有通行一人。 在最后关头,姬韫看着陈白起那超乎常人的速度掠过的背景,脚下犹豫了一下,便令陈白起先过了。 终于等陈白起踏着破碎的石桥到达了最初的一块石墩上时,她才抚了一把额上的汗,大吁一口气。 好险,差一点啊…… 可忽然,她想起什么,姬韫呢? 刚才情况太紧急,再加上她服用了连她自己都掌握不好速度的“乘风药剂”,这一路跟溜风似地到达目的地后,她才意识到姬韫并不在。 她蓦地回头一看,却见姬韫因为慢了一步,那石桥桥面断碎得厉害,他身形不稳根本无法腾起轻功,他唯有一脸冷峻,尽力纵身一跃,却眼见堪堪还差一点距离,仅是那一点距离却令他始终无法到达,却只能任由自己随着落石而坠落。 陈白起瞳仁一窒,想都没有想,将手上的水晶莲松掉,便飞扑过去想抓住他的一只手,只是他滑落的速度太快,她根本抓不住,只抓住了他的一角衣袖,她知道这片衣袖根本承受不住,于是她的另一只手也伸出来,五指用力张开紧紧地抓住他的一条手臂。 可这样一来,她没有了支撑,便被带倒地摔落趴在了石墩上,身体一并随着姬韫下坠的力量而从石墩上缓缓滑落。 “焕仙,你坚持住啊,我们马上就下来!” 上头的南月与成义见此简直目眦尽裂,吓得不轻啊,他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便从旁边的斜石破上滑落下来。 这边陈白起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她感觉自己的双条手臂都麻木掉了,完全没有知觉。 “别松手……”她看着下方的姬韫,声音沙哑地喊道。 姬韫仰起头,看着她:“不松手,我们只会一块儿死。” “不放!”陈白起眼眶因血液倒流而开始充血,那从她眼睫上滴落的水珠一时也不知道是流的泪还是汗。 因为……她看到了姬韫的下半身开始着火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主公,面谱怪人(一) “你……为何要对我如此执着?”姬韫承受着下半身火炙的痛楚,黑衣下爬缠的红色火舌,衬得他清冷苍白的脸上没有其它颜色,像雪一样干净透明。 “你一直透过我,在看谁?” 陈白起瞳仁一滞,恍惚了一下。 但她很快便回过神来,眼神定定地看着他,然后抿唇笑了。 那笑,任谁看了都觉得是在难受。 她在看谁? 她眸闪一道谲异的光芒,似浮光跃金,她字字如铁。 “不是谁,就是你!” 陈白起不再迟疑,直接使用了“麒麟臂”,否则凭她此时薄弱的臂力根本支撑不住,她用力将其朝下一拽,那强悍的臂力直接将下坠的姬韫扯拔而起,然而她的整个身子却因反作用力而不受控制地极速朝下坠。 “焕仙——焕仙!” 正在拼力赶过来,却赶不及过来的南月与成义见原本摔落下火山中墨侠一方的姬韫从石墩壁下跃了上来,而趴在地上救人的“陈焕仙”却整个身体朝下滑去,顿时都吓得面无人色,双腿发软。 妙月跳跃而下,她武功本不弱,但娇弱的皮肤却承受不住这高温侵袭,几度犹豫靠近,却见姬韫得救后,她惊喜地瞠大了一双迷朦水眸,却是暗松了一口气。 “姬大哥,你没事吧?” 她的喊声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只因摔在石墩上的姬韫怔愣了一下,他本能地撑起上半身,好像还没有从刚才所经历的事中回过神来。 但是,他在听到了南月与成义那几乎要魂飞魄散的尖叫声后,他表情极慢地变幻着,像被撕裂了一样扭曲着,但下一秒却是极快,他一把撕扯掉身上已着火的外衣,一转身便准备朝陈白起坠落的方向直跃而下。 却不料在此时,一道像羽毛、又像晴空飘落的一片雪花似的白影从天而降,他有着极精绝妙的身法,一条长鞭如蛇伸而咬,便将陈白起给勾卷了回来。 紧接着,白影将陈白起搂于怀中,长鞭一荡空气,四周空气呈漩涡状炸裂开来,火花四射,所有人都惊吓得控制不住地急忙后退,等再回过神来看时,便什么都找不着了。 成义紧贴着岩壁,整个人在风中凌乱:“南、南月,那个人是……” 南月失魂了许久,才用快哭的声音道:“是飞狐,是飞狐统领,原来、原来他一直在暗处啊……”成义张嘴目呆了许久,等那颗受尽了刺激的心脏稍微缓和了一下,方拍了拍胸口,整个人跟做梦一样道:“吓死我了……不过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另外一头,姬韫亲眼所见“陈焕仙”被救下,他僵滞在那里许久,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不过是墨者为赢得钜子令而进行的一场对决比试,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生死争夺,因此为避免无辜弟子受伤死亡,自然会有人在暗中进行救助。 这件事情前梁公也曾提过,只是面对如此险境,许多人的反应都是凭第一直觉,很难意识到我若遇上危险,定有人会在暗中相救,所以我根本不用害怕。 不过这个必须是在遭遇绝境、明显已经能够分出胜负时才能够出手。 因为只要被人救下,便意味着这一题是被默认淘汰掉了。 “飞狐”统领抱着已经晕迷的陈白起,他面上画着一张妖艳的面谱,那勾勒深邃而挑长的眼睫很密浓,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笑了。 他的笑声很独特,充满了一种像吟乐魅惑的磁性。 “我以前以为这世上只有一莫荆大傻子,原来这世上还有你这么一个陈小傻子啊,难怪……莫荆常不忘将你挂在嘴边,却原来臭味相投啊。” —— 陈白起意识在系统空间内,她知道自己被人救了,其实这并不意外,在决定救姬韫时,她的确选择了放弃赢得这一题,可她并没有放弃自己的生命,她知道会有人来救她的。 理由很简单,之前梁公便有意无意提示过,这些题虽看起来危险万分,但实他们都在暗处布防,不会轻易拿墨家弟子的性命来开玩笑的。 哪怕输了,那也是人家两边千挑万选出来的精英后辈,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狗带,这又不什么刺客杀手培训营。 在现实中睁眼醒来之后,所有的五感都恢复如常了,尤其是痛觉,她感觉到的手掌跟脚底板简直火烧火燎的痛,她虚虚地掀开一层眼皮瞄了一下自身的情况。 她现在正躺在一石床上,床板很硬,因为底下没铺任何褥垫,身上也没有盖什么被子之类的,她就这样直挺挺地躺在一间岩洞中,不过她发现她身上的伤基本上都被人处理过了,也包扎过了。 估计她身上的烫伤面积比较多,浑身上下都缠满了一种洗白的麻布,有些比较浅的麻布内沁出一种黑褐色液体,她觉得自己现在跟个木乃伊基本上没有什么区别。 哦,还是有一点区别,木乃伊只有绷带,可她外面还是套了一件宽松的白色布袍。 由于屋内没有人,陈白起便也不着急起身,就躺在那里进入系统面板内查看目前自身的情况。 这一看,才发现人物代表人物血条的生命值减少了一大半。 而她人物脚上配备的“皮制登山靴”基本已经报废,正一闪一闪着红色警光,提醒她脱下或者修复,而“麒麟巫医袍”也损耗了将近80%。 陈白起见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来她这一摔虽捡回了一条命,可着实也受了不少的罪啊。 外伤暂时先这样吧,她拿出“小型生命药剂”先灌了两瓶,决定先将生命值给补上。 刚喝完,她的血条便一下涨满了,随着生命值的饱满,她之前手掌与脚掌、还有身体其它部位的烫伤也随之轻缓了不少,估计不日之后便能痊愈。 只是目前她还得绑缠着这一身木乃伊的打扮去参加第三题。 要说她这一身,伤的最严重的便是手与脚了,基本上都烫脱了一层皮,起了大片的水泡,不用看她都知道是一片烂肉,想恢复却也不是这么快的。 她身上也是有伤药的,不过“青丹露”的品阶太低了,估计对抗严重烧伤效果不佳,既然有人给她上了药,便暂时先这样吧。 她寻思着,这系统送的药方总归太少,目前她积攒跟采集了许多的药材都没有办法用上,或许她可以去系统商城内购买点中阶类的药方来。 可系统商城的药剂方或者丹方都不太好,一些药物就跟现实中的差不了多少,所以她一直没有入手,当然价格贵也是一方面。 她平时做任务能获得一些钱币奖励,一开始是几十、几百,后面便是几千、上万,可随便一份药剂方便是十万开算。 她这段日子攒的一些钱基本上都拿去商城买药材了,根本没有余钱存下。 所以说,不管是现实还是系统,这没钱的日子就是举步维艰啊。 就在陈白起长吁短汉之际,便听到石门开启的嗡耳沉闷的声响。 她眼神一动,便看了过去。 这时,走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白衣怪人。 他高材很高大,宽肩细腰,一身繁复的白衣,领与襟间缀着白色绒毛,修长脖颈上,是一张任何女人都称羡的瓜子脸,尖细的下颌,细长的凤眸。 虽然来者的脸上有嘴有眼,可陈白起除了看出他五官的一些特征外,却觉得这张脸她完全看不清了。 因为他脸上画着一张颜色鲜艳的面谱。 大红的唇,漆黑的眼,涂绿的脸,跟黄颜色的额。 这是一张什么怪物的面谱陈白起表示看不懂,可将它画在一个人的脸上,却显得尤其怪异又惊悚。 若是半夜遇见这么一个穿着白衣、又画着诡异面谱的人在路上晃荡,就算吓不死人也能吓晕人。 “醒了?” 他看着陈白起直勾勾盯着他的脸时,笑了一下。 老实说,他的声音很好听,像吟游诗人在讲鬼故事一样,哪怕有些不正常的成份在里面,也是能勾起人倾听的欲望的。 “谢……” 陈白起刚出一声,便觉得自己的嗓子嘶哑得很,她清了清音,只觉嗓子眼干涩得紧。 “不用谢。” 面谱怪人正端着一碗水,水是用一个石碗装着的,他挨在床边坐下,然后将她扶了起来,将水喂进她嘴里。 老实说,对于这个身残全躺之人,能得一陌生人这样温柔而体贴的照顾,按理来说应该是令人觉得既感激又感动的事,可对陈白起而言,却只觉得……不安。 她的不安那是有原因的,试想一下,一个画风诡异的人做着一件画风清新的事情,那本身就是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事情。 “谢谢。” 喝完水,陈白起这才能够完整地说出话来。 面谱怪人将石碗扔掉,然后对陈白起道:“现在你能说话了?” 陈白起觉得这话好像话中有话,可又猜不出这话中有什么话,只能顺着他的话答道:“可,不知先前……可是英雄救了焕仙……这处是何地,焕仙……” 第一百九十章 主公,面谱怪人(二) 一只带着淡淡脂香粉味道的手掌捂住了陈白起的嘴,陈白起从中嗅出是他脸上的气味,面谱怪人凑近了她,制止了她滔滔不绝的问话。 陈白起被他推躺下,他动作很轻很柔,不像是要伤害她,所以陈白起亦躺着一时没有动作,她睁着一双柔翎般的双眸看着他。 面谱怪人的睫毛很长,像婴儿般浓密卷翘,眼珠是那种纯天然黑珍珠那般润而黛莹的色泽,无一丝其它杂色。 两人都同时感叹了一声——他(她)的眼睛倒是生得好。 他挨在她身上,并没有压着,却离得很近,他用一种循循善诱的口气道:“嘘……我不喜欢听别人问话,接下来,我问一句,你便答一句。” 陈白起虽长得不够硬气,但脾性却并非真的软糯揉绵,她眸角微弯,带着恬静的笑意,以眼神回答——凭什么,如果我不回呢。 面谱怪人好似看懂了她眼中的话,顿时眼睛亮晶晶地,他觉得新奇有趣,便翘起两边嘴角,脸颊露出两颗深深的梨窝,他放轻缓了语气,却是说出了一番狠厉的话来。 “你若不答,那你从哪里来的我便将你重新扔回哪里去哦。” 陈白起眉眼一凝。 不对吧,你分明是墨家请来的“救兵”,怎能拥有如此放荡不羁的行径! 陈白起这时也不由得开始深思起这面谱怪人的身份来。 应该不可能是普通的墨家弟子吧…… 她心思转换,几度揣测,认为目前还是识事务者为俊杰,她收起之前桀骜的神色,温驯而友善地向他点头示意。 她呶了呶嘴,示意他放开她,这样她才能讲话。 面谱怪人松开了手,他见陈白起一脸“小白兔只吃草”的无害模样,便乐呵了一声,想了想,倒是愿意给她一次恩惠提问。 “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仅有一个,你当想好。” 陈白起只等他话音刚落,便不假思索问道:“钜子令的第三题题令什么时候开始?” 面谱怪人呼扇了一下睫毛,目光微怔。 他本以为这个陈氏少年会问,你是谁,或者我在哪里……没错,她一开始不就在问这些问题的吗?却不料,比起他的存在与自身的安危,她却更关心“钜子令”。 他送他一个问题,她倒是好钢用在刀刃上啊。 面谱怪人想到这里,便笑嗔地点了她一下眉心:“你倒是狡猾着呢。” 陈白起只觉额心被戳了一下,不痛,但却被他这种动作给雷得不轻。 只因他这动作……也太娘气了吧! 她有些怀疑了,这爷们儿该不会其实是个姑子假扮的吧。 可当她的视线移至他胸前,那里着实平坦得紧,且观那雄伟高大的身材,也不应是姑子所有吧。 “你与其它几名弟子都一并受了伤,因此这第三题便设在三日之后。”他戳完,倒是答得干脆。 回答完了,然后就轮到他提问了。 “小傻蛋,你救人时都在想些什么?”他盯着她的眼睛,好奇地问道。 小……小傻蛋?! 沃日! 陈白起在心中痛骂一声后,表面则纯良不解道:“救人,一般都是在想怎么才能救下人吧。” “可你看起来并不善良啊,怎会如此舍己救人呢?”他好像更疑惑了。 ……谁看起来不善良,陈白起觉得她活这么大听过最戳心窝子的话便这句,没有之一! “其实……我救人时,曾想过也会有人来救我的。”陈白起最终讲了实话。 不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有勇气舍身成仁地救一个并不熟悉的对手。 面谱怪人闻言,也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他梨窝浅浅,蹭近一张脂粉脸:“原来如此,你还是个小机灵鬼啊。不过傻蛋,你知不知道你这手与脚啊伤得太重了,哪怕治好了,估计也会影响以后的生活,你说,你后不后悔?” 陈白起额上蓦地一跳,她发现她真的不太乐意与这个面谱怪人讲话,一则或许是他的眼睛太透亮了,好像能看穿一切的伪装与黑暗,二则便是他的嘴太臭了,一口一个傻蛋、不善良,尤其用着一种宠溺可怜的语气喊她。 她跟他很熟吗? 呵~ “哦,应该不会的,我的伤啊……其实并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陈白起一双黑瞳瞬间从瞳孔溢染出一片金黄色泽,那本该是人类的瞳仁转变成了兽类的竖瞳。 一瞬间,面谱怪人的魂魄便被吸入了进去,他本就离得陈白起很近,没有一丝的防备便失了控制。 陈白起的话在他脑中成型,他本能地随着她的话重复:“没有那么严重……” 陈白起看着他那一双黑珍珠黯淡了许多,表情也变得呆了许多,方弯起嘴角:“对,只是皮外伤而已,你亲自查看过的,对吗?” 面谱怪人迟缓地点头。 “倘若有其它人问起,你也要这样对他们讲,记住了吗?” “好。” 见暗示催眠已顺利达成,陈白起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拼着伤情亦要使用瞳术只因她不能让别人知道她伤得很重,因为她有办法尽快恢复伤势,三日后她还得去参加试题,若只是皮外伤的话,便不会引得其它人的怀疑,毕竟当初除了墨辨与墨侠参赛的弟子,谁又亲眼看到她伤成怎么样了。 解决完受伤的事情后,陈白起不愿放弃这个难得的好机会,便趁机又问:“你是谁?” 面谱怪人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他的防备心开始反抗她的瞳术,两者相冲之下,他好像开始头痛了。 陈白起不由得加大力度,声音亦沉厉了许多:“告诉我,你是谁?” 面谱怪人张了张嘴,想闭上,又不得不开口道:“飞、飞狐。” 系统:叮—— 姓名:飞狐 年龄:二十四 职业:墨家统领之一,墨侠,拥有绝妙轻功。 很简单的介绍,却让陈白起惊讶的是,他竟然就是墨家统领之一。 “你……”正当陈白起还想再问些什么时,忽然见面谱怪人……呃,应该是飞狐统领眼神经过方才的激烈转换,开始由焕散变成了凝聚,他的表情好像从噩梦中忽然醒来,瞳孔狰狞,神色狠厉。 猝不及防,他一把掐住了陈白起的脖子,声音像淬了冰的匕刃一样。 “你对我……做了什么?” 陈白起蓦地一僵。 心中大惊,他竟然强行破除了瞳术,还恢复了意识?! “我……” 飞狐只觉头痛欲裂,连视线都受了一定的影响,他使劲地晃了晃头:“摄魂术?你与南诏的巫族有何关系?” 陈白起一哑。 她这并不是什么“摄魂术”,而是“麒麟瞳术”,更与那八杆子打不着的南诏国巫族没有任何关系。 可对于他的问题,她却是答不出的。 可明显飞狐此刻心情极为糟糕,却由不得她闭口不答。 “不说?那我便会以处置墨家叛徒之名,将你处决。你可知,南诏乃蛮夷国,若你的身份被披露,会是什么样的下场?”飞狐幽幽凉凉的声音带了一丝杀意。 很明显,他已经将她认定为南诏国的细作。 陈白起下颌一扬,便觉得喉间的手指已经开始用力了,她感到了呼吸的畅的窒息。 “没、没关系。”她用手抓住他的手,勉强挤出了三个字。 “哦,我不信。”飞狐笑阴下眸,说话柔声细气,便动作却半分不留情,看样子是打算下死手了,这时陈白起又道:“你杀了我,便问不出南诏国的事了。” 飞狐闻言,果然停了下来,他眼底闪烁着危险的光,妍姿巧笑。 “所以,你准备坦白与南诏国的关系?” 陈白起喘了好几口气后,却摇头:“我与那南诏国并没有任何关系,可我知道这个摄魂术有一人曾使用过,这个人或许与南诏国有关。” 飞狐双目似待宰的刀刃,在她脸上转了转:“难道你用的不是摄魂术?” 陈白起一双大眼毫不忌讳地直视他,道:“你既然认得摄魂术,便知道,使用摄魂术需得辅助一种器灵才能够使展吧,我方才可什么都没有做。” 飞狐的确认得“摄魂术”,这是一种能对其它人的神智产生迷惑与摧毁的歹毒术法,他曾经在这个术法上跌过跟头,因此对它深恶痛绝。 因此,他也觉得这个少年的话有几分道理,只是那种被人控制的感觉他并不会错辨,因此他对她的话将信将疑。 “没错,那你使用的是什么?”飞狐好像从暴怒中冷静了下来。 “其实……”陈白起好像在考虑是否坦白时,却蓦地出手将飞狐给拉了下来,然后她一个反身欺压在其身上,然后低头,便一口堵上他的唇。 飞狐完全没有预料到会被这个少年如此对待,因此整个人便失神一瞬。 而陈白起则趁这个时候,趁他心神失防时,再次使用了“麒麟瞳术”。 这种豁出面子的“偷袭”只为争取一线机会,紧接着,她使用了全部的精神力来操控。 她知道他的意志力很顽强,所以她也不敢再大意了。 “忘记先前发生的事情,陈焕仙与南诏国并无关系,更不会摄魂术。” 飞狐表情呆滞:“陈焕仙与南诏国并无关系。” 陈白起精神顿时一松,飞狐这时再度醒了过来,他一看陈白起满头大汗,唇色惨白地压在他身上,不由得奇怪道:“你……” 然后他再一看两人此刻的姿势,意外之余,竟乐不可支地笑了。 “原来……你也好这一口啊。” 陈白起一听这话,再看他眼底的暧昧神色,脸色顿时由白转绿。 “好哪一口?”陈白起问道。 “自然是好……”飞狐将她的头拉下,然后仰下头轻啃了她的脸颊一下:“这一口啊。” 陈白起彻底呆住了。 而飞狐见此,则弯唇笑了,只是这笑并不达眼底。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主公,面谱怪人(三) 陈白起虽一开始被他“调戏”得猝不及防,但她毕竟有前例在先,倒也没多震惊,随后她便看出了飞狐统领眼中的狭促,明白了他是故意的。 只是这种“故意”,又带了那么点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记起先前的事情了,还是……他其实本身便性向不明,偏好男色? 陈白起眯了眯眼,冷静了下来,她不惊不怒,忽地弯起嘴角,笃定道:“我不好这一口。” 至于之前“啃”他的那一口,纯粹是无计可施之下使出的歪招,毕竟当时她身上带着伤,又是面对他这样一个孔武有力的高手,她一时也想不出别的方式,她想使用“麒麟瞳术”来控制住他,就必须让他那冷硬如石的心壳裂出一条缝隙供她窃入。 所幸,飞狐失神了一瞬,估计他怎么也估算不到陈白起会为了洗掉他之前的记忆而掉尽节操吧。 飞狐狭长的凤眸上勾,那柔柔软软的睫毛线条优美,但眸却闪烁着恶意与谲光,他讶异地问道:“那你将我压在身下,做何解释?” 他失去了陈白起翻身压制他身上的记忆,但却无缝连接她压在他身上的举动,当然陈白起“啃”他那一口,他也是不记得了的……吧? “不为什么。”陈白起格开他的手,便从他身上跨下躺进了石床的内侧,她背对着飞狐道:“我会去参加三日后钜子令的最后一道试题,所以现在我需要足够多的时间来静养。” 飞狐对于陈白起这种“翻脸不认人”的态度并不感到恼怒,他甚至神经质地低笑了一会儿。 想起她方才那苍白孱弱的神色,但与之相反的却是她那傲骨笔直的背脊,与永不低下的头颅。 他偏头躺了一会儿,便伸腿起身。 “你好像认得我?” 面朝石壁的陈白起睁着一双清醒的眼睛,并没有回答,就像睡着了一样。 飞狐这下好像更了解了一些这个他定义为“陈小傻子”的少年。 不软不硬,亦不受软硬。 “你好像有不少的秘密呢,可偏偏我又是一个好奇心极强之人,本想着利诱威迫让你一一讲出,可偏生你眼下又是这一身病痛加身,瞧着像是一根手指便能捏死的脆弱模样,你说……我该如何是好呢?” 他眯眸抚了抚有些红肿发痛的嘴角,然后舔了舔唇上的红脂,那无奈宠溺的语气就像对待一只猫主一样,可偏陈白起却嗅出了其中的血腥味道。 陈白起暗下眸色,这个人……不能以常理推测。 他看起来并不是什么正义之士,从他的行事作风来看,他正邪难明,而墨家又怎会让这样一个人来当统领? 见陈白起始终“睡着”没有理会他,飞狐如他所言,面对一个看起来折腾不了几下便会狗带的人,又甚觉兴致缺缺,于是他便让着她先“静养”着,离开了岩洞。 一打开石门,他便遇到了墨辨弟子南月与成义,两人之后还站着墨侠弟子姬韫与燕丹。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便收回了视线。 “飞狐统领,焕、焕仙仙醒了吗?他怎么样?”南月第一个冲上前,他忙探头朝内望去,一面急声地询问道。 当初是飞狐统领救的人,人也是他擅自带来石室冶疗的,因此他们根本不知道更详细的过程了。 飞狐挡在他们面前,他表情很木然,怪异的面谱像一张面具一样罩在他脸上,连声音都是刻板而平静道:“无事,他的伤势并不算太重……”讲到这里,他心里忽然有些不对劲,可一时又想不出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如今站在南月他们面前的飞狐与面对陈白起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他冷静而呆板,没有什么多余的人类情绪。 但南月与成义等人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在他们眼中的飞狐统领便是这样一个画风独特,脸上常描画着一张古怪面谱的木头人,不爱笑不喜与人接触,常常神出鬼没的,这一次他会来“钜子令”的赛地第二题进行救援,老实说,他们都觉着奇怪呢。 “那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她吗?”成义担忧道。 他们其实已经在这石门外足足等了将近二个时辰,之前飞狐统领将人救回带到这里,他们找不着,便先回傀门,在宣布了第二题胜负之后,淘汰者暂时还没有决定,毕竟有一弟子有伤在身没有出席,于是他们便一块跑到这里来探病。 可惜飞狐统领说人伤得重,必须隔离静养,不让他们进去打扰她休息,可眼下他又说伤得不重,却仍旧挡在门口不让他们进去。 “她睡了。”飞狐不与他们多言,直接越过他们穿堂而去。 姬韫上前一步,却见前方的石门“砰”地一声重新关闭上了,他只来得及看见一抹朝内躺着的纤瘦背影。 他垂落睫毛,袖下指尖节紧攥,神色像孤寂的冷白石像,光暗阴转。 第二日,飞狐又来了,陈白起这次倒没有无视他,而是靠自己的力量慢吞吞地坐起了身,她看着他端来一碗肉糜粥跟一碗绿褐色的膏药,还有一叠干净的麻纱布。 陈白起随意瞥了一眼,便知道他这是准备给她的烫伤换药了。 他将东西放在床上,然后打量了她一下,视线尤其在她那缠满了白麻布的手与腿上放置最近。 他没有说什么,而是端起一碗粥,动作熟捻又轻柔地给她喂了一碗粥,陈白起知道自己的状态,她没有抗拒,而是任他像小宠物狗一样地喂着自己。 他喂着,她则抽空看着他。 他脸上的彩绘又换了一张,这次换了一张以墨、蓝、紫色的暗郁色脸谱,若之前是一张中性而颜色斑斓的女性面谱的话,那这一张便是一张刚硬金刚目的男性面谱。 这令他的神色自带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他没有说话,好像在换了一张黑沉的脸谱之后,连他的性格都一并影响了,在他准备动作给她脱衣服时,陈白起却抬起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我可以自己来。” “哦,你的手我记得好像整块皮都掉了吧,难道不痛?”飞狐挑起眉,黑色的唇抿起莫名有一种阴测测的意味。 这态度……怎么都觉得跟她之前遇见的那个略带风骚的飞狐不一样了。 陈白起一边观察着他,一边自持道:“此等小事,我尚可以。” “可你之前的药便是我上的……”飞狐垂下睫毛,那张怪异威严的脸谱竟显得有几分不擅表达的“委屈”之色。 陈白起眸心一跳,表面却无动于衷:“先前是焕仙麻烦你了。” 飞狐听出陈白起不会妥协了,也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严肃又探究地盯着她:“小傻蛋,你这是在防备我吗?” 陈白起不知为何一听到“小傻蛋”这个呢称,呃,或者外号她就觉得额头的青筋直跳。 她忍耐着一笑:“在下陈焕仙,并非小傻蛋。” “可我们都觉着小傻蛋这个名字更适合你。”飞狐似有些不懂她这样抗拒的理由。 陈白起没漏听一个“我们”,她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将胜利拱手让人,还险些毁容、丢掉了一条小命,只因想救一个对手,你说你傻不傻?只是我之前遇见过一个比你更傻的,所以他是大傻蛋,你是小傻蛋。”飞狐没有说笑,他说话时十分严肃而正经,就像一个教导主任一样古板而认真。 “呵……”陈白起忽然神色一变,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是谁?” “什么?”飞狐怔愣了一下,似不解她忽然一榔头打来的理由。 陈白起却笃定而幽幽道:“之前那个人不是你,你究竟是谁?” “我是飞狐,墨家九幽统领。”飞狐神色未变,十分肯定地回道。 陈白起装似惊讶了一下,却摇头:“你竟是……不对,我感觉得到,之前那个人……”忽然,陈白起想到了什么:“你若是飞狐统领,那先前那一个,莫非是别人假扮的?” 这次飞狐统领没有说话,他这人惯于摆出一张令人捉摸不透的僵尸脸。 他起身道:“之前那人,你不必管,既然你觉得可自行动手上药,那我便随你。” 说着,他便准备出去,只是在门口时他顿了一下,回头道:“我会在门口站上一刻,你若有难事,便可大声喊我。” 说到底,他还是觉得陈白起自己动手上药太过勉强,只是见她坚持方选择退让。 说完,便出了石门。 而门内的陈白起一时有些感触,但她却一变方才脸上的若有所思,而是支颐笑盈于眸,精光蕴藏于内。 “看情况,若不是刻意假装的性格,那就表示……他其实有双重性格,而眼下这个人才是真正的飞狐主人格吧,我说呢,墨家怎么会选择那样一个人当统领……” 门外的飞狐还不知道自己一个照面便被陈白起窥了老底,他一出门口,神色一阵扭曲变幻。 “我说你啊,对她还真是客气,直接上手便将其剥开上药查看便行,偏生还乖乖听话地走了出来……”飞狐发出磁性而慵懒的上勾嗓音。 “我做不出此等强人所难之事。”这时再发出的声音却正直而冷静。 “呵,狐砺秀,你当真以为里面那个人如她长得那般无害良善,你别忘了,先前她是如何使用摄魂手段戏耍我等的,若非当时我遗忘了一切,又岂非善罢甘……” “够了,无论他是谁,以后自有定断,可眼下他还是墨辨方派来参加钜子令的弟子,不容你随意伤害!” “狐砺秀,你可真够伪善的,你别忘了当初是谁害得我们变成这样的……摄魂术!摄魂术!有本事你便睁着眼不眠不休地好生照看着她吧,若让我有机会逮着与她独处,我必不会放过她!” “狐镜生,就算她懂摄魂术,就算她与南诏国有关系,但害我们之人并非是她,你又何必将全部仇恨倾注于她这样一个无辜之人身上。”飞狐统领叹息道。 “巫族的人都该死!”狐镜生脸上闪过一丝嗜血的阴狠。 其实陈白起并不知道,她的“麒麟瞳术”虽对狐镜生诱催眠成功了,可他的另一个主人格却是清醒的,他清醒地看着狐镜生被抹掉了记忆。 当时,他并没有阻止,因为他知道他若阻止,当狐镜生知道那个少年又对他使用“摄魂术”,定会不顾一切出手杀了那个陈氏少年。 可是他们的记忆是共通的,虽然陈氏少年抹掉了狐镜生的记忆,但只要他还记得,那么狐镜生也会知道。 与狐镜生不同,他除了是狐砺秀之外,还是墨家的飞狐统领,他有他需要承担的责任与顾及,并且他始终信任着莫荆认为值得托以性命相交之人,定不会是什么歹毒细作之辈。 但关于她怎么会懂得南诏国巫族的“摄魂术”一事,事关重要,他还是要找个机会弄清楚这一切的。 ------题外话------ 善狐砺秀:我记得一切,包括陈白起啃我那一口。 恶狐镜生:我记得一切,包括陈白起啃我那一口。 静:不知那位有何感想? 善与恶:?(????ω????)?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主公,一言难尽的上药 陈白起脱下了那件不属于她的银锈滚边柳枝的宽松长袍,然后将头发撩至胸前,再将身上包裹住的麻纱布一层一层地拆开。 老实说,她现在就像蜕了一层硬皮的幼蛇一般,即使内里在逐渐完好,但脆弱的皮肤仍旧能感到摩擦带来的扯涩痛意。 嘶~我忍! 比起让飞狐统领这种阴晴不定、心思难测的人来替她换药,她还是宁可自己受累一些。 扯下来最干净的便是第一圈的麻纱布,还是白净干爽的,第二层便开始沾有褐黑色的药汁,第三层便是血与黑药敷贴成的深色粘块状,一拆开纱布那硬块便顺势掉落了下来。 陈白起嗅到了一种药草独有的苦甘味道,她随手拨了拨,那些被辗碎成渣滓的药草混成一堆,很难辨别有些什么药草成份。 系统:若人物使用“鉴定卷轴”,可分析其药物成份,与药材种类。 陈白起:呵呵,这么贵一份的“鉴定卷轴”,我是疯了才会去买! 但是在不久的将来,陈白起却被自己“啪啪”地打脸了。 但现在,她还是一个比较合格的抠门汉存在。 她用还算干净的那一层将身上沾粘着的药渣给清理干净,看着底下那一层涂药的皮肤也被染变成了墨绿的颜色,她在清理伤口时发现伤处边际轮廓已开始变硬,这表示伤皮已经准备要结痂了。 “看来这药效还真不错啊……”陈白起弯腰看着腹部那坑坑洼洼的伤口感叹了一声。 她虽然也有喝“小型生命药剂”,但这个对外伤的治愈效果并不明显,只能潜移默化,而“中型生命药剂”才能达到内外兼治的程度。 所以,她的外伤能好得这样快,这飞狐统领给她上的伤药的功劳可算不上小。 她目前伤的最重的便是手掌与脚掌,虽然有“皮制登山靴”的一定保护,但她脚上什么没有什么厚茧与真气的保存,这样一路跑过去的,不像姬韫是剑走偏锋飞跃至终点,全靠肉扛,自然伤得不轻。 然后便是腹胸部,之前为了采火晶莲与救姬韫,她二次趴在烧烫的火石地面上,因此不可避免被烫伤了。 不可她身上因为穿了“巫医麒麟袍”再加上浇湿透了,所以伤势反而比她的手与脚要轻。 高品阶的装备哪怕没有搞性属性,也有一定的保护作用。 因此她先给伤得轻的胸腹部上药,她的腹部脱了一大块皮,边缘处泛红,她从碗里掏出一坨慢慢地糊匀在伤口处,忽然听到前方传来石门嗡嗡地开门声响。 陈白起手上一顿,下意识扯过床边一旁的外袍披上了肩膀,再一抬头,却发现进来的并不是飞狐统领,而是……姬韫。 陈白起眨了一下眼睛,没看懂,还真是姐夫。 他站在门口处,看着陈白起坐在床上,那裸露的上半身仅披着一件长袍,因此她腹下那红黑一片的伤口却能令人一目了然,通过这样直观的注视,他才知道她伤得有多重,因此他的目光顷刻意便充满了复杂而歉疚。 他站在门口处,目光怔怔地,一动不动。 陈白起咽了一口唾沫,喊他:“姐……姬大哥?” 姬韫听到她的声音才回过神来,他重新关上了门,手上端了一碟泥枣糕点,还有一个绿色瓷瓶。 “嗯。”他没再看她,应了一声后,便坐在她床边,将手上的东西放下。 陈白起的眼神在那一碟泥枣糕上转了一圈,然后又看了一眼那个绿色瓷瓶,便听到姬韫在问。 “在上药?” 陈白起这才忽然醒起,她此时的状态……好像并不适宜与人闲聊吧。 她一时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得好,她虽然变成男身,可灵魂却是实打实的女性,这样几乎相当于光着身子与自己的前姐夫面对面,她发现她多少还是有些羞耻滴。 “呃,对了,你怎么来了?” 陈白起将衣襟扯牢,准备将衣服给束扎起来,却被姬韫一把牢牢地抓住了手。 陈白起不解地看向他。 “药……上好了?”他一双墨玉般湿润的眸子盯着她。 自然没有。 刚准备上药他便进来了,陈白起如今想的不是上药,而是收拾一下她身为女人快捡不回的节操。 陈白起张了张嘴:“还没……” “可是觉着上药不便?我替你上。”姬韫双臂一伸越过陈白起,便将她身上披着的衣服给扯了下来。 这石室的室温并不低,估计是离岩浆源不远,哪怕坐着都能觉着蒸热出汗,所以脱光了也不觉着冷。 喂喂喂……陈白起动作很快地想去扯拽回来,却发现被姬韫给挡着了。 他正目无旁念地看着她,由下至上。 可光着上身的陈白起却觉得……她快被烧着了。 姬韫见她的脸莫名地变红了,那白玉出釉的脸颊上那抹飘飞的红意尤其明显,她僵着身子,很不自在,想抱胸缩成一团,却又觉得这种动作出现在一个男人身上简直不要太受太娘了,于是,她只能这样硬僵着。 她心中一直重复念着——我是个男的,我不怕被人看胸,我是个男的,我不怕被人看胸…… “你怎么了?”姬韫见她的样子有些奇怪,便迟疑地问道。 “咳,我、我不太习惯……”陈白起强作镇定地回道。 姬韫这下也看出她不太自在的神色,以为她是一个循规蹈矩守礼之人,不惯于人前衣衫不整,他便安抚道:“你的手……伤的较重,想来不方便,这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你不必介怀太多。” 陈白起抬眼瞄了他一眼。 基本不用太仔细看,她便能从他脸上看到他对她发自内心的歉疚之意,他脸上虽自敛平静,但他从来不是那种心狠负义之人,谁对他的好他都能将其一直牢记于心。 看来这一次,他是真心想帮她。 倘若她不让他帮忙上药,他会不会就一直这样与她僵持着? 算了……“那你上吧。” 陈白起躺下,眼不见为净,干脆闭上了眼睛,任着他动作。 其实姬韫本不觉陈白起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可一见她紧闭着眼,双唇亦抿闭着,偏脸泛淡浅桃粉……一躺下,那纤骨弱质的肩尖,精致似蝶翼的锁骨,还有伴着她躺下后,那一句自暴自弃的“你上吧”时,姬韫眼睑一跳,不知道为何忽然觉得这画面令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姬韫张嘴只吐出了一个字后,便不知该说些什么,随便唯有闭上了唇。 陈白起没吭声,她眯出一条缝隙看姬韫。 姬韫捕捉到她的视线,不由得有了一丝笑意。 “这药是飞狐统领拿来的?”姬韫一边给她腹部上药一边问道。 老实说,两人之间并不太熟悉,但在熟悉之间,却莫名有了一种非常亲厚的紧密联系,因此不讲话总觉得流动在彼此之间的空气气氛很些尴尬。 陈白起又闭上了眼:“嗯,是他救了我。” 姬韫闻言手上的动作顿停了一下,然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问道:“你可知他一直不允许其它人进来探望你?” 陈白起蓦地睁开了眼,她看向姬韫,见他不似在说笑,便摇头。 姬韫见她不知情,便有了其它想法:“他是否……对你做了什么吗?” 没错,他的确对她做了一些事情,可陈白起却不会告诉他。 她睁着一双水洗一般的净澈眸子问道:“……姬大哥,你忽然这样关心我的事,是因为我先前救过你吗?” 别说,先前的姬韫跟眼前的姬韫相差也太大了吧,前者对她冷若冰霜,后者却懂得了关心她。 姬韫一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替她上药。 他动作虽然很轻,但碰到伤口时还有有些痒痛,因为陈白起便一直重复着憋紧,放松,憋紧,放松。 “痛?”姬韫抬眸。 陈白起口是心非道:“不,不痛。” “怎会不痛,又不是石头做的。”姬韫淡淡拆穿了她的谎话。 陈白起嘴贱,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嘴巴先道:“因为姬大哥很温柔,所以我不觉得很痛啊。” 一说完,两人之间再次陷入尴尬沉默中。 陈白起简直想“揭竿而起”,她快受不了自己这种小白花的虚弱状态了,能不能让她穿件衣服坐起来好好谈话啊! “焕仙,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姬韫忽然问道。 陈白起点头。 “你两次三番地救我,我一直认为你是有所图,毕竟你与我素未平生,甚至这中间还夹杂着一些恩怨,可最后……你却连性命都一并陷些为我舍去,我着实想不出,有怎样的目的是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陈白起静静地听着他讲述自己的想法,她垂眸一笑,却又听到姬韫道:“后来我想,我是否只记住了你接近我另有目的,却不曾想过你对我这实打实的两次救命之恩,若说你真有什么其它的目的,我想凭这两次的相救之恩亦可相抵,不如你且说出来,你想我为你做什么,若我能做到必为你达成。” 陈白起慢慢地沉了神色,她风轻云淡道:“没有,我救你,没有什么其它目的,亦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 姬韫看着她,没有说信也没说不信。 但陈白起知道,他不信。 他不相信这世上有谁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以命相托,当然,若换了陈白起自己也一样不相信。 她深吸一口,然后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道:“若你一定要认为我有目的,那你姑且认为我是想认你当哥哥吧,我想与你当亲人。” 姬韫很明显没有想过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他看着她怔神了很久。 “当……亲人?” 陈白起认真地看着他,她的眼睛好像会发光一样:“嗯,当亲人,我对你总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我觉得这或许是上天冥冥中注定的缘分。” 少年一开始略显郁闷的表情,却是一刻间有着一股温和的味道散发出来。 姬韫看着他,心中对她的那句“很亲切”也深有感触。 他每次看着她,无论是她的表情、她说话的样子、她看着他的眼神……他总觉得很熟悉,也很亲近。 之前,他十分抗拒这种感觉,对于一个陌生人产生这种想接近的想法是十分危险的,可现在……兜兜转转,他们如今的关系却是怎么扯也都扯不清了,他唯有尝试着去解开、或者探索其中的缘由。 “焕仙,先躺好。”姬韫按着她的肩,抚她躺下。 触手之处冰凉而柔软,姬韫的手心却因室内的温度而发烫,这一碰令他手指僵了僵,然后收回手,慢慢地蜷缩起来。 陈白起看着他,却看不太出他如今是怎样一种情绪,于是她又躺了下去。 “姬大哥……你怎么想的?”她也不含糊,直接问出。 姬韫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道:“现在我与我各分阵营,还是等钜子令一事尘埃落定之后,方再说此事。” 陈白起想了想,道:“姬大哥,你是否对钜子令势在必得?” 姬韫没答。 可陈白起却从他的神色中看出答案来了。 他有他必须要做的事情,他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放弃得到“钜子令”。 他给她腹部的伤上好药包扎好后,陈白起便赶紧穿上衣服,姬韫见她这样迫不及待的模样,寡漠淡然的眸泛起了几分笑意。 他牵起她的两双手,开始拆纱布,陈白起坐着,她偏头问他:“姬大哥,你的伤上药没有?” 姬韫头亦不抬地道:“嗯。” “你骗人的吧。”陈白起也是一眼便看穿了他。 姬韫这才笑了一下:“不要紧。” “我这边有擦涂的伤药,效果可能没有狐飞统领的药效好,可无色无味,方便擦涂。”陈白起从石床旁边摆放着她的一堆旧衣中假意摸出了一瓶“青丹露”,然后送到他面前。 姬韫看到她奉上的药,张了张嘴:“不……” “不用客气。”她抢先道。 见姬韫看着她,陈白起便使出她惯于迷惑人的无所不利的温暖笑容。 姬韫看着她的笑,的确硬不下心来,他叹了一口气。 “谢谢。”他伸手接了过来。 “那要不要一会儿我也帮你上药?”陈白起像一个刚上任的国民好弟弟一样殷勤地问道。 姬韫沉默了一下,手上发痒,忍了忍,还是伸手拍了拍她头上的呆毛,墨眸如暖玉一般,柔声道:“不必。” 陈白起很喜欢眼前的姬韫,他好像回到了以前的他一样,不再被一层冰冷的硬壳包裹住,而是朝她稍微露出一点柔软的内里。 她笑得眉眼弯弯:“姬大哥,既然飞狐统领不允许其它人来探望,你怎么进来的?” “我自有办法,只是终究不好久留,等替你换好了药,你便好生在此处养伤。”姬韫道。 换好了药,姬韫果然不再留下,他起身要走,陈白起便道:“那姬大哥明天还来吗?” 姬韫看她一双像小鹿般的眸子期待地盯着他,他最终颔首:“嗯。” 陈白起视线又在那一碟糕点上转了一圈,没有问他是从哪里弄来的,只问:“还有糕点吗?” 完全一个嘴谗的吃货模样,虽然面上倒是端得挺正经的。 他失笑,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地点了点头。 “这枣泥糕你用些,能够补血气,这一瓶是我配制的清心丹,可助益伤口愈合,尤其的火伤,你且记得每日服一颗。” 系统:姬韫对你的好感度+20。 陈白起听到系统提示,查看姬韫现在对她的好感度一下涨到了50。 第一次救他时,他给一下暴涨了40点,但很快又跌到了20,后来一路相处涨了5点,再后来通过第一道试题时,涨了5点,到方才一下给她涨了20点,便是50点。 好感度到50相当于比较亲近的友人状态了。 “姬大哥,我会记得的,你出去后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事?” “我暂时还不能出去,你能帮我跟南月与成大哥说一声,就说我没有什么事情,让他们不用太担心我。” “好。” —— 这头姬韫刚离开,不一会儿飞狐统领便进来了。 他看到陈白起重新换上了干净的伤药与纱布后,便默默地收拾好被换下来的一堆脏布,还有端起那些用完摆在一旁的脏碗,他余光看到了那一碟不该存在的枣泥糕与绿瓷瓶,却并没有说什么。 “谢谢。” 飞狐统领抬头,静静地看着说话的陈白起。 心中却为她前后忽然转变的态度而感到有些疑惑。 “谢谢你救了我,还有替我冶伤,先前……我还不曾好好地当面向飞狐统领道过谢,着实失礼。”陈白起坐在石床边,眉眼温和,言辞诚恳。 “救你是因为你乃此次参赛的弟子。”飞狐统领黑直的双瞳一眨不眨,很耿直地回道。 陈白起却道:“话不能这样讲,任何救人者都有施救的理由,可这并不表示有理由便可以觉得被救是理所当然。” 飞狐统领一时并没有说话,或者说他不知道该对陈白起说些什么,他平时很少与人聊天。 “飞狐统领,先前是我误会了,你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好人。”陈白起朝他笑得一派天真无邪。 飞狐统领却一愣,他完全不知道陈白起为什么会突然跟他讲这番话,只是紧接着,他那木讷而沉静的表情却一阵扭曲,像平静的水镜忽然被吹皱变形,转换不过顷刻之间,眨眼间他周身气质迥然大变,他前仰后合地大笑了起来。 看到这样的飞狐统领,陈白起并没有讶异,她一手撑床,墨发铺泄于背,表情亦随之变得不可捉摸。 哦,将人钩出来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主公,触发性任务(修) “陈焕仙,你当真觉得我是好人?”上佻细绵的嗓音,有一种令人沉醉的醇香意味,那忽然而至的脸,那张本该威严黑沉的脸一下却变得妖异而张扬,像被人拿刀划破了,沁出了里面邪恶的黑色液体。%D7%cF%D3%c4%B8%F3 陈白起盯着他的眼睛。 这一双眼睛已经完全变了,他好像完全不加掩饰,那里面的负面情绪像阴沟内的异物一样蠕动翻滚,那是不善的,带着恶意的。 陈白起顿感一窒,脑中灵光一闪,有了猜测:“你……记得一切?” 因为若是失去了先前那部分记忆的人,是不会拥有这样薄喷而出的怨怼。 他伸出手,目标是她那纤弱而细长的脖子,他咧开嘴,阴柔的嗓音像恐怖的黑,一寸一寸地逼近:“上一次汝与我的对话,我想,现在我们又可以继续……” 陈白起没预料到他会恢复记忆,以他对“摄魂术”那般愤恨的态度再加上她之前刻意抹去他的相关记忆来看,他这次非将她挫骨扬灰了不成。 她阴密下眸子,手上微颤,正准有所动作时,突然,却见飞狐的手在空气中卡住了,他手上青筋突起,指关节颤抖着,却是无论如何都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他的表情也开始有了变化,像冰湖中投入的岩浆,两极化而崩溃出沸腾,一下冷严板正,一下愤怒阴森,一下阴冷可怖,一下冷峻严厉,一正一负过渡挣扎。 最终,他微喘着粗气,但脸上却重新恢复了一片平静。 “你不害怕?” 他发现在这过程之中,陈白起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没有出声询问,脸上也没有任何的害怕情绪,甚至没有该有的惊奇,只是异常专注地看着他,就好像……她在研究他。 “你……有病。”陈白起忽然沉重地吐出三个字。 飞狐统领一僵,然后他的眼锋一下便刮至陈白起身上。 陈白起没有退闪或躲避,她以认真而正确的态度回视他,以借此告诉他,她不是在开玩笑。 他有病吗? 飞狐统领认真地想了想,最终得出的结论便是——他好像的确有病。 于是,他“嗯”了一声,不再吭声。 表情呆呆地,有些低落。 而陈白起不知接受到哪根天线的触动,竟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了,虽然他在别人眼中此时此刻估计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跟一截木桩子似的,可她却看出些微妙的节点,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陈白起跟大喘气一样,接道:“可是,能治。” 飞狐统领一愣,在反应过来她讲了什么话之后,蓦地抬头。 “你说……能治什么?”他那张钟馗一样的面谱下,一双黑如婴童般的眸子如流星一般划过一道光。 陈白起十分神棍地道:“你的病。” 现在的飞狐已经不再执着先前一事,反而对陈白起提到他的这个“病”更感兴趣。 “怎么治?”他的眼神依旧很平静,哪怕别人看穿他一直掩藏在最深处的秘密,他仍旧不慌不忙。 不过转念一想也对,他为什么需要惊慌?如今的陈白起在他眼中不过一枚随时可以解决掉的小棋子,微不足道,所以被一个弱小的人看穿了,并不意味着存在威胁,反而会令人感到有些好奇。 陈白起一直紧密地观察着飞狐统领,她的每一句话看着是漫不经心,但实则都关系着她每一步踏基,她不想还没有达到目的前便先失足摔落,因此需要积累来筑基垫石。 她并不提怎么治,却先说:“你是否常感觉到头痛,是否常听到有人在耳边讲话,是否有时候会忽然间失去自我,如一个灵魂一般于旁观看着自身发生的一切?” 这些症状很明显,狐砺秀并没有否认。 他只问:“这是什么病?” 他的人生,因摄魂术而被分裂成了两半,从那一日起,他的人生便不再是完整无缺的,的确如陈白起所猜测的那样,这是他心中最在意的存在,他想知道,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为此,他可以忽略其它可疑的一切。 神经病……“精神病。”陈白起道。 精神病是什么狐砺秀自然没听懂,他只关注他在意的那个问题:“你有药?” “没有。”陈白起摇头,但见狐砺秀阴郁的神情开始蓄闪着暴风雷电,她忙又接了一句:“可我会治。” 为了保命,陈白起也算是明白什么叫管它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了,哪怕暂时还没有解决安案,她也得硬挺出一种“本神医何惧这区区的神经病”。 狐砺秀虽不擅言辞,性格阴沉内向,却也并非什么“傻白呆”,他道:“你以为你这样说……他便不会出手再杀你?” 陈白起听了这话反应了一下,然后她恍然大悟,为什么她的“麒麟瞳术”会失败。 原来他们双重人格是记忆相通的,那便难怪明明她施展“麒麟瞳术”成功了,但为什么到最后那个凶残的飞狐人格却还记得这一切。 想来,因为她只抹掉了其中一个人的记忆,而另一个人却是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事态的发展,等这个人格被换掉后,他自然也会根据另一个人格的记忆而想起一切。 想到这里,陈白起也不再故意含糊其词了,她干脆承认道:“他要杀我不过是因为认定我对他用的是摄魂术,可我当真不懂你们口中那南诏国的摄魂术,我使用的不过是一种瞳术罢了。” 况且,她的“麒麟瞳术”要远远比那个什么巫族的摄魂术要高级许多。 若非最近她精神力一度在各种险境中溃耗殆尽,她使用起来略显干涸,便才会在他身上第一次失败,而第二次便算不上失败了,因为她根本预料不到他竟然是一个双重人格精神患者。 狐砺秀见她一脸坦白,脸上再没有任何遮掩粉饰的情况,他考虑了一下,便道:“你知我身上的情况,你方才且说能够治此病,可否当真?” 陈白起点头:“我先前所说的话并非虚言,你曾救过我,我铭记于心,如今为摆脱与南诏国的嫌疑,我自也会倾尽全力帮你。” 狐砺秀静静地盯注了她一会儿,气氛一下变得安静得可怕,可是陈白起没有主动打破沉默,她在等。 狐砺秀终于出声:“好,倘若真如你所言,你能够治好我的精神病,我便可以尝试着信任你与南诏国的摄魂术无关。” 不行! 她是骗子! 不能被她骗了! 狐砺秀面无表情地压下第二人格狐镜生的尖锐怒吼,他心硬如铁,脸上无一丝波动。 陈白起见飞狐的主人格接受了她的“提议”,那挺直的背脊这才放松了一下,她眼珠一转,便似询问病情一样自然地问道:“我能知道,统领为何会如此痛恨摄魂术与南诏国?” “不能。”狐砺秀果断拒绝。 陈白起刚兴起的怀柔政策立马被他“不能”二字砸一脸:“……” 擦,要不是系统硬要我插手你这件破事,我再懒得管呢,我也是很傲骄的! 系统:触发性任务“摄魂术”出现,任务风格——禁忌。你感觉到飞狐统领这件事与你牵扯上了很大的关系,如果放置不理或许会最终引火烧身,因为你决定插手此事。并且“摄魂术”与南诏国的事情与赵国的后卿好似有什么关系,于是你决定帮助飞狐主人格“狐砺秀”调查出当初他人格分裂的真相。(此乃强制性任务,不容拒绝,任务失败会遭受相应惩罚。) 此乃可追踪任务。 系统:“摄魂术”支线任务(一),了解并调查狐砺秀如此痛恨摄魂术的原因,接受/拒绝? 事隔这么久,终于又碰到了触发性任务了,陈白起这下是又喜又烦恼啊。 喜的自然是触发性任务的奖励历来都是丰厚得令人舍生忘死,烦恼的则是这次的任务看起来挺麻烦的,并且还是一个可追踪性任务,这表示支线繁多。 可这也根本由不得她选,一碰上触发性任务就跟主线任务一样,不容拒绝,所以陈白起只能选择“接受”。 很显然一切的开头并不太顺利,狐砺秀他表示拒绝与她进行更深层次的沟通。 系统提示:加深人物与目标人物狐砺秀的好感度能很大程度降低触发性任务的攻略难度。 想着“好感度”这个小妖精历来飘忽不定,因此此时的陈白起也不着急,这个任务就是个大工程等着她慢慢挖掘,她得耐着性子来。 —— 翌日,姬韫果然守信地又来了,这次陈白起并不担心他被飞狐统领发现踪迹了,显然他也一样的想法,他们都知道上一次是飞狐统领故意放人进来,目的或许是监视也或者是其它什么,只是他们并不在意。 姬韫又带了一碟枣泥糕,另外还给她带来了一套干净的新衣服,之前她身上的衣服换药时被弄脏了,他便记在了心上。 看到有甜点吃还有新衣穿,陈白起顿时眉笑眼开,仰着向姬韫道谢。 “明天,你会去参赛吗?”他虽这样问她,可他心中却早有答案。 “我会啊。” 姬韫又问:“你之前问过我的话,换现在我问你,对钜子令你是否誓在必得?” 陈白起没多想,直接承认道:“嗯。” 姬韫亦颔首,没再多问什么:“如此,我明白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主公,墨辨铁三角(补) 终于到了钜子令最终决赛的那一日,陈白起一早便醒来了,她穿上姬韫带来给她的那一套新衣,一件墨蓝色的曲裾交领深衣,样式较为简单,纯边广袖,一双厚底的三合尖布鞋,这一身倒是挺适合一身伤痛的陈白起,因为够宽松柔软,要说唯一的缺点便是不够轻薄,太厚了点。 被幽闭了三日躺床养伤,今日终于得放风的囚犯一般随飞狐统领一块儿出了石室,她这三日十分乖巧自觉,没有离床一步,就怕再次加重了脚上的伤势。 可今日却必须下床了,她知道她的脚伤,虽然并没有痊愈,下床是走上几步仍有一些刺痛感,像贝壳柔软的肉碰上粗砺的石子,可好歹也算能够下地挪步了。 飞狐统领见她跟腿脚抽筋一样哆嗦着迈步,跟一只背负着重壳的蜗牛一样,既弱气又可怜,他历来对无害又脆弱的小动物惯于心软,于是他睁着黪黪的无机质感黑瞳,道:“抱?” 抱? 陈白起没听懂,疑惑地抬头看向他,却见他朝她伸出双臂,像准备要抱起孩子一样的姿势,她眨了一下眼睛,嘴角一抽。 “不,谢谢。” 她摆了摆手,默默地瞥开了眼。 这样出门,她感觉她的脸都会被丢光了。 被陈白起拒绝,飞狐统领“哦”了一下,便悻悻收回手臂,可眼神却一直盯着她身上。 一出了石门,陈白起便看到了正等在门外的南月与成义,她惊讶了一下。 方才飞狐统领可没有提过他们一直都在门外守候着。 两人见陈白起出来便激动地一拥而上,都七嘴八舌地围绕着她关怀不已。 “焕仙,你怎么样,伤好了没有?” “焕仙,你伤口还痛不痛,我们这几日天天都守在外面,想进去探望你,可又怕打扰你休息。” 陈白起虽被他们逐渐凑近的脸给喷了一脸唾沫星子,但也并不觉得多难受,看他们这样关心她,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收了两个围绕着她腿边转圈圈的忠犬小弟一样。 一想到这个画面后,她不由得轻笑出声,并伸手将那两颗凑近的脑袋推后,虽说不嫌弃他们,可也要讲究卫生:“我没事了,虽然伤势还得养上一段日子,可却不妨碍我行动,只是可惜了,这次是我害得墨辨输了……” 虽嘴上说着“输了”,可陈白起脸上却一派坦然与真诚,不见过多颓废与失落。 南月不等她讲完,便扯下她的手,立即义正言辞地打断了她:“没事!不要紧!你千万不可自责!” 陈白起挑眉,她虽说有些遗憾,却并不自责的。 成义被推开后尴尬了一下,但听南月说了,亦点头附和:“对啊,我等能走到如今,我与南月都觉得够惊奇的了,我们本以为会一直输到头呢。” 南月一听,脸一黑地扭过头,颇有些无语地看着成义。 成大哥,如此耿直的话咱们心知便可,这样当面吐露出来,咱墨辨方还要脸不! 不过,南月挠了挠头,也很诚实道:“说实话,这次输掉了,我与成大哥的确感到有一点点可惜,毕竟焕仙你这次是拼了命的,那样危险那样恐怖的地方,可你都克服了,我们都只是普通人,我们不懂武,不能够选择捷径而行,只能意志坚定地一路勇往向前,你可能不知道,当时看着这样的你,我与成大哥都被震撼到了,我们也都恨不得跳下去与你一道火里冲……” 说到这里,南月仿佛还能够想起几日前那火光中一身浓烟滚滚,仿若熔炉中炼制而成的钢硬一般不曲不折的身影,他眼眶因情激波动而徒然一红,有些哽咽地道:“明明……明明你就差一点,付出了那么多,就差那么一点就能够获胜了,如果……如果不是最后为了去救人……” 陈白起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她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按了按,意带安抚与劝慰。 她心中喟叹一声:这一题关她的确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南月一震,然后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她的眼睛就像广袤而温柔的天空,晴空万里碧海无崖,好似能包容一切的痛苦与遗憾。 南月忽然好像有些懂她了,他调整了一下心情,吸了吸鼻子,正色道:“但如果为了所谓的赢而失了做人的底限,不顾其它人的命,我觉得这样的胜利也不过如此!” 陈白起闻言,笑了,那笑中有赞赏与认同。 成义亦看明白了,南月的话其实也是他的话,之前他们便在私底下讨论过这件事情,一开始的确也都有些不忿的,可眼下见到陈白起安之若素的从容态度,他们不知不觉地也从中得到了释然。 他也拍了拍陈白起的肩膀,三人围成一个圈,像紧密的铁三角一样,他深有感受道:“对啊,幺马哥跟老祖他们都说焕仙你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们都十分赞成并且佩服,他们说,在这一点上我与南月远远比不上你深明大义。” 陈白起听了成义他们的话,当真有些受宠若惊了,她摇头:“我并没……那般好。” 真的,她救姬韫,完全是为了私心,并非出于什么高尚的情操。 虽说她都这样讲了,可成义与南月却将她的大实话当成了谦虚与害羞,于是他们更敬佩她的为人与德操了。 “哦对了,光顾着说话,这个是七木做给你的,你坐上去试试看合不合适?”南月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他掉头便从后面推上来一把轮椅。 这把轮椅的轮椅架、车轮与靠座、脚踏板都是木头做的,做工精良边缘打磨得光滑柔顺,一看便知工匠手艺出众,并非一般批量产品。 陈白起眼睛直粘在木轮椅上,一边漫不经心地重复了名字:“七木?” 成义扶着她小心地坐上轮椅座,一边解释道:“七木算是老祖最小的一个关门弟子吧,他手工活较一般人出众,这次他知道你伤到了脚,恐怕行动不便,便加紧赶活给你弄了一个代步的。” 陈白起坐下木轮椅后,感觉背部贴合,乘坐舒适稳当,便由衷地感叹道:“下次若见到他,我定得当面好生谢谢他。” “他小子可不敢承你的谢,哈哈哈……不过,怎么样,坐着可还算稳妥?”南月眉眼飞扬地问道,然后将轮椅前后推了推,感受一下轮轱辘的顺畅程度。 陈白起将手放置扶手处,脚踏在踏板上,直起身子颔首:“十分好。” 她的肯定令南月笑弯了眼,他激昂地拍了拍把手,喊道:“那就好,接下来便由我与成大哥换着推着你走吧。” 少年的气性很大,一高兴起来嗓门都一并扩大了。 成义见他吵得紧,怕惹来一直如同一堵黑漆漆的背景墙一般的飞狐统领不高兴,他转过身看向飞狐统领,有礼貌地问道:“飞狐统领,您要与我们一道走吗?” 其实他底一下在嘀咕奇怪,这飞狐统领一向独来独往,按道理说他将“焕仙”还给他们以后,不就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就地消失吗?为何却一直留到了现在? 飞狐统领脸上的钟馗面谱完全将他的所有面部表情给抹净了,在他们眼中的飞狐统领就是一个面无表情的黑面神,怪模怪样不说,还阴阴沉沉地像暗黑生物,他看了陈白起一眼,便说“不”。 成义其实有些怵他,哪怕他很多时候表现出来的举动是善良无私的,比如他救了焕仙,并且还一直默默地替她疗伤照顾,可一看他那一身独立特行的装束与阴暗气质,便很难朝好人身上联想。 “那、那弟子们便先行一步,告辞。”成义向着他揖了一礼。 飞狐抿着唇没有接话,他不说话也没有动,只是又看了陈白起一眼,眼睛黑漆漆,不落半点星辉阳尘。 接二连三地被飞狐这样“幽怨”地盯着瞧,陈白起就算是个木头人也懂他这是在暗示她些什么。 陈白起用手指抵了抵鼻尖,然后仰头对着飞狐统领微微一笑道:“我先去完成我此次的任务,待下山之时,飞狐统领可愿抽空让我好生感谢一下你此番的救命之恩?” 换句大白话来讲,那就是——我没有忘记与你的约定,可我现在没时间,得先去拿到“钜子令”,等我完成了任务后,再来想办法医冶你的精神病,所以你现在要乖乖地,不要闹。 飞狐统领闻言脸上依旧呆呆地,只是眼睛一亮,他点了点头:“我近日正愁无事,便允你。” 他难得讲了这样长一段句子,而话中的内容更是实实惊呆了南月与成义两人。 两人来回地看着陈白起跟飞狐统领他们,一头的懵圈圈……什么时候他们两个是这种“你邀约我便应下”的日常关系了? 这三日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这个一向孤僻得墨家所有人都认为他有可能近期将进深山老庙修行的飞狐统领,也会懂人情世故,还会体贴地给一个机会人家还恩? 呵呵,一定是他们今早没睡醒,所以现在才会出现幻听与幻觉吧。 可很明显这些问题他们注定是从飞狐统领口中得不到答案的了,因为他一说完,便像一匹孤傲的狼一般十分干脆利索地转身离开了。 他们蓦地转头看向陈白起,而陈白起只是笑笑不说话,表情无辜而纯良。 两人哀叹一声,知道他们从“焕仙”口中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接下来,南月便像小弟推着大BoSS一样推出了“傀门”。 下长梯之时,木轮椅不好推,陈白起便想自己坚持走下去,可南月与成义却异口同声地拒绝了。 南月想了个办法,说他来搬木木轮椅,而成义则背着陈白起先下去。 一开始被人背,陈白起是拒绝的,可那两人十分坚持,她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下了石梯后,之前他们闯的机关阵早已经关闭了,所以这一路基本上很顺利地便走出了“炼狱谷”,在石路峡谷间他们又走了许久,最终回到了当初进谷时的路线时,陈白起若有所悟,便问:“集合地在何处?” 南月这才醒起自己好像忘了跟陈白起交待地点,他拍了一下额头:“哦,瞧我这记性,在天峰山巅,所有人都到那里先集合。” 陈白起先前便猜到了,她“嗯”了一下。 天峰山巅啊,那里应该最厚的冬雪未化,气温与炼狱谷只怕是两个极端,难怪姬韫先前会给她送来这一身厚实的衣服。 这套新袍并非薄爽的夏袍,反而像秋衣一样夹着一层薄绵,分底衣、长裤与上下通服袍,陈白起嫌热,便换上了自己系统内的底衣,再穿上他那件墨蓝续衽纯边长袍,这一次“巫医麒麟袍”她没穿了,却是收进了系统内,打算关键的时候才穿,否则白白损耗了。 看来姬韫是早便知道了集合地,所以这才提前替她准备衣服保暖。 ------题外话------ 昨晚忽然断网了,久连不上便放弃了,这章是补昨晚的,今晚会再更一章。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主公,天峰山巅(一) 陈白起坐在木轮椅上,由南月一路推着前行,这一路从黑石嶙峋的荒芜地界,到丛林绿树成荫,从硬石路到软泥路再到硬岩路,气温亦从一开始的炎热逐渐降低。 到了后半段的路程,由于木轮椅的车轱辘经受不住上山倾斜的颠簸,他们唯有暂弃之,仍旧是一人拖轮椅,一人背着她走。 从身形上选择,仍旧是高大一些的成义背起陈白起,可先前成义便背了她一段,眼下明显体力不足,还没朝上爬多久便累得眼睛冒白光,一副快喘不过来气的虚脱样了。 陈白起听着他像揣着一个破风箱般拼命喘气,又感受到他背部的温度也高得吓人,她便赶紧道:“成大哥,你将我放下来,我可以自己走的。” “可还有很长一段山路,这路上的细碎石子特别多,又滑,你脚本就受了伤,若再不小心摔了怎么办?”南月皱着眉头也愁道。 他抿了抿嘴,将轮椅放好,招了招手让成义将人放下来,他半蹲了下来双臂伸出一弯,打算换他自己来背。 成义是实在撑不住了,他眼前一黑,便弯下膝盖将陈白起放了下来,然后就靠着木轮椅上张大嘴呼气,一脑门的汗都顾不上先擦擦了。 南月与陈白起两人的身高差距并不大,甚至连身材都相差不离,因此南月的身子骨亦十分单薄,他背着陈白起还没走上一刻钟便也感觉到了力不从心。 他憋涨红着脸,少眼藏星的双眸激出了火光:“我、我发誓,等钜子令的事情过去后,我定好生锻炼!” 太丢人了!连这么一会儿都撑不住,他的这副身躯是有多虚啊! 陈白起一时忍俊不住,她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肩:“南月,你放我下来。” “我不——”南月摇头,从牙齿缝中挤出二个字。 不能放,他还要再多坚持一下!再一下,再一下,再一下,就能将她送到山顶了! 陈白起敛下了笑,她知道南月倔强,正准备不顾他的反对径直从他身上跳落,而这时一阵凉爽的风吹起,柔柔地,像小草轻拂过衣裾,山上清鲜的净雪气息那么真实地贴近肌肤。 一缕散落的发丝划过陈白起的眼睑,她眯了眯眼,下意识地抬眸朝上看去。 “不知道……我的主子你们可以将她还给奴了吗?” 萧萧风平起,吹生了一地绿毯涟漪,山岩绿松间,一道令人酥骨耳软的阴柔嗓音在上方骤然响起。 成义与南月同时睁大眼睛朝上方一看,却是一身黑衣与黑发妖娆翩跹飞扬于风中,蒙面下的肌肤雪白而鲜活,黑与白相衬下,他那一双浅褐色的眸中细眯下透着难言的妖气。 是修长玉立的姒四! 是那个能打能飞能扛的高手姒四! 陈白起还没有多大的反应,南月与成义却几乎差点便当场热泪盈眶了。 千呼万唤,终于来了,他们的大救星啊! “姒四,你来啦!”曾听陈白起喊过,于是南月与成义也跟着这样喊:“还、还给你,你赶紧将你的主子接过去吧,你再不来,我估计咱们的下场便是趴在一块儿喘气了。” 南月忙将陈白起放下,这下不用劝,他都识趣了。 对于南月与成义异常的热情视线,姒四跟瞎了一样完全没瞧见,他从出现后,便一直看着从南月背上下来的陈白起。 他一个起跃,便似一只黑蝴蝶般敛翅悄落于她面前,他轻颤颤地笑音道:“看来……这会儿伤得不轻啊。” 陈白起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她道:“你怎会在此处?” “哦,是有人特意安排的,你猜猜……会是谁让我在此处等你呢?”姒四盈眸轻眨,朱唇轻抿,似笑非笑地问道。 陈白起想了想,便知道了。 应是姬韫。 姒四一看陈白起的神色便知道她猜出了,他无趣地哼哧一声,将她扯过一个下腰便将她轻飘飘地搁到了背上。 “看、看不出来,原来姒四还挺……挺活泼的啊,之前一直没见你讲过什么话,可现在却……哈哈哈……”南月这时插了一句干巴巴的话进来。 姒四瞟了他一眼,那眼神冰冷至极,直冻得南月的笑都一并僵住了。 呃,好吧,他错了,姒四对他们依旧高冷,他只对他家主人一个“活泼”。 成义扯了扯南月,朝他摇了摇头。 这个姒四看起来挺危险的,而且行事甚怪,莫与他多攀关系。 南月亦有这种感觉,他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眼神他若没看错,那是一种麻木不仁的眼神,他虽没见过多少世面,但这种经历过血洗的冷然眼神在一些墨侠身上却没少见过。 既然陈白起有了姒四照顾,那么南月与成义便一块儿在后面推着木轮椅,顺利抽个空偷偷懒、歇歇气。 姒四背陈白起基本上不费什么事,他双手托着她的大腿,眼神直视着前方,本不想说的,可最终还是忍不住。 南月与成义与他们离了一些距离,他舔了舔猩红的唇瓣,低低幽幽道:“将赢面拱手相让给一个对手,你还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笨啊。” 陈白起黑眼珠一转,轻趴在他肩上,不见动怒,反而悠闲而自地道:“不是还有一局吗?” 现在的陈白起完全没有在南月与成义面前像那长辈、像一个值得人信赖的那种温厚纯良、善解人意,现在的她是放松与散漫的,完全放纵自我。 或许是对象不同吧,姒四本就是一个底子里都黑透了的人,她想她哪怕表现得不那么称心如意,不还有他在垫底呢的吗。 “你总要做一些无聊的事情来浪费彼此的时间,别忘了,丞相与秦王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做法。”姒四道。 “他们喜不喜欢,与我何关?我只做我认为值得的事情即可,总归结果是皆大欢喜的。”陈白起翘起嘴角,温温柔柔地答道。 虽说她的声音很温柔但说出的话却霸气嚣张得紧,只是姒四并不意外,也早就看穿她画皮下那表里不一的存在了。 姒四见她主意大,也不肯为什么人妥协,便也懒得废口舌来纠正她了,他掂了掂她,水湄大眼上佻:“这样让人背着上山,你可真够威风的啊。” 陈白起偏过头,好生地看了他一会儿,直看到姒四脸皮僵硬,准备恼羞成怒时,她才笑弯起眸,拿手指戳了戳他脸上那吹弹可破的肌肤,纨绔道:“姒四你忘啦,你是我的人啊,我让我的人背着我上山,我的确觉得挺威风的呢。” 姒四闻言一噎,雪白的肌肤一涨成粉色。 他其实早就知道嘴炮他完全不是“陈焕仙”的对手,可没想到他还被她调戏了一把。 气结! 姒四阴沉着脸,像别扭的孩子闷着头走。 “哎,姒四,你慢点,我的肚子没了一块皮啊,痛……” 姒四一顿,他讥笑道:“你救人时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现在知道痛了啊?” 虽然他嘴上这样带棒夹棍地讲着,但步速却慢了下来,手臂更加用力托稳她。 陈白起自然感受到了,她感叹一声道:“四儿啊,你真是一个好人啊。” 口嫌体正直的人,她生平也算见过辣么几个,可没有哪一个能比他更美就是了。 莫名被发了“好人卡”的姒四傲骄地哼一声,心底却奇怪,“陈焕仙”为何忽然会认为他是一个“好人”? 而最近迷上发“好人卡”的陈白起则笑得一脸纯真无邪。 —— 快到山顶时,陈白起下意识地收拢了双臂,姒四则偏过头:“冷?” 他感受到了她刚才打了一个哆嗦。 陈白起只是一时不适应这种突变的气候罢了,她深吸口气道:“还可以。这段路尚算平坦,我下来坐轮椅吧。” 姒四看了看前面,那是一条缓坡,仰望天台,峰上云雾缭绕,山径蜿蜒曲折,只是地面因化雪的缘故是较软的湿泥地,的确可以乘木轮椅走。 想了一下,姒四便放下了她,然后让南月与成义将木轮椅给推过来,陈白起坐下后,姒四依旧不假手于人,而是自己来推她。 而南月与成义见姒四不像累着了,便也乐得当甩手掌柜。 在正午之前,四人一块到达了天峰山巅,此时草丛上还有一些厚雪未化,寒意料峭,他们看到巍峨的云峰上,阳光暖暖地洒在雪中,霎时峭壁生辉,再一转眼间朝下,脚下山林云消雾散,当真有一种“拔地通天之势,擎手捧日之姿”。 天峰山山顶并不平坦,它上面穿插着许多的石梯,石梯纵横如虹,跨越与簇峰尖之上,像一轮天梯交叠,令人眼花缭乱。 “成大哥、南月,便是在这里集合?”陈白起问道。 南月与成义也是第一次来天峰山巅,他们左右相顾,也在找方位跟人,忽然南月指着一处道:“是昌叔给我们留的暗号,在前面,他让我们再走进去一点,他们应该都在里面!” 陈白起看了一眼南月所指的暗号,那是一个徽纹,像火焰又像峰柱的图型,她将其暗记于心,便让姒四推着她继续前行。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主公,一事莫成(一) 周围地形较为复杂,并不平坦开阔的地界,那些神似一条条石龙横亘于天空,在地面洒下一道道深色粗长的阴影,峰顶积雪未化地面如履薄冰,每一步行走都需谨慎。前方寒霜白雾缭过顶峰轻渺,更使前方的道路变得朦胧模糊难辨。 “怎的……四周如此安静啊?”成义咽了一口紧张的唾沫,他今日多加了一件灰布袍子,却还是感觉到有些冷。 他一路走,头上一道道黑色粗条石柱交纵交错,阴凉的黑影与明亮光线相互变换,再加上四周围鸦雀无声,能够阴匿的位置太多了,很容易令人产生一种疑神疑鬼的情绪。 南月也左右上下转了一圈,他眼珠溜溜地:“我忽然有了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白起由姒四推着在前,她闻言示意姒四停下,然后扭过头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成义在南月旁边,他呵了一口暖气将手搓了搓,忙道:“别卖关子,快讲。” “以我们这一路走过来的经验,我估计这或许又是一道考验的题目,让我们凭自己的能力找到真正的赛地?”南月抠了一下鼻尖,然后将询求赞同的眼神追上陈白起。 成义一愣。 陈白起闻言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她手指轻点轮椅扶手,问道:“若真是让你去找赛地,你打算如何去找?” 南月嘴张半晌没反应,他没想到被反问了,他舔了一下嘴唇想了一下,然后转过头问成义:“这又是个什么阵啊,成大哥你快给解解?” 成义“噗”地一声险些给喷出来,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不可思议道:“你当我是无知啊,这根本就没有入阵我怎么可能会知道进了什么阵型?” 南月一听,顿时尴尬地“哈”笑一声,他疑惑道:“这到处都是乱石嶙峋遮挡,又莫名起了大雾,连路都快摸不清,我等难道不是入阵了吗?我还以为这一定是个什么迷阵之类的呢。” 陈白起听到这里,不由得笑出了声:“南月,走吧,你也别瞎猜了。这不过就是山顶气候与周围特殊的环境造成的一定视觉迷障,根本没有什么阵法,再说布个阵哪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情。你不如仔细观察脚下的路,凡是有人走过便必会留下相应的痕迹,我等只需随着它走,很有可能就会顺利到达赛场。” 南月拿手指抠了抠头皮,亦笑俊了一张小黑脸:“我想也是,哪会这样便宜我等,又出这样动脑的题。” “走吧,你啊没事就爱胡思乱想。”成义拍了拍他,便摇头继续前进。 “多想些总不会错吧。”南月弱弱地反驳了一句,便跟上他。 这时,姒四忽然颦起眉,他的手下意识攥紧椅轮,没有动,陈白起若有所感,她视线前方正好可以看到上方一条石柱的影子,只是影子边多了一截黑影,她第一时间抬头。 上空,一片迷雾,明媚的阳光在上方摇晃着,阳光倾斜,透过这片迷雾,她看到一道颀长、恍然乘风的模糊身影悄然站立于上方。 他因背着光,周身泛着白色光晕,看不仔细面目,只见他穿着一身哪怕吸足了光却愈发深沉的黑衣,长长的衣带与黑色疏狂的发随风而摇曳,他抱剑而立,浑身上下透着一种从骨子散发出疏离寂寞。 他头上戴着一顶圆边斗笠,那垂落的皂纱与阳光一道,隔绝了一切白晃晃地耀眼光线,只剩下令人触摸不到的黑暗、疏远、如幻影一般。 她定了定神,抬眼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她感觉到他俯下的视线亦投放在了她的身上。 姒四阴柔低凉的嗓音响起:“要我上去探一探吗?” 陈白起眸仁闪了一下,一把抓住了姒四垂落的手,摇头。 她能感觉得到,这个人身上的戾气哪怕收敛得悄无声息,却如大海一般深不可测。 姒四僵了一下,然后低眸看向少年那只玉白的手五指紧攥他的手腕处。 “焕仙,你在看什么啊?” 走在前头的南月与成义听后面的人没有跟上来,便停下来,回过头的南月见陈白起与姒四抬着头一直盯着上方一处,便奇怪地走了回来。 他也顺势一抬头,却发现除了阳光刺眼之外,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没有看到。 陈白起那只是在南月问话移动了一下视线,却见那道身影如梦幻泡影一下消失在阳光下了。 她收回视线,淡然道:“无事,我们走吧。” —— 陈白起不想再浪费时间,便径直在系统内打开了“天峰山”的区域地图,然后定位山顶的地形位置,经过扩放便清晰地展现了周边的地形结构。 陈白起指引着姒四推着她走,在路过一池天然温泉池后,便来到一片视野开阔的断壁崖前,他们看到前方一个大型石盘内插了一圈墨家的黑龙旗,壁崖如梯田一样鳞次栉比,而每一块“鳞片”上都站着一些人。 这样一看,基本上墨家的一些高层都到齐了,除了陈白起认识的那一些主要成员,如墨辨的“长云叔”统领,昌仁与幺马、老叟、七木等,墨侠的梁公统领、飞狐统领,还有一些不认识的戴着帷帽或者形象气质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 陈白起坐在轮椅上朝上扫了一眼,那像在石壁高处驻立的人,很明显也是等级分明,中高位的则是一些统领级别的,接着挨次朝下的便是一些墨家的主要成员。 昌仁与幺等人在二层壁洞内,而肱长云(老祖)统领与梁公则在第七层壁洞上,而第九层与第八层则是空了出来。 陈白起若有所思地盯着第八层与第九层的空洞位置,心中大抵知道是为谁而留了。 “第二试题,墨辨方为输方,你们可决定出准备淘汰谁?”梁公再次出声主持,他削瘦的脸庞自起一种威势与严苛的神色。 他的声音经过空旷的回音传扩而震耳响彻四方,如同四面八方有人与他一同出声。 墨侠的三位弟子,姬韫、妙月包括已经被淘汰的燕丹此时站在石盘的内侧,只有墨辨的他们四人无所遮掩地站在墨家所有人的视野当中。 南月与成义闻言对视一眼,然后双双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 “我……” “我……” 他们同时出声,然后又惊讶地看了对方一眼。 南月瞪大眼睛看着成义——你怎么出来了? 成义亦沉着眼看着南月——别闹,快回去! “尔等成何体统,不曾商议好便滚回去!”梁公脾气本就大,见两人同时站出来却拖拖拉拉、你推我攘地,便拂袖而怒叱。 南月与成义同时被吓得一震。 这时,陈白起忽然开口:“南月,回来。” 南月扭过头,愕然地看着陈白起。 而成义亦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他垂落视线,又掉转过头,坚定朝前走了几步,对着上方的墨家统领们道:“墨辨成义选择退出。” 南月听到了,蓦地回头看着成义的背影,张了张嘴,他紧攥着拳头,却吐不出一个字。 陈白起推着轮椅停在南月手边,她道:“南月与成大哥,你们想要的应该并不是个人荣辱得失吧,你们能走到这里凭的便是承诺对墨辨与诸位长辈统领们期许的未来吧,所以暂时离开的人并不意味着输,你们懂吗?” 南月咬着牙,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用难过,成大哥只是暂时退场,我们是一个团队,谁也无法否认他曾经的努力与付出。” 成义这时也回过头来,他脸上带着释然与轻松的笑意,他看着他们道:“对,焕仙说的对,你们赢了,便是我赢,我只会高兴,而不会失落的。况且我觉得这最后一题大抵不会是与阵法有关,而其它的我会的,你们也并不比我懂得少,既然接下来我帮不了你们什么,那就只能给你们让出一条道来,让你们能够平坦顺利地走完它。” 南月听着成义这一番话后,眼眶泛起泪意复杂地看着他,更是难受得讲不出话来。 这时,梁公也宣布了墨辨被淘汰的弟子,这时成义退场,而南月忍不住追上去,他低头说着什么,而成义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见两人走开了,姒四方低下身子,他目视前方,心情甚好地对着陈白起道:“你可真自私啊,明明是你让他们输了上一场,可现在你却坐享其成,让别人替你难受。” 陈白起眼底迷雾浓重,她倏地笑了,笑意微凉。 “正因为背负着这一份来自别人身上沉重的难受,我才能更加拼命地去赢啊。” 姒四听了这种回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以为她会说她并“不在意”,或者她其实也很“无奈”,也或者是避而不答蒙混过去,但却没有想到……她回答得却是这样的固不可悍。 在很久之后的姒四才懂,陈白起从来便是一个宁愿拿着真实的“痛”来激厉自己,也不愿意用虚假温柔来抚平“伤痛”的人! 她的“冷静”,既可刀戟对敌,鲜血淋漓,亦可匕刃自刺,痛省吾身。 她的“自私”,来源于她想要“赢”,她想让他们的“付出”最终是值得的,在最后能够达成“双赢”的局面。 他看着陈白起那在朔风的岿然冷凝的侧脸,忽然口干舌燥了起来,他有些神思不属道:“你、你就不怕这最后一题是让你们比武或者对打什么的?凭你现在这样,人家一根手指估计便能轻易捏死你呢。” 陈白起不察姒四心防失守的状态,她眸清而从容,像整颗脑袋都变成了一种精密的仪器,她精准而平静:“不会的,就跟墨辨或者墨侠出题一样,哪怕暗中藏着一些偏颇,但明面上却必须公正公平一样,你看,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 “你还真对自己有自信。” 陈白起没有接他这句话,她道:“姒四,扶我起来。” “怎么了?” 陈白起没有说话,他抓着他的手,借力慢慢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而这时南月也终于情绪平复地走了回来,他站在了陈白起身旁。 上方梁公道:“第一题,墨辨一方的弟子胜,而第二题,墨侠一方的弟子胜,如此双方都一胜一负,为平局,而最后一题,按例年规矩则是由钜子为你们亲自出题……” 在梁公讲话的期间,墨侠那方的姬韫与妙月也走了过来,与墨辨站在了一起聆听统领的指令。 “只是这一届钜子因一些原因无法亲自出题,于是钜子便委派了其关门弟子之一的莫成前来,所以最后一题将由他亲自为尔等选题。”梁公粗气粗气地一口气将话讲完,便雷目一闪,伸臂朝上一指。 底下的人有知道的,或有不知道这一幕的,都一并朝着上方看去,却见第八层的壁洞内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人。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主公,一事莫成(二) 他站在众人之上,观之如山色低垂,天地低昂,峰顶的风时尔飒然,时尔冷冽,他的一袭黑衫与披散而下的皂纱微微流动。 天峰山外的天空湛蓝,壁崖间穿射的光线勾勒出金色轮廓,让他耀如羿射九日凝精光,唯那一双夜幕下的眼隐藏在阴影之下,显得无比深邃。 陈白起一看便倏地眯起眼,她弯唇笑了一下。 她认出来了。 虽然当时没看清正脸,这人正是之前一直站在高处一路观察着他们前行的“神秘黑影”,当时她便隐约有一种猜测,他的身份是来自于墨家高层,而如今亲眼所见,她方确定此人便是莫成。 莫成站出了一步,他一动,他周身萦绕的淡淡雾气凌乱开来,他长颈引长,飒爽迎风,相当于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的视线也因他而动。 底下的人都朝他点了点头,而底层的弟子则向他行了江湖礼。 在众人等待下,他挡了挡迎面刮过的山风,终于出声了。 “最后一题,为避免双方认为我不公,比文或者比武都好似不妥,如此我便出下两道题,可由你们自身来自行选择择其一,如何?” 莫成的声线偏冰冷而肃穆,像染了天峰山的雪气,声音很年轻,但同时也很沉稳,不像这个年龄能够练就的镇定从容,并且他好像对于这种凌越于众人之上的讲话司空见惯一般。 他抱剑而立,临于峰尖浪口,衣袂飘飞倒有种疏发狂野的气质,但是形而不动岿然自静,又令他带着一种“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的漫不经心。 梁公应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他表情徒然一僵,一双赤幽的双眸猖獗了一下,表情明显暗沉下来,可眼下他却不能再徇私而向莫成暗示些什么,于是唯吐出一口粗气,沉声道:“莫成,既然你已经有了决定,那便出题吧。” 对于钜子的这个关门弟子,梁公不敢托大亦心有忌讳,先前他曾私下与他谈过话,本以为他会听他的“建议”,却不料他明面上不动声色暗中却主意大得好,直接越过了他行事。 他到底想干甚至? 莫成朝梁公点了一下头,他拿剑尖顶了顶头上的帽帷,拖长了一个“嗯?”字,似在现场思考,这时所有人的心情都顷刻变得十分微妙起来。 不会吧,这莫成大人竟如此任性,什么都没准备直接来个当场出题? 还真是江湖我莫哥,人强路子野啊,他对待这“钜子令”的未来三年归属也太过草率了吧! 就在众人怀惴着不安的心态观望时,很快莫成便拳掌相合,平稳的声线带上了一丝笑意道:“这第一题嘛,不如便是谁先将我头上的这顶帷帽给取下来,便算哪一方赢。当然,我是允许他使用任何手段都可,只要能将帷帽从我的头上分开。” 说着,他便扯了扯头上的帷帽好像在给他们示范一样的动作。 这一题一出,梁公那阴沉的脸色这才好上一些,但相反的却是墨辨一方却变得忧心忡忡,愁眉难展。 这、这莫成乃墨侠那边都难逢敌手的高手,他们墨辨要从他头上摘帷帽这不是更难于上天吗? 而梁公虽然也知道墨侠弟子或许也不会是莫成的对手,可若莫成能够私下放水,这摘得胜利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在这一方喜一方愁的情况下,接着莫成又像故意“戏弄”他们一般,话锋一转,又给出了出方才那题背道而驰的另一个选择:“第二,便是你们双方各自给对方出上一题,若是对方能做到,那便算对方赢,可倘若双方都做到了或者都做不到,那自然只能再比一场了。” 有人反应快,立即道:“可如果两方选择的题并不一致呢,比如一方选了题一,一方却选题二,到时如何决择?” 其它人“哦”了一声,都纷纷点头,表示这是个问题。 莫成道:“那也好办,选题一的则直接来挑战我,而题二的则去挑战对方出的题,如此一来事情不就解决了?” 此话一出,底下的墨辨与墨侠都一并哑言了,乍一听好像挺在理的,可深思又觉得坑大了,这两题的选择说到底根本就不公平啊! 可是当初说好的,关于钜子出的最后一题无论是什么双方都不可拒绝,因此眼下他们虽对莫成的题心存异议,但仍是爱莫能助了,只能默默地给他们施福了。 老祖拄杖狠狠地跺了一下地面,长叹一声。 而幺马与昌义都面露愠怒,他们知道,这莫成与墨侠一方亲近,虽说明面上将话说得漂亮公正,实则这里面的猫腻谁不知道! 下方的妙月怔怔地盯着上方的莫成许多,有些害怕又有些仰慕,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一事莫成”,关于他的传闻她听了不少,但没有亲眼所见来的强烈感触,就好像一个被人赞颂得神乎其神的人物一下从书中画中跳了出来,令她目眩神晕。 她舔了一下嘴唇,觉得果然如梁公所言,莫成是意属他们墨侠为未来墨家掌权者,因此才会偏帮他们。 她想了想,便道:“姬大哥,我们不如选第二题吧,凭墨辨那方的身手,根本不可能完成我们出的题。” 其实妙月也想过选第一题,可她曾听燕丹跟她提过,别看莫成年纪不大,但他的武功却尽得钜子真传,已是鬼神莫测的程度,这世上能让他出手的人很少,而能让他出剑的当世传闻唯有二人。 所以她认为他们与莫成动手,胜算着实太小。 姬韫却道:“没这般简单,如办不到他们可以选择放弃,只要我方也答不出来他们出的题。” 妙月倒是一下没想到这处,她眨了眨星眸,不以为然道:“那就再比啊?况且我相信姬大哥你这么厉害,怎可能会输给他们。” “你不明白。”姬韫神色一直不曾真正的舒缓过,他道:“像这种根本没有任何规则与限制的出题,无论我们怎么比,最后都是没有胜负的。” 当然,若换上一个人,他那倒觉得未必,可对方有“陈焕仙”,姬韫从不敢小看她的智谋与能力。 妙月一怔,看着他没说话。 姬韫叹了一声,眸似远辰,乍明还暗:“莫成说,只要是对方出的题能做到便算赢,可倘若他们让我们去天上摘星星呢?” 妙月好像被这种可能性给吓到了,她道:“这、这怎么可能,这种题根本不可能……” “所以,我们出的题他们或许做不到,可若他们也同样拿我们做不到的题来应对,如此一来,你觉得胜负如何分出?” 妙月想了许久,也算理解了姬韫不选择第二题的原因了,她道:“那岂不是只剩……第一题的选择了?” 姬韫仰头看着上方的莫成,侧面如玉雕棱光,有一种透彻如骨的干净:“没错,想来,他虽出了两题,却是没打算让我们选择的。” 妙月这下倒也是将心放开了,她目光熠熠,信心道:“我倒觉得第一题也不错,至少我们赢面比较大,姬大哥与我两人都是懂武的,只要联手起来想办法取得莫大人的帷帽应当不难。” 姬韫看了她一眼,没有反驳亦没有赞成,只淡淡道了一句:“或许吧。” 而另外一边,陈白起与南月也在紧锣密鼓地商量着选题。 南月虽一直不喜墨侠那方的人行事霸道横悍,可对于莫成却是赞誉多过抵触的。 他没想到这一次莫成会代表钜子前来,亲眼看到莫成无疑是一件惊喜又激动的事情,可得知莫成出题时,他又觉得满心的火焰被一盆凉水给浇透了。 钜子出题或许公正公平,兼顾两边得多,可莫成来出,他就……不确定了。 谁不知道莫成尚武,乃墨侠一派的。 对于南月悲愤的心思陈白起只当瞧不见,如今她只在乎最后一题如何夺下胜利。 当然,陈白起的一些看法与姬韫是一样的,选择第二题来比试纯粹便是浪费时间。 “焕、焕仙啊,我听说莫大人的武功很高的,我们怎么可能拿到他头上的帷帽啊!”南月听到陈白起做出的选择,顿时一脸绝望。 陈白起微笑道:“他不是说了吗?可以使用任何手段,并不一定非得强夺,我们或许也可以智取。” 南月懵然,下意识地问出:“智取?怎么取?” “这个嘛……”陈白起摸了摸下巴:“怎么取啊,我暂时还没有想到。”她一脸无辜的表情。 南月直接倒。 你没想到倒是别这样自信满满地给他安利啊!他会信的,他真的会相信的! —— 一番商议后,南月代表墨辨,姬韫代表侠上前。 “墨侠弟子一致同意选择第一题。” “墨辨弟子亦同意选择第一题。” 双方代表上前给出最终选择之后,墨辨一方丧如考妣,哀声摇头,而墨侠一方则志得意满,一脸胜利在望的模样。 而莫成则忽地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并不斯文,反而有一种大漠孤豪侠的放荡不羁。 “好,很好。我一向很喜欢有勇气挑战我的墨家弟子,既然如此,那今日,我便好生看看由墨辨与墨侠推选上来的精英弟子,究竟有着多大的本事。” 他这一笑,之前周身的“风轻云淡”便尽数散去了,到底是一介一剑霜寒十分洲的侠客属性,他一张扬,浑身便流露出一种绝域苍茫天动地摇的豪气。 他的笑声响彻雪峰之上,白皑皑的山顶,高处不胜寒,冷风抚面只叫人心惊胆颤。 陈白起与姬韫只觉耳膜一震,有种痛意袭眉心,这浑厚的内力像飓风一般令其纷纷退后了一步,然后他们对视了一眼,却又迅速地各自移开了视线。 梁公沉眉,狠狠一拂袖,便撕开一道前方暴冽的口子,他鼓足真气喊道:“若莫成想亲自试验一番,那也我等的荣幸,姬韫,妙月,尔等切不可让人失望。” 肱长云须白垂胸,他在风中左右摆动,浑眼惊动,幸有旁边一看顾之人搀扶稳定,他看了看下方“弱小”的南月与“陈焕仙”,便朝上方拱了拱手,无奈道:“无论如何,还望请莫成手下留情。” 莫成直接从高处一跃而下,他内力浮于脚下,张开双臂,似乘风而落,卷起了漫天的白雾与雪榍,天地一片苍茫朦胧。 “在我这里没有规则,也没有时间的限制,你们可施展任何的手段。” 妙月忙挡手遮于脸,她偏过头,喊道:“姬大哥,你们上吧。” 姬韫眸藏万千深壑,每一刀都属刀光剑影,他点头。 无论如何,他们都得先进场试试水,才知深浅。 另一边,南月反应不够捷敏,被扑洒了满脸激荡而来的寒气,他拿袖子擦了擦脸上融化的冰水,然后一把揪住了陈白起的衣角一处,紧张道:“我、我们怎么办啊,不如,一会儿趁墨侠那边紧缠着人,我们就好、好偷袭?” “你以为凭我们俩的身手,能在他们打起来的时候轻易接近他们?”陈白起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 南月一噎:“……”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主公,侠士无双(一) 虽然偷袭不成,但南月立即“重整旗鼓”,他捏着拳头重重道:“那智取,我们智取!” 陈白起眨了一下眼睛,沉默了那么一会儿,便敷衍道:“好,智取。不过不急,我们先看一会儿情况。” 可南月急啊:“可万一被墨侠那方先下手为强了呢?” 陈白起颇为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且安心吧,敢跟整个墨家上下叫板的人,总不至于这么二三下便被人拿下了吧。” 陈白起的话总有一种能令人莫名安心的功能,南月想了想深以为然,便暂按捺住紧张又激昂的情绪,将脚底板钉在地面牢牢地,与陈白起一同看向前方。 前方如足球场般大小的石盘之上,一对二对立而站,双方像两股颜色不一的能量团,扫荡着风与雪鞭笞着天与地,蓄战着势不可挡的氛围。 妙月一把揭开头上的斗笠抛掷于地,然后从腰带中扯出一根发带咬于嘴中,然后将一头如雾如瀑的长发用双手高高束于顶,再用口中的发带扎紧。 这样一来,那张犹如三月杏花巷中的水秀身影顿时一下变得英姿飒爽。 她穿着一身软皮甲肩,然后至抹胸处直垂而下的蔷薇色长裙于脚裸处,双臂光洁而纤长,眉目因气质骤变令整个装束是柔媚中带着坚硬。 而姬韫也取下了头上的竹编斗笠,他墨发垂腰,冷漠的脸在风中如色泽洁净的藏玉,一袭青衣宽袍,令他似松岩旁晒翅似白雪的丹鹤,羽翼光明欺积雪。 妙月的性子较为冲动,于是她率先冲上去,而姬韫则紧随其后,从远处看便只见一道红影与一道青影前后相继冲近了莫成。 莫成一袭黑衣落拓,冷风抚面,薄而软的皂纱泛起涟漪,他一手负后,一手慢慢地比了一个半圆抵于胸前,头颈微偏,注视着那一道红影与青影,姿态闲逸。 疾冲至中途却脚不落地的红影带起了一路的细雪狂风,那沉溢于峰顶的白雾被撕成了棉絮般,一缕一缕,四散扭曲不成样。 红影终于离莫成不过几寸时施出一掌,那白皙的掌风刚扬起一截莫成的帷帽皂纱,便突地又嘎然而止,像忽然被隔绝了一般恢复了平静,而相对的则是妙月那本该妙曼自若的身影却一个后突。 她脸色一下遽然变白,然后落地疾速地点退,脚尖似止不住,最终被后来赶上的姬韫一把接住了。 妙月此时额头的发有些散乱了,她抚住腹部,气息不稳,痛苦道:“姬大哥,他……” “我知道。”姬韫目视莫成,淡淡道。 妙月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完全没看清楚莫成出手,她却被击中了。 妙月此刻的内心既惊惧又愤怒,但她却看清楚了一件事情:“姬大哥,他身前的罡气坚不可破,我、我们很难接近啊。” 谁能相信,一个不过二十来岁的人竟然修出了佛家的纯元罡气,据她所知这一般都是七老八十的佛老才办得到的事情不是吗?! 姬韫深吸一口气,紧了紧声道:“纯元罡气难破,既然正面不行,那便试试其它位置。” 妙月犹豫了一下,便咬牙道:“好!” 妙月冷眯起眼,她稳住内心因为与莫成差距太大而产生的恐惧,她疾步几步后直跃而起,她想起之前莫成曾说过,无论他们对他施用什么手段都可。 那既然如此,既然他们之间的差距如此之大,那她用上武器也算不得什么不正当手段了。 于是,她取出她的武器——七花火云扇。 这柄扇子杀伤性并不算大,但它的主技能却是迷惑与干扰,她需要为姬大哥创造机会跟时间。 妙月与姬韫也算一起并肩作战过好几次,因此彼此之间多少都有了一些不用言明的默契,她一个空跃、身体一纵,生生翻了好几个跟头,腰肢柔软得不可思议,猛然向后倾倒至莫成的头顶,便倒立而下,用七花火云扇发动了第一次技能——火云。 她将扇柄一搓开,然后双手一交叉便朝下一扇,扇中倏地“呼啸”出一片红色的火焰来,这扇中装有机关,而火下则是扇中隐藏的尖器。 上路被截道,莫成身上自然没有能够御火的装备,他挑了一下眉,这时姬韫已掌拂其后背,一个上撩便刚触至其帽橼边角,只是还来不及抓实,便被莫成握剑的手一挥给挡开。 明明是很轻的动作,但姬韫却感受到万钧之力加身,整只手都震痛得几近麻痹。 妙月一看情况不妙,便赶紧下一式技能——七花,她又是狂舞一扇,这时扇中飘出来许多似纸的榍花瓣,经他们打斗产生的寒气风流而旋转得飘忽不定。 莫成直接在原地一个扭转,然后平生如陀螺一般急速旋转而上,妙月一惊,忙闪身落地而退后。 而莫成在落地后,他退后了一步,然后半蹲了下来,他高高举起一拳,再重重地砸入了地面。 姬韫与妙月同时闪退了开来,虽然站的位置不在一块儿,但他们眼中的惊疑如出一辙。 只见,石般那坚硬的地面蓦地惊起了暴冽的狂风,风像咆哮的野兽将所有的一切席卷吞噬了干净。 与莫成的大手笔相比,方才妙月与姬韫的一切动作就像是一出小儿科的游戏。 “若你们拿这种小技俩与玩,我怕到最后你们却是连碰都碰不到我……”莫成起身,他失望的声音刚起,却在一下秒,他整个人气煞大变。 他如风,却比风更快,眨眼间便如一道黑鞭袭上一脸懵呆的妙月身前,妙月惊瞠圆的眼睛,甚至抽噎了一声,姬韫一看,手腕一抖,便掷出一枚手里剑。 莫成感受到了后背的异样,他稍微一侧便避了开来,只是他并没有放过妙月,只见他随手一扫,却将妙月整个给砸飞了出去。 姬韫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不放弃继续地攻击莫成,他将风中的雪揉成了一团掷向他他,等到靠近时,他便又掷出一枚手里剑击碎了雪团,那炸开的雪团像一团白雾遮挡住了莫成。 这时姬韫便快速地切入进去,想探手再摸上莫成的帽帷。 只是他没有想到,手中却只抓到了一把空气。 他一怔忡,只觉一股凌厉之极的劲风正向自己后心扑来,这时他明白了他连莫成的行动轨迹都琢磨不透,更何况是变招回刀,向后挡架。 嘭——姬韫刚一转身,便重重地失重整个人砸向了地面,然后还滑行了好几米堪堪才停下。 他猛地剧烈咳嗽了好几下,这将胸腔那被刚才那一击挤空的空气重新装回。 莫成对男人下手可比对女子下手重上许多。 上方的梁公看到姬韫与妙月输得如此不堪一击,脸上既是难看又是担忧,同时亦有对莫成此人的深深忌讳。 而墨辨那方可想而知那脸色就更难看了,连墨侠那帮弟子都被人这样吊起来打,若他们的弟子下场只怕下场会更惨。 “要、要不,咱、咱们还是认输了吧……”颤巍巍的老者声音。 “我也觉得,我瞧南月与陈焕仙好像比不得那墨侠弟子经打,一会儿若是闹出个好歹……”老夫怕怕的声音。 “我觉得还是再等等吧,他们两个好像还一直稳得住,若我们现在就替他们喊输,终究不太好……”再坚持一会儿或许还有神迹的迟疑声音。 不知道上方那群老学问已经被莫成小小露的一手给吓着了的陈白起,她看到场上暂歇一回合,便提步走向了姬韫,姒四因为不是参赛弟子,因此在比试开始时便得退场,场上只剩她与南月。 而一见陈白起不再在围场边观望而是要入石盘时,南月快赶上去扶着点她。 她这一身的烫烧伤没好,随便磕着碰着那都是遭罪啊。 “姬大哥,你没事吧。”陈白起弯下腰,想将他扶起来。 这个时候的她表情并没有多少担忧的神色,她知道莫成下手还是有分寸的,虽说看着就很痛,但却不会造成什么损害性内伤。 姬韫摇了摇头,凭陈白起的力气是拖不起他的,而他暂时还需要缓一缓。 陈白起见此,便准备站起来,但姬韫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别去。” 陈白起闻言一愣。 姬韫喘着粗气,再道:“他……他对上我们,根本就没有真正地动过手。” 陈白起点头,她眸色清亮,温声道:“我看到了。” 姬韫抬眸,见她神色平静,哪怕见过方才他们的狼狈落败之态也没有半分动摇,他颦着眉,认为她根本不懂厉害,他道:“你如此这种情况对上他,哪怕他不下狠手,你也是受不住的!” 陈白起见他真心地关心着她,心里还挺受用的,只是……她将他的手拍了拍,然后轻轻地拉开。 “我会掂量着来的。”她让南月搭把手,他们一块将人扶起来。 南月本不愿帮对手的,可又怕“焕仙”逞强伤了自己,便忍着脾气将姬韫一块儿扶站了起来。 陈白起见姬韫情况好些了,便转头看向前方的莫成。 莫成好似挺有兴趣地观赏着墨辨与墨侠弟子间的相互帮助,他扫了一眼没有人理会的妙月,又看向被墨辨弟子扶起的姬韫,最后才将视线放在了陈白起与南月两人身上。 “墨侠的弟子好像已经站不起来了,墨辨呢,你们可敢来试一试?” 莫成这一句话,几乎让整个峰顶的墨者脸色都一并变得难看了起来,他这话不光挑衅了在场的弟子,更包括墨侠与墨辨双方的领统墨者。 没有人的心情会是好的,除了陈白起。 毕竟她只是一个半路被人拉来凑数的,所以对于墨家的归属感也就那样。 “合作吗?”陈白起转过头,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她对着姬韫与妙月道。 “什么?”按着伤处慢慢走过来的妙月顿时一脸懵然,而姬韫也错愕地看着她。 陈白起慢吞吞地解释道:“我见你们好像真的打不赢他……”妙月一听便怒目而视,当然姬韫也黑了一下脸,颇有些尴尬她如此耿直的说辞。 陈白起忙接道:“当然,我与南月便更不用说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有必要合作吗?”妙月不满道。 陈白起摇了摇头,一脸认真道:“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更要合作啊。” 姬韫道:“什么意思?” 陈白起道:“比武,你们想想,我猜在场的所有人,估计都没有信心能够打赢他吧。” 她环视他们的眼睛,只见所有人都没能与她对视,很明显他们也是这样认为。 陈白起又道:“只是,我曾听过一则小故事,是讲一名一战成名的战神,他只用一场战役,仅仅是这一次,便打的匈奴几乎十年不敢南下,这样的一个人物,你们觉得他是否值得人敬畏?” 南月睁大了眼睛,连连点头,妙月抿了抿唇,亦点了一下头,姬韫:“值得。” 陈白起笑道:“但这样的人物,并最后死不得其所,甚至是窝囊的,为什么呢?因为他在事先知道了他所在国的王想要杀他,便单骑出逃,结果逃到半路仍是被王派来的追兵追上并杀掉了。那么从这个故事中,你们觉得这能说明一个什么问题?” 姬韫沉下眉眼若有所思,而被这结局反转的故事弄得有些回不过神来的妙月却是半解半懂,而南月则双掌一合,恍然地看向陈白起。 陈白起笑了笑,眸洒精光,然后她说出了结论:“枭雄之勇,不过逞匹夫之勇,终难敌群而攻之。”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主公,侠士无双(二)修 “或许全败,或许我们团结一致,还能从他手中争取几分胜算来。” 陈白起的预案设想得很美好,可除了陈白起这个提议者,其它人皆是一阵沉默。 要说陈白起说这句话还真是会挑时机,若是一开场她这样对他们讲,墨侠这边自然是不会同意的,毕竟比起毫无胜算的墨辨,墨侠一方好歹还能够勉强一战,虽然事实上最后是被人狠狠打脸了。 若陈白起是在方才莫成讲出那一番挑衅的话之前,或许墨侠这边仍旧不会轻易同意。 可如今,双重夹击下又被对手如此藐视挫败,他们终于看清楚了前面的绝境是靠自身迈不过去的了,他们能做的唯有联手其它人进行绝地反击。 “你有办法?”妙月有些怀疑地看着陈白起。 这一路走来,她虽了解这陈氏少年有几分本领与孤胆,却对她真实的底捉摸不透。 “倒是有一个可行的主意。”陈白起道。 “可是这样一来……联手后,那最后的胜者算谁的?”妙月仍旧有些迟疑不定。 陈白起早知他们有此一问,想都不用想便回道:“我们合作期间谁有本事摘下他的帷帽,便算哪一方的胜,如何?” 妙月一听,顿时略带惊讶地看向她。 她想,他这样的决定算不算是吃亏了啦。 毕竟连她都能想到,若真的双方动起手来,绝对是他们墨侠这边占尽先机,说起摘帷帽,首先你得接近人吧,若连靠近都不能的话,谈何取胜? 虽说觉得这样做并不公平,但在这种利益当头的情形下,她也不可能替对方考虑了。 妙月看向姬韫,等待着他的决定,而姬韫眸光内敛,问陈白起:“你想好了?” 陈白起回视他,微笑颔首。 姬韫见此,亦不多言,只道一声“好”。 而这时,南月却瞪大了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使劲朝陈白起使眼神。 哎哟喂啊!我的大兄弟,我知道你善良,我也知道你心软得不像话,可你也不能这样坑我们墨辨吧,这样的协议完全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亏大发了! 自从上次在“炼狱谷”内陈白起舍身救人之举后,在成义与南月、甚至大部分墨辨的人心目中,她的形象已经基本定型,完全就是那种善良得连蚂蚁都不舍得踩死的菩萨心肠。 陈白起虽不知道在南月心中是如何定义她的,但也看懂了他那不敢苟同的“痛斥”眼神,她朝他暗示性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南月顿时便一口气吐不出来又噎不下去了。 陈白起见那边妙月与姬韫双双相商并没注意他们这边的样子,便偏过头小声与南月道:“放心,我不会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你且不妨看看,什么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虽然没听明白什么叫“为他人做嫁衣裳”可南月却也听懂了她的意思,他惊讶地转脸,看到陈白起那一双墨清如玉的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目光时,他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好在,她虽然“心善”又“温柔”,但还歹还是有原则的。 妙月那头好像已经达成了一致的决定,她转过头对陈白起这边道:“好,我们如你所言联手,可你有什么计划,打算如何做?” 陈白起看了一眼站在远处一直没有出手的莫成,他好像并不在意他们这些墨辨弟子与墨侠弟子聚在一起做些什么,甚至她感觉得出,他还十分期待他们能搞出什么大的动静出来。 一个怪人,一个……好像并不简单的怪人。 陈白起收回视线,道:“从方才你们的对战中,我便能看出他是一个十分自信与自我的人,无可否认他很强,而我们正好可以利用他的这种自信。” 妙月跟南月两个人都听得认真,但最后都一头雾水地盯着她。 这话听起来好有道理啊……可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陈白起知道当代有些思维理念是固定的,他们或许不能理解她所说的这一番话,于是陈白起便不与他们说,她对着姬韫大致讲了一下她的策略。 姬韫曾与她相处过,当初在楚国也一路跟随她奔波征战,因此她相信她曾潜移默化的一些思维概念,他应该能比那两人更容易理解跟接受。 而在陈白起讲完之后,姬韫便开始沉吟思索。 陈白起讲的办法的确并非传统性的计策,这里面还包括了一些旁门左道。 南月脑子不笨,相反他常有急智,他倒是也听懂了,只是,他寒了寒道:“焕、焕仙啊,我、我们要不要用这样惨烈的方式去拼啊?!” 他发现虽然焕仙人既善良又温柔,但每次做的事情都挺不符合人设的。 陈白起问他:“若演得不逼真,如何取信于人?” “可是……”妙月抿了抿唇,明显也有些接受不了。 陈白起一眼便看穿了他们的想法,并不是不赞同,只是怕痛……她用一种类似诱哄的语气对他们道:“那你们想不想赢?想不想让莫成那张自大的脸上露出轻视以外的其它表情?” 这句话极富煽动力,之前一直被打击得萎靡的妙月一下便瞪圆了美眸,燃了起来。 “好!” 痛就痛吧!总归要让他付出一点代价来! 姬韫听了陈白起的计划之所以还要考虑,并不是乎外在的伤痛,只是……他道:“你确定这样真的能够让他受挫?” 陈白起知道他谨慎细微的性格,她也不用给他夸大效果,只道:“那我们就不妨来试一试吧。” 其它三人想了想,既然都不甘心认输,便也就没别的办法了,于是他们同时点了点头。 然后,四人一同转身,从地面拂过的寒风吹在了他们身上,四张不一样的脸上此刻却都流露着同样一种坚韧又不屈的神色。 对面的莫成见此,从喉中细细地发出了一声“哦”的拖长音,然后他的手从帷帽内伸出,朝他们“友善”地招了招手。 “看来你们是都商量好了,所以是打算一起上了?那便不用再浪费时间了。” 说完,他别有深意地朝“陈焕仙”身上多停留了一眼。 “虽说莫大人乃钜子的关门弟子,值得我等墨者的尊敬,可……可他讲话也太讨嫌了。”妙月横眼低垂,小声嘀咕了一声。 陈白起闻言,不由得笑了一声。 她心道:总觉得这莫成身上好似藏着什么秘密似的,虽不知道他到底有何打算,如此嚣张行事又是为何,可只有让他服气,或许他便会将真实的想法流露出来吧。 “你们暂且先退后,接下来交给我们。”姬韫伸手将陈白起拦后,不让她插手。 陈白起退后一步,然后对他小声道:“小心些。” 姬韫没回头,只“嗯”了一声。 姬韫扯出背上的剑,此剑为“玉兰剑”,此剑身较一般铜铸剑薄上许多,剑身光泽而莹玉,似刃如秋霜,长剑中部勾壑着一朵蓝色玉兰花,可以说这柄剑造艺十分优雅而漂亮。 姬韫这次仍旧是一语不发便直接一冲而上,这次连他都祭出了武器,看来是打算拼力一博了。 姬韫一抖手腕,幽蓝色的剑花四溢,剑光清冽而优美,看着便如雪中的蓝莲花一般,莫成感觉到剑身刺来的寒气,左肩一侧避害,那漫不经心的眼神则在他的剑上转了一圈,启唇道:“玉兰剑,这是陈(数)大师的名器吧,你倒是得到了一把好剑。” 这话可不能细听,一细听便会觉得莫成是在讥讽姬韫剑术不佳,白白糟蹋了一把好剑。 姬韫与他无话好说,他眉眼染上寒霜,剑舞如狂吟,只一心专注地寻找莫成周身的破绽进行攻击。 这时,妙月也几个连续跳跃飞至而来,她将手中的“七花火云扇”控于掌手极速旋转,然后她于半空中朝莫成一推,只觉扇叶中便飞射出数十枚指头大小的圆润漆黑“弹珠”。 她将射出的“弹珠”用“七花火云扇”运劲真气一扇,便如一颗颗远比箭矢更快的速度袭上莫成。 莫成耳根一动,听到空气震动的声音,他一转身袍袖从皂纱中伸出,一个手拂,便将一部分先至的弹珠用袖袍卷起,再一个转身,他便将其余全部推送至妙月跟前,然后将袖中的尽数投掷而出,只听到“嘭嘭嘭”密集炸响声,妙月前方一片地界都炸开了火花,像一堵火墙似的。 妙月猝不及防被反打了一脸,她吓得连手中的武器都忘了,慌乱中拿手在空中挥舞着,脚下跟上了电动马达一样疾退而后。 当她终于逃离火海放下挡脸的手时,只见那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已经变成黑一块的白一块,她咬着下唇,两眼泛红,既气又恼,甚至还有一些憋屈。 姬韫没受妙月这方的影响,只见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伴琴而舞剑的儒侠般,他的动作是优雅的,但手中的剑却是带着寒气的,他玉手抻着玉兰剑,手腕轻轻一旋转,但玉兰剑却如同闪电般快速闪动,剑光闪闪,却那抹青色修长的身影相融合。 莫成或许是对姬韫手中的剑或者他的剑法感兴趣,与他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后,便觉无趣,老实说他们这种“小手段”在他的眼中却是破绽百出。 他一个虎狼猛挡便击破一切剑影纵横,那五指像虎口一张便抓住了姬韫的剑柄,然后他跨前一步,一个肘顶撞得姬韫胸膛后仰,再一个熊掷便又将他砸向前方的雪堆中。 妙月见此气极,她双手一合,一个交错飞扇击去,却被好像背后有眼睛的莫成转手牢牢接住,他勾了勾嘴角,以同样的方式、却不同的力道与速度反掷其身,妙月的扇子莫成是接住了,可妙月却知道她根本接不住莫成的一击,她惊悸地退避数步,却还是被砸倒在地,倒在地上久久站不起来。 场面一度变得令人紧张又不忍相看,但接下来,两人的动作却更令所有人动容,只见他们忍着痛再次站了起来,眼神并没有半分的妥协与退缩,再次拼尽全力地进攻。 如此这般,被人打了摔了,又继续爬起来,被打了摔了,又再一次继续,虽鼻青脸肿伤痕累累,却始终不肯认输…… 上方的无论是墨侠的人还是墨辨的人看着都一脸不忍侧眸,叹息连连,可做为当事人之一的莫成却觉得这两个墨侠的弟子却如同苍蝇一般烦人。 莫成冷笑一声道:“你们倒是有恃无恐,知道我始终对你们手下留情,可若你们再这样不自量力,就别怕我出手太重了。” “可恶!”一旁始终观战的南月气极,他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直接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便准备朝莫成砸去。 却不料手刚举起来,一抬眼,便见不知何时一道如同鬼魅一般的黑影已悄然无息地站立在他的面前。 莫成比南月要高接近一个头,他站在他的面前如同一座黑塔一般,那浓重的阴影几近将他整个身子笼罩在其中。 南月慢慢地仰头,浑身一僵,双股都禁不住打着颤,这个时候他才有了后怕感,可惜他还来不及说什么,下一秒便是整个人飞了起来,然后便像破布娃娃一样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本就站在南月不远,或许也就那么几步距离的陈白起,根本来不及任何反应,便见她的同伴南月被人一脚给踹飞砸地了。 陈白起:“……” 第二百章 主公,侠士无双(三) 陈白起心念极转,她虽不畏强势,也不惧伤痛,可如方才南月那般四叉八仰地被人揍扁拍飞,也着实太丢人了些! 所以最后,她决定……还是识事务些,默默地将手中攥紧的石子藏好。 但她刚树立起来的人设不能崩,她就像她暗中的小动作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她清秀至纯的眉眼光明磊落,似从不曾遭遇黑暗的玷污,她长身玉立,一脸屈辱而又坚韧地站在原处,对于来自于莫成的威迫与压力,她不退亦不避。 好像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她想,她这副大义凛然、却又茕茕孑立无力抵抗的“小白树”模样,一般人都会毫无抵抗力,除非莫成是个丧心病狂之人,否则怎忍狠下毒手。 而事实上,莫成他对“小白树”的梗完全无法理解,同时他mD就是个丧心病狂之人! 因此他自然没有遗漏掉旁边陈白起这只漏网之鱼,仿佛觉得自己大材小用了,他连头都没转,直接便一掌扫去…… 麻痹! 陈白起此刻才明白方才姬韫与妙月是扛着怎样一座大山与莫成缠斗的,他随手一掌,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一片黑暗,给她的感觉便是四面八方的罡风鞭笞着她周身,她无路可逃,只能被席卷毁灭! 风力强劲,她下意识紧闭上眼,而姬韫早在看到南月被拍飞时擦了擦嘴角的血,心下有了警觉,一看莫成要对付“陈焕仙”,他再次剑如白蛇吐信,快速挡在了她身前替她拦下莫成这一掌。 好在莫成知道“陈焕仙”就一副普通人体质,没用多少力气,所以姬韫拦下并不算困难。 姬韫一把将陈白起护着退后:“离开些。” 陈白起正色地“嗯”了一下。 而远处地面一身跟散了架似的南月悲愤地趴在地面抬起头,泪目地看着“陈焕仙”跟姬韫的方向:“……”说好的一起悲惨壮烈被揍飞,你们俩现在是什么意思?! 一个不按计划动手,一个挺身相护。 好吧,他也不嫉妒“焕仙”有人护着了,一想到“焕仙”付出的那一身的伤,他也嫉妒不起来。 可姬韫兄啊,你也太区别待遇了吧,他一个墨辨弟子不救就算了,怎么你连你家同伴妹子被人拍飞你也没出手,合着你就只知道护着“焕仙”一个人啊。 那头的姬韫是完全感受不到玻璃心碎了的小弟子心中的碎碎念,他见“陈焕仙”无碍后,便再次迎身上前,他手中玉兰剑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剑势凛冽卷起残雪漩涡直逼莫成门面。 这时莫成估计是被他们这种小强似的缠斗给缠烦了,如他先前所言,他们不过依仗着他对他们手下留情才如此肆无忌惮,但他也不会一直好耐性,既然他们给不了他想要看到东西,那他也不会再陪他们继续浪费时间了。 他一手握剑,另一只手两指相并化为指剑,“刷”的一声,那是一种将磅礴之力绵细化成一种势如破竹,他一瞬间便几乎击溃掉了姬韫所营造出来的所有剑势,然后属于莫成的剑道铺阵开来,那剑光似百千重叠为一击,眨眼间剑尖已及其喉。 旁人一声惊呼,莫成却没下狠手,剑势一收,反其一掌拍其胸,姬韫仰身后退。 而这时,妙月逮住莫成被姬韫捉住目光人机会,再次绕行至后方施放技能——火云,只见一片如火枫般炙热的火花顷刻洒去,莫成自不会没有察觉到这种小动作,他一手抻旋剑鞘,手腕轻轻旋转,手中长剑也如同闪电般快速闪动起一股小小的旋风刮起,将火花尽数熄灭。 噗——妙月也隔空受了一掌,只是她故意咬破了嘴角,当着面便将一口血喷于完全没料到这一出的莫成面前。 要说此时的莫成早已摸透了姬韫与南月的手段,来来去去便是那些,他从一开始的机械击退,到后来便是不厌其烦了。 尤其因为顾及他们是墨家弟子,不能当成敌人一样下死手,便见他们如同茅坑里的苍蝇一样灭完一茬又一茬,他之前便完全没有将他们两个人放在眼中,如今更甚,却不料本以为将他们了然于心的莫成,却被妙月一口血喷雾了眼前。 那血湿稠沾上了莫成的皂纱,他本来便朦胧一层的视线自然更加模糊。 陈白起心道——让你装逼,现在就让你试试装逼的下场! 这时,陈白起终于见时机来了,她大喊一声:“开始!” 如同一个约定好的信号开启,妙月与姬韫此时的速度简单快得不可思议,就像一下将身体的全部潜能都发挥了出来,他们一同发动了全部的力量大力砸击着石盘一旁嶙峋的雪峰。 雪峰上积雪沉厚,霜白结晶,姬韫以剑势搅动了雪峰上的雪晶,而妙月则发动技能——雷炸,一次性射出全部的黑色弹珠,然后双手交叉一扇,将弹珠全部尽数镶陷入峰岩中。 紧接着一阵山动地摇的爆炸声响起后,只见那破碎砸落而下的大块雪堆与冰块坠落地面,因热气与冷空气撞击在了一起,顿时大片大片的白雾飘洒向四周,周围的环境一下便变得更为朦胧而难辨了起来。 在另一边的墨者高层也受地动的影响而摇晃了起来,他们一面惊奇疑惑墨侠的那两位弟子究竟想做些什么,同时也奇怪方才墨辨的那个叫陈焕仙的弟子那一声“开始”是何意思。 莫不是,他们一开始便有了谋策与计划,只是这样做有什么用处? 用处?陈白起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蒙蔽掉莫成的视觉五感。 她之前跟姬韫与妙月他们讲的那个“战神”的故事,他那一战成名所用的计策便是“示弱”,一次一次的战败,明面上是一溃千里难成气候,但实则最后他却靠着这种战术,绝地反胜。 故意的示弱与败退,不过只是为了麻痹敌人的警觉性,利用对方膨胀的自信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所谓骄兵必败便是这个道理。 而要示弱,必然要付出惨痛的代价,这便是南月与妙月先前迟疑的原因。 不过最后,到底是好胜心战胜了害怕,他们都答应了。 而光这样做,很明显还不够稳妥,因为哪怕莫成失去了爪牙也不是他们能够轻易撼动得了的猛虎,于是陈白起还需步下另一个局,便是再度削弱他的五感。 观察到周边的环境,陈白起便有了一个主意,她先让妙月遮住了莫成的“眼”,再以水雾汽模糊他的感应,最后…… 陈白起一挥袖袍,她的脚底下便蹿出一阵浓雾,浓雾根据她的意念变成白色,它们与水雾汽相融,令周围的视野便为狭窄,几乎成了山林中晨雾缭绕,更为难以辨认事物。 这此施展的“邪巫之力”有着一定的削弱功能,然后陈白起再让“傀儡兽二号”去偷袭莫成,发动技能吸血,再加上,她先前故意让姬韫妙月将人引至雪山峰旁的悬崖边上。 这时的莫成,视线被遮,感知被屏蔽,再加上一度程度的“削弱”,这产生一切的时间很短,也很急促,完全不给莫成有任何反应的时间,陈白起一环接一环的算计,便是等待最佳时机。 周围的浓雾遮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却并不包括陈白起,她利用系统地图一下便找到了雾中的莫成,然后直接一个冲力便将他给推下了悬崖。 当然,若凭她本身的力量是完全偷袭不动莫成的,可是她还有力大无穷的“麒麟臂”。 只见一身黑衣的莫成感觉到动静时,便见一道蓝色身影从雾中呈现出难窥全貌的身影,然后一只虚化于她身后的、一条庞大而恐怖的手臂高高举起,带来了极大的煞气与风力,只觉天动地摇,呼吸窒息,哪怕是莫成也觉自己经受不住,他只来得及双手挡于身前,便整个人气血涌汹,被一掌拍退至悬崖边上。 莫成一怔,双瞳几近狰大,而陈白起则赶在他摔落悬崖前一刻,一手捉紧了他的手臂。 莫成面前的皂纱此时因风力而掀开了一角,露出了他那一双在浓密的睫毛下面显得阴暗了的闪耀着的幽碧色的眼睛。 因为那乍露的异瞳色,陈白起怔愣了一下,但很快她便收拾起来全部情绪,麒麟瞳开启,便是趁着他心守失神的那一瞬,完全控制住了他。 —— 另一边,这接踵而来的连环计,既迅速又猛烈,别说莫成事先想不到,其实连姬韫与妙月、甚至于南月都没有想到过。 他们只知道计划的前半部分,而后半部分则由陈白起单独执行,自然没有与他们透露。 因此,在一片白雾茫茫之中,不仅莫成不见了(陈白起拿邪巫之力将人藏起来了),连“陈焕仙”也忽然不见了踪影。 妙月一回头,只觉天地一片大雾茫茫时,惊怔在当场,她本以为“陈焕仙”是打算让他们打破雪峰来传移莫成的注意力,最后他们再通过迷雾再进行全面偷袭。 本以为他们这次胜算足够了,毕竟一切的进展都十分顺利,而莫成也如“陈焕仙”当初所料到了最后开始产生了烦燥情绪,这表示他们的撩拨有了初步成效,最后他们要做的只需要趁其不备,即可窃取一丝机会。 ……却不料,在一转身的瞬间,却失了莫成的踪影! 说好的偷袭呢?人都不见了,怎么偷! 妙月一落地面,便气极败坏的拂开眼前的重重雾气,她奔走了几步,左右环顾,却是气得直跺脚。 “人呢,人去哪里了?!” 第二百零一章 主公,侠士无双(四) 姬韫也走了过来,既然眼睛看不见,他便闭目感应了一下周围的动静,却只觉他的意识好像一下便被困于一片软绵又虚无的空气当中,什么都感知不到。 他倏地睁开了眼,心中越想越不安,便大声喊着“焕仙——陈焕仙——”然后越过妙月,直接冲入了那片寒意渗人的浓雾当中。 而正巧赶过来的南月远远地便听到了姬韫的喊声,他以为焕仙是出了什么事情,眼看姬韫一直冲下浓雾当中,他眼睛一红,也不管不顾地随之冲了进去。 而一直站在原处被忽略得十分彻底的妙月怔仲不已,她像入神一样看着姬韫消失的背影,嘴角苦涩,眼神既哀怨又略带复杂,最后她狠狠一咬唇,也捏紧手中的“七花火云扇”,随他们冲进那一片谲白雾当中。 —— 而另外一头,陈白起先是用“麒麟臂”将莫成身前的罡气给击破碎,然后又将人给重新拽了回来,她探手一伸,便紧紧地抓住了莫成头上的帷帽边橼。 她眼神十分犀利,正准备一鼓作气将其揭开,但她万万没想到,动作刚做到一半时,那本因被她“困住”的莫成竟有了动静。 下一刻,她的手遽地被莫成的大掌攥住了,陈白起表情微变。 陈白起知道,“麒麟瞳”其实有弊端,一则她身上的麒麟血脉不过解封过半,能够动用的麒麟血脉力量有限,二则面对一个各方面都强大她许多的人,她麒麟瞳的控制力便会相对减弱,因此她才会步步为营,制造了那么多能够削弱莫成力量的环节,可惜……她本以为她能够争取这么一点点的时间,可如今看来,彼此之间的差距太大了,还是不行。 怎么办?陈白起感觉那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掌好像烙铁一样滚烫生痛,她第一次遇上这样棘手的情况。 “摄魂术~?” 莫成摇摇晃晃着脖颈,似醒非醒地半睁开了眼,风吹起他近在咫尺的帷帽一角,那幽绿的眼瞳有着一种混沌、阴恻恻的寒光。 除此之外,他额角青筋跳动,唇色绀紫,呼吸也略为滞涩,很明显他此刻的状态并不太好。 这很正常,他虽强性破除了陈白起的幻境控制,可也为之付出了代价。 此时的莫成,承受着来自于精神上的积压与冲击,他的视线是模糊扭曲的,像双重幻影折叠,横竖不成左右难立,他的头痛欲裂,眼白处布满了红血丝。 而陈白起一听到“摄魂术”这三个字,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一股邪火不知从哪里蹿升上心头。 她想起当初的飞狐统领也因为“摄魂术”,然后第二格对她各种下狠手,而如今这个莫成听他的语气好似对这个“摄魂术”亦并无好感,他们倒是一个二个在这“摄魂术”栽了跟头,然后都将这倒霉事算在她的头上,她表示这黑锅她不背! 陈白起心中戾气一生,她手上被擒制住了,她便将头仰后,然后一个用力前顶,便狠狠地撞上了莫成的头额骨。 “砰”地一声,本就头晕眼花的莫成直接被撞了个脑袋后仰,眼前顿时一圈金星围绕,连站都险些站不稳。 “嘶——” 陈白起倒吸一口冷气,她这样的举动无疑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自然这一下后她也是两眼一阵发晕,额青发肿,可她却是早有心理准备,趁着这个空档期间,她手遽如闪电将其帷帽一把揭开。 当那顶皂纱帷帽终于落入陈白起手中时,她忽然感觉到头也不晕了,人也顿时清爽了。 “你、胆、子、够、肥、的、啊!” 一道咬牙切齿、还隐约带着痛苦气闷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陈白起警觉地抓紧到手的帷帽,步步后退。 只见莫成一手拿剑杵地稳住摇晃的身影,一边拿手试探性地抚了抚已经红肿起来的额头,一双如同蒙上一层雾翳的翠眸努力对焦地射向她。 陈白起顿时就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猎人牢牢锁定于枪下的猎物,无处可逃。 先前的莫成一直像玩一出游戏一样轻松而逗弄地戏耍着他们,可那时他周身带来的无形压迫已令人觉得压抑,那此刻他因被激怒而飙升的气势便更令人胆颤心惊了。 陈白起这副身躯虽不过是一介普通人,但她的血脉乃上古麒麟神兽,自不惧一介凡人的气势辗压,她看着莫成,只轻飘飘地吐出四个字:“愿赌服输。” “你……”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莫成忽然听到了动静,之前明明他感应四周什么都感觉不到,可忽然一下又好像他的五感又恢复了。 实则是陈白起撤了“邪巫之力”,而周围的雾气也渐渐消弥了开来。 莫成晃了晃头,努力集中精神,似在顾及又或者在衡量思索着什么,他看了一眼陈白起手中那顶不久前还属于他的帷帽,然后,他从腰间扯出一条白色纱布蒙在了眼睛上。 陈白起看他没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一转身便欲走,却发现莫成不知何时已移位至她的背后。 不得不说,莫成的武功的确称得上“神鬼莫测”了,至少到目前为止,陈白起没有见过谁的武功比他更高。 “你方才直视我……你看见了什么?”莫成由于眼睛被白纱布蒙着,所以陈白起看不见他的眼睛,也不知道他此时的情绪。 但她没有忽略方才失去了帷帽的莫成,选择用一条布巾将眼睛蒙上了。 他的眼睛……好像的确与一般人不同,她知道九州中的人纯正的华夏人是不会有一双绿眸,除非……他身上混有蛮夷的血统。 前后想通,陈白起平静道:“我什么都没看见。”说完,似觉得这样的说话不太容易取信于他,她又补充了一句:“再说,我站在这里只是为了墨辨与钜子令,其它与我关无干系,我亦不感兴趣。” 莫成勾起了薄唇,他五官较一般人立体,高挺的鼻梁,深邃的轮廓,这一笑令他的脸十分吸引人:“你最好是什么都不要说,否则……” 陈白起点头,先一步打断他的威胁之语:“我根本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莫成一顿,他默然地站在陈白起面前,忽然想到她方才看到他那一双鬼瞳时,眼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反而一心只想着夺下他的帷帽,就像……像一头死倔的小牛一样。 而这时,正好有大批人赶了过来,约十来个人,当他们看到莫成与“陈焕仙”对立而站时,他们的表情都惊讶了一下。 好像没看明白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有人眼尖,在看到陈白起手上抓着的那一顶皂纱帷帽时,他的眼神一下便直了。 “帷、帷帽……” 这一声像被人掐住喉咙叫出来的尖叫引起了其它人的注意。 然后,他们都齐刷刷地将视线射向陈白起的手上。 下一秒,全部人的表情都呆滞住了。 陈白起转过身举起了手中的帷帽,白玉般的额心处虽泛起了红肿,可仍令人无法忽略她那一身圆润而又不腻耳的灼灼其华。 “这、这不可能……”有人像梦呓般喊道。 这时的莫成,偏头看了一眼陈白起,蒙纱下的眼睛无法视物,可他“看”的方向的确是朝她。 “第三题,墨辨胜,而钜子令得主——陈焕仙。”莫成亲自宣布了结果。 这时,原本质疑、震惊与愤怒的人一下都缄默失声,连得胜的墨辨一方都露出了一种虚幻茫然的神色。 陈白起没想到莫成竟会这样讲,之前她一直以为他并不认可她的取胜方式,或者因为她的某些逾越行为惹恼了他,他就算不落井下石也绝不会承认她的胜利。 可是她想错了,他亲口宣布了,在她或许要进行一场舌辨争执之战前,他先一步奠定了她的胜利。 姬韫也在人群当中,他面无表情,但神色却异常苍白,他寡淡空洞地看了前方的陈白起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陈白起看见了姬韫,她半垂眼帘,眸光黯了黯,脚尖动了一下便滞止了,她现在去找他能做什么? 安慰?他或许并不需要。 道歉?他或许也并不需要。 她想,虽然这一次是她赢了,可到底是依仗他的相助,她欠了他的,所以她会弄清楚他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赢得“钜子令”,到那时无论他想做什么,她都会想办法去帮助他。 而与此同时,反射弧过长的南月、成义还有七木等一批年轻弟子在听到莫成宣布墨辨为胜利者时,他们简直都快怀疑自己的耳朵,但乐疯的表情却是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的。 他们从后方越过众人,上冲而上便将陈白起给围住,他们想抱住她,想将她抬起来扔高庆祝,更想大声呐喊尖叫。 可是鉴于陈白起这副脆弱易碎的身躯的缘故,他们不敢太热情,只能压抑着快充血爆炸的喜悦,嘴里扒拉扒拉地讲个不停。 “焕仙,焕仙,我是不是在做梦了,啊?你、你真的赢了?!”南月鼻翼扩张激动地问道。 陈白起见他先前被莫成拍飞后爬了起来,估计不曾好生整理过自己,头上乱发飞起,脸上也一道道脏兮兮地,看起来既滑稽又可怜。 陈白起伸手将南月头上那根不顺的翘呆毛给抚顺,笑凝着他:“不,是我们赢了。” “哈哈哈哈哈……这几日,没错,便是这几日,我总觉得自己好像过得十分虚幻,我眼前的一切是真的吗?我是真的吗?焕仙是真的吗?我真的没想到……我们墨辨赢了,是真的吗?”南月得陈白起亲口的承认,他都兴奋得语无伦次了。 成义也难得笑得像一个孩子似的,咧出一口整齐的牙齿,他见南月两眼发光地直发问,便也幼稚地拿手掐了他的脸颊一下,问:“痛不痛?” 南月嘶了嘶牙,点头。 “痛!” 成义拍了他的头一下:“那就说明,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陈、陈焕仙,你真厉害。”这时七木也腼腆地朝她一笑。 陈白起想起先前的那把木轮椅,便对他道:“谢谢你的帮助,若没有那把木轮椅送我上山,估计我这一路可能会变得很辛苦。” 七木看着她的眼睛,听着她真诚的道谢,脸轰地一下便红了,忙低下头道:“我、我其实并没有做什么……” —— 与墨辨这方祥云笼罩、喜从天降的欢闹场景不同,墨侠那边完全就是一副乌云密布、沉默阴郁的景象。 以梁公为首的墨侠统领与一众亲随弟子气势汹汹地来到莫成身前。 他等见他的眼睛用一块布巾蒙上,虽心生奇怪,可眼下他们更多的则是对他的不满与诘问。 “莫成,方才一片大雾遮住了我等的视线,我们根本看不见实况,你的帷帽是如何落在她手中的?当真是她赢了?” “莫非梁公你……认为我会故意输给一个墨辨弟子?”莫成布下的眼部轮廓微挑,他薄唇棱角分明,轻佻一笑时,便有一种刻薄犀利的意味。 第二百零二章 主公,侠士无双(五) 梁公一噎,他方正的下颚收紧,严厉的眉眼紧紧地盯着莫成。 虽然知道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但墨辨弟子这样废的身手也能从莫成头上取得帷帽更加令他难以相信! 他视线带钩一样锐利地扫过莫成与“陈焕仙”同出一辙的红肿额头,然后移至他用布巾蒙上的眼睛,不解他这一番痕迹因何所故。 不过,这还是梁公第一次见到莫成的真容,以往他出现的寥寥几次都戴着如今日这般的皂纱帷帽,从头遮掩至脚,不过墨家中的人都有个自的秘密,他也不会特意去探听。 可亲眼目睹莫成那张年轻又棱角分明深邃的脸庞,他心中仍难以置信他竟能在这样的年纪便达到“宗师”武者级别。 这个人真是个实打实的怪物! 他先前以为莫成从不与墨辨一方接触,每次带来钜子下达的命令时都是与他接洽,再由他向各方传达,他私以为莫成会希望墨侠一方夺得未来三年墨家的政策权,却没有想到最终却是墨辨一方赢了! “莫成,虽然结果你已经宣布了,可她到底是如何夺下你的帷帽一事,我们却不曾看见,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你不妨详细地与我等道一道。”梁公身后,一名戴着白纱斗笠帷帽的女子忽然道。 能在梁公与莫成之间插话者自然并不是一名普通的墨家弟子,此人乃墨家统领之一的“雌女”。 系统—— 姓名:雌女 年龄:三十二岁 职业:墨家统领之一,墨侠,同时亦是一名出色的商人,家资庞大,乃墨家内部各项支出的中流砥柱。 雌女撩开眼前的白纱,一双像凤茑花一般艳丽的双眸沉澱着岁月的安静与世故,她面容白皙,保养得宜不见任何岁月的痕迹,但亦不会有人错认她乃妙龄少女,只因她一身混迹于市井与各类复杂场所留下的烟尘味道是掩藏不了的。 莫成笑了,风吹着他鬓角垂落的发抚过他的眼睛,那蒙目的白色布条随风而动,令他那张像石雕一样深刻的面容更增魅力,他道:“你们会输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当然如我也一样。我们都太看轻墨辨了,尤其是那个……叫陈焕仙的少年。” 梁公闻言深沉地皱起眉头,眉心的两道沟壑愈发明显,而雌女用手指卷了卷垂落在胸前的发缕,若有所思。 “你这话什么意思?” “过程便不必赘言了,你们不妨仔细回想一下这三题中她的表现。我还有事,钜子令便搁放在墨台之上,你们让胜之子亲自去墨台取吧……我去也。” 莫成颦了颦眉,长身一掠,便如临渊的飞鸟翻身跃下了身后的悬崖。 众人一惊,赶至悬崖边朝下一看,却见莫成如矫健的猿猴,于崖壁边纵云梯几个跳跃便攀至另一个峰头,然后那道黑色身影便于绿意翠屏中扬长而去。 其它人都动了,唯梁公站于原地无动于衷,他此刻脸上阴沉一片,视线移至墨辨那方包围着的陈白起,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念着三个字:“陈、焕、仙……” 真想不到,墨辨竟会出现她这么一个意外! —— 另一头,陈白起与南月、成义他们兴高采烈地聊了一会儿,昌仁与幺马便带着人也走了过来。 “焕仙,来,我与你介绍一下。”昌仁穿着一身灰色粗布衣,眉笑眼开地迈步走了过来。 此时的昌仁看着陈白起那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了,因此他也准备将她正式引荐进墨辨。 陈白起停下于旁人说话,她看向昌仁与他身后的几人,眸盈浅光,然后向昌仁点头致意。 “昌叔。” 昌仁跟第一次相识一般,将她上下从头到脚都仔细地打量了一遍,脸上的笑意是越来越深,他侧身至一边,首先替她引见一位老者。 这位老者摸约七旬,因年纪过大,身材开始佝偻变形,因此显得比较矮小,他枯枝一般的手上拄着一枝梨木杖,山上的气温低,因此他身上穿了一件深蓝色的粗面厚重斗篷,他揭下帽檐,露出一张苍老却慈祥温和的脸。 “这位是长云叔,亦是我们墨辨的老祖,你亦唤老祖即可。”昌仁道。 陈白起点头,然后向肱长云行了一晚辈礼,喊了一声:“老祖。” “好、好啊,真是英雄出少年。这一次,昌仁、幺马果然没看错人。”肱长云慈目善目地夸赞着陈白起,一边朝旁人笑言道。 “这位则是丘白石,丘老。”昌仁见长云叔很满意“陈焕仙”,心中亦有一种如有荣焉之感,他笑了笑,便继续介绍下一位。 陈白起亦向丘白石行了一晚辈礼,喊了一声:“丘老。” “孩子啊,这次倒是让你受累了,一会儿回去且好生养伤,有什么需要尽管便开口。”丘白石看着就像一名儒雅又有风度的中年男子,沉稳而谈笑风生的气质令人感到心情放松,并且相貌看着远远要年轻于实际年纪。 “焕仙的伤势已渐好,谢过丘老关心。”陈白起道。 昌仁这时也解释了一句:“这几日南月与成义一直被飞狐阻挡在外,我等本欲前往探伤,可又怕触了飞狐的怪脾性,这才让南月与成义一直守在门边,好随时将你的情况告知于我等,焕仙,飞狐找来的草药一向有奇效,因此我们才放心将你交给他照顾。” 另外昌仁没说的是,飞狐很少会救治外人,但这一次他却将陈白起救回到他的临时住处,并亲自照料看顾,这的确令他们感到匪夷所思,因此他们也想弄明白,这一向孤僻的飞狐究竟在搞什么明堂。 “焕仙明白,飞狐统领的药草的确有奇效,否则焕仙也不会好得这么快。”陈白起并不介怀此事,她很宽和地回道。 昌仁笑着连连点头,然后又继续介绍:“这是老叟,你之前见过的,他乃墨辨的守门人。” 陈白起移目过去,秀目温和,亦向着老叟行了一礼。 可老叟却忙避开。 “不、不可,这一礼我受之的愧。”老叟低头道。 昌仁见陈白起不解,便解释道:“你如今是钜子令的获胜者,同时亦将是钜子令这三年来的持有者,而钜子令则相当于是钜子权力的一种象征,自然一般的墨家弟子见了你皆需行礼。” 陈白起一听,心道:你不讲我还真不知道钜子令这三年来是交给我来保管呢。 可这种时候自然不能露出什么颀喜兴奋之色,陈白起稳住表情,一脸不赞成地摇了摇头,退后二步,便向着所有人揖了一礼。 她神色严肃道:“焕仙幸不辱命,可焕仙身上积压的杂物甚多,此事……只怕焕仙愧不敢当。” 丘白石闻言,也忽然想起了这个“陈焕仙”好似是一个谋士,并且投效的主公还是那个恶名昭彰的孟尝君,一想到这里,他便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只是目前他并没有什么资格指责“陈焕仙”的选择,毕竟人家才刚帮他们墨辨赢下了钜子令。 他只道:“你啊,虽然你不打算借此威名,但至此在墨家,你陈焕仙的名字却已是不简单了。” 陈白起自然也明白这件事情,只是她也明白她如今是帮着孟尝君做事,估计在墨家人的眼中这孟尝君与赢稷一样,都是九州诸侯国中必歼的一大祸害吧。 如果到时候她真的当了钜子令的代言人,他们要求她“弃恶从善”时,她该怎么“皆大欢喜”地回绝呢? 就在陈白起神游时,幺马出声问道:“焕仙,你到底是怎么取下莫大人头上这个帷帽的啊,连墨侠那边的弟子都被折腾得灰头土脸却依旧碰都碰不到他一下?” 见长辈们与陈白起聊完了,南月与成义也开口了。 “没错,当时你跟我说什么绝不会为他人做嫁人,我虽一直相信你,可见你一直没动,我都快紧张死了,却没有想到你不出手便罢,一出手便无所无敌啊!”南月手舞足蹈道。 成义也一脸好奇地问道:“方才我听南月说,原来墨侠所做的事情全都是你想的计策,先污了莫大人的视线,然后借助水火不相融产生大量的汽雾来遮掩身影,最后再想办法接近他……可即便如此,莫大人的身手如此之强,焕仙你是怎样做到全身而退地取到他的帷帽的?” 陈白起回过神来,想了想,然后看着周围一双双不分老少都好奇得发亮的眼睛,抿唇一笑:“拿头撞的。” 所有人一听,全都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拿、拿头撞……”南月视线随之看向她的额头,呃……的确有些肿,难道是真的?! 这时,墨侠那边的人走了过来,与墨辨这小众的一群人相比,墨侠人多势众,倒显得浩浩荡荡了。 “恭喜了,长云叔。”梁公站在他们面前,冷硬地对肱长云拱了拱手道。 肱长云在墨家的辈份十分老,即使梁公在他面前亦是矮了一辈。 肱老一双浑浊却不昏庸的眼睛看向梁公,语重心长道:“周梁,我知道你一心为弘扬墨家精神,想让墨家成为江湖第一,可凡事不可太激进,莫将手伸进不该伸的沼泽深渊当中,若陷入太深,只会万劫不复。” 梁公表情没变,他那如刀剑刻锋的面目没有一分柔情,只有铁打的严厉。 “长云叔,世道已如狼豹围困,若不举起刀剑屠猎,便会反成为猎物。”他那像钢水一样的目光划过一众墨辨,嘴微小地勾起一角:“你们这次胜了又如何,终究不过一群只懂固守已步,围墙自困于一隅的人,墨家需要并期许的未来,你们真的能够带领所有人达到吗?” 这一句话,令所有墨辨的人神色都变了。 他们忽然觉得这刚到手的胜利一下便变成一头猛虎嘶吼着扑了过来,令人心生恐慌。 墨辨众人自问,他们为何而胜?他们真的能够承担起墨家的未来吗?他们真的……没有做错吗? 见他们怔忡沉默的模样,梁公那双阴沉的眸露出一丝讥讽。 墨家若真的交在这样的一群人手中,只怕也离被人吞噬毁灭的一日不远了! “不是还有梁公跟诸位墨侠在吗?”这时,一道清亮又温和的嗓音响起。 众人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却见正是之前取下钜子令最后一题的得胜者,陈焕仙。 她代替肱长云站到了梁公面前,面上的微笑恰到好处:“墨辨的确不是举刀剑屠猎的好手,但墨辨却是屠猎的头脑者,刚猛无俦虽令人生惧,但我相信墨家需要的未来并非只有屠,它应该还有和平与守护。我记得最初的墨家钜子曾言非攻墨门,兼爱平生,虽然时过境迁,墨家经过百年来的改革与变换,但墨家的本质却是所有墨者不能抛却的理念之地。”! 第二百零三章 主公,墨台之上(一) 陈白起讲完这一番话后,便静静地看着梁公,哪怕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深沉变成最后如暴风雨一样的阴沉,她仍旧眸盈浅笑,态度平和。 这时,雌女抿了抿唇,小心地碰了一下梁公的背侧,梁公这才收起了周身强烈欲扑的气势。 雌女本站于梁公身后,她移开了一步,面对陈白起,用柔媚如烈酒一般呛人的嗓音道:“如今钜子令还在我华阳谷的墨台上搁着,小兄弟眼下便讲此话未免为时过早了吧。” 陈白起闻言,将视线转向雌女,她系统内有雌女的资料,因此她知道雌女的身份。 只是她还没有吭声,南月却见不得这些人挤兑自家兄弟,便上前力挺道:“这事便不劳雌女领统操心了,焕仙定能从墨台上取得钜子令的。” 成义比起冲动的南月,行事更稳妥一些,他乃后辈弟子,先向雌女他们行了一礼后,方道:“华阳谷之行,我们会一路陪着她,亦会随她一块儿登上墨台,至直取得钜子令。” 跟在两人身后的七木,伸了伸脖子出来,也弱弱地补了一句:“不过就只差最后一个仪式罢已,我信焕仙绝对没问题……” 墨辨方三个最小的弟子都能勇敢地去面对墨辨那些庞大巨头,其余墨辨的长辈与统领们顿感羞愧不已,同时陈焕仙方才的那一番话也点醒了他们,令他们内心被遗忘忽略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此时此刻,他们或许什么都不能做到,可唯有一样,他们觉得能够做到,便是坚定不移地站在这群充满了热情、如太阳一般朝气蓬勃的年轻弟子身后。 梁公与雌女明显感受到了墨辨一众的神色变化,方才动摇而恐慌的墨辨此刻竟全部都不一样了,他们如同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眼中不再如以往那般惶惶不安,如悬崖之上摇摇欲坠的花骨朵,既惧怕崖底的深渊又唯恐山顶过于凛冽的山风。 是什么令他们朝夕改变的? 很明显……墨侠一众的表情一再变换,内心终于不似方才那般笃定与自信了,他们看向那个陈氏少年。 少年站在墨辨一众弟子当中,面容俊秀而白皙,再加上气质独独一份,十分地显眼。 他们不由得想起了莫成在临走之前,与他们交谈过的那句话——“你们会输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当然如我也一样。我们都太看轻墨辨了,尤其是那个……叫陈焕仙的少年。” “过程便不必赘言了,你们不妨仔细回想一下这三题中她的表现。” 她的表现? 的确,回忆以往种种,由于并没有将她太过于放在眼中,因此忽略了许多问题。 她的确与墨辨的那些弟子不太相同,墨辨的弟子由于常年幽居于机关城中,鲜少于外游历行走,许多时候他们虽有谋却无勇,性格更是软弱而忍退为多,这些年来唯一敢与墨侠一方做出咬牙顽抗的举动,便是争夺“钜子令”。 但梁公从这个陈氏少年身上却能看出,她不止有谋更有勇,甚至还是一个极有城府之人,她的厉害之处,在她既能对别人狠也能对自己狠。 这样的一种人,历史上也曾记载过不少,他们一般哪怕最后不能名鼎天下,也绝不会籍籍无名。 想到前一关她能为了姬韫而险些丢了命,但在一关中她却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舍弃一切冷静布局,再利用了所有能够利用的一切,以绝少到几乎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机会,夺下了最后的胜利。 回想起这些,连梁公这样一个经历了大风大浪的老江湖,都不得不承认,这人将来定是一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雌女见墨辨一众明显已上下齐心,一心一德,只怕她讲得再多,也不过是在讨嫌,况且与一群晚辈计较也太失她统领身份了,于是她轻笑一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在华阳谷中静候你们的好消息。” 雌女退场,梁公便道:“长云叔,我周梁没有一刻忘记过墨家的宗旨,但前提是我要在这乱世中奠定稳固我墨家的根基,墨家长存于九州百年,我并不愿它被湮灭于墨家的固执。” 梁公冷邦邦地抛下这一句,便率众离去了。 梁公最后的一句话很明显地表明了他的立场,哪怕“钜子令”在墨辨之手,未来的墨家由墨辨一方驶舵,但方向若不对,他亦不会去走在他看来是一条自取灭亡的路。 陈白起眸光一如平静无波的湖面,她望着梁公等人离开的背影。 她知道梁公并没有将她放在眼中,在场他认为唯一有资格与他对话的只有肱长云。 呵,这样一个既骄傲又野心勃勃之人,偏生在墨家,若是生在其它国家为权贵,只怕上面当王的都能感觉得屁股下面的王座有些不稳了吧。 —— 由于陈白起身上还有伤,等墨侠的人一走,墨辨的人便安排她先回槐门休息一晚,明日再与南月他们一道前往华阳谷墨台取下“钜子令”。 方才听他们提到钜子令并不在此处,而是在华阳谷的墨台上,陈白起便问昌叔,这“墨台”是怎么一回事。 昌叔与她解释,这华阳谷是在魏国最北隅边境的一处峡谷,衔接秦魏两国,目前此处乃雌女的领地范围,从天峰山至华阳谷来回约需要个几日的时间。 至于“墨台”,昌叔也没有讲述太多,只让她自己去华阳谷亲眼看看,便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们待在一块儿讲完了话后,南月与成义便带着陈白起回到槐门去休息,这一次她自然不必与飞狐统领住在一块儿,这次钜子令一事尘埃落定后,除了墨辨与墨侠的相关人员还在场滞留外,其余的一些自由散漫的独来独往者基本上都提前离开了,这其中便包括飞狐。 由于有一间单独的石室,陈白起便与姒四住在了一块儿。 陈白起没想过还要去一趟华阳谷,想着自己在这天峰山耽搁了不少时日,并一直没有与外界通信,而这一次她还需得亲自去墨台取钜子令,只怕外界一直久不得消息会生误念,于是她便决定先让姒四回去秦国。 姒四知道她的想法,也知道她今日不同往日,接下来的一路她将会有墨家的人护送,墨家的人哪怕是墨辨看起来普通无害,实则能对付人的手段却是层出不穷,墨家的机关术可不是摆着好听的,必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他也同意了。 但听到陈白起让他去找一趟姒三,将她的情况告诉于他时,姒四明显脸黑沉了下来,并死活不乐意。 陈白起唯耐着性子再三与他好言相劝,他才阴阳怪气地、不甘不愿地应下。 这时系统传来一大串的任务完成提示音。 而这一次主线加支线任务的奖励令陈白起的巫医职业终于升到了三十级,同时开启了另一项巫医天赋技能,并同时获得了她期待已久的功勋值。 —— 月明星冷稀,白日里经过一番折腾的天峰山巅的悬崖边此时却一片寂静,那霜白的明月静静洒落的光映在白雪上,仿佛笼着一层轻纱。 陈白起是在一株百年高大的雪松后找到了姬韫,他正站在风势较大的悬崖边,看着远处的星月与周围光影悄然对峙,风中那单薄忧郁的身影一动不动,似连灵魂都在黑暗中死寂。 陈白起并没有靠近他,而是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他,她知道他肯定知道她来了。 她知道他为什么要重返这里,而正因为知道,她便更难以靠近他了。 “为什么不说话?”悬崖边的姬韫,忽然出声了。 陈白起摸了摸鼻子,颇有几分尴尬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你来做什么?” “就想来看看你……” 听出陈白起吞吐语气中的忐忑,姬韫闭了闭眼,脑中有了一些回忆,也有了一些曾经不敢去回忆的画面,可不知道为何,每次与这“陈焕仙”待在一块儿,与她聊上几句,他便总会回想到以前那些既快乐又心酸的往事情境。 “我没怪你。”姬韫的声音有些嘶哑,但语气很平静,大抵是夜风吹久了。 陈白起偏了偏头:“真没怪我?” 这时,姬韫回过头来,他的脸一半融于月光下,一半陷于黑暗中,似那潮涨潮汐之后画上的一朵涟漪,眸似水洗的清光,他道:“一开始这便是一场不公平的对决,我并不知道你最后的打算,可我仍旧答应了,我既可仗着赢面而不顾及你,你又何必因为我而放弃获胜?” 听到他这样讲,陈白起便知道他目前还算是冷静且理智的,并没有因为输了钜子令而迁怒于她。 “那……你还愿意认我当兄弟吗?”陈白起迟疑地问道。 姬韫曾说过等钜子令结束后才回答这个问题,如今是这样一种局面,她担心他会反悔,并与她干脆地一刀两断。 姬韫没有犹豫,很快道:“有何不可。” 陈白起闻言,眼睛亮了亮,她抑住想翘的嘴角,终于可以走近他了。“既然兄长认我,那你便当我是亲人了,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定要取得钜子令,还有……当初你进秦宫刺杀赢稷是因为墨侠,还是其它原因?” 姬韫见悬崖边风大,他知道陈白起的伤还没痊愈,便不让她走来,而是自己走到她身边。 听到她问他的话,姬韫看向她的眼睛,那双墨眸如点漆,带着幽深的光:“那我且问你,若我还要杀赢稷,你是帮我还是帮他?” 陈白起没有被这个问题难倒,她直接道:“帮你。” 而姬韫却一怔。 陈白起见此乖巧又狡黠一笑,她道:“不过嘛,暂时能不能请你等一等,目前我与赢稷还存在利益共享的关系,若他现在死了,我的麻烦可就大了。” 姬韫闻言,一时也难辨她方才的话是真是假了,他深吸一口气道:“没有钜子令,我杀不了他。” 且不说赢稷的武功深不可测,还有他身边那一群高手与禁军侍卫,凭他个人能力只怕连靠近都难。 陈白起却道:“你告诉我原因,如果你与他真的有什么深仇大恨,我说过,我会帮你的。” 姬韫看见她认真又明亮的眼睛,他终于确定,她是真心的。 可是,有些事情已经烂在他的心中太久太久了,要让他将那些已经腐烂不堪的陈年往事再重新撕揭开来,不仅会令鲜血淋漓,还会令他痛不欲生,所以……他还需要时间与勇气。 “且让我……考虑一下。” 陈白起看到姬韫那眉宇间遽然闪过的伤痛与脆弱,一时之间竟觉得自己要让他说出原因是一件既残忍又无理取闹的事情。 可是……她抿了抿唇,若不知道真相,她又要如何帮他? 她总觉得姬韫三年前从楚国的忽然离开,与此番不死不休地刺杀赢稷之间有着莫大的关联,她想探知真相。 “好,我等你。” 第二百零四章 主公,墨台之上(二) 天刚微微亮,薄稀的红光刚从东方浮染片缕,姒四便辞别陈白起离开了天峰山,他在城郊区旅驿租赁了一匹棕红色信马,然后用不到半个时辰便赶到了咸阳城门口。 城们卫远远便见一溜串的黄色烟尘由远而至,他们眺高望远,看到马上的人高举的通关碟令,便朝楼下挥了挥路棋子,让城门立即放行。 姒四面罩黑魁面具,上挑的剑眉,柔翎般浅褐眸子阴冷毕露,他一路畅通无阻,入了城便随便将马匹牵至一挂牌酒坊处,给了些刀币让马奴带至马槽处喂上水食,然后梳洗整理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后,方丞相府中见了稽婴。 稽婴正在与一群门客商议着要事,门房紧闭,得知姒四归来时,他也猜到了原因,便暂停了会议遣散了左右先见了他。 当初稽婴有意与“陈焕仙”交好,一则是为了探听关于孟尝君方的事情,二则是因为她与百里沛南的关系,只是后来与她相处后,却心折她的为人与聪慧,却是真心与她相交的。 可是……到底是各为其主,哪怕他不愿意对她用上手段,可有些时候却仍旧是……身不由已啊。 从姒四口中得知“陈焕仙”已顺利在天峰山上赢得了“钜子令”这一消息之后,稽婴手中的折扇险些给握不住摔下地。 稽婴豁地站了起来,再三与姒四确认,得知此事绝非妄言,他眉眼一亮,端是颜如舜华。 只觉事不宜迟,他立即收拾了一下,便带着姒四迅速赶往了雍宫去见赢稷。 经过这几日相伯先生对其的精心治疗,加再上赢稷体魄强悍,日愈胜月,已够靠自身的力量顺利下床,他得知稽婴入宫后,便在雍宫的议事厅见了稽婴与姒四。 一看到赢稷,稽婴脸上的笑意是掩亦掩饰不住的灿烂,他十分兴奋地想与赢稷分享一下他那位陈小友在天峰山上的一系列光辉事迹。 稽婴等着赢稷一脸冷艳高贵地入坐后,便让姒四赶紧将“陈焕仙”发生的情况如实地、事无巨细地一一向主公讲来。 姒四面对赢稷时多了几分战战兢兢,毕竟赢稷的气势太过摄人,于是他的描述更为简洁与静僻,他尽量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不加任何感情色彩,关于“陈焕仙”在天峰山的事迹全部再讲述了一遍。 赢稷身上披着一件玄底金纹长袍,由于室内纱帷重帘,光线黯淡,但其长袍仍有一种无光自华的视觉感受,领间因盘云锈而稍立挺于颈,襟间盘扣垂顺而下,令其身形显得更为高挑雄伟,如一尊撼天震地的魔神。 他这几日并未上朝,静卧于室,再加上他与稽婴的关系较为随意,便不曾束冠,一头及腰的长发没束。 当姒四在讲“陈焕仙”的事情时,他默然听着,根据之前的印象他虽对“陈焕仙”有几分信心,但听闻她真的办到了的时候,却仍觉得有些意外。 当姒四讲完后,稽婴最先反应过来,他奇怪道:“在攀登天峰山时,她身上这些的准备器具是从何而来?” 姒四茫然摇头,表示并不知:“临行前,她便交给卑下一个包袱带着,当时卑下并不知道这里面装着什么。” 当然,他私下根据其重量与触感大抵能猜出是些什么东西。 赢稷则漠然道:“这便是她的神秘之处,若非有几分真本事,她怎敢单枪匹马地留在秦国替孤解决墨家一事。” “想想,她虽无武功跟势力,却力大无穷,又有神秘的兵器入货渠道,再加上身为樾麓书院沛南山长的得意弟子,如今又成了墨家墨辨一方招揽之人,这个陈焕仙当真不是一个平凡之人啊。”稽婴将手中的折扇轻拍于掌心,感叹道。 赢稷对此不置言语,他视线射向姒四,道:“当初在天峰山上,他为何要屡次相救那个姬氏墨侠弟子?” 姒四颀长的睫毛半覆,掩下眼底若有所思的精光,只道:“卑下不知。” “依你所见,那两人可有故?”这一声,赢稷的声线深沉了下来。 姒四一震,听出了秦王已对他的这种无用答案感到不满,这下也不敢再直接说不知了,他考虑了一下,道:“稽四……也不知道猜得对不对,之前陈郎君曾对那位墨侠弟子讲过,她与他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所以这才几番相救,只是那墨侠弟子一直对陈郎君十分冷淡客气,卑下却是看不出两人是否有故。” 而旁边的稽婴一听陈白起拿他当初打趣的那句“一见如故”去接近别人时,顿时摇头无奈,有好气又好笑。 “我道是啊,她定是故意为此,主公不妨想想,若非一开始她奋不顾身地救了那人两次,后面的事情又怎会进行得这般顺利。” 赢稷却不以为然,他那双像能穿透一切的闇色眸子盯视着姒四,直到姒四感觉浑身肌肉都本能地收紧,背脊冒出冷汗后,赢稷才淡淡道:“是么。” 稽婴弯起眸子和善地笑笑,像是瞧不见稽四在赢稷面前紧张的模样,带着几分轻松的笑意道:“他们今日已启程去了华阳谷,若顺利取下钜子令……那墨家一事便算彻底解决了。” “解决?”赢稷听到稽婴这句话,视线终于从姒四身上转开,他望着前方,似隔着重山远水落在某一个位置,嘴角咧出一寸冷若冰霜的笑意,白光森森:“可我却有一笔帐等着与他们算!” —— 终于完成了这次的使命,姒四便准备随着稽婴一道离宫,却在离开雍宫时想起了“陈焕仙”托他去找姒姜。 “怎么了?”稽婴偏过头,见稽四目帘半垂,好像心事重重。 姒四摇头:“无事。” 稽婴笑了一声:“跟了焕仙几日,可是连魂都随他一块走了?” 姒四一僵,忙抬眸看向稽婴,却见他虽面有笑意,但眸深阴郁,像森罗密布。 他忙低下头,抑不住嘴唇发颤。 “卑下不敢,卑下自追随丞相起,便绝无二心。” 稽婴颔首,用紫面折扇轻点了一下姒四的额心,轻柔而软绵的声音却令人心尖发颤。 “姒四,你以为你这些年来心中只记挂着一个人,虽然她死了,可我却始终觉得,你不应该这么快便忘了她而接纳其它人的,对吧。” 姒四黑魁面罩下的唇齿已鲜血淋漓,他努力抑止住那颤悚又饮恨的情绪,一字一句道:“我,不、会、忘、的。” 稽婴弯唇浅笑,一脸无害而微笑的脸上噙着驯兽后的满意。 然后,他们便一道出了宫。 傍晚,一直忧心陈白起情况的姒姜收到了一个宫人送来的信匣,他奇怪地打开一看,上面写了一段话。 ——姒姜,我一切顺利,只是还需去一趟华阳谷,你且安心在秦宫养伤,待我归来再与你详述。 —— 话说另一头,在姒四离开天峰山后,陈白起也跟着墨辨一队人开始启程前往华阳谷。 墨侠昨日便早已先行离开了,走的是由墨辨机关大师肱长云设计的机关栈道,这条栈道依山而建,全长约五百米,能避险峭壁直通于另一面山头顺利地下山。 要说墨家的人历来是吃苦耐劳的典范,平日里就算磨破了一双双草鞋都不会破费去租车的,可这次估计是“钜子令”事关重大,再加上陈白起有伤在身,他们便不知道从哪里赶来一辆牛车来代步。 这车子既没有顶篷晒得紧,又颠簸得很,一路上尽是吃灰吹风……要说这牛车的条件都差成这样了,却还得老少近七人挤一辆,肉贴肉的,陈白起很谦虚地推让,可他们却坚绝不已。 这几日风餐露宿,远比当初陈白起从齐国跑来秦国救孟尝君时更为刻苦,吃的基本上都是些野菜煮水、水煮野菜,甚至白日大多数靠喝水为饱。 因为这,导致陈白起每次开饭时,都恨不得直接将系统内存放的米肉拿来给他们分着吃。 这墨家的生活着实太苦了……这三年来,墨侠一方紧攥着财政大权不拨款,他们穷得都只剩吃自己老本了……靠出售各类青铜器或者机巧来养活自己与一众弟子。 比如说幺马在秦国开一间小陶坊,明着是出售各类便宜的生活陶器,实则便是与一些熟人接洽,售卖各类订制机巧。 这是南月私底下偷偷告诉陈白起的,他说他们墨辨的弟子基本没有行商的才能,当然许多人也不屑于干行商一行,于是太过清高的下场便是大伙抱着一块儿穷得叮当响,上顿吃了没有下顿。 听到这些内幕后,陈白起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墨辨这些无论是装备还是精神面貌都差人家墨侠一大截,这都是清贫生活造成的落差啊。 最后陈白起实在受不了天天吃水煮野菜,便趁着一日晚上大伙休整的时候组织了几个小弟——南月、成义与七木一块儿到附近的小林子里面做了个简易的陷阱,想说捕捕麻雀啊、野兔子之类的野味打打牙祭。 趁晚上这段时间整陷阱,既不耽误他们白日赶路的时间,又可以改善一下大伙这面青面白的伙食。 要说陈白起整的陷阱一开始并不顺利,十有八九有走脱了的,甚至还有一夜没有任何情况的,后来经过正义改进了一下,又加上南月出主意找了些东西来引诱夜间出没的动物,终于还是有了收获。 他们抓到一只挺肥的黑兔,陈白起觉得拿它烤了吃估计一人一口也根本吃不饱,于是她又周边找了些常见的野菜,再打发南月他们去挖些木根跟采摘些野果之类的东西回来,然后便跟煮大杂烩一样熬了一大锅肉汤。 趁没有人注意,陈白起加入了系统包裹内的调料,自然味道鲜美。 于是,终于他们所有人都饱饱地吃了一顿。 其实墨辨的人也不是不知道野外有些东西是可以挖来吃的,可大多数人都不擅煮食,再加上没有钱买盐,因此煮出来的东西既不好吃又浪费时间,所以他们宁愿在路上随便应付一下。 另外也有些君子远离庖厨的意思吧。 可陈白起却觉得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不管什么环境下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他们不动,好,她自己来自力更生吧。 或许是陈白起手艺不错,什么平时煮起来寡淡无味的东西到了她手上总是别有一番滋味,因此他们的积极性也被调动了起来,一到了什么地方休整,大伙儿就自发性地布起陷阱跟采野菜。 最后全摆在陈白起的面前,然后就眼巴巴地围成一堆在旁边等着投喂。 陈白起很无奈,她觉得自己跟养了一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似的,不过也因此,她与墨辨的二大统领与一众弟子关系那是突飞猛进。 有了这几日的良好关系当基础,陈白起在终于到达华阳谷后,逐步摸清楚了一些关于墨家内的隐秘之事。 第二百零五章 主公,钜子令(一) 如今的墨家钜子与墨辨的统领肱长云乃同一辈的人,已到了风烛残年的岁数,他曾找来南照国的巫祭为自己占卜,明白了自己大限将近,于是他便将墨家最重要的两大驻地“机关城”与“半月界”分别交给了肱长云与梁公两位统领。 然后,他以极高的重利让南照国的巫祭替他改命近十年,然后游巡九洲诸侯国,最后带回了两个男孩子收为自己的关门弟子,并将这两名关门弟子带去了元始崖闭关,从此鲜少接见任何人。 估计他是不甘此生就此长逝,他打算将自己的毕身所学尽数传教于自己的弟子,然后让其一来继承钜子之位,只可惜这中途又出了一些不可预料的事情。 至于具体出了些什么事情,这底下的弟子自然是不清楚的,而统领级别的即便知道内情,自然也是不会随便往外乱说的,因此陈白起对此知晓得不清楚,只大概知了解这钜子之位如今仍旧居于旧主,未移新主是因为二弟子郦修身中奇毒一事。 而在二弟子丽修中下奇毒那一年,元始崖便从此紧闭崖门,钜子不再接见任何墨者,只让大弟子莫成出外一面游历增长见闻与江湖阅历,另外则代钜子行使一些相关权力,而再更多的内幕则是不透了。 按理说,“钜子令”在交替之后,墨辨的统领会带着弟子去一趟元始崖拜见钜子,可这一回钜子既不愿见任何人人,甚至连最后一道试题的权力都交由大弟子莫成来进行处理,这事的确透着一些不对劲。 只是谁都没有对此提出过激的抗议,无论是墨辨或者墨侠,因此陈白起觉得这里面定还有什么她并不知道的内情存在。 斜阳西下,厚厚重重的云雾盘踞在天空,赶了近三日半的路程,陈白起他们终于在临夜前到达了华阳谷,只是进谷前牛车出现了故障,墨辨弟子正在组织人重整。 墨辨中有弟子是学木匠活的,尤其七木手工活还挺精,他这几日坐着那板车也觉着不太舒适,只是当时没有什么时间来改造,眼下车坏了反正要修,他便干脆去林子里找了些木头,再将随身携带工具卸下来打磨,准备在原基础上重新再简易地组装一番。 陈白起见丘老与老祖找了一处干净的位置坐下歇着,老叟站在他们旁边,昌仁与幺马则去前边探路,一部分弟子则帮七木找木材、帮忙做事,而南月正义他们则站在一块儿聊天,陈白起觉得这华阳谷的风景还算不错,风清气爽,便想到林子里随处逛逛。 刚进林子,陈白起便感觉到身后一阵凉风掠过,她遽然回头。 却什么都没看见。 于是她转过头,继续朝前走。 可刚才的那种诡异感觉又出现了。 可这一次陈白起没回头,她直视前方,粉润的嘴角翘起一角。 “拿武功来这吓唬人,不知是何方高人如此有闲趣呢?” 呵呵~一道邪性妖异的笑声伴随着逐渐黯淡的树林风声哗哗作响,叶片簌簌,黄昏的余辉变成了半透明侵占了林子里的大片面积,却在被黑暗逐渐吞噬。 陈白起却听出了这道笑声是谁,她辨认着笑声的位置,仰起头看向一棵树上。 有一道白色的身影正站在树桠上,风扬起他的发与衣,飘飘渺渺,像一抹凭空出现的鬼魅似的。 来者应是“狐镜生”,因为狐砺秀没有他这一身邪性,他身着一身白色绣衣,若其它穿白衣或者有“风拂玉树,雪裹琼苞”之态,可他只有“冷浸溶溶月”,再加之脸上画着一张惊悚偏百鬼夜行类似的妖狐画谱,若深更半夜见之,定以为撞见鬼了不成。 不过就算白日冷不丁地见上这样一张诡异的脸,陈白起再淡定也被唬得怔了一下。 怎么感觉……他的脸好像越来越精分了啊! “……飞狐统领。”陈白起下意识地打了声招呼。 “小傻蛋,赢了钜子令的这几日可过得顺心如意呢?”狐镜生描黑的狐狸眼一眯,眼角下弯,他故意捏着尖细的嗓音朝她笑道。 陈白起清了一下嗓音,道:“还算不错吧。” 呵,狐镜生嗤笑一声,他还能不知道那群老墨辨,一群穷得只能吃自己的人还能过得不错才怪。 不过见陈白起也不抱怨,他也没什么兴趣撩拨她了。 “既然如此,那想必现在你也该能挤出些时间来谈谈……之前你所说的治病一事了吧?” 要说之前因为“摄魂术”一事,每次狐镜生见她不是喊打便是喊杀,这次倒是与第一见面那般对她还算“正常”。 看他样子好像并不忌讳别人知道他“病”的事情,甚至是希望别人能够重视,可之前陈白起跟主人格狐砺秀谈过,她却看得出来他挺介意的,并且是戒备跟抵触。 陈白起见周围没人,便颔首:“嗯,你好像挺愿意治的?” 狐镜生从树上飘了下来,他落在离陈白起很近的位置,他低下脸来凑近她,咧开长长的嘴唇问道:“那你可治得好?” 陈白起挺寒碜他这次画的面谱,这张脸太妖邪了,就像变全妖魔化了似的。 只是,她没有移开眼睛,她甚至十分认真地盯着这张面谱,她总觉得每一张面谱后都藏着一张拥有真实情绪的脸。 “如果你愿意真实面对我的话。我想先问问,你叫什么,我知道真正的飞狐统领叫狐砺秀,你也是他,可自你诞生后,你们为了区别对方应该也有自己的名字吧?” 狐镜生一愣,微紧点漆的眼尖,用一种真正打量的一个人的眼神看着陈白起。 她竟连这个都知道?! 看来狐砺秀说她是他们的希望的事情,并非那么地虚无缥缈,既然如此,他暂时可以不先杀她。 “为什么会想知道我的名字?”狐镜生道。 陈白起眼眸一转,很是温和道:“一个人的名字其实代表着很多东西,从出生起的,便有父母长辈给予的祝福与期待,另外有部分人自取的则有自省或者审视自我的意味,亦有某种偏爱喜好之故,当然还有其它各种各样的意义,所以认识一个人,便是先从认识他的姓名开始。” 听了陈白起的解释,狐镜生觉得她说得挺动听的,也觉得她很会聊天,她说话时,表情诚恳又温和,声音不徐不慢,像讲故事一样引人入胜。 哪怕狐镜生觉得自己对她本身并不喜,亦不妨碍他觉得与她谈话挺有趣的,不会令人感到枯燥烦闷。 他指了指自己,偏头一笑:“狐镜生,我自己取的,可好听?” 原来他叫狐镜生……“镜生……镜可代表一种虚幻与甄别真伪,这个名字,其实已经表露了你对自我的审视,你觉得你的存在如对影镜生。”陈白起道。 若许是陈白起的话触动了狐镜生的内心,他呆了一下,然后却反弹得极为偏激,他捧腹大笑道:“哈哈哈哈……没错,你说得很对,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自己,我的存在本就是一种虚幻,若非当初摄魂术的缘故,便根本不会有我的存在。” 陈白起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脸上那极为夸张又疯狂的笑意,他像陷入了某种不可自拔的情绪,平时的戒备与警觉都减淡了。 她眼睑动了动,睫毛拂动了一下,却忽然伸出手,用力地揪了他的脸颊一下。 狐镜生的笑脸一滞,下意识伸手挡开,然后射向她,眼神不善地质问道:“你做什么?” 陈白起一揪完便极快地缩回手,她揉了揉指尖上沾的粉腻感,抿唇一笑,答得一派无辜:“你说你是虚幻不存在的,我便好奇地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存在,可我方才摸到了你,可我还是觉得不真实,所以我想问问你,你感受到了我手摸到了你的脸吗?” 狐镜生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 他微瞠着狐狸眼看着她,一时怒不是笑不是气不是软又不是,眼神几经变换后,他伸手愤愤了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不满嘀咕一声:“别随便碰我的脸,你险些摸坏了我新绘制的面谱。” 系统——叮,狐镜生对你的好感度+5。 听到好感度的提示音,陈白起根本没什么兴趣查看,因为一开始狐镜生对她的好感度便是负数,如今加了五点也没扯成正数,而狐砺秀的好感度则是10。 看来这刷好感度的事还得慢慢磨啊,不过她目前事多也无法专心替他解决“摄魂术”一事,在这之前便以冶病的缘由好好了解一下他。 其实陈白起还挺好奇狐砺秀为什么要在脸上画面谱,这画面谱的事情是在发生摄魂术之前还是之后呢,虽想知道,可又觉得他们的关系好像也没到可以聊这种私秘事情的时候,于是她便按捺着没问。 “有人来了,我会在暗处一路跟着你,别与任何人讲我的事情。” 狐镜生一闪,便如一道白影掠过林间,消失了踪影。 陈白起早知道狐镜生有神出鬼没之能,所以对于他眨眼便消失一事也不见惊奇,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一转头,便看到了因为天气炎热而将袖子挽到手脏处的幺马。 他看到陈白起回头,便笑开了一口白牙,打了声招呼:“焕仙,车快修好了,我们都在找你呢。” 陈白起笑道:“嗯,这边风景挺不错的,便多看了一会儿。” 幺马道:“一会儿便进入华阳谷了,我们先休息一夜,明日便去墨台。”“墨侠的人已经到了?”陈白起问。 幺马道:“嗯,他们应该已经被雌女统领安排到华阳谷内的长虹道的客旅歇下了吧。” “既然有客旅,那我们今夜便也去吧。”陈白起很自然道。 但幺马却一愣,然后干笑一声,吱吱唔唔半晌也讲不出话来。 陈白起奇怪道:“怎么了?” 这时南月也一路找寻了过来,估计在身边听到了他们最后的谈话,他与陈白起关系更亲近些,于是说话也没那么顾及,直接道:“没钱啊,这雌女统领可是见钱眼开的人,虽然平时跟你讲话客客气气,可那都是商人的变脸活,只要你一没钱,翻脸便不认人。” 第二百零六章 主公,钜子令(二)修 听了南月的解释,陈白起总算明白了幺马方才含糊不语的原由,便笑了笑,然后自己去找肱老与丘老他们两人商量一下。 丘老与幺马他们的想法基本相同,他很坦然地认为:“如今这天不冷不热,便是在野外歇上一日也无碍的,何必去浪费这个钱。” 丘老有一对浓郁的灰白长眉,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但眼睛十分有神,嘴角天然上翘,当他笑时,两颊的颧骨高高耸起,挺像个瘦一些的弥勒佛似的。 很难想象,看起来这样和蔼可亲的老人,他以前的职业会是一个双手染满血腥的刺客,当然如今嘛……只是一个游散老人罢了。 “随便挑个地儿歇着吧。”肱老亦点头。 如他们这般岁数了,许多事情都看破看透了,不会太计较一些俗事安逸。 肱老今年已算高寿,陈白起查过系统资料知道他已经六十四岁了,这个时代的人由于生活条件与医疗水平的缘故,能活到这把年纪的人并不常见。 可即便这样,肱老的身体状况却仍是不太好,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灰麻长袍,脸上难掩疲倦之色,这番若非为了给墨辨撑面子,以他这把年数的人是很难出一趟机关城的。 如今便是这样一个老年人在带头撑着整座机关城与墨辨的生死存亡,说起来陈白起还是十分尊敬这样的老者,于是她想着,无以为表,便为他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吧。 陈白起收起脸上的微笑,诚恳道:“之前是因为这一路荒效野外并没有什么地方可借宿,我等方露宿野外,可既然知道有住有食的地方了,焕仙身为晚辈,自然不能继续委屈了长辈们。” 陈白起虽算不得什么财大气粗之辈,可这段日子接下来的任务完成后,多少也攒了些金钱,她想供他们舒服地住个旅馆吃口热食是完全不成问题的。 “这……还是莫要浪费了吧。”昌仁看了看两位统领的神色,略带迟疑道:“不过一夜,明白便上墨台取得钜子令……再说,这长虹道内的旅舍没有一间是便宜的,尤其是雌女开的那间房舍,我们这般多人一块儿住的话,即便是大通铺亦得费不少钱。” 而其它弟子虽对住旅舍心生向往,可见领导们全都持反对意见,也都只好眼巴巴地垂眼,不好逾越出声。 陈白起听了昌仁的话,呆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清楚地知道明白,这墨辨究竟穷到一个什么地步。 之前她知道墨辨的人要支撑一座机关城的运行与弟子日常各项开支,少不得要花钱,再加上墨辨的人不擅经营与行商,平日里只靠出卖一些机巧农具跟工业商器为主,而这类的东西要价有限,自然也赚得不多。 所以她能够想象他们的生活应该是简朴而节约的,但今日她根据他们的反应跟用钱理念才终于有了一个真正的概念,他们是真穷,穷到身上分文没用的地步了。 但即便这样,他们仍旧胸怀磊落风光霁月,从不以身穷而志穷,穷便穷,从不忌讳讲出来。 陈白起长长叹了一口气,道:“焕仙在孟尝君身边谋事,虽说孟尝君行事令人诟病,但对手下却是十足大方,焕仙并非一穷二白尚可让大伙好好地歇上一夜。” 说到这里,陈白起明显感到底下许多弟子惊讶地抬头,然后都用着一种眼神闪亮亮的目光盯着她。 他们想着,怪不得焕仙要去孟尝君身边谋事,原来是因为孟尝君身边都是肥差啊。 陈白起见他们并没有反感她目前所从事的职业,便又道:“再说,肱老都这么大年纪了,夜深露重易生寒,再宿野外只怕会难受,如今焕仙已拿自己与诸位不当外人了,你们也切莫与我客气了。” 听到她这样掏心掏肺的一番话,若他们再不领情便显得太矫情了。 丘老望着肱老摇头无奈地笑,肱老亦疏朗开怀地笑了起来,众人这才接纳了她的提议。 只是同时,墨辨心目中又对陈白起的标签除了善良过头,又多了一个有钱好骗了。 南月与成义彼此对看了一眼,眼中都有那么点儿任重而道远的意味。 摊上这么一个不懂得人心险恶的兄弟,他们以后可得看紧她,更要好好地保护着她,省得一转头便发现她被人给骗了! —— 华阳谷的长虹道乃一条被废弃的官道,道路上一截铺了石板路,只是被废弃久了便长满了杂草,后来这地界被雌女接管了下来,便改名成了“长虹道”。 华阳谷乃郑州地界,全程约有千里,含二旧驿与十四铺,从蒲江开始山脊串至周围诸府县连接在一起,并南下延伸到秦出境,其中以长虹道最为繁荣。 进入华阳谷后,前方有一座古朴又历史悠长的石板桥,桥面并不十分工整,但光滑裎亮,不知道被多少人踩踏过,桥边矗立着一块方石碑,碑面杂乱,隐约可见清风驿三字。 再往前便是一条石铺的长道,长道两旁树影婆娑,迎风而扬,挂着一长串延伸至很远处的红竹灯,夜里,灯火点亮,将这一条长长道路照得通红明亮,这便是“长虹道”名字的由来。 长虹道的中央位置前身乃驿站,所谓驿站便是供官员行旅过夜的,因此华阳谷相距另一驿站约有一天的行程,而驿站与驿站之间,便会设有一些简单的铺,供行人短暂歇脚、餐饮。 如今驿站废弃被重新装整利用,便变成了供旅人行歇的客旅,并且还大修商铺与客栈,十分热闹繁华。 只是“长虹道”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个地方不是普通人能够来的,因为长虹道是在华阳谷,而华阳谷其实算得上是一个土匪窝,虽然名字取得透亮,但这谷里却是暗的。 不然这好好的官道驿站为何会被人舍弃掉了,而改道而行,实则便是官不抗匪凶,只能退避而舍之。 但雌女却绝非一个普通女人,她偏要在这十面凶煞的华阳谷中开旅铺,并且还能将生意做得火红火红的。 至于她怎么做到的,江湖人猜测纷纷,有人说她是靠美色,有人说她是靠关系,也有人说她是这华阳谷土匪窝的同伙人,她赚的钱与土匪们共享……总之猜的人很多,可真相是什么,却从不曾有人问出来。 可自从她开了这条长虹道后,这生意的确是客似云来,毕竟这条路是燕通秦是必经之路,许多人如果不从华阳谷中过,便需要爬山涉水绕很大一段路,可不绕又怕难有舍过这华阳众谷。 可雌女发话了,她讲只要住在她长虹道的客人,都能平安无事地离开华阳谷。 一开始自然有人不信邪,可到了最后……都信了,于是这长虹道便变成了通过华阳谷的保命符,只要想不惹到那些个匪类,只要住进这长虹道即可。 不过一般普通人还是对华阳谷闻虎色变,所以行走在长虹道上的基本都是一些拥有自保能力的江湖人士。 陈白起他们沿着红灯笼的指引一路踏着石板路前行,路上遇上的人多配有兵器,他们行走时步履轻快,大步流星,有人神色冷冽,有人面目萧杀,目光在暗色的火光中锐利戒备。 不少人留意到了陈白起这一与长虹道格格不入的人群,他们虽然也穿着一身粗皮麻衣,可行为举止却斯文得多,他们步伐笨重,呼吸沉缓,一听便知无任何武功底子,且一行人老的老少的少,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他、他们怎么这样看我们?”正义眼神左右游离,脖子梗了梗小声问道。 “你不看他们,怎么知道他们在你,既然你也在看他们,又何须在意他们看你?”陈白起轻笑一声。 正义“哦”了一声,觉得焕仙说得十分在道,便也不在纠结那些过份犀利如针刺身的目光了。 前头的丘老与肱老他们也听到了陈白起与成义的对话,丘老闻言乐呵呵地笑了一下,肱老顿觉得这陈少年的确是一个聪慧又机智的孩子,希望她的聪慧能也感染感染正义与南月他们。 这一路走来,陈白起第一次有种从庙堂走入到江湖的感觉,她发现江湖人士真的与她之前所接触到的那些浮世权贵很不一样。 很快他们便走到一间叫“同民盈坊”的客旅前,陈白起打眼瞧去,这“同民盈坊”架着一座拱桥,桥两边左右竖着两块石牌,上刻着“村荒旋倦伤今古,榕叶闲听坠板桥。” 走过这座拱桥,便见“同民盈坊”两扇大门敞开,里面传出各种大嗓门高阔谈话、熙熙攘攘聒噪声音。 陈白起意识在周围环境上打转,却见墨辨一众并没有什么迟疑地便踏入了进去,她本以为他们多少会拘谨一下的,却不料……她亦信步微笑地跟在其后。 他们一行人一进去,由于人数众多一下便引来了其它人的注意,有人看到了,出于江湖本能的反应地开始探查了这一行人的身份,其中有人目光触至某处时略带惊讶,然后便认出来了。 “喂,那个人……好像是半目先生吧。” “半……对对,是他!” 什么半目?陈白起顺着那人的视线看到了左前方一步的昌叔,然后听到旁边的南月偷偷跟她说:“昌叔乃墨学高手,那便是不用笔算便能够将计算出任何经学难题,还提出了许多据学论点,并且之前有一次百家学术攻守答会,昌叔可是半闭着眼睛便击退了不少对手,于是便有人给昌叔取了一个叫半目神算的称号。” ------题外话------ 这段日子天天不是38就是39度,静实在扛不住便中了个暑,这见天喝藿香正气水的日子太遭心了,所以小仙女们,出门一定要注意防晒防暑防地火啊! ——静唠唠叨叨修文时记 第二百零七章 主公,啪啪打脸(一) 陈白起看向衣着简陋、气质儒雅的昌叔,挑了挑眉头。紫you阁 www.ziyougE.com 南月又继续给从未涉猎过江湖人事的陈白起科谱:“还有幺马大哥,他在江湖上也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头哦。“ 陈白起来了兴趣,便问道:“是什么?“ “马大头。“ “嗯?“陈白起听后一脸懵然。 成义在旁本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插嘴,但听到南月这样埋汰幺马哥,便没好气地拍了南月的后胸勺一下,对陈白起小声道:“焕仙,别听南月在这儿胡诌,幺马哥的确有个名头,可不叫马大头,叫马力头,因为幺马哥的力气活大,而且是工匠一把手,无论铸器或者木匠活他都能比其它人干得多。” 陈白起闻言笑睨了一下南月,南月则心虚地摸摸鼻子,看天看地哈哈地干笑。 “那七木呢,他有没有,还有你们呢?” 七木望天茫然地想了想,然后失落地摇了摇头。 “七木啊,他身子瘦弱,胆子又不大,很少出机关城。不过他对机关器械天份极高,只可惜活精出工慢,一般肱老都让他自个私下琢磨器活,一年交一样即可。”成义解释道。 “我们这才第一次出机关城,谁会认识咱们。不过焕仙,你跟在孟尝君身边谋事,有没有什么名头?”南月偏过头,睁着一双好奇的黑色大眼问道。 陈白起眨了眨眼睛,状似苦思了一会儿,然后迎着他们期待的目光,长叹一声道:“我也没有人认识。” 成义与南月看着她,忽然一起不厚道地掩嘴偷笑了起来。 “看来咱们三个果然是同甘同苦的好兄弟啊,都是一介默默无名之辈。”成义打趣道。 南月耸了耸鼻头,满脸不服道:“这话不对,迟早咱们三个会闻名九州,比曾经的九州四公子更加威名显赫!” 当初的战国四公子乃楚国的楚沧月,魏国的公子紫皇,秦国的公子稷与齐国的孟尝君,可四公子之一的楚沧月与公子稷皆登基为侯君,因此当初的四公子如今已不齐名了。 陈白起不语,但那一双盈笑而幽亮的眸子却亦彰显着同样的“野心勃勃”。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肱老与丘老他们在前面跟着后辈们的那些“雄心展望”言语,不由得会心一笑。 墨家的未来是后辈的,他们也希望他们可以在将来有所作为,为平定这乱世纷争、诸国争霸留下一雄伟身影。 听着周围指点与议论声越来越大,昌叔皱了皱眉,幺马则看了一眼左边空无一人的柜台。 其实墨辨一众一到“同民盈坊”时,便有人“噔噔”地跑上去通报了,果然没等一会儿一身紫裙裳覆面纱的雌女与黑服沉脸的梁公一同下了楼来。 “还真是肱老他们啊……“雌女手抚木栏下楼,一双精明的双目地墨辨一众身上溜溜地打着转。 “同民盈坊”乃一间二楼坊楼,底层的格局大体分成三部分,这前厅设有席面供客人用食,后院则是厨房跟通铺宿房,因此一楼是人流量最杂乱的地方。 而二楼则全部都是住房,分套间与单间,之前雌女正与梁公他们在二楼商议一些事情,却不料听到下面的管堂急匆匆地跑上来说墨辨的弟子来了。 雌女一开始还并不相信,她了解墨辨的经济情况,一般的民宿他们都谨慎再三,更何况是她这边高昂的用食房资。 要说怕华阳谷这山里头人人色变的悍匪,那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与她之间是有过协议,绝对不会去碰墨家弟子的,这事丘老他们都知道。 那是…… 梁公与雌女的想法基本差不多,他也很奇怪墨辨的人怎么跑到“长虹道”来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再加上之前“钜子令”旁落的变故,令梁公不由得思想一下复杂阴谋论了,亦一并下了楼。 “肱老,你们怎么来了?“梁公的面容历来深刻严厉,当他皱眉说话时,便会给人一种浓浓的训斥之感。 哪怕面对着墨家长辈,他的神色亦不会因此缓和多少,就像块石头一样,又冷又硬。 肱老与丘老早知他这刚硬的性格,从不与他计较太多,而其它的墨辨弟子却没有这样开阔高大的心胸,他们每次面对梁公既怵又不喜,生怕在什么地方遇着他了。 还有,听这话问的,他能带一众弟子来这里,他们又怎么不能来了? “梁公,那你们为何在此?”昌仁笑了一下,淡淡道:“此处乃驿宿,我们在此的目的不是一目了然吗?” 二个反问句,充分表明了脾气甚好的昌叔也开始了怼人的情绪。 可是以往昌叔对梁公的冷言厉语却是能忍则忍,不能忍……还是忍了下来的,想着小不忍则乱大谋,想着退一步海阔天空……但如今却忽然爆发,这令在场的所有墨辨的弟子都不由得一同侧目。 昌叔今日吃了什么大补丹,怎地一下如此有男子气慨了?! 南月翘了翘嘴角,撞了撞左右旁边的成义与陈白起,他朝他们挤眉弄眼,并呶呶嘴,示意他们赶紧看。 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成义瞪了他一眼,但他看着昌叔,却有些明白了昌叔这是因为钜子令一事,身上终于卸下了一个重担,这才敢在面对气势强硬的梁公放飞一下自我。 有句话讲得好,不在沉默中变态便在沉默中爆发,这些年来墨辨面对墨侠一方的人一直在沉默,可他们并不想“变态”,所以当他们终于有了逆转的一日,便爆发一场吧,不管什么了! 梁公被昌叔顶了二句,表情虽没有多少变化,但那双锋利的眉眼却更吓人了。 “简直胡闹!雌女打开门做生意,可由不得你们白食赖皮!” 梁公的这一句突出其来的喝斥令昌仁脸皮一僵,在意识到梁公这话的含义时,昌仁简直不能忍了。 再见梁公身后那些正在用食的江湖人因这一声而相继都抬起头,听到“白食赖皮”的字眼时,纷纷拿一种怪异又鄙夷的目光投注在他们一行人身上,面上更是一阵白一阵红,气得吹胡子瞪眼。 很明显,梁公以为他们赢了“钜子令”后,便一众人虚荣心膨胀起来,打算没脸没皮地跑来雌女这里打白条吃住。 梁公这句话几乎一下便令所有墨辨的弟子一并没脸了,他们也如昌仁一般,个个气得都红脖子瞪眼珠子。 谁吃白食赖皮了!他们明明什么都还没有说,他凭什么就扣这么大一顶帽子在他们头上! 陈白起却是不气的,因为她倒希望梁公能闹得更难看一些,这样一来……她才能够让他体会一下,什么叫作啪啪打脸。 她挑眉,看到楼上一些墨侠弟子探出了头,然后在看到墨辨与梁公争执时,也相继走了下来。 这其中有燕丹、妙月还有……姬韫。 姬韫看到墨辨一行亦有几分意外,但在看到人群当中的“陈焕仙”时,他神色未变,但眼神却多了几分专注。 “我、我们是来投宿的。“幺马看着梁公,气极咬牙道。 梁公没理他,倒是燕丹笑眯眯地反问了一句:“投宿?可投宿是要钱的,不知道诸位的钱可够大通铺的份?” “你——”南月气结。 他们墨侠的人刚从上面二楼的单间走下来,却讽刺他们墨辨的人连底楼的大通铺的钱都不够,简直不要欺人太甚! 要说平日里墨侠与墨辨之间虽有口齿相争,却不至于大庭之下闹得这样难看,可谁叫墨辨之前在天峰山狠狠地落了墨侠一众的脸,令他们输得一败涂地,所以墨侠一众这才趁机逮着机会便奚落一番墨辨。 没办法,人一般自个不痛快便想找别人不痛快,借此来找平衡。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狗眼看人低,狗……”七木瞪着燕丹,也碎碎念道。 “你说谁狗呢?”燕丹眼眸一眯,笑得危险地问着七木。 七木不过一介普通人,哪敌会武艺的燕丹身上凌冽的气势,顿时便被唬得呜呜闭嘴了。 “好了,大通铺的话……”丘老有些头痛地看着底下双方弟子吵闹起来,正准备讲些什么,却被雌女软绵绵的一声“可是……”打断了。 众人都收住了声,一并看向她,因为“同民盈坊”乃雌女的地盘,她这个主人家发话自然最有权威性的。 雌女笑了一下,眼角的细微笑纹更添风情,她看着丘老歉意道:“说起大通铺……这段日子边牧正好在举行投鸪盛会,再加上近日不知为何多了许多它国人进入这秦关,所以咱这小宿房便是挤啊,估计这大通铺嘛……也住满了吧。“ 她语音遗憾拖长时,伴随着墨侠一众弟子噗嗤的喷笑声,墨辨这方的脸色难看可想而知。 雌女这话里话外虽是在摆事实,但难道没半分对墨侠弟子的“助纣为虐”? mD,狗眼看人低! “焕仙!他们欺人太甚了!”南月眼睛都红了,他拉着陈白起指着墨侠一众,跟个小孩儿被欺负了找大人告状了一样,这口气中的委屈简直了。 成义与七木在旁一同使劲点头。 成义也被气得连吸几口大气,七木则使劲咬扯着衣袖,并一直用“瞪死你”的视线残戮他们。 要说丘老这些年来修身养性按说脾性已非年轻时可比,可眼下也被墨侠与周围看热闹的吃瓜群众的嘲笑声惹得冷沉下了脸,肱老板着一张老态龙钟的脸,他们一同看向陈白起。 昌仁转过头,双眉紧紧地皱成川字型,他看着陈白起:“焕仙,你看……” 看来真是佛都被气出三分火性了,陈白起见之前一直犹豫跟不舍拿钱投宿的墨辨一众,如今竟上下一致都用一种充满“同仇敌忾”的眼神期待地看着她,那老少相同的眼巴巴眼神,她想,她若不帮他们赢回这个局面,她可真的会对自己失望了。 于是陈白起朝他们点了点头,然后走了出来。 她站在肱老与丘老侧前方,正好对着一脸有趣地瞧着他们墨辨的雌女,面露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陈白起道:“某听说同民盈坊最负盛名则是套间,只是世人眼拙,以为住上单间便阅尽了盈坊的贵气,某私以为着实眼浅得紧。是以,我们便不与他们相争大通铺与单间了,我来见识见识这同民盈坊的套间可否真值道上的夸赞。“ 陈白起回头:“我们一行共十四人,你们这儿还剩多少套间便安排多少套间吧。“ 套间一般有二室一厅,共四床,并且由于空间足够大,还可再加床位,所以一般可以住得下五、六人,甚至一床睡二人,最多可住下十人,但陈白起并不精打细算,她讲的是,剩多少安排多少套间,这可一下就变成无底洞了。 毕竟一人住一套间也可安排,十人住一套间也可挤挤,她将选择权交给店家,只要店家不傻,那肯定是剩多少销多少了,绝不为客人省钱! 雌女闻言,先是跟听了一番无字天书一样茫然怔然地看着她,再后来,她用一种既疑又惊地目光看着陈白起。 “哦,原来是陈郎君啊,我同民盈坊倒是剩下几个套间,毕竟套间的价格一般人是负担不起的,不知道陈郎君你可知我们同民盈坊的套间多少钱吗?“ 一开始听“陈焕仙”跟雌女套间之时,墨辨一众都惊呆了,可为了不给墨辨丢脸面他们都死撑着不变脸色。 我撑、我死撑着! 可是,焕仙啊,大通铺没有就罢了,你还可以选单间啊,你为何偏偏要挑最贵的套间啊!你知道套间有多昂贵嘛,你知道一会儿如果咱们付不出钱来,咱们以后的余生估计都要面对墨侠的这些嘲笑的嘴脸了啊! 惶惶,心慌慌啊。 而墨侠这边的情绪就更汹涌澎湃了! 套间!他们这么穷逼逼的一群墨辨竟然还敢住套间!而且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有多少开多少,这开什么玩笑啊! 要知道他们连住单间都是三人一房,挤不消说的,可到底比住大通铺好吧,可眼下一听墨辨的人竟敢上嘴皮与下嘴唇这么一动便想住上大套间,简直不要气得他们堵心堵肺! 一个墨侠弟子看不过眼,跳出来道:“这口气倒是令人惊讶得紧啊,还套间呢,还剩多少要多少,你吹牛吧你。” “你倒是也吹一个我听听?“陈白起笑睨着他,好脾气地回道。 那个弟子一噎,好气哦,竟然用这样温柔的表情语气讲出这样犀利怼人的话来,他感觉他好像一下便输了! 而燕丹则皱眉地看着陈白起,妙月亦眼神复杂难辨地看着她,又回头看了一下姬韫,或许是因为曾与陈白起在天峰山有故的缘由,他们并没有如先前那般朝墨辨呛声。 而梁公对弟子间的小吵闹从来不放心上,他在意的是其它方向。 他并没有遗漏方才墨辨一众气极语结时,不约而同地看向陈焕仙时的场景,按说墨辨主事方应当是机关城主肱老或者丘统领,可连他们都将视线投询于那个陈氏少年,那画面竟如此令人不可思议又顺理成章,却令他惊疑不定。 什么时候,这个陈氏少年对墨辨的影响力竟如斯之大了?! 雌女眯着一双精明商人的眼睛打量着“陈焕仙”,她脸上的镇定与从容绝非假装与吹牛。 可她凭什么拥有这样的底气与豪气? 雌女眼珠一转,蓦然想起,这个陈少年可不单单是墨辨刚收的墨家弟子,她的来历她想起来了,可并不普通啊。 她乃短短不足月余时间便成为孟尝君亲信的人,她乃田府三老同时认可并赞誉有加的少年,她更是如今新秦王的座上宾,并听闻她与秦国丞相关系亦匪浅,她本身虽为一介白身,可师从齐国最难考入的樾麓书院…… 她想,这样一个名不经传的少年,却能在这样短短的时日内拥有通天本领结交下不少大人物,她会是一个靠吹嘘来维护自身脸面之人吗? 雌女收了收神色,她扫了一眼墨辨一众,稍微收敛气焰,客气道:“是妾眼拙了,不过本店恕不畲帐,所以还请陈郎君先付房钱。“ 虽然她认为陈焕仙并非一个打肿脸充胖子的人,但到底还是不能相信她,于是便丑话说在前头。 说白了,无论是梁公与雌女都不太相信墨辨的人能翻腾出什么浪花来。 “呵,对啊,先交钱,看你们能拿出多少串刀币来!”一些墨侠的弟子拿眼神在他们身上转了又转,看他们两手空空身无重物的模样,一下信心便又上来了。 陈白起眼神很通透,像一面镜子似的映出雌女眼中的所有思绪,她一惊,竟有一种被人看透的错觉。 陈白起弯起嘴角,姣好的眉眼如春花一展,她点头,然后径直走到了柜台,柜台后此刻已站了一个管堂的,他有些警惕又有些轻视地看着陈白起,并朝她伸了伸手,让她拿钱。 而陈白起则从衣袖兜里摸了摸,然后伸出手来,众人没见大串子刀币,因此脸上的嘲弄像雨后的春笋一样密密麻麻地生长时,却听见“喀哒”一声,两块沉重之物被放在了台面上。 众人定睛一看,却顿时傻眼了。 “可够?“ 雌女走到陈白起身边,看着那两锭份量十足的黄澄澄金子,因为太过吃惊所以一时失语。 墨辨一方见陈白起竟拿出两锭金子,也是目瞪口呆,也是吃惊异常。 他们心想,原来这孟尝君真如焕仙所言身缠万贯啊,在他身边随便混混都能给两锭金子啊。 见雌女没回话,陈白起挑了挑眉,状似恍然道:“看来这套间还真的挺贵的。” 于是,她轻飘飘地,又从兜里取出两锭同样大小的金子“喀哒”搁下。 一听到这“喀哒”的声响,所有人都反射性地心脏一紧。 于是,台面上明晃晃地便摆着四锭大小相等的金子。 哗——那满堂的客人都忍不住起身围拢过来,他们使劲地盯着台面上的黄灿灿的金子,只觉看得太入神眼睛都快看花了。 这人……简直不要太有钱了啊!睡一个晚上就能拿出四锭金! 而墨侠的一众弟子也都倒吸一口气,一个个跟见鬼了似的。 当头的梁公瞠大眼睛,脸色发黑,他盯着那四锭金子就跟杀父仇人一般。 墨辨的人想不到画风竟一下变成这样穷奢极侈,造作无端了! “这、这不可能……他们怎么会有……有这么钱……”方才那个墨侠弟子已经被金子散发出来的光闪瞎一双狗眼了。 “可够?”陈白起慢条斯理地再问。 雌女这下终于回过了神,但神色仍有几分虚幻,她盯着那四锭金子点头:“够了,够了。” “焕仙!”南月急叫道。 什么够了,明明是多了!她雌女统领的大套间再贵它也值不起一锭金子啊,你多给就算了,偏偏还拿钱砸人,好吧,就算砸人也拿来砸他啊,这……这这这真是心痛死他了! 墨辨众弟子心声如上同是。 陈白起看着南月一脸肉痛的表情顿感好笑,他走过去,按了按南月的肩,笑弯起眸,挨近他耳朵道:“放心吧,现在她吞下的,将来我会让她十倍百倍地给吐出来。” 南月张嘴哑声。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天峰山陈白起也是这样告诉他,说她不会为他人做嫁衣裳,然后她最后便夺下了莫大人头顶上的帷帽,而如今她又保证绝不会让雌女白占便宜,他相信她绝非空口说白话来安抚他的。 想到这里,南月眼睛都绿了。 很好!现在他们墨侠跟雌女统领都瞧不起他们墨辨,非得逼得他们当众拿高价来买回自尊与容面,可等以后,他相信焕仙定会为他们讨回公道的! 其它人虽然没有听见“陈焕仙”跟南月讲了什么,但看着陈白起望着虚空一处缓缓扬起的笑时,这一刻,他们不知为何都感到“焕仙”的笑挺吓人的。 “啧啧啧,方才这边的人还奚落人家没钱,看到没,一转眼人家便拿出四锭金……天啦,四锭金啊,老子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可不是吗,你刚才没听见啊,说什么人家跑来白食赖皮,现在人家转身便住得比他们还好,就不知道他脸不脸红……” “这世道啊,穷狗就爱乱吠……” 周围的风气随着陈白起的豪气四射顿时调转一百八十度,之前看墨辨这方热闹的一下便掉转头对着墨侠一方火力大开地大力奚落嘲笑。 梁公越听脸越黑,可在场这么多人,每人一句讲得都是他们之前竖下的flag,他既反驳不了,又堵不上这么多人的嘴,只有兀自生闷气。 陈白起直起身,转身回望着脸黑如雷公的梁公:“梁公,今夜我们左右相临而居,希望彼此都能过上一个友好而安静的夜晚,明日能以最好的精神状态去见证完成一件……“她似在考虑用哪一个最恰当的词来形容,终于她想到了,便笑声道:”共襄盛举。“ 梁公瞳仁一紧,十指攥紧咔咔作响,他面浮冷笑,字字道:“小儿,不过一些俗物便觉得很了不起是不是,明日……我且看着你如此与我等共、襄、盛、举。“ 梁公率先拂袖而去,而其它弟子被周围的闲言碎语吵得面臊耳红,都纷纷追随离开。 陈白起看着梁公的背影,心中笑道:“果然江湖中人惯于意气行事,若换作朝堂上一些老谋深算的政客们,这样一次二次的输赢根本不记挂于心上,更不会将彼此的界限画得如此明显,这样做,岂不更容易令人看穿你的底牌。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能说明梁公虽有雄心霸志,但并非一个毫无底限的大奸大恶之人。 “雌女,你这大套间的要价是不是太高了?” 另一边,昌仁到底不愿陈白起为他们如此破费,便趁大伙的注意力放在金子上时,私下与雌女交涉。 很明显,清高一派的墨辨不懂什么叫讲价,一开口便是硬邦邦的口气,跟要债似的。 雌女闻言白了昌仁一眼,不高兴道:“这是自愿买卖,这陈郎君愿给,我又愿拿,昌仁你们墨辨能收下这样一个财大气粗的弟子便偷着乐吧。” 昌仁板下脸,歪理他历来是说不过她的,从年轻时开始便如此。 “别与我讲话,你忘了,当初可是你让我离你远着点,这句话,我一直记着呢。”雌女冷笑一声,便上前将四锭金子一把收进自己的钱兜中。! 第二百零八章 主公,啪啪打脸(二) “同民盈坊”二楼一共便有五间大套房,其中有一间被客人订了去,眼下便只剩下四间,住是足够宽裕了,况且陈白起自己却是不住大套间的,她与雌女单独要了一间单人房,落窗的方位最好是临西靠密林一面的。 雌女见“陈焕仙”出手极度大方,便是多送出一间单人房也是不计较的,按了她的要求替她准备下了。 南月他们不解大套房住下他等全部皆绰绰有余,焕仙为何要单独再开一间,陈白起便笼统地应付下,她需要安静一个人来整理一下心情。 这句话听起来可就复杂了…… 不过南月他们都觉得焕仙行事历来有章法,再说他们全部人的房资都是她一人出手,既然她想住单间便让她住单间吧,省得他们人多吵着她思考人生。 于是剩下十三个人便分成了四批住下四间大套房。 丘老与肱老两个老人喜静且睡得早便归纳为一间,昌仁、幺马、七木还有南月与成义他们几人便住一间,剩下的几个弟子便分住两间。 因为明日十分重要,因此草草用过吃食,大伙便散众各回各房休歇了。 夜深人静,“同民盈坊”噪嘈的楼底已人散归寂,而陈白起却没有睡,她开着窗,仰头看着窗外高悬于空的弦月如钩,几许繁星伴着朦胧淡月,耳畔夏虫脆鸣。 清风拂过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蜿蜒入了浓密的树影中,只闻那些因风起而沙沙作响的树叶。 站了一会儿,陈白起便返身回到窗后摆放的茶几上跽坐斟水。 “咯哒”,风吹动窗叶撞击的细微声响,陈白起耳根动了动,然后抬眸。 “你来了。” 她视线正好对着窗口,却见一道矫健又轻盈的黑影至窗台一跃而入。 陈白起眼中的笃定一怔,手上动作半晌没动。 来人穿着一件黑蝠束袖劲服,颈缠一条灰色围脖,高大身躯后背着长剑,腰悬挂着葫芦,头戴着皂纱帷帽,只是一入室内他便将帷帽取了下来搁在一旁,信步悠然地朝陈白起走了过来。 “在等我?” 调趣带笑的音调带着一股子飒然风拓的流逸高旷。 莫成他走到陈白起对面的茶几后盘腿坐下,顺利替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一双碧翠如万顷草原般空垠的墨绿眸子笑瞅着陈白起。 陈白起自然不是在等他。 可能等到他,陈白起也不觉得多意外。 直天峰山一别,她有一种直觉他总会再找上她的。 她打量他,他一头疏狂的长发不似文人般高扎束惯弄得整洁斯文,而是用一根墨带随意扎了一束,其余皆无拘无束地披散于肩,这令他本就深邃的五官更为千瘁百炼,明媚与鲜妍好像从不属于他,他似吴水深万丈,楚山邈千重,如同秘一样的闇黑。 “莫成。”陈白起平静的黑眸浮起一丝波谲纹路,她唇瓣阖动:“你来是为了……摄魂术?” 莫成倒了一杯口进喉,然后搁下杯,支手于下巴道:“不是。” 哦,不是就好,她最近挺烦人人都认为她与那南诏国的巫族有关系。 陈白头,却不猜了,直接问道:“那你来找我,瞒着其它墨家的人,是为何事?” 莫成忽然奇道:“你难道不觉得我是来找你算帐的吗?”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嘴角翘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暗了几个色度:“你使用南诏巫术摄魂取胜,你以为凭梁公的惴疑性格会承认你赢了?” 陈白起的确不担心这件事情,她腆着一张纯良无辜的脸,慢吞吞道:“若你要拆穿我的话,一开始便不会替我隐瞒了。” 莫成微抬下颌,眯眼静静地看着她:“所以……你用的真的是摄魂术?” “不是。”陈白起立即否认。 “是么……”莫成垂眸,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杯橼。 “你既然来不是与我探讨摄魂术,那我们还是谈谈其它的事情吧。”陈白起抿了一口水,也懒得费这些口舌去解释了。 说到这里,莫成忽然笑开了两颊,饶有趣味地盯着她:“其实今夜我并不打算露面的,只是……方才在外见你霸气威风地当众拿钱将梁公羞辱得脸面尽失时,顿觉你这小家伙瞧着斯斯文文的,可气性却十足地大,于是,便忽然改变了主意想来瞧瞧你。” 陈白起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只为来看一看?” 莫成没有立刻回答,他撑台站起了身,陈白起顺势抬头看他,却见他伸出一只力量十足的手将陈白起给拽起,隔着一张四方小茶几拉近自己,然后另一只手则扣住了她想逃离后退的腰肢。 莫成的掌心似火贴着陈白起,令她那片皮肤都惊悚了起来。 陈白起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她本能地出手格开他的手掌的锢锆,然后一脚踢向他的下档,只是中途被莫成弯膝一推,失了准头只踢到了他的脚裸处。 虽然她的力量不大,但人的关节历来脆弱,再加上莫成对弱鸡一样的“陈焕仙”放松了警惕,于是脚下失衡,便脸色一变倒压向了“陈焕仙”。 陈白起猝不及防便见莫成像一座巍峨高山倒塌砸下,眼神滞了滞,还是莫成反应极快,他将隔着两人间的茶几拂开,然后一手枕住陈白起朝地面砸去的后脑勺,一手在压倒她时撑住身体的部分力量,省得他将人给冲击砸晕。 砰! 陈白起感觉她的屁股跟后脑都传来轻重不一的痛意,但比痛意更先一步传来的则是胸前突然的撞击导致她胸腔内的空气瞬间被挤压出去,她岔了气,猛咳了几声。 而莫成也不好受,他的手指为护陈白起的脑袋而承受了所有的力,这痛意亦不轻,他为避免将娇小的“陈焕仙”给压扁并用膝盖顶地,以卸身体的部分重力,因此软膝处的钝痛亦令他嘶地一声痛皱了眉。 “你……” 莫成一手撑起身子,本想恶狠狠地斥责一番“陈焕仙”,却不料却见她含泪(痛出的生理盐水)瞪视着他,一双水汪汪的杏眸,姣好亦女可亦男可。 凑近瞧,他才发现这陈少年长得真的挺细皮嫩肉的,这样近距离看她都几乎看不到她脸上的毛孔,她睫毛很长,但不是那种粗黑的长,而是细软的长。 她鼻梁没有他这般高挺,却十分清俊适度,完全贴合世人对翩翩俏公子的联想。 她唇色偏浅,淡粉色,远看略显清淡,近看却令她整个面容显得梦幻与朦胧,像渡了一层柔光色泽似的。 他到嘴的话不知为何一转:“你长得真像个姑子……” 陈白起闻言,不露怒言,相反嘴角还浮起一丝笑意,但下一瞬,她眼中戾意横生,拿头狠狠地撞上了莫成。 “嚯!还来这招!” 莫成猛地仰身退了开来,见陈白起趁机起爬起来,他嘴角戏谑地勾起,又重新压了回去,并双手紧紧攥住她的一双手腕压制于地面,导致陈白起挣扎不能。 “咱们墨家的人向来都是大公无私,我瞧你一出手便是四锭金,想来平日也惯于疏财仗义吧。” 莫成勾住陈白起欲踢他的腿,然后控制住她的下半身,令她完全受制于身下。 “莫成,你到底想做什么?”陈白起眉眼静然如寒星,她看着他,无光而自华高贵。 见了鬼了! 莫成忽然觉得在灯树下,陈焕仙那一张白皙柔软的脸竟雌雄莫辨,让他觉得他眼下的举止竟像一个孟浪的轻浮之人。 咳了几声,清了一下嗓子,莫成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心虚之感,道:“不如你也资助一下我,或许,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关于墨台的秘密来交换。” 墨台的秘密? 陈白起咀嚼着这几个字的含义,又大胆猜想了一下莫成此番前来其目中,眼眸蓦然一亮,她不曾迟疑道:“你要多少?” 呵~莫成舔了一下嘴唇,眸子在夜色下倒不那般明显异色,他状似考虑了一下,便道:“你打算给多少?” 陈白起想了一下,试探道:“一锭金……” 莫成闻言顿时眸心如灯火一摇,他暗喜道,这小家伙果真富得都快流油了,别人开口以铜铸币交易,可她倒是一开口便以金为底价。 莫成故意一脸为难:“一锭金嘛,好似有点……” 陈白起知行情市价,也知莫成此刻的套路,于是她也一脸为难道:“哎,罢了,我眼下便只剩一锭金了,若全都给了你,这回程一路该如何是好……” “成交!”莫成一口截下了她剩余的话。 这只狡猾的小狐狸,亏她长得一脸天真无邪,真白瞎了这张脸! 他松开了她,而陈白起也不拖拖拉拉,直接便从系统内取出一锭金递给莫成。 莫成瞥了一眼她手上的金锭,然后凑近她耳边,窃窃私语一番,紧接着手一托,陈白起手上的金锭跳起,他一手抓过。 “小家伙,这一条消息只卖你一小锭金子算是你赚了,这种买卖我今后可不会再做了。” 取过金,莫成如一阵风似的,取过皂纱帷帽重新戴上,便跃下窗台乘夜而去了。 而陈白起慢吞吞地爬了起来,脑中则想着方才莫成在她耳边交待的事情,然后喃喃道:“好像……还真的是赚了。” 不过,之前猜测莫成的目的此刻也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他这样费尽心思帮着她得到钜子令,究竟是为了什么? 在莫成走后,陈白起又静坐了一会儿,估计今夜再无人造访后,便熄灯睡觉了。 —— 第二日,陈白起起早与一众精神焕发的墨辨弟子一同有说有笑地下楼准备用早膳,却正好在下梯转角处碰上了墨侠一众人。 梁公与其弟子一众皆披着一件黑灰粗麻披风,统一制式的披风令他们一眼便能看出是一个团体,他们一出现便将本来还算宽敞的过廊挤得水泄不通。 要说墨侠的弟子无论走在哪里都令人心生避忌的一群庞然大物,不仅是因他们那孔武有力的身板,更因为他们那生人勿近的逼人气势。 与之相反,墨辨却是老少皆宜,且大多都是一些瘦弱文软,一看便好欺易接近之辈。 双方互不顺眼对视了一眼后,便错开眼神,相继下了楼。 一黑一灰,双方座位经纬分明,颇有种井水不犯河水之意。 早膳一般比较丰盛,因为大多数人只食二餐,早一餐与晚一餐,除非富贵人家或者行军打仗的兵将方会多加一餐。 桌上摆了一大陶碗的粥水,两大盆的粟米窝窝头,一桌最多能坐上八人。 墨辨一方坐了二桌,而墨侠则坐了四桌。 刚坐下,南月便扫了一下对面那一桌:“焕仙,看到没,对面那跟头牛似的家伙便是昨日带头嘲笑我们的人。” 南月偷偷地给陈白起指着对面那一桌上的一个墨侠。 那个墨侠的确长得魁伟高大,眉黑而眼小,鼻大如蒜,面上横肉丛生,长像有些笨重。 陈白起收回视线,问道:“看到了,你欲如何?” 南月本只是看那人不爽想跟陈白起碎嘴念叨两句,可一听陈白起的问话时,他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哼,他们当真以为我们机关城出来的人好惹啊,以往式微积弱不好在外与肱老他们惹事添麻烦,我们对墨侠是一忍再忍,可眼下……我决定,我不忍了。”南月愤愤不平道。 陈白起不说赞成或反对,只问:“你打算怎么做?” “你等着。” 南月撂下这句话,便跑到另一桌七木那边,两人不知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讲了些什么,然后南月很快又一脸若无其事地坐了回来。 “一会儿便看好戏吧。”南月盛满了一碗粥,嘿嘿奸笑着。 陈白起倒是挺好奇这两人密谋了一番是打算干些什么,所以她便一直留意着。 她倒没有想过要阻止,或是成义或者七木她还要担心一下,可南月素来有主意,且办事牢靠机智,端不会留下什么后患的。 可直到他们这方早膳都用完准备上楼时,这两人都还没有什么动静。 可刚走没几步,陈白起便看到七木动了动手好像递了个什么东西给南月,南月将其紧攥于手心。 然后借着其它人经过时的遮掩,南月手速很快地狠、准、稳地将手中一物掷向最靠近墨侠吃饭的桌面。 这时还在用食的一众只闻“咚”了一声,一个圆咕噜的东西滚到了他们眼前。 还来不及看清楚究竟是个什么,却见那东西像发了疯的野猪一样横冲直撞,它旋转起来像一道飓风般将桌面摆放的盘、碗、碟器全都击飞了起来,里面盛放的粥水花四溅,他们躲闪不及,被浇得满头满身的粘液粥水。 噼里啪啦一阵碎响,那旋转的“飓风”搅乱了一桌又弹飞至另一桌,一时之间整个大厅都变得混乱不堪,叫骂声跟躲避哎哟声不绝于耳。 这其中要数墨侠一方最惨烈异常,因为飓风中心部位便是从他们这方开始,其它人好歹能躲则躲了,能避亦尽量避开了。 到最后,一片狼藉之中那“飓风”终于减弱,最后“啪”地一声像鸡蛋被人一脚踩碎的声响后,便自爆开来除了灰榍竟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陈白起在楼梯上朝下看,这一幕简直看得她目瞪口呆。 “哈哈哈哈……” 南月看完墨侠那狼狈躲藏的惨样后,便一把拉着陈白起一块儿跑开,关上房门后他便忍不住捧腹大笑了起来。 “好、好爽啊,哈哈哈……焕仙,你瞧见没有,你瞧见那些人被溅了一脸的粥水没,还有一个人头上还顶着个窝头,哈哈哈哈……” 陈白起看着孩子性十足的南月,便问道:“刚才那个是……” 南月擦了擦被笑出来的眼泪,道:“那七木最近自个捣制出来的旋木球,没什么用处,不过还挺好玩的。” 陈白起闻言,若有所思地点头。 的确……挺好玩的,她想若能换个场所用上它,应该会更好“玩”才是。 —— 用完早膳后墨辨一方便出发去了墨台,彼时,墨侠一方与其余墨家统领、高层亦各自朝着墨台出发,此乃墨家的盛典,因此需要墨家重要成员都到场见证。 华阳谷内有一处不为人知的奇景,只因此奇景乃在万顷莽林深处,鲜少人能够寻觅得到,此奇景名曰“阴阳湖”。 所谓“阴阳湖”便是指一汪可目视到底的湖泉,湖面被一分为二,如阴阳相隔,一面为黑一面为白,甚为奇哉。 而“阴阳湖”的湖心处则铸了一座据闻伸手可触天的高台,高台通体漆黑,顶端云雾缭绕,远远望去就像一块黑色石碑矗立于天地之间。 此台便是此番墨辨与墨侠一众共赴的“墨台”。 “墨台共有一千八百阶石梯,每五百阶为一平台,平台内蕴含一个奥古奇妙阵法,剩余三百阶则会随机触发一些机关术,如此安排是为了考验得胜弟子是否真有能力取得钜子令。因此想要顺利到达墨台顶取下钜子令,则必须先经历这些考验。”昌仁曾对陈白起简单地讲解过一些墨台的事情。 来到“阴阳湖”边,隔着透澈涟漪的湖水仰望前方的“墨台”,陈白起都不由得感叹这“墨台”当真修造得十分宏伟巨大。 见陈白起久久凝望着“墨台”不语,幺马他们以为她是在担心“墨台”上的那些障碍。 幺马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放心吧,这五百步一阶的阵法我方早已破解,想通过阵法的话便让正义与你一道,而机关术有南月与七木与你一道,亦无须担心。” 陈白起闻言转过身,对着幺马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去即可。” “为什么?”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她,完全想不通她为何要单独犯险。 南月急道:“焕仙,我们说过会陪着你一块儿登上墨台的,你为何要一个人上去,你知不知道登墨台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对啊,虽然在天峰山我们赢了,可如果没有从墨台上取下钜子令,即便我们赢了,也号令不动其它墨者的。”成义也劝说道。 陈白起没有回答他们,她对肱老与丘老道:“上面的格局已变,只怕你们先前的打算会落空了。” 肱老与丘老闻言同时一怔,而其它人也都震惊当场。 “你、你如何……如何知道的?!” “昨夜,我见过莫大人一面,此事是由他口中所得,绝不会错。” 因为太过惊讶,他们一时都忽略了为何莫大人会跟“陈焕仙”讲这样机密之事。 “既然如此,那我们更不能让你一人犯险了!”昌仁道。 但陈白起却摇头:“此事我想过了,我打算将事情一劳永逸。之前我夺下莫大人头上的帷帽一事,多为取巧,已令许多人心生猜疑,若此番我再让成大哥与南月他们陪我一道登上了墨台,我想即便最后我取得了钜子令,想必其它人亦会口有微词,心中不服。” 她的话很准确,其实肱老他们何尝不知,但是他们也知道“陈焕仙”只凭他们墨辨提供的微弱之力而站在了“墨台”之前,究竟付出了多少心血与努力。 而面对这样的她,他们内心是羞愧与歉疚的,因此哪怕有更好的选择,他们也宁愿退而求其次,只为尽量护她周全。 “他们若不服便不服,若上方格局改变,你便容易误入迷途,墨台之上不如天峰山的弟子考核,若出个意外却是无人得知的。”丘老语重心长道。 陈白起却道:“你们忘了,莫大人既然告诉我墨台上格局有变,自然也透露了一些其它事情,我心中已有数,你们莫要太担心,相信我,我并不曾令你们失望过,不是吗?” 第二百零九章 主公,破茧成蝶(一) 虽墨辨一众还想劝诫些什么,可时间却是不允许的。 墨台下的阳明湖平基台上已经来了许多的墨者,这些人有远游归来的神秘隐墨,亦有时刻关注着墨家未来归属的墨散弟子,更有处于墨家权力中心的诸位统领与各部首领。 乌鸦鸦的一群人都在等待着钜子令的最终归属权,而在这样万众瞩目的局势之下,任何的风吹草动便会掀起一场“浪潮”。 这次参与钜子令争夺赛的六位弟子都得一并登上“风云台”,风云台上有十块方正的石碑,每一块碑面铭刻着字迹,他们六人需参阅这十块墨家诸位钜子留下的自述文,而底下的墨者则齐众默声则聆听。 从远处望着风云台,其后倾泻而落的瀑布,如仙女的白绫在群山之间飘舞,气势磅薄,势如千军万马、万马奔腾,涓涓细流汇聚成一条条银白色“巨龙”从天而降。 而“银龙”缠绕的中心,六位弟子齐声琅声而长声吟语,一种神圣而充满庄严的氛围油然而生。 礼毕,便由得胜的一方弟子登上墨台顶,最终取下“钜子令”,完成“钜子令”的最终交接。 遥望墨台顶端,只觉其矗立于峰峦起伏,溪涧纵横,云雾缭绕间,如此雄伟而笔挺,令人既向往又敬畏。 陈白起在登台前,便着风云台下所有前来观礼的墨者行了一礼,她双手张开,飞舞而起的宽袍扬起一瞬,又敛羽而收拢于身前,她双手交叠于胸,将额触于手背处,其礼仪流畅而赏心悦目,完美得令人无可挑剔。 “陈焕仙,去也。” 在风云台阶下方观礼的丘老紧攥了一下手心,忍不住运足真气嘱咐了一声。 “焕仙,切记以自身安危为第一。” 一阵来自大山远野吹来的风扬起了陈白起衣袍猎猎,墨发飘舞,她一身蓝袍映着银瀑,如雪花照芙蓉,花枝欲动天地欲色,巴拿马扬唇弯眸,微笑回道:“焕仙晓得。” 她那悠远的视线隔着人潮浪重,盯注于姬韫的身上,他亦看着她,他墨眸似极静,却又似波澜翻覆。 陈白起没忘记与他的约定,她想了想,便朝他比了一个以往她教过他的动作。 她一手握拳,然后用拳心往胸口处轻打了两下。 姬韫愕然瞠目,眼神一震。 那个手式的意思是——相信我。 陈白起翘起嘴角一笑,然后拂袍旋转身,风吹起她的衣袍翻飞似仙,欲踏翅而飞,她仰向长颈,望着那凛凛高耸漆黑的高台,然后一步一步地朝上而行。 “咦,她如何是一个人登台……” “墨辨的其它二个弟子没有跟随,她是打算独闯墨台了?!” “这小子,真看不出啊,真够胆啊!” “看来这一次,墨侠或许真的要栽在墨辨手上了啊……” “这还不一定,只有亲眼看着那陈焕仙将钜子令取下来,我才能相信。” 风云台下此番已如水入沸油而翻腾了起来,众说纷纭,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而登上墨台的陈白起却是不知道的。 她像一个苦行僧一样,面无表情地专注登梯默数于心,当她走到一百步梯时,稍感腿酸,行至二百步梯时,便已开始感到呼吸急喘,至三百步之际,背已渗汗湿透,至四百步时,她便停下,站在原地歇息不动。 她长睫下的清润双眸幽长深远,她想着莫成昨夜与她讲的那些话。 “梁公他们不会让你这样轻易便取得钜子令的,虽然他们无法阻止你登上墨台,可却有办法令墨台变得更危机四伏,记住,阶阵与阵法已经与早些年的不同,你要面对的将是新的阶阵与阵法。” “我可以告诉你,你将要面对四情阵,分别是生、死、悲、喜,这四情阵将囊括你的一生之情,你倘若看不破便会长年被困于阵中不能而脱,若你侥幸能破阵而出,那么剩下的二百阶也非一些普通的机关阵,我相信就算不是刀山火海亦相去不远,你若强闯不过便退吧,退了虽然会输,但至少不会死。” 四情阵?四百阶一阵,四阵。 陈白起停于四百阶上,便见前面本延伸而上的阶梯却如潮水退汐般一阶一阶地垒平,然后一个平整而宽敞的站台变了出来,乍一看十分平静,但一旦踏入却像梦魇的无形大口将人吞噬入腹。 前面没有了朝上的登梯,所以陈白起想继续朝上,则必须破阵而出。 她没有犹豫,举步而上前迈去,墨台上的风拂过她淡漠的侧脸,她好像听到风中传来一道非男非女非人非魅的声音,那道辨析不清的声音在唱着:“黄泉路奈何桥上道奈何,是非不渡忘川河。三生石前无对错,望乡台边会孟婆,醒来吧,醒来吧……” 在那反复不断的“醒来吧”中,陈白起蓦地睁开了眼睛,然后她“醒”了过来。 她懵然没动,却知道自己回到了三年前的楚国。 她身前站着一个人,他额心一道诛红,一双狭长的凤眸冷魅如魔神般,他一脸动容而深情地上前,一把紧紧地将她拥入了怀中,并将脸依赖而痛苦地埋进她的颈窝处。 而她在他的怀中僵硬而怔然。 “陈三,陈三,陈三,陈三……孤心悦你,你可知?陈三,你可知,得知你遇险而生死未卜时,孤有多担忧,你万不可离开孤,否则……否则孤亦不知道孤究竟会变成怎样。” 楚、楚沧月? “娇娇儿……” 陈孛从远处一边喊着她,一边跑了过来,他含泪而楚楚可怜地瞅着她。 “娇娇儿,你怎地如此狠心,你若丢下为父一人在世,为父以后要怎样过活,孤零零在世,还不如随了你去呢。” 陈白起看着陈孛许久,久到眼睛都有些干涩后,双眸颤动,哽了许久,才轻喊了一声:“父、父亲……” 这时,巨也走了过来,他看着她激动地喊了一声:“女郎!” “巨……”陈白起看着一如当初在她身边当随扈装扮的巨。 “女郎,巨回来了。”巨虽面无表情,但眼睛却像浇注了一生的全部感情般凝注着她。 这时,姬韫亦跨步而来,他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千言万语只汇成了四个字:“无事便好。” 姒姜紧随其后,他面上覆着面纱,一双如流萤烟火般的眸子闪动着柔情,他软嗔道:“早知你命大,绝死不了的。” 他们为何都一脸幸庆又失而复得地看着她? 陈白起后知后觉地推开了楚沧月,然后她发现她身上带着伤,她环顾四周,她好像回到了当初被追杀至死的楚宫中,而如今地上满是尸体,这些人都是当初在她身上割肉流血的人,而在这其中最明显的一具则是孙鞅。 他是被人割掉了头颅,身首异处而亡的。 陈白起怔怔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楚沧月揽过她在怀,一脸冷酷嗜血道:“若非姬韫来报信,我却不知原来孙先……不,是孙鞅竟瞒着我联合了一些部队布下杀阵,而我也中了他的惑毒,险些便铸下错事,所幸……所幸一切都来得及,我已将其与一众叛逆者斩于剑下,从此便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于你我之间了。” 陈白起闻言仰首看着他,而楚沧月也低下头凝视着她,他眼聚清波,曼曼有情,就像她便是他的全世界一般。 “我……”陈白起顿了一下,然后后知后觉地望向自己的一双手,这是一双娇嫩但指腹却又有一些刀茧的女人的手,并不属于“陈焕仙”,而是属于……陈娇娘。 那么……她现在是陈娇娘了? 陈白起恍然:“我还没死?” 楚沧月按住她的双肩,然后对着她的眼睛严肃道:“当然,虽然你受了一些伤,但最终我们还是救下了你。从今以后,你会与我等一块儿好好地在一起,你不是一直想当楚国第一的谋士吗?如今我为楚王,你便将是孤此生唯一依仗与信赖的谋士,我亦会为你的理想而争下一个霸途盛世送你。” 陈白起张嘴,却发现她竟吐不出一个字来,因为楚沧月所描摹的未来竟是如此美好,完全与她当初梦想的那般美好。 陈孛挤过来道:“娇娇儿,阿爹可舍不得你为国事太过操劳。不过嘛……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为父会好生打理好陈家,然后成为你的坚实后盾,为父定会好生护着你,绝不再让你涉险危难之中。” “我们也会一直陪伴于你左右,永不离弃。”姬韫与姒姜亦一同道。 巨也沉声道:“巨不会再回族中去了。女郎,此生你在何处巨便在何处!” 看着他们,陈白起的视线像凝滞的笔墨一般一一划过他们的脸,细细地将他们留画于心上,眼睛渐渐地红了起来。 她笑了起来,眼底却全是苦涩:“原来……当初若我不曾这样便死了,若我被救了好好地活下来,或许便会拥有这样美好的未来……” “可是……”她缓缓地闭上了眼,将眼底的湿润狠狠地逼退了回去,双唇轻颤地呢喃道:“可是,人死是不能复生的,再美好的未来,却已不再属于我了。” 陈白起冷冷地一拂手,那铺阵在她面前的一切景与物都如镜花水月被击破,尽数龟裂开来化成了碎片弥散于天地之间。 这时遥远的天际国度仿佛又传来了那悲凉、苍茫的吟唱:“黄泉路奈何桥上道奈何,是非不渡忘川河。三生石前无对错,望乡台边会孟婆,遗忘吧,逝去吧,醒来吧……” 陈白起蓦地睁开了眼,她又回到了墨台。 她此番已郎心如铁,头亦不回地继续朝上登梯,五百阶、六百阶、七百阶、八百阶…… 她再次停了下来。 这时,风中呜呜送来一道哀怨凄厉的歌声:“彼岸花开开彼岸,独泣幽冥,花艳人不还,尘世忍离谁再念,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这一次陈白起已经有了预感,她一“睁眼”时,便发现自己又入了阵。 先前是“生”情阵,这一次便是“死”情阵。 她此时此刻被捆于一座石碑之上,四肢与颈都被粗铁链子紧紧地捆绑住了,动弹不得,她好像处于一片混沌而灰暗的天地之中,天空乌云密布雷光电闪,而她的面前站了一个被黑雾包裹住的施刑人,他(她)手持着一条赤红色的荆棘长鞭。 在陈白起“睁眼”的一瞬间,他(她)便举起长鞭啪了一下甩在了她的身上。 陈白起本以为在这个幻阵中被施刑是不会真的有感觉的,毕竟这并不是真实的,但她想错了,这痛却是实打实的。 嘶——md,痛死人了! 这一鞭痛得她脸一下便白了,并且如论如何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一场幻觉都不能。 一鞭后,又是一鞭,陈白起挣扎不能,逃脱不能,便被这个施刑人一直鞭笞着。 “啊——” 痛意在不断地重复着,简直令人痛不欲生。 不知年岁不知日月日复一日,陈白起已被鞭笞得遍体鳞伤,她血已流尽,声音也喊沙哑了,就像一块破烂的布一样挂在石碑上,此时的她神智已被摧残得所剩无几,她耷拉着脑袋,任脸上的血不住地朝下滴落。 “陈三,白起,醒醒……快与孤走!” “陈三,别睡,别睡了,醒来,快醒来啊。” 耳边,一道熟悉又悲怆的喊音一直在陈白起的耳旁响起,她虚弱无力地抬了抬眼皮,视野里的一切先是模糊不清,渐渐地,她定了定焦,方看了一张俊美如天神的面容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你怎么样了?” 陈白起眨了眨眼睛,恍惚地扭了一下脑袋,然后嘴角浮起一丝虚弱苍白的笑容。 “怎么又是你啊。” 这一声感叹颇有些无奈。 这时,另一道男声亦响起:“陈焕仙,本君来救你了,快与我走!” 陈白起偏头望去,却见一身玄光铠甲的孟尝君威风凛凛地出现了,他上下打量她一番,目含担忧与痛心。 “陈氏,与孤走!” 赢稷一身锈龙黑袍从天而降,刚毅雄伟的身震撼天地,他一只手欲拽过陈白起,却被一人挡前。 “放开她!”楚沧月勃然大怒,蟠龙剑疾刺而去。 “放开?你以为她会跟你走?”赢稷面色阴沉,如同深渊般的双眸迸射出寒光。 “她的主公乃是我,你们休想抢走她!”孟尝君面盛炽怒,冲入两人之间抢人。 “说出你心中的答案,你欲与谁走?” 这时,之前那个一直鞭笞着陈白起的施刑人再度出现,他(她)的声音男女莫辨,如同没有感情的机械,他猛地一甩手中长鞭,道:“说出你心中的答案,你欲与谁走?若答错,鞭刑将再次降临。” 一看到他(她)手中那条长鞭,陈白起脸色本能地一白,她抿紧双唇,隐了隐眸色,然后转向前方看着正在打斗的三人。 “心中的答案……若答错了,便得继续之前的生不如死。” “可是在这样连死都是一种奢侈的极度痛苦的地步,我究竟想要不顾一切地与谁走?” 陈白起不由得扪心自问。 随心,随心……不固执己见,不怀挟偏见……摈弃一切的顾虑…… 不及黄泉,不相见也…… 她蓦然一怔,忽然明白了。 她望着前方那三个人,出声道:“彼岸花开开彼岸,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我想我的确一开始是属意你,如果能够抛开一切,我想我会跟你走……” 三人之中的楚沧月倏地停下了打斗,僵硬又难过地转过头,他看着她,狭长的双眸有着琴弦破碎的孤鸣。 “只是这世上最强悍不过命运,我从一开始并非单纯陈家堡的陈娇娘,我的世界也并非那样单纯便可以决定,你要的是那个与你一路艰难相助的陈娇娘,可我却已经变成了别人,就算我站在你的面前,你能认出我来吗?楚沧月,我们最终,终究只能是……不及黄泉,不相见也。” 哗啦……随着陈白起这一句话说出,她面前的景与人全都一并粉碎了,而之前一直束捆于她四肢、头颈,令她不能动弹、不能前进、不能离开的锁链也一并尽数粉碎掉了。 那一刻,她觉得她好像一下便从心而自由了。 她想她有些懂了,她之前所经历的“死”阵代表着什么。 那锁住她四肢头颅的高台石碑其实便是她一直以来的躲避,而那对她毫不留情施刑之人则是她内心的迟疑与犹疑,而那三个人便是她心中的决择,而最后她的选择,则是对她目前最真实的审判。 而最后她坦诚了一切,也看清楚了一切,因此,她已能够接受自己曾经的失败与伤痛了。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等再睁开眼睛之时,她又重新回到了墨台之上。 她仰头,望着剩下的一千阶墨梯,她倒是挺好奇,她的“悲”与“喜”,又会是这样的。 ------题外话------ 真*楚沧月问陈白起:不及黄泉,不相见也是什么意思? 陈白起道:就是我已经挂了,你只有到黄泉才能见到我(陈娇娘)的意思。 真*楚沧月道:可你已经重生了。 陈白起:我不是重生,我是新生。 真*楚沧月:你骗人,不管你是重生还是新生,黄泉不都没有你吗? 陈白起:哦,刚才我讲错了,我重新解释一下,就是我挂了,我们将来估计再见便是在敌我军队的修罗场上了。 第二百一十章 主公,破茧成蝶(二) 要说前面的生、死二阵,陈白起能够如此顺利破阵并非因为这两阵太过普通,而是陈白起拥有一双真实之眼——麒麟瞳。 麒麟瞳除了拥有幻瞳术外,麒麟瞳天生便有甄别真伪之能,令其主能勘破幻境。 因此若是换了其它人入生、死情阵,却是没有这样轻易便能够闯过。 陈白起闯“死”关时身上的伤势已尽数幻化了,她完好无缺地继续前行,虽阵中的伤害靠意志便能够挺过,但现实的疲劳却不一定了。 陈白起看着天空那高悬正空的艳阳,额已汗湿,眼也有些被眩花了,她眼下已到达了一千阶,体力的消耗令她感到疲惫不堪,可她却不能用体力值来补充,她想坚持一下,便歇息一会儿,又继续挑战自己的极限。 而风云台下的一众一直观注着墨台上那抹蓝袍身影,只觉高处不胜寒,她独自一人禹禹前行,风悠纤骨映于空逸天地之间。 只是等她登至四百阶时,他们这才察觉到情况不对劲。 “肱、肱老,你看到没有,根本不是五百阶一阵……而是四百阶啊……”丘老一脸震怒道。 肱老老眼浑浊,根本瞧不清楚墨台上的情形,他听了丘老的话,立即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便使劲地朝地面跺了跺拄杖,气喝道:“若为四百阶则需足足闯上四阵,他墨侠简直欺人太甚了!” 墨台共一千八百阶,共可变换三十六阵与七十二机关,只是这种机密要事只有墨家诸位统领知晓变革方法与执行,如今墨台阵变,要说不是墨侠一方动的暗手,打死他们都不相信。 由五百一阶的三阵变成四百一阶的四阵,不仅难度增强了不少,连最后的机关都密集了许多,陈焕仙不懂武功,面对解得十三十六阵中的四阵,亦难以应对七十二机关! “那、那怎么办,焕仙怎么办?”南月急得抓头。 “就不知这四阵是三十六阵的哪几类,希望莫抽到四情阵才好啊。”昌仁望着墨台上那于悠悠白云间穿行而上的墨蓝点身影,也是一脸揪心。 肱老看了他们一眼,郑重道:“一会儿倘若感觉情况不对,吾等哪怕与墨侠闹翻,亦要登上墨台先将人给救下。” “喏!” 墨辨上下一致同声应道。 而“风云台”的共它墨者也都看出了情况,他们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叹息,这四百阶出阵,便知那陈氏少年欲登墨台顶只怕更困难重重。 要说按原来的布局,再加上墨辨的弟子擅阵破机关,倒也算不上多为难,可眼下的情况却变了个一百八十度。 “看来……这一次墨辨的弟子只怕取不下来钜子令了。” “若墨家仍旧由墨侠执掌,这未来只怕不好说与了。”有人叹息。 “墨侠近年来一直插手诸候间的事情,前段日还听闻他们派了枭部队前往刺杀秦国的新王,我们墨家一向主张非攻,从不参与朝政之事,他这般做法只会让墨家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诸侯国岂能是好惹的,一个不小心只怕会引来颠覆之祸啊。” 一些老墨保守派却是不愿好战的墨侠执掌墨家的未来,只是这些年来墨辨却一直式微,眼看有了希望,却又变得前路未卜。 —— 擦了擦头上的汗,终于行至一千二百阶,陈白起知道自己即将入阵。 她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面前是一片白茫茫的迷雾,没等她看清,这些白雾如被飓风刮过,尽数抽丝剥缕地朝她身后飞去,她衣袍狂舞,墨发扬起,她双眼受不得风刀凛冽,便拿一只手挡于眼前,微微侧过脸。 等风过后却是境迁了。 她放下手后,她发现已回到了现代。 陈白起一直以为自己在战国的一生始于“陈娇娘”,即便有幻境亦牵扯不上她现代的记忆,却没有预料到,她心中的“悲”情竟可追溯至她的前生。 她此刻正在一间房间内,这间房以白色为主色调,没有过份装潢,但有着简欧风格的别致清新,她正坐在一张办公椅上,隔着一张原木桌她见到了那个久违的林医生。 林医生是她曾经的主治心理医生,她常常会去找她疏导无法排解的情绪。 “你又忘了吃药了?”林医生推了推脸上的眼镜,一脸严肃看着她。 陈白起想起来了,她当初因为刚回国忙着整理新工作而常常忘记了吃药,每次都得到了犯病的时候才记得吃药。 她敷衍地:“嗯。” “你这样不行,你知不知道你的情况越来越不受控制了?”林医生看着她眉头紧锁,略感烦燥地以手指快速点桌。 最近她为了操心陈白起的病情,简直都快愁得掉头发了,要不是这人是她曾经的校友兼好友,她才懒得这样掏心掏肺地管她呢! 陈白起叹了一口气:“我知道。” “把你的手拿给我看看。”林医生严厉地瞪着她。 陈白起垂下眼帘,默默地递出一只手搁在桌面上。 林医生一把抓住她的手,将衣袖拢上,然后清晰地看着她手臂上面的各种抓痕与咬痕,鼻翼张大,气得简直火冒三丈。 “你又伤害你自己了?!”林医生直接咆哮出来。 陈白起闻言略感委屈地辩解道:“我控制不住。” 林医生看着她那一双令人心软的杏眸,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呕心沥血道:“白起,你在我这看诊治疗也有一年了吧,可你瞧你,情况不见好转反而却更严重了,你是想害我被同行笑死吗?我跟你这家伙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 陈白起笑道:“我有病嘛,林医生你就多担待点。” 那张白得过份没有丝毫血色的脸上露出一抹柔软的笑意,却像腐骨中开出的一朵向阳雏菊般,温馨而美好,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林医生气结,颇有些自暴自弃道:“你……你每次都这样讲,可我开的药你却又不按时吃。” 陈白起朝她竖起三根手指,认真地保证道:“好,这一次我一定记得吃。” 离开了林医生的私人诊所,陈白起开着车回到了住所。 叮铃铃……刚进门便听到电话响了,她关了门放下包,便走过去接了起来。 “你好。” “白起,睡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爽朗而轻快的女声。 陈白起将电话用肩夹在耳边,一边脱下外套,懒淡道:“睡了还能接你电话?” “好了,姐知道你不高兴我打电话过来,可是你妈的住院费用快完了,还得需要你来交钱,所以就算你不高兴我也得通知你啊。”那边的女声无奈道。 陈白起恍然一震,一时分不清时光岁月。 妈?她的妈妈? 原来……她还活着啊,那她现在……还没满二十二? “要多少?” “估计得要一百万吧。” “好,你给我个帐号,我打给你。” “白起啊……你亲自来交不行吗?你……你妈妈想见你一面,你还记不记得你有多久没有去看过她了?” 陈白起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她道:“有一年了吧,我不想见她。” “可是这次你若不见她,她就敢自杀。” 陈白起忽然感觉心很累,她漠然道:“……好吧,我会去的。” “嗯,记得早点过来,我今晚值夜班,你看完大姨我正好可以下班了,我们一块儿走。” “好。” —— 请了一天假,陈白起第二日大早便去了一趟市医院,她看到了陈情情,她穿了一件宽松的白大褂,却仍难掩她的好身材,她面盈笑意地朝她走了过来。 “来了?” “嗯。” “大姨这个时间估计也要醒了,走,我们去看看她吧。” 陈情情走了几步,却发现陈白起没跟上,她疑惑地转回头。 陈白起道:“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去忙你的吧。” 陈情情想了一下,便道:“那好吧,可你别太刺激她了。” “嗯。” —— 推开病房门,陈白起缓步走近病床边,凝视着床上那个面容憔悴苍老的女人,目光复杂而痛苦,但转瞬便恢复了淡然,她温声道:“妈,我来看你了。” 陈母躺在病床上,穿着一件蓝色条纹的病服,下半身盖着白色的被子,好像听到了声音,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陈母虽面容苍老丑陋,但她却有一双紫罗兰色双眸,这是一种十分罕见的瞳色,全世界拥有者不超过一千人。 而陈白起并没有继承到她母亲的瞳色,她的眼眸是黑色的。 “白起啊。”陈母轻唤她。 “我在。” 陈母抬眼看着她:“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我记得上一次看到你的时候还是在电视上,你啊是不是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陈母说话时不急不徐,语调亦十分有讲究,是一个有教养的家庭培育出来的讲话习惯。 陈白起摇头:“我没有忘记。” “可你一直没有办到!”女人闻言,猛地坐了起来,有些歇斯底里地叫道:“你为什么一直没来见我,是不是你反悔了,是不是你不想做了?!” 陈白起见她脸色一下涨得发红,便忙上前扶住她,手上轻拍她激动颤悚的背脊,这会儿她才感受到她消瘦得可怕,手掌下的触感兴许只剩一把骨头了。 她的心猛地揪紧了一瞬,充满了酸涩之感。 “妈,我会办到的,你相信我。” 陈母这才稍微缓和了些许,她反手紧紧地抓住了陈白起的手:“我相信你,可我没有时间了,我等不到了。” “妈,我答应你,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陈白起看着她,软言恳求道。 “好……好,我再给你一点时间。”女人笑了一下,抬头望天喃喃道。 陈白起见她眉宇间充满了疲倦与软怠,就像刚才的话已经将她全部的体力透支了,她闭上了眼睛,朝后倒下,好像快要睡了。 于是,陈白起便扶着她慢慢倒回到床上,再替她掖好被子。 “妈,你好好养病,我先走了,我……会找时间再来看你的。” 她站在床边深深地再看了陈母一眼,便麻木淡然地下了楼,一边下楼,她一边想,不能再拖了,妈妈对她的“仁慈”已经快消耗殆尽了。 在走出医院大门时,她右眼皮倏地一跳,紧接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砰”地一声撞击声,随即什么冰凉的液体溅滑过她的脸颊。 她愕然地伸手摸了一把,然后垂眸一看。 鲜红色的……是血。 她怔愣地、极慢地转过了头,然后她仿佛地听到四周围传来纷乱的脚步声,阵阵惊恐的尖叫声,还有很多人从她身边跑进跑过。 而她什么都注意不到了,只能呆了一样地看着那个倒地血泊之中,全身骨头折断,头骨撞裂的女人。 然后……她全身忍不住颤悚起来,她的血液一下冲上她的头,令她的眼睛红得像滴血一般。 她感觉得喉中很痒、很干,她一口狠狠地咬住了手腕处,咬到鲜血淋漓、咬到血肉模糊都没有松口。 这时,有人冲过来使劲地将她的手拽扯开来,陈白起不肯放手,然后她被人用力地扇了一巴掌,然后耳边有人在大声骂她:“陈白起,你疯了,你想将自己的手咬断吗?” 陈白起这才有了一点神智,她茫然无措地看向陈情情,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姐,我没有妈了……” 陈情情看着她,一下便哇地哭了出来,她将陈白起紧紧地抱进怀中。 “白起,别哭了,有我,有姐在呢,以后姐的妈便是你的妈,咱不伤心啊,别难过啊。” 陈白起轻轻地摇头,那染满血的嘴唇死死咬紧,眼神空洞死寂。 “姐,是我逼死了她。” 而她……也在以死逼我啊。 —— 陈白起蓦地从“梦魇”中醒了过来,然而心中的悲殇却随着这段记忆的苏醒,一下令她难以自持。 她忘记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犯病了,可自从来到了战国,她对现代的许多记忆好像都开始变得模糊了,她渐渐地遗忘了许多重要的事情,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究竟遗忘了些什么,她猜测大抵是系统担心她的“病”会影响她的任务,便令她逐渐忘了那些记忆。 可很多事情并非想遗忘便能够遗忘的,陈白起一直记得她一定要回现代,因为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可她现在却忘了究竟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 是关于她妈妈的,还是关于她的病? 或许,都有关吧。 陈白起咬住牙关,忍住想自残的冲动,迅速从系统包裹内取出药吞下,等她感觉稍好些时,刚一转身,她便看见她面前躺着一具尸体。 是一具女尸,头上的长发披散开来,面目不清,穿着一套蓝白条纹病服,她静静地躺在血泊中。 陈白起本能地退了两步。 女尸从血泊中慢慢地爬了起来,她道:“白起,你还记得你答应过妈妈什么吗?” 陈白起没有回答,因为她只记得她答应过她一件事,但这件事情是什么却记不清了。 “你做到了吗?” 陈白起紧了紧拳头。 “我记得我答应过你的,等我完成了任务,我就能回去,到时候我会记起一切。” 女尸伸出双手,瘦骨嶙峋,十指尖尖:“你还要让妈妈等多久?” “你还要让妈等多久啊——” 女尸披头散发,看着那样干瘦与迟缓,却一下便冲到了她的面前,那一双干枯如柴的手紧紧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说,还要让妈等多久多久——” 那尖厉的嚎叫令人耳膜生痛,陈白起痛苦地皱紧了眉,却没有推开她,而是充满歉意与愧疚地伸手紧紧地抱住了她。 “妈……妈,我、我定会回去的……”陈白起的话断断续续,她喉咙发出的声音只剩破碎的残音:“我、我一定会想办法回去的……你、你要等我,等我完成了战国的任务……到时,我就能够复活……我记得……我一定不会让你死得那么……痛苦、不甘。” 随着她的这些话说完,那具女尸的双手渐渐地松软了下来,她推开了陈白起,那一头乱糟糟、染血的头发后,有一双美如魔魅般的紫罗兰双眸看着她,情绪难辨。 她伸出手摸向陈白起的脸,干哑道:“白起,妈妈爱你。” 陈白起鼻头一酸,微微一笑道:“妈妈,我也爱你。” 紧接着,她又嘶哑地道:“白起,妈妈恨你!” 陈白起的表情很平静,好像早就知道,只是眼角的泪却悄然声息地流了下来。 “嗯,妈妈……是我明白得太晚了,就算你恨我,可我却不恨你。” 悲并非一定要报之以恨,佛以为爱见悲,对于亲近的,怜爱你的,你才会报以同样的感情,而对你不亲近的,甚至对你冷漠的,你则同样报以冷漠。 那个时候她并不懂,她心中深藏的“悲”。 可如今她却懂了,她会不以已悲而忘了初衷,她在失去至亲的这么多年后,已经学会了再痛苦亦会微笑着守护,她坚守的是她认为无法放弃的,她坚守着的是她走到至今的信念。 哗啦……幻境终破碎,陈白起重新站在空旷的平台之上,她木然着一张脸,山风吹过她发凉的脸颊,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她看着远山在云雾中影影绰绰,那飘渺的云烟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地缠绕着山腰飞泻的瀑布,那溅起淡如烟、薄如纱的水汽雾霭,似能洗净了人间的铅华。 她想,她一定能够回去的…… ------题外话------ 这一章静稍微透露一些陈白起在现代的生活与执念,这一章的“悲”既是陈白起的也是陈母的,而她们悲是交错在一块儿的,所以爱恨难分,由于不是正文所以交待的比较简单含糊,若以后有番外的话,估计会详细地讲清陈白起在现代的过往。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主公,得偿所愿(一)补 夕阳逐渐消失,黑夜来临之际,陈白起终于登至一千二百阶,而下面守了一天,跟着她一块儿数阶的人则在私底下讨论得更为激烈了。 “她、她不过用了半日便连闯了三关?!”一人惊叹啧舌道。 “此子,天赋异禀,着实令人不可思议啊。” 有人感叹道:“我如今尤记得十二年前,一位墨家弟子用了三日方登上墨顶,再之后的弟子便没有那般出彩,大多为五日、六日的,然……然这叫陈焕仙的少年却不过用了半日,便如行云流水般登至了一千二百阶啊!” “妙哉妙哉,且不知墨辨诸老究是从何方挖掘来的神人啊。” “说起这个少年,我却听了一则传闻,说是这少年欠了半目神算他们的人情,这不,便这样将人半哄半骗给拉过来顶鼎了。” “……不会吧?”昌仁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聪慧明智了? “我瞧墨辨这次倒如有神助,时来运转,怕是有翻身的希望了。” 这里面大多数人持观离态度,有看好的,自然也有不太看好的。 “你们可别忘了还有最后的二百阶机关,她可不懂武功,想要躲开这些防不胜防的机关,我看只怕不易。” “这倒是,文关易过,武关却是老墨的短项啊。” —— “梁公,不是说四情阵乃最困惑人心的阵法吗?这陈焕仙为何能如此轻易便闯了三关?”七部之一的枭部首领不解地问道。 枭部首领面戴漆黑的鹰隼面罩,胸前穿戴了一件轻薄铁甲紧裹其精壮雄昂的身躯,身后披着一张宽大的黑色披风。 梁公一双老沉的双眼如枯井一般无纹,他道:“能破情阵者,莫不以意志坚韧者,看来生与死、悲与恨她而言,不过只是一场经世历练,这样的人,若为对手的确可怕。眼下只剩这喜一关,且看是否能让她深陷其中。” “此子倒是可造之材,只可惜却先入了墨辨阵营。”枭部首领闻言颇感遗憾道。 雌女撩起了帷帽前的白纱一角,抬眸望向高台之上远如墨点移动的身影。 “没有什么人是不可以策反的,倘若这一次钜子令她拿不下来,我看她也是没脸再继续待在墨辨的。” 梁公却高傲地嗤声:“难不成他墨辨不要的人,我墨侠便要收下?” 雌女闻言,颇感无奈地睇了一眼他。 真是个顽固不化的家伙啊…… 上方风云台十方石碑旁,燕丹也一直在关注着墨台上的“陈焕仙”,他与妙月道:“妙月,你与姬大哥会输给这小子倒也不算冤枉啊,你瞧这小子的确不是一般人,咱们将墨台的三阵提高成了四情阵,可他却面不改色,选择独自一人闯关。” “燕哥哥,之前她在天峰山爬山时曾出手救过我们一次,可后来我们也在最后一题中倾力襄助过她,因此我们彼此算是两不相欠了,他的事已与我等无关。”妙月虽与燕丹对话,但眼神却一直看着前方如同一块无暇墨玉一般的姬韫。 燕丹见此,眸色一黯,他自嘲地一笑。 他哪里不知道妙月是借与他讲话告诉姬韫,此事他们已算两清,以后便不必再有私下牵扯,她想让姬韫与那“陈焕仙”之间断得干干净净,省得以后夹在墨辨与墨侠双方之间左右为难。 然而姬韫却没听见他们说了些什么,他面上沉静似水,然脑中却一直萦绕着白日“陈焕仙”登墨台时与他比的那个手势。 为何她会懂得这个手势,是随意比划的……还是她从何处学来的? —— 当陈白起登上一千六百台阶之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今夜月淡星稀,但墨台上却并不黑暗,因为墨台的石梯两旁砌了一个四方陷角,那处自阵起便会于黑夜中燃起煌煌火光,一千八百台阶一同亮起,远远望去仿佛极光铺下的登天升仙之梯。 据闻这火油是用深海鲛鱼提炼出来的,而用这种火油的火可燃历千年不灭。 那幽亦火光被夜风呼扇得左右晃动,映在她脸上时斑驳陆离,她此时正站在“喜”阵静静思索着。 她想喜一般意义上代表着开心与喜悦,当然也有代表着有庆贺之事,而常有的喜事有升官发财、娶妻嫁人、生子乔迁等等…… 而其中最出名的“喜”便是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不过这四个好像都跟她没有什么关系吧? 她心中的喜……老实说她其实也挺迷茫的,令她困于“喜”阵中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闭上眼睛迈步入阵……这时,带着花香青草的风伴随一阵铿锵有力的优美歌声传来:“愿你我有明珠一颗,一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醒来吧,醒来吧,醒来吧……” 陈白起脑袋蓦地一震,感觉有什么东西一下被人从脑袋里抽走了,她原本清晰的神智霎时一片空白……她倏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她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堆庞大的人之中,只是虽然到处都是人,但意外的是周围却是鸦雀无声。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 当她脑中的疑问一闪而过,便自带记忆生成,她“想”起来了,今日是登基大典,一众皇族与世家门阀族长正在太和殿中观礼,而文武百官则在殿外广场跪拜。 而显然,她跪在广场中,是这文武百官之中的其中一人,不过她的位置却是靠正前,想来官职应当很大。 登基大典刚进行不久,天空还未褪尽灰蒙,太阳方方升起一线天。 但没等多久,从朱漆铜钉大门后,太和殿中一身黄色衮服的新帝威武霸气步出,他行走时衮冕上的珠串会随着他的呼吸摆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五官在珠帘后隐约难辨。 新帝在一众侍卫与内侍官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步上了祭天高台之处,他面上珠串垂落,睥睨视下,身后是一群跪拜的皇族门阀,身前则接受着一众文武百官叩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万岁!” 跪倒在地的众人同时高呼起来,一众大臣、士族与官兵都不约而同的一排排跪倒下来,口中高呼着“万岁”,太和殿前的广场设计时本就有回音的效果,因此上万人的呼喊声被增幅如同地动山摇般震撼。 而陈白起则在众人之中懵然失神。 等等,现在是何年何月了?她怎么感觉有一种一觉睡来便物是人非之感? 吾皇? 她记得春秋战国时期好像并没有“皇帝”这个称谓吧,这个时候只有王,却还没有皇帝一称,天子就是王,是九州的最高统治者。 她学过的历史书上记载结束了战国的便是秦国,所以在她的世界是秦国最终统一了天下。 而秦始皇认为自己“德比三皇,功高五帝”,因此便自称为皇帝,再之后才有了朕自称。 虽说这个春秋战国并非她原来的世界,乃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存在,可系统讲过大抵进程是相同的,既然眼前有这个登基称帝的人……之前分裂的九州只怕已经统一了。 登基大典啊……那么上面这个登基为帝的人……是谁? 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再加上人员众多,令陈白起一时也看不清楚是谁。 莫不成,依旧是秦国? 新帝居高临下,他抬手示意众人起身后,方开口道:“朕今日正式登基为帝,坐拥九州江山万里川河,却欲将此喜悦之情共享于一人,这些年来,她为朕的股肱之臣,一直赞予重用,虽满朝文武皆贤,唯她朕绝不可缺,她便是朕之相国——陈焕仙。” 陈白起闻言,瞳仁微窒,她眨了眨眼睛,有些难以适应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 咦?她……她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了? 随着新帝的发言,一股强大的威压隐隐从他身上散发开来,如同扔入水中的石子激起层层波浪,那股强大而充满威仪的压力以他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却见众官都立即惶恐地趴退至两侧,如放了定海珠的海面一个分流成两股,独流出干涸河床上的“陈焕仙”一人。 如此显眼,如此万众瞩目。 陈白起怔忡地抬头,却见的祭台上的新帝朝她伸出了一只手,逆光下的穿着龙袍的天下朝向她召迎,示意她走到他的身边去。 这时候,陈白起脑中又自动浮现了许多“过往”的记忆。 有她与新帝共同浴血奋战的过去,也有他们在险境中艰难扶持的过去,也有他们共同欢笑庆贺的过去……这其中既有痛苦与悲伤,也有开心与快乐的过去…… 这些过往记忆十分重要,一下便将陈白起先前空白的记忆填满了,只是新帝的脸却一直处于模糊不清。 拥有了“记记”的陈白起不再觉得茫然与突然了,相反,她已经完全融入了此情此景,她觉得此刻自己心潮澎湃,如同历经了苍桑风云终可得偿所愿,这种喜悦与激动之情冲击着她的脑袋,令她难辨现实与虚假。 她朝着新帝方向跪地,双手交合,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稽礼,方拢袖站了起来,她此刻穿着一身红色纹章朝服,头戴高山冠,佩绶,腰挺笔直,一步一步地朝着新帝走去。 她行之一路,百官退避,众将矮首,风刮起广场上的大纛旗猎猎作响,像一首欢快鼓舞的高亢歌曲一般在迎接她。 离得越近,她便越能清晰地看清楚新帝的体型面貌,她定睛一看,便认出他来了……是孟尝君! 对啊,她想起来了,她与孟尝君早已完成了最后一步的麒麟择主任务,她一直辅助的主公便是孟尝君! 孟尝君这些年在她的苦心劝诫下,早已是励精图治、爱民如子,深得子民的爱戴与拥护的王君,他便是那收服了九州诸侯国,平定了天下纷争登基为帝的人。 新帝一直等着她,她步上祭天台时,便握住了他伸来的手,孟尝君勾唇一笑,一扯将她将拉至身侧的位置。 “焕仙,寡人信守了承诺将这江山共享于你,你可喜悦?”孟尝君张臂一扬,声朗于四方,声震聩耳。 陈白起喜悦吗? 她想她自然是喜悦的,她感觉她一直以来最辛勤最艰苦种植下的种子,终于开花、结果了,她嗅到了花香,亦尝到了甘甜。 陈白起看着孟尝君脸上张扬似太阳般炽烈的笑容时,亦忍不住一同笑了起来,与他一同并肩共看这锦绣山河,繁华盛世。 他们终于制霸了战国,统一了九州,成为了天下霸主! 只是在欢心满足之余,她心中有一角落会不时地感到疑惑。 奇怪了……她既已完成了最终主线任务,成功辅助出了一个天下至尊,那为何系统还没通知她“制霸战国”的任务完成,让她离开这个世界呢?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主公,得偿所愿(二) 登基大典之后,宫中便举行了盛大的晚宴,期间觥筹交错,鼓乐齐鸣,歌舞升平,歌台舞榭,轻歌曼舞。 陈白起如今乃百官世族门阀巴结的重点对象,自然少不得要与其应酬一番,她推脱不了便也与众人饮了些酒。 等她被宫人送返至相府时,已月入中天,守夜的门房听见马蹄声,便立即开了门,谢过缇骑护送后,便忙招呼门庭守卫将人给搀扶着回去。 这时,走廊内一盏微醺的荧火灯光走近,一道熏香淡雅似莲的人上前拂开一众下人,将手上的灯盏递给旁人,亲手扶过醉态摇晃的陈白起,他轻声在她耳边似问了些什么,却见她不甚清醒,便打横一拦将她抱了起来。 陈白起经凉风一吹,覆面的醉意已散了些许,却仍粉颊生晕,她惊讶地抬头,只见一截优美白皙的下颌,她眯了眯眼道:“你……你是?” 陈白起问完话,便见那那人温柔地低下头来,顿时一张高蹈出尘的俊逸脸庞在她眼前绽放,他的笑容亲切而温暖,尤其凝注在她身上时,暖如季春微风。 “你啊,连我都不认得了?” 他低下头,以温软的鼻尖碰了碰她的额头,带笑的声音似清泉轻轻撩起一丝令人心脏失拍的涟漪。 “姐——”陈白起徒然瞠大了双眸,却刚喊出一个字,便被突出其来的记忆填充满了脑袋,一时填鸭似的冲击令她整张脸皱得跟个小老头似的。 “白起,可是难受了?”姬韫脸色微变,紧张道。 陈白起缓冲了一下,睁开眼见姬韫一脸担忧心疼地看着她,于是,便生拗地改口:“夫、夫君?” 她“记”起来了,她好像……呃,是跟姬韫成亲了,而且成亲了好几年了,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孩子叫润儿,今年五岁,可为何……她却觉得这个称呼既陌生又尴尬? 等等,陈白起一脸懵逼地反应过来。 她……她不是相国吗?相国还能生孩子? “你啊,还是改不过口来,我如今乃是你的夫君了,莫再唤我姐夫了,徒增它人笑话。”姬韫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只是眼神太温柔,少了些责备的意味。 陈白起一脸虚幻失神地应了声是。 她想,她估计是酒喝多了,现在脑子的水还没有代谢完吧,她还是先睡上一觉再说吧。 姬韫回房后便将陈白起轻柔地放在床上,没让其它人进房,他亲自替她脱了外衣解了头冠,又替她用热水擦洗了脸手……最后,他整理一下自己熄了灯后,便躺在了她的身侧。 “白起……” 陈白起僵硬地侧过身,面朝墙壁一面,一动不动。 黑暗中,姬韫伸出一只手轻抚上陈白起的脸颊,然后绻缱缠绵地顺着她的颈部、锁骨而下…… 陈白起一个激伶,一把紧紧地按住。 “嗯?” 陈白起正了正色道:“我累了……” 话一出,姬韫的手便凉了凉,他失落而冷淡地收回了手,却如同世上贤良的妻子一般容忍地道了一句:“也是,今日在宫中陪了一日怕是忙不歇地,既然累了,那便早些歇息吧。” 陈白起听了这话,莫名觉得自己就那些个外遇的渣男一样嫌弃糟糠求欢,而糟糠却依旧体贴入微。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陈白起的头是越来越昏沉,在一阵胡思乱想间,她很快便呼呼入睡了。 一夜好眠。 翌日醒来之后,陈白起才终于稍微适应了一下目前的身份跟环境,她由着婢女替她梳洗穿戴后,便见早起的姬韫带着一个小豆丁前来与她请安。 姬韫今日穿了一件白袍胜雪,款式虽简单,但袍袖处绣了琼枝连理倒于细节上尽显优雅风范,他长发简单的束起,言笑吟吟,好似翩翩浊世白衣佳公子。 “相国,近日你可一直忙着登基大典的事宜,润儿已有几日不曾见你了,所以一大早便跟我吵着要来向你请安。” 润儿站在门口处,向着陈白起有模有样地行了一礼:“阿母。” “润儿?”陈白起看着自己的“儿子”,表情又开始呈魔幻般的不真实,她看向姬韫,下意识脱口而出:“儿子你生的我生的?” 此话一出,姬韫含笑的脸一下便僵掉了,他一脸错愕地盯着陈白起。 而周围服侍的一众奴仆皆捂嘴“噗嗤”地一声闷笑了出来。 “白起,莫要说笑了,我乃丈夫,如何能生得出孩子。”姬韫皱眉瞪着陈白起恼声道。 陈白起茫然地看了看自身,道:“可我也是……” “你不过是女扮男装,你莫不是真当自己是男子了?”姬韫斜了她一眼,没好气道。 陈白起这才恍然道:“哦,原来是这样啊。” 她的记忆就像是由各种切碎的片段组成,她该知道的都知道,但这其中的许多细节与过程却是模糊不清的。 润儿见阿爹与阿姆讲完话了,便噔噔几步扑进了陈白起的怀中,仰着小脸撒娇道:“阿母,润儿想你了。” 脆生生的阿母令陈白起心中柔软了下来,她低头看着挂在她腰间的小豆丁,他的模样长得的确好,粉雕玉琢,齿白唇红,黑溜溜的大眼睛像她亦像姬韫。 “润儿乖。”陈白起扮不来慈母,却亦不愿凉的小孩儿的心,便嘴畔弯起一抹着温软的笑,生疏地摸了摸他的头。 姬韫含笑地着他们打趣道:“岳父在厅堂中等着我们过去用早膳呢,你们母子别再腻歪了。” 陈白起侧过脸笑望着他,然后点了点头。 姬韫抱着润儿跟着陈白起一块儿到了厅堂中,在房檐下便看到厅中陈孛正坐在桌前等着他们,而他旁边还坐着两人,一紫一蓝。 听到了外头的动静,陈孛身旁的两人几乎同时地转过头,陈白起看到他们的脸后,着实惊艳得难以移开视线。 这两人的脸仿佛用这世间最美的词汇描述都不过份,那是一种不分性别的美丽,看一眼便能感受其惊心动魄的魅惑。 “相国。” “白起。” 两人动作一致地撑膝站了起来,然后一左一右地将她给围住了。 两张相似,却又美出不一样风情的脸正笑靥如花地看着她。 “姒姜与姒四?” 姒姜一双琉璃般剔透的浅褐色眸勾勾缠缠地流恋在她身上,然后拉起她的一只手:“白起,我给你熬了解酒汤,你随我来喝下。” 姒四则牵过她另一只手,纯湄近妖的面容带着腼腆期待:“我今日也特地为相国做了一锅芙蓉粥,你最喜爱的,一会儿定要多食用些才是。” 陈白起想起方才两人近坐于一起,便问道:“你们俩和好了?” 姒姜与姒四闻言,然后对视一笑。 姒四扬唇娇傲道:“自然啊,我们是亲兄弟,虽然前日因为相国只送了一箱新布料给哥哥却忘了我,但昨日你却送了一盒成色极好的珍珠送我,所以我便不与哥哥吃醋了。” 姒姜则宽容许多:“弟弟性子小,以后啊,相国不必送我什么,我也并不缺什么,我只求能一直留在相国身边便知足了。” 姒四一听姒姜讲得大方得体,怕自己使小性子惹了陈白起生厌,便忙装一装贤惠:“对啊,相国前些日子灭了赵国,便相当于为我与哥哥报了家仇国恨,你于我们有大恩大德,所以这以后我们都会一直留在你身边报恩的。” 陈白起听了他们的话后,便一脸蛋定则实内心凌乱地想着……原来我还灭了赵国啊,那后卿呢,也被我一并干掉了吗? 可我这么牛,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呢? “好了,堵在门口谈话成何体统,岳父还在里面呢,入坐吧。”姬韫抱着润儿冷淡地瞥了那妖魅惑主两人一眼,便目不斜视地率步入内。 而姒四则在姬韫背后扮了个鬼脸。 “大房了不起啊,哼。” 陈白起跟在姬韫身后,隐约听到姒四在小声嘀咕,便转回过头,疑惑道:“什么大房?” “没什么。”姒姜快速地截过话,并暗中撞了姒四一下。 姒四立即摇头,一脸天真无辜。 “我什么都没有说,相国兴许听错了。” 陈白了点头,然后以一种和稀泥的心态入座了,她现在可是一点都不想知道姬韫、姒姜与姒三他们三人是怎样一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了。 “父亲。”陈白起向陈孛问安。 “外祖父。”润儿问安。 “岳父。”姬韫问安。 陈孛虽已年过四十,但一张娃娃脸再加上皮肤甚好令他看起来却是三十刚出头,他道:“好好,别多礼了,快都坐下吧,我娇娇儿这几日辛苦了,看着都消瘦了许多,赶紧多食用些姒四替你熬的芙蓉粥补一补。” 陈白起答:“好。” 见陈白起答应得乖巧,瞬间便萌化了陈孛一颗熊熊的爱女之心,他殷勤地替她舀粥,她喝一口他便舀一勺。 而姒姜与姒四也不甘落后,替她夹些小菜爽口,而姬韫因为还得额外照顾润儿,所以动作便落后了两兄弟许多,他想了想,便直接端一盘搁在了陈白起的面前。 “……”陈白起面前的粥碗已经满平,而菜碟也早已叠满出碗缘许多,看着就像座小菜山。 陈白起搁下筷,忽然觉得这个集千万宠爱于一身的事也不见得人人都消受得了啊。 不过能这样一家人聚在一块儿用餐对于从小缺少家庭温暖的陈白起而言却是温暖又向往的。 “对了,巨呢?”陈白起问姬韫。 姬韫正拿着块帕子替润儿擦嘴,他道:“你不是觉得他天天这样守在你身边有些大材小用,便将他给调到军营中去训练士兵去了吗?临出发前他那一步三回头的场景我以为相国会记忆犹新才对。” 陈白起想起这事了,她又问起另一件事:“那山长还在不在相伯先生的闲人庄?” 姒姜知道这事儿,他抢先答道:“怎么不在,他们两人跟有聊不完的话题似的,山长已有三日不曾回相府了,我估计这会儿他定还在呢。” “那我一会儿去闲人庄看看他们。” —— 闲人庄是陈白起为相伯先生亲自设计的一座集休闲、渡假、养生为一体的综合性庄园。 此处由于有一处温泉池,因此周边栽种的各类花品四季常开美不胜收,陈白起扣门,一常熟童子来应门,一见是相国便也不多话,替她在前引路。 来到一松亭,陈白起远远便见相伯先生与沛南山长正于石台上下棋。 小童离去,她信步而至,于亭下扫了一眼石台上的棋局,笑揶凑上前:“不知两位先生是谁赢了呢?” 一听她的声音,沛南山长与相伯先生一同抬头,眼底都有不同程度的惊喜。 “你怎么来了?” “登基大典忙完了?”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陈白起挪到一旁坐下,她支颐偏侧着脸,笑睨两人道:“算是暂时忙完了吧,想着许久没见两位恩师便来探望探望,却不想弟子在朝忙成狗,二位倒有闲心在此下棋。” “嘴皮,你哪一次想帮忙的时候我们推脱过的,不过偶尔闲趣一下,便遭你埋怨了。”相伯先生随手便操起一卷竹册轻敲了一下陈白起的额头。 “我讲笑的……”陈白起假意躲开,然后又神色俏皮地凑近棋盘研究道:“你们下了这么几日,到底谁赢啦?” “那你想谁赢呢?”沛南山长扫了她一眼,他身着素淡的青袍,正坐于铭刻着棋盘的石台前,随手拨弄着一颗黑子,一头绸缎般的乌发近乎奢华地披散而下,直落地面。 呃……陈白起一哑。 相伯先生手肘撑于棋盘上,凑近陈白起,轻衫轻薄如荷散于一地,他眉眼空蒙悠远,唇边一丝浅笑:“白起,我也想知道,我们两人,你想谁赢?” 陈白起被他们这样“虎视眈眈”地盯着,忽然一笑道:“我觉得……还是双赢最好。” 她一拂袖,只见手下一和,便将石盘上排序谲波的黑子与白子摸成了一堆乱子。 两人见此额间青筋突地一跳,一同喝道:“陈、白、起!” 陈白起见两人都变了脸色,遂干笑一声,便掉头开溜了。 “山长,相伯先生,闲趣则好,晚上记得回相府用膳,我请来了一位新的厨子,他最擅长烹饪越、齐菜肴,你们可别错过了。” —— 陈白起撩完沛南山长他们,便又骑马到西都河堤的驻扎军营中逛了一圈,她看到巨正在操练将士,他穿着一身哑光黑铠站在台上,目光冷凛,下颌收紧,如同一座高大的雕塑镇压着一切邪魅鬼怪。 陈白起笑眯眯地瞅着他,正打算上前跟他打声招呼,却见已经归顺朝廷的莫荆与卫溪两人一块儿走了过来。 “相国?你怎么来军营了?”卫溪拱了拱手问道。 陈白起笑道:“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们,怎么样,在这里还算习惯吗?” 莫荆点头:“没什么不习惯的。” “那就好,对了,晚上来我相府用膳,顺便大伙一块儿聚一聚。” “好。” —— 虽然陈白起积极地筹备了一顿大餐准备招呼亲朋好友,只可惜最终却没能如愿办成。 晚间,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一声长长的嘶鸣,展开四蹄腾空奔驰,箭一般地朝皇宫而去。 快马渐近宫门,黑衣骑士并没有减速,却伸手在怀中摸出一支足有两尺长的金制令箭高高举起。 “金令箭使者到,行人闪开——!”城门将领举剑大喝,两列甲士肃然立定,城门的宫卫“哗”的闪于道旁。 “降臣于齐国的诸国王侯联合造反了!” “降臣于齐国的诸国王侯联合造反了!” “降臣于齐国的诸国王侯联合造反了!” 黑衣骑士三声如同巨雷般的嘶吼响彻了整个齐宫上下,被急召入宫的陈白起久怔不语。 只见太和殿之下,一名神色狼狈、脚步凌乱冲进来的黑衣骑士扑通一声跪地久久立不起来,他嘶声喊道:“陛下,请速速离开,战败的诸侯国已造反,他们已集兵聚和冲杀到邺城外了!” 什么?! 陈白起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却见眼前一阵模糊,所有的事物都一阵扭曲…… 一转眼间,她便变换了场景,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她正骑着一匹马站在沙场上,四周满地的鲜血,满目的猩红几乎染红了整个大地。 断片的记忆再次替她续上,她想起此刻的她正护着前来监军、却遭了敌军埋伏的孟尝君步步紧退,而前面的兵马正奋力厮杀着,欲替他们撕开一道血口子让他们离开,但她看得出来齐国的兵马正在节节败退,只怕不能如愿了。 “陛下,赶紧撤离吧,敌军已整合了数国之军力,我等毫无防范,一时难以抵御啊!”一老臣拽着孟尝君准备舍下余下兵力逃走。 “朕绝不会舍下他们逃走的!”孟尝君盯着前方正在指挥作战的“陈焕仙”,神色不容撼动。 “陛下——”陈白起忽然掉转头,神骏的红色战马突然间人立,然后长嘶一声,便腾越人群,朝孟尝君奔跑而来。 陈白起矮下身来,远远便朝着他伸出一只手,她的眼神急切而紧迫,但眉宇间却凌厉而镇定。 孟尝君沉了沉眉眼,径直跨前一步,将手伸出递给了她。 陈白起将人扯上了马后,然后长鞭抽向马上,她厉声喊道:“陛下,焕仙定与你共赴生死!” 孟尝君双臂紧紧地搂在她的腰上,低声道:“朕亦不会舍下你的。” 叮——系统:人物的战国制霸任务已顺利完成,可随时脱离这个世界。 就在这时,那冷云密布黑沉的苍穹如同破裂一般被划拉出一条狭长的大“口子”来,那道“口子”内似星子罗布,似有万千光影交错,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吸力牵引着陈白起进入。 陈白起错愕地望向上空,狂风吹起她的长发飒扬,而她表情怔忡不已。 而这时,远处一道子母双箭穿越人潮朝着孟尝君疾速射来,等孟尝君察觉到时已来不及躲闪,只能抱着陈白起朝马下滚落了下去,借此避开。 “焕仙——”一身狼狈灰头土脸的孟尝君爬起,他猛地摇晃了陈白起两下,紧张咆哮道:“你醒醒,你是怎么了?” 陈白起这才回过神来,她目光复杂地看着孟尝君。 她要走了…… 她身上的衣物无风而自动,如同飞天一般,若非孟尝君将她紧攥于手,只怕她已升空而起。 这时齐军已基本被败军联盟军逼退至邺城城墙角,烽火黑烟弥漫着空气,敌军一字排开,手持长戟步步逼退着他们。 忽然,军队后方有了异动,只见几匹高大的战马从中驶出,一人身穿玄武铠甲,身长如立,眉间一道诛红似神魔莅临,此人正是楚沧月。 他身旁一人披着一件黑红色斗篷,他如玉般白皙通透的手指揭开帽后,露出一张九天神佛亦感叹的俊容,此人却是已灭赵国相国后卿。 他们两人皆看到了天上的异象,也看到陈白起身上的变化。 后卿眼色骤变,他望着她狠声道:“你信不信若你就这般走了,某便屠尽这天下苍生来替你殉葬!” 而楚沧月则长剑一指孟尝君,悲痛亦冷绝道:“你还要他的命吗?这不是你一直舍命亦要护助的主公吗?怎么,你打算就此一走了之?” ------题外话------ 写到“喜”阵时静已经完全放飞自我啦,所以这章内容基本上不经考究,也没啥严谨逻辑哈哈哈……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主公,得偿所愿(完) 陈白起冷眼看着他们抿唇不语,可脸上流露出的细微挣扎却显而易见。 而正在此时,一身是血与伤的齐军身后本该紧闭的青铜城门,却被人从里面给推移了开来了,青铜城门高余八米,进深厚度为十八米,平日开启城门需得数名壮汉以绞盘拉动,可如今城墙上的守城将士无不死伤惨重,城中人人自危慌乱,谁有会在这种时候不怕死地来开启青铜城门? 厚重的朱漆金钉大门被人在内用铁索一点一点地挪动着,那“哐当哐当”的清脆声在一下寂静下来的血战场上如此清晰响亮。 所有人都禁不住心中的好奇望向了青铜门,那寸挪而开的门终开了一道人窄的缝隙,紧接着,从内便络绎不绝地挤出了人来。 带头的便是陈孛,他带着姬韫父子,身后跟着姒姜、姒四,再其后是气喘吁吁的沛南山长与相伯先生他们,十数人望着前方大军压境的场面毫不避忌与恐惧地朝“陈焕仙”处跑了出来。 “娇娇儿——” “白起——” “阿姆——” “相国——” 等靠近了些距离,本无所畏惧但求同死的他们却一脸惊恐地看着陈白起身上的情况。 此时因时空之门打开,陈白起身上如渡了一层银沙,细亮如鳞片虚幻朦胧,“时空之力”弹开了孟尝君对她的牵制,他震惊地摔落在地,只见她的衣与发无风而自动,整个身体就像失去了地心引力,飘飘拂拂迎风而上。 她怔愕地看着他们的到来,更是一时心中贲贲击撞,头晕眼花,分不清到底该如何决择才好。 让她亲口对他们讲她要离开了,面对那一张张悲痛欲绝的面孔她狠不下这个心来,若让她拒绝系统选择留下,她却也办不到。 完成任务后重塑身躯离开这个世界,其实乃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可她却没想过,那些被她留下来的人会怎样? 系统:请人物尽快决择,时空之门将在60s后关闭,倒计时开始……59s、58s…… “陈焕仙,即便你舍得下你的主公,那你的亲人,你的孩子呢?”后卿手一挥,那垂落的黑红袖袍下,一根手指遥指着陈孛等一众人。 他身后的透跃立至马背上,身形笔挺,他取下长弓飞快搭上子母双箭,而箭头一直游离于他们之中,似在寻找最终猎物。 而楚沧月则一把将孟尝君拽至马下,剑横于其颈间,因其没有留情,便在其肌肤上留下一道细长血痕。 他仰起头,悲怆而凄厉在喊道:“我等与你生生纠缠了十数年,难道在你的心目中,我们全都是可以随意舍弃的木偶石头吗?陈三,不要走——留下来——” “阿母,不要走,你不要润儿了吗?呜哇啊——”润儿朝她伸着一双手,红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口中哭喊着要她。 姬韫抱着润儿,亦一路奔跑地想要追上她,他眼底的恐惶是如此清晰:“白起,白起——” “娇娇儿,你难道又要抛弃为父了吗?娇娇儿啊,呜呜,你不要舍下为父啊……”陈孛哭得跟个孩子一样。 陈白起此刻只觉头痛欲裂,她捧住脑袋,忍不住满腔的气涌血涨长天一啸。 “啊——” 便是此事,天空上一道空灵而悠远、似能穿透人心的歌声传来:“愿你我有明珠一颗,一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人世间,有一种痛苦叫做,得偿所愿……左亦难右亦难,不如我独逍遥于濯浊之外,蝉蜕去拖累,只愿抱明月而长终……” 听到那优美动听以臻化境的歌声,陈白起整个人如同呆了一般,她已飘至半空,她眼皮地跳,失神地盯着下方,蓦地她眼底有什么东西哗啦一声破碎掉了。 她漆黑的瞳心如火山的溶岩喷发,瞬间便染满了金光炙色。 她终于“清醒”了过来,她记起了她正在墨台之上,正在破“喜”情阵。 这便是“喜”情阵? 想起被剥夺了记忆时,她的人生不可谓不圆满完美,她有家、有亲人、有知己好友,为国有功,在朝乃一代良相,在家有爱有夫有子,甚至到最后它还满足了她返回现实归家的最终心愿。 “喜”阵可窥视入阵者的内心渴望,让她满足,然而人心不足蛇吞象,如歌中所言,人世间,还有一种痛苦叫做——得偿所愿,因此人最终却是在获得太多的“喜”情阵中摧毁。 她回想之前的“生”情阵是以“死”相破,“死”情阵则以坦然接受相破,而“悲”情阵则以不失本心坚守自我相破,而“喜”却是需以舍弃的方式来破。 她望着他们,闭目感受了这一段幻阵中所经历的欢愉、满足、颀喜、平静,最后的酸楚、痛苦、抉择…… “愿你我有明珠一颗,一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人世间,有一种痛苦叫做,得偿所愿……左亦难右亦难,不如我独逍遥于濯浊之外,蝉蜕去拖累,只愿抱明月而长终……” 歌声不断,陈白起亦长声重复低吟了一句:“不如我独逍遥于濯浊之外,蝉蜕去拖累,只愿抱明月而长终……” 原来,每一个阵中都替破阵者留下了一条“生路”,只看你是否能看破,能解开,能……舍得。 她睁开了眼,眼中有着从未流露过的清明与决断。 她道:“我不走……” 她笑望着他们,然后五指虚空一抓,便将楚沧月手中的那一柄由她亲自锻造而出的蟠龙剑握于手中。 她对系统道:“我拒绝回去。” 系统:应你所愿。 时空通道即刻便关闭了,陈白起身上的时空之力溃然消散,因此她也从天而缓慢地降落。 就在众人惊喜想靠近她之际,陈白起却反剑一握,面含微笑,将剑狠狠地刺入了自己的腹中。 她嘴角嗌血,望着一处虚空处,眼中却是一片平静:“走是死阵,留亦是死阵,若不舍弃了自身来破这一局,叫我如何才能出阵呢?” 那奔向她的所有人表情在这一刻都定格了,然后那定格的画面一下便破碎开了,随风一吹,便湮没于无踪。 阵破,阵出。 墨台之上,陈白起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却忽觉刺眼,她抬眼虚挡一下,望向前方。 却不想已是一日过去了,日落日升,旭日冉冉,那山谷莽林上的雾气渐薄,雾在微风的吹拂下滚来滚去,银瀑万丈而落,激起万千水花似莲,似一副蓬莱仙境的画面,令人感觉飘飘欲仙。 陈白起凝赏了一会儿,便低头看向自己没有任何伤口的腹部,弯唇笑了一下。 “好不容易完成了制霸战国的任务,却原是一场梦幻泡影,这四情阵还真是一个磨人的小妖精啊。”她感叹道。 陈白起:系统,“喜”情阵中,我被人剥去了记忆,是你动的手? 里系统:……我只是想知道,若真遇上这样的情况,你会如何决择,如果之前并非一场幻景,而是真实的情形,你打算怎样做? 陈白起望着日出的蒸蔚云霞,没有丝毫犹豫道:若是真实,我自不会留下。 里系统:如此便好,希望到最后,你也能如此刻一般坚定地选择。 陈白起道:我也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做这些违背我意愿的事情了。 里系统:这次是我逾越了,不会有下次了。 —— 自陈白起从一千六百台阶上破阵而出之时,墨辨一众眼巴巴地盯着紧张了一夜,此刻终于如释重负,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而墨侠一众自然亦悬了一夜的心,只是与墨辨一方相板,这一刻他们的心情却是阴郁的。 梁公轻轻地闭上了睁了一夜干涸的眼睛,轻嗌了一声:“真是一个够狠得下心肠之人。” “她难道便不会为情所困吗?”枭部首领一拂披风,咬牙狠齿道。 雌女闻言却笑了一声,她悠悠道:“她才多大点岁数,这一生能有多轰轰烈烈的爱,再加上她母早丧父枉逝,这一生能感受的亲情自然亦有限,要我说,咱们选这四情阵于她而言倒也太早了些,得如我们这把年岁,经历得多了,估计感悟困顿才会更深一些才是。” 枭部首领紧了紧拳,不甘心道:“既然四情阵困不住她的脚步,那我便看看这二百阶机关是否能让她知难而退。” “那便看看这少年是否真能创造一场奇迹吧。”梁公倏地闭开了眼,那眼底浮沉的却是乌云笼罩的电光闪拶。 —— 而就在众人以为陈白起会打算一鼓作气地继续登上剩余二百阶梯时,却见她站在一千六百阶处停了下来,然后整了整衣摆,直接席地坐了下来。 墨者一众仰头看着她。 “她、她这是怎么了?”有人疑惑。 “估计是累了吧。” “哦,也对,马上便要应付台阶机关,的确需要好生休息一下。”有人理解道。 于是,他们等啊等,等啊等,一刻,二刻,半个时辰,二个时辰…… 咦? 这休息得时间也太久了吧,即便是午歇也该醒了吧? “我瞧她这是怕了。” 这时,朝不好方向的猜测流言而出。 “这般临阵退缩,那先前一番激动人心的努力岂不白费了?”有人失望道。 风云台上的南月也听到了下方的议论声,听到他们用各种难听的话来非议“陈焕仙”,他既气又恼,更多的是替“陈焕仙”委屈。 “少年,莫要气馁啊!” 这时,人群中突喊了一声鼓励的声音,南月一怔,然后朝下头看去,却一时辨别不出是谁在喊。 可这一声,却令南月瞬间浇满了热血,他仰起头,双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闭上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扬起高喊道:“焕仙……加油——加油——加油啊!” 成义便在南月身旁,听到他突然这样大声地喊吓了一跳,便下意识看了看左右,见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们这个方向。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后,亦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并附和南月,一块儿大声地喊道:“焕仙,无论——输赢,我成义都拿你当这辈子最好的兄弟!” 燕丹与妙月他们亦在风云台上,便没见过这样失了理智的墨辨,他们都怔忡地看着成义与南月两人。 如此放荡不羁热血上头的人,还是他们之前认识的那一群三棒槌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人吗? 姬韫亦忍不住多看了他们两眼,心道,不错,这两人倒是不枉“陈焕仙”一路悉心栽培教导。 “南月,加油为何意?”昌仁在下头奇道。 南月停下转过头,朝他们解释道:“焕仙说这是一句鼓励人的话,估计是他们老家的方言吧,我们的距离太远了,如果话太长传过去估计会听不仔细,所以我们只喊这两个字,她定能听见的。” 说完,他还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丘老颔首道:“好,不能让焕仙一人在上孤军作战,我等亦都一并豁出去了!来,所有弟子一起儿跟着南月喊!” “是!” “好,大伙儿跟我一块喊,加油——” “加油——” “加油——加油——陈焕仙——加油——” 风云台下的其它墨者不知是之前被“陈焕仙”的破阵的骁勇迅猛姿态所征服,亦是被眼下墨辨如此众志成城的拼命气氛感染,亦开始由平静的死水逐渐涌动翻滚了起来。 有人混在人群中喊了一声:“加油——陈少年——” “加油,加油——” 开始是一个,然后是二个,接着十个,最后是多少人已经数不来了。 “加油,不可放弃——” 当下方一声声力竭声嘶的喊声传递上墨台时,陈白起蓦地睁开了眼睛,她有些懵,她转身站起了身,朝着下方的风云台上望去。 却见下方已渺小如墨点的一众人正朝她的方向扬手呐喊着,那一声声出自不同人的口与不同的方位的“加油”声,此刻却有着一致相同的频率,暖人心扉。 陈白起不由得笑了起来,嘴角露出一抹很温馨的笑,眉目宛然,姿态娴雅,风扬起了她的宽袍与墨发,她便如同融入了画景一般飘飘欲仙。 眯起的双眼,上扬的嘴角……下方的姬韫恍惚地想着,他仿佛有一种错觉,他觉得这个人的眼与头发,此刻便与阳光一般的耀眼。 陈白起:系统,你说我遇上这么一群可爱的人,我怎么可能舍得输呢。 陈白起仰起头,先前她停下来,的确是因为感觉到累了,既是身体亦是心灵上,连闯四情关,她远没有底下的人认为的那样坚不可摧。 她也是人,她也有情,她的喜、怒、哀、乐并不比任何人少,只是她早年遭遇的境况令她心性一早被磨砺掉了锋锐天真的棱角,再加上平日里控制得好,鲜少有人能够读得懂她罢了。 她看着剩下的二百步台阶,视线继续延攀至更高的阙台,那处便是钜子令所在,亦是她此次登墨台的最终目的。 她自傲一笑道:“我追求的并非辉煌前程,我只是不喜一直待在灰暗的谷底看天,我追忆的亦不是什么悲痛,而是那些我无法割舍的过往。四情阵困不住我,如这般没有任何感情的死物,难不成以为还能阻碍我的脚步?” 陈白起:系统,替我分析这剩余二百阶的机关分布。 里系统:可以,不过你需要支付一定的“功勋值”或者“功德值”来兑换。 陈白起以为是免费的,毕竟之前里系统是帮过她的,可眼下他却需要等价兑换…… 陈白起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了,她道:可以,只是我的“功勋值”别碰,便扣“功德值”吧。 里系统:你的“功勋值”目前有二百四十,“功德值”有四十一,若扣“功勋值”则需四十,功德值却是需一十,你可确定? 陈白起也知道功德值很珍贵,她积攒了这么久才存这么点儿,可她有她的打算:对。 “功勋值”她还要给相伯先生兑换“紫金回府丹”,所以目前一分都不能动。 系统:扣除“功德值”已成功,机关分析3d图纸将在三秒后发出,请人物注意查收。 系统:1s、2s、3s……叮——机关分析3d图纸已出,人物可查阅。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主公,至顶的世界(一) 陈白起将区域地图打开,当即一张立体3d的墨台地图便展现在她的面前,她意念操探,将重点区域集中在墨台登顶的二百阶扩大。 上面的机关术布局格式一目了然,并有详细标注,只是注释太过复杂陈白起看完也是一字半解,只是笼统知道名称与用处。 常言道,法自术起,机由心生,这二百阶却饱含了大大小小十六交叠机关,其中有弓、弩、连环翻板,甚至还有木甲术、铁索吊石等等。 陈白起沉吟道:“基本是一环接一环,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一关一关地闯只怕会后继无力,唯有一鼓作气地冲上了。” 可即便有了这张机关图纸,陈白起也是很难凭自身力量勇闯过关的,毕竟理论与实际操作往往隔着一个异次元,比如评说员他往往能口若悬河地将足球运动员的动作解说得头头是道,可你让他下场来踢球却是不行的。 她眼下遇上的这种情况也差不多。 她仍需要力量与速度,她的“邪巫之力”是不能削减与迷惑死物之力。机关若重,她需要力,机关若快,她需要快,机关若巧,她则需要敏锐。 首先不能怕死,亦不能有丝毫的退缩心理,要计算精准,尽量以最快最准确的方式闯过。 结合得到的机关图纸,陈白起一遍一遍地在脑海中模拟演练着一会儿可能会发生的情境,直到她认为她已经能够应付各种突发状况后,便取出一瓶“英雄药剂”吞服而下。 光是拥有了力显然还是太冒险,速度不足会令她动作迟缓,可陈白起“系统包裹”内已经没有了“乘风药剂”,这类药剂需要的的几味药材十分罕见,陈白起也是用完一瓶便少一瓶。 不过她却有另外一种弥补方法,便是借助傀儡类一号小白的天赋技能四——加速。 加速——天赋技能,此技能发动将提速15%,时限为一刻钟,冷却时间十个时辰。 虽然天赋技能加速仅能提速15%,比不得“乘风药剂”那立竿见影的神效,却也能助她一臂之力。 万事具备,她便直接义无反顾地踏上了一千六百零一步台阶。 只闻咔咔两字,她所踏那一块石阶凹陷而下,如一块石板被整齐切割出一个四方角,当即阶梯两旁便突起两箭洞,两支箭矢咻咻射出…… 陈白起早知会触碰到这个机关,却是头亦不停地继续踩上另一步,由于她之前的“皮制登山靴”已损耗殆尽了,所以如今运用了天赋技能加速其速度是达不到乘风之感,顶多就是达到一种健步如飞的感觉。 顺便她还十分谨慎地吞了一颗“僵尸丹”,是用于止痛,省得一块儿若出事故受了痛楚影响而延误了,并且她发现“僵尸丹”除了止痛之外,还有一种功效便是加强肌肉的硬度,服上它再加上“英雄药剂‘的话,她身负的力量是成倍的增加。当迈出第一步时陈白起心中便有了腹案,她要么直接跳跃一些没有陷阱机关的石阶,要么避不开了便专挑那些能够应付得来的陷阱机关来踩。 如射箭的方向,她能提前计算好合适的位置避开,然后如有铁索吊石的,她便先不先便矮下身错过…… 如此一般,她简直如有神助,快速又准确地避开了一场又一场的危险,几步一跃地快速朝上跑去。 下面“风云台”的人隔着瀑布的渺渺汽雾、再加上距离甚远看不仔细上方具体情况,而一些眼力甚好的却也只能大概看个模糊轨迹。 “她、她跑起来了?”有人指着上头惊呼道。 “什么?!” “喂喂,我没看错吧,你们看,她面对机关术还能这样不管不顾地跑?!” 这一刻,他们都怀疑以前看到过的那些登墨台的弟子是假的了,想当初谁不是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踏着上去的,有谁能像她一样跑出了非一般的感觉! “快、快、快!焕仙,快跑啊!”南月与那些个纠结震惊的墨者不同,他不管陈白起做什么都无条件支持,眼下已经激动得都快跳了起来。 成义在旁无语地拉扯拽住他,想让他稍微收敛一些,可眼神却是一刻不离上方那道身影。 而其它墨辨的人也一脸紧张又莫名兴奋地看着那在千阶上面奋力奔跑、似那晨间跳跃丛林的金鹿般“陈焕仙”。 要说再精确的计算亦有遇上遭遇不及的事情,比如肢体跟不上眼力,或者事情比预计的要慢上一步,而她又反应过激了。 只见四阶石梯下方的石板一下翻起,下方形成了一个空洞地界,而陈白起却只剩一步便能跨过,却又只差了那么一步才能跨过。 紧接着,陈白起整个人毫无预兆地摔落而下,一颗弹射而出的石块顺势砸下…… 眼见如此惊险的一幕,顿时下方所有人都“哗”地一下惊叫出声。 他们瞠大眼睛,久久不见上方有声响有动静,良久,许多人都失望地摇了摇头,叹息。 “失、失败了?” “嗳,眼见就算成功了,却仍旧功败垂成了……” “不——你们看!”有一道惊诧声高亢喊出:“动了——我看到石头好像动了——” 哎?! 众人都紧张地看过去,却见那压下的石头先是颤抖了几下,紧接着便挪了几寸位置,一只纤细如玉却又紧韧似钢的手紧紧地攀住石阶一角,然后便这样一点一点地爬了起来。 朕不会轻易狗带的! 陈白起咬牙用力一撑,强悍地一手推开了石压,便跳了出来。 幺马这时才猛拍一下额头,惊喜道:“天啊,怎地忘了呢!焕仙她天生神力,从一开始便非一般人!” 昌仁此时也抛开了一惯的文雅温淡,张大嘴笑着:“哈哈哈……焕仙总能给我们带来惊喜啊。” “神力啊。”七木愣愣道。 肱老抚了抚白须,亦是眉笑眼开道:“幺马便是力大无穷,能得你一句神力,只怕她的确不负神力之名啊。” 幺马点头:“确不虚言。” 南月眼睛如有星辰熠熠:“我对焕仙有信心!” —— 陈白起爬上来后停了一下,喘了一会儿粗气,然后又继续奔跑起来,还剩下不足一百阶了,她必须得尽快冲上去。 她的加速只有一刻钟,若超过一刻钟的时间,只怕速度减慢,空有一身余力亦难成事。 “前面还有三阶便是竹刀从上而出,再过五阶便是机关链从左右而出,如此长一段距离,我端不能飞,只能择其一而上……”陈白起想了想,最后大步一跨,飞步踏上了第五阶机关链。 当即左右两道哗哗哗的合锁像银蛇一般飞来,欲锁住陈白起的两条腿,前是不能了,因为会触发另一道机关,于是她一个倒撑仰后开闪过,然后再三步助跑一跨,冲至前方,猛冲了几阶,便周而复始地再次遇上机关…… “天啊,这层出不穷的机关到底有多少啊?”别说陈白起了,便是下面的人都看得一阵眼花缭乱了。 有人猜测:“以这种情况猜来,我估计只怕不少于十六种变化。” “不过才十六种啊,我还以为至少有二十几种呢!” “三十六种开启了十六种还不算多,难不成你以为全开了才算吗?” “……若全开了,只怕当年的钜子亦登不上墨台放钜子令了吧。” —— 要说墨台的机关虽说有一定的危险,但却不是致命的,比如若有箭一般会采取用无头的箭,陷阱的机关则不会设有竹刀尖刺之类的,但虽说不致命,但人命有时候却是很脆弱的,一个不注意也有可能导致意外发生。 而就在剩下不足四十阶时,陈白起表示她已经累得快要吐血了,而“英雄药剂”也被她连灌了好几瓶了,可她不能停下来好生歇一歇息,她如果停下来便真的绝无生机了。 耳边再度响起莫成的话。 “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你吗?三十六道机关,若全部开启你将绝无生路,开一半的话你便会折一百步止,可若他们轻视于你,只开启十六道的话,那你最难过的便是在最后的四十阶。” “记住了,二阶并三阶,三阶归一阶,别忘了这个口诀。” 陈白起之前也私下考虑过,莫成所谓的二阶并三阶,三阶归一阶是个什么意思。 若按字面上的意思理解,那便是将二阶当成三阶走,可这该怎么走呢? 直到她看了系统提供的“机关图纸”时她才知道,这剩十的四十阶,每二阶内会有三次机关接连被触动,她需在这二阶内踩三下,即上下上,之后的“三阶归一阶”便是三步梯合成一步跃跨,接下来便再重复一轮接一轮,直至她登顶。 果然,按照莫成给了诀窍踩阶方式,陈白起成功地步上最后的十阶了。 这十阶若是墨侠的人估计有轻功便直接飞上,可陈白起却知道,这十阶内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若于空中走只怕就会被如笼中鸟一样被囚住摔落。 这十阶每一个触点都很重要,陈白起慎而慎之地估算着,然后如猛虎脱闸,一头冲入其中…… 而下面的人看到她终于到达最后的十阶都紧张地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连呼吸都放缓了,似乎怕自己呼吸声大了会影响陈白起最后的发挥,可天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隔那么远,只怕他们大口喷气都不会影响到她的。 “这、这怎么可能……”梁公已震惊得脸色铁青。 雌女也怔怔道:“只剩十阶了……” ------题外话------ 这两天静的老腰病忽然又犯了,静就让医生开了些药养了两日,现在好些了,不过腰痛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啊,一个不注意便又跑出来折腾俺。 还有,昨天四川九寨沟县发生地震,谢谢小仙女们关心静的情况,静很好,同时静也祝愿九寨沟与新疆天赐幸运都能平安、无恙,静相信这世上没有迈不过的槛,人力亦能胜天,我四川九寨县定能克服困难,将来一定会更美好的!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主公,至顶的世界(二) 在其它人眼中或许觉得只剩十阶了,只要一口气冲上去就能顺利通过,可在陈白起的眼中,这十阶无疑于是凶猛恶狼,正准备择人而噬。 未知的,总是令人不安。 因为之前的所有机关都是固定且有规律可循的,偏这最后的十阶机关却是不受人力控制、并且难以预测其运动轨迹的。 可即便这样,陈白起亦只是深吸了一口气,便拔腿而上。 在一阶跨二阶时旁边忽然一道强光射入她的双眸,她一抬手下意识偏头避过,不知何物,亦来不及思索何物,紧接着左右两旁倏地包合两排龙骨一般的尖刺,如同捕蝇草的锯齿一般将闯入它的喉间猎物迅速收拢,再嚼含而死。 陈白起瞳仁一紧,反应力强滑地一梭,虽堪堪地避开了头部,却避不开身子,她唯有双手用力将合拢的尖齿一点一点地掰开来,留出一条空隙,然后滚身而出。 她正好跳至三、四阶处,却见地陷而出,三、四阶瞬间变成一片真空地带,陈白起奋力一跃,却见前方祭出两面铜镜,镜面折射而出的光线再次刺激到她的眼球,她唯避开眼,却不料其前后又同时祭出两面铜镜。 陈白起一转身,愕然怔忡。 却见石梯四面八方一同错立竖起数十面高低不一的铜镜,它等集光成束,交叉经纬成一道道密集的网束,将陈白起牢牢地困于其中。 陈白起试图离开,却见一支利箭从后方而至,擦过她的肩膀处,另一支划破她的腰侧,两处当场便见了血。 陈白起抚住肩膀的伤口心下警觉,并视线左右环顾,最后若有所察地低垂下视线,凝注着一束至她腿边堪堪擦过的光线。 她猜但凡被其中一束光射中身体,只怕是会触发不知明机关,可能是一支箭,可能是一扎箭,也有可能是一排刀……细思极恐啊。 于是,她被困于光网之中,唯有一动不动绞尽脑汁地想对策。 再说风云台下的墨者皆被这一幕看得是惊心动魄、紧张万分。 有人奇道:“这、这是什么机关啊,我以往怎地不曾见过?” 有人懂行的便道:“据闻墨经中曾以光学演变成一种光影机关术,你不曾见过亦是正常,据闻此机关十分玄妙,以光为感,当人身触及光点,则会相应触动一种机关。” “这机关听起来便令人头痛啊,这密密匝匝的光线交织成网茧,天不能飞地不能遁,那入机关的人怎么办,这术……可有破解之道?”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我猜应当只有机关城的老墨或许有办法破解吧。”这个人不确定道。 而风云台上,南月见“陈焕仙”被久久困于光阵中,便噔噔噔地跑到下面去找肱老求救。 “不好了肱老,焕仙受伤了,这个什么光阵到底怎么破啊?” 肱老柱杖弯着老腰,仰着头看着上方道:“这光阵并非牢不可破,你道光是永远一成不变的吗?” 南月挠了挠头,表示不解,与刚追下来的正义对看了一眼。 肱老笑道:“此机关考验人的便是一个静字,若能静守,便能破关而出。” 而肱老看着在阵中并不急着逃脱的“陈焕仙”,心中叹慰道,这阵只怕谁遇上一时都难勉出错,唯有她有一颗宁远致静的内心,遇上任何困境首先得静思方能妄动,才能达到世人难以攀登的最高位置。 丘老亦笑着指上道:“你们瞧见没,焕仙这孩子既有少年心性,勇敢无畏,亦是少年老成,沉着冷静,你们啊,与比她一比可差太远了。” 南月与成义他们没有反驳这句话,因为他们也是真心这样认为的。 昌仁与幺马等弟子则赞同地点了点头。 而上头的陈白起也是静思冥想观察了许久才明白,其实这机关最凶险的便是人心慌乱,一般而言,当一个人被困住,第一想法便是想办法离开,但偏偏就是离不得。 它困人于阵中,只要人不妄动,然后等那太阳折射出的光线有了变化,那么阵中之人才有离开的转机。 于战国时代的人而言,光学是一种极难理解与深奥的东西,但对于现代而来的陈白起却是一件常识,于是,在这里她算是碰了个巧,得了个先机。 陈白起保持着一开始的动作,潜心静气地等候,果然,因为太阳光的偏移,很快一部分折射的光线便开始消失了,漏出了一个漏洞,她小心地移动一步,只是前面还有一道阻隔,她又继续等着……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傀儡兽一号的天赋技能“加速”的效力是没有了。 眼见上头还剩五阶,而墨台的石阶宽约四十几公分,比一般的石梯要宽上些,因此五阶跨幅约得有几米,陈白起抬头望了望墨台顶端处,心下虽激动却不慌乱。 没关系,只差这么一点了,她定会登上去的。 等太阳逐渐偏西,陈白起面前几乎没有了光网的阻碍,这时,她目光像凝聚了九天之光,身拔似箭便一步登天。 在终于登至墨台顶时,一阵狂冽的山风而至,山风卷着松涛,像海洋的狂澜似的,带着吓人的声浪,从远处嚯嚯地滚来,吹起陈白起的墨发与蓝色衣袍鼓风而起,更显那单薄的身形似弱不禁风。 只是那赢弱的身躯此刻却站在了众人之顶,她仰起头,望着那高不可攀的苍穹,张开了双臂。 她终于到了! “真的登顶了吗?!” 下面已经被之前一波三折的情况折腾得心脏脆弱的墨辨一众眼见墨顶上那一抹笔挺纤瘦的墨蓝身影,皆使劲揉了揉眼睛,一脸做梦般喃喃道。 “不、不是在做梦吧?” “我感觉这是真的。” 墨辨有些弟子已经激动得脸都红了。 “是真的,是真的,焕仙真的做到了,她真的登上了墨台了!” “哈哈哈哈……我活这么大,从不曾有过像今日这般畅快淋漓的痛快之感啊!” 底下墨辨的人一时之间那激昂兴奋的声浪几乎将风云台都给掀了,而其它墨者却并不见怪,因为在看到陈焕仙登顶时,他们也都哗然震撼了。 而墨台上感慨了一声后,陈白起便放下手,举目而视,只见墨台之上那宽敞以青石铺就的广场,中央有一座石雕阙楼,而“钜子令”正是被供奉在这阙楼之上。 四周围很安静,仿佛天地之间只剩她一人了。 陈白起负手在身,压下狂风下猎猎而飞的下摆,便这样一步一步地踏了上去,然后取下了“钜子令”。 “钜子令”并非一块令牌,而乃一柄剑,说是剑却又不尽然,它双刃未开锋,剑面厚钝,约有成人一臂长,剑身并无任何纹路与装饰,通体发黑,瞧着并无什么出彩或独特的地方。 系统:恭喜人物获得墨家重要道具——“钜子令”。 陈白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钜子令”,然后转身后,举步走至阙楼的阑干边缘,朝着风云台下方高高地举起手中的“钜子令”。 那一刻,风在她身后绕行,云在她身后翻涌,天地仿佛瞬间风云变色,而她于云谲波诡中岿然不动,凛然而立。 而底下的众人,也在看到她的举立动作之后,都不由得怔然失神,心中有感慨、惊疑与敬佩。 要说这些年来登上墨台的弟子亦不少,可却没有谁能给他们如“陈焕仙”一般的感受。 或许是因为她以弱克强造成的反差着实太强烈了,将他们从一开始的不看好,到后来的改观,再到最后的期待…… 这个“陈焕仙”给他们的色彩太浓烈了,令他们难以磨灭其印象深刻。 “她拿到钜子令了。”雌女仰着头,眯了眯眼面无表情道。 梁公此时的脸色已十分可怖,他胸膛起伏得厉害,狠狠瞪了雌女一眼。 他又不瞎,他难道看不到吗,需要她多此一言! 他冷冷一拂袖便拔地而走,飞跃至风云台上,再蹬梯而上墨台。 而枭部首领则感觉自己像一下被掏空了似的,整个人苍白无力起来。 “雌女领统啊,那个陈焕仙她真不懂武功,可我怎么觉得她比一群高手的存在还更可怕呢?”他别扭又郁卒道。 雌女无语地对他翻了个白眼,便招呼身后弟子一同登上墨台。 身后的枭部首领见此,心道,完了,雌女这家伙历来是认钱不认人的,双方的赢输她在乎得少,若以后墨辨一方兴起,只怕她掉转头便投入对方的怀中去了。 而风云台下的其它墨者也在这一刻如同雕塑复活了一般,一并动身了。 有人用轻功休迅飞凫,有人疾奔似电如豹,有人从旁甩钩攀爬……总之,只见墨台一千八百阶下,诸人各凭本领疾登墨台而上,唯有墨辨一小众不谙武艺者一脸激动地如蚁搬造爬步蹬蹬而上。 依墨家之规矩,当确认哪一方弟子取得“钜子令”后,则表示责权戡定,所有见证墨者皆需上前见礼听令。 等所有人都前后赶至墨台顶之时,皆列队而立,先前空荡的广场一下变得人头攒动,一百多名墨者齐齐朝着阙楼的“钜子令”抱拳行礼。 “墨家弟子在此,谨听墨家钜子号令。” 百人声量齐喝雄壮,那宏量的声量一下便振荡于上空之中,久久回音难散。 陈白起一早便知,当她取得“钜子令”后,可暂代墨家钜子颁布三条令律。 这三条令律陈白起一早便想好,并与墨辨一众商议过一番,最终征求得他们的同意,方拟词示下。 陈白起双手托举手中“钜子令”,神色认真而严肃,道:“择令有三,请诸墨倾耳听之。” “喏!” 陈白起漆黑眉眼在和煦的阳光下如渡了一层柔光,她眸色极静,庄严如同佛庙中不容侵犯的诸天神佛一般:“其一,墨辨从即日起将重新参与进墨家七部十二堂议事的决策权。” 如今“钜子令”已归墨辨掌权,自然能重新参与墨家重要的决策议会,想当初墨侠便是三律令之一剥夺了墨辨对于七部十二堂议事的决策权,令墨辨无法插手墨家的许多事议。 “喏!” 陈白起再道:“其二,墨侠将停止一切对于秦国新王赢稷的猎杀行动。” 梁公闻言,冷戾地抬眼,与陈白起互不退让的对视。 “那赢稷杀父弑兄登位,如此为君者,我墨家侠者仁心,岂能容他高位在座?”梁公声叱如雷道。 陈白起却平静回应:“据我所知,这其中另有内情,再者,朝堂之事错综复杂,难辨是非曲直,此事墨辨也非一言之堂,等稍时,我们不妨开一次七部十二堂议事来解决。” 墨侠一众虽心生不愉,然其它墨者却觉得此事如此行当的确更为妥善,皆颔首应可。 “喏!” 梁公盯着陈白起,心中的不安与疑虑越来越重。 上面的“陈焕仙”看起来远远比肱老与丘老等更有主事能力与风范,一个集团的发展,历来便是需要一个稳重、可靠的领导者来支撑,很显然,目前墨辨式微,她不固执已见兴一言堂,虽律令之下仍尤留商议的余地。 但却更是因为这样,梁公对“陈焕仙”此人的忌惮更深,有时候退一步并非坏事,墨辨出现一个严于克己,一个有威信、有人格、有影响力的领导者,并非他乐见的。 只是一切演变至如今的情形,已非他一人能够力挽狂澜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主公,灭顶之灾(一) 陈白起见梁公没再吭声,便旋开视线,继续讲出第三条:“其三,接下来墨家将不得干预六国会盟之事!” 此话一出,着实令下方的墨者都愣了一愣,许多人首次听闻“六国会盟”一事,听后皆一头雾水,两目茫然而视。 其实目前为止“六国会盟”乃一个军事秘密,在场墨者知道的人并不多,或者说只有墨家最高层的元老才知晓此事,而陈白起偏在墨者中直接戳破这层窗户纸,是因为她已察觉到墨家刺杀秦王一事或许并不简单。 以防万一,她需让墨者之间相互监督彼此,借此达到墨家的平衡。 本因秦王赢稷一事梁公已然选择了忍气吞声,如今闻言,却是脸色当场便变了,只是他掩饰得好,眨眼间便恢复如常色,唯一双眦裂充血的眼睛暴露了他的心情。 而一直暗中观察着梁公的陈白起眸色一深,却并没有错过他的变化。 难道……墨侠真与诸侯国之事有了牵扯?那他此番刺杀赢稷,究竟是为了他口中的大义锄奸还是……另有谋算? 心下百思岑转之际,底下一位墨者却抬头,不解问道:“此事为何?” “六国会盟?什么时候的事情,此事我等皆不知啊?” “六国会盟的事情与我墨家何干,便是不参与便不参与。”有人无所谓道。 “我听着这话好像有深意啊,为何墨家干涉不得六国会盟之事,而这六国忽然私下会盟又所图何事?”有人意味深长道。 墨者因不确定而迟疑不定,都想让“陈焕仙”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时,肱老与丘老他们见情势不对,便携弟子一同簇拥着登上了阙楼,他们纷纷站在陈白起的身后,目视下方不言亦不语,却用行动向所有墨者宣告——墨辨与“陈焕仙”言意为一致,她之言便是墨辨之意。 陈白起见底下人心浮动,怕兴起波澜,却不料不必她多费口舌,墨辨便义无反顾地跑上来为她作盾,她略讶地左右环顾了一眼,心下感动,知道墨辨一众虽肩弱却亦愿与她一同扛起众人的压力。 于是,她神色更定,并不与底下的解释更多,只声铮如铁道:“此三令,一不干涉天下营生,二不祸害天下百姓,三不损害墨家之利益,此乃钜子三令,不知诸墨可否遵行?” 清朗明亮的声音在阙楼下被扩放了几位的声量,清晰地传入了广场上每一位墨者的耳中。 众人闻言,却觉一时被堵得哑口无言,无言反驳。 无论六国会盟这里面有着什样不可告人的内情,只要不违背墨者教律,他们都不能违背钜子之命,虽说这句是从一个毛头小子口中说出,但有墨辨为其辩证,有机关城为后盾基石,他们便只能信服。 他们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深意,朝着阙楼的方向纷纷抱拳:“喏!” 而墨侠这一方却一时僵峙着没动,直到其它墨者都奇怪地用异样眼神看过去时,梁公已知眼下大势已去,他目光巡视,这才咬紧了牙关,率先低头道:“喏。” 其弟子见梁公低头,亦带着负气沉喝一声应喏。 取得“钜子令”后颁布的三道指令乃墨辨代钜子颁发的执权三令,一为指示方向,二为实现方计,三为警示提告,但属于陈白起私人的三件事情则可钜子令为掌印,令天下墨者为其奔走。 这是当初钜子为奖励获胜弟子而许下的承诺,不过这三件事亦有限制条件,一不干涉天下营生,二不祸害天下民众,三不损害墨家弟子安危利益。 而这三件事情,陈白起暂时将其保留。 其实,她已经以公挪私地将秦王这件事情给办妥了,哪怕梁公眼下不肯放弃刺杀赢稷,但如今钜子令在手,再加上墨辨这方极其信任与感激她,她总有办法逼得他不得不放手的。 陈白起在终于完成墨家任务后,不觉一身放松了下来,而腰侧与肩膀处的伤因僵尸丹的效用过后,便隐隐作痛起来,这其中还有手上与脚上的旧伤发作,不过从她脸上任谁都很难察觉到她的不舒服。 她迈前一步,面上挂着灿烂的笑意:“诸墨辛苦赶来一趟墨台见证焕仙取得钜子令,墨辨无以为报,唯请大伙今夜一块儿到同民盈坊处一聚,昼时饮酒用食焕仙尽付资,只求诸位尽兴!” 若说之前文绉绉的讲话是一种文明的领导发言,但此后的话便属于纯粹江湖气息十足了,而正是这样的语气跟说话腔调却一下便挑动了底下诸墨的高昂情绪。 这世上令人最快活的江湖生活便是快意江湖,且有肉食有酒饮,大伙儿一块儿嘻嘻哈哈地聚一块儿。 之前整列排序的队伍一下便散乱,虽说墨家是一个有规模的组织集团,但实则却不如军队那样规矩严厉,除了有机关城的墨辨,风雷城的墨侠,其它墨者大多都混迹于江湖各处,另一部队则是解械回归于平民生活,或为镖师或为瓦匠,或为石匠或为木匠等手艺人…… “哇,还有这好事,那便多谢陈郎君了。”朴实憨厚的大嗓门立即笑声应道。 “哈哈哈……如此大方的钜子令掌者,我却是第一次见啊,老夫便喜欢你这爽快的性子,你这朋友老夫交定了。” 陈白起听到这话,便朝人群中看去,却见一个四十几岁的大汉,长得圆头圆肚十分喜感,头上发量较少,扎了一条竖辫子,腰间挂的那两个天雷捶却尤其醒目。 大汉见陈白起看向他,当即便朝她乐呵地笑出一口大白牙。 南月走过来顺着陈白起的视线看下去,嘿了一声,便笑道:“焕仙,你瞧那个人是狂怒大汉,他在咱们墨家里可是十分好人缘啊,平里日那性情最为豪爽义气,唯有怒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大肆破坏,你瞧他现在乐呵宽善的模样,可生起气来模样可完全变了个样,甚是吓人,所以江湖人称狂怒大汉。” 正义也凑过来,他认出那个人来,便跟陈白起讲道:“方才他在底下却是一直在替你加油,我觉得交他这个朋友亦不错。” 陈白起表示点头,同时对狂怒大汉露出一道温和交善的微笑。 对方向她释放善意,她自然温和相待,而其它保守或者观望的人亦没有拒绝,唯有墨侠一众面容冷肃,无动于衷。 然后一回欲下楼,却见身后一大群墨辨的年轻弟子都用一种嘿嘿古怪奸笑的模样盯着她,陈白起愣了一下,还来不及搞明白他们什么意思时,便见所有人一窝蜂地将她围拢住,然后一手一脚抓住了陈白起高高抬了起来。 接着二话不说,便将她使劲朝上扔去。 一面唔呼欢叫一面大声笑喊着。 “焕仙,你方才的英姿简直迷煞我等,你为我们墨辨狠狠地争了一把光啊。” “焕仙,我等方才的加油你可听到了?” “焕仙你这小子,登个墨台跟表演似的,将我等的喜怒哀乐都给整出来了,现在不吓吓你,简直对不起我等方才那被吓得快停止心跳!” “哈哈哈,今儿个咱们不扔她个二百几十下绝不将人放下来……”混在弟子中已然兴奋过头的南月哈哈大喊道。 而其它的墨辨弟子:“……”还二百几十下呢?兄弟你有这么好体力吗?这到底是吓陈焕仙还是吓他们啊? 陈白起的身体被抛高失衡,但她并不害怕,因为她相信底下的人定会接住她的,在抛高处时她不经意看到了飞狐统领在底下,他面貌重绘了一张黑白面谱,眼神平静而呆然。 也看到了人群之后更远处的莫成,他依旧戴着帷帽,瞧不出表情神色,但陈白起看到他朝她这方示意随意地挥了挥手,然后转瞬便再度消失不见了。 陈白起微微一笑,等他们闹够了,便将她放了下来。 陈白起便先后与一众墨者一块儿下墨台,但半途却突见林间一阵雀鸟惊起,前方榆林那静谧的树叶哗哗震动,似有雷鸣震动之声轰轰传来。 “发生何事?”有人惊道。 “我等速去探探!”一部分武艺高强的墨者飞身而快跃而下,然后冲入林中。 众人继续拾梯而下,然过了好一会儿,都不曾有任何动静回馈过来。 梁公与弟子将众墨者拦于身后,他动了动耳根,静静地听了半晌,便召来枭部首领与弟子燕丹、妙月与姬韫一道再往探路。 “前方必有事发生,你们暂且在风云台上等候,且不可轻举妄动!” 临行前梁公严肃交待一句,尤其警告地扫了墨辨一众。 “到底发生何事?” “有人来了,并且人数不少……”陈白起若有所感道。 “什么人会在这种时候跑来华阳谷?”昌叔惊奇道。 “只怕是来者不善啊。”丘老眯眼,眸光如电,带着深邃的光。 这时,有人惊见下方,脱声道:“来人了!” 有一种气势叫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哒哒哒哒……地面撼动的声浪气浪像海啸一样震荡,那从莽林绿森中传来的嗡耳撞目的动静,还没有靠近,便给他们一种令人心弦绷紧、神经急跳之感。 所有人一同朝下方看去,只见阴阳湖中一群如洪水如潮的黑色军队喷涌而来,那片带着尖锐与恐怖色彩的黑,瞬间便占据住他们的全部视野。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主公,灭顶之灾(二) 一群身穿墨黑战甲、血黑披风的威武之师压境而来,他等骑于骏马之上,手持战戟与弓弩面露沉啸杀意、虎视眈眈。 他们一路逼退着以梁公为首的墨侠弟子重返至阴阳湖,梁公如闻虎嗅,额冒出虚汗,他沉目环顾于四周,只听闻风声啸啸、步履沙沙,如有战鼓擂天,五六月天却霎时布满了阴森肃杀的寒气。 他紧了紧拳头,当即对着黑色人潮中央位置气喝一声谒问:“何人领兵于此?” 众兵面浸溺水,瞧不清楚其表情,唯一双双机械性的眼睛充满了杀戮的麻木与残忍,无人答应,仿佛在他们眼中眼前的生物全都是待宰的猪羊。 谁会在乎牲口临死前的哀嚎? 没有人。 杀气盛盈,阳气日衰,那黑潮紧逼而来,如同遮天蔽日的阴翳。 “是……是秦国的……秦国的北方军!”墨者中有人忽爆一声尖鸣。 在寂静的空气中这一声令梁公只觉头皮一炸,他气急败坏地回头,气喝道:“谁人在说话?” 肱老这时跌跌撞撞地拂开一众人,他喘着气站在风云台上,拄杖临于石拦边,那张苍老而睿智的面庞上布满了凝重与焦虑,他眯了眯老眼昏花,颤声道:“确是秦国的北方军,亦是……赢稷的亲随军。” 随着此话一落,众墨皆呆愣了许久,只觉就像身陷大雪冰山之中呼呼地灌着冷风。 这时,阴阳湖前的黑甲军从中央破了一道口子,六合处人烟稀散,一人一马悠悠而出,分明与周围的兵士做着相似的沉郁装束打扮,但却不知为何,众人却觉他一出现,经过人流时,众军低头躬腰,便如同森林里的老虎凭地一吼,飞禽走兽立马臣服参拜。 众墨心头莫名一颤,那刹那,他们感觉身边的空气仿似都静止了。 他勒马而停,立于众军之前,缓缓抬眸,却见一双淡漠得仿佛看透人灵魂的双眼,隐藏着窒息的黑芒。 一见到那张脸,陈白起神色有了微稍的变化。 她忍不住跨步而前……却被其它人赶紧拦住,并护于身后处。 “墨家?”冰冷的声音从薄唇中吐出:“正好遇上了,那今日便当顺手将墨家的人彻底毁灭于世上吧。” 众墨乍听到如此狂妄又杀气腾腾的话后,皆脸色大变,瞪大眼睛看着领军之人。 “来者可是新秦王赢稷?”肱老一手撑于石墩上,扬声颤音问道。 人老便气竭,他声量再大,也不过是鸦雀之声,在这隆隆的人群之中传长不远。 赢稷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如同耳背一般扬扬手道:“动手。” “等等,你便是赢稷?”梁公气贯于喉,这一声问话却如平地生雷,嗡嗡地传铺而去。 赢稷“呵”笑一声,但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依旧连一个眼神都不曾施舍给他们。 梁公气结,险些一口气将自己给憋死。 只见原先静谧的树林枝叶一阵骚动,隐约可察尖锐利器反射着光点点烁寒,原来这里早已埋伏进了一批弓手,听了赢稷的令,已然搭箭瞄准,拉弓如满月。 “速退!” 梁公已然明白赢稷来此分明便来寻仇的,如今他亲自领兵前来剿杀,并且他态度坚决连一句容辨的话都不愿与他们多说,这表明他杀意已决,心硬如铁。 这世上最难应付的仇杀便是蓄谋已久,可恨,他等并没有提前做下反击的准备,被人围困于此眼下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墨侠一众弟子飞身而上,形成一道严密的人墙,他们各自取出随身兵器击挡住利箭,不让飞箭越过他们射向身后风云台后的墨者们。 “还愣着干什么,下去支援!” 而风云台上的众墨懂武的都一并飞身而下,一批势如闪电蹿入林中捕捉暗藏弓手,一部分则去帮墨侠挡箭,还有一些顶锋高手则一同出手攻向赢稷。 只可惜,还没碰到赢稷,却先遇上一队戟兵,他们边打边退,特意流落出一个陷洞,等他等进入时,便将人容纳而入形成戟刀阵,任他们如何蹦跳都难以逃脱出阵。 只可惜墨家神秘的统领其余都早已离开,只剩肱老与梁公等人在此,而高手如狂怒大汉、六指鞭、长大林等人欲冲破戟刀阵,狂怒大汉手上大捶旋转舞风呼呼,连空气都能搅得震动,戟兵不与他硬扛,他一旋动他们则噔噔后退,他进攻他们则集众合之力抵御。 六指鞭乃一名中年高瘦男子,他手上长鞭舞动得灵活异常,鞭长缠住一柄戟刀一扯,便撕扯出一道口子,再一缠鞭欲冲而上,却见兵潮一涌于上空交兵叉成网,将他生生地打压了下来。 长大林有一柄比一米八大汉更长的大砍刀,砍刀上布满勾刺,江湖上甚少有人敢以兵刃直他直接相挡,他面目狰狞一刀推退十数戟刀,那十几人的力量皆不敌他这一柄砍刀之力,而这时戟兵身后的斧兵则见缝插针,飞射出锋斧直砍他周身。 长大林连忙翻身躲开,只见一轮长斧砍完,他们又整齐一个滚身将其取走,分散成阵,于他左右上下相逢夹击…… “可恨的秦人,竟是要对我诸墨赶尽杀绝啊!”一些老墨站在风云台上急得腾腾转,气得是直跺脚。 丘老也急,可他知道他哪怕下去只怕也阻挡不了多久,听了周围的消极气馁之语,却冷脸道:“早该料到的不是,那墨侠自作主张地去刺杀赢稷,他可曾料过他赢稷岂能是善罢干休之辈,一击不死,接下来面对的自是无穷无尽的追杀!” “我等来墨台一事乃内部之秘事,他秦人怎知如此详细!”有人疑道。 陈白起闻言心下噔了一下,略感心虚。 昌仁怒道:“如今讲这些又有何处,尔等可知,赢稷手上光是亲随兵便有二十万,我墨家可有二十万人力与之敌抗斡旋?!” 之前他们便反对墨侠对朝中之人出手便是因为江湖人到底是难敌数十几的正规军!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而朝廷亦有朝廷的规矩,若两者混淆在一块儿,那只怕是两方的灾难了。 更何况,他们这次对手的人还是秦王赢稷,一个睚眦必报的铁血军人! 对于昌仁的恨声之言,赶上风云台掩护的梁公一僵,然后冷硬着一张风霜刀刻的脸转过头道:“此事与尔等无关,他若要杀人泄愤,便尽管拿周梁的头颅来吧,我即刻前去替你们打开一道路,你们便趁机速速离开!” “你、你糊涂啊!” “啪”地一声,肱老脚步虚浮,上前垫起脚便一巴掌朝梁公扇去,气喝道:“我墨家的人岂会是贪生怕死之辈?!莫再讲负气话,今日若有此一劫,那便拼命一战吧!” 梁公被扇了一巴掌后,便愣愣地怔在那里。 听了肱老那番指责却不离不弃的话,他眼眶一红,硬声道:“此梁子既是我周梁结下的,我岂能害了你们!” 说着,他虎虎猎风便冲下风云台,双袍迎风鼓成宽翼,脚尖离地冲向赢稷的方向,高声破喉喝道:“赢稷,当初派出枭部队刺杀你的人便是我周梁,要杀要剐便且看你的本事了!” 陈白起因为既是后辈又是钜子令的掌印,因此被护于众人之后,她望了一眼梁公愤冲的背影不禁长叹一声。 她想,墨家或许便是这样一个分势却不分家的团体吧,但面临生死之际,哪怕之前发生过再多的隔阂,依旧能够并肩作战、不离不弃。 梁公以三位弟子燕丹、妙月与姬韫开道,杀出一条路来,他取出腰间配剑直指赢稷,那剑气爆裂的庞大气流震得两旁的士兵站都站不稳,疾退而摔地。 赢稷远远便听到了梁公的宣告,得知罪魁祸首自动前来投网,他淡淡道:“是你。” 梁公大喝一声:“今日老墨便以这副残躯来与你较量一番!” 这时,秦国兵团梭梭地掷出指粗的铁索链子缠住了他疾奔的四肢,梁公动作一滞,他仰头虎吼一声,便一个急转跃上,那些链子被他绞缠成了一团,而铁索另一头的人都被他的力道给硬拽摔了出来,他于半空用力一挣,以真气绷断了铁链之后,双目戾气横生,瞄准了目标后,便将手上的剑朝着赢稷方向掷去。 那剑贯注了他所有的真气,直投赢稷的脑门。 其它秦兵见此纷纷从马背上跃起相挡,却通通被狠震飞了出去,眼看正对迎稷的面目时,他依旧沉静似一座雕塑般没有动。 他只稳稳一伸手,用两根指抵于咆哮风气的剑尖,那尖欲前与他抵制的力道形成了一道气流漩涡,吹拂得他发丝凌飞扬起,但却始终没法前进一步。 梁公见此,摔站于地后踉跄退了几步,当场便目眦欲裂,失神怔忡。 “哐当!”剑被摔落地面,似力竭而亡般。 胜负显然已分,梁公明白,他杀不了赢稷了…… “该轮到孤了。” 既然已知梁公便是当初策划刺杀他的主谋,赢稷自然不会对他心慈手软,便是要亲自手刃仇人,他取来一漆墨长弓,拉弓绷直,对准了梁公的眉心。 他的眼极黑、极沉,像一汪潭死水,亦像在看一个死人。 ------题外话------ 正所谓祸不单行啊,一觉睡到半夜忽然咳得不得了,连打了两天的针还是在咳,天知道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是哪里受凉感冒的,莫非真是医生猜测的说吹空调吹多了?咳咳咳……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主公,尘封的第一高手 那数十条人影蹿入林间纷纷动手缴了弓箭手的长弓与箭筒,并将蹲于树丛间的人一脚给踢下了地。 他们对视一眼,彼此眼中有着轻漫与志得意满。 然而变故总在意料不到的时候发生,在他们动手夺箭的位置处早已隐藏了一个足套绳陷阱,只等他们入套后,底下一群披草掩饰身形的士兵则一下由蹲伏站了起来,接着数人一同发力将其一条腿硬拽扯下树,另外三人甩出套绳捆住其四肢,再数人交叠成罗汉,最顶端一人一个鱼跃过树,借其下坠杠杆之力将人头脚倒立悬挂于半空。 这其中大部分人都不慎中招,唯有几名身形机警逃脱一劫,只是还来不及动作,头上便是一张刮擦着枝叶的大网罩下,将其捆得严实。 另一头墨侠弟子与另外散墨十数人分成二股,散墨则围挡于风云台前对抗游击兵,而墨侠弟子则寻路突围,一面试探一面衡量此番赢稷带了多少兵马前来围剿。 狂怒大汉与长大林一人以铁捶击挡戟兵的压击,一人则以大刀横扫马匹的踢踏,六指鞭虽鞭法精湛,却不敌对方车轮消耗,此刻已气喘吁吁,白着一张削瘦长脸,满头是汗。 他被狂怒大汉与长大林围拢于中间,夹护着撤退,只是显然秦国的戟兵队不仅训练有素,并似毒蝎黄锋的后尾针,是杂带着后毒的。 想退想避,皆非一件轻巧容易之事,所幸此时枭部首领蹬地张臂似鹰起,背伏于低,身上数十支长弓直刺入如墙围堵的马腹中,当场马声嘶鸣惨叫响起,场面一度混乱噪吵。 他借此踩踏马背与马背之上的兵,再一个俯身疾奔而上,身扭一旋,长弓重返背上的机匣盒中。 七部首领眼下有六部皆没到场,唯他一人在此镇场,可哪怕是只有他孤军奋战,亦定叫秦军见识一下他们墨家六部之威名。 他独自冲入了戟兵阵的包围圈中,枭部首领靠近狂怒大汉他们时便大喊:“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离开!” 狂怒大汉一回头,见枭部首领来了,便一把抓住不设防的六指鞭扔给了他。 “我们还撑得住,你赶紧将阿六带走!” “我不走!”六指鞭攥紧鞭子急道。 “废什么话,赶紧滚!别给老子们找麻烦!”狂怒大汉此刻双眼充血,鼻翼扩张,一张血盆大口似能活嚼生肉吞腹。 长大林道:“六指鞭,你已力尽,在此亦不过是困兽之斗,且与枭部首领先走!” 枭部首领眯了眯眼,便一把抓住了六指鞭,他看了一下局势,之前身后撕开的那道缺口如今又要填满了,等戟兵阵再次合拢,只怕连他也得深陷其中。 “记住了,你们千万别死了!” 枭部首领将六指鞭推至一旁,从身后拔出两只长弓,便横扫至前方的马腿,马踢因受惊而上扬,他再反手向上刺,长弓尖锐之处便直刺入马颈之中,只见猩血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脸的血沫子。 枭部首领啊呸了一声,见长弓刺入甚深,他也不浪费时间去拔,只反手又从身后拔出两根长弓,继续奋杀开路。 六指鞭亦没有歇着,他长鞭似电似蛇,流蹿缠卷,一面替枭部首领挡住左右的戟刺攻击,一面朝后顾看着狂怒大汉他们。 “别分心了,给老子走!” 这时,枭部首领回身一拽,那暴戾的热气熏蒸得六指鞭的手臂一烫,却见他身形失控直接被一道力量给扯扔出了戟兵阵外面。 他惊恐一回头,却见十数柄戟尖刺向了枭部首领,他双腿一滑仰后一避,却被一支戟枪刺入了大腿,当场便血如泉喷。 “枭首领!” 枭部首领仰倒而下,不顾腿上的痛楚,然后将长弓举起弹力朝前飞刺去,那汹涌的力道当场便射飞一马上甲士撞倒在地,口喷血雾。 眼下分明三面局势都落了下风,风云台上的墨辨与老墨都急红了眼,咬紧牙关想去帮忙,却又怕分了他们的心。 “哼,真当我们墨家的人是好欺负啊!”南月着实气不过了,他倏地冲出人群,噔噔地下了风云台,他边跑边从脚踝处取出一只巴掌大的弹弓。 这弹弓十分精巧,他凝神一射,远远一颗弹珠刚好替枭部首领挡开了一刀。 “南月!”正义惊道,他忙冲上去却被人拦下了。 南月跑得快,像猴子一样,没顾得上其它人的阻挠,便跑到了阴阳湖边上,他朝后喊了一声:“七木,咱们上!” 南月一招手,七木便“哦”了一声,然后从台上一跃,小跪地跟在了他的身后,南月在前拿着弹弓左一下右一下地开路,而七木却有些慌慌地。 南月听到了身后传来长辈们的大喊怒斥,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抽空高声道:“七木,快,快放毒蝎子!” 咦?什么毒蝎子?七木疑惑一瞬,他好像只有臭屁蝎子……虽说没听懂,可他也“嗯”了一声,然后将背上的一块木匣子取出,然后蹲下来打开盒子,于盒边敲了敲,便见密密麻麻一群木蝎子从中爬出。 它们约有指甲壳大小,雕刻得十分精细,虽然是木头做的,可有头有尾,它们不知如何运作一只接一只连贯成片地在地面爬行,然后碰到东西便会“砰!”地一下自爆喷出一股黄色的气体。 “掩鼻,有毒!”南月故意大喊一声。 却见前面的秦兵甲士与戟兵闻声一看,一大片黄色气体中一群木蝎子卡卡地爬到他们的脚下、马下,然后便自喷“毒气”,当即吓得勒马疾步后退,一面大力挥舞着黄色气体。 “快跑啊!” 南月朝前方的人用力喊了一声,然后拽住七木,两人便不管不顾地往回跑。 “咱们赶紧逃吧,趁那黄烟能阻挡他们一时。”南月边跑边朝风云台上的人喊道。 上方的人一愣:“可其它人……” “他们如果聪明的话肯定早跑了!”南月急道。 “好,入密道!”肱老当机立断。 墨台之上其实有一条密道,只是这件事情却除了肱老之外无人知晓。 “呵,想走?” 赢稷一挥臂,强大的气流一下便席卷开来他面前的空气,接着他便一跃而起。 众人脸色一变,飞快后退。 这时,只见阴阳湖中数十道身影破水而出,他们跃上阴阳台,有人立于台柱上,有人攀于栏杆上,有人立于亭桥边……他们以手为托,另一只扣动的弩弓对准了风云台的一众。 这下,所有人都动不了了。 “真是步步为营啊。”肱老左右环顾一周,便怒声道:“墨辨听令,即刻驻防!” “喏!” 肱老挥退左右,然后扯开了外衣,只见在那副佝偻瘦弱的身躯下竟暗藏着玄机,他几乎从颈至腿部武装了一遍,他里面穿了一件特制的底衣,底衣中携带着各种各类的木械,他迅速从手腿内侧取出几块凹凸不平的木隼,又从腰腋处掏出一些机巧零件,他手上如风,几下便拼凑出一张板正臂长的长弩。 紧接着,他又从腰际扯出一带带子,带子上插着一圈的弩箭,他取出十数枝箭安插上长弩,然后便将它抛给了幺马。 方才在肱老拼装长弩时,幺马亦墨辨一众弟子亦在脱衣,他们身上的装束与肱老相似,亦是武装着各类器械工具,只是他们没有拼装兵器,而是集众人之力组建了一张尖盾,尖盾可折叠可掰转,他们齐缩于一团,将尖盾左右一内折,便设防于北、西、东方,人站于中央位置便如蹲一座小堡垒般。 尖盾一设好,幺马便防守于缺角南方,由于尖盾乃活动性的,可重合组建、可变形转移,这样一来机动性便强了,人动则盾动,可防可守。 陈白起看到墨辨风风火火地便完成了一组兵器组建与堡垒防守,整个人是目瞪口呆的。 谁说墨辨不懂武便弱了,光凭他们的创造力,陈白起便是一个大写的“服”字。 见后方自身已设有保障,梁公便放下心来,他见赢稷已亲自动手,心中自是既紧迫又压力大,他紧了紧手,却见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落在他的旁边。 梁公一惊,转头一看,却是……丘老! 丘老虽然曾为墨家第一高手,可也有将近二十年不曾出手了,眼下他站出……莫非…… 梁公怔愣了一下,然后诧异道:“丘老,你……你莫非打算破戒?” “这种时候,我若再为守戒而妄顾同门之性命,此戒守来何用?”丘老那双布满苍桑纹路的眼角眯了眯,他长叹吁声道:“我半生血染双手,罪怕是早已还不清了,就让我这剩余的残岁年月稍赚些价值吧。” “可……” 丘老伸手阻下他的话,他道:“我的兵器早已封存,今日便借你一剑用之。”他伸手取过梁公手中的剑,然后横举长剑笔直于眼,凝神于眸,只见下一秒原地已失去了他的踪迹。 赢稷一踏上风云台便敛下神色,听风辨影,他起身挥剑于左臂一挡,锵!一声利器交合之声,他耳根一动,又一回挡——锵!火光一激,赢稷不由得倒退了半步。 “好快的速度。”他赞叹一声,然后似在思量斟酌:“传闻约在三十年前,江湖上出了一位袖武乾坤的千机变刺客,他虽以双剑为器,但却揉身以千机,常幻变于杀人无形,无论是宫中贵胄还是江湖顶尖高手,于他而言,皆是风起,杀至,人已倒。” ------题外话------ 嗳,断更非静所愿,支气管咳得我早晚不分,精神不济根本码不了字。本来一开始咳想着吃点药就好,或者全靠意志的抗下,老听别人说打针是不好的,可天不从人愿啊,越咳越凶,最后还是只好耷拉着脑袋去吊针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主公,两锋相争(一) 梁公亦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到丘老那诡迅如鬼影的身法,一时既惊心又感叹。 当年他入墨家时,丘老早已经封剑退隐,并且弃武加入了墨辨流派,至此江湖虽有他的传说却再无他“神遁双剑”的踪迹了。 当年丘老的名讳可谓是响遍江湖,他嫉恶如仇且身手不凡,一心为天下穷苦平民申冤诉苦,刺杀了许多作恶作伐的权势门阀之贵,因此得罪了不知几凡凶恶势力。 为担心会连累家人,丘老不敢让家人跟着他,他将家人藏在一处偏僻而民风淳朴的山村乡县之中,本以为这样便可避开仇家的报复,却不料有一日他越境离家数月归来后,发现一家老小几十口被全部屠杀尽了。 他当场便疯魔了,他并不知道是何人下的手,只见地面踩踏着许多脚印,一看便知来者人数不少,他猜测定是他过往的仇家前来报复。 因为不知究竟是何人动的手,他便挨个寻了许多的仇家来复仇,而这些人当中有多少无辜多少是罪有应得他并不知晓,他只知道他已生无可恋,非得将所有人一块儿拖下地狱方肯罢休。 要说这时的丘老几近走火入魔了,死在他手上的仇家男女老幼断然可悲,因他一手毁弃的家庭更是悲怆凄厉,他心中麻木不仁,一直浑浑噩噩,满心只剩报仇。 他的复仇一度搅得各洲郡的官员、世族人心惶惶,直有一日他因缘际会下终窥真相,原来当初杀他一家老小者并非与他有仇有怨者,而是一队家园经洪灾鼠疫破坏、最终流落异乡的普通乡民。 他们那日因实在肚饿难耐,便一时红了眼集众伙之力前往打家劫舍,因为担心被发生报官,他们专挑了一处僻静看起来家底又颇丰的家户,他们本无意杀人,但饿极的人便如同一头无人性的狼豹,见对方挣扎反抗,心一狠便失了理智,等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将那一家老小几十口都杀光了。 事后,他们虽悔恨交加,但却没有人敢承认声张此事,最终这伙人商议一番便对这件涛天恶事发誓终生缄口,接着便各奔东西。 而这些人有最终萧条饿死的,有沦落异乡落魄乞生的,也有稍有本事过上些好日子的,也有一些人凭着第一次杀人的冲动便结伙上了山落草为寇的…… 而真相便是丘老从这帮贼人的口中所知,而这一刻离丘老全家被杀已经近五年的时光了。 丘老在得知真相之后,当场便泪如雨下,抱头痛苦嘶喊——天亡吾矣啊—— 回想过往的种种,他五湖四海寻遍仇人,而仇人却非他自以为的那些权贵势力,而是他一直为其出头、打抱不平的穷苦乡民。 他一直以为这世上的权贵皆乃一些欺压霸侵平民的恶者,而那些身处底层无可奈何的平民是无害而善良、甚至是可怜又卑弱的,但他却从来不知,原来这样一群在他心中需要保护与帮助的人,若为起恶来更是比豺狼更凶残可怖! 他的心被真相撕碎得痛不欲生,他以头抢头,直磕得脑袋头破血流。 他既悔又恨…… 在找出当年曾杀害他一家老小的人杀光之后,丘老一夜之间便老了十岁,他心灰意冷,正准备自杀来谢罪时,最终是墨家钜子找到了他并劝慰他。 钜子与他密谈了一席话,打消了丘老自杀的念头,但丘老却也不愿活在江湖中了,他至此弃武封剑,随着钜子进入了机关城,从此固守城中,日日抄写卷册修身养性,不再过问世间俗事。 只是……到底该来的还是来了,在面对墨辨与机关城的动荡不安之际,他终究无法置身事外,不得不与肱老等出面入世一趟,他曾言——此生我绝不再动武,倘若破戒,天诛地灭。 而今日,他却破戒了。 为了能够守护住墨家的一众弟子,他宁可被天诛地灭,反正他的命已不值得被珍惜了。 见周梁与丘老联手,底下的秦兵甲士准备跑上来,可赢稷却挥了挥手,没让一众甲士登上风云台。 他一头于阳光下流泻略微暗红的长发随风而扬,他转了转手中的星河剑,目挑斜视于空气一角,神色淡然而空明。 “昔日的神盾双剑早已磨灭了一身锋芒,虽露獠牙,却难啮血食肉了。” 淡淡的嘲讽由他的薄唇吐出,这时,一道冽风自他脸颊剐过,赢稷警觉一个旋身,暗金玄袍衣张而怒扬,当场气势便铺洒开来,他虽捕捉不到丘老的剑影轨迹,却能将自身守防固若金汤。 “老夫这剑哪怕垂垂老矣,却也依旧能够见血,秦王不妨试试。”丘老笑哼一声,却如风中水中化开,只余一丝涟漪之纹。 另一边,那潜藏于水中的弩兵开始狙杀墨辨一众,然而墨辨的尖盾却也是变化莫测,且表面均涂有一金层,用料十分讲究跟特殊,既坚固又硬性,哪怕疾箭飞速刺入,亦是菪地一声便被卸力掉落。 这支破水而出的弩兵共有十三人,他们穿着轻便薄竹甲,手脚处捆绑着一圈箭束,其行动训练有素,顷刻间便能根据环境变幻不同的攻势,从不同刁转的角度射入。 幺马一擘一尖盾在前,一边招呼着猛跑带喘的南月与七木赶紧进来,一面口中念着诀法指挥众墨,一面以长弩反击。 “上合!” 当弩兵十数人叠成一纸罗汉立成一个“人”字塔时,飞箭变了一个弧度从天而降,尖盾由整变散,再重新组合一下便整合平铺于顶,底下众人半蹲力撑。 “四合!” 一势不成,弩兵便分为四部分,他们动作很紧凑,几人一集便合力共射,墨辨的尖盾又重新组合成花朵四瓣绽放时的形状。 陈白起在其中随着大众而移动变迁,犹如一块堡垒的基石一般,见识着他们如何运用机巧与智慧御敌。 真如同“奇门遁甲”一般有趣的变化,陈白起感叹道,机关城中的人果然不容小觑,其自保的手段那也是高杆的。 如此一来,弩兵方一时难以将这群根本不懂武艺的墨辨攻下,而墨辨一方也稳稳拖住了战局,没有成为周梁他们的“后顾之忧”。 “丘老,让周梁来助你一臂之力!” 周梁自是担心时间越拖越危险,便取出一把短削匕首握于手中,也加入了战局。 周梁的武功是以刚硬为主,力可劈金石,他本有两柄刀在身,只是先前一刀已掉落,另一刀又被丘老取去,如今只能手握匕首当兵器倒显局促。 “接着!” 这时,丘老似一阵风重返周梁身旁,掠过他手中的匕首,还了他擅长配剑。 丘老的成名武器乃双剑,虽然称之为双剑但实则并非长刃大剑,而是类似于峨嵋刺般的短刃,亦可称之为双刺,他的剑法与身形皆以速度见称,短小的匕首倒是更为适合他一些。 “周梁,墨家的统领之一,据闻你最擅长的便是六段破式,今日孤自当好生领教领教。”赢稷偏过脸,笔挺的鼻梁下斜侧下一道阴影,不慌不忙道。 “竖子狂语,看招!” 周梁动手之前,丘老已化身为一条黑影似星云炸裂,无孔不入地袭击赢稷周身,赢稷手法疾速似电似光,左退右挡,金器相击的撞击声不绝于耳。 若说丘老的攻击如能吞噬黑暗的洞,那赢稷的剑便如刺目的光,刀光剑影之间撕扯开一道道空气。 这时周梁刀背于腕,摆了一个架势,气喝于定,便飞刀直劈而下,气海直斩如乘风破浪。 六段破式乃燕国一代宗师蓟薄所创,共六式六段,分成劈海式、砍竹式、突冲式、扫风式、斩雨式、灭寂式。 六式六段,而如今周梁所使便是第一段“劈海式”。 风声鹤唳,其势直震得地面耸动,似滚滚巨浪拍岸,赢稷脚沉于地,以刀相迎,却不料那一式攻入他门面时却直接爆开,真神式似名,海浪难退,气流直下。 赢稷气岔一瞬,避面咳嗽了几声。 这时,黑色的刃刺以半月弧度左右刷来,赢稷步退而避,他眼神很利,别人或许只靠眼睛来观察事物,可他却可凭感官意识。 他闪避过丘老的刃刺后,这时周梁续接下第二式“砍竹式”,他疾步而蹬,自天横竖一切,却似数十条刀鞭直笞而下,此式灌注的真气尤其霸道,如千万雨后春笋丛生,其气至上而下炸裂开来。 赢稷是无所避之,唯以星河剑挥气以星点成光瀑抵挡,两相撞击,气流一下便冲击得周梁与赢稷双双而退。 显然赢稷的剑法较更胜一筹,他的剑法以刀的暴烈又有剑的锋税,仅以抵挡便击退了周梁之式。 摆脱了周梁的“砍竹式”后,一道影极快欺近,赢稷一挡,却见眼前一花,同时有五道看不清楚的黑影从四面八方同时夹击,赢稷挥掌相迎,击溃散了前面的一影,却见影散而集成一道刺刃猝不防地划过他的手背。 当场便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痕,他下意识瞥了一眼手背上的血痕,不疾不徐道:“神盾双剑,影雾匿杀,令人防不胜防,的确不愧是墨家第一刺客。” 丘老见赢稷神色安定而从容,心中不禁不安了起来,他忍不住再问一遍:“赢稷,我墨家并不愿与秦国为敌,你当真不愿退兵?” 赢稷冷冷撩起半分眼皮:“的确,丘老你的本领令人佩服,可惜……你老了,无论是从速度还是敏锐度上讲,都不比当初全盛时期,若以你眼下的状态想胜我,未免也太过自大了。” “赢稷,你这杀父弑兄谋夺权位的贼子,当初没能杀了你,便是我墨家最大的失误!”周梁对着赢稷指鼻疾声大骂。 赢稷之前一直平静隐含初冬的暮光,但闻言后,脸色却一下便戾冷了下来。 很明显,龙有逆鳞,他的亲人便是他的逆鳞,提及则伤,伤及则狠。 赢稷面上浮上的嘲弄因其冷漠神色愈发纂刻人心。 “你的失误,又何止这些,周梁你怕是以为你与公孙长史私下密谋一事孤依旧不知情,你如此费心替他杀了孤当真是为了你口中的仁义道德?你周梁有多高尚才能够讲出这样一番理直气壮的话?” 见到周梁越来越惊恐瞪大的眼,赢稷却乐于见到他更加失色,于是他不停,继续道:“你费力周旋于赵、燕两国之间,此事却不知墨家有几许人知晓?你其实乃燕国之人,墨家又有几许人知晓?” 周梁眼皮一跳,浓眉横狞,厉喝一声:“你胡扯!” “尔十数年前,曾乃燕国士卿,燕国国主以厚礼待尔,其德恩甚重,尔曾言愿倾注所有精力为燕国培育新君,可惜新君却忌惮违信于你,令你奔走流失异国……据闻这些年来赵国却有意吞并燕国,你为护燕而与赵私下协议而祸水东引,选择刺秦,是为忠国?”赢稷冷笑。 第二百二十章 主公,两锋相争(二) 赢稷的一席话无疑是一计响雷,震懵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困守于尖盾中的墨辨与老墨们都望向了周梁的方向,一时之间他们的神色都异常震惊与复杂。 周梁感受到了周围的目光如同锋芒在刺,他眼眶瞪大,眼白布满了红血丝,他紧攥着手中的大剑,额上青筋突起,如同暴跳如雷。 “赢稷,你血口喷人!”他激动地朝着赢稷咆哮。 赢稷表情却纹丝不动,他就像用硬石雕刻的琅俊神塑,他又道:“这些年来,赵以楚处处为敌,却又因楚逐渐壮大的势力而一时奈何不得,便一直暗中联络各方联盟阵营,而我秦却不屑与赵此等豺豹阴险之徒为伍,以赵国后卿此人的狭隘心性,只怕若不为友便是为敌,近日恰逢我秦国内政分裂,赵若不寻机而乱,孤倒觉得不可思议了。”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挑着缝在刺,非得痛得周梁找不出“伤口”又寻不到尖刃。 所以……陈白起眸闪精光,抿了抿嘴角,心下已将事情的脉络整理出来。 秦国与楚国按地理位置来看,两国是最为靠近的,若能兵不血刃地拿下秦国政权,并将秦国掌握在手中,又调头去对付区区一楚国又有何难? 想来这便是赵国打的如意算盘,赵国若亲自动手,若失败了被发现,自然容易演变成国与国之间的决裂,赵国一时也不敢冒这个险,因此赵国便辗转地以其它势力来达成目的。 他们先是利用燕国的兴衰盛旺来逼迫威胁周梁,因为他们认为周梁是最佳的人选,一来他与燕国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二来也因为周梁在墨家的统领身份,墨侠一支归属他一人调令还有六部之一的枭部亦在他手上。 只要他愿意,完全能够组织一支十分有规模且成功率极高的暗杀部队进行刺杀秦王。 要说,这个计划的确很完美,因为赢稷的确险些命丧于墨家之手,或非最后因她而插手,赵国的阴谋只怕早已得逞。 能想出这样趁火打劫又谋无遗策的人不用猜便当知是赵国相国后卿。 与他打了这样多次交道,陈白起对他的一些行事做风还算是比较了解。 而其它人明显被赢稷这样一大套充满了隐密内容的话给惊得回不过来神,甚至连丘老都一时忘记了他正与一绝顶高手在对战,他满目失望又痛斥地看着周梁。 “周梁,你……” “丘老,莫要中了敌人的离间之计啊!”一老墨倒是看得清眼下情势,他生怕对敌时先失了方寸,便忙点醒他:“无论此事是真与假,周梁都是我墨家弟子,昼时自有钜子对其审判,你切莫分了心。” 丘老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 而其它人也顿时恍然醒悟,他们众心一致,皆全心神戒备与秦军。 “赢、稷!”周梁面黑沉一片,满腔的愤怒皆化为第五段——斩雨式。 只闻砍空之声瞬间冲天而发,这一式集天地之气瞬发而喷,那由地面席卷而来的霸气令稳固的风云台都惊声颤悚,上面的一众人脚下动乱,都不禁相互搀扶站定。 “这、这便是第五段威力?!”有人惊疑地失语道。 以往众人只知周梁的六段破式已修练到第四段突冲式,却不料他已成功破突第五段的斩雨式。 如此威力简直骇人听闻! 庞大的气流化为一条柔韧而凌厉无形鞭长,将整个阴阳湖平静的水面搅动震炸飞溅而起,前方打斗的人听闻巨响皆惊愕回望,一时所有人都忘记了自己的立场,纷纷怔愣地看着风云台之上的高手巅峰打斗。 只见那飞溅的水花被千万条气流击碎成数不清的雨珠、水滴,而披着黑色斗篷的周梁衣袍翻飞,怒火狂张,双目瞪大唇齿闭合,如同浴火的魔王举起大刀朝着赢稷一方一劈而下。 当场天地一黑,然而无数透明的水珠却映着阳光而绚烂至极,美则美矣,却危机四伏,天罗密布。 赢稷也意识到这一招的威力已非前几段累计相加可比,它明显更疯狂更凶狠,只见无边的杀气轰然翻卷,极度浓缩地集中在他身边周围,最终席卷成狂风一样的漩涡即将将他吞并入腹中。 处于风暴最中心的赢稷将左手的弩插于腰间,以双手相握星河剑,他目光中闪过一丝寒芒,龙吟一声,剑灿如星河辉映锵然出鞘,而他整个身躯顷刻间便做好迎敌的准备,他脚沉于地,放射着悍然的劲气! 他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紧着那铺天盖地砸落的“雨剑”,他的身躯同时跃了起来,强悍无畏地朝着上迎了去! 这一刀,强行催动着空气中的雨滴化成万千水箭,以一剑而化万剑,破一而难破万千,最终皆会受万千雨剑斩伐而亡。 而使出这一段后,基本上周梁已经耗尽了全身真气,他胸口一阵翻滚,一口鲜血喷出。 而“箭雨”中却突醒一道身影,右手暴伸,一剑劲气汹涌潮卷,向周梁迎去—— “周梁!”眼见这一招所爆发的威力,丘老简直目眦欲裂。 他飞速回踱凌空翻卷,站于墨辨等人身前,用尽全部力量防守,只见那被赢稷的劲气震射至四周的“箭雨”珠弹被他催逼而退,激射至四面八方! 他本不是修练基实的真气,自难敌如此浑厚强悍的冲击,亦受此一累,而激喷出鲜血,抚胸而直喘,双目一阵发黑。 砰砰砰! 只见眨眼之间,风云台上如同被天上掷落的炮弹轰炸过一遍似的,满地疮痍翻裂。 而周边的那些秦兵猝不及防被弹射中,他们身上基本上都落下大大小小的血洞,呻吟无力地倒于地面。 虽说墨辨这方也受到了波及,但还好有丘老的庇佑与尖盾的双重防护住了,否则只怕亦会受此重伤倒地。 “丘老!” “梁公!” 风云台上遭此一动辄尘硝之深处,那受创最严重的一处地带,却见猛地一道身影像疾射的炮弹一般冲破尘烟重重撞击到了地面,滑动了好几米方堪堪停下。 紧接着,另一道威摄英伟的身影迈步而出,他隐约于尘硝之中,一手握剑,剑指于地,不疾不徐,缓缓而出,然而观其先前整洁的衣袍缺了些边角,袖染暗红,与那紊乱不止的气息便知,他并非如他表现的那般沉稳无恙。 “墨家,亦不过如此罢了。” 低沉而幽森的声音尤带着方才不曾消散的磅礴杀意,一出竟令人毛骨悚然,全身发寒。 而这时,因风云台的变故,秦军已然衷心担忧其君主安危,纷纷押着先前脱逃却终究被逮捕回来的一众狼狈墨家弟子。 他们将一众墨家的人捆绑在一堆,拖拽至了风云台之下,以刀、戟、箭相抵,这无言是一种对尚在顽强抵抗的墨家弟子的威胁与嘲讽。 丘老望向底下眼神发急,刚一动,便牵扯到了伤处,他嘴角又嗌出了血来。 而周梁如今已算是被赢稷拆掉了一身硬骨,他双手撑着地面,像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地爬了起来,他看着他墨侠一方历来骄傲的弟子被人捆绑重伤,他们皆仰头既担忧又紧张地看着他,心血上涌,一时也不知是愧还是悔,他红着眼睛闭上了眼。 “呵呵呵,老夫……输了,输了,哈哈哈哈……” 他张开双臂,以一种悲怆而挑衅的的姿态对着赢稷。 杀吧,来杀吧,他周梁一生从不畏死!而如今,他即便活着亦不知道该如何再面对这些已知真相的弟子了。 “统领!” “梁公!” 底下的弟子皆焦急嘶吼。 台上的墨辨者默然悲伤。 赢稷眸心似一池冰湖,仿佛眼前此人的悲与怒皆不过他的一道下酒菜肴,不值一提:“凭你,还不配予孤用星河剑。” 说着,他便接过一弩兵递来的普通弓弩,长臂一伸,箭头对准了周梁的眉心处。 “我周梁对不住墨家,对不住在场诸位。”说完,周梁闭上眼,却已潸然泪下。 他死不足惜,只是他连累了所有人啊…… 此时此刻的周梁已万念俱灰,准备赴死,但奇怪的是只闻周围忽响一阵吸气声之后,却久久没有感受到痛意。 之前还有声响动静的风云台,此刻忽地安静得有些诡异。 他茫然不解地睁开了眼,却见一道纤弱竹傲的笔直身影挡在了他的身前。 因为她,而那支本该狠狠刺入他脑袋的弩箭迟迟没有落下。 他愕然失语。 “焕仙!” “兄弟!” 这时,墨辨一众纷纷惊落尖盾,冲跑出来几步,朝着周梁身前那道人影惊声大喊。 “焕仙,你冲出来干什么,快啊,快回来啊你!”南月见到赢稷用那只尖锐到几乎不用怎么能力便能将“陈焕仙”整个人刺穿的弩箭对着她,便心惊胆颤到几近昏撅过去。 “焕仙!”肱老他们都脸色大变,想冲上前去,又怕动静太大惊恼了秦王令他失手开了弩,将“陈焕仙”击杀当场。 底下被捆绑的墨侠们也都呆怔地看着“陈焕仙”,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冲出来。 要知道这新登位的秦王完全便是一个冷血帝王,他心硬如铁,无论是谁他都不会手下留情的,她这样贸然冲出来只会是死路一条。 “你快走!我周梁何需你替我挡箭!” 周梁的想法与其它人基本相同,他着急地看一眼赢稷,生怕下一秒他手中的无情之箭便会贯穿他身前之人。 然而……结果却出乎他们所有人的意料,只见方才杀气腾腾、仿佛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秦王竟然在“陈焕仙”的阻挡之下,竟缓缓地放下了弩弓。 赢稷面无表情道:“陈焕仙,你这是何意?” 咦?! 他们、他们好似认识啊?! 许多不知详情者都一脸被雷劈了似的目瞪口呆。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主公,人情都卖你(一)补 陈白起表情很沉静,她对着赢稷深深一揖到底,然后起身道:“求秦王能高抬贵手,放过墨家的人。” 她这句话落在众人耳中无疑便是一句徒惹笑声的梦话,赢稷率亲兵而围剿墨台,费尽心思策划布局,若能因她这样轻飘飘的一句求请之话便放了仇人才怪。 墨辨一方的人知道“陈焕仙”因替孟尝君办事进宫见过赢稷,这段日子且住在秦宫之中,却并不知道两人私底下的关系,想来当初赢稷欲擒杀孟尝君而将其逼逃至函谷关,便知“陈焕仙”身为孟尝君的客卿与赢稷的关系不会太亲近。 而墨侠的一方因当初枭部刺杀损失惨重,当初刺杀的过程与细节已无从查探,而另外秦宫中赢稷亦封锁了关于“陈焕仙”的消息,因此他们亦并不知道赢稷与“陈焕仙”当初因刺杀一事产生的“过命之交”。 唯姬韫猜得到一些真相,只是他从来不曾与周梁讲过这些事情。 因此,没有人相信“陈焕仙”能够说退赢稷,甚至有许多人都认为她不过是在自取其辱,讲着一则天荒夜谭。 “焕仙,快回来,莫再与他求请了,我墨家之人宁可站着死亦不会跪着救生。”丘老急得满脸通红,喉中咳血喊道。 正义与昌仁速赶至丘老身边搀扶住他,昌仁身上有药,立即取出喂了一颗给他。 周梁一直不喜“陈焕仙”,因为她屡次坏了他的好事,她越优秀他便越看她不顺眼。 即便是此刻,她挡在他身前,他仍旧无法给她一张好脸色看。 他眼神复杂又难堪地瞪着陈白起:“陈焕仙,老夫不用你救,你以为这样便能令老夫感激你?呵,你周梁这一生,从来便是固执到底的,我既便是输了,也绝不向他人乞求生路!” 周遭传来的高低起伏、软硬不一的话如同风中的叶片至陈白起耳边吹过,她皆充耳不闻,甚至她还迈前一步,拉近了赢稷与她之间横隔的距离。 这时,感受到威胁的一众精锐秦兵刷刷地将手中长弩抬起,数百只寒箭瞄准于她身上任何一处致使的部分,那逼仄的压力足以令任何一个人头皮发麻,四肢软摊。 上千匹的戟兵齐勒骏马朝前一踏,端是气势恢弘,这是一种与江湖人见惯了的单打独斗完全不同的山河壮阔,心惊胆跳。 在秦军的如此逼威之下,墨家一方脸色一僵,既是紧张又是着急,可却怎么都唤不回“陈焕仙”。 ……虽然他们也明白,眼下这局势哪怕“陈焕仙”想退缩亦是不可能的了,她分明已是千夫所指,退无可退了, “肱老,我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焕仙替我们而死,我做不到!” 南月使劲地跺了一下脚,便抛下这样一句话,拔跑便冲了上去,他张臂挡在了陈焕仙的身前,打算尽他所能替他挡箭挡刀。 “焕仙,你不要命了,兄弟我便陪着你一块儿!” 陈白起闻言哑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我也要去!”七木心虚地看了一眼昌仁与幺马他们,也越过众人跟了上去,他与南月并排而站,还学着他张开了双臂,只是那眼闭颤抖的眼皮显晃晃地显示着他内心的紧张与害怕。 “傻七木,你跑过来干什么?”南月气吼道。 七木用哭腔回道:“我、我陪你们。” “你们……”肱老伸手一抓却已阻拦不及,他拄着杖使劲垂地,心中既叹又感慨。 “不过是一条命,何惧舍之!”肱老那苍桑而沙哑的嗓音猛砸于空气之中。 这下没有人再有迟疑,墨辨一方的十数人几乎一块儿冲上来,齐整整地站在了陈白起、南月他们身前。 而成义与昌仁却因需要看顾连站都快站不稳的丘老而干着急地站在后方。 肱老此刻站在众人之前,他乃老墨,又是机关城的城主,更是墨家统领,此时此刻他自然需要身先士卒承担起一切的责任。 他那张纹路深邃似枯木的脸上,双目垂垮,半遮灰目,表情深沉而无畏。 “秦王,怨有头债有主,你索命且拿我这等老墨来偿吧,放过这些后生,他们与先前刺杀一事毫无关联,你何需如此咄咄逼人,赶尽杀绝?” 无论如何,肱老亦想保全墨辨剩余的新一辈精英弟子,有他们才有机关城的未来。 赢稷哪怕面对一个垂垂老矣的老者的悲鸣,亦目似冰川瀑窟,难以动撼。 他没料过,不过短短几日,“陈焕仙”竟已收拢人心至此,仿佛她已成为他们的重心焦点,所有人都围绕着她而转。 很好,果然不负他所望。 赢稷掩下心中所想,半垂眼帘,朝后挥了挥手,他身后的副将见此,神凝一思,迟疑了一瞬,便调头让风云台下的秦兵收回兵器,原地待命。 墨辨一众见此一愣,许多人疑惑不解,更是诧异惊疑,他们左右环顾,不明白赢稷为何改变了主意,难不成真是因为肱老那一番话? 不能吧,瞧着他那无动于衷的杀神模样,不像一两句感性之话便能动容之人啊? 直到“陈焕仙”自他们身后而出,而赢稷目不转瞬地盯注着她,淡漠讲了一句:“放过他们,凭什么?陈焕仙,你不妨讲一个理由来让孤听听。” 在赢稷喊出“陈焕仙”这三个字时,所有人这下都瞪大了眼睛,错愕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 原来“陈焕仙”是值得赢稷耐下心来开口的,回想之前他对待丘老与梁公两位墨家统领简直就是不容错辨直接便痛下杀手,没有任何圜转的余地,可眼下他却因为“陈焕仙”而停下了攻击。 陈白起走上前,她扶过站立时已巍巍欲倒的肱老,对周围那充满异样复杂眼神不曾回应,只对赢稷道:“墨台之上,我已申令墨侠停止一切对秦国的侵害,至于先前墨家鲁莽所为焕仙亦愿一力担承其责,望秦王对此能够网开一面。” 肱老偏过头,一双老目满是疑惑与不解地盯着“陈焕仙”,一时既不明白她为何有与一国之君这样气定神闲谈判的底气,也不知道她打算怎么做。 南月他们也震惊与紧张地看着“陈焕仙”,既担心她,又不免惊疑她与秦王的关系。 若只是普通的国与国之间的外交关系,秦王必不会卖她这样一个大人情,想必以焕仙的聪慧自然能知道,可她既然敢开口求请,莫不成还有其它依仗? 赢稷不淡不咸地垂眸沉吟了一会儿,便冷声道:“你以为凭你一句话,寡人便会放过这一群意图弑君者?今日孤既出手,若想永绝后患,何不赶尽杀绝?” 陈白起心中有一条线索,她观察着赢稷那冷硬似钢不可摧的面目,欲再讲话,却被赢稷无情打断:“陈焕仙,你不该插手此事的。” 陈白起闻言,心中一跳,好像觉得之前那张忽阴忽暗的线索变得清晰明朗了起来。 陈焕仙,该你插手此事了。 不会吧,会是她所想那般? 陈白起将肱老移交给了后方的南月,然后当众取出“钜子令”,问道:“不知秦王可知道此物为何?” 赢稷一瞥,却在触之那柄通体漆黑的短剑时,眼神顿了顿。 陈白起垂下视线凝望着它,清朗玉玥的声音道:“这是钜子令,焕仙有幸成为它的掌印,它除了予我是一种荣耀,亦将是一种责任,如今我与墨家是为一体的,你让我如何置身事外?” 陈白起抬起眼,看着赢稷:“世人常言,天子一怒伏尸遍野,杀了在场的墨者将来自会引起另一场浩荡劫难,自至墨家将与秦国不死不休。若为君者能有多一份仁慈之心,于天下便是一件功德无量。”陈白起真诚地劝诫道。 赢稷倏地眸射精光,他单臂一挥,狂霸的帝王之气纵惯横:“孤从不畏与天下为敌!” 陈白起沉了沉神色,心道,此人当真是一副天生的帝王心肠。 她目光幽深地盯注着他,道:“若不为公,那便当徇私吧。秦王,焕仙眼下为钜子令掌印,自当为墨者请命。” 说着,她便伏身跪地,额触于手背之上,姿态上虽毕恭毕敬,但言语却铮铮铁骨。 “秦王若肯放过他们,有何要求,尽管开来。” “这里一百多人的命,你一个人全都想救,会不会太贪心了?”赢稷漠然道。 “我与墨家许多人虽亲疏有别,但焕仙其实一直十分钦慕与向往墨家之人见义勇为、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精神,墨者是一群有情有义的人,虽相处不久,但焕仙对他们却是一个都舍弃不了。” 陈白起讲得动容温情,底下人听得她这一番“真性流露”自也是感动不已,墨侠一方都觉得之前对她的偏见与不喜完全皆是因自己的心胸狭隘,如此一坦荡宽容、至性至真之人,的确令人钦佩不已。 赢稷自然也察觉到这些人的心理变化,他略有深意地瞥了“陈焕仙”一眼,故作不满喝斥道:“因为六国盟会一事,孤必须与孟尝君合作,你才敢如此大胆拿此事来胁迫于孤?” 赢稷抛出的这句话就像一道解答题的完全契合答案一般,之前一切困惑不解为何赢稷会对“陈焕仙”如此另眼相待的人都恍然大悟。 原来赢稷肯卖几分薄面给“陈焕仙”皆因孟尝君之故,这其中还牵扯到之前“陈焕仙”提过的六国盟会,想来是因为此事兹事体大,赢稷心有顾虑与考量,方才不愿双方撕破脸皮。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主公,人情都卖你(二) 这话是不是反了过来?明明该是他们欲寻求秦国方的合作才对…… 陈白起闻言眨了一下眼睛,电光火石之间似想通了什么,便顺着他的话道:“焕仙不敢,今日之事权当焕仙欠下秦王的人情,而这些人情,日后若秦王有命,焕仙无论上山入海,刀风血雨,亦自当义不容辞!” 听到“陈焕仙”为了救他们而宁愿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她这样一力承担所有的坚毅不卑不亢令墨家的弟子皆感动惭愧。 周梁亦没料到“陈焕仙”在齐国的身份竟在关键时刻起到这样重份量的作用,见事情忽然有了转机,脸色亦不似方才那样冷硬刚烈,而是沉郁观察着事局的发展。 他虽不惧死,却也不愿这样屈辱而亡。 到底是一群江湖中人,他们的思考方式大多倾向于直接与简单,如眼下他们其中有一个老政客或者谋士,或者便能从赢稷与“陈焕仙”两人之中品味出一些违和的味道。 赢稷似在衡量思考,这时肱老拄着杖,受人搀扶着虚步而上前几步,站在了陈白起身边,巍巍颤颤朝赢稷拱了拱手,他道:“墨家本不该插手秦国之事,倘若墨侠刺杀秦王一事当真事出有因,保藏祸心,我肱长云在此保证,墨家过后自当亲自前往秦国赔罪。” 之前墨家宁可被杀而不愿折了一身傲骨,可倘若此事当真错在墨家一方,墨侠一方不过受了赵国一方的胁迫与利用,那么墨家也自不会一错再错,让赵国渔翁得了利,令墨家与秦国斗成最终两败俱伤的下场。 见墨家的态度有了转变,乃是真诚愿意与秦国和解,赢稷不蠢便该明白,这方是最终解决之道,他虽不屑赵国此等卑劣下作之手段,却也不愿意如了赵国之意。 最终,在众墨家弟子惴惴不安纠结的注目下,赢稷沉着颜,收剑负于背,道:“好!孤亦并非喜滥杀无辜之人,你与你墨辨一众墨家弟子孤自可网开一面,权当卖孟尝君一个面子,亦当卖你肱老一个面子,只是^今日在场的墨侠却一个都不能留。” 陈白起闻言眼皮一跳,下意识侧过头看了一眼人群之中的姬韫。 而姬韫亦正在人群之中看着赢稷,他看赢稷的眼神十分冰冷,那是一种完全不像“姬韫”该拥有的眼神,如此欲杀之而后快。 陈白起一怔,心中更不懂了,只是眼下她明白因顾及这么许多人的性命,他哪怕已奋不顾身,亦不会轻举妄动的。 另外,赢稷的一番话陈白起亦并不算多意外,以他的性子,今日之事即便是另有一番谋算,但既已如此大动干戈,自不会落得空手而归,他是绝不可能放过始作俑者周梁弟子与其枭部一干人等。 虽说能理解他此番报仇泄愤,毕竟当初他险些便丧生于他等之手,即便最后幸运逃脱一劫,却也受了重伤,此番他只怕是拼着伤口绷裂的危险亦要亲自来这一趟手刃仇者。 赢稷这人用一句话讲便是,犯我威者,虽远必诛。 陈白起颦了颦眉,抬起头时一时竟浮现出了难色。 她抬眸看了一眼赢稷,赢稷眸色愈黯,唇色倏地抿紧,他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眼神犀利,以眼神在警告她不可轻举妄动时,然,陈白起终还是违背了他的意愿。 “不知陛下可曾记得,你曾说过欠焕仙一份救命之恩?”陈白起仰起脖颈,声声脆响道。 咦? 嗳?! 众人一听,都诧异地看向“陈焕仙”,仿佛在确认她方才的话究竟是不是他们错听了。 要说这一句话可比方才赢稷抛出的与齐国“利益关系”更令所有人炸惊。 “陈焕仙”竟然还曾经救过秦王一命?!这可是一个天大的人情啊! 她此时此刻向秦王赢稷讨要人情,很明显是拼着与秦王撕破脸皮的严重后果。 若说赢稷之前的怒意是讥浮于表面,但他眼刻的真正怒意却是沉炽于瞳仁之中,像平静海面下涌起的惊涛骇浪,他面无表情道:“你打算拿这份情来救这一群与你作对之人?” 赢稷这下当真是恼了,他费尽心思替她扫清一切的障碍,助她拿下墨家执权,她却打算将这些“绊脚石”给留下来。 老实说,陈白起其实真非一个那么伟大之人,一般当得谋士者历来是精打细算,能舍贪得利益分明,可谁叫她在意的人便在这其中。 哪怕是此刻令她生生得罪这样一一座大佛,她也总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赢稷杀了在场的墨侠吧,她相信只要赢稷有杀手,姐夫定会第一时间出手与他拼命搏杀,哪怕他能取胜杀了赢稷的机会十分渺茫,他亦不会罢手的。 陈白起知道赢稷的话是在给她反悔的一次机会,亦是为缓和此刻僵局,虽知她知道她回应定会惹得他更为不高兴,可她仍旧答道:“是。” “你……简直愚不可及!”赢稷盯着她黑色的头顶,既有失望亦有怒其不争。 陈白起自知他这句话中饱含的真正含义,她却抬起脸,面润珠玉温光,浅浅道:“受之于彼,还之于彼,焕仙自认并不亏。” 赢稷听到的“受”与“还”,以为她讲的是她因墨侠刺杀一事而救下他而得来的救命之恩,如今拿这份情还予墨侠,而实际上陈白起讲的是受与还却不是这件事情。 赢稷风驰电掣出手,穿云夺月一箭倏地射向了周梁,周梁感受到其前方杀气腾腾,瞳仁一窒,下意识偏了一步,却仍旧被这一箭给撞飞喷血倒地。 “梁公!” “周梁!” 事出突然,谁都不曾预料到,下方的墨侠一众脸色惊变,欲行暴动,却被秦甲兵士给几下打倒躺地,痛得半晌呼声不得。 而上方的墨辨与散墨一众则赶紧上前查看周梁的情况,只见其胸口中箭,已吐血至昏厥了过去,有携药者迅速为其疗伤。 陈白起撑膝起身,回头看了一眼被众墨包围住的周梁与地面那一摊血渍,没有动,她回头看向赢稷。 从她的眼中赢稷什么都看不出来,既没有责怪亦没有动怒,就仿佛他方才射杀者不过一与她陌生人罢了。 不知为何,在陈白起这样平静的眼神下,赢稷方才心生腾升而起的暴戾情绪渐渐消弥了下去。 事已至此,赢稷费力安排好的这一出“戏”自然是要完整地唱到最后,虽说他也没料到最后却被自己一手拱上“高台”的人给坑了一把。 赢稷阴翳沉沉地盯着她,袖袍一挥,便将弩弓抛给了身后之人,他语序像冻结的冰块一样沉冷:“好,你今日算是将所有的底牌都留给了他们来保命,孤非不守诺之人,这一箭后,他生死与孤无关,可你却要记得,你欠下的可是这一百多条的人命!” 承诺既已许下,即便是应答之词,孤亦会牢牢地记下了。 陈白起听懂了,他也明白,赢稷算是手下留情了,虽然周梁眼下伤上加伤,可他那一箭并没有直取他要害,至于接下来能不能活命,则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赢稷能退步至此,可算是卖了陈白起一个天大的人情了,连陈白起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看来,赢稷此人虽心硬似铁,却一诺千金。 “焕仙对此,感激不尽。”她对着赢稷深深一揖。 “你舍身为墨家求请,那么在墨家还不曾为秦宫刺杀一事还孤一个说法前,你须得随孤身左右。” 陈焕仙顿了一下,应了喏。 此话一落,众墨都既气又担忧地看向“陈焕仙”,谁都知道这分明是赢稷拿“陈焕仙”当人质留在身边! 可恶的秦贼! 赢稷没理墨家一众人咬牙切齿的反应,直接收剑转身,他身后一众秦兵收兵而立,分流出一条道路供他而行,他跨上马坐好后,偏头看向陈白起:“放人!” 只见弩兵纷纷以箭射断吊挂着墨者的绳索,戟兵将则制服的墨侠一干人等亦松开了牵制,任他们爬跑匍匐离开。 陈白起见赢稷看着她,她施了施礼,道:“秦王请稍等片刻,容焕仙讲两句便跟上。” 赢稷没出声,他本是一寡言面色刻薄之人,闻言,便策马而离,率部而迁。 陈白起这才转身面向风云台上一众墨者,这时下方被放了的人也相互搀扶着陆续跑了上来。 看着这一张张狼狈染血,愤懑复杂歉疚看着她的众墨,他们欲言又止,一时不知该与陈白起讲些什么才好,毕竟在这之前大伙都不是太熟悉的关系,而她却为了他们付出良多。 陈白起率先出声,她脸上恰到好处地浮起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本欲与诸位好生聚一聚,互诉雄志侠意,只可惜天不从人愿……” 有了她的开头,其它人便好说话了。 “陈焕仙,我们皆愿交你这等侠义心肠,高义薄云之人为友!” “陈焕仙,你不必为我们委曲求全,那赢稷要杀便杀!” “今日之事,我老杨此生绝不会忘记,陈焕仙,以后有事你尽管来燕国找我。” 说着,他们纷纷朝着陈白起拱手行大礼,脸上的感激不容错辨。 陈白起忙托起他们,似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手足无措,她道:“诸位,诸位切莫这样,焕仙自知年少不足以令诸位心生信任担当之感,但焕仙如今已是钜子令的掌印,在其职担其责,尽全力护下同门亦是应当。” “今日又是我等连累了你啊^”胧老摇头叹息一声,只觉他们墨辨欠“陈焕仙”当真是欠得太多了。 “肱老切莫这样讲,人生在世,总有些事情是需要人去承担的。”陈白起不想老人家心中有太大的负担,便有意将话题从沉重中解救出来,她调皮一笑:“况且人人都有为难的时候,若将来焕仙有难,亦希望诸位能助我一把才是。”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主公,绑来让你捅 “焕仙,你真与他走?”南月带着七木挤过来,他抓着她一条手臂一脸担忧不安地问道。 陈白起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有着少年最纯稚的关心,她嘴角好心情地弯起,伸手拍了拍他,温声道:“你莫要担心我,那秦王既顾忌孟尝君自不会待我如何,况且事情已算谈妥,以秦王此等高傲自持之人,必不会事后挟怨报复。” “可他亦不会对你有好脸色瞧。”正义与昌仁扶着丘老慢挪轻喘地走了过来。 其它墨者都识趣地退开了位置,让他们靠近。 丘老受了内伤,先前为护住一群不识武艺的墨辩强行挡下周梁的“雨剑”,他年岁已高再加上他本身修习的并非淳厚内力的内家功夫,这下自然反受其害。 陈白起先问丘老的伤如何,丘老摆手道无碍后,她方对丘老微笑了一下,杏眸奕奕,似溪面上闪烁的阳光:“不过是被人冷脸粗暴相待罢了,如能换得你们平安,不过区区一件小事,不足挂心。” 丘老闻言,心下微酸又痛:“孩子啊,你的这份心这份情,我们皆受之有愧啊。” 肱老站在一旁,虚弱得连站都站不稳了,被左右年轻弟子搀扶着,他亦一脸内疚,老眼巴巴道:“这一路走来,你丝毫不得好,只换得这一身的伤,如今又为我等欠下秦王,被迫留于他身侧使唤,我等要如何才能心安啊。” 昌仁也忧心道:“如今你因墨家为质陪其左右,他因有旧仇未报之恨,必不会善待于你。” 在他们心目中如今的赢稷无疑于是洪水猛兽,而“陈焕仙”则是善良又柔弱的绵羊。 “你若不愿,我等即便拼了命亦不让你随他走。”幺马忍不住满腔的愤慨,捏紧拳头咬牙道。 此言一出,其它墨辩皆一脸认真,不约而同地齐点头,惹得陈白起忍禁不住一笑。 而周边的墨者脸色一下便变得不太好看了,他们自知眼下秦王肯放人可是“陈焕仙”拿人情跟救命之恩来换取的,否则在场之人必死无疑。 先前若说是为侠义跟一腔愤慨不顾生死与之拼命,然眼下得知一些事情真相,明白一切不过是一出赵国人别有用心的安排,为的便是令墨家与秦国相杀相斗,借此好混水摸鱼,他们自不甘为了别人的一场阴谋而就此白白丢了性命。 而如今,墨侠刺杀秦王一事已成定局,而秦王明显并非一个你认错了便会息事宁之人,他强势而霸道,惹上他却是宁可杀错一千不会放过一人。 若非有“陈焕仙”在其中游说周旋,他岂肯就此善罢甘休,直接清剿了墨家待以后再与赵国清算总帐亦非不可。 眼看事情得以缓冲,却不料墨辩一方热血上脑打算“毁约”,只为不让“陈焕仙”替他们受了委屈,他们真的很想抓狂质问,难不成咱们墨家一干人等的命还比不上“陈焕仙”在秦为质的冷遇? 可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即便他们的脸都憋屈得涨红却是不能开口的,毕竟人家才刚救过他们,按说现在他们亦应该一同同仇敌忾助她,但人都是自私的,他们是谁也开不了这口。 因此,他们的神色都有些紧张与沉默,只待“陈焕仙”的最终决定。 见墨辩一方都是真心实意地在替她着想,陈白起明白他们讲这番话时其实内心亦在挣扎,一方面不愿“牺牲”她,另一方面又因众墨获救而对她感到愧疚。 陈白起配合赢稷将他的这一出戏演至此,自不会半途而费,她不负众望道:“如今的事情已经牵扯上了,想再抽身岂非白忙活一场,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我还等着你们查清楚刺秦一事的幕后真相后来秦国赎我呢。” “这是一定的,我会将此事亲自汇报于钜子,让他主事下令,绝对会查清楚此事,给在场的诸位、秦国,还有你一个交待!”肱老板着脸气鼓于颊,两眼瞪大道。 “没错,此事定要查到底!” “墨侠一方行事着实太过嚣张,惹下此等祸事,我们必要让他们给出一个交待来!” 周围的人都齐齐出声叫嚣气愤。 另一边墨侠众弟子都围守于周梁身边,他方才吐血昏又过去,因服食了药又清醒了过来。 他如今躺在地面,由其亲传弟子燕丹扶坐而起,在肱老讲完那一番话后,众人眼神都带着谴责与不满射向一众墨侠身上。 他等身形一僵,纷纷低下了头,不敢与众人对视。 唯周梁抬起了脸,他此刻面容灰败,似一下便老了十岁,双唇惨白泛紫,唯目光仍旧刻薄而犀利,他看着众星拱用之中的“陈焕仙”,哑声低喘道:“欠你的,我周梁定会还于你……” 老实说,陈白起的确挺佩服周梁的,因为在他心目中始终有一柄尺寸,他能够为了目的而不顾一切,虽死不悔,是个心硬干大事者。 只可惜,他得罪的人是赢稷,凭手段跟权势,两者都差了大段的距离,所以说栽在他心上,只能算周梁时运不济。 她走上前,半蹲于他的面前,与他对视:“梁公,你知你一向很讨厌我,可我却并不讨厌你,否则我先前也不会站出来救你。我只希望你能明白,你行之事非同寻常,既然秦王已查知了内情,必然已行了万全准备,若你不设法先平息了秦国之怒,我想接下来首当其害的便会是你一心想要护下的燕国了。” 陈白起一番平静的话却令周梁脸色大变。 陈白起道:“你猜,赵国可会为了保下燕国而与秦国为敌?”陈白起说完,不等他回答自己倒是先摇头了:“不会,只怕到时,赵国反而会迅速撇清自身的干系。” 的确不会,否则当初赵国亦不会采取此等迂回手段来窃取秦国……周梁额上的虚汗不停地流下,他痛苦地皱紧眉毛一下,亦不知道是伤痛还是内心的煎熬。 “我如今为了救下你们已与秦王扯破了面皮,他自不会再大动作干伐墨家,但墨家却不会顾忌太多,所以如何能救下燕国与保住墨家还需靠你,你明白吗?” 周梁双瞳颤悚地盯着陈白起,见她讲这番话时脸上一直噙着的温和笑意,不知为何却只觉得浑身发寒。 陈白起说完,便不再理会一脸震惊苍白的周梁,她起身后,眼睫一转,便向站在燕丹身后的姬韫。 他不与其它弟子一样关切担忧地围在周梁身边,他像一介孤石碧玉一般冷清而漠然,他正看着她。 “保重。”她张了张唇,无声比着口型。 姬韫盯着她的唇,目光略为复杂,本不欲再与她有什么牵扯,却忍不住回应了她,他朝她点了点头。 “保重。” 在与众墨告别之后,陈白起便独自下了风云台,她来时一身孑然负手,走时却带走了一件墨家最重要的信物——钜子令,还有墨家一干人的信任与感激。 此趟——系统:主线任务——墨家(荣耀的勋章),达成墨家一众信任度60%,好感度30%,获取集体荣誉值10+可完成。 系统:主线任务——墨家(荣耀的勋章)已完成,任务奖励——经验值+23万,(a级)人偶药剂配方*1,功勋值120,九州通用币*5000,神奇的夜光草*3。 —— 完成了一项主任务,陈白起可算是收获颇丰,如今已顺利达到31级,也够条件开启30级的巫医技能。 不过眼下不方便静下心来研究,她逐渐赶上行军缓慢的秦军队伍,赢稷骑着马走在中间,队伍前行的速度跟散步似的,或许是在等她,而赢稷周围的甲士骑病都离他有一段距离,远远跟着,陈白起见此也算开窍,便快步走到他马腹右侧。 她首先向他揖了一礼:“先前之事焕仙谢过秦王大度。” 赢稷挺立背脊,像一柄漆黑矗立的剑,当树叶间隙射下的斑斑光点落于他的发与面目间,不见半分削弱柔和,反见钢硬寒芒。 陈白起见赢稷骑着马继续迈着悠闲的步调前行,半分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她便起身,加紧几步追上,便自寻话题道:“如今墨家不仅会替秦王调查清楚一切刺杀一事的关联与秦国内部的细作,还欠下秦王一次,以后定能为秦王所用,如今此事得已圆满结束,赵国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陈白起啪啪地讲了一堆,只闻上头一声冷漠寡淡问道:“没别的话可说了?” 陈白起干笑了一声,然后仰起头,白净细嫩的脸上浮现一抹讨好的笑容:“秦王可否需要焕仙替你重新包扎一下伤口?” 赢稷一愣。 他眉峰一颦,转下眼盯着她,当真没想过她会在此可语出此言,更没想到她会惦记着他身上的伤。 他深邃的瞳仁探究地看着她:“你怎知……” 陈白起耸了耸鼻子,微笑道:“焕仙的鼻子一向比别人灵敏,你铠甲下散发的血腥味道我一靠近便已闻出。” 离开了华阳谷地界,他们寻了一处辟静的峡谷休整,在这之前赢稷只留下了一支骑兵部队,其余的秦兵皆先行回秦。 陈白起替赢稷包扎伤口,她手法熟捻,动作轻柔,见他当初的箭伤又崩裂流血,她道:“秦王这一趟带兵前来华阳谷只怕是瞒着相伯先生跟稽丞相的吧。” 赢稷上身褪了铠甲与衣物,那精壮黝黑的身躯如同大理石雕刻一般完美,是一副能令女人疯狂男子羡慕至恨的身材,上面旧伤与新伤叠加,看起来又多了几分粗犷雄猛之感。 他闭目静默,仿佛周围只剩一片空气一般。 陈白起嘴角一抽:“秦王还在生气?” 赢稷双手搁于膝上,静坐如佛,漠视一切。 陈白起一边替他涂药,一边忍不住替自己申讨一两句:“此事亦不能全怪在下啊,若当时焕仙不开口,那岂不落人口实了?” “你已救下大多数人,他们难不成还非得让你以命相抵来救下全部不成?”赢稷见陈白起信口开河,便冷冷驳道。 陈白起见他终于肯说话了,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想着,能开口就行。 她开始舌灿莲花道:“秦王且听听在下的想法先,我知你想取周梁的性命以震雄威,只是我却觉得不急于一时,当时若这般干脆杀了他反倒便宜他了,眼下墨家既承诺将来会给你一个交待,便绝不会徇私枉法,以钜子嫉恶如仇的性子,不会包庇周梁,如此一来,你既手刃了贼人又可赚得墨家人的人情。” 赢稷闻言,笔直睫毛下寒星般眸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陈白起见他神色有缓和的倾向,便继续道:“最重要的便是你身上的伤了,你若再动手,只怕这个箭洞的血会流得更多,我们何需如今折腾自己?如果你觉得我先前讲的还不够解气,要不然,等你以后伤好了,我便怂恿墨家的人将那周梁绑起来送到你的面前,让你拿箭狠狠地捅他个十箭八箭,位置随你挑,爱怎样捅便怎样捅,这次焕仙绝对站在一旁拍手应好。” 赢稷目光扫过她脸上,见她一脸认真考虑的模样,分明说着一嘴谄媚奸佞之言偏却生得一张正直忠心的脸,他心中不屑,但嘴上却不由问道:“墨家的人倒也算待你不薄,怎么,你转脸便将他们给卖了?” 陈白起忙微瞠眼睛,振振有词道:“为我好的我自然是要报答,比如墨辩与秦王,可周梁却与我无半分交情,甚至处处为难于我,我何必为他而惹你不快。” 陈白起的这一席话明显缓和了赢稷的冷脸,虽然他知道这番话多半是“陈焕仙”胡诌编造出来讨好卖乖的,但不可否认,听她这样偏帮他的话后他心底的郁气消散了不少。 陈白起瞧着便小声嘀咕地感叹了一句:“果然这世上的领导都喜欢拍马溜须讨欢心的下属啊。” “你说什么?”赢稷眯眸看了过来。 陈白起立即清了清嗓音,正色道:“六国盟会即将来临,既然墨家一事已然解决,望秦王能够信守承诺助我主公平安至六国盟会全身而退,而焕仙待回到秦国便收拾一下细软尽快赶回齐国。”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主公,归秦于好 赢稷伸起双臂,由陈白起替他缠绕纱布,他一双清寒深邃的双眸直视前方空气,漠然道:“你可知此番六国盟会私下所议何事?” 陈白起动作一顿,偏头嗌了一声:“……谋楚?” 赢稷道:“六国以魏国为盟主发起,参与者有秦、赵、燕、齐、吴,魏国几乎囊括了目前最强几国联手,因此……其楚必灭。” 陈白起猛地抬头,她看着赢稷那张平淡而冷硬不可撼动的脸,他平静而述,仿佛在与跟她讲一件稀疏寻常之事,而非一场即将血流成河、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密谋大事。 陈白起心中一寒,她掩下眼,将纱布缠好打好结后,便帮他穿衣,她道:“六国尚未入盟会,何以魏国便自称为盟主,其它几国便由它魏国为主发话?” 赢稷束好腰带,便淡声道:“自魏国吞并了韩国后,便已挤身九州七大强国之一,然它的野心却始终不曾得到满足,目前楚的城池数量与版图地域乃九州最大之国,周边诸国何人不恐惧与羡慕眼红?其威胁与利益并存,足以令其先下手为强。” 陈白起听得口舌发干,她不傻,很快便想明白魏国敢如此疯狂胆大拿楚国开刀的原因。 她道:“再加上魏国已敏锐地察觉到最好的时机,楚国与赵国间早是水火不容,而燕与赵私下早如同一丘之貉、焦不离孟,而齐国亦因先前楚王毁掉两者联姻一事生了罅隙,必不会帮着楚国,而吴国势小历来依附于魏国而生,而秦国……”她看向赢稷,尝试着分析他目前的处境:“因新王刚继位,朝政与边疆皆动荡不安,为稳时局自不愿此时开罪魏国,如此一来,魏国的六国盟连线便达成一致,是否?” 赢稷没有回答她,他看着她,目光有那么些一丝不苟的意味:“你与你讲这些,你可知为何?” 陈白起的确一时没想过他为何忽然与她探讨起六国会盟之事,但这并不妨碍她推测,她迟疑道:“秦王是想借焕仙之口告知主公魏王的野心?只是,谋楚一事尚且未成定局,此番六国会盟大梁不就是为了商议此事?” “已有定局。”赢稷望着她的眼睛,漆黑的眼底浮起讥冷:“六国会盟不过是商议如何瓜分楚国方能彰显公平罢了,你以为去这一趟是为何事?” 是去分饼啊。 陈白起一噎,半晌答不出话来。 见她脸色难看,抿唇不语的模样,赢稷转开了视线,望向谷深远处萦绕茫茫的云端的尖峰黛绿,他道:“孟尝君此人历来唯利是图,他自会审时度事明哲保身。” 陈白起眉心一跳,忽然明白过来了,他先前那一番话不过是在警示她,莫要自作聪明地掺和进楚国与六国会盟之间的事情。 陈白起本半蹲着替赢稷换药,此时脚麻,她便换了一个姿势,单膝蹲着,一手撑着大腿,她眼波流转,迟疑地问道:“秦王怎知焕仙并不赞成六国会盟伐楚一事?” 赢稷却没回答。 不过是猜测罢了,她既对墨辩一方的非攻、仁爱思想能够轻易接受,便表示她是一个更愿意选择一些和平的方式来解决问题的人。 陈白起无奈地吐出一口气来。 他并非一个事事都愿倾吐出口之人,很多时候他的讳莫如深确也令人头痛。 不过今日他倒是反常地对她讲了许多的话,也告诉了她一些事情。 赢稷站了起来,他想了想,低下头居高临下,逆光中,他面部的张条峻铮而充满雄性的孤傲与侵略性。 他对她道:“陈焕仙,你可知你有时的想法未免过于天真,要知道在一场战争之中除了必要的战杀死亡之外,更多的是为了威慑、为侵占而相互撕杀,这其中并没有道理更没有公平,有的只是强与弱,你读书认字,入朝出士,择主公而欲谋天下大事,为的是什么?” 陈白起闻言,颦了颦眉,只觉他这一口的大道理讲得倒是甄别不出差错,可她却忽生一种叛逆之情绪,欲起身驳道。 “难道唯一切泯灭人心的算计方能达到目标吗?” 她迅速站起时,由于双腿久蹲发麻,一个不慎便朝前倾去,咕咚一声她的头撞近了一个充斥着雄性汗性与淡淡清草味道的坚硬胸膛之中,她睁着眼怔了一下,却被一只厚实的手掌握住了腰,另一只手抓住了手臂固定住了身形。 眼下她几乎时半趴半搀扶于赢稷身上。 两人挨得如此之近,她抬起眼,赢稷垂眸盯着她,见她一双湿鹿的双眸似会说话一般灵动惑人,他面无表情,眼神深深,却并没有出声。 他并不擅长开解与解述,有些问题他讲了,还得她自己想通,至于她想不想得通便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他只需要她明白,她既然已经选择了孟尝君,那么楚国的事情她最好选择袖手旁观,别再如今日这般鲁莽无状。 “谢、谢谢。”陈白起略显尴尬地踢了踢腿,然后规矩站好。 赢稷亦顺势松开了她,只见方才投入他怀抱的身躯是如此瘦弱与软绵,像一只无害又柔弱的小白兔一般,她身上没有许多汉子身上有的汗臭与体味,反而带着淡淡的香气,而这股香气莫名令他有些熟悉。 他的视线亦从她身上移开,他望着她身后道:“陈焕仙,孤已将救命之恩还予你了。” 陈白起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是指之前她为救下墨侠一干人等的事情。 她沉默了一下,良久,方“嗯”了一声。 本不欲讨这救命之恩,毕竟当初他亦救过她一回,可先前迫于形势便“用”上了,如今想来她确实干了一件不地道的事情,这人情她定得找机会还给他。 赢稷讲完,便越过她前去牵马,召令一众休整的骑兵启程。 —— 几日行程匆匆而逝,待他们一队人赶回至咸阳城时天色近暮,只见城门前的官道上远远便站了一群人,城墙下也停靠了不少马车,城门口处行列两队甲士警戒。 这都是来迎接赢稷的人,其中有稽婴、越子谏一等朝官大臣皆在其中。 赢稷领着一众骑兵驭马停下,他不含任何情绪的视线扫过他们,众人忙下礼跪拜。 “下次莫再这般劳师动众了。” 赢稷收回目光,仅留下这样一句不知是体贴还是不满的话,便令城将大开城门,一众骑兵策马而入。 而被留下的一众听那隆隆马声已远去,便纷纷起身,他们相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挺忐忑的。 此番出城来迎接于御驾,也不知是做错了还是做对了。 稽婴却是这些人之中表情最为放松的,因为他方才看到了“陈焕仙”亦随着主公一并归来了,如今看来墨家一事已算圆满解决,接下来他们只需花费些时间来肃清朝政与那些心怀异念的不安份子,便可安安心心地赴六国会盟了。 虽说他因主公如此肆意妄为,不顾身体便去“报仇”一事感到颇为头痛与担忧,但眼下至少人已平安完整地回来了,计较再多也是白搭功夫。 他拿着骨扇轻拍着掌心,面上噙着怡人的微笑,嘴里清唱道:“妙,于妙哉,天遥远于毕方,黄土之下,众魂必壮兮……” “丞相,你怎如此好心情地唱起词来了?”赵子谏奇怪地问道。 稽婴笑睨了他一眼:“你不必管这事,我现在便进宫一趟,你们都一并散了归府吧。” 稽婴掉头便上了马车,由着车夫驭车进宫见秦王。 而另一头,一回到秦宫,陈白起便与赢稷请辞了,她正准备接回姒姜一块儿明日回齐国,却不料在当晚收到了竹筒传件,传信的密探乃田府的人,他说孟尝君已于昨日启程前往秦国,让她哪里也别去就在秦国等着他与之汇合,他们将一同与秦王出发至魏国首都大梁。 陈白起没想到孟尝君还有此等超前意识,她这边还没有传信完成任务,他便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了。 陈白起问那传信之人,田府可有放了樾麓书院的一众师生弟子,传信之人道:“君主已放了人,并且此次沛南山长与其大弟子卫溪、书院先生张仪等亦一同来秦。” 陈白起闻言便禁不住猜测,山长他们是自愿还是被孟尝君胁迫而来这一趟? 这事估计得他们来了一问方可知,若真是孟尝君威迫,她定会想法放他们自由离去。 打发掉了传信者,陈白起便去见了姒姜,他从床上起身坐起。 至这一趟回来后,姒姜便一直幽怨地嗔瞪着她,轻易绝不允许她离开他一步。 她自知姒姜这是在变相的“撒娇”,表示他又被抛下的不满,于是她便能哄则哄,顺便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细致地给他讲了一遍。 当然,她将受的伤这事给忽略过去了,反正她身上的伤基本上都好得差不多了,而她手上的伤痕只要稍微遮挡一下便能够掩饰过去。 “这么说来,你如今已是墨家的钜子令掌印者?”姒姜已卸下脸上与头上的伪装,一张惊为天人的脸在烛光下美得眩目晃眼。 陈白起虽自认是一个不为美色动摇之人,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笑眯眯地颀赏着美人动容的脸,一边道:“这还有假?” “那你有什么打算?钜子令掌印者可否有号召天下墨者为其效力的权力?”姒姜一双星河灿烂的眸子眨了眨,他对墨家的事情了解并不多。 陈白起闻言失笑:“能真正号令天下墨者的乃钜子,并非一个钜子令掌印,不过掌印能令其达成三件事情。” “三件啊。”姒姜若有所思地颔首。 陈白起又道:“我已允了一件给姐夫了,只是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 听到陈白起提起姬韫,姒姜便问道:“他还好吧?” 陈白起道:“嗯,还算可以,只是墨侠枭部刺杀秦王一事估计难免会牵扯到他,到时候我会再想办法替他脱罪的。” 姒姜偏了偏头打量她,一头柔顺似绸的发丝滑落于肩,他支颐于床,慵懒道:“你可问过他为何一定要杀了赢稷?” 陈白起无奈地耸耸肩:“他始终都不肯说。” 姒姜理解地点了点头,又道:“此番你于墨家也算扎实了脚步,若能取缔了周梁成为墨家统领之一,墨家便能成为你最坚实的后盾了。” 陈白起却没有这样乐观,她道:“墨家的势力并非如此简单,我始终觉得我还不曾摸索到墨家最深层的部分,不过这事亦不急。” 姒姜忽然撑起身来,靠近她,他盯着她的眼睛像在辩认里面究竟藏着些什么。 “其实这么久以来,我始终不明白,你并非一个贪恋权势与名声之人,那你为何要掺与进这天下的纷争?” 陈白起大方地任他看着,她道:“这是一个不能与人说的秘密。” 说完,她便伸手推开了他,站起身时忽然想起什么,她回头道:“你见过姒四了吧,他应该将我的话带给你了。” 姒姜被推倒在床塌被褥中又重新爬起来,他随意挥了挥袖,有些意兴阑珊道:“他没有来见我,只托人送了信。” 陈白起顿了一下,然后开解道:“他对你有心结,不过我相信你们兄弟终会有化解的一日。” “希望吧。”姒姜随意笑笑。 从姒四那里离开之后,陈白起便回到房间熄灭了油灯,进入了系统整理起系统包裹内杂乱的奖励物品。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主公,死亡召唤军团 在这之前她完成了好几项主线任务与支线任务,所以这一下子积攒下来的奖励也颇为丰厚。 如今她已经30级了,系统包裹空间经扩展可携带八十类格物品,只是一眼望去杂七杂八的东西乱糟糟地已占足了一半位置。 于是她先稍微整理一下,如今系统包裹里面有高棚玻璃杯x1,药盒x1,黄豆酱x1,小型生命药剂+6瓶,益气丹+38颗,青丹露+5瓶,风流倜傥束发巾*1,还有“叶三珍”与“龙宝蕊”等稀有药材,另外更多的则是一些炼制丹药剩余下来的零散普通类药材与一些类矿石。 这些药材与类矿石一样便占一格包裹,着实太占空间,陈白起想着找点时间将有用得着的将它们全都炼了,用不上的便倒卖给“系统商城”,虽说也赚不着几个钱,可权当清仓处理了。 接着,她便一一接受了任务奖励物品,“叮叮叮”地一串提示音像钱币掉落的声音显示她目前的九州通用币一直在上涨,看着那飙升的可喜数字,陈白起笑眯了眼。 她觉得要不是战国时期的旅店酒肆与商铺都太乏善可阵,她必定会好生挥霍一把,大买特买! 除了钱币任务奖励之外,她还得到了两件装备,一件是鞋子,一件是佩饰。 两件都是绿装。 陈白起先看了那件鞋子装备,之前那一双毁掉了,这一双如果合适她必然是会替而准备上的。 【清光履】 耐久度:100/100 装备品质:绿装 描述:天丝而制的鞋履拥有令人满意的外观,行走时如仿若寒郊无留影,秋日悬清光,流光溢彩。 装备描述:敏捷+7,躲闪+7。 这清光履的属性还算勉强吧,不过长得的确挺好看的,千纳厚底,鞋头为尖形,微微上翘,做成了凤头的样子,青布底的鞋面上有刺绣,绣着淡蓝色仙鹤与祥云,银丝线勾。 她脱下脚上已经变成一双普通靴子的登山靴,穿上这一双清光履后,便再云瞧佩饰。 这是一块约女子巴掌宽的白玉佩,呈椭圆形,一圈边缘镂雕着绽放着花瓣,中间部分则是符文型的细纹雕刻。 【兰馥玉佩】 装备品质:绿装 耐久度:100/100 描述: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我知姑射真仙子,天遣霓裳试羽衣。 装备属性:容貌加成7%,气质加成12%。 嗯?这个装备的属性倒是稀奇,不是武装而是容貌跟气质加成,不知这样加成在一个人身上会是个什么样的效果呢? 陈白起好奇地想着,便见装备属性后方有一行备注描述。 (若是普通人佩戴上“兰馥玉佩”则会变成稍有姿色,若容貌佳之人佩戴则会变成美人,而美人佩戴上则会变成倾国倾城,男女亦相同。) 看完后,陈白起恍然……哦,原来是一个自带ps美图功能的装备啊。 不过陈白起想着这陈焕仙的颜值本就不低,她又非要成为祸国殃民的妖姬,要那么好看作甚,如此想来它对她好像暂时也没有什么用处,还是先置在包裹里吧。 看完装备后她便查看起主线任务奖励下的药剂卷册。 陈白起打开了三个药剂卷册,第一卷是“神灵的庇佑”特殊类药方*1,在打开时,系统界面“嘭”地一下炸开一片虚拟的黄色烟花,以示祝贺。 第二卷乃“人偶药剂”配方,亦属于特殊类药方,系统界面亦“嘭”地一下炸开一片虚拟的红色烟花以示祝贺。 第三卷则是普通类药方“金创药”,系统并没有再放烟花了。 陈白起一直便对“神灵的庇佑”这个药方很感兴趣,不过这段日子她着实抽不出空来好生研究一下它,眼下她乃意识于系统空间,便直接将它取出,扯下竹册上的朱红捆绳,以往的药方可没有这样精细的朱红捆绳,一扯开,如同解封一般,捆绳消散化成红点,她再将其慢慢卷开。 当即一阵黄光从竹册内射出,几行黄光字体浮现于半空中。 陈白起仰头观看。 药方:【神灵的庇佑】 配方:以大型生命药剂*2为供品,加上一件蓝阶级别+的兵器献祭,则可炼制出一瓶神灵的庇佑。 作用:使用后可使自身进入透明的状态免受伤害,效果持续一刻钟。 评价:?级。 陈白起看过这个神灵的庇佑药方后,着实狠狠地怔愣了半天。 她张着嘴,难以平息内心的震惊。 这、这是……隐身术吧。 并且有了它,而且有了它简直就是无敌了吧! 谁能杀得了一个透明人,谁有能够提防得了一个不存在的人! 不过……陈白起稍微冷静了一下,她看到配方后却觉头痛。 “大型生命药剂”这么稀罕的玩意儿她去哪里找,“大型生命药剂”乃圣级药方,一瓶便可将一个濒临死亡之人一下恢复如初。 凭她现在的巫医等级至少还得等了几年时间才能达到“医圣”级别,当然如果能多炼制一些高级的药方经验值也许能升得快些,只可惜她目前到手的高级药方少之又少,况且“大型生命药剂”又哪是那么容易炼制成功的,最要命的一条便是她还根本没有“大型生命药剂”的配方。 一想到这个,陈白起便郁卒了。 当然蓝阶的装备也不是那么好得的,君不见自从她选择了巫医这个职业后任务的奖励物品全都是药材类,装备类能来个绿装都算是难得了。 当然蓝装她也有,便是“麒麟巫医袍”,可她却着实舍不得将它给炼了。 罢了罢了,目前差的条件着实太多,再捶胸顿足亦无济于事,还是先看第二卷吧。 药方:【人偶药剂配方】 配方:忠诚而强韧之魂*1再加上死者之躯*1,你将能炼制出一瓶充满邪恶的人偶药剂。 作用:传大的巫医总能化腐朽为神奇,无论是死者或者活躯,只要吞下巫医大人的人偶药剂,便会忠诚而无条件供巫医驱使,时效为24小时。 评价:a级。 陈白起看完眼睛一亮,心道,最近的奖励倒是越来越激动人心了。 这个人偶药剂配方是操纵型的,并且配方条件还比较容易达成。 她查看“忠诚而强韧之魂”的说明,上面描述——战死的忠将之魂,伟大的巫医总是无惧夜晚的坟地与尸岗,那里总能寻到合适的死尸之魂。 陈白起嘴角一抽,是的,伟大的巫医是无惧夜晚的坟地与尸岗,可她陈白起却怕啊。 可上面标注了夜晚,只怕白天是收集不到战死的忠将之魂吧……陈白起欲哭无泪,这巫医职业真与现代的法医有得一拼,全是跟一些阴森森的死物与尸体打交道啊。 她摇了摇头,继续翻看第三个药方。 药方:金创药。 配方:止血草、田七、芙蓉叶、胆南星与水龙骨,当归、生地、乳香、没药、冰片等。 作用:跌打损伤,刀斧伤,血流不止或皮肉青紫肿疼未破,可止血助生肌肉。 评价:b级。 看了两个特殊类药方,这下终于来了个普通类药方了。 她看了这个“金创药”与“青丹露”皆是治疗跌打损伤,可金创药对刀剑伤止血更有效,而青丹露则更适合瘀肿疮疖等。 总的来说c级青丹露可内服外涂,但效果不显,而b级的金创药则是外用止血更有疗效。 看上面的配方,金创药的配方基本上全都是一些普通类的药材,系统商城有卖,价格亦不贵,实体店的许多药铺内有,当然野外也能采集得到,只是陈白起图方便打算直接从系统商城内购买,一来买得齐全且份量满足,二来在时间上十分便利。 之前她听闻过一句话,人行走江湖别的可以没有,但“金创药”却得随时备于身上,如今她打算听话,好好地多备些“金创药”在身。 整理好系统包裹之后,陈白起便去查看一直在闪的“巫医技能”,三十级后有一项职业技能被解锁了,只需加上技能点开启。 她翻开技能,看到在“傀儡兽”、“邪巫之力”下方多了一个灰色的技能名称——死亡召唤。 陈白起眨了眨眼睛,然后怀着期待的心情将它点亮。 【死亡召唤】 等级:1 属性:鬼系 目标:所有的死亡之躯。 技能描述:擅长死亡诅咒的巫医可以以自身的血气为代价召唤一群死亡之徒其你覆军杀将。注:若与邪巫之力一同启动,则效力加倍。 死亡召唤?听着都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但陈白起却眸亮晶晶,唇翘上扬。 这个技能看起来真是十分牛xx啊!她合掌迷妹样。 她喜欢! 她已经厌烦够了这些辅助跟迂回求生之路了,有时候面对危险她更喜欢直面应对。 前面陈白起已将“邪巫之力”的技能点加到4等级了。 二级是多了一项分支技能,四级又多了一项分支技能。 一个是“雾界”一个是“毒爪”。 “雾界”能够将陷入“邪巫之力”的人屏蔽与削弱人的五感,先前对付莫成时便是用的这项小技能,同时它亦是刺客最佳配合的一项技能,而“毒爪”则是以雾力化成千百形态将人缠窒,影响人的视觉与行动力。 由于对“死亡召唤”感兴趣,陈白起便一下给它加了十个技能,因此它便从中分支了二个小技能。 “巨尸”与“尸炸毒雾”。 所谓的“巨尸”便是将召唤的其中一只亡者生物扩大化,令其威力倍增、力大无穷。 而“尸炸毒雾”则是将召唤的亡者生物牺牲一只或者一群自爆,自爆后产生的绿色毒雾。 有了“死亡召唤”这几个技能在,如今的陈白起有信心一般人根本就伤害不了她。 甚至她的背后已经无形之中创造出了一支死亡军团。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主公,人间清光(一) 距离孟尝君来秦至少还需要十来天路程,她得好生安排一下接下来的时间,她不知道这一趟赴六国会盟将面临多少危险,但将万事做足充分的准备总是不会错的。 她打算趁着这小段时间先将巫医级别提升至“医君”中等,这样一来她便可以炼制出一些中级上等药、丹方,当然能够达到“医君”后期级别则更好,这样她可以炼制极品丹、药方。 目前她手上还有许多药、丹方不曾炼制过,虽说这其中大多数是没有什么用处的,比如什么“益脾丸”、“祛湿丹”、“黑发药剂”等等,她既无意当一名悬壶救世的大夫,炼制这么多这种养身调理的丹药带在身边做什么。 何况这些都是初级的丹、药方,炼制后既经验值少又对她本身没有什么特别大的用处,于是她都将其撇至一旁。 可如今她又有另一番打算了,她打算旧物利用,一来炼制出的成品可以卖钱,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她如今需要大量的药材来炼制其它辅助丹药,比如“小型生命药剂”、“金创药”,辅助技能类的力量药剂、智慧药剂等等。 这些药的配方材料都价格不菲,通过任务奖励所得有一部分,但数量毕竟有限,所以对于钱币的耗费是一个巨大的无底洞。 二来,虽然它们对于巫医职业晋升熟练值少,可它的配制药方十分便宜跟简单,随手可批一堆,她可以多耗费些时间,虽炼制的过程比较枯燥,但为达目标她有的是耐心。 不过,在这之前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办。 翌日一早,稽婴便踏着清风晨露来探望陈白起。 他独自一人前来陈白起的居所,并没有穿朝服,而是一身内敛华贵的常服,衬出他飘逸宁人的气质,他站在台阶下对着推门而出的陈白起探扇浅笑。 “焕仙,你这次可是立下大功了。”稽婴笑凝于她,阳光落在他脸上,似温柔的尘拂掸下一片光榍。 陈白起启唇微怔,倒没想到稽婴会这样一大早便来找她,她步下台阶,向着他行了一礼,面含恬静温和道:“大功可不敢当,只敢言功过相抵吧。” “哦,是发生什么事了?”稽婴收回扇子轻拍手心,听出她话里有话。 陈白起一听他的口气便知赢稷并没与他讲此番讨伐墨家的具体过程,所以……他这是拐着弯跑来她这里打听详情了吧。 陈白起抿唇笑了笑。 若是平日里她倒是乐意与他好生聊一聊,可不巧今日她的确有事。 陈白起道:“此事若不得秦王首肯,焕仙却是不敢将话乱往外讲的,丞相若想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话还是亲自问秦王吧。” 她抬眼见稽婴神色未变,倒也不似见怪的模样,便趁机再道:“另外,焕仙在这里还有一事相询。” 稽婴笑眯眯地看着她:“本相想知之事你一嘴便全推脱了,倒是还有脸来向我问事啊?” 陈白起知他是在故意打趣她,亦没将这话放在心上,直接便问道:“不知相伯先生如今在何处?” 稽婴嘴角的笑一顿,眼角轻佻,温润的嘴唇动了动:“你想见他?” 陈白起颔首,认真道:“嗯,焕仙有要事与先生商议。” “何事?” “这……”陈白起迟疑道:“这事须得与先生当面讲才可。” 稽婴面色淡了淡,他面上噙着一抹虚假遗憾道:“只是不巧了,先生估计暂时还不能见你了。” 陈白起目光微眯,神色不显,只问:“为何?” 稽婴拿着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指尖,斜睨着“陈焕仙”,观其她神色不似紧张与急迫,但那一双杏眸却愈发黑深,像是阴云遮住了其中的光,他有些着迷地欲探望这其中“阴暗”,于是明知有些事不可随便往外讲,他还是对她讲了实话。 “先生病了,估计这些日子都不会见人。” 陈白起闻言,心猛地跳了一下,她伸出一只手抓住了稽婴握扇的手背。 “丞相,能帮焕仙一个忙吗?” 稽婴脸上卸下了笑,他垂下柔翎般细软的睫毛,看着抓住他的那只手,与他的手掌相比要小上许多,而只手比他的更纤细与白皙,有着一种玉质的温凉细腻。 神思游离了一瞬,他方慢吞吞地移向她的眼睛。 “什么忙?” 陈白起目光似有神采注入,亮光从瞳仁扩散至眼眶,似晕染至她眼角如云雾一般,朦朦胧胧,显得神秘而诱人。 “焕仙想要见相伯先生一面。” 稽婴并不意外这个要求,只是他的思绪却有些分化,一半在她的话里,一半则是在她的手上……他感觉手背处被她触碰的地方有些瘙痒,他想动作,却又觉得不能动作,于是这样两难,令他整只手臂都僵硬了。 陈白起见他缄默不语,轻颦眉头道:“丞相……可是不愿帮焕仙?” 稽婴这才看向她,只见她双眸清俊而澄净,但当光打在那浓密的睫毛下洒落的阴影,却又令她似神秘黑暗的洞窟藏着巨大的宝藏,引人入胜。 他莫名觉得脑袋有些晕,似方才一直压抑的冲动再次翻涌起来,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本能地回握住她的指尖,以掌心的温度云细细摩挲那上好的肌肤触感。 “非本相不愿帮焕仙,只是王曾严令不准随意对外透露相伯先生的住所……”他为难地看着她。 “那劳烦丞相带焕仙去吧,焕仙当真有急事与相伯先生讲,此事……关乎重大。”陈白起一脸恳求道,那漆黑的瞳仁似万花筒般幽异变化着。 稽婴发现他很难拒绝“陈焕仙”的软言恳求,他怔了一下,瞳仁有片刻的涣散,像迷障了一般,只是他自己并不知晓。 他终是顺应了内心,松口道:“唉,既是如此,本相便替你办妥此事吧。” 陈白起眼睛一亮,便忙谢道:“那此事便有劳丞相了。” 谢完后,她暗自嘀咕,这倒是奇了,她不过稍稍施展一点瞳术,连黄金瞳都不曾变换,接道理说以稽婴这等心机深沉之人不该如此轻易地便被她迷惑住了才对,可事实上她十分顺利地便令他改口了。 唯一可能的便是他方才心绪不定,便是不知方才他在想些什么方令她轻易地便侵入了。 “哦对了,本相前几日得了一罐叶珍茶,据闻疲惫之人若饮之便能够周身放松,其香气迷人,值得一品。眼下日头尚早,倒不便前往拜访,不如焕仙与本相先行聚一聚品品,稍时再行出发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顺手牵过陈白起的手便朝着室内走去,而陈白起的心思却始终放在了相伯先生的“病”之上,倒一时不防被他“拖”着走了。 虽然她很想第一时挣开,但想到自己才刚对他有所相求,转眼间便嫌弃地甩开人家未免太过翻脸绝情,于是只能忍耐着,等他意识到不妥再自行放开吧。 “随丞相之意。” 午时,稽婴便信守承诺向赢稷申请了出城令,领着陈白起一块儿出了城,他们坐在马车上一路行驶朝西,约半个时辰左右便到达一处偏僻的山谷,只见山谷内一片绿意盎然,溪水潺潺,那一片碧毯的山坡上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远远便觉香气郁馥,蝴蝶翩翩起舞,远处瞧去简直美不胜收,宛如来临百花仙境。 而在仙境中央的山坡高处有一间茅草屋,而这间茅屋便是相伯先生的离世居所。 “别太靠近,这里面布了阵法。”稽婴下了马车便向陈白起叮嘱了一句。 陈白头,随后亦下了车。 陈白起环顾四周,一面赞叹颀赏,一面问道:“相伯先生便是一人住在此处,不知是谁在照顾相伯先生的起居病痛?” “除了南烛小童外,便无一人,先生不愿任何人照顾他,他便是世上难得的圣手,他看不好的病又有谁能够治好?主公尊重先生的决定,便允了他,不过在谷外却是布满了宫中的人,你倒不必担心,主公将先生看得很重,自不会让他一人在此遇险。”稽婴道。 陈白起闻言再次点头,不再多言,她道:“我们进去吧。” “好,你跟着我。” 稽婴伸出手递给陈白起,见陈白起不解地自他的手看向他的眼睛,稽婴嘴角忍不住弯了弯,他解释道:“这里面布下了阵法,这阵法颇为玄妙,本相担心一会儿你与我不小心走散了,便容易困于阵中难以脱身。” 陈白起虽觉得这样挺怪异的,可又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便将手交给他。 稽婴握住,很自然地牵着她朝前走。 他道:“焕仙,你有没有兄弟姐妹?” 陈白起目光游巡于那些奇花异草身上,系统对它们都标注了名称,其中有可采集与不可采集的,这里面不乏有她需要的珍贵炼药材料,她一面默默地暗记于心,一面漫不经心道:“嗯,有一个幼弟。” “弟弟叫什么,可像你?” 听到稽婴谈起陈牧,陈白起这才回过神来了,她笑道:“叫陈牧,我长得倒是像,只是性子却不像,他要比焕仙的性子惹人喜爱得多。” 见“陈焕仙”提起胞弟面上扬起的慈爱温暖笑意,稽婴回眸一瞥,心中则暗叹:是吗?他会比你更惹人喜爱? 要说这谷中布下的不过是一个十分普阵的迷幻阵法,陈白起只需开启麒麟瞳一看便能勘破其阵法,不过既然稽婴愿在前带路,她自不会多生事端。 很快他们便靠近了茅屋,却不料突然有一人惊慌失措地冲了出来,是一名身穿蓝白道袍的少年,他此刻一脸的害怕与着急,当他推开篱笆院的竹篾挡门时,看到稽婴站在外面十分意外。 他愣了一下后,紧接着便激动地喊道:“稽丞相?” 稽婴凝了凝神,道:“南烛,发生怎么事了?” 南烛上前急道:“丞相,先生晕倒了!” 稽婴皱起了眉,正欲与南烛多询问几句,却见他身后的陈白起越过稽他,一把抓住南烛的手臂厉声问道:“先生此刻在何处?” 南烛先是惊讶地看向陈白起,这人他不认识,但却知道他是稽丞相带来的,于是本能地答道:“后、后堂的温——” 陈白起却不等他讲完,便直接冲了进去,她越过一堂一室,再绕进了后堂,只见那里面却是别有洞天,那里面竟藏着一池热气腾腾的温泉,一进入便烟气淼淼,雾娆熏目。 而池边一人上身赤裸地倒趴在白玉骧整的池边,一头如瀑墨发湿辘辘地披于那白皙瘦珣的背脊之上。 陈白起一惊。 “先生!” 她忙跑过去,只是一靠近后,她却感觉有些难以下手。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主公,人间清光(二) 只因他不着片缕地卧倒在池边,他皮肤十分白皙,并且还有一种剔透的玉泽之感,一时令人辨不出究竟是那白玉池更白还是他的肌肤更白,他下身浸泡于氤氲的温泉之中若隐若现,一看便知底下是怎样一副光景,若将他从池中拉出,这便非礼非视了。 再者,陈白起心中多长了一个心眼,她想着方才南烛分明知道相伯先生倒在池中,却未先将他扯拽出池中安置妥当,而是任其侵泡于池中而跑出求救。 而相伯先生既然病重,何不躺榻好生修养,为何拖着病躯反而要费神来泡温泉,这其中是否有什么缘由…… 如此斟酌着,陈白起撩袍蹲下,试探性地伸手触碰了一下相伯先生的手臂,却感觉到其身上冰冷无比,即便是这一池烫手的温泉都暖不了他这一身透骨的寒意。 “先生,先生……” 见喊不应他,陈白起干脆直喊其名:“相伯荀惑,醒醒!” 似听到了一道陌生而担忧的声音至头顶传来,声音很好听,并且能够令人轻易感受到其善意与温柔,相伯先生此时浑浑噩噩,他虚弱地抬起了眼。 那被热气熏湿的两扇睫毛湿辘辘地掀开,一双柔翎般无害又空洞的眼眸望向陈白起。 “……是谁?” 陈白起见他无力地抬了一下头便再度耷拉下去,便伸手托住他的脸颊,凑近道:“先生,我是陈焕仙,沛南山长的弟子,你可记得?” 相伯先生颦眉,苍白泛紫的嘴唇抿成一条缝,难受地摇头。 看来他对自己的印象的确不佳啊……陈白起叹息无奈。 见他神智似有些混乱,她怕他着凉了,便起身脱下外袍披于他身上遮挡,询问道:“先生可有哪些不适?” 相伯荀惑低喘着气,没有说话,只从衣缝下伸出一只白得令人晃目的手臂抓住了她,想借她的力量支撑着起身。 她忙阻止下他,见他动作便试探地问道:“先生……可是想下池子?” 相伯荀惑顿了一下,玉白的侧脸落下一缕墨色湿发,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陈白起见他半个身子都趴在池边,只需将其推滑入池中即可,只是他此时浑身虚弱无力,连站都站不起来,这池水她也不知深浅,只怕他一掉入池中便会溺毙。 于是陈白起放开了相伯先生,先一步下了温泉池中,池水烫肤,比一般温泉池子的温度要更高些,并且池子的水还挺深的,几近淹至她胸部位置。 陈白起适应了一下池水的温度,便将趴在池边的相伯荀惑从后面扯入池中,在他无力滑落之际,再将他抱住。 而此时的相伯先生好似知晓一些事情,他似在羞愤挣扎,只是那力道几近于无,并耳廓泛起火红一片。 她被他踢打的水花溅湿了眼睛,眼睛顿感不舒服起来,她心中一恼,沉声严肃道:“焕仙无礼了,只是为救先生方行此举,望先生切莫多想。” 相伯荀惑一僵,他没动了,但背脊却一下硬挺僵直,仿佛在无声抗拒着。 陈白起此刻十分头痛,也颇为懊恼自己曾经嘴抽调戏过相伯先生,导致他对她一直抱着强烈的戒心。 没服用“英雄药剂”的陈白起力气就如同寻常的少年一般,仅靠双掌的力量是撑不住相伯先生一介成年男子的重量,于是她只能从背后环抱着他,让他整个人尽量浸入池水中。 她想,相伯先生应当急需这池水中的温度来缓解身上的冰冷寒意,所以他即便不愿被人这样毫无防备地触碰,她却要违背他的意愿来帮助他。 因他背对着她,她瞧不清楚他的情况,再加上池中雾意缈缈、热蒸汽朦胧迷眼,见他泡于池中有一会儿却一语不发,一动不动,心下有些担忧,正欲动作时…… 却听相伯荀惑哑声道:“勿动!” 他一贯盈盈于耳的嗓音此刻因身体的寒意而略微颤音,像金器刮蹭过玉面划过的痕迹。 陈白起愣了一下,然后略迟疑道:“先生可曾好些,焕仙……” “唤你勿动便勿动,哪来如此多的问题。”相伯先生的声音提不高声量,透着气虚,但其中的恼羞成怒意味十分明显。 陈白起这才恍然大悟,她倘若游至他身前,那他岂不得尴尬地面对着她了。 不过,她觉得先生此举倒也有些掩耳盗铃,难不成她站在他身后便能掩盖住他此刻的囧况? 过了一会儿,陈白起又道:“那先生可好些?” 相伯荀惑没回答。 陈白起抱着渐渐有了回温的相伯荀惑这才有了实感,之前她一心只关注他的病情,可逐渐回到现实情况的她也意识到她眼下抱着的可是一个活色生香的大活人啊,并且还是一具……玉洁冰清之躯…… 略感不自在,陈白起让眼睛放空,让嘴发挥作用来转移注意力,她道:“先生可知自己得了什么病?” 相伯荀惑仿若睡了一般,依旧缄默不语,唯陈白起掌下胸膛的那一颗心脏正扑通扑通地跳动着。 “相伯先生不说亦无妨,先生可还记得陈蓉?” 相伯荀惑身体动了一下,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双淡天琉璃般的双眸泛起丝丝涟漪。 “她说过会想办法治好你,并让你等着她,这些日子她从不曾忘记此事,只可惜她眼下有事来不了了,但是她却托我将一物带来给你。” 相伯先生眼神一动,终于开口道:“你与她相识?” 陈白起没答,她松开了一只手,从系统内取出一个香檀盒子,约巴掌大小,十分精致漂亮,她以手腕处托住相伯先生的腋下,并将盒盖举至他面前打开。 当即,盒中便飘散出一股沁人肺腑的浓郁药香,其中央正卧躺一颗小指大小般的紫色丹丸,丹丸上隐有金色的纹路流转轮回,一看便知不凡。 相伯先生垂眸而视,顿时怔忡失语。 “此为何物?” “紫金回府丹。” 相伯先生在脑中回忆了一遍所学所知的故典医学,却无一记载过此名,他道:“某不曾听说过……” 陈白起胡诌道:“这颗丹药不流于世,因此世人鲜少有人知晓,但无论多病重之人若服下它,都即可恢复元气。” 相伯先生眸心一震,却有些不信。 陈白起也知他肯定不信,便道:“是与不是,姑且一试如何?” “世上皆道病急乱投医,你当某亦会如此?”相伯先生淡声道。 “是毒或是药,凭先生的医术如何能够辨别不出?先生是不信焕仙,还是不信陈蓉?”陈白起道。 相伯先生想起“陈蓉”,便会想起那一双充满关怀与纯质善意的清水双眸,他低头看了一眼那颗“紫金回府丹”,良久,方道:“若你所言为真,这颗丹药不可谓市中无价,世人难求之神药,某与陈蓉不过两面之交,她拿如此贵重之物赠予某,某以后又当拿什么来偿还?” 陈白起闻言却不觉有什么问题,她斩钉截铁道:“不用还,她是心甘情愿的。”陈白起道。 相伯先生一时被陈白起那笃定的语气震怔当场。 心甘情愿……这四字一下便砸中了相伯先生这颗单身大龄青年的寂寥芳心,他脸色不自在地赧然泛红。 这时,陈白起以为他还在迟疑,便干脆将他给掰过身来,将药强行地塞进他的唇齿之间。 相伯先生微瞠美眸,想推开陈白起但凭他这副病娇之躯却是完全无能为力的。 而陈白起只等将药给他喂入,便立即君子般放开了他。 而相伯先生失去了陈白起的搀扶摇晃地于池中摇晃了几步,然后站稳了身子,他捂住了喉咙,感觉到刚入喉的丹药却在顷刻间化成了一股暖意,那暖意似一下融入了他常年冰冷刺骨的肌理、骨骼、骨髓、皮肤……他感受到那丧失了力量的四肢已恢复了该有的力气。 顿时……相伯先生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陈白起。 虽说相伯先生在服用“紫金回府丹”后所有的隐疾都一并修复如初,生命值也瞬间填满,只可惜那一行生命值仍旧是灰色的,不如正常人那般的鲜红颜色。 系统:天嫉英才,韵华不为少年留,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请帮助相伯荀惑寻找出恢复健康的方法,接受/拒绝? 这条系统任务乃陈白起还是“陈娇娘”时接受过的任务,因一直耽搁不曾完成,如今她再次选择“接受”。 而因为陈白起重新接受了这个任务,所以她之前没有察觉出相伯先生关于生命值的异样,如今却能够清晰看出。 系统:主线任务——命运之锁,常言道神仙难救无命客,相伯荀惑命负短命诅咒,命不过二十五,如今他离二十五岁还剩下二月零七天,人物必须在其二十五周岁来临时破解其诅咒,接受/拒绝? 看到最新发布的主线任务,陈白起有些怔神。 原来……相伯先生一直坦言他活不过二十五岁,却并非虚言,而是因为这一则诅咒的缘故,否则以他如此厉害的医术又怎会一直医治不好自己。 陈白起眸隐闪烁,她看着相伯先生欲言又止道:“先生可知……” 而正当陈白起准备询问相伯先生关于诅咒一事时,却听外面哒哒一阵脚步声疾冲而来。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相伯先生,见他不知其情况,一脸茫然不明地看着她,她目光一滑,见她先前披于其身的外袍因吸水而饱重前襟大敞,落出白晃晃的一片肌肤,怕他一会儿见人多再度恼羞成怒,便忙上前替他整理一下。 下一刻,只见稽婴不知从何处带来一名挎包药箱的中年男子一同赶了过来,其身后还跟着急得使劲擦汗着急的南烛。 当他们齐齐看到站在池水中宛如亭亭玉净莲妖般的相伯先生与衣衫不整靠在一块儿的“陈焕仙”时,都脚步一滞,通通傻眼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主公,药到病未除(一) “焕、焕仙,你在做什么?”稽婴惊诧的声音率先打破了寂静凝固了的空气。陈白起闻言偏头转过身去,见上方前后三人皆用一种奇怪又震惊的眼睛盯着她,她一转念便了解为何如此,顿时额上青筋突突一跳。 她明明长得一副文质彬彬的美貌少年模样,但为何谁瞧她都跟个禽兽似的! 她细悠的眉毛微扬,皮笑肉不笑道:“呵,丞相讲笑了,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见陈白起的脸色不善,稽婴回了回神,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估计过激了,可问题是他没有忘记陈白起曾亲口承认过她十分“仰慕”相伯先生,如今她又衣衫不整地泡在池中与病中的相伯先生如此“亲密”靠近,也难怪他会多生邪念想法。 他清了清嗓子,决定暂时略过这个不好作答的问题,他转向相伯先生道:“先生醒了?方才听南烛讲先生昏倒于池中,本相便立即召来侍留在谷外的常太医进谷与先生看疾。” 原来方才稽婴见“陈焕仙”既先冲了进去,想着暂时先将相伯先生交由她看顾,而他则带着南烛出谷找常太医。 因为秦王一直忧心着相伯先生的病情,知道先生不愿意有外人留在谷中,他便让一名太医留宿于谷外,为的便是应付这等意外情况,而方才南烛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便是为了寻人来帮忙。 “先生……”南烛这时也回过神来,他小跑了过来,先是看了一眼虽浸湿一般衣衫却仍旧落落大方的“陈焕仙”,又看了一眼被“陈焕仙”遮挡于身后、垂眸默然的先生,他暗松了一口气,颤声问道:“先生可有好些?” 人虽醒来,但他不曾忘记方才先生苍白闭目,任他如何都唤不醒、一身冰冷刺骨倒地的模样。 一忆起那场景,他心尤生余悸。 相伯先生听到南烛的声音,便抬起了头来,他这一抬头,众人都不由得将视线落在他脸上,下一秒都倒吸一口气。 只因人们常道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这是形容一个人的惊艳翩鸿,而如今的相伯先生便是如此,若说以往的先生有一副天人般完美的皮囊,但失了气血精气的容貌只能短暂迷惑人一时,而如今的相伯先生却吸食了人的精魄一般,璀璨如钜。 “先生,你……” 明显察觉到眼前的相伯先生状态似与以往那苍白如纸不同,稽婴迟疑地打量再三。 “有劳丞相操心了,相伯已暂无碍了。”相伯先生站在“陈焕仙”身后,仅露出一截削瘦的肩臂,与半张惊为天人的侧脸,然后他对南烛道:“南烛,替我送送丞相与常太医。” 稽婴闻言脸色顿时一僵。 “这……” 陈白起也行了一礼,道:“丞相,感谢你送焕仙来这一趟,等事了后焕仙定会好生答谢丞相一番,此时多有不便,焕仙便不移步相送了。” 稽婴这下脸不僵了,却是直接黑了。 他阴眯起眼睫,嘴角翘起的笑意颇为讽刺,他的视线在湿透的陈焕仙身上转了一圈,又移向其后被她遮挡的相伯先生一眼,眸光讳莫如深。 虽不知两人在打什么哑谜明堂,但明显是有事隐瞒着他。 “好,本相便静候你的谢意。” “相伯先生,那婴便告辞了。” 他握紧手中的骨扇,转身便带着一脸懵然步履蹒跚的常太医离开了。 南烛愣了一下,便在其后急急相送。 要说稽婴历来便与相伯先生两人合不到一块儿,虽在秦王面前他与相伯先生和融一片,但私底下两人却冷漠不已,若非因同事一主,南烛都估计他甚至不愿替他跑这一趟寻来太医替先生看疾。 可眼下人家好心来这一趟帮忙,但先生明显并不领情,一醒来便急急将人打发了,这下却是将稽丞相给得罪惨了,也不知以后该如何善了。 南烛挠挠脑袋顿感忧愁起来。 稽婴一离开,陈白起便疏离了相伯先生,知他因为衣着不整而无安全感,她便侧过头去,尽量不让视线落在他身上,她准备划水上池。 而相伯先生则静静地看着陈白起背过去移动的身影,方才……她一直挡在他面前,别人不知,她却知道情况突然,他身上只披着她的一件外袍,且因打湿而紧贴于肌肤,任谁一看便知他底下无着一缕,如此尴尬难堪的模样以他自洁高傲的性格自不愿被人瞧见。 于是,她便一人当前,甚至替他抗下稽婴的所有不满与怀疑目光,她其实根本不必如此,他与她无亲无故,甚至他还曾针对跟责难过她,可她却对他照顾得极为体贴与熨贴。 陈白起刚要爬出池子,南烛便返回了。 他是一路小跑回来的,因担心先生,一回来便见“陈焕仙”已没在池中,池中只剩先生一人,他这才错愕地看见先生那一身尴尬又暴露的穿着,他惊讶地瞪大眼睛,这才想起先前先生便是独自一人在池中治疗寒症。 泡池自然是没有穿衣的,所以他肩上披的那件明显窄小的袍服……他想起方才“陈焕仙”好似只穿着了一件中单与亵衣,没穿外袍,而方才情况太突然,他一时都不曾注意到。 难怪先生方才那般急吼吼地赶人,先生历来面皮“薄嫩”,平时连一根头发丝都打理得柔亮顺滑的,岂能以这样一副不雅的状态示人?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寻一套干净的衣服来?”相伯先生颦眉道。 南烛哦哦了两声,赶紧跑去内室找来一套衣服替先生换上,而陈白起无人招呼便自行来到草堂坐下歇息。 当相伯先生换好一套浅兰深衣出来时,便见一身湿辘辘的陈白起随生而坐于草堂之中,少年屈膝而坐,漆黑无垠的目光静静地凝视一处空气,一手持盏饮水,那湿披于背的黑发妖娆盛放,她肤白若雪,身上的衣本就单薄,此刻贴紧身躯,却有一种娇艳欲滴之感。 相伯先生一愣,片刻却有些不自在地瞥开了视线。 “南烛,带陈郎君去换一套干爽的衣物。”他朝后吩咐道。 南烛看了一眼一身湿透的“陈焕仙”,便应了一声,然后扫了一圈陈白起的身材,若拿先生的衣服给她穿明显大了些,先生虽瘦但身量却高,倒是他的衣服大小正合适她,于是他上前道:“陈郎君你的身材与奴差不离,若不嫌弃便先穿奴的衣衫。” 陈白起抬眼,温温一笑:“无妨。” 南烛不知为何因她这一笑而微红了脸,他忙引路道:“那便随奴来吧。” 陈白起起身,向相伯先生拱了拱手,便随着南烛而去。 而相伯先生在“陈焕仙”离开后,便怔怔地看着蔺席上那一摊因“陈焕仙”遗落的水渍而发呆。 他有几分茫然跟梦幻般低头看着自己摊起的一双手,他的手骨骼分明,白皙而温软,上面的掌纹本应是一片模糊,此刻却渐渐地展现其应有的脉络。 他双颤轻颤,双目似喜似惊地走到案几前跪坐下来,然后从旁的柜中取出三枚筮石,这三枚筮石乃多面黑石,黑石共有不规则的七面,这这七面皆涂有朱砂,并刻有玄妙字纹。 他一扬袖,将其抛掷于案几台面,只听骨碌几声撞击滚动,然后他定睛一看,再掐指一算,顿时眼神一震。 破煞,千机变。 他的命煞、他的命格竟真的变了…… 相伯先生喉中一紧,目光像胶着在筮石上一般,其中波光不断地动荡着,身形却如同僵化的石雕一般,久久一动不动。 等陈白起换好一身蓝白交领道袍出来时,相伯先生却已恢复了平静,至少面目上如此。 他抬头看向陈白起时,表情微讶了一下。 只见少年穿上未绾未系披散在身后,光滑顺垂如同上好的丝缎,同样一件衣服穿在南烛身上只觉合身正派,但穿在陈焕仙身上却是风流韵致,色转皎然。 果然穿衣亦要看脸,衣托容,而颜衬衣。 陈白起在看到低着头的相伯先生自案几抬头那一瞬,亦不由得停驻下脚步,眸色一深。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眼前的相伯先生一下变得十分陌生了。 他那潋滟若秋波的眼中是什么,太深太深了,她看不懂也看不穿,但她却莫名有一种感觉,好像她在无意识中唤醒了一头受伤蛰伏于森林的危险凶兽。 这还是她一次在相伯先生身上感受到,那与后卿同出一辙的气息。 见“陈焕仙”静默地盯着他,相伯先生忽地抿唇一笑,这一笑却全无以往阴霾与灰败,仿若新生般,他容貌本就上乘,此番一笑,更是银鸾睒光无边风月。 陈白起忽然道:“先生以后可不能对着人便这样笑了。” 相伯先生闻言,脸上的笑意顿时因疑惑而收敛了几分,他道:“为何?” “世人可不一定有焕仙这般定力,能把持得住不将先生看入神了。”陈白起翘起嘴角,半真半假地调侃了一句。 若是平日相伯先生自不爱听这话,但眼下却不见恼,他嘴角噙着温和笑意,启唇道:“陈郎君的确与众不同。” 陈白起能感受到,他的心情很好,似前所未有的好。 她坐在他的对面,不由得亦受其感染,眉眼含笑。 此刻檐阶外阳光明媚一片,不热不灼,温度恰好,她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在平陵县与先生相处的那段时光,那时她亦经常前往圣阳湖拜访相伯先生,与他讨教学问与道理,一切时光静好,恍若昨日。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主公,清光咒 “先生,不知服药后感觉如何?”陈白起问。 相伯先生闻言,双眸一亮:“从未有过的好。此药果真如陈郎君所言奇妙无穷。” 说到这里,相伯先生神色一正,他于虚空处拱了拱手,道:“某想亲自向陈蓉道谢,望陈郎君能够告诉某如何才能寻到她处。” 陈白起由于头发未干,于是任其长发披肩,神态疏散,她眉眼正好,笑意融融道:“她行踪不明,连焕仙都难以联络上她,只怕不能与先生传信了,只待她认为该出现时则会出现。” “不知陈郎君与陈姑子的关系是……”相伯先生剔透晶莹的目光至她面上转了一圈,如此近看,“陈焕仙”与陈蓉两人的长相倒是越发相似,虽说相貌常常因装束服饰、气质神态等问题差生差异,以往只觉两人乍看一下有着几分相似,但男女的区别总是有着差异,他并未过多放在心上,可眼下单单观察其五官,却觉犹如一个模具印出来似的。 “其实陈蓉乃焕仙失散多年的胞妹……”陈白起知道自己演戏不好,仅抿唇嘴角感伤地笑了一下,便赶紧转移话题,她道:“此事说来话长,其实焕仙有另一件事情想告诉先生。” 相伯先生见她这副“家丑不可外扬”“往事太过深沉”的姿态,他自不好再多加询问,便道:“有事请讲。” 陈白起看着相伯先生,双目用力,十分认真:“其实先生的病并没有完全痊愈。” 陈白起说完,便观察相伯先生,却见他面上除了一瞬的怔然外,却并无意外与失落。 看来他是清楚知道他身上发生的事情…… 于是,她也不再兜圈子了,直接道:“不知先生可知诅咒一事?” 相伯先生这时蓦地抬头,似没有预料到陈焕仙竟然会知晓这件事情。 他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柔唇轻启:“你还知道什么?” 陈白起见他这般神色便知他这是对她起疑了,但她并不想让他对她的戒心太重,因此自不能透露太多,她回望着他的眼睛,努力令相伯先生相信她的无害与认真。 “并非焕仙知道先生自负诅咒之事,而是焕仙听小妹讲过,一般服用过紫金回府丹的人皆会痊愈,并身强体壮无痼疾缠身,唯中诅咒之人非药力所能够治愈。焕仙略通医术,近观先生之相却并非如此,虽看无大恙,但印堂眉宇间仍萦黑气,所以焕仙便大胆猜测先生只怕是中了诅咒。” 听“陈焕仙”将原由娓娓道来,相伯先生半垂眼帘,从半截卷帘下洒落进入的晚霞透着一种诡异的猩红,染满了相伯先生的半张侧脸,那翘卷的睫羽像染血的桔梗之花,妖异盛放。 他嘴角微不可见地上翘起一丝弧度,轻吟的嗓音带着一种变味的轻叹:“某的确是中了南诏国巫族的一种诅咒。” 陈白起心脏噗通一声,再次听人提到南诏国巫族,想不到相伯先生的“病”亦与此族有关,她不禁好奇道:“先生不是一直都待在鬼谷之中,如何会受那南疆巫族的诅咒?” 相伯先生顿了一下,然后手上漫不经心地将点了一下桌面,温和琉璃般眸子透着某种压迫的锐利,他道:“某好像记得不曾告诉过陈郎君乃鬼谷之人吧。” 陈白起一时嘴快,只是面对相伯先生她也不能显得心虚,她眼眸一转,便甩锅道:“哦,这事是有一次稽丞相酒醉时与焕仙讲的。” 她倒不怕相伯先生找稽婴对质,以他们两人如今这般生疏冷漠的关系,只怕能聚在一块儿尬聊都不会有机会。 当然,即便说了她也不怕,她说的是稽婴酒醉时讲的,既然稽婴醉酒了,那有没有讲他自己估计都记不清楚了,到时谁也找不到证据来指责她说谎。 见陈白起一脸坦然,仿佛半点不觉自己讲错了什么的模样,相伯先生笑了一下,先前尤存病弱之气的脸庞此刻渡了一层柔光,面颊似描摹了一层粉泽。 “如何中诅咒一事某当时尚且于襁褓之中,并不清楚,但某却知这个诅咒已如死结,无法可解了。”相伯先生道。 怎么可能不知咒是如何中的,只怕是不愿意透露给她知道吧,陈白起猜测。 陈白起也不执拗非要得到答案,她劝慰跟鼓励道:“先生未免太过悲观了,这诅咒既有施者必有解者,况且眼下你已服下紫金回府丹,身体暂稳无恙,这表示一切皆有时间去挽救。” 相伯先生看了陈白起一眼,他能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希望他能好,这是一种奇怪的直觉。 要说,这一对兄妹都着实对他莫名的“好”,不知其因,着实令人费解。 或许是因为“陈焕仙”眼中的真诚,也或许是因为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体会到一个健康人的身体状态令相伯先生心身都愉悦满足,有些话他从不曾对人倾述过,但此刻却轻易对“陈焕仙”道了。 “并非悲观,只因解者只有一位。” 听到这话陈白起略讶,她当即道:“巫族一族群,怎么可能只有一位解者,这是个什么诅咒?” 相伯先生却漫不经心道:“这个诅咒名唤清光,中咒者通常会不知其因,一步一步逐渐衰弱,年岁越长衰弱程度愈强,直至二十五周岁时命丧黄泉。” 陈白起道:“既先生不知如何中的诅咒,那又是如何得知自己的病因并非寻常病痛,而是中了诅咒?” 相伯先生于旁边取来一盏已凉的茶水,替自己斟了一满杯,然后略微试探地饮下一口,凉茶的口感略涩苦,但却十分新奇,发现并无不适后,便一口畅快饮尽。 他眉舒眼弯,以往的他只能饮温热之水,凉了烫了他都难受,可如今他却能如常人一般随性、随意,不想,却是如此痛快。 他润完喉嗓,便道:“你以为某不曾为这个诅咒努力过?头二十年某此弃舍了一切,某几乎踏遍了整个九州山川河岳、北地南极,也许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出,某在游历南疆时遇到了一位神秘老者,因他的话才解了某那十几年的疑惑,原来某是中了一种来自于巫族的诅咒——曰清光。” 陈白起这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自己中了诅咒的,她道:“清光?如此文雅的名字却安于一个邪恶的诅咒之上,倒真是令人发笑。”说完,陈白起又道:“既然这个神秘的老者知道这个诅咒,你是唯一的解者可是他?” 相伯先生闻言,摇头道:“他年岁已高,命不久矣,在与我讲完话没多久便身故了,在这之前他对告诉了我,他道这世上唯有巫族中的巫姑方能解我身上的这道清光之咒。” “那你去巫族没有,找到巫姑了没有?” 相伯先生静静地凝注一处许久,方道:“南诏国早在二十年前便与巫族一脉反目成仇,这些年来南诏国皇室下令于各地诛杀巫族之人,而巫族的人早已不‘知所踪。” 陈白起:“这么说来,你没有找到巫族,亦没有找到巫姑?” 相伯先生却摇头:“我虽没找到巫族,却还是通过各种办法找到了巫姑。” 陈白起不解:“那为什么没有解开诅咒,难不成那个老者骗了你?还是说,那个巫族的巫姑并不愿意替你解咒?” 相伯先生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笑了一下,他道:“都不是,只因我找到她时,她早已死了。” 陈白起一愣,莫名感到有些不舒服。 “她死了?” “嗯。” “为何非得巫姑方才解下这清光咒?这巫姑在巫族又是怎样一种身份地位?” 相伯先生道:“巫姑据闻乃由十二巫祖降福之人,百年难得出现一次,生来便拥有与它人不同的天赋与体质,据闻巫姑天生不畏各种毒盅,可习得巫族最高巫术、且解百咒,巫姑在巫族一向是神圣而尊贵的存在,甚至巫妖王在她面前亦要客气三分。而清光咒乃巫族的禁咒,非一般巫族人能解能破,除了巫姑外,其它人只怕是无能为力。” “当真只有巫姑方才能解此咒?”陈白起道。 “至少某所知唯此一人。”相伯先生道。 陈白起愁颦起眉,指点桌面道:“或许,我们可以去南诏国寻找到失散的巫族再仔细问上一问,我便不相信没有了巫姑,这世上便当真无人能解这清光咒了。” 陈白起说完,便见相伯先生沉默不语,陈白起便问:“难道先生不想知道为什么会中下这样一个歹毒的禁咒,导致活不过二十五岁便死吗?” 相伯先生道:“自然想,但眼下,某却分身乏术。” 陈白起一怔,当即明白他的意思了。 “先生是不放心秦王这边?” 相伯先生不言是亦不言不是,他看着陈白起目光一点一点变得令人摸不到底,他含笑客气,但言语却疏离道:“某之事倒是劳烦陈郎君了,只是接下来的事某已可自行处理,便不再麻烦陈郎君了。” 陈白起眸色渐深,她忽然撑案支起身子,问道:“先生是不是打算跟随秦王参加六国会盟?” 相伯先生撩动眼皮,慢声问道:“陈郎君何以好奇此事?” 陈白起看着他,看着这样一个已拥有正常人健康状态的相伯先生,有种无意间开闸放出了一头猛虎下山的错觉,她道:“不知先生对六国会盟灭楚一事,可有什么想法?” 第二百三十章 主公,夜游黄泉之境(一) 相伯先生拿一根手指竖于唇心,朝她摇头:“嘘,此事尚未公开确凿,不宜敞门而议。”见他不愿与自己谈论朝政之事,陈白起也无法,她深知他的想法便是赢稷的想法,两者戚戚相关,自不会过多地将朝政内容通露给她一介齐国外人知晓。 她唯道:“先生,六国盟会事关重大,希望你慎而择之,焕仙听闻,你曾学姜太公钓鱼,于楚国平陵县圣阳湖中静候一位贤德合意主公数年载,一个地方待久了,莫非半分感情都没有?” 相伯先生一听到“平陵县”与“圣阳湖”这几个字便拿眼看着她,他眼神很奇怪,眼神暗暗灭灭,似一支被风吹得摇曳不止的烛火。 “平陵县啊……” 他笑嗌一声,语气有着惋叹之感。 他移开视线:“楚国倒是没什么值得令人产生感情的地方,但有一个人却令某如今想来,亦久不能忘怀,只惜红颜薄命……” 陈白起见他面上流露出一丝感伤的情绪,或许有些自恋,她却认为他讲的那个“红颜薄命”者正是自己。 的确算得上的红颜薄命,都没活过十八岁成年。 “见先生如此感慨,不知那人可是先生的知已好友?”陈白起偏过头,捏柔了声音问道,似怕打扰了他回忆往夕的美好场景。 “知己好友?”相伯先生细细捻磨着这四个字,想了想,嘴角终是含着一抹怀念的微笑道:“也算罢,虽相识时日甚短,但相识即便满天下,知心能几人呢?有些人一见如故,有些人却对面相逢不相识。” “那她可是楚国人?” “然。” “那她如今在何处?” 相伯先生看着陈白起,她方才问得紧,而他答得自然,但此刻却忽然顿住。 陈白起面色如常,微笑以待,而相伯先生却有所察觉:“你欲何意?” 陈白起取过一个杯子,倒上水,然后拿出手指蘸水,在案几上随意划了几个范围:“楚国,乃是你知已之故乡,她生长在此成长在此,相信她的家人、同伴、好友,甚至于一生的至高信仰都在那里,倘若楚国就此被六国联合灭亡,她将何去何从?” 相伯先生闻言,眸光一震,视线在她那纤白的手指上凝固。 “她早已死……” 陈白起本欲想知道自己的存在究竟能够影响他多深,但此刻却莫名有些意兴阑珊了,那句乘胜追击的一句“不知当六国铁骑挞伐侵占于楚地之上,她那埋藏于楚地之下的身躯与魂魄可会安详入黄泉?”便咽于喉中。 她虽为达目的兴许施展手段,但到底不愿拿这话当剑伤到真心待她之人。 她收回视线:“……如此,倒是遗憾,恕焕仙一时口不择言。” 相伯先生闻言却静坐不动,久久不言一语,沉吟间,只见先前那欢快鲜活的眼眉间渐渐有了倦怠之色。 “先生,天色不早了,焕仙便先行告辞。”陈白起起身,她站定后,便朝着相伯先生一揖。 “先生身负诅咒一事拖沓不得,至多三个月紫金回府丹便会保不住先生日渐败坏的身躯,望先生对此事重视之。” 相伯先生此番方抬头,他仰头刚好缕缕阳光从旁射入他眼眸,内里似密集灌注了光,他看着少年如白杨般清俊而正直的面容,轻点了一下头。 “恕某轻怠,望陈郎君慢行。” 陈白起应下,然后便取过南烛递给他的一个布包,这里面装着她换下的湿衣,她于门阶前再度向相伯先生拱了拱手,方转身离去。 离去前,她脑中仍在思索,如何能够在先生二十五岁前替他解决掉这清个光咒。 若去一趟南疆,来回少则数月,并且巫族早已与南诏国分崩离析,或逃亡或被杀,他们又将从何处去寻找巫族血脉来破解这个清光咒呢? 况且,听先生所言,唯巫族的巫姑方能解此咒,可巫姑却早已死去……等等,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 据先生所言,他花耗了十几年来寻找身上莫名“病疾”的病因,是在南疆遇上一神秘老人方得以解惑,此何他便随后去找了巫族的巫姑。 想来这人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够找到线索的,但最后他既能确认她死了,便是找到人了。 但据陈家堡的人所言,相伯先生可是很多年前便在圣阳湖那边定居下了,具体时间不确定,但绝不少于五年,这便表示当她还是“陈娇娘”时,先生便差三年半近四年满二十五,这样讲来他十七、八岁便来了平陵县。 那时他应该正在四处寻找巫族的巫姑才对,按说平陵县这样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既非避世良所,也非什么陶冶胜地,他中间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都待在平陵县做什么? 除非……他要找的人就在这平陵县中,他本是暂居于此只为寻人,但却没有料到,所寻之人已死,于是在心灰意冷之际,便就此定居? 脑中一刻不停,思绪纷杂,因来时有稽婴相护,离时则是南烛来送,因谷中布有阵法,南烛将陈白起一路送至谷,陈白起谢过后,便提步离开。 而南烛望着陈白起的背影,忽然追上几步,大声道:“谢陈郎君。” 陈白起不解地回头。 南烛对着陈白起红了眼眶,他咧嘴笑了笑,一张稚气却秀俊的脸上终于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轻松与激情,他朝她深深一揖:“此番先生能够好转,全赖陈郎君送来的药,南烛在此,谢过陈郎君恩义。” 陈白起看着此刻的南烛,不期然想起几年前那个对她既嫌弃又害怕的孩童,当初于相伯先生身边不过一刚及胸前的顽劣活泼孩子,如今却也已有了少年的雏形。 她微微一笑,道:“你们先生刚服药,看似好过一阵,但转眼便会开始嗜睡,这几日好好照顾你们先生,莫让他劳累到了。” 其实方才她也察觉到相伯先生已开始精神济,因此方提言离去。 她催促南烛莫再相送,快些回去照顾相伯先生。 出了谷后,陈白起看着一条大道空落落地,寂廖无声,才发现稽婴已乘着唯一一辆马车气冲冲地先回城了,估计是以为她会在相伯先生那里留宿吧……无奈,她只能靠着自己的双脚走回去了。 她负着手,忽然觉得被笼罩在一片绮丽的景色之中,她停下脚步,仰头望着西方的天际,一大片晚霞迷人而壮美,她忍不住放松了急切归城的心情,选择慢悠悠地缓步而行……反正紧赶慢赶也是赶不及入城了。 走了几步,陈白起余光一扫,便见林中不知何时悄然静立着一道黑影。 陈白起徒然一僵,本能地瞠了一下眼睛。 “呵,吓着了?” 一道慢腔慢调、有着一种异样懒吟的嗓音,陈白起一下便认出来了。 “莫、莫成?” 只见树荫下,戴着一顶斗笠皂纱的莫成抱剑而出,端是静霭如山,但触之仍觉高昂难攀,峰势险峻。 “陈焕仙,你倒是厉害啊。”他啧啧而叹,然后上下打量她一番:“本以为你代替墨家人入秦为质,必定过得水深火热,如今看来不仅出入自由,去哪里还有一国之相护送,着实不简单啊。” 陈白起努力维持面上的平静,但心下却诧异,莫成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一路跟踪了她多久,有没有进过百花谷中? 她没理会他言语中的讥嘲冷讽,而是神色平和道:“莫大人,焕仙……” “说吧,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的?”莫成用剑尖撩开一截帷纱,那妖异的一双碧眸于林中的阴影翳翳下有着某种狼的野性之芒。 仿佛在说,来吧,看你还有什么鬼把戏拿来糊弄我。 陈白起一噎,想到他那一身神秘莫测的武功,沉默了一瞬,便识相地摇头。 不,没有了,我怕你咬我。 陈白起刚停下来,便见莫成跟个鬼影似的已一步跨至她的面前。 她视线一滞,被遮挡了个完全,足见相比莫成雄伟的身影相比她的纤弱,充满了十足的侵略性。 只见莫成低下头,风吹起他那薄若翼的皂纱飘逸轻荡,他道:“你啊这张嘴最会狡辩了,我可是一直都在看着你啊……倘若任着你继续说啊,我或许都会被你给迷惑了,所以……”他倏地点了她的哑穴,一把将人扛于肩头上。 他忽地豪爽大笑:“你也就别再多费口舌了,先与我去个地方吧。” 喂,去哪里啊? 有话好好讲,她有腿,能自己走……陈白起张嘴无声。 —— 而就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莫成将陈白起带到了一块坟地上。 莫成带她来的这个地方是个平原地形,附近皆没有高山,只有葱郁似人高般的杂草,越过一片杂草,后面便是一大片坟包地,夜晚这片坟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莫成将陈白起找了一块没异物的地方放下,她一落地,便离莫成几步,然后下意识打量起四周。 首先被吸引住目光的则是那一片上百万千的坟包地,这些隆起的坟包有大有小,有高有低,银白的月辉洒落下,还能隐约看到坟包上长着许多暗红色的花朵,这些花迎风招展,远远看去便像一条红色的花毯远远铺阵而去。 这些妖异而茂盛的花朵陈白起以往前所未见,但心中却莫名有些不对劲,于是她好奇地迈前几步,但这时她的动作仿佛惊动了花群一般,所有的花都开始颤抖着花瓣,然后,惊起了成片的红色花瓣,那条长长的“花毯”竟活了。 陈白起顿时眼神一凝。 不对,不是花,她方才看到的是一群妖异猩红的蝴蝶。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主公, 这些静谧融结成团的蝴蝶几乎与夜间盛开的朱砂曼陀沙华长得一个样子,只是当它们被惊起时,那招展的蝶翅却华美无比,妖红似火,本似血铺就的地毯一下便如同一团“枯火”自黑白斑驳的夜中炽热,蜂涌而来。 “这是什么?” 陈白起吓退一跳,颦眉挥手欲挡开,这时,莫成则将头上的帷帽迅速一摘朝她头上一罩,将人推后。 他迎身而上,手中那不曾出鞘的长剑一旋,如同螺旋桨一般将风撕扯成片,那些冲涌而至的成团、近凝成稠血块的蝴蝶如同撞到一块无形的墙,砰地一下顿时四散崩溃。 莫成收势转回过头,狂风飚卷起的气流令蝴蝶被撕碎的残骸飘拂,仿若妖异漫天的红色花瓣,夜色之中,银辉下,他长发飘飞,一双碧眸尤其晶莹,恍然古代那深夜诱惑美女甘心献血至死的吸血鬼贵族一般。 陈白起表情有片刻怔神,老实说,之前她从不曾好生打量过莫成的长相,毕竟任谁看到他的脸时,第一时间便被他那一双碧绿双瞳所吸引,难以再顾及其它,而实则,莫成长相不俗,不同于这时代士人的俊俏长法,他是朝着现代的帅酷模样长的。 评价完莫成的长相后,陈白起紧接着不由得抖了抖,这不是怕的,而是她忽然……感觉到一股深深的吸引力至地底下传来。 她茫然又心惊地看向自己的脚底。 【死亡召唤】 等级:5 属性:鬼系 目标:所有的死亡之躯。 技能描述:擅长死亡诅咒的巫医可以以自身的血气为代价召唤一群死亡之徒其你覆军杀将。注:若与邪巫之力一同启动,则效力加倍。 难不成这个巫医技能还能自动感应适宜的召唤场景不成…… 她心头好像欲冲出千万只手咆哮,仿佛能听到来自于坟底下那万骨的兴奋嚎叫。 陈白起躬起身子,一只手臂抱在胸前,一只手紧捂着嘴唇,状似“受惊害怕”,而莫成则轻漫地抬起下颌,剑抱于臂,满意地笑弯了眼。 很好,看来是被方才一幕吓怕了,如此最好,接下来她越害怕便会越听话。 这个坟地夜间便会聚集许多“美人鬼蝶”,这些“美人鬼蝶”是会攻击人的,无毒素,但若被它们围困住了,其翅翼的磷粉会致人窒息,亦是相当危险。 他方才将她放下,不事先出声提醒,便是有意想吓一吓她,当然吓唬她不过顺便,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与她谈。 就在莫成以为自己“奸计”得逞时,陈白起的眼睛却透过指缝间看到一些黑气从坟包的地面冒出来,既害怕又渴望地萦绕在她的周围,并越聚越多…… 莫成嘴角的笑一僵,怎么莫名觉得四周的寒意徒然加深,他警惕地望了望四周,见并无异样,最终只当是这坟地的阴煞之气过重导致的。 陈白起放下手,声音略凉,有些幽幽道:“莫大人带焕仙来此处究竟所谓何事?” 莫成看不到,此时的陈白起已被一团阴郁的黑色包围住了,他只是奇怪她冷静得挺快的,这么一会便收拾好害怕的情绪了。 “陈焕仙,你可知若无我在最后一题中放你一马,你定过不了三题,后来我亦助你登上墨台,令你顺利获得钜子令,并收卖了墨家上下人心,至于你与秦国有何牵扯,我亦暂时不会过问,不过……亦该到你回报我的时候了。” 陈白起取下头上的帷帽捏于手上,抬眸,眸凉似水,面色似阴覆盖了一层幽绿之光,莫成一惊,颦眉再定晴一看,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不过她此时肤色极白,唇色却莫名地红了起来,看起来像夜间流荡于坟地山涧白发白衣的山魅。 陈白起将他的话想了想,的确,虽说他这一路都带着目的,不过的确有益于她良多。 她点了点头,将帷帽递回给他,道了一身谢后,方道:“那你想让在下做什么?” 陈白起的爽快令莫成愣了一下,他接过帽子,指尖于帽缘边摩挲,好笑道:“你这是答应了?” 这下倒是轮到陈白起奇怪了,夜风吹过她颊边的风丝,她道:“你说的都是事实,你的确帮了我,我回报你亦是应当。” 莫成闻言,目光专注地观察着她,在确定她讲的这一番话皆出自真心后,他勾起的嘴角,并且弧度越来越深。 “陈焕仙,你的确是一个有趣的人,有勇有谋,眼下看来,果然是一个知恩图报之人。” 果然……这话是个什么意味,难不成他还专程打听过她的事? 陈白起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随便扯了扯嘴角笑一下,权当对他这番赞言的回应。 她倒是想不“知恩图报”来着,可债主都亲自找上门来了,她有什么办法。 还是那一句话……她怕她不报,他会咬她。 况且……她的确一直很好奇,他到底对她一直惴怀着一个什么样的目的,如今眼看即将揭晓,她自然乐得顺应他的话。 “莫大人,有什么事情需得着焕仙,不妨开口。” 莫成的确打听过“陈焕仙”这个人,得知她应下墨辨所求来参加“钜子令”,是因欠下的人情,当时墨辨的情况谁会认为有取胜的可能?当时他便考虑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为还恩情,倒是有担当跟勇于冒险之人。 再之后,他便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她,越看越觉得……她或许便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莫成沉吟片刻,方正色道:“接下来我与你讲的这件事情,你须得承诺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陈白起笑了一下,她一双夜色中嵬嵬生辉的眼睛弯一弯:“焕仙可以发誓。” 莫成见她举起手时,出声道:“我不信什么神鬼之言,若你违背了承诺,不过一剑罢了。” 最后一句,他声音徒然带了金器的冰冷寒森之意。 陈白起却没在意,因为她此时便处于负面底温状态中,她低声呢喃道:“不信啊……”为什么不信,万人真有鬼呢? “你说什么?”莫成没听清。 陈白起收敛起神色,声量放大道:“现在莫大人可以讲了?” 莫成走近几步,却见陈白起竟随之退后几步。 他站定,不满瞪着她:“你退什么?” 陈白起眨了一下眼睛,颇为无辜地反问:“那你走过来做什么?” 莫成忍耐地呼了口气,讥起嘴角要笑不笑道:“这件事情很重要,需得秘密交谈,离得如此之远,你是生怕无人知晓吗?” 可这个理由并没有说服陈白起,她驳道:“此地荒郊野外,且还是一处生人勿进的坟地,便是因此地僻静且夜晚无人敢靠近你方带我来的,又何必担心会遭人窃听?” 陈白起一番有条不紊的话说得莫成一时哑口无言,额冒青筋。 “即便如此,江湖人行事讲求小心行事,你赶紧过来便是,废话少说!”莫成速度极快,一道残影便在陈白起根本来不及反应时,已被其抓住一条胳膊。 顿时陈白起脸色微变,内见她身边围绕的黑色阴气极速地钻入了莫成的体内,而莫成此刻则诧异地看向她。 “你身上……为何如此冰冷?” 话刚说完,便被陈白起迅速挡开了手。 “无碍,只是有些冷罢了。”陈白起看了他两眼,见他并无什么异样,方暗松了一口气。 她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并不知道这些阴气入体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但见莫成不似有什么难受不舒服的地方,只怕是影响不大。 而莫成见陈白起模样的确不像是有什么事情,便也不在关注此事,他视线放着虚茫夜空,似在斟酌似在犹豫,许久,终于道出:“十二年前,在墨家中出现了一个叛徒,一个不知底细或者是某个组织的人潜伏了进来,我需要你帮我查出此人。” 陈白起一听便讶异地抬起眼来。 叛徒? 既定义为叛徒则表示他(她)定做出了有害于墨家之事。 “墨家弟子三千,且分散各地,我如何去查?”陈白起一听这事便觉为难了。 莫成却道:“我心中已有可疑人选,你只需替我在这些人中一一甄别即可。” “是谁?” 莫成则道:“不急,等你去六国会盟期间,我便会安排他们跟随你左右,我会给你二个月的时间,替我查清楚这几个人究竟谁有问题。” 系统:支线任务——墨家叛徒,莫成查出十二年前一桩旧事与墨家几名嫌疑犯有关,希望你从中找出幕后黑手,接受/拒绝? 陈白起没着急接受,而是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既已找出有嫌疑之人,为何不自己去查?” 莫成早知她会这样问,便道:“当年之事我亦在现场,只怕一靠近他们便会心生警觉,想从他们言语神色中查探出蛛丝马迹十分困难,此人既能隐藏于墨家十数年,不被任何人发现,则表示他各方面的忍耐力都非同寻常,你懂得得摄魂之术,为人又聪明敏锐,如今又是墨家掌印,想要接近他们套取真话便简单许多。” 陈白起想了想,问道:“既然你想让我查人,那总得告诉我前因后果吧。” 莫成将手上的帷帽重新戴上,面容与皂纱下阴阴翳翳,连翡翠般眸子都一并蒙了一层灰色。 “这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当初钜子收了我与师弟为关门弟子,便一直于谷中闭关,唯有一年一次各方统领与七部率亲传弟子前来谷中汇报事情,方会开山谢客,却不料就在十二年前一次开山期间发生了一件大事。” 陈白起默声静听,虽知这开头便有后面大有文章,却不知究竟是何事。 莫成忆起往事,面色沉凝似雨,道:“那日行宴,众墨齐聚一堂,钜子因不胜酒力,便提前回房歇息,我于宴上招呼众人,而师弟则去照顾钜子,却不料有人竟给钜子下毒,只是阴差阳错地被师弟给挡了,当时迷迷糊糊的钜子惊醒后,立即替师弟运功逼毒,但那毒性着实狠毒,最后虽救下师弟的性命,但他却因毒性太猛导致下身瘫痪……他醒来后,也莫名其妙地失去了一段记忆,经行查明,他这是被人施了巫族的摄魂术,后来我们也查了许久,却始终查不到下毒之人与施展巫族摄魂术之人……” 这样说来,这件事情岂不是成了一桩无头公案……但如今她倒是明白为何这次“钜子令”争夺赛出现如此多变故,最后一道出题者也为何从钜子变成了莫成。 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明查暗访地查探真相,如今才终于有了眉目…… “此事过去甚久,你不妨多给我些时日,又何必急于将事情安排在六国会盟期间?”六国会盟于她而言,事关重大,她需集中精力关注各国意向跟动态。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主公,夜游黄泉之境(三) “我自有我的理由。” 莫成的话便是一口回绝了陈白起的建议,她面色凉了凉,轻漫道:“那如果我二个月内办不到呢?” 莫成闻言,抱臂一笑,那酷帅的面庞带着一种坏坏的冷笑,眼神逼人:“那简单,我便将你与秦王勾结合谋一事告诉墨辨他们,当初众墨聚集华阳谷墨台一事必是你透露的吧,否则秦王又怎会如此凑巧埋伏于下面瓮中捉鳖。” 将自己的同门讲成“鳖”你也算是个人才。 陈白起发现这莫成虽非君子,却也是个真小人,坏都坏在明处。 “哦,说话可是要有证据,虽说你是墨家钜子的亲传弟子,可也不能随口便给别人安插一个罪名吧。” “无须证据,只要落人口实,墨侠与风雷城七部便会因为周梁一事迁怒于你们,墨家游侠置身事外,他们便自有办法令你们墨辨在未来举步维艰。” 陈白起看莫成半点不慌张、老神在在的模样,便知他是打算拿这个话柄来拿捏她。 说起来,她并不喜欢被人威胁呢。 陈白起嘴唇微抿,眸色一暗,只见那萦绕于她周身的阴郁黑气像被研磨的石墨一般越来越浓,也越来越稠……四周的空气逐渐降温,寒意似冻住了风,蕴薄了一层缥缈的雾气…… “还有一事,你好似与飞狐统领……”莫成正欲讲的话半途而止,只因他莫名觉得背脊一凉,甚至,他感觉到脚下的地壳正地细微颤动,令人心底发毛,他移动了一下脚步…… 忽地,一切诡异的情形又嘎然而止,变冷的空气恢复常温,地面的颤动也恢复了平静。 他怔然不解,费神思索。 “……我答应,不过我也有一件事情需要莫大人的帮忙?”陈白起在莫成提起狐砺秀时,突然便有了一个想法,于是便停止了“死亡召唤”。 莫成暂收起心中毛毛的诡异之感,看向陈白起:“何事?” “不知莫大人可知飞狐统领与摄魂术之事?”陈白起面覆一层阴影,声音于夜色中有几分虚芜缥缈的意味。 莫成一震,眯起眼,语气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慢声道:“是他告诉你的,还是……是你自己查出来的?” 陈白起轻笑了一声,也没阴瞒,直接道:“是他本人讲的,说来也是一场误会引起的,你们皆因摄魂术一事误会了我的来历,焕仙想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事情可与当初你师弟中毒一事有关?” 听到这话,莫成才松下周身气势,他没有一口答应,也没有全然拒绝陈白起的“帮忙”,只道:“具体什么事情你还是让那个木头亲自与你讲吧,我只能说,约在十年前,他在南诏国被人使展了摄魂术,当了半年多的傻子才恢复神智,只是自此性格大变。” 哦~ 陈白起了然地点了点头,又偏了偏头,道:“那摄魂术除了巫族的人,便无其它人懂了吗?” “谁知道,或许有,或许无,但飞狐的事绝对是巫族一派干的,这件事毋庸置疑。”莫成斩钉截铁道,说完他却有些不耐烦了,因为他总觉得周边的氛围奇里奇怪的,令他有些不安。 而陈白起却想着,这么说来,跟在后卿身边的婆娑很有可能是巫族的人。 系统:“摄魂术”支线任务(一),了解并调查狐砺秀如此痛恨摄魂术的原因。 系统:恭喜,“摄魂术”支线任务(一)已完成。 陈白起愣了一下,怎么就完成了? 她想了想,好像方才莫成讲了原因,虽然言语不详,情节省略,但大致原因却已知晓,因此系统判断为完成。 狐砺秀因中了巫族的摄魂术导致神智不清,痴傻了半年有余,后来更因摄魂术的后遗症导致了双重人格,这便是他真正痛恨摄魂术的原因。 系统:“摄魂术”支线任务(二),了解当年南诏国巫族对飞狐统领下手的缘故,接受,拒绝? 陈白起:接受。 看样子莫成是知道一些内幕真相的,于是,她仍不放弃道:“此事又与巫族牵扯上关系了,若能知道巫族人为何对飞狐统领下手,或许对查探当年下毒一事会有帮助。” 莫成却摸清了陈白起的套路,沉下声音道:“别想套我的话,我说了,别人的私事我不会随便到处讲,若木头愿意告诉你,你便听着。” 戚~看来是不会讲了。 陈白起看懂他的坚持,便也不再探听了,她收起了询问的姿态,一副公事公办道:“既然如此,焕仙便亲自与飞狐统领询问,不知莫大人可还有其它吩咐?” 莫成见她语话绵中带刺,便知她面服心不服,看着软面儿一般的人实则却是一身钢骨,若非他软硬兼施,估计还搞不定她。 想着,莫成也没将姿态放太高,他吐了一口气,看着陈白起实事求事道:“陈焕仙,你也莫觉得是我在挟恩相报,如今你已是钜子令掌印,墨家之事亦有你的一份责任,我令你彻查此事,亦不算是什么过份要求吧?” 陈白起闻言,下垂睫毛,弯了弯嘴角,好脾气地颔首。 “的确不过份……” 这话听着挺正常的,可陈白起说话的腔调却莫名有些怪异,莫成又觉得先前发毛的感觉又来了,便眯眸探究地盯着她。 “我记得方才莫大人好像讲并不信鬼神这说吧……”陈白起幽幽道。 莫成一抖,没听懂她什么意思,只奇怪道:“是又如何?” 是的话…… 陈白起抬头,一张秀俊的脸因月色而惨淡了几分,她本是正常神色,但很快便一脸“惊恐”地盯着他身后的一个位置,然后指着一处,颤声道:“你、你看,那是什么?!” 莫成瞳仁一窒,因先前本就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因此没有任何怀疑,下意识便转头,然而最终却什么都没有看见,他呆了一下。 顿时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被人给耍了,他皱着剑眉眸冒火星,恶狠狠一回头,却愕然一惊。 ……陈焕仙不见了! 人呢? 莫成四周环顾,茫茫夜色中,极远的地方一片嵬嵬似墨黑,深沉得望不到底,近处坟包阴森可怖,那美人鬼蝶的残骸碎落一地。 这时,一只苍白的手手轻轻地拍了莫成一下,他一惊,像被吓到的猫一样竖起浑身的毛,手上的剑柄捏得死紧,刚准备出手朝后方劈时,便听到一道温和熟悉的嗓音。 “莫大人,你怎么了?” 这一剑,他及时住手,他喘着粗气,瞠大眼眸呆呆地看着后面的人,却发现是陈焕仙。 他气恼地喊道:“你……你方才去哪里了?” 陈白起愣了一下,不解道:“我没去哪里啊……” 因为身体接触的缘故,陈白起身上那覆盖萦绕的浓郁黑色阴气一下便涌入了莫成的身体,只是他看不见,于是陈白起好奇道:“你脸色好像不太好,你这是怎么了?” 莫成极速地眨了一下眼睛,只觉他的眼睛好像出了点问题。 “我、我好像……” “好像什么……” 莫成听到陈焕仙的声音一下变得极为低沉跟粗噶,像双重阴怪的声音,他瞬间低头朝陈白起看去,却见一张幽绿鬼脸覆上她面上,她的嘴一张一阖,顿时骇得一退。 这时,他忽然感觉脚下有被抓痛的感觉,低头一看,却见一只白森森的骷髅手臂从泥底伸出,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脚裸。 “喝!” 莫成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但到底是身怀武艺且见过大世面之人,还算镇定地一脚将其踢开。 可没想这一退后,再抬头,却只觉整个世界都一下变了。 天上的银色月辉变成了阴沉的惨淡的光线,灰败又阴绿地笼罩着这片奇异坟地上,四周本该静谧得如同一切都沉睡的坟地却有了异动,但那隆起一小块的坟包上的泥土哗哗地抖,沙泥滑动,像潭中的气泡一样涌动…… 像有什么东西地底下刨钻着打算爬上来,四周逐渐出现了许多黑惨惨的鬼怪身影,甚至他听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叫声,瞬间这一切,令人产生到了阴间的幻觉…… “鬼、有鬼啊……” 莫成这下已经完全变了脸色,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听过一些老人家讲,黄泉大门开万鬼游行的故事,他以为他这是冲撞了黄泉大门,便转身像炮弹一样的疾速冲了出坟地,一溜烟便在漭漭黑夜中失了踪迹。 显然是被吓得不轻啊…… 而陈白起则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心道,原来这些“阴气”可以令普通人的眼睛看到一些寻常人难以看到的“鬼”东西。 天上的月亮似染成了猩红色一般,她如同万鬼之主一般,站在她召唤的那些“奇形怪状”面前,仿若莅临地狱黄泉般,接着,她缓缓地笑了。 感觉真奇妙啊…… 只是没等一会儿,莫成又神色慌忙地重新返回来了。 当他看着陈白起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坟坡之上,便立即欺近她,但在快靠近她时,又快速地止住了脚步。 他喘着气,身形站得笔直生僵,他仔细打量她半晌,察觉并无异样时,才小心地问道:“陈焕仙?你方才去哪里了?” 陈白起上前一步,却见莫成后退了一步。 她挑了挑眉:“你退什么?” 莫成谨慎道:“那你上前做什么?” 陈白起顿时笑了:“这话我们先前好像也讲过,只是现在讲话的人调换了。” 莫成见她笑了,又听她音色讲话极为正常,这才暗松了口气。 他环顾四周,除了夜色的静谧与黑沉,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你方才去哪里了?”他再问了一遍。 陈白起无奈道:“我一直站在你的面前啊。” 莫成不信:“……” 陈白起又道:“你方才看到什么了?我一直喊你,你却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然后一脸吓得不轻地转身便跑掉了……” 莫成闻言,顿时一脸尴尬又无语纳闷。 怎么什么都没有了?方才的鬼脸,鬼爪子跟鬼影惨叫声,就好像他刚才看到的那恐怖的一幕只不过是他一个人的臆想…… 莫成欺近她,一脸认真又紧张地问道:“你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陈白起眨了一下眼睛,“一头雾水”地摇头。 难不成真是他眼睛出毛病了? 莫成脸色极为难看地再度四周环顾,心中却直骂娘。 本来是打算将人带来坟地吓人的,却没想到最后被“鬼”吓个半死的是自己,方才一时乱了方寸匆忙而逃,只怕这一幕落在这陈焕仙眼里便成了个大笑话。 他这下脸丢大了! 就在莫成绞尽脑汁都想不通刚才他看到的一幕是幻觉还是真实时,陈白起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笑了。 玩吓人的把戏啊,还是她更在行一些。 经此一遭,她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随便将人掳到这坟地里来谈事。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主公,搬石头砸脚 虽说莫成将她带到坟地来谈话,多少有些别有用心,但到底在被吓得够呛时仍旧没有将她抛下,而是重新又跑回来了一趟将她接走,因此接下一来路,陈白起也不再使坏,而是十分“安份守纪”,没再跟他玩“鬼来啦”的有趣游戏。 在坟地中,她趁莫成被吓走那期间,已成功获取了“忠义而强韧之魂*2”,她本以为如此大片埋骨之地的坟岗应当有许多适合她配制人偶药剂的“忠义而强韧之魂”,但实则却并没有她以为的那样多。 她又转念一想,一个拥有忠诚与仁义、且生性坚韧之人若是在战场上或许这样品质的人更多些,而如今这种坑包坟包之地估计埋葬的大多数是一些普通民众,也或者是在乱世中被杀而随意抛弃的流民,能获得二个忠义而强韧之魂或许已算幸运。 虽收取了“忠诚而强韧之魂”,但坟地里埋葬的尸骨她却并没有动,这里有许多坟包虽简陋,但可以看得出来都是被人掩埋立牌的,想来定有家人前来祭拜,她自不能动这些寻常人的尸骨。 药方:【人偶药剂配方】 配方:忠诚而强韧之魂*1再加上死者之躯,你将能炼制出一瓶充满邪恶的人偶药剂。 如今她的“人偶药剂”只缺一副死者之躯便能够炼成,不过她亦不急,看缘法吧。 莫成这次倒是规矩地将陈白起送回了咸阳城,虽说此刻城门已紧闭,但莫成仗着武功高强,所以这并不是什么问题。 这一路上,他像被困惑住了,不住地问了几遍陈白起,到底有没有在坟地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陈白起自然否认。 莫成进城后便将陈白起放在街道上,这个时辰咸阳城的街头尾巷皆无人烟,淼淼清水般的月光,朦朦胧胧,房檐重重烟柳画桥,昏昏暗暗的树梢轻摇沙沙声,偶尔能听闻打更的“当当”清脆声在不远处响起。 他摘下帷帽,略削尖的下颌收了收,带着正经神色询问道:“这个时候你怕是进不了秦宫吧。” 陈白起抚了抚被压褶皱的衣袖,慢条斯理道:“嗯,我会在外面找个地方住一夜。” “那走吧。”莫成十分赞成,说着,便一马当先在前。 陈白起却没动,她打眼看他:“你要与我一道?” 那眼神有那么几分玩味跟调侃。 显而易见,他的那一句“走吧”,不是她走,而是一起走吧。 莫成回过头,那半侧的俊酷面容当严肃时,不见正色浩然,反而有几分匪气悍然的威慑。 他发现自从这趟坟地一游后,“陈焕仙”便莫名地不怕他了,当然以往也不能说是就是“怕”,但她面对他时却比较严谨跟守礼的,不如此刻说话都没有那么客气了。 先前卖乖时喊“莫大人莫大人”喊的不要不要的,这一转脸,便你啊你的。 他眼神暗了暗,冷然而嘲凉的嗓音:“怎么,这黑天瞎火的,我不能也找个地方住下吗?” 陈白起没说不可以,只想了想道:“你有钱吗?” 莫成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他回走几步直接拎起她的后领,拖行了几步,便凑近他头顶哼道:“小子,别小看爷!” 陈白起扯了扯他的手,却发现这人浑身跟钢铁一样,哪处都硬邦邦的,完全撼动不了。 “可你的钱不是我给你的吗?”陈白起还记得自己给了他金子的事情。 莫成一噎。 “那又怎样?”他呲了呲牙。 “所以……我们便分开住吧。”没头没尾一句,陈白起终于抢回自己的合领,掉头便要走。 却还是又被莫成给拎了回来。 “不行。” 陈白起无语地看着他。 “我这人天生反骨,你这么避着我,我偏还要跟你住在一块儿了!”说着,莫成便一探臂将陈白起拦腰抱起,“咻”地一下便消失在了原地。 —— 莫成找了一家普通的草棚民宅,强迫着陈白起跟他一块儿睡了一夜。 这民宅不大,只有三间房,主人家一间,其子女一间,只余一间空房便租借给他们住下。 陈白起想拿一床被子打地铺,可莫成却不答应,还点了她的穴,径直将她搬上床。 擦!真当她是根木头啊! 于是连晚上睡觉都是挤在一块儿,天知道她这是两辈子头一次与一个男人躺在一张床上睡觉的,只是彼此之间什么旖旎气氛都没有,只有大眼瞪小眼。 她简直被他的任性霸道气得牙痒痒的,同时也有些后悔吓他吓得太狠了,要不然他也不至于粘得这么紧。 甚至睡到半夜,她还听到他在磨牙,哼哼含糊呢喃:“退散退散,妖魔鬼怪莫缠爷……” 陈白起抚额长叹:“……”她真是造孽啊…… 翌日,陈白起一醒来便迫不及待要求与莫成分道扬镳。 或许因昨夜强迫“陈焕仙”硬陪他睡了一夜,莫成这时回想起多少有点心虚。 他一见陈白起板着脸,眼底黑青,双目静静的模样便干笑一声。 “你、你去哪里?”他抓住想溜走的陈白起的一只手臂。 陈白起转过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轻揉肿涨的额心,一夜未眠的她难掩疲倦。 她又不是真的男人,这样近挨着另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不太熟悉的男人睡,她能安心睡得着才怪。 “入宫。”她简语短句道。 清咳了一声,莫成松开了她,然后眉宇正色,道:“陈焕仙,那件事便拜托你了。” 陈白起抬眼,见他这么认真的模样,顿了一下,才颔首道:“我会尽力的。” 莫成见她一严肃跟生起气来便像一个小老头一样,刻板冷淡得令人难受,他想了想,双手无奈地举了起来,作投降状。 “昨夜之事,莫要见怪。”他眼神不看她,脸上讪讪,有些不自在道:“咱们都是汉子,躺一块儿也无所谓吧,你若不喜欢,我以后便不再强迫你。” 陈白起听出他话中的保证,本不愿理会他,可想着这件事若普通男子遇到估计不应如此大反应哪,于是,她沉凝片刻,便道:“我只是不喜别人强迫我做不喜之事。” “昨夜逛了一圈坟地,还遇上美人鬼蝶你当真半点都不怕?”见陈白起缓和的脸色,莫成立即打蛇顺棍上问出心中的疑惑。 “若怕了岂不顺了你的心意?”陈白起呵呵一笑,便转身走了。 而她身后的莫成则抱剑而笑,一双碧绿的眸子像洒落了阳光的宝石般,难得剔除了杂质跟阴霾,只余一片最本质的自我。 真是只小狐狸啊,有时候他会想他撞鬼一事会不会是她用摄魂术搞的鬼……只是这一切又没证据,只怕问她她也不会傻傻地承认吧,所以,他这一遭搞事,完全就是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 与莫成分别了,陈白起也不在意他是否还在暗中跟踪尾随,而她也不是真的进宫了,反正她此刻进宫也没事,便先去丞相府找了稽婴。 只可惜最终没见着人,甚至连大门都没能进去。 “门房”看到陈白起倒是很快便认出她来,并委婉地告诉稽丞相没“时间”见她,她一听这不走心的借口便知道稽婴这是没有消气。 “门房”也算是个有眼识的人,他知道定是丞相与这陈郎君这会儿在闹别扭,兴许过不久便会和好,于是他便卖个好,讲了丞相昨日回来后,便派了车回去出城接她,只是没想到驭夫在谷外等了一夜,天一亮谷中的南烛出来讲她早就离开了百花谷,驭夫这才急忙忙地回来禀报。 而丞相得知此事甚为紧张,还派人进宫中打听过她的行踪,眼下得知她平安归来,丞相自是安心了,只是不“凑巧”遇上有事要“忙”,这才腾不出空来见她一面。 听了“门房”的话,陈白起这才知道原来这一夜稽婴替她做了这些事情,不由得心中多了几分愧感。 于是,她轻叹一声,将事先包装好的一个漆长木雕礼盒递上。 “麻烦将此物交给稽丞相,便说,陈焕仙十分希望能再与丞相好生欢谈畅饮一番。” 说完,她便略带“失落”的神色离开了。 而当“门房”等陈白起一走,便脚步飞快地跑起来,拿着这份“礼盒”进厅堂。 而先前被门房定义为“忙”的稽婴此刻却闲致无聊地坐于案几前,走神地握着一卷竹册,久久不曾卷翻一格。 见先前被认为的“门房”实则并非真正的门房,而是稽婴府上一心腹,他匆匆而至求见,稽婴神色一动,便让他进来,心腹跪于地面,先是献上“礼盒”,同时也复述了一遍“陈焕仙”离开时讲的话。 婢仆要替他取“礼盒”,稽婴却摆了摆,挥退她们后,他漠然着脸起身走至心腹跟前,亲身接过。 他将礼盒揭开,只见里面摆放着一条发巾,这条发布与市面上或许宫廷的都不一样,纹样题材新颖,风格别致,以宝蓝、绛红、草绿与白色等四组色经根据纹样分别显花,织出星纹、云纹及一些他不曾见识过的图纹,上下每二个循环花纹之间贯穿,刺绣双层明暗纹交错,于光线中变幻着图腾。 这块发巾看似低调,但实则观其布料与双层刺绣则奢华昂贵。 这块发巾着实挺符合稽婴的审美与喜好,因此他的目光十分复杂。 他尤记得他曾与陈焕仙闲聊过一些杂谈。 他讲:“这世上能如此符合心意的物品甚少,大多数不过是勉强跟随意。” 陈焕仙讲:“那是因为不曾用心吧,若日日观察细细留心,又如何能不知对方的心意呢?” 当时他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可如今当他看到她送的这件“赔礼”,却不由得想起来了。 系统:人物赠送“风流倜傥束发巾*1”于稽婴,增加好感度10。 系统:稽婴对人物好感度+5,目前好感度65。 正走到宫门口的陈白起听到了系统的提示先是意外了一会儿,然后……弯眸一笑。 看来,稽婴这是不生她的气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主公,前尘的真相(一) 拿出稽婴从赢稷那里得来的出城令牌回了秦宫的长生苑,陈白起便让宫中派来伺候她的两名宫仆去替她烧水沐浴净身,接着便一头昏沉去大睡特睡了。 两名宫仆收拾好后续,见紧闭的房门,便狐疑地对视一眼,一人前往雍宫汇报,一人则守在房门外。 这期间姒姜过来找过她一趟,宫仆认得他,便跟他讲陈郎君正在房中歇息,姒姜闻言皱了皱眉,也不强硬要进入,但却没离开,而是站在房檐下,守在门外等候。 午后的阳光,渐渐爬上了窗棂,那斑驳的投影,溅浮起的尘埃,像顽皮的小手,轻轻地将陈白起唤醒了。 她这一觉虽睡得不长,但却很满足,她推开门,便看到了一直在门外等候她的姒姜。 睡了一觉出来的陈白起落在姒姜眼中,那便如同这午后的太阳,虽没有黎明的旭日与朝气,也没有夕阳落晚之际的大气与磅礴,却有着温暖如玉的光辉,不喧哗,不张扬,以长身玉立的姿态,告别黎明,迎来黄昏。 姒姜不自觉地笑了笑,眼底有着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痴迷,在外,他此刻又重新伪装成一个肤黑皮糙的中年汉子,长得一张朴素艰苦、跟泥土地里背灼炎天光的耕夫。 “你昨晚去哪里了?”姒姜迈上台阶。 陈白起刚睡醒,眼神不似平日那般沉静,反而透着几分惺忪的迷朦,像迷了路的兔子一样,姒姜不由得又笑了一下。 “遇上点事情……”陈白起说完,忽然想起什么,她瞥向一旁的宫仆,告诉她别让任何人靠近后,便领着姒姜进了房。 “姒姜,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我去办。” 姒姜没问什么事情,直接道:“说吧。” 陈白起见他这样爽快的态度,又想起此刻他们已非当初主仆契约的关系,他会如此帮她,完全是发自真心,因此她十分感激。 “六国会盟一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我想让你回楚国看顾好我的父亲。” 姒姜闻言,心下大惊,他相信陈白起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 “你打算怎么做?若楚国被灭了,陈父只怕也难逃此祸,他如今是楚国的柱国(相当于司马,主管军事),且陈氏如今受楚王一力殷捧,已乃楚国四大姓之一,他身为陈氏族长自不可置身事外。” 说着说着,姒姜又想起什么,便道:“还是当初你在平陵县训练的那些兵,虽说如今都被楚王收编,可实则他们却没有一刻忘记过你,会追随楚王不过是因为知道当初你一心想要效忠楚王,在你身故后,便入军伍替你尽职。” 陈白起之前并没有过多询问楚国的事情,包括她“离开”后发生的那些事情,如今听姒姜讲来,心绪一度翻腾难平。 她坐下,缓缓闭上眼,许久,又再度睁开了眼,启唇道:“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姒姜看她露出这种神情,忽然有些后悔方才的脱口而出。 他并不愿意将她为难成这样…… 他亦坐下,放柔了语气,像是喟叹一般道:“我知道你如今已经换了一个身份,甚至已重新为人,并且你还选择了齐国的孟尝君为主公,可是陈三,这副皮囊下的你仍是陈娇娘,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陈白起看向他,眸光极静。 姒姜并不好男色,虽然他因为外貌的缘故遇上不少这样的人,可他一直坚信自己并非龙阳之好,可如今面对男性陈白起时,他总忍不住心痒难耐,想要找尽借口去亲近她,触碰她。 姒姜眸色一闪,将发烫的指尖轻轻攒起,再道:“如今六国对楚国虎视眈眈,楚国哪怕再强只怕也难敌他们处心积虑的算计,你若真对楚国无所谓,对楚沧月也能冷眼旁观,我便不会再劝你什么,我只希望你决定好一切后能够不悔当初。” 陈白起侧过脸,沉思间,整个像水晶塑造般,那透薄的肌肤覆了一层亮晶晶的质感。 “姒姜,世上安得两全法,你可知我这般辗转于世,颠簸朝堂诸国之间争权斗法,是为了什么?” 姒姜直直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陈白起道:“如今九洲除了已衰的周国,要数最强盛的便是楚国、赵国、齐国、秦国、魏国与燕国有一争天下的势力,而我选择了齐国的孟尝君,志在天下,又岂能因一时心软而放弃了这样一个令强楚失利的机会?” 说完,她看向姒姜,那一双漆黑的杏眸愈发深沉,那里面是令人看不透的一片深渊。 以往姒姜的确不知道她眼底那一片深垠漆黑到底隐藏着些什么,但如今他却有些懂了,那里面装的竟然是整个天下! “你……你竟想要……”姒姜瞠大眼睛,一时看着陈白起竟不知该如何说话了。 他的确一直很疑惑她如此汲汲营营,却没有想到,她的心竟如此地大。 他很难不惊诧。 陈白起笑了,如阳春白雪,面上透着和煦,但眼底却盛着阴郁:“姒姜,为了早日达成目的,我无法选择心慈手软、左顾右盼,我只能保证,尽我所能地护住想护住之人。” 姒姜瞳仁一蛰,忽然觉得自己将陈白起看轻了,她虽是姑子,但无论谋略胆识与性格心胸,无一不比世上大多数丈夫更值得人钦佩,她能在这样短短的时间内,从一介平民普通寒门士子,变成如今七国战局中一个不容人小觑的存在,这不是谁都能够做得到的。 这样一个人,他妄图以道德与感情去束缚捆绑住她的手脚,可以说是一件既天真又残忍的事情。 想通一切后,姒姜觉得他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便是信任她。 “……我知道了。” 陈白起姒姜以一种臣服又缄默的姿态讲出这四个字,她知道自己先前的那番话估计是“吓”着他了。 她不由得放缓了语气,不再让自己的语气太过强硬,她温声道:“具体魏国打算做什么我还并不清楚,一切且等六国会盟结束后再行打算吧。” “嗯,一切由你做主,我会近日启程前往楚国,楚国的事你且放心,我定尽全力护陈父周全无恙。”姒姜道。 “在你走之前,我想带着你一块儿去见见姐夫。”陈白起忽然道。 姒姜一怔:“见姬韫,可是你知道他在何处吗?” 陈白起道:“他此刻就在城中。” 陈白起有一个好友列表,凡事被她刷足好感度50+的人,都会被系统自动列入好友列表中,而在好友列表中可以查探其地理位置跟一些基本信息。 之前,她特地查过姬韫,虽意外他竟然来到了咸阳城,但这样却正符合她心意。 她并不放心将他留在眼下如此混乱的墨家,况且他与赢稷间似有血海深仇存在,她也担心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出现意外。 “他怎么来咸阳城了?”姒姜惊疑道。 陈白起想了想,若有所思道:“我想,或许是为了我与他当初的那个承诺而来吧。” “这个时候你为何要想着见他做?”姒姜不懂。 陈白起道:“有一件事情我搁在心中疑惑了许久,不吐不快。先前我觉得还能缓缓,但眼下我却想将事情彻底弄明白。” —— 咸阳城咸阳市灞桥一早便人潮拥挤,早市内牛、马车络绎不绝,小商小贩叫卖声亦响彻街头街尾。 陈白起带着姒姜一块儿出了宫,他们挤着人潮到了灞桥上,站在桥中央陈白起朝着河岸的一栋二层楼宇建筑望去。 那处是一间乐坊,平日里乃一些教坊女子习舞练曲之所,出入者多为达官贵人,普通人是会被拦阻于外,而乐坊分成两部分,前面乃舞坊,后面有一大片地界则修了住宅。 而姬韫的位置便在这个地方一直没有移动过。 “你说他在这个乐坊里?”姒姜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陈白头。 “这个乐坊平日并不对外开放,据闻除非秦国常客或者贵族门阀子弟,其它人第一次入内则需办理一些手续。”陈白起找附近的人打听到的。 姒姜见乐坊门前的确有人把守着,他道:“我去打听一下。” 陈白起环目四周,见桥梁下的阴坡稍微安静一些,便颔首:“那我便在那棵柳树下等你。” 姒姜道:“我去去便回。” —— 陈白起在阴凉处看着一艘小船从桥下划过,船上的人有说有笑,她这一路上看着咸阳城中的百姓安逸而悠闲,生活节奏有条不紊,很明显他们被庇佑得很好。 她曾见过楚国的丹阳城亦是如此安稳而繁荣,与此处的人们并无什么差别,只是……当战乱一起,只怕这一切的安稳假像都将一块儿灰飞烟灭吧。 或许,这才是战国现实的常态,乱世中的人们哪怕没有什么知识远见,却也明白知足者常乐,他们不会天天忧心明日即将来的战祸灾难,惶惶不可终日。 想来,这便是人性的韧劲…… “在想什么?”姒姜回来了。 陈白起转过头,笑一笑没说,只道:“打听得怎么样。” 见陈白起没回答,姒姜也不追问,他道:“需要到县衙找到县令开出一份手令方可进入。” 陈白起奇道:“既然如此,姐夫是怎么进去的?” “他自有他的关系,这个乐坊倒是一个极好的藏身之所……” 姒姜还没有讲完,陈白起忽然想到:“只怕这乐坊是与墨家有关系……我想想……”陈白起转眸沉吟道:“据闻雌女生意做得很大,这教坊极可能与她有着什么关系。” 如此想着,陈白起便道:“虽说找县令要一份手令不难,可是如果这乐坊真与墨家有关系,我却是不好出面去找人了,所以这件事情便交给你了。” 姒姜自信地摸了一把脸,挑眉娇笑道:“若我单独行动还更方便一些,放心,混进区区一间乐坊还难不倒我,只是要接近姬姐夫却得费点功夫,他可不认得我这张脸,只怕不会自愿跟我走。” 眼下情况未明,他觉得陈白起不会想他暴露身份的。 一个中年农民汉笑得这样“娇俏”着实太过辣眼睛,陈白起转开眼。 “你将这个给他看一眼,他便会跟你走。” 陈白起取出用布包裹着的“钜子令”交给姒姜。 姒姜看了一眼,认出了是墨家的“钜子令”,他知道这样重要的东西陈白起愿意交由他处置是对他放了一百二十个心。 他接过后郑重拿好,便道:“你先去西城的雀阕楼,我会尽快将人带过去。” 陈白起微笑点头:“我等你们。”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主公,前尘的真相(二) 雀阕楼上,陈白起玉琅站在栏杆旁,目光悠远,望着楼下的湖水连天,天连水,夏尽天清澄明,地阔天圆。 雀阕楼乃一座寺庙废弃的钟楼,建于风景别致的半山腰处,平日甚至有人踏足,而那悬吊于二层楼中央位置锈迹斑斑的古铜老旧而安静,被十字锁链捆绑固定,倒像是一具受岁月死刑腐败的枯骨。 约半个时辰左右,耐心等候的陈白起便听到楼下传来的动静,接着脚步声靠近, 她回眸一看,眸清而面温,正是姒姜带着姬韫前来。 陈白起先是看向姒姜,见他又换了一副打扮,却是一名漂亮又风尘的年轻女子,虽说不认得这张脸,可她辨人也不需要看脸了,直接看系统的标识亦可。 她道:“辛苦你了。” 姒姜抿唇一笑,那张陌生娇俏的脸顿时美艳动人,像一朵雍容的牡丹花般透着娇艳:“小事一桩,倒是让你久等了。” 他将布包的钜子令递回给陈白起,陈白起接过,轻掂摩挲一下,亦笑了笑,然后将视线转向姒姜身后站着的姬韫。 他自来后便一直很安静,那沉静的目光似乎并不意外见到陈白起。 也对,看到“钜子令”如何能不知晓。 “姬大哥,又见面了。”她语气透着温和的亲昵。 姬韫走上前,墨眸清淡,他道:“你如何得知我在乐坊?” 陈白起道:“我如何得知你在乐坊并不重要。”她摇头,然后偏头看着他意味深长道:“姬大哥,如今秦王稍未消气,发了令全城缉拿墨家弟子,这咸阳城里外斥侯众多,不亚于一座铜墙铁壁,如此危险之地你还冒险进入,只怕也不会是单纯地过来逛一圈的吧。” “你想说什么?”姬韫道。 陈白起也不揣着端着,直接道:“想必有些事情你该考虑清楚了,如今钜子令已在我手,你曾讲过,你需要钜子令的帮助,而我可以帮你。” 姬韫垂下眼睫,仍旧没有决定好。 陈白起知道他内心必有许多的秘密,而这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想让他尽数告诉她,只怕十分为难,可事情已经迫在眉睫,她已经没时间再等了。 陈白起凉了凉眸色,道:“那便让焕仙替你下决定吧,想来你一直关注着秦国动静,应当对六国会盟之事多少知晓一些吧,只是这六国会盟所谋何事,你可知晓?” 姬韫并非朝堂中人,再加上他并不关心六国会盟之事,因此自不会特地去打听探究。 他静默地凝视着陈白起。 她这样讲,难不成这六国会盟一事与他有干系? 陈白起道:“六国此番是为联盟成一条战线,其目的便是全面牵制楚国,以分割占据为目的,楚国将在不近后遭受来自于其它六国的统一布局开战,其结果不言而明。待楚国遭受重大的创击,只怕喂饱了赢稷,秦国则将更为壮大,你想杀赢稷,往后简直便是痴人说梦话了。” “灭楚?!”姬韫神色一震。 陈白起颔首:“没错,这是六国会盟秘而不宣之事了。” 姬韫闻言,久久怔神不语。 “姬大哥,目前你想刺杀赢稷只怕已非易事,而墨家已置身事外,能帮你的只有我,你可以信任地告诉我,你到底有何打算。” 忽然听到这样一件大事令姬韫脑袋一阵发昏,他抿着唇走至栏杆旁,迎着风,双手紧紧地攥住木杆,表情几经挣扎。 而陈白起亦不催促,她看着他的背影,等着他的决定。 良久,姬韫终于道:“我不会再贸然刺杀赢稷,但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可以,你要我替你做何事?”陈白起道。 姬韫已经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因此话很确定道:“让风雷城的七部鸢部替我查一桩三年前发生在楚国丹阳城外死者的死因真相。” 三年前,楚国丹阳…… 陈白起眼神一动,与一旁同样品出些意味的姒姜对视了一眼。 陈白起垂下眼,道:“原来是查一件三年前的往事,不知这死者与姬大哥是何关系?” 姬韫看着陈白起,他对“陈焕仙”这个认来的弟弟并非无动于衷,他感受得出她是真诚待他,只是……“我不知你为何对我的事情如此感兴趣,可我要查的这件事情牵扯甚广,我认为你最好置身事外,不插手其中为好。” 他的善意劝戒并没有让陈白起退步,她嘴角扬起一抹笑,眼睫眨动,那流转渐深的瞳仁像潺潺的幽蓝湖水:“既然你要借我的权力,却不让我知道真相,这好似并不公平,我可不接受姬大哥自以为的对我好。” 见她似真似假的嗔怨,姬韫不知为何竟觉几分认命之感,他叹了一声,也有许多年没有人能让他这般无力却又感觉兴不起反抗的情绪。 就好像顺着她,纵容她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此种因缘,如此奇妙不解…… 其实姬韫心中有一个坟地,他将一切的恩怨情仇都深深地埋进坟土之下,只等有一日他亲手将仇人一个个送到坟地前血溅三尺祭了那坟,令坟下的仇与恨得以安息,他才可以为此坟地铭碑。 其实既求到“陈焕仙”帮忙,他的事情必不再是一桩秘密了,况且不知为何,他信任她。 面上覆了一层血红的阴翳,姬韫望着远处平静的湖面,道:“我想查的是一件三年半前的往事,我的一个至亲之人在丹阳城的楚宫被人害死,我虽费经周折查出了疑凶,只是那人那时在楚国已算是只手遮天,且深得楚王信任,我曾试过对他下手,可他却拿我身边重要的人来威胁于我,我最终投忌器无从下手……” 姒姜在旁默然静听,他猜到了姬韫所说的那件事情是指陈娇娘遇害一事,却不料听到这样真切的内幕,不由得心情起伏汹涌,瞳仁僵硬。 果真……果真当初姬韫是查到了什么线索,只是被人私下威胁不敢纰漏,因此才远走它国…… 而他所说的拿身边重要之人威胁,只怕便是陈父与他们了,当是他手中并无确切证据,而那人位高权重,深受楚王与朝堂众臣信任,他一介无官无职的平民,既不能捅破了天上告,又无法私下报仇血恨,因此百般无奈之下他方一声不吭地离开,只因不想拖累跟令他们跟着他一块儿痛心受折磨。 有时候不知真相,反而是一种无知的幸福…… “可这件事与你刺杀赢稷有何关联?”陈白起道。 姬韫深吸一口气,墨色的瞳仁冷凝成冰,他恨声道:“因为一时杀不了他,我便一直在暗中调查,想查出他有何弱点或者破绽,却不料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从中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此人并非如此单纯,他背后另有人操纵……” 陈白起何其聪明,一下便抓到了关键点:“你是说这背后之人……是秦国的人?” 姬韫点头:“我本对此事所知不详,于是三年前我加入墨侠便是为了取得钜子令,让墨侠七部鸢部替我查探这件事情,而我曾查出秦国丞相稽婴曾于那段时日前后秘密逗留于楚国,并且那人与稽婴不仅私下会面过,还于秦国曾私通信件,只可惜这些证据最终被毁于一旦!” 陈白起闻言怔怔地,双唇一点一点地抿紧,眸中的狠色半分不比姬韫少。 原来当年之事还有这样的内幕…… 而姬韫此刻正沉浸于自己的情绪当中,根本没有察觉到陈白起的异样。 “既然楚国即将迎来惊天变故,只怕眼下时间已来不及等我慢慢筹备了,无论如何杀害她的罪魁祸首我必不会放过,此番我想再次借助七部的力量替我收集那人通敌、叛国、杀人的证据,我定要亲自重返楚国,当着所有人的面揭开他的虚假面目,替她报仇雪恨!” 陈白起张了张嘴,道:“你说的那个亲人……可是陈娇娘?” 姬韫闻言愕然地看向她。 “你如何……” 陈白起举起手,阻下他的话:“这件事情我曾听孟尝君提过一二,再加上楚国当初毁婚于齐国,此事闹得沸沸扬扬,陈娇娘这个奇女子的事情我倒也知晓些,方才听你讲起,便兴了猜测。” 姬韫忽然伸手抓住陈白起的肩膀,目光灼灼道:“难道孟尝君知其内情?” 陈白起伸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双眸很深,令人看不透:“他只提过这事必是楚王身边的人做的,这人处心积虑地杀了陈娇娘他本以为是觉得此女太过影响动摇楚王,担心此女来历跟手段不适宜后宫,会威胁到楚齐两国联姻的国政大事,却没想到……这里面原来还牵扯了这样多的事情。” 是啊,她也没有预料到原来当初孙鞅处心积虑地杀她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嘴里所讲的那些原因,他背后或许还有其它人的意思…… 那么他杀她,除了担心她会影响他在楚沧月身边的地位外,只怕还有觉得她的存在是一种威胁,便想除之而后快…… 见陈白起多少知道一些当年的内情,如同当一个人发现他并非孤立独行,姬韫那一直被压抑痛苦的情绪一下便爆发出来了。 他红着眼,脸上有着许多的阴郁与怒怨,那张风雅似月的沉静面容像被撕裂了一般不复存在。 “当时我一时不慎被人施了不知道什么手段给控制住了,可当时我虽动不了,但我的神智却是清醒的,我知道,我听得到……我知道她是怎样被人害死的,我知道她死前受尽了多少折磨,因救我,她便这样活生生地被人算计致死……” 姬韫的话并非癫狂的咆哮,也非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反而是一种嘶哑到几近无声的悲鸣,但偏偏便是这样的一种痛述,令陈白起只觉耳膜一震,整个头脑都是浑沉动荡的。 她呆怔地看向姬韫那扭曲的神色,清晰地看着那里面盛满的痛苦几近要摧毁掉他整个人的意志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主公,偏心的毛病 难怪她一直觉得他变了,甚至与原来那个常藏温玉于眸,内秀质润的姬韫已是判若两人,他的眼神变得冷漠了,连气质都由温润淡雅变得孤傲偏锋。 之前她一直不懂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却因来他这三年来独承受了这样多的事情,而这一切,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还她一个公道…… 陈白起刹那间胸腔一窒,眼眶也变红了,她喉间似哽了一个核似的。 而这一瞬间的微妙变化姬韫并没看到,但一直关注着两人的姒姜却尽收于眼底,他皱了皱眉,心疼又担忧地看着她。 可陈白起毕竟是陈白起,她紧攥起拳头,但很快又松开了,她暗吸了一口气,将心底翻腾的冲动压抑了下去。 似不愿让人察觉出她的情绪,陈白起垂下眼,那清凉的风拂过她的雪白脸颊,她道:“好,我替你搜集证据,只是这期间我希望你能跟随我一块儿参加六国会盟。” 姬韫蓦地看向她,他因方才情绪过激,抻哑了嗓音。 他顿了一下,慢声道:“这便是你的条件?” 陈白起抬眼看了他一下,两人静静地对视着,虽因他的试探跟怀疑而难过了一下,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 她松下肩,略叹息一声:“我怕你冲动再去行刺赢稷,你在我身边,我看着点儿总归安心些。” “……” 陈白起见姬韫转开眼,侧脸像凝固的玉石一般秀挺而坚硬,并没有立即答应。 她不由得心又软了一下,她道:“你虽查到那人与秦国之间有联系,但许多具体情况仍不明,倘若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或者是别有用心之人的编排陷害呢?不妨待我查清楚一切后,我们再行决议如何?”讲完,她停顿了一秒,又道:“且等都等了这么久,我们亦不急于一时吧。” 她此刻的声音与以往那样的温和平静不同,反而像哄人一般柔柔软软,就像面对一个脆弱的人一样,只怕声量大了一些便会伤害到他一般,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商量与询问。 而这样的语气是姬韫不适应的,哪怕是年幼时在家族中都不曾被这样温情对待的,因此这种感受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一时间他心中既十分别扭,却又有些淡淡的……感动。 她一口一句“我们”,如此设身处地为他的感受而妥协,他哪怕心底有太多的不忿与尖锐,此刻也如怕伤人的刺猬温驯地收起利刺。 姬韫没有看陈白起,只是心中已经逐渐平静了下来。 他最终颔首。 许久,才真诚道:“焕仙,谢谢你。” 陈白起一愣,先前尚能勉强压抑下来的心情,此刻却忽然像被什么狠狠地抓了一下,难受得她连话都讲不出来了。 她哑言失神,他竟然还谢她…… “为何……要谢我?” 姬韫听出陈白起说话的声音有些不稳,却没多想,他类似于感慨道:“你本与我无亲无故,先前相救数次,如今又愿意这般不计报酬地帮我……” 哪里是无亲无故,哪里是不计报酬…… 陈白起低下头,呼吸一重一轻,像被暴雨击打在蝴蝶的翅膀……她只觉哪怕看到别人因为自己而伤痕累累却仍旧不愿吐露真相的自己简直就是一个混账! 可她能认他吗? 她可以认他吗? 她咬了咬嘴唇,出声道:“其实……” “郎君。”这时姒姜看情况不对劲,突然出声打断了陈白起的话。 陈白起一愣,那一双极为凌乱又极度克制的眼眸,充满矛盾跟不知所措地看向了他,那一刻,姒姜听到心动的声音,同时亦有心碎。 他发现,看着她难受,他会更加难受。 只是……陈白起看到了姒姜朝她轻轻地摆动了一下头,眼底有着不赞同。 不赞同? 陈白起知道,如今她身份复杂,又搅入这一团纷争的漩涡,这个时候的确不适宜暴露身份,她知道,可是…… 陈白起看向姬韫,这一刻她才有所感悟,青年俊雅玲珑的面上不知何时已霜染上了尘世的疲倦与苍桑,那平静而坚固的表面下是那样的复杂与悲伤。 她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想着哪怕一点点,只能让他不再那样难过就好……她伸手忽然抱住了他。 紧紧地,想要让他感到温暖与安全般的紧。 姬韫猝不及防,浑身一僵。 陈白起用一种很单纯、不含一暧昧成份的姿势抱着姬韫,她比姬韫要矮上大半个头,便将头埋进他的胸膛,像个孩子似的。 一想到姬韫为她做了这么多的事情,承担了这么多还一个人离井别乡在外,不知经历了多少困难险阻,便难受得语气都不禁颤:“姬大哥,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更应该好好地活着,你不应该太委屈自己了。” 她的那一“死”究竟改变了多少人的生命轨迹她并不知道,可以的话,她希望他们能自私一点,她希望他们都能好好地活着,为自己而不是为了她而活着。 被这样一具温暖又亲切的身躯抱着,姬韫浑身上下的肌肤都一瞬间绷得死紧,他感到了不自在,双手无处安放,尴尬地举着。 但他没有推开陈白起,虽然他脑袋命令着手脚,但身体却违背了他的意志。 只因他心口处那破了的一个洞,不断地灌进冷风便这样被她给挡住了,令他从未有过的温暖,从她身上传来的温度与淡淡的熏香气息令人感到十分安心。 “焕、焕仙,你别这样……”姬韫脸上有些为难跟赧然。 他一直拿陈焕仙当小弟弟,所以说被自家小弟抱一下其实亦无妨,他知道她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在安慰他…… 陈白起没抬头,固执地没动。 姬韫半举的手犹豫了一下,然后几分无奈无分苦笑地叹息一声,慢慢地垂下了手,一只手还按住她的脑袋轻轻拍了两下,温柔的语气。 “好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已经好久不曾与人这样亲密靠近了,也好久也不曾这样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温度,他以为他这一辈子也就这样,冷心冷情地过下去,却不想会碰到这样一个大胆又爱粘人的“义弟”。 要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便是这样奇妙…… 系统:姬韫对人物的好感度+10 系统:姬韫对人物的好感度目前为65。 那边的姒姜看着两人虽没有相认,却以另一种亲近的关系这样“相亲相爱”地抱着,心里既不是滋味又受感动,他不甘寂寞,也走了过去,双臂一张便从后面将陈白起给抱住,粉嫩的脸蛋欢喜地蹭了蹭。 如今三人就跟叠罗汉似的,姒姜抱陈白起,陈白起抱姬韫,而姬韫则像根木桩子似的杵在那里,由着陈白起为所欲为。 姒姜一将人抱住,便趁陈白起没反应过来前,赶紧道:“对啊,我们都要好好的,将那些害过我们的、伤害过我们的人通通干掉,自个这在儿难过伤心算什么,得让别人伤心难过才是正理。” 姒姜这一番振振有词的歪理劝言一下便令被抱住的陈白起听了一时哭笑不得,因此没有第一时间挣开他,而姬韫被两人这样别扭地抱着,若是陈白起还好,再加上一个陌生美艳姑子,即便隔着一人没碰着……这下也是抱不下去了,他轻轻地推开了陈白起。 陈白起也松开了手,她此刻心情也已经平复了许多。 姬韫知道这个陌生的美艳姑子是帮着陈白起劝他,虽说“她”劝人的方式跟举动的确挺“别出心裁”,但他不是不识好歹之人。 “谢谢你们,我答应你。”最后一句话,姬韫是望着陈白起说的。 陈白起顿时笑了,眼睛亮晶晶道:“姬大哥,你放心,到时候我会替你换一张面孔,不会有人认出你的。” 姬韫嘴角微微扬了扬,颔首。 见正事谈完眼下气氛正好,姒姜也凑过来自来熟脆声道:“姬大哥,我也觉得一见你便特别有亲切感,或许我们是上辈子失散的亲人,不如我也认你做兄长吧。” 陈白起闻言,眼角抖了一下,斜向姒姜。 而姬韫淡然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不失礼貌地答道:“姬某并无随便认亲人的习惯。” 姒姜一听便知是推脱之词,他撇嘴道:“你偏心,你就认陈……焕仙当弟弟,却不肯认我当弟弟。” 什么毛病,对一个弟弟如此亲切爱护,却对他这样一个大美人扮相视若无睹,残忍拒绝。 弟弟?姬韫抓到两个关键词,顿时狐疑地看向姒姜。 姒姜察觉到他的眼神,弯唇一笑,美目流盼,桃腮带粉道:“怎么,我男扮女装不行吗?” 姬韫这下倒没有什么诧异的神色,只赞同道:“能做到如此以假乱真,倒也算是一项本事。” 姒姜一噎,美眸瞪圆。 喂喂,这句话不是明摆着讲他像个女的吗? 这个姬韫也不知是不是与他气场不合,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他都对他都十分不友善啊! 一逮着机会便奚落他,亏得他方才还担心着他呢。 见姒姜要跟姬韫继续嘴炮,陈白起不由得插话,当起和事佬,她道:“好了,现在时辰也不早了,姬大哥你这段日子会一直住在乐坊吗?” 姬韫颔首。 陈白起微笑道:“那好,有事我便去乐坊联系你。姬大哥,你既然认了我当弟弟,那么便不要与我生份,你的事情我挺乐意担上一份责任,无论何事你都可以与我商议。” 姬韫面对陈白起,神色总会不由自主地变得柔和许多,他道:“焕仙,我知你心意,你能帮了搜集证据便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其余的事情我还是希望亲自动手。” 见姬韫虽神色温和但态度坚决,陈白起便知不好劝他了。 她想了想,道:“那好,以后我会让……”陈白起看向一旁不满抱臂的姒姜,不由得笑了起来,临时给他起了个外号:“我便让三儿跟你私下联系,有什么事情你便告诉他,他会回来转告我的。” 姬韫看陈白起对那个叫“三儿”的人十分信任,其中笑言眼神都不乏亲近之意,便知此人若不是她的好友便是心腹知已一类。 于是,他道:“好。” —— 与姬韫分开后,陈白起便与姒姜一同回到秦宫,刚入长生苑陈白起便听到宫仆讲秦王派人来找她,让她回宫后第一时间去雍宫见他。 陈白起应喏,她先让宫仆去雍宫回话,为不失礼数,而她则换了一套正规些的衣服去见赢稷。 到了雍宫正和殿,大监将她引入殿内便矮身退下,陈白起一看,漆金宝座之上坐着赢稷,但殿内却并非只有他一个人,其坐下还有相伯先生与稽婴也在。 她上前分别向三人行礼,然后趁空隙想了一想,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赢稷一袭黑色深衣,绣袍一片金钱织鹰,既华贵又深沉,他的神色冷漠而平静,浮沉双瞳深不可测,整个人被一种浑然天生的霸气所包围。 无论谁面对着赢稷都会有一种被威压着的感受,即便陈白起不怕他,却在他的视线下感到一些不自在。 “陈焕仙,相伯先生的病可是你治好的?”赢稷直接道。 陈白起闻言,下意识看向首坐的相伯先生,他亦同时看向她,他的目光清澈如秋潭,萤蔻生辉,一看她便知道相伯先生只怕没有讲,只是她当时去找他的时机如此巧合,难免会被人怀疑,产生前后因果联想。 不过这是一件好事,也无须隐瞒。 她稳声道:“是。” 赢稷又道:“你精通医术?”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主公,酒后荒唐(一) 赢稷又道:“你精通医术?” 陈白起却摇头:“这并非焕仙的医术,而是意外得到了一种神奇的药,而这种药巧好适合了先生的病,方能令先生犹如奇迹般康复。” 赢稷听后默然地盯着陈白起片刻,不讲信与不信,之后子夜寒星般的眸子便转向相伯先生,见相伯先生点头,他方道:“那先生的病可是痊愈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先生不愿多讲,便来撬她的口? “这……并没有。”陈白起迟疑了一瞬,神色遗憾,却并没有解释太多。 赢稷位居高位庙堂,自是尊贵之相,然当他颦眉之际,一双过分冷冽的眸子却把这种贵族的优雅衬得近乎冷漠强横。 他骨子里或许早已被疆场上的生死厮杀磨砺出成了锋芒寒彻,而非一位养尊处优的君主。 若是其它人在赢稷这样的目光下,只怕早就吓得双膝一软,以头点地,但陈白起却依旧不卑不亢,从容而立。 呵呵,盯她也没有,她的确暂时没法令先生痊愈,再说这里面牵扯的不是病理而是诅咒,她又不是巫族中人,哪里干得来这种解咒之事。 这样讲来,先生的确没有跟赢稷他们讲清原由,或许是不愿他们操心,也或许是别有隐情,总之他算是将这锅甩她头上了。 先生啊先生,你不厚道啊。 不过几秒,赢稷知道自己胁迫不了“陈焕仙”屈服道出实情,便转开了视线。 他看着相伯先生,面对先生他的态度十分谦和,虽说那张石板板脸仍旧没有什么情绪。 他道:“先生,既然你的病情尚未全好,此次六国会盟一事还是暂且缓上一缓,莫要操之过急。” 陈白起一听,便反应过来了。 敢情是相伯先生刚一“好”些便要亲随赢稷参加六国会盟,只是赢稷忧心其病情会反复,方借她之口来询问一二,好酌情处理。 若病情好转最好,若是还有顽疾缠身,便一切以他的身体为主。 只是相伯先生显然不是这样认为,他起身,行至殿中央的位置,朝着漆金宝座上的赢稷行一揖到底,他坚持道:“主公,某的身体如何自有分晓,请允相伯此行随同。” 赢稷忙抬手:“先生请起。” “主公可允?” 赢稷颦眉,却道:“若是先生执意前往,孤自是颀然于此,先生身体刚好一些,还是快快入坐吧。” 见相伯先生重新坐下,赢稷内心颇感无奈,相伯先生的固执非他几言两语便能劝下的,于是,他看向陈白起,冷俊孤傲的面庞带上几分试探。 “陈焕仙,此番你拿出奇药救了先生一命,此事便当孤欠你一次,你有任何要求孤都会满足于你,只是……你可有法子彻底治好先生?” 陈白起面对赢稷近似期许的目光,跟他开出的巨额条件,她其实都挺心动的,只可惜…… “连秦王都办不到的事情,焕仙又如何能办得到呢?”陈白起低下了头,类似于惭愧无奈。 赢稷静静地看着她,明显不信。 他一直觉得这个“陈焕仙”有些诡异,比如这次的奇药,他们谁都拿相伯先生这反复无常的“病”无可奈何,无论用尽了何种手段,都只能一日一日地看着先生的身体持续破败下去。 先生一直讲自己是活不过二十五岁,一开始谁都不相信,可随着时间的接近,他生命流逝的速度亦相对加快,这样一来任谁都会开始怀疑…… 这段日子,相伯先生的病况几乎到了足不出户的地步……若无陈白起拿出的“奇药”相赠,赢稷只怕他会拖不过几日便仙去。 这时,相伯先生开口了:“主公,陈小弟已帮助相伯良多,此事乃相伯自己的事情,岂能将事情推脱给他人承担?” 赢稷见相伯先生开口替陈白起讲话,便明白此事到此为止了。 他对陈白起道:“陈焕仙,若以后你还有机会寻到良药,孤愿以重诺回报之。” 相伯先生一听,先是错愕地看向赢稷,接着目光一软,内心却是深受感动。 而陈白起也看出来了,赢稷是真心盼着相伯先生能够康复,他拿相伯先生当知己亲人,当自己的左右臂膀,这样一心为他的主公也难怪相伯先生死心踏地。 稽婴坐在那里,并不出声,他自是不乐意见赢稷对相伯先生如此亲厚看待,可他却也没有立场不满干涉。 陈白起道:“焕仙亦希望相伯先生能安好,若有办法焕仙定不吝拿出。那既无事,焕仙便……” “别急着走啊,事情谈完了,难得时下空闲人齐,外面又风和日丽,不如一块儿去痛饮一番吧。”稽婴忽然站起来,凝注着陈白起似笑非笑道。 陈白起动作一顿:“喝酒?” 稽婴走上前,先前一直安静于坐的人此刻却成了全场注目者,他看着陈白起不咸不淡道:“某人不是说想与我畅饮一番的吗?” 呃,陈白起想起来了,她曾让门房带话给稽婴,于是她笑应道:丞相相邀,焕仙自是遵命,同时也谢谢丞相大人能如此宽宏大量。” 稽婴终于破颜笑了,眼中再无芥蒂,他笑盈盈道:“小滑头,这世上也只有你敢那样与我讲完话,却还能让我心甘欢喜地邀你一块儿饮酒了。” 陈白起回想了一下,当时的确因为情况特殊,她表示得有些过河拆桥了,于是眨了一下眼睛,笑得有些狡黠道:“所以说,原来不是丞相大人宽宏大量,而是焕仙人品不错,令丞相气一会儿便气不起了。” 稽婴被她这自吹自擂的模样给笑得停不下来,他看向赢稷跟相伯先生,大方相邀道:“主公与先生可愿应婴之邀一醉方休?“ 赢稷:“可。“ 相伯先生:“甚是荣幸。“ —— 浦乐惜园内设下了宴席,不过并非大手铺张的大宴,而是简单几张桌榻的家席。 虽说台席简单,但环境却是极雅极美的。 园内花蕤茂密,假山曲水、亭台楼阁,并且席台后布置了精美的木框画布,画布后点燃了烛光,光线透过画布上绣绘着的“寒雨茶花图””傲雪梅花图”“盛霞灿菊图”“四季富贵牡丹图”四图,令其辉然成形,脉络清晰,宛如在画布上活色生香。 四个各自入席,要说稽婴与赢稷自小便认识,两人关系历来不错,因此私底下行为倒不如朝堂那般拘谨,而相伯先生则守礼仪,但却并非一个不识趣之人,赴这样一种轻松会友的家宴,自不必太端着找不自在。 而陈白起是一个识大局顺环境之人,既然稽婴私下约上他们来痛快饮酒,那她也不必太客气,以寻常心态即可。 月上中天,四人也都酒醉熏头,尤其是稽婴,其次是陈白起,然后是相伯先生,最后则是千杯不醉的赢稷。 稽婴此刻已是坐无坐相,他姿态随意地撑在案上,脸颊泛红,酒眼朦胧。 “焕仙,你为什么……为什么对相伯先生这样好?你、你是不是真的看上先生了……嗝~” 稽婴已经算是完全醉倒了,平日里他可不会这样直言直语,如今他脑袋莫名亢奋不已,因此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便将之前一直怀疑的话当众问了出来。 相伯先生闻言愣了一下,他虽也头脑不太清晰了,但由于身体的缘故,喝得并不猛,所以意识还是在的。 而陈白起则有些大舌头道:“胡、胡扯……我、我对先生那是、那是……” “那是什么?”稽婴不耐烦她一直重复一句,便支起耳朵追问道。 陈白起看向相伯先生,夜色之中,相伯先生坐于那幅“寒雨茶花图”后,那熠熠穿透而的光线偏爱地抚摸在他细致又白皙的皮肤上,那仿若巧夺天宫的五官更显立体漂亮。 相伯先生因为稽婴的话而望向陈白起,他或许因为喝了酒,酡颜晕泽,那本就清澄似秋水的眸子更含水光,似有着艳色点缀其中。 陈白起抚了抚额,有些头痛道:“我想不起来自己想、想说什么了……” 这真不是美色误人吗…… 稽婴一听,便恼了:“你这是故意不答,罚你再喝一盏……“ 说着,便亲自倒了一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喂到陈白起的嘴边。 “快、快喝!“ 陈白起也爽快,直接一口吞下。 “焕仙,你是不是喜欢男子啊?“ 噗—— 陈白起含在嘴里的一口酒直接薄喷了出来。 还好稽婴是蹲坐在她的侧边,否则非被喷一脸不可。 稽婴一看她这模样便认为她这是心虚了,虽说以往不曾遇到过,不过因为是“陈焕仙”,因此他倒是对这种性喜龙阳之好之事有了一丝兴趣。 “原来如此,焕、焕仙你放心,我并不会因此看低你,只是你给我讲讲,你喜好哪一类的男子?咱们在场的几个,像相伯先生那种,还是主公那种,还是……“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露出一抹俊雅无双的笑颜道:”我这种?“ 陈白起完全懵了。 她的确是喜欢男子,可是……这实话要怎么讲呢,她如果承认好像也不太对劲吧。 已经喝大了的陈白起一脸苦恼地看了看稽婴,又看了看相伯先生,最后看向冷颜高坐的赢稷。 要选吗?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主公,没醉都起来嗨(一) 赢稷双腿盘膝地坐于案后,他坐姿稍显随性恣意,宽肩窄腰,张条贲张威武的昂昂身躯却即便在酣睡亦不可小觑,微风徐徐,夜色安静,他身后的紫樱树摇曳着波光碎玉花瓣洒落其身,为其披上了一层温和,他目光深邃无波地看着陈白起。 而相伯先生则是一袭温柔的浅蓝渐变至淡紫的长袍,他坐姿正端,长袍似玉兰花瓣散开铺于周身,其袍口宽大似海浪滚动的涟漪,其袍内露出一截月白色领襟,愈发衬得其长颈修长优美。 他听到稽婴那番“判经离道”的调笑话后,倒不见羞恼,却第一时间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稽婴,淡淡地,含着笑,却暗藏了几分古怪的猜测,然后便如事不关已地轻缀了一口黄酒。 而稽婴因醉酒之故,性格中被平日里虚伪的贵族涵养掩盖的强硬一方面便表露无余,非得令陈白起在三人之中选择一个。 稽婴一身热呼呼地软绵绵地趴在陈白起布席的桌案上,哪怕是这样幼稚无赖的动作由他做来,却无端会给一种异样的风流倜傥,高蹈出尘。 他那一头保养且健康的乌黑长发由玉冠而束,风吹起他那柔顺的长发,白玉与黑发相间分明,他凝视着陈白起要笑不笑,若已是暖如季春微风。 陈白起的视线在三人身上慢慢挪动完,却发现自己好像更醉了,她舔了舔有些发烫的嘴唇,嘴里一直讲自己不好龙阳,但稽婴却一直道不信,最后被稽婴缠得无法,只能硬着头皮道:“这……如果我全都喜欢……可以吗?” 此话一落,四周刹那间一片鸦雀无声,其余三人都陷入一种莫名诡异的沉默。 陈白起有些懒软的眼神在他们身上不动声色地溜了一圈,心下暗笑。 好吧,她是故意的,她这算不算是一次将秦国三巨头都一块儿给调戏了…… 她想她的确有些醉了,否则平日里的她可不会为这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而洋洋得意,酒精果然能令人头脑发涨,情绪亢奋,理智会抛。 稽婴似哑口了许久,他撑起身子,才失笑低喃了一声道:“你倒是贪心啊。” 也倒是真狡猾啊。 这时,赢稷估计也忍受够了这出荒唐的“玩笑”,他的声音低沉、张驰有力:“平光,你的玩笑只怕越界了。” 平光乃稽婴的字,私底下赢稷惯于称呼稽婴的字。 稽婴转过头,他眯了眯眼睫,薄透的瞳仁泛起水光,他翘起嘴角道:“主公,咱们相交十数年,不会彼此之间讲不起这样一个小玩笑吧。” 说完,他又一把勾过旁边的陈白起,将两人的头靠在一起:“再说被焕仙这样一个有才有貌的人仰慕也不是什么丢份儿的事,反倒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啊。” 说完,他想起什么似的移目睨向相伯先生,意有所指道:“你说是吧,相伯先生?” 他还记得,陈白起讲过她一直很仰慕相伯先生。 赢稷颦了颦眉,说起来他还算了解稽婴,即便是醉酒的稽婴也不至于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他看得出来稽婴情绪有些不对劲,从他邀请他们一块儿喝酒便知,也他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相伯先生却多少有些懂。 稽婴这只怕是担心他的位置会被自己给取代了,随着赢稷越来越看重他,越来越依仗他,感觉被排除在外的稽婴心中只会越来越不安。 这就跟两个孤僻自闭的小孩从小一块儿玩到大,他们除了彼此再无其它同伴,但有一日其中一个小孩却有了其它要好的人,而被剩下的小孩便会感觉自己被“背叛”了。 当然,稽婴与赢稷之间的关系还要更复杂一些,他甚至他的整个家族一系都捆绑于赢稷身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他待赢稷如眼珠子一般。 其实如让陈白起来分析,如果他们的立场若是一将一相倒是还能和平共处,只可惜他们两人皆是文职,虽然相伯先生在朝无官职,只是当赢稷的谋士幕僚,但明与暗的界限已逐渐模糊,如今这时局自是谁能得主公的信任跟仰仗却显得尤其重要。 之前相伯先生一直以“病入膏肓”的形象示人,稽婴对他的危机感还没有这样大,可如今见他大好,而赢稷待他更为亲厚重用,他自是感受不同了。 这一点,陈白起一早便从稽婴对相伯先生那不冷不热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他不会动手去害他,却内心却是冷眼旁观的。 “稽丞相,你喝醉了,趁眼下还保留一丝清醒,还是早些让人扶你回府休息吧。”相伯先生一句慢悠悠、看以关切实则并没有多少感情地说了一句。 稽婴闻言,慢睇一眼,落在了相伯先生身上,最后却像凝固一般。 要说稽婴最不满相伯荀惑哪一点的,便是面上装得跟个圣夫似的,实则焉坏、连骨子里都透着黑的这一点。 稽婴是知道相伯先生的来历,当初便是他派人去查探的。 而得出的结果却令他怔忡许久。 “鬼谷”这地方就像朝圣之地一般,处处透着神秘跟高深。 他以往只听闻过鬼谷后卿这人,据闻他是一个睚眦必报、手段鬼神莫测的人,是他一手调教将如今的赵王调教成他手中的一条疯狗,他意向所指,它便朝那方扑咬上去。 而这位不曾向世上揭露其鬼谷来历的相伯先生在许多隐士高人、贵族君侯眼中却是一个风月霁明、胸有深壑行事有大智慧的君子,唯一缺憾的便是他身患痼疾,只怕命不久矣。 一开始他也曾遗憾这样一个“完美”的人有这样一个无可奈何的缺憾,但经过与他相处,他才明白一件事。 或许鬼谷后卿这人真如世人所描述的那般,狼子野心手段残忍,但这也算是个真小人,坏都坏在明处,而相伯先生却是不然,他的“狠”是刻在骨子里的。 有时候他会恍然一下,毕竟是从同一个地方教育出来的,哪怕两人性格迥然不同,但其掠夺、利益取舍的本质却也早已深入骨髓。 他用一副苍白又虚弱的病躯、一脸悲悯似不忍杀生的菩萨模样,几时翻手覆云的运作,便将秦国底蕴丰厚的三大老秦门阀内上千口人一夜抄杀,之前明里暗里拥护着赢虔的官员亦遭受了不同的暗杀、意外,无一侥幸存活,他便这样没有给赢稷的登基留下一丝可能会死灰复然的余烬,将所有的威胁跟可能的威胁都一并连根拨起。 这些人中或多、或少都与他跟赢稷有着血亲关系,或是以往见面便招手玩笑的熟人,或是一块儿读书打闹的发小,或是父辈的熟悉的叔伯长辈…… 这些人有多少是无辜,有多少是隐藏着祸心,却端着被冤枉的面孔朝他们求饶的人,一时片刻他们都难以分辨跟决断。 他们下不去手,但相伯荀惑却无半分顾忌。 待他知晓此事时,便一路狂奔至城郊的雀阕楼下,当他看着湖旁那由尸体堆成的小山,血水一直由地面蔓延敞流至河面,刚巧晚霞亦似火,他只觉眼睛内的整个视夜都染红了。 他喉中呜咽一声,便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忽然难受地流下泪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他与这些人的感情也谈不上多深,只是忽然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悲伤。 当时相伯荀惑是怎么讲的? 稽婴深刻地记着。 他说:“眼下秦室时局动荡不安,只有快刀斩乱麻了。我如今这模样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收拾那些因一时心软善良而制造出来的余孽,希望稽丞相能够谅解。” 说这些话时,他那张病弱而柔美的脸上映着瑰丽如火的晚霞,美的不似凡人,他嘴角噙着喟叹,长睫半掩密匝,掩嘴轻咳,似被眼前的这一幕血腥给冲撞到了。 而就在那一刻,他终于看清楚了眼前这个人究竟有多心狠,从那一天起,稽婴便与他隔着一道墙,哪怕经常见面谋事,亦永远亲近不了。 那一张如同仙人菩萨佛陀的脸,却长着一颗阎罗恶鬼的心。 世上便是如此,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艾,漂亮美丽。) 他知道的,有些事情因感受不同很难说服别人接受,况且相伯荀惑做的这一切以他的立场上讲很难去痛斥责怪什么,他一心效忠于赢稷,说错并无错处,甚至是替他们解决了一件头痛麻烦的事情。 所以赢稷没有办法责怪他,甚至当他跪地伏首,讲出愿意一力承担世上可能存在的恶怨、只愿赢稷永享健康太平之时,赢稷对他除了敬重之外还多了许多的愧疚,自此对他自是更为信任有加。 即便是陈焕仙……她不也更喜欢长着一张漂亮皮囊的相伯先生吗? 稽婴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只觉喉中干得紧,他又灌了一口入喉,然后扯近陈白起,挑了挑眉,含糊不清地问道:“你看我、我醉了吗?” 他看向陈白起的眼睛,那里映着一个笑得惨淡而不自知的自己,他又问:“我醉了吗?” 陈白起被他的口气熏了一脸,如此浓重的酒气她哪里不知道他这是在耍酒疯了,可对耍酒疯的人讲话却是不能太直接,否则他们会跟你扭着来。 对,她不能太直接,她忍不住斯文地打了一个酒嗝后…… 摇了摇头,陈白起肯定道:“没有,丞相只是喝多了,没有醉。” 稽婴没有深思这句话的意思,只是一听陈白起是顺着他,认为他没有醉,便高兴地连连点头。 “对啊,我只是喝多了,并没有醉。” 噗……退至画屏旁伺候的大监听到稽丞相的醉言疯语,忍不住掩嘴笑。 这陈郎君倒是会哄人,这喝多了不就是醉了吗?亏她还一本正经地说不是呢。 相伯先生瞥了一本正经在胡说八道的陈白起一眼,见她白皙的脸跟嘴唇都红嗵嗵的,一双因酒意熏出薄透水光的杏眸本能地睁圆,像一只无辜又可爱伸爪的小猫,也忍俊不住地笑了。 他一笑,便直接看呆了周围的人。 要说相伯先生长得好看是谁都知道的,可他们却没有见过相伯先生笑过,如今见他笑了,才知道什么叫一笑倾城倾国。 赢稷见相伯先生望着稽婴跟“陈焕仙”两人发笑,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他想,看来先生此番的确好很多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情,能笑,且还能笑得这样开怀,这是以往从没有过的。 赢稷看稽婴又开始拉着“陈焕仙”耍酒疯,便道:“他这种状态回府也是闹腾,今夜便先歇在宫中。” 脑袋虽然变成了浆糊,但耳朵却拉着笔直的稽婴一听,便忙摆手道:“不歇着,说、说好了今夜我们定要喝上一整夜庆祝先生大病初愈的……不过有美酒、美食却无美人相伴倒是挺无趣的……不如派人去乐坊招些美人进宫来献舞吧。” 陈白起闻言一动,“乐坊”这两个字倒是令她眼神清明了一瞬,她偏过头转向稽婴,水润杏眸眨动。 “你是认真的?” 不知为何,看着陈白起那一双被酒气熏比平日更为亮晶晶的漆黑眼睛,稽婴窒了一窒,他几乎脱口而出道:“要那些姑子还不如看焕仙,焕仙、焕仙要不你为我等助兴一曲?” 他想起来了,焕仙不好貌美姑子这口,若召了人来只怕她会别扭难受,算了,他还是舍命陪君子吧,大伙一块儿单着吧。 陈白起虽此刻仍坐着端直,但她面上的红晕也暴露出她其实也已经不太清醒的事实。 “我不会奏曲。”她只会吹埙。 她摇头,酒后的她挺“耿直”的。 “不过我喜欢听曲。” 说完,她便满怀期待地盯着稽婴。 稽婴被她那一双又大又澄亮的杏眸看得脸上越来越烧,有些结巴道:“我、我其实也不太会,不过相伯先生倒是挺精通的吧。”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主公,没醉都起来嗨(二) 相伯先生闻言笑呵了一声。 而稽婴听之不曾理会,仅光没听见,他忽然站起,因酒打头,整个人摇晃了一下才站稳,然后他笑眯起秀俊的双好眸,视线并不多清晰地一一划过众人,兴致勃勃道:“唉,不如这样,不如我们每人拿一样自己擅长的来汇演吧。” 陈白起支颐偏头,眸光噙着酒意水色,嘴角因酒清作用而飘飘扬起,对于稽婴的兴奋提议,脑子慢了半拍地反应着。 “我不擅乐曲,再说……咱们又不是正规乐府班底,只怕配合不好,只会像……”陈白起按着太阳穴想了一会儿形容词,最后拿出一个最靠谱的说法,她竖起一根手指道:“嗯,就像十五只鸭子在打架,而且还都是公的。” 噗……周围人再次被陈郎君此刻的酒后纯稚画风给惹笑了。 十五只鸭子在打架,哈哈哈哈……还是公的哈哈哈哈…… 但其它三人却没有笑她,此时大家都喝多了,没有了平日里相处时的束缚跟紧张,如今风和月朦胧,怡然自得,他们只是四个相熟相识的友人在一块儿聚会谈天。 因此稽婴的建议并没有令他们感到为难,反而有了那么几分兴趣,其实宫廷宴乐,兴起时常有士人亲自下场曲乐赋诗,或组成数人,或单人独乐,总归其乐融融,不拘小节。 “我可以剑舞和之。”虽说不是正规乐府班底出生的赢稷,却是正规贵族皇家出生,自有一门不落俗套的才艺傍身,只是寻常的忸怩舞蹈并不适合他,倒是前几年前流行下来的“剑舞”甚和他心意。 陈白起一听,眼睛一亮,嘿,剑舞啊,她想,她也会啊。 于是,她也举手报名:“我也会剑舞。” 稽婴一听应和声如此响亮,如此捧场,便笑吟吟当即拍板道:“我会唱曲,那么先生奏乐,焕仙与主公嘛,你们便一块儿舞剑吧。” 相伯先生看着这一群“酒疯子”叹息一声,感觉“身娇病弱”的自己是没有反抗的余地了,便也没多说什么,只让人取来一柄五弦琴抚于掌下,他感慨道:“倒是许久不曾碰过了……” 赢稷想到相伯先生大病初愈,便对旁边的人道:“传执扇者。” 不一会儿,两名手托蒲扇的宫装奴婢便乖顺地站于相伯先生身后,替他摇扇吹凉。 此番季月,喝了烈酒又抚琴自当燥热难受,因此常配以执扇者摇凉。 稽婴看相伯先生低头温柔轻抚琴身的动作,慢腔慢调道:“不知先生打算抚何曲?” 相伯先生抬眸,笑意温和美好,他回以同样语气的话道:“不知丞相你打算唱何曲?” 陈白起眼神地两人间来回一圈,暗道,这不是已经在私下较量了? “好,那婴便当仁不让了,既然先生如此自信,那且看能不能跟得上婴哼的调了。”稽婴飒然一笑。 陈白起撑案起身,从旁大监高举的手中取过一把剑,她掂了掂重量,不算重,还算衬手,她回过头有些不放心对两人道:“你们可要别选太难的曲啊。” 稽婴与相伯先生对此都笑而不语。 赢稷也挑了一柄剑,这并非他的随身配剑,自然这种场合用上那种染血嗜魂的剑亦不妥当。 他的剑身要比陈白起的那种君子剑更宽一些,连尺寸都要大几号,类似于阔剑,估计挑的时候是根据他的身量跟体魄来选择的。 赢稷一个耸肩,便是有一种大刀阔斧的感觉脱下了身上的罩披扔有坐上,只穿一身紧衣蝠袍,更显其身材健美,四肢修长有力,他步过台几,看着陈白起淡淡道:“尽管来,我配合你。” 这么牛? 陈白起眼角微挑,夜色中那张白净的脸倒比月亮更惹眼,她笑道:“那好。” 铮—— 她拔出剑来,起势。 风扬起了她缕缕柔顺的黑发、她那锦白色的柔软衣袍,衣纹的线条细劲挺秀,仅仅一个架势便有一种长眉修目、风度文雅的气质。 她笑眸流转轻盈,别有一番风情笑语道:“诸位,开始吧。” 相伯先生怔了一下,随之亦轻笑了一声,颔首,首先调了一个简单的音,然后便听稽婴转眸一念:“风净天水月……” 此乃平调,相伯先生便随手拨了两个音,不紧不慢,半分不担心跟不上,而稽婴清了清音,目凝一处,酝酿好情绪,便正式唱了起来:“日居月诸,照临下土。 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 胡能有定?宁不我顾。 日居月诸,下土是冒。 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 胡能有定?宁不我报。 日居月诸,出自东方。 乃如之人兮,德音无良。 胡能有定?俾也可忘。 日居月诸,东方自出。 父兮母兮,畜我不卒。 胡能有定?报我不述。” 稽婴的声音也算得天独厚,细腻的唱腔,温和曲折,宜情宜刚。 他这一曲调乃乐府中的平仄,并不算多难,而相伯先生随之拨动的琴韵亦是干净而空明,举重若轻,毫不费力便应和了上去,正是曲中有词,调中有意。 而随着稽婴一字起,陈白起这边则也动了,她首先舒展了一下腰身,然后伴着琴声随心起剑,挽了个剑花,许久未试的生疏使得身形看上去有几分僵硬,但她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回身一个挑剑,收剑而游蛇转动,一招一式缓缓揭露,舞式衔接中也顺畅了些许。 便在这春江花月夜的古曲声中,她拔剑起舞,心随曲动,剑随心挥,身随剑舞,影随身飘,长剑在月光的映照下发出点点寒光,扰乱了周围静静的树影。 昔日有佳人陈娇娘,一舞剑器动四方,舞剑的风头便是由她而引发一时。 很明显陈白起舞动的剑舞是经得起考据的,据闻书法是需有一种书势,而这种书势便需要一种骨力,书法的骨力能令人著作一部从头到尾连绵不断的文章,同样,舞剑亦是需要骨力。 骨力有柔和的骨力,有含蓄的骨力,有遒劲的骨力,也有劲爆的骨力,而陈白起的剑舞却糅合了这些全部骨力。 乐起之时,她腾身而跃,剑尖揉圆撩起,乐疾之时,如同急管繁弦,鼓声点点,如雨打浮萍,她便身姿旋转,如同矫若游龙,只见银光熠熠,剑影闪过,令人疑是能从其中看出人生的真谛。 稽婴看愣了,他没想过“焕仙”还有这种绝技,因此久久喉中吐不出一个音来,而相伯先生的琴音却不曾停歇,只是他的眼神却一动不瞬地盯着“陈焕仙”的身影,难辨深意。 这时,赢稷浑身的血液已经彻底沸腾了起来,他亦动了,他的剑身随臂舞动,汉子之剑不似女子那般柔媚,即使是舞剑也带着震敌的煞气! “来曲爷们儿的词!”赢稷沉喝一声,一眼扫向稽婴。 稽婴一愣,受眼下的气氛感染,他也挺急的,可一时也没想到什么特别爷儿们的,只能随便挑一曲道:“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这时,相伯先生的琴音也因歌曲的含义跟腔调而急转拔高,如急风绕丛林,声声犹如松林怒吼,亦扬亦挫,深沉婉转变换,却不失激昂。 颇高的曲调使得赢稷不由拨快了步伐,剑气破风身形随着招式游走于庭中,陈白起一开始的破刚灭柔之姿已难独自称霸,她已被赢稷的罡风包围住了,她知道自己敌不过他的“横”,便转变了剑势。 这世上有阳便有月,月光主阴,至柔至美,而他的剑气主阳,至坚至刚,她明白,他们并非敌人,而是需要配合的同伴,阴阳相合,刚柔相济,一定是最圆满的世间际会。 陈白起不由得游慢了下来,剑由速而劲变成了柔而缓,像朵朵盛开的玉兰,应风而转换万般变,而她的目光,一直流转于赢稷周身,应和着他,契合着他的阳刚。 这是她一次看到这个时代的君王舞剑,与她不同,与她见识过的任何一个舞者不同,他的剑招如他的人一般,给人海浪拍岸,猛烈而汹涌,亦如火焰遭到猛风袭击,凌乱得火心四溅,永甘不平凡,灭于寂静与荒芜。 倏然之间,他如同波涛汹涌的江海尤不尽兴,衣袍啪啪拍击,飞跃而中庭,月光下,飒爽英姿雄气在,龙泉寒舞银霜傲,飞花点点落九霄,一弯明月倚楼头,他手中长剑发射出耀眼的清光,犹如江海凝清光。 这一刻,稽婴忽然哑声了,也甚为懊恼跟慌急,他觉得他的唱的词完全配不上赢稷的这一段旷世剑舞! 陈白起盯着赢稷,也觉胸腔窒息一瞬,待稽婴一停,便忍不住仰声接着清音而唱。 “狂风吹古月,窃弄章华台。北落明星动光彩, 南征猛将如云雷。手中电击倚天剑,直斩长鲸海水开。 我见楼船壮心目,颇似龙骧下三shu。扬兵习战张虎旗, 江中白浪如银屋。身居玉帐临河魁,紫髯若戟冠崔嵬, 细柳开营揖天子,始知灞上为婴孩。羌笛横吹阿亸回, 向月楼中吹落梅。将军自起舞长剑,壮士呼声动九垓。 功成献凯见明主,丹青画像麒麟台……” 相伯先生的琴音一顿,连指尖都颤动了一下,险些按不住弦,他目光震亮地盯着陈白起,然后却是不顾额上滴落的汗珠,只觉她的这一首词令他心底蹿起一股从不曾有过的侠气。 霎时,心在颤抖,但手却平稳而疾而拨动着琴统,下一瞬便是珠迸于玉盘,露泣于香兰,凤鸣于东山,龙啸于天穹。 善! 稽婴被“陈焕仙”接了唱词却不见半分恼,反而兴奋而开怀地脱掉了一件外袍,他将桌上的碗、碟跟盛器全都反扣了过来,拿着金器和着乐调欢快地敲打着。 而赢稷方才在稽婴词中的不尽兴,到了“陈焕仙”这里却是完全被激发出来了,他虎目汗津津地瞥了陈白起一眼,没有出声,直接以剑相邀。 陈白起一笑,当即迎剑而上…… 清光如流莹,雷霆与浩海,他们如半月与游云贴合而游离,他们如湖洋与海鸟亲密又分隔…… 四人此刻忘记了一切,也忘记了自在何处,全都挥洒着一身的激情地汗水彼此配合着,欢舞着,激乐着,直到最后结束。 那一刻,风平雷息,如同波涛汹涌的大海终于恢复了平静,所有人的脸上都布满了汗意,面颊因情绪的波动而泛红,他们喘着气,但每一双眼睛都是亮的。 四人望着彼此,先是无声,但很快都大声地笑了起来,笑声长久不绝,没有顾忌、没有虚假,没有隔膜与算计,有的只是筋疲力尽跟尽兴后的畅爽与痛快。 第二百四十章 主公,争风吃醋(一) “呃~” 陈白起轻哼了一声,悠悠转醒,刚有意识,便感到一阵恶心犯呕,还伴随着一阵头痛欲裂,整个跟中了毒似的。 她当即翻身而起,途中好似还碰到了个什么,便捂着嘴干呕了两声。 “好吵……” 这时,一道声若蚊蝇的呻吟在身旁响起,陈白起神经一跳,刷地睁开了眼睛,她放下手,侧眼瞥去。 却见她身边不知何时躺了三个人,衣衫不整横七竖八,睡姿十分诡异,她不由得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她看到她的一条腿正好压在了她下方的稽婴胸前,他披头散发,只穿了一件白色薄透的单衣,胸襟处大敞,露出了大片白皙的皮肤……再移目,她又看到了稽婴的一条手臂压在了赢稷的腹部,赢稷的衣服也凌乱得紧,但发型还算完好,不如稽婴那般癫狂……而相伯先生侧躺在她的侧手边。 他整个睡姿活像一只卷虾,背脊躯起,双手双脚都紧紧地抱着她。 她忽然想起,方才她起身时,他搁压在她胸前的手臂便顺势掉到了她的大腿上,但脚却还是缠压着她的腿。 额滴个神啊……这究竟是怎样一副酒池肉林的混乱的场景啊。 想来昨日他们四人玩得太尽兴,也都醉糊涂了,快到天亮之际才累趴下,宫仆无奈,只有拖来一张草蔺席铺于地,让他们四人席地而眠,好在此时乃盛夏之际,否则这样醉酒躺一夜起身非风寒不可。 她大抵想起来了,昨夜的放浪形骸绝对是她一生黑,估计对另外三个亦相同。 她小心翼翼地将相伯先生的手脚给推开,随便在旁边扯了一件外袍替他盖上,然后再悠悠晃晃站起身……却不料,这时睡梦中的稽婴翻了个身,正巧陈白起刚准备迈过他,可他这样一翻身,她再迈脚岂不一脚踩扁他的脑袋,于是,她赶忙收回脚,只是却稳不住身形朝旁边倒去。 啊……陈白起短促地喊出一个字,便扑到了赢稷的身上。 坚硬而温烫的胸膛,心跳十分有力,陈白起蓦地抬起头,便看到一双漆长而深邃狂野的眸子,那双眸子主子尚不曾完全清晰。 陈白起忙道了一句“焕仙失礼”,便挣扎着爬起身来,但在下一秒噗嗵一下又摔回了去。 原来,她已被一双刚手硬臂给锢锁住,重新倒回了赢稷的怀中。 她带着不解、疑惑跟惊讶的目光看向他,而赢稷则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一瞬不眨。 “你的眼睛,真的很像她……” 说着,他便欺近她,在陈白起震惊的目光,将一滚烫而干燥的唇印在了她的眼皮上。 下一秒,他便阖上了眼睛,呼呼睡了过去。 同时,那紧锢于她的手臂也失了失道,松开了她。 而陈白起则呆了许久,才木木地站起了身。 你的眼睛,真的很像她…… 她是谁?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眼角,仿佛还能感受到方才赢稷亲吻时留下的温度跟那一股侵略的雄性酒熏气息。 是意外吗……那她该不该讨回这醉鬼的轻薄之罪? 她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不醒人事的三人,想了想,最后还是选择不与这醉鬼计较,她找了一件被扔在脚边的衣服披在稽婴“暴露”的胸前,然后再头痛欲呕地独自先离开了。 回到了长生苑,陈白起叫人打来水沐浴梳洗一番后,整个人才清醒许多,她躺在了榻上,本以为可以回一个回笼觉的,可她睁大着一双眼睛,忽然发现此时的精神十分亢奋,根本睡不着了。 于是,她翻身坐起,想着左右无事,她便埋头钻入系统内“炼药”。 快午时,陈白起才从系统内出来,然后她刚一开门便意外看到了站立在庭院内的姒四。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身暮冷而飘逸的黑衫,一张千秋绝色的容颜,仿佛连阳光都不敢夺其锋芒,小心地规避着他。 陈白起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收拾好情绪,她微笑地招呼道:“姒四,你怎么来了?” 姒四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睫毛,嘴角下意识紧张地抿了一下:“我来接丞相回府。” 陈白起闻言态度依旧温和,她并没有问他既然来接稽婴为何却跑到她这里来,她走下阶,靠近他,想了想,便道:“之前多谢你替我传口信给姒姜。” 姒四没有说话。 每次一提起姒姜惹他不高兴了,他便不开腔。 陈白起见他沉默而执着冷然的模样,一时也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才好。 姒四觉得自己就跟疯了一样。 他跑来这里做什么? 他胸膛似有一团业火在灼烤着他,他没有看陈白起,只低低道一句:“我走了。” 陈白起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但在他转身之际却喊住了他。 姒四动作一滞,没动,也没问她喊住他做什么。 陈白起目光清澈如溪,她看着她认真道:“姒四,你随时都可以过来找我。” 姒四闻言,眸光一动,那静谧的眉目像是忽然被点亮,一点一点地鲜活了起来,他的眼睛就像阳光下的猫眼宝石,瑰丽璀璨,他慢声道:“陈焕仙,我是不会主动到你身边的。” 言讫,不待陈白起反应,他便再次转身离开了长生苑。 他临走时的那一句话好似包含一层深意,只是陈白起却一时参不透。 等姒四离开后,姒姜才神色寥寥地从旁边的围墙脚下走了出来。 陈白起看到他时怔了一下,等明白过来后,便皱眉道:“既然你早来了,为何要躲起来?” 姒姜嘴角翘起,只是苦笑道:“如今这般,能远远这样见他一面,知道他是平安便是好的,若当真面对面,只怕又会令他心生魔障。” 陈白起看他这样,虽心生不忍,但有些话她还是要讲的:“姒姜,你的这种毫无底限的疼爱是不能令他幡然醒悟的,相反,他会感到更为绝望,你到现在都甚至不能明白他到底恨你什么,又如何能够令他接纳你呢。” 姒姜闻言一震,然后茫然不解地看向陈白起:“他、他不是觉得是因为我被父王送楚为质,将他害成这样……” 陈白起略感无力地打断了他:“这不是根本的原因,要说这件事情最根本的决定权不在于你,而是在你们的父王身上,他对你不过是迁怒罢了。” 姒姜靠在墙上,颓废道:“我不懂,他小时候非常粘我,我以为他是喜欢与我在一起的……” 陈白起道:“在疼爱的弟弟面前,并不是一定非得只展现光鲜与荣耀的一面,既是亲人,你的脆弱你的痛苦你的失败,这些属于你的,组成完整的人的部分,你也需要令他看懂。” 她的这些话令姒姜似懂非懂,陈白起继续道:“说到底,自小你在姒三眼中便太过完美无缺了,他想靠近你,但这样的你却太过遥远了,那令人触不可及的完美就像你身上伪装的一层壳,将自觉卑微胆怯的他与你远远隔离开了。” 姒姜瞠大眼睛,胸膛起伏不定,他好像有些明白了…… “所以,在他面前你不妨撕开一切,哪怕底下鲜血淋漓,哪怕内里腐烂不堪,只要让他看到真实的你,一个与他一般同是凡人的你,我相信其效果远比你此时表现的任打任骂、任劳任怨的圣人模样更令他触动。” 说完,陈白起便拍了拍他的肩,留他自己一人好生想一想,便步出了长生苑。 很多时间,爱与恨只隔一线。 看不明白这一点的人,只会永远错过。 她希望,无论是姒姜还是姒三都不要错过。 —— 十日后,一骑探马入宫入城禀报,齐国孟尝君带领一千卫队并随从大臣、门客到达了咸阳城。 赢稷得知,若接以往两方的情形他便是随便打发个朝臣相迎,但眼下他既与孟尝君达成协议,理应亲自去迎接,更何况即便不看僧面亦要看佛面,于是他便携带一众大臣于宫门相迎,并当夜在宫中设宴款待。 陈白起亦第一时随赢稷、稽婴等人一同出宫迎接了孟尝君,再见孟尝君他依旧风采菲然,他头戴金冠,一袭暗红紫纹的风骚宽袍穿在他身上,却不显艳俗风流,反而与他的紫氲双眸相得益彰,美态有风仪。 待两主客套和谈几句完毕后,她方上前行礼,孟尝君却满面笑意地拦住了她,他意味深长地盯着她,道:“焕仙,你完成得比本君想象的要更好。” 陈白起得了他的大力称赞亦没有露出什么格外兴奋利功的模样,她荣辱不惊般姿态道:“为主公效力自是应当。” “三老在薛国甚是念你,你若有空便书信一封差人送回田府,省得他们常唠叨。”孟尝君笑怪道。 陈白起忙应喏。 孟尝君又道:“这段日子你在秦国,这府中的人办起事来总归不如你,似缺了些什么,你啊,还是速速归回本君身边,本君啊难离你矣。” 陈白起依旧应喏。 应完后,她却有些莫名抬眼看了孟尝君一眼,发现他此时此刻讲话的语气尤其“温和”跟“亲呢”,就像她跟他的关系远比表现的还要君臣和睦、亲密无间。 这许久不见,孟尝君神不楞地,这是……又开始作妖了? 赢稷在旁,听着孟尝君“亲昵”地与陈白起家长里短,似要将他们这些“外人”隔绝在外。 他如何不知孟尝君这人的心思。 他便是担心“陈焕仙”在秦数月间,被人撬走了。 不过孟尝君的担心也并非毫无道理,赢稷阴搓搓地的确动过这个心思。 对于“陈焕仙”,赢稷觉得她若是落在别人手中变成厉剑神兵,着实既可惜又可怕。 因此,他对她早有打算。 虽然眼下看来孟尝君这个前主子对她的确亲厚有加,可那有如何,他相信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稽婴倒不似赢稷那冰块脸沉得住气,他上前行上一礼道:“两位叙旧倒是一时不急,天色也不早了,孟尝君只怕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甚为劳苦,不如入宫让我主公一尽地主之宜,替你洗洗风尘。” 孟尝君将视线移向稽婴,回了一礼,很给面子,他拱了拱手,对赢稷道:“那便谢过秦王的款待了。” 这时,稽婴转过头,对陈白起很是随意道:“焕仙啊,孟尝君便由我来接待,听闻沛南山长也在车队中,你与他们许久不见,尽可去好生聚聚。” 陈白起闻言一时也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妥,她回以笑道:“如此倒是麻烦丞相了。” 稽婴当即便不高兴了,他故意板着脸道:“凭你与我的关系又何需讲这样见外的话。” 听他这样“不见外”的一讲,陈白起不知为何忽觉全身都不对劲起来。 她发现,这些人一个个的,怎么都突然怪腔怪调地讲话了,这难不成都撞邪了? 陈白起是没看出这古怪的氛围是为哪般,可一旁的孟尝君却实实地看懂了,他呵笑一声。 他方才刚使了一出,他们便这么快地还了他一出。 这下要说他们对“陈焕仙”没什么想法,打死他都不相信! 好一群惦记别人东西的老贼!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主公,争风吃醋(二) 当夜,热闹的宫廷宴会结束后,陈白起便带着姒姜去了孟尝君暂居的行宫中。 孟尝君一早便知“陈焕仙”会来,便留了一盏萤煌长灯候于室内。 夜色摇晃,芭蕉丛荫覆盖下,陈白起一路通行无阻至三进内院时,见门庭内外并无人把守,可她却不认为暗中无人守卫。 行于深庭,青石磷板路旁的墙边与花篱上栽种的木香花散发着独特浓郁的花香,陈白起立于二级台阶下,抬脸看着门房内掌着灯,映出一道拉长的挺拔身影。 她上去轻敲了一下门扉,内里传来一道低悦沉懒的声音:“进来吧。” 陈白起这才推门而入,而姒姜身为“随从”自是被留于门外。 陈白起反身将门闭上,方上前行礼:“主公。” 孟尝君立于窗畔,他那双似醉荡漾的眸子投注于庭院中攀援至墙头的木香花,神色吟着一抹惬意,似在异国它乡颀赏着其夜间独特的风景人文。 他此时已换了一件深衣常服,紫罗兰色调为底,面上罩了一层淡荷色的镂纱,其宽袍与衣摆柔软下垂,轻顺服贴在其身,更衬其身形吸霞而矢矫健硕。 陈白起看了一眼便赶紧收回了视线。 她总觉得这一趟来秦的孟尝君整个人从心态到神色都表现得前所未有的“平和”,像一下收起了锋芒变得“温”了起来,可那样嚣张恣意的人,这般作态是为何? 可一个人的气质并非说变就能变的,若不是他经历过什么,便是在伪装。 孟尝君哧笑一声,道:“无需多礼,焕仙,你过来。” 他向她招了一下手。 陈白起能感觉得到他的态度十分随和跟放松,待她也较以往亲厚了许多,于是,她便走近他,只是在其身前三步之距停了下来。 孟尝君看了一下她的动作,笑了笑没说什么,他便收回了视线,手按于窗框上,扬了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他道:“焕仙,你觉得赢稷会如何安排此次出使魏国的行程?” 这是谈正事的节奏了,陈白起特地趁夜赶来此趟便是打算与他商议此事。 她早就打好腹案,只需一过脑子,便能得出结论:“倘若焕仙是秦王,自当是兵分两路,一路为辎重跟王车辕队以假像欺瞒,一路则是轻装简便、以精锐少数为真实。” 孟尝君对此表示颔首赞同,他又转眸看着她,眸有深意道:“可从秦国到魏国都城最快亦需要六日,若楚国在这期间发动奇袭只怕十分危险,虽说有秦为盟一路护佑,但关键时刻到底还是需要一些自己的人,不知焕仙可有什么好提议……” 陈白起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总觉得他话中有话,便在脑中琢磨起他的这句话来。 孟尝君不会无缘无故地讲这一番话的,他这是不相信赢稷的诚信,还仅是试探或是另有它意……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 要说,能够完美地揣摩领头上司的心理才是职场晋升的关键。 陈白起立即转变面上的冷静自持,摆出一脸忠心可鉴:“其实,焕仙有事要禀。” 孟尝君神色不变,但扬起笑道:“何事?” 陈白起口才不错,毕竟也是当过一段时日的文学讲坛主持,她几嘴口舌便将滞秦这段时日发生的变故跟紧要事件交待了一遍。 孟尝君瞳仁蓦地一凝,似有精光射出,他问道:“你说你救了秦王一命?” 陈白起看他这神色便知他在打这“救命之恩”的主意了,无奈,她只能述实而道:“的确,侥幸救过一次,不过……焕仙已拿这恩情换下了墨家弟子的性命,如今已两不相欠。” 孟尝君闻言却连连摇头,他紫魅双眸弯起,饱含算计:“那赢稷是何人,你是何人,这笔帐自不能这样简单算了,即便两清,你在他眼中已是不同判于它人。” 陈白起一听这话,便头痛了,她好言相劝道:“主公,人情是经不得算的,否则连剩余的一点情份都将耗霍一空,还不如心存感念,两相安好。” 孟尝君听不得这话,他负一手于背,冷漠下面色,面上讥浮起一种古怪神色:“你这种想法倒是像樾麓书院教导出来的弟子,不过却未免太过不合适宜了,任何人的人情都只是在不危害自身的条件下方才为它人提供便利,既是如此,拿这人情利己,即便最终耗空了又如何,反正这世上也不会有谁会为你舍生忘死地相助。” 要说,孟尝君的话的确挺现实主义的,不过他能对着她讲出这样一番话倒也算是推心置腹了。 如此看来,她为他付出的这一切辛劳刻苦,终究还是有些效绩的。 只不过陈白起认为孟尝君他本身已经够现实了,也具备了一个君王的冷酷与自我,只是这样将得失放在第一而将感情放在最后的君主,只怕也难得人心。 她考虑着,以后不妨多身传言教地对他进行感化,即便他往后当不了一介圣贤之君,也至少也别堕落成一个昏庸暴君。 陈白起好奇道:“当真没有人为主公舍生忘死地相助过?不为任何利益掺杂?” 孟尝君为此嗤之以鼻,在他看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所以他从不与人讲情义,只讲利益。 这一点,倒与市侩的商人相同,也因此齐国那些与他臭味相投的商人能被他笼络,替他维持了庞大的利益圈。 在他的世界里,连命都是靠利益框架支撑起来的,何况是其它。 陈白起又问道:“那主公的生命中当真没有从别人身上感受到过一丝温暖善意?” 孟尝君这次倒是没有第一时间否决,因为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来历成迷、行事古怪的姑子。 他看着烛光下,陈焕仙那张与她仿佛轮廓相近的面容,他沉暗下眸子,道:“有又如何?随便施舍一丝善意给一个绝望的人,或许对于那人而言不过是日行一善,但对绝望之人却是饮鸩止渴,而这样的善意,你觉得公平跟正确吗?” 陈白起被他呛了一口晦气:“……”我去,你口才这样好只拿来对于区区一个我着实太浪费了,你应该跑出去义愤填膺地怼遍全世界的不公平才对!听出他的意有外指,陈白起因“陈蓉”事件到底心虚一截,她考虑着有些事情的确光靠嘴说未免太轻巧了,她决定待以后再用具体事例来慢慢地令他发现这世上的真善美吧。 她念头刚一闪而过,系统便发布的任务。 系统:主线任务——君主的真善美。 陈白起查看“任务详情”。 系统:主线任务——君主的真善美,你察觉到主公似有反社会的潜在人格,你担心有一日主公位极人顶时干出什么穷凶极恶之事,于是你觉得得想法为主公重塑人性的真善美,接受/拒绝? 系统:任务达成条件——罪恶值消除为零,怨气消除为零。 陈白起一看这任务便觉得任重而道远,不过却与她之前想法不吻而合,想着还是接受了吧。 接受完任务后便可查看孟尝君身上标注的罪恶值跟怨气值。 她朝他身上一看,霍!这罪恶值为15,怨气值70。 看罪恶值的标注,15的罪恶值代表着他人生至现阶段对社会造成的危害性,以100为满值,历来无人达成这项“殊荣”,但四十、五十的暴君却不少,而较高标杆的比如商朝的纣王啊罪恶值为80,夏朝桀王的罪恶值为75等等…… 说来这个罪恶值并不是人人都能有,非得犯下大罪跟涉牵范围跟人数极大之人才会有,比如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他下山抢食杀了一人,他的确该死,但系统却不会给他罪恶值,因为他造成的影响并不足以引起社会恐慌。 当然,若是连环杀人犯,对社会对国家造成了大范围规模的社会威胁,这样的人才会被标识罪恶值。 陈白起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孟尝君时他身上犯下的罪恶值为30,眼下已下降到了15,这表示他做了一些弥补跟挽救的事情,并且这些事情是属于极大范围内人认同的好事,这样才可能减低罪恶值。 说白了,罪恶值只是一种理论上的评估数据,定义与存在并不存在人性跟法律依据。 可这怨气值……这怼天怼地的怨气值啊,也太高了点吧。 陈白起暗咽下一口唾沫,她看懂了罪恶值的消除办法便是做好事,不是做那种给老奶奶牵过马路,在地上捡到一分钱给警察叔叔的日常一善,而是要干就干得轰轰烈烈、谁听了都感动得直夸赞的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这好难啊。 陈白起无力地长吁短叹。 而怨气值……她目前还没看懂要怎么消除,这系统也没对此详细说明,她只能靠自我理解兼猜测。 接受完任务后,陈白起便将心神从系统中抽离出来,她眼下也没有什么实据跟孟尝君争辨,于是她直接话锋一转:“焕仙如今取得钜子令,乃钜子掌令,墨家的人虽不愿参与各国纷争,但这沿路走途或许可用重金聘请一些愿同行的墨侠为我们照应一二。” 终于将话题又重导回最开始的时候。 虽说陈白起讲得委婉,但孟尝君却听到了他想要知道的部分,他伸手轻拍她的肩头,面上笑意加深:“如此甚好,焕仙如此能干,连墨家的人都能够承你的情,为你所用,本君着实为有你这样一个属下而感到欣慰。” 陈白起拱手道:“为主公效力,乃焕仙的本份。”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主公,放兽与束兽的绳(一) 陈白起拱手道:“为主公效力,乃焕仙的本份。” 孟尝君在陈白起将发生的一切托盘而出后,便愈发对她看重要加,其实这段日子里他一直有联络潜伏于秦的细作暗桩,他对其交待了两件事情,一是监视着“陈焕仙”的行动,二便是在她危难时助她一臂之力。 从细作反馈回来的消息中,他能大抵知晓发生在“陈焕仙”身边的事情,但有许多细作力所不及的地方却只能探听一二,甚为不详,自然最后发送至他手中的消息更是残缺不全。 要说,一开始他的确碍于种种原因并非完全信任“陈焕仙”,一方面与他本性多疑有关,二者因他所处位置跟环境本就难全心全意地信任一个人。 但要说他对“陈焕仙”半点不信任亦不是,只是他的“信任”是需要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才行。 孟尝君道:“另外,你在秦这些时日,我在齐国也是按照焕仙先前交待的三件事情一一照办,眼下已初见成效。” 陈白起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真心的笑容,她道:“主公手下能人众多,自能办得妥当。” 孟尝君也放松了神色,他合闭上窗棂,走至案前跽坐,对陈白起道:“你让我深居简出,我深明其义,所谓树大招风,且在如此左右维艰的时期,倒也无恙无碍,二则,我思量过一番,决定欲谋其事必先利其器,我调动了大量钱财重修了一遍樾麓书院,资助一些有资质的贫穷寒子读书、并仓放粮救助灾民,在诸事种种之下,倒是不少贤能雅士竟慕名而来,如今便是那齐王再觉本君乃他眼中芒刺也只怕轻易动不得了,除非他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借口。” 陈白起闻言心道,难怪这罪恶值减少了,却是他还真干了不少好事…… 他桀骜地笑了笑,又眯眼深邃道:“至于燕国那边……我的确获得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陈白起没问是什么,她知道有些“秘密”跟“筹码”上位者是不愿与人分享。 她只接上一个话题道:“焕仙以为,在齐王找到借口削藩谋害之前,我们最好将全部的主动权握在自己的手中。” 孟尝君抬眸看着她,以鼓励跟期待的目光:“焕仙不妨说来听听。” “声东击西,取而代之。” 孟尝君顿了一下,他沉吟思索着。 这并不是孟尝君第一次听陈白起陈述这个观点,可他心犹存顾虑。 陈白起不打算慢水煮青蛙,她直接道:“此次六国会盟将会是一次很好机会,一来我们可以尽量争取得到他们的助力,二来齐王以险招遣主公在外,只怕坑杀主公不成便会两设险阻,最可能便是趁主公在外发动兵变一举拿下薛国,再寻事而在外追杀于主公,到时候主公身边兵力不足,又无后援可助,只怕危矣。” 孟尝君闻言,一掌拍于案上:“若真是如此,那他齐湣王便别怪我田文不仁!” 陈白起见他神色欲动,便进一步游说:“其实这或许还是一次很好的反击机会,一来主公起事有名,可以以自保、齐王身边佞臣妖言惑众、祸害忠良为由,以清君侧的名义兵谏,只要拿下临淄城,主公又何愁谋不下大事?” 孟尝君一听这话如同茅塞顿开,他也不再惺惺作态,开始引申分析道:“齐湣王早便防着我有此一出,我虽师出有名,但临淄城早就固若金汤,凭我的兵力只怕难以取下,况且,你以为其它五国当真会真心帮我?只怕到时候见齐国内乱正酣,他们还会趁机下黑手。” 陈白起却不以为然,她自信道:“今时不同往日,或许以往遇上这样的情况会有此隐患,但眼下时局不同了,连楚国这块大饼他们都啃得艰难,又哪有余力来与主公抢夺齐国这杯羹,主公只需舍下楚国之利,饱了他们的胃口,他们自会乐意锦上添花。” 舍下楚国之利…… 孟尝君眸光越来越亮,他嘴角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他倏地一下站起来,便在案几旁左右来回走着。 的确如此,以地理位置来看,楚国离齐国距离太远,隔着一个魏国跟小宋国,即便得了一条“狼腿”也无法“饱腹”,何不拿来卖了好价钱? 陈白起也站了起来,她静静地等着他做决定。 而在想通之后,孟尝君又重新坐下,他向陈白起招手坐下,道:“焕仙,你的确是我田文的智囊,有你在我田文左右,我又何愁将来大事不成!” 说完,他便抑不住面上的笑意,他的心激动着,他的痛快已经不能用浅薄的语言来表述了。 陈白起也正坐下来,她道:“焕仙只是尽本责,担不起主公如此称赞,而此事还需多方谋划,眼下只是开了一个大局,具体的布局跟实施焕仙一个亦难当大任,需得与苏先生等人一同协商才为妥当。” 孟尝君对此深感赞同,他深吸一口气道:“没错,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才是啊。” 两人又再叙聊了一会儿,陈白起方潜夜而归去。 归途中,陈白起眉目深沉,逐渐缓住了脚步,最终停下。 “怎么了?”姒姜回。 陈白起道:“你先回长生苑,我去山长房中一趟。” 言毕,她便转头朝另一个方面前行。 沛南山长他们也被安排在了行宫,只是孟尝君在行宫的东南方侧,这是主位,而沛南山长他们则在西北方侧,这是客跟仆居。 她刚一进院,便见山长的房门大开,房中并不只他一人在,其中卫溪、张仪、还有一个乐颐皆来了。 陈白起来时他们几人正神色严峻地谈话,观其表情这是一场并不算太愉快的谈话,他们一听见陈白起来了便都停下来,同一时间看向院中。 “焕仙?” 沛南山长怔了一下,便立即越过身旁的卫溪,率先走了出来。 陈白起当即面上扬起无害而温和的微笑,上前迎他。 “山长,深夜前来叨扰,只希望山长莫见怪。” “少讲这般客套的话,有什么事吗?”百里沛南好笑又无奈地瞪了她一眼。 陈白起笑笑,没说。 这时卫溪也走了过来,院中扑闪的黯淡光线凸现着他一张冷峻而立体的面容,他看到陈白起时虽挤不出多和善的笑意,但眼中的冰寒之意却消融了不少,他道:“师弟。” 陈白起忙应了一声,眼巴巴道:“师兄,好久不见了,白日因众事繁忙,只来得及匆匆见过山长便离开了,对师兄若有怠慢,可千万原谅个介。” 看她讨好又无辜的模样,卫溪自然不会与她见怪,他终是哧笑一声,拍打了一个她的头:“我岂非见你的怪,再见你,只心中满揣欢喜,你莫要嘴上讨嫌。” “原来这样啊,见师兄笑了,我这颗心倒是安落了。”陈白起盯着他峻逸的脸笑眯眯道。 这边张仪与乐颐也走了出来,见他们师兄弟笑意晏晏地叙旧便等了一会儿,等他们谈完,张仪方也喊了一声:“焕仙,这般晚了,可是有事?” “张师。”陈白起向他行了一个师礼。 张仪却摇头,指着她向沛南山长告状:“瞧瞧,这便是你的亲传弟子啊,这亲疏区别待遇也太大了,对我便是客套一礼,喊一声便是,对你们俩却是亲切地谈话笑语。” 他说话时,面色淡淡地,但话中的调侃却是能听得出来的。 沛南山长失笑地摇了摇头,不反驳也没帮衬。 而卫溪则抄手立于一旁,只当没听见张师的抱怨。 但陈白起却不能当作听不见,也不能不回应,她笑盈盈道:“张师的话也太严重了吧,焕仙不过是尊师重道,若张师不喜,那下次焕仙见张师便权当您不拘小节,若是有时见了您喜欢忘了礼数,你可不许见怪焕仙哦。” 见了您欢喜……这话说的够讨喜啊,听了连一向面摊的张仪都忍不住软下神色,他道:“不怪,你如何待他们,便如何待我。” 张仪又指了指沛南山长与卫溪。 沛南山长与卫溪闻言,都笑了起来,陈白起也跟着笑了起来,她答:“莫不敢从命。” 他们三人待一块儿和乐融融,唯有一身月光般冷清的乐颐始终没出声。 他静静地盯着陈白起秀丽如春的侧脸,忽然出声道:“你知道我们这一趟来秦,是为了什么?” 他的声音清冷而幽越,一下便将方才暖起来的气氛冷冻了起来。 陈白起也向乐颐行了师礼,她方才虽与他们谈话,却一直没有忽略掉乐颐这如有实质般的注视。 她与乐颐在樾麓书院内见面不多,因此彼此之间也并不十分熟悉,但一直以来她眼中的乐颐是一个为乐而痴,十分简单而孤寂自赏之人,但这一次见面她却觉得乐颐面对她时,眼底藏了许多令人探不透的复杂。 陈白起似没察觉到沛南山长他们因为乐颐这一句话后神色的改变,她看着乐颐,笑意不变道:“焕仙的确很好奇。” 没有管一脸不赞同地看着他的三人,乐颐直接冷冷道:“不管六国会盟所图何事,齐国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到孟尝君的手中!” 陈白起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这才慢慢地收了起来。 见她不笑了,那一双较常人更黑几分的眼眸一旦平静下来,便是显得深不可测。 卫溪、张仪与乐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有威慑力的“陈焕仙”,当她不愿再“和善”时,那澄净的双眸似有寒光闪闪,如同拥有钢铁意志一般不可摧。 乐颐神色变了变,惊疑地盯着她,莫名感到了一种危险的对峙。 但下一秒,陈白起像变脸一般,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轻柔的笑意,她用一种近似轻描淡写的语气道:“很不巧,我的想法却与乐师截然不同,我里里外外忙活这么大一通,便是为了将齐国亲手奉上给孟尝君,除了他,别无它人。” 乐颐闻言,懵懵地盯着陈白起半晌,在反应过来她讲了怎样一番恐怖的话后,倒吸了一口气。 “你——” 陈白起抬眼,看着乐颐的眼睛:“我怎么了?” 她不再自称“焕仙”,而是“我”时,便表示她已经将自己的立场摆定好了,现在与乐颐谈话的人,不是樾麓书院的一名普通弟子,而是孟尝君的谋士。 沛南山长与卫溪他们也是第一次听陈白起亲口讲出这样一番大逆不道,却又唯我独尊的话。 他们的表情也是一言难尽。 空气一度凝结,谁也都没有再出声,只是这种沉默却像是在酝酿着什么别的情绪。 沛南山长在这一场无声的僵持中,终是出来打圆场了。 “夜深了,有什么事情且择日而谈吧。”对全部人讲完,他又单独对乐颐道:“乐颐,你有你的立场,焕仙也有焕仙的立场,这事不妨待你们心平气和时再议吧。” 乐颐抿着唇,秀长的眉毛亦颦紧着,以气恼沛南山长的偏帮,又似不懑此刻难宣的情绪。 张仪与卫溪听出沛南山长的意思,便与焕仙话别后相继离去,乐颐瞥了一眼陈白起,如雪般白冷的脸上面无表情,转身便走。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主公,放兽与束兽的绳(二 陈白起等人走完后,转头对沛南山长道:“山长,这趟六国会盟的事你们插不了手,听弟子一言,且回去吧。” 沛南山长闻言诧异地看向她的眼睛,从中看出些意味来了,他迟疑道:“你知道这次六国会盟所盟约何事?” 接道理说,一般为了保密跟确保万无一失,所盟约之内容皆由主盟国到了那一日方会道出,却不料有些“秘密”早已算不秘密,各国赴会盟主君早已知悉主题,唯不知晓详要章程罢了。 陈白起颔首,却没有直接告诉他内容,她示意入内谈。 进房闭门后,陈白起转过身,盯着沛南山长的眼睛,正色道:“此事焕知略知一二,不过今夜焕仙来找山长要谈之事非六国军事,而是另一件关于山长与寿人的事情。” 沛南山长见她面上笑意晏晏,两杏眸弯弯似藏光,明显为提及此事而心情不错。 不由得,沛南山长面上亦嗌了一丝轻笑:“何事?” 虽心中仍却六国会盟一事耿耿于怀,但又不愿此刻违她心意,只好顺着她了。 陈白起抿笑出两颗糯米白牙,牵过沛南山长的手兴奋道:“这事我已经仔细考虑清楚了。我已经替山长跟寿族找到了一个极佳的定居之所,你不喜欢薛邑不打紧,这个地方我相信山长定会喜欢的。” 沛南山长微怔,下意识问出口:“何处?” 陈白起拉着他走到塌几旁坐下,然后跟揭开秘密一样兴致勃勃道:“墨家的机关城如何?山长与莫荆交好,自是对墨家的人揣怀着极大的善意,也表示你对墨家亦有几分了解跟熟悉,如果将来你们跟他们住在一块儿,定比扎居薛邑更为自在跟安定一些,对吗?” 沛南山长闻言久久回不过来神,他用一种近似做梦般的口吻重复了一句:“墨、墨家的机关城?” “嗯哪。”陈白起撑着下颌,笑吟吟颔首。 这个主意她筹谋好久了,从费尽心思帮助墨辨,到后来拼命刷尽墨辨上下一众的好感,再到后来以一人之力救下墨家弟子上下,她心中便一直有一个未成熟的想法,如今她觉得她有了几分把握方才对沛南山长开口。 沛南山长终于明白了“陈焕仙”是在真正地与他商议此事,而非只是建议与询问。 他抚了抚额,失笑一会儿后,便摇头道:“你啊,还真是想一出弄一出,现在我都不知该如何回答此事了。” 说完,他又看着她,张了张嘴,似有些艰难道:“焕仙,据闻机关城乃墨家驻地之一,乃一处世外桃源,一般人莫说进入,却是连地貌所在皆为模糊,我虽与莫荆交好,但他却因守墨家规矩,自不得与外人透露墨家此等重要机密,不过此事他倒也与你的想法曾不谋而合过……” 沛南山长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数年前,他为了我与族人,也曾向墨家的统领肱老请求过,可惜肱老并没有同意,机关城内历来只居住墨家弟子,城中隐藏着墨家数百年来积累下的机关秘密,又如何会收留外族之人进入其内?” 陈白起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机关城如此隐匿跟易守难攻,她才会有意将寿人一族安置在那处。 陈白起却目露坚毅跟笃定:“此事我自会想办法的,弟子眼下已是钜子令掌印,虽说手无实权却也有一定的便利,只是在开口之前,我想先咨询一下山长的意见。” 先别说她为墨辨的肱老他们取得了钜子令这一天大的人情,仅凭她救过他们许多人的性命这一点,她相信她开口肱老自不会一口回绝。若是碍于钜子的话,她眼下正要帮着莫成查探当年是谁下毒谋害钜子一事,若真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的话,她相信她以此事向钜子提出收容寿人的要求,应当亦不算难事。 见陈白起言之凿凿,联想起她历来便是一个言出必行之人,她不会拿这样一件严重的事情、没有把握的事情来与他闲聊,她既是开口,必是…… “若是真的……那自然是好的。”沛南山长一口应下,他有些激动:“你可知墨家机关城便如同一座牢不可破的堡垒,戒备森严,据闻乃墨家历来钜子耗费三百年时间打造的,而墨家弟子皆为仁义侠心之辈,自不会对身患异疾的寿人白眼相待,隔离排挤,若能住在机关城中,我想族人们亦应当会愿意……” 陈白起见沛南山长满意,她便也满意,她笑眯眯道:“那便好,我明日便联系墨家的人,焕仙定设法如你所愿。” 沛南山长听到她这样讲,心中一下涌上了许多的情绪,他看着那张白净乖巧的脸,十六、七岁的少年,似不知世间愁绪与哀怨,但他却知道,她的心却比任何人都更加深沉。 但她的这种“深沉”从不拿来应对他,在他面前她总是乖巧而讨喜,就像一个寻常的弟子,一腔慕濡感恩之情表露无遗。 有时候想起来着实惭愧,他身为焕仙的老师、长辈,除了当初地书院教的书法与道论之外,其它能教的东西有限,反而是她对他、他的族人与书院付出良多,一言难尽。 沛南山长道:“焕仙,你替我做得着实太多了……”这让他已有些不知所措了。 可他哪里知道,陈白起在经历过上一世“陈娇娘”的事情后,心中其实已经留下了一些阴影,她当初“离开”得太突然,给太多人留下了伤痛,而这些事情她已经无可挽回。 因此这一世的“陈焕仙”她便决定有恩报恩,有报报仇,谁待她有恩、待她好,她便会尽力回报,她不想再空留种种的后悔与无可奈何了。 她道:“替山长做这些事情我是心甘情愿的,如同我效忠孟尝君亦是。”想着方才乐颐他们都聚在山长这里谈话,内容不难猜是与她与孟尝君有关。 陈白起收起了面上的笑,她道:“山长,你认为如今诸侯国中谁又是所有人都喜爱拥戴的君主?” 沛南山长没有回答,他知道这句话本就不构成一种合理性,而他也的确答不出来。 每个人的立场与环境不同,只要天下没有统一大同,那便是各自为政。 陈白起又道:“如今的孟尝君已然改变了许多,无可否认,对齐他是的功的,眼下齐国君主无能而懦弱,长年的疾病加忧思已令他筋疲力尽,他已整整荒废了国事数年,眼下想重新拾起齐国大权又谈何容易?而齐国公子大多幼稚,大公子与齐王性格相似,二公子幼稚力薄……如今这齐国看似蔚为大观,实则却是无人支撑转眼便会崩塌的沙城,山长以为此时,若无孟尝君在,齐国将如何?” 说完,她又补上一句:“若孟尝君不在,反戈以击,齐国又将如何?” 事实都摆到这个份上了,沛南山长的确也无话可讲。 他沉默地凝望一处,道:“你分析了那么多人,那孟尝君又如何?他若为君为王,齐国将如何?” 陈白起也了解孟尝君此人,她既不吹嘘也不贬低,只道:“他的确有许多令人诟病的地方,但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真正有能耐在这一局乱世的沙盘中占一席之地的人,这一点山长无法否认,不是吗?” 沛南山长抿唇角一笑,道:“的确,只他生性太过狭隘与自私,若上头有一座大山压着尚会收敛几分本性,可一旦如猛虎放入深山,想再束住其手脚何其容易,那时,难道你便不怕将来涂炭生灵?” 他的反问并没有让陈白起有片刻迟疑。 她伸出一只手,一只纤长而白皙,似没有受过任何磨难的细白手掌。 她盯着它,道:“我一面割肉饲虎,使猛虎脱囚而登上山顶,同时亦深知虎之习性若一旦入林,便极易伤人伤已……”她抬起眼,五指蓦地攥紧:“可放虎者,谁说又不会早已放了一条束虎以咽喉之绳呢?” 沛南山长从她眼中看到了一种深刻的冷静,这种冷静是对一切的漠然,如同神人对待罪犯的审判,她的眼中没有感情只有公正。 这便令沛南山长不懂了,他觉得“陈焕仙”跟他认为的那种想建功立业、名望天下的谋士不同,她对钱财地位,干净得似无欲无求,从感情上来看他也感受不到她对孟尝君有多尊崇与向往,他只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种异常的执着。 没错,只是执着。 而这种执着,十分有力道,他能感受到,陈焕仙那句“束兽之绳”的言论绝非异想天开。 他若为她道,她便为其广劈天地,他若逆她道,她便关山困虎斗! 沛南山长心底到底长吁了一口浊气,之前一直犹豫不决、忐忑不安的心终是安了下来。 他平静道:“其实齐王曾将公子宣托付于我,令我好生看顾他的安危,并教导他为君之道,至于摆在宫中的其它公子则是用来迷惑、或者是替公子宣挡箭之人,他意欲将他放置在外,好生培育历练一番,待他将齐国的内乱安定好后,便让他来接替齐王的位置。焕仙,我知你与公子姜曾为一段时日的室内,平日在书院私交亦甚好,若孟尝君窃他家国,而他欲复国报仇,你当如何?” 这个现实的问题陈白起自然想过,她难得在这里沉默了一下,方道:“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尽可好生地守着他认为是他家的东西,但若仍旧被人抢走,这只能表示他无守护它们的本事跟力量……”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长长叹了一声:“我唯尽可能地保住他的性命,无法,新旧接替少不得要沾染上许多无辜的鲜血,我能做的只是尽量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沛南山长听了这话,一面感叹陈焕仙关于人性的一面始终不曾减褪,另一面则亦了解她不是一个会轻易改变目标的人。 沛南山长道:“如此樾麓书院已被孟尝君安插了不少人进来,我已然保不住他了,所以早已将人送回了他父王的身边。” 只希望你们若还能见上一面,不会是在逼宫的时候…… 这句话,沛南山长最终咽了下去,不愿拿这种话来戳她的心。 “如此亦好……” 陈白起也明白了,凭山长的本事不是保不住姜宣,而是他已不打算插手两边的事情了。 这或许对别人而言是一种很正常的选择,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围观即可。但以沛南山长的为人与遵君重道的秉性,他这样的选择已说明了一种态度。 陈白起其实明白,他会这样做,很大原因是因为她的选择…… 不过这样也好,无论是什么原因,她都希望山长与樾麓书院能够在这团乱麻中置身事外。 不想再提这些烦心事情了,陈白起转移了话题,她道:“山长,樾麓书院重新开院,只怕书院上下皆事务繁忙,你如何走得开?” 沛南山长道:“到底有些不安心,便也跟过来看看。” 沛南山长说的不安心不只是指担心“陈焕仙”,也是指六国会盟一事。 陈白起明白地颔首,只是她奇怪:“师兄跟张师便罢,可乐师不是一直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他此番前来是……” 沛南山长好笑陈白起这“明晃晃”、毫不掩饰地向他打听乐颐的目的。 难不成她以为他是一个会在别人背后嚼是非之人? 陈白起一瞬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那一双眼睛跟直勾勾地跟会说话似的。 沛南山长瞥开眼,过了一会儿,方阴晦道:“他乃周王国人。” 事实上,面对“陈焕仙”沛南山长发现他做人的底限也开始下降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主公,谁是凶手(一) 乐颐这一趟跟来莫不是打算当周王国的眼线来瞧瞧他们六国会盟搞什么明堂吧? 不过他如此反对孟尝君又是为何?难不成他有其它想法,还是单纯的嫉恶如仇、维护正统? 信息太少想不通陈白起便直接问沛南山长,只是百里沛南对此亦表示并不太清楚。 他与乐颐的关系其实并不如与张仪关系那般亲近,他除了知道乐颐是周王国的人之外,至于他的身份跟以往经历却是所知甚少,当初是他自荐而入山门,而他见过他的相关户籍文牒与县府开具的荐书,在测验过他的礼乐水平之后,便招其进书院为先生。 不过,既然乐颐乃周王国那边的人…… 陈白起想了想,道:“看来不带也得带了。” 沛南山长知道她的意思,如果她将乐颐排除在外,难免更惹周王国的人心生猜忌,或会另生事端,不如将人留在身边,就近监视更能掌握情况。 “焕仙,我到底是不放心你。”沛南山长盯着她那愈发清减的面容,叹息道:“不过回一趟齐国,你身上便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这一路上我一直心神不宁,便是担心你只顾着完成任务,太过勉强自己了。” 虽然的确发生过许多困难的事情,可如今一切都很顺利。 陈白起抿唇露齿甜甜一笑:“我很好。” 这一笑倒与以往她那对人持重礼貌的微笑不同,莫名显了几分孩子气。 沛南山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中带着愁意:“你啊,越这样讲,我便越担心。” 陈白起这下也不笑了,她眸溜溜一转,便奇怪道:“山长,这眼下这种神态跟语气,不知为何令焕仙想起了我那早逝的先父。” 沛南山长闻言,表情一僵,手半天没动。 “先、先父?” 他有这么老吗? 陈白起偏头打量了一下,又摇头道:“哦,这样一看,倒也不像了,先父可没有山长这般仙姿玉质、年轻温柔。” 陈白起这一番夸赞的大白话一下便令百里沛南耳根红了红。 陈白起笑:“不过你们关怀焕仙的眼神当真一模一样。” 陈焕仙的父亲是怎么样的陈白起不知道,但陈孛却总拿这样的眼神委屈巴巴地愁她,就好像她是个什么都不懂却硬要甩开父母的手出门闯荡的孩子似的。 他不自在地瞪她:“焕仙,我怎能与你父亲相比,你……” 陈白起嘿嘿一笑,打断了他:“是焕仙出口无状,恩师莫怪了,这样晚了,若是一般人只怕早该入睡了,山长,你一路辛苦了,便是也早些歇息吧,焕仙这便告辞,不打扰了。” 陈白起打趣完山长后,便起身准备走了。 百里沛南见她走到开口准备开门时,又喊住了她。 “焕仙,孟尝君疑心重,你莫要与秦国的人走得太近。” 这倒是知道劝着她,替她着想了。 陈白起回头,她也知道今夜孟尝君便是多方试探于她,想探知她究竟有几分忠心。 她微笑道:“嗯,弟子会注意的。” 开了门,陈白起又替山长合闭上了门。 在等陈白起离开之后,周围的空气好像一下便寂廖冷清了下来,百里沛南便坐于室,许久方抚额低低轻笑一声。 “仙姿玉质、年轻温柔……原来,她是这般看我的。” —— 去魏国的日期已安排在三日之后,这是秦王赢稷与孟尝君两人商议一番的共同决定,毕竟出发前双方都需要一些时间来安排行程事宜。 陈白起没忘记昨日答应山长的事情,她没有出宫,她如今的位置太显眼了,出入都不太方便,她便让姒姜代替她去联系咸阳城的墨家弟子。 去的还是之前那个偏僻的窄巷陶坊,她让他留下她写下的书帛信讯便可回来。 又过一日,陈白起便让姒姜再出一趟宫,去窄巷掏坊看回信。 姒姜去了,并带回一竹片。 上道——事述上达,请静候回音。 短短一行字,以细墨而书。 陈白起将细长的竹片搁下,沉目而思。 看来已有弟子收到书帛信讯了,只是等他们将她的书帛信讯传达给了机关城的肱老他们,必需费些时日,不会这么快有回音。 不过陈白起却并不担心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她还是有把握的。 眼下,她已得到几具被秦国士兵抛掷野外掩埋的死者之躯,她探听到,秦国是没有正经关押罪犯的牢房,一般逮着犯人若罪不至死,不是打断了双脚双手扔进市集,便是割掉鼻耳,或刺穿双眼赶出咸阳城,若是罪大恶极的一类,则是直接砍死了事,然后扔至野外喂野兽。 因此她守株待兔,终于拾了几具残破不堪的死者之躯。 如此,她终于可以炼制——“人偶药剂”。 这个“人偶药剂”是存在失败率的,哪怕她穿上了麒麟巫医袍,发挥了其扩展属性:当人物处于炼药状态装备,可提升成药率20%,出极品丹药率2%,但仍旧失败了几次。 具体失败率是多少,她并不清楚,反正最后她所有的材料用完只练出了一瓶“人偶药剂”。 虽说只有一瓶,但陈白起的心情仍旧很激动。 她从系统中取出这瓶紫红色的液体,然后仔细打量一番。 “人偶药剂”是用一种切割面透明的水晶瓶装的,瓶子造型十分漂亮,上面有一个同样材质呈宝石形状的塞子,一拔开,她凑鼻嗅了一下,这里面有一种淡淡的气味,形容不出来是什么味道,不像香也不像臭,只最闻久了,会令人感到晕眩。 她忙将塞子盖上,拿着水晶瓶子晃了晃里面的液体,本来她是打算拿人试验一下效果,可又觉得她能炼制出这样一瓶人偶药剂来也不容易,心有不舍。 这“人偶药剂”放回系统,她忽然感到门外一道黑影遽然闪过,她一步冲前,刷地一下拉开门,左右环视,却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身影。 只是在她的脚下,她发现了一片叶子。 叶子挺新鲜的,像刚摘下来。 她看了看庭院内栽种的合欢树,便将叶子拾起,将叶片两面翻看。 只见其中一面不知用什么颜料写着——人已安排,明日送达。 虽说叶片并没有署名,但陈白起一看内容却知道是谁送来的。 她返回房中,将门关上。 一边走一边沉吟着,莫成明日便会将十二年前欲下毒毒害钜子的嫌疑犯送到她的身边,不知道这几人会是谁…… 虽然陈白起猜测过来者会是谁,却没想到在第二日,她会在宫外看到四个熟悉的人。 来者分别是幺马、昌仁、雌女与……飞狐统领。 陈白起看着他们四人,一时真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来面对他们才对。 说话,这四人是怎么聚一块儿的? “焕仙。”幺马与昌仁一见她,便一脸真心欢喜地上前。 而雌女则戴着面纱,穿着一身艳丽裙裳站在那里,朝着她微笑。 至于飞狐统领——狐砺秀,他双目颀长而木然,头戴斗笠帽,一脸面摊又孤僻地站在那里。 如今他们站在宫门外,因侍卫说有人在宫外要见她,经上报后传达至她的长生苑,她方带着姒姜出宫见人。 这事估计赢稷早就收到消息,他不阻止他们见面估计是想看看墨家的人打算做什么。 陈白起假装不知情,看着幺马跟昌仁一脸惊喜道:“你们怎么来了?” “是肱老一直不放心你,便让我与幺马留下来,前几日得知了你的消息,我们便寻思来看看你。”昌仁叔道。 “虽说此举危险了些,可城中已撤了抓捕墨家弟子的通缉,再加上我们听闻孟尝君与沛南山长都来咸阳城了,想必你的处境定也好过了些,我们这才敢出现在这里。”幺马道。 陈白起听着颔首,面露微笑道:“的确,主公与山长来了之后,秦王到底是给了几分薄面,目前焕仙倒是自由了些。” “我们这趟来便不走了,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幺马道。 “没错,这也是两老的意思,肱老与丘老便是打算让我们留在你身边,尽量能够帮助你。”昌仁顿了一下,又道:“他们知道你要赶一场危险的行程。” 陈白起面露感激,倒是没有拒绝,她道:“其实……我过几日便要走一趟魏国,若能与两位同行,倒也算是安心。” 这时,雌女漫步妖娆地走了过来,她出声道:“正巧,我也要去一趟魏国,不如你加入我的车队一块出发吧,这样一路上咱们可以相互照应。” 昌仁闻言瞥了一眼雌女,略略皱眉,而雌女却对他视若无睹,笑吟吟地直瞅着陈白起,等待她的回答。 加入雌女的商队……陈白起忽然觉得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提议。 只是她终不好做决定,只道:“这件事情我还需回去慎重考虑一下,我还有几个同伴一块儿走。” 她话中有话雌女是听出来了,她并不在意道:“可以,我明日正午时分出发,你若要来,便带着你的同伴一块儿在城门口汇合。” 这时,狐砺秀也走了过来,他盯着陈白起,直接便甩出硬邦邦两个字:“一起。” 两个字,简直不知所云。 昌仁、幺马与雌女都无语地看着他。 而陈白起却听懂了。 一起走,一走找出当年的幕后黑手。 没错,自四人一出现,陈白起便相信狐砺秀应不会是十二年前的凶手,一者他本身便是那“摄魂术”的受害者,再加上莫成谈起他时的口气十分熟捻与不客气,想来两人关系必不差,试问莫成若真拿狐厉秀当嫌疑犯提及他便不会用如此神态语气。 他这一趟来,她猜测或许是为了“摄魂术”的事情,也或许是单纯地想要跟紧她,督促她替他治“病”。 不过如此一来,她想,她的这一趟在六国会盟的路上倒是会出奇地“热闹”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主公,谁是凶手(二) 陈白起见完昌仁、幺马与狐砺秀他们之后,便去了一趟行宫找孟尝君,只是不巧孟尝君并不在行宫,她却被告知孟尝君这是去雍宫会见秦王了。 于是陈白起便又拐了一道弯去了雍宫,大监守在殿外一看到她,便立即笑容满面地迎上来,道:“陈郎君,主公正与孟尝君在殿内议事着呢,主公讲若您来了,便请你即刻进去。” 陈白起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又转过脸,谦谦有礼道:“有劳大监了。” “哪里,陈郎君倒是来过几回了呢,想来也认得路,主公与孟尝君在殿中谈话不允许其它人靠近,奴这是不便引路,望陈郎君见谅个。”大监低腰矮了个礼道。 陈白起伸手虚托起他,微笑着摇了摇头,便自行进殿。 这一路上她便都在想,这赢稷找孟尝君进宫所谓何事。 走过一截走廊,再拐一个角便是大殿门口,她刚靠近,便听到殿内赢稷传出的声音。 “孤已安排了一支仪仗辕车队伍在前开路,而第二支队伍则是一支精锐骑兵与辎重车队。” 孟尝君道:“那我们便是随第二支队伍启程?” 赢稷用淡漠的声音道:“不,我们一行人最好便是不与秦军一同启程。” “……那秦王是如何打算的?”孟尝君奇道。 “不如这事,我们便一起同你的谋士陈白起商议一番。”赢稷的眼神看向已经站在门边的陈白起。 孟尝君亦同时回头。 陈白起早知她的到来瞒不住两人,面上扬起一抹端庄温氲的微笑,便上前见过两位。 “既然秦王问起,焕仙的确有一个想法,这墨家的雌女乃一位成功的商人,她的生意遍布九州,此趟她也打算去魏国,我们可以伪装打扮一番跟随其车队一道,如此一来,倒是有了一个极佳的掩护。”陈白起道。 “墨家……”孟尝君闻言若有所思:“此人可能信任?” 这陈白起可真不敢打保票,毕竟雌女也是莫成认定的嫌疑犯之人,不过她道:“一路上我会时刻注意着她的,况且即便她有什么目的,我相信她也不敢冒着一下得罪秦王与主公两位大人物而鲁莽行事的。” “你这话口气倒是挺大。”孟尝君笑睨着她道。 陈白起却拿眼看着赢稷:“焕仙倒是因为相信有秦王在。” 老实说,有这么一个武力超群的人一路替她保护主公她倒是安心许多,其它的她自有信心应付。 这话倒是一下便取悦了赢稷,虽然表面没有什么表示,但他的好感度却默默地给她涨了二点。 三人此时气氛倒是不错,便又对行程的细节好生规划了一下。 关于有一点,陈白起提出了一个建议。 “既装成普通人混入商队去魏国,焕仙觉得为保证一路顺利,我们还是得给自己安排一个伪装的身份。” 孟尝君摩挲着下巴,一边点头:“嗯?这倒是好提议。” 陈白起又道:“如何安排焕仙觉得还是将所有人都聚齐了,一块儿商量一下吧。” 赢稷道:“那便将人都宣入宫。” 侍卫下去传召,没等多久,稽婴、姒四、沛南山长、卫溪、张仪与魏腌都先后来了,最后则是相伯先生。 一人来,陈白起便负责解说起原由,见大伙没有什么异议后,陈白起便开始出主意。 陈白起提出了由于人数过多,可自分为两支队伍。 一是魏国买卖的富商兄弟带着一群手下,二是游历魏国的人文的学子师生团。 其它人听了一时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建议,便应承了下来。 于是这角色分配便正式开始。 陈白起视线环顾一周,最后定在赢稷身上:“不如秦王先行来选吧。” 于是众人便一块儿等着赢稷的选择。 角色共有十人。 队伍一,富商兄弟团——有富商兄,富商弟,下人三名。 队伍二,魏国士子团——有老师两名,学生三个。 赢稷直接选:“富贾兄。” 孟尝君则选:“富家弟。” 稽婴自然与赢稷一队:“下人。” 相伯先生紧随其后:“下人。” 这队伍一几乎一下便被秦国的人给挤满了,还剩下一个“下人”名额,不知为何四人都一同看向了陈白起。 陈白起其实扮演什么角色都无所谓,却不料这时沛南山长出声道:“下人。” 咦? 其它人都诧异地看向他,似乎有些不明白他怎么会选择这个身份。 沛南山长有条有理道:“太按照原来身份的设定,又如何叫改变呢?”所以他不会去队伍二当老师,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话,实则当他看到队伍一的人都期盼陈白起的加入时,他莫名感到不虞,便找了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陈白起一听却觉得有理,她转过头:“那张师呢?” 张师握拳于唇边,思索了一下,便道:“那我便当弟子吧。” “等等,总不能让俺与陈小弟当老师吧?”魏腌忙慌慌举手。 喂喂,他这样一个大老粗能为人师表吗? 陈白起头痛地抠了抠鼻子,伸手安抚地拍了拍魏腌的肩,道:“等等,我再重新安排一下吧,方才山长讲得对,若以原来的身份来伪装便违背了我们想要的目的,方才我想了一下,既是富贾出外买卖,若加上两个美姬在身旁奢淫糜酒将会更有说服力一些,另外两位随扈,两个下人,另外则是一队镖师,押一趟重要的镖物去魏国。” “美姬?”稽婴诧异地看了陈白起一眼。 其它人却面露各异神色,虽说各有各的想法,但大抵都是不乐意路上带上两个娇滴滴的女郎徒惹麻烦。 陈白起见此,只想对着这群直男癌直翻白眼。 她敢说别的汉子一听见路上带着两位美人随行,早不知道高兴到哪里去了,只有他们一脸愁容犯难,简直一个个“冰清玉洁”到令人无语。 于是,她补上一句:“放心,不是真的带两位美人,而是我们之中找两人来假扮。” “假扮?那找谁?”魏腌立即抚胸摇头。 他这副魁梧壮硕的模样扮起姑子来那岂不是要笑掉人大牙? “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可要说咱们之中能扮姑子的人……”稽婴手拍羽扇,眼神在众人之间兜转了一圈后,便笑吟吟地盯着陈白起。 按身形跟模样来看,能扮姑子的人估计便只有“陈焕仙”与相伯先生,其它人便是长得再俊俏,但这身高与五官都偏男性的硬朗,若是扮上女装只怕是会不伦不类。 哦,对了,还有一个稽(姒)四,他倒是无论模样与身材都宜男宜女,雌雄莫辨。 沛南山长眉心揪起,迟疑道:“焕仙,这样……会不会太委屈你了。” 他其实想一口拒绝这样荒唐的提议,但是因为这个主意是“陈焕仙”提出来的,他便左右为难了。 而相伯先生一双萤惑双眸亦有意无意地看了陈白起几眼,眼神怪异。 他一直认为这“陈焕仙”只有龙阳之好,却不料还有一项女装癖好,着实是人不可貌相啊…… 见其它人的眼神都变了样地盯她的身上,陈白起额上青筋蓦地一跳。 她忍耐道:“明明稽四的模样更加适合女装,何故都一脸笃定地盯着我?” 一直默然站于稽婴身后的姒四闻言,不动声色地抬眼,暗瞪了她一眼。 “可稽四只有一个,不是还剩一个名额吧……总归不是我们吧。”稽婴耸肩无辜道。 而赢稷跟孟尝君两人自持身份没加入这场闹剧当中,凭这两人的身份也没有人敢将这玩笑闹到他们身上去。 陈白起没好气道:“放心,另一个人选我自有安排,这一趟我会带上我的随从。” 她的随从? 众人回忆了一下,表示完全想不起来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只模糊记得好像是一个永远如同影子一样沉默无声地跟随着陈白起身后的中年汉子吧。 “他能行?”张仪因为曾经的职业而习惯观察任何出现在身边的陌生人,因此比其它人更记得陈白起的那个随从。 他记得那是一个四肢粗装,面容黝黑的中年汉子,其身背微驼,步履沉重,这样的人如何能装扮得出一名婀娜貌美的姬妾? 陈白起却自信道:“行不行,到时候一看便知道了。” 凭姒姜的美貌跟手段,想扮演一个祸国倾城的美艳妖姬那简直就是手到擒来,她是半点不忧心的。 如此一来,新组成了“富商队”跟“镖师队”人员分配算是初步敲定了。 扮演者如下—— 富商队: 富商兄——赢稷(秦王),富商弟——田文(孟尝君)。 姬妾兄——稽(姒)四,姬妾弟——三儿(姒姜、没在场)。 富商随扈——稽婴、魏腌,富商下人——相伯先生,陈白起。 镖师队: 押镖的镖师——卫溪、沛南山长、张仪、(没在场)乐颐。 “这样……真行吗?”稽婴眼神怀疑地看了看所有人。 这里面的人要说没有一个人是符合陈白起的角色设定,比如赢稷,他身上的戾冷疏离与霸道尊贵之气着实太甚,一点不似商人的圆滑世故。 而说镖师的沛南山长,他哪里像是一个武棍弄枪的江湖中人,完全就是一个拿笔杆子的斯文儒雅的文人。 陈白起也知道他们如今的形象完全不贴合角色,她眼眸一转,道:“正所谓人靠衣装,现在不像不要紧,我明日会让你们像的。” ……至少,会看起来像。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主公,谁是凶手(三) 回到长生苑后,陈白起便将先前在雍宫决定下的事情与姒姜商议了一下。 姒姜自然无不答应。 其实陈白起之前因六国会盟伐楚一事心神不宁,本已打算让姒姜前往楚国替她守护好陈孛,姒姜也答应下来尽早出发,但最后却因收到一则消息而取消了这个打算。 ——陈孛已随使使军前往了鲁国,目的虽不详,由于楚国离鲁国路途冗长,且无官道可行,但如此一来一回在路程便得耗费近二个多月,再加上其它事情一拖延,陈白起便可将他暂拖离开楚国即将变成修罗场的地方。 这件事再交给姒姜去做便不太合适了,一来姒姜从秦国赶往楚国追上陈孛已是来不及了,二则既然陈孛已然离开楚国,她便也没有那么担心他的处境问题。 她想了想,让傀儡兽一号小白取了一封信件传递给莫荆,她想让他托人在鲁国看顾好陈孛的行踪。 为什么找莫荆,自是因为墨家弟子遍布九州各处,何况莫荆曾告诉过她,鲁国是他的出生地,他便是鲁国人,如此一来他自有办法替她照拂到陈父。 而姒姜身上的伤虽被她每日拿少量的“小型生命药剂”缓慢地滋补着,已然结痂,但还是不宜做一些剧烈的事情,后来又因姬韫与她需要一个人从中传信联系的事情,有他在身边帮助她,她的确会轻松许多。 说起姬韫,这一次他会伪装成一个普通的“脚夫‘随她一同上路。 翌日,陈白起便将昨日忙活收集齐全的伪装道具——各类人该穿的衣服、假发、鞋子与武器统统都交给了姒三。 姒三将在出发前去雍宫替他们装扮上,而在人还没有到齐前,陈白起对姒姜道:“午时前半个时辰便要出发,你抓紧些时间给他们都扮上该有的模样。” 姒姜与陈白起一样起个大早,他如今已恢复了原有的身段与样貌,雪白的肌肤,浅褐色的眸子,那与姒四次冷艳似山魅的容貌相似,但因气质不同而逞现出另外一种圣洁又妖孽般魅惑之貌。 他娇糅地打了一个哈欠,懒声懒气道:“放心吧,不过随便改装一下相貌费不了多少时辰,只是……我呢,我扮演什么?”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眼神盈盈漾波地睇着她。 陈白起闻言眨了一下眼眸,反应慢了半拍。 姒姜放下手,一双溜溜美眸睨着她:“怎么不说话了?” 这时,已不知待在门口听完他们全部谈话的姒四取下面上的精致漆铜蝶面眼罩握于手上,他自始自终都不曾看过姒姜一眼,只凉凉地盯着陈白起嗤笑一声:“她自然不好启齿,她给你安排的是一个妖娆多情的姬妾。” 他虽面容冷淡,但这语气却十足讥讽奚落。 陈白起顿时颇感尴尬啊。 她完全忘记询问姒姜的意见,便给他定了这样一个角色,当时她只觉得除了姒姜与姒四外,其它人扮演女子都太怪异且吓人,唯他们两兄弟完全便是造物主的完美作品,他们身上有集所有男子跟女子的一切美,像光与影的角逐,被抹去一切的棱角,水乳交融。 姒姜自姒四出现后便收起了那一身闲散慵懒的惺松之感,他下意识想在姒四面前表现出一个兄弟该有的楷模正经模样。 可他的话并没有令姒姜生气,他挑眉转过头看着陈白起,:“那他呢?” 这个“他“,自然是指姒四,姒姜知道这一趟姒四也会随行保护稽婴,他武功虽不高强,但却有一身歹毒的保命手段,这倒比一般的江湖侠客更能应付暗杀突袭等情况。 陈白起立即如实报告道:“姒四也是姬妾。” 姒四见陈白起在跟姒姜表忠心的一瞬间便将他给”卖”了,顿时脸一下便黑了。 而姒姜却甚为愉悦地轻笑一声。 如此亦好,他们两兄弟倒是从另一方面“不离不弃”了…… 姒四却抿着薄唇朱转,继续瞪着陈白起。 姒姜见陈白起为了他而“得罪“了姒四,怕她被姒四瞪狠了,便岔开话题道:“那我们分别服侍谁?” “姒四是秦王,你是孟尝君,姒姜啊……若是你不愿意……”陈白起想着,实在不行,她便咬牙自己顶上算了。 反正她本就是个女的了,虽为男身,但让她男装女装也并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唯一担心的便是被人认出她便是“陈蓉”罢了。 “的确不太乐意……“姒姜见陈白起神色纠结,甚为有趣,便若幽若叹了一声,见陈白起看他,似已有了决断准备开口时,他又及时打断道:”若是将那个人换作是你,我倒是很乐意~”姒姜一边说,一边故意拿眼神撩陈白起。 “不过罢了,谁让我总无法拒绝你的要求,只好先暂时委屈这一路吧,可事后这该谈补偿的事情你可不许吝啬。“姒姜道。 陈白起嘴角一抽,算是被他这一波三折的内容给彻底“征服“了。 “补偿,定会补偿。“她点头保证道,毕竟她这种先斩后奏的”坑姜“做法的确不太厚道。 而姒四见两人旁若无人般“打情骂俏“,脸便更黑了,他觉得若再继续待在这让他胸口沉闷似快要呼吸不过来的地方,他铁定会忍不住手撕这两主仆。 “丞相已进宫了,其它人也正赶去雍宫,秦王令你们赶紧过去。“冷飕飕地交待完他此趟前来的目的,姒四便头也不回地转身便走了出去。 而姒姜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本该上扬狡黠的笑则缓缓弯成一抹苦笑。 他抚额而叹。 陈白起看了,便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不难受,今日他没动手便算是进步了……“ 陈白起的成功补刀令姒姜难过的表情一下便僵了,一时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才好,但最好他还是选择“难过“地顺势将脸靠在她的肩窝上,双臂如蔓藤一般缠绕住她的腰身,像风雨中被无情击打的”娇花“弱不禁受。 “白起,你的话刺痛我了,你赶紧安慰安慰我……“他毫无心理负担地撒娇道。 陈白起历来拿他当亲近之人,就算被他抱一下也没觉着什么。 只是他这话……却令陈白起寒了寒。 “我不会安慰人……“她嘴角抽抽道。 “小时候,我难过时阿姆便会抱抱我亲亲我……你可以试试。“姒姜贴近她耳廓,近似诱哄道。 陈白起呵呵,要是这会儿了她还没听出这人在作妖她便白活这把数岁了,她遗憾道:“只可惜,我还生不出你这么大的一个儿子。“ 姒姜一听,便知“亲亲抱抱“没戏了,他磨磨蹭蹭地松开了她。 “你太残忍了。“ 陈白起翻了个白眼:“是你太无理取闹了。“ 见时候不早了,陈白起也不与他胡闹了,她推着一身懒骨赖在她身上的姒姜动,道:“你赶紧换一张脸,然后便去雍宫给他们变装。” 姒姜粘粘道:“哦~“ 到了雍宫,姒姜便被大监引领进殿,而陈白起没打算凑热闹,也懒得等待,便出去了一趟办事。 等回来时,正好所有人都换装出来,当陈白起看着他们一个个如今的形象……简直就是一言难尽,不过,这下模样跟造型倒是与角色原型十分贴合。 陈白起走至沛南山长的面前,见他穿了一身灰扑扑的粗布麻衣,布衣边角缝着蓝边,而直筒的袖与裤脚都绑上了布绳,这样行走时会更利落,他的头发因为太过柔顺黑亮,着实与这一身粗糙的装束违和,于是便戴了一顶陈白起从系统内兑换出来的毛糙假发。 而张脸……她看了一眼便不忍地瞥开了,这……这还是她那仙姿玉质的山长吗? 窝艹,这姒姜的手艺还真不是盖的,他这样一打整完全便将她的山长给变成了一个皮肤粗糙、满脸胡子拉碴的江湖野汉了。 “焕仙为何拿如此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为师?”沛南山长被一番涂抹换装后便放出来,雍殿内并没有铜镜或反光之物,因此他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变了个什么模样。 陈白起心想,虽然沛南山长并非一个以貌取人的人,但一下变成这个鬼样子只怕知道了心底也不好受吧。 于是,陈白起讲了一个善意的谎言,道:“没、没有,山长这样……挺男子气慨的。” 她顶着沛南山长狐疑的目光干笑了两声。 正巧这时候有一个人缓步走了出来,沛南山长下意识看过去,但下一秒在看到那张被涂得黝黑,细眼厚唇、分割得面目全非的脸,与那一身下仆装束后,便默了。 这……谁? 下仆装束的人见“陈焕“仙跟百里沛南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一言不发,便奇道:“怎么了?” 这把清润尔雅的声音却依旧是好听的,只是完全与那张脸联系不到一块儿去。 一听这声音,他们才将人给认出来了。 原来是相伯先生啊。 由于沛南山长是第一个被化装的,所以相伯先生认得他改装后的模样,而化装后出来的沛南山长却一时没认出他来。 “咳,相伯先生如此一变化,倒是有些出奇不意。”陈白起率先开口。 相伯先生虽不知自己眼下的模样,但见了沛南山长那张脸却明白什么,自只怕他已经被整容得连他亲阿姆在世见了也认不出的地步了吧。 他端着名士的风度无所谓地笑了:“换了一张与前半生截然不同的面容,倒也新奇……” 陈白起见相伯先生如此洒脱从容,不由得感慨一句,果然不愧是相伯先生啊,可不等她感慨完,便见他颦着眉,抚上那黝黑的脸庞道:“不过这是什么染料,这样直接涂在脸上会不会烂脸啊,我怎么感觉到脸好像有些刺痛感了,若是以后变换不回来,我是否便要以这样的陌生丑陋的面貌埋入坟土里……” 沛南山长闻言目瞪口呆地看着一直碎碎念、越念却越绝望灰败的相伯先生。 而陈白起只觉得自己方才的崇拜喂了狗,她直接无语地转身走开了。 等到最后所有人都一并走出来之后,陈白起打眼一一看去,着实都挺不错的。 这个“不错“是指每个人无论脸跟装扮都挺符合既定角色的,尤其是姒四与姒姜这两个舞姬,那简直便是……看不着脸,因为他们都戴着及地的帽帷,不过透过那朦胧而虚化的纱巾观其精致五官、婀娜身形,便已觉定是绝世风华。 不得不说,以前所有人都忽略掉的这位“陈焕仙“的随从这手艺一露,都令他们侧目了。 明明先前一直以一副中年壮汉的低调模样跟在“陈焕仙“身后,但摇身一变,却能如同剔骨削肉一般变成一位妩媚多姿的俏娇娥。 这样的人却一直如同影子一般跟随在陈焕仙身边,不露山不露水,若非这次她主动提出帮忙,他们如何都不会注意到这样一个毫无存在感的人。 只是他们虽然对这位叫“三儿“的随从多了几分侧目,但感触最深的还是陈焕仙所隐藏的这些未知,越靠近她,越挖掘她,便越觉得她身上隐藏的秘密之多。 赢稷一时想了许多,但眼下却并不是追究跟深思这种事情的时候,他道:“正式辕车队伍将在明日正午出发,而我们则借雌女的商队为掩护提前一日启程,这件事情除了在场的人之外,便再无人知晓,希望我们中间不会存在有人试图背叛。”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乐颐漠然覆下的眼睫轻轻地动了一下,但下一秒却维持着完美的若无其事。 “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接下来我们只有小心行事,便可安稳到魏。“稽婴道。 “还是不可大意,楚国为了阻止这场联盟合成,必会卯足全部力量沿途截杀,即便安排得再完善,亦需时刻谨慎提防。“孟尝君道。 陈白起道:“眼下已迫在眉睫,该尽人事的地方都想尽了,接下来便听天意了。“ ------题外话------ 国强则无惧,祝美妞们、小仙女们国庆节快乐,国庆长假快乐!miu么么哒。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主公,谁是凶手(四)修 正午时分,烈日灼地,已准备就绪的雌女回望着城门口,当她看到陈白起领着一群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归类品种的队伍过来时,着实愣了好大一会儿。 雌女一把拉过陈白起到一边儿,她拿眼神打量着其它人:“他们是……” 陈白起则看了雌女两眼。 雌女今日穿了一件浅蓝色纱衣,凹凸有致颇为风韵,而她发与脸用同色纱巾半掩半露地包裹住,只露出一双狭长翩倩般的双眸。 她道:“在下的朋友。” 雌女挑了挑眉,收回视线,睨了陈白起一眼也没多问,她摊出一只手来,道:“看在你是钜子令掌印的份上,我便没与你谈食宿路费,可你一下塞这么一大群与关紧要的人进来我的商队,难不成不打算付些路资?” 她笑吟吟地看着她,一副商人见钱眼开的势利模样。 陈白起觉得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只是她觉得不该自己出血,于是,她让雌女先等等,便一脸“为难”地走到“富商兄弟”面前。 “爷,人家跑商一趟也不容易,这雇来的人跟车、帐篷、锅碗,还一路上需要供应的粮食等等……” 不等陈白起一堆东扯西扯的话讲完,富商兄——赢稷便面无表情打断道:“说结果。” 陈白起立即道:“人家要钱。” 商富弟——孟尝君闻言,表情有那么几分无语:“她跟你要钱了?” 陈白起耿直地点头。 孟尝君额上青筋一跳,阴恻恻笑了一声。 一群被人捧着惯着长大、完全不知柴米油盐多贵的一干人等,完全没想过要付人家钱,如今被人追债上门的感觉……简直一言难尽。 于是“富商兄弟”都黑着一张俊脸,各自掏了一样值钱的物什扔给陈白起。 这年头带着大把通货钱币的还是很少的,大多以物易物。 陈白起左手一块白玉、右手一锭金裸子,便忍笑愉快地走回雌女身前。 “给你,雌掌柜。” 雌女一见这两样东西,拿上手一估价便乐笑开了颜。 值,太值了。 “那便谢过……你的两位朋友了。”接下“酬金”,雌女抛了个媚眼给陈白起身后的“富商兄弟”后,便乐呵呵地去安排车队后续。 这一趟跑商的车队人数倒是不少,约有三、四十个脚夫,这些脚夫除了平常看管货物跟干些杂活,还要在遇上雪雨天时帮着马匹一块儿拉车。 车队的货物足载有十几车,另外还有三辆轺车(客车)、二辆单独运粮的辎车(货车)跟一辆四轮大车。 陈白起稍微打听了,这一辆轺车中载坐着一队雇佣而来的游侠,平日里他们不露身手低调行事,相当于这次商队请来的沿途保镖,还有一辆轺车则是坐着一些认为单独出行不安全,便花钱随商队一块儿出行的客人。 这些“客人”身份不详,共有七人。 剩下一辆本是雌女准备给陈白起用的,可陈白起却讲她眼下是“脚夫”身份,这车便留给“富商兄弟”坐。 整顿完毕后,所有人该上车的上车,该看顾货物脚夫的则随车队而行,如此一般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便出发了。 轺车跟后世的马车相似,但却没有马车那般舒适跟防震,依旧是一具有窗的箱子,以皮带悬的吊在无簧板的车架上,一般人坐上后,随着马匹拖动则需要忍受不断的摇动与跳跃。 ……陈白起真不是享受这洋福的命,她宁愿走断腿。 轺车内,赢稷道:“后行的辕车队伍可安排妥当?” 稽婴道:“军中已找了几个与我等身形相似的人伪装打扮,此事唯有几人知晓真相,一时因不会有人产生怀疑。” “与他们密切通信,确保万无一失。” “喏。” “无论前后到达,皆在魏国的千泽湖畔等候汇合。” “喏。” —— 哗—— 天色一下昏黑了下来,片片乌云仿佛要压下来一样,之前闷热的天气一下却凉爽了许多。 “爷,下雨了。”轺车内坐着的四人皆同时看向半敞支起的窗外。 轺车内此刻坐着赢稷、孟尝君、姒姜与姒四。 窗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有人捧着雨具奔走四处为遮头掩雨的众人分发竹编的圆檐斗笠,只是这遮雨的雨具备下的数量有限,跑得快的人便抢到了,却还是有许多人分不到,只有抱头找地方躲避这批头盖地的雨势。 “郎君……” “焕仙他……” 姒姜与孟尝君几乎同时开口,然后听到对方的话便相互看一眼,一时都收了声,而赢稷则黑巍巍地凝望着天空,这时听到外面传来有人敲窗的声音。 姒四眼下扮作富商兄的美姬,自然是需要替主子出面,他将窗子打开,只见外头伸过来一个被淋湿的黑色脑袋。 因为不敢冒犯车内的人,那人便低着头,目不斜视。 “咱们要靠边停下前行,现在雨大,贵人们便不用下车,一会儿煮好吃食奴便将东西送过来。” 是商队的一名脚夫来传话。 “其它人呢?”孟尝君居高临下问道。 方才抢雨具的人中他并没有看见“陈焕仙”跟魏腌他们,眼下的茫茫一片大雨中也不知道人都跑哪里去了。 那脚夫看了看周围,冒着雨大声问道:“不知贵人问哪位?” “……” 孟尝君没出声了。 这“陈焕仙”混进商队当个小脚夫,也不知道编排了个什么身份,一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询问。 想了想,他摆了摆手,道:“无事了,你去吧。” “哎,奴退了。”脚夫弯腰点头,转身便走了。 “不知丞相去何处了?”姒四看着外面落下的瓢泼大雨,车顶盖上撞击的声音噼里啪啦,吵咤得很,那急坠而的雨幕几乎将画面切割粉碎,似没有一片是完整的。 他嘴中虽关怀着稽婴的去处,实则他的眼神却控制不住地四处搜寻着“陈焕仙”。 即便是苦夏,可她身子骨单薄瘦弱,若被淋了一身湿,也不知会不会得风寒…… 这时,稽婴与相伯先生他们都躲到了辎车下,辎车用来装载货用,为防止雨雪侵蚀货物,一般都会先用一层厚厚的油布遮裹,又盖了一大片编制的蓑罩,因此还是会有多余支出的一片檐角供人躲雨。 魏腌也不屑与其它奴仆脚夫抢夺雨具,便与先生们一块儿躺进辎车来,可他长得牛高马大,根本遮不了多少,仗着身体强壮结实,他便干脆直接站出兜头淋着雨,他眯着打湿的眼,左右看了一下:“咦,陈郎君哪儿去了?” 沛南山长与卫溪他们从方才便一直在车队附近找陈白起,只是一直没看见人影。 张仪倒是先人一步拿到一顶雨具帽,他方才四处逛了一圈,回到一身几乎淋湿透的沛南山长身边,他将雨帽取下,让沛南山长戴上,方道:“山长,不必找了,方才我好似看到焕仙进了那雌女的高盖大车上去了。” 沛南山长闻言,表情略怔了一下。 焕仙……去了雌女的车中? 要说被大伙担心的陈白起的确还算幸运,她并没有慌忙地四处躲雨,身上也没有半分淋湿,而是在下雨前便直接被雌女给邀请进了车厢中去了。 而这个高盖四轮大车,无论从内部大小、布置精致、防震防跃的程度都是轺车的升级。 系统:嫌疑犯一号主动靠近,你决定有心探其一探,接受/拒绝? 面对头顶“嫌疑犯一号”的雌女,陈白起的确觉得这是个机会,她选择了“接受”。 陈白起随意坐在铺陈于车板的绒毯上,温和笑道:“雌女统领,你这趟走商倒是恰到好处,为焕仙解决了一大难题,焕仙在此多谢了。” “陈焕仙,明人不说暗话,我若非是奉了莫大人的命令,是不会走这麻烦的一趟的。”雌女抿唇一笑,眼角的细纹却令她如成熟的罂粟花般迷人。 陈白起没有意外,她当然知道他们会出现在咸阳城这件事情应当与莫成有关系,雌女如此,其它人三人估计也是如此。 因为需要一路同行查探案情,陈白起便将昌仁跟幺马他们一并安排在了脚夫里面,自然这两人也是改装换面的,而狐砺秀则是依仗他那一身神出鬼没的轻功紧随于队伍左右,她有时候只需要在无人的地方随便喊一声,他便会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 这一身功夫简直绝了! 而姬韫陈白起则让他扮作商客,坐于轺车中,一面她并不清楚这辆轺车内的其余六人是个什么身份,需要他帮忙盯着以确保万无一失,二则她让他尽量少下车,如此便可不与其它人碰面若怀疑。 “哦,莫大人为何要如此安排?”陈白起一脸惊讶道。 而雌女则微眯起眼睫,深深地打量着她,似在辨别她的神色真为。 “陈郎君当真不知?” “雌女统领此话何解?焕仙与莫大人不过只有一面之缘,如何能猜测到他的心思,相反,雌女统领相必更能了解莫大人为何有此安排吧?”陈白起义正言辞道。 雌女闻言,笑了一下。 “那不知陈郎君以为昌仁、幺马与飞狐统领又是为何出现?” 这话倒是有些意思了。 这雌女究竟猜测出了什么,否则说,她又为什么将自己与昌仁他们联系到一块儿来猜测呢? 陈白起考虑了一下,决定不再用这种温和的方式来套话了。 有时候说话便像钓鱼,没有饵,鱼又怎么会上钩呢? 她沉默了一下,抬头便直接道:“不知雌女统领可听说过摄魂术?” 雌女突闻其语,哪怕掩饰得再快,也没法抹去眼中第一本能反应闪过的震惊。 “什么?”她忙控制了一下表情,笑得有几分生硬道:“摄魂术?听倒是听过,可又如何?” 好一个“以退为进”,她还以为她慌起神来会直接否认声称自己不知道呢。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主公 ,谁是凶手(五) 陈白起扯了扯她头上自制的一顶八角南瓜帽,遮住了浓浅合宜的眉毛与饱含圆润的额头,状似无意地问道:“不知雌女统领对摄魂术知晓多少呢?” 目前陈白起买了布匹,用生活技能自制了一身“脚夫”服装,灰色的布质麻棉的短衣跟长裤,没打补丁,但做了一些滑线破洞处理,袖口与裤角则是卷边缝制,另外还搭配了一顶八角南瓜帽,这一套若拿到现代来看倒是挺时尚,但在战国却是落魄与贫苦乱搭的代表。 雌女拿纤纤玉指卷撩着垂落胸前的一缕发丝,她神色已恢复了该有的平稳,半垂眼帘悠悠道:“不知陈郎君为何忽然问起此事?” 陈白起却一下沉默了。 雌女见她不讲话了,便看了她一眼,眼眸深深,几许含义,隔了一会儿,她便摘下了头上的浅蓝色纱巾。 她凝注着陈白起,抿唇浅笑,看起来温婉而柔情,眼神盈着的波漾,像一汪勾人的泉。 她虽年纪不小了,但却富有成熟女子的魅力,她深谙男女之间的相处之道,当她想要吸引一个人的注意时,便能从一个守规矩的良家妇人变成一个放荡的妖精。 这火辣辣的眼神直看得陈白起感到“不自在”地转开眼,雌女方乐呵呵地掩嘴如风铃般笑了一声。 她从车的格板下提出一壶酒来,轻晃了两下,然后转过头斜视于窗外,那纤白而细的脖颈倾斜出一道诱惑的弧度。 “你看,这会儿外边儿下着这样大的雨,估计一时半会儿车队也是上不了路的,不如咱们便在车内小酌一会儿?” 陈白起听着她那番拿捏着腔调的“柔声细语”相问,想着若是一般男人的确很难抗拒美人的献殷勤吧。 如今她也是个男的,于是,她也“色令智昏”点头。 窗外的雨势仍旧颇大,坠落的雨滴被狂风吹得“噼里啪啦”地击打在窗棂上,那杂乱吵嘈的声音听久了倒显得车内却一派平和,甚至有着几分和乐融融。 雌女常年走南闯北,擅惯看人下菜碟,讲起话来舌灿莲花,她利用女人特有的温软甜腻,像一个知心姐姐一般哄着陈白起喝了好些酒,自己却仍旧小口抿着。 喝酒虽无下酒菜,可她却讲些她在行商路途中遇上的奇人异事,另外又挑些陈白起感兴趣的事情来引人入胜,如此一来,陈白起心神分散,便也没注意到酒量分寸。 如此连哄带骗,直看到陈白起喝得面惹飞霞,眼中有着几分朦胧醉意之时,她方收住了口,她拿根手指挑起陈白起的下巴,笑盈弯睫,唇角上勾道:“陈郎君,奴家这酒如何?” 说完,还暧昧地呵了一口香气在她面上。 陈白起笑了笑,带着几分傻气,她眼神已经有些飘忽了:“不错,不错……甜甜的呢,是用果子酿的吧。” 雌女一愣,然后用一种惊奇的眼神盯着她:“你倒真是有见识啊。” 眼下九州只有用麦黍、高粱等谷物酿造的酒,果子酿的这种酒完全是个稀罕、甚至是前所未闻的一件事情,她敢打包票这件事情除了误打误撞成功了的那位酿酒师之外,便只有她一个人知晓这件事情。 可如今见“陈焕仙”一语便道破乾坤,她却又有些不确定了…… “我、我喝过,这果酒虽然不错,但好像还差一道工序吧……这样会让它的口感更好一些的。”陈白起胡乱地点了点头。 雌女收回手,抓住她的肩膀,扶正摇晃的她坐好,便道:“差什么工序?” 陈白起抬头,眨巴眨巴着一双泛着水意的杏眸,理直气壮道:“我不知道。” 此话一出,雌女脸上期待的表情顿时一僵,她负气地松开她,抚额低咒一声后,方道:“陈焕仙,你醉了……” “我没醉。”陈白起立即接口否认道。 “对,你没醉,是我醉了,否则我怎么会信你个醉鬼讲的话呢。”雌女拿手指轻弹一下她的额头,自嘲道。 陈白起没听清她讲什么,仍旧振振有词道:“我没醉……醉的,不信……不信你问我、我什么都知道。” “哦~”雌女眼珠一转,盯着她那红红的眼、红红的脸与红红的嘴,那迷糊又醉懵的模样,眼神徒然深沉下来,她轻声道:“既然没醉,那你告诉我,莫大人让我们与你一块儿去魏国这一趟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陈白起舔了一下有些发烫的嘴唇,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道:“他让我查一下你们四个人谁会摄魂术。” 雌女一直灌注全副心神听着她的话,因此当她的话一出口,她便实实地听个完全,再接着,便表情突变。 她瞳仁一紧,声音发哑道:“你说、说莫大人让你……你查我们……” 陈白起茫然又肯定地点头,她醉熏熏地指着雌女的鼻子:“对啊,就是你们四个。” 啪哒! 雌女一惊,低头看着自己方才失手撞落在脚边摔碎的酒壶,眼神怔怔地,一时忘记了周围一切。 而陈白起则在一旁冷静又漠然地看着她,此刻她的眼中哪里还有半分酒醉糊涂之意。 雌女回过神后,神色苍白道:“莫大人还讲什么了?我们四人……他最怀疑谁?” 陈白起似乎想趴着睡觉了,雌女便将她摇醒,又重复地问了一遍。 陈白起恼苦地颦着眉,想了一下,含糊道:“他好像是怀疑雌女吧……” 雌女听完,倒不似方才那般反应激烈,或许她已经调整好情绪,只是沉默又复杂地垂落眼帘。 陈白起眯着眼缝,看她这般模样,眼底遽闪过一丝怪异…… —— 等陈白起“酒醉”醒来之后,听到车外已经没有了雨声,而车中的雌女也不见了。她下了车,只见外面经过雨水的洗礼而焕然一新的树木,视觉顿时豁然开朗,天上的乌云已渐渐淡去,清新的空气夹带着泥土气息令闷热一扫而空。 “焕仙……” 听到有人在轻声喊她,陈白起转过头。 只见变了装的沛南山长与卫溪一块儿从后面走了过来。 陈白起正在撑懒腰,一看到他们便立即收敛姿态,望着他们,她的表情暖暖的很温和。 “山长,师兄,你们怎么过来了?” 商队的“脚夫”跟“下仆”都跟尾在车队的尾端,而雌女的车则在中部靠前的位置,一般贵人与奴仆的界限是经纬分明,轻易不得越界。 “你怎么在那雌女的车内待如此久的时辰,莫不是被美人亲睐……”卫溪冷峻面容看着陈白起若有所思道。 陈白起忙举手求饶:“师兄口下留情,我只是上车与雌掌柜的聊些事情,可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 沛南山长本严肃的面容闻言后方缓和几分,他道:“好了,你没事便好。” 陈白起转向沛南山长,调皮一笑道:“山长不用担心焕仙,焕仙哪是那么容易遭人算计的。” “既然人找到了,山长,我们聚在这儿太惹人注目了,还是快回吧。”卫溪道。 陈白起却道:“山长、师兄你们先过去吧,我还得去前头找个人。” 沛南山长见她神色正经,怕是真有要事要办,便颔首与卫溪先行离开了。 而陈白起拐了个弯,先去那辆客商的轺车看看姬韫,她站在角落内,或许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也正巧看了过来,陈白起便扬了扬帽子,露出一张干净而清秀的脸,朝他远远咧嘴一笑。 而坐在车内面无表情、犹如隔世孤寂的游魂般的姬韫见到她的那一刻,神色渐渐有了浮动,眼神也有了生气,他亦抿起了嘴角,扬起一道漂亮的弧度。 虽说那张脸没有姬韫原来那张脸好看,但陈白起还是觉得他笑起来很好看。 笑着朝他挥了挥手示意后,她方转身走开。 走到商队后端位置,正好看到几个脚夫正聚在一块儿嘿哟嘿哟地推车,是一辆盖着油布的辎车,由于车上货物过重,过泥坑时车轮深深地陷入坑中。 陈白起也走了过去走到后面一块儿推车帮忙。 一面推着,陈白起挨到一个健壮黝黑的男子旁边道:“幺马哥,我有事儿找你一下。” 幺马使劲了全力在推车,他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好。” 等他们将车终于推出来之后,陈白起便与幺马找了个清净的地方谈话。 系统:嫌疑犯二号幺马出现,你觉得机会难得,便决定趁机试探一下,接受/拒绝? 陈白起:接受。 “幺马哥,其实有件事情我需要你的帮助。”陈白起道。 幺马正拿着一块布巾擦着头上的汗水跟手臂与身上溅上的泥点。 “何事?尽管道来。”幺马二话不说。 陈白起跟好兄弟一样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副“实不相瞒”道:“其实莫大人这次是奉钜子之命给我安排了一个任务,可你也知道,我如今的情况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十分惹人注目,所以便想请你私下帮我个忙。” 幺马听到莫大人跟钜子给她安排任务这个消息时,自然是惊讶的,可一想她如今乃钜子令的掌印,也算墨家的核心弟子,便也想通了,他爽快道:“好,你说。” 陈白起道:“是这样的,据莫大人讲雌女统领好像与十二年前一桩旧案有关,所以我希望你这一路上能帮我盯着她些,看看是否有什么异样。” “十二年前……”幺马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重复了一遍后,他便震惊道:“你是说十二年前那个……” “幺马哥也知道这件事情?”陈白起目光极慢、极细地盯着他的眼睛看。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主公,谁是凶手(六) 根据系统显示的幺马人物资料,其年龄为二十六,若推回十二年前的话他当时应当才满十四岁。 十四岁的年纪即便是拿到现代来讲,这种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是不小了的。 而封建的战国时期,十四岁却正是少年壮志之期,思想早熟甚至早已心怀城府亦不在少数,另外幺马乃肱老的亲传四弟子,自有机会跟随肱老一块儿去面见钜子,以他的身份若是想下手的话…… “我……”幺马顿了一下,在陈白起的漆黑视线下,他眼中的汹涌像是被一只巨掌狠狠拍下,情绪渐息,他咽了一口唾沫,方紧声道:“掌印,你说是莫大人让你查这件事情的?” 陈白起眼底的锋芒不露半分,虚浮于表面的温和尽现,她颔首郑重:“事关重大,焕仙眼下只信任幺马兄,望你能助焕仙一臂之力。” 说起来,墨家的人除了一个莫荆,她与幺马算是相识得最早的,当初来秦虽说是由苏放从中牵线,但目前她却与他的关系却要比苏放更为紧密,因为他们是来自同一个组织的。 幺马一怔,眼眶微睁……许久,他舔了一下嘴唇,不自在地挠了挠头皮,道:“好、好吧,我会帮你的,只是……莫大人真当是在怀疑雌女统领?” 陈白起就像一个蛰伏在丛林等待猎物靠近的黑豹,不动声色地仔细辨别着他的每一个微表情,虽然他在极力遮掩,但她总觉得他好像在对她隐瞒着什么。 “不怀疑她,还能怀疑谁?”陈白起好笑地反道。 幺马一哑,本能地忙看了陈白起一眼,见她正对着他微笑,只是那表情却像城中的月光,带着洒落石地板的清辉冰冷。 他不由得背脊一寒。 陈白起温声轻语道:“幺马兄,你若知道什么,请务必告诉焕仙,莫大人让焕仙查探十二年前的旧怨往事,由于焕仙并非当初的参与者,因此许多细节跟情况都属于道听途说,因此……即便雌女统领有嫌疑,可若能查出真相,焕仙便不想冤枉了任何一个好人。” 幺马闻言,诧异地看着陈白起。 仿佛没想到陈白起是这样想的,他还以为莫大人认定雌女统领有问题,她便会依令行事,不假思索。 看出“陈焕仙”所讲的话乃真心的,幺马皱着眉,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这期间面上闪过挣扎与犹豫,就像他接下来要讲的话将关乎着一些重大事情的决定。 陈白起很有耐心地等着,同时系统问:是否录制嫌疑人二号的口供视频? 陈白起答:是。 之前嫌疑人一号——雌女统领与她聊天的谈话记录也被录制下来了,这是这次任务提供的特殊服务功能。 有时候一闪而过的东西在眼前或许会忽略,但若记录下来反复地观看,或许便能从中找到端倪。 陈白起觉得自己自从接受了莫成的这个支线任务“墨家叛徒”后,便有了做为一个侦探或者警觉的潜质,每个嫌疑人在她眼中都有了一种特定的标签。 终于,幺马抬起了头,他没有看陈白起那一双清透到能直视人心的眼眸,他垂落的手紧了又松,道:“当年我不过年少,事过这么多年了,说实话我对许多的事情的记忆都是懵懵懂懂的,不过我却记得肱老他讲过……那下毒之人是懂得摄魂之术,十分有可能是巫族之人,而雌女统领她却并非巫族人,况且那个时间前后,她正与昌叔在一块儿,这件事情昌叔可以做证的!”说到最后,幺马终于直视陈白起了。 陈白起闻言,沉索了一下,便道:“若是她故意伪装成其它国的人呢?” 陈白起没问雌女那个时间与昌仁在一块儿做什么,因为她相信与其问幺马不如直接去问当事人昌仁会更有参考价值些。 “这不可能的。”幺马摇头,然后笃定道:“她乃前陈的贵族,因族群凋零遗散,她年纪小小便独自流落到秦,最后被钜子收容进墨家,这件事情墨家上下的人都知道。” “原来如此。”陈白起似被说服般恍然点头:“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情,我想我会仔细查探好确切事实后再回禀给莫大人的,虽说莫大人有心怀疑雌女统领,可到底只是让焕仙暗中查探一番,并没有立即行动,这表示莫大人也犹存不确定。” 幺马真切地看着陈白起,他抱拳道:“掌印,无论如何,我都会替你先监视雌女统领的一举一动,只是我希望你不要太早下结论……给她一个机会。” 陈白起抿唇一笑,亦拱手:“如此便谢过了。” —— 陈白起在与幺马分开之后,在原地静站了那么一会儿,接着,她便神色自若地迈步朝前而去。 同时,她打开了区域地图,找到了标示幺马的绿色人物标示,朝着他的方向跟随过去。 就在离目标人物约十几米左右的位置,她便停了下来,借着一些障碍物的遮掩,她看到了幺马找到了昌仁,两人正在无人的角落谈话。 陈白起挑了挑眉,倒不意外幺马会来找昌仁,她只是奇怪幺马方才一直明着暗着帮着雌女统领讲话,按道理遇上这样的事情应当首先去找雌女统领才对吧。 幺马似怕被人听见,压抑着嗓音,但语气却十分激动:“昌叔,莫大人让陈焕仙去查雌女统领,说她与十二年前巫族人毒杀钜子的事情有关!” 昌仁的神色表情是陈白起站的这个位置看不见的,只听见隔了一会儿,昌仁那中年儒雅的声音道:“莫大人要查十二年前的那件事情?” 幺马道:“对,昌叔,莫大人这个人你我也了解,他绝非一个无的放矢的人,若这件事情真与雌女统领有关,你要不要……” 昌仁打断道:“不用,若这件事情真是她做的……我……” 幺马一急,道:“昌叔,你真舍得下?当初……当初你与雌女统领……” 昌仁声量忽地提高:“闭嘴,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他见幺马被他斥哑住了,一时既无奈又烦燥地深吸一口气,他缓声道:“既然掌印托你行事,你便去办吧,别的事情,你不必多管。” 幺马见昌叔神色不虞,也知道他此刻定是心烦意乱,于是他也不再继续杵在这里烦扰他了,反正该说的他都说了,接下来该如何决定便看他自己吧。 在幺马离开后,昌仁靠在一辆货车,仰着头望天,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良久,他转身也离开了。 陈白起这才从后方走了出来,她静静地看着他有些微躬的背影,想了一下,便也跟了上去。 她看到昌仁来到了雌女的辕车后。 他站在那里像一块灰淡的石碑,既没动,也没有出声,直到车内传来雌女凉凉的讥冷声音:“今儿个吹什么风,竟能令你来这一趟?” 昌仁闻言,喉中干涩,他道:“你……当真不愿再见我一面了?” 车内的雌女冷笑一声:“我觉得我们还是相见不如不见。” “茹儿……” “闭嘴,你不配喊这个名字!”雌女隔着车窗,眸冷如铁道。 昌仁脚步一乱,跄退了一步,他低下头,表情被一片阴影洒落遮掩住了:“当年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可我却希望你不要再一错再错了……” “昌仁,你说,我做错了什么?”雌女终于打开了窗。 她那虽不再稚嫩娇俏、但依旧风情万种的妩媚面容一出现,昌仁便移不开眼睛了。 昌仁看着她,嘴唇边扬起一抹比哭还难过的微笑。 “你恨我?” 雌女面无表情:“对,我恨你!” “嗯,我知道的。”昌仁对着她感伤一笑,目光依旧温润柔情,但却含着一种久经不衰的悲伤,他道:“是我打扰了,失陪了。” 他转身欲走,雌女则在他转身之际,冷声道:“不要再来找我了。” 昌仁动作生生地被一扯,那僵硬的背影像石铸一般灰惨,他很庆幸,他是背对着她的,并没有让她看见他那一刻的伤心欲绝。 他以为雌女讲出那句话时表情一定是冷决的,可由于他是背对着的,所以他并没有看见她在讲完那句话后,在他的背后的无声哽咽、泪流满面。 而站在暗处的陈白起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的表情是惊讶的,也是……复杂的。 她真没想到这两人原来是这样一种关系…… 如此讲来,若雌女当真与当年的事情有关,那么与她有旧情的昌仁有可能会包庇雌女,而幺马因为与昌仁交好的关系,之前与她所讲的那些证词也有可能存在伪造。 陈白起一时也拿不准究竟谁在说谎谁才是真凶,她见昌仁与雌女统领分开了,便也接着离开了。 她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打开了嫌疑人一号雌女统领、嫌疑人二号幺马、嫌疑人三号昌仁的任务板面。 上面有三段嫌疑人的截取视频回放。 她将其一一打开,一遍一遍地查看各自的说辞与反应。 按这三段视频的内容来讲,陈白起认为这其中雌女统领的嫌疑算是最大的,尤其是昌仁那一句“你不能一错再错了”。 一错是什么? 再错又是什么? 第二百五十章 主公,谁是凶手(七) 她从与三个人的谈话中抽丝剥茧。 首先是雌女,她对于她提出十二年前巫族人毒杀钜子未遂后,利用摄魂术剥夺了钜子二弟子记忆的事情反应是最大的,有被提及此事的震惊,有被莫成怀疑时的阴晦沉默,却唯独没有陈白起期待出现的惶恐与躲闪。 这是她目前最想不通与怀疑的地方,接理说,一个人在毫无心理防备的情况下,再怎么样也不可能隐瞒得如此滴水不露,可她却做到了。 另外便是幺马,她拿雌女统领作为首要怀疑对象来试探他的反应,他应对起来倒是有那么几分“不慌不忙”,甚至还能有闲心替别人着急,倘若他真是那个下毒之人,这般心机与应变能力着实令她叹服。 最后则是还不曾与其会话的昌仁,她并没有看到幺马去见昌仁时他的反应,可通过后来他所讲的那一番话,还是能听得出来他并非一个徇私舞弊之人。 可便又是这样一个人却又似在过去曾做过一些对不起雌女的事情,而雌女一面或许因过往的芥蒂而憎恨他,但背对着他时那流下的泪却又无声地述说着对他的旧情难了。 这该是怎么样的一场爱恨情仇啊,也不知与她要查的案件是否有关……陈白起思绪万千,顿感脑仁涨地地揉了揉额角。 隔了一会儿,她想到什么,便试探性地在周围喊了一声:“飞狐统领——” 小声喊完,她便左右看了一眼,并没有人出现。 于是,她又放大了一些声量,再喊了一声:“飞——” “你唤我何事?” 狐砺秀像一抹天地游荡而至的清风,悄然无息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陈白起一回头,对着他的脸微怔了一下,方道:“你、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妈呀,今天他脸上画的面谱好像更“鬼哭狼嚎”了,配合着那一身飘惨惨的薄软白衣,简直辣眼睛。 狐砺秀微偏着头,表情在一团乌漆漆的图绘腾后模糊不清,似疑惑道:“你便是想问这个?” 陈白起忙醒过神来,她清了清嗓音,摇头道:“不是,不过统领今日画的这面谱倒是十分漂亮。” 狐砺秀闻言,木然的面上依旧没有表情,唯眼睛一亮,他迈前一步:“如何漂亮?” “嗯,画功十分犀利,落笔时有一种鬼斧神工的绝妙。”陈白起面上端着真诚的笑,例行着每日一赞。 正所谓有事相求,必须得嘴甜,什么口蜜腹剑、呃,她是指甜言蜜语反正都不要钱,便使劲地砸吧,万一将人给砸晕了呢,那不就任你摆布了。 狐砺秀虽一向表情很寡淡,性子很孤僻沉闷,但却难得有一双透澈而干净的眸子,看着这双眼睛,陈白起仿佛能看进他的内心。 他抿了抿嘴角,左右转了一圈,又站回原地,陈白起知道他这是被哄高兴了。 果然,他连一向平调的语气都轻快了几分,他问道:“你叫我出来做什么?” 陈白起忙收起脸上的笑,正色问道:“昌仁与雌女统领是不是曾有一段过往?” 狐砺秀愣了一下,奇怪反问道:“过往?什么过往?” 陈白起知道他有些不通人情世故,可能听不懂她的这一些阴晦问话,便直接讲糙话:“就是他们俩以前是不是曾经男欢女爱过?” 狐砺秀看着她,这下倒是听懂了,可是……“这……我不曾注意过。”他无辜嘟囔道。 陈白起忍着抚额的冲动,她挤出一丝笑,无比温柔地与他商讨道:“飞狐统领,那个你能不能让狐镜生出来一下,我有事想问一问他,嗯?” 狐砺秀闻言,颦起了眉,便这样不言不语静静地看着她,而陈白起却莫名从中看到了一丝委屈。 “问我。” 陈白起摆手,面容温和亲切,但言语却十分冷酷无情地拒绝道:“麻烦你了。” 狐砺秀抿着唇,坚持了几秒,便闭上了眼睛,等他再睁眼时,“狐镜生”便出现了。 狐镜生与狐砺秀不同,他们两人就像一个人野路子宽的社哥与一个模范规矩的学霸,狐砺秀身上每一寸都刻着正经与规矩,而狐镜生却不习惯他那般正正经经地站着。 他感到雨后的湿热难受,便扯了扯领间,露出半截的锁骨,拧着眉,睨了陈白起一眼不耐烦道:“叫我出来做什么?” 他是“看”得到她与狐砺秀的谈话。 “自然是为了给你们冶病。”陈白起道貌岸然道。 面对狐砺秀与狐镜生两人,陈白起采取的说话方式是截然不同的。 狐砺秀是一个耿直且心思简单的人,有些话直接说他会更容易接纳,而狐镜生……以陈白起与他这几次的接触,她认为他是一个心思复杂且疑心过重之人,与这样的人讲话则需要一些技巧。 软了,他会觉得你好欺,硬了,他会觉得你在挑衅。 狐镜生的表情十分夸张,与狐砺秀的木讷不同,他挑眉挤眼,用一种鄙夷又呲笑的表情对着她:“冶病?呵,你方才好似不是这样讲的吧。” 陈白起被他拆台,却一点都不心虚,她道:“问话是其二,其一是我想知道你与飞狐统领之间的理解能力与思维独立性是否一致。” 狐镜生闻言,眼中闪过茫然,显然并没有听懂她的话。 陈白起便更通俗地向他解释一下:“简单来说,比如飞狐统领看到一个受伤的人倒在地上生死不明,你与他看到这个人的感受与做法是否一致?” 陈白起知道,答案肯定是不同。 狐镜生眼角微挑,冷笑一声:“若是他的话,必定会将人救了,可我……却不一定了。” 他的心肠可比狐砺秀要硬许多。 陈白起颔首,对此不提意见,只道:“看来你与飞狐统领是拥有各自的思考方式。那我再问一个先前问过飞狐统领的问题,希望你也能如实回答一下,你是否有从昌仁跟雌女统领间发现什么私情?” 狐镜生抿着涂得紫黑的嘴唇,伸臂将陈白起拉近,然后掐住她脸上的一块嫩肉,阴恻恻地勾唇一笑:“啧啧,还真是懂得巧言令声啊,讲得煞有其事的确令人挺信服的,好吧,我可以告诉你知道,那两人的确曾有一段私情。” 陈白起忍着被掐红的脸颊没反抗,继续问:“那两人大概什么时候开始的?” 见陈白起如此乖地任他胡作非为,狐镜生倒觉得这狠手下不去了,他无聊地松开了凌虐她的脸,那张鬼面谱扭曲出一抹妖异的笑容弧度:“这个嘛……” 感觉这个问题太过笼统了,陈白起立即纠正道:“我换个问题,十二年前他们的关系如何?” “据我所知,昌仁与雌女相识相恋于少年,当年昌仁不过十二、三岁便是被雌女的师傅——鬼宿统领从外面捡回来的,之后便一直寄居在他家中,直到许多来后鬼宿统领去世后,昌仁便被送到了机关城,由肱老他们收养。” 陈白起听着这段过往,心底渐渐有了想法。 “昌仁是前鬼宿统领捡回来的,那昌仁之前的身世有人知道吗?” 听到这里,哪里还能不知道她这是在替莫成查探巫族与摄魂术的事情,狐镜生也想知道当年的凶手是谁,便答得干脆:“昌仁被带回墨家时不过十二、三岁,并且还受了重伤,醒来后许多往事都声称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啊…… 陈白起将这些可疑或者是透着可疑的地方记下,然后看着狐镜生奇道:“你怎么对这些事情知道得这么详细?” 果然找他问话比狐砺秀要顺利得多,倒不是因为狐砺秀嘴笨,而是因为有些事情摆在眼前,有人看进眼了,有人则看进心了。 接理说,这些事都隔了十几二十年了,都算是一些上一辈的事情,当时的他估计也不过几岁,应当还不曾记事也不会留意这些事情,可如今他如数家珍,只有可能是他特地去打听而来。 狐镜生打了一个哈吹,道:“你以为莫成是如何排查出这几人的嫌疑?” 陈白起一听,便反应过来了:“莫不是你查出来的?” 狐镜生眼角上扬,笑得自傲道:“不需要特地去查,只要跑一趟七部的鹞部找人顺一份资料即可。” 所谓的“顺”该不会是她理解的不问自取吧? 她记得七部的鹞部资料库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进去翻阅资料的,这里面可订了一条十分严苛的规矩呢。 “那幺马呢?”陈白起又道:“他被列入嫌疑人是为什么?” 老实说,在幺马的身上她看到的疑点是最少的。 狐镜生道:“当年传出钜子被下毒的事情之后,他是第一个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事后盘问,他说他当时正好便在这附近,并且他是跟着一道鬼鬼祟祟的黑影过来的。倘若当时他指的那个鬼祟身影是指凶手,时间却也对不上,总之他的话前言不对后语,只是当时因为他一无动机,又是肱老的亲传弟子,我们也没什么确切证据,因此便没有深究他。” 陈白起听懂了,幺马说他是跟踪一个黑影才到了案发现场,可他到时钜子的二徒弟却早已中了毒,显然这毒是提前被人放下的,而这个过程中,他若遇上的是下毒的凶手,凶手又怎么会不逃跑反而再次重回案发现场。 “有没有可能他讲的话是真的……实际上,下毒的人与用摄魂术的人实际是不同的两个人?”陈白起又有了其它猜测。 只是狐镜生却摇头:“这不可能,这期间间隔的时间非常短,只能是一个人着手完成。” 也对,当年的事情只怕他们是查了又查,只是对方隐藏得太深,始终揪不出这个人。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主公,谁是凶手(八) 陈白起也不纠缠这个问题,她摸摸了唇,沉吟自语道:“根据幺马所言,昌仁与雌女都没有作案的时间,因为当时昌仁与雌女是在一起的,可以他们当时的亲密关系,十分有可能会为对方做伪证,只怕问谁也不会讲真话……” 狐镜生算是被她摆闲至一旁当摆设了,听着她自顾自地分析,他懒骨无力似蛇般靠着货车,眼角微挑,掀起嘴皮讲着风凉话:“不讲真话不要紧,现下便正好是给你一个证明你自己的机会,你不是讲你用的并非巫族的摄魂术吗?那你便用你那一套神秘的瞳术去找出那个用摄魂术的人不就成了?” 陈白起停下推理看着他,她的确有这个打算:“我想我大概已经摸到事情的些许脉络了,接下来便是好生印证一下是否正确。” “哦~”看陈白起若有所思的模样,狐镜生竟也觉得离水落石出的一日不远了,他凑近她,那张鬼魅般的面谱下,有着一种陈白起看不透的“兴致勃勃”。 他兴致高昂个什么劲了? 陈白起暗自奇怪。 “陈焕仙,若抓到人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哦。”他盯着她,语气尤其认真。 陈白起回视着他的眼睛,那一双眼尾上佻,眼型漂亮而独特,如同雪域狐狸般透着一种纯美的的灵性,但再往深处窥探,却能发现里面既有兽类的麻木不仁,更有人类的狡诈与残忍。 陈白起对这个“人”一下变得十分忌惮,她放松了,她险些忘记了,这个第二人格可不像主人格那般理智跟与道德,他随时有可能翻脸无情,在她背后插上一刀。 “你觉得这个人可能与当初……害飞狐统领的人是同一人?”陈白起一瞬间便听明白了。 狐镜生摊手:“总归是有关系的吧,巫族……是如何将他害成这样的,我是一刻不敢忘啊。”他眯了眯眼,那姣好狭长的眼眸像锋利的刀刃,配合着那张黑奎诡怪的面谱,简直就像一个月黑风高出没的连环杀人犯。 陈白起内心不太想与这个有精神病的人太接近,可偏偏她答应了要替他们“治病”,这还真是天意弄人啊。 同时还有一个“摄魂术”支线任务(二),了解当年南诏国巫族对飞狐统领下手的缘故,想到这个任务,陈白起内心略感悲愤,可面上却不露半分,她接过他未完的话,道:“我一直知道这个巫族很神秘,可别的却所知不详,比如当初为何巫族与南诏国反何会从一开始的守望相助变成最后的反目为仇?” 她兴起一个话头,便是想引领他跟随她的思路进行对话。 她现在算是比较被动,既不能对狐镜生使展麒麟瞳,因为他对她同样心生警惕,她又不能依靠以前那种润雨滋万物的耐心态度来软化他,令他相信她后再吐真言,因为他因为“摄魂术”一事,对她还怀揣着一种随时反叛的杀意。 总归,她如今算是“作茧自缚”了,呜呼。 狐镜生闻言瞥了她一眼,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他干爽的眼眸染了些许水意,但比先前的薄凉多了一丝软绵随性。 “这件事情……你与其问我,不如等逮到凶手后亲自问他(她)还更清楚些。”他打着太极,又道:“所以陈焕仙,你打算怎么做?” 说完,他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似乎一下变得十分萎靡疲倦,他眉目氲上了一层淡淡的软懒,像蜷缩成一团即将入睡的猫,他似乎觉得脖子上的脑袋太过沉重,将头一伸,想靠在陈白起的肩膀上。 他这一举动不可谓是突兀且出人意料,陈白起始终记得这个副人格……对她怀揣着一种恶意,于是他一靠近,她便谨慎又自然地避开一步,她浅笑怡然,慢声道:“不急,路途方刚开始,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 狐镜生被她这一避,险些一头栽在地上,他一手撑着货车的辕轮,一面阴眯起眼睛瞅着她,见陈白起不动声色地回视他,没有立即逃走,也没有惊慌失措。 他嘴角微勾,但却并不温文尔雅,也没有给人一种安心感觉,反而有着一种放荡与尖锐。 “陈焕仙,你这个还真虚伪。” 而被骂成“虚伪”的陈白起却完全不懂为何被人骂成“虚伪”。 —— 雨停后,天空如洗一般蔚蓝干净,同时太阳也出来了,赶路的人渐渐由雨后的清爽变得被太阳灼烤的汗流浃背。 赶了一日的路,且不是走平坦的官道,而是走的一条泥泞坑洼的小路,因此更是举步维艰,赶在入夜之前,雌女的商队便由有经验的探路者寻了一处地势较高、四周围视野开阔的平地搭建起帐篷,而所有的脚夫停好货车跟辎车之后,便分散去捡柴烧火准备晚餐。 而这时白日因一直赶路待在车内的人都陆陆续续地下来了,这一日在车内的颠簸摇晃令许多人感到了身体跟精神上的双重疲倦,他们在下车之后,有两三成众,或单独一人在这附近随意逛走着。 陈白起身为雌女商队的一名最没地位的“脚夫”自然也是想帮着为其它人做饭,可问题是她一生不来这种靠火石撞击的火,二来也舂不来辎车上的谷物,于是,只能捡些最不考验技术的工作——去四周围寻找一些可用的干柴。 由于白日里刚下过一场大雨,这附近的地面也难捡到什么可用的干柴,她只能走到更远一些的地方尽量去捡一些干燥的。 在离了人群跟车队之后,之前一直处于绷紧状态的她便变得更为自在跟悠闲许多。 她明白一个人不能随时处于一种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有时候适时地进行放空自我会更益于要做的事情。 走了一小段路程,她忽希图看到前方一棵篷茂如盖的笔挺高大的胡桃树下,一道身影线条如勾如勒地立于晚霞中,而霞光美丽恬静的色彩为其抹了一层玫瑰色,令其变得柔和,妩媚动人。 她仔细辨认了一下他的身形跟装扮,便喊了一声:“三儿?” “三儿”陈白起给姒姜眼下伪装的姬妾取的化名。 而那道身影闻声,便偏过头来,此时,风正好吹起,他那顶紫蔚色帽帷纱便飘起流云波浪般涟漪。 他站在那里,没动,也没有出声。 他站的位置稍高,树梢轻谧摆动着风,太阳在快沉没的时候,便会折射出了更加绚丽的色彩,天空中的色彩快速变幻,它照在了树身上,树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子,它照在他身上,整个便似浮光跃金,光芒四射,刺人眼膜如梦似幻,好不真实。 那一刻,他与这落霞与景色一般,美得不真实。 陈白起感觉呼吸有那么一瞬都被忘记了,她怔了好一会儿神,然后走上前,便牵过他的手,道:“跟我来。” “三儿”在被她牵起手时明显僵怔了一下,但他并没有随身体的本能反抗或者拒绝,而是一言不吭,由她引领着他走。 转到约三人合臂环抱的核桃树背面之处,确定即便有人来了也一时察觉不到他们后,陈白起松开他,才对他道:“你怎么出来了?孟尝君如今身边无人,魏腌也不能随时照应得到他,你得替我护好他。” 三儿闻言低下头,视线却是盯着他方才被握住的手腕处,那与他截然不同的温软触感,如今仍留下余温与细腻之感。 见姒姜这般“任骂任怨”的模样,陈白起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口气似不太好,本来姒姜委屈自己扮成一介以色侍人的姬妾便是为了她,眼下不过出来溜个风她便指责人家。 陈白起这样一想,便觉得自己还真是一个只懂奴役属下的恶上司,于是她又抓过姒姜的手,软下了声音:“姒姜,我并非在指责你,这趟旅程哪怕已经排除了许多可能产生的隐患,但仍旧令人不安,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这些你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人会不会忽然撕开表面的平和,露出底下狰狞的面孔。” 姒姜似被她这一番解释给安抚住了,他抬起头,这才点了一下头,低“嗯”了一声。 陈白起觉得今日的姒姜好像特别沉默寡言,便寻他讲话:“对了,赶了一日的路你饿了没?” 姒姜隔着一层朦胧紫纱没作声,陈白起则看着他面纱后那隐约可透的精致面庞轮廓,她指了指上面,道:“你知道这棵树上面的是什么吗?” 姒姜仰起头,看着胡桃树上的那挂满的绿色果实,迟疑了一下,方摇了摇头。 “可以吃的,不过我爬不了那么高,你帮了先一个个打下来。”陈白起周围看了一下,再从地上捡起一些大小合适的石头塞进了他的手上。 “挑些大个的。” 姒姜听话秀气地颔首,然后以石掷准,与他文静的神色不同的时,他的动作十分雷厉风行,很快便掉落十七、八个,陈白起便赶紧蹲下捡了一衣兜。 却不料后面还遗漏了一个,她一脚踩滑,眼看便要仰后摔一跟头,这时一直关注着她的姒姜则一把搂住了她。 陈白起靠在他的胸前,虚惊一场后,她看着姒姜,好笑道:“还好有你,不然脑袋肯定要摔一个包。” 姒姜见她对他笑得像雨后的露珠一般,透明而干净,那淡淡的暖意从她的眉梢眼角流露而出,是如此的迷惑人心。 姒姜亦抿唇笑了一下,只是透过那层薄纱陈白起却看不清晰。 “这么热的天气你还戴着帷帽会不会热?”陈白起忽然道。 说完,她便顺势伸手想要替他摘掉,但却被反应迅速的姒姜一把抓住了手。 “不热。” 他摇头,低声道。 陈白起一听他说话了,并且声音的确是姒姜的,心中方升起的疑心这才放下,她由于靠在他的胸前,因此感受到了两团软绵,便打趣笑道:“也不知道你这婀娜多姿的身体是怎样弄的,总不能真塞了两个窝头吧。” 姒姜并没有答话。 陈白起也不过随意开了一句玩笑来茬开话题,她道:“可以松开我了吧。” 她动了动手腕。 只是姒姜却并没有松开,他将她扶站起后,然后猝地将她拉近过来,伸手将她环抱住了,不紧也不松,正好将两具完全独立的身躯紧密地契合在了一起。 陈白起惊了一下,怀中兜着的核桃全都骨碌地掉了一地。 当她感受到那具温热、又异常柔软馨香的身躯贴合着她时,整个人着实愣了一下。 “感受到是不是窝头了吗?” 他的声音近似梦呓般,带着一种暧昧的韵调在她耳廓询问道。 “不、不是吧。”陈白起干笑一声。 窝头可没有这样软吧,并且她身为女人目测这触感十分波涛汹涌。 可她却知道姒姜是个纯正的男人啊,所以说……这胸是怎么来的?易容界的逻辑她真的不太懂的。 陈白起想不通,干脆放弃了:“算了,不用猜了,你说,你还要抱多久啊?” 姒姜含糊近似撒娇道了一句:“不急,你可以再猜猜。” “可我热啊。”被他这样抱着,陈白起感觉额上的汗都捂出来了。 姒姜微松了一下手,低下眼这才看到陈白起那张白净的脸红扑扑的,他顿时轻笑了一下,然后将她放开了。 “不如用手来摸吧。”姒姜抓过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前。 陈白起那一刻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这种感觉怎么讲……她眼下好歹皮囊是一个男的吧,如此猥琐又必须表现得自然地摸一个假女人的胸……她哽下一口老血:“姒姜,住手,虽说这胸是假的,可你也不能太看轻它存在的意义啊。” md,她真对袭胸不感兴趣啊,她方才真不该嘴贱问那么一句。 “对它不感兴趣啊,那别的地方呢……”他握着她的手,不由她挣扎,一点一点沿着他身体的线条跟肌肉抚摸着,就像他是她的俘虏,而她是女王,他为她敞开了自己的身体,由她随意巡视踏足。 陈白起那口刚咽下的老血直接喷出:“我对姑子的身体根本不感兴趣!” 她前三十几年都是个女的,对于女性的身体她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根本不可能对此感兴趣。 姒姜的动作一顿,接着语气轻快,仿若羽毛被风吹起那般不着重量:“你说,你对姑子不感兴趣?” 陈白起根本没意识到姒姜话中的深意,她被迫摸了一个假扮女人的男人,此刻内心真卧了个糟呢。 “对。” 她现在忙得很,对谁的身体她都是不感兴趣的。 “这样啊……”姒姜轻嗌一声,方心满意足地放开了她。 陈白起得了自由,顿感无奈啊,虽然说好友牺牲色相让她亲手验证一个男人变成一个女人的变化,可这种的行为她怎么看都觉得太猥琐了。 她蹲下来,就掉落一地的核桃外面的那一层青皮用力踩破,然后再掏出里面的硬壳部分。 姒姜见陈白起不理他,也乖乖地蹲在她的旁边,像一个遇上陌生事物好奇的孩子一样盯着,只是他看的一直是陈白起,而并非陈白起正地处理的核桃。 “这个可以吃?”他瞥了一眼,觉得若拿牙咬这个,究竟是它先碎了还牙先碎。 陈白起头也没抬地点头:“自然可以,不过晒干之后吃会更香一些,现在吃它的口感脆甜脆甜的。” 她剥出核桃后,便拿起石头使劲将其砸破,然后再剥出里面的核桃肉,只是她没有先吃,而是递给姒姜。 姒姜盯着她白嫩掌心的核桃肉,顿了一下,然后拨开一截面纱,露出一张形状姣好粉嫩的嘴唇,俯下身张嘴直接就着她的手将其含下。 陈白起感觉手心一痒,好像还被什么软软温热的物体蹭了一下,她嘴角一抽。 他没手嘛,懒成这样…… 见他嚼着吞下了,陈白起便问:“味道怎么样?” 姒姜想了一下,点头:“可以。” 陈白起抬头看着胡桃树上的累累的青色果子,她知道这棵野外的核桃树鲜少人会碰到,也很少人知道该怎么处置它,因此它十分有可能便这样生生复复浪费掉了。 “眼下可没有时间处理这些个核桃,可惜这么一颗成熟的胡桃树了。”陈白起遗憾地嘀咕一声。 想着虽说可以将它们全部砸下来装进系统,可没有人帮她,她得费多少时间啊。 于是,她干脆及时享乐,将砸下来的胡桃分食于姒姜,然后她装了一兜,又给姒姜装了一兜带回去。 眼看天已经黑了一大半了,陈白起也不往远处走去捡柴了。 “对了,商队这么多人,以雌女这抠门的性子,一会儿估计只有些稀糜菜粥喝,你肯定吃不饱,再给你一个菜肉包,你趁热赶紧吃了,不然一会儿该凉了。”陈白起将手伸进斜挂的袋子里,实则是从系统内掏出一个尚余温热的包子塞进了姒姜的手上。 看着这个包子,姒姜抿着唇,眼中却是感动,手上都没舍得用力,只怕将这个菜肉包给捏坏了。 担心被人看到,陈白起对他道:“我们分开走,等我先走一会儿,你便也赶紧回去吧。” 在陈白起离开之后,姒姜还是没舍得吃了这个软呼呼的肉包,他一手拿着包子,一手拎着核桃,然后也循路朝商队走去。 在回去的路上,他遇上了一个打扮与装束都与他相似,只是来者戴着一顶月白色帷帽的女子。 “四儿,你方才去哪里了?”声音一出,却赫然是姒姜。 而拿着包子的四儿,正是姒四。 听到姒姜的问话,姒四没有停下来,他冷漠地半覆下卷翘的睫毛,恢复了自己的声音道:“与你何干。” 其实这顶月白色帷帽才是姒四的,而他头上这顶紫色的帷帽原本因该是姒姜的,只是方才他出来时戴错了,本来他对这种小事并不在意,可却因为这件误会的小事令他获得一次意外的惊喜。 他觉得有时候上天对他也并非一直那么残忍,只会眷顾姒姜一人。 陈白起以为只有姒姜懂得易容术与变声的技能,实则他也曾学过,只是他到底不如姒姜在这方有天赋,他的易容术不精,但变声的技能却还是可以的,只是他仍旧不敢大意,他怕哪怕声音相似,陈白起仍会从他话中的漏洞中查出端倪。 所幸他要扮演的并不是其它人,而是姒姜,他无论身形与样貌都与姒姜相似,只要他再小心些,足以似假乱真。 “我只是关心你。”姒姜叹息道,他也算习惯了姒四的冷言冷语,并不会因他一句话而退缩。 姒四停下脚步,他漠然地盯视着前方:“姒姜,我并不需要你的关心。” “你手上的是……”姒姜也不与他纠缠这个话题,他无意见看到他手上的那个包子,姒姜微眯了一下眼睛,这个包子的褶皱形状……至今为止,他只见过一个人是这样包的。 他一下便想通了:“你是去见白……焕仙?” 不过见到姒四手上的包子,姒姜明知不应该这样,但心底仍旧有几分不舒服,因为陈白起讲过,她做的一些吃食是不会随便拿给别人的,这关系到她的秘密,到目前为止,她只会与他分食。 姒四听到他提及陈焕仙,这才看向他。 他盯着姒姜的眼神十分不友善,一想到他是因为伪装成姒姜方获得陈焕仙最真实的笑脸、最温暖的拥抱与欢笑吃食,他便嫉妒得心脏都快滴血了。 “以往吃的、用的、甚至是我的未来,都是捡你姒姜不要的,你施舍给我的,不管我是否想要。可现在不会了,若你不将手上最不舍的东西紧紧握牢,还是这样对我优柔寡断的话,最后,我会将你最重视的唯一、握得最紧的东西……抢走!” 他没有那么光明磊落,他只会不折手段,这是对他的宣告,也是姒四对于姒姜最后一次的忠告。 姒四没看姒姜那震惊的表情,而是低下头看着手上已渐渐冷却的包子,他笑道:“别拿那些可笑的愧疚、怜爱的眼神来看我了,我已经不是小时候的我了,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我想要的,我会凭自己的本事夺来的,这一次……我不相信我还是会输。”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而听完姒四的那一番话,姒姜却如同被钉在原地一般,久久没有动弹。 许久,风中响起一道好听又自嘲的笑声。 “既然你都说了那是我仅剩的唯一……我又怎会容你夺走呢,我们是亲兄弟啊,有时候属于同源自私的本性还真是相似得可怕啊……” ------题外话------ 其实昨天本应该有更新的,不过静上传时(晚上十点左右)突然断网了,不知道什么原因……今天早上一查却原来是因为没有充钱,哈哈哈哈……(静心虚地干笑),所以今天赶紧将钱充上,想着已经迟了便干脆合一章更新。 第二百五十二章主公,谁是凶手(九) 陈白起磕完核桃,又捎带了一袋子拿回去,自然她不会直接拎在手上惹人注意,她在与“姒姜”分别后,便将其藏进了系统包裹内。 她想着“富商兄弟”自然不愁吃喝,但扮演穷苦下人、身体孱弱的相伯先生却不一定能够吃足,于是她便摸着黑穿行于货车朝队伍前方走去。 这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脚夫们也已经燃起了篝火,熬制着两锅谷粥,一锅掺杂着野菜,一锅则撕碎着肉干慢慢用大火熬着肉糜粥,前者是拿给这些脚夫、下人与押镖队用的,肉粥则是给雌女与商人们用的。 许多人都聚围到篝火旁边待开饭,因此货车周围倒是鲜少有人走动,她打眼看去,却没有在篝火与粥锅附近看到她要找的人,于是便打开了系统区域地图的搜索功能。 则于商队平日来往人多,一般她都会屏蔽掉系统标注的人名功能,毕竟开启后,但凡与她接触过,或者知道其名称的都会自动标注名称,看起来人人头顶都标识着一串名称挺令人出戏的。 她打开地图搜索到了相伯先生所在的位置,便循路线走了过去。 在远离了人烟与火光,几辆货车的后方陈白起找到了独自一人的相伯先生。 这个位置由于高大货车的遮挡,阴影后基本上是一片漆黑,只是相伯先生脚边有一点微弱的光线。 “先生。” 陈白起站定后,奇怪地小声喊他。 虽然她已经尽量放低音量了,但这寂静无声的僻远地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依旧令相伯先生头皮一麻,蓦地回过头。 当他看到站于黑暗中的陈白起时,神色警惕,仔细辨认了一下。 “陈……你怎么过来了?” 陈白起走出来,瞥了一眼他脚边的光,发现那是一盏约掌心大小的油灯。 她道:“先生在此处做什么?” 见是陈白起,相伯先生放松了下来,他道:“没事,方才去林中寻找野菜,被一株锯草割了一下,正在包扎……嗯?”他说着忽然醒过神来,看着陈白起,笑道:“担心被人察觉出端倪,某特地挑了一处无人的地方处理伤口中,如今某换了一张陌生又普通的脸、身材亦如寻常汉子一般,这黑灯瞎火的,方才正面走过的稽婴都一时没有认出某来,而方才某背对着你,你又是如何认出来的?” 这个嘛……自然是靠系统作弊咯,否则她估计得找好一会儿呢。 陈白起知道这个问题不好答,便没去接这个问题,只关心道:“锯草锋利,猝不及防地划过只怕伤口会不浅,先生伤得严重吗?” 相伯先生一听陈白起的话,脸色一下便变得十分绝望与深沉。 “很严重,估计……这只手以后便只能废了……”他摇头愁叹。 若是相伯先生拿自己那张天仙般的美颜跟陈白起诉苦,她估计还会怜惜几分,可眼下她对这张黝黑粗糙糊成的五官面庞着实产生不了半分怜惜之感。陈白起走上前,小心地牵起他受伤的那只手,看了看手背上那道狭长的伤口,上面还有沁血,她道:“虽然我医术不佳,可也知道这样一道伤口还不致于让先生的手废了吧。” 相伯先生摇头,幽怨的眼神似在责怪陈白起不懂他的痛,他道:“一起去摘野草的人那么多,但偏就某一人被这毒物割伤,某其实明白,这上天对某的惩罚,不得吾志,天之苍苍,曷其有极?自古人生多磨难,天妒英才,我的命……这便是这种命啊。” 他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手轻抚于胸,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好生一副……无病呻吟之态。 陈白起早知如何应对他了,就是无视他的“作”,她目不斜视地问道:“先生身上有药吗?” 相伯先生见她完全不关心他方才所说的一番肺腑之话,顿时十分心胸狭隘却面容真诚道:“没有。” 陈白起:“……”所以刚才那个偷偷摸摸躲在角落给自己上药包扎的人是谁? 陈白起自是不相信他所讲的没药,他分明故意在跟她唱反调,有时候她便不明白,先生这时而深沉时而幼稚的个性是从何处培养出来的。 她不在意,仍旧温和道:“焕仙这里有,便让焕仙替你上药吧。” 相伯先生的表情凛然如高岭之花,他客气又疏离道:“不过小伤罢了,不必麻烦陈郎君了。” 他欲抽回手,但陈白起却淡淡道:“我记得先生好像怕黑吧,你说如果我吹掉你脚边的火,然后再丢下你独自离去,周围这么黑你能找到回去的路吗?” 相伯先生目瞪口呆地看着陈白起。 他完全被陈白起的无耻小人之径给吓到了。 本来独自一人来到这样一处僻静无人又黑暗的地方已经令他难以忍受了。 “你要熄掉我的火?” 陈白起望着他,温柔而纯良地一笑:“先生,上药吧,虽说这个伤口小,可再小,它落在先生的手上,焕仙仍旧无法将之置之不理。” 听着陈白起忽然变调温柔似水的声音,相伯先生顿感鸡皮疙瘩掉一地。 他忽然想起了陈白起的性取向,也开始后悔方才自己对她放松了警惕。 “某想起来了,某身上还有药,这点小伤口,某自己尚能处理。” 陈白起颦着眉,断然拒绝道:“不行,自古人生多磨难,自古天妒英才,先生倘若自己上药,只怕会多生意外,还是让焕仙来替劳吧,焕仙相信自己还是能给先生带来些许好运的。” 相伯先生闻言停下了动作。 仔细一想,好似是这样吧……自从她出现之后,他不断恶化的情况的确停止了,他想起他为自己卜下的一卦…… “这个药膏涂上可能会有点凉,不过对止血与伤口等外伤很有疗效。”这时代没人会随身酒精事先给伤口消毒,而陈白起也不饮酒,因此只能拿出“金疮药”直接给他的伤口涂抹。 这药一抹上伤口便瞬间止血了。 相伯先生看到,赞道:“你虽说医术不佳,可拿出的药品却是上佳。” 一不作,他再开口,便暴露了其毒舌的本能。 陈白起被人讲医术不佳也不见气,她的确没有什么医术,在相伯先生面前更是不值一提,她抬眸一笑:“能得先生的赞誉倒是它的荣幸了,那一会儿焕仙给先生一瓶。” 相伯先生被她那既包容又粲然的笑容不小心刺痛了一下良心。 ……他不是这个意思。 “弄好了。”陈白起将伤口绑好之后,又想起一件事情,她将方才用布袋子装着搁在地上的核桃放在他没受伤的那只手上:“这个果实挺好吃的,并且这个还有健胃、补血、润肺、养神等功效,先生如果饿了可以敲开几个吃。” 相伯先生看着这个拿粗布制成的四方布袋,袋子上有两条带子可以让人拎着走,他见多识广自然认识这个“核桃”,他叫它硬果,虽知能食,但却还来不及研究其药用功效。 但这个“陈焕仙”却对它如数家珍,她究竟是胡言,还是早有一番了解? “你这又是送药又是送食的,你果然对某……”相伯先生急时刹声,只用一种难言的眼神盯着陈白起,痛苦叹息道。 陈白起也跟着叹息一声:“先生,你别想太多了,你的病啊,除了是诅咒之外,更多的是你时常自作多情啊。” 相伯先生闻言,一手按住心脏,一边难受地撇过脸,对她摆手道:“你走吧,每次与你待一块儿久了,总觉得肝痛。” 陈白起却噗嗤一声笑了:“先生,那下次我会给你带些补肝的过来吧。” 说完,不等相伯先生回话,她便赶紧溜了。 而相伯先生盯着她的身影绷了几秒的脸也一下笑开了。 有时候与她这样斗嘴,总能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她与他之间并不陌生,而相知相交了许久。 系统:相伯先生对你好感度+3。 系统:目前相伯先生对你好感度5。 忽然收到系统提示音通知的陈白起:“……” 5?稍有好印象的陌生人?相伯先生你也太薄情寡意了吧! 以前她没有注意,如今一看才知道……呵呵,这还真是一个令人肝痛的好感度。 —— 陈白起想着赶了这么久的路还没有空去问候一下主公,于是她便趁着大伙都跑去开饭的空隙,去了一趟孟尝君所在的轺车。 她看了看周围,轺车周围并没有人在,她便上前轻敲了一下轺车的窗。 “谁?” 里面传来孟尝君的声音。 “我。” 孟尝君认出陈白起的声音,便道:“上车。” 陈白起应了一声,便上了车。 撩开车帘一看,车内除了孟尝君在之外,沛南山长竟也在车内,而其余的三人(赢稷与姬妾兄弟)都不见了。 看出她的疑惑,沛南山长招手她进来,解释道:“秦王有事离开了,因为我与孟尝君有事相商,便让那两人先出去一下。” 陈白起颔首,表示了解,她先向孟尝君与沛南山长行了礼,便问:“主公,今日没什么事发生吧?” 孟尝君如今面容与真实大不相同,像一个纵欲过度的病秧子,眼底发黑,面色惨白,但唇色又异常猩红,他道:“你在外面察觉到了什么?” 陈白起道:“目前焕仙接触过的脚夫没什么问题,这里面基本上都是一些干惯粗活、却并无武功的寻常人,难以接触的便是轺车内的那些随商之人,他们一日基本上都较少下车,比较难以观察试探,焕仙还需要一点时间确认。” “尽快将所有可疑之人排除吧,另外……”孟尝君想到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一般,颦眉道:“吃食我等自理。” “自理?”陈白起想起今晚熬的那两锅粥,虽然送到孟尝君这里的是肉粥,可抠门的雌女绝对是米少水多,仅供果腹,不会满足口感,也难怪孟尝君不满意,打算开小灶了。 只是她为难地回视孟尝君:“可焕仙并不会……” 就算会她也懒得接手这项麻烦的厨师角色,她现在身上的事情已经多得她分身乏术了。 沛南山长也平淡道:“我与卫溪他们如今乃送货的镖师,不能频繁与这方联系。” 言下之意便是,所以你要自理的话,便真的只有你自己理了。 孟尝君的提议被两人无情地拒绝了,脸色顿时难看了,他看着陈白起:“陈焕仙,你便是这样照顾你的主公?” 陈白起还没有说话,沛南山长便护短道:“出门在外,若孟尝君想过得舒适满意,还不如打道回府好生享受。” 孟尝君阴眸,盯着沛南山长道:“山长眼下对本君这般态度,好似已经有恃无恐了?” 沛南山长半分没动容,他悠闲自得道:“我答应过白起,她欲助你,我便助她,但我与你之间,只怕永远只会是这般态度。” 眼看两人水火相撞便要争起来了,陈白起忙上前劝道:“好了,两位,伙食的话便交由我来处理吧。山长,你让师兄替我盯着点随商那辆轺车,让魏腌去我不太放心,他那脑子转不过来弯,容易被人察觉。” 沛南山长对于她的要求,一向都不会拒绝,他颔首:“这事我记下了,你如今伪装成脚夫,平日里只怕杂事繁多,若是忙不过来……尽可来寻我,不要太勉强自己。”说完,他意有所指地瞥了孟尝君一眼。 孟尝君一听这话,哪里能不懂其言下之意,正想反讥回去,却见陈白起一脸无奈为难地夹杂在他们中间,顿了一下,他抿了抿唇,便仅目视空气冷笑一声。 在三方并不算太和谐的关系下商议了一会儿事情,陈白起便下了车,刚走出没几步,她便遇到了回来的赢稷与稽婴。 这两人目前的扮相也是令人“耳目一新”啊,若非方才开启的系统名称标示没有关闭,她还没法一眼便认出走在光线不足前方的两人。 在外,她自不好称呼他们,只简单行了一个礼问候。 可不待她开口讲话,赢稷便淡淡地问了一句:“听先生讲,你送了他一袋叫硬果的吃食?” 硬果?是核桃吧。 陈白起微愣了一下。 这时稽婴补充了一句:“先前我看到四儿(姒四)手上好像也有一袋吧。” 因为那四方布袋挺新奇的,他便多留意的两眼,一问之下,方知是陈焕仙自制的装物袋,里面装着一袋子他不曾见过也不曾听说过能食用的硬果。 陈白起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她认为她不应该心虚的,可不知为何听这两人问话的语气,她有些心虚了。 “刚、刚好遇上……” “那我们如今这种情况……也算是刚好遇上吧。”稽婴笑眯眯地看着她,然后理直气壮地摊出手。 而他身后的赢稷虽没有做出摊手这样明晃晃的讨物举动,但眼神却若有实质地盯着她“要挟”。 陈白起本没打算预上这两人的份,可眼下屈于恶势力无法,只能从衣兜里,实则从系统内慢吞吞地抓出两把。 一手约有五、六个。 一把搁在了稽婴的手上,一把搁在了……哦,赢稷没有伸手。 于是,她全都给了稽婴:“我就剩这些了。”她直接道。 说完,便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俩。 赢稷这时又道:“有一句话你记住,杜绝分赃不均的最好办法便是……无赃可分。” 说完,他便负手漠然地离开了。 而稽婴便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凑近她耳边道:“放心,这件分赃不均的事情我是不会告诉你家主公的。” 陈白起顿时一僵,立即挤出一丝笑容回视着他:“那、便、多、谢、了。” 妈蛋,一群趁人之危的小人!不就是没给你们俩分食嘛,至于这么小气记仇! 她今晚算是发现了,她的这些个同行的小伙伴们,一个比一个能搞事,她觉得她此刻比相伯先生更需要补肝的药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主公,真凶浮出(一) 第二日天微亮,鳞片似的云彩赶集似的聚集在了天边,之前还陷入一片黑暗中的山峦峰障形状也逐渐清晰起来了。 商队的人歇息一夜后,大早便起身拔营准备出发,吵吵嚷嚷、杂嘈吆喝,脚夫们要起得比太阳更早来干活,喂好马,煮上早食,然后清点货车、收拾帐篷,整理场地……等这一切都弄妥当之后,商队才开始启程出发。 等蛇长的商队走远之后,远远疾走来一个装扮怪异的人,他动作矫健而迅猛,他一双凸圆的眼睛扫视了一下现场……被扑灭的篝火堆尚冒着一丝余烟,四周地面跟草地被许多脚印踩踏凌乱,他蹲在地面仔细勘察了一下,然后一跃而起,便再度跑回后方。 在一棵胡桃树下,十几个腰披兽皮、赤裸上身的黑汉正地待候,他们有人背着长弓,有人腰别石斧,有人手戴拳套,每一个都长异常粗犷高大。 远远看到前方有一个人跑过来,他们认出是派去侦察的同伴,便忙迎上前。 “%%&^$@!”方才侦察了一圈的蛮夷对着“头领”讲了一句。 说话时,他的表情因惊喜而显得夸张激动。 “头领”闻言后,望着前方山涧树林中隐约可见如黑蚁搬家的队伍,嘴角勾起笑意,神色志在必得道:“%¥&**@%%……” 他招了招手,示意身后的人跟着,顿时十数人如狩猎的黑豹一般疾冲出去,而之前那个探路的蛮夷却没有跟他们一块儿走,而是一转身便投进了山坡下的藤林中消失了。 另一头,完全不知道他们走后发生一切的陈白起此刻正汗流浃背地跟随队伍前行,由于为了赶行程,自然不能跟往日郊游或者凭体力匀速那般前行,而是实实在在地跟着马匹一起快步赶路。 快步带小跑走半个小时还抗得住,一个小时……累,二个小时……好累,三个小时……救命啊。 她突然有些后悔不好好地当富商兄弟的随从,而跑来当商队的脚夫了,虽说上了马车会被不平整的道路颠得头昏眼花,可也不置于不过赶了一天的路便感觉她的两条腿都快废掉了。 要说昨天赶路除了有些累还没太大感觉,但睡了一觉起来,她感觉腿上的肌肉都被废掉后又被重组了一遍,乳酸堆积的刺激真是不能言喻的痛啊。 ……毕竟她本不是什么吃苦耐劳的体质,之前上山攀爬全靠装备,如今装备一损坏她便也废了,这样一直脚不停歇跟冲军一样赶路着实觉得累得慌,尤其眼下正值盛夏,一动便汗流不止。 正午时分,她已腹鸣如雷,口渴不已,但中午这一顿商队是不会给准备的,只是会让大伙儿找处凉爽的地方原地休息一会儿,而趁这段休息的时间,陈白起便找了个没人看见的地方,从系统取出玻璃杯连喝了好几杯水才觉消渴。 她仰头,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只觉光线已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她举起手遮了遮。 ……自古劳动人民光荣,她现在深以为然啊,可是……她偏只想自甘堕落。 “给。” 耳边猝不及防地响起一道刻板平淡的嗓音。 陈白起蓦地一转头,便见……一张画着绿釉彩蔓面谱的怪人跟那一阵烟化作的妖魔一般、没有预警地出现在她的身后。 或许是因为从系统拿水喝的举动令陈白起略感心虚,她盯着他,语气不由得提高了几分道:“飞狐统领,你下次出现能不能给我些许提醒,否则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陈白起撇开眼望着别处,抚着心脏长吁一口气。 狐砺秀闻言呆了一下,半掩卷翘浓密的睫毛,虽说依旧面无表情,但久久没得到他回应的陈白起奇怪地看过去,却见他低着头,涂得惨绿的嘴唇轻抿,她见鬼的从中品出几分无措与委屈。 “你……”怎么了? “给你。” 狐砺秀不是个嘴皮利索的,他并没有辩解,而是继续伸出手,而手上正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水袋。 陈白起视线下移,这才看到他递来的东西。 “这个……”她的话一顿,一下便明白原来狐砺秀方才忽然出现是给她送水来的。 她顿时脑中闪出一串的刷屏——好心当作驴肝肺,狗咬吕洞宾、啊呸,她才不是狗! 她收起了方才的盛气神色,表情刹那间流露出几分尴尬与歉意,她放轻声音道:“我……谢谢,刚才那个……我不是在说你,我是自己吓到自己了,那个……你饿了吗?我这里还有些核桃送给你吃吧。” 陈白起胡言乱语后,便下意识忙掏出先前从赢稷跟稽婴两人手中昧下来的赃物——核桃,她感激地接过水之后,便跟交换一样,拿出几个核桃放在他的手上。 她盯着他的手,怕他直接缩回手不肯接受她的“歉意”回礼,所幸……他并没有拒绝。 陈白起这才笑了一下。 狐砺秀将收到的核桃看了几眼后,眼眸晶亮,便收进了袖兜内,眼梢细尾上挑,脑袋稍微偏左,整个人就像木头人头顶忽然冒出一朵灿烂的太阳花迎风摇曳,透着那么几分呆憨的愉悦。 陈白起看着他急急收好的动作,奇道:“飞狐统领,你认识这个核桃?” 狐砺秀看了她一眼,又转开眼,摇头。 陈白起更奇了:“那你怎么不问我怎么吃?” 狐砺秀闻言顿了一下,然后他盯着一处空气无声地抿起唇角陷内,似在思索又似在犹豫。 就在陈白起都开始认为自己的这句话是不是太“强人所难”时,正打算让他别再为难时,他倒是说话了。 他没看陈白起,只小声又故作平静道:“我见过你装了一大袋,送给别人吃过……而我见过他们怎么吃。” 见过他们怎么吃? 他们应该是指“姒姜”跟相伯先生他们吧。 所谓的见过……是偷偷地躲在角落一边看一边咽口水吧。 这话听得陈白起不禁泛起一阵这孩子只能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吃零食的样子也太可怜的心酸。 他就这样偷偷摸摸地躲在暗处,眼巴巴地盯着人家吃东西……呃,等等,仔细一想,好像这画面若换成一个成年人,还是一个有精神病的患者,便好像还有点吓人了吧。 “先前事多我倒是忘了,我也是给你留了些的,如今正好给你。”陈白起干笑了一声。 什么留,她根本就没有想起他来。 听了他的话,陈白起觉得他这是在隐晦地“提醒”她一些事情,比如还有“赃”的话,也得给他分一分才公平。 狐砺秀听陈白起这样讲,便睁着一双像雾湖般秀长的眼眸看着她片刻,然后扭过头,轻“嗯”了一声。 系统:狐砺秀对你好感度+5。 一听到系统的好感提示意,陈白起便惊了:他信了,他竟然真信了她这一听便很假的事后补救的话?! 陈白起望天,有时候就怕遇到这种天然白的人,良心好像有点痛了…… 等狐砺秀送完关怀“心满意足”地离开之后,陈白起便打四周观察了一下,甚至还打开“区域地图”查看附近的人,却没有发现狐砺秀的踪迹,她确信他一直在暗处跟随着他们,不远不近,刚好能够窥探到他想知道的一切。 所以……他藏到了哪里去了?这还真是一个谜啊。 有时候处于一个紧张又危险的环境,想着有一个人总在暗处关注着她的一切,既觉安心却又觉恐怖。 在午时最热商队休息期间,雌女便摇曳一身宝蓝薄纱裙施施然下车,她正与一群脚夫聚一块儿商量着接下来的山路该如何走。 这些脚夫虽是一些随商队打杂拉车的人,可他们经常随商队而出行,对各种复杂路型的应对与辨别十分有经验,尤其是一些老脚夫,他们可是做这一行做了一辈子了。 雌女下车时,用纱巾包住了头发跟脸,她望着前方不远挡住前行路的山峰,其形似石笋,而路径则如层层嶙峋的笋片,蜿蜒曲折地盘施在大地根部,慢慢旋绕而上,像一条巨龙踩着它的鳞片一步一步攀沿。 “前面这条山路不好走啊,其势如斗,不尖下宽,路径稀疏断节……若想顺利通过,最好让坐车上的人都下车行走。”一个十分有过山路经验老道的脚夫跟雌女建议道。 这个脚夫看起来也有些岁数了,胡子都花白了,但身板却如壮年般硬实,腿臂皆粗壮,这是常惯做苦力活跟跋山涉水给锻炼出来的体魄。 陈白起也走了过去,她看了一眼山路,想着这么多的车跟人走上这样一条像飘带一般绕着山体转的天然栈道,这若遇上断道或者山体滑坡,这人倒是能想点办法,可这沉重的货车怎么办? 她问老脚夫道:“这条路会不会有危险?” 老脚夫认得陈白起,昨日她帮了他,他一直有一个毛病,便是一遇上阴雨天膝盖便会酸痛得厉害,昨日正好落了绵雨令他旧疾复发,被她撞见后,她便送给了他一种药在膝盖上涂抹,一开始他并不信任她,可没想到那种酸麻的痛意真的缓解了许多,因此他对她印象很好,也存着一份感激之心。 因此她问话,他便直接老实答道:“这种路我以前走过,这样的山路肯定比一般的路难走许多……不过,目前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通过,只要咱们小心些,多准备些应对意外的工具,还是能顺利过的。” “嗯。”陈白了点头。 雌女略感意外一向只听顾主话的老脚夫会这样用心地给陈白起这样一个空降脚夫解释,她又瞥了一眼陈白起,眼中有了一抹意味深长,她道:“花甲,你带些人先去前边探探路。” 老脚夫便是花甲,他应声道:“哎,半个时辰我便赶回来。” 他找了几个相熟的年轻脚夫一块儿朝山路那边小跑过去先行探路。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主公,真凶浮出(二) 大约半个时辰后,老脚夫便带着人匆匆赶了回来,他拿着一根黑脏的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旁边有人见雌女眼色便赶紧递上一袋水。 老脚夫呵呵笑着谢道一句,便咕噜咕噜大口饮下后,方喘着粗气对雌女道:“这两岸山峰险峻,头顶那一线啊瞧着确实吓人,山路前半段虽陡些,但软泥黄沙路平坦好走,这行至半山腰便不行了,我方才隔着远处瞧了瞧,最后这一截路远远瞧着地势尤其窄,只怕乃悬壁石道,石道容易滑坡,踏步者还需得小心方可通过。” “有多窄,车马可行?”雌女皱着眉问道。 老脚夫回忆,有一段曲折的壁道上,低头是湍急的流水,大有山雨欲来之势,浪打浪的急流在脚下奔走,让人居高临下时整个人晕乎乎的,好在还算有惊无险。 “应当可行。”老脚夫有信心地颔首。 但雌女闻言却轻叹一声,她心中自哎一声。 要说她以往倒是去过魏国安邑几趟,挑的自然是些宽敞好走的官道,但这次去大梁她为了给“陈焕仙”他们打掩护,只能另辟蹊径,选择了一条最快且最保守安全的野路。 老实说,自从陈焕仙上次讲了六国会盟一事,基于人性中避凶趋吉的本能,她这段日子都不打算去魏国走商,可天不从人愿啊。 莫大人对十二年前的事情只怕已经忍耐到了极限,眼下不得出一个答案,估计是不会善罢甘休了……他的心,便如这条悬壁陡峭的山路,险象环生,一个不注意只怕会令她摔得粉身碎骨。 雌女翘睫栩栩,眸仁深沉。 “好,眼下离入夜尚有充裕时间赶路,你立即去整顿一下车队,还有人员聚集,咱们尽量赶在入夜前越过这座山。”雌女道。 老脚夫嗳了一声,便不耽误时间,急急去处理。 陈白起在雌女与老脚夫商议上山行程时,一言不发,等他们的事情安排就绪后,方道:“我对探路一事略精通,若有需要……” 雌女不等陈白起的“毛遂自荐”讲完,便淡然客气打断道:“这事既有老脚夫负责,他经验老道且常年行走山野,便不劳烦你了。” 陈白起收声,不再继续讲下去了。 她看得出来,雌女对她的态度明显变了,之前哪怕陈白起醉酒后讲怀疑她是十二年前的凶手时,她都不曾对陈白起有什么异常排斥敌对情绪,但眼下却一下冷淡了下来,似不愿再多接触。 不知是知道她让幺马去监视她的行动被发现了,还是她已经觉得自己的怀疑对她造成了威胁? 陈白起仔细辨认她的神色几分,雌女眉目不动,任她看着。 陈白起笑了一下,道:“是我逾越了规矩,我这便帮着老脚夫安排。” 说完,她便欲迈步,但刚起势,却听到雌女压低声线道:“陈焕仙,你虽有才能与智谋,但有时候任你在朝堂上如何如鱼得水,但一入江湖便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处境,你觉得你能看清楚一切,也觉得别人都在你的掌探之中,但有时候……或许有时候一根针、一口水、甚至一条毒蛇,便能让一个智者轻易殒命黄泉。” 陈白起一怔。 她转过头看着雌女,她回视着她,甚至面上还带着妩媚又怡然自得的微笑。 陈白起倒没有被她唬住,她就算没经历过江湖,也看过武侠片好吧,该有的基本江湖知识也是具备的,不会因为她一两句危言耸听便吓破了胆。 她道:“多谢雌女掌柜的忠告,我会谨记在心的。” 雌女见她不露惊恐,也没有什么不满怒目之态,顿时失笑一声:“记住便好。” 说完,便袅袅娜娜地转身离开了。 陈白起陷入思绪,她总觉得雌女的这番话透着怪异。 若她真是凶手,如此明晃晃地威胁警告一个来查她的人,岂不是太过愚蠢了。 可她并不知晓什么,这般讲话却也不太对劲,她明显是有嫌疑的。 休息了半个多时辰,商队便继续整顿出发,由于上山的路比较狭窄跟曲折,所以马车不好承重载人,以免出现意外,所以车上的人都被通知下车步行。 虽有些人骂骂咧咧,满心不高兴,可到底也怕出了意外掉落悬崖,于是都下了车。 经老脚夫考虑后安排,商队分成三部分行走,前面带路跟推护货车的则是一众脚夫,空轺车与商客走在中间,而剩下的押镖车队与下人则安排在最后。 之前一直在车中神秘待命、雌女花重金顾来保护商队的侠客也都从车上下来了,他们衣着统一严整,深青色胡服,额束抹带,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一看便是一个有组织有纪律的地方出来的。 陈白起不需要特意打听,系统直接标注出来自“流云帮”,由于来历十分明确,因此陈白起排除了他们是楚国派来的嫌疑。 由于陈白起是脚夫,自是得走在最前头探路,她挨着同是脚夫的幺马与昌仁一块儿走,幺马估计因为之前的事情在面对陈白起时略有些不自在,一路上干笑、转眼望天、神游外,便是沉默不语,倒是昌仁在面对陈白起时面上并没有什么异样。 他甚至对待陈白起一如既往的和善正常。 可陈白起却觉得在幺马对他讲了那样一番话之后,他面对她如此“正常”才是不正常的。 前面由老脚夫他们带路,而其余新插入的“脚夫”则走在货车旁边,帮着控制马匹跟偶尔转弯时推车。 陈白起见幺马躲闪的态度也不在意,她寻昌仁说话:“昌叔,昨日你去哪儿了?眼瞧着这商队也不多大,可倒是与你一直没碰着面。” 昌仁看她,她面含微笑,细润的双眸像一汪清澈的湖水,看着极为干净,却又探不到底。 他亦笑了笑,眼角泛起的细纹令其看起来多了几分苍桑的从容,他道:“我眼下就是一个干杂活的脚夫,有人使唤便是跟着其它人去采些野菜,打水跟拿些干草喂马,说起来,我倒是见着你几次,只是你周围都有人,便不方便上前与你讲话。” 陈白起听完他的话,尤其最后一句,不由得阴谋论了。 她没见着他,他却在暗处见过她几次,这不是跟踪偷窥是什么?另外他暗示她身边的人,这表示他已经看穿了她的一举一动? 呵呵。 虽然陈白起满脑子黑水,但面上却一无所知,她像没听懂他的话,略感不好意思地小声道:“为了帮焕仙倒是委屈昌叔当一名受人使唤的脚夫了。” 他们两站在内壁,讲话时隔了一辆货车,前后虽有人在行走,但讲话声量低些倒也不怕有人刻意偷听。 昌仁却笑着打趣她道:“是我技不如人,同样是第一次当脚夫,焕仙倒是比我有人缘多了,身边总有人与你亲近,连派下的活那都是最轻松的啊。” 陈白起腼腆地摆手道:“昌叔,莫要笑话我了,我只是认为待人以诚方可得善报,我虽与商队的这些人素不相识,但人与人之间从来便是从陌生到熟悉的啊,我总想着,这一路走来,路上多交几个朋友总比多惹几个仇家强吧。” 她唇齿软绵,但言辞却透着一种绵刺,似话中有话。 昌仁对这种拐着弯刺来的尖刃没有接,而是目视前方,语气像天空的云一般不可捉摸:“待人以诚方可得善报?”他垂眸轻笑了一声:“说得好,每一个从陌生到熟悉,能够彼此仍旧守于对方身边,若不以诚相待,又如何能得它人真心相交?看来是我不诚,方不能得偿所愿啊。” 陈白起听着这话内容颇多,也不知道他这番话是指他与雌女的关系,不能所偿所愿,还是另有所指,但总归不是在感概自己交友贫乏之事吧。 陈白起静静听完,却没再与他搭腔说话了。 她知道,昌仁这种人乍看一下好似好讲话,但实则却很是滑头,你与他讲正事,他便与你打太极,实则真正能从他口中探知的东西很少,所以她试探几句,也不费那事。 “前方有隧洞,请大伙慢行,匀速,且注意脚下!” 这时,前头的老脚夫忽然站定,摇臂朝后方的所有人警示。 后面的人听了,都停下了脚步,由于前面队伍的遮挡看不太清路况,只能依指示行事。 而陈白起望着前方漆黑、约二米高的长隧洞,心下有些不对劲,便打开了区域地图。 首先她看到前面的地势开始由宽变窄,上方岩石形成一种石台开始下压,最后形成一个不方不圆的隧道,这条隧道并不长,约十几二十米长,陈白起判断这条路并没有什么危险,只是由于路面变窄,马车更需要挨壁而缓行。 便是人行倒不妨碍事,便是车子面积较大,得小心些。 陈白起一众脚夫小心翼翼得看顾着货车,几人在前头带马,几人在后面推着车尾,尤其入隧道后,光线昏暗时,更得小心拖着马朝前走。 陈白起刚通过隧道时,还来不及看前面,却蓦地听到身后轰地一声巨响,声音震耳欲聋,伴随着尖叫与惨鸣,令人脑袋一阵发懵。 陈白起僵硬着背脊、却迅猛地回头一看,却见身后那个隧道洞口竟然落石倒塌,而他们身后许多人没有出隧道,便已经被困于其中。 她神色木然,脚步虚软地迈前一步,许久才哑喊了一声。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主公,真凶浮出(三) “快、快救人——” 山上的巨石纷纷滚落,崖壁上伸出的枝桠上鸟雀惊唳四散逃飞,原本似乎服帖了千年万年的土地此时像松散的面粉一样绵软,相互撞击断裂、上下颠簸…… 待一切极慢、却又极快地结束后,陈白起才似从噩梦中倏地被惊醒,她额角剧烈疯狂地跳动,蓦地侧身转过头来,她便看到她身后那一张张与她相似、又被定格惊呆的脸。 所有人都因为这场突出其来的意外而失去了判断力跟反应力,只剩本能的瞠目失语。 倒是老脚夫在懵神一瞬后,便忙推开前面遮挡的人群,他脚步凌乱,神色惶怆地冲了过来。 由于陈白起站的位置是离隧道洞口最近,甚至有不少撞飞溅落的石头砸到她的身上、发间,老脚夫跑到了她的旁边,极目张惶地四处巡视着洞口,而昌仁与幺马的位置也离得不远。 昌仁苍白着一张脸失神地盯着被大小不一的巨石遮埋的洞口,若非有幺马在一旁搀扶着,他估计也会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雌女随后面的轺车而行,自然也被困在了里面。 老脚夫一头冷汗,嘴唇不受控制地使劲哆嗦:“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人挖出来!” 他回过头,神色狰狞,眼赤唇白,张臂扯拉着最大声量的嗓子朝周围吼着。 “还不赶紧帮忙!” 众脚夫头皮一炸,这才惊醒过来,他们动作慢了半拍,先跨前几步,然后便立即手忙脚忙地聚拢过来。 这些由于押运的货车被安排在最前段路,因此隧道口倒塌时并不受影响,只是马匹受了惊,开始不安地扬踢嘶叫,因此货车是不能离人,以免控制不住受惊的马,将货物摔落山谷之中。 老脚夫立即分散了人手,组织成队进行山石搬动。 陈白起见这些人高矮不一的脚夫几人抬一块大石头,由于人挤人,脚下碎石铺了一地站立咯脚不稳,当他们摇摇晃晃地准备将石头扔下山时,却遇上一脚滑的,半途气力不继,便偏倒了下来,险些砸中彼此的脚。 这时,陈白起深吸一口气上前,她对老脚夫道:“给我找二个力气大的,那些搬不动的便交给我来处理,这些一捧捧地捡起再扔太浪费时间了,你让人先去将货车上的油皮布扯下来,然后将捡好的石头直接放上去,兵分两路,一部分人负责在洞口抬捡,一部分人则负责来回搬运堆满的石头。” 老脚夫闻言,对后面的安排十分赞同,便连忙应下,只是他对陈白起担起搬巨石的建议却有些踌躇。 不等他质疑,陈白起便掩嘴吞下“英雄药剂”,她召了两个看起来便壮硕的脚夫过来,然后弯下腰用尽臂力,将一块推在崖边,约二百来斤的大石块一举掀翻推下了山。 看见的人全都目瞪口呆了。 ……真看不出啊,牛,敬你是条真汉子! 由于山道并不宽敞,约有个七、八米宽,哪还有多余的地方堆搁石头,所以清理出洞口时的石块全都得扔进谷底处理。 眼见这个“貌不惊人”、看起来瘦瘦弱弱新加入商队的脚夫却力大无穷,着实是深藏不露啊! 只是目前大多数人没有心情多想这个,只赞叹一声后,便又得继续埋头苦干做事,别的人不提,毕竟这里面埋着的还有一个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大掌柜呢,不将人救出,不但这次跑商的钱挣不到了,还得出大麻烦呢。 眼见陈白起展示出她傲人的力气来,之前还不信她的老脚下这下也无话可说了,便说依她先前讲的那么办。 这时,昌仁跟幺马也相继冲了过来,昌仁尤其动作尤其拼命,他“噗嗵”一下便跪在了地上,那一双平日里只干精雕细琢活的手此刻扒捡着尖锐的石头,不一会儿便磨出了血,可他丝毫不在意,只慌着木然的目光,嘴里一直碎碎念念着什么。 看他这副疯魔的模样,其它人既没看懂,也是惊又怕,都不愿挨着他抢救了。 另外,即便陈白起看起来不像什么“生力军”,但她凭实力——速度与力气在人群中出类拔萃的,其它人也都不敢张袢耽误她,也全都在旁边尽力辅助。 随着一批又接着一批的石头被扔进山谷中,就在所有人都累得气喘吁吁,手脚发软时,眼看着那密不透风的洞口终于挖进了许多。 虽说还是瞧不见隧洞内的情况,但至少是有希望在天黑前将隧洞挖通将人救出来的。 陈白起长长舒长了一口气,英雄药剂失效,她双臂因失去了力量,脱力般垂落下来,她试探性地大声朝洞内喊道:“里面可有人醒着?” “听到尽量应一声,或者捡起身边的什么物件砸一下,发出些声响来。” 隔了好一会儿,陈白起贴耳在石上细听,却没听到什么声音,可她却也没有太过惊慌失措。 一开始陈白起的确被吓得心跳都快骤停了,只是她与其它人对洞内人一无所知的状况不同,她有特殊获知消息情报的来源。 她立即打开了系统,她打开她的好友列表,一看她的好友皆在线,呈绿色,并不是死亡下线的灰色,这表示人还活着,然后她又再打开区域地图,发现地图上标示隧洞内有活人的踪迹,这表示他们只是暂时被困于隧洞中,人还活着……但人具体受没受伤,之后是否会一直安然无恙她却无法确定了。 所以救援必须抓紧。 方才她脑子像被凝住了一样转不动,但眼下却明白只有冷静下来方能应对这突发状况。 何况,关于这次隧洞的突然塌陷她总有一种异常确定的直觉。 她并不认为这是一场简单的意外,因为先是一声巨响后方天崩地摇地落石,如果真是别人的设计,她便更要尽快将被困于洞内的人救出来,以防夜长梦多。 “哈哈哈哈哈……” 正当陈白起这样考虑的时候,突然头顶上传来一群诡异又粗犷的男人笑声,这一长串的笑声至上而下,由远而近,猖狂又肆无忌惮地盘旋在众人头顶,远远地回荡在山谷中,其中的恶意令人毛骨悚然。 她眉眼一敛,一抬头,平静寒芒的视线望上,便见从山顶悬崖壁间掉落十数人,这些人一站定,便能看出与中原人完全不同的野性跟蛮夷之相。 他们身材高大,最矮的一个都足足比他们商队最高的一个人高一个头,他们穿着一张及膝的兽皮,这些兽皮颜色跟兽类各不同,下面露出两条黑黑粗壮的大腿,腿上全是卷曲的腿毛,上身两条虬长双臂,双臂有力,他们便是如同山涧嬉笑玩闹的山野猿猴一样拽着根藤线,荡落在他们的四周围。 他们身上有着好几种武器,有长弓、有打磨锋利的石斧头,有尖木刺……且一看他们站姿便十分具有威胁感,双腿微蹲,这是具的攻击性的姿态,双臂张开,呈环抱形,这是一种制止跟胁迫的姿态。 虽说其它人不一定能如陈白起分析出这么多细节问题,但一看对方这架势便知是来者不善。 他们本就是一群出卖劳力干活的脚夫,自然不懂武艺,身上更没有配备防身的武器,如此亦身空拳地面对一群孔武有力、且武器齐全的蛮夷,当真吓得不轻。 “什么人?!” “他、他们这是想干什么?” 有人都快被吓尿了。 他们呈包围圈将所有脚夫堵于一角,其中一个光头,头顶垂落一串辫子的黑蛮汉子站出来,他一动,便有人一哆嗦,他指着所有人粗气粗气叽哩呱啦地讲了一堆他们根本听不懂的话之后,其余的人便散开,由他一人守着人,他们去抢货物。 虽然听不懂,但看却看懂了。 这群人分明是来抢货的啊! 老脚夫见多识广,他认出这些人并且不是流寇可山匪,而是牧居这山林的蛮夷! 并且这些人生性凶残野蛮,从不与外界交流讲道理,在这些人的眼中,他们中原人便如待宰的牛羊,毫无反抗的能力。 “住手,你们住手!” 老脚夫见他们要动货物,顿时面色大变,没多想,便忙冲前想阻止,但却被方才那个放言威胁、负责看守的黑辫大汉一把拽起衣服,他皱着眉头,显然十分不满老脚夫的不“听话”。 老脚夫的身形虽然并非那种瘦弱型,甚至比一般人还要健硕,但在这个黑壮蛮夷大汉面前却是完全不够看到。 他将他拎起,脚尖离开,一面嘿嘿的恶笑,那一双三角眼下垂,闪烁着一种玩弄猎物时的残忍跟有趣光芒。 “呃……”老脚夫头颈上仰,因衣服收紧勒住颈项,顿时面色痛苦,眼珠上翻,他使劲抓着蛮汉施虐的大手。 “啊——” 其它人一见,有失声惊惧退后的,也有一部分不顾危险,打算义愤填膺地冲上去救人的。 “¥%&¥@&**!”黑蛮大汉厉喝一声。 眼见他们产生异动,正在扯拽货物的其它蛮人停下动作。 他们表情十分麻木平静,但那看向他们的眼神却充满了冷酷杀意。 有人悠然散慢地取下背上的长弓,长弓满月…… “&**¥%%%@!” 其它人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看老脚夫已经舌头都快伸出来,其它人又肆无忌惮地当着他们的面搜刮货物,真是令他们心中又急又气。 “他们在讲什么,这副凶蛮凶煞的模样,他们抢了货还有理了?!” “你们这些个无耻的蛮夷!快放开老脚夫,你们快杀了他了!” “怎么办,怎么办,他们要杀人了,呜呜,我不想死啊……” “咱们的人比他们多,不必怕他们,咱们跟他们拼了!” “可他们有武器……” 在一群犹疑不定、哭喊惊怒的混乱声音中,有人想后退,有人想冲前,人撞人,人挤人,场面一度变得有些失控燥乱。 直到人群有人忽喊了一声:“都停下来!” 众人一僵,而之前准备拿长弓射杀脚夫以示震摄的一个蛮人也顿了顿,将箭移开,由于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角,人叠人的,一时他并没有认出是谁,于是在人群中找寻了一下出声者,然后定在了一个看起来瘦弱、衣着古怪的少年身上。 这人倒不是他听声辨位给“认”出来的,而是被人“让”出来了。 这些蛮夷或者并没有听懂她在讲什么,可她这一声冷静的厉喝却显得十分突兀。 陈白起看着前方夺货杀人的蛮夷,眼底浮起一丝令人窥探不明的冰冷笑意。 她周围的人都避了避,也不知是怕被她连累,还是觉得她这一刻莫名有一种令人不敢遮挡的光芒。 她越过众人,步履沉重,不急不徐地走到了最前面,这一瞬,她不可避免地进入了所有人的目光中,成为了众矢之的。 她道:“他们方才说,如果我们再反抗,他们不仅要抢光我们的货物,还要杀光我们所有的人。”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主公,真凶浮出(四) 嘶! 听到陈白起这样讲的众脚夫都险些咬到舌尖,他们虽知这群蛮人对他们讲的土话不是威胁便是恐吓,但毕竟不曾听明白,于是便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给自己一点站定脚、稳住胆的力量。 但如今陈白起却不给他们存半分侥幸,待她直接戳破这层遮掩布之后,他们才哭唧唧地发现,他们对于这群来者不善的蛮夷其心畏惧近胆颤啊。 这下方才义愤冲动想救人的,都被现实给打击得萎缩地抖了抖肩,小眼小心又惊惧地窥视着前方,默默地低下头来,仿佛这样降低存在感便能带给他们安全感一样。 唯幺马这时摸上前,他其实长得也是高壮黝黑,但到底中原人的五官要比蛮夷深邃突戾的五官要柔和些,以往不觉,眼下双方这一对比却觉幺马那张憨厚老实的脸更加纯良无害了。 他挤开了人后,便轻松走到了真空地带的陈白起身边,他看了看前方,小声问她:“你如何知这蛮人之语啊?” 陈白起没回答他,眼下这冷峻而僵峙的气氛因对方的强势而变得十分紧张,她可没闲心跟他扯谎。 她对着蛮人讲了一句:“¥**&,&%%%@¥。”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却令那群蛮人都瞪大了眼睛。 系统:翻译——货物有本事便取走,可人你得放下。 其实她并不懂这蛮夷小语种,可系统却有翻译功能,对方的话给过系统翻译她能听懂,她也可根据系统的声译来照本宣科读出。 意外碰到一个外族人懂得讲他们那里的话,这群蛮族人顿时对陈白起来了兴趣,在他们眼中,陈白起明显已经跟其它“白羊”不同了,再不济也是一头出众的“黑羊”。 那拎着老脚夫的黑蛮汉注意力也集中在了陈白起的身上,他五指一松便放开了老脚夫,而脱力的老脚夫就跟破败的布袋一样沉沉地一下便摔倒在了他的脚边匍匐猛咳,像脱水的鱼一样。 而那蛮汉一边用着一种不屑又阴沉的目光打量着陈白起上下,见她五官扁平,身无二两肉,身高还不及他的胸肩,一副娘娘腔的模样,但却还无知地为其它人出头。 无知又愚蠢的外族人,她还真以为会讲一点他们的话,便能从他们¥族得什么优待? 呵~他那一双阴戾的三角眼眯了眯,怪里怪气地咧嘴笑了一声。 “%,@&**&?” 系统:小儿,你会讲我族之言? 他说话时,声如暴雷,谁听了都觉得耳朵不舒服,然不等陈白起回话,他便突然变脸,怒喝一声道:“9&*%¥¥!” 系统翻译:小子有种啊你! 陈白起忽然意识到不对劲时,只见那蛮汉已如那变天的“风暴”,一脚便踢向毫无防备的老脚夫。 老脚夫腹部受到重击,整个人后仰,依着老脚夫的身量跟体量(约七十几公斤、一米七八),接理说这一脚力气再大,没用助力,顶多也就将人踢出几米,可偏他脚力惊人,直接一脚将人给踢到半空去了。 陈白起抬头。 “幺马,将人接住!” 她没有用英雄药剂是接不住人的,而在场的人,只有幺马身量跟力气够条件,恰好又是离得最近的人,她自然第一时间喊他帮忙。 幺马一惊,变故突生,他倒是反应够快,在人还没有掉落地面时,立即冲上去,双臂狠狠一接将人抱住,之前他猜测过估计会很重,可一触碰到人时,他被撞得连退了好几步才停下,这才知道那蛮人用了多大的力气,这一脚,若他不帮忙,估计老脚夫就给他活活踢死了。 当然,眼下虽没死,但也伤得很重。 噗—— 老脚夫喷出一口血,血中还混杂着一些细榍暗红肉块。 陈白起表情一紧,忙上前,其它人也吵吵嚷嚷地围拢过来。 幺马赶紧将人小心地放下,可放下后,却有些手足无措了:“这、这下怎么办?” 他可不懂医,身上也没带药。 陈白起则立即蹲下,给他服下伤药,可老脚夫的伤十分严重,陈白起怀疑伤了内脏肺腑,只能暂时稳住其伤势。 这时,那个踢人“玩”的蛮汉桀桀地讥笑了几声,然后他又骂骂咧咧地讲了一句土语,便抡着拳头直面砸向陈白起的脑袋。 其它人此时的注意力全放在受伤的老脚夫身上,因此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那蛮汉的杀意,而陈白起虽低着头,但并非对周围的变化全无察觉,她眼角勾起眸光冰冷,尾指蜷缩至收紧,正等待他的到来…… 只是没等到那蛮汉这一拳头打下来,在货车旁边检货的蛮夷头领则沉声喝止道:“¥¥,@¥*@@¥&!” 系统:加格,记住你的正事不是杀人,那是杀手才干的正事。 蛮汉顿时动作一滞,略有些愤愤不平地瞪了那首领一眼,似有些敢怒不敢言,他朝陈白起呸了一口痰,便掉头离开。 而其它人看着方才那惨烈又残忍粗暴的一幕,本就吓得直抽抽,如今又见蛮汉想继续杀人,虽然杀人未遂,但其残暴凶狠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他们如今是半分反抗的念想都不敢了,就像一只只受惊的鹌鹑,缩成一团动都不敢动。 陈白起见那蛮汉最终停下了攻击,她心中略为遗憾了一瞬,但眼下老脚夫的情况不容乐观,她也便不再理会,她扶起一直在咳血急喘的老脚夫,替他顺背。 “你没事吧?” 陈白起眉心拧紧,担忧地看着他。 她虽给他用了“金创药”,可她不确认他伤得这么重,最终能不能够挺得过去。 “我、我不要紧,咳,咳,方才……多谢了,可货物、货物不能让他们给抢走,若抢走了……咳咳咳咳还不如杀了我……”老脚夫用力地抓着陈白起的手,抓出了青白的痕迹,他挣扎着想要起身。 “不——不要去!” 这时,身后一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脚夫吓得尖叫着阻止。 他看着老脚夫,面色青白,眼底的恐怖已呼之欲出。 他摆动着双手,狂叫道:“若再惹怒他们,他们会杀了我们的……一定会,呜呜,我、我家中还有妻儿,我、我想活着回去啊……” 其它人在被他那一声惊叫吓懵后,也反应过来,立即出声应和道:“对了,反正反抗也赢不了的,你看他们,他们这些蛮族的人生来便与我们不一样,他们一条胳膊便能顶上咱们一条腿般粗,而且手上又有杀人的武器,他们随便一个便能轻易杀掉我们啊。” “那货抢便抢走吧,只要还活着……我们想活下来,不想死在这个鬼地方。” 老脚夫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本就灰败如金纸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却一言不吭。 他可以不要命,但他却不能要求他们也不要命。 “可丢了这趟货……我们以后便废了,家里的老老小小,要靠什么来养活?”老脚夫闭上眼,近乎绝望地喟叹一声。 能干脚夫这一行的,不是缺钱得紧,便是别无本事,只能靠卖命跟卖力气来走商糊口。 每跑一趟货,他们这些人便是与货物连在一起的,货在人在,货不在……人即便还在,但至此这一行,却是不会再有人愿雇佣他们了,甚至他们还将面临着丢货的责难。 如此,他们相当于就此被绝了财路。 其它人或多或少都听到了老脚夫的话,不少人面对如此艰难的抉择都无措害怕得哭了起来。 这里面有许多年轻的、或者说大多数人都是一些年轻的脚夫,他们之中有人是第一次跑商的,有人是跑过二趟或者近途的,但能真正经历危险而保持理性的,却只能是一些长年累月跑商的老脚夫。 但即使是老脚夫以往可没有直面应对这种场面的时候,因为商队中还有掌柜的,有高价雇佣来的剑客,他们会出手解决一切流寇山匪,哪怕有不小心被祸及的脚夫,但众人齐心协力,大多数仍会有惊无险。 可如今他们之中便是缺少一个领头人,一个能主事的人,一旦没有,只靠他们这种惯来没有主意,只知道听从指挥与命令的人去应对危难险境,除了退缩与放弃,别无它法。 系统:商队支线任务——来自老脚夫的委托,这在山路设下伏击抢货的猪畄族简直猖狂得令人发指,老脚夫重伤相托,请你帮他夺回被蛮夷劫走的货物,接受/拒绝? 任务完成奖励——老脚夫的感恩之心*1,锦鲤缎袍*1。 在一片惨淡的哭声中,陈白起一手却坚定地按在头顶上有一个任务问号老脚夫的肩,淡声道:“放心,我会替我们将货物拿回来的。” “什、什么啊!”老脚夫一时没听清,也或许是听清了,但却难以置信。 幺马就站在陈白起身后,他一字不漏地听个完全,顿时上前抓住人道:“喂喂,你就力气大点,可千万别干傻事啊,这些人可比流寇还要厉害,你看他们布局如此精密便知早就盯上咱们了,比起人命,货物丢就丢了吧。” 幺马到底不是脚夫,完全不能理解这种为财物而丢命的理论。 她转过头,看着幺马道:“这一趟跑商,本是我求来的,这个责任我不能推脱。” 这话别人理解不了,或许连幺马都理解不了,可她心底明白。 这一趟跑商本是她与莫成的交易内容,雌女会在这种风头火势的情况下还掺和进六国这淌混水中,本不是自愿,若她是真凶便罢,若不是……她便相当于因为她的缘故而人财两空,还有这些一无所知的脚夫…… “你欠她……不存在的,这件事情本是莫大人安排的,你……你别冲动啊。”幺马着急地小声道。 陈白起却笑了,但这笑意却掺杂着那么点冰雪封疆的意味:“可我咽不下这口气啊……” 她的主公、她的知己好友、她的亲人师长现在都被埋在这个隧洞之中情况不明,之前不知道是谁所害便罢,可如今一切真相大白,她若不先替他们讨回些“委屈”,当真是过不去啊……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主公,真凶浮出(五) 陈白起刚要迈前一步,但却被人牢牢地拽住了一只胳膊,她面色不改,扯!再扯!扯……扯不动? 好吧,不动用作弊药剂,她的力气也就跟个普通书生差不多。 无法,她无奈又奇怪地回头道:“幺马,你拽住我作甚?”幺马瞪着她,一张四方国字脸全是怒其不争,他振振有词道:“你连我都挣脱不了,又如何去面对那群未开教蒙、穷凶极恶的歹徒?” 陈白起被他这“毫无道理”却又“好有道理”的话给慧心一击,整个人张嘴哑语。 她没法辩解,她虽无武力,但却有巫力啊,要不她这个巫医职业真白练这么久了。 好在,那些个站得远的蛮夷听不懂他们所讲的语言,否则听到幺马这样破口大骂他们,估计不用陈白起搞事情,便已经拿刀砍过来了。 这时昌仁面对如此大的变故,自然也回过神来,只是他站在原处并没有上前,而是与其它无相关的人混在一起,幺马这时冲上前维护已算出格莫名了,毕竟一开始他们俩跟陈白起便是扮作不相识的两人。 再说幺马尚且有一把子力气替她抗打一二,他在明没毛病,可他却一介文弱之躯,推攘间尚且容易受伤,若他上前只会徒添麻烦,倒不如暗中想方设法支援。 “白、白,你莫要为……嗳,太过冒险了啊。”老脚夫一惊,喘着粗气一面心塞痛苦,一面还得违心来劝阻陈白起莫“冲动”。 陈白起之前跟老脚夫介绍自己为“白”,无姓,只是一个孤儿,家中还剩一幼弟。 老脚夫是“知道”她的,家中尚有亲弟需要扶养,因此他宁愿自己去拼命,也不愿意别人受他之累而罔顾送命。 眼下形势,一眼便知敌我悬殊多大,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听着老脚夫终于“回心转意”,这时其它人也都一并围拢上来,挡的挡在陈白起面前,围的围在她四周。 “白,你莫要闹事,你想害死我等吗?”有人苦愁着一张脸控诉她。 “你这般冲上去,不过就是送死。如今咱们掌柜还被困于洞中,生死不明,你且勿要干出害人害已之事啊。”有人苦口婆心地劝阻道。 有人迅速接口道:“自是自是,若那群人恼起来,觉着留下咱们是祸患,直接将我等皆杀害在此,那谁去救被困之人,还有留在家中的亲人老父老姆又由谁来照顾?” “没错,我们并非怕死……只是要救人,要顾后果,都得尚且留下一命,这货……抢便由他们抢去吧。”有人艰难地叹息一声。 他们拉拽着陈白起的衣服,不敢大声讲话,只敢蚊蚊细语,生怕声量大了会惹来横祸。 而陈白起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只想朝天翻一个大白眼。 说得她就像个惹事精似的,试都不曾试一下,一个个便开始打退堂鼓,这看起来弱得一击即溃怪她咯。 见他们七嘴八舌快将陈白起给“淹没”了,本坐在一块石头上的老脚夫看不过眼,便由旁人搀扶站起,摆手道:“大伙儿且冷静……” 他此时气虚声弱,像吊着半口气快上不来似的,几乎瞬间便被另一道惊惧而拔尖的声音全部掩盖了。 “喂,别说话了,那边有、有人过来了?!” 众人闻言一惊瑟,甚至连辨别一下真伪都不曾,便忙拉扯着人群朝后退,似乎本能地以为这样远离一些便能够不受侵害。 他们一退,便也顾不上陈白起了,她周围一空倒是视夜开阔了,她一抬眼,果然看见两个长得跟黑熊一样高大的蛮夷走了过来。 陈白起认得其中一个他们的领头,由于接了老脚夫的任务委托,所以敌对的蛮夷一方便被标注了红色名称,那个头领的便是“猪畄族一寨头领——喀哈吉”。 他旁边的那个,“猪畄族一寨——依扎”。 这两人虎步生风的靠近,跟会吃人一样,令一众脚夫们感到了莫大的压力,他们心中一面暗勇着,若他们真动手,他们便拼了这一身干活的力气,临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另一面他们心中又哭天喊地,若他们真动手,是跪着求饶直接一刀砍死得痛快些,还是故作坚强拼死一战之后被砍个七零八落、十块八块的更痛快些。 只是,那个猪畄族头领上前,并没有如他们想象中那般血雨腥风,他站在那里,另一个猪畄族的蛮夷依扎抡了抡粗壮的手臂,将像拎猪崽一样轻松地将挡在陈白起面前的几个人甩开,好让他们头领顺利上前与其会面。 那几个被拎甩的人,因不知其意途,以为是要拿他们开刀吓得怆惶大喊大叫,使劲挣扎,直到被摔一屁股灰,方醒过神来。 那蛮夷依扎见此,十分仇族般的轻蔑哼嗤嘲笑一声。 另一头,那个猪畄族的头领迈着掌控全场自信的步伐,走到陈白起面前,他足足比陈白起高一个半头,约有一米九左右,他俯视而下的目光,盯陈白起就跟看一只阿猫阿狗一般。 “%@,*%@@,*&**&%@。” 系统同步翻译上线:告诉我,车上都有些什么货品,打算运往何处? 陈白起倒不怕他,在她眼中黑熊精虽体形庞大吓人,但山林的“兽类”的想法跟行动永远是直接而鲁莽的,而她转个念想,却能拿一百种方式来搞定它。 她道:“¥&*&**@¥¥@¥@。” 系统:我以为劫匪一向只关心货物的价值。 这话讲得太中原话了,需得拐几个弯才能懂其意,“黑熊精”头领皱了皱眉,明显没听懂。 他旁边那个蛮夷依扎脾气也十分暴躁,他冲上来动怒吼道:“!@¥,¥@¥@¥@!” 系统翻译:“@@¥(方言骂人的话),废话少话,赶紧说!” 前一句骂人的话被系统屏蔽掉了,陈白起并不知道他在骂什么,可就算知道也并不在意。 只是……她脾气也不见得有多好,她望向依扎,笑里藏刀道:“可我觉与你们讲话便等同于在讲废话,如此按你的要求,我便只能不讲话为好。” 这一段话系统翻译得较长,陈白起一来用他们的话讲得不够流畅准确,另外则是太过拗口,蛮夷依扎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大概明白陈白起讲的话是个什么意思。 “@——” 系统:你个xxx—— 蛮夷依扎可不会容忍一个中原人对他如此轻怠与侮辱,他气得飞快冲上来,一只蒲扇大掌准备地袭向她的肩臂,准备直接拽住她后,挥拳而至。 他想狠狠地揍扁这个中原人的脸,更要一拳将她的牙全部打掉,看她还敢不敢这样跟他依扎爷爷讲话! 一旁幺马虽听不懂他们三人在叽里呱啦地讲什么,但他却看懂了依扎眼中充斥的暴戾跟怒意,见他动手,便第一时间冲上来挡住了这一拳。 “哎哟!”这一拳可重了,幺马虽也有一身较常人更刚猛的力气,可猝不地接这一下,也痛得双臂发麻。 “@¥%%*&!”蛮夷依扎见有人前来阻拦自己,气得跳脚,这次他倒不再盯着陈白起,而是再次冲身上去,与幺马两人扭打在了一起。 系统:@¥&*^(自动屏蔽脏话)老子看你这是在打死! 与其它脚夫看得胆战心惊的模样不同,陈白起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蛮夷依扎虽然力气大,但不懂武功,只会一些山林粗浅的拳脚功夫,而幺马与他比腕力且输不了,一对一,再论保命跟阴人的招数,墨家出品的幺马轻轻松松便完胜他。 说起幺马,他也就是长了一个忠厚老实的脸,性子可半分不木讷,该出手时便出手。 见依扎被人缠住了,那头领却半分不在意,能当上一寨之主,当然不是那么沉不住气的人。 “!@¥&**……!@¥¥@!@?” 系统:小子,看来你是不怕死……可他们呢? 他眼神轻飘飘地看向陈白起身后的其它人,他的眼神很刁钻,也很锋利,像钝刀子磨肉,一点一点的割。 其它人不敢与其对视,全都低目发颤噤声。 这个头领倒是有些本事的…… 见陈白起沉静地看着他,他笑了,一排白牙森森:“¥¥@¥¥@¥@¥。” 系统翻译:“我杀他们如同杀一只鸡一只兔子,哦,甚至比那还要简单的。” 要不是因为她是这群人中唯一懂他们语言的,他是不会跟她讲这些,他需要她口中的情报。 陈白起沉默了一下,似被他的“威胁”束住了手脚,表现倒不如先前那般叛逆,她“不甘不愿”道:“那你想知道什么?” 见她听话了,头领便直接道:“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商队?” 本来还打算迂回一些问话,可被搅和了这么久,他的耐心也不足了,直接问出他想要的答案。 陈白起闻言心中一凛。 如她先前所问的那般,其实她真的挺奇怪,这劫匪何需在意商货来处,除非…… 忽然她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于是,她装作一无所知,老实道:“是齐国。” 好在她身后的脚夫们听不懂这蛮夷话,否则定会一脸懵逼吃惊的看着陈白起。 他们明明是从秦国招募而入的商队,跟齐国八杆子打不着好不好。 而正因为他们听不懂,所以陈白起想怎么胡诌便怎么编,完全不怕有人在背后拆台。 蛮夷头领倒是个有头脑的人,并不完全信任陈白起的话,他道:“你是齐国人?” 陈白起摇头,用一脸“我从不骗人”的老实样道:“不是,我实则乃楚国人。” 好,坑已算顺利挖下,只等他来跳了。 蛮夷闻言,反应倒与先前的平淡无奇不同,他愣了一下,明显楚国要比齐国令他的情绪有起伏,他狐疑地打量着陈白起:“你是楚国人?那你讲几句楚话来听听。” 陈白起倒没在意他这种奇怪的要求,的确讲蛮夷话她虽然吐字尽量保持准确,但这语调却是古里古怪,一听就像外国人,但楚话她却拿得准了,要知道她当初可是实实在在地当过一世楚国人。 于是,她直接道:“可,不过汝识楚国话?” 她这句话讲的便是楚语。 蛮夷头领自然是听不懂楚国的语言,可他却听过不少,到底有些印象在脑子里,陈白起讲的楚话的确有着楚人特有的语腔,不像伪装,也不像讲他们猪畄族语言那样生硬别扭。 昌仁懂楚语,他暗自奇怪陈白起为何要与这蛮夷讲楚话,只是目前的情形是他不能够贸然插入的,是以他一直稳沉地隐于后方观察。 “你果真是楚人。”看样子蛮夷头领暂时是信服了。 这一刻,陈白起十分感谢这时代山野人的淳朴单线思想。 楚人自然会讲楚话,这是蛮夷头领信服的主要原因,但他却没有反过来想,会讲一口流利楚话的并非一定就是楚人,万一是生活在楚国的齐人呢? 所以说,狡猾的人想骗人,那挖的坑都不是挖在正面上的。 不过陈白起方才讲的是楚国官话,也并非一般普通百姓能懂,可蛮夷听后却不觉有异,这表示他印象中听过的楚话应当不是平民用的那种通俗语言,而是如她这般的官话。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主公,真凶浮出(六) 而懂官话的……至少也该是个士人级别的。 陈白起心中波谲云诡,面上却淡嘲一句:“我是齐人、楚人又有何关系?难不成你猪畄族劫货还得事先盘查一番商队脚夫的来历不成?” 她这话的试探意味藏得很深,而凭蛮夷头领对中原文化的认识自是没法听出来的。 虽没听出什么来,但老实说,喀哈吉很不待见陈白起,这个面目不扬、长得跟个瘦猴似的少年一向是他们族中最瞧不起的类型,可能的话他很想与依扎一般,打碎她一口整齐的白牙,让她学会什么叫顺从跟听话。 想起依扎,头领喀哈吉转过头,见依旧与那脚夫缠斗得难分难解,心中闪过一丝古怪与怀疑。 一个商队的脚夫……能与依扎打斗这么久还不落下风? 诚然依扎只会一些粗浅的腿脚功夫,但他一把子力气却是能拳拳见肉的,连山中的“大虫”(老虎)都曾打死过一只,更何况是一无獠牙无利爪的人。 这个人只怕有古怪…… 如此思忖着,他手上一柄竹刺刀便毫无预警地射过去,依扎吓得一退,两人立即便分开了,只是蛮夷依扎后怕地摊开手,看了看身上完好无缺方松了一口气,而方才慢一拍退开的幺马手臂处却被划伤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他捂着那条流血的手臂,盯了那目光凛寒的头领一眼,像“受惊”一般忙低下头,以他眼下的身份自是不能与他起争执的,他暗自咬了咬牙,忍着拿出十二支连弩射过去的冲动,“安静”地退到了后方去。 md,早知道方才便不阻止“陈焕仙”了,大伙一块儿冲上去,有仇报仇有怨泄愤,不就一条命嘛,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也总比眼下憋屈吞气得强! 想是这么想,只是他豁得出去,但还有昌叔……还有那些个脚夫,这一旦真打斗起来,凭他们空手亦拳,估计也只有被屠的份。 见幺马受了伤,那从他指缝中流出的血染满了整条手臂,直看得所有脚夫被唬得改了模样,就好像受伤的是他们一样,全身紧张得跟个石头一样。 蛮夷头领冷冷地瞥了陈白起一眼,见她却与那些人的神色不同,分明方才见她与那人拉牵交谈甚密,但她的表现却还不如其它人来得更关切。 他这一刀的试探与威摄,好似并没有达到他预期的效果…… 而被打得火气冒顶的依扎见幺马偷偷溜了,便想冲进人堆里将人给揪出来继续,他扒倒了几个挡在前面的脚夫,但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少年清亮似泉、用着幽凉透澈的嗓音道:“依扎,你们头领的那一刀还没让你清醒吗?难道真要一刀扎在你身上,你方懂得你们头领的意思?” 依扎为人冲动,脑子也不算多灵通,他一听到这话,顿时想起方才头领将竹刀射进他们打斗范围,他本以为头领是不满他纠缠这么久还拿不下一个中原人,但如今听这少年的话,头领是不乐意……他打杀这些脚夫? 想着先前头领教训加格的话——加格,记住你的正事不是杀人,那是杀手才干的正事。 顿时,依扎一僵,但没僵一会儿,他便双目冒着火,回头朝陈白起吼道:“废话少话……”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又想起陈白起之前讲的话,脸色顿时如便秘一样发黑难看,他狠瞪着陈白起,咬牙切齿地暗暗考虑等一会儿头领问完她话后,他一定不会让她这么痛快地死了,他一定会好好地先折磨一番。 经此一打茬,他倒是没再继续找幺马的茬了,他如今的新仇旧恨都集中在了陈白起一人身上。 而头领不像依扎这么好骗,他轻易看出这个狡诈的少年借着他的名头讲这番话,实则是在帮那个高大的脚夫摆脱依扎的纠缠。 中原人着实狡猾善辨,几句话便让依扎不敢动弹,还扭曲了他的意思。 他这次可没打算阻止依扎,但他身为一族头领自然也不会当众教唆依扎继续。 杀人方法很多,若他真想杀他们,早利落解决,何需在此浪费时间。 “没错,你是楚人,可他们应该不是楚人吧。”蛮夷头领忽然讲了一句。 方才陈白起讲的楚话他们并没有多大反应,他不傻,之前他们对话所说的语言也并不是楚语。 陈白起反应很平静,甚至有种令人猜不透的古怪。 “对,他们是秦国人,你们是打算劫来自于齐国与秦国的车队,对吗?” 头领喀哈吉闻言,像忽闻天雷响震,面色一沉,而依扎则瞪大了眼睛,鼻孔撑大。 陈白起清凌凌的眸子黑白分明,虽其貌不扬,但光是这一双眼睛便能为其面目增分不少。 因此,她鲜少拿眼长久看人,但是但凡她一动不动看人时,那一双眼睛透出的神采与静谧就像无底洞般幽深。 不过是由心一猜,却不料从中换来最真实的答案,她眯了眯眼睛,心中的猜测大抵明确了。 原来如此…… 因为已经确切地知道了她想要知道的东西,陈白起在这一刻,也不再需要与他们委以虚蛇。 她抿唇一点一点地笑开了,在喀哈吉跟依扎的眼中,她的笑仿佛一下便妖魔化了。 “这山里的陷阱并非一日之功能够达成,你们来自也并非单纯的劫货,因为你们在查货时眼神并非纯然的贪婪与兴奋,更多的则是谨慎跟审思,即便是面对我们这一群看起来如同牛羊般地无害的脚夫仍没有掉以轻心,还派一人专门负责看守盯查,这样的劫匪倒是与我以往遇上的与众不同。” 陈白起有心与人分析事物时,讲话十分缓顿而清晰,像视频中的解读一样咬字雍华。 所以听她说话时,其它人很容易便忘了其它,只愣愣地看着她一人。 “再者看你们的行事风格,狠、快、准,也并非什么良善之人,又岂非不懂若是将人放走,迟早会留下大患。所以你们困住其它人,不杀我们,便是为了打听好我等来历方便行事,若来者是你们要的人,便直接抓起来,若不是,则全部通通杀光。” 说完,陈白起盯着头领喀哈吉的眼睛,那黢黑的眸子一点一点在变浅,又似在加深,如同漩涡一般相融相斥。 依扎指着陈白起的鼻子,又惊又疑道:“你、你怎么……”怎么会知道他们的计划安排。 “依扎,闭嘴!”头领额角一跳,气极败坏地喝道。 而依扎的脑袋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便本能地闭上了嘴。 头领喀合吉看着陈白起,眼神已变了:“你是什么人?” 他慎不地退了一步。 而陈白起的下一句话则直接令他脸色都变了。 “你们猪畄族是否已与楚国达成了什么协议,比如过往你们地盘的人都必须一一盘查,疑者杀,确者抓。” 陈白起这句话可不是凭平乱估的。 要说这一路上她便怀疑过怎么这般风平浪静,这完全不像楚沧月与孙鞍等人的行事风格。 他们或许并不知道秦国、齐国打算走哪一条路,有着什么样的秘密计划,但总归目标是魏国,有时候逆向思考,不追溯源头,直接掐住目的地即可。 如何他们从哪里出发,走哪一条路,只要将所有的路堵上不就行了,她想不只这条路,应当是所有能通往魏国的路径他们都可能设下了陷阱与联络的方式。 为此,楚国不惜与当地的一些流寇、山匪或者游牧蛮夷达成某种协议或者交易。 想到当初她还在樾麓书院时楚国还派了人去刺杀赢稷,时隔这么久,也足够楚沧月布下一张天罗地网来猎杀了。 想来,比起应对一只长型的“庞然大物”,他们自然会在它们还小的时候逐个追击,尤其是秦、齐、赵三国。 “哈哈哈哈……看来,你们便是他们要让我们找的人了。”头领喀哈吉虽然吃惊陈白起看穿了一切,但同时他内心仍旧十分激动。 他撕开了平静的面目,露出了一张狰厉的面孔:“你知道我们找你们找了多久吗?” 讲这句话时,头领喀哈吉的眼神突起,眉骨深凹,一下便充满了杀意。 陈白起道:“就算我们不是,在确定这支商队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之后,你们历来的做法也是杀人越货吧。” 来时,陈白起看到了许多尸骨堆倒地草丛内,谷底隐约也有许多木头残骸,由于巫医职业的关系,尤其是她等级越高便越能感应到死亡的气息。 这座山谷,不知前后埋葬了多少无辜人的尸骨。 喀哈吉冷笑着颔首:“没错!” “其它人我会好好盘查出那边要的,至于你……”他眼中明晃晃地昭显着一个字——死。 话断,头领喀哈吉根本没动用其它人,直接从腰间拔出一柄石斧朝陈白起的头顶砍过来。 而其它人听是没听懂他们讲什么,但却早被这两人之间弩拔剑张的气氛吓得不知该如何反应了,甚至不知何时连依扎他们都插不进他们之间。 这两人就像王对王,他们眼中没有别人,只有彼此。 眼看陈白起要被砍中了,可她却连躲都不躲一下,他们这些如同被巨兽盯住吓破胆的人甚至连动都不敢动一下,一个个像木头一样愣愣地戳在那儿,一些人甚至闭着眼睛害怕地抱头像女人一样尖叫起来。 幺马惊见这一刀,飞快地蹿出想替陈白起挡下,甚至连昌仁都没落下,两人疾冲而上,但他们心里头都明白,那石斧砍下的速度何其迅猛,此时即便他们俩有翅膀只怕也赶不及将陈焕仙从斧下救走。 “彭!” 然而,很快,他们两人那一张惊恐焦急的神色像一下滞住了,只因那一石斧不知为何突然滞停于半空,无论喀哈吉如何用力挣扎,都无济于事。 喀哈吉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面上流露出既震怒又惊惧的神色,这两种鲜明的情绪将他的面目撕扯得扭曲变型,可偏偏他的嘴里吐不出一个字来。 蛮夷的人站在货车旁一时没察觉出什么问题,反而是离得最近的依扎见头领动作突然生硬地停滞于半空之中,姿势怪异,身躯轻颤像发寒一般,他一转头,不明所以地紧张喊道:“*^&^&@$?” 而脚夫们有些人还闭着眼、害怕得尖叫,而有些人则被这诡异又不正常的场景给整懵了,他们张大嘴,像个傻子一样。 这个蛮夷人怎么忽然好像被冻住了一样? 这时,处于风暴中心的陈白起却比所有人还要淡定从容,她忽然出声,嗓音清灵空逸,吟唱道:“人有五蕴六识,为此形成声色幻境,万千人类挣扎在这‘幻境’之中不可自拔……” 她顿了一下,望天:“你们看,起雾了。” 似受了她的声音蛊惑,所有人本能地望天,下一秒,原来澄亮明朗的天空一下便昏暗了下来,那浓郁如丝长绵絮的雾霾一下便将他们所有人困住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主公,真凶浮出(七) 天色暗淡,大地昏黑,不过眨眼间的光阴,云雾便遮蔽了日月,天空黑黑沉沉,越来越低的可视度,令人心惊似乎黑暗即将要吞噬掉整个世界。 “黑、好黑,怎么突然变天了?!”望天者,无不惊诧出声。 有人抱臂哆嗦,自语道:“怎么回事,感觉忽然之间好冷……”分明眼下乃盛夏之季。 “%&¥@!¥(&!” “¥@%@%@¥¥?” 在拆查货物的猪畄族人也古怪啧骂,他们茫然四望,内心莫名开始烦燥急迫。 无论是脚夫还是猪畄族的人开始变得惴惴不安了,像困兽一般,但奇怪的是,原本动物应当远比人类在面对环境变化时更敏感些,但拉货的马匹却始终毫无动静,分明之前面对猪畄族劫货毁洞其尤受惊惨厉嘶鸣,如今却呆若木鸡,安静乖顺得诡异。 这一乍现的异象,再加上周围不同寻常的氛围,令猪畄族头领喀哈吉瞳仁一紧一缩,只是他仍旧不能动弹,他就像一具被抽筋剥皮制成的木偶一般,受人控制着半举起石斧,那人不让他动,他便一寸也动不了。 忽然,他醒悟起什么,蓦地用一种既震惊又疑窦丛生的眼神瞪着陈白起,这眼神分明带着狠,但深瞧却又察觉其中隐藏的惧。 是……是不是这人搞的鬼?! 不——不可能的,她不就一个跑商的脚夫,如何能做得到这般鬼神手段,即便是南诏国的巫族亦不可能办得到…… 陈白起方才一直望着天,直到周边的声音开始躁动不安时,她方看向喀哈吉,同时她看到了喀合吉眼中所流露出来的神色。 她双臂微张,那流动的风如缕如丝吹过她的指缝之中,像一曲魔鬼轻奏的欢乐谱。 “呜呜……呜呜……” 喀哈吉当场只觉得耳膜一嗡,整个头脑震得发昏,他闷哼一声后,忙抱头甩脑,仿佛这样做便能将痛苦甩开。 “哐当”一声,他手上的石斧摔落地面时,他茫然又怔怔地看了一眼,半晌,方恢复了神智。 他这才后知后觉……他能动了。 他这时候已忘了之前欲将眼前之人杀之而后快的冲动,反而不假思索地疾退而闪,拼命拉扯开与她之间的距离。 见此,陈白起弯了弯嘴角,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声,比之前那刻意压制的低沉暗哑嗓音不同,反而流畅如山涧清泉,如雾中荷香,幽然不绝,若平日里谁若听到这一声悦耳的笑声,只怕会追寻望返,可如今却只觉得寒毛竖立。 这个时候,无论是陈白起身后的脚夫、昌仁跟幺马他们,还是前面的猪畄族,全都有了一种莫名心底发毛的感觉。 这个人……有古怪! 其实经历过当初在墨台上的三个幻阵后,陈白起意外突破了许久的精神力锢梏,如今她的精神力早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以前她或许只能通过“邪巫之力”幻化出一种黑雾形态意境的屏障,以惑人、误人、迷人的视觉效果,但并不能达到随心所愿控制的状态。 但眼下她却已能够制造出一个雾之结界。 在这个结界之内,她便是王。 这个雾之结界并非系统技能,而是由“邪巫之力”延伸出来的一种、靠她自己琢磨出来的新技能——雾之结界。 她曾经无意中用“麒麟瞳”开启过一个瞳界,以界为阵,施以幻术。 之前她便研究过,以瞳术创造出的一个精神结界,这个精神结界可直接捣坏、侵蚀对方的精神世界,这便是她的麒麟瞳术,说来倒与巫族的“摄魂术”有着异曲同共之处。 有了瞳术打基础,陈白起后来便打起了“邪巫之力”的主意,她经过多次试验,以她的“巫力”与“精神力”为粮来创造一个结界,但后来她发现这样对她而言负担太大,也维持不久。 于是,她又开始深挖“邪巫之力”的其它潜能,邪巫之力其主要的作用便是削弱跟汲食,她想让它靠自身的特点,一面靠着汲食结界内的生物提取能量,一面又将其能量转化为它的攻击,用来削弱、控制跟防御。 当然,若它仅靠汲食其它人的“生气”维持不了结界,或者是她需要施展“邪巫之力”的技能,则需要从她身上输出精神力来弥补。 当她彻底布控下这个结界之后,她便完全有能力让这天遮,便无人能见天,她要让这地裂,便无人能站立。 陈白起看着猪畄族的一干人等,用着猪畄族的语言,一字一句道:“你们这些日子估计已经害下了不少路过者的性命了,害了人,你们只能体会杀人者的畅快与掠夺的满足,却不知受害者是如何在一种绝望与恐惧中丧生异地它乡。” 陈白起一边说,一边随意一挥手,便隔绝了身后一众脚夫他们的视、耳、口,令他们处于一处黑雾中不知所云、不知所处、不知所地。 她并不打算让他们知晓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自然该瞒的还是要瞒着。 “不如让你们来亲身感受一下,那些被你们害死的人,永久地被困于这座孤山是怎样一种恨之入骨的心情吧。” 话音刚落,陈白起身后便蹿起一股狂风,那风卷起她的头发狂乱飞舞—— 她要做什么? 猪畄族的人虽信奉战神蚩尤,但却并不敬畏鬼神,在他们眼中强悍的武力才能令人敬佩。 可眼下,那脚夫身后分明挨着岩壁,其身后的隧道洞口又被石头堵死,又是从哪里冒出来那么大一阵妖异的狂风? 一想到,他们的心脏便是一阵紧缩。 面对完全出乎他们认识的情况,人类一般都会选择朝别人描述的情形云臆想,并且情况是越想越坏,越想越糟。 她方才的话,哪怕隔着一段距离,哪怕期间风声撕扯,哪怕他们并不愿听,但那些话依旧清晰在耳,像有什么力量将那些话刻在他们耳里,一遍又一遍地传入,令他们无不敢忘。 这……这到底是什么……他到底搞了什么鬼! 他们既愤怒得想朝那个口出狂言的小子吼叫,又惊颤得想举弓将其乱箭射杀,这一刻,他们全身的负能量,包括焦虑、暴躁、愤怒、害怕……全都涌集于眼,那一双双通红、狰狞、凸暴的眼睛,全都幻化为一柄柄利箭刺向陈白起。 但在陈白起的眼中,猪畄族的人分明还是生得如此高大又壮硕的身躯,但这一刻他们却渺小得可怜。 “啊——” 巫医技能——死亡召唤。 陈白起张臂仰天,张嘴无声的嘶吼化成一阵岑长的音频,无人听到,但她原本健康的脸色却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变得灰黯跟苍白起来。 她盯向他们,无声地冷笑。 她并不知道,在失去气血的她,一下便如同一具尚且还算鲜活的尸体,眸仁泛红,嘴唇惨灰。 而她这一笑,简直就跟地上爬起来的僵尸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这才刚刚开始。 只见,从她身后徒然冒出一群鬼怪,他们像是从一个窄口的隧道内被挤压出来,被长长地拉扯、揉扁、扭曲后从一团黑雾咆哮、挣扎着想要冲出来。 而最终冲出重围的人则化成了实体,顿时陈白起身后一张张犹如地狱厉鬼图般的画面铺阵了整个天空,一下便将灰暗的天空染成了一片纯然沉郁似能滴血的黑色,这样的恐怖画面,直接吓得一众杀人不眨眼的蛮夷匪徒瞳仁紧缩,两股打战。 “哇啊——” “……&*…@!6……” 系统翻译:救、救命啊…… 那挣脱了阴阳冥府而爬上人间的怨魂,他们每一个人盯着猪畄族的人都充斥着刻骨的怨恨,那道怨恨化成的执念,令他们的瞳仁变成了血红尖锐,他们嘶吼着、尖厉惨叫着将他们扑去…… 看着被些吓得挣扎欲逃,脚软摔得连爬带顿的猪畄族人,陈白起却丝毫不觉痛快,反觉沉重。 “竟召了这么多……” 你们竟害了这样多无辜之人啊…… 失去过多气血的陈白起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已经不想再去看接下来的场面了。 她此时十分疲惫,因为她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多的怨魂通过她而返回人间报复,这导致她一时精神不济,头脑发涨,但好在没有昏眩的地步。 她撤掉了结界,顺势将一众脚夫给整昏倒地,省得一会儿看到太过凄厉血腥的画面会令他们吃不消。 当然,也省得她费精神跟他们解释=糊弄。 猪畄族的事情便交给那些怨魂自己解决吧,正所谓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一切业果孽帐经由。 陈白起走到隧洞口前,想着趁无人,便用“死亡召唤”中的亡灵技能——“巨尸”化一只。 当然死魂是不能巨尸化的,她选择的是一具尸骸尸化成的“巨尸”,没想到“巨尸”化的尸骸直接长高了近三米,并且那些腐肉都重新填补上去,变成了一个绿巨人模样的“巨尸”。 看着这她召出来的“巨尸”,陈白起围着它新奇地观察了好几秒才回过神。 这个“巨尸”是完全受陈白起指挥的,她让它打洞隧道洞,它便不知疲惫地一拳一拳挥砸上洞口的石头。 眼看洞口快通时,却有两块巨石刚好契成一个对角,巨尸连打几拳都砸不碎,陈白起便忍着头痛,只好使用“死亡召唤”的另一个技能“尸炸毒雾”,由“巨尸”选择自爆将洞口给炸开,这个“尸炸毒雾”除了爆炸时产生的威力惊人外,还会有毒雾,但那产生的绿色毒雾经由陈白起先一步将其打散。 身为巫医,她天生是不惧这些毒雾的。 第二百六十章 主公,真凶浮出(八) 内窄外阔的洞口当初被猪畄族的人内外封死,如今一头被“巨尸”强行炸开后,那幽深阴凉的洞中便如同漫爬进了些许光亮,像新长满的鲜笞,莹莹软软地罩了一层,但这点光亮不足以将洞中情况一目了然。 陈白起迈步走入洞中,她能感觉到洞内活人喘息的声息,同时也嗅得到浓郁弥散的血气,还有一种之前不曾嗅到过奇怪的淡淡鱼腥气味。 系统:检测到洞处残留着猪畄族的迷药成份……滴……成份分析……迷药程度不足以构成人物的威胁,可忽略。 陈白起一愣,方才她便奇怪洞内的人即便被困受伤,也不至于全都晕迷不醒,却原来全都事先中了猪畄族的迷药。 她打开了系统标识功能,只有活人头顶才会有名称标注,死人是没有的,这样一来,能令她准确地辨识躺在地上的人究竟是昏迷还是丧生了。 她看到洞内倒着许多的人,尤其是靠近洞口处被突然掉的石头砸中,许多人都失血昏迷了,也有一些是迎头撞击而导致当场死亡的。 她脚步顿了顿,一眼瞥去,死者两人乃随商队搭伙去魏国的客商,头破血流,死状凄惨,另外一人则是护商队的一名年轻的剑客,一条手臂扭曲折断,嘴角有血。 她半阖眼睫,便继续朝前走,她路过了许多人的身边脚步却没有再停顿了,越走越深,直至洞外射进洞内最后一丝亮度都明灭了,一片黑暗之中可她仍行走稳健如常,直到最终走到了一个仰面倒地之人。 此人双目紧闭,不醒人事,陈白起默然扫视其一眼,那一双幽深如黄玉般的双瞳便一动不动。 只见此人面颊寡瘦,衣饰虽华贵,却是以黄底衬青花,十足的暴发富的纨绔德行,他身上沾满了石榍与灰土,一条腿正被一辆倒翻轺车的辕轮压住了一截。 她皱了皱眉,手上萦绕一层黑雾,一掌汇以一股戾暴之气直接将沉重的车身击溃而退。 砰! 然后,她便弯腰轻柔地将人给抱了起来,正要迈步之际,却倏地一下被一只手抓住了脚踝,陈白起反射性便是一脚踢过去,不知踢中哪里,一声闷哼之后那人却半天没有回应。 踢完才发现,这抓着她人是……陈白起看到其头上标注着——魏腌。 陈白起:“……”她不是故意的,这黑灯瞎火的突然被人抓了一把,要是反应过激也不能全怪她吧。 咳,踢晕就踢晕吧,反正也不是她的主公,她不心疼。 说起主公……陈白起抬头盯着自家怀中失而复得的主公,轻叹一声,将其带出了洞口之后,便替他脱了那一层浮夸的外衣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势。 她纤白如玉的指尖轻戳了一下他的紧实、线条健美的胸膛,与他那张伪装成纵欲过度的孱弱虚败的面容不同,他的身体完全忠实于他原本真实的那一张脸,性感而俊美,血统与成长王室的经历淬炼出的周身仪态令他更多了一份上位者的雍容华贵。 她手痒地多挪了两根手指蹭了蹭,然后心虚地瞥了一眼孟尝君。 没醒…… 他胸前有一大块淤肿撞伤,已经泛紫黑,被压肿的腿虽有流血,但她按了按并没有骨折,但也伤得不轻。 不过胸口这片淤肿的伤是什么造成的呢? 陈白起想了一下,回忆了一下洞的情况,最终认为只怕是洞中因一场人为的事故造成的轰响、再加上黑暗无光,令那拉轺车的马匹徒然惊受,在狭窄又黑暗的洞内四处冲撞,众人避无可避,无奈只能联手再其斩杀当场。 这便能解释为何洞内那浓郁的血气跟轺车翻倒在地。 而这样的撞击伤,只怕是孟尝君无意被翻倒的轺车撞伤所致。 就在陈白起沉吟其间,一声轻喘虚弱的声音响起:“……陈焕仙?” 陈白起一怔,朝孟尝君看向。 他闭着眼,嘴唇张阖,伸手一把准确抓住陈白起搁在他光裸胸前的“爪子”,轻哼道:“回、回声……” “呃……”陈白起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见孟尝君的样子似醒非醒,猜想他大抵是因为被人搬动再加上洞外的空气吹散了迷药的药性,此刻因警觉性而强硬地逼迫身体的机能醒来,实则如今的他根本还睁不开眼睛。 想明白了,陈白起便按上他的手,用温热的手温慰烫着他冰冷的手背,轻哄道:“主公,是我,你安心睡下吧,眼下已经安全了,焕仙会陪着你的。” 即便她这样保证,可多疑的孟尝君还是细眯地睁开了一双眼睛,咬紧牙关,而这样简单的动作,却对他而言却如同跋山涉水而来,他额上已密集沁出一头的细汗。 他朦胧狭窄的视线中映出了陈白起那张瘦小俏黑的脸,不似以往那般白皙俊秀,但那双流露万千言语的眼睛却令他一眼便认出来。 忽然,他眼神朝她旁边扫了一眼,此时四周围仍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黑雾,欂栌如缕如絮,而她身后那被挖开的洞中一片漆黑,无声无息,仿佛这下整个山崖便只剩她与他一般安静。 “陈焕仙……” “在。” 孟尝君哑声:“其它人呢?” 陈白起有些意外他第一个便问这件事情,他不似如此关心别人安危之人啊,更何况那些人除了魏腌之外,其它人与他的关系也没好到醒来第一时间便询问一番吧。 虽弄不懂他的意思,但她还是老实道:“还在洞里……”想了想,她又补充一句:“除了死了几个商人跟一个侠客,其它人应该都只是暂时昏迷。” 呵……孟尝君闻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但嘴角却抑不住翘起了。 陈白起打量了两眼,心中嘀咕,伤成这样还有心情笑,这是几个意思啊。 “原来只有本君一人啊……”他的声音很轻、很小,类似一种梦呓般自喃。 看来在她的心中,什么师长、师兄啊、好友与随从……都不及他一人重要吧。 否则又如何说明,她不顾其它人的危险,只想到第一时间将他救出洞外呢。 之前倒是曾怀疑过她的忠心,也疑心过他与秦王那边交往过密,如今患难见真情,她既没对秦王献媚,也没只顾师门情谊将他抛之脑后,其忠心可鉴啊。 系统:孟尝君对你(陈焕仙)好感度+9。 陈白起一愣,便用一种更费解的眼神盯着孟尝君。 方才她救了孟尝君,却不见他问她是怎么将他救出来的,反而先询问其它人的状况,眼下她也不确定孟尝君到底在脑补些什么,但能涨好感度陈白起是十分高兴的,毕竟一开始她便打着这个主意。 她将他救出来后,再趁机邀功,这样他便会对她的好感度涨高。 只有好感度才能令他们主仆的关系更为亲密,只有他愿意全身心的信任她,她才能够顺利地完成制霸战国的最终目标。 “主公,你身上的迷药药性还没过,你便别硬撑了,我身上带着药一会儿便替你处理伤口,你且安心睡去吧。” 孟尝君的确快抗不住了,他轻幅度地点了点头,然后头一歪便睡了过去。 他虽没了意识,但抓着陈白起的那只手却并没有松开,陈白起无奈,只能靠自己强性地抽出。 因为他胸前的淤血需要药揉散、腿上的伤也需要包扎处理,陈白起一只手哪方便。 在她替孟尝君处理好伤之后便先将人摆在洞口靠着一块石头躺着,而她又折返回洞中。 她分别找出了相伯先生与沛南山长,将两人搬了出去,放在孟尝君身旁,而其它人她却没动,姐夫跟姒姜他们只是中了迷药,身上无伤,秦王与稽婴他们亦一样。 虽然相伯先生与沛南山长也同样安然无恙,但两人不曾习过武,且体质不比其它人强健,所以洞内弥散的迷药若吸食久了只怕会对他们有影响,她并不放心,只好一趟一趟地将两人也给一并搬到洞口。 要说当初第一时间没顾其它,只一心救出孟尝君是因为她收到系统的提醒。 系统:警告!警告!你的候选主公——孟尝君情况不妙,请及时前往救助。 她立即查看了他的人物属性值,其中气血消耗得最厉害。 见此,她一慌神,便只一心奔至他身旁,唯恐他有个好歹。 所幸,他最终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她的身边。 安置好先生跟山长后,她想了想,又进去带出了一人,这人便是昏迷的雌女。 然后她便望向前方,那片浓雾凝罩的部分散开了,只见前方之前恶鬼复仇地狱的场景已经消失了,而随之一同消失的还有那群猪畄族人,无声无息,没留下半分痕迹。 陈白起收回视线,将雌女摆置好。 她回身转眸一扫,再从不远处晕倒一片的一众脚夫中找出了幺马与昌仁,她将这三个嫌疑人并排放好。 此时此地,正好方便她用麒麟瞳审人。 这三人中,从表面上搜集来的证据而言最大嫌疑的便是雌女。 所以第一个便是她。 雌女额角受了些擦伤,虽不致命但加上迷药却令她暂时性昏迷不醒。 她被陈白起强行摇唤醒之时,神智尚不精晰,下一秒便堕入一片金光之中。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主公,真凶浮出(九) 她瞳仁像蒙了一层阴翳般无光,只剩一片呆滞的木讷与本能的反应。 陈白起盯着她的眼睛,她的瞳仁一瞬变得极具侵略之力,那密匝匝交织成网的金线汇成一片汪流,令人沉溺、挣扎,最终深陷其中,无力自拔。 她道:“雌女,你打算背叛墨家吗?” 雌女眼眶微睁大一秒,然后抿紧嘴角,轻晃着摇头。 这个表情是表示抗拒与反感,她并不乐意将自己与墨家的背叛者联系到一起谈论。 陈白起捕捉到这一点后,心道,这倒不像是个叛徒的反应,于是她便道:“那你曾背叛过墨家吗?” 雌女这些闻言明显迟疑了一下,然后她神色有些慌乱,像被困住了同时锁住了四肢,她双目张惶,无力摇头。 没有? 但这样不干脆的态度确也有些可疑啊。 陈白起双手交叠抵于下颌,长睫轻眨,然后换了个方式继续问道:“你心中是否有一个隐藏许久的秘密,这个秘密时常会令你心神疲惫、痛苦万分,你想将之诉出,想将其分担出来,如此一来,你方能得到你梦寐以求的解脱……” 瞳术是一种近似催眠又远远高于催眠、直接控制对方精神世界的术法,其危险程度不亚于巫族的搜魂术,若一个不慎或许便会将一个人的精神世界直接击溃,一旦一个人精神世界崩溃,这便意味着他不傻即疯。 因此每一次使用瞳术控制对方,陈白起都尽量以保全对方、不伤害对方根本为底限,她只是一个审查者,并非一个审判者,她并没有定义罪性的职责与权力。 所以,即便三人有嫌疑,她都并不打算伤害他们,她会以一种诱哄、引导的方式得到自己的答案,当然若直接问出她要的答案也可以,但若以一种强硬的手段直接介入,若一遭遇到对方的抵抗或者排斥,她不想伤害他们便只能选择退出,以至于最终功亏一篑。 而如果她以暴制暴,以她的精神力完全可以直接侵入对方的精神世界,为所欲为,令对方知无不言,但这样一来,她的精神力便会自动吞噬掉其弱势的一方,等她知道她想知道的一切之后,对方则会直接变成一具木偶傀儡、甚至是失去身体机能的植物人。 雌女茫茫道:“我的秘密?对啊,我有一个埋藏在心中十几年的秘密啊,因为它,我甚至害死了我唯一的孩子,我不该原谅他的,我也不能原谅他……” 一提到这个曾经失去的“孩子”,雌女一开始平静的情绪便逐渐开始不稳定起来,她口中胡乱地叫攘着,五指张开,像尖刺一样插入她的发丝中,使劲摇晃,她双目泛红,神色凌乱地流下了泪:“别逼我、别逼我……” 陈白起一怔,见情况不对劲,便立即收加麒麟瞳术,并弄晕了她。 看来是无法继续了…… 看着倒在地上不醒人事的雌女,她面尤残留着泪痕与悔恨,陈白起望着她颦眉沉思了一下。 一个曾为人母,尔后失去了孩子,一段无法原谅的感情…… 这时,她脑中有一条线逐渐连了起来,但仍没有着急下结论。 下一个便是幺马,陈白起唤醒他之后,不同与雌女一般直接询问,她在他脑中制造出一个“幻境”,并将他置身其中,让他根据脑海中的记忆重新回到十二年前毒杀事件发生的时间。 她问他:“幺马,你今年几岁?” 幺马正沉陷在十二年前的往事中,他呆呆地想了一下,便脆生生道:“十三。” 没错,十三岁。 看来“幻境”已生成,他完全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陈白起唇畔含笑,用一种与小朋友讲话的温和态度问道:“对,你才十三岁,对了,你现在在哪里?” 幺马那双焕散的眼睛四处张望一圈,答道:“我与城中的师长们来谷中参加钜子举办的晚宴……” 他的自言自语听进陈白起的耳中便顺势描绘出一幕觥筹交错、诗酒朋侪的画面,只是她对这些不感兴趣,便道:“对,你看看前面,钜子好像有些醉了。” 幺马经由她话中的引领,回到了当时所感知的情景之中,他朝一个地方虚空望去,然后赞同地点头:“对,钜子喝了许多酒,他便让大弟子莫成负责,自己先行离开了宴会。” 这倒是与莫成当初所讲的过程不谋而合,陈白起又道:“那你呢,你还小,参加这种大人饮酒行诗的宴会应当会很无聊吧。” 这段话是幺马曾跟她讲过的,他溜出了宴会,于是陈白起便一步一步加深他的印象,令他如临其景,方能透露更多细节。 幺马恍然点头:“嗯,没有同龄的人与我讲话,所以我吃饱后便独自溜出去玩了。” “那你去了哪里?” “小树林、池塘……哦,还有一片无人的桃林。” “那你出来的这一路上可曾有遇到过什么陌生人?” 幺马摇头:“没有……” “那你有没有听到或者看到一些什么可疑的事情?” 幺马皱着眉,绞尽脑汁地回想,最后迟疑道:“我经过桃林,好像听到雌女与昌叔在激烈的吵架……说什么利用她,什么不怀好意,还有什么再无瓜葛什么的,然后雌女就哭着跑了,紧接着昌叔也离开了。” 陈白起神色一定,这与他之前描述的场景已然有些不同了。 这两人并不是至宴会起一直在一起,而是后来吵架后便分开了,这段时间足够两人做下许多事情,但幺马却对她扯谎说,两人当时一直在一起,不曾分开过。 只怕,他当初是有意替他们隐瞒吧。 “然后呢?” 幺马又道:“然后……我便跟着昌叔身后,我想喊他又怕他发现我方才一直躲在后面看到的一切,于是便悄悄地跟着他,但他一转眼却不见了……”幺马看起来十分郁闷,他道:“于是我只好自己找路离开,但不知不觉还是迷路了,这个地方是我第一次来,所以我逛着逛着便找不着回去的路了。” “那迷路之后你又碰到什么没有?” “我好像看到了一道黑影,他从林子里极快地蹿出,并朝着西面的方向奔去,那时我便觉得不太对劲,便赶紧尾随追了过去……” “再然后呢?你又看到了什么?” 幺马顿时眼睛睁大,似受了惊吓一般:“我、我拐进了一个竹舍前,竹舍房门是开着的,我好奇地走进去……便,便看到有人倒在地上,并且地上有血……我、我吓得尖叫了起来,没过多久,便有很多人跑过来,他们望着地上那个人,神情都十分愤怒与担忧,而师长们都很担忧地站在一个房间前面……” “那那道黑影呢?”陈白起正色道。 幺马回想了一下:“我跟丢了,他根本没靠近这边便消失了。” 陈白起眯了眯眼睛,眼下可以确定,那道黑影定然不是下毒者,因为他赶到时毒已下、事既成,只是他又是为什么目的如此可疑地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呢? 陈白起暂时放下这个问题,对幺马引导道:“那你可想知道房间内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幺马连忙点头,就像一个真正的十几岁少年一般,面对茫然不解的事情时,充满了求知欲。 陈白起替他解惑:“是有人给钜子下毒,只是意外害了他的二弟子,在现场许多人都备受怀疑,只有你,你还小,被排除了嫌疑,可是雌女与昌叔却没有,当时他们并不在宴会上,而是避人耳目的去了桃林,所以他们也被人怀疑了。” 幺马听了有些着急,他道:“昌、昌叔不是坏人,雌女也是……” “那你在那个房间外面可曾看到他们?” 幺马想了一下,便奇怪地摇头道:“……我倒是看到了昌叔,他便陪在肱老身边,却没有看到雌女。” 陈白起蓦地一愣,先是不解,但很快她便有了一个猜想。 她道:“幺马,你是否曾怀疑过谁是凶手?” 幺马似乎很抗拒回答这个问题,他隔了许久,才慢声道:“昌叔说他一直都与雌女待在一起……我相信他的话。” 这么说来,其实他是在怀疑雌女,因为他看到昌仁与雌女分明一早便分开,后面昌仁出现了并表现出一无所知,而雌女却是不知去向,后面洗脱嫌疑的借口还是昌仁与她做的伪证。 但陈白起却通过与他的情景再现,得出了许多矛盾又十分合情理的线索,总之她要的答案已经基本成型。 最后一人便是昌仁了。 面对昌仁,陈白起脸色不免露出一丝复杂。 她盯着他失去神彩的一双儒雅双眸,之前她一直认为,生得这样一双眼睛的人看世事皆是通透跟仁善的,如他的名字一般,但如今却有些不确定了。 她对着他,道:“雌女死了。” 昌仁似没听懂,愣愣地回视她。 她面无表情,便再重复一遍:“雌女死了,死在了洞中。” 顿时,昌仁的麻木呆愣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以要湮灭的悲伤情绪,他似理解了,又似不愿相信这个事实,整个人呈呆木状。 但陈白起对他却没半分心软,她直接冷酷道:“她是你害死的。” 昌仁似无所适从,他喃喃道:“我、我,是我害死的?” 陈白起又道:“莫大人要查出真相,可真相到底是什么,你其实是最清楚的吧?” 昌仁低着头,似听不见陈白起的话一般,只失神地重复喃喃道:“当真是我害死的……” 陈白起一顿,她是不是不该太刺激他了? 可转念一想,如今她只给了他一个暗示,实则对昌仁她并没有施展瞳术控制他的精神海,而是暂时屏蔽了他的感知与理性,让他完全顺应本心。 所以即便是受刺激,也不会损伤到他的精神海层面,但这样一来便会有一个弊端,那就是他能够反抗跟拒绝她,她并不能主宰他的思想。 于是,她便顺着他的话问道:“为什么觉得她是你害死的?” 昌仁看了她一眼,灰黯黯的眼睛辨认着她,他苦笑道:“我若早点讲出真相,她或许便不会死了。” 陈白起心中咯噔一下,稳住情绪平静地问道:“什么真相?” “你说她为什么要那么傻?”他看着陈白起,眼角的泪便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我说过我与她早就已经恩断义绝,从此福祸不相关,可她为什么偏偏还要来这一趟啊!” 陈白起看着他悲痛欲绝的泪,半掩下眼睫,淡声道:“因为她想保护你。” 她试探性地讲出这一句后,昌仁便更加悲伤地哭了起来。 他哽咽自厌道:“我已经害死了我们的孩子,如今却连她也害死了……” 由于陈白起的暗示,他清晰地记得当初石洞隧道倒塌时,雌女死亡那一幕场景。 陈白起道:“她是心甘情愿的,她虽一直怨恨着你曾经利用过她、欺骗她、甚至害死了你们的孩子,但恨有多深爱便有多深,就如十二年前,她最终选择了包庇你,宁愿让自己背负一身嫌疑,也半点没有供出你的可疑之处。” 昌仁摇头,泣不成声:“她不该啊,当初便是错了,我连累了她,如今她却还是选择错的那条路啊……” 陈白起听到他的这句话,这才明白,当初昌仁对雌女所说的“一错再错”是指什么。 她继续拿她得出的结论与他印证,她道:“当时,你应当是故意借雌女为掩护离开了宴会,然后再潜入钜子的房中下毒,但你却没料到雌女早就跟在你身后看到了这一切,于是她在桃林中与你激烈的争吵,当时你并不知道钜子并没有中毒,你怕钜子死后雌女受你牵连便狠下心肠来,讲狠话与她分开,而在雌女哭着离开之后,他便回去查探情况,却不想情况出乎了你的意料,钜子没事,反而其二弟子误中了毒。” “当时的情况或许于你而言很混乱,你并非一个嗜杀成性的人,你当时应当评估过二弟子中的毒并不足以顷刻毙命,在意识到毒杀错人之后,你却并没有选择杀人灭口,而是利用摄魂术夺取了他的记忆,令他忘记与你见过面的事情,再之后你便离开了房间混入人群当中,装作一无所知。” 说到这里,陈白起不由得叹息一声。 “而雌女或许在与你分别之后察觉到你的反常,她最终不舍你死,便甘心化成一可疑黑衣人返程替你打掩护,她着实聪明,她故意将幺马引至竹舍,一来尽早引来人救治他,二来便是有意替你洗脱嫌疑,而选择幺马自是因为他年纪尚小,即便是第一发现者也不会有太多人怀疑他是凶手,二来他与你关系亲近,即便发现什么也能替你遮掩下来。” “因为要替你办这些事情,所以案发现场时你及时出现了,但她却因不在现场,而备受争议,若非后来你与她做了伪证,只怕她难逃嫌疑。” 讲完这些推理,陈白起就盯着昌仁,她这些话是根据收集的线索跟分析他们的性情而得出的结果,她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什么是她推理错误的,于是,她一直观察着昌仁。 昌仁听了陈白起的一番话后,背脊僵硬了许久后,他拿衣袖掖了掖眼角的泪,苦笑一声,嘶哑着嗓音终是点头,承认了一切:“不错,毒……是我下的。” 如今,雌女已死,他心如死灰,而陈焕仙也已将过往的一切全都彻查清楚,他再否认也只怕是无济于事了,于是,他很坦承地道出了一切。 叮——系统:嫌疑犯昌仁已认罪。 系统:支线任务——墨家叛徒,莫成查出十二年前一桩旧事与墨家几名嫌疑犯有关,希望你从中找出幕后黑手,你已成功完成任务,任务奖励——月光草*1,青曜簪*1等已发放至系统包裹,请注意查收。注:系统包裹空间已不足,请及时清理。 果然是他,昌仁。 看着昌仁那双已然注有了魂魄精气的眼睛,陈白起知道他已经破除了她的催眠暗示,当然,他仍在她的雾界当中,除了她想给他看的,其它他一无所知。 果然是不愧是修习过摄魂术之人,虽说她只下了一个暗示的催眠,但能如此之快便能清醒过来,则表示他的精神力要强于常人许多。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主公,真凶浮出(完) “你说的没错,当初我下毒本意是要毒杀钜子,却不料阴差阳错害了其二弟子,或许是那二弟子的体质尤为特殊,他并没有当即毒发身亡,甚至还清醒地认出了我,我担心他事后会与钜子道出真相,却也不忍再下毒手害了无关之人,唯有以摄魂术夺走了他的记忆……” 说到这里,昌仁似又想起了伤心事,眼眶泛红,眼角下垂,苦涩满嘴喟叹道:“我犯下的罪恶,却是靠自己的女人庇护方能逃脱一劫,我不能道出一切,却害她为此苦苦地熬了这十几年,我着实对不住她啊。” 陈白起冷眼旁观地看着他,对他的悔痛谈不上多感触,身为一个男身女魂的第三者,她却觉得他尤为自私。 事到如今,他难道还看不懂雌女的心吗?她拼了一切皆为护他,十数年皆不曾改变过初衷,此次明知前路艰巨,可为了他,她仍旧赶赴了这一趟死亡之旅。 或许他也看懂了吧,但他却固步自封,导致最终伤人伤己。 她道:“你是巫族之人?” 昌仁并不否认,他抬起来头来,道:“吾乃南诏国巫族十二支加蓝后人。” 提起自己真正的种族跟姓氏,昌仁的神色不自觉地染上了一抹骄傲与坚韧,看得出来,他以自己身为巫族后人为傲。 对于巫族的情况陈白起并不清楚,因为巫族哪怕在南诏国那都是神秘的存在。 “你既是南诏国人,为何会流落至中原,并被墨家的人收养?”陈白起道。 昌仁闻言,眼神仿惚了一瞬,好像坠入了一场无边梦魇,待他清醒时,那双温淡的眸子顷刻间便变得十分尖锐。 他盯着空气一处,喉中似啖血般:“你既知南诏国,也知吾巫族,想必也听说过南诏国与巫族在几十年前反目成仇之事吧。” 陈白起的确听说过这事,她颔首。 昌仁深吸一口气,双拳因心绪不稳而一紧一松,他定神半晌后,方愤恨道:“我巫族百年来一直奉历代南诏王为主,竭尽一生辅助其南诏王族盛旺,守护南诏国子民安康和平,但南诏国却视我种族为一种威胁,在王室对我巫族利用殆尽之后,便是狠下心来赶尽杀绝。” 说得恨处,昌仁咬牙一掌拍于石头上,喘着粗气道:“我族十二支被南诏国各方人马追杀,我族人被迫离乡别井,导致四散逃落、无处可依,最终唯有藏躲于中原方能侥幸活过一命。” 陈白起听了神思了一会儿,她的确挺同情他们这种一腔忠心却换来背叛的结果,可事已至此,巫族只怕再不甘、不愿,也已无力面对抗南诏国的剿灭,也无法以巫族人的身份重返故地为无辜死去的族人们报仇血恨了。 她颦眉道:“你可与你的族人们……还有联系?” 昌仁收回手掌,长长吐了一口气,道:“不曾断过,我族人虽为躲避潜入中原追杀我等的南诏杀手而四散九洲,但我巫族之人自有办法私下秘密联系,且我族人历来团结,若附近有族人在,必互通消息,相互帮衬。” 突然,陈白起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眨了一眼眸,偏头奇怪地打量昌仁两眼:“你……这些事情,你便如此轻易地告诉我,不觉有问题吗?” 对啊,她不曾对他用麒麟瞳术,他自不对她对言听计从,可到目前为止,为何她问什么他便答什么,简直就像拿她当自己人一样倾诉。 昌仁看着她,悲凉的眸中这才透露出几分温和之意,他道:“焕仙,我之前便一直好奇你这一身出奇的本领是从何而来,如今我却大抵知道了……你应当是我巫族之人吧,虽不知你是来自哪一支后人,为何出现在这,又为何不与我相认,但我相信你。” 他相信自己的族人是不会害他的,也不会背叛他们巫族。 陈白起一愣,完全没料到事情是朝这个方向发展的。 要说昌仁这个人复杂吧,他也复杂,他潜藏在墨家如此多年不露风声,若无城府如何说得过去,说他简单,却也很简单。 对族人始终揣怀一颗稚子信任之心,对外族人却像一个永远格格不入的异类。 “我……并非——” “你也不必再否认了,你如此年纪却有这般本领,我却是为我巫族有此后生颀慰不已啊,尤其你的摄魂术我是自愧不如啊,何况这项密技除了我巫族十二支正统后人,其它人断然学不会。”昌仁斩钉截铁道。 ……天啊,她都说了几百遍了,这不是摄魂术,而是麒麟瞳术,怎么就没有人愿意相信她呢? 陈白起无力地垂下肩,罢了罢了,她再解释也是无用的,人家直接已经下结论了。 不过这样一说来,这摄魂术乃巫族十二支正统才能习得的秘技,那跟在后卿身边的婆娑只怕也是巫族之人,她还记得当初她对他动了瞳术后,他对她虽是羞愤不已,但其后却莫名对她既别扭不满又隐隐亲近拉拢起来。 她曾奇怪他这前后变化,如今想来,怕是他也误以为她用的乃是巫族十二支正统后人才会的摄魂术吧。 天啊,原来在她尚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已经被人标签了非中原人,而是——“巫族”。 既然他认定她乃巫族后辈,陈白起觉得这也算是一个好机会,便收起了之前的距离感,如此待昌仁便如同一个长辈谈心,她语重心长道:“昌叔,我不懂,你自小便被墨家的人收养、教导,为何你要反哺以毒,谋害钜子?” 昌仁闻言,眉头紧锁,脸色并不好,很明显他并非不感到内疚自责,但他却并没有后悔,很明显这是在做一件他认为值得为之付出一切的事。 “孩子,我不知道你为何对族中情况一无所知,也不清楚你为何无族人引领知悉我族中重要之事,甚至我还不清楚你的真实名字,但孩子啊,你是我巫族之人,便应毕生记住一事——”他盯着她的眼睛,眼神尤其郑重。 陈白起不自觉地随着他的口气而问出:“何事?” 昌仁一掌按于她肩头,恨声似发誓般道:“为我巫族无辜枉死的族人报仇血恨,要让南诏国的皇室付出血的代价,要让我巫族光明正大地重临南诏大地!” 陈白起张嘴微怔,一时觉得有一句现代话说得对。 冒认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这个如此艰巨而伟大的任务,怎么就一下搁在她肩上了呢?这个误会闹大了吧。 但面对昌仁那一双认真到执着的眼睛,她不得不讷讷地点了一下头,但她也没此退缩,她继续追问道:“昌叔,你告诉我,为何一定要毒杀墨家钜子,还有巫族的人为何会对年幼的飞狐统领下手,另外还有来自鬼谷的相伯先生,他身上又又何为会有巫族施下的诅咒?” 陈白起有预感,他们所做的这些事情,看似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但实则却是一环扣一环,这其中应当是有一个她与世人都不知道的大阴谋。 昌仁松开了她,他皱着眉,突然闷哼一声,嘴角与鼻子都忽然流出了黑血,他望着天空,笑道:“巫妖王……王,现世……杀……以……之血占卜……以……以阴阳双子之躯献祭,再……再一圣躯之二十五年寿命温养……清光九昼十九,天地变……异世现……巫妖王……临世!” 什么? 由于昌仁的话断断续续,再加上他口鼻齐冒黑血,陈白起并没有完全听清楚,偏这时天空突然响起一声巨雷,雷声振耳发聩,陈白起一惊倏地站了起来,抬头望天,只见原来弥漫于天上的黑色雾霾尽散,一道紫光电闪横劈过天空,就像一柄巨斧将天空活生生地砍成了两半。 她顿感头皮一阵发麻,她目光怔松,却又察觉不到任何的异样。 巫妖王…… 她细细地琢磨着这三个字,便感觉到心中一阵莫名的悸动油然而生。 她看向已然昏死了过去的昌仁,他只怕是早就料到了有此一幕,便将毒药事先藏在了口中,只待事情了结后服毒自尽。 她心想,这人……救是不救?他一心求死,便是觉得死人的嘴才是最牢靠的,救了,只怕这人也落不到她的手上,可若是不救,遂了他的心愿的话…… 她纠结半晌,终是叹息一声,拿“功勋值”兑换了一颗十、分、昂、贵的“解毒丹”。 妈蛋,这“解毒丹”真的好贵!一颗要二百功勋值!二百啊!她的功勋值本才攒有二百四十,如今一用便只剩下四十了。 这颗“解毒丹”乃她人物30级之后功勋商城解锁的新药,能解百毒,也就是说她根本不需要知道昌仁中的什么毒,只要是毒,它都是解。 她虽心很痛,但却还是没有犹豫,将“解毒丹”喂进了他口中。 她想,是她骗了他两次,一次是雌女的死,令他心灰意冷一心求死,一次是她巫族的身份,令他真心倾吞隐藏的巫族秘密。 正所世间因果报应,这颗“解毒丹”权当她偿还他的果吧。 刚喂完昌仁“解毒丹”,这时她的身后悄然无息地落下一道影子。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主公,你值得我付出(一) 可以说在他一靠近,陈白起便感觉到了,“雾界”内她的感知能力可达到纤毫毕现的地步,只要她有心。 “他服毒自尽了。” 她一边说着,一面起身转头,对着身后之人道。 站在陈白起身后之人一袭长袖白衣,风风袅袅,望之如白气,流转飘逸,一张暗红与赤黑交融却又分隔经纬的面谱,以鼻梁中端为界,左右分明,描黑长眉、氲粉勾眸,妖异而诡态。 这张面谱乍一看……端像个惑人又异类的妖精! 所以说,这飞狐统领究竟长得一副什么模样,他这见天的变幻着面谱,可她从不曾见过他面谱底下的真容。 “他认罪了?” 风衣起,衣襟波褶皱,他虽说在问话,但话语却是没有起伏声调,永远在一个调上,听着便似没感情一般。 陈白起见他听懂了,便点了点头:“然,他认了。” 狐砺秀一动,便如一道残影挪至了陈白起身旁,他垂眸盯注着倒在地上的昌仁,见他双眼紧闭,口鼻处皆有干涸的黑色血迹,一看便知是中毒之兆。 “没死?” 他疑惑地扫了一眼他微微起伏的胸膛,昌仁嘴唇微张,呼吸孱弱,虽面色惨淡灰败,但尤存一息生机。 陈白起想了一下,也不隐瞒他,道:“我替他服了一颗解毒丹,已压制了体内毒素。” 她这话便是说得谦虚委婉了,实则“解毒丹”完全已经替昌仁解完毒了,他如今昏迷不过是方才服下的毒药太过烈性,一时身体受到的伤害还没缓过来。 醒来后,便会又是一条须尾无缺的好汉。 狐砺秀性子冷僻,他听了陈白起的话,也不多加深究跟询问,便直接迈前一步,准备伸手抓人回去交差。 可陈白起却犹豫了一下,她想着昌仁死前的话,与他望着她那信任又安慰解脱的目光,她紧了紧拳头,下一瞬便有了决断。 她伸手拦在了飞狐统领的身前,面对他直直望过来的眼神,她斟酌了一下言语,道:“飞狐统领且等一下,昌仁如今身中剧毒,我虽暂时压制了其毒性,但你若贸然将人带走,一路上若发生任何变故,只怕他这条命便回天乏术了,经时经事十来年,只怕只得来一具尸体并非莫大人想要的结果吧……”她又看向他的眼睛,道:“也非你想要的结果吧。” 飞狐统领闻言便停下动作,拿眼神问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是要让她简洁明了地告诉他打算。 为配合他的节奏,陈白起便停下长篇大论,直接粗暴道:“人暂时我要留下。” 飞狐统领顿时便皱起了眉,一双机质玻璃珠般漆黑的眸子一定不动地盯着她,似在不赞同,却又不懂拿话回绝。 陈白起是就拿捏他不擅言辞、又对她强硬不起来这一点,她巴巴地看着她,语气热切了几分道:“他都服毒自杀了,说明他并不怕死,很可能宁死不屈,只怕你们将人抓走也审问不出什么来,何不如将他直接交给我来审问,另外关于你的事情,我一直都记在心中,既然人交给我,我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事成不成不说,她先得将人给稳住,因为她发挥她三寸不烂之舌,极力游说。 “你若作不得主,不妨先与莫大人取得联系,询问他看我此法可行?”莫成只怕根本不在这边,跟狐砺秀与他联络上,这一来一往又可宽容她不少时日了。 飞狐统领静静地思索了一下,抬头见陈白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蛋儿上全是“你不答应就捣乱”的可爱述求。 没多想,当然他这人力事全凭心情,从不深思熟虑,他想他并不想拒绝,便点头道:“可。” 陈白起眼睛一亮:“当真?” 飞狐统领从喉中轻嗌“嗯”了一声,便干脆利落地跃身离开了。 陈白起本来还一直担心飞狐统领若是死脑筋不肯接受她这个迂回拖延,硬要将人拖走怎么办,没想到他妥协得这般快,她这才暗吁一口气。 她将晕倒的昌仁放到了雌女的身边,看着他们,女的风韵俏美,男的儒雅……呃,眼下这模样还真斯文不起来,她随手取出块帕子替昌仁将口鼻流出的污黑血迹擦拭了一遍,由于干涸了,不好擦,她略嫌弃地扫了一眼手上的帕子又瞥了一眼他的脸,默默地将帕子塞进了雌女的手上。 想来雌女醒来是不会嫌弃自己的男人吧,如若嫌弃,她就自己擦吧。 陈白起起身,一挥臂,便撤了“雾界”,四面顿时敞亮了起来,她眯了眯眼,望向四面的天际,只觉通体上下仿佛一下便暖洋洋,那来自余阳洒下的霞光普洒于大地,所有的一切被笼罩在一种绮丽的景色之中了。 “鱼鳞天,不雨也风颠。”她低喃着。 不知不觉,已近暮色了。 在“雾界”被撤后,倒地晕迷的一众脚夫们都逐渐醒来,晕时,他们一无所知,醒来,自是茫然慌张。 当他们从地面上爬起来时,许多人都想起了晕之前发生的一切场景……如凶恶的蛮夷劫道,残暴的石斧劈,天色惊变,昏天暗地,忽盛迷茫古怪的黑雾…… 当他们脑中的记忆全部复苏时,便当即张目望去,当错愕地发现前方的十数量货车皆在,一辆不少。 咦……咦?! 这是怎么回事?蛮夷呢? 有人忙冲上前,扒拉检察着货车,见内货车齐整,连块角都没缺过。 这时,所有人都傻眼了。 只觉他们好像在做梦一样,睡一觉起来后就一切恢复了正常。 若非老脚夫的确身受重伤,地面夹杂着许多凌乱且巨大的脚印,还有一些掉落的、不属于他们的弓箭、石戟兵器,他们真觉得一切虚幻得不真实。 所以说,人呢? 他们都跑哪儿去了?货也不要了? 另外,也有人后知后觉地发现之前被堵实了的隧道洞口也不知何时被人给挖开了。 那黑黢黢的洞内深黯无光,但仍能看见内里坍塌落石的情况并不严重,只怕没有他们担心的那样伤亡惨重。如今那一群凶恶的歹族蛮夷人已然不见了,所有人一面深感大惑不解,一面则是惊喜不已,满心劫后重生的幸庆。 “感谢上苍,感谢上苍啊……” 被吓得三魂丢了二魄的脚夫们,直接便“噗嗵”一下跪在地上,朝着西方便是一阵磕头,谢上天的保佑。 有人激动地声称这是神迹,有人则理智地猜测只怕是有一路神秘人恰巧出现,救助了他们,赶跑了那群蛮夷,虽然猜测纷纭,但都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真相。 这时耳边传来的吵嘈热闹的声音令陈白起无法装昏,便假装悠悠地转醒过来,她方才十分自然地倒在一块石头上,如今便撑着身了站起来,一脸惊讶茫然望向四周,惊奇地问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演技略浮夸…… 不过好在此时也无人在意她这毫无演技的演技。 旁边一人回道:“我也是刚醒,虽不知方才发生了何事,可如今大伙都平安无事,着实大幸啊!” 陈白起听着连连点头,附和道:“然也,上天保佑啊。” 心中却不以为然,老天多忙啊,你们随便一个念想便能盼下来一个神仙,那只怕这世上已然神仙满患了。 他们几人在这边戚戚欣慰,这时听到一道高亢的大喊在洞边传来:“快来人啊,洞口开了,快、快过来将人救出来。” 紧接着,一群人便哒哒哒哒地跑了过去,陈白起倒没随大流,里面的情况她大抵已经清楚于心,她见人流冲撞,便上前一臂忙护着被挤到边角落的老脚夫。 他的伤势仍旧不乐观,他醒来之后,抚着腹部躬身着,站立不住,便由两个亲近的人搀扶着。 听说隧洞开了,他脸色一喜,忙推着他左右的人,激动道:“快、快去救人掌柜的,莫要管我。” 陈白起却劝了一句:“如今洞内已无危险,你这伤不轻,他们便留下照顾你吧。” “我这把老骨头只管坐这里不添乱便行了,你们都去帮把手,里面定是有受伤的人。”老脚夫一屁股坐下,望着陈白起忙催促道。 陈白起知道他的心情,无奈一笑,她道:“那好,你先在这儿歇着。”她说完,望了望天:“看这天色,只怕也难再赶路了,今晚必定要在这道上歇上一夜,你且寻思着,一会儿该如何安排。” 老脚夫亦望天,的确,即将入夜了,哪怕此处尤存有隐患,比如那群不见了的猪畄族又去而复返之类的,但赶这狭窄的山路只怕会更危险。 想明白之后,他点头表示明白,然后朝她摆手。 让她赶紧去。 陈白起扯了扯帽子,笑了一声,便带着那两人来到了洞口,洞口边孟尝君与相伯先生他们正依着山石趴躺着,而昌仁跟雌女则摆在了路边,而这些经过的脚夫虽惊异这几人什么时候从洞中到了洞外,但无人与他们解惑,便如同之前的不解之密一样,暂按压于心。 尤其当他们看到雌女虽说昏迷,但到底完好无恙地出来了,自是一阵后怕与惊喜。 这已经是他们猜想的最好结果了。 而幺马醒后见不到昌仁,本是急得一头大汗,但寻了一圈看到洞边与雌女并靠而摆的昌仁时,他怔松了许久。 虽说雌女被救了出来,但他们也没有懈怠,其它人还搁洞里待着呢,于是他们一批一批开始跟一只只工蚁一样搬运着洞中的人出来。 陈白起大声道:“不用将人搬在外面,便安置在洞口之处,一会儿天黑也好有物遮头。” 或许是由于老脚夫对陈白起的亲近,拿意见也询问她,也或许是因为他们对陈白起的印象已重新定义,想到她面对一群牛高马大的蛮夷,她虽身形矮小,但背脊笔直如杨柳,不屈不惧地仰首挺胸,远比他们所有人都果敢跟有勇气,这样的爷儿们,他们服! 所以许多人对她说的话也没什么抵触情绪,哪怕同为脚夫,他们也不觉得她是在气颐指使,反而觉得她的话很正确,直接便将人一个个从内搬在洞边。 “有伤的人暂安置在西侧,无伤或者伤的较轻的放至东边,而死亡的则暂留于洞中,不必搬动,我身边有药,一会儿人清置妥了,便来一些人过来拿药,替那些伤重的人救治。”陈白起又道。 相比洞外洞内的气温够低,若将尸体搬出来放外面只怕一夜便臭了,她知道虽然与尸体同处一洞挺膈应的,但这山上又无处埋葬超渡他们,只能留着明日再作处置。 忙里忙外一阵子,洞内的伤亡者都如陈白起安排的那样摆置妥当,然后有人过来拿药,陈白起挑了三人分了他们三瓶外伤药,与他们叮嘱如何用法、用量跟禁忌,若是伤重便与她讲,她亲自去看。 那三人也是细致的人,忙点头。 其它人瞧到陈白起如此随意便从兜里取出三瓶伤药,顿时既眼红又羡慕,同时也惊觉这个新来的果然不简单。 许多人暗自猜测,她只怕根本不是什么为钱财奔命的脚夫,哪家脚夫会这样慷慨又多金地拿出这么多的救命之药,要知道这年代药可是堪比金子的价值,普通人若是受了伤,那都是靠自己熬过去,实在伤重熬不过去,便拿重金给赤脚大夫去山上采点认识的伤药给敷上。 别人怎么想她陈白起并不知道,也没空去猜,她忙里抽空去看了一眼她主公孟尝君,她替他处理好伤后便一直将独自他扔在一旁。 她过去时,他趴卧于一块岩石上,由于灰岩石棱角不平,这样趴躺着估计也不舒服,因此他即便是在昏迷中,仍旧眉头紧皱。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主公,你值得我付出(二) 她盯着他难受的模样,顿觉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下属啊。 有这种将重伤的主公扔在一旁置之不理,自个去忙自已的事情、忙完才想起主公还躺地上的下属吗? 有,她就是。 陈白起假模假似地“自责”啧叹一声,便立马叫来两个人,让他们先掀了盖在轺车顶蓬的茅草,因防止下雨渗透了底下的车顶板,时下一般人会在上面铺上一层干茅草。 如今这几辆轺车马匹被杀,无人拉车只怕会废弃至此,所以她也毫无心理负担地开始拆卸。 翻倒在洞中的轺车四散八落,取茅草并不难处理,然后她让他们将取下的茅草铺在地面上。 然后将放在地面的人全挪到茅草堆上,如此一来不至于昏迷时受了地气凉寒,也能舒服些,省得被地面上散碎的石子咯得醒来浑身酸痛。 出于私心,其它人她都交给了别人负责,而她则亲自搬运了她的一众小伙伴凑成堆。 为了令他们的睡姿更舒服一些,当然也为了能够更好的节省空间,她一一帮他们臂靠臂、肩齐肩地平躺后,便摆好双手交叠于腹部,双腿统一伸直,姿势十分直挺整齐如一。 等他们完成好这一切动作之后,陈白起起身一看,只见深长幽黑的洞中,左右两排整齐摆放在茅草上的人,就像两排挺尸。 陈白起:“……” 怎么有种走进古代山洞殡仪馆的感觉? 咳咳。 “你们去查看一下其它人的情况,这几人我来处理吧。”陈白起假公济私地将自己的人都摆到一堆去了,这样一来,她既好处理,又不会显得太过刻意。 陈白起先查看了一下昌仁跟雌女的情况。 昌仁服下毒后,她虽当即替他解了毒,但到底还是伤到了根基,这一时半会儿只怕也醒不过来。 雌女的情况则复杂一些,她之前吸食了猪畄族的迷药,本就精神不济,后又受她的麒麟瞳控制,受了些刺激,如今只怕也会昏睡不醒一阵子。 但其它并无大碍,她将两人摆在了一起,交由老脚夫他们留守看顾。 老脚夫正好也是一枚病号,抬不能搬不动,一面好生休养一面留着看人倒也是合理安排。 叮——系统:商队支线任务——来自老脚夫的委托,这设下伏击抢货的蛮夷猖狂得令人发指,老脚夫重伤相托,请你帮他夺回被蛮夷劫走的货物,你已顺利完成任务了。 任务奖励:老脚夫的感恩之心*1,锦鲤缎袍*1,已顺利发至人物系统包裹,请注意查收。 陈白起虽喜得一件绿色装备“锦鲤缎袍”,但她更在意的是这个她以前从不曾碰到过的“感恩之心”。 她当即进系统内查看起“感恩之心”的作用。 “感恩之心”的外表是一颗如同切割粉钻一般的宝石,心型模样,约指尖大小,晶莹剔透,闪烁着光芒。 说实话,这颗“感恩之心”小是小点,但却十分漂亮,一眼便令陈白起喜爱不已。 系统:感恩之心,来自于老脚夫的感恩馈赠,使用后可获得老脚夫的一项技能,另外还有一些“感恩之心”会附带一些感恩者的特殊祝福。 咦? 陈白起挑眉,想了想,便将意识投入了系统界面,这样一来,她就如同孙悟空上天一般,留下了一具肉体在人间,并没有惹起任何的人怀疑。 她将那颗“感恩之心”捧在手心,然后眼珠一转,便试探性地拿手指轻点了一下其表面。 顿时,一阵冽风起吹起她柔软的发丝飘起,她熠熠纤长的睫毛微掀,那颗感恩之心便在她指尖倏地爆开了光,那光不硬不刺眼,反而柔和地像一股暖流包围住了。 她仰头,看着那晶莹似粉晶,似碎雨,似晶尘飘落至她的发间、面容、身上,然后融入她周身,直至全部消散。 陈白起顿时感觉有一种暖意由心而涌上,那是一种奇特又令人舒服的感受,让人舍不得离开。 系统:恭喜人物获得“勘测”技能。 得到技能的同时,陈白起也隐约感觉到之前被挥霍掉一半的精神力好像也一瞬间被补全了。 她睁开了眼,惊奇道:“系统,感恩之心还能恢复精神力?” 里系统:“感恩之心”包含了感恩者的“希望”,而这个“希望”越强烈,便越能为之付出一切,自然最终得到它的人便能受益越深,而其中一项便是恢复与增益。 顿了一下,里系统提醒了一句:以后你可以多接受一些拥有感恩之心的人的任务。 陈白起自然相信里系统特意提醒她这一句肯定是对她有好处的,于是她道:“嗯,我会记下的。” 接着,陈白起便神采奕奕地从系统内出来了,她看着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的洞外,今夜月色朦胧,乌云缕缕飘过,货车都被停靠在洞外,马匹用绳子牢牢地套在了石头上,一入夜便只能看见一些大该线条轮廓。 该安排的事情老脚夫也已经安排好了,剩下的事情陈白起只是替他打打副手、替他补充后续即可。 今夜是没条件弄一顿热饭吃了,辎重车被掉落的石头砸坏,里面许多盛器跟锅罐都坏了,再加上这山道位置无柴无火,所有人都只能忍耐着,明日赶路出了山之后再做打算。 许多人都找了块空敞的地方睡下,茅草的位置不多,基本上都被昏迷的人挤满了,他们之前问了陈白起这些中了迷药的人什么时候会醒,陈白起猜测估计得等到明日,于是他们也不死守着了。 夜里的洞中黑得紧,又无甚好玩耍的消遣活动,再加上白日里众人受尽了惊吓,又累又疲,所以一坐下,这一个个都很快酣睡了起来。 但陈白起却睡意不急,她燃了一盏油灯去看了相伯先生。 虽然服了“紫金回府丹”将他从死亡边缘拖了回来,但长年积弱的身体哪有那么容易补回来。 她不懂看疾,只根据一些常识摸了摸他的额头,探探温度,却感觉他的额角湿了,脖颈处也湿辘辘的,只怕背也汗湿了吧,于是她便拿了一块布(她用生活技能缝纫裁了一大堆的帕子、布片留着平时用)给他隔背。 白日炎热,但夜晚的洞内却有一股沁肤的凉寒,这汗湿的布料贴在身上一来不舒服,二来也怕他会着凉了。 搁布隔背之时,她的手指不经意触摸到神仙似的相伯先先生那滑腻肌肤,由于先前出了汗,此时他的皮肤触之清凉润滑,端有一种冰肌玉骨之感。 本着“探索”精神,她嘴角噙了一抹坏笑,想研究一下这究竟是不是名家形容过的那种“冰肌玉肤”,于是她又偷偷地揩油了一把。 好吧,她承认,他皮肤的确比她的要好。 将相伯先生衣服整理好,陈白起又扶他重新躺好后,她便拎着油灯又去看她的前姐夫。 姬韫身上倒是并没有伤,再加上他本身体质便不错,是以看起来状态还不错,可她不经意扫过他手心,发现有些破皮的擦伤。 她掰开他的手瞧了瞧,看着伤口处还插着些细长木榍片,只怕是当时翻车时他也动手了,这才落下这种擦刮伤。 于是她蹲下,借着油灯的光,小心地替他将肉里的木刺给挑了出来,然后又上了些药,没包扎,因为这伤口不深,明日应当就能自然收口了。 姬韫旁边躺着的是沛南山长,她倒是不用站起来,直接拎起灯挪了一下身子,便挨了过去。 说来沛南山长体质偏凉,哪怕夏日手脚也是温凉的感觉,她想起这事,便摸上他的手,一触果然冰冷似水,估计是方才倒在地上受了些寒。 她抿了抿嘴,眼下可没有条件熬一碗什么姜糖开水给他驱寒,于是她左思右寻无法,便只能先将他的手放下她怀中先暖着。 好歹她如今就是个真正男儿身,大家身体构造基本一样,也不怕别人瞧着产生出什么奇怪的误会。 等他手暖和些,陈白起想了想,便取下头上戴着的帽子给他的手先裹着,权当手套用,又取了块布帛当围巾围在他的脖子上。 她站起身一看,怎么看怎么别扭,可胜在保暖,她照顾人也就只有这种水品,再说条件有限,只能有什么拿什么来将就了。 看沛南山长这边没什么问题,陈白起便去看姒姜。 姒姜也并没有受伤,只是身上衣物有些破损,而姒四就挨在他的旁边,他们俩兄弟倒是第一次如此和平安静地依偎在一块儿呢。 虽然两人看起来都并没有伤,可陈白起还是亲自检察了一遍,当然如今姒姜与姒四都是一副姑子装扮,而她是男子,只不好动手动脚,只拿眼睛细细搜索一遍,见没血迹也没伤口便作罢。 另外,卫溪也是没事,张仪与乐颐身上倒是有些划破的口子,她便给他们擦了伤药。 然后是魏腌,他当初被她一脚踢开,倒是身上其它地方没伤,唯下颌处有一处淤青。 所以她当初那一脚……踢脸了? 陈白起略心虚地替他揉了一会儿青丹露,这药专治跌打损伤。 眼看淤肿揉散得差不多了,陈白起便去了赢稷与稽婴处,此时两人也并排摆在一块儿。 她先检查了一下稽婴的脸与手,身上也并没有伤,只是他头发跟衣服乱得紧,胸襟处被扯得凌乱不堪,盘在头上的发髻也乱成一团,就像曾疯狂逃命过一般。 回忆翻倒的那辆轺车,好像正是孟尝君跟赢稷他们坐的那辆,只怕那时候稽婴也在旁边,危机时候被人救走,又经过一场混乱的奔跑逃命,方才有这般狼狈之态。 她看着他那张凌乱的脸,忽觉有几分好笑。 她知道他这个人龟毛,即便扮成下人也得穿上整齐干净的一套,只怕醒来发现自己变成这般模样,会郁卒不振许久。 于是她摇了摇头,便取出牙梳替他重新梳理了一下头发,衣服也顺便整理了一下,还将他随身带着的那柄乌骨羽扇搁进他怀中。 许是他之前慌忙躲闪时遗失在洞中,她凑巧拾到了便带回来给他。 最后便是赢稷。 不知为何,在面对赢稷时她总没办法如与其它人一般自在放松,她静静地打量他,暗想……估计就是因为这张睡颜即便是睡着却气势仍旧摄人。 她静看了他一会儿,老实说他这种阳刚至帝君的长相真不是她会喜欢的样子,太过强势,也太过咄咄逼人,半会不给别人留下余地。 可是另一方面,她又因为现实的原因不能选择远离他,不过,他身上始终有着她敬仰与着迷的强大,世上崇尚伟人与向往强者,她亦不例外。 她蹲下来,第一次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待这一国之君。 看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 他如此强大的人自然不会被区区几匹疯马伤到,她看他嘴唇干涸,便拿了些水喂了他喝下。 由于人昏迷之后,口中进异物也还是会下意识吞咽,所以她将他半扶于臂,慢慢地、小心地送入水进他的口中。 没喂多少,权当给他润唇。 忙了好大一会儿,她才将这些个“小伙伴们”照料好,可不等她歇口气,之前她赠药的那三人也跑过来找她了,说是有些人的伤他们不好处理,便来让她拿主意。 于是她又赶了过去,直到月上中天,她才忙完一切,这时辰,别人估计都已经睡完一觉了。 她想着离天亮还有一、二个时辰,便也挑个地方眯眯眼,想了一下,她还是选择走到孟尝君的身边,一靠近,她便发现他身的上异样,她一怔,忙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发现果然有些烫,这是发烧了?! 她一惊,这下累意与睡意也一并给惊散了,她便立即出去找来盛器装上冷水来给他冰敷额头。 发烧的人一般都怕冷,地面冰凉,哪怕铺了一层茅草,于是她便将他扶起抱躺在她的大腿之上。 这时,基本上所有人都睡着了,所以陈白起也不担心会有人拿异样的眼光来盯着他们俩。 倒是老脚夫在她进进出出时,醒来看到了情况,他便让人取来一张拼接缝制的毛毯给她。 她谢过之后,便盖在了孟尝君的身上,然后她去系统商城内找了一遍,最终找了一种专治退烧的药剂给他喂下。 看他情况渐渐有了好转,她方松了一口气,这时油灯的火苗也渐渐疲倦了下去,她身边那一片光亮开始黯淡起来,不久,洞内便恢复了一片昏暗幽沉。 由于太累了,想着明日只怕事情只多不少,她也不知何时昏昏沉沉地就睡了过去。 而就在她睡着之后,却不知道,一片漆黑的洞中,却有许多人同时睁开了眼睛,无心睡眠。 他们看向抱着孟尝君睡着了的陈白起,想起之前她照顾他们的种种,神色各异,但目光都出奇一致的……出神。 系统:相伯先生对你好感度+1。 系统:沛南山长对你好感度+6。 系统:姬韫对你好感度+4。 系统:赢稷对你好感度+4。 系统:稽婴对你好感度+9。 系统:魏腌对你好感度+20。 系统…… —— 半夜,一只滚烫的手掌如铁般狠狠地掐住了陈白起的喉咙,她猛地睁开了眼睛,便像溺水的人挣扎蹬上忽然破水而出那一刻,然后在一片漆黑之中,她看到一双妖异的瞳仁。 夜色中,如山魅鬼怪一般的泛紫晕双眸。 呃—— 陈白起在发现掐着她的人一瞬便咽下了呼喊,她双手一抓,紧紧扣住了他的手指。 她看着对方那双夜色中泛着妖紫色泽的双眸丝毫没有人类该有的感情,全是一种混乱、残暴、近似毁灭的情绪。 “主、主公……” ------题外话------ 小剧场—— 赢稷一脸深沉道:最后那一组好感度的数据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 稽婴:本相有一句mmp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有一人的好感度高的简直跟作弊一样! 相伯先生一脸心虚地攘嚷道:某被人偷摸了,何以会涨好感,此组好感度是为造假! 姬韫看了一眼上面那一串刷出的好感度:没错,造假了。 沛南山长提出问题:那谁造假了? 是那个只加一点好感度的人,还是那个一下就加二十点的人呢? 魏腌也跑了出来,他一头雾水道:你们在讨论什么,谁造假了? 所有人:……说,你脑子究竟在想什么,这好感度是怎么揍出来的!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主公,你值得我付出(三) 那双眼眸像一层一层的蜘蛛网一般破碎凌乱,它既不透亮也很诡谲,它内里并没有映出她的模样来,就像它囿于于一团黑暗中,伸出的无数尖细的触手。 这双眼睛一看便不正常吧,陈白起咽了口唾沫。 他伸头,像一头喷息愤怒的野兽一般,低头嗅了嗅她身上的气息,并拿鼻尖蹭了蹭她颈项间薄脆柔软的皮肤。 陈白起顿感那片被灼热的皮肤顿时蹿起了鸡皮疙瘩,同时也痒痒的,她心里不知为何变得毛毛的,跟要打针前擦酒精时、那种闭眼等待尖锐刺痛时的感受一下,果然她的直觉没错,下一秒,他便不容她错想,已一口咬在了她的肩上。 陈白起挺瘦的,肩上也没多少肉,他这一口几近啃咬住了她的骨头。 她闷哼一声,但仍旧及时制住了声量。 系统:警告!警告!候选主公孟尝君的怨气值+1、+1、+1、+1…… mmp,她都忍辱负重到这种程度了,他还怨个p啊! 陈白起痛得嘶气一声,额沁细汗,此时此刻也是怨天冲天。 “君主的真善美”这个任务她连一毛的“罪恶值”跟“怨气值”都没减少,眼下反而还增长了,她真是日了个狗了! 她偏过头看他,却发现他此刻神色异常清冷而森厉,眉皱而拧,鼻耸喷息,暗红牙床下咧开两排白齿森森,动作癫狂而凶狠。 真像一头饥饿辘辘的野兽。 陈白起愣了一下神。 他疯了? 陈白起禁不住这般猜测。 可没见他经受什么刺激啊? 他眼角处眨着红色,那妖异延伸长的红,宛如勾起的一抹妖魔印徽,他头发散发凌乱,一边咬着她一边冷笑潾潾,发出像某种吸食人魂魄的鬼怪般刺耳又瘆人的声音。 她盯着他眸光一变再变,脖子上锁着一只威胁的手掌令她受锢,他以一种侵略跟占有的姿态将她锁在他怀中,尽情蚀骨啃咬。 果然痛久了也就能忍耐了,她脑子清晰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他这种失了理智、完全与白日正常状态相反的模样她好像曾在哪里看过。 哦,对了,就是在漕城她献舞、而他醉酒那一夜,他便是这般模样癫狂的模样,那时他半夜疯起来就像一个被激怒的杀人凶手一样砸毁了整个房间,而她则静默地躲在一个角落,看着他从一开始的暴躁凶残地毁坏,四处奔走咆哮,到最后折腾到筋疲力尽之后累摊倒在榻上。 当时,她以为这是意外,但第二日看到服侍他的仆役一脸常态的模样替他收拾房间时,她便知道他并不是第一次这样发作。 她想,他这怕是又发“病”了。 之前她一直以为他是醉酒或者在某个特定的日子犯“病”,可眼下看来毫无预兆,说犯就犯了啊。 也怪她之后见他一直挺正常的,便忘了打听这事,如今她这算是被上天惩罚她对自家主公的关心太少的报应了吗? 陈白起泪目。 痛定思痛,她决定以后尽量多关心一下自家主公,比如他的过往经历过什么悲惨往事才导致今日精神病发的。 在漕城时她便敏感地发现了,这种不理智状态的孟尝君是不能受刺激的,就跟一个犯罪者正在对无辜者施暴时,你越反抗越喊叫,便会越刺激到他。 于是她忍着肩部的痛楚,闭上眼,一声不吭地任他狗日的咬。 有本事他将那块肉跟骨头都从她身上咬掉下来咽吞入腹,她要是不舍得便算她输! 果然,她这种任之由之的行为令暴躁愤怒中的孟尝君慢慢地放松了神经,并松开了口,他喷息于她耳廓,粗嘎低哑的声音像破风箱一样:“哈、哈,小妖……你是跑不掉的!” 咦? 陈白起瞪大眼睛看着他。 洞中没有什么光亮,只有洞外那片虚弱的银辉洒落一角,即使这样,她仍旧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的样子。 她的“麒麟瞳”是使用越熟练级别越高,她有时候想,估计她哪怕处于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她眼睛也能像灯泡一样发光,看得见环境事物。 所以,他这已经是意识混乱到人畜不分的地步了吗? 什么小妖,她还大妖怪呢。 “回、回答我,你……你现在又要逃到哪里去?”孟尝君眼角愈发猩红,有一种眦目裂角的恐怖,那双紫眸盛满戾气,红唇一张一阖,白齿若隐若现,就像下一秒就将她一口口啖食入腹。 md,被逼急了的陈白起又恶向胆边生,她想,管他什么主公不主公的,干脆弄死他吧,大不了她一块儿殉葬算了。 还有他到底在臆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情节啊,到底谁是“小妖”啊,他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逼问她,她又要怎么回答? 忽然,陈白起定了一下神,想起自己在做“舞姬任务”的时候,孟尝君好像有一段日子唤过她小妖的…… 嗳?所以……她可能、也许、大概便是那个小妖?! 陈白起呆了呆。 她记得那个时候,她便是“陈蓉”,所以小妖……喊的便是陈蓉? 呃,所以她刚才那句“人畜不分”,是将她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她在黑暗中不雅地翻了一个白眼,想着总算弄懂他怨怼的人是谁就好办了,只是没等她变身“陈蓉”来安抚,他又恶狠狠地道:“陈焕仙,你哪里也不许去,你是本公的人!” 陈白起:“……”妈的,这神精病啊! 一会变一个人,那她现在到底是“陈蓉”还是“陈焕仙”好啊! 那只本掐着她脖子的手掌滑落至她的右臂,另一只手也随之抚上她的左臂,紧接着用一种近乎要捏碎她骨骼的力道握紧。 陈白起再度闷哼了一声,唇色都被她咬得发白了。 “主公……”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盯着他,带上几分力度:“你认得清,我是谁吗?” 虽说得虚弱悲惨,但她内心却郎心似铁。 她暗想着,若一会儿他再蹦出一个人名来,就别怪她采取强硬手段来以暴制暴了。 可最终孟尝君并没有回答她,甚至他挪开了眼睛,并没有再注视她了,因为她的静默姿态于他而言渐渐失去了吸引。 这时他的眼神机械般咔咔左右转动,然后他放开了她,从喉中发出一声怪叫,跑到洞口便一拳砸向了山洞的石壁。 陈白起扶着痛得麻木的双臂,倏然而起。 她盯着他,看他左冲右撞,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寻找着出路,也像一头被火烤着烧的凶兽,他脚步凌乱,气息喘重,似在不安,又似在发泄,总之整个人紧绷如弓,随时都可能会崩溃。 陈白起一挥手,便结了一个“雾界”困住了他们两人,她没让他发出的声响影响到洞中其它睡眠中的人。 天地一下变得更加漆黑无边,孟尝君这下整个人更“乱”了,他茫然四望,似感应察觉不到一切了,他背脊不自觉地躬了起来,更是气极败坏地疯狂捶砸墙面,彭彭,只听唰唰灰石墙壁的碎石摔落,哪怕他的手背都破皮流血了,他却仍旧没有停下来。 她忙冲上前,想抓住他自残的行为,但却见他背脊一挺,缓缓侧过一点脸来,那是一种对敌的防备,随时等待最后一刻反身扑杀的准备动作……陈白起脚步一顿,不禁连呼吸都放轻了下来。 他如今这种不理智的模样,她若贸然冲上前,只怕他会拿她来代替石洞砸,她想了一下,她估计……不,她一定没有那些石头坚硬。 怎么办,他现在的样子怎么好像比刚才掐她时更疯了…… 为什么?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陈白起冷静地思索着,她望了望四周,因雾界的展开,四周一片陷入一片漆黑的浓雾中……她灵光一闪,想起了那夜那间通明不灭光亮的房间。 她猜测,如今这洞中的深沉黑暗只怕会加重他内心的暴躁跟不安,所以,他才会变成这种样子。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陈白起眼中毅然一闪而过,她吞下了“英雄药剂”,然后如炮弹一般冲上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哪怕他左右挣扎,她仍旧靠着一股蛮牛之力将他一同撞出了洞外。 两人一下便通通不稳地摔倒在了地上,那些尖锐坚硬的石子咯在身上简直痛得她歪嘴咧牙了。 可没时间容她缓解了,她一翻身,便将孟尝君给压在身上,她喊道:“主公,你醒醒!” 他没醒,反而霍霍地一阵怪叫,然后使劲嘶咬挣扎,他手长脚长,陈白起根本抓不住他,只能暂时先放开他,然后急急后退开来。 孟尝君起身之后倒是没有如陈白起所想那样对她发起攻击,他反而是烦躁狰狞地朝着四周嘶喊咆哮。 “好吵——” “好吵,不要再叫了——” “闭嘴,闭嘴,闭嘴,通通都闭嘴——” 他抱住头,咬牙切齿,像一个疯子似的兀自大喊大叫。 “啊啊啊——” 陈白起已被他这一出一出的变故整得见怪不怪了,她只是疑惑地看着他。 他在说什么好吵? 她倾耳细听,可这山谷寂静荒凉,除了细碎的雀鸟啾鸣,风吹树沙沙,却是什么都没听到。 那他听到什么了? 孟尝君发现堵住耳朵仍旧堵不住那些无孔不入的尖锐声音,它们像一根根丝线在他脑海中搅缠拉扯,他脆弱的神经一根一根地蹦断,他红着眼,怒气冲冲地又开始对周糟一切胡乱的踢打发泄。 眼看他即将对货车旁边的嘶叫的马匹下手时,陈白起无奈只能出手召出十个“药侍”,她让他们暂时将他围堵起来。 当然这十个傀儡“药侍”完全不是孟尝君的对手,全都被他徒手撕碎了,于是陈白起也不客气了,直接再度召了五十个“药侍”。 虽说五十个“药侍”几近一下掏空了她。 这些“药侍”是不具备什么攻击力的,甚至连关节都是僵硬而木讷的,但胜在数量够足,一时也能挡他个一时半会儿。 最终似乎身体上的力气发泄得够了,但孟尝君仍旧摆脱不掉那与生俱来的痛苦,他赤红着眼,抓扯着头发,像穷途末路一样大喊道:“滚开,本公不怕你们,啊啊……——小妖——焕仙——你们在哪里?陈蓉——焕仙——” 陈白起猝不及防闻言,狠狠地一震。 看着这样一直在喊着她的孟尝君,陈白起心中无疑是心惊又复杂的,甚至还有一种……被依赖的心软。 虽然他并没有喊出最后的话,但陈白起却好像能听见,他在急切地喊他/她去救他,去帮他,去解脱他的痛苦。 孟尝君这一辈子活着不容易,所以他不曾真心地信任过任何人,但内心深处,或许是由于好感度的影响,他一直在意着这两个人。 所以,当他痛苦得连思考都不会了,痛苦得连理智都抛却了之时,下意识只知道朝这两个人求救。 虽然对于孟尝君而言“陈蓉”与“陈焕仙”是两个人,但陈白起却清楚地知道,这两个人都是她。 所以,自始至终,他喊的那个人,他想求救的对象,都是她陈白起。 陈白起喉中一动,忍不住踏前了一步。 虽不知她并不知道他如今被什么东西骚扰,但既然他一直地喊“别吵”“闭嘴”,那她只能尝试着干扰那些令他痛苦的声音。 想了一下,她干脆撤开了“雾界”。 没有了黑雾的遮掩,山中大自然的风景便豁然开朗,她抬头仰望天空,只见一轮明月朗朗地高悬在头顶的天幕,银色的光华照亮了大片的天空,在这如水的银色中,远处的山峦也在这月夜中隐隐可见。 果然,受了月光的普照,孟尝君先是惊了一瞬,但很快便不似刚才那样动立不安、自虐烦燥了,他直愣愣然地抬头望天,望着月亮。 这时,一道轻吟低唱随着晚风而飘入他耳中。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这首“凤求凰”诗言浅意深,音节流亮,感情本是热烈奔放而又深挚缠绵,但这一刻由陈白起唱出却是清澈如月,月光白,似笙歌,软腔敞亮的嗓音,为这曲婉转悠扬的旋律赋上了一泓温软的绵柔香锦,令人于唯美的月夜里沉迷沉醉。 陈白起听说过舒缓的音乐能令人心境放松,在现代她还能放酷狗,但这战国只能自己上了,而选择的这首诗曲便是她当初当舞姬时对他独唱过的,她想……他既然记得“陈蓉”,那他一定会还记得这首曲吧。 一开始她吟唱时也担心这法不显效,但随着孟尝君那粗重的喘息短促而痉挛地抽吸一声后,开始逐渐变得平静,那张狂癫乱的神色也开始被安抚了下来,他软软地垂落双臂,手背上的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面,他也不再看月亮了,而是出神地看着她。 于是,她方安下心来,一遍一遍地开始重复地清唱着。 直到声沙嗓哑,她才停了下来。 她看着他,孟尝君也看着她,紫红眸幽幽沉沉,那里面的凌乱与支离破碎好像正在一片片地修复整合,然后他如梦初醒,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放空,但在想起什么时,望向她的目光似惊似疑,如大海般讳莫如深。 “焕仙——” 陈白起听到他准确地喊出她的名字时不由得放松一口气,正欲上前,便又听他迟疑地、低沉地喊了一声:“……小妖?” 陈白起脚步顿时一僵,一脸错愕地看着他,一时忘了语言。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主公,搞场大的烟火(一) 她掉马甲了?! 陈白起被吓个猝不及防,脑袋一时之间混乱成浆糊,张嘴几度出声,却不知该如何辩解。 但好在她心理素质是铁打的,很快,她便打好腹稿,最终还是打算矢口否认,但不等她“狡辩”,孟尝君却一个“晃啷”不稳,便仰后倒了下去。 陈白起立即赶过去,及时抱住了晕倒的孟尝君,盯着他双目紧闭、唇色泛乌的脸,她一时无语。 “怎么会喊我小妖呢……” 难不成又认错人了? 陈白起只能这样先猜测着。 她将人重新又弄进洞中摆好姿势躺平,刚起身时,便听到她身后一道幽幽沙哑的男声响起。 “刚才的曲子叫什么?” 陈白起回头望过去,却见不知何时赢稷已醒,他此时正盘腿坐于茅草上,墨发散乱披肩,一张经姒姜粉饰得普通、寡淡的面容却透出别样的高岭峻然。 他眼神清明,笔直地看着她。 “你醒了?”陈白起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然后她抿唇笑了一下,眸色黯了黯,回道:“凤求凰。” “何意?” 不知他为何对这首曲子如此感兴趣,执着再问,她眼珠一转,道:“求偶……吧。” 赢稷垂眸似默了一下,然后再抬眼,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问道:“你对着孟尝君唱一支求偶的诗曲?” 陈白起一笑,倒是没有料到他关注的点是这个,不过她并没有第一时间解释或者羞赧尴尬,而是如寻常一般态度道:“方才你一直在洞中听?我唱得很轻,还以为没人听得见呢。” 赢稷眉宇沉寂,留着刀锋刻下的两道凌厉,他淡淡道:“我耳力很好。” 陈白起挑眉,不仅是耳力好吧,她分明已经弄昏了所有人,让他们“睡”得更深沉一些,只怕会有人察觉打扰了他们,却不料,还里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不得不说,赢稷可能比她想象中更加难以应付啊,无论是意志还是武功,连精神力都非同一般。 “好听吗?”陈白起问。 黯淡的洞内,彼此之间隔着一段距离,所映入对方的形象都是朦胧模糊的,但声音在静谧的洞中却是十分清晰,连每一次加重的语气,每一个停顿的迟疑,或者含笑、带种某种深意的询问,那都是一阅无余。 赢稷一哑,他看向她的方向眯了眯眼,淡淡的月光像给黑沉的地面朦了一层透明的白纱,而她离洞口很近,细白的皮肤约有一半被染上一层乳白色泽。 他发现她此刻是笑意吟吟,而他从那张脸上,看不到她底下的情绪与想法。 可赢稷并非一般人,他谙悉人心可不比陈白起浅,他见陈白起端着一副虚伪面庞与他迂回谈笑,便知其实她内心只怕早已对他隔了千重山,再聊下去,也不过是一种你来我回的口头答话罢了。 如此一想,赢稷顿时也没了回话的兴致,他一翻身便闭目而卧。 见赢稷自感无趣不再与她搭话,陈白起这才收回了脸上的笑意,她低头看向旁边昏迷的孟尝君,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还有些发烫,不过先前服用的退烧药还有效性,只待好生休息一夜,明日应当就能清醒过来。 后半夜,洞窟内灌风细密,直钻人衣缝脚底,孟尝君似有些冷,便朝她挨近,他身子拱了拱,毛毯便从身上滑落了下去,陈白起半睡半梦中也投注了一半意识在他身上,因此察觉到了,于是她眼都没睁,又替他重新扯上盖好。 由于她的动作挨得他极近,他像感应到温暖源一样趁势抱住了她,她身上暖意十分煨贴,并且她的气息软甜、带着淡淡的草木花蕤清香,十分怡人,令他莫名感到十分熟悉与安心。 老实说,被人捆于怀中而眠并不太舒服,手脚都伸张不开来,但陈白起着实困得紧,再加上她如今男儿身,又视孟尝君为主公,便没顾忌着男女设防,折腾一日更没精力推开他了,便将手搭在他腰间,呼呼睡去。 翌日。 陈白起是被热醒的,她背脊汗如雨下,额发都湿黏住了面颊,如同夏天被裹在一棉被中烘烤着,她难受地睁了睁眼,第一眼便看到了一截冒着青须胡渣的下巴。 她愣了一下,视线顺势而上,则看到了一张十分陌生、但她转瞬又认出的脸来。 她此刻被人抱得紧实,手脚都动不了。 手被他的手臂挟在腰间,双腿也被他的大腿给夹着,她完全就沦落成一个人型抱枕的待遇。 她说她怎么能热成这样,敢情是这么一回事。 这七、八月间的气候虽赶不上一年头最火热,却太阳升起来时也是火辣灼背的,气温一升上来,哪怕洞窟内要比外面凉快些,但也禁不住被一具血气方刚的男性身躯紧紧抱住密不透风。 她呼了一口气,抽出双臂挣开了他,正准备爬坐起来,却听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惨叫。 “啊——” 陈白起只觉头皮一麻,倒不是被吓的,而是洞内无限的回音扩大,令那道惨叫听起来如同厉鬼索命似的。 她忙回过头,只见有三两人手脚并用,慌乱地爬站起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吓跟恐怖。 陈白起不解,她站起来后便快步上前,却见更深处的隧洞之中有什么东西在索索悉悉,沙沙响动。 这时洞内不管是睡着或者刚醒来的人都不明所以地靠拢过来。 “发生何事,可是那群蛮夷又来了!?” “叫什么,洞内可有什么?” 眼见所有人都被惊动了,但一开始尖叫的人却哆嗦着嗓音,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只一脸不忍直视地指着洞内,手指抖得跟触电似的。 之前被困于洞中的人也陆陆续续醒了过来,迷药一过,他们只觉头重脚轻,其它倒是无碍。 这会儿他们甚至还没有搞清楚自己何时变换了位置,躺在这茅草堆上,便见一大群人吵吵嚷嚷地聚在一块儿,朝着内洞的方向张望。 “这是怎么回事?”雌女撑着石臂缓缓站了起来。 她其实早就已经醒来,只是因为醒来后震惊地发现昌仁一脸毫无防备地依偎在她身旁,看着这张她爱恨交织半生的面庞,她一时感慨万分,不由得看得痴了几分,忘了其它。 “掌柜的,你醒啦!”老脚夫惊喜道。 他由旁人搀扶着激动地朝雌女走去。 雌女看他不对劲的样子,不由得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老脚夫摇头:“嗳,此事说来话长。” 紧接着,躺睡在茅草堆上的相伯先生、百里沛南与稽婴、姬韫他们都听到动静,既茫然又头痛地站起身来。 很快,他们便想起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顿时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但由不得他们多想,洞内又爆发出更多的惊吓尖叫。 “那是什么?!” “快看,快看啊,有东西爬出来了!” 陈白起巡目一凝,下一刻却睁大了眼睛。 “是蛇!” ——什么?! 所有人闻言,先是不可思议地朝内看,但下一秒全都吓呆了。 “快跑!”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接下来便是争先恐后的反身逃离。 站得离洞口近的由于反应慢,险些被后面冲上来的人撞倒,但一听说洞内有蛇,也忙不迭地跑出了洞外。 洞内光线不足,到底有多少蛇,具体什么位置其它人一概不知,雌女反应过来后,立即大声喊动着所有人,招手推攮着人出洞,而她则冲到醒来的位置去找昌仁,却见幺马已先一步将人抱了起来。 她一顿,抿着唇没说什么,便越过他冲出洞外。 而幺马顿时有一种自己好心办坏事的感觉。 不过眼下这种情况也由不得他胡思乱想了,他抱着昌叔也随之出洞。 其它人都慌乱成一团,唯陈白起一时没动。 洞内的蛇远处其它人想象中更多,密密麻麻,洞壁内布满了各类蛇,青的,白的,黑的,杂色斑纹的…… 昨夜她肯定这隧洞中并无一条蛇,但为何今日却冒出来这么多的蛇?这些蛇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焕仙,走!” 沛南山长已看到一些蛇头爬出黑暗边缘,那十数条如草绳般扭绞在一堆的画面令他头皮一阵发麻。 陈白起颔首:“你们快出洞。” 说完,她见孟尝君依旧没有醒来,便打算将他背起来走。 由于陈白起没动,自然她的那一群伪装同伙都没有跟随其它人一块儿离开。 其它人见陈白起如此瘦弱身躯竟打算独自扛动孟尝君那高大的个子,都下意识伸手想过来帮忙,但这其中魏腌是行动力最迅猛的,他仗着自个儿人高马大,大步阔斧、一马当先,一把抓过陈白起手中的孟尝君便扛在了肩上,一手托着自家主公,另一只手则抓着陈白起脚步加速冲了出去。 其它人看着两人的背影,皆是一阵目瞪口呆。 “……”狗日的! 嘶嘶嘶嘶…… 身后的异动越来越不容忽视,即便心中有几分咬牙切齿,他们也不宜久留,便跟着其后跑了出去。 老脚夫一等人一出洞,生怕身后洞内的蛇会爬出来咬人,便让人赶紧解开套马的绳子,赶紧拉着货车赶路,在一阵紧赶慢赶之后,他们才终于爬至山顶。 山顶下是一个长长的黄土斜坡,坡度很陡,坡下与另一边的峭壁形成一条过道,过道乃松软的泥石路,因此过往皆会留下痕迹,其中最明显便是有车辕辗压过的两条深陷痕迹。 陈白起盯着下方的道路,眼神愈发深邃。 系统:前方有一支不明军队靠近,请注意避防。 嗯?军队? 陈白起回头,对身后一群累得直喘气的人厉声道:“快伏倒。” 所有人一开始不明所以,但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雷鸣的马蹄声响后,都一惊,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听话地赶紧卧倒下来了。 只见下方峡谷内一阵人马扬尘疾冲而去。 待他们匆匆离开之后,雌女看向陈白起,问道:“是什么人?” 陈白起目光深沉地盯着离开的那队人马,并没有立即回答。 她想,她若猜得不错的话,应该就是楚国的人了。 之前她与猪畄族人谈话用的全是异族语言,其它人即便听见也根本不知道他们在交谈什么,所以他们并不知道猪畄族与楚国的关系。 之前来伏击刺探他们的猪畄族人已经回不去了,只怕过不了多久猪畄族的人察觉到不对劲,便会查到他们这一趟商队的身上。 而此处离他们的目的地魏国陈白起估计,至少还有二百公里,按正常行程来走,至少还需要十天左右。 她认为之前她的计划恐怕还得重新规划一遍,之前是她低估了楚国的强势与缜密,如今有猪畄族一事为例,前路只怕已是层层封锁,节节陷阱。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主公,搞场大的烟火(二) 是夜,总觉得事不寻常,商队因白日发生的事情而不敢轻举妄动,再加上这附近必定隐藏着蛮夷的巢穴,于是他们没有继续行程而是保险起见选择一处杨树林子先歇整。 昌仁晚些时候便醒了过来,他先是一脸茫然地睁开眼,紧接着眼睛越瞠越大,便一翻身坐起来,诧异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胸口。 他怎么会躺在这里,他不是服毒了吗? 那毒药他知道,与他当初给钜子下的毒一样,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一般人服下半刻不到便会中毒而亡。 可当他感受到自己左胸腔处传来激烈的跳动之时,整个人都傻了。 扑通、扑通、扑通…… 杨树林内阴阴翳翳,商队并没有燃起篝火,担心会被人从远处察觉到情况,所幸白日里虽然下了一阵子细毛雨,但晚间便晴了下来,一层薄纱般乌云后的月亮半露半遮。 明月高挂枝梢,一阵夜风将杨树枝吹得哗哗直叫,夜,静极了,因此昌仁清晰地感受自己的心脏跳动声尤其响亮。 “昌仁,你怎么了?” 雌女走了过来,她方才去前面聚伙的地方取了些干粮过来,一回来便看到昏迷的昌仁已然醒来,他背对着她坐着,按着胸口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 她不禁古怪地看了他两眼,垂下视线道:“你在摸什么?” 昌仁转过头,瞳仁一瞬便凝结住了,他看着雌女好像无法思考了,慢了好半拍才反应过来,他本能地回答她的话:“我、我没死?” 她呢,她也没死? 雌女闻言愣了好一会儿,才走近他,她蹲在他的面前,与他平视。 “你若死了,那我怎么办?” 她的话并没有什么软弱情绪,也没有哀怨跟缠绵,只是像直述一件很平常稀疏的事情一样。 昌仁看着她,表情依旧有些呆呆的,却见她笑了一声,伸手摘下了面纱,露出一张白皙柔美、眼媚幽兰的面庞,哪怕这张脸不再年轻俏美,却依旧国色天香。 这些年来,昌仁一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一方因为心中有愧,另一方也因为怕看到她的脸而失了理智。 于是这些年以来,她与他一直形同陌路,甚至最后她还与墨侠那方站在了一起,于是他们之间仅剩的“友善”的关系便也只能更加疏远了。 如今当他看着她,看清她眼底的凄然泪意与万般柔情,他才知道,他其实更害怕看到她对他的怨怼与恨意,只怕看一眼,他都怕他会忍不住逃走。 “雌、雌女……”昌仁终于回过神来,他知道他没有死成,而雌女……也还活着,此时此刻他也不去追究跟追问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现在只想与她好好说说话,说着这些年来他不曾告诉过她,却一直藏在心底对她所说的话。 他红了眼眶,哽咽道:“我对不住你……我该死的。” 雌女却笑了,这笑有着太多复杂跟酸楚了,笑中带泪,她摸上他的脸,道:“当年你的确该死,可都过这么多年了,你却一直没死,而我……已经舍不得了。” 昌仁眼中的泪一下便掉落下来,他一把紧紧地将她拥入了怀中。 “你太傻了,我一直不愿……一直不愿将你牵扯入来的,我……我愧对于你甚多,你恨我死自当应该,万不可轻易饶恕于我才对啊。” 雌女虽说在这之前心中对他仍旧有怨,哪怕此刻心尤存芥蒂,但看到他为她流的泪,听着他的话,她却觉得原来这怨啊恨啊其实全都敌不过他一句服软求饶的话。 她也忍不住低泣地回抱住了他:“在洞内,我以为我就要这样死了的时候,我满脑子全都是你……我问我自己,我便就这样死了,我会不会后悔?我反复地问了几遍,结果都是一样,我并不后悔。只是我后悔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为你牵肠挂肚了那么久,都从不曾亲口告诉过你,你心悦于你,从我十五岁开始那一夜开始,一直到现在。” 昌仁心中又酸又烫,因为她的话,脸热了热,他结结巴巴:“你不恨我,还有孩子……孩子的事情。”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便低了下去,情绪也明显变得沉重了起来。 “恨自然是恨的,当初若不是你执着要与我分开,不愿再见我一面,我又何需怀着孩子硬闯机关城,最终导致我们的孩子……”她捏紧了手心,说到此事气不过,便使劲捶了他胸膛两下。 “你为何要如此可恶、自私?你到底对我有没有动过真心,你到底是不是一直在骗我?”雌女泪流满面,如梨花带雨,妩媚中带着一股说不出来怜人之感。 昌仁一时有些无措跟慌乱,他伸手小心地擦拭着她眼角滑落的泪水,一边轻声哄着:“雌女,我心悦于你,我一直也心悦于你啊。” 雌女再度哭了起来,只是这次的哭却是幸福的哭泣。 她握住他的手,泪眼巴巴地道:“你从不曾对我讲过这句话,你从不曾!” 她近乎埋怨地重复了一遍,说得昌仁心一下便酸了起来 昌仁看着她这样,心疼得不得了,他忙道:“是我的错,以后你若想听,我便讲一遍可好?” “嗯。” …… 站着后方阴影处的陈白起听着和好如初在一块儿腻歪的两人说话,弯唇笑了笑,倒是识趣没有前去打扰,她轻吁一口气,便转身离开了。 将来的问题将来再愁吧,眼下这样和谐的气氛她真不好再硬插一足了。 回到前面林子里,她倒没歇着,而是趁其它人都睡下后,便召集了她的一众伙伴商量重要的事情。 除了仍旧昏迷没醒的孟尝君,其它与陈白起有关系的人都聚在了一块儿,包括幺马跟姬韫。 赢稷、相伯先生他们看到这两个临时加入的陌生“同行者”,将询问的眼神看向陈白起。 陈白起简单解释一下两人的身份:“他们是墨家的人,此次乔装同行只为沿路保护我。” 掐头截尾地介绍完后,她也不顾其它人什么神色,便径直讲起正事。 由于赢稷他们先前被困于洞中昏迷,并不知晓洞外发生的事情,于是陈白起便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与他们讲了一遍。 他们十来人围成一圈,离得其它人群较远,在这片静谧幽暗的树林道边低声谈话。 陈白起道:“我确信猪畄族已经与楚国达成某种协议或者结盟,如今他们派出刺探拦路的人都死了,只怕此事难以善了,而今日那支队伍十有八九便是楚军乔装打扮,此时若我们贸然继续前行,只怕终会被人发现。” 她说完,便等待他们的反应。 “你怎懂得猪畄族的话?”稽婴奇异道。 没想到第一个说话的人问的却是这种离题的问题。 陈白起微微一笑,道:“其实我还懂许多种族的语言,你现在想听一听吗?” 稽婴一看陈白起这模样,便哑然失笑,举手道:“是我错了,我这时候好奇却是不合适了。” 其实其它人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可其它人却不如稽婴能够以一种开玩笑的方式轻易地问出,见他“铩羽而归”时,都暂歇了询问的心思。 “的确,如你所言,楚国早已有封路的心路,那只怕猪畄族早已派人巡视着附近路段,我们并不知晓对方的行动跟布局,若继续前行只怕会闯入他们的狩猎范围。”沛南山长道。 魏腌挠了挠脑袋,呆愣愣道:“那俺们该怎么办?” 陈白起沉吟了一下,便道:“眼下倒是有两种可行的办法。” 赢稷斜向她,道:“你说。” “第一种办法便是彻底解决掉猪畄族对我们的威胁,如此一来,即便楚国最后得到消息,只怕那时我们也已经顺利到了魏国。” “那第二种呢?”相伯先生道。 陈白起又道:“第二种便是与商队在此分开,他们返程而归,而我们则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地赶往魏国,这路上哪怕遇上追兵,凭我们的实力也可有一拼之力。” 相伯先生想了想,便道:“可这两种办法都各有各自的弊端存在。” 陈白起颔首:“的确,第一种办法需要出奇制胜,首先要摸清猪畄族的营地后,再行摧毁破坏,这其中除了要应对猪畄族的人,还可能会遇上楚国的军队围攻,可以说是一盘险局。” “而第二种则是一盘围局,首先去魏国若不熟悉路途,只怕也难以顺利到达,而我们此行我们除了懂武的几人,其余的人若遇上追兵或者意外,只能受其庇佑保护,倒是会造成缚手缚脚。” 她的分析说完,其它人都没有说话。 而在一片沉默中,魏腌忽然爆发了,他站起身道:“区区一山林蛮夷又何须胆畏,他等胆敢伤我主公,岂能就此轻易放过?” 卫溪亦冷笑道:“然,山洞中的这笔帐,倒是还不曾与他们好生算过。” “灰溜溜的逃走?只怕这前脚一走,追兵便已蜂涌而至了吧,若想要无后顾之忧,还是得斩草除根才行。”乐颐清冷的面容浮现出一种决断。 “这群蛮夷扎根于此地,不知害了多少旅人与商队,他们不仅谋财还害命,显然已成祸害一方,不端……难安心啊。”稽婴拿出他的乌骨扇轻拍于掌。 其余的人不曾讲话,但却已经有一种都在“摩拳擦掌”的氛围。 陈白起无奈地环视一周,半叹息半认命道:“看来,采取迂回的套路的确是不太适合我们了。” 张仪道:“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并不知道猪畄族的营地在何处?” 他一句话便点出了重点。 陈白起这时却笑了,她轻声道:“我知道。”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主公,神秘道具光环 陈白起自得了老脚夫的馈赠技能,便对于山林地貌、地理环境的认识如虎添翼,他们如今所处在的这片地域叫“九川埔”,这条山脉书面称“黔峡”,当地人则称其为“断头谷”。 一般来说,许多人都宁愿绕远路迂回从南边走,都不愿意抄近路走这条“断头谷”,只有外地人,一些不知详情的,例如陈白起他们这些不知山中险情,方这般莽撞直白地闯入了敌人的腹地。 没错,“猪畄族”的营地便在不远处的柴祜湖附近,其两岸连山、沿溯阻绝,只有一条蹊径可入内。 “你如何知道?”张仪那张冷静如执笔判官般的面容透着一丝奇异。 陈白起见他们都一并看向了自己,也不怂,直接一脸“四两拨千金”的纯良神态回道:“哦,其实之前我曾问过猪畄族的人,是他们告诉我的。” 其它人:“……” 等等,这里面的嘈点简直不要太多,他们感觉简直都吐不完了。 敌我双方,他们为什么会告诉你这种事情,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些什么?! 见他们一脸不信,陈白起便耸了耸肩,无所谓道:“自然,他们的话也不可尽信吧,所以我等最好还是先派人前去附近探探情况。” 陈白起捡了根树枝,示意大伙靠拢,然后她在地面上勾勾划划,简易笔画凑拼出一张周边山河川林地域地图。 众人看得惊奇,没想到她连舆图都懂。 在这个没有飞机、遥感数据与人造卫星的年代,绘制地图看上去是一件很神秘的事情,这个时期的人们测绘方式非常朴素,完全人工田野作业、实地考察完成,所需量与时间便是难以估计,如她这般根据脑海的图象而绘制舆图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但没有人怀疑她这是随便弄出来糊弄人的,因为这一山一林与他们挑高望远极近相似,只是她描画得更为具体与清晰平面,与当代其它舆图又不尽相同。 陈白起没料到自己随手一画会令他们拿不一样的眼神看她,她此刻正低着头,指点地图:“我们眼下这个位置应当便是断头谷的尾端部分,从这条斜坡往下走百米便是关道,关道尽头有两条路,岔路口往左则是去魏国的,而岔口朝右二百米左右则有一片林子,林子后面这一片地大约便是猪畄族的营地。” 相伯先生垂眸盯注半晌,眸清色淡道:“这探路需得快,尤其是夜间最适合,只是这一来一去最紧时候,倒是需要擅轻功者代劳了。” 的确得抓紧时间了,必须趁猪畄族还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存在,才好趁奇不备布下战略。 沛南山长闻言深感其意,便朝身后之人道:“此事卫溪你且去一趟吧。” 卫溪颔首应喏。 陈白起笑眯起眼看了一眼卫溪,眼眸一动,转向姬韫,软声道:“可否拜托大哥也随去一趟,师兄一人去倒是难探两头。” 听陈白起唤一墨家弟子为“大哥”,其它人也对姬韫多关注了两眼。 只是眼下姬韫戴着一张假皮,五官寡淡普通,透着枯黄的面容着实引不起他们太多探索的兴致。 时人虽不如魏晋爱美,但人天性便是对长得好的人加以优待,所以有一张好看的面孔便相当于在自身加上了一份砝码。 所以很多时候陈白起这张淡然若仙的俊秀面容的确帮衬了她不少,眼下她并不多意识到皮囊美丑的重要性,等以后她失去时,她才有了多么痛的领悟。 她话中之意便是打算让姬韫探另一条路,既然对方要截人,自然会在去魏的路上布下陷阱或者暗哨,去探一探倒是能为接下来的行程做准备。 姬韫并没有拒绝,他看了一眼陈白起,见她目光清亮而阚柔,像一汪温泉,嵌着细如波纹的担忧。 他顿时懂了,她这是在担心他。 其实与赢稷待得如此之近,他心中的杀意的确早已快按捺不住了,若非心中有牵绊与顾忌,他早不顾性命与他兵刃相见。 他也知道,他哪怕再压抑心中的杀意,以赢稷对周边事物的敏感也是很容察觉到的,他按兵不动或许只是碍于陈白起的那一句“大哥”。 想到这,姬韫神色阴晦,没应声,只轻轻地点了下头。 陈白起这才松了口气。 在卫溪与姬韫两人前往猪畄族营地探路之后,陈白起便对余下的人道:“其实焕仙在此有一件事前话想征询一下诸位的意见。” 她环视他们,赢稷负手独立于一棵杨树下,遥遥若高山之独立,他没有穿平日尊贵的黑葛绸亮的长袍,也没有束冠戴帽,但当他不收敛自身气势时,身躯凛凛,眸若寒星,其风仪已称得上龙章凤姿,不自藻饰。 在场人许多,而孟尝君昏迷至今未醒,自是秦王最有话事权,他目映皎洁月光,淡淡道:“你要说什么?” 陈白起看着他,先停顿几秒,似在酝酿言辞,然后才道:“其一,猪畄族一事牵扯到楚国,而楚国明显对六国会盟一事有着其远必诛的想法,为打散联盟,他截道捕杀我等已知,而我们要干涉到何种程度来阻止其猪畄族泄露我等线路情报?” 在场大多数人都是人精,唯粗人一个的老魏腌一开始没怎么听懂,他便傻愣愣地撮了一下旁边站着的幺马,让他给他翻译了一遍大话这才听懂。 “陈焕仙”的意思是,这猪畄族的人打着楚国的旗号在这边大肆杀虐秦魏来往两国的商旅与无辜山民,他们虽说要从根源上阻绝两方汇合对他们造成的威胁,但对于猪畄族他们到底打算如何处置。 “自然要将这群杀人劫货的蛮夷烧光杀尽!”魏腌一拍大腿,冲动吼道。 “小声些。”幺马不满皱眉道。 这黑灯瞎火的环境本就为秘密议事,哪容他高声喧哗。 魏腌一噎,但碍着方才幺马帮了他翻译一事,又不如怼回去,便只有不满地哼哼两声。 稽婴一双风林清蕴的双眸微敛,显得较平日更深沉了些,他颔首赞同了这个提议:“虽说灭掉一个区区蛮夷营地并不算什么难事,可我们毕竟人数缺乏,又对蛮夷营地不熟悉,倘若有一人侥幸逃跑与留守驻地的楚军汇合,只怕我们的行踪便完全暴露在了楚沧月的面前,那接下来便如同众股小溪融入大海,我们迎来的便是波涛骇浪了。” 乍不冷地听到“楚沧月”三字,陈白起眉心动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寂静。 稽婴的话引得其它人频频认同。 猪畄族跟楚军都不惧为患,但是若因此惹来了楚沧月,那便是一件十分棘手麻烦的事情了,毕竟他们离楚还有十日左右的行程,这还是顺利一路畅行的情况,倘若路途上遇上些变故便又会耽误。 相伯先生静静地听完各方意见,方道:“之前我特地观察过,那隧洞曾多次塌滑,洞内尸骨虽被清理走了,但漏鱼之网却不少,你讲这附近的人称此处为断头谷,可想而知这些外族人行事毒辣狠绝,绝非良善,若能将其剿灭倒也不失为周边民众清理祸害。” 这话也是一致赞同。 只有陈白起……她迟疑道:“可蛮夷游牧至此驻扎营地,只怕营地中除了年壮还有不少妇孺老幼,若我等不顾其它只以杀止战的话,是否太过残忍?” 此话一落,所有人都倏地一下看向陈白起。 那目光……没有恶意跟反感,却多少有些难以言喻的沉默。 赢稷到底没有直接驳回陈白起的一番建议,只道:“且看探回的消息再行决夺吧。” 陈白起这下也没吭声了。 她知道,他们中许多人都认为她眼下讲这种话未免有些妇人之仁。 正所谓生长的大环境不同,大家所生成的观念亦不相一致。 对于蛮夷外族他们一向不喜,甚至有种驱之不走便赶尽杀绝之念,哪怕这些外族人只是一群普通的牧民,有个词叫“侵略”,也有个词叫“割据”,这是所有霸权者都不能容忍存在的事情。 是以一旦遇上这些为恶的蛮夷,他们的手段更是不容仁慈。 妇孺又如何,难道她们便当真不知他们的男人们犯下的罪恶?她们难道当真不知入侵别人的土地后,雀占鸠巢后不安守已反而祸害当地的民众是一件怎样的罪恶? 她们不劝、不闻、不理,只安心享受罪恶的果实,便是一种罪! 老幼又如何,难道当他们杀了他们的亲人之后,选择放过他们,他们便会甘心离去,而不是伺机报复吗? 他们心揣狼心,骨子里便留着猪畄族的罪恶血统,其心有异,其心可诛,所以这便也是一种罪! 要知道,这并不是一个法治社会,许多框框条条都不适宜眼下的时局环境。 也倒不是陈白起定要插手这件事情,而是系统它要坑人,挡都挡不住啊。 系统:触发性“美善美之救赎”任务出现,风格“温情”,为了给候选主公形成一个好的榜样,你决定以身为例,教化与劝说你的同伴们只杀该杀之人,令猪畄族部分人存活下来。(此乃强制性任务,不容拒绝,任务失败会遭受相应惩罚。) 达成目标:可挑犯罪值低于20%的存活,人数至少达到20+。 任务奖励——特殊道具“真理光环”。 这个强制性的触发性任务,陈白起是拒绝不了的,她在心中不禁感慨——她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要摊上这么一个遭人怨的触发性任务,就算救了猪畄族的人估计他们也是不会感激她的,而她的队友也不会理解她的行为,她这简直就是猪八戒里外不是人了啊。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主公,怒刷的愤怒值 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卫溪与姬韫一前一后便回来了。 卫溪向沛南山长报告:“猪畄族营地便在林子后的那片溪地旁,附近一带有绿披沼泽,草地上也布了陷阱与塔哨,更深里面的环境夜里便一时探视不清了。” 姬韫则向陈白起道:“去魏国的路已被重兵把守,据我观察,猪畄族的人只负责盯哨跟周边巡查,而驻守追捕的则可能是楚军。” 根据他们探得来的这些情报,大抵能知道如果想顺利通过楚军的这道关卡,必须先断了他们来自于猪畄族的后援,再冲破楚军设下的路卡,这才能够顺利到达魏国。 当然这是最粗暴最简单的方式,也是目前最省时最简短步骤的安排,至于冒险点……这里面的人都不是什么按部就班的人,剑走偏锋恰好还更对他们胃口。 听了他们的内容,相伯先生若有所思:“这猪畄族倒不像别的蛮夷……” 沛南山长听后也觉得不对劲:“的确,他们驻有军事防地,还懂得布兵巡哨,倒不似普通的游牧民族,倒像是一支经过训练的军队。” 幺马在人后,小声嘀咕:“难怪楚军会找上他们……” “明日我们便与商队分开。”陈白起出声道。 幺马眉毛一动,转眼过去看了她一眼。 稽婴颔首赞同:“的确,眼下已经没有伪装的必要了。” 在这之前,他们的确谁都没有预料到楚沧月竟然做得这样绝,将他们所有的路都给堵死了,如今他们藏与不藏都并无多大差别,前路这一关,他们都必须得闯。 一番商议过后,人便散开各自先行休息一夜,等待天亮再搞事。 陈白起与其它人分开后,便回到孟尝君的身边,她现在在人前也不掩饰与他的关系,他的一切事务皆由她亲手照料跟安排。 刚才她离开钻林子里议事时将人暂托交给了雌女,回来后雌女对她道:“他醒了。” 陈白起脸上一喜,于雌女道谢后,便立即走过去。 但在要靠近之时,她又有些犹豫了,她在想,如果他又问起她与“陈蓉”关系时,她要怎样回答。 假的,真的,继续用原来的谎言骗着,还是另外再编一个更妥当的? 她脑子里愁绪纠结,但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的,于是,她走过了过去。 她手里面端着一个原木平底的圆碗,碗内盛满大半碗熬得粘稠的粥,另外加一个拳头大小的粟米窝头。 听到脚步声,背靠着一棵树坐着的孟尝君抬头,便看到从黑暗中步近而来的一道人影,由于四周没有火光,唯有月光从稀疏叶片间遗落的光,令他勉强能视物。 他虽没有看清楚来者的脸,但脑中不知为何一瞬便有一道影子与其完美契合,所以哪怕她不说话、不露脸,他都能认出她来。 “主公,你醒了。” 陈白起走近孟尝君,便蹲在了他的面前。 她微笑着,表情干净,眼神透着月光的清澈。 “饿了吗?”她递上手上的吃食。 孟尝君的确饿了,也渴了,他看着她的视线移向她手上递过来的东西,这看起来熬得稀浓的高梁粥的确刚好解渴又解饿。 他身体带着高烧后的疲倦,没有说话,伸手端过来先大口地喝下一半碗粥后,方问道:“这是哪里?”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漆黑幽静的林子里,若非他身下垫着一张穷酸的毛毯,还有手上裹着一顶有些眼熟、像是陈焕仙之前脑袋上顶着的帽子,他还以为他们将他一人独自丢在了这荒山野林中。 知道他昏迷后许多事情都不知道,陈白起便耐心温声细语地跟他解释了一遍。 当然只讲该讲的,不该讲的她支字没提。 孟尝君揉了一下眉宇间的肿涨,然后目垂视着手上的木碗,发现这木碗倒不是之前跟商队吃大锅饭时用的食具,便道:“这些是哪里来的?” 陈白起一怔。 没想到他忽然想起问这个,但转念又想,比起提些敏感又尴尬的话题,还不如这样尬聊。 她道:“这碗是我让墨家的幺马哥替我削的,虽然是临时做的,可边缘都打磨好的,不会有毛刺伤嘴,而这粥则是我自己身上备的一些高梁拿来熬煮的,今日不赶路,我便一直温煮在锅内等主公醒来好喝,而这个窝头是焕仙在秦国时自己借膳房做的,我先前拿了两根木枝搁在锅上蒸过了,它还热着呢,吃起来不会如肉脯或者干粮一般干硬,主公便是醒来并无多少胃口也请少量食用些吧,明日……我们便得启程离开商队,这一路上只怕能闲置的时间不多了。” 她细细糯糯,长长地讲解了这一大段话,便是想让孟尝君明白,她这个属下对他尽心了。 这样也算是一种变相的为自己邀功。 孟尝君不知为何听着“陈焕仙”讲话的声音,有一种与平日不同的感受,他觉得耳朵痒痒的,像是被什么无故地搔动着,他想……或许是夜里太安静了,而她的声音太温柔了。 他看向她,她眼下这张脸虽然五官还是她自己的,但因为涂了一层黄黑的东西令其白皙通透的肤色变了,如此一来便显得面容并不出众,但倘若有人注意到她的眼睛,便会发现,在那里面有一种比美貌更无可比拟的强大吸引力。 “焕仙,我昏迷之后还发生了其它的事情吗?”孟尝君道。 陈白起眸光一闪,清了清嗓音,道:“主公以为还有其它的什么事情吗?” 系统:孟尝君对你的愤怒值+10。 陈白起:“……”扎心了老铁,有意见您就直说啊,咱们先沟通沟通啊,别直接就差评啊! “你一直在照顾我,对吗?”孟尝君又道。 陈白起当即一脸忠诚脸,道:“那些都并不重要,只要主公能够安好,一切事情焕仙付出都觉得值得。” 系统:孟尝君对你的愤怒值—5。 系统:孟尝君对你的好感度+1。 孟尝君沉默了一下,他笑了一下,充满磁性的嗓音在夜色中尤为清晰:“焕仙,本公此次身边一位亲近的谋士都不曾带,只有你,你知道我有多信任你吗?” 陈白起闻言,心脏不知为何蓦地漏跳了一拍,然后她轻“嗯”了一声。 “焕仙知道。” 孟尝君轻收了一下下颌,淡淡嗌声道:“知道便好。” 说完,他便靠着树杆,阖目不再说话了。 而陈白起则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心中猜测他刚才那句话的意思,还有他此刻的想法。 —— 天一亮,众人起身之时,陈白起便先一步找了雌女私下谈话。 她道:“接下的路程,我们便会与商队分开,你可自行安排行程。” 雌女其实对她这个决定早有预感,但她有她的顾虑:“可是……” 陈白起看出她所想,直接道:“其实我们已经没有结伴而行的必要了,因为十二年前的凶手我已经替莫大人查出来了。” 雌女闻言神色像凝固了一般。 “是昌叔,对吗?”陈白起像是没有看到她乍变的神色,仍旧自顾自地述说道:“眼下已经真相大白,你是留是去,完全可由你自行决定。” 雌女慌乱也只有一瞬,下一秒她便勉强笑道:“你在说什么,我不太懂。” 陈白起盯着她,盯着这个她没有恶感却也并非想亲近的女人,她道:“我想告诉你,飞狐统领一直奉莫大人的命令跟随在我们的身后,我能保他一时,却保不了他一世,我希望他能够自己前往钜子面前坦白一切,或许这样一来,他还能将功补过。” 雌女看着陈白起的眼睛,她已经看懂了,也明白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而非为了诈骗她。 她越想,脸色便越苍白无力。 “呵呵,将功补过啊……” 与雌女“告别”之后,陈白起就问了她昌仁在哪儿,雌女问她这种时候还找他做什么,她说有些事情她还欠他一个解释,然后雌女便给她指了一个位置,陈白起前往顺利地找到了昌仁。 昌仁此时正站在林子后方的山坡上,风吹起他的衣角与头发飘起,他遥望着下方的林际绿野,眉舒展唇扬起,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放松与自在。 陈白起刚走近,便听到昌仁道:“焕仙,可是你救了我?” 陈白起停下,随着他的视野一同放远,她神色平静道:“你不该寻死。” 昌仁回头,表情有着释然:“若事已至此,我想活也只怕活不了了。” 陈白起听懂了,她沉默了一下,道:“你去帮钜子的二弟子解了毒吧。” 昌仁闻言嘴角的笑意加深,他明白她不想他死,这是在想法帮他。 的确,倘若替钜子的二弟子解了毒,再加上机关城的长云叔跟其它人求请,他或许能够侥幸留下一条命,可是…… 他摇头:“我救不了他,也不会救他的。” 陈白起一下便失去了语言,表情也难看了几分。 “为了巫妖王,你不怕死,你们巫族的人不怕死,可别人也要无所谓地替他们去死吗?”陈白起难得语气生硬起来。 昌仁看着她,表情是长者的慈善,因为他将她一直认作巫族后人,然后笑了起来。 “焕仙,你有没有试过要完成一件,哪怕牺牲一切,哪怕自己,也要达成的愿望?” 陈白起闻言一哑,久久吐不出一个字。 她自问,陈白起,你有没有试过要完成一件,哪怕牺牲一切,哪怕自己,也要达成的愿望? 有,她听到她心中清晰的回答。 有的。 可是…… “可如果这个愿望的达成真是靠牺牲一切,哪怕自己而得来的,那么达成之后,你确定你不会为此感到后悔吗?”她道。 昌仁脸上的笑终于消弥下去,他半垂眼幕:“嗯,你说得对,可这些后不后悔的事情我估计我也等不到了,所以我不会去救他,因为……这一步也是需要的,我的命其实真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巫族族人的愿望能够实现。” 听到这里,陈白起已经知道她是劝不服他了。 他心硬如铁,他连自己的命都不怕拿来赌,更何况别人的。 陈白起知道再多说无益,她本想再问一些关于相伯先生身上诅咒的事情,但她知道此时已经重新为自己“塑骨铸钢”一身的他不会再告诉她了。 既然如此,她这个“巫族”身份也没有继续扮演下去的必要了。 陈白起道:“我之前救你,只是想要告诉你,我并不是你以为的巫族的人,我与你们巫族并无半点关系。” 昌仁闻言,神色并没有多少变化,他顿了一下,方道:“我知道了。” “你认识一个叫婆娑的少年吗?”陈白起又道。 昌仁瞳仁微定,然后看着她沉默不语。 陈白起扯了扯嘴角,晒笑一下,点头:“我也知道了。” 她感觉与他无话可讲,便转身要走,只是在她转身之际,昌仁坚定道:“没有人能够阻挡巫妖王降世的。” 陈白起没有回头,她目光笔视前方,用一种很轻淡的语气道:“也没有人能从我手上夺走我要救的人。” 说完,她便离开了。 而看着“陈焕仙”的背影,昌仁不由得失望,喃喃道:“像,太像了……” 第二百七十章 主公,搞场大的烟火(三) 在陈白起离开后,一直站在后方的雌女这才来到昌仁的身边,她侧眸看了他一眼,眼波轻漾,似三月柳岸湖水。 “我们一块儿回墨家吧。”她道。 昌仁转过头,看着她,一下便陷入了她的眼眸之中了。 他神色柔情,颔首:“嗯。” 雌女得了他的承诺也笑了,她将自己的柔荑滑进他的手掌中,由他握着,两人牵着手,一同遥望着远处的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 等两人再回商队时,却被老脚夫告知,“陈焕仙”一众人已自行脱队悄然离去了。 —— 当山川河流再度陷于阴阳相割之际,陈白起一行人已在潜伏于峡谷汇合处,他们将一身伪装洗褪之后,恢复了天之骄子的拓衫帛逸风华与神色。 鉴于前往猪畄族营地捣毁敌人老巢的事情属于一项暴力行动,文人与体弱者便不便参与,所以这样条件的一轮刷下来,相伯先生、沛南山长、乐颐、稽婴、张仪他们几人都只能暂时找处安全的地方等待消息。 本来陈白起也是被留守的一员,可她却因有系统任务在身,不得不为此据理力争一番:“我尚有一副蛮力护身,倒是完全可自保,再说这些猪畄族的蛮夷不过也是一些徒的拳脚的普通武夫,我等既有秦王又有主公,何惧之有?” 此话一吹捧起来,赢稷跟孟尝君讲不出反驳之语,总不能涨他人士气灭自己人威风吧。 其它人却像得了一道赦令一般,跟着一块儿闹哄起来。 相伯先生不愿留守后方,而沛南山长始终担心着陈白起乱来,而卫溪与张仪历来与沛南山长孟不离焦,自得随身保护沛南山长。 而乐颐纯粹只为凑一份热闹,稽婴则跟随赢稷,而姒姜别人不知他底细,他便也乐意装作只懂一门易容手艺的普通人,但身为陈白起的随从他自然不甘落后被撇下。 于是这样一顺下来,他们也都有了理由跟随,最后本来该是一支极简的高武力队伍变成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结伴前行。 从峡谷入林子穿行还需走一条羊肠小道,他们特地挑了个能够掩人耳目的夜晚“做案”,路上,陈白起特意等着相伯先生。 她看着他噙着轻松惬意笑意的侧脸,心道,如此美好与鲜活的一个人,却为了复活另一个人而被一直剥夺着生命、削弱着躯体…… 相伯先生瞥过眼,一双优美如烟雨朦胧的眸子透着狭促:“你在看什么?” 陈白起也没有被人抓个正着的心虚,她抿唇笑了笑,略奇道:“明明是去干一件危险又麻烦的事情,可相伯先生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 相伯先生闻言呆了一下,然后用手摸了一把脸,一脸疑惑地看着陈白起:“我看起来很高兴?” 陈白起看他这种表情,心下好笑,面上点头。 紧接着,相伯先生便笑了,有一种孩子气的欢喜,但很快他又敛了敛脸上的笑意,维持一种平和的神色道:“这倒是某第一次亲自参与这种危险的事情,可能某这种情绪不太对,但于我而言,的确感到既紧张又欢喜。” 陈白起:“……” 听了他这话,陈白起想问,相伯先生你还是小学生吗?因为第一次参加集体活动便兴奋得连觉都睡不着了。 不过她也能理解,之前他由于身体的缘故,许多事情都是被禁止施行的,他基本很少出门,也很少与人群这样密切的接触,对他而言集体活动可望而不可及。 如这般与志同道合的同伴同心协力地去完成一件事情,他的确感到很新鲜也很刺激,毕竟布控全局安排下达的命令与亲自参与其中是不同的两种感受。 夜风吹过陈白起颊边的发丝,她感觉脸颊有些痒,便拿手指勾了勾,道:“相伯先生你快过生辰了吧,不如你生辰时,我便送你一个愿望吧。” 相伯先生眸转晦深,如星河万点,他没接受也没有拒绝,只问:“为什么?” “因为你长得好看啊。”陈白起嘻开牙齿,真诚地笑道。 相伯先生见她笑得有几分痞赖意味,但那双眼睛却弥漫了一地红尘,触人心弦,不由得他想起她之前调戏他的那些话,双眸一眯,故作气恼,便伸手拍打了她光洁的额头一下。 这一下,猝不及防,既有些不爽,又有些亲密。 “莫要取笑比你大的人,还有……我生辰的愿望从来没有人能替我实现过。” 陈白起因为被拍懵了,所以停下了脚步,而相伯先生说完,并没有等着她,几步跨前便走了过去。 陈白起摸了摸额头,望着他的背影,脑中却流露着不以为然。 人就该有梦想啊,万一有一天别人替你实现了呢? 虽然现阶段她的确还没有什么确切的好办法替他续命…… —— “前面有塔哨,共二处,我观察过,他们是以举火把的方式来朝远处示警,只要他们手上拿着火把,若我们将他们击落,只怕火把一熄或者没有人站在塔上杵着火把,便会引起远处哨兵的怀疑。”卫溪道。 此时众人都半蹲在芦苇后方,看着不远处的塔哨讨论着情况。 孟尝君道:“这并不难,将失去的补上便是了。” 魏腌道:“谁来顶?” 沛南山长与陈白起对视一眼后,便道:“便是乐颐与张仪吧。” 沛南山长都发话了,两人点头,并没有什么异议。 “可我只怕爬不上去吧?”乐颐瞧着那个约三米多高的塔哨,心下戚戚。 那塔哨是用木条搭建而成的三角建筑,无梯无绳,只能依靠踩攀着边缘向上,上面铺了一个平台,平台三角围拢,一面落空供上爬上,约一平方米左右。 “三儿跟四儿,麻烦你们送送他们。”陈白起开口道。 陈白起口中的“三儿”与“四儿”一听这呢称都不乐意,但眼下也不是讨论这事的时候,见陈白起开口拜托,他们不言推辞,直接应下。 稽婴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稽四”,他见“稽四”竟想都没想便应下“陈焕仙”的要求,其过程并无询问他的意思,这表示他是真的乐意替陈白起做事。 但依他对“稽四”的了解,他并不是这样一个会轻易受别人指使的人,甚至他心高气傲,除了他,别的人若想让出手,都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 但他那样子,也没打算让“陈焕仙”付出什么代价…… 所以……他对“陈焕仙”是存了什么心? 赢稷从地上捡了两颗石头,约拇指大小,他将两颗石子夹于指缝间,眼一凝,便对淮上方塔哨的人弹射过去,对方闷哼一下便应声而倒。 另一面,姒姜与姒四计算好时间,与赢稷配合得天衣无缝,见针插缝地将张仪与乐颐送上顶替。 姒姜与姒四搬下两个猪畄族的哨兵,留两人拿着火把直挺挺地站在上面。 如此一来,远处瞧着倒与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底下的人见事情顺利地接替完成,便纷纷站了起来。 “接下来的草地与沼泽地布有陷阱,只是……我并不清楚它们的具体方位,只是见过一个猪畄族塔哨经过时小心翼翼,时不时观注着脚下的情况。”卫溪道。 相伯先生看了看前方一片漆黑似水的草地,他道:“以我对蛮夷的了解,他们自来设下的陷阱不外乎几种,狩捕、圈套与地陷,而根据这片地质软泥潮湿,只怕挖地陷不可,十有八九是些圈套跟狩猎的把戏。” “圈套与狩捕是什么?”稽婴问道。 幺马懂这个,便道:“圈套则是以绳束套,限制人行动,或吊或拖或陷,而狩猎则是布下尖刺或利刃于地,再以与地面相似的假物覆上,人若踏之便会刺穿脚心,若再歹毒些,则可有箭矢牵动而射体。” 卫溪也不懂这个,他道:“那地陷呢?” “就是在土里挖个深坑,掉下去便爬不上来了,这一般是拿来捕捉大型的猎物。”陈白起道。 卫溪看她:“你怎么懂蛮夷的陷阱?” 陈白起道:“杂轶看多了,自然知道的事情便杂些,师兄惯来不爱看这些,所以方不解。” 卫溪点头。 接下来一路,全靠相伯先生的精准理论知识,他们完美地将所有陷阱都试探了出来,并进行一一粗暴地捣毁,其过程轻松得令人感到无聊。 再深入便是建在湖边猪畄族的营地,星朗夜深下,远远便看到了簇簇火光,还有隐约地穴拖长的密集细长影子。 “这只是猪畄族的其中一处营地,其它的离不远,但却也有一段距离,若想全部捣毁他们的营地,需得想一个万全之策。”陈白起沉思道。 “干脆放一把火烧光它们的营地。”魏腌捏了捏拳头道。 姒四细眯的勾魂眸溢出丝丝冷光,他道:“我趁夜潜入将迷药放入火中,不等片刻这营地便无人能够动弹,接下来再一个个杀了便是。” 陈白起则遥望另一边隐约可见的翟绿山坡,那处便是岔路口前往魏国的山道,那里布防着楚军,也建矗着一座塔哨,塔哨亮着星点般的火光,这表示对面的人也一直在观注着这边的情况。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主公,搞场大的烟火(四) 陈白起回过头来看着他们,面上兴起一抹笑,带着几分狡黠意味道:“对付区区蛮夷倒是无须太过认真,不如我们大家一起来玩一个游戏吧。” 她的话吸引住了他们的注意力,他们都看着她。 稽婴手上的乌骨扇轻点掌心,如玉竹般修长的手指微微蜷缩半截,温文含笑问道:“焕仙此言有理,不知你可有什么好的提议?” 陈白起指着后面,眸于夜色中熠熠而亮,她道:“另一条路的楚军防守位处半山腰处,居高临下自可轻易窥得山下猪畄族七寨营地的大体状况,所以我认为这便要考验我们接下来的计划与能力了。” 她眸转轻软的笑:“我想不如我们各自分配人数,二人一组做搭档,而这猪畄族营地共有七寨,一寨头领已死,已如散沙一盘不足为患,一寨便算暂时略过不动,而剩余六寨的头领与部众都满员在,我们不如各凭本事,尽量让营地保持正常的状态不被楚军发现异样,而我们则暗中消灭掉六寨的战力,让他们再无能力与楚军为虎作伥。”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各异,有雀跃欲试的,也有思索沉吟的。 “下毒便可轻易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任我们鱼刃。”姒四仍旧对下毒一事耿耿于怀,旧事重提。 陈白起看了他一眼,不由得解释道:“下毒先不论作法,且问你身上携带的毒有多少份,能供七寨同时使用?再说这毒服下自是万无一失,但一旦采取散落空气中由人吸入,这毒性便会被大力削弱,如此一来,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姒四拧了下眉心,抿唇不语。 这时孟尝君道:“你说只悄然行动消灭七寨的战力,那其余的人呢?” 陈白起道:“我们的目的并非杀人,而是让猪畄寨不能再为祸周边以及令他们彻底离开我中原地盘,若要一夜之间灭掉七个寨子,事情闹大只怕会引起另一座山上楚军的警觉性,所以我们只需削掉猪畄族伸过界的手与脚,让他们从此都不能再拿起害人的武器即可。” 说完,她还觉得说服力还不够,便多追加了一句激将法:“比起野蛮的一刀砍杀,这样悄然无息地灭掉一族的祸患,不是更刺激更有难度,不知大伙可愿陪焕仙玩一把?” 相伯先生似笑非笑地睨了陈白起一眼,淡粉色唇畔荡漾着笑,他道:“这样倒是也不错,的确,想不惊起波澜便拿下一寨,除了武力还需得动下脑筋。” 陈白起见相伯先生没有提出异议,便忙接道:“所以说,这是个游戏,一个需要动脑跟武力配合的游戏,可既然是游戏,我们不妨都来设下赌注,谁先拿下一个寨,又能够神不知鬼不觉,那么那一组便算赢,赢的一组可提出条件让输的组完成,当然这只是个游戏,所以赌注亦无须太大,条件只限于生活类、只限个人。” 孟尝君倒是一下也来了兴致,他盯着赢稷跟稽婴方向,笑得邪魅道:“这倒是……有趣得紧啊。不知秦王可有兴致玩一把?” 赢稷淡淡地回视他一眼,道:“如何组队?” 陈白起见领头的两人都没有异议,那么底下的人自当随从,她这才松了口气。 “一般分组配文武最佳,我等总有十二人,刚好六寨,所以想要一组的可自行提议。” 相伯先生抚额,略忧愁地轻叹,一副绣屏斜依的慵懒模样道:“某一人只怕难成事,所以得与一位力大者相随。” 他一双飞萤般渌水浓意的眸环顾一圈,只是在瞥向陈白起方向时略停顿久了些。 与此同时沛南山长与姒姜同时道:“我与焕仙(主人)一道。” 姒姜一顿,转眸看向沛南山长,却发现他根本没在意他的目光,只静静地看着陈白起。 稽婴这时也笑慢慢道:“我也想与焕仙一道呢,怎么说呢,一想到她脑子好使,又有一把子巨力,念着便让人安心啊。” 这伙纯粹是过来添乱凑热闹的吧。 陈白起对于沛南山长的视线自然是无法选择忽视的,可她也很无奈啊。 首先她得完成触发性系统任务,还有主公的“真善美”任务,所以她不得不做出选择。 她眨了眨眼睫毛,有些中气不足地道:“焕仙虽有力气,却不过是副空架子,关键倒是顶不上多少用,实怕拖累了山长,山长与师兄一组焕仙亦可安心些。” 她没明说,可话里却是委婉的推脱。 沛南山长闻言,缓缓收回了视线,抿着唇没有再说话了。 陈白起略有些心虚,接着又看了一眼姒姜,她眸有深意,又转眸瞥一眼姬韫方向。 姒姜一愣,一看便懂了她的意思。 他迟疑了一下,只得心塞地颔首。 她收回视线后,便道:“我选择与主公一组。” 孟尝君本在一旁看着“好戏”,一听被自家属下点名,便愉悦地勾起嘴角,像一只偷腥的猫,他立即应下道:“亦好,我便与焕仙一道吧。” 而被两人完全忽略撇下的魏腌不由得眼含两汪泪泡,心情低落,郁卒,主公跟焕仙两人玩都不记着带他。 那他寻谁一组呢? 他眼一转,便勾起身旁的幺马,嘻咧牙一排白牙道:“那我与这位哥们一道吧。” 幺马被他压得一弯腰,他看了一眼牛高马大、黑得跟个熊似的魏腌,本能地拒绝:“我们如果一组,那到底你是文还是我是文?我脑子可不怎么样,到时候若输成最后一组,那岂不是这一路都得被人奴役着走?” 他掰开他的手,忙摆手拒绝。 “我还是与相伯先生一组吧。”他一掉转头,便腆着一张憨厚的四方脸讨好地笑盯着相伯先生。 之前在草地过陷阱相伯先生随便露的那一手,直接便让他五体投地的服。 魏腌嘴一瘪,泪泡再度盈眶,呜呜,他竟无人要……他偷偷地瞥向沛南山长,可怜巴巴的。 这时卫溪抱着剑,默默地站在了沛南山长身后,那冷峻的神色跟笔挺的站姿无一不在显示他的选择。 虽然方才山长第一时间便选择要与师弟组队,但身为师兄就算心底有些不舒服,但也不会与山长与师弟见怪的! 随着相伯先生选择了幺马,稽婴与赢稷也顺利成章地成为一组。 于是新鲜的六组队伍便完成了。 赢稷与稽婴(这对武力值s+跟脑力值s),孟尝君与陈白起(这对武力值a+跟脑力值s),沛南山长与卫溪(这对脑力值s跟武力值a),幺马与相伯先生(这对武力值c跟脑力值s+),姬韫与姒姜(这对武力值跟脑力值综合值a),姒四与魏腌(这对武力值跟脑力值综合值b)。 六组分配妥当之后,陈白起便望天,道:“一个时辰,我们以一个时辰为限吧。” 众人点头。 赢稷道:“一个时限,无论成功与否,都在猪畄族第一寨门口集合。” 众人再度应可。 孟尝君道:“时不宜迟,那便出发吧。” 看着随着孟尝君而离开的陈白起,姒姜没有第一时间离开,有时候不注意或许没有察觉,他们之中这么多大人物,这么多在诸侯国中都算是鼎柱的存在,可一议论起事来,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开始围拢陈白起,隐约以她为中心。 姒四在旁一直看着,心下不知是何种滋味。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无论在何处,无论是何种身份,她总能让自己活得如此耀眼,谁都不会轻易忽视她的存在。 等其它人一离开,陈白起并肩与孟尝君行走,她偏头问道:“主公,你打算如何对付这第二寨?” 他们负责第二寨。 孟尝君随口道:“按你的提议,既不想惹人注意,那最好的方式便是暗杀。” 陈白起想,这个方法更适合姒四那一方吧,于他们而言,好像业务不熟悉啊。 于是,她实话实说:“可我们对暗杀一事好像不太上手吧。” 孟尝君见她当真在考虑他这个建议,不由得噗嗤地笑出声,他乐道:“我与你组队,只怕混不上文武中的文吧,所以你想个主意,我替你施行便是。” 陈白起略汗颜地拱了拱手:“主公此话折煞焕仙了。” 孟尝君道:“本公也非一个迂腐的主公,你且安排,无须多虑。” 陈白起这才收起“惶恐”的姿态,笑道:“那好,便由我来安排。” 两人趁着夜色潜入到第二寨的寨门口,他们挨肩蹲在草丛之中,看着前方寨中一片寂静,而寨门外有几个人围着篝火交谈,看样子是在守夜。 “听说第一寨的头领昨日领着一队人出去后便没再回来?” “之前听回报的人说他们第一寨这是宰到一头肥羊去了,可眼下头领却莫名失了踪迹。要说这第一寨的人总吹嘘他们的头领本领大,眼下只怕是吃了大亏了。” “你说这是什么人做的?” “这事谁能知道,谁让第一寨的头领想吞独食,并不与其它几寨的头领商量,眼下落个找不着人了,也是该。不过出了这事,眼下楚国的人好像在外把守得更严了,咱们也需得好生提防,明白各头领集齐了队伍,咱们便要跟着一块去四周搜山了。” 孟尝君见陈白起入神地盯着前面守夜的猪畄族几人讲话,便问:“你听得懂?” 这些蛮夷人讲话于他而言,完全就是听鬼话,难听又不喜。 陈白起颔首,她低声快速与他道:“第一寨的头领失踪已引起他们的警惕了,楚兵布防加严,而这七寨明日也准备集结兵力于附近搜山。”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主公,搞场大的烟火(五) “呵。”孟尝君轻蔑一笑:“只怕他们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陈白起手撑于膝,眸盈精光:“我好像有主意了。” 孟尝君看向她,一只手托着下颌,有着神秘色泽的瞳仁在夜色中,透着奇异的光:“说说?” 这两字一出,便似一下拉近了与她的关系,像两个相熟的友人在商谈。 陈白起有时候很奇怪,孟尝君的眼眸皎转间总会有一种不同的紫氲色泽,深时迷人,淡时高贵,像是混了一种异域血统似的。 她好像还并不清楚他的过去,包括他成为孟尝君之前是过着怎样的生活。 不过她认为不急,她有足够的时间去慢慢了解他。 她垂下眼,轻轻地拨了拨面前的芒草叶,道:“有句话叫草木惊心,这种时候对于豕畄族而言绝对是高度提防,一旦他们觉得自身的安危受到了威胁,这便很容易变得被动。”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孟尝君发现他挺喜欢看“陈焕仙”这副精明又有主意的模样,像只披着兔皮的狡猾小豹子,面嫩爪利。 陈白起双手合十,嘴角微翘道:“自然是一步一步地将他们从安全的壳内诱使出来。” —— 第二寨的铺沙路如一条黄色的河流,蜿蜒进了浓密的树影内,夏夜并不凉爽,偶尔一阵的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篝火的火苗呼呼飘飞,那围着火堆转的飞蛾,一下便被烤焦哀哀坠地。 正在聊天的几个豕畄族人等到后半夜也已经禁不住打起哈欠,你一个我一个,眼前的事物渐渐开始模糊飘远……忽然,有人听到草丛来传来一阵簌簌的响动。 他们一惊,瞌睡一下便醒了,留了两人在后,其余三人忙攥起各自的兵器站了起来。 “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一个豕畄族的人一边极目搜寻,一边攒着迟疑的步伐走了过去,他听着好像又没有什么动静了,但此时越安静便越令人不安,他握木刺的手隐约出了一层毛汗。 他深吸一口气,直接闷了一口气,手抓乱挠地将前面遮挡视线的草丛左右拨开,探头一看,却发现后面黑沉沉一片,却什么都没有。 呼…… 他下意识松了一口气,正转身回头,余光瞥见旁边的一棵老槐树下一道极快的黑影子如长鞭一出便冲进了前面的林子。 他瞳仁紧缩,想都没想,便朝门边的人招手喊道:“有动静,快追!” 其余的人一听,便跟着他的方向一块儿冲去。 —— 寨门的篝火依旧呼呼旺燃,新飞来的夜蛾继续围着火堆忽近忽远,似一点都不认为它们正做着一件危险的事情。 但原来围着篝火聊天打瞌睡的豕畄族守卫便再也无一人回来了。 许久,寨内替班的其它族人一副懒洋洋地赶了过来,看了一眼寨门口却没有发现值班的人,顿时气得直跺脚大骂。 “这群兔崽子,竟敢值班的时候溜了,快,你们两赶紧去给我找人!” 豕畄族一个年纪大的守卫拍了两个年轻的去找人,两人心中不爽,便嘴里不干净地骂骂咧咧几句,但刚走没几步,然后他们便见林子里好像有一道黑漆漆的身影站在那里。 众人顿时一惊,这黑灯瞎火冷不丁瞧着一个类似人型的东西,难免受到了惊吓。 但他们转念一想,眯起眼睛打量,莫不是之前偷溜去玩耍的那几个兔崽子? 于是,那个年纪大的便改了脸色,吹胡子瞪眼气冲冲地便跑了过去。 他大掌一把抓住那人的肩,却感觉哪里不对劲,而下一秒,那人一转过头,他只觉黑暗中一道金光闪过,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站在寨门的其它人见他去了那么久都没回来,也没动静,便在旁边狐疑地喊了几声,这时那人才挥了手,让他们守在原地别动。 讲完,他便从林子里出来了,而之前的影子已经不见了,他脸色充满了惊喜,眼眶瞠大,面色涨红,跟喝醉了酒似的兴奋得手舞足蹈:“快,之前那群兔崽子在林里发现了古牟黑豕,现在他们去追踪去了,只派了个人回来报信,咱们也赶紧进寨找到头领,让他带着咱们族中好手一块儿去逐黑豕!” 其它人一听,皆震惊不已。 古牟黑豕?! 传说他们豕畄族的祖先便是在山上无意中猎到一头浑身漆黑、额缀白毛的黑豕,尔后方得一身神力,之后便是他带领着豕畄族强盛不息,建立了豕畄族大寨。 只可惜后来,内部纷争,豕畄族大寨便分裂了七寨,听七寨的人讲过,谁能猎到古牟黑豕便可无视其它头领的反对,统一七寨,成为七寨中唯一的寨主。 是以他们头领对于“古牟黑豕”的存在简直望眼欲穿,谁不想成为众人之上。 如今他们竟找到了传说中的古牟黑豕,喜不自禁,当然要第一时间上报给头领。 没一会儿功夫,寨门便跑出来一个连披毡都没穿,只穿了条兽围腰、头披狼头的巨大中年汉子,他长像粗犷而野蛮,一嘴的卷曲胡须,他领着四十来人急冲冲地而出。 “古牟黑豕,真的出现了古牟黑豕吗?”头领一把按住那个传话者,将人拽近提起,鼻息间喷出灼热的气流。 那人忙点头:“对、对,是守门的人发现草丛内好像有什么异样跑去查看,才发现原来是一头皮黑的大豕,他们说它额前有白毛,正如传闻中描述的古牟黑豕一模一样。” 他一喜,眼睛发亮,像夜里的灯炮一样,他松开人后,便拿着腰间的大斧,气势凛凛地道:“哈哈哈哈……如此神物竟然在我二寨门口出发,这不是天佑我%(名字)吗?” 其它人见头领这样颀喜若狂的模样,都连声恭维道喜。 顾不得高兴,二寨头领敛下脸上的笑意,让人守着寨门,他则悄然带着身后的部队疾冲进林中。 他此番出来,并没有通知其它人,只因古牟黑豕的消息可不能走漏了风声被其它寨的人知道,省得被人截了糊,夜里不方便,可他为了不惹人怀疑连火都不打,直接选择带着精锐部队趁夜追捕。 但一钻入林中,疾跑了一段路后,他却发现四周寂静得十分奇怪。 “人呢?” 头领刹步回头,朝着身后一人吼道:“¥%(人名),你说的报信的人呢?” 众人一路疾跑追赶,却发现四周既没有追逐破坏的痕迹,更没有追捕的人影,总之林中什么动静都没有,只有令人不安的寂静跟不详的漆黑,。 “你说人啊,在这呢?” 这时,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不是猪畄族的语音,他们根本没听懂内容,但任谁突然听到一道陌生又诡异的声音在寂静的林子里响起都觉头皮一麻。 这时,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头领的头顶,他一惊,飞身一跃直接一斧便割了其头颅。 猩红的血喷了他一脸,他板着一张狰狞的面容,再定睛一看,却是之前的一名守卫。 这下再傻再蠢的人,都知道这是上当了! 其它人吓得一悚,想叫时却发现嗓子哑了,似察觉到什么,一回头却见一名身着青衫、如碧树玉妆的少年站在月光下,朝着他们的方向微微一笑。 再下一秒,所有人便失了意志。 …… 看着倒了一地的人,陈白起目光依旧平静。 “还有其它人吧。” 孟尝君提着滴血的剑一步一步地朝着寨子方向而去,陈白起颦眉,一把抓住了他。 “主公,寨中眼下剩余的不过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妇人与老幼,杀与不杀亦无防。”陈白起劝道。 孟尝君面色淡近无味,唯手上的鲜红刺眼近狂:“若夜中有人突然醒来,发现了这一地的尸体,如此亦会暴露我们的行踪。” 陈白起放开他,绕到他面前,直视他的眼睛道:“可若再耽搁,只怕便赢不了这场游戏了,主公难道能忍受秦王一组赢了?” 孟尝君闻言,想了想道:“这些人不杀尽,总归是祸害。” “这天下祸害岂有杀尽之理,咱们以正事要紧,先去第一寨与众人汇合。”陈白起道。 孟尝君没再说话,却拿眼神看她。 像是在说,你的那点小心思本公早就看穿了,只是我没说。 系统:罪恶值—0。5。 陈白起见他听了她的劝,便一把拖过他的手臂,两人朝第一寨疾步而去。 等他们到了第一寨,发现其它人并没有来,陈白起笑道:“主公,我们是第一。” 孟尝君亦笑道:“倒是你的主意不错,先以人性的畏惧与冲动引出第一批饵,从他们口中问出猪畄族二寨的情报后,便继续诱之第二批饵,最后以重利而钓出寨中最大的那条鱼,再一次将其清剿干净,的确算是最省事也最快速了计划。” 对于他的称赞陈白起腼腆一笑,心中明白,孟尝君是对她的瞳术感兴趣。 之前她为了计划的完整性,选择在他面前暴露了她的一项本领——瞳术,为了让自己显得更有价值,为了让孟尝君更器重她,陈白起觉得有时候抛露一些“本领”是必要的。 她道:“等人都汇合后,我们……” 语音倏地嘎然而言,陈白起怔怔地盯着孟尝君身后的那片天空。 孟尝君不明所以,只见她神色乍变,但透过她那双如溪水清透的眸子他看到了一片火光。 他蓦地转头,便看见远处冒着细长的缕缕长烟,隐约可见火舌吐出一丈多高。 陈白起神色冷硬,双唇抿紧。 这时,黑暗中陆陆续续走出来了许多人,可现在谁也没有心思来议论这场游戏是谁赢谁输了。 陈白起几步走过去,看着他们:“是谁放的火?” 她看了一眼,基本上人都来齐了,除了…… 陈白起一回头,这时姗姗来迟的姒四与魏腌看到他们都在,且神色都不佳,便停下了脚步,站在不远处没有再靠近了,姒四面如冰霜,而魏腌则是一脸羞愧之色。 陈白起刚才查看了一下区域地图,她道:“那是第七寨的位置,所以……火是怎么燃起来的?” 她盯着姒四与魏腌,魏腌不敢看陈白起,他吞吐了许久都没有将事情连贯地讲出来,最后还是姒四出声道:“我们选择了暗杀,可他并不是专业的刺客,所以由我为主,我入寨后便一路摸进了头领的地穴,正准备伺机动手,而他……”姒四冰冷冷地瞥了魏腌一眼:“他却不知干了什么事情被人发现了,在被人追杀时慌不择路推倒了第七寨的祝火,火势便不受控制,很快第七寨便燃了起来。”他讲完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第七寨的人我在离开前已经清理干净了。” 陈白起盯着魏腌深吸一口气,很想骂他,你丫的有没有脑子啊!可眼下她也知道骂了人也无济于事,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她一开始的设想。 稽婴淡淡道:“只怕对面山的楚军已然发现了情况吧。” “楚军又如何,又不是楚沧月来了,我们又何惧之有,若非要先收拾这猪畄族,老子便直接冲进楚军里面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了!”魏腌吼道。 孟尝君面色发冷,他扫了魏腌一眼,道:“你错了,还有理?” 轻轻的几字,却令魏腌眼眶一红,憋屈得想要泪奔。 焕仙气他就算了,连主公也不帮他,他亦非故意不依计行事!用得着一个二个都一副有理的模样来谴责于他吗?!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主公,搞场大的烟火(六) 陈白起见魏腌一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儿们都急憋红了眼,心底无语,方才兴起的怒意到底也消了个大半。 叮——系统:触发性任务——“真善美之救赎”已达成2%。 叮——系统:警告!有一大波楚军正在朝你方靠近,敌军大约还有十五分钟到达此地! 陈白起虽然已经预料到了,但亲耳听到系统的播报警告仍旧面色一凝。 “事已至此,计划只能改变,不如便将一切彻底闹大吧。”相伯先生没在意魏腌闹出的“小动静”,他只眼勾勾地瞅着赢稷,笑露乾坤内容:“既然先前的游戏结束了,不如再开一个。” 陈白起转眸看过去,见相伯先生仍旧不慌不忙,他甚至还有暇情雅致微笑,对于他而言,这样一个小小的困局不就跟小孩子玩耍一般简单。 也对,他第一次参与“动手”,自然不想以一种“功败垂成”的状态结束。 稽婴五指精细,把耍着手上的乌骨羽扇,那润泽呈玉质感的黑色扇柄与片片洁白的整齐羽面相映衬,便是黑夜白雪普绽琼花。 “先生是打算将这猪畄族的七寨变成敌我的战场?”他挑了挑眉毛,看似温文尔雅,但眼底闪烁的精光却不容人小觑。 相伯先生环顾一周,礼貌地询问着所有人道:“不如来个混水摸鱼可好?” 陈白起在旁听着,一见他露底的话都讲出来了,便彻底明白他的打算。 她赞成搅混水,但却提出她的迟疑:“可楚军也并非傻的,祸水东引只能迷糊他们的眼睛一时,他们调军迅速,自会留有人手来封锁路口,只要阻我们一时,大军原路返途汇合,困杀于我等只怕不妙。” “所以我们得想个办法将人引远些,让他们无力回枪。”相伯先生看着她的眼睛,慢条斯理道。 陈白起沉静下心来想,话是这样讲没错,可如何才能将人引远些呢,事发突然,他们心中必有警觉之心,定会随时盼顾后方的安危,只怕这些小动静一察觉不对劲,惹起他们的怀疑,便会立即撤回。 不过……就像她之前跟孟尝君所讲,惧怕者以惊悚而诱铒之,重欲者以暴利而诱铒之。 而对于楚军而言……扔给他们的锈铒,陈白起微眯起眼眸,她想,自然该是闹一场大的动静,完全将他们的注意力占据! “引开人啊,我倒是有了一个好主意。”陈白起嘴角扬起笑,清水杏眸看向他们,而他们闻言亦静静回视她,像在静候她的意见。 她望向不远处的天空,眸映火光晶盈,像坚不可摧的红宝石一般:“不如接下来……就让我们来搞场大的烟火吧!” “烟火?”孟尝君挑眉不解。 陈白起知道他们并不了解她的意思,她进一步解释道:“一会儿我们尽量各自使展本事闹出大的动静将七寨内沉睡的人一并闹醒,待他们醒来后,便开始放火烧寨。” “为何要闹醒来放火,趁他们睡着放火岂不更一劳永逸?”姒四道。 这时幺马嘿了一声,睨向姒四:“看不出来,你小子倒是个心狠的主,一把火便想将人活活烧死啊。” 姒四抱臂冷艳地嗤笑了一声,完全无视幺马,他盯着陈白起让她说话。 “放火不是为了杀人,而是另有打算。”陈白起伸手进挂兜内掏出一样东西,用布裹包着,共七份,她将它们一一分发。 “这个东西你们伺机趁进火中,记得避开人,自己也离远些。”陈白起交待道。 “这是什么?”幺马攥了攥那个布包,发现里面手感碎蓉,有些像小石子似的颗粒。 “这便是烟火。”陈白起道。 没错,她给他们的就是烟花爆竹的高浓缩版,这是她在系统商城内买的十合一的版本,只是她剔了外包装,只取内核火药配份,虽说这一样的烟火不贵,可用十份合一份便是十倍的价格,这样七份下来也是叫陈白起咬下才能买下。 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狠不下金钱便得不到“真理光环”,虽说她现在也不知道这个触发性任务奖励的“真理光环”有什么作用,但一听这么高大上的名称便知一定是干货。 “然后呢?”稽婴把玩着手上的布袋子,挑眉问道。 陈白起道:“然后在你们成功将楚军引来之后便悄然离去,你们直接前往魏国,接下来的事情便由我来处理。” 幺马一惊,下意识反对:“这怎么行!” 陈白起却笑道:“只有我能行,因为你们之中只有我懂得猪畄族的语言。” 沛南山长一把抓住她,眼神严厉:“你到底是怎么计划的?” 陈白起看所有人都看她,知道他们都在等她的答案,便斟酌了一下,道:“你们放心,只要接照我的安排楚军绝对不会有心思顾忌后方,而我会伪装成猪畄族的人,将这七寨的人引走,我会让他们误以为楚军是敌人,是来追杀他们的,而楚军见猪畄族的人见了他们之后慌乱逃命,只怕会误以为猪畄族的人有问题,自然加紧追赶……总之,人引开之后,我便会赶过去与你们汇合,你们只需沿路留下记号即可。” “等等,这里面好像没有你讲的那么容易吧,就算你懂他们的语言,可是我们中原人的模样与这些皮肤黝黑、体型魁梧猪畄族的人不同,就你这模样跟体型,难不成你打算装扮成猪畄族的孩子吧?”幺马惊叫道。 沛南山长亦劝道:“楚军就算被你引走的猪畄族吸住了注意力,但人力岂能跑过四条腿的马匹,若被追上也是前功尽弃罢了,但在这之上却是无形之中加重了你的危险。” 稽婴也道:“就算你成功了,但在楚军的重重监视下,若猪畄族的人有一个发现你的异常,你又打算如何脱身?” 这些问题的确每一个都关系着陈白起的安危,但她却也都考虑过了。 “我自有办法解决这些事情,你们只需按我的要求闹出大的动静,将人撵至我指定的位置上。”陈白起看向孟尝君,他一直没有说话,她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但有些话她还是要说的:“主公,我虽然并无武力,但我仍旧有我的办法护你。” 孟尝君闻言,深深地看着她,心中难勉触动。 赢稷这时出声道:“我信你。” 孟尝君蓦地转过头,盯着赢稷,顿时气笑了。 这是他家的谋士!他的!他田文的!关他赢稷何事,用得着他在这里表功劳。 “好,你既有信心办好此事,本公便静候你平安归来。”孟尝君道。 陈白起向他行礼告别。 孟尝君带着想跟陈白起讲话却又怕她仍旧不高兴不肯理他的魏腌先走一步。 “走吧。” 高冷的赢稷讲完这句,也转身便走,稽婴看了他一眼,不得不跟随上去,但走前,他过去拍了一下陈白起的肩膀:“我们等你,若不来……小心我们将你主公给卖了。” 他最后一句话凑近她耳边,低声笑着威胁。 知道她最在乎她家主公,所以稽婴这是拿他来“要挟”她一定要活着回去。 陈白起知道他是好意,她扬唇一笑:“你可欺负不了他。” 稽婴闻言,笑恼得瞪了她一眼。 “小人得志。” 陈白起被他唾弃了,却还是笑。 稽婴拿她没办法了,二脸皮,他哼笑一声,便领着姒四一块追上赢稷走了。 相伯先生过来道:“你倒是为达目的,不惜冒险啊。” 这话便是看穿了陈白起在这个计划中隐藏的部分,她之前一直便变着法来保全猪畄族的老幼妇孺,只是后来被魏腌无意中破坏了,如今她这个大胆冒险的计划,这其中要是没有其它想法他是不信的。 而她提醒他们要将人弄醒来再放火,必定也是不想误烧,而将人引走,除了吸引楚军的注意力,这其中难道没有想让他们脱离战局的意思? 设想一下,倘若楚军与他们双方打斗起来,这些猪畄族的人必定会被祸及,但到时双方谁都不会顾忌这些外族蛮夷的安危。 陈白起大抵猜到相伯先生的想法,她的确有这么些原因在,但她也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为猪畄族的这些人着想,只是恰好这个任务既能满足他们的情况,又能助她完成任务罢了。 她笑眯眯回道:“我需要达成的目的的确很多,你、主公,你们也都是我的目的啊。” 相伯先生哑声,她言下之意便是为了他们,她也是肯冒险的? “你……”相伯先生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这个人。 一言不合便开撩,相伯先生虽不懂什么叫“不娶何撩”,但他仍觉得这少年简直都快成千年老妖了,披着嫩皮纵横红尘。 姬韫这一路来一直都很沉默,鲜少开口讲话,只有这时候他看着陈白起,抑着嗓音道:“他们不值得。” 好吧,这也是一个看懂她的人。 他们值不值得系统都发任务了,她有啥办法。 陈白起看着姬韫便收起了脸上的玩世不恭,她带着温和跟关怀道:“跟着三儿,他跟我是一样。” 一样可以令你信任。 姬韫手下一紧,看着她眸光颤动。 姒姜见赢稷他们都走开了,他走上前盯着她,低声咬牙道:“你又要撇下我,却一下要让我替你保护这个,一下要让我替你看顾那个,我是你的什么啊?” 他这问话一下便令陈白起想起一个广告词。 “你是我的优乐美啊。” 姒姜一脸茫然不解:“什么?” “咳咳,我的意思你是我的靠山,我顾不到的,你都能替我顾好,以令我无后顾之忧,所以你对我简直是太重要了。”陈白起握住他的手,一脸真诚道。 陈白起这浮夸的表现一下便令姒姜闹了个大红脸,他一时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你就哄我吧。”他幽怨地瞅着她,自暴自弃啐道。 可偏他就吃这一套,真是命贱啊。 “幺马哥,你就跟着三儿跟姬大哥一道走。”陈白起向旁边的幺马道。 幺马看着她,感叹道:“虽然不放心,可又没什么根据总觉得你什么都能办得到,你说你这个人到底有多神奇啊。” 沛南山长跟卫溪、张仪他们也过来跟她说话,沛南山长已无话可说了,他从来劝不住她,也说不过她,除了替她担忧之外,他也帮不了她什么。 沛南山长抿着唇,没吭声,反而是卫溪跟张仪跟陈白起叮嘱定要注意保护自己,不可妄进跟冒险,若遇危险定要第一时间撤离。 虽时间紧迫,可陈白起仍旧耐着性子一一应下。 在等人全都都走完后,陈白起松了口气,她抬头望天。 系统:是否开启犯罪值提示? 陈白起摇头,就这样吧。 20人与200于她都无妨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主公,搞场大的烟火(完) 便在一个天干物燥之夜,七寨沉睡的人同时被惊吓,耳边传来各种噪聒杂乱的声响,有敲砸声、有鸡犬不宁的吠鸣声、有马蹄激昂奔跑踢踏的声音…… 等他们惊醒后,眼睁便看着映入地穴布帘那几近魔幻的火光鬼影,风刮起嘶吼的热度,他们顿时知道走水了,惊慌失措下只顾拖家带口,老老少少便都选择慌忙地跑出了地穴。 这时七寨的情况近乎相似,一醒来,便发现寨中四处着火,火光大作,几乎将黑夜照亮成了白昼,而第七寨的人一早便被惊动了,在其它寨着火时,他们仍旧在孜孜不倦、愤怒咒骂中灭火,只是不料火没扑熄,又点燃了一把。 这时所有人的脸上都呈纷着各种震惊、惧怕、疑惑、慌惶的神色,他们一时也辨别不清是人祸还是天灾导致的境况了。 但不等他们多想,只闻忽然“砰”地一声,如天怒地吼,众耳只觉震耳欲聋,比头顶响了一个巨雷更吓人,他们的心脏一下激烈地乱跳着,像被困于一个巨大的铜钟内,铜钟一颤,内里的人便觉耳膜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成一片。 “¥……&%%%%?!” 天啊,是神发怒了吗?! “¥@¥%……¥@%%!” 我的耳聋了,聋了,我快瞎了,要瞎了啊! “¥@¥¥@¥%%*&¥¥!” 是地龙来了,吾命休矣! 就在他们被吓得手脚发软,哀声涛天之际,只见一阵硝烟弥漫后,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一颗烟花从后方弹升到了空中,在及夜幕最深处一瞬间便爆炸开来。 众人下意识抬头,受其吸引,只见那爆炸了的烟花仿佛是万千光亮同时在黑空中铺展开来,这时,又一颗颗烟花从地面朝天空喷发,像无数明亮而璀璨的流星,一簇簇带有尾巴,在天空中一闪而过。 不远处天空中还闪烁着其它种类的烟火,每一个寨上的天空都不近相同,它们有的如珠如星,有的如花盛蕤,有的如睁鬼瞳,有的如流星医落瀑…… 在一声声响亮炸耳爆竹声中,一朵朵光芒四射、灿烂无比的烟花,夜里只觉五光十色,响徹耳心,令人眼花缭乱,烦燥而急切。 要说,这种场景搁在现代里,那绝对是一场唯美又热闹的场景,但在战国时期,谁见过这样震撼又恐怖的场面,于他们而言一切简直就跟突出其来的灾难一般。 “救、救命啊——” “天要塌下来了啊,这是天罚,这是天要亡了猪畄族啊——” 就在他们呼天喊地,悲怆跪地呼喊时,寨外忽响一阵如地裂般响动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欺近猪畄寨。 人们顿时,顾不得再多,随着再一次“砰”地雷炸响后,众人便开始四处蹿逃出寨,只为逃离这片已经令他们骇得七魂不见五魄的地界。 《神异经》上说—— 西方山中有焉,长尺余,一足,性不畏人。犯之令人寒热,名曰山魈惊惮,后人遂象其形,以火药为之。 ——这是爆竹起源最早的记载,这说明当初人们燃竹而爆,是为了驱吓危害人们的山魈。 据说山魈最怕火光和响声,所以每到除夕,人们便“燃竹而爆”,把山魈吓跑。 由此可见,爆竹烟火实则是一种能令强者心生强大,弱者心生畏惧的存在,而手上犯了杀孽的猪畄族,遇上爆竹便如同山魈一样,最终只能选择惧怕逃走。 等第七寨的人统统都跑出了寨,而因自己投放入火中的东西而呈现震撼场面的魏腌,实着盯着寨子惊愣了好半晌,等他回过神来,魏腌这才反知后觉地问:“寨内的人呢?” 姒四没理他,而是像一只冷枭般立在树上,他盯着从树下奔跑而过的猪畄族族人的慌促背影,冷冷讥笑道:“这便害怕了,害怕天罚?那当初将人绑在祝火下活活烧死时怎不见害怕?” 其实之前那个“祝火”并非魏腌个人推倒的,其中也有他的“帮忙”。 而那个所谓的“祝火”是猪畄族祭祀、庆祝或者有重大活动时点燃的一种仪式。 他之前无意中发现,位于寨中央位置,一直燃烧着的祝火内既没有柴火也没有灯油如何能够长夜不灭?当时他因心中疑惑,便多留意了一下。 再之后他便看懂了,这火内燃烧的是……人油。 “祝火内”残留着许多人骨残骸,这些人哪怕已经被人烧成了人干,却仍旧被当成人柱一般绑建成一座人塔,然后用火不断地燃烧着。 而这些惨死的人自然不可能是他们猪畄族的人,想来定是一些附近被猪畄族抓来残害的村民。 所以看到这一场景,姒四认为哪怕猪畄族的普通族人并没有亲自动手,可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同类在自己眼前被活生生地烧死,并以此为庆祝,那简直已比妖魔鬼怪更为可怕! 姒四内心戾气一生,他倏地一下便跃下树,魏腌一见,惊讶地呼喊了一声,不见其回应,但见他像一道鬼影般闪追上那些脚下打结冲忙的猪畄族人,一刀又一刀地切割划开他们在外的皮肤,每人身上都留有一道血色痕迹,尤其是面部,但他并不杀死他们,只是连逃都不愿让他们一身好好地逃! 既然心如恶鬼,那么不妨让脸面也与那颗黑心一致。 随着他刀起手划,顿时队伍中一阵阵哀嚎惨叫响起,但由于天黑夜深,而姒四又擅于暗杀隐藏,所以许多人都误以为是鬼怪作遂,顿时吓破胆,跑得更快了,几近慌不择路了。 咚咚咚、轰轰轰、砰砰砰……不知从何处而欺近的马蹄声,刺目又轰炸的火光,混乱不堪的场地,他们就像一群无形中被撵赶到一块的羊群都一致朝着一方逃跑。 就当七寨的人不知不觉汇集在一条路上时,这时,一道窈窕纤瘦的身影从旁边的小路冲了出来。 众人一看,月光下隐约可查是他们的族人,来者是一个瘦小的少女,穿着橘色斑纹的皮裙,皮肤漆黑,柔亮的长发用兽牙簪起一个花苞髻,髻插着白色羽毛,五官于黑暗中模糊,但远远瞧着神色与他们是同出一辙的慌乱。 “%&¥¥!” “快,朝这边走!” 她这一嗓子尖利喊过去,略有些变音,但众人只听出内容,根本辨别不出什么古怪,再说一个瘦弱娇小的少女十分具有欺诈性,谁都没有及时产生警觉性跟防备,只觉背后有洪荒猛兽在追赶,便本能地跟着她一块儿跑了过去。 这个少女虽然看起来瘦少,估计没成年,但奔跑起来的速度却不弱于任何一个猪畄族人,她领着他们在一片稀疏的荒林中奔跑,一群惊吓得失了神智的人不知疲惫、不知前黑地一路跑着。 等他们终于冲破出荒林,朝着更开阔的地界跑去时,这时树林里悄然走出来几个人。 “人都引走了?” “那条路……好像是在下游位置,从高处倒是还能够看到一些情况……方才的事情倒是惊着我了,想不到她给的一包小小的东西会有这样神奇又震撼的效果,真不知道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从何而来。” “难怪她讲投放时要注意避开些,这若靠得近了,当真是容易误伤啊。” 哒哒哒哒…… 一人回头,嘴角扬笑:“听!是马蹄声!看来楚军如约而至。” “嗯,看来焕仙的计谋十分奏效,引到此处已经证明他们已无心顾忌后方了……” “事不宜迟,依计行事。” “喏。” —— 猪畄族一开始的领路者便是那名头插羽毛的少女,她身穿着大腿根部的皮裙奋力地在前奔跑着,但渐渐地她便开始减速,隐退于人流靠中的位置。 身后有一个猪畄族的人趴在地上细听后,爬起来惊声问道:“怎么办,马蹄声好像更近了!” “到底是什么人在追击我们?” “如此紧追不舍,只怕是楚军与秦军交战失利后,来反剿灭我们的秦军!”一声尖利的女声从人群中喊出。 众人一听,来不及深思,只觉头皮一紧,双眼发晕。 猪畄族的普通族民并不如他们族中战士一样有通往外界的渠道跟眼界,他们中不少人是知道族内与楚军有过协议,也知道他们的敌对方便是齐、秦两国,如今大批追兵骑马而至,必定是敌军无疑。 “秦、秦军,快、快快跑!” 就在他们玩命地奔跑时,却听见前方也传来动静,另外隐约可见有一队人背对着月光疾速而至,更前方有什么东西挤撞成一团,在拼命奔跑逃蹿,隐约后方有什么威胁在追赶捕杀。 隐于人群中的陈白起神色一凝。 是什么人来了? 正所谓前有虎后有狼,猪畄族的二百多人一时摸不准前方情况,这下是跑也不是,退也不是,他们围成一团,惊悚颤抖地盯着前方,又提防惧怕着后方。 随着前方的人逐渐靠近,月光似水,慢慢如退潮一般露出靠近事物的模样。 随着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声嗥叫,近了,他们终于看清,原来是一头银狼在捕鹿,这头银狼身形十分壮硕巨大,似虎如豹,一身茂密的银灰色冬毛下,结实的肌肉清晰可见,随着它捕杀猎物时兴奋的一声连绵悠长的嗥叫,别有一番气派——众人一惊,这分明是一匹壮年狼发出的嗥叫啊! 但这还不是最令人感到害怕的,最让他们害怕的是这头银狼将鹿群驱赶的朝他们这边跑过来了! 它跳跃之间,轻松有余,分明是想从中挑选品相绝佳的鹿体追捕,银狼在草地上四肢健步如飞,扬起了很多草榍,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抖动,最后它终于盯准了一只,不再犹豫,直接便从鹿的背面扑上去。 鹿惊而跳,很快便将它甩掉,但是却有利爪的伤口留在了身上,在它试图想躲开那头银狼的时候,银狼又从另一面扑上来,在它身上再次留下了新的伤口…… 如此几番,鹿的体力与精神都被银狼消耗光了,而银狼最终觉得戏耍够了,便瞅准了一个机会,直接扑到了鹿的脖子上,准确的叼住了鹿的喉管,用尖锐的利齿一口切断了鹿的动脉。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心惊肉跳,只觉自己便如那头无力又脆弱的鹿,下一秒便会被这头银狼咬断脖子而亡。 但银狼在咬断一只鹿的脖颈后,便静静啃食,却没有继续攻击其它的鹿,而是任它们疯狂逃走了。 这时,银狼后方小跑过来一队人,其中一个带头的男人靠近银狼的身旁,一只蒲扇大掌不由分说地便按下银狼的高贵头颅,出人意料的是,银狼没有对他发起攻击,而是停下食鹿,而驯服地半趴下半身,任他揉抚它的毛发。 众人见此人长相怪异,无发无眉,五官立体而粗犷,眉骨冷硬,板正的脸型如一块石头,没有半点生动的情绪。 但从他们一身穿着打扮猪畄族的人认出,这些人只怕并非秦军或者中原人。 这时赶来的马蹄声骤然停了下来,猪畄族还来不及回头探看,便见一支飞快的箭便朝着银狼方向射了过去,银狼后退一跃,而那人侧身一避,箭便直接没入他身后的土中。 所有人都被这一变故而惊愣了神,完全不知这后方的追兵与前方的神秘队伍有什么瓜葛,导致对方一来便放箭射人\狼? 瞥了一眼地上的箭头,银狼身旁的男人顿时被激怒,低吼一声,如破耳的虎吟,他几步奔跑蹬跳而起,猪畄族的人吓了一跳,立即抱头退开出一条路,只见他如一阵风穿过人群,瞄准了目标,抡起沙包的拳头一拳便砸倒了一匹马,然后又一掌扼住了射箭之人的喉咙,强性将人拖行回原处。 这整个过程,所有人都惊呆了,完全做不出反应来。 等回到射入箭矢头的位置,他朝那个已经骇无人色的楚军脸上呵了一口气,亮出一口白牙森冷,便直接将人扔给了他身旁的银狼。 银狼一得令,便兴奋地跃身压住其四肢,直接以利爪剖开了他的肚腹,大口的吞吃起内脏…… 顿时惨叫声简直震破人耳。 而陈白起则盯着那个以一种残暴到无人性的手段出场的男人,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别人都在害怕地看着被狼啃咬着的尸体,只有她一直盯着那个男人。 她的神色并不平静,但又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波动,她隐于人群中,他们动,她动,他们静,她静,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她这么一个纤弱瘦小的少女。 但那个男人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什么,却一眼便捕捉到她的视线,然后面无表情地看了过去。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主公,抓住我的手(一)微修 陈白起第一时间便匆忙地收回了目光,她低垂下柔翎般纤长的眼睫毛,掩住眼底的波涛汹涌,她感受到那道如泰山压顶重量的视线在她的头顶这方流转一圈便移开了。 但她下意识紧绷的身躯即便这样却仍旧没有放松下来。 她敛着气息,缓缓地借着左右旁的人隐退移后,尽量避开与前方银狼一队的人有任何形势上的接触。 她完全就没有想过,她重生后与巨的见面会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她其实是想过或许有一日,他们有缘能够再次重逢,就算是陌生人,就算是对面相逢不相识,但那又如何,只要心生善意的接近,任何陌生都能变得再次熟悉。 对,她一直都是揣怀着这样的期许。 可上天似乎总归喜欢作弄人,他们再次重逢的场面却是这样的冲突跟不可琢磨。 巨不是跟狄戎的人离开了吗?那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秦国的边境,她一时也想不透原委,但很明显,他如今已与她所认识的那个、三年前整个世界只有“女郎”的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了。 时光改变了他面上的隐忍跟深晦,岁月令他多了磨砺后的锋芒与冷硬,他不再是一个单独行动的猎狼,而变成了一群狼的头领,所以他也是成熟跟拥有决策力的,所以他身上又加叠了一些以往不曾展现的自信跟魄力血气。 陈白起面对这样的境况,并不想再节外生枝,所以只能尽可能先隐藏自己。 只是她却觉得眼下的情况好像想脱身亦不容易。 楚军那边的军队横纵两排呈前弯后直的“弓型”,约两百人左右,前排执弓箭,后排持越剑,端是排序骑姿便给人一种强大的压力感。 他们披着厚重的夜色,又映着浅淡渺茫的银月色,横卧于不远处一动不动。 哪怕见一名弓手就这样惨嚎不断地被银狼拆骨入腹,表现得依旧十分平静,但被吓惨了的猪畄族却开始慌不择路而跑。 他们刚跑,这时一直安静的骑队方开始“苏醒”过来,他们迅速如鹰,张开庞大漆黑的羽翼将“猎物”围捕于其阴影之下。 猪畄族眼下的人都是一些老幼妇孺,哪堪如此对待,皆惊惧地蹲坐于地,或跪趴于地,哀哀哭泣悲鸣,纷纷用着猪畄族语言讲些乞求的话。 马上的人皆冷眼旁观,没有命令,他们并不会动手,只围成一座“囚笼”将这群胆敢逃跑的“猎物”困住。 解决完猪畄族的人后,马上一人翻衣而落地,他独自朝着巨的方向走了过去。 “巨大人,我叫陈季,乃丹阳陈氏族人……”他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陈季来此地时,曾听族长提过巨大人的事情。” 来人是一个风姿特好的年青人,他长得周正,浓眉大眼,穿着一身青竹磷甲,他说话时态度谦逊,但又不失其风骨。 听到他自称陈氏族人,又闻他与丹阳的陈氏族长陈孛关系甚佳,巨这才认真看了他一眼。 不得不说,陈氏的长相都偏白嫩文气一类,如陈孛,如陈娇娘…… 一想起她,巨下颚倏地收紧,忍着心绪悸动的悲怆情绪,强行令自己平息了半晌。 即使过了这么些年,但凡一忆起与她有关的事情,他仍旧无法平静,就像他将他一生的全部情感都一并投注于一人身上,哪怕这人已经死了,但他却将它埋藏在了他的心底,从不曾令其远离过。 巨指着银狼旁那具已经支离破碎的尸体,并没有说话,但骨碌硕大的眼神却表达着——这人是你队伍中的? 陈季瞥过一眼,便忙道:“方才此人之举亦出乎我意料,但季保证,这绝非我方授意所为,他只怕是一个敌国细作潜伏于我军当中,方才之事纯属他个人挑拨,望巨大人明鉴。” 巨没吭声,他朝后摆手,招回了银狼,而陈季看了一眼满嘴沾满血腥的银狼,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此等凶物,还是远而敬之为好。 这时,巨身后的队伍亦上前,其中一人道:“我主人正带着阿大在这边狩猎,你等又是为了何事越界捕人?” 这人倒是懂讲中原话,只是一听便知非并本土人,因为他的语言总带着一种讲不出的别扭腔调。 但至少能听懂,虽问话者是那个随扈,但以陈季的身份自然无须与他解释,他虽心不满蛮夷的无礼,却仍不好避之此话题,于是他向巨解释了一下情况:“巨大人,是这样……” 他简洁地解释了一遍情况,然后便看向身后那些被撵赶成一圈的猪畄族人,神色严峻,与对待巨的温和谦逊不同,他目光寒意森亮。 “你们之中有谁会讲通用语?” 这时猪畄族的一个驼背老人慢吞吞地被众人推挤着走出,他不敢与陈季对视,低着头,颤颤巍巍道:“各、自位大人,请问我、我们这是犯了什么错?” 古怪又难听的腔调。 陈季嫌弃地冷下脸,他微扬下颌,嗤笑:“犯了什么错?你们七寨同时遭大火烧了,其间并传来巨响,甚至还天现异象,种种古怪之处尚不曾解决,尔等便深夜奔蹿逃走,不知此为何举?” 老人闻言大大地一愣。 等回过神来后,便忙伏地喊冤:“我、我们这是以为秦军来了,这火不知从何而起……还有异象,我、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哇。” “不知道?”陈季冷哼一声,沉下声喝道:“若不知情,尔等逃什么?还有你们的头领呢,寨中那些壮力呢,何故只剩你们这些废人在此处?” 老人这下更懵了:“我、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好,那便让我来告诉你们,只怕是你们猪畄族背信弃义,得了我楚国的好处后,转眼间便将我楚国卖了,私下早已与它人勾结,故意放了这把火后欲行逃走!” 老人上下牙齿打颤,一直连辩解的语言都组织不出来了:“这、这、这——” 这根本不合情理。 陈白起在人群内蹲坐着,目光清凉地看着陈季。 此人的推断简直就是荒谬,其中怪异不协调的种种他直接忽略,简直就是想强行给这些猪畄族的人加上一条莫虚有的罪名处置。 这样的人,竟然是丹阳的陈氏嫡系子弟,父亲到底都结交了些什么样的人啊。 “哼,一群无用的蛮夷罢了,杀了!”陈季眼神一狠,转身便冷酷地下了令。 马上的人如同月下举着镰刀的死神,那高举的铜剑齐刷刷地亮出密匝的杀意,下一秒便会嗜血而择。 而陈季身后的巨在听到陈季口中不屑轻视的“蛮夷”二字时,不由得冷下神色来。 他摸了一把手下伏趴懒懒的银狼,顿时银狼竖毛仰头,一声嚎叫,这声嗥叫带有长长的尾音,近似在刮破人的耳膜般尖锐破空。 顿时吓得毫无防备的众人一抖,寒毛竖立。 陈季惊惧未定地转过头,不解地看着巨。 “人,归我。”巨冷声道。 这是他第一次与他讲话,也是他一次开口,虽然只是简单的三字,却有一种令人无力反抗的力量。 陈季舔了一下嘴唇,有些为难道:“可、可是事情还没有查……” 巨定定地看着他,陈季的话一下便说不下去了。 他僵硬着面目,而巨则倏地抬眸,定睛看了看远处的位置,吐出一字:“归。” 陈季此时无奈,可也知道从他手上是抢不回人了,从族长那里他大概知道这人与楚王的关系密切,只怕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能够得罪得起的,但是他也不能就这样将人交给他啊。 其实他并非真心想立即屠杀这群猪畄族的人,不过是想先杀鸡儆猴,示威于他们,再从他们口中挖出他想知道的内容,这些人的生死他并非在意,他真正要寻的是七寨的头领跟他们的部众。 “既然巨大人想救这些猪畄族的人,那陈季亦不愿违大人的意愿,但陈季还有要任在身,还需要……” 不等陈季讲完,便见一匹快马从林中冲了出来,马上之人面上的急切神色简直呼之欲出。 “陈、陈大人,有人正在闯关——咱们的营地危矣!”一声急吼远远传来。 “什么?!”陈季闻言脸色惊变,他飞奔至马上,立即勒马掉头。 其余部队此刻也顾不上这些猪畄族的人,立即随之掉头赶回。 巨顿了一下,盯着前方,然后也骑上了银狼:“走!” 他身后的人自然也随他与银狼一同疾奔赶去。 眼见方才还四面楚军的境遇转眼间便空落落一片,只剩劫后茫然跟惊喜的猪畄族们,他们顿时激喜地站起来,嘴里叽里呱啦地讲着话。 而盯着楚军跟巨他们离去的背影,陈白起眸色乌黑冷静,一挥手,只见那些猪畄族的人一下便像定格的画面一样,没有了动静。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惩戒,望你们以后能够忘恶尽善。” 她送给了在场的他们每人一个“梦”,这个梦境当中,有每一个他们亲眼目睹过的受害者的惨痛记忆与承受的痛苦,他们将复制这些人所遭受来自于猪畄族残害悲惨的痛苦经历跟情感,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地经历着,直到他们感到由心的愧疚跟深深的悔过,这个“梦”才会清醒,否则这个“梦”将变成一个日日追随的噩梦永无休止。 陈白起走后,便见猪畄族的每一个人,不管老幼,一个个呆滞的面容上都是泪流满面,失魂落魄。 系统:“真善美之救赎”达成目标,犯罪值低于20%、人数20+,任务已完成。 任务奖励:真理光环。 系统:真理光环,特殊类传奇道具。 系统:真理光环——你的话便是真理。触发条件:背诵一段不少于十二字的三字经内容。注:“真理光环”每日只能使用一次,“真理光环”可升级,亦可叠加相同属性道具使用。 升级条件:每达成三十日不间断使用“真理光环”一次,即可升一级,最高可升至五级,每升一级,“真理光环”的使用限制则增加一次。 陈白起看着“真理光环”的说明,心情十分激动,她问里系统:这么说我的话便是真理,那是不是谁都会听?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岂不是神了? 里系统回答:只有信理的人才会听。 陈白起:什么叫信理的人?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跟不讲理的人讲道理,就算是真理也等于白搭? 里系统:人与动物讲,我食你肉是为活命,它只怕也不会乖乖地割下肉给你吃的。 陈白起明白了,这个真理光环的作用对象并非人人。 她道:你好像最近越来越会讲冷笑话了呢。 里系统:…… 陈白起忽然感慨了一声:连个没有人类情感的系统都会变,更何况是人呢。 里系统没有回应她。 而陈白起也不需要它回应她,她只是在问自己。 当以往熟悉的亲人、朋友、同伴逐渐出现在她面前,但最终他们都是站在她对立的另一面,那时候……她又该如何面对? ------题外话------ 推荐一部好友新开的文<强娶豪夺:王妃是魔头>作者:浅茉清兮 ☆☆☆ 倪千曼:二十一世纪最懒散的雇佣兵,如今的蓬莱山山大王。 ☆☆☆ 诸葛钦书:祁国最闲散的王爷,也是当今最帅的‘和尚’。 按照王爷大人的话来说,“当王爷玩腻了,偶尔当当和尚体验一下生活。” ◆ 和尚:“女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倪千曼懒洋洋一撇,“你手上没屠刀,还不是没成佛?” 和尚:“……” ◆ 倪千曼:“和尚,放下戒律立地成仙。” 和尚:“哦,怎么说?” 倪千曼狡黠一笑,按住和尚双肩强行压了下去,“我让你欲仙欲死……” 和尚:“……”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主公,抓住我的手(二) 这个“真理光环”相当于一个buff吧。 将“真理光环”从系统包裹内取出,陈白起打眼观察它,从外型上来看就是一个名符其实发着光的圆环,没实体,只有一圈朦胧的光,类似于天使头上的那种。 她试着将它戴在头上,“真理光环”当即提示:配戴/摘下? 她选择了“配戴”,下一秒它便不偏不倚地悬浮于发顶,陈白起晃摇着头,它仍旧十分稳固地与她结合为一体。 她想,她如果再插上一对翅膀,这形象估计也就跟天使差不多了吧? 陈白起伸手摸了一把头顶的光环,手指却直接穿透过去,看来并非实物,其它人估计是瞧不见。 她选择“摘下”,“真理光环”便又消失在头顶上了。 简单地研究了一下“真理光环”,陈白起便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用水擦拭面上与身上的黑漆,又换了套衣服,又重新变回她的“陈焕仙”。 关于陈季跟巨他们,她眼下赶是赶不及了,于是她便打开了与傀儡兽二号小蚊的视野共享,之前她便暗中让傀儡兽二号藏在了陈季的身上,便是为了知道前方情况。 她一边往回路走,一边通过小蚊的视野“看着”陈季等人快马加鞭地赶回了楚扎营地,当他们火急火燎地到达目地的时,只见前方旗旌着火连成一片,火光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冒着黑烟簇簇,不远处地上躺着有许多哎呦痛抱的伤者,而拦路的两排木栅跟竹排尖刺被砸碎摔坏……场面一片惨烈混乱。 “将军,有人袭营——!”趴在地上的人听到如雷的马蹄声靠近营地,一转头便见陈季他们归来:“他们朝东林跑去了!” 东林?! 陈季瞳仁一紧,咬了咬牙。 东林那方不就是前往魏国的路吗?难不成这些人…… “全体听令,不计代价速追!” 陈季爆喝一声,立即扬鞭一打,马痛嘶叫扬蹄便飞奔朝前,而他身后的一众楚军亦如利箭射出,飞快跟紧。 只是,另有一道银影比马、比风更快的速度赶撵而过,瞬间便消失在东林中。 —— 陈白起看到这里,不由得沉下容颜。 赢稷他们已经顺利突破楚军路防,也甩掉了追兵,即便陈季等人此刻前往追捕,只怕也难追上……接理来讲,接下来一切都应当不成问题, 只是她莫名沉得心慌,仍旧无法放下心来,于是便加快脚步朝前。 —— 马上的风像刀,陈季眯着眼睛,半伏着上身任马驰骋追赶,但前路茫茫,东林面积广域,他并不知晓对方是从哪一条路上走的,于是伸后挥了挥手,让身后的人分散几股,而自己带一支队伍,形成包抄围搜的形式追赶。 忽地,深蓝近乎漆黑的林深处传来一声狼的嗷呜~嚎叫,陈季一震,立马勒马吁——停,他伸手阻下身后的队伍,面色严峻而狐疑,然后便震惊地听到“砰”的一声,前面一排树整个互压轰轰地倒塌。 陈季认出是银狼的叫声,方才巨大人乘着银狼先他们一步冲进林中,之后便失去了踪迹,如今听到银狼的叫声,他知道巨大人也一定就在前面。 却原来,银狼与人类不同,它们不仅靠视觉,亦依循着气味来追上人。 它躬身一跃,似暗夜月使一般,便威风凛凛地挡在了前路,那几匹正在漫跑的马一下便受惊而急扬蹄,由于事出突然,马上的人勒控不住跨下的马,险些翻摔了下去。 巨冷冷地矗立于银狼旁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的那几人。 —— 另一头,陈白起通过陈季的视角知道了发生的一些事情,可是她听到声音,因此并不知道前方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不可预计的情况,她有些担忧。 于是她跑回到离她最近的七寨,在寨内四处找了一遍马厩,从内牵出一匹看起来比较温驯的母马,一蹬利落地跨上马背,便飞马加鞭地赶往另一条岔路口。 —— 陈季知道前方有情况,他没有多想便选择弃马,带着人谨慎地包抄上去,一靠近,他便看见了背对着他的巨大人与他的那头庞大的银狼,视线再拉伸往前,他嘘眯起眼睛,隐约能看到几匹马与几道身影。 他们所处的位置周边树林矮灌,没有多少高大的遮挡物,因此当月亮从乌云后吐露出来时,视野一下便明亮开阔起来,陈季这时才清楚看到这几人中,有一人好似受了伤,他抱着一条垂软的手臂低着头,另外三人将其护在身后,还有一人举着剑与巨大人气势不逊的对峙。 执剑青年面如雪松峻冷,身形笔直,手上的长剑于黑夜中旦墨绿色泽,剑柄处隐约有一太阳放射形状的图案,此乃崇山元道子所铸的春阳剑,陈季脑中一转,便已猜出此人的身份。 “樾麓书院春阳剑卫溪?”陈季不觉惊呼出声。 樾麓书院可谓是一所名校,其排名上的弟子基本上于各诸侯国资料档案库内都有相关的描述资料。 卫溪耳尖,陈季的低语已被他捕捉于耳,他冷冷地瞥了陈季一眼,便又转回面前这个身长如铁塔般充满威摄力的男人。 这个男人真的很高,也很壮,卫溪自认自己的身量于人群中亦算拔群,可在他的面前却俨然像一个小矮人。 “蛮夷?”他轻蔑地吐出两字。 巨闻言,下颌一紧,阴郁地垂下眼,那双无眼睫毛的眼睛平时只觉呆板寡淡,当他神色不郁时,便有一种金钢怒目的冷硬。 “找死。”他吐出两字,身上的杀意已飚然沸升。 “堂堂楚军却与这等蛮夷结盟,简直令人不耻。”卫溪又转脸看向陈季,面上的讥笑浮于上挑的眼角尾端,疑道:“你们楚国的人都死绝了吗?需要向蛮夷外援相助?” 陈季闻言顿时气结。 身为楚军人,陈季的确亦不屑与此等五大三粗、茹毛饮血的蛮夷合作,但六国无耻,私下结盟欲祸害他楚国,眼下遇上此等灭国之灾,他等若不是极力施法挽救,岂不是白白折送于他等狼子野心之人之手! “小儿少讲此等废话,看样子尔等便也是参与这六国会盟之人,那我陈季就此斩杀尔等于此,尔等死得亦不算是冤!” 国仇之恨,即便从无私怨,即便此人出自受人尊崇的名门樾麓书院,他亦不能放他就此离开。 “凭你?”卫溪哼笑一声。 陈季受他的目光刺激,不怒反笑:“那陈季便来试试!” 陈季拔出配剑,便起势朝卫溪刺去。 卫溪瞥了一眼巨,见他果真不曾出手,心底不由得暗松了一口气。 他虽看不起陈季此人,但却不得不说,他内心十分忌惮这个高大的蛮夷人。 与其它人不同,习武之人大体能够评估出对手的实力,光凭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便能令他感到一种深深的威胁,便可知此人的实力不凡。 “一会儿我趁机拖住他们,你们便伺机逃离!” 卫溪用严肃的眼神向身后之人示意后,便身如长鞭凌厉异常迎击上陈季。 而受了伤的沛南山长、幺马、张仪与乐颐他们此刻紧目观察着四周,只觉卫溪所期盼的逃出生天,只怕实施起来着实困难重重。 仅凭对方的那一头目光寒如星芒的银狼存在,便已深深地扼住了他们的喉咙,不敢轻举妄动,更别说暗暗地把守严防着他们逃跑的那十几名楚军。 他们之中除了卫溪懂武,其它人都只是一个普通人。 逃,谈何容易? “是某对不住你们……”沛南山长忽然惭声道。 幺马看过去,虽说此刻他也焦急地使劲搓掌想法,可却不忍责怪这样一个以育人教人为已任的神圣山长。 他忙道:“怎么能怪山长呢,其实我们故意放慢路程等焕仙,那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主意,我们都默认了,所以这种时候你便不要自责了。” 张仪叹一声,也道:“焕仙是我樾麓的弟子,放任他一人在外为我们殿后,我们亦自当不安心啊。” 乐颐长像偏阴柔,性子也并非多强韧的一人,所以他算是这其中最害怕的一个人,但他这个人历来是有自身的底限跟原则,身为陈焕仙的一师之长,他对沛南山长之前的意见也是赞同的。 “山长,你眼下莫拿这些过往之事愁心了,不如想想如何脱身吧。”乐颐急道。 沛南山长颔首,他一双漆黑而阗静的眼眸看向前方,扫过那头森牙抖毛的银狼跟那个目硬如石的蛮夷,他道:“我来想办法。” 乐颐立即紧声道:“什么办法?” 沛南山长想了想,道:“狼是一种十分野性与血腥的动物,所以这么多人之中,唯它是最不受控的,只要我们用法引得其凶性大发,便可趁乱而逃。” “能成功吗?如何来引?”幺马两眼瞠大,喜道:“若是能引开那头狼,我倒是有办法让我们能够顺利地离开。” 沛南山长垂眸,许久启唇道:“血。” “血?”乐颐一愣。 张仪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大变:“用谁的血?” 沛南山长没回答张仪,只道:“你们一会儿若能逃走,便赶紧去找秦王与孟尝君他们,我相信他们离得并不远,我在此会尽量拖延时间等你们,所以关键时切莫有任何犹豫。”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主公,抓住我的手(三) “不行!” 张仪黑沉着一张肃冷的面容,立即出声反对。 乐颐反应过来,漂亮的眼眸吃惊地望了沛南山长一眼,然后急急道:“不可!” “若不可我等便都得死在此处。”沛南山长此刻尤其冷静,他用一种漠然至极的语气低声道:“半分机会都没有。” 张仪脸皮一跳,却仍旧想出声反对,却听到幺马拉扯了他一把,惊道:“你们快看,那个狼人动了!” 沛南山长等人神色一紧,立刻停下谈话,顺势看去,却见前方那道魁梧恍若黑神般的身影跃起赤膊一拳挥出。 方才那黑暗中袭来的爆烈一拳,他们虽勒马急忙闪避开来,但旁边的一排树木却被祸及殃鱼,全断根砸倒一地,可想而知此人的拳头力量有多强悍恐怖。 “卫溪——” 张仪慌张地急喊一声,却见卫溪一招落鹰飞沙,剑尖破风乘浪正欲刺穿面无人色的陈季胸膛时,只感身方气流暴乱撞近,他头发凌乱飘起,又听到身后张师的急切警示声,他想都没想,回转身便是横剑一挡。 “砰”地那一拳如同烈焰融钢,竟将他一指厚的剑身都给绷断出一条裂痕,卫溪被其力道撞飞,嘴一张,便猛地“噗”——喷出一口血。 沛南山长俊颜绷紧,立即冲上前,他的行动十分果断与迅速,像早有谋算与预测,其它人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便见他跑到了倒地不起的卫溪身边。 他捡起卫溪摔落一旁的断剑,撩起衣袖便没有半分犹豫狠狠地在那光滑的皮肤迅速割上一刀。 他目光凝固于其手臂的伤口处,一动不动,他的血,并不像其它寿人一般会散发出一种慢性毒性,但他的血对于一些嗅觉敏锐的动物却有着一种成瘾成份的痴迷,光闻便能令它们趋之若鹜,若吞食……那简直便能令其疯狂。 果然,随着他伤口溢流出的血越来越多,那头本来十分慵懒地甩尾、但目光寒凉的盯注着张仪他们的银狼摇动了一下耳尖,耸了耸湿润的鼻头,目光如同闪电一般,笔直又准确地射向沛南山长这方。 空气中仿佛充满了一种令人兴奋又窒息的气味,而这种气味令银狼感到十分激动。 它从喉中低呜了几声,像干涸的河水不耐渴,森森两排尖锐的利牙不自觉眦出一半,它盯着沛南山长的眼神越来越幽暗危险。 巨见卫溪倒地半天没动弹,收回视线,察觉到身后的情况,回头瞥了一眼蠢蠢欲动的银狼,顿时警告地喊道:“阿大。” 银狼此刻似乎有些暴躁,它前爪刨地几下,由于巨对它的禁制在,它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原地不耐地腾腾转悠。 沛南山长见此扯动了一下渐渐失去血色的嘴角,像麻木了一般,又拿起剑再在伤口旁边又割下一道,这一道伤口甚至比之前的更深。 “山长!”张仪瞪大眼睛,目赤急吼地喊道。 他想冲过来,却被幺马紧紧地抓住,幺马虽不忍让沛南山长做牺牲,可事情已经如同开弓之箭已无回头之路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让他的牺牲变成无用功。 沛南山长像是没有听见张仪的声音,他面无表情地直接甩臂将血洒远,顿时空气中的香甜血腥味道便更加浓郁起来,银狼似乎越来越急躁了,它呲开白牙,银眸竖长,便躬起身子,像爆弹一般朝着沛南山长的方向冲去。 卫溪已然醒来,当他察觉到那只庞大的银狼冲扑上来,顿时心神俱裂,想都不曾想,便拉着一旁的沛南山长冲向身后的楚军当中,这些本来就离得不远的楚军,见他们将银狼引过来,顿时也吓得忘了其它,只顾惊惶逃蹿。 陈季见此,在一旁气急败坏地喊道:“站住,莫乱!” 但下一秒,当银狼朝他这边过来时,他也吓得浑身一抖,也开始尽量避开这头杀神。 “巨大人,快、快控制住您的这头狼啊——” 巨扫了一眼混乱的场面,又瞥向幺马他们。 幺马见情况一乱,便拉过张仪跟乐颐,道:“快走!” 他们三人翻马而上,陈季察觉到立即前去阻止,却见幺马立即朝后抛出一颗木珠,木珠骨碌滚几下,便“噗嗤”地喷出黑色浓烟,一下便将陈季的视线遮挡住了。 由于烟雾是黑色的,陈季又怕这其中有毒,便掩鼻而退,等挥散这些黑雾时,早已不见其人的踪迹。 他顿时气得咬牙切齿! 巨看了一眼逃走的三人,木讷而坚硬的面目并没什么情绪,他又看了一眼引起这场混乱的卫溪与沛南山长。 那三人跑了亦无防,反正有这两人在,他们尽早会回来的。 于是,他立即低喝一声:“阿大!” 此刻的银狼已经被沛南山长的血引得失了理智,它不断地撕裂挡在它面前的人,更浓重的血腥已经唤醒了它狼王的野性,它如今只记得有一道不曾尝过的“美味”在前方,引诱着它,等待着它,而它要不管不顾,横冲直撞,继续冲向这道“美味”,誓要将它撕碎吞食入腹…… 眼见光凭命令已阻止不银狼,巨奇怪地看了一眼那个割伤自己手臂的人,他如今已猜出定是他的血有问题,所以才会令阿大变得不受控制。 于是,他大刀阔斧地冲向卫溪他们。 卫溪本带着沛南山长东躲西藏,利用这场混乱避开银狼的不断纠缠,却见那蛮夷再次出手,他怕他们的打斗会伤及山长,便先一步将山长推开,顺手夺回他手中的春阳剑,迎身无畏地与巨缠斗。 虽说卫溪的武功隶属正统,乃崇山春阳剑派,而这种剑法本就是大开大合,辅助于轻妙的步法,足以应对刚硬或者阴柔的武功系数,但正面对上这个蛮夷,卫溪才发现,他的力量根本不足以与他正相抗,但他也渐渐看懂,此人力量巨大,但拳脚并没有连贯的招式,只要慢慢地拖磨,定有机会寻找出他的致命要害…… 砰! 噗—— 卫溪再度被拳风击中左肩,他气血上涌,以撑相撑半跪于地。 很明显,卫溪仍旧小看了巨,巨的那一套拳脚可是与深山丛林内与猛兽巨蟒缠斗、生死之间领悟出来的招式,卫溪武功的确不弱,但他却缺乏一种生死历练与血气,所以与巨对上,他哪怕脑中懂得如何应对,却仍旧被逼得节节败退。 另一头,失去了卫溪的护佑,沛南山长很快便被银狼逼近,它一个跳跃便踩压倒了他在地,它的利爪深深刺入他的肩部,张牙舞爪地威胁的喷息于他的面目上。 眼中全是兴奋跟嗜血。 “畜牲便是畜牲。” 沛南山长忍着痛意,低喘冷嘲一声。 仿佛知道掌下的人在骂它,银狼竖瞳一眯,张嘴便一口咬上沛南山长受伤的那条手臂,先前它觊觎、甚至贪念的血一下便涌入它喉中,银狼的瞳仁一瞬间便开始泛红了。 它浑身的毛竖起,突然仰天长吼,眼神变的更加嗜血,泛着一层不详的红光,紧接着它的背开始弯曲,肌肉也开始紧绷膨胀…… 恍惚之间,地上的影子慢慢地拉伸变成了一头匍匐的更为恐怖的巨狼,伺机择人而噬,它仰天咆哮,吼声在山林中久久回荡,惊起夜鸟无数。 沛南山长面色一白,抑不住浑身的寒意,他在这头巨狼的狼爪下无法动弹,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于它的压力。 就在它下一秒便要咬上沛南山长的咽喉处时,一只手探夜而出,紧紧地、不容分说地扼住了它的嘴。 无论它如何用力、挣扎,都不能撼动其一分、一毫。 沛南山长一直不曾闭眼,哪怕在濒临死亡的那一瞬,他仍旧固执地睁着眼睛。 他想,他即便是死,亦要看着这个世界死,因为他遗憾在临死之前,却不曾看到那个令他心念之人。 所以他第一时便看到了那一只手,他看到了那分明纤长、如初雪般优美的手指,却如同五根钢指一般,令连岩石骨头都能够一口中咬碎的银狼,竟然在这只手中无法合齿。 银狼反应慢了一拍,它此刻有些迟缓的脑袋有些不明白是什么令自己的口不能动了,它眼珠一挪动,银眸对上一对冷酷又高贵的金色瞳仁,那一刻,它竟生出一种名为“臣服”的情绪,而这种情绪深深地压制住它无法无天的野性,令它忍不住开始瑟瑟发颤。 “退!” 银狼嘴上的力量一松,它只觉头裂欲炸,心脏都要被捏爆的恐怖支配着它的所有,它脚下一打滑,便急忙地退后。 巨这时已经忘记了卫溪,他诧异地看着来者,然后又看了一眼明显被吓慌了的银狼。 阿大它是了解的,它连山中的大虫都不怕,竟然会怕这样……区区一个人? 这个出现得悄无声息的人看起来甚至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瘦弱,她弯下腰来,嶙峋的背脊并没有厚实的肌肉支撑,她伸出一只匀称却单薄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将地上那个被阿大折磨得伤痕累累的人抱扶起。 尤其当她抬起头时,一张过份文弱俊秀的脸,明眸素衣,弱不禁风,一看就像某个迷路在森林的文雅精致的贵族。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主公,抓住我的手(四) 寂静幽黑的蒿草丛中再次传来响动,一阵健步跨林而入的人像夜间集结而来的兽类,齐齐张牙舞爪地一下便聚在了巨的身后。 这些都是他此番带出来的部落族人,亦是一群狩猎捕杀的好手。 这些人是一群比猪畄族更高大、更具有力量体魄的代表,他们每一个都像已经充足养份成熟的参天大树,粗犷立体的外表,虬壮的手臂大腿肌肉,磊磊一排对立,便令人望之可惧。 而沛南山长被来者托腰搀扶起来之后,虽说他方才狼口脱身,但也觉眼下情况愈发剑拔弩张,与楚军的严明整规不同,很明显来的这一批人夹袭着一股令人头皮发紧的腥风。 他忍住胸口、手臂翻滚的疼痛感和身体的不适,他一面担心方才无故退避的银狼再度朝这方伸出利爪,一面又怕这群蛮夷无状,他冷凝着一张血色尽失的脸,垂着一条伤臂,另一只手小心的护着来者,并一路小步戒备着退后。 看到他这样护犊的举动,巨木幽的瞳仁没有动容,唯黧黑的面容顿感莫名。 这样一个人,竟还需要一个伤弱者挺身相护着? 卫溪极力撑剑抬起头,方才一幕他刚好被巨砸倒在地上没看见,只是他敏锐地感觉到气氛不对劲。 他此时额发凌乱,嘴角破裂出血,血跟汗不住从脸颊滴落,当他看到沛南山长身后相护之人时,不觉惊声道:“焕、焕仙——” 巨耳根一动,听到了他的说话。 焕仙……此人的名讳他不曾听闻过,并非当世数得上名号的人物。 这时银狼已从方才嗜血疯狂猎杀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了,沛南山长的血虽然依旧吸引着它,但比起让欲望得到满足的疯狂冲动,明显来自对面血统压制的恐怖更能令它懂得理智跟冷静。 它垂着尾巴地待在巨的腿边,喉中时不时呜嗥几声,似警告、似低鸣、又似在退避。 而银狼的这种前后差异巨大的表现令巨不由得不去探究对方的不同之处。 而在解除了银狼的无差别攻击威胁之后,躲在树后的陈季便跑了出来,当他看到他带来的骑兵倒地哀嚎一片,死残过半,顿时既愤怒又心痛,但他也没窝里反地先去找巨算帐,而是直接将矛头对上沛南山长。 “好一下樾麓书院!想必这位便是齐国鼎鼎有名的樾麓沛南山长吧,想不到第一次见面不是在文坛盛会,百家讲辩之上,却竟在这样一个阴暗、漆黑又荒无人烟的地方。”陈季上下打量他一眼,好歹出生门阀世家,文学涵养自比一般门弟更加注重,虽不愿自己面目可恶,但仍旧憋不住气道:“素闻樾麓从不参与诸侯国之间的战争,却想不到如今山长竟不顾自己当初定下的原则跟书院百年来维持的名声,最终倒是落得这种狼狈不堪的下场。” 陈季在此之前不曾见过樾麓书院的沛南山长,但耳闻已久此人,方才卫溪出面,陈季虽认出他来,但却没想过其身后极力护着的人乃会是樾麓山长,如今人都站他面前了,再加上卫溪的举止行为,他若还认不出,那倒是笑话了。 沛南山长对陈季的话充耳不闻,他的气度跟容貌哪怕处于这种窘迫之境,尤能体现其清华之感,而这种漠视的态度与先前卫溪是相同的,陈季气息一岔,这下真是气得肝都痛了。 好一个狂妄的樾麓书院!有能耐便拿正眼瞧一瞧他,总拿别人当空气对待算什么本事! 卫溪撑起身子站了起来,直接便一剑指向陈季,严声厉颜:“闭嘴!休得对我师长无礼!” 陈季只觉眼前寒芒乍露,又见卫溪这一副活阎罗的凶样,不由得抖了一下。 但当他瞥到一旁稳若磐石的巨时,嘴巴一抿,又忽然有了继续放话的勇气。 “卫溪,你们都死到临头了,还敢有这样的底气啊。”他咬着牙几乎是将话挤出来说的。 卫溪眼睛一眯,目光顿时如同实质的剑意射向陈季。 他们的“口头之争”并没有影响陈白起,她甚至没在意眼下的场面合不合适,直接牵起沛南山长的伤臂,替他检查伤口。 这条伤臂,便是当初“陈焕仙”咬伤的那只手,除了之前已经好了的伤口,延伸至上的臂弯处另有两道狭细拉长的伤口,另外……手肘处被嘶咬出的血洞……她顿时便冷下了眼。 那持臂的手甚至在微微轻颤。 这么多的伤,尤其是被咬伤的位置……若无神药,这条手臂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了。 可她尤记得,是这双手一笔一画地教导她写字、绘画,沛南山长的手有多珍贵,它能笔墨横姿、力定乾坤,它能矫若惊龙、惊艳四座,若失去了它…… 陈白起取出药先拿药粉他止血,但由于伤口太长,不好上药,于是她便先又撕一截衣布,将药粉倒在布上,然后缠裹在他手臂上简单地包扎,而这个过程中她十分专注且认真,尽管旁边的人全都一脸怪异盯着她,她依旧按部就班。 “焕仙……”沛南山长由着她处置,但眼神却略带好笑复杂地看着她。 没想到……她真的来了。 不对,看到她那一刻,他想的是……她终于来了。 原来,他的内心深处一直是盼着她会来的啊。 对于如此软弱且依赖她的自己,百里沛南一时真不知是该自厌还是该难过。 陈白起低垂着眼,密细的睫毛半掩视线,她没看他,也没有应他。 “为师错了。”他软下声音,叹息一声。 他是真担心她不理他了。 众人一听这两人的对方,这才明白这两人的关系,来者竟是沛南山长的徒弟,方才便是他出手将银狼吓退的吧,方才的事情发生得太过迅速,他们根本没看清楚发生什么事情,她便已经救下人,并喝退了银狼。 之前他们还在揣测跟打量她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转眼间便被这两师徒的关系给弄糊涂了。 无论在哪一国,他们都有一个约定俗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身为师父长辈的,竟还会跟一介晚辈当众认错?! 陈季听后有些傻眼了。 主要这人还是樾麓书院的沛南山长啊! 而没死成、也痛麻木了的楚军听得也一脸震惊莫名。 而巨那边的人,听得懂中原话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会说的便更少了,所以表现得倒不出奇。 卫溪听着沛南山长向焕仙认错,也是一脸愕然。 很明显,让自家山长向自己认错并非陈白起想要的,她抬起头,问:“山长哪里错了?” 百里沛南想了想,道:“你说哪里错了便都错了。” 陈白起听到这里,手上正好忙完,她看着他的手,声音徒然有几分沙哑道:“山长没错,是焕仙的错。” 错在她太自以为是了。 她该知道的,她若不来,山长便是会在前头一直等着她归来。 也怪她没有给他足够的信心,让他知道,她陈白起说到便能做到! “其实山长并不了解我。”陈白起看着他,白皙俊秀的面容笑得与世无争,但眼神却一点一点变得幽暗深沉。 “其实我并不善良,所有我认为该做的一切都是以自我为中心,我亦并不仁义,为了能达成我需要的目的,我并不在乎背叛谁,我甚至无法正直,因为我的心……是偏的。” 话音刚落,她没顾及沛南山长与卫溪等人瞠愣的目光,便看向巨身旁的银狼,目光冰冷至极。 那样一双珍贵又温柔的手,却因为这畜牲的一口便毁于一旦,她如何能够风轻风淡。 而银狼在她的眼神下,一点一点地匍匐趴下,双耳下垂,浑身颤抖不已,似害怕极了。 “你、你是什么人?”虽然那撕裂的眼神不是对着他,但陈季仍旧心寒了一下,因为在他看来,银狼便是一头庞然大物,他所不能及,但眼下他仰望的凶物被人一眼便吓趴下了,他如何能够平静。 他自觉此人古怪,他不再犹豫,对地上的楚军怒喊道:“还趴着干上去,上去杀了他们!” 卫溪闻言回过神来,立即回道:“你敢!” 伤残的楚军刚爬起来,便被卫溪一力踢翻倒地。 陈白起这才看向陈季,盯着那张脸,他身形足够高大挺拔,穿上铠甲亦算英挺威武,但一看其面容,杏眼浓眉,肤白唇红,却是典型的陈氏偏阴柔长相,她不由得问道:“陈季,陈孛是你何人?” 陈季一愣,在她的目光中,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要说,先前沛南山长跟卫溪这对樾麓师徒傲得很,一直不拿正眼瞧他,这另一个弟子却打听起他的来历,顿让陈季突感有一种荣幸的荒谬之感。 毕竟这个人,还是能令高傲如凤凰的沛南山长当众认错的人。 不自不觉,受她的眼神牵引,陈季张口道:“陈孛是我堂叔。” 堂叔? 这样说来,他的父亲便是陈父的亲兄弟了,难怪长得这样像。 陈白头,表示知道了。 “好,我记住了。”出于同族、或者是曾经的同族亲戚,她不会杀了他,可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这些人,聚在一起,逼得山长只得以自残保全同伴离去,这只手欠下的债……就让她这个当弟子的来讨回吧。 反正这世道不讲理,你有本事你便来。 陈季看着她那张平静的脸,顿时气结:“记住又如何,就凭你们?” 一个残、一个伤,还有一个……弱? 他当真认为他们这样一群文弱书生出门会没有一点依仗? “焕仙……”沛南山长颦眉看向陈白起,语音意犹未尽。 但陈白起却先一步松开了他的手,她走前几步,看向卫溪:“师兄,山长暂时交由你照顾。” 卫溪扫横了一眼举剑相挡的楚军,然后回到她身边,问道:“你要做什么?” 陈白起闻言,凉凉地垂下眼,道:“山长的手,难愈。” 她的声音很小,似怕被身后的沛南山长听见,但卫溪一直专注着听她讲话,自然一字不落地听入耳中。 他先是怔呆,但随即神色便当场狰狞扭曲了起来,他上下牙咬得死紧,肩骨抖悚,像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一身的寒戾之气抑都抑不住。 他深深地明白一双手于一个握笔纵横的士人意谓着什么,他无法想象,永远拿不起笔来的沛南山长,还会是沛南山长吗? 陈白起伸手死死地按住他,不让他将这股愤恨之情发泄出来。 “山长尚不知。”她抑着嗓子道。 卫溪闻言,眼睛一下便红了。 她目光看向银狼,面上的笑一点一点漾开,但眼神却坠入零点,细软的水逐渐凝结成冰。 “总归是要算的,你护着他,由我来。” 巨一下便挡在了低呜后退的银狼身前,若平时有人敢这样挑衅银狼,只怕不用他出手,它便早已将人撕碎嚼吞入腹中了。 但现在……它是真的害怕了,虽然不知道它在害怕什么,但巨想,若那人要动手,阿大只怕什么都做不了。 “汝,何人?”巨问道。 陈白起没有看他,既怕心软,亦怕迁怒。 她冷淡道:“陈焕仙。” 巨迈步跨前一步,沉声道:“巨。” 听到他的名字这一刻,陈白起发现她真的无法再对他无动于衷了。 她抬眸看向他,哪怕不用言语阐述,但那神色与眼神都是与看着别人的不同。 巨一对上她的那双眼睛,便着实怔忡了一下。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主公,抓住我的手(五) 陈季见巨大人对那个叫“陈焕仙”的少年客套,明明平日罕言寡语的这么一个人,对与她互通姓名。 顿时,他心头不是滋味,便正色道:“巨大人,你奉吾堂叔父陈氏家主的命令驻守蒿草滩这一带,如今既遇上赴魏贼会的敌国人,难道便打算让他们从你眼皮子底下安然离去?!” 其实他更想对着巨咆哮愤吼的,但他也知道自己的份量不足,便搬出陈孛的名号来,旨意令他遵从。 当初楚王于崇殿上共设定了十三条线路准备伏击赴魏盟会的使臣君主,这十三条线路又分下七片区域将由七将主守,每一个将领都是在楚国举足轻重的人物,这其中一条线路蒿草滩便是由巨大人负责。 本来巨大人乃狄戎首领之一,中原的诸侯国战事本就与他无关,但由于他与家主二女陈女郎曾经的主仆情谊,于是他便应下家主所求,驻守蒿草滩截杀六国通路者助楚国一臂之力。 巨依旧笔直地盯着陈白起,没有理会他,而巨身后的人却直接不耐烦道:“唧唧瓜瓜,有本事就自个儿打回去,不行就乖乖封住嘴,滚边儿去!” 陈季闻言,哪怕气炸了,但他也不至于搞错诘问的对象:“巨大人,你怎么说?” 巨沉默了一下,挥臂让身后的人退开,然后他看着陈白起,用粗嘎低沉的声线道:“出手。” 陈白起见他的样子似乎打算跟她单打独斗,她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古怪自嘲的神色,低喃道:“与你打,好像输赢都不值啊。” 可不打…… “焕仙!”沛南山长想拂开卫溪的阻挡,他担忧地看着陈白起:“我没事的……” 他知道她身怀怪力,但这蛮夷亦有一身巨力,且他体型壮硕似山,简直有两个陈焕仙大小,她如何能抵抗得了?! 卫溪拉扯着沛南山长:“山长,焕仙自有主张。” 沛南山长敛下急色,尽量用一种清晰的状态道:“最多一刻,这附近的人便会闻风而炽,卫溪,若一刻钟后秦王等人仍不曾出现,你便想法挟持陈季,越围而逸,不必过多顾虑,有焕仙牵引着蛮夷一众,你定可安然而去。” 卫溪惊觉山长的模样好像并没有方才表现的那般混乱,那方才那急切的一声……着实弄不懂山长的心思,卫溪只下意识问出他最在意的部分:“那山长……” 沛南山长却道:“你不是信任你的师弟吗?既然如此,便将我留给他吧,若她能带我冲出重围,那我们便一起活着与你等汇合,若不能……”他顿了一下,却用更没有什么感情的语气道:“那我便留在这陪着他。” 卫溪听完山长的一番话,目光惊悚颤抖。 他茫然又无解地看着沛南山长,这一刻才真的发现,原来沛南山长已将陈焕仙看得如此之重,甚至比他自己的命更重。 他们才认识多久,才相处多久,山长怎么就拿他跟自己的命相提并论了呢。 “为何……” 沛南山长并不打算跟大弟子解释太多,他没有经历他经历过的事情,自然不会有他这样的心境跟想法,他只道:“静心,此时莫想太多,见机行事吧。” 卫溪了解沛南山长,当他露出这种冷淡平静的神色时,便是不会再与他多说什么了。 了稳了稳神色,深吸一口气,唯有颔首。 而另一头,陈白起听到了沛南山长喊她时担忧紧张的声音,原本因巨而松懈的心不可避免又瞬间冻结了起来。 “你若不让开,我只能动手让你让开了。”陈白起道。 若非阿大的主人是巨,她甚至连其一干人等都不会饶过,可正由于是巨,她终还是偏了心,选择了视而不见。 这一点,卫溪没看出来,可一直看着陈白起的沛南山长却是有所察觉。 方才他便觉得陈白起对这个蛮夷的态度哪里不对劲,她总下意识避开他,避开他的眼神,避开他的存在,避开与他……僵峙,可能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这样极力掩饰的避忌,却像另一种不可言喻的亲近。 她认识他……可对方却不认识她,这一点让沛南山长看穿了,却同时也琢磨不透。 巨道:“你且……试试。” 她缓步朝前迈进,随着她的挪步,杏粉的眼角逐渐泛起一层瑰金般的色泽纹路,由于光线渐暗,树影婆娑,鲜少人注意到这一点,唯一直盯注在陈白起身上的巨得以窥见。 他紧了紧眉骨,心下警惕,只觉此人身上的古怪之处越来越多。 陈白起想着,有时候或许再多的阴谋诡计,由于隐藏在黑暗之下太过深沉晦暗,因此是比不上一场明面上的璀璨炫目战斗带来的彪悍视觉画面更冲击眼球吧。 她开启麒麟瞳的“视界”,除了她,“视界”之外的一切都开始变得缓慢起来。 她知道仅凭自己如今的身手绝不会是巨的对手,所以她只能依仗系统给她的职业技能。 陈白起眸光一凛,便冲进了巨的身前,她的动作与寻常普通人的冲击速度一样,因此落在高手的眼中便如同孩童耍闹,巨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撩动一下,便见他一个直拳挥过去。 但是他的拳头却没有碰触到实感,而是挥空,砸到了一抹幻影。 巨睁着眼看着面前的“陈焕仙”像一道残影焕散成缕,最终消失于空气中。 他瞳孔一窒,保持着挥拳的动作,僵立一动不动。 而在别人的眼中,他就是愣没打准正主,明明正主就在他手边,但他偏朝旁边的空气中砸去了。 这便陈白起的瞳术泛生技能——幻影。 通过一种暗示跟短暂催眠令对方信以为真的影子替代术。 要说巨之前便一直留意着她的古怪之处,是以一拳不中,他虽有些意外,但这并不影响他。 哗!刺破空气地声音,巨轻描淡写的一拳挥出,陡然响起,所有人只觉耳边的空气都变得如磅礴巨浪。 众人见此,只觉眼皮狂跳,要是被这一拳击中腹部,估计一下子便会内脏搅碎破裂。 毫无花哨的动作,干净利落,卫溪此刻一见,只觉方才只怕是他托大了,这个蛮夷的武学造诣绝对胜他不止一筹。 他忍不住捏紧拳头,担忧不安地看向“陈焕仙”,虽说方才蛮夷一拳挥空,却并不会次次都挥空,若她直面迎,又该如何是好。 然而,当巨一拳再度挥空之后,回扭颈头一望,却见“陈焕仙”静谧而岑长无言的双眸。 “幻影?” 他似有所察,便阖上了双眼,紧接着他便将自己的力量感知一直拉伸,直接划破数十丈虚空,他这次的动作开始变化了,如骤雨、如雪雹、如狂风席卷过来。 要说纵观卫溪这一生,他便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拳法,这个蛮夷之拳,仿佛拥有洪荒之力,亦如岩浆爆炸,落在旁人眼中,看似没带多大力气,但威势却恐怖之极,别说与他对战的“陈焕仙”,便是他们这些旁人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力量! 看来瞳术已经不能影响到他了,心神之中,陡然之间,陈白起改变了策略,她有意想见识一下这三年来巨的变化,也想知道他究竟成长到何种程度,如今亲身贴近一感受,方知其凶无穷。 他的每一拳都似乎不是一只拳头砸下,而是一颗巨大的陨石从天幕坠落,裹挟着万钧爆烈的力量,造成的破坏程度,便是排山倒海,在场的人都受不住这罡炽之气,纷纷抱头掩臂躲退开来,他的每一拳都与空气急速摩擦,甚至连空间都隐隐产生了扭曲。 这样的力量陈白起曾也见识过,只是今非夕比,她知道巨的“重拳”已经愈发趋于至臻。 陈白起在冽风中细眯起眼,单纯的力量可是不能令她屈服的…… 她即便不用幻术,光是“雾界”也能困住他的耳目,只是光这样双方也只是维持着一种僵立的状态,她现在想要的战斗是不留任何余地的对抗。 夏夜,微微渗出的汗水淌在巨结实的胸部,随着呼吸慢慢起伏,他身上流露出了让人不敢靠近的杀气。 他那粗壮的臂膀显得力量无穷,但无疑这样次次挥空的攻击十分消耗体力。 眼见他的体力被消磨得差不多了,陈白起开便始动作了,她睁大眼睛,催动血脉的力量,她感到她的一条手臂像火灼一般又痒又痛,无人察觉到她掩于袖下,从指头到掌心,到掌根,到处布满了裂纹,仿佛套上了鳞状甲壳。 在再次感觉到巨的拳头挥来的风力,她靠着瞳力将一切放慢后,直接一拳回击过去。 砰……拳头与拳头相撞,如同碰碎了一面玻璃,拳风搅破了劲风轻易的粉碎了空气,在这股气流的席卷之下所有人都站不稳,他们的表情无一不是惊恐跟尖叫。 噗——陈白起只觉胸腔的空气一下便被掏空了,她的臂力由麒麟血脉直接淬炼成了金钢不坏,可其它部分却还是血肉之躯,自然不敌罡劲气流的撞击,顿时气血上涌。 第二百八十章 主公,抓住我的手(六) 她一口血直接喷上了巨的面目,趁着这股狠劲,她一声长啸,臂力再次加重,笔直的扑击路线直接化作一道流光,拳头毫不留情的朝着他的肩胛砸下。 彭—— 风平地起,卷起漫天的枯叶,巨被这股力量狠狠撞飞,于地面滑退了好几米方堪堪停下,但下一秒,一道身影如同矫健又凶猛的猎豹一下便坐压于他的身上,一掌抵压于他颈项,扣指而顶,一拳则高高抡举而起。 但这一拳却迟迟没有落下。 “观你一身气度,腰别虎符,看来在狄戎族亦是有一定地位的,据在下所知历来狄戎与中原皆水火不融,你为何要插手进楚国与六国这件麻烦的事里来呢?”陈白起装作如陌生人一般,沉冷着声音问他。 巨刚才被陈白起那一拳击中胸腔,一时岔气挺不直腰来,他第一次遇见一个跟他拼臂力却能胜过他的人,他方才便是太过惊讶,以至于恍了一下神,转眼间被她打倒在地。 他瞪着陈白起下颌咬紧,像浮雕坚硬的岩石,他没有说话,这时银狼的反应最快,它见自家主人被压制在地,危险万分,终是抑制住了对陈白起的恐惧朝着她的后背一扑而上。 当一片黑影从头顶压下之时,陈白起反手便是一掌。 而其它人在震惊过后,狄戎族的人企图靠近,但却碍于陈白起猛地扫过来那冷若虹电的威胁眼神,与她按压于巨颈间充满力量的手指。 彭!地一下重物砸起满地的尘土,银狼一身皮光油亮的皮毛此刻已脏乱不堪,它嗷呜地腹仰朝天,陈白起那只纤白漂亮的手掌五指嵌入其柔软又脆弱的胸腹处,倘若它胆敢再妄动一下,她便掏出它的心脏。 她的这一手,可以说是完全惊呆了所有人,他们做梦都没有料到最终会是这样一种结果。 其它包括敌人与自己人。 谁都没料到,看起来像是个烧脑的对手,竟然是一个纯力量的选手啊! 哪怕沛南山长跟卫溪都知道陈白起其实有一身时灵时不灵的“怪力”,但都不如亲眼所见她那样一双单薄似竹节的手臂将另一个怪力的巨人给直接撩倒来得震惊! 这样一具文弱修长的身躯平时到底将那一股子磅礴力气都放在哪藏了?! “我再问一遍,你为何要帮楚?这本便与你无关不是吗?”陈白起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以精神力干扰一下他的判断力。 但巨却挣扎着嘶吼了一声,他长手长脚,又不畏她下杀手,挣脱开一只手后,便直接一拳挥擦过陈白起的脸颊。 倒是陈白起闪避得够快,否则便不止擦伤了。 嘶~由于陈白起的皮肤本就薄嫩,因此哪怕没真擦刮到,但气劲却在其面目上划出一片红痕,顿时火辣辣的痛意传来。 但陈白起历来便能忍,因此表情除了阴沉了些,却并无其它动作。 但沛南山长当看到陈白起偏过脸来那乍现的红痕,由于她皮肤白皙,那道伤痕更显,沛南山长的心一下便像被蛰痛了一下。 然而,陈白起却并没有反击,哪怕任谁都觉得她应该会将这脸面的伤给找回来,她依旧没有动作。 她看着他的眼睛,道:“看来你是不打算要它的命了。” 陈白起五指就像钢锥一般,一直便没入了银狼的肉中,那五指血洞一下便渗出血来……但无论银狼如何痛着扳动,却始终无法挣脱陈白起的手。 她对银狼的残酷,任谁都看得出来,若她手上再用力一点,银狼只怕便会当场殒命。 这是一下狠得下手的人。 他们这时都在心头浮现出这个念头。 巨的族人们都知道这条银狼是狄戎王赠送给巨首领的,巨首领自从三年前将其驯服之后,这三年来便一直将其带在身边,这日夜相伴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巨看向银狼,一时便没有了挣扎,但他的眼神却充血且突出。 而陈白起见他终于安静下来,不再做无畏的抵抗时,却不见高兴,反而下颌紧绷,阖上了眼眸。 而沛南山长看着这样的陈白起,眼神若有所动,脸色却一点一点变得难看。 她没反击……她竟然对那蛮夷的冒犯忍了下来。 如她所言,沛南山长其实也早就知道“陈焕仙”并非如她长相那般无害,她并非一个善良的人,她历来行事风格里便是有仇当场便报了,她不负别人,亦不允别人负她,可眼前这个人都伤到她了,而她也处于上风,她却宁愿迁怒于旁亦不肯对他反击…… 这很反常,亦令他十分想不通,可由此亦让他看清了,焕仙绝对与此人有着他们所不知的瓜葛。 这个人……到底跟焕仙是什么关系? 巨道:“杀便杀,无须多讲!” 陈白起睁开了眼睛,她试图与他冷静的沟通一下:“你已与楚国没有关系了,我知道你与丹阳陈氏过往有一些瓜葛,可毕竟你曾效忠的那个人已死,人死与灯灭,你又何必——” 啊——巨突地像爆怒的野兽一般怒吼一声,以肘相撞,陈白起猝不及防,便被撞翻在地,巨便反压而上,目赤牙眦,一拳便准备直击其面目。 陈白起见他这一拳是对她抱有杀心,直迎面目,她瞳仁一窒,所幸经历得多了早已练成一副临危不乱的反应,她一面用雾界化成地缚绳束缠住他的手脚,拖延他的动作,并招来小蚊对其后脑一叮。 然后再趁其不备,她再次发动全身的力气擒拿下他,这次,她眸盛怒意,想都不想便按着他,一拳拳地使劲揍扁他的脸。 她找他讲理,他竟真想杀了她! 打人只为一时的泄愤,她没有用上麒麟臂的力量,就怕一不小心将他给揍死了。 但很明显她方才无意间所讲的那句话踩到巨的逆鳞了,他虽被她揍倒在地,却仍旧神色可怖地厉声道:“只要巨一日不死,便定会为她守住楚国!” 陈白起的拳头因他这一句话生生地停滞于半空中。 她怔怔地看着他。 看见他的眼神冷电划破夜空,坚毅如磐石,无可更改。 万没想他是这样想的。 她看着他,目光久久没有动一下。 但同时眼眶一热,鼻子不由得酸了下。 “替她守着楚?”她笑了一下,眼神逐渐沉静了下来,唯语气缥缈似鬼吟:“你确定,她对楚国还会有留恋?” 本来心中还有些负气,可眼下这一拳却怎么都揍不去了。 这是她的巨啊,她当初亲手忍痛割舍下,便是要放他自由,放他回归他的故里族群,但世事乱料,他却又因她而被牵扯进了这团乱麻当中。 巨眼神一下便变得十分恐怖,他没有说话,却一直狠狠地瞪着她。 两人好像通过眼神在互相撕碎交战。 这时,卫溪好像听到了一些动静,他回头朝黑暗处一凝神窥探,没一会儿,他面容一喜:“山长,他们来了!” 他眼睛睁得极亮,便见不远有几匹快马朝这边赶来,紧接着黑暗处便传来张仪的喊声:“山长,卫溪——” 沛南山长没有动,他仍旧目若幽光静静地看着地上与那蛮夷沉默对视的陈白起。 而卫溪却顾不得那么多,立即高声应道:“张师——” 转眼间,六匹高头大马冲出来,停在了卫溪他们旁边。 陈季神色一紧,立即抬眼看去。 只见马上翻身下来数人,来者除了张仪、幺马跟乐颐外,还有姒姜、姬韫与姒四。 其余的人张仪急急忙忙一时也没寻着,但这几人恰好便在这附近,所以才能这么快地赶过来。 但当他们来到时,却发现除了沛南山长跟卫溪在之外,竟连“陈焕仙”也在。 并且情况与他们之前设想的不同,虽然沛南山长跟卫溪的情况并不算多好,但对方的伤惨程度好像更甚,并且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对方好像还不敢轻举妄动的模样? 所以说,他们离开的这段期间,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一看现场一触及发的情况,姒姜想都没想便立即奔向陈白起的身边,而姒四也如此,他立即跟去,而姬韫则在后方扫视过周围环境,稍观察片刻,方才赶了过去。 这时,陈白起听到身后的动静,她松开了插入银狼腹中的手,亦顺势放开了被她压制的巨。 她站起身后,姒姜立即搀扶住她的肩膀,见她面颊划破的红痕还有嘴角的血迹,眼神一冷,手里剑便握于指尖,准备攻击,然当他看到爬起来之人的脸时,顿时面露怔愣。 而姒姜斜后方的姬韫亦是一脸难以置信。 而巨本对于这些人并不感兴趣,但当他一眼扫去,在划过姬韫脸上时,却忽地滞停了下来。 他亦呆了一下,许久,才迟疑道“……大姑爷?” 姬韫也是隔了许久才道:“巨?” “你们认识?”姒四眯眸打量了巨两眼之后,紧接着也想起来了。 这个人……他是见过的,他记性不差,他便是当初那个一直跟着“陈娇娘”身后的高大影子,虽然他一向出现存在感极底,但这无眉无发的异域长相倒是不容易令人遗忘。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主公,抓住我的手(七) “走吧。“陈白起按下姒姜搀扶的手,便转身欲走。 眼尖的陈季察觉,一挥手,那些伤残的楚兵便立即将他们的路围堵住,这些楚兵虽说武力值并不高,但手上却有兵器。 “休得离开!“陈季瞪眼喊道。 简直太嚣张了,打完人便想拍拍屁股走人,真当他陈季是摆设不成?! 陈白起现在根本没有心情跟他耽搁,她回眸一眼:“滚开!“ 她那一眼,如同万鬼咆哮,遮天避日地扑杀而来,陈季原本愤怒张扬的表情一下便吓傻了,四周依然一片漆黑,簌簌的林风吹得人浑身上下直打寒战,他脸色一丧,踉跄不稳地连退了几步。 巨没察觉到陈季这边的情况,他的目似惊似疑,一直盯着这个失踪快四年的人,他下颚咬得紧紧地,沉怒谒问道“你……为什么与这等人在一起?“ 这等人? 何等人? 敌人?陌生人? 姬韫一时竟回答不出话来。 看着巨,好像一下便将他拉回了三年多前的那段炽热鲜明的岁月当中,但已深处黑暗深渊许久的他忽然抬头遥望那段岁月,却尤觉刺眼,眼眶泛酸。 他穿着一件冷月色宽袍,腰束青玉色涤带,黑发束小冠,一张俊逸不自藻饰的面容在阴郁惨白月光中,尤显恍惚。 姒姜颦了颦眉,他面罩玉珑纱,一身时下士女罗裙打扮,而这样的装束明显让人辨别不出他的真实性别跟样貌,别说巨,连姬韫也不曾认出。 当然,姒姜作这般伪装,也是不想让他认出,为着陈白起,也为着他的一点私心想独占。 巨眼力极佳,哪怕是昏暗的蒿林,他仍一眼便认出了姬韫,当年,在女郎出事后不久,他便离奇地失踪了,并且自此在楚国便再无他半丝音讯,他那张脸……曾令他出入各地寻觅了许久、许久。 巨没有认出姒姜,这令他到底放松了一些,可这下情况也复杂了,他偷偷地瞥了一眼陈白起,见她面无表情,难观喜怒。 但他知道,她心里定不好受。 她以前跟巨的关系便如同光照下的影子,一直是形影不离,但如今两人却变成了这样的情况…… “你说——“ 巨等着姬韫开口,可他始终沉默,而这种“沉默”类似于某种默认,这令巨一下便震怒了。 他手长脚长,几个跨步过来便伸出一只大手来抓姬韫,陈白起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快走几步拉过姬韫挡在身后,而姒姜一看姬韫的模样便知道他不会辩解也不会抵抗,于是只能他出手替他隔开了巨。 见其它人来挡,巨一拳便朝他挥去,姒姜的武功讲究的是飘拂无影,自不会蠢得跟这个浑身肌肉的大汉肉搏,但他一避,如此便挡不住巨的脚步。 看着巨一副遇神杀神的凶狠模样冲上来,于是他一时气不过,回头朝被陈白起护在身后的姬韫喊道:“还愣着干什么,你又没有错,摆出这样一副心虚任人宰割的模样给谁看啊!“ 姬韫只觉耳边一炸,蓦地抬头,朝着姒姜的方向看过去。 他只来得及看见一双因愤怒而莹亮似火的眸子,那双眼眸的眼角与常人的下弯不同,而是上挑浅褶,不似凤眸那般单薄,又不似杏眸那般圆润,是一对近乎神秘、诱人的弧度延伸至鬓角。 这个语气令他有几分熟悉,这一双眼睛……仔细看亦有几分熟悉。 陈白起见姒姜快抵挡不住巨,而姬韫此时定是满心纠结繁杂,不愿在此地暴露他的身份,陈白起当机立断,朝着后方一脸懵逼不解的幺马道:“幺马哥,你赶紧带着山长、师兄他们先行离开。” 幺马一看眼下的情况,便知隐情颇多,又见陈白起神色严峻不留余地,他犹豫了一下,便道:“哦,那好。” 他一直是相信这个陈老弟的本事的,因为他是亲眼所见她是怎样一步一步地将“不可能”变成“可能”,所以哪怕对她的本事不知详解,但他仍旧信服于她。 尤其……是之前离开时,昌叔跟他讲过:幺马,好好地跟着“陈焕仙”,虽说连我这么多年以来的阅历都看不透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但我却知道,她以后绝对会成为一个人物。 想着不能留着给未来“大人物”添乱,幺马上前一把扯过卫溪的手臂架在脖子上,又叫使上乐颐与张仪两人扶着沛南山长,前边有陈老弟跟她的随从等人挡着,他们便赶紧上马离开。 眼见幺马等人要离开,陈季的人自然不会眼看着不动,姒四自腰间扯出一条猩红长鞭,“啪”地一声打在地面,再弯臂一抖,长蛇出洞,卷袭向楚军,眨眼间双方便打斗了起来。 这时,狄戎族的人一看也上前助力,狄戎族人个个都孔武有力,且人数众多,姒四的长鞭一下便局促起来,姒姜眼见姒四情况不妙,便从衣兜内撒出两把刺钉在地面,这些刺钉约指尖大小,天色昏暗,铺撒在地面时很难看得准,但只要有人一不小心踩上去,便会扎破鞋底刺进肉中,由于有倒刺,拔都拔不出来。 防不胜防,楚军跟狄戎的人一踩上去,便痛得“哎呦”后退,满目在地面寻找,而有人则拿脚气愤的一边踢开一边朝前靠近。 姒姜则趁机对陈白起道:“你们快走!” 陈季看了一眼后方,又转向姒姜等人,一张斯文特秀的面上露出一抹残酷的笑意:“想走?呵,只怕来不及了。” 这时,林中一阵雷打的响动,哒哒哒哒急促敲打地面传来马蹄声令陈白起面色一紧,她看了一眼姬韫,那眼神有着许多隐含的东西,欲言未言,她越过他,上前将伤重无力的沛南山长一个弯腰扛背上,她对一脸不解懵然的张仪他们道:“对方的援兵到了,分开走!” 她的话一下便点醒了他们,他们也听到了动静,明白一块儿走只怕会被对方一次全部抓获,若分开走还能够分散注意力。 只是……为什么她只带走了沛南山长?其它她就不管了?! 其它人一时既郁闷又委屈,尤其姒四跟幺马,当然……还有伤得更重、直接被抛给幺马组一队的卫师兄。 但沛南山长却很乐意,他趴在陈白起背上,甚至伤重面青苍白的脸都露出一丝轻松。 “幺马兄弟,卫溪便拜托你了。“ 幺马:“……“他一点都不想被拜托这种事情,他只想一心一意地跟着他家钜子掌印啊啊。 张仪迟疑道:“山长……“ “我与焕仙一起,你们赶紧撤离吧。“沛南山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张仪看懂了他眼底的意思,也就没再吭声。 张仪与乐颐翻身上马,便见陈白起直接背着沛南山长头亦不回,飞快地冲入了影黑幢幢的林中。 而这时,姬韫脑中一直回忆着方才“陈焕仙“看她的那一眼,他当即清醒了许多,他身似潋滟波纹,却陡然间欺近的马蹄声中横剑一扫,只见漫天树叶散落一地,刀光剑影间,所有人只觉利剑的寒光在他们身边呼啸而过,甚至不知是谁身上的血顺着到刃落在了脸上。 陈季瞪大眼睛,摸了一把脸上的冰冷,然后只见巨张臂愤怒的咆哮一声,便冲入林中。 却原来是姒四以长鞭为绳,一鞭卷住一棵大树,预准了援兵的前行路线,在他们急奔而至时,绊倒了前排的马匹,而正是此时姬韫以剑光流影刺割了前排的一众弓兵,令其惨鸣倒地,再从巨手中救走了姒姜。 巨是径直朝着姬韫跟姒姜的方向追去,而其它人则各散四处,陈季左顾右看,一时不知该追何处,最后他觉得分散兵力始终不够保险,便直追幺马那一队的方向。 柿子自然是要挑软的捏,其它队都有武功,只有这一队能抵挡他们的人伤重,其余都是普通人罢了。 而一直被认出早就跑了的陈白起,实则一直隐藏在林中暗中观察,她见人都被引开了,她盯着巨离开的方向,回头对沛南山长歉意道:“山长,秦王他们应该到了西边长铣瀑布,前面还留着一些马,一会儿你骑上马一路朝着西面走,天亮前定可找到他们。” 陈白起这样说并不是靠估计,而是方才她下载了区域地图,再在地图上寻找组队好友名称,这才显示出赢稷等人的地理位置。 她方才给他喂了不少及时补充气血的丹药,这些丹药对身体的调理可是系统级别的,如今沛南山长虽说仍旧虚弱,但很快便能缓过来。 沛南山长靠着一棵树站着,他看向她,眼神在黑夜中很暗,却又透着些许令人琢磨不透的漩涡。 若是以往,她是不会扔下伤重的他独自离去的,可见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的确对她而言很重要…… “你要去哪?” 陈白起虽说语气仍旧很理智,但眉宇间却出现了些许皱褶,这是因为……她的内心远没有面容上那般平静。 “弟子……要去处理一些事情,我会尽快赶上你们,所以无须等我。” 沛南山长垂下眼睫,虽是夏夜,但他却觉得有些冷意。 “你与那个蛮夷认识? 陈白起闻言沉默了一下,哑声道:“山长,他的……便算是我欠你的。” ……她终究对巨下不了手,而巨跟银狼令山长受此重伤,她以后必定会弥补他的。 沛南山长没说话,缄默了许久,他的声音很凉,很低道:“你走吧。“ 陈白起的确觉得不能再耽搁了,她朝沛南山长一揖到底后,便转身飞快地离开了。 在人彻底没了踪影之后,沛南山长才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神色很平静地看了一眼被包扎得妥当的手臂,伸出手,抓着那张布巾,然后……狠狠地一把扯掉。 “你要欠,那便欠吧。”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主公,抓紧我的手(八) 立即投影系统的“区域地图”,陈白起聚精会神地搜索“好友位置”之后,地图上便当即显示出两个绿点的位置,眼下这两个绿点正一闪一闪地在地图上缓慢地移动着。 确定好位置之后,陈白起便设定距离坐标,二话不说便朝着姬韫、姒姜他们所在方向紧追赶去。 由于她不懂轻功,再加上她骑术不如沛南山长他们,只余下半桶水程度,根本无法驾驭楚军留下来的那些训练有素的战马,所以最终只能依靠着两条腿跑。 但想要追上他们三人依眼下的脚程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只能靠地图便利绕路抄近道。 她一面看着他们两个绿点挪动前往的方向,一面向系统求助:能给我分析一下最近到达标示的路线? 里系统:可以,不过需要耗费100金币。 陈白起:扣吧。 系统:路线分析需要一秒,叮——分析完成,制定两点一线最近路线标已显示。 她看地图上有着三角箭头指的方向,一边扒开前面簇拥摇曳的篙草,一面疑道——怎么回事,他们怎么朝着水涯那边跑? 陈白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先前便放出小蚊让它先一步前往替她侦察情况,眼下便联系上小蚊,让它开启共享。 在快要到达箭标所指示的位置时,这时傀儡兽2号小蚊通过视觉共享发回来的界面,陈白起眼前的画面一下便改变,她“看”到了姒姜、姬韫与巨他们三人一前一后一路追撵,在通过一个长满青笞卵石潮湿的山洞时,原本倒挂于岩壁的蝙蝠被他们惊动,一群像愤怒得像黑色浓烟一般哗啦啦地冲了出来。 而这一群还并不是什么普通的蝙蝠,而是“血蝙蝠”。 系统——血蝙蝠 攻击力:c 描述:血蝙蝠盘旋于洞穴深处的不死者,不仅专门靠吸食其它种族的鲜血为生,且戾性极强,一旦沉睡时遭人惊扰,便会不顾一切地追捕攻击目标。血蝙蝠长着一双长长的耳朵,一双玻璃球似的红眼睛镶嵌在尖尖的脑袋上,它呲着牙,咧着嘴,盘旋吱吱地在他们头顶抓咬叫着。 由于血蝙蝠数量众多,一涌而上如同一片黑雾笼罩在他们的头顶,他们根本无法闪避或者将其消灭,唯有一路加速逃跑。 他们一路被血蝙蝠追到了丛林边缘地带,那里有一条露出青色苔癣河床的河道,河中的薄浅水流在前端舒缓地流动,河道不远处可见河经断层,凹陷等地区时垂直地从高空跌落,顿时声如雷鸣。 由于天色漆黑,哪怕有一轮硕大的月亮悬于上空,但地面长满苔癣的大小不一的卵石却令人防不胜防,他们三道身影呼吸急喘,脚步凌乱,踩踏着河道浅涨的水花四溅,尽量不朝湿滑的石面上踏足。 陈白起透过小蚊的夜视眼朝前方一瞧,顿时心蓦地一跳,是瀑布,竟然是瀑布…… 那一边,姒姜他们是从河道后方赶来,而陈白起则另辟蹊径,通过攀岩抓藤从山路纡回,又从茂密树丛中插入而上,这条路十分复杂且艰难,若非有系统从中指引操作,一般人就算不不畏艰险,也只怕会被困于其中,难以走出。 她沿着北侧的石台小心走了上去,再沿着一段陡峭栈梯次第而下,她垂眸,可以看到右侧有一道飞流急泻,直落谷底,在中途这道飞流又被悬崖下凸出的岩壁和巨石截成数段,于是,数节叠瀑便一气呵成,极为壮观。 夏盛之季,飞流三千,水声轰轰,震耳欲聋,雾气阵阵,扑面而来,不得不说这样的场面,无疑是令人心惊且震撼的,同时亦由心而发为大自然的磅礴而感到钦佩。 陈白起所在位置正是从古树丛旁而沿溯而上,当她爬上河道时,一眼便看到前方三道高矮不一的身影朝这边靠近,他们头上围绕着一群血蝙蝠,只见他们有人以拳风驱赶,成效不高,有人以剑气破路,但劈不尽的一片又一片叠加不尽,因视线被遮挡,盲目奔跑而来。 她见此,知情况危机,立即冲上去,她脚下已被水浸湿,她所处的这条河道水浅及脚裸,越朝前便越浅,越后越深,只见万千条河流汇成一片深幽。 她边跑边进行了“死亡召唤”,只见那些刚死在河道里的血蝙蝠残骸颤动了一下,然后一层死气覆罩,转瞬便“死而复活”,陈白起直接让它们与血蝙蝠相互牵扯,趁这空隙,姬韫与姒姜得以喘口气,他们虽不明所以,却也知赶紧离开才是。 等他们一远离,陈白起便发动“尸炸毒雾”,顿时一大片的血蝙蝠直接便化成无边的血雾。 姬韫与姒姜回头,满脸惊愕。 这时陈白起从旁插上去,她伸手将脸上、手上全是血的姒姜跟姬韫拉住,两人一惊,同时回头,亦同时准备出手。 “三儿,大哥。” 两人听到熟悉的声音,眼底都同时露出意外惊喜。 “焕仙?” “嗯。” 黑暗中,陈白起抿唇轻笑一声。 然后她想起了巨,刚一回头,便眼尖地察觉到前方莽林中一支箭飞射过来,她不知道是谁射的,但转眼便正中了巨的肩膀。 那支箭力道强悍,直接对着他的肩膀穿肉而过半,陈白起神色一变,下意识朝发射地看去,隐约看到林中有一道射箭之人的身影,然而那人在陈白起回头的瞬间,便已先一步闪离。 陈白起一怔。 虽只是匆忙一眼,但陈白起却觉得此人身影十分熟悉。 但她却没有时间多想,再转过头,便见到巨由于黑夜被箭射中,伤上加伤,且不知为何整个人无力摇晃,竟朝着断流的方向掉落。 她一惊,放开姒姜跟姬韫,飞快地冲上前伸手。 悬崖边缘有许多树木丛生的岩石,由于瀑布下游的森林极为茂密,使河水由此跌落时分成数十几股急流或泻瀑。 在巨跌落进一股急流中后,陈白起一把抓住他的手,只是他的体型很重,相反陈白起却稍嫌单薄许多,她没来得及用上“英雄药剂”,一时不慎便被他足足拖动了几米方停下。 这时水流从上而冲击着他们,陈白起被水灌得窒息,她仰起头,这时一道白浪龙卷冲刷过来,她死死地攥着巨的手,两人又被推动了十来米,这时他们已堪堪被推送到瀑布边缘。 远处,姒姜跟姬韫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见情况危急,顿时争先恐后地朝这边赶来。 他们一跳入河水当中,手脚便失了自由,可越往瀑布这边,水流便愈发湍急复杂,有深洼难触,有露石尖岩,水流时尔漩涡,时尔逆转,时尔咆哮,他们一时半会儿根本靠近不了陈白起。 此时,水流瀑布飞流直下,声若雷鸣,状如挂着的千尺银链。 陈白起见巨的身体已然滑掉了一大半在外,她倒是比较幸运,在冲到分支流的一块龟壳石上,她紧紧地攀抓着一块石头,五指尖深深地掐入石缝间,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抓着他。 “巨——” 她用尽力气大声地喊道。 巨由于失血过多,有些茫然地抬头,他嘴唇惨白,抬眼看着陈白起时表情十分呆然。 那支箭藏有毒,而之前他因为空手赤拳,亦是受血蝙蝠攻击最多的人,身上的伤势不说,光是被吸汲走的血也足以造成了他此刻的虚弱无力。 陈白起额上青筋突起,本来白皙的面目变得铁青涨红,她浑身的力气都拼尽了:“不要放手——” “抓紧我,我拉你上来。” “巨,听到没有,不准闭眼,给我醒着!” “巨——我没有力气了,你醒醒,快醒醒,睁开眼睛——” 她一声又一声,虽知这样喊不行,可她必须让他清醒着。 只见巨的眼睛越睁越大,然后一滴不知是泪还是水的液体从眼角滑落。 他的那一滴泪一下便灼烫了陈白起的心,她看着他的眼睛,眸心轻颤。 “女郎……” 陈白起的表情一下便凝固了。 巨道:“果然……只要守住楚国,你便会回来的。” 陈白起此时脑袋一片混沌,只重复道:“不要放手——” 巨看着她,眼睛逐渐灰翳,呈现一片空茫:“我很后悔,巨那时不该离开女郎的。” 陈白起闻言,泪亦一下便决堤了,她摇头:“与你无关……” 巨道:“若是能再重来一次,女郎可否仍旧再赶巨走?” 陈白起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哽咽道:“不会……你别放手。” 巨闻言,笑了,虽然那张过于冷硬的脸不适合笑这种表情,但他却是真的高兴了。 “那巨便是死了亦知足了。” 说着,他便一掌砍向自己的手腕处,只闻一声清脆的咔嚓,骨节便断裂开来,陈白起的力道本就抓不稳,如今更是脱力而松。 然后她的手便僵立于空中,呈抓握的姿势,眼睁睁地看着巨面带笑,由清晰的身影逐渐变渐呈墨点,摔落下去。 瀑布总体分为两级,先倾泻几百米后落在一块岩壁上,然后再跌落一段距离,方才下到水面。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主公,抓紧我的手(完) 陈白起苍白着脸,像大病了一场后的形销骨立,她从河水里滚了一趟,眼下从头到脚都湿透了,散乱成缕的头发湿辘辘地贴在她的脸颊与身上,她全身上下都呈现一种惨白诡静,唯一双杏眼红得吓人。 她跪坐在一片宽敞的龟鳞绿石上,四周激白的水流潺潺而过,耳边传来的隆隆声就像隔断了一道屏障,她陷入她的世界。 她盯着断流的瀑布一动不动,好像整个人被抽走了魂,只剩一具躯壳还留在原地。 而好不容易趟水爬跑过来、亦是湿透的姒姜与姬韫见只剩陈白起一人时,顿时也都变了脸色。 “巨……他是不是……”姬韫呼吸一紧,脑袋像缺氧快要窒息一般,空白了一瞬。 陈白起本来缓阖的双眸蓦地睁开了,她起身便欲朝下跃,却被眼明手快的姒姜一把抓住一条手臂,然后再紧紧锢于怀中。 “你疯了,你这样跳下去,你还要不要命了!”姒姜因为太急,也太慌乱了,他整颗心都快被巨跟眼前的陈白起给搅乱得稀巴碎烂,他连声音都忘了掩饰。 他因为太激动,声音都是带着颤音的,一看到陈白起那张空洞毫无血色的脸,一阵难以抵挡的悲痛几近揉断了他的心肠。 陈白起醒过神,便一把推开了他,一脚淌水里,她游回了浅滩的位置,然后东一脚西一脚,凑拼成混乱又急切的步伐溅踩着水,奔跑着朝着瀑布下面跑。 她认得路,因为她之前便是从瀑布的下面爬上来的,她只要沿着那条路拾岩而下,就能抵达瀑布最底下的跌水潭。 姒姜与姬韫也意识到她的行动方位,便二话不说也跟随其后,由于夜黑,哪怕今夜月亮够大,但一进入溪流分支的密林中,树枝笼罩再加上错落不一的陡峭崖断,那便是难以辨别路线了。 至少想顺利到达下面是很艰难的。 可这对于陈白起而言却只是慢一点跟快一点的差别,她根本不用走弯路,甚至不用分神找路。 —— 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大地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 他们从瀑布底下一直沿着古木葱郁半浸、宽敞的碧绿溪流一路摸索,潜入水中找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都没有找到人。 终于在一次破水而出后,陈白起摇摇晃晃地走到岸边,忽然她腿一软,便坐在了石上。 她已经筋疲力尽了,好像血已经冻成了冰,心也凝成了块儿。 “姒姜,巨……死了吗?” 在水中浸泡了一个多时辰的姒姜也累得手脚都快抽筋了,他也随着陈白起一块儿上了岸,打算歇息一下。 他一屁股坐在她旁边,坐不成型,两眼放空,唇色泛白,满脸水珠滴滴答答地滑落地面。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但根据之前巨中箭、又失血过多坠落的情况来看……不太乐观啊。 他咽下一口唾沫,干涩着嗓音道:“不一定,这不是没找着吗,他可能……可能是被水冲走了……他这么厉害,一定不会就这样轻易死的。” 他的话纯粹是拿来安慰陈白起跟自己的,因为没什么根据跟依凭,所以说得乱七八糟,全是漏洞。 “可他中箭了,为了不迁连我,他狠下心来连自己的手都给折断了……”陈白起蓦地闭上眼,说不下去了,喉咙里像卡着一根鱼骨头,哽住了。 之前,她认为巨变了,可在他掉落时看她的眼神,却像那亘古不变的时间,永远停留在她的身上,那样忠诚,那样执迷不悟。 姒姜偏过头,看着她。 见她没哭,但脸色阴暗得像夏季乌云满布的天空一样,邓像随时都会雨点似的落下泪来。 姒姜心剧烈地颤抖,就像人捏在手里揉搓着,阵阵发痛,转过身一把将浑身冰冷的她抱住。 他不知道该怎样让她的觉得好些,只会胡言乱语地讲着:“朝好的方面想,你不是说过……只要还有疑问,那就必然会有其它可能,我们不是还没有找着他的尸体吗?也许他被人救了,也许他自己游到岸边离开了呢,也许……” 姒姜在她耳边像被孩子哭得快心碎的大人一般,柔软着嗓音、伏低做小地轻哄着,陈白起却好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她并不是软弱的人,只是一个对她而言重要的人失去了,她的心一下便空了一角。 也许她以为自己不该这样难过的,可她好像压抑得太久了,也将自己紧绷得太紧了,当她的心破了一个洞后,所有的过往回忆都在她的心头像飘过一片青雾似的,她想到了她的过往,她的妈妈,她的病情,她的穿越,她的任务,她的悲惨死亡……她的仿佛突然掉进了一个黑暗冰冷的万丈深渊。 她倏地伸手紧紧地抓住了姒姜的衣袖,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处。 这时,在他们身后传来一道幽灵一般虚弱又颤厉的声音:“……姒姜?” 姒姜一僵,这才察觉到姬韫来到了他们的身后。 他表情有一瞬间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他下意识地看向陈白起。 陈白起眼睫一动,将头慢慢从姒姜的颈边挪开了。 姒姜紧紧地盯着她,一时也不知道她会怎么处理。 是如以往一样矢口否认,还是找个借口推搪过去…… 但他知道,无论她做什么决定,他都会以她的意志为令行事。 姒姜不知道的是,陈白起如今已经抛开了一切,被揭穿识破令她深心深处甚至有了一种松口气的感觉。 要说陈白起始终是陈白起,她理性的一面永远强势地压倒着理性的一面,她是一个不会沉溺于自我情绪太久的人。 在她睁眼那一瞬间,她将所有的悲伤、难过、遗憾全都强制地压抑下去,她是倔强的,也是理智的,她会独自找一个无人黑暗的地方舐拭伤口,却永远会微笑着面对别人。 她站了起来,转过身,面对着姬韫。 她看着他也因为巨的事情被折腾得恍若鬼怪,面色惨白,发丝凌乱,晨风拂过他的眼睫,那一双如清风朗月的眸子,此刻幽深而紧隽。 此时的天际已微露出蛋白,云彩如鳞赶集似的聚集在天边,日出时,那片白像是浸了血,显出淡淡的红色,而他的眼底仿佛也因此染了红。 陈白起忍着如同日出云谲波诡翻涌的情绪,用一种久违的感叹语气道:“好久不见了,姐夫。” 姬韫原本脸上的所有情绪、感情一下便被清空了,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怔怔地看着她,痴呆呆地站着,心里上上下下地翻滚折腾,五脏六腑都仿佛挪动了位置。 “是……是娇娘?” 他的声音好像被撕破了一样,破碎得厉害。 陈白起像是知道他的内心不平静,她弯了弯嘴角,但眼睛却是难受地垂落着:“是我。” 她见他没说话,便又道:“我还活着,陈娇娘的确被杀了,可我……我如今已经是陈焕仙了。” 她不解释还好,这样一解释,便令姬韫脑袋像炸了一般,难言的痛苦,像无数条小虫啮咬着他的心,令他一下便爆发出来了。 “什么陈焕仙,什么你是陈娇娘,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到底是谁?” 这时,姒姜急忙将面上的纱巾给取了下来,他走前几步,看着姬韫道:“姐夫……” 姬韫朝他咆哮道:“你闭嘴——” 他此刻风仪全无,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绞痛,每一个细胞都在割裂,一双充血的眼睛里只有愤懑与悲哀,他狠狠地盯着陈白起。 陈白起知道他不相信她,也在怪她。 她道:“姒姜,让我来说吧。” 姒姜看了一眼挺吓人的姐夫哥,又看了一眼已经能够平静处理眼下情况的陈白起,然后闭上嘴退后。 姬韫冷眼看着陈白起。 “你说你是陈娇娘,那你说说你是怎样变成陈焕仙的?” 陈白起目光很平静,但看久了却令人凭地生出一种淡淡的悲凉,她没如他所愿地解释,只轻唤了一声。 “姐夫……” “你别叫我!”姬韫厉声喝道:“我姬韫何时是你的姐夫了?” 陈白起闻言,面上仍旧平静,但眼角晶莹的泪珠,却像断了线的珍珠,滚下面颊。 她道:“姬韫,巨不见了,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姬韫本来凶狠、近似仇视瞪着陈白起的表情一下便凝固了,看着她的眼泪,他只觉得耳朵里一片嗡嗡声,仿佛有一面铜锣在他头脑里轰鸣。 但不可否认,面对她的泪,他那故作冷硬的心一瞬间便坍塌一地,再也无法设防了。 他认识的“陈娇娘”跟“陈焕仙”何曾向任何人有过示弱的一面,被逼到落泪更是他想都不曾想过的一幕。 他的手脚有些发抖,踉踉跄跄地一步上前,便将她紧紧地扯入怀中,一只手将她的头按入肩边。 他的眼睛亦湿润了,眼泪模糊了他的眼睛。 他不可思议地呢喃道:“你真的是娇娘吗?” 陈白起使劲点头。 “那你……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认我?” 他内心所有的种种全都化成了这句怨怼的话,由姬韫近似嘶吼地质问出来。 为什么不认我? 你可知,对于你我的过去,我心底有多愁肠百结、有多伤心欲绝啊。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主公,最遥远的地方(一) 但陈白起却没办法回答他。 她指尖掐入手心,牙关咬紧。 她要怎么告诉他自己所隐瞒的那些秘密? 原来她以前一直都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她根本无法与过往的经历恩断义绝,她也无法狠下心来以往的爱恨阴霾决绝,最终……她只能向眼下发生的一切妥协。 她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些许“如释重负”的笑,但最终她只能伸手回抱着他,而将自己的脸藏在黑暗处。 “姐夫,我回来了。” 她的声音因先前泅水太久而微微发沙,像放久了软化的糖块,带既有甜意,又掺杂些苦意。 姬韫心尖蓦地一颤,如一阵刀剜,又一阵发烫。 遽地,他一把推开了她来,他低下头,而陈白起则抬脸,他们的视线触碰到了一起。 姬韫像放弃了抵抗的士兵一样,他看着她,极力忍耐着,但仍能看得出他眼中含着惊喜,又藏着害怕:“我如今的头脑很乱,我已经无法再正常思考了,所以……你直接告诉我,你要我怎么来相信你是陈娇娘?” 陈白起闻言垂眸,两排长长的睫毛栩栩,观其面色已然恢复了平静,而这样一副娴静而温和思索的姿态却是如此熟悉。 姬韫脑子一片空白,双手亦似麻木地失去了力量,看着她,他的心总是无法抑止地狂跳。 陈白了点头,然后从袖中取出一颗东西喂进了嘴里,一开始姬韫与姒姜都不明所以,但很快便被接下来这一幕给惊呆了。 只见陈白起解开了发束,然后那一头乌黑的发丝便疯狂生长,随风而扬,如瀑布而泻,至脚裸而止,她抬脸那一刻,一双较圆的眸型逐渐媚尾而扬,杏似水而漾开来,之前面庞上属于少年的硬朗部分眼下全都变得更女性化,更柔和了起来。 身高降度,肩似削,平板的胸前逐渐隆起,宽大的衣袍下,隐约可窥其纤细盈盈一握的腰,笔直又匀称的双腿令其看起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 这不过一眨眼的时间陈白起便从一个锦衣冠盖的俊秀少年变成一个秀丽无双妖且湄的少女。 常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别说姬韫完全看傻了,连姒姜也是一副被妖精摄了魂只剩下躯壳呆愣模样。 陈白起的这张脸与“陈娇娘”到底是不同的,要说“陈焕仙”的脸变成女人时,却要比“陈娇娘”出色许多,的确上也称赞得上一句“绝代色”,只是熟悉这两人的人只要稍认真地观其神色与举止,便能发现其中的端倪。 陈白起伸出双手,见吹起其衣裾,慵整纤纤手,眼波才动便有风情,她虽没着华衣丽裳,但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 她道:“你想要什么证明,我都能给。” 姬韫失神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他撇开了眼,呼吸有几分急促。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道:“所以……你是假死?” 陈白起摇头:“不是,陈娇娘的确死了,而我……”她想了一下,便道:“我如今相当于附身于别人的身体,死而复生。” 姬韫一震,眼眶瞠大。 陈白起轻叹一声,苦笑道:“这件事情听起来的确很荒谬,所以我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况且这种事情若被人知道,我只怕也会被当成妖怪给烧死吧。” 姬韫怔怔地看着她半晌,好像明白她一开始为什么不愿与他相认了。 她竟经历过这样离奇的事情,心一下便为她疼了起来,他无法否认,眼前这个人在他还不知道她是谁时,心便早为她坍塌了一角。 “姬大哥,你不愿我再喊你姐夫,那么以后你便是我的姬大哥。”她低头道:“倘若连你都觉得我是个怪物,不愿与我再有牵扯,那便……” “娇……我如今该唤你娇娘还是焕仙呢?”姬韫不忍地打断了她的话。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无论他对陈白起表现得多抗拒,最终他便对她有多容易妥协。 陈白起惊喜地应声道:“白起,我一直都是白起。”她说完,便又抿唇笑了笑,眼神如同水洗一般干净而透澈。 姬韫看着她的笑,眼神有些恍惚,下意识重复一遍:“白起……” “嗯。”她脆生生地应了一声。 姬韫看着她,像一道光从中射入灵魂深处,他终于确定了。 这一刻,姬韫的心才像湖泊的船终于到了岸。 他那颗一直徘徊在天地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就像找到了它能安放的位置。 —— 三人在继相认之后便不可避免又提起巨的事情。 “那支暗箭究竟是谁射的?”姒姜皱眉疑问。 姬韫亦眉头紧锁:“当时太黑了,根本无法看清。” 陈白起这时道:“我看见了,是一个楚兵。” 姒姜讶道:“这怎么可能,楚国的人怎么会对巨下手?” 陈白起沉吟了一会儿,提出她的想法:“当初孙鞅为了获得楚军的绝对威信,还有楚沧月的全部信任便布下天罗地网为杀我,如今这事或许还有商榷,但此事应当与他脱离不了关系。” 那人她看着倒有几分眼熟,且那人还认识她,可她却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此人。 姬韫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那你还回楚国吗?” 陈白起看向他,看懂他的意思后,也认真回答道:“我回不去了。”她指着自己的脸道:“你看我,如今我是陈焕仙,是樾麓书院的陈焕仙,是孟尝君的门客,我只能留在我该待的位置。” 姒姜早知道陈白起的想法,他只是感叹一声:“那楚国怎么办?” 陈白起目光落在一处,平淡道:“楚沧月的本事不小,他既能制定这样一条逐步击破各国的缜密计划,便说明他一早便在集结各方力量应对这场即将到来的浩劫了……如今,我们都不过是这一场战争中如同奠基的微小存在,一场战争的启源跟结束,都不是我们如今的力量能阻止得了的。” “不回便不回吧,可不能就这样放过孙鞅!”姬韫冷声道。 陈白起沉声道:“之前的那笔帐还不曾算,倘若连巨的事情当真亦与他有关……”陈白起眸中闪过一道森冷的光泽,她暗自攥紧了拳头。 见陈白起一提起巨便脸色难看,姒姜忙岔开话题:“眼下时辰不早了,我们……必须尽快赶去跟其它人汇合才是。” 陈白起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她站了起来,她的脑袋这会儿才有了运转的能力,她想起她昨晚独自留下沛南山长离开,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平安与其它人汇合。 她正准备在系统区域地图上搜寻目标时,忽然感到身后有些异样,她侧转过头,便见一头毛皮雪亮的银狼走了出来。 她看向它,它先是被她的目光所刺,惧缩地掂起狼爪退了一步,紧接着又嗷呜地想走近她。 一看到它,陈白起便想起了巨。 一方面她由于沛南山长的事情并不待见它,但又想着巨对它的看重,她却是不能出手杀了它。 “走吧。” 她对银狼的出现视而不见,她眼下已经恢复了男身,对于她能女变男、男变女的这种诡异情况,陈白起对姬韫跟姒姜只简单地讲这是她附身“陈焕仙”这具身体之后出现的一种“后遗症”,她也不知道原因,于是姬韫跟姒姜也无法再过多探问。 陈白起信步如游庭在前带路,姒姜跟姬韫没有异议,就跟以往一样信任地跟在她的身后。 而除了他们,银狼也安静地跟在身后。 走了一段路程,陈白起脚步一停,再度回头:“你想跟到什么时候?” 这话不是对姒姜跟姬韫说的,他们也停下来,回头看向身面。 银狼仰眼看着陈白起,一双银眸意外干净而专注,就像夜晚闪烁的星星。 但陈白起却没有忘记当初它择人而食的残忍跟血腥。 “你是为了你的主人来找我报仇的?”陈白起故意道。 银狼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但却好像知道陈白起并不喜它,它顿时两只尖耳一耷拉,失落地垂下狼头。 一看便知道不是。 陈白起看着它,却不知道为何忽然想起一句话。 物似主人形。 她忽然难受地笑了,再像又如何? 她负气道:“我要的是你主人,不是你,滚!” 陈白起一拂袖便冷冷转身便走。 而姒姜跟姬韫面面相觑一眼,纷纷叹息一声跟了上去。 或许被陈白起的厉言威吓给震摄住了,这下银狼哪怕再渴望接近,也没有再尾随其后了,它像被遗弃的小狼狗一样默默地看着陈白起他们离开的方向,然后尾巴一甩,绕向另外一条路。 知道陈白起心情不好,哦,不对,岂止是不好,简直是十分差,再加上姒姜跟姬韫两人亦像被什么压着沉重得喘不过来气似的,于是三人一路皆无话。 在赶到之前讲好的集合地时,陈白起没见着人,却在一处隐蔽的位置看到了他们留下的信息。 信息的内容刻在一块石头背面,画着一个太阳,一根树枝。 陈白起看了一眼便懂了。 “这样徒步行走,太慢了。”陈白起颦眉道。 这时,姒姜奇怪道:“咦,我好像听见有马嘶声?” 陈白起也仔细一听,便走到前边的林子一看,只见一棵树上的确绑着两匹马。 这种荒僻的地方是不可能会有人将马留下,应当是他们特意给她留的。 陈白起道:“上马吧。” 三人上马,由于这种楚国战马烈性,陈白起便与姒姜一道,由他负责带她,而姬韫则独自一匹。 “朝哪边走?”姒姜回头问。 陈白起抱着姒姜的腰,抬头看向远方的天空。 晴朗湛蓝的高空万里无云,远山含黛,像被过滤了一切杂色。 “朝东。” 于是两匹骏马如同乘风破浪一般快速驶入了一片汪洋森林当中,转瞬间便被浅深渐染的绿色淹没。 —— 赢稷、相伯先生等人按照一开始所讲好的那样在集合地等待,却没想到先等来了一群伤重,并且还参次不齐,陆陆续续直到天明沛南山长独自出现,人数还是没凑齐原数。 孟尝君与魏腌他们看到沛南山长都回来了,却唯独没见陈白起。 在问清楚了事情原委后,孟尝君一面气恼陈白起无故离去,一面又担忧其安危。 赢稷冷静道:“此处并不安全,再等一个时辰,若他们三人仍旧没来,便留下两匹马与讯息即可。” 沛南山长由张仪扶站着,他脸色并不好,唇白而面色泛青,他道:“不用等了,她既然讲了便会赶上来的。” “继续留在这里的确不妥,先前我察觉到狄戎族亦有一支兵力驻守亦在蒿林,若他们汇合再一搜林,我们的处境便很困难了。”相伯先生道。 最终他们一致决定还是先行撤离,他们留下了线索,太阳代表东方,树枝画的是榕叶,榕树代表的是茂盛跟巨大,这这代表他们会在东方最显目的一棵树下等他们。 果然,没让他们多等,入夜前陈白起他们便赶到了。 幺马跟魏腌他们负责站在高处挑高望远,监测情况,一见到陈白起的身影,甚至来不及回去通知身后的那些人,便惊喜地拔腿先一步迎上去。 很快,陈白起回来的消息所有人都知道的。 只是,这次回来的陈白起让人总觉得哪里改变了。 他们都敏锐地察觉到了,只是却不知从何而问起。 陈白起只挑一些能讲的跟他们解释了一遍她先前去办的事情,也说明了一些楚军的情况,然后便缄默地牵着马到一旁绑好。 其它人见她神色尤其疲惫,眼底黑青,便是有事也不着急追问,让她先休歇。 可陈白起却惦记着沛南山长的伤手,她拉着沛南山长找了相伯先生,让他给看看情况,相伯先生这次倒是好说话,并没有拒绝陈白起。 伤情看完后,陈白起便让沛南山长找处位置坐下,她蹲在其面前再替他的伤手重新上药。 上药时,她想到了她之前给沛南山长伤臂的绑带早已不翼而飞了,顿了一下,也没有询问,便听到他问。 “那个蛮夷呢?” 陈白起顿了一下,在沛南山长感觉到异样时,她方淡淡道:“胸前中了一支暗箭,然后掉到了万丈水崖下了……” 沛南山长的声音一下便哑了,他怔怔地看着陈白起的头顶。 陈白起这时抬头,勉强笑了一下。 “山长的手方才给相伯先生看了,他说虽然看起来伤得挺重的,可由于处理当时及时,假以时日辅以上等伤药,很快便会恢复如初。” 沛南山长看着她,迟疑了一下,低声道:“若不想笑,便不要勉强自己笑了。” 陈白起闻言,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笑得很奇怪吗?” 沛南山长双唇倏地抿紧,忍着情绪道:“他的死……真让你这么伤心吗?” 陈白起嘴角扬着的笑这下是真的笑不出来了。 她垂下睫毛,手上不慢地替他清理伤口道:“不知道啊,只是好像忽然不想笑了,我想……只要再过段时间就好了,只要再给我点时间习惯就好了。” 她的声音到最后都低得几乎不可闻了,但沛南山长与她离得这么近,又如何没听清。 沛南山长轻叹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没再说话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主公,最遥远的地方(二) 替沛南山长处理妥当伤口之后,陈白起便整理一下起身,但由于起来时太急,眼前忽地一黑,她只觉一阵天眩地转,摇晃了一下方站定。 “怎么了?”沛南山长焦急道。 陈白起按住沛南山长欲搀扶她的手,扯了一下嘴角,道:“没事,起太急了。” 见沛南山长又准备开口,她先一步道:“真没大碍,一会儿歇下便好,主公身上亦有伤,我还得去看顾一下,山长你便好好养伤,尤其是这条伤臂,可千万不可用力。” 软言轻语地交待了一番,不给沛南山长劝话的机会,她便拿着裹好的布条跟一瓶“金疮药”走向孟尝君的身边。 魏腌抄手像一堵黑壮门神矗在前面,看到陈白起时这货的眼神是十分欢亮的,像条吐舌的大狼狗,他嘿嘿地对着她笑一下,便呶嘴示意她赶紧过去,孟尝君可是一直在那儿等着她去交待。 陈白起不由得多看了魏腌两眼,他们两人真不太熟悉,但这粗汉子怎么瞧她时眼神腻歪了这么多? 于是她一查看好感度,顿时讶了一下。 好家伙,好感度直逼60值了! 她什么时候刷过他的好感度?她怎么不记得了? 古里古怪地看了魏腌一眼,陈白起便收回了眼神。 她想,她虽然不是人民币,指着人人都喜爱她,可有人对她有好感也总比对她有恶感来得好,所以她也犯不着追根究底,权当她人品爆发。 她看孟尝君则盘腿坐于一块青岩石上,他平日骄奢极致,可眼下条件有限,轻装简便出行,因此他整身倒不如往常光洁亮丽。 他见陈白起过来,少年水泽润嫩的脸显得有些憔悴,他眼底的阴郁紫谲之色隐了隐,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讲话。 陈白起向他示礼,然后搁下手上拿着的物品,却是没与他一道平坐,而是撩袍蹲下。 孟尝君目光远眺,道:“最快都还需五日我等便能抵达魏国的逢泽林。” 陈白起将这话在脑中过了一遍,一边替他换药,一边道:“若无意外,想来仪鑾跟总帅应当已先行抵达了魏。” “此乱出行,祸事连连,敌种繁多,本公知你主意大,但眼下正值关键时期,希望你能全神贯注地看着本公一人。”孟尝君道。 陈白起闻言抬头。 “看着本公,其它的事情都将不值一提,六国会盟将是本公与尔等朝前进行的一大步,兹事重大,你莫要忘了你曾向本公行荐时所许诺的事情。”孟尝君抵近她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一双华贵多情的眸子骚动不宁,带着威势过多的强盛。 他握住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你的野心,你的雄心壮志呢?陈焕仙,莫要让本公失望。” 陈白起被他不满的训话弄得怔仲了许久,方才应声:“嗯,焕仙没忘。” “没忘最好,因为信任你的能力,本公将所有能用的人力跟势力都留置在齐国,苏放与袁平还有冯先生他们正按计划开始安排……如今便只差我等就位,你这种时候还给本公心有旁骛,你觉得你如今这个样子,还值得本公如此看重吗?”孟尝君磁性低沉的嗓音缓缓而重,尤其最后一句,震耳发聩。 陈白起表情难以自持地僵了僵。 她知道孟尝君在说什么,当初是由她抛砖引玉,让孟尝君下定决心借六国会盟一事揭竿起义,这一趟孟尝君特地安置着所有的心腹跟势力在国内替他运作,而她跟他则前往六国会盟,明着是为谋楚而议事,实则更为窃齐而寻援助。 因为信任她的才智口才与七窍玲珑,孟尝君方在她身上孤注一掷,若她无法一心替他完成任务,他这一趟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 陈白起自愧,她放下手头的物品,伏地而跪。 “焕仙……错了,至此愿听主号令,绝不二心。” 孟尝君眼底尤余鹜怒,但一见“陈焕仙”如同一副玲珑心肝,一点便通透,顿时心中既惜才又怜惜她一路上的奔波劳碌,他扶起她,终是重重拿起,却轻轻地放下了。 “你身上别的事情本公亦不多加追究了,可你记住,绝无下次。” —— 从蒿草原到会亓赶路数日,一路平坦且路直,少有设伏的障碍与山峦峰变,赢稷等人一路上自是无遇上任何阻碍,最终如快舟一叶顺利地抵达了逢泽芦苇荡。 只见明媚阳光下,远处芦苇随风而飘荡,如一波一波黄金色的波涛一般,隐约可察一支旌旗战车的队伍停留在其中洼地等候多时,黑色的“秦”字大纛旗呼呼飘扬。 赢稷等人依沿路留下的暗号,赶赴至汇合之地,远远便见芦苇荡中的精锐铜铠闪烁的光泽,他等一同翻马而下,牵马而上前。 刚一靠近,便见一身戎装青铠的越子谏面露喜色迎上前。 “主公!”他朝领头者的赢稷抱拳。 赢稷将马缰绳递给一个上前的士兵,朝越子谏颔首,他一双深逵的眼睛打量了一下越子谏:“可遇上伏袭?” 越子谏道:“回主公,确遇上过,但对方只主杀王车与战车的伪装者,一旦得手便迅速离去,得主公所令,不追不逐,只迅速赶路至逢泽汇合。” “善。”赢稷颔首。 “所以行辕仪队还算周整,军容尚得体,只待主公回归。”越子谏双眼发亮道。 稽婴笑道:“子谏啊,你小子倒是越来越懂得顺应事变了,你瞧你这狡猾啊都快赶上狐狸了。” 越子谏闻言,略赧然地笑了一下:“哪里,比不得丞相。” 稽婴闻言,顿时无奈地瞥了他一眼。 “你这话便是讲本相是狐狸罗?” “没、没……”越子谏讲不过稽婴,他立即转移话题:“主公一路风尘,敬请先梳整一番。” 他从身后等候着的士兵手中取来叠整呈四方的衣物奉上给赢稷。 “主公且先换衣,其余事情子谏都已安排,我等正午时分即可进入魏国主城。” 赢稷颔首:“无须随行,你且忙其它的。” 越子谏看向稽婴他们,便道:“丞相、相伯先生,还有诸位的衣服也全都准备下,请随引领去换上即可,请恕子谏不能相陪了。” 众人礼貌性地与他道了一声谢。 他们跟随士兵的安排,各自去芦苇荡的溪流中好生梳洗了一番,换上一套崭新的行头,一个个出来相视一看,端是风姿气质各异,琳琅满目的一表人才。 要说人靠衣、妆,那并不是吹嘘来的效果,要不说,他们脏衣服一换,脸一洗,头发一梳,戴冠佩玉,顿时便从一介山林野侠变成了宫廷内精致的贵族。 幺马扯了扯新换了一件圆领宫闱长袍,那边橼刺绣的纹路瞧着挺漂亮,但贴着脖子时略檫皮肤。 “为什么要换这种行动不便的衣服啊,我老马活这么大可从没这样隆重地打扮过,难不成咱们这种出使徒者形色落魄了还会被人赶出城来不成?”他不自在地抱怨道。 “入城后这一路上魏国的民众必定会伸长脖子沿路围赏前来的其它五国的热闹,想必城中稍嫌寒碜的人都不会挨近队伍,相对的……你跟我身边,我跟着孟尝君,我们代表着齐威,也代表着秦盟国的出使徒者,你若换一套乞丐装跟在队伍后面,你觉得人家会不会赶你呢?”陈白起斜了他一眼后,便整理起衣襟抚平。 她这一身兰色边欗博衣,衬得身形高挑秀雅,眉眼转盈时,便是目若朗星,宸宁之貌。 幺马看她一时都看愣住了。 “就算不赶,光是嫌弃的白眼看也看死你。”姒姜一旁补了一句,不耐烦幺马这“色眯眯”地盯着陈白起,挪前挡了挡。 姒姜如今到了魏国地界,又与姬韫相认了,便不再需要扮女装,他直接换了一张干净俊俏的年轻面庞,穿着一身斑斓铁红戎服,看起来却是潇洒风流。 姬韫换好衣服走过来,正好听到他们的谈话,便道:“不知道是谁领兵出城迎使?” 姒姜随口道:“此番前往来的不是国君便是侯王,你说这王使是谁呢?” 幺马转眸一猜:“魏惠王?” 陈白起嗤地笑了下,她摆手道:“不会,这魏惠王多大年纪了?他也不怕将自己给折腾散架了,再说魏惠王自持盟主,必定会先行下马威,依我看不是魏国的丞相便是魏国公子之位的人前往。” 幺马闻言,嘿了一声,看着他们神神秘秘道:“我说,你这忽然提起魏国公子,我便想起魏国一位人物,估计你们都听说过吧,魏国的公子紫皇,这可是九州诸侯国中鼎鼎大名的战神啊。” 陈白起闻言,略感兴趣地撩话:“说说这个人。” 幺马看了看四周,这毕竟是人家魏国的地盘,他装模作样地拱手于嘴,小声道:“喂,给人家战神点面子啊,听你这问话的口气就跟问一只阿狗阿猫似的。” 陈白起也学着他的模样小声道:“那你给我说说这个大名鼎鼎的战神大人吧。” 幺马终于心满意足了,他挺起胸膛,跟讲书似的架势开腔道:“这还真是一个……值得人歌颂吹嘘的大人物啊,他至少聪敏、英勇有为……” 陈白起、姒姜跟姬韫三人就这样静静地听着他巴拉巴拉地讲了一大歇,陈白起对公子紫皇此人生平总结了如下几点。 此人小时很牛! 少年特牛! 长大非常牛! 如今牛气冲天! 她想着她当初穿越初来乍到,立志要当一代文武双全的战神时,相伯先生便讲过,当代的战神已有名符其实的一人霸战着了。 如今终于有机会瞻仰传闻中的战神了,她见幺马对他一副推崇备至的模样,明明之前还一副她的迷弟模样,她咂巴着嘴酸道:“我要是有一个当魏王的父亲,我如今估计也能纵横捭阖、名动天下。” 幺马闻言,看着她沉默了一下后,便实诚道:“不急,你即便没有这样一个当王的父亲,我觉着你不用多久也能纵横捭阖、名动天下。” 陈白起抚唇,颇感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她方才的话不过逗他罢了,倒不见得真的计较,而他回她的话她也纯粹以为在安慰她,但却不知,实则幺马所讲的全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他以前不懂,如今却渐渐明白了。 这世上总有一种人,你与她相处越久便越会觉得,你们之间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 你的世界一眼便到够看到头,而她的世界却是无穷大,拥有无限拓展的空间,你不知道她将往何处,也不知道她能抵达何等高处,你只知道,她的存在,便已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即。 而这样的人一般被人称之为——天才。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主公,最遥远的地方(三) 姒姜环手一斜睨幺马身上,赞同道:“哎,这一点,我倒是与幺马兄意见一致。” 陈白起婉约垂眸,摇头轻笑了声。 姬韫脉脉无语地睇了他们一眼,道:“都换好了便赶紧过去,这次集结关于齐、秦两国的军容仪表,姗姗去迟总归不妥。” 陈白起摸了摸嘴角,呜呼道:“这次齐有宰食力,却无刀具傍身,就咱们孤寡数人,一跟随左,估计落入魏人眼中便是变成秦国的附属了。” 这话说得有够绕脑,姒姜笑啐了她一声:“不乐意便是自个单干啊,既要让秦王为靶,又不让人面儿光,你倒是想出个辙来啊。” 幺马瞪眼:“呔,你个小侍从,如何与主子讲话的。”他装模作样轻呲完姒姜,便一脸怕怕地转头对陈白起道:“咱们这趟算是附齐还是归秦啊,咱这孟尝君入盟会没军队跟武器撑腰的,咱这么进去总觉着……有些不安啊。” 姒姜本不耐幺马这一副小人出头的讲话腔调,忒狗尾巴,但一听他这话在理,便也顺着这思路考虑了下,顿时也拿眼瞅陈白起。 陈白起却是胸有成竹,她眼眸一转,睫羽轻扬,狡光轻眨:“放心,很快啊……我们便会召集一批可供驱使的手脚。” 幺马跟姒姜看她看怔了一下,见她这副秘而不宣的高深模样,他们呶呶嘴,得,也不用再追问了,就等着看她如何唱好这一出六国大戏吧。 姬韫静看他们三人闹腾,也不催促,他知道娇娘……哦,不,如今该是白起从来便不似一般姑子,她生得一副铁骨柔情的心肠,软时不若妇人之仁,硬时堪比安忍之怀。 她既胸有城府,他自不便过多干涉。 “焕仙,孟尝君已上左辕轺车,秦王则坐王车,稽婴与相伯先生随跟其后,你打算跟随哪方进城?”沛南山长走过来问。 沛南山长换了一件天青色郁金滚边长袍,服饰的衣褶流畅,长身玉立,他宽额丰颐,容貌端庄秀美,神情慈爱详和,便是不笑亦觉慈悲肃穆。 他走来时,长袖摆动,衣袂拂拂,便如同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 陈白起迎上前,向着沛南山长行师礼后,又向他身后的张仪、乐颐行礼敬,最后再与卫溪微笑颔首之后,方道:“山长与二师代表樾麓自当受魏礼遇安排,而焕仙等属齐国使臣行类,虽依仗秦王威仪进都城,可也不能忘了身份,便跟随队伍后边吧。” 沛南山长缄默了一下。 他问这话也是在试探陈白起是否有另投明主的意思,但显然,陈白起是铁了一颗心明珠暗投,宁肯跟着孟尝君吃糟糠,也不随着赢稷享荣华,毕竟任谁都看得出来赢稷他们对她的颀赏。 张仪端着一张冷笑话的脸建议道:“不上前露露脸?” “露什么脸,我可没什么政绩跟声望可以拿出来露脸。”陈白起如实道。 张仪顿时哑言,乐颐笑则道:“可这秦王似乎很看重你,你完全可以顺风腾云而上啊。” 陈白起敬谢不敏地摆手道:“弟子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我们于后边潜伏,说不定还能够多探听些盟会的消息。” 这话完全是俏皮话,这迎盟会国自不会有人胆敢在外胡言乱语的。 乐颐细挑长眉,也不与她多作劝说,只挤兑了她一句:“如此清洁明志啊,既如此,那还不赶紧前去捧你家主公臭脚。” 陈白起但笑,好脾气道:“哎,弟子这便去捧。” 说完,她便做出捧脚的动作,向上托了托。 噗嗤——幺马是第一个忍不住喷笑而出的,接着便是姒姜忍俊不住,掩嘴偏过头笑,也不知是这一路的危难终于卸下肩头,还是如今大伙都平安无恙地聚集在一块儿,总之人一放松,少了些负担,所有人都乐不可支地笑开了。 ——远远行来一列长长的队伍,水草茂密,安静地铺张着一张碧绿绒毯,远远的芦苇在风中摇晃,烈日灼地,队伍在中如波光潾潾的浩淼海面,被渡泽了一层金光,霎时威仪丛生,高高的上空飘荡着一面黑色大旗,行列整齐,端是最高的仪仗。 尾随在队伍后端,卫队前面的陈白起拿手遮了遮头顶火辣辣的光线,眺目远视,远远便瞧见大梁城的轮廓边橼矗立在前方。 大梁城如现代许多旧城址一般,平面略呈方形,方向分正北,东、北、南三面。 陈白起一面行走,一面下载完毕“大梁城”的区域地图之后,便可得查一份详细数据。 不得不提,大梁城城墙较一般城池要更为宏伟高大,城墙高俞仰头,城基宽度亦合十人长臂,城墙由夯土板筑而成,结实又坚硬,这彰显着魏国如巨人战士一般的勇猛姿态。 此番北城门大敞,摆整了鼓、号欢迎盟国特使。 由于队伍冗长,前后都是人,陈白起只能勉强从人缝中看出个究竟,她见城门前隆隆站了两排铁甲骑士,这铺阵的仗势就像在行辕区外的大道上排列了一里长的甲士甬道,兵严整列。 这是带队的谁,这次出行相迎的盟主特使是谁,其实陈白起都没法看清楚,一方面是太远了,一方面则是人太多,她只隐约可见前方的甲士通道两骑一组,背帜一面面红色大旗,红旗招展,一柄柄青铜大斧,斧钺生光。 “这魏国也是下血本了!”姒姜惊叹道。 陈白起挑了挑眉,飞了他一眼:“六国的盟主哎,自然不能被别国的军容仪队给压了威势,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更何况魏国一直以来都是狼子野心。” 这边正在闲扯着话,陈白起便听到前头有人在扯着大嗓门喊她,陈白起收声,转回视线瞧去,却见是穿了一身戎甲,头戴皮盔的魏腌一面招手一面朝这边挤过来。 “陈老弟,主公唤你,赶紧跟俺过去。”魏腌离她不远又喊了一声。 陈白起听清楚了完整的喊话,心知有事,便与旁边的姬韫跟似他们交待一声,便“逆流而上”。 被魏腌猿臂熊背一路护着,很快便挤进了前面,不远处是赢稷的王车,其后右轺车是稽婴跟相伯先生,越子谏骑马在侧,身后一列高大战车擂鼓,她靠着孟尝君的轺车轮子行走,一面抬头抱手道:“主公,可有要事吩咐?” 周围战车辚辚,马匹蹄响,孟尝君说话便也不怕人听着,:“一会儿魏国的会盟特使前来迎接,你道我们是与秦王一块儿,还是先等一等?” 这是拿不定主意,还是另有想法? 陈白起揣测了一下孟尝君的意思后,方道:“依焕仙所见,不如分开吧。” “怎么讲?”孟尝君转过头,低眸询问的样子。 陈白起看了看前面不远的位置,赢稷此刻乘坐着王车,四头黑色骏马拉车,按理不该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可她始终顾忌他耳目灵敏,便阴晦道:“东风已借,剩余的事情便只能靠自己了,况且与秦王一道容易产生宾次之分,虽说我等队伍不齐,但在魏国那儿那算是六国一头,万不会明面儿上怠慢。” 而陈白起没明说的则是,他们这次前来六国会盟看着是来跟其余五国商议瓜分地盘,其实是为暗渡陈仓以谋夺齐国之宝座。 示弱有时候便是为了不争那火峰之势,以留余地好施回马之枪。 “所以……眼下已可打算在此分支?”孟尝君摸了摸拇指上的玉扳指,若有所思。 “焕仙之言主公权当参考,决定仍旧乃主公之意志。”陈白起拱手道。 孟尝君却似有了决策,他嘴角一勾:“焕仙所言有理,便这么办吧。” 陈白起面上恭敬,心底却呵呵了。 这分明一早便有了打算,只为抛个锈铒来看她的反应。 一个二个都拿她当墙头草不成,以为她与时下士人一般趋炎附势,谁肉多便便跟谁走? 虽然综合起来赢稷的条件的确比孟尝君更好,可无奈她早跟孟尝君两人绑定了啊,她想半路撂担子也得看系统老爷答不答应。 叮——系统:主线任务——国士无双(一),听闻金戈战马、气吞万里如虎的战绩,你忽然对战神紫皇仰慕不已,有心想要认识一番,如今来魏终得以近身相倾述,于是,你打算与战神紫皇亲密地进行一次深入交谈,接受/拒绝? 任务奖励:经验值14万,千机箱*1。 咦,陈白起被系统发布的任务拉扯回了神智。 她一看,不禁郁闷,这是个什么鬼任务? 她对抢了她战神名号的人半分不曾仰慕好吗?若硬要讲她对战神紫皇的感官情绪,那便是挑衅,以战止战,与他分个上下胜负,瞧瞧这个被天下人赞誉为战神的人是否名符其实。 不过既然任务已发布,她便耐着性子查看了一下任务详细。 任务描述:对于即将全面的战神紫皇,你忍不住满腔激动之情,与其目光对视需十五秒以上,身体接触面达成1%,并亲切友好地交谈一刻钟,其间请不吝赞誉。 陈白起看完顿时脸色古怪。 她捕捉到这个国士无双(一)任务达成的关键词,首先,她得满腔激动吧,这她懂,迷妹嘛,另外双方目光得对视15s+(万一他先移开呢,或者人家根本不屑与她对视呢?),至身体接触面1%,则表示她要触碰到公子紫皇身体的某处,其接触面积还得达到皮肤面积的1%(一只手、或者两只手够不够条件?),最后她还得跟他友好地交谈一刻钟,也就是十五分钟?! 等等,再怎么和善的人,也不至于跟一个陌生人寒暄聊天这么久吧,更何况人家说不定还是一个高冷的战神,她上前攀谈,还摆出一副追星的模样,会不会直接被他给藐视进泥底去了,接着掉头便走…… 这个任务乍看一下没什么难度,既无刀剑加身的危险,且目标又在可触及的范围内,但实际上,光想便很难!主要是系统设坑的级数太高,她横竖都难走。 陈白起越想越想拒绝,况且这么坑的任务,除了经验值外,只才奖励这么一个搞不懂的“千机箱”? 没有说明,她哪知道这个“千机箱”是个什么东西? 陈白起眼下是查看不到任务奖励物品的具体说明,可一般而言主线任务的奖励物品与达成的难度相匹配,只谈个话送出的箱子……可能并没有什么卵用。 可悲剧的是,主线任务是不容拒绝的,倘若拒绝便按任务失败处罚。 陈白起无法,一路上都在想着,要怎样去接近魏宫中的公子紫皇。 这边,孟尝君没让陈白起离开身边,反而派了魏腌上前去说明了情况,赢稷跟稽婴他们听了魏腌传达的话,视线不由得转向陈白起这方。 而此时陈白起正在绞尽脑汁地想法靠近公子紫皇,并没注意到前方的视线,而孟尝君虽察觉得到,可故作不知,甚至他眼下很颀慰得意“陈焕仙”的沉默。 待队伍行进到了魏军中,队驶入一箭之地的石碑标志时,甲士甬道外鼓声大作,两排长号仰天而起,呜呜齐鸣。 一人在轺车上肃然拱手,高声报号:“六国会盟特使紫皇,恭迎秦王车驾——” 哐当!陈白起听着一道敞亮年轻、富有磁性的男声响彻四周,自己的左脚险些被右脚绊摔一跤。 咦咦咦——紫皇! 陈白起蓦地抬头。 前方一人身着一身上将军的甲胄,外罩乃猩红的披风,侧面被人挡着,看不清楚,但凭侧立的身形而观,此人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 不会吧,刚念曹操,曹操便到了?! ------题外话------ 在这里讲一则悲伤的故事,这两天静刚去补了蛀牙,这过程便是吱吱吱吱地磨完虫牙后塞东西补上,其过程流下的冷汗便不提了,晚上回去时补的牙又酸又涨,整个脑袋的神经都全糊成一团,好在今儿个终于消停了,在这里要提一下,各位小仙女们如果有了蛀牙,一定要第一时间去处理,不然等到蛀成一个洞后,不幸的话就要做根管治疗,幸运的话也要被牙医的工具折腾一顿。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主公,最遥远的距离(四) “怎么了?”见陈白起一改方才的缄默老沉的模样,反而张扬着小脸探着头朝前不住张望,孟尝君偏过头来奇怪地问了声。 “瞧什么呢?” 陈白起也察觉到自己的行为不妥,她打哈哈道:“回主公,方才我好似听见那个盟会特使自报了名号,他说他便是那个魏国战神公子紫皇?” 孟尝君闻言嗤笑了声,却是转回头,明显对这种话题不屑回答了。 旁边的魏腌却是点头,与她一样好奇道:“昂,是公子紫皇,俺还没见过这个拥有不败传说的战神呢,也不知道长啥样……”忽然魏腌反应了过来,他一双硕大的牛眼看着陈白起豪放地笑了起来,他道:“原来陈小弟是想看公子紫皇啊,这好办啊,俺将你抱起来不就看得到了。” 魏腌要比陈白起足足高一个头还多,前边的人能遮挡得住陈白起,却挡不住他的视线。 说着,他一个跨步蹲在她的身后,那双猿臂一嵌,便按在陈白起的腰上,然后一用力便将她推了上去。 陈白起一时没防着他,徒然拔地而起,人便被他给高举了起来。 等她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时,顿时老脸一黑,接着又变红了。 妈蛋,她都几十岁的人了,她着实玩不来举高高这种游戏好吗! “快、快将我放下。”她低声叠声切齿道。 她已经感觉到周围有人在看她了。 “陈小弟,看着人没?”魏腌仰着头,朝她笑个二皮脸似的问道。 陈白起怕被人瞧见这副不雅观的德性,见他不听,便使劲地拍了他手臂一下,不过在听到他的话时,反射性地朝那不远处的城门方向队看去,大抵能见一道显眼俊拔的戎装身影与赢稷在讲话,还不等她仔细辩认时,他似有所感,停下说话,掉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陈白起一惊,立即低头道:“快放我下来!” 由于她急切,这一声短促而冷厉,魏腌虽不怕平常温雅好说话的陈老弟,却怕生起气来“陈焕仙”,于是他收起笑,也不再胡来,手一松便将她给送落地。 陈白起脚踩实地时,方暗吁一口气,一面想着……方才匆匆一眼,这行辕车队里人这么多,应该没看到她吧。 之前她的确在绞尽脑汁地想与他来一场革命会面,可若以这种方式碰上,那该多丢份儿啊。 “闹什么?”孟尝君沉眸扫眼过来。 魏腌立即闭嘴摸头,干笑了一声,但没安静一会儿便拿手肘偷偷地推了推陈白起,小声问道:“看着没?” 陈白起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知道他这人虽鲁莽,却也是真心想帮她,便道:“没看清。” 没看到?魏腌挤眉弄眼道:“那还要看不?” 陈白起摆手,道:“不必这么麻烦了,一会儿该咱们时,靠近了便能看清。” 这时,随着秦国车辕跟甲士不断地朝前涌进,沛南山长代表樾麓书院也随秦队被导引安置,而被滞留下来的姬韫他们则走了过来。 “焕仙,秦国的车队已经要入城了,接下该我们了。”姬韫道。 陈白头。 要说,他们这边的队伍的确太寒酸些,既没有拉风的战车擂鼓,也没有威武的甲士铺列成队,只有一辆由秦国那方暂借来的轺车,而随从便只有陈白起、魏腌、姬韫、姒姜、幺马等几人伴其左右。 当秦国的队伍入城时,即使隔这么远,他们也听到了如雷般的狂欢喜庆声,像快掀了这片天地一般。 而相对那边的热闹非凡,他们这队便被映衬得更加“单薄”冷清。 孟尝君乘着轺车,闭目养神,既没对城中的况景感到饮羡,也没对目下的情景感到心虚,端是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模样。 “我感觉有点……”幺马咳嗽一声,两眼因一时找不着位置放,只能垂下。 姒姜在他旁边,他的未尽之语,他表示:“我懂。” 他们眼下正走进魏国两千甲士铸的人墙甬道中,被这么千双眼睛盯着一举一动,他们甚至感觉到被人观察到纤毫毕现的程度,这种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的状态的确令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魏腌挺着宽厚的胸膛,扬着下巴,看起来挺无畏的模样,但实则背脊的肌肉始终绷得紧紧的,连姬韫都微颦了颦眉,调整呼吸,面作正常。 要说唯二神色不变的便是轺车上的孟尝君与随车而行的陈白起。 这两人的脸皮也不知道是由什么组成的,爱憎皆不露于容。 约一百步距离,一列列红色的“魏”国迎风翻卷惹眼,城门前一辆将军级别的四头马轺车赫然在前,车上无人,人在车下。 在他们进入碑界时,便如先前秦国车队一般,他们这支“瘦弱”的队伍也受到了鼓号齐鸣的欢迎,只闻两排长号仰天而起,悠长而沉隆于耳。 “这迎客的架势……人少点还真有点扛不住啊。”幺马被长号声震得一个哆嗦,牛高马大的模样却故作害怕地拍拍胸膛。 “动作端庄些,别给我家主子丢人。”姒姜朝他丢了一个眼刀。 幺马立即抬头挺胸。 这时,不远处又迎风传来一道悦耳响亮的声音。 这道声音像立体环绕声一般,充满了饱和跟丰盈,像一下便拉扯出一片区域来彰显其独特的魅力。 “六国会盟特使紫皇,恭迎齐国使臣孟尝君——” 这时,车上的孟尝君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前方,亦矜持地扯长音调道:“哈哈哈,公子紫皇,战神紫皇,想不到此次前来迎盟友的乃是小友你啊,不知这魏王如今何在?” 一听自家主公这嚎气的唤声,陈白起险些跌了一跤,好在,她心理素质时常到位,所以她只是嘴角抽了一下,便恢复了如常。 小友? 陈白起抬头,便见公子紫皇挥臂按下队伍亲自走了过来,这时陈白起才能够全方位无死角地看清楚他。 他穿着一袭戎铠装,宽肩长腿的,随意行走间,便觉勃然英姿,如琼枝一树,栽于黑山白水间,甲面折射着光线,红色披风猎猎生风,流露着一种琉璃般剔透璀璨的光彩。 她的视线从他的身材上移至其面目,他的脸很小,首先便看到他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不见丝毫的戾气跟阴沉,尤其是他扬唇一笑时,那张脸顿时一下便整个活色生香了起来。 他的皮肤是一种细腻光泽的白,这种质感的皮肤一般是天生遗传的,不是靠什么护肤便能达成,他五官虽精致,却半分不见阴柔,尤其他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整个太阳都绽放在了他的脸上。 老实说,见到这个传闻中的战神时,陈白起对他猜想过许多种形象,却独独没有这种。 这还是陈白起第一次遇上经历过这么多杀戮的人,还能拥有这样灿烂的笑容,他看起来……就像个承欢长辈膝上讨喜的大少年。 听到孟尝君唤他“小友”,陈白起这才想起幺马好像提过,这个战神……好像还不满二十周岁吧。 难怪……看起来这么小鲜肉。 不过,他的身体状态的确很好,走行的躯体亦十分漂亮,这说明他身上并没有什么暗病,可如他这样征战多年的人,还能保持成这样的确十分难得。 这样出人意料的战神,说实话若非他方才亲自告诉她,她定然难以相信。 公子紫皇朝车上的孟尝君拱了手,爽朗一笑道:“父王近日身体抱恙,迎盟之事便暂托于紫皇。孟尝君此番前来倒是轻车便服啊,若非方才秦王进行一番指引,紫皇便险些没认出来您来。” 公子紫皇脸上扬着真诚的笑,而孟尝君听了这话心底虽哼了哼,但面上却不生气,他道:“这一路上便是不安生啊,再说身环兵马、隆重铁骑而往是为杀敌,而非会友,本公如此前来便是对魏国盟友十足的诚意。” 公子紫皇一脸意外地点头赞同道:“原来如此,难得孟尝君有此诚意,那入城一趟便由紫皇相送,以示谢意吧,请。” 说完,他便回了自己的轺车,喊话让兵甲开路。 见他此番贴心的举动,孟尝君便是方才的些许膈应此刻也消散了。 这样孤零零一辆轺车进城的确尴尬,有大部队随行护送,的确给足了他面子。 两人在前并驾而行,孟尝君道:“会盟商议何时开始?” 公子紫皇思索了一下,道:“后日吧,今日孟尝君乃第五位使国,还剩一国不曾到达。” “哦,不知是哪一国?” 公子紫皇没有隐瞒:“赵国。” “赵?”孟尝君似怔了一下。 他倒是没想过迟来的最后一位会是兵强马壮的赵国,一般而言,早早而来的会盟国能得到的安排会更妥善周到,毕竟资源有限,先要先得。另外,谁都知道这一路来有着各种各样的阻碍,若能压人早到,这便表示谁的国力愈强,越威名远播。 所以,除了魏国,其余五国都暗中较着劲,谁都不愿迟到最后一位。 而一向要强的赵国如今却是最后一位,的确令人心生疑窦。 孟尝君心思不露,面上却大方道:“如此便是等上一时亦无妨,毕竟赵离魏较远。” 前方正隆隆地放下吊桥让他们通过入城。 公子紫皇但笑不语。 孟尝君又道:“那这各国的行辕又是如何安排?” 不等公子紫皇回话,顿时周围已变了大样,只见沿路的各类酒铺、饭馆灯笼高挑,幌旗招摇,楼上楼下高谈阔论与喝彩之声溢满街市,而原本只有大梁盛典大节才举行的社舞也涌上了长街,身着彩艳舞衣的人一路上载歌载舞,吹拉弹唱,热闹非凡。 公子紫皇一路上亦扬着笑,朝四周的人挥手致谢,他的亲和度简直爆棚了,这一摇手,顿时一片欢腾声简直震耳欲聋。 许多少女跟少年拉扯着红布,上面绣满了各类赞颂的字迹,一见公子紫皇的回应,便抖动着红布举过头,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好、好热情啊……”魏腌咽了一口口水。 姒姜也看得稀罕:“这魏国的大梁还真是繁华热闹啊,你瞧见没,那边有人在分发甜饼跟酒呢。” 姬韫只觉耳膜发颤,他倒是客观道:“这些人只怕是为了给大梁造势,方才这般卖力。” 陈白起抚嘴轻笑道:“也不一定,你们没看见咱们这一头是由公子紫皇带领着,方得到比秦王那边更热烈的欢迎吗?这也是追星的效果啊。” “什么追星?”姒姜不解。 “就是追逐一颗可望而不可及的星辰啊。”陈白起指了指天上,道:“星星是天上的,凡人啊,无论怎么伸手,都不可能碰得着啊。” 姒姜想了一下,好像听懂了。 星星啊……他看向陈白起,若说公子紫皇是星星,那她就该是天下的月亮吧。 她对于他而言也是那样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只是天下的星星有很多,可月亮却永远只有一个。 姬韫这时警声道:“好了,别讲话了,小心被砸着了。” 陈白起回头,只见前面一队人提着竹篇的大篮子,一面扯亮嗓子唱着曲儿,一面正朝着他们欢笑着扔着水果、鲜花跟甜食,军队因为军容跟整列,自然是不能避闪,可他们却不愿被砸一头,忙避到人后。 “噗——我被饼砸到嘴了。”幺马抹了一把脸,哭兮兮道。 姒姜笑着回头替陈白起头上的一束小白花摘下来,然后对幺马道:“估计看你长得饿,便送你些吃的,不然我家主子怎么扔的都是花。” 幺马撇嘴:“一个大男人被扔花有什么好高兴的。” 姬韫解释道:“大梁的人扔花一般表示爱慕,扔饼跟水果则表示欢迎。” “难怪,你看公子紫皇那一身都是花了,这得多少人爱慕他啊。”幺马怪叫了一声摇头。 陈白起这时正无奈地摘除身上发间沾热的花瓣,闻言抬头望去。 只见一队彪悍战马前的公子紫皇,他身上、车上都挂着各种颜色的花,他脾气很好,一点不见不耐烦,他接过一朵带着茎的野菊,将其捏于拇指与食指间,扬着笑,开怀大笑,带着力量,带着阳光。 那一刻,看着他那热情爽朗的笑脸,她忽然有些移不开眼睛了。 —— 终于从城中最黏稠的热情欢绊中拖离开来,他们一行列来到南城外,看到一望无际的草地上一片绿色军帐被圈围成一个巨大的环形,环形军帐内又是兵车围成的一个环形,一座绿色铜顶大帐被兵车围在中央,辕门口一杆“秦”字大纛旗迎风舒卷。 这便是秦国的大帐,而旁边同样类似的布置,同样的大帐旁,虽没飘着“齐”字大纛旗,但由紫皇引领指示则是他们的位置。 公子紫皇引领他们到达之后,便道:“这便是齐国的帐营,啊,这前面的一排军帐本是安排给各国的行辕,既然孟尝君不曾置备这些,便可忽视,或者紫皇明日让人来将它们撤走,这样出帐后前方视野会更宽敞些。” 孟尝君却道:“不必了,暂留着吧。” 公子紫皇心底虽奇怪,孟尝君前来这没兵没马的,留着这些个军帐做什么? 但既然他执意要留着,那便留着吧。 公子紫皇事务繁忙,见孟尝君神色疲倦,也没有要留他讲话的意思,自是告辞了。 等公子紫皇将他的人马一领走,陈白起等人再回头一看,便明显地发现别人家的大帐那都是围满的兵车,然后里三层外三层的甲士守卫,看着就挺“厚实”的。 而他们……估计如果不计较身份的话,一个大帐便能住满所有人,而帐外外面一片空荡荡的,着实不太安全。 “焕仙,你所讲的这个手脚安排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孟尝君揉了揉眉心问道。 “呃……回主公……”陈白起想了想,保守估计道:“最少一日,最多……三日。” “齐国的兵力三日便能到魏?”幺马似惊喜道:“还是你早就安排了兵马在这附近,只等你们一到便召集过来?” 老实说,瞧别国的阵仗,幺马待在这里都觉得整个人虚虚的,尤其夜里,巴不得也堆集些兵力在周围防守着。 陈白起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自然不能是齐兵,齐王早便想对付主公,岂会排精兵随他出行,而主公的兵马眼下也另有安排不可妄动,所以我所讲的手脚……那真的只是一些只能供驱使的手脚罢了。” 孟尝君不耐烦听这些,他身上有伤,虽无大碍,但今日这事也多少令他心情不虞,他道:“此事你便抓紧着手安排吧,本公先入内歇息了。” “主公先行歇息吧,待主公醒来,焕仙方过来替你换药。” “嗯。” 见他入帐,陈白起在后向他施礼送行。 魏腌暂作为孟尝君的贴身保镖,自然需要如影随行。 孟尝君他们一走,眼下便只剩他们几人,讲话便轻松多了。 姒姜心底搁着一件事,不吐不快:“之前我听到那个魏国战神道赵国还没来,如今一看,果然,其它几国的旗都飘着呢,只有赵国没有,所以这赵国是怎么回事,我们这一路是绕着路来的,再加上遇上猪畄族跟楚军这趟事,赵国难不成也遇上伏袭?” “十有八九。”陈白起颔首。 幺马来了兴致,他问:“那赵国来的是赵王吗?” 姒姜对这事多少有些了解,他道:“赵王怕死得紧,自然不会亲自来,依我猜测,来的十有八九是……” “后卿。”姬韫道。 陈白起这时也笑了下:“嗯,大概是吧。” “后卿?那外鬼谷弟子?”幺马张大了嘴。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后卿在赵国当相国,除了赵王整个赵国便属他权势最大。”姒姜道。 “好了,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少讨论这种话题,还是先解决一下眼下的事情。”陈白起看着他们道:“现在魏国可没有安排人手给我们,当然一般其它国也不敢用别国的人手,所以接下来吃的、用的咱们要怎么安排?” 姬韫、姒姜跟幺马:“……” 他们三个都是一个管饱全家不饿,根本不懂怎么安排这种杂事,况且也没可供使唤的人手啊。 陈白起见此,只能长叹一声。 “罢了,这事稍后再说吧,我眼下需要先出去一趟,魏腌……”陈白起朝帐内喊了声魏腌,魏腌很快便掀帐而出,她道:“你先看顾好主公,我出去办点事情一会儿便回。” 魏腌道:“哎?办什么事情?” 陈白起没答,快步离开大帐一段距离后,便立即四处张望,由于公子紫皇不是她的好友,所以没办法在区域地图上定位,于是她便派出小蚊前往监视。 方才,她收到小蚊的讯息,公子紫皇竟然没有立即离开,并单独一人停留在溪畔没动,于是,她便一路找寻过去,终于在一芦苇摊涂边看到了他,他正负手遥看着不远处如鳞甲晃动光泽的溪水。 陈白起看着他的背影,暗想,为达成主线任务与公子紫皇来一次深入的交谈,接下来她是该来硬的还是软的,还是软硬兼施呢? 嗳,对了,在交谈时,顺便试试她的“真理光环”效用是否好使。 ------题外话------ 更新晚了,估计等审核通了,得第二日早上自动上传了吧……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主公,最遥远的距离(五) 取出“真理光环”配戴上之后,陈白起一抬头,却发现百米外的人竟不见了。 哎?!她拨开挡在脸上的芦苇,人呢,她左右一看,忽然感到一只以神经丈量宽厚的手掌按在了她的肩上。 不轻、不重,不带杀意跟力量,却也不是普通友好的打招呼方式。 陈白起怔了一下,忙按捺住漏了一拍的心跳,镇定自若地转过头去。 她已经猜到了身后之人是谁了。 果然,一转过脸看去,便见一道俊拔如琼林玉树般的高大身影在她的身后,赫然是公子紫皇。 他见她看着他,便收回了手,稍微偏着头,笑着打量她。 “尔是谁,哪一国的随从?” 他依旧是那一身红亮的戎装,长发束冠,眉飞色扬,一张帅气的轮廓分明,令人移不开眼睛,他的笑容是暖暖的,笑时,大而灿烂,如骄阳,照亮地面上热浪腾腾,几近灼面而来。 陈白起感觉自己似有些承受不来这种“热度”。 她脑中忽然“叮”地一声似掷地有声地回播一句话——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而下一秒播放的话则是带着某种不怀好意的预示——天堂有门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啊。 陈白起立马整了整神色,轻咳了一声后,便倒退一步,朝着公子紫皇方向压掌行了一礼。 “孟尝君帐中陈焕仙,拜见公子紫皇。” 公子紫皇迈前一步托起她的手,让她起来,他恍然道:“我记起你了。” 陈白起由着他虚托的架势起身,却没有抬头,她正盯着对方那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考虑着,任务中要求的这1%的接触面,别的位置好像不太容易现实,但如今这双伸出即可握住的手,好像也能办得到紧…… 毕竟看起来,这个公子紫皇好似跟别国那些个妖艳贱货的公子不同,他好似还挺好说话的。 如此想着,陈白起心中蠢蠢欲动,继续如狼如虎地盯着对方的手,别说,这双手挺好看的,白皙而修长,指甲饱满,手背上的青筋脉络清晰,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若隐若现,每根手指好象都带着某种张力,宛如拥有与生俱来的掌控一切的力量。 “我记得你好像跟旁边人讲过……”公子紫皇回想了一下,掌拳一敲,眼睫一扬,笑道:“你说我像星星,来自天上,对否?” 陈白起蓦地抬头。 “你……公子听见了?” 公子紫皇颔首,咬字清楚道:“听见了。” 陈白起顿时露出一脸吃惊。 当时街道上人山人海,人声鼎沸,而处于话题跟人流量中心地段的他,在面对这样多种声音在讲话,他怎么就能明确分辩出她讲的话了? 似看出陈白起脸上的疑惑,公子紫皇嘴角翘起的弧度加深,他道:“其实我对你记忆最深刻的并非这句话,而是在大梁城时你被人举抱起来,朝着我之方看来的那一眼。” 陈白起闻言,人便直接呆了。 心底不禁“操”了一声,怎么还是被瞧见了! 公子紫皇一想起那一幕场景,视线望空,顿时便笑开来了:“我倒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不拘小节的偷窥方式,哦,不对,不算偷窥,而是看热闹,倒是惊讶了好大一会儿,虽说匆匆一眼,但我却记住了你。” 其实他没好讲全,他除了记住她这别出一格的现眼方式,更记住了她这张脸。 虽然被人杈腰举高,姿态不甚雅观,尤其在一众庄严冷肃的军队中,但她看过来的那双眼,又亮又黑,看去是那样和善、安详又机警,而前一秒这样稳沉的眼眸,下一秒却流露出一丝惊慌跟局促,顿时生动自如,好像能说话一样。 这样前后一对比,令她一下便变得十足可爱又逗趣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她所在的位置,大抵能辨认出是孟尝君的随从,那样一个狡猾成奸的孟尝君身边竟会有这样一个慧黠又神彩焕发的少年,的确令他有些意外。 当然,他当时也只是一笑而过罢了,并没打算对此事有什么后续,但却没料到,她竟自动找上来了。 他来此处纯粹是为散心,周围人都遣散归队了,他随心而至,并无明确目的,那么……她出现在这里是偶然还是刻意? 而听了公子紫皇的话后,陈白起感觉自己跟他有点无法愉快地聊下去了。 当初,见他一双玻璃般的眼眸亮晶晶,与孟尝君谈话时透着一股随性直爽的不谙人事讲话,拿软刀子刺着孟尝君,她在旁听着的感受跟如今亲耳上阵的感受,那是不同的,之前那叫看热闹不怕事大,如今叫一个感同身受啊。 不过,孟尝君都能忍着脾气跟公子紫皇继续谈笑风生,她陈白起的深海涵养便更能应变自如了。 “嗳,焕仙亦自知先前行为失仪,只是……”陈白起一脸认真地看着公子紫皇,眼眸比先前更加明亮晶莹,像怀揣着一件宝藏似的:“只是焕仙仰慕了公子许久,一听公子紫皇乃此次会盟特使,便一时情不自禁干了一件惹人笑话之事。” 哈?公子紫皇一时不慎,被陈白起这忽如热情似火的激昂之词给整懵了,她睁着一双大而黑亮的眼睛,眼波闪闪溜溜,十分动人,被这样的目光盯着的他,顿时有些不自在了。 一直只被城中姑子们追逐热爱的公子紫皇,还是第一次遇上郎君的“表白”,好在“陈焕仙”长得秀雅绝俗,本身还未脱稚嫩,便像一个单纯又青春的少年在述说梦想一般,并不惹人讨厌跟抵触。 公子紫皇眼神飘移了一下,他绕手负背,却见陈白起仰着脸,一直在等着他的回应。 此时他好像明白她之前的行为跟眼下出现在这里的原由了。 对于迷妹,他是友善跟谢绝的,对于迷弟……他第一次遇上这种胆敢冲到他面前示好的,由于业务不熟悉,他只能凭心情来决定处理风格。 于是,他又垂下手,鼓励性地伸手轻拍一下她的肩膀,道:“此事便过了吧,我还有要事在身,你且回大帐吧,此处入夜之后毒虫蚊蚁甚多,不可久留。” 说完,他便转身,而陈白起正在倒计时的15s对视被这样被打断了,她顿时气结。 就差这么几秒便完成一项条件了,要不要这么冷酷无情啊。 见公子紫皇头亦不回地走了,陈白起脸上的“迷弟”表情一下便收起了,她眸黑且深,微扬下嘴角——既然软的不行,那便只能来硬的了。 陈白起暗中指引傀儡兽二号小蚊进行“隐身”,在欺近后,找到血管再露出口针狠狠地戳入了公子紫皇的脖子。 “嘶!” 公子紫皇滞停下脚步,动作极快地“啪”了一巴掌拍向了颈后,然后颦眉不解地摊开手掌,掌心干净脉络清晰,却什么都没拍到,于是,他又伸手摸向后颈,却摸到了一个拇指头大小的肿包。 “公子,你怎么了?” 陈白起佯装不知,快步从后走上前。 公子紫皇也不知道怎么了,他方才只觉后颈忽然传来如针刺入般的急遽痛意,根本不知道是什么造成的,他本想摆手示意无碍,可陈白起抬眸一察探,却已经先一步惊叫道:“啊,公子你的颈后——” 公子紫皇转眸,见她神色吃惊,不由得问道:“方才不知被何物蛰了一下,可是肿起?” 陈白起颔首,拉着他的手走到一边的芦苇丛中,一脸急切严肃道:“不止是肿了,周围还泛乌紫了一圈,这分明是中了暗毒啊,好在发现及时,必须赶紧将脏血挤出来,再涂上伤药,否则只怕情况会不妙。” 眼下他瞧不见,陈白起爱怎么夸张怎么说。 公子紫皇被陈白起牵着走,见她将一片芦苇踩平作垫,拉他席地先坐下。 他比她高上许多,若不坐下,她哪怕踮起脚尖亦难处理。 他本是不信,可见她的样子并不像在说笑,“真理光环”的加持令陈白起那尴尬的演技加了一层滤镜的效果,显得好看多了,再加上颈后的一片皮肤又痒又痛,似有扩散的迹象,的确不像一般毒蚊叮咬的感觉。 其实,还有更隐秘的一点,公子紫皇从小便怕痛,他要比一般人忍痛度低上许多。 “我身上有药,让我来替公子处理吧。”陈白起伸上摸在他温热的颈部的肌肤上,方才牵手时达成7s成绩,如今她假意替他挤毒血,实则是在蹭任务时间,在默默地达成15s数值时,方才挪开。 叮——系统:主线任务——国士无双(一)任务总完成度15%,请人物再接再励。 这表示1%的皮肤接触面已达成,不必再故意与他肌肤相亲了。 陈白起按压了几下,然后从衣兜内取出一瓶金疮药,虽说用青丹露亦可,但因为人是她伤的,自然要用能立秆见影能好的才行,只是将它倒地手心正要涂时,她顿了一下,后知后觉地问道:“公子……你不问问这是什么药?” 公子紫皇抬眸,细晖下的眉眼呈浅棕色的光泽,呈松驰慵懒的美感:“是涂这毒蚊的药?” 陈白起有趣地反问道:“公子与在下素未平生,何以相信在下不会趁机拿一瓶毒药来害你?” 公子紫皇顿时眼眸瞠圆,讶道:“你不是讲你一直仰慕于我吗?难不成你是骗我的?” 陈白起被他噎得一哑,半晌后方吐气道:“自然不是……” 这时,公子紫皇眼睛尤其明亮,像天上同样不孜于发热的太阳:“再说,我可是有一双能辩金石的能力,你目光同正,自不会害我的,我前十几年便是靠着这双眼睛避开了各类小人细作。” 公子紫皇指了指自己的一双眼睛。 公子紫皇长着一张天生带笑的脸,不笑时,两边嘴角亦是微微翘起,陈白起有时候也弄不清楚这个人是在讲真话还是在说笑。 别说,这么近凝视他的眼睛,还真是干净,黑色的瞳仁,白色的其余部分尤其纯粹,根根分明的睫毛,虽没有女子般浓密,但却纤长柔软,像某种动物腹部最细软的绒毛。 老实说,这张脸长得还真是天然无公害啊,并且还年轻饱满。 她想,跟他聊天还真容易被他带跑题了呢,他或许不是一个天生的演说家,却是一个天生的感染者,与他对视、讲话,便不可避免被他影响了节奏。 所以……要想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还是别接他的话题为妙。 她一面给他上药,一面道:“其实先前我被同伴举着抱起来时,也是整个人都傻了,可既然都举起来,若不偷看一眼便觉太亏了,本想着应该不会有人瞧见吧,却还是第一眼便被公子给逮着了。” 她替他擦药时,指腹间的动作十分轻柔,她虽是男儿身,但行为却有着女子般的细腻。 公子紫皇虽方才拿此事取笑过她,可眼下见她自己将这笑话拿出来讲,便不由得几分不好意思。 他道:“我对人的视线比较敏感,呃,对了,你为何会觉得我是星星?” 陈白起想着就怕他不问,只要他问了,她才好慢慢地阐述她的这一腔“仰慕”之情。 不过,接触下来,她觉得将他比喻成星星略显小气,他应该是太阳才对。 不过这话她不打算说了,直接慷慨陈词道:“因为在焕仙的眼中,公子便是夜空中天上点缀的一颗星,璀璨而明亮,是黑暗中能够指导我前进方向的一颗明星,不怕公子笑话,焕仙一向对军戎极为感兴趣,而公子被九州誉为百年难得一遇的战神,自是焕仙崇拜的首位……” 巴拉巴拉巴拉……这时候必须进行一千字以上的详述,借着上药拖延,陈白起便将敬仰之情犹如黄河之水涛涛不绝地赞美着,而她头上的“真理光环”不停地闪烁着一层朦胧的光。 她脑袋词汇量多,也不怕重复,总之绕不晕他,便算她输。 而公子紫皇一面梗着脖子上药,一边听着,听到她字辞中过于痴密的字眼,不由得赧然偏过头。 陈白起越说越激动,为将迷弟进行到底,她也是不怕浮夸。 什么“梦往神游”,什么“夙心往志”之类的狂热字眼,那完全是跟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砸。 这年代的人虽然对很多事情表示宽容跟随意,但对于文字眼上的领会却是含蓄跟敏感的,尤其公子紫皇,他不是那些个狂热的文人雅士,他也不是那些从小浸淫的醉生梦死生活的奢侈贵族,他读过书,也被名士教导过,但他平日里面对的更多是军队那些粗膀大汉,言语举止粗鲁,何曾被人拿这样旖旎热情的字辞撩过。 “好、好了。”公子紫皇掩面,连声止住她了。 少年的嗓音还没完全变成成人那般的低沉,带着些许轻绵的磁性,像抱怨,也像尴尬求饶。 陈白起好笑,面上却故作不解:“可药还没涂好?” 公子紫皇放下手,红着脸,瞪着她道:“我是说……你那些话可以了,我以往也听过臣子如此不留余力地赞美父王,如今变到我还是第一次……”他没有说完,便停下了声音。 而且人家那口才跟续航能力哪有眼下这个少年的一半厉害啊。 那人在底下笑得满脸褶子,那谄媚又卑下的身体语言,他在旁听得既尴尬又呵呵了,可陈焕仙这少年光凭这张春山如笑的脸便完胜了,再加上一把妙语生花的腔嗓,那简直是连天上的星星都能给她哄下来吧。 “公子不信焕仙?”陈白起一脸受伤地道:“公子既有一双明眼识人,且不妨好生看看焕仙眼中是否有半句假语。” 就剩最后一个达成对视的15s条件,陈白起豁出去了。 公子紫皇被迫盯着陈白起的一双眼睛。 两人对视下,公子紫皇先是一愣,紧接着想移开眼,却见陈白起忽地凑近了过来。 他一惊,却是不敢再随意动了。 因为一个不小心便容易造成擦枪走火,只是彼此呼吸的亲呢气氛简直太揪心了。 公子紫皇立即憋气,不一会儿脸便红了。 同时,他也被陈白起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给吸引住了目光。 她的一双杏大的眼眸,灵动时,如小扇扑打的流萤,沉寂时,便如天街上的夜色,亦有着如井水般清凉,这样一双比星辉月银更迷人的眼睛令他不由得迷失了片刻。 这时,系统叮——地响起。 系统:恭喜人物,主线任务——“国士无双”(一)已完成100%。 系统:主线任务——国士无双(二),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虽然你已向公子紫皇表达了你的一腔仰慕之情,但仍总觉得这样好似还不够诚意,于是接下来三日时限内,你决定以行动来达成公子紫皇的一个愿望,接受/拒绝? 完成条件:亲口讲出的一个愿望(1/0) 愿望达成(1/0) 任务奖励:经验值15万,黄金100,神秘丹方*1。 完成时限:至“接受”任务起,三日时限倒计时则开始。 不会吧,这么快又一个主线任务接踵而来,虽说之前看到国士无双(一)时便猜到了会有国士无双(二),但她没料到这第二个任务依旧跟公子紫皇有关。 陈白起忍不住吐嘈,老实说,这个公子紫皇其实根本不是魏王的孩子,他其实是系统你的小儿子吧,你还得负责满足他一次性三个愿望? 况且,如果他提出的愿望是在踢下他老子自己当魏王,你就算给她三十日她也办不到好吗? 听到任务完成的提示意,陈白起便提裤子无情,移开视线并站了起来。 在陈白起与他错开视线时,公子紫皇亦迅速从恍惚状态回过神来。 他心头一惊,方才是怎么回事,他有那么一瞬好像坠落了一场并无记忆的迷梦中。 他立即撑地站了起来,正准备摸一把上了药的后颈,却被旁边的人清音喊住:“别摸,药还没有干,摸掉了便又得上一遍了。” 公子紫皇的动作僵在半空,然后放下手来,他看向陈白起,学不来她这样舌灿莲花,只能赧然道声谢:“谢谢,后颈的确不痛了,想不到你还懂治伤。” 陈白起客套道:“不必谢,不过,不知道公子是否有什么……”不曾达成的愿望…… “将军——” 一声急切的喊声打断了陈白起。 他们回头一看,便见一个魏国士兵朝这边跑了过来,他气喘吁吁,一找到公子紫皇,便立即跪地抱拳道:“将军,王急宣你即刻入宫。” 此人是公子紫皇的一位亲随,所以他方唤公子紫皇为将军,而非会盟特使与其它职位。 公子紫皇闻言沉凝了一下,然后挥手道:“知道了。” 他转地头对陈白起道:“今日之事吾记住了,此地不便多留,你且快回大帐吧。” “等等。”陈白起也不多言耽误他,她将手上的药瓶塞进他手上:“这个拿着,晚些时候再上一遍,明白即可痊愈。” 公子紫皇捏了捏手上留有余温的药瓶,又看了一眼陈焕仙,笑道:“嗯。” 他点了一下头,便携随从大步离去了。 而陈白起只能将未尽之语全塞回自己的嘴里。 她找到一条小溪将手上的药物洗干净后,刚回头便看到几道鬼祟的身影已经堂堂正正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她怔了一下,便见是幺马、姒姜跟姬韫三人。 陈白起被他们三人古怪的眼神盯着时间长了,不由得问道:“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我们都看到了。”姒姜面无表情道。 陈白起被他这一副我很幽怨的语气给逗笑了,不由得奇道:“你们看到什么了?” 幺马顿时跳出来,一脸愤其不争地道:“陈老弟啊陈老弟,你竟然背着我们一个人偷偷地跑到这里来向战神示好,你方才对战神所讲的话我都一字不漏地听见了,言辞很动人也很深刻,但我对你这种自私的行为依旧感到太失望了!” 陈白起顿时一脸懵逼。 “你不叫上他们就算了,怎么能不叫上我一块儿呢!你明知道我也挺想跟战神认识认识的啊。”幺马简直要变成咆哮马了。 姒姜一掌挥开聒噪的幺马,脸色不爽地瞪着陈白起道:“他颈上被叮的包是你做的吧,啧啧啧,你倒是下得了狠心,为了跟他多待上一会儿多讲些话,这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吧。” 姬韫亦颦着眉上前,他用陈白起上一辈子教导主任一般的口气道:“焕仙,与人交往切不可抱有此待歪心思,待人以诚方可长久。且说你此时是男儿身,却也不可与他如此近身……” 听着这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巴拉巴拉”地讲个不停,简直比唐僧还绕脑,陈白起忽地狡黠咧嘴笑了一下,然后越过他们三人,便直接就跑了。 谁会那么傻,站在原地被他们你数落来数落去啊,三十六计,跑为上计。 三人一见面前只剩一团空气,顿时都急急掉转过头,二话不说便追了上去。 “陈焕仙——” “焕仙——” “陈老弟——” 陈白起已跑领先一截,她回过头,故作震惊地叫道:“喂喂,别用轻功啊,这是作弊!作弊!” 幺马一看旁边两伙伴都甩下他跑远了,顿时站在原地气得直跳脚:“对啊,别作弊啊,就算作弊也带上我啊——” 噗嗤——陈白起一听幺马那愤愤不平的喊话,顿时忍俊不住,抱腹笑了起来。 反正跑不掉了,干净认输算了。 她这一停,一下便被姒姜跟姬韫两人一左一右给抓住了。 见她笑得开怀,眉眼似花,两人也绷不住脸,被感染着一块儿笑了起来。 这时幺马终于也赶了过来,他见三人没跑了,反而站在一块儿笑,他讶道:“怎么都停下来了?” 陈白起看着他,笑着伸手道:“当然是在等你啊。” 闻言,幺马微微睁大眼,眼睛一亮,也憨憨地笑咧开一排白牙。 “走了,一块儿回去吧。” 陈白起领头在前,他们三人在她的左右,此时披罩射来的霞光将四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河岸旁,芦苇在风的吹拂下,舞动着袅娜的身影。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主公,最遥远的距离(六) 当四人嬉笑玩闹着回到大帐时,只见晚霞斜长脉脉,云薄细鳞生,草原上布整的圆环大帐都浸在一片橘黄色光线光中。 “这都入夜了,赵国的队伍还没到啊,估计还真是遇上大麻烦了。” 幺马长得高大,视野眺远,看到他们隔避被规划为“赵”的帐营仍旧一片寂静空荡,他悻悻道:“别不是全军覆灭了吧。” 陈白起顺势瞥了那方一眼,淡淡道:“难说。” 姒姜则环臂,不怀好意道:“不难说啊,要说这赵、楚两国这几年积怨越来越深,这次楚国逮着机会,还不卯足了劲地朝赵使下手啊。” “后卿的能力非同一般,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只怕拖到如今还没到达,必是路上遇上了劲敌……若韫没猜错的话,只怕这次是楚王亲自出手了。”姬韫眸色润泽,一半浸着霞光的暖,一半沾着入夜的寒。 他说完后,便有意观察了一下陈白起的反应,见她始终漠然无动于衷,也不知道是真的不在意,还是佯装的。 但从明面上她的态度可以看得出来,她没打算插手管楚国的事情了。 陈白起懒懒地伸了一下臂,很薄凉道:“好了,这赵国的事情与我们没什么关系,还是先解决接下来我等的民生问题吧。” 陈白起越过他们,并不参与这个话题,她几步便走近了营帐,这时里面传来脚步声。 “陈老弟你们终于回来了,主公他饿了,咱们什么时候用膳?”魏腌掀开大帐,急切地朝陈白起这边冲过来。 陈白起闻言,顿了一下,像是没听明白似的重复了一遍:“用膳?” “对啊。”魏腌点头,一脸理所当然道:“魏国给咱们备了食材在那头溪边的地窖里,可是俺一个大老粗,可不会弄好吃的,你知道,咱主公是条精细的舌头,可我弄出来的东西能毒死人啊,所以这事便只能拜托你了。” 陈白起看着魏腌,似笑非笑。 而魏腌不知为何,瞧着这种眼光,便感到有几分心虚。 系统:支线任务——“魏腌的拜托”,魏腌想为主公准备一顿丰盛的美食,可奈何手脚粗笨,厨艺不佳,唯有拜托你帮忙,接受/拒绝? 完成条件:五菜,主食*1,肉食*2,素食*2。 完全奖励:经验值7万,黄金*30。 虽说奖励不丰厚,但既然是系统任务,陈白起倒也乐意“接受”,再说她也是要吃饭的。 陈白起收回视线,道:“好,今夜这顿便由我负责,可我需要一个帮我烧火架柴的人,另外一个择菜洗菜的人,哦,对了,我还要个处理食材的帮手。” “烧火?这我行啊。”幺马拍拍胸膛自荐。 “那我来择菜吧。”姬韫没干过厨房的事情,怕给陈白起耽误事,便挑了一件最简单的活来帮忙。 姒姜也凑上前道:“那切肉便交给我吧,无论是大块小块、薄片粗长或者是切丝剁蓉,我皆可胜任。”他骄傲地扬起下颌。 就三个帮手的活,一眨眼便给分工完了,魏腌杵着个高大个在那儿,茫然地指了指自己:“那俺呢?” “你就继续负责照顾好主公便是。”陈白起挽好两边袖子,想起件事,便道:“一会儿你先洗些瓜果给主公备着,若他饿了便先顶着,这一顿炊烹弄得快也只怕黑了,所以垫着点肚子晚了也不置于大动肝火。” 魏腌一听,便一脸难色:“主公心情不好,俺,俺应付不过来啊。” 以前这种近身伺候的“轻松活儿”可不归他管,主公的情绪问题,一般都由着冯先生跟他叔头痛,他这个不止是手脚笨拙,连脑袋跟嘴那也叫一个笨,完全是哄不住心绪不佳的主公。 陈白起挑眉:“那你会烹饪吗?” 魏腌瞪大眼睛,缩了缩脖子:“俺、俺不会的。” “那你会什么?”陈白起斜过眼,好笑问道。 魏腌摸着下巴想了半天,才吞吞吐吐道:“俺、俺会打仗吧。” 陈白起听完,便笑叹着拍了拍他的手臂:“可魏大哥啊,眼下可没什么大仗需要你去打啊,所以呢,你便好生在这儿陪着主公,行事谨慎些,莫要让他生气即可。” 说完,她便朝着不远处的流溪地窖去挑选食材了。 一边走,她一边考虑着——主食便是粟吧,肉食便看看魏国大不大方,有没有准备牛肉或者羊肉了,素的话弄个水煮青菜吧,眼下还没有普及铁锅跟菜油,有时候炒的还不如水煮的来得好吃,嗯……另外还有什么呢? 见陈白起走了,姒姜跟姬韫与魏腌关系不过点头之交,便也跟在其后,而方才一直忍笑的幺马却留了半步,他对魏腌挤眉弄眼道:“魏大将啊,哄人家主公这事咱们可也帮不了你啊,你便自求多福吧,哈。” 说完,便也赶紧追赶了上去。 徒留原地的魏腌满脸纠结,抱头痛苦:“天呐,陈老弟就教俺这一招,洗瓜果,可这主公爱吃什么瓜果,大的小的,圆的长的,剥皮的还是不剥皮的……” —— 等陈白起他们去地窖挑选食材的时候,别国的人早就备好离开了,陈白起在不大的四方地窖中巡视一遍,见架上的牛肉没剩下多少了,就巴掌大,完全不够。 由于天气炎热,这地窖虽比地面要阴凉许多,但食物的存放仍不宜过久,因此基本隔日魏国的人便来清放一遍,而这里面的高级食材一般是供应给君侯使臣,底下的人自是无缘享受。 牛肉不多,她便干脆挑了几只大肥鸡,另外素菜便是些新鲜水灵的韭菜、萝卜,还有一大袋子粟米。 粟米由幺马拎着,大肥鸡则是陈白起跟姒姜两人负责,剩下些菜则是姬韫拿。 “食材有了,可咱们这一路上可没带别的,无锅无炊具,接下来怎么弄?”姒姜问。 幺马拎小袋子粟完全无压力,他怼姒姜:“没有,不会借啊?” 姒姜呵一声道:“谁借,去哪借?” 幺马瞥了陈白起一眼,道:“去秦……借?” 秦国那边的人,跟陈小弟的私交关系依他看都还不错,况且她家山长师兄都搁那儿,朝那方借点炊具问题应当不大吧。 姬韫道:“可眼下时分正值各国煮食,只怕都占用着,要借,又得待些时候。” 陈白起道:“路到桥头自然直,咱们先处理这几只鸡吧。” “怎么弄?炖还是烤?”幺马道。 “就用之前的方式,三儿帮我。” 陈白起叫来姒姜,一块儿处理这三只鸡。 姒姜一见陈白起唤他去随近找些大片的荷叶跟稀泥巴,便想起之前陈白起做过的叫花鸡。 “哦,是做叫花鸡是吧。”姒姜眼睛一亮。 陈白起笑:“嗯,眼下无炊具,先做这个。” 姒姜连连点头:“我知道了,我这便去寻,眼下正值夏季,荷叶好找,泥巴嘛找个湿地挖几坨便是。” “荷叶摘大的,这几只鸡挺肥的。” “安心,我办事哪有不妥当的。” 听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商量,幺马跟姬韫两人在旁却是听得一头雾水。 这个叫花鸡是个怎么样的烹饪方式,怎么一下要荷叶一下又要泥巴呢。 “幺马哥,咱们烧火吧。” 等姒姜去找叫花鸡的材料时,陈白起他们便先烧火。 火刚燃起,不等陈白起他们跑隔避秦国辕队去借炊具,人家已经先一步送了过来。 来者是卫溪跟稽婴两人。 陈白起起身,拍了拍下摆的烟尘,扬起笑道:“师兄,稽丞相,你们怎么过来了?” 稽婴看着灰头土脸的陈白起,顿时不名状地忧伤了起来,他又瞥了一眼后方大帐,语带嘲讽道:“焕仙,你不会从此便改当下厨了吧?” 要知道这时代君子远疱厨,除了不忍闻其声,亦是一种自持身份的心态,可眼下,见陈焕仙毫无负担地亲自下厨为孟尝君烹饪,稽婴便又是心痛又是嫉妒。 陈白起倒是没什么难堪地笑笑:“也就这一日半日的,无妨,再就交给其它人我也不安心,便算自己给自己改善一下伙食吧。” “你还真是铁了心了你。”稽婴见她这风轻云淡的模样便气,他横了她一眼,道:“有空便过来我这一趟。” 陈白头,然后又迟疑道:“今日只怕……” “总之,别让本相等太久。”稽婴气不过,便伸手轻揪了她嫩嫩的脸颊一下,便甩袖离去了。 而卫溪则扛来了一个鼎架替她摆置架好,陈白起便让幺马去溪边提水来煮粟,顺便看看在溪边择洗菜的姬韫怎么样。 等人走后,便只剩陈白起跟卫溪两人。 她问:“师兄,山长的手臂可好些?” 卫溪道:“手好些了,相伯先生……给看过了。” 见卫溪一提到相伯先生,便一脸一言难尽的模样,陈白起不由得笑了声。 “嗯,这些日子焕仙这里事情繁杂,山长那处便劳师兄多费心了。” 卫溪顿了一下,看着她:“你不去看看山长?” 陈白起直起身子,长吁一口气:“你也看到了,这边儿事多,只怕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待再过些时候我便去。” 卫溪颦眉:“过些时候是什么时候?” 见卫溪不相信,陈白起保证道:“不会太久的。” 离开时,卫溪走了几步,又转回过头,他落于暮色的眉眼被染得深邃暗影,显得有几分几近苛刻的俊厉,他深吸一口气,道:“我们都希望你的选择不会后悔。” 陈白起一愣,看着他认真的眼睛,亦没笑了。 她想了想,方道:“师兄可知,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会不止一次的犯错,而每一次错误都将加深你对此次错误的印象,来规避下一次犯上同样的错误。” “但事实上,焕仙认为,在还没有出现一模一样的错误前,人也不能只为了过往的错误而放弃了另一种可能的选择性。” 她伸手捂在自己的心脏处,面色柔和而坚定:“我不是高瞻远瞩的大贤,所以我也看不透未来,就像过去的你不会让现在的你满意,现在的你也不会让未来的你满意,人既有胆量去选择,那么同样就该有勇气去承受相应的后果。” 卫溪静静地看着她,虽姿势不变,但目光却变了。 陈白起继续道:“但无论如何选择,只要是我自己的选择,既是自己的选择,就不存在对错与后悔。” 她朝卫溪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况且焕仙认为,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卫溪怔在当场许久都没法吐出一个字,忽然他感觉到什么,便将视线投向那个走出大帐、并在帐前安静听完陈白起讲完那番话的孟尝君。 “借的,要还。” 一看到孟尝君,卫溪的眼神便尖锐了几分。 说不赢师弟,卫溪便将这股气发泄在孟尝君身上,撂下这句话,他便冷然转身离开。 而孟尝君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卫溪的背影,手玩弄扳指,嗤笑了声。 谁说借的就要还,历来便是借久了也就理所当然是自己的了! 惯来强盗主义思考问题的孟尝君不以为然地想着。 而在陈白起井然有序的安排下,他们终于搞定了一顿晚膳,可一伙人都被折腾得够呛啊。 砍柴、挑水、择菜、挖泥、顾火…… 等一切都弄好后,天都黑下好久了,晚来的一餐是在饥饿辘辘的情况下吃完的。 夜里歇下时,幺马一脸痛不欲生的呻吟道:“明日里还要煮食啊,要不,咱们去秦国那边蹭一顿伙食吧。” 这种事情做一次是新鲜,可顿顿做就令人烦躁抓狂了。 陈白起打了一个哈欠,含糊道:“睡吧,明日的事情明白自有安排。” 呼呼—— 翌日,天还没有大亮,草原上仍旧灰蒙蒙一片时,齐国大帐外便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响,紧接着,一队人疾步带风地来到了孟尝君的大帐前。 魏腌一夜守在帐外,自然不容其它人随意进入大帐,而领头者也没贸然进入,他在外喊道:“紫皇有要事相告,不知孟尝君可曾醒来?” 这时陈白起已被惊醒,她穿好衣物从营帐那头走了过来,便看到了披着一身清寒雨露的公子紫皇。 她上前施礼,笑道:“公子,何故如此清早前来?” 公子紫皇本欲不理会来者,但侧过头,一看是陈白起,话到嘴里便拐了个弯:“紫皇有事前来找孟尝君。” 而这时,孟尝君已掀帐而出,他着一身华贵紫袍,布料上乘绸面,边角领橼比绣有福纹,头戴龙冠吐珠,眉眼冶丽邪魅,整个人如便人间富贵花一般。 一大早被人上前叨扰,他皱着眉道:“何事?” “紫皇自知一大早前来扰了孟尝君美梦,望请见谅,只是这城中忽涌入许多各地的人聚众于南城,他们并无闹事,只言辞恳切地扬言有要事定要过来拜见孟尝君……”公子紫皇说到最后,面色古怪道:“此时人已被军队隔阻于南城城门,不知孟尝君可意欲见?” 这事闹得挺大的,连他一早也被惊动了,一开始以为是哪里来的造反者策划的暴动,但前往了解了一番后,想着此事既关系着孟尝君,便决定将此事交由孟尝君自己来做主。 见,便留着,不见,便全数驱逐。 听到这里,陈白起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她扬眉弯唇,在旁道:“主公,事出有因,我等一道随公子紫皇前往见见吧。” 孟尝君本不耐理会这种事情,但他看懂了陈白起眼中的暗示,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便矜贵地颔首:“既然并非闹事,而是有事相求见,那便一道去瞧瞧吧。” 在旁,公子紫皇也察觉到了这主仆两人交换的眼神,心中暗自留神。 一队人骑马至南门时,远远便见敞开的红漆铜钉城门后,挤站满了人,不似那日进城时满城民众欢腾接迎时的闹吵,他们只是挨头接耳,低语交谈,而且这些人无论穿着打扮还有举止神态,都不像是一路人,有穿着粗布麻衣的孔武大汉,有瘦弱文气的青年,亦有穿着棉布衣的肥头膀大的中年人,还有落魄胡腮满面的老汉……粗略一估计大约有数百个人左右。 看到有人来了,有人踮起脚尖,热切地盼望着城门口,大声喊道:“孟尝君,不知哪一位是孟尝君?” 这一人喊过,接下来便是接二连三的询问,之前还算安静稳着的聚众一下便沸腾了起来。 陈白起与孟尝君没进城,只在城门口下马,见这些人被魏国的士兵拿铜戟阻压着,探头伸手过来的模样甚是狂热,她担心这些人惊扰到了孟尝君,便下马后率先上前处理。 这些人见一位衣着清贵高岸,面容俊秀白皙不似凡人的少年朝他们走近,顿时,全都“噗嗵”一声扑跪在地上,呐声高喊:“叩见孟尝君——” 声音十分响亮,陈白起被这么一大阵仗的跪拜给呆立住了,待反应过来,顿时尴尬地侧退开一步。 这些人便不能问清再跪吗?忽然一下被这么多人跪拜,她还真是无福消受啊。 这时孟尝君走上前,他夏日午后的阳光明亮炙热,他出现在最亮的光芒下,高挑挺拔,眉眼轮廓都被镀了一层光,有些模糊,却已经让人觉得贵气天成,高不可攀。 “听闻尔等要面见本公?” 一开始,所有人都愣住了,一是没想到竟认错了人,二来便是真正的孟尝君那一身华贵无双的存在给他们带来了巨的压力,令他们不敢随意造次。 “对对,我们要见孟尝君,我们是从东源河那边来的,此番是特地来投奔孟尝君的——”声音低小了许多。 “俺也是——” “我、我也是——” 这一人说话便叫说话,这数百人一块儿说话那简直就像在吵架一样,吵吵嚷嚷的,孟尝君颦了颦眉,身旁的魏腌这时机灵了,他声沉丹田,猛喝一声道:“一个个说,在主公面前成何体统!” 要说魏腌本来嗓门便粗犷,如今这特地扩大声量,一下便有种猛虎啸林的威吓之势。 之前聒躁的南城门口一下便窒了窒。 陈白起看孟尝君神色开始从忍耐到不耐烦,担心他会拆台,她立即道:“主公,这些人既然如此诚意拳拳地来投效主公,只怕是仰慕主公的声名威赫,此乃一件好事,只是主公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且安心回帐歇息,这里的事便交由焕仙来处理吧。” 见陈焕仙愿意接手,孟尝君脸色方转缓许多,他收了收下颌:“嗯,办好后再入帐与我汇报吧。” 陈白起应喏。 魏腌如今乃孟尝君的贴身护卫,自然孟尝君在哪儿他在哪里,哪怕他想留下来看个热闹也不行了。 在孟尝君跟魏腌离开后,公子紫皇却不着急离开,他想留在这里看个究竟。 陈白起站在城门外,被数百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亦不怯场,她谈笑风生道:“你们都是来投奔主公的?” 方才孟尝君与眼前这个少年的对话声量并不刻意降低,不少人也听到了内容,他们知道孟尝君已将事情全权交予眼前这个秀丽无双的少年处置。 所以……眼下这个少年也是一条粗大腿无异。 “对、对、对!” 众人忙不迭地点头,眼中充满迫切,有问必答。 陈白起视线于他们身上一一划过,像羽毛一般无重量,却令他们都感觉周身有些不自在了。 “哦,说说,为什么呢?” 一皮肤厚黑,长得跟个农民庄稼汉一样的青年扯着嗓门率先抢答道:“俺们原本生活在黄河东一带,村里患水祸时得以靠孟尝君施粥方苟且活下这一条烂命,所以俺这趟是过来要报答他的。” 另外一个油头粉面的人一脸谄笑道:“听闻,这次孟尝君出行匆忙,精简行装没带随从,俺们这些人愿意来为他做牛做马,专供趋驶。” “对对,听闻孟尝君乃天下第一善人,生平最喜招募各方能人入其麾下,我有才能,我愿意为主效力。” “咱这听说只要能跟随了孟尝君,便包管吃饱住暖,只要能让我填饱了肚子,让咱干啥便干啥,绝无二话……” 这些人不单身份来历自异,连语言也不是统一的,听他们各地方言叽里呱啦地一个个说,一个个讲,其它人包括阻拦的守城魏兵,还有领着一支队伍在后的公子紫皇都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唯陈白起始终含笑而立,静心听着。 很好,看来她之前的步步安排,广播招贤美名、广施财力换善名已经逐步得到回馈了。 她其实亦算给孟尝君卖了一回人设。 她给孟尝君在世人的心目中进行了一次重新定位——求才若渴,仁善、金主。 当这三样集落于一人之身,那便将他的人设的知名度一下便拔高了几个等次。 说白了,眼下这些人都是来抱金主大腿的,真正想效力跟为展抱负的仍算少数。 先前她故意与秦王的队伍分开,便是一开始便打算自立门户,她知道他们这方极度缺人、缺物,但经过昨日溜城一趟,她便相信这完全不是一个问题了。 大梁是个什么地方,论地利之便,大梁地处丰腴的平原,北临黄河,南依逢泽大湖,水路陆路四通八达,如此便成了中原地带最大的物资集散地。 尤其当大梁成为魏国都城时,重筑大城池,更是工商云集,店铺林立,形成了天下第一大市——魏市。 如此一个繁荣大都会,自是不缺列国名士前来此处定居开馆,更不缺各路流派子弟、商贩探子进驻,这里有能人亦有奸人,有可用之人亦有混吃等死之人。 所以,只要孟尝君先前打下的名声够响,便完全不愁无人前来投奔。 第二百九十章 主公,你是她吗?(一) 只是这样公开拉人,着实属下乘,但如果是被人上赶着来投奔,那又不一样了,这样不只是名声一下描摹了金、充满了优越性,还能理直气壮地从中择优汰劣。 同时亦让这些个参与会盟的国家瞧瞧孟尝君即便不带一兵一卒,仅凭过人在外的显赫名望,亦能令人趋之若鹜供其驱使。 这般,便是既得利又得名,还能顺带还能向其它五盟国显摆一下,这完全是一举三得嘛。 她相信,今日之事若传扬开去,于孟尝君在九州诸侯国中的地位又将发生另一番质的变化。 只是,眼下这趟子事情她得好生处理,不能留下诟病。 陈白起伸出手,压了压声浪,她一派和善亲切道:“善,尔等的一片衷心,在下知道了,并感同身受啊。” 见他们全神贯注地听着她讲话,陈白起便化身一位慈眉善目的演说家一般,虽面貌稚嫩,但仍旧声情并茂道:“只是,此番诸位虽满怀热情而来,但此地既非薛亦非齐,主公与在下确实不太好安排,倘若都一并留下显然不太现实,毕竟此地乃魏国君主疆土,主公亦不好鸠占鹊巢来办事,不如这样,主公眼下的确需要一些帮手,那在下便择优选一些需要的,再选一部分优秀的,最后再选一批自荐有能力的,诸位以当如何?” 这话……没毛病啊,依据陈情,合情合理,且前后对应,令人讲不出反驳之言。 虽然,跑过来的每一个人都希望自己能被留下,过上传闻中孟尝君门客那种衣食无优的生活,可这并不意味着,你希望人家便定给你达成。 于是一些小手艺人便没什么自信的呐呐应下,一些有一技之长的人则自信满满的大声应和。 陈白起见无人质疑或者吵闹,便将这事暂定下来,她道:“那好,首先……不知谁对自身的烹饪厨艺有自信?” 没错,陈白起一开口便招厨师,这个眼下十分需要。 她也不想接下来的日子当一名煮妇,她虽不讨厌弄饭,可压在她肩头的事情太多,她分身乏术。 此事若有人能代劳,便是再好不过。 此话一出,一些胸溢豪情能上山打虎下海杀鲸都满口答应的人一下便呆愣住了,而之前一些完全没信心的人却一下抖索双肩,精神了。 md,吓死他们了,还以为孟尝君只留下一些武艺超群的剑客侠士,原来一个普普通通的厨子也行啊。 顿时,底下零落散于各处的十数人激动莫名地举手,从人中跳起。 “我我——” “俺行,俺当厨子十几年了——” “我什么菜都会做,我还给中山国的贵族们当过一阵子御厨——” 陈白起一眼看去,十三人,她估计了一下,大抵需要过半的人数即可,她道:“别急,都别急,不妨先各自前来说说自身的来历与拿手菜式。” 这时,不知从哪里借来三匹马的姒姜、姬韫跟幺马也赶了过来,是魏腌回到大帐时跟他们讲了陈白起这边的事儿,他得随身保护孟尝君,听候差遣,实在走不开,便喊他们过去帮她。 陈白起见三人过来,也听到她所说的话了,便对姒姜道:“你舌头挑,你作主,从中挑上七、八人带回去,记得谨慎点。”最后一句,她放低声量叮嘱。 姒姜哪里能不懂她意思,他点头。 这时,陈白起又问:“何人自信力气能以一扛三?” 这时,踊跃一大批人士争先恐后地举手。 “很好,一会儿便有一个小测试,能通过者全数留下。”陈白起道。 这土豪的口气一下便令人群哗然激动。 她让幺马负责这批人,她对他道:“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一会儿你便随便在城外寻一块石头搬来,巨石大小便以你能搬动费劲,但又不至于用尽全力的程度。” 幺马听懂了,接下来挑的人的标准大抵是,找个力气劲儿只稍比他小些,却又不能离他的标准离差太多的人。 看来,陈掌印这是认可他的这一把子千捶百炼的力气啊。 “何人识字懂算帐?” 这次明显举手报名的人骤减了许多。 只有那么二、三个。 识得几个大字的人倒不少,可一搭上算帐一块儿,这便属凤毛麟角了。 “何人行商常行四方?” 这次原本低靡不振,以为这趟没戏的各地商贾顿时惊喜不已,扯亮了嗓子使劲应声。 “这、这俺小老儿便是——” “我家世代行商,我愿为孟尝君效力——” 战国时期的商贾即便是富可敌国,但谈论起地位,亦是高不成低不就,常使与各国国君曲意交结,方能官通路通,因此商人一般都不得不依附着各地的士卿大夫等贵族生存。 而来此投靠效力孟尝君的人商贩自然不能是一些著名的大商,而是一些正在起步的小商贩或者一些遭遇了困境落魄的商贾。 不过无妨,眼下她需要的不是他们多有财力,而是他们的办事能力。 随着陈白起带节奏,接下来便是一场别开生面的人才选拔,接现代来看便算是一场公开的招聘会。 人事拍板签约的是陈白起,而选拨出符合她要求的则是分别交给了姒姜、姬韫跟幺马他们三人负责。 日头越来越盛,来来往往的人群也越来越多,只见几百的人渐渐累计到上千,这些人将南城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各种口音的声音此起彼伏,叽叽喳喳的询问声绵绵不休,因为担心“陈焕仙”这点人手不够维持秩序,公子紫皇还抽调了一批人来帮她。 陈白起为了这,在安排后事宜后,便亲自过来致谢一番。 公子紫皇也抽陈白起得空时,寻她讲了一会儿话,他若有所思地睇着她:“难怪这样凶险的路途孟尝君便只带你一位门卿在身边,却原来你的确与众不同,你等昨日入城时有多唏嘘,今日便可多骄傲,见你方才有条不紊地择人而挑,只怕是早有考虑了吧。” 瞧看她挑选的那些人,包含了衣、食、住、出行,执外的侍卫、执内的秉执、杂事壮力与生活厨子……基本上方方面面,别人有的,和没有的,她都给孟尝君一应备齐了,完全将孟尝君的队伍给白手起家了。 陈白起没否认,只谦虚道:“公子也太过赞誉焕仙了,这一切……也并非焕仙一人之力能办到的,一是依仗主公自身的声望,二依靠同事的能力,焕仙便只是一个捡现成的。” 公子紫皇闻言嘴角一翘,由于背着光,阳光从他的身后洒来,将他的皮肤照得薄薄的,白皙的脸也被晒得有些泛红,他的笑容与声音完美融入光芒中,令他的轮廓虚幻得不真实。 他眼睛亮晶晶道:“嗯,难怪前段日子总听有人在传,这孟尝君啊转性子了,不再拼命敛财克扣杂税,反而干起了善事,何处有灾情便何处有孟尝君的粥铺,并且不惜以重金广布招贤,也就几个月的时间,这名声一下便拔高上来,原来……这之前的每一步都是这样精算下来的啊。” 陈白起闻言,略有些意外,看不出来,以为光打仗厉害的战神紫皇竟连政治嗅觉也挺敏锐的嘛。 知道再说下去便有些过界了,于是陈白起假意盼顾左右,道:“公子请随意,这事主公交待下来需得焕仙亲自把守,所以不能再怠慢了,请公子见谅。” “嗯,去吧。”公子紫皇在陈白起转身时,忽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陈白起一顿,疑惑地看向他。 公子紫皇清了一下嗓子,松开了她,他反手摸了摸昨日脖子被盯的部位:“你赠送那药……很好,不知是何人所配?” 这药不止能消肿散淤,最重要的是还能有效止痛,公子紫皇昨日把玩着这个药瓶许久,眼馋其配方一夜。 虽知贸然打听人家药方不太地道,可他真馋啊。 陈白起闻言,哦一样恍然地打量了紫皇公子一眼,然后笑了。 落在阳光中,这像一个张着天使面孔的少年露出一抹如同恶魔一般戏谑好看的笑容。 她指了指自己:“正是区区在下啊。” 公子紫皇好像恍闪了一下眼睛,目瞪口呆。 可还来不及说话,这时,便有人小跑过来急报。 “将军,三里外有一支队伍朝大梁过来了,听斥侯来信,好似是赵国的辕队到达逢泽了。” 公子紫皇闻言,脸上的阳光一点一点收尽,薄透的眼睑半垂,道:“立即集队前往相迎。” 陈白起耳边极佳,听到两人的对话便转过头去,正好看见公子紫皇跨马而上,紧接着便率众扬尘而去。 “赵国的使臣还是来了……” 这么说来,楚国费尽心思的首战……失败了。 她目光发愣,淡淡地望着空气一处,许久,她低笑一声。 “这样亦好。” —— 由于陈白起效率,她请来帮忙的三人也效率,所以只忙了一整个上午,陈便成功地将所需求的人源招齐了。 同时,这一千多应聘的人中,她特意考察了十五个人,这五人武力还算凑和,搁高手中可能顶不上事,但也是一顶十的好手。 这十五人她打算让其给魏腌打下手,行安保护主一职,这样魏腌有时也能稍腾出手来。 由于是贴身近随,因此在这十五人身上她花费的精力比较多,一是核实其来历真实性,这一点有系统襄助,很简单便能够查清。 二是观察其品性,是否值得托付。 三是测试其身手,只要能在姬韫手上过上十招便可留用。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主公,你是她吗?(二) 至于其它大帐外的人,陈白起一经选拔决定人选之后,便让他们入营帐各司其职。 如厨子、壮力、夜哨、临时掌棋人跟杂役等。 而她精挑细选的壮丁跟商贩则另作安排。 当陈白起带着这样一支数百为组群的编外人员走近营地时,燕国、吴国、秦国皆有人出来,他们站在自己戒严的营帐旁,或远或近,表情有表示不屑的、亦有惊异啧叹的、也有漠然冷视的。 但总归,是惹起了注意,比起先前他们一行人受公子紫皇引领至齐国大帐的冷落与无视,至少眼下这些人禁不住好奇都冒出头来打探。 将人安置妥当,看着那一挨排而扎被人塞满当的营帐,姒姜、姬韫与幺马三人忽然想起之前紫皇公子说这为齐国辕队准备的营帐既用不上,便可将其撤了。 当时孟尝君是拒绝的,为何拒绝?只怕是他与“陈焕仙”两人早就密谋了有此一出吧。 但讲实话,孟尝君还真没预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他只是姑且相信陈白起能替他备置排场,却不想是以这种方式。 当陈白起完成事宜后跟他汇报讲述时,孟尝君赞叹地拍了她的臂膀一下:“本公果然没看错你!” “这只是第一步,眼下招募而来的毕竟不如亲自带来的好用,焕仙会尽量在会盟结束,回程之前让他们变成主公意向所指、便挥剑所至的一支金箭队伍。”陈白起有信心道。 “真能做到?”孟尝君讶了一下。 陈白起既不夸大也不自谦道:“挑选时,焕仙便有意择选,其体格跟力气皆出类拔萃,所以他们眼下只缺乏最基本的配合训练,但这亦无妨,我们只暂需要一只披着虎皮的威吓队伍,至于底芯藏着什么也无须太过注重。而至于他们效忠的成份究竟有多重,这更无所谓,只管拿钱砸出足够的忠心便是了。” 孟尝君听后,坐于软榻之上,紫锦长袍铺于背后,他低眸笑道:“放心,这些小钱本公自然舍得,只是眼下既要整肃新军,必要的马粮兵器……” 他看向她,想知道她有没有想法。 “这便是焕仙为何要招揽商贩合作的原因,有他们这些地头蛇在,马、粮一事便也不必我们出头操心了。”陈白起道。 孟尝君嘴角笑意加深,合掌一拍:“善,你既安排得妥当,本公亦无须多问了,你尽管放手去做,钱财一事本公绝不吝啬。”孟尝君站起了身。 他转到旁边一个匣子内取出一个四方盒子,盒子边角嵌金边,四面雕有某种花纹,看起来便名贵异常。 他将盒子递给陈白起,她迟疑地接过,盒子沉澱澱的。 “打开看看。” 陈白起听话地打开了。 只见里面装满了金银珠宝,盒子乍开时,泄露的珠光宝气差点没闪瞎陈白起的眼。 她怔了一下,然后合上盒子,行礼:“焕仙,谢主公。” 陈白起离开大帐后,便去营帐聚集一众商贩,给予他们钱财,交待下去购备所需物资,有部分是违禁跟稀罕物件,一般明面上是不让买卖的,但她却让他们凭本事一一采买齐,能达到标准的人则能留下,若办不到便不用回来了,他手中所得的钱财便当遣散费。 见孟尝君跟此少年如此大方,随手给的便是金团跟银坨,还有各类价值不可估计的珠宝,他们顿时都心热了起来。 看来未来金主既大方又有钱啊,再加上在齐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若他们能跟着这样的主公,未来何愁不干一番大事,出人头地。 于是,一个二个都卯足了劲儿都跟陈白起保证,绝对会完成任务的! 其实大梁城是一个只要你识门路、砸得起钱,便能购买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的地方,因此陈白起并不担心他们这一趟出去办不成事。 紧接着,陈白起便又找到了幺马。 “幺马哥,若我给你一日时间,不知你能打造几把兵器?”陈白起问。 幺马一愣:“哪类?” “剑。” 幺马再问:“剑啊,那要达到哪种品质?” 陈白起想了想,问:“精?” 幺马立即道:“两把。” “良?” “五、六把。” “普通?” “顶多十来把。” “劣?” “至少三十来把。” 陈白起道:“好,我便给你一日时间,十个壮丁,你进大梁城内找一家铁匠铺,尽量给我造出二十把良剑,与一百把劣剑,剑身如何我并不在意,但剑鞘却定要精良定制。” 幺马愣了一下:“一百二十把剑,还有做剑鞘,还就一日?” 陈白起笑着轻拍了他一下:“剑鞘你不做也行,你看去哪儿买或者赊些回来,只要得达到我的要求就行,这得靠你的本事跟关系了,这去瞧瞧这大梁城中有没有咱们墨家的联系点,让他们帮帮忙。” 幺马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有一家跟雌女关系不错的铁匠铺,于是他勉强应下:“行吧,只是这打剑的钱我可以不要,但总得给人家付吧?” “这是一块裸金子,你先拿去,等我看了成品,若没问题,便再付剩下的。”陈白起十分大方地抛出一块金子给幺马。 幺马接下,掂了掂一下便笑开了眼:“这下便没什么问题了。” “若你办得好,你也是有奖励的,我可不会厚此薄彼。”陈白起笑眯眯地以利相诱。 幺马这下更是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得勒,保管给你将这件事情给办得妥妥的。” 陈白头:“那明日这个时辰我派一百二十个人去取剑。” “取个剑,何必派这么多人来,我随便租辆驴车便赶回来了?”幺马一脸惊恐道。 “这是因为取剑之后,我还需要你跟那这一百二十个人去一个地方替我办件事情。”陈白起如是道。 幺马听后顿感事情不简单:“干什么?我、我可不一定行啊。” 陈白起见他这副怂样,好笑着摇着头,她也不多说,掉转头便迈步朝前。 “放心吧,坑不了你,只是一件很简单、且容易的事情。” 看着陈白起清瘦俊秀的背影,幺马却是一万个不相信。 依他跟了她这么久的了解,她这人做事从来都是不简单的! 说得好听,那么“简单、容易”的事情她干嘛还藏着掖着,现在干嘛不讲清楚,偏要明天派人去取剑时才说,她越不说他便越觉得她又打算搞事情了。 可怜他就是一枚小小的棋子,她怎么安放他,他便只能怎么摆。 —— 陈白起背着手,像一个小老头似的晃脑迈腿前行,这一半是累的一半是给饿的。 她远远便闻到营帐那边飘来了炖羊肉的喷香味,她口水一下便不由自主地泛滥了,她意识到这是在准备晚膳了。 果然,有人专司此厨职,等开饭的人便幸福了。 因为这几个厨子刚招进来,自然恨不得使出百般招数来虏获孟尝君的味蕾,正好,她也能沾沾福。 陈白起是准备先去用膳的,她这一日忙上忙下都快被饿晕了,但刚没走几步,若有所感,便见赵国营地那边好像打破了先前无人的沉寂,传来了情况。 卷起烟尘,她隐约可见青色的大旗翻卷飞来,骑兵围绕一辆青铜驷马、金顶车盖,疾速奔驰,显然是赵使率领了赵国精锐亲赶走会盟。 陈白起暗自思忖,赵国午时便于逢泽探来消息,但如今这时辰才到营帐,且看这车速,倒显不同寻常。 但她也没多去想,因为天大地大,不如她填饱肚子事大。 天色渐暗,幺马饭都没吃便带着十个壮丁进大梁城给陈白起办事了,而姒姜跟姬韫也忙着安排落实各处的人员,于是陈白起便一个人单独用食。 她挑了个安静的营帐旁,见没有地方坐,便干脆接地气的农民蹲。 正当她捧着刚打好的一碗热腾腾的黄羊肉汤正在喝得起劲的时候,却忽感头顶洒落下一片黑影。 陈白起停下嚼食,一抬头,便见公子紫皇目光沉静又按奈着一种兴致盯着她。 “呃……有事?” 她偏头看了看他身后,见不远处有一队魏兵正等着,其中还有几个是穿着赵国青衣铁铠的人在不耐烦躁地原地踱步,不时朝这方打量几眼。 公子紫皇再次问道:“你之前说那个药是你亲自配制的?” 他问得亲厚,像随意聊天一般口吻。 陈白起挑眉,眸转明晦难辨,不明所以地颔首。 由于陈白起还蹲着,所以他的视线自然是一种俯视,感觉这样谈话太别扭了,于是他也蹲下。 只是他的姿势十分潇洒帅气,不如陈白起的农民蹲接地气。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懂医?” “还行吧……”要说,陈白起这下子还看不出公子紫皇问话的目的便真是白痴了,她有所保留地回道:“可是有人受了伤?药我倒是还有些剩,但如果找我看病的话,我的医术确实……” “对。”公子紫皇打断了她,他一步朝前,凑近她面目,热切道:“你能帮我吗?” 陈白起眼眶微睁,心中却一下便想起了被搁置的主线任务,她暗忖眼下便是一个机会吧。 于是,她无视美男的诱惑,搁下手上的碗,正色回道:“这就是你的愿望?” 愿望?这个算是一个请求,应当达不上一个愿望的程度吧……公子紫皇不明她为何要这样问,可是眼下事情不处理的确是一件棘手麻烦的事情。 于是,他便顺水推舟地颔首道:“算是吧。” 叮——系统:亲口讲出的一个愿望(1/1),主线任务——国士无双(二)已完成50%。 “那好,我答应你,不知这受伤的人是谁?”陈白起一面起身一面问道。 公子紫皇道:“你随我来。” 他拉住她的手,便大步流星地朝着赵营方向走了过去,陈白起顿时心头猛地闪过一丝不妙,不由得将脚步放缓,但奈何公子紫皇手掌力量太大,她完全挣脱不开来。 他走得很快,身后的人基本上都被甩开一截。 于是,她便这样算是半拖半就地被带到了赵营,由于有公子紫皇在前带路,这一路上遇到的赵军戒防皆没有阻拦,所以他们很顺利地抵达了赵国大帐前。 大帐?不是营帐?等等,这大帐一般住的好像来自于各盟国的首长吧。 这么说,受伤的人……不会是他吧? 陈白起脸色一下变得十分抗拒。 不——容她先拒绝一下! “公子,此人是何身份,你便将其带来大帐?”一个守帐的赵国大将虎目瞪圆,拦在他们身前,一脸质疑地打量着陈白起。 公子紫皇不与他废话,直接将人拖进大帐。 见公子紫皇越身而过,那个大将气得咬牙哼了一声,让其它人守紧大帐,他则快步赶上前。 “不想你家相国死的话,便赶紧给本君让开!” 公子紫皇松开了陈白起的手腕,将左掌握着的剑一个星月转换,眸光沉冽而射,便是侧臂一掌朝其挥去,却见那大将顿时如临大敌,猛地退后了好几步,抚着胸脸色青白痛苦,并一脸惊疑不定地盯着公子紫皇,隐有惧色。 陈白起看去,见这赵国大将长着那样一副魁梧壮硕的身板,足比她高一个头还多,不至于如此外强中干吧? 所以,结论只能是公子紫皇太强,随便一出手便将对手给秒成渣。 陈白起舔了一下尚余油腥的嘴唇,暗忖,自己这小身板估计还顶不上那个赵国大将的一半粗壮吧。 如果她现在反悔立马掉头离开,他会不会气得也给她来一掌?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主公,你是她吗(三) 帐门前闹出的动静惊动了血龙木屏后的人,这时走出一人,他身形看起来削瘦,手脚却颀长,身着一袭暗纹墨绿长衫,外罩鳞皮软甲,手绑皮环。 他冷白着一张俊美的娃娃脸,猫瞳熠熠,睫毛卷翘,脆生的少年嗓音不耐道:“何事喧哗!” 赵国大将一听他斥喝,便收回闪烁瞪向公子紫皇的眼神,略显畏缩地垂下眼,朝来者下礼,恭敬道:“透大人,魏国公子不经属下通报,便擅自带着一外人进帐……” 公子紫皇眼转星辉,挥手打断他:“正所谓事缓从恒,事急从权,你恶意阻拦在前,只怕包藏祸心在内吧。” 赵国大将又扭转过头,听了他这诛心之语双眼一瞪,双唇颤抖,似怒急攻心。 “你——” “不得无礼。”透颦眉道,他看向公子紫皇,朝其行了一礼:“不知公子紫皇带此人前来是……” 他顺势看向公子紫皇身后之人,眼神只随意转一圈,便收了回来。 不认识,貌似普通一介书生。 公子紫皇俊朗似玄日的面容正色道:“魏国身为此次会盟的主办方,于公于私都无法明知赵国相国身体抱恙而袖手旁观,本君便让这位陈郎君给赵相国看看病情。” 人是他接的,哪怕他们一路上始终藏着掖着,他却仍旧知道一些情况。 透没有说话,但他的神色如冷硬的石头一般,明显并没有被说服。 “魏国上下的确亦有名医扁鹊之流,然,紫皇猜测赵国应当不愿相国出事一事闹得人尽皆知,因此并没有将此事宣扬开来,甚至来不及进宫回禀王父,但眼下救病如救急,赵国在大梁人生地不熟,紫皇自当尽一份心意。”公子紫皇诚恳道。 “何人?” 这时一声甜腻似花蜜般的声音至透身后响起,透偏过脸,只见一道浓烈色彩近乎艳丽的身影走了出来。 此人一身奇异服饰装扮,额佩环,发间插翎,行走间黑红宽大下摆晃动,脚踝的银铃当岑岑轻响。 他一抬眼,姣好如女子眼型的眸子先是看了一眼公子紫皇,然后转向他身边的那个蓝布袍少年,在看清楚她的长像时,眼睛一下便瞪大了。 “陈焕仙?!” 他指着她,快速地眨动了几下眼睫,然后快步走向她。 陈白起见婆娑那根纤尖的手指都快戳到她鼻尖了,她仰了仰头,便不得不应一声。 “呃……” “你怎么……”婆娑疑惑地看了她两眼,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哦,对了,这次六国会盟好像齐国的使君乃孟尝君,所以,他将你带上了?” 他自顾自得出结论后,便像一只花蝴蝶似的围着陈白起转了一圈,似打量,也似在评估:“没想到你还挺受宠的啊,就这么几个月便一下混到他身边最近的位置成为随行。” 陈白起不知道该怎么答这个“受宠”的问题,便张了张嘴:“呃……” 婆娑又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呃……”她闻言,看向公子紫皇方向,状似在等他解答。 虽然对陈白起而言她这是被婆娑给“欺负”了,但从公子紫皇眼中看见的却是“陈焕仙”与这位赵相国的亲随举止亲昵。 所以他并没有贸然插手,但如果对方太过份了,他亦不会置之不理的。 见她眼巴巴地望过来,像离了主人的小猫一样充满了依赖(大雾),便朝她充满鼓励地笑了下。 既然别久相逢,你们便好生聊聊,他在旁看着就笑笑,不插话。 婆娑不满地掐住她的脸颊,将她掰向面对自己,娇蛮任性道:“你呃什么呃啊,舌头被雀刁走啦,讲话啊。” 要说陈白起略不满自己这副身躯的身高,任来一个人咋都能比她高呢?连看起来这么娘娘腔的婆娑都比她高那么小半个头,害她连使展高贵冷艳的睥睨眼神都困难。 陈白起扬眉一笑,眼底恶魔的狡黠一闪而过,笑道:“好啊,看来相国的事情还并不着急,既然你有那么多问题,那不如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再砌上一壶酒,弄上几碗肉,咱们再慢慢聊聊吧。” 婆娑一听,顿时死瞪着她,气哼了一声:“还以为你变了呢,却原来还是这么讨厌,一张嘴,便一点都不惹人喜爱。” 他松开她的脸,又忿不过地补了一句:“你还是保持方才那般沉默寡言吧。” 陈白起摸了摸脸,一脸爱莫能助地道:“这只怕不行了。” 她已经打算放弃治疗了,接下该咋地咋地了。 这时,无论透跟公子紫皇、还有赵国大将都看出来了,这个少年与婆娑是相识的,并且看这关系……似敌是友,令人摸不清。 透抄手皱眉问婆娑:“他能行?” 婆娑摸了摸氲染媚长的眼角,想了一下,才道:“别人或许不行,但她……可以一试。” 透闻言,讶怔了一下。 他这才认真又仔细地打量起陈白起。 外表……透他本来就长得不俗,皮薄面嫩,五官都是搁最漂亮的长,所以陈白起这张还算凑和的脸于他而言没半分值得侧目的地方,另外,便是她的穿着……于普通人而言贵重的棉布质地,白边蓝袍,在他看来无论样式跟布料都十分寒酸,一看便知底细。 另外还有什么呢……哦,对了,长得不高,尤其是搁在公子紫皇旁边对衬下,这点倒是不错。 跟陈白起高矮差不多的透对于陈白起这唯一的一点优点,保持了“友善”的赞同,并缓和了些许脸色。 系统:透对你好感度+1。 于是他很快便回过神来,他对公子紫皇拽拽道:“既然是公子紫皇请来的人,必有其过人之处,那透便代表相国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冶病期间未免人多口杂,望公子紫皇能在外等候。” 这个要求并不过过份,公子紫皇脾气很好地颔首,他看向陈白起,见她始终保持着一种安然若素的神色,真是半分不安跟忐忑都没有。 这个样子的她啊……还真是乖啊。 公子紫皇眸光熠熠,拍了拍她的脑袋,像哄孩子似的轻柔口气道:“既是我带你的,便是你冶得好与冶好,我都会保你安然无恙,所以,放心去看吧。” 他这话,既是对周围人讲的,也是在向陈白起保证。 有他在,没有人能动她。 陈白起偏开头,移开他撸猫似的“爱抚”,沉静的声音有着几分少年的稚嫩,似抱怨,似无奈道:“别拍头,会长不高的。” 长得高了不起啊。 公子紫皇一下便笑开了,他认真道:“你又不做武将,长不高便长不高吧。” 呵呵,你长得高当然无所谓啊,我如果能像你这样想摸谁的头一伸手便能摸到谁的头,我也这样一脸方外跟别人讲——陈白起忍住想吐嘈的冲动,只敷衍道:“嗯,公子慢行。” “好了,别耽误时间了,赶紧随我进来。”婆娑一把拉过陈白起便绕到血龙木屏之后,而透朝赵国大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由他将公子紫皇领出帐外。 婆娑将陈白起拉到血龙木屏后,便只见铺了软褥的榻上正躺着一人。 一看那张丰神俊秀的面容,正是后卿。 陈白起示意婆娑放开她之后,她走了过去,站在榻边,观察他面色如常,如睡着了一般。 “吁……” 她闭眼揉了揉眉心,然后振起精神,她不解,便上前掀开了盖在他胸腹下的薄毯,不待婆娑与跟上来的透脸色急变上前来阻止,她又反手给遮上了。 奇怪,身上也没有伤啊。 她回头:“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这都看不出来?”透不满她方才鲁莽无礼的举动,鼓着腮帮子气恼质疑地瞪着她。 喂,这完全是无理取闹了吧,这人明显无外伤痕迹,倘若是内伤的话那也得事先让她知晓前因后果才能判断吧。 婆娑倒比透要理智些,他抿了抿红唇,拿眼神警告她道:“我一会儿与你讲的话你事后不允许透露给其它人知道,即便是孟尝君。” “安心吧,医者仁心,这种操守我还是有的。”陈白起一副道貌岸然道,心底却一脸恶魔笑,什么医者仁心,她可不是医者,这保不保秘密权分具体情况具体处理。 婆娑得她保证,一时也别无它法,便简略道:“相国这是中了埋伏,他被罗刹女下了一种巫蛊,虽相国昏迷前设法控制住了蠹虫,但人却一直没醒。” 罗刹女? “罗刹女,是不是就是那个……异域凨城的城主?”陈白起道。 罗刹女这个人她还真听过,听说此女长得貌美妖艳、但行事作风却毒辣异常,因此被江湖中的人唤为罗刹女。 她刺客盟三城之一凨城前城主唯一的女儿,自前城主死后便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凨城,如今也是干起了人头的买卖。 “你听过?”婆娑问。 陈白起颔首:“这是个杀手城的头头嘛,怎么,有人买凶追杀赵相国?” 透愤愤不平地接话道:“这个妖女不知从何处探听到相国赴魏盟会的正确路径,一路追来,最后趁着相国与那奸诈无比的楚沧月相斗之时,从后出手暗算了相国!” 这段内容情节甚为曲折啊,陈白起听得浮想联翩,暗忖,后卿中了罗刹女的蛊毒,既摆脱了楚沧月的围剿,又压制住了蛊毒的毒性,只是陷入晕迷,不得不说,这个人简直不知道是哪种钢筋水泥做的,怎么弄都弄不死。 “那这个我可治不了。”陈白起实话实说。 她顶多懂个断伤下药,像这种看病诊断、尤其是看这种是毒不是毒,还含了个蛊之类的乱七八糟,她可不懂。 婆娑闻言,白了她一眼:“不用你冶,你帮我们将相国唤醒就行了。” 透也一脸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什么意思?”陈白起眨了一下眼睛。 婆娑深吸一口气,再次耐着性子道:“就是相国因为中了这个不知道作用巫盅的原因,眼下陷入了昏迷,被困于一场又一场的梦境当中,而当人的意识被囚于幻境当中时,外界的任何叫喊刺激都是唤醒不过来的,我们需要你利用其它方式来唤醒他。” 哦,这下她好像听明白了,不过…… “你想用魂弑的力量唤醒他,直接用你的摄魂术不就行了?”陈白起道。 婆娑一下如同被戳到红屁股的猴子,尴尬又气恼道:“我不行,一来容易伤着,二来……你比我厉害些,我只能大概探测到相国眼下的情况,却无法触及更深。”说完,他狐疑又不确定地看了陈白起一眼,问道:“你……应该可以吧。” 当然可以。 陈白起颔首,她道:“不难,只是救人可以,可我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婆娑都透都愣了一下。 婆娑瞅着她,面色不善,古怪地问道:“什么事情?” 有其它人在,陈白起自然不打算现在说,她只道:“等我救醒人之后,我便问你一件事情,对于这件事情你必须发誓,要如实而告,不得有任何隐瞒之处。” “喂,你是公子紫皇请来的,有什么要求你管他要啊,我凭什么答应你?”婆娑一脸不屑讥讽道。 陈白起眯起眼,见他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顿时也翻脸无情道:“哦,那就是没得谈了,再会。” 嗳?婆娑的表情一下便僵住了。 透见不惯陈白起如此嚣张,猫瞳闪过一丝冷意,遽然出手,婆娑刚察觉到,却来不及阻止。 “等等——” 陈白起正走出两步,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波动,一回眸,那双清冽的杏眸一下便如同魔化了一般,黑幽布满了瞳仁,眼白部分一下都消失了,只余一细长的兽瞳。 透的眼一下便瞠到极致,下一秒便觉得四肢像一下被抽光了力量,无力地摆动,他下颌骨被迫朝上,整个人开始呼吸困难。 “喂喂,陈焕仙,你、你放、放开他啊!” 婆娑忙赶过来,他看见陈白起站在几步之地,面无表情,一只手虚空举起呈掐握,而那头被一种无形力量拽扯至半空的透,四肢无力摆动抽搐,面色越来越涨青淤紫,双眼翻白。 他不敢碰他,唯一把抓住陈白起的手臂,见透一副快断气的模样,急声道:“你快住手,我答应,我答应你!” 陈白起闻言,这才放下手。 她对婆娑认真道:“我不喜欢被人威胁。” 婆娑闻言咬牙切齿,他看透摔倒在地,抚着喉咙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又转过眼看着陈白起,用一种诡异又异样复杂可怖的眼神看着她:“这么短的时间你好像变得更厉害了……罢了,我提的要求答应你,你别再搞什么夭蛾子了,赶紧救相国!” 陈白起这才道:“可以,你们先出去等着。” “不——”透转过头,两眼通红,哑着声音愤喊。 陈白起一下便冷下神色:“我只说两遍,出去。” 婆娑舔了舔嘴唇,见两位大爷这样针锋相对,便赶紧搀起透,语重心长地劝道:“透,她的本事你也看到了,她既然答应下来,为着孟尝君跟公子紫皇,便是也不会害相国的。” 透使劲抖开婆娑,站直后,目光担忧地看了一眼后卿,闷声狠声道:“你最好是有办法……” 等两人出去之后,陈白起绷着的厉色之前一下便松了,她百般无奈地坐在榻边:“真不想与你有什么牵扯,太危险了……” 可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人,她还是得硬着头皮救。 她伏下身,额头轻贴于他的额头,将她滂湃乳白色的精神力化成成千上万条触角射入他脑中。 当陈白起再次睁开“眼”时,便来到了后卿的精神世界。 精神世界亦是主观世界,它是人的实践活动的结果生成属人世界,相当于另一个层面的意识世界,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全由其精神世界的主人掌控。 陈白起一踏足后卿的精神世界,首先便感觉到了冷,明明外面的世界还是炎热夏季,但这个世界似乎却变成了隆冬,还飘着小雪,她抬起头,看到了头顶那灰铅般暗沉的天空。 可没等她寻思,便听到旁边不远处传来哗啦的水声,她转过头看去,便见一颗黑色脑袋在破冰的湖水中拼命扑腾挣扎,双手挥舞,不住地喊着救命。 她快步走近至岸畔,颦了颦眉,眸转沉思——这人是谁?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主公,你是她吗(四) ……陈白起一跃入水,最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给拽拖上了岸。 咳咳——被救的人还没失去意识,他一上岸,便趴在地上咳吐着水。 “咳咳……咳咳……” 陈白起见他难受,便忍不住蹲在他身旁,伸手替他拍了拍背,让他舒缓些。 他喘着粗气,感受到背后的动静,一反过身来便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将小脑袋埋进了她的怀中。 陈白起伸在半空的手僵了一下。 倘若眼下这个是个成年男人,她估计得怀疑他的别有用心了,可眼下这个……少年,没错,十来岁,比她矮小、比她瘦弱,这样看着就像落水被打湿了的黄毛小鸡的少年,顿时令她有一种古怪怜惜的情绪油然而生。 “我的……”少年两条干柴一样瘦小的手臂紧紧锢住了陈白起的腰,低声沙哑道:“我、我的……” 陈白起一时没听清,矮下头来问:“你在说什么?” “咳咳……” 听到他又咳起来,陈白起便又轻拍了两下:“好些了吗?” 少年脸埋得深,只露出个单旋儿的黑色脑袋,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这是个什么意思?吓着了? “你松开一下,我帮你看看。”她尽量放轻声音,让他不至于受惊。 少年没肯松手,他犹豫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你……”在看清陈白起的脸时,少年瞠大了眼睛,眼神漆黑净透,然后像得到一件心爱的玩具似的心满意足地笑了。 而同时,陈白起也看清楚了这个少年的模样。 他的眼睛很大,脸却瘦长,下颌偏尖,皮肤泛黄,脑袋上的湿头发一团一摞的纠缠在了一起,一看就知道很久没有梳洗过,那他身上那一套湿皱在一块儿的衣服虽没补洞,但却大小不合适,东扯西歪的,他这种形象若在路上被人瞧见,活脱脱的便是一个小乞丐。 陈白起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少年两只大眼骨碌转了一下,不答反问:“你叫什么?” 陈白起感觉问完她这句话后,少年更加用力地揪紧她的衣服,不由好笑:“这算是交换条件?” 他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陈白起弯唇道:“我叫白起。” 哦……白起,少年耸耸鼻尖,咧开牙道:“我叫主人。” 什么?陈白起怔了一下,托下他的下巴问道:“你说你叫什么?” “我叫白起的主人。”由着她托着下巴,少年一字一句道。 陈白起顿时颦眉。 “小弟弟,莫要胡言。” 少年松手,蓦地站了起来,人在衣中晃,很明显他这副瘦弱的小鸡排身体完全hold不住这件不合体的衣服。 他扯了扯衣襟,防止下滑,目光幽幽地盯着她道:“你是我捡到的,我当然是你的主人。” 陈白起荒谬,她亦站起来:“分明是我在水中救了你,为何变成你捡到我了?” 少年抿住双唇,像一只倔强的小兽瞪了陈白起半晌,方怒道:“我不必你救,我是故意落水的,你既拉我上岸,从此你便是我一个人的。” 妈蛋,还讲不讲理了! 陈白起深吸一口气,想起他方才的话,什么故意落水…… “你在找死吗?” 哪有人开这种危险的玩笑,当时落水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小心便真的会被淹死在湖中。 “死很可怕吗?”少年奇怪地反问一句。 陈白起一哑。 死可怕吗? 当然可怕。 她很想这样说,可见少年天真稚嫩的面容好像不以为然,因为轻视跟残忍,甚至连自己的死亡都能拿来玩。 陈白起不想自己跟一个精神世界虚拟出来的人物较真,便继续上一个问题:“我回答了,该你了,这是哪里?” 少年这次倒是很爽快道:“鬼谷啊。” 陈白起一时没反应过来:“哦,这里是……鬼谷——?”她尾音不由拔高。 少年自傲地颔首:“对啊,你知道鬼谷的规矩吗?你这样贸然地闯进了鬼谷,若不为我仆便会被处死,你确定宁死亦不要跟我在一块儿?” 陈白起面露惊异,这怎么会是在鬼谷呢? 倘若这里是鬼谷,那么后卿又在哪里? 见陈白起沉默,少年自动便将沉默当成是默认:“太好了,白起,牵起我的手。” 少年高兴地将小鸡爪递给陈白起牵。 陈白起停下思考,从少年的脸移至他的手。 最终……牵起。 罢了,这处荒无人烟,她又不熟悉这鬼谷的路线,暂时也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唤醒目标后卿在哪里,便先与这少年搭伴而行吧。 “记住啦,我是白起主人,现在我们一块儿回去吧。”少年似乎很高兴,一路上都在笑。 “你怎么会在鬼谷?”陈白起问他。 “我一直都在鬼谷啊。” 一直都在,难道是鬼谷的家生子,她道:“那你是伺候鬼谷的哪位弟子?” 少年顿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她,朝她比了三根手指:“这整个鬼谷就只有三个人,谷主、大弟子跟二弟子哦,对了,加上你至此便是四人了。” 嗯?陈白起想了一下,然后便愣住了。 鬼谷内只有三个人? 鬼谷子算一个,其二名弟子算二个,加起来就等于三个。 而眼前这个少年一直在这里长大……。 所以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一条—— 陈白起低头看着他:“你是……相伯?” 少年顿时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他拽着陈白起的手关节泛白。 “你说谁?” 额……这反应不太对劲啊,陈白起见他神色不似被人认出,反倒是提起仇人那般,于是尾语不由得拐了个弯:“相伯的师弟?” 少年的脸色这才好一点,但仍旧郁郁寡欢。 “你怎么认识师兄的?”他撅着嘴闷声问道。 这时,陈白起其实已经懵掉了。 时间线完全乱掉了,她竟然来到了后卿的少年时期,遇到了这个少年时期的后卿。 不会吧,这个像乞丐一样可怜瘦弱的少年竟会是她所认识的那个的后卿? 他不是神秘家族的嫡系子弟,后来因为其天资出众,被鬼谷子收其为徒带入谷中倾囊相授,十年如一日勤学苦研,终于出师出士,整个人生如同开挂一样顺利辉煌地展开吗? 谁也没有提过他的小时候是这样一副自生自灭的惨样啊? —— 牵着他冰凉的小手,一大一小行走于墨绿色的茂密林间,忽见天空又飘起了雪花,她随意一瞥,捻起一片,却发现原来这并不是雪,而是灰榍。 她望天,漫天的灰榍如同鹅毛般的雪花一般簌簌地不断往下飘落,仿佛天地之间一下变成了灰色。, “这是……” “哦,那座山上飘下来的东西。” 少年后卿指着东边森林后一座被白色积雪披盖了半边身子的火山。 “鬼谷常年都飘着这种东西,烦死了。”后卿抡起袖子擦了擦脸,不高兴地抱怨道。 陈白起没出声,她捡着他的小手,由他带着两人来到了一座石洞穴。 “这便是我住的地方。” 他拉着陈白起进去,她转目扫了一周,发现洞内基本上什么都没有,只是一面石壁被挖了许多凹洞,放着许多捆卷好的竹简。 她只看一眼便收回视线,道:“你身上的衣服湿了,得赶紧换下吧。” 她身上的衣服倒是干了,这估计是因为她是外来闯入者,这个世界的规矩无法限制她,她意随心动,便可改变自身状态。 但唯一限制的便是她的真实性别,一进入这个意识世界她便被迫恢复了女身,她想改变成男儿身都不行。 少年后卿无所谓道:“一会儿就会干了。” 说着,他便打了一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 陈白起道:“那起火烤一下吧。” 少年后卿道:“可是没有火啊。” 陈白起奇道:“你一直住这儿,难道平日里没有用火石?” 他摇头。 陈白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她道:“我这儿有。” 她出去找来干柴烧旺了一堆火,陈白起便让他脱衣服,替他烤干。 少年这次倒是没有多说,直接便脱了,这一脱……陈白起更沉默了。 瞧这孩子都给瘦成啥样了,完全一副排骨精啊。 她脱了外袍给他暂时先罩着,室内靠着火,洞口被石门堵实只留了一条指宽的缝隙,慢慢地温室升高。 少年后卿坐在石凳上,抱腿道:“我饿了。” 陈白起记得自己“仆人”的地位,便问:“你想吃什么?” 少年后卿道:“还能吃什么,不就是果子,只是现在天冷了,能吃的越来越少了,算了,还是早点睡,等明日再去找吃的吧。” 陈白起相信自己的表情一定是很吃惊的。 “你……你就只吃果子?” “也不是……”或许是陈白起的表情令他察觉到自己的话有问题,他咬了咬手指甲,回忆道:“也会吃些花啊、树皮、草根什么的。” “……你不吃肉?” 少年后卿一提起肉食便一脸嫌弃道:“杀完肉上全是血,太脏了,就算洗干净也太臭了,我不喜欢。” 等等……这话好像哪里不对劲,陈白起问:“这些肉猎回来,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煮熟过?” 联想到他这里连基本的火石都没备,陈白起觉得这个可能性十分高。 少年后卿一脸茫然:“还要煮吗?” 废话! 又不是野人跟野兽,怎么可能茹毛饮血! 她忽然明白他这么瘦不是没有原因的。 “鬼谷子难道从来不管你吗?”她沉声道。 少年后卿原本懒散轻松的神色一下便凝固住了。 “废话少说,赶紧睡觉。”说着,他便赤着脚,几步走到石台上,整个人像蜷缩的虾米一样,面朝墙睡下。 陈白起一看他这样便觉得冷得直哆嗦,而少年虽然刚睡上去也是冷得左右翻腾,人越缩越小,但没等多久,估计是习惯了这种环境,便慢慢睡着了。 而陈白起坐在火边上看着他那瘦小的背影,忍不住叹气。 —— 少年后卿是被一股浓郁的肉香味给勾醒的,这味道简直太香了。 他本就饿得扯痛的肚子现在更是使劲地咕噜咕噜直叫。 他翻身起来,才发现之前在烤的衣服已经干爽地盖在了他的身上,除此之个,还多盖了一件……是仆人白起的。 人呢? 他一惊,赶紧爬起来,不经意瞥见石台旁边搁着一碗冒热气的东西,肉香味便是从这里面发出来的。 他馋得舔了舔嘴唇,但却没有动。 这时,陈白起推开石门走了进来。 她看见少年后卿已经醒了,还一脸怔神地盯着那碗肉汤。 “不是说饿了吗?我给你煮了一碗兔肉汤,正好,你趁热喝了。”她道。 少年后卿偏头不解:“什么是汤?” 陈白起直接道:“好吃的,快吃。” 这下少年后卿懂了,他将碗捧起来,就着嘴小口地嘬食了两口,然后眼睛都刷地一下发亮了。 他几口咕噜地将汤一仰而倒喝到底了,然后便用手准备抓肉吃。 陈白起看到,忙道:“等等,不要用手。” 她递给他一双木筷,她刚削好的,手把手教着他使用,他第一次不上手,夹了半天一块肉都喂不进嘴里,第二次便直接不耐烦了,用手抓着嚼食吃完了。 陈白起在旁看着无奈,只反过身去火堆旁,拿了块浸过热水的布巾给他擦油手。 感觉到擦拭的温度,暖暖的,一点都不凉手。 少年后卿扯了扯那块布巾,道:“这个水怎么是热的?” 陈白起如今也大概知道少年后卿过去估计一直是过着半野人的生活,自足自食,天生天养。 所以,她跟他解释道:“因为用火烧热的。” 少年后卿只是没有人教过,但他十分聪明。 他看向那个木碗。 “这个汤也是火煮的?” “嗯。” “那这个火还是个好东西。”他顿时笑了。 他这一笑,倒是有些成年后卿的感觉。 竹风轻动,万枝香袅红丝拂,眸动,便属于一片玲珑玉。 陈白起替他擦干净了手,便问:“后卿,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要被满足到什么程度才肯从现实世界醒过来? 后卿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他想了一下,便摇头:“我没什么想要的。” 不对,你有……陈白起在心中反驳。 这个困住你意识的世界便是你自己给自己造建的一座“牢笼”,只有你明白了你想要什么它才会开闸放你……跟我出去。 只是……看着眼下这个还及她肩膀高的小少年,陈白起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现在没想到没关系,你慢慢想,总会想到的。” 少年后卿仰头,用着一双懵懂不解的眼神看着她。 —— 要说自从碰瓷“捡”回了陈白起,从此后卿的生活可算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衣、食、住、行,那直接便是从原始社会进入了小康家庭。 在吃的方面,陈白起顿顿都给他弄荤搭配,考虑到他的脾胃常年处于饥食状态,怕肠胃不适宜,便以少食多餐。 这洞里可谓是一贫如洗,她瞧着便觉着冷,于是便砍了些松、柏木给他弄了些家具、盛具、盆啊跟罐子什么的,还移栽了些花植进室内摆放,如此一来,这洞内好歹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石洞内睡着太冷了,她便找了些蔺草编制成毯,再放在火上烘烤干了,便垫在石板上,又猎了些动物的毛皮革好给他铺上,这样少年后卿夜里便不会经常在夜里冷着醒来。 那不合体的衣服陈白起拿来重新载制了一下,按照他的高量做出一件合体的衣服。 为了照顾少年后卿,陈白起很少启用的系统——“生活技能”都相应增涨了不少经验值。 知道他对生活的常识基本等于零,陈白起还会教他认识跟熟悉一些日常生活用品,比如拿筷子吃饭,比如要拿柳木刷牙,比如要梳头发跟洗澡…… 慢慢的,只过了半个月少年后卿整个人便有了明显的变化。 整个人高了、胖了、也白了。 白是因为洗干净的缘故,他本来的皮肤就挺贵族气的。 他就像一个干瘪的充气娃娃打气一下丰满了起来,他未来那张漂亮的面庞这才雏形渐现。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主公,你是她吗?(五) 春暖花开,精神世界的时光流逝没有一定的规律,陈白起与少年后卿如相依为命在“孤岛”生活一般平淡温馨,就在她以为她还要持续这种养娃、种田的生活很长一段日子时,这日,洞外来了一个人。 陈白起从外边回来,远远便看到少年后卿与一个人站在洞外讲话,那人的脸……全是马赛克,陈白起发现自己根本瞧不清楚他长什么模样。 陈白起:“……” “听说你捡了个外人进谷?”低沉不悦的声音居高临下。 听声音可以猜出此人大约为三、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 陈白起记得少年后卿曾讲过,这鬼谷在她进来之前,谷内只有三个人。 掰掰手指算算,后卿、相伯跟鬼谷子。 这样讲来,这个中年人便是这一任的鬼谷子了。 “回师傅,她是我的仆人。”少年后卿急急声明道。 鬼谷子果断否决道:“鬼谷内不需要仆人。” “……她是我的。”他咬着牙还在据理力争。 鬼谷子一挥袖,不容分说道:“明日将将人赶走,否则由为师亲自动手,那人的性命便不知保不保得住了。” 见鬼谷子执意要撵走陈白起,后卿急得“噗嗵”一声便跪在地上,他道:“师傅,我要她。” “你——” 少年后卿说完,便随手拾起一块石头猛地砸向自己的脑袋,顿时血冒如柱。 鬼谷子愣了一下。 “我拿命保她,师傅,求你让我留下她吧。” 少年后卿抱着鬼谷子的腿哀声相求着。 “……罢了。” 鬼谷子抽出腿,负手走后,陈白起立即冲过去将少年后卿抱起。 “有说好好说,你砸自己做什么?”陈白起气道,一面拿手按住他流血的额头。 少年后卿将脑袋埋进她胸前,闷声道:“不会,我学不会好好说话。” 闻言,陈白起只觉一拳头打到棉花里,只剩叹息了。 接下来一段日子少年后卿很少外出,一直跟陈白起留在洞里养伤。 陈白起知道他这是担心鬼谷子趁他不在,将她从他身边带走,因为不安,所以他就像洞内守着一堆黄金山的巨龙一样,哪怕睡觉亦要将她锁在身周,方能安心。 又过了几日,洞外面传来车轱辘辗压的轮子声,陈白起出去一看,却见一个白衣若金童的少年坐着木轮椅在外面,一只麻雀飞站在他的指尖,他笑了笑,灿若玉莲,皎洁无暇。 察觉到什么,他抬头,看到陈白起时,少年放走了小麻雀,好奇地问道:“你便是师兄捡到的那个仆人?” 陈白起一眼便认出这个人。 “……相伯?” “你认得我?”他偏了偏头,然后颦眉,便掩唇咳嗽一声。 陈白起这才察觉,他气色十分不好,她正想走近他,却见少年后卿从洞内怒气冲冲地跑出来,越过她,然后一把将坐在轮椅上的相伯给推翻在地。 后卿目光冷戾似狼:“滚!不准你来我的地方,你赶紧滚!” 白衣少年骨碌地滚落木椅,他爬了半天都没有力气爬起来,估计摔痛了,他脸色惨白。 陈白起一看,也顾不上说少年后卿,便立即过去搀扶,但却被少年后卿使劲拖着一条胳膊。 “不准去!不准你离开我!” 他的声音发紧,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 可这次陈白起却没有听他的,她使了狠力,用力掰开了他的手,然后将相伯荀惑给抱起来放在木轮椅上。 她蹲在他跟前,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谢谢。”他稍松一口气,礼貌道。 陈白起歉意地看着他,替他拍了拍腿边沾上的尘灰:“他并不是故意的。” 对于她这种睁眼说瞎话,相伯碍于她方才帮了他,便点头:“嗯,就当不是故意的吧。” 陈白起又道:“既然你已经原谅了他,那么一会儿跟你师傅也这样说,好吗?” 相伯闻言着实愣了一下。 而少年后卿也大感意外。 果不其然,相伯待了没一会儿,鬼谷子便匆匆而来了,他一看到相伯便几步跨前,紧张道:“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快随为师回去。” 鬼谷子何其眼尖,在看到他白色衣摆沾污的灰尘时,便怒意勃然地看向后卿。 “你又对你师弟做了什么?” 后卿闻言脸色的愤恨一闪而过,他攥紧拳头,接着便是冷漠不语。 他说过,他学不会好好说话。 陈白起看了他一眼,没插言,她咳嗽一声,然后目光清霖霖地直看着相伯。 相伯本不欲插手鬼谷子教训后卿,因为这本就是他做的,但不知为何,在后卿那个仆人那样带着了然、透澈的目光中,他原本紧闭的嘴,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师傅,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鬼谷子闻言,低头:“可是在来的路上?” 相伯没跟鬼谷子撒过这种不入流的谎,怕被看出,于是他低下头,点了点。 鬼谷子见相伯出来替后卿说话,便也不追究了,他道:“好了,你的病才刚好些,快与为师回去。” 说着,便推着相伯一道离开了。 等那两人离开后,陈白起才回头:“你啊,太倔、太好强、也太笨了,以后的你可不是这样的啊。” 她所认识的后卿,那几近无所不能,哪像现在这个完全被人欺负死了的小少年。 虽然她颀赏跟尊敬现实中的相伯先生,但眼显这个世界的相伯师弟坏心眼不少。 一个冬天不来看看冻没冻死的师弟,一开春便过来“玩耍”,看他那一身的周整温暖,再看她第一次遇上的后卿……她哪里看不清相伯是故意想来接近她,他眼底的掠夺跟戏谑她可没错看。 少年后卿是推了他一把,可就他这小胳膊倒不置于一下将他从轮椅上给推倒在地,分明是他故意借力翻倒在地,还装着爬也爬不起来可怜状。 他的心思她猜测,是想让她看清楚少年后卿有多无理取闹,而他有多明辨事理。 少年后卿听不懂她的话,冲上来,直接抱住她的腰,控诉道:“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陈白起被勒得腰痛,这小子手劲倒是比第一次见时长进了不少哈。 不过,在见了鬼谷子跟相伯后,她终于明白他对于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执念在哪儿了。 这谷中就三个人,其它两人抱团相亲相爱,唯留他一人“寒冬腊月”的过,也难怪他会想出“碰瓷”这种歪主意了。 在这种被人漠视的环境中成长的人,要么从此奋发图强,力争上游,从哪里跌倒便从哪里爬起来,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到那时何愁不成为人中焦点,万众瞩目的存在。 要么,便从此变态,以各种诡异又不合常理的手段博人眼球。 但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其初衷感受都只是……太孤单了。 陈白起若有所思,是否他想要的便是这样不离不弃的陪伴? 如果是,那倒好办,她只管陪着他便是。 搞不懂他究竟要什么,陈白起便按照自己的想法,这样当妈、当小小姐、当小伙伴一样地陪着少年后卿一日一日地长大。 直到他从一个不及她肩高的少年变成一个比她还要高一些的少年。 这年,他十五了。 这些日子以来因为他一直拿些死得很残忍的动物回来让她做饭,陈白起虽知他“孝心”,不愿她劳累出门打猎,但该说还是得说一句:“后卿啊,正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下次打猎直接杀了便是,又何必将它们这样残忍地割得支离破碎呢?” 后卿就因听了她这句语重心长的“劝言”,足足有好几日都没理她,连饭都不回家吃了。 嘿!你小子养肥了,翅膀硬了,说两句就知道离家出走了!? 连着几日不见唤醒目标,陈白起不得不外出找他,她知道平日里少年后卿都会去无相崖那边学习,雷打不动每日四个时辰,有时候学习任务完不成,还得捧着几卷竹简回来彻夜研读。 陈白起挺好奇鬼谷的万千书卷,便凑过头看几眼,只见……满目马赛克。 呵呵,陈白起表面冷艳高贵,一脸不屑地收回目光,内心抓狂。 白眼狼,这就是个白眼狼,竟然将此等六韬三略、经纶秘籍给屏蔽掉,不肯让她偷偷地观赏一下! 在去无相崖时,正好要经过一间茅庐,她知道这处是相伯跟鬼谷子的住所,平日里鬼谷子很少在无相崖内待着,他对于相伯这个“清光”诅咒可谓是操碎了心,亦是耗费了心血,游走各地想方设法。 她透过窗棂,正巧看到相伯先生坐在轮椅上,双目认真,正在手法熟捻地在给一只灰毛兔子解剖。 这一看,陈白起顿时明白了前因后果,知道是自己冤枉了后卿。 这哪里是少年后卿打猎时残忍杀害捡回来的动物,分明是这个世界的相伯解剖后不要了,少年后卿废物利用来捡回来送给她煮饭。 老实说,对于眼前这个喜欢告黑状、且喜欢解剖了小动物研究医学的相伯她是陌生的。 当然,这是后卿以自我认知构建的世界,这里面虚虚假假,真真实实,她也不知道现实中相伯先生是否干了这么中二的事情,可这个世界中的相伯先生的确既天真又残忍着。 罢了,这个相伯与她并无关系,还是先去将那个既别扭又嘴拙的笨小孩找到再说。 于是,她找到了在湖边扔石头的后卿,对于冤枉他的此事表达了一千二百多字的检讨,之后,他方勉为其难地原谅了她。 而相伯先生十八岁时,他通过了鬼谷子的考验,并破除了鬼谷机关阵法,离开了鬼谷。 他去了哪里在这个世界她并没有看到,却知道他定是出谷去找破解“清光咒”的办法。 而后卿也在拜读完了无相崖那一墙的竹简之后,通过各种考验难题,随之拜别了鬼谷子离开了鬼谷。 这一年,他未满十七岁。 与现实中的世界不同,现实中他是一个人愤世嫉俗地离开鬼谷,离开时他与鬼谷子以绝裂的方式宣战,待他再返鬼谷,便是他接任下一任鬼谷子的时候。 而在这个精神世界,他却是沉默寡言,没与鬼谷子话别,只带走了这个与他相伴了五年的仆人——白起。 —— 接下来的事情沿溯现实的历史轨迹,他凭着鬼谷学到的知识很快便在外面闯出了些名堂,再经过数年来的历练,他也渐渐朝着陈白起向认识的那个后卿发展。 唯一不同的是,他并不爱笑。 永远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像足了他那冷心冷肺的性子。 但即便是这样,他仍旧如暗夜中的星芒之火,吸引着许多人如飞蛾扑火般的靠近围绕。 随着他身边的能人越来越多,各司其职的人在岗,陈白起的存在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他身边总不缺乏供他驱使之人。 他们做的美食菜肴,远比陈白起那种吃惯了的家常菜新奇美味。 他们缝制的美衣华袍,远比陈白起裁剪的那些粗布麻衣得体漂亮。 他们修建的雕梁画栋,远比陈白起布置的那个简陋且寒酸的石洞要舒适大气。 并且,随着他在外面的见识跟阅厉增长,加以通天彻地与智慧卓绝的本事,外世的规则在他看来轻易而易可破,他完全有能力将一切规则由他来重新书写。 而这时,膨胀的野心跟加快奋进的脚步,便令陈白起这种无声的陪伴显得更无足轻重了。 陈白起常常看到他与跟随他的幕僚与亲信如何征战四方、如何谋权夺利,他们激情高昂,她默然而笑,他们愤慨激昂,她在旁既没插手、也不干涉,由于她的格格不入,旁人常拿冷眼瞥他,可她权当不知,一如以往那般,默默地陪伴着他的脚步。 别人如何她从不在意,她只需顾着后卿。 直到有一日,娅找到她,并让她离开。 她复杂地盯着陈白起许久,方道:“你对于主子已经无用了,你在他身边,只会妨碍他。” 而就是这一句话令陈白起醒悟,她认为的长久陪伴的确无用了。 于是,隔日,她便悄然一人离开了。 这事,除了娅知晓,整个相国府平静得如同从来不曾出现过这样一个人似的,没起半分波澜。 第一日,后卿下朝不曾察觉。 第二日,后卿依旧不曾察觉。 …… 半月后,后卿在鬼娑坡打败了楚国的战鬼楚沧月,从此正式一战成名,闻名天下,正当他一腔志得意满时,他回府找了陈白起,想与她分享此喜悦之情。 然而,府中上下都找遍都无人,于是他召集了府中上下,询问此事。 那一刻,满室寂静。 娅眸光闪烁,道:“她走了……” 后卿闻言愣了一下,然后沉默了许久。 其间,其它人皆不敢发出一丝声音,一直忐忑不安地等待后卿发话。 可直到最后,后卿都没说要找人。 这时,众人方松了一口气。 —— 又过半月,后卿忽然从梦中惊醒。 他大汗淋漓,面色晃白,他忽然冲出大帐,守帐的娅跟透一惊,忙拦住了他,急声问他怎么了。 此时他们征战在外,住宿在野外营地。 他看向他们,问:“白起呢,我的白起呢?” 娅跟透都愣住了。 “你问你,我的白起呢?”他尖声问道。 娅眼神一震,她颤抖着双唇,许久才道:“她走了啊……” 后卿推开她,几近咆哮道:“她走了,她走了你们不知道去找吗?!” 跟随后卿数年,他们从未见过这样愤怒、无助却又害怕焦虑的后卿。 这样的他,就好像快被自己给逼疯了似的。 娅看着这样的后卿,心像被撕裂了一样痛,她不禁脱口而出道:“她其实离开前留下了一句话。” 后卿目光一下便摄紧她,急声问她:“什么话?” 娅深吸一口气,忍不住眼眶中的泪意,道:“后卿,你既然已经不需要我了,那我也没有继续留在你身边的理由了。” 后卿闻言傻住了,许久,他踉跄着脚步,缓缓朝帐内走去。 而娅终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而透则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方才主子的表情。 在听完那句话后,他好像快哭了…… 时光如梭,又是一年春夏秋冬过去了。 赵国相国后卿在世人的眼中越来越神魔化了,而在他的手下眼中却越来越难以琢磨了,近身伺候他的人,则常常听到他在梦中喊着一个人的名字——白起。 他们都在私下不解嘀咕,之前也没见相国他有多看重那个老姑子啊,却不想如今人走了,他倒是念念不忘。 其实后卿只是犯了一个许多人都会犯的错, 他们不懂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他们常常会忽视身边看似平凡的拥有,只有等到失去了,才知道什么是怀念。 他一直以为她会永远陪着他,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他,无论他怎么对她,她都会在他的身后,只要他回头,他便能够看得到她。 可当有一天,他终于想起回头时,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将她给丢了。 而她……也不要他了。 后卿这些年来功成名就,事事顺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不曾有过失意或者难受想哭的感觉,或许是说自从遇上陈白起后他便再也没有过想哭的感受。 可终于,她走了,他的心,又再次哭泣了。 他想,他其实一直还是那个在湖水中被白起救上岸时候的自己。 他没变,可他……失去了白起。 他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才能找回她? —— 在一个离赵国不远的附属小国东城一改平日里的休闲劳作常态,城中民众争先恐后携带着自身物品,神色慌乱,奔走城门口。 而陈白起至离开后卿后便一直住在这个东城,一年了,她想着,好歹带了后卿这小子近十年了,没亲情好歹也有些感情吧,她都离开这么久了,他到底有没有念叨跟寻找她呢,如果没有……她是不是又得换个身份主动再接近他? 她已经不耐烦再继续待在这个虚拟的精神世界了,她必须尽快想办法唤醒他才行。 她出门,正好看到一大批民在大街上疾步出城,她觉怪异,拉住一个人。 “大爷,你们跑什么?” 那个大爷不想理会陈白起,可抽扯手又扯不回来,只能他急得擦了擦汗,快速道:“这么大事你都不知道?还不是那个赵国相国,他发疯了,他竟然杀了自家主公赵王,然后准备自己为王,如今其它诸侯国联合周王国发起号召,准备发兵围攻邯郸,咱们离得赵国邯郸近,万一几国打起来,咱们这种小城哪里抵挡得住,这还不赶紧收拾逃跑避难?” 陈白起听完,惊道:“什么?!” 她不过才离开那小子一年,他就给她搞了件这么大的事情出来?! 陈白放开了那大爷,事不宜迟,她立即在城中找了匹快马赶往邯郸。 她在高山上眺望,远远便看到邯郸城被五国的兵马围城铁桶般,密不透风。 城楼上后卿已穿着一身绣蟒王袍,左右环拥着,宛如枭首帝王,他冷目凝视着城下:“若有本事,便尽管攻进邯郸城来吧。” 接下来这一场仗简直可以说是血流成河,后卿精通百家学问且是一位兵法集大成者,他以一国之力敌五国围攻,将这场本该毫无悬殊了战局足足扛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的战事让五国颜面尽失,再加上梁草几近损耗殆尽,他们一度有了撤兵的打算。 直到有一人出现在五国的军营中,接下来的战局才有了新的变化。 而这人——正是相伯,后卿的师兄。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主公,你是她吗(六) 相伯跟后卿两人都是鬼谷子的弟子,两人所习包括六韬三略,日星象纬,布阵行兵,出词吐辩,修真祛病等……他们所擅虽各有所长,却算是知己知彼。 五国耗费数月始终攻不破的邯郸城,终在相伯妙手破解了后卿布在邯郸城外的阵法后,率众兵直闯而入。 后卿虽率一众将领进行反击,但由于双方之间兵力差距甚大,于是节节退败,再加上赵国邯郸城中许多世族本就对后卿虚与委蛇,一见他势弱,便墙倒众人推。 终于,后卿在一败涂地之后,便铤而走险开启了同归于尽的血祭*血河灭世阵,他紧闭了城门,不容随何人逃走,以整个邯郸城内的人献祭,借此召来天亡人灭。 他这是已经铁了心打算要涂炭生灵,拉着五国跟相伯一块儿下地狱去。 陈白起好不容易混进了邯郸城中,整个城中死气沉沉、雾霾沉重,她一抬头便看见了天上直铺几十里不详的血阵,城内地面上躺着许多城民,有死去的,口鼻流血,死不瞑目,有还生存着的,痛苦呻吟,干瘦如骷髅,他们的生气正被邯郸城上空的血阵给牵引、吸食源源不断地供及血河灭世阵的运转。 陈白起并不知道后卿在何处,但她想只要朝着血阵的阵眼处跑,定能找到他。 她急切赶去,远远便看到后卿一人面对五国数百将领,相伯一身雪狐裘袍加身,墨发如瀑,身姿缥缈似仙地站在其中。 后卿则穿着一身暗红饕餮兽纹黑色长袍及地,额坠血滴玉,肤色如苍玉凝白,唇色诛红,如同堕天魔神一般。 他用磁性如琴般低悦的嗓音道:“今日,你们谁都逃不了。” “师弟,这么多年了,你还真的一直都没有变过。”相伯望着他道。 “没变又如何?”后卿眼神玩味,不以为然道:“你变了吗?” 相伯没答,只是看了一眼他身旁,忽然问道:“那个一直陪伴在你身边的仆人呢?” 连兵败垂成、被众军包围之下都不曾动一下眉毛的后卿,此时平静的脸色却一下变了,如同被人戳中痛脚一样。 相伯一看便明白了,他嘴角露出一抹悲天悯人的微笑,叹息道:“所以我说……你一直都没有变过啊,你永远都只是一个人。” 后卿目光锋利如刃:“闭嘴——” 相伯没被他那恐怖的眼神给吓着,他道:“她会选择离开你其实很正常,若说不正常的倒是她竟会留在你身边近十年方选择离开。要知道,你这个人永远都是自私的,从不顾及身边之人,而留在你身边的人只会越来越累,越来越感到失望,最终选择离开你。” 相伯笑了一下,似回忆起了过去的什么有趣的事情,他道:“你还记得有一段日子你经常会来我的茅庐,捡回那些被我用来测试药物、又割开腹腔观察内脏情况的动物回去吗?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故意引你的那个仆人来看,你是什么心思我如何不知道,因为我之前便做过一样的事情,那时,你的仆人完全相信你,而后来,你的仆人也不曾怀疑过你,而你,却为了令自己感到安心,为了将她束缚在自己的身边,便不断地耍手段、利用她对你的信任。” “你说,你从来就没有对她真诚过,又如何能留得住这样一个全心全意为你的人呢?” 后卿红着眼,眸底癫狂道:“对,我留不住她,所以我什么都不要了,而你们,则一块儿留下来给我陪葬吧。” 他双臂一张,将手中的黑色罗经仪推送至半空,催动了血阵,而相伯神色一紧,以一白底蓝边幡狠狠戳地,暂时留存一地。 阵中之人暂时可免其害,可却也支撑不了多久。 后卿故意逼得后卿以自身为阵眼,加速血祭*血河灭世阵成,道:“此阵虽厉害,可他眼下以自身为阵眼,且不能妄动,你们只有不怕死,付出性命的代价,方可就近杀了他。” 五国将士立即道:“为天下大义,为救黎明百姓于危难之间,吾等甘于献身!” “好,我且于你们周边布下催魂阵。” 十来个人割腕以血凝成一方光阵,相伯再以阵催动血阵的片刻凝止,这时,他见时机成熟,便道:“动手!” 只见那放血的十来人面色泛青,眼球灰白,如同被操纵的傀儡一般从催魂阵一跃而出,数十把长剑直刺后卿周身。 而后卿确如相伯所言,为阵眼催阵,不可随意动弹,眼见后卿便要被刺中,一人猛地从后方急冲而来,她将后卿一把推出了阵眼位置,头上黑色罗经仪咻地缠下数下条黑线捆绑住她周身,以其身祭为阵眼,她挣脱不得,顿替后卿受下那十数剑。 噗—— 她整个人瞬间便成了一个血人。 后卿猝不及防,推倒至一旁,他恍了一下神,一回头便顿时面如金纸,瞳仁一窒。 其它人也都被这突出其来的一幕给惊怔了。 一来,他们没想过在这血阵中竟然还有人能够行动,二来,他们也没预料到会有人宁可牺牲自己为阵眼祭血阵,也要救下这个泯灭人性的魔头?! 后卿一步跨前,哆嗦着双臂接住了无力下滑的陈白起,那温热粘稠的血没一会儿便浸满了他双手,他喉中呜咽了一声,难以置信。 方才虽事发遽然,但相伯却还是一下便认出这个人了。 “……白起?”他愕然呆怔。 那些刺杀者由于用了“催魂阵”博命一击,在刺杀完成后,便尽数倒地死亡。 后卿抱着被戳成个血人的陈白起,语颤不成调道:“你……你不是走了吗?” 陈白起倒在他怀中,喉中不断涌血,她的头耷拉在他的肩上,全靠他的力量支撑着不倒。 她道:“我、我说过……只要你还需要……要我,我就会回来的……” 她心想,她若再不回来,这个精神世界都要崩溃了,他若在这里被人弄“死”了,这个精神世界还是要崩溃,所以——他到底哪根筋不对一定要将这个精神世界弄崩溃啊! 听了陈白起的话,后卿痴呆呆地站着,心里上上下下地翻滚着,五脏六腑都仿佛挪动了位置,许久……他方将头埋进她的胸前,与小时候一样,像无助的幼兽一般。 陈白起感觉胸前沉垫垫的,很想翻一个优雅的白眼。 喂,喂,你现在都已经是一个成人了,能跟小时候一样难受便埋胸吗,以前这还可以叫作撒娇,可现在这就叫耍流氓了。 她身上剑的伤由于她清醒的“认识”,可无视这世界的规律直接屏蔽痛觉,可感觉到滴落到她手背上的温热液体,意识到那时什么时,她不知为何真觉身上的伤口痛了。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后卿低声道。 看来这小子是知道自己错了,陈白起勉强举起耷拉着的一条手臂,摸了摸他的头。 “后卿……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句话,她在他还小的时候,问过他许多遍,那时他说,他没有什么想要的,可现在……后卿抱紧她,破音道:“……我想要你。”活着。 陈白起受了这么重的伤,流了那么多的血,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她定是活不下来的。 陈白起终于得到他的准话了,她偏过头,看向他的眼睛,可她已经看不清楚东西了,也控制不住眼神的涣散,她气若游丝,但嘴角却含着微笑:“那我会永远地陪着你的,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 后卿一震,便见陈白起朝后一仰,他忙将人捞回怀中,再一看,人却已经是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他面容一恸,久久回不过来神。 他知道,她不会再对他笑了,也不会再跟他讲话了。 这时,天空飘起了雪,那灰蒙蒙的天空一如那日陈白起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天气,虽灰黯,却飘着纯白的雪。 后卿仰起头,朝天凝望了许久,面容上飘落的雪花融成水珠滴下,而他……却笑了,这个笑容,与现实世界后卿示外的笑容一样,温暖而无垢,但眼底却是一片无边黑暗深渊。 “你以前总问我想要什么,我现在终于知道了……我走了那么远的路,看过了那么多的风景,经历过了那么多的事情,但最终想要的不过是有一个人对我生死不离罢了。” 他低下头,面上滑落的液体滴落在她的面上,他道:“如今你死了亦好,这样你便哪里也去不了了,你只会永远地留在我的身边,我再也不必担心你会离开我了。” 他叹息一声:“我终于……得到了我想要的。” 随着他这句话落下,不远处的相伯跟五国将领像被抹掉一般逐渐淡去了,然后是邯郸城的一切景物、血阵,再接着是赵国、九州、整个世界终于“啪”地一下支离破碎了。 —— 陈白起在“死”后,蓦地睁开了眼睛,她发现她终于从后卿的精神世界脱离了,并回到了现实世界。 可人被她唤醒了没有? 正当她犹疑时,这时,她以额相触的另一个人,也缓缓扇动凤翎般柔软的睫毛,缓缓睁开了眼睛。 陈白起一时躲闪不及,与他的目光碰个正着。 两人默默地对视了一秒,陈白起倏地站了起来。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温热的额头,想表现得若无其事,便随口找了句话问:“你醒了?” 后卿一手撑榻无力而起,他一头墨青色长发未绾未系披散在身后,面容胜血,瞳孔漆黑,菱唇似血,他辨认了她一会儿,方哑声道:“陈焕仙?” 陈白起一愣,她放下手,观察着后卿此刻的眼神,许久,方确定一件事情——看来在精神世界发生的事情他全不记得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主公,你是她吗?(完) 这时大帐外如雕塑般痴守了一夜的婆娑跟透神经一直绷得很紧,终于听到大帐内传来的动静,便一把掀开帐帘,一前一后大步冲了进去。 在看到醒来撑在榻上,睁着眼睛的后卿时,两人先是一呆,然后都禁不住面露惊喜之色。 “相国!” “主子!” 见他们火急火燎地靠过来,离榻边不远的陈白起怕被撞到,便连忙识相地退到一边去了。 “我怎么了?”后卿坐起,话音刚落,便颦眉地清了清干燥的嗓子。 透一看,便立即跑出去给他倒了一杯水过来润嗓。 而婆娑则向前解释道:“估计还是罗刹女给您下的那个蛊毒有问题,你虽制住了蠱虫,但却一直昏迷不醒。” 后卿弯了弯嘴角,笑了一下:“看来是我小看她了,这个蛊毒应该要按字面上来理解,即便是控制住了蠱,但毒却没解,毒没解,蠱也不会灭。” 婆娑恍然:“所以相国昏迷不醒是因为中了毒?” 后卿没再讨论这件事情,他接过透端来的温水润了润喉,问:“那你们是怎么唤醒我的?” 婆娑跟透这时停顿了一下,他们同时偏头看向站在旁边如同背景墙一样安静的陈白起。 她回视他们,目光无辜。 后卿抬眸,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玲珑玉眸一转,便了然了。 “是她。” 婆娑跟透也没打算隐瞒,点头。 后卿顿感好奇地看着陈白起,他能感受到他当时的情况,一般普通的“唤醒”是不行的,必须是深度刺激他的灵魂才能令他醒来。 “看来你的御魂之力比婆娑还要厉害啊,只是婆娑讲他是自小便开始练魂,难不成你是打娘胎便开始练的?” 这话既显得过于熟捻又平易近人,完全像两个相识的人在讲玩笑话。 陈白起当然不会告诉他,她有特殊练魂诀窍。 “既然相国醒了,那焕仙便不再打扰了。”她行礼,摆出一脸疏离的态度。 当然不能与他太过亲近,她家主公跟这个后卿可是有仇的,这次她会来帮忙一则是为了替公子紫皇完成心愿,二则是为了婆娑。 如今两项都达成,自然可以功成身退了。 另外,一看到他的脸,她便想到了少年后卿,想起了那深谷中飘落的黯淡灰榍,想到了与他一起生活的近十年,想起在那一场寒冷的大雪中,她快死时,他那一双通红布满血丝的眼,跟那一副惨痛得讲不出话的神色……老实说,哪怕知道是假的,可那一幕终究太过触目惊心,她只怕一时半会儿……忘不了。 后卿听出陈白起的避之不及,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便道:“焕仙……其实自漕城以后,我便一直想再见你一面的。” 陈白起背脊一僵,她没动。 后卿真诚又软叹道:“当时,对你太过无礼,我先向你道歉。” 陈白起暗吸一口气,隐觉他这是焉坏地憋着什么大招要放出来。 “还有这次你帮了我,让我醒过来,没耽误了六国会盟的大事,我要向你道谢。” 不对劲啊!陈白起越听越觉着有问题。 后卿继续慢腔,眼角上挑,弯起了嘴角,道:“还有,对于你还能活着,我当真感到很高兴啊……” 陈白起蓦地抬头,一下便看清楚了他的表情。 他带着一种笃定、被压抑于深处狂热的冷静道:“陈三。” 陈白起连愣都没愣一下,直接否决道:“我不叫陈三,我是陈焕仙。” 说完,她嘴唇不禁发烫轻颤,但她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眸极冷静。 而听后卿叫陈焕仙“陈三”时,透便一脸懵圈了,一时都不知道自己的耳朵是不是不好使了。 陈三?楚国那个死了好几年的陈娇娘?! “不是?”后卿笑凝着她,似理解一般颔首,似起誓又似放话一般缓声道:“既然你说不是那便不是吧,可我是一个较真的人,终有一日,我自有办法弄清楚这一切的。” 呵呵,那你就努力吧。 “焕仙军中还有事务要忙,便就此别过。” 陈白起这一次转身便走,完全不给他喊“等等”“且慢”的机会,一溜烟人便出了大帐。 在陈白起“匆忙”而去后,后卿则垂下了眼睛,以手抚额,眼底风起云涌。 见在陈焕仙离开后,便忽然一下安静下来的后卿,婆娑与透对视一眼,看清了对方眼底相同的茫然不解后,便只能识趣地陪着主子(相国)一块儿不开腔了。 另外,陈白起心底也是各种刷屏纳闷。 也不知道后卿是怎么怀疑上她的,可她了解他啊,他既然敢当着她的面拆穿这一切,这就表示他至少有百分之七、八十的信心了。 她就说嘛……这个人太危险了,不仅人危险,思想也危险,常常能思旁人不敢所想之事,能达旁人不能及之事。 一出帐她便撞见了公子紫皇,他方才一直在外,但没有贸然闯进去,如今见陈白起出来了便问:“你没事吧?赵相国可是醒了?” 陈白起看向他,颔首。 系统:叮——主线任务——国士无双(二),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你已功达成了公子紫皇的愿望。 亲口讲出的一个愿望(1/1)。 愿望达成(1/1)。 任务奖励——经验值15万,黄金100,神秘丹方*1已成功发送至人物的系统包裹,请注意查收。 见任务顺利完成,陈白起这时心情才稍转好些。 “你等等,我进去问候一声便与你一道走。”公子紫皇咧开嘴笑得温暖如徐阳,用宽厚的手掌揉了一下她的脑袋,便掀开她身后的大帐,越身而过。 而陈白起则在他走后,便立即迈步离开。 他说要等便等,她可没答应。 任务已完成,谢谢,我们不约了。 陈白起独自晃悠地走到了芦苇荡,她挑了一个草深地偏的位置,放空思绪无聊地等了一会儿,只见婆娑这时一身低气压地走过来了。 方才离开之时,她用密音传讯给他,让他过来芦苇荡这边履行之前的承诺。 “相国才刚醒,你便这么着急叫我出来,我说,你就真这么着急?”婆娑不满地瞪着她。 他虽满口抱怨不满,但那软糯甜腻的嗓音却像跟人撒娇一样。 “因为事情真的很急啊。”陈白起正色道。 婆娑吐了一口气,抄手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陈白起拉过他靠近,问道:“你知道清光诅咒的解法吗?” 婆娑闻言脸一下就变了,他挣开她的手,咬了咬下唇,道:“为什么问我这个?” “你别跟我装了,你是巫族的人我已经知道了,至于你为什么会留在赵国、留在后卿身边我没有兴趣也不想知道,你只想知道清光咒的事情。” “你——”他噎了一下,忽然反应了过来,指着她鼻子大骂道:“你太狡猾了!你原来是故意设计我的,你太坏了!” 陈白起赶紧避后,险些被他戳到鼻子,她道:“我设计你什么,又不是我叫罗刹女对后卿下蠱毒,也不是我让他晕迷不醒,更不是我特地跑去跟你谈条件的。” 当然,不可否认,就算没有发生这一遭事件,她也会有别的办法从他嘴里套取消息的。 “你——”他被她怼得气歪了嘴。 陈白起这才想起她不是来跟他吵架的,于是忙摆手:“好好,你说得对,我既狡猾又坏,还长得丑,这行了吧,赶紧回答。” 婆娑足足深吸几口气,感觉胸腔的这股气愤压制下去。 他鼓着腮帮子,撇嘴道:“这事不能说!” “不明说,你偷偷告诉我。”陈白起像诱哄小孩一样的口气。 婆娑仍旧坚持:“不行!” 陈白起顿时变脸了:“怎么,你想反悔!” 婆娑一看她翻脸无情,便弱怂了几分,他眼眸一转,福至心灵道:“你是不是想救相伯荀惑?” 陈白起斜睨着他,虽没回答,但意思却一目了然。 婆娑咬牙道:“好,我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清光咒是以施术者以命下的咒,你以为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解得了?哪怕是巫姑在世那也得以命抵命才能解,况且相伯荀惑的命格是巫族共同验算出来的,没有人能代替,他必须为吾巫族巫妖王临世献祭!” 什么巫妖王不巫妖王,陈白起根本不关心,她只冷下声音道:“真不能解?” 见陈白起是铁了心要知道这件事情,婆娑亦不怕跟她讲清楚:“不能,除非你在这世上找出一个跟相伯荀惑一模一样命格的人来代替,那么他的诅咒便自然而然地迎刃而解了,但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一声,就算这世上真有一个人愿意傻傻地为别人牺牲,但前提是你能找得到,当初吾族十二族老花费了数十年方寻到这么一个人的。” 一听到这,陈白起也知道想破咒按寻常方式是走不通的了。 她道:“那有什么办法可以延续他的时限?” 婆娑震惊道:“你……”他都掏心掏肺地讲得这么明白了她还不肯放弃?! 要不是昌叔传讯通报族内,说她有可能是他们十二族遗落在外的巫族嫡系,他绝对不会跟她讲这么多废话! 陈白起皱眉道:“看样子是有,你如实回答我。” 婆娑气恼道:“你只说问一个问题,别的我不回答!” 陈白起理亏,便放软的口气:“那这个便算买一送一吧,实在不行,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见陈白起这样为相伯荀惑着急,明明是他的族人、并且跟他一样是族中天才,却为了一个外人……他心底既不高兴又泛酸意。 他不爽的同时,便打算让她也难受难受,便脱口而出道:“可以,用寿人的血啊,也就是你那沛南山长的一碗血便可换他一日的命,就不知道你舍不得了?” 陈白起不解:“为何寿人的血……?” 婆娑道:“寿人的血是特别的,总之,你取了他的血,便相当于拿你们山长的寿命去换相伯荀惑的命。” 陈白起一时愣然,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婆娑没好气道:“事先说明啊,就算你们山长愿意,但相伯荀惑也顶多再坚持二个月罢了。” 陈白起没再说话了,她摆摆手,示意问话完毕,让婆娑可以自行离开。 她一路上都在思考着,直到回到齐国营帐,便碰上了来寻她的姒姜与姬韫。 姒姜道:“你去哪里了?昨夜公子紫皇派人来说他找你有点事,请了你过去,可怎么一夜才回来,出了什么事?” 陈白起简单地讲了一下后卿的事情,忽然反应过来道:“这么说这事主公也知道了?” “嗯。”姬韫道。 姒姜听完她说,一脸古怪地看着她道:“你救他做什么?” 陈白起顿时亦无奈地回视他一眼。 “老说什么大实话啊。” 他以为她想救啊,她救他做什么,按一个定时炸弹绑在身边,她以后得多多少麻烦啊,还有在精神世界这一趟,如今一看到他的那张脸,她的心情别提多复杂了。 她这不是完全给自己找罪受。 想到这,陈白起自己都想捶胸几下。 虽在后卿的精神世界渡过了近十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可在现实世界不过一夜。 一夜没睡,她也不觉得困,用过早膳,便去见了孟尝君。 紫皇公子与一夜未归的事情她怎么样也得跟他交待一下。 此去大帐倒是严明正规了许多,守帐的十二个的武士一见她,倒是客气地行了礼,却将她阻挡在外,她笑了笑倒没所谓,等着他们进帐内禀报。 得令后,他们方放行,陈白起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倒是做得有模有样。” 那人羞赧地摸了摸头,忙抱拳致歉意。 陈白起摇了摇头,进了大帐拜见了孟尝君。 她倒没提特地去给赵国后卿“治病”,这事本就是一则掩口之事,赵国那边绝对透不出口风,只要她不自己讲脱,便不会有人知道。 她觉得孟尝君知道此事,绝对会掉她好感度,只能避重就轻地讲是公子紫皇找她去帮了点忙。 孟尝君脱了上衣,方便她替他上药。 他低下头,问:“你什么时候与魏国的战神这么熟了?” 陈白起偏头想了一下,才道:“大概是……我人缘太好了吧。” 替他换好伤药后,孟尝君正在整理衣袍,陈白起道:“主公的伤已经可以不用再换药。” 他点头,问道:“明日将在魏宫赴宴,后日则要举行六国会盟,你要办的事情可办妥了?” “焕仙已经安排妥当了,主公尽管放心。” 孟尝君点头,他看向她的眼睛,邪魅的眼眸流转紫光,他道:“我受伤那夜……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陈白起没想到他忽然会问起这件事情,所以她一时没有管理好自己的表情。 但错愣只不过一瞬间,她半垂下眼帘。 当然有啊,他当时发烧醒来,眼神浑浊阴冷,既想杀了她,还不分轻重地伤害着自己,与平日里的孟尝君完全是不一样。 孟尝君看懂了她的神情,瞳仁如针一刺,紧缩着:“你……” 陈白起看向他。 他一瞬便撇开了眼睛,拂袖于背,道:“无事了,你先出去吧。” 陈白起方才见他欲言又止,以为他这是打算敞开心扉跟她好好地谈一谈过去那些难以启齿的一、二、三事,但见他忽然口风一该,不想说了,她也只能息鼓偃旗了。 她行礼退到大帐门口,想了想,还是讲了一句:“焕仙既已择主,便无论主公是怎样的,焕仙都将追随到底,所以主公如有事,无论好与坏,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想倾吐,尽可召唤焕仙。” 说完,不等孟尝君回应,她便出去了。 叮——系统:孟尝君怨气—3。 陈白起脚步一滞,眸溢喜色。 看来这“怨气”还真与他的过去有关系。 眼下“罪恶值”正随着各地民众对他的大肆赞誉而逐渐减少,所以她并不担心,她只是忧心这个“怨气值”倒是一直没有起伏变化,却没有想到终于碰到解决的源头了。 她望天,太刺眼了,当她将手指从阴暗伸向阳光,一瞬间便感受到热度四散开来,今天的天气依旧晴朗,她笑了笑。 她觉得这一切都会变得越来越好的。 第二百九十七章 主公,喋血接风小宴(一) 在东大街一条小巷深处,有一间比较古老、柱雕阴阳交融的打器铺。 从昨日深夜至今日清晨,那起落的锤打声便一直不曾停止过,炉子里喷吐出的腥红的火焰,夜里,使这个处于此条旧街老巷唯一的一个打铁铺的存在看上去愈发地黑暗。 燃烧着堆积的熟炭越靠近中心的地方越炽热,越明亮,这亮度从内到外,然后映亮整个融炉。 只见红色的火焰映照在幺马的脸上,他脱掉了上衣,只穿一条系绳裤子,浑身被汗水浇湿透了,但他眼神尤其专注,火光照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如抹油一般,上下举动手臂时,肌肉如拳头般一鼓一鼓的,在光线下油亮油亮的,使人感到一股充沛的生命之力。 他旁边还有高矮两人个人,一个是打器铺的师傅,个高、肩宽,头发有些稀疏发白,莫约五十岁,矮个的则是他的徒弟,约二十来岁,个比师傅矮小半个头,但身材魁梧,四肢粗壮,皮肤黝黑,两眼总是无聊地半垂,似根本没睡醒过似的。 这师徒俩是幺马花了大价格顾来帮忙的,同时这两人亦是墨家弟子。 “还差多少把?”幺马将铁“兹”地放进水中,喘着气回头问。 师傅在旁边那一堆乱杂的铜剑上过了一眼,便用那常年被高温熏燎沙哑着嗓子沉声道:“五把。” 幺马咧嘴一笑:“看来今天超额地完成任务了。” 师傅亦笑,缺了一颗牙的模样令他忙捂住嘴,然后对幺马挤眉弄眼道:“你小子倒是真拼命啊,以前傲得很,从不肯打造这些次品,但这次却为赶量而不顾品质,这是收了多少好处来坑人啊。” 幺马笑骂道:“你这老小子,你就损吧,这是人家要求的,我拒绝不了,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 午后,骄阳似火,如陈白起昨日所讲的那般,一百二十名武士挤巷穿道过来了打器铺,这么一队气质“来者不善”的武者过来时,令小巷两边其它小铺纷纷闭门,唯掀窗而探望。 幺马听到动静,猜到是怎么样一回事,便双臂一揽,一脚踢开了本就摇摇欲坠的豁口木门,然后捧着一堆套好剑鞘的铜剑“哗啦”一扔全都扔在了他们面前。 武士们一愣,连忙缩退几步,有些站得稍近的,差点被砸中了脚。 “分吧。” 幺马说完,又转回打器铺。 其它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站在前面的人则蹲在地上一人一把地分配起来。 不一会儿,幺马又捧了一把剑,这次倒没舍得扔。 “这批乃精良剑,可有指派出谁拿?”他问。 没得剑的人此番上前,先是一番致谢,再伸手接过,拉出鞘,顿时他们都满意地笑了。 “幺马兄弟,这是陈先生让我们转交给你的。”一得精良大剑的武士递了一卷竹简给幺马。 幺马心底纳闷,伸手接过,扯开了捆绑的绳带,卷开来看。 上写——“幺马哥,接下来我将交给你一件既艰巨又伟大的任务,希望你能够将此完成,到时归来,必有厚谢。” 他再卷看到最后,那上面画有一张地图,标注了位置、地名,另外还有几行字。 “哦,对了,还有这个。” 那人又从袖兜内掏出一个锦囊交给幺马。 “先生说若幺马兄弟遇上了什么难题,便可打开这个来看。” 幺马接过锦囊,掐了一把,闻言看向他。 那人抱拳,声朗加重道:“先生有令,得剑起,咱们兄弟从此时便要无条件听从幺马兄弟的调遣,请指示。” 幺马顿感心肝一颤,他稳住表情压压手道:“你等先在外面等我一等,我进去换件衣服。” 光着上身的幺马进门了,然后啪地一下关上了那扇豁口木门,他冲进去一把扯过打器铺的师傅,急声道:“喂,李坳头,这个北城十里外的叫九长癸的地方是个什么地方,危不危险啊!” 那李坳头被幺马扯起都快喘不过气了,他额头青筋一跳,伸出手使劲拍了拍幺马的手臂两下。 “快放手,你这混小子!想勒死我老头儿啊!” 幺马一听回过神来,这才松开了他,然后用力地搓着手掌。 他来回转:“这名字怎么听着就不太对劲啊,不会是什么匪林或者山贼盘据的地方吧。” “九长癸?哦,这个地方我听过。”徒弟掀了下眼皮,他正在打水擦汗,他道:“这是一个靠嘴皮就能够免费得到一些稀罕东西的黑市交易场地。” 幺马一呆:“黑市?” “也就是说这些个诸侯国明面上不允许别人买卖的东西,比如这些个铁、铜或者兵器之类的东西哈,这黑市里啊都可以买,不过就是个价格有点吓人罗。”师傅嘬了嘬牙花。 幺马看向徒弟,道:“等等,你说靠嘴皮子就可以得些稀罕的物品?”然后他又看向师傅:“你说这里面买卖的东西都贵得吓死人,那到底要不要钱啊?” 他刚问完,那师徒俩都同时拿白眼看他。 “你以为谁都能靠本事去获取黑市的东西?” “不获而获,你也得有那个本事啊,我倒是记得九长癸内便有人光靠一张嘴,便得了阴家赠送的一千件兵器,这事可是在魏国轰动一时啊。” “这人是谁啊?” 徒弟懒懒地垂下眼,一边穿衣一边道:“哦,忘了。” 幺马一愣,立即重新展开竹简,刷啦地扯到最尾端,眼睛都快粘在上面一般,看上面标注两行字——五百件铠甲,三百张弓。 噗—— 他想吐血,还想骂娘。 他记得陈白起是给了他金子,还说能剩下便都归他,可他的金子全都被这两黑心师徒给抢走了,他个身无分文的人,凭什么能买得了这些?! 他拍了拍胸膛,先将爆发的情绪压制下来,偏过头,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师傅:“不知,这黑市一件最便宜的铠甲值多少钱?” “皮甲?五锭金吧。”徒弟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要胄吗?如果一套估计还得加价。” 师傅一脸鄙夷道:“有这个钱小老儿还不如自己去找原料来打造,脑子有病的人才去黑市买吧,你买一件的价格都够你打上几十件的了。” 幺马听了价格真的要哭了。 他对师傅吼道:“可是没有时间啊——” md,他都处于这么水深火热了,李坳头还这么没同情心,一面抢他金子一面骂他脑子有病! 幺马这下也算明白了陈白起的打算了。 这是让他也去黑市完成一件能轰动魏国的事情啊! 可问题是凭他,怎么可能办得到! 幺马忽然想起“陈焕仙”给他的锦囊,正准备扯开时又停下了。 他咬了咬牙。 他不相信“陈焕仙”是个脑子有病的,她既然让他去办这件事情,这说明她认为这事是可行的,而他怎么能还没有迈出这一步便喊停呢! 他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拍红后权当给自己打气。 幺马,咱以后也是要干大事的人了,绝不能随便就认怂! 临行之前,老师傅拉住了他,并给他叮嘱了一句。 “这去那里面千万小心,那里面不管是买卖的人都非善类,你自个注意点,千万别一时冲动惹了不该惹的人……”想起什么,他又道:“对了,你有人手,这倒是能让那些蹲在九长癸外边、眼皮子浅的人退避些。” 妈呀,这样一听更觉得这个地方好像比贼窝匪贼很危险啊。 幺马忍不住再次泪目。 他穿了套衣服出门,有人捧了一叠物品给他。 “这是先生让你在出发前穿戴上的。” 他一看,是一件玄色深长的斗篷,还有一双黑色手套。 幺马猜,这是“焕仙”拿来给他装逼用的? 他将斗篷披上之后,再戴上手套,往那一站,身似黑瀑,流长渊深,果然整个人的气质都与之前不同了。 而其它人都从腰间取出一个古怪面具戴上,每一张纯白面具上都画着一些动物,有猴、有马、有兔、有犬……幺马觉得这个装x他给陈焕仙一百分,完全不怕她骄傲啊。 他一挥手扬起麾伍,一队人便这样鬼神莫惹地上路了。 —— 另一头,陈白起看着“傀儡兽”二号小蚊从城内打器铺内回馈过来的面画,顿时掩目笑了起来。 她虽没去,但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便让小蚊随着队伍来个现场直播,却不料,便看到幺马的各种抓狂、纠结、咬牙切齿的模样,她敢肯定,他一定在心里一直各种腹诽她。 其实选择幺马去办这件事情当然是因为她腾不出手来去办这件事情,他们队伍太缺装备了,可市面上根本是买不到的,所以她只能选择铤而走险,选择黑市交易。 至于为什么不选其它人而选择他,一来他目前最闲,二来他也是最合适的。 幺马这人虽长相憨厚,但性格却不如面相老实,他花花肠子最多,小时混迹各种杂乱场所,大时不如其它墨家的人老实过日子,而是干起了贩买的生意,这说明他的自我思考能力亦不错。 他这人不可谓不忠义,从他对昌仁一信便坚信不疑的态度便知,但也不能说他傻,他只是不愿舍弃那份从小到大的情谊。 所以这样的人,只要给他一点机会,她相信他能发挥出他应有的能力的。 再说这类私隐买卖,交给别的商贩她并不放心,可交给知根知底的幺马她却放心多了。 她也是想知道,他到底适不适合留下她在身边,经此一事,她相信他会给她看到答案的。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主公,喋血接风小宴(二) 九长癸的黑市一般在夏夜拂绿方才开市,当大地彻底陷入黑暗时,以橘红色的魂灯沿路牵引,人于一棵百年柳树前徘徊再三,方可达市门。 因此亦有人戏称九长癸市为鬼市,专为一些藏头遮尾的“鬼”开的。 经过观察,陈白起觉得暂时幺马还能够处理,她便只让小蚊随身盯着,自己则去处理孟尝君今夜赴魏宫接风小宴的准备。 孟尝君召了她进帐,魏腌站在一旁目观鼻,鼻观嘴,规矩得不得了的模样,一见她来了,便咋呼了一下,忙朝她比了个怪眼神。 陈白起瞥眼过去,表示——她没看懂。 她上前拜见了孟尝君,一抬头,便见南山屏与榻床上铺满了好几套衣裳,还有靴子与佩饰,头冠等。 “……”陈白起顿时明白了之前魏腌跟她使眼神的原因了。 她走上前,挨在孟尝君身后位置,道:“主公可是愁穿戴哪一套入宫赴宴?” 孟尝君看了她一眼,他此时长发披散于肩,只穿一件白底单衣,他身材很好,那薄薄的单衣半透露出底下健美而修长的肌理线条。 看惯平日里华服盛颜的孟尝君,乍一看如此居家随意的孟尝君倒也稀罕。 “对了,你来了,便帮我挑挑吧。”孟尝君道。 陈白起笑了一下,便道:“黑色略显沉重,青衣太过寒酸,红衣又太过张扬……”陈白起掠过一套又一套,最后指着一套道:“这套紫色的倒是不错,这套常服既不显喧宾夺主,又能展现主公的华贵与气度,倒是再合适不过。” 孟尝君闻言挑了挑眉,拎起那一套紫袍,道:“可会不会太过寻常了些……” 魏腌在后,举手掩目,又来了,这选择纠结症。 陈白起道:“弄得一身庄重,是给魏王的面子,主公连齐王的面子都得看情况给,这与主公千里也打不着一块儿的魏王,尽管随便应付即可。” 孟尝君一听,顿时便被说通了。 “没错,本公何须太给那魏老儿面子。” 送“陈焕仙”出了大帐,魏腌朝陈白起举了一根大拇指。 俺老腌谁都不服,就服陈老弟这张嘴。 陈白起笑了笑,便拍了拍他的肩,道:“一般纠结的人都只因为缺一把梯子,你只要递好了,他便顺梯而下。” 魏腌干笑一声,陈老弟,俺能讲俺更听不懂了吗? 她刚出帐没走几步,便见卫溪等在前面,他见到她走过来,便道沛南山长想见她。 陈白起想了下,暂时还有些时间,便随他过去了。 沛南山长在秦营被安排照顾得很好,樾麓书院到哪儿都是被人礼遇有佳的,唯在孟尝君那儿难得几分好脸色,当然,这也是相互的。 这次樾麓书院与孟尝君一路而行,一面算是顾忌“陈焕仙”的缘故,替他打好在外的招牌跟好名声,双方冰释前嫌,可到了目的地,那便是路径分明,道不同不相为谋。 而陈白起已替山长与寿人一族另谋了去处,虽暂时还没得“机关城”那边的回应,但这件事情她必然会付出十二分精神来解决。 所以,孟尝君与樾麓书院的关系能达到井水不犯河水,她便已知足了。 进了营帐,陈白起看到了沛南山长正在煮茶,他拿长针轻搅滚开的叶片,替陈白起舀了一碗。 陈白起脱靴跪坐于沛南山长的对面位置,先是出言致歉。 “弟子此时方来拜见山长,着实不敬。” 沛南山长道:“我何时与你计较过这些,只是……你昨夜去哪儿了?” 看来他们齐营那边的情况秦方知道的可不少啊。 陈白起如实道:“焕仙受公子紫皇所托,去了赵营那边。” “何事?” “医冶一人。” 沛南山长示意她饮茶,而他则想了一下,道:“是……赵国后卿?” 能得公子紫皇请自来办事的人,除赵国使臣后卿他倒是想不到其它人了。 陈白起颔首。 想到沛南山长或者说是寿人与后卿、楚沧月之间的恩怨,担心沛南山长多想,陈白起解释道:“山长,这件事情焕仙不好推阻,我……” 沛南山长立即道:“不必多言了,我只是担心你,至于其它的,我相信你。” 陈白起张着的嘴,抿合上了。 其实她这不止一次听沛南山长这样讲,陈白起以前总会讲一堆大道理或者强硬言辞来强调自己的能力,让他不用为自己担心,可如今……她却说不出来了。 陈白起低下眼,表情有些悲伤,有几分追忆:“山长,有时候我总是太自大了,的确,这世上有很多的事情是我办不到的,我也有挽回不了的事情,也有拯救不了的过去,更有遗憾跟错失的人……” 沛南山长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他软和下表情,摸了摸她垂落的脑袋。 “焕仙,你长大了。” 陈白起闻言一僵,顿时有点尴尬地抬眸:“山长,其实我本来就不小了……” 沛南山长闻言,笑了:“的确,有些时候你成熟得完全不像这个年龄该有的世故,但有时候……你却像始终堪不透俗世规则的莽撞稚童,宁可头破血流,亦要闯出一条属于你自己的道路。” 陈白起怔仲地看着沛南山长,许久,才不好意思道:“我、我原来在山长眼中是这个模样啊。” 沛南山长道:“你很可靠,是同伴跟队友信赖的支柱,但同时……身为长辈,你这样拼命,事事都争锋在前,却着实令我很担心。” 陈白起望着他,笑着弯起嘴角:“没办法,谁叫我太能干了。” 见她这副小赖皮的模样,沛南山长忍不住笑拍了她额头一下。 “贫嘴。” “山长身上的伤还有手好些了吗?”陈白起问。 “嗯,得相伯先生仙手医治,身上的伤倒无大碍,只是手臂还需将养一段时日。” “相伯先生的医术当之为愧为神医啊,若先生身边还缺什么药,山长便告诉弟子,弟子替他寻来为山长治伤。” “药倒是不缺,只是相伯先生此次不顾病体为我几番上药疗伤,我倒是不知该如何报答他了。”沛南山长叹息。 陈白起神色一怔:“相伯先生病了?” 沛南山长点头:“不知是病了还是其它,他面色不太好,且长咳难止,伴有畏寒,如今天气,他却要厚袍加身,着实看着有些不对劲。” 陈白起手一动,险些被旁边的茶碗碰倒,她忙稳住。 两人有一会儿都没讲话。 “山长,焕仙有一事相求。” 陈白起起身跪地。 沛南山长立即起身将她扶起。 他颦眉道:“有事好好讲,你我之间何须如此?” 陈白起站起,她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方道:“我需要山长的一点血。” “血?” “我知道,我知道山长的血很珍贵,我不要多,只有几滴,哦,一滴也行。”陈白起赶紧道。 沛南山长一愣后,便无奈摇头道:“你方才便是为了这一滴血便要向我下跪?” 陈白起面露愧色:“山长身上的每一滴血都关于自身寿命,我……” “谁与你讲寿人的血关乎寿命?”沛南山长总算听明白她的脑回路了。 “难道不是?”陈白起讶。 沛南山长道:“是,亦不是,气血乃人之根本,谁都不能讲血于身体不重要,但不过是几滴罢了,倒不值得你这般难受。” 陈白起松下双肩,想了想,也没隐瞒她取血的用处,她道:“我、我曾欠了相伯先生,我取先生的血便是为了他的病。” 沛南山长听着疑惑不解:“我的血……能治相伯先生的病,却不知先生得了什么病?” “能不能治暂时我也不知道,我需要实验一下才能得结果。”说完,她又取出一个漂亮的玉瓷瓶子:“对了,这个麻烦山长替我交给相伯先生。” 沛南山长接过,问:“这是什么?” “药,但这药治不了本,但能暂时压制住他的病情。”陈白起道。 “好,我替你交给他。”沛南山长收好后,便问道:“你今夜会进魏宫赴宴吗?” “如今主公身边缺人,我定是要随时伴随他左右。”陈白起道。 沛南山长又问:“焕仙,你方才讲你受公子紫皇所托到赵营替后卿看病,你何时与公子紫皇走得如此之近的?” 陈白起想起与公子紫皇硬拉扯的关系,一时也不知如何讲得清,便含糊道:“呃,算是一见如故吧。” 沛南山长言语略犹豫道:“公子紫皇此人……总之,你不可尽信于他。” 显然,沛南山长并不习惯于背后讲人,因此难以启齿,言语不尽详。 陈白起知道山长这是让她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道:“山长可放心,焕仙定谨记山长的教诲。” —— 离开了秦营,陈白起路经溪畔,忽感身后半人高的芦苇草晃动,她刚一偏头,便见背后站了一人。 “飞狐统领?” 这熟悉的白衣鬼魅,稀奇古怪的面谱配方,不正是带昌仁回墨家的飞狐统领吗? 陈白起走近他,却不由得一愣,接着,她抿起嘴角,似笑非笑地问:“你怎么来了?” 飞狐统领道:“莫大人让我来问,你是用什么办法撬开昌仁的那张嘴的?” “哦,还有呢?”陈白起道。 飞狐统领见她的态度有点不对劲,他探寻地盯着她的眼睛,忽然问了一句:“你好像并不在乎昌仁的结局?”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主公,喋血接风小宴(三) 陈白起忽然笑道:“莫大人,飞狐统领私底可从不唤你为大人,他都直接喊你的字,另外……你莫不是以为随便换上一套飞狐统领平常的穿着衣饰,再画上这么一张乌漆抹黑的脏脸,焕仙便认不出你来了吧?” 她认人除了认脸,还认头顶上的系统标注。 莫成闻言,表情僵了一僵。 “我便说这小子贼精,你这种骗局是瞒不过,啧啧,如今当众被人拆穿,这脸可算是丢大了呢。”吊儿郎当的戏谑声从后方响起。 陈白起与莫成回头一看,却是真正的飞狐统领“飘”了出来。 今日他倒不是白衣飘飘,而是青衣垂逸,墨发如瀑,一张别出心裁的山鬼冶艳面谱,令其既空幽出尘,又百鬼众魅。 见他们一同出现,来者又是这个性格偏激捣蛋的“狐镜生”,陈白起便明白先前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道:“看来昌仁的事情是解决了。” 莫成见马甲都被揭穿了,也便不再扮演狐砺秀那般木声寡淡表情,他松了松浑身筋骨,眉眼大开大合,身上有一种很深刻的江湖侠士风范,同时亦有一种洒脱寄情山水的豪情。 莫成随手扯了根芦苇叶含在嘴边,梳抓了几把头发重新扎束于顶,又拿一种药水滴于眼中,待眼睛的重新变回碧玺色泽,方道:“哈哈,抱歉了,方才只与你开了一个小玩笑,莫要见怪,其实昌仁已替我师弟解了这折磨他十来年的毒,只是,他这人嘴硬,其它却什么都不肯再说。” 他脸上的不正经一收,一双碧瞳透着捕捉的锐力,道:“你应该知道他的来历与他究竟打算做什么吧?” 毕竟昌仁的事情是她一手查探出来的,他曾讲过,莫非这件事情“陈焕仙”插手,只怕他宁可亡故,亦不会去墨家自首,更不可能替人解毒。 由此可见,昌仁对于陈焕仙的感情是不同的,虽不知其缘因,但她十分有可能知道昌仁当年事情的真相。 陈白起抿唇一笑,以指抚唇,略狭促地看了他一眼,道:“一桩归一桩哈,这难不成……又是莫大人开始的新任务?” 莫成知她这人不是那么好讲话的了,所以早有心理准备。 他环臂,爽快道:“好,你尽管开出条件来,这件事情既已谋算到我墨家头上,必然是要查出一个水落石出才肯罢休。” 陈白起眸盈一转,似忽然想起一事:“可我今晚有一场宫宴,需即可前往准备,不如二位与焕仙一道参加完宫宴,过后,焕仙必腾出空闲时间,与两位好生再详谈此事?” 莫成一听这话,眼神变得诡异,便知她作何打算。 而狐镜生则眯起狭长的狐狸眼,飘身至她面前,用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颌,桀声怪气道:“你还真会见逢插针啊,竟让墨家大人与统领给你家主公当侍卫……你还当真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家主公此番赤手空拳便跑来大梁,不过一日,便凭这威负远播的孟尝君三字,便引来各地的人员急先恐后为其效鞍马之力,这事啊,要说没你的手笔,我狐镜生这三个字啊便倒着来写,如今倒好,这凑集大军的主意还打到我们头上了,嗯?” 莫成凉凉道:“陈焕仙,我知你乃孟尝君的客卿,但你同时亦是墨家的掌令吧。” 这么厚此薄彼,为给她家主公撑场面,这样坑队友卖同伴? “一晚上的劳苦,轻松换一个寻而不得的答案,焕仙认为这其实很划算。”陈白起握上狐镜生的手指,一脸无辜道:“再说,你们只怕没尝过宫宴的餐食大烩吧,此番有机会免费入宫一试,且还是大梁魏宫,此等便宜之事何乐而不为?” 狐镜生一愣。 而莫成拿舌头抵了抵腮帮子,指尖弹打着节奏,神色亦有所动。 —— 华灯初上,魏宫派了五辆华美铜铸的轺来辚辚前来接各国使主,因要入宫赴接风小宴,所以每国都特使都尽量精简装备,每国随队最多配备百人甲士相随。 为示友好敬意,燕国主君只伴亲随数名,甲士五十。 而秦国秦王更大气,只令丞相一人左右。 赵国相国后卿,扈从两名,亦不带甲士。 齐国薛公孟尝君,谋士一人,侍卫二人。 鲁国国主,亲随四名,甲士一百。 这五国唯鲁国国君出行时,队伍一溜,其它人一瞥,皆轻蔑视之。 入得魏宫,沿路悬挂各色灯火,龙螈飘旗,月光与灯光映得漆黑湖畔上流光溢彩,只见下了轺车之后,公子紫皇引领,一干甲士则留在外,而各国特使赴宴。 在布置的宫廷宴会之上,他们终于见到了这个据闻身体抱恙的魏王。 他在宴中的红毡毯前等候,一见诸君到来,便忙快步作揖上前,笑得一脸和善与欢迎。 魏王体型偏胖,有着丰润的双下巴,笑得起来眼睛眯眯倒也十分和善,这一点倒与公子紫皇给人的感觉相似,这俩父子虽长相相差甚远,但那平易近人的气质却同出一辙,不似其它人一露面便盛色凌人。 “哎呀,诸位、诸位都来了啊。” 他忙步上前,左右霓裳的宫姝伴随其后,再是一批锵锵红衣甲士,如众星拱月一般。 “是老槐怠慢了啊,前几日忽感腹绞难耐,便卧榻了数日,今日一早方得好转,遂让吾儿前去接款诸位入帐,说起来,还是老槐怠慢了诸君啊,望诸君千万谅解一番。” 见魏王说得那叫一个言辞恳切,哪怕一切只是作伪作假的,这也算给足了在场其它国特使的面子,于是这事便被轻轻地揭过吧。 燕王回抱拳:“魏王既身体不适,自当多加保重啊。” 赵国后卿:“接迎虽乃体现魏国的待客之道,可若让一个有病在身的国君仍坚持出迎,这便是我等作客之人的失礼了,一切自当以魏王身体为重。” 后卿这话可算是听者有心,便能听出有意了。 可魏王不知是听懂了还是装不懂,他笑哈哈道:“好好,诸位大气,今日本王定以美酒自罚几爵谢过诸位,来来来,莫干站着,赶紧入座吧。” 公子紫皇自魏王自现后,便自动退居二线,宴会上设的席坐共六案,只有各国特使的位置,如其它跟随则站位于其后。 公子紫皇负手站于魏王的身侧,魏王客气朝在座拱了拱手,方入盟主坐案。 其它人则根据各自选择入坐案,一时无人讲话,只待魏王主持接风小宴。 魏王屁股还没坐稳,便又起身了,他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笑道:“今日同盟为商大事而赴我魏约,我魏槐深感荣幸,愿今后魏与秦、赵、齐、燕、鲁五国众志成城,和衷共济,在此,槐先敬诸位一爵,槐先干为尽!” 他的开场白以此等豪气干天的姿态讲完,他酒量不错,一口干净,仍神色如常,可底下的人却都不是来听他讲这些场面话的。 他们算是给足了魏王干了一爵之后,鲁侯便问:“如今咱们人数已到齐了,魏王有事便不妨直言,此宣此番六国会盟的主题吧。” 齐国孟尝君道:“当初吾王得一密函,乃魏王亲手所写,上写共谋大事,如今我等千辛万苦方能平安到达大梁,有些事情的确该开诚布公地讲了。” 秦王淡淡道:“宴会无题,岂不无聊。” “既然其它几国的特使都这样讲了,那后卿自然也是赞成的。”赵国相国后卿嗓音如弦般悦耳道。 魏王看向燕国国主,问道:“燕侯也是如此想法?” 他扫了一下在座的人,尤其赵国后卿,便点头。 “也好,狂欢宴之前的确需要一个振奋人心的事情宣布。”魏王亮开嗓子,他出案而踱步。 他拢了拢宽袍,喉中因情绪变化而滚动了一下,待整理好接下来的言语,他挥臂而慷慨就词道:“诸位皆知,从春秋时代初期的一百四十多家诸侯,经过这三百多年的兼并,到战国便已只剩下了二十余家,而如今,除了吾等六国,加上楚国,便是剩余的这十几家相必诸位已打算分割而据,不过天下大势,在分分合合中,从分裂至统一亦终将是大势所趋。” 他的话,在理,同时亦是周国式微后,其它强国心中的蠢蠢欲动的最强大野心。 魏王看向他们,他的眼睛发绿,像夜里出没捕食的狼,他道:“如今天下这块大饼已经绘在吾等面前,只等诸位伸出利爪,对饼分割而食?” 鲁国鲁侯一掌撑于案上,半倾身子,粗犷的嗓门一下便喊起:“何谓大饼,又如何够我们六家分?” 魏王方才一下讲出那么一大段话,且因情绪激动胸膛有些喘嘘,他脸色不似一开始的精神振奋,看来的确有病恙在身。 他重坐归于案,便笑道:“老儿嘴拙,此事便由吾儿紫皇为大家作详细解说吧。” 公子紫皇抱拳颔首,他步入红毡,处于六国的视线中心地段,如此,他便能看清任何一家的神色。 他俊朗的面容上一派正色严谨,他道:“此番会盟主旨为六国结盟,其一,吾王打算与诸国签定三年内互不犯界,互不为敌,互为盟国的盟约,彼此守望相助。其二,亦是这次会盟的最主要的原因——蚕吞楚国!” “此番既为平天下纷争大乱,亦灭在座诸位的心头大患,有楚国挡路在前,吾等只怕前路只会越走越窄!” 众人在案前听得是目光炯炯,若有所思。 公子紫皇眼神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周,宴会上此时几近落针有声,他便再掷声道:“此计关乎天下,亦关乎在坐诸国切身利益,望诸国能与吾魏同仇敌忾,共谋这天下大事!” 第三百章 主公,喋血接风小宴(四) 燕侯神思不属,手想抓点什么,顺势便握住面前又重新盛满的酒爵,猛灌了一爵酒后,斯文的中年面庞泛红,他旁边跪侍的侍女便大力地摇扇替他驱热。 鲁侯两眼瞪着圆鼓,眼中澎湃的潮思浓重,他亦想得很多,以致于搁于案前的双手握拳。 赵国相国后卿听闻此“天下大计”时还算矜持老道,应当是早就心有谋算,他唇畔含着无害的微笑,瞥向旁座的秦王。 赢稷一身黑金夏袍,眉目冷峻似巍峨雪山,他平时最沉默寡言,但此番却是最沉得住气,率先出言之人:“天下大事?分楚大计,可有详细章程道来?” 孟尝君随之附和道:“各国离楚地远近不一,若分楚,论当如何调兵,如何分配利益?” 这时,魏王笑起,他那胖三圈的下巴也上下颤动着,他道:“哈哈哈,这事可非一言几句便能讲清,在明日祭天之后,老槐便与诸位正式进盟营内详谈,今夜,本是为诸位举办的接风小宴,宣兴之语便到此为止,接下来诸位可揣怀着强烈的期待,好生享受眼下一番美酒歌舞。” 他一扬臂,只见一队乐舞鱼贯而出,同时谱小雅“鹿鸣”,舞姬甩云袖而入场,舞凤髻蟠空,袅娜腰肢温更柔。 只见方才满座的紧张与急切一下便被打顿了,转眼歌舞妙曼、灯火璀璨,便演变成了另一种的激昂欢快。 除魏之外的其它五国虽对会盟主旨的事情抑心中不吐不快,但眼下这等光景与氛围明显已不适宜再谈论国家大事,便也暂歇下谈论政治利益的心思。 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他们这一路既满揣野心激动又饱经提心吊胆,终于到了魏国主城大梁,明日即可敲定下一大笔“大饼”归国,既是如此,那么在大干一场前何不好生享受这放松一刻。 孟尝君背后,作侍卫之一打扮的莫成经姒姜妙手化装成一相貌平平的小哥,他抱剑,小声呲笑道:“今日还真是见识了,原来底下成千上万的民众的命运,不过便是诸侯国最高地位的几人随口商议一下便能定下的事情。甚至他们只要稍利欲熏心一些,签册盟约,便可将一个鼎盛强国给圈地瓜分到手。” 听着莫成似讥似感慨的话,陈白起默然淡声道:“还没瓜分。” 另一个侍卫打扮的“狐镜生”斜她一眼,低声补上一句:“啧,这不是迟早的事情。” 没瞧见人都聚齐在一块儿打算将天下这一锅汤搅得天翻地覆吗?总不能这六国聚一块儿只为了来赠顿好吃吧。 陈白起这下识趣的没说话了。 事实如此,她无话可说。 莫成身为一介草莽江湖,最看不起诸侯国这类分明私底下自私又残暴,但表面上却要表现出一副假仁假义的模式。 他又道:“若我为楚王,得知这些人都聚集在这这儿一面谈论着侵犯吾国,屠戮吾子民,一面又在大口吃喝谈笑风生,吾定孤注一掷派人来大梁将这些野心者全部杀光。” 陈白起对于他这种暴力言谈,只能无力地抚额。 “那正好啊,今日赴宴的六国全部到齐,在这宴会上杀人还不必担心有谁家能跑脱得了的。”狐镜生阴恻恻一笑,顺着莫成的话一道说着。 陈白起额上青筋一跳,道:“别乌鸦嘴!” 叮—— 系统:主线任务——接风小宴危机(一),罡风吹堕天,蜀月藏杀意,一群来者不善的队伍已悄然潜入了接风小宴,请人物时刻注意四周动静,以防杀手对宴会六家特使下杀手,破坏了六国会盟,接受/拒绝? 任务描述:尽可能保全接风小宴的六国特使。 鲁成侯(0/1) 燕文侯(0/1) 赵国相国(0/1) 魏郑王(0/1)孟尝君(0/1) 赢稷(0/1) 任务完成要求——六国至少保存四国以上。 叮——系统:支线任务——捕获蠱王,接受/拒绝? 任务描述:刺客盟十二城城主之一罗刹女已秘密潜伏进接风小宴内,她以蠱王操纵子蠱为祸作祟…… 这方,陈白起只觉系统发布的任务令她头皮一麻,甚至还没来得及“看”完系统发布的主、支线任务,耳边便听到宴会上如炸雷一般响起一片惨叫声。 “啊啊——” 她遽地看过去。 却见一柄雪亮的三角飞刃哧溜一瞬至柳岸畔划过,眨眼间的时效,便已割破了一排列侍卫的脆弱颈项。 他们甚至连哀嚎声都不曾发出,顿时只见鲜血喷溅至宴会上,满地狰狞腥红,人头滚落一地,那些个胆小的宫姝、婢女见此,纷纷掩目而发出凄厉惨鸣,待腿软稍好些,便纷纷抱头逃蹿。 这时,场面一度混乱不堪,宫乐与舞姬撞乱跌倒,器具摔落砸烂在地,围宴的魏金军立即冲了过来。 “护王!” “保护吾王!” “何方歹人!竟敢在魏宫作乱反上!” “将军,赶紧唤吾国甲士速来救孤——”燕侯本一文弱君侯,哪敌鲜血头颅刺眼发聩,他疾疾后退,抓左右挡前,吓得是连声呼喊。 “简直欺人太甚!孤倒要看看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鲁侯仗着一身军拳武艺,一脚踢翻面前坐案,电目四射,寻找暗杀之人出处。 魏王面色青白,情急之下惶怆站起,公子紫皇立即搀扶他一只手臂,护他先行撤离,而燕、鲁两国虽派人出门忙召自家甲卫,但却不知为何,派出的人久久不见有人入内。 魏王方喘着粗气没走几步,只见从树丛中忽蹿出十来条斑斓毒蛇,它们如指粗,上身仰起,丝丝吐信,逼退他返回宴上。 这是魏国的魏金军拔剑朝上,唰唰几刀砍去,毒蛇便成几截,只没料到,这时,数十几支快如闪电般的箭矢刺入他们后颈,当场一批魏金军便哐当倒地。 魏王当时便倒吸一口冷气。 这时,公子紫皇眸转精光,他看向宴中,道:“暗算者在宴会之中!” “难道是乐师与舞姬?!” 其它甲卫与各国随行的将士纷纷出手,他们眼神冷戾,一语不发便朝其劈砍而去。 “啊啊——” “不——与我等无关啊——” “王,饶命,不要杀——” 只见当场无力逃走,或没走几步的柔弱舞姬,与吓软腿摊地的乐师尽数身亡倒地,血流成河。 陈白起见此,面色冷凝,双拳握紧。 她忽然朗声质怼道:“方才公子紫皇所讲分明乃暗算者乃宴会当中,并非暗算者乃乐师与舞姬,尔等下手如此迅速,我以为,倒有几分……先下手为强的意思吧?” 这时,一魏金吾的甲士阴沉着眼,瞪着陈白起拿剑向指,怒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竟帮着这些祸乱反上者讲话,难不成你也是其中一员?” 公子紫皇一闪身挡在陈白起身前,目光如晴朗的天空,澄清而明澈,他道:“她所讲并无错处……况且,本君记得在魏金吾中好似不曾见过你吧,你是谁?” 他话音刚落便已出手,那人一愣,但反应却并不慢,迅遁而滚后,这时数箭射出,正好挡住了公子紫皇的进击,给那人撤退作掩护。 这时,剩余的一批魏金吾竟同时撕掉掉身上的魏军装束,他们面罩黑羽,偏灰蓝色的胡服包裹其锻炼结实粗壮的身躯。 一人变声粗嘎道:“既然已被乐等识破,那便也只好直接动手了!” 陈白起问:“是刺客盟的人?” 她得系统提示,大抵一转念,便可猜出这些杀手的来历。 公子紫皇在他们身上观察一圈,便道:“的确,这神出鬼没的现身方式与杀人手段,的确像刺客盟。” 传闻中,刺客盟乃一个庞大又神秘的组织,这个组织共有十二城,全城皆为杀手、刺客或武士,而这十二城各城有一名城主负责管辖调派任务。 “是第十二城罗刹女的蓝羽刺客军团。”后卿道。 陈白起与公子紫皇同时回头看向他,而其它人闻言诧异,也条件反射地看着他。 啪啪啪—— 清脆有节奏的拍掌声忽地在这一片寂静凝固的环境中突兀地响起,只见蓝羽刺客军团从中如分流一般散退开来,从中步出一名不着鞋履的女子,她穿着红色薄纱艳丽,红纱缠绕那具丰满婀娜多情的身躯,她红唇妖娆,眼神妩媚多情,看着后卿,她诧异不解道:“想不到,你竟然解了梦魇蠱,不可能!” 她说着,便狐疑地眯起眼睛,忽然移步如一缕轻烟靠近后卿,却见透早已一箭如虹光一道射至她脑门。 所幸旁边有人急掷一索钩相挡,罗刹女方逃过一劫,她止步于滞,嘴角扬着冷笑,却是不敢再上前了。 她舔了舔红猩嘴唇,朝后卿甜甜一笑道:“后卿,无论你解没解梦魇蠱,你——本罗刹都要定了!” 她纤若凝脂的手臂套有几圈金蛇手环,她轻晃摇摆,边自信怡笑,一边道:“虽不知你是怎么解了我的梦魇蠱,但——” 后卿忽然打断她,无辜道:“谁说我解了?” 这时,其它人等不及理清、也没空听这赵国相国与这刺客头领之间的谈话,只见魏王怒声指道:“尔等刺客盟今日胆敢与六国为敌,尔等便不怕我六国大军踏平你十二城的地界吗?!” 罗刹女闻言,猛地转头看向魏王,那一刻她的眸瞬变成蛇瞳一般,红唇若火,气质腥冷:“闭嘴!” 这一声,如万蛇丝鸣,刺耳贯脑。 顿时,从四面八方游爬出上百条斑斓毒蛇,这场面一看便能叫人头皮发麻。 第三百零一章 主公,喋血接风小宴(五) “哇啊,吾儿——吾儿救孤——”魏王吓得脸色发白,双手挥舞急退。 公子紫皇眉宇颦紧,当即出手,他身上没配兵器,他惯手的兵器太重,平日并不常携于身旁,于是他缴了一金魏军手中的铜剑,双手缓缓扬起,动作看似慢动作,但却如黎明黑白划分之际,剑影只存片刻,便横劈开朝魏皇攻击的毒蛇,只余飘忽的残影在原地。 只是毒蛇存在的数量太多,又分布位广,他必须全神贯注,以妨有“漏网之鱼”将魏王吓住。 这边,解决完聒噪的“插话者”之后,罗刹女又悠悠含笑地回睥后卿,恢复了一开始的柔情似水,她眸色水盈盈道:“你是如何醒过来的?若是控制住了梦魇蠱,却会陷入沉眠,便只有在梦魇中得到了你梦寐以求的满足,否则便是永远醒不过来的,可问题是……” 说到这里,罗刹女点额疑惑道:“你根本不可能在梦魇中得到满足才对啊,你的渴求、欲望、野心甚至情爱,全都将被梦魇一一摧毁,除了我,没有人能够将你从那一场恶梦中救醒过来的!” 像是被自己的话语被感染打动,她眦张大的瞳仁逐渐染上猩色,舔了舔红唇:“对,只有我,我将掌控你的全部喜、怒、哀、乐,从此你的人生都将变成我一人所有!” 疯子! 其它人看到这样的罗刹女心中同时都立现这个词。 陈白起也是现在才恍然大悟,这个罗刹女哪是要杀后卿,分明是对他求而不得后便施出其它手段,打算将人据为己有,看她这行事作风,言谈举止,完完全全就一不正常的变态! 梦寐以求? 后卿闻言怔愣了一下,显然他虽被人唤醒,可具体是如何被唤醒却是不记得的。 那边陈白起听着罗刹女的话一面心惊肉跳,一面脑袋急转,她与莫成跟“狐镜生”低声交待一声要切记护好孟尝君,便趁周围人不注意从后方慢蹭上去。 莫成与“狐镜生”不知她搞什么明堂,但此刻也不敢掉以轻心,刺客盟的事情江湖中人明显知道的更为详细,他们心底知道,这是一群怎样恶心又歹毒刁钻的对手。 眼下虽还没正式开战,可瞧这紧张的局势与氛围便知接下来定是一场不可避勉进行的血战。 两人一想到这,便同时在心底暗骂“陈焕仙”这崽子坑了他们,这完全与她当初哄骗他们进魏宫赴宴的说辞完全不一,却没想到头来什么便宜好事没占着,亏倒先吃上了。 另外,陈白起根本没多余的精力去留心两位墨家侍卫的怨念,她一心专注在罗刹女与后卿两人身上。 好不容易才碰上意外令后卿醒来后忘掉了一切,她可不愿他再重新将一切想起来。 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就复杂了,若再加上这一段,天啊,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可惜,一切已不能如你所愿了,梦魇蠱我虽无解,但毒,我却是解了,如今,也醒了。”后卿抿唇一笑,墨玉玲珑般眸子若潋滟湖光,诱人迷离。 罗刹女迷恋痴狂地盯着后卿的脸,她阴险一笑道:“毒解了又如何,只要你体内有我的梦魇蠱,这毒,便永远无解!” 后卿不以为然:“是吗?你不妨试试?” 罗刹女最受不得激,她心道,看来他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既是如此,她便成全他! 她一伸手,那染着豆蔻色泽的手指甲削尖便朝空气一划,顿时一道尖锐刺耳的声响短促而就。 “啪!”如触电一般,后卿脸色一变,痛苦低头,他倏地撩起袖袍,只见,他光滑的手臂皮肤下一圆鼓隆起滑动,从他手腕处忽上忽下。 罗刹女看了过去,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虽然你暂时令我的蠱沉眠了,可惜只要听到我的召唤,它便能重新苏醒过来,哈哈哈哈……后卿,无论你怎么做,无论你施出什么办法,你都是摆脱不了我罗刹女的!” 后卿没有理会罗刹女的嚣张之焰,他半垂睫羽,嘴角轻微弯起,指夹四根银针,迅速以银针围堵盯刺,见蠱如遇围城,左右前后皆进退不得时,他道:“婆娑!” “哈!” 这时,婆娑摇身一晃,便跨至罗刹女身前,他侧身举臂于前,只见两掌嵌满金铃,他摇动铃声以摄魂,暂困住了罗刹女的片刻神智,而透趁这刻半点不犹豫,直接取出一片刀叶迅速划破后卿的皮肤,将被困住的蠱逼出。 噗—— 泛黑的污血内包裹着一条没皮没爪、如肉团一般蠕动的东西噗呲一下地掉出来。 滑不溜丢,满地钻动。 透一眼瞥之,猫眼充满戾气,他气极,正准备一脚将其踩扁。 罗刹女方才醒来,一见“蠱”离体而出,又见透提起的那一脚,顿时脸色惊变,厉声道:“不要——” 不过一条“蠱”,罗刹女的表现未免太过紧张了。 这时,陈白起也靠近过来,忙也喊了一声:“等等——” 透没理会罗刹女的声音,但陈白起的声音却清晰注入他的耳中,令他半是怔忡半是惊疑地回过头。 陈白起一马当先地冲了过去,她拿出一早便准备好的布帛,将那一团肉色滑腻的“蠱”装进一个罐子里,盖严实了后,便揣进衣兜——实则悄然放进了系统中。 这时,叮——系统:支线任务——捕获蠱王已成功。 系统:任务奖励——中型生命药剂*1。 这便是“蠱王”啊,没想到,真让她捡了一个大便宜! 想来罗刹女对后卿是真上了心,否则怎会将蠱王放入他的体内,再以梦魇毒为引,打算以梦织情,将他在笼络手心。 虽说其它子蠱入体亦可施梦魇蠱,可很明显功效会打折扣,罗刹女以防万一,便下了一个狠心,堵上自己的一切。 只是……罗刹女的运气着实不太好,她的一番精打细算,却遇上了两个变数。 一个是后卿。 一个便是陈白起了。 这两个人都不能以常理来推断行事。 陈白起的动作是如此的行云流水、雷厉风行,导致其它人刚听到她那句“等等”,一下秒她便将蠱王“收获”成功。 她起身,回头对着后卿与透一脸可惜劝道:“此物与其杀了,不如废物利用,正好我有用,不如便当作是救治相国的附赠品送给在下吧。” 后卿蠱虫刚离体,浑身上下都一种讲不出的空虚跟麻木,他眼皮轻颤,睫毛若柔翎阖动,他没说话,正用另一只手紧按住流血的那条手臂。 而透闻言,则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厚颜无耻!东西拿都拿走了才补上这么一句敷衍的话! 不过,这么恶心的东西送他他都不要,这陈焕仙还揣到身上,也不知道她是癖好有问题还是真不怕死! 透嫌弃地呲了一声。 陈白起无所谓被人白眼,总之蠱王到手,她只觉浑身舒畅。 另一头,她感觉到了罗刹女在她将“蠱王”弄进系统之后,便一直用一双充血怒火涛天的眼神死盯着她的背,几近将她的背部灼烧出一个洞来。 她深觉仇恨值已全数拉到了自己身上,便朝透拱了拱手,快速道:“罗刹女好似已醒来,望壮士能好生保护好相国。” 说完,她便如来时一般,掉头便游走人后遁走了。 而透见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身影,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掉头一看,却见婆娑已被地面游走欺近的毒蛇给缠住,金铃声也被迫停止,再一抬头,只见那罗刹女分明神色已清明。 只是,她的眼神充满了愤恨咬牙的意味,她死盯着陈白起方向,一动不动。 “将我的蠱王还我!” 而这时,后卿浑身一震,他整个人像在河水里淌过一遍似的,额发被冷汗浸湿,他猛地抬眼看向陈白起的方向,眼神既震惊又混乱。 若陈白起此时能够回头,便必能发现—— 在除掉那只蠱王之后,当初在精神世界发生的一切,后卿都逐渐想起来了。 那一幕幕发生的场景都冲击着后卿的思缠跟情绪,令他一时之间五脏六腑全都痛纠在一块儿了。 而在全部都想起那一刻,他也确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原来,他曾对她是抱有那样强烈的独占欲。 生不在一起,死亦要葬在一起! 他尤记起。 那时,她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寒冬飘雪,大地灰茫,当时,他愤世嫉俗,冷血麻木。 而她最后离开之时,亦是飘着漫天的雪花,那时,他悲痛欲绝,但同时,却又在绝望之中感到一种病态的满足。 在那个永远只有灰、黑颜色的世界,好像从来不曾出现过暖春与盛夏,只有永远枯萎腐朽的秋色与冰冷刺骨的白冬。 但尽管这样,在那个世界,他却是拥有过心满意足的感受。 但在这个现实的世界,明明是仲夏,应该热得人受不了才是,他却半分暖意都感受不到了。 因为他清晰地看清了,现实中的陈白起,她从来都不曾属于过他。 过去,有楚沧月,她与他为敌,如今——有齐国田文,她又与他形同陌路。 想到这,后卿脸上浮起一丝古怪又悲恸的笑容。 若从来不曾拥有,便不会明白一切只是一场梦的空虚与残忍,便不会懂得失去是怎样一种绵刀割肉的痛彻心扉,便不会懂得什么叫求之若狂,若不得之,终生遗憾! 第三百零二 主公,喋血接风小宴(六) 见罗刹女准备朝陈白起动手,后卿想都没想便出声:“透、婆娑,挡住她!” 透诧异了一下,却不敢异议后卿下达的命令,反身便从背后抽出三支翎铜箭,半臂长,立即三箭连环拉弓,眯起猫眼,眸光如电,瞄准了罗刹女的移动轨迹,“咻咻咻——”三箭齐发,穿风破堂。 婆娑也不再耽搁,他脚尖一点,身下便铺张开一张如同蜘蛛布结的络网,每一个络结都嵌着一颗铃铛,他轻步曼舞像燕子伏巢,疾飞高翔像鹊鸟夜惊,一个合掌相击,众人只觉那岑铃铃的铃当声如同魔音“铮”一声,所有靠近他的毒蛇都瞬间自喉管处爆开灭亡。 啪!啪!啪!一地的断蛇摔地蠕动,像无数条从地底钻出来的蚯蚓一般,令人既震惊又恶心。 刺客盟的人脸色骤变,射向婆娑的眼神一下便变得既危险又警惕起来。 而罗刹女却根本没留意婆娑那边的情况,她在彻底失去了与蠱王的联系后,整个人几近怒发冲冠。 她以为即便那个鬼祟的贼人偷走了她的蠱王,但只要蠱王不死,她便能让蠱王重新返回到她手中,再者蠱王即便是落在别人手中,可蠱王毕竟是拿她的血喂养长大的,她与它密不可分,只要她与蠱王取得联系,她便依旧能够控制一切毒物为她所用。 只是她千算万算却绝料不到,这一丢,她便再也召唤不醒蠱王了,蠱王始终没有半点反应,如同死了一样彻底与她断了联系,可她分明见那贼人将蠱王揣进兜内,蠱王怎么可能不回应她的召唤?! 难不成那贼子有特殊手段令蠱王断了与她的联系?! 这个想法令罗刹女心慌意乱,她捏紧拳头,眼神跟要吃人一样,面目略微扭曲狰狞。 只是她捉人的动作却被透生生阻碍下来,身后锐风而至,她似感应到什么,脚一缩,一箭在她的脚掌半寸位置,肩避一侧,一箭划过她的手臂,下颌紧张朝后一仰,一箭从她头顶堪堪擦过! 她顿时咬牙切齿回头,但她没管透,而是朝刺客盟的杀手们怒喝道:“还不快动手,快给我先杀了那个人!” 她纤纤玉伸一指,指尖便准确无误地对准了陈白起的方向。 陈白起虽猜得到自己夺了罗刹女的“蠱王”这事必定会令她对自己恨之入骨,却没料到蠱王对她的重要性远比其它的更大,她连刺杀六国头领的重大任务都不顾了,一心只盯着杀她一人。 这个罗刹女身为刺客盟十二城之一的一城之主,这为人心胸也太狭隘自私了吧。 其实陈白起并不知道,“蠱王”便是罗刹女控制一城杀手的主要手段,失去了“蠱王”,若被人察觉,她将失去了刺客盟十二城之一城主的绝对权威。 所以丢失“蠱王”一事,于她而言是一种沉重的打击,她是绝对不能容许的,但她虽冲动,却也明白倘若这件事情被泄露出去,对她而言绝非一件好事,所以她只能尽快杀了“陈焕仙”这个始作甬者,再抢夺回“蠱王”,将一切粉饰太平。 而罗刹女对陈白起恨得这么深沉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方才她无意中得知了这贼人便是之前害她计划功亏一篑之人。 如今这新仇与旧恨加一块儿,足以让一向自负又睚眦必报的罗刹女将她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陈白起回头,便见罗刹女放弃了追捕,她身前戳着三支箭,而她只能站在原地恶狠狠地瞪着她。 那流露出恶脓般的眼神表达着一种情绪——我必不会放过你的! 陈白起见此,倒不急着离开了,反而朝她露出微意。 而这抹笑,落在罗刹女的眼中,却完全变成了对她的挑衅。 后卿一直都在看着陈白起,他见她笑了,虽然换了一张脸,但在另一个地方,另一个只有他跟她的世界里,她也很爱这样笑。 谁敢威胁她,她便越喜欢这样朝着对方既温柔又无害地微笑。 实则,是因为她最知道怎样让对方更气。 她的脾气从不是多好,他是知道的。 想到这,后卿笑了笑,望着她眼神既宠溺又感慨。 “贼人,报上名来!”罗刹女瞳仁紧缩,咬牙道。 陈白起挑了下眉,然后左右顾望一下,就像不知道她在跟谁讲话一样,然后掉转头便走了。 “站住——” 罗刹女气疯了,却又顾忌后卿的人,而这时刺客盟的人已经全体动手了。 在场的人都一瞬间紧张了起来。 公子紫皇立即截道,在他们靠近陈白起之前,在中间铸了一道厚实的墙,他道:“希望秦王能助紫皇一臂之力。” 他来挡住这群刺客,而他希望秦王能替他看顾好后方。 赢稷冷漠的眉眼沉稳若磐石:“速战速决。” 这是答应了。 公子紫皇咧唇一笑,灿若明媚太阳的眼眸熠熠,他颔首。 而鲁侯跟燕侯等人便也聪明,闻言,眼转精明,都摸摸索索地便尽量靠近秦王这边,借他庇护自身。 谁不知秦王的武功十分高强,有他在,好歹能有个高个人来顶这快垮下来的天。 这时,莫成与狐镜生也对视了一眼,一面对这些朝廷中人的天真感到无语,一面也对接下来的事情在考虑。 狐镜生:“真要动手啊?这次难缠的人可不止来了这一拨,我等若插手被认出来……那墨家与刺客盟便算结上仇了。” 莫成无奈:“你试试不动,若那个姓田的伤着哪儿了,你且看那个姓陈的家伙会不会放过你?” 狐镜生:“……总感觉有那么几分不甘心。” 莫成倒是比他看得开:“先记着吧,这事儿完了再找那小子要这笔报酬。” 狐镜生撇撇嘴,这才顺下这口气。 莫成松了松筋骨,嘴角一勾,眸如涂翟,然后一脚跺在地面,别人看来,他只是腿起脚掌落地,很简单的一个动作,但那一脚造成的反响却令人震惊。 只见从他脚底范围开始,石板便如同蜘蛛网一般龟裂开来,有的直达十数米,一下便蔓延至前方公子紫皇与众刺客打斗的地置,令打斗的双方都下盘不稳晃动。 但这边的反响还没消停,倏地从地面内咻咻咻地射出许多黑影,这些黑糊粗一团如同影子、亦如同凌厉的长鞭一般从地底猝不及防地钻出,一下便如墨点一般溅开袭向周围人。 赢稷眸光一锐,这时不得不出手了。 他一臂推开稽婴,破空之声瞬间冲天而发,手上的海啸般的气息振得他宽袍啪啪作响。 “啊啊——” 惊吓不已的人甚至连地底冒出来的是人是鬼都不清楚,便抓着周围人推攘后退。 啊—— 那些被黑影缠住的人,瞬间便被绞成无数块肉团,溅散涂地。 嘶—— 那些看到的人,倒抽一口冷声,一瞬间都瞪圆了眼睛,面露骇色。 孟尝君亦皱着眉,连步后退,无论是公子紫皇与刺客之间的打斗,还是赢稷朝黑影最盛部位迎去时呼啸扩散的杀意,都叫在场的人胸口窒闷难受,像喘不过气一般。 这是因为他们的威杀太盛,普通人根本承受不了,倘若靠得太近,甚至可能被误伤。 这次陈白起身边谁都没带,而孟尝君也因为信任陈白起安排的人,因此入宫连魏腌也没带,这段日子由于人手不足,魏腌几乎日夜都驻守在大帐前,于是今夜孟尝君便开恩放了他半日假。 只是没想到他认为的一场简单的宴会,却变成了如此喋血凶险的场地。 正当他隐约后悔自己终究太过掉以轻心之时,却忽然察觉刮向他面目的罡风冷意逐渐减轻,他不解一看,却见他面前挡住了两道身影。 而正是因为这两道身影的存在,孟尝君之前感受到的难受、紧迫冷冽一下便如同被清扫了一般,连吹近他的风都一下变得温和了起来。 他愕然了半晌。 这两人……他认出来了,是陈白起给他安排的两名护卫! 这时,那些从赢稷手中残遗漏掉的影子从地上桀桀快速爬了过来,他们其实是人,只是身着一袭黑衣,再加上不知练就了何种功法,骨瘦如柴,再加上夜晚的光线不足,一时冒出便如同鬼影一般依附古怪。 而当莫成与婆娑像划出一块真空地带一般清扫掉一切试图靠近孟尝君的危险,半点风险都不曾令他感受到时,孟尝君心底是震惊跟疑惑的。 孟尝君也是习过武的,他的武功虽不能说是独步天下,却也算是一般人比不上的,可方才他在后面见这两人所展露的身手时,他才终于明白什么叫世外高人。 这样的人物,也不知“陈焕仙”是从何处寻来的! 那边赢稷以一力击溃了大部分黑影,稍一回首,观察之下,便发现了孟尝君那边的情况,比起其它地方的血流成河,他的那两名护卫简直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孟尝君所站的位置,依旧是干净的,也可以换句话说,整个宴会场地,除了他所在的位置,其它的地方何处不染血? 对此,他也是感到诧异的。 其它人带的武将或者随从三两下便被这些刺客给杀了,因此可见,这一批刺客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第三百零三章 主公,喋血接风小宴(七) 此番刺客盟一共出动了两批刺客,一批是由罗刹女带领的战杀型,这些刺客随身携带的兵器皆非魏王宫内的普通甲士能比,他们的备置明显是更为犀利,短刃、铁钩、双斧……特地定制的杀人武器,光从外观上来看,便亦更为乖张、诡异。 因此公子紫皇一时被缠斗其中,难以脱身。 而另一批则是被刺客盟淘汰的杀手,这些杀手通通被罗刹女炼制成了蠱人,它们不食不喝,无呼吸无痛觉,身上的血液并非常人的鲜红,而是墨绿色,眼珠浑黑,指甲尖长,无独立人格思想,一切只依令行事。 蠱人虽厉害,但却只能驱使其一次,因为蠱人已不算活人,他们是无法自行修复身体内外部的损伤,一旦受到破坏再加上身体机能早就已经腐败不堪,便无法再听令行动。 蠱人不怕死,因为没有思想,亦不怕痛,无惧刀剑,因此赢稷刀剑加身仍旧支拉着断臂残躯进行攻击,如此一来,赢稷必须挥足十分力道,直接将蠱人斩腰两截,方能阻止其再爬起来。 只是腰斩之后,蠱人身体组织内掉落的细长虫蠱便会喷溅出来蠕爬一地,看着令人作呕反胃。 “主公——”稽婴嫌弃地捂嘴唤道。 千万别这样考验他的承受能力啊。 于是,下一次赢稷便直接斩其手脚,顿时断手、断腿啪啪四纷掉落,这亦是一场令人头皮发麻的场景。 “……”稽婴。 二选一,他选择闭眼算了。 另一头,罗刹女对陈白起的杀意执着而疯狂:“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一张臂,怒发喷张,那本就薄透的罩裙下忽然一阵拱动,像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上冒出。 很快,陈白起便看到一只毛绒绒的东西从她的袖管爬出,然后是裙下、脚边、衣领、发间……不过一眨眼,她身上各处便爬出许多的蜘蛛,这些蜘蛛爬速非常的快,它们无视其它人,直接越过人群,迅速朝着陈白起蔓延而去。 陈白起以前虽说不害怕什么蛇或者虫子,但女性本身对这些东西有一种本能的厌恶。 但是如今,当她一下看到这么多的爬行蜘蛛也只是稍微愣了一下,她恍然想到,她的体质好像早就已经改变了,这类阴湿昆虫在她的眼中,俨然变成了一种有趣又脆弱的小宠物。 既然是小宠物,她难道会怕? 陈白起饶有趣味地站在原处,只见一只爬得最猛、最嘚瑟的毒蜘蛛即将爬上她的脚背时,她眼睫徐下,脚轻飘飘一抬,再一脚狠狠地踩了上去。 “啪叽”一下,她鞋底绿浆液体“噗”地一下便溅飞了出来。 罗刹女瞪着眼看着她的脚,整个人呆了呆,再缓缓移上陈白起那怡然微笑的脸,咬牙一错,目光阴狠发冷。 “呵,你胆子的确较一般人要大,但那又如何,我这些小东西可不是摆着好看的!” 这时,其它蜘蛛也陆续赶到,然后将陈白起给围拢在其中,她缓目一扫,只觉成千上万的蜘蛛将她面前的地面都铺成黑色了。 陈白起依旧没有多余的什么表情,她蹲下身来,将脚底已经被踩瘪的那只头锋蜘蛛抓了起来。 在其它人眼中那只蜘蛛明显已经被她踩死了,可当陈白起将那只死翘翘的蜘蛛摆在手心时,只见它那被掏空干瘪的胸、腹却渐渐鼓涨起来了,折断的八肢抖了抖,然后竟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它……分明又活了过来!? 陈白起眸光轻盈,由着它八爪摆动爬上自己的手背,她朝罗刹女温柔道:“摆着其实也的确挺好看的,不是吗?” 婆娑与透一直关注着陈白起这边的情况,因此他们从头看到尾,顿时都惊讶地瞪大眼睛。 “她……她是怎么做到的?!”婆娑目瞪口呆道。 透亦茫然地摇了摇头。 后卿则眸耘深思,不知她是用了什么办法令罗刹女的那只蜘蛛群反叛了其主人,反而依顺于她掌中。 另则,方才那一脚,那只蜘蛛分明已死,这一点他能确信,可被她拎在手中又逐渐活过来了,如枯萎的花朵重展鲜嫩,这样起死回生的事情,简直不可思议。 她到底是弄了障眼法,还是偷天换日了? 要说,他们这边观注的人很少,其它人早就能躲的躲了,能跑的跑了。 但很快,跑掉的人又一脸见鬼的跑了回来。 他们满头的汗,眼睛里含有一种被追捕的恐怖神气,他们嘴唇和面颊惨白而拉长了。 “走、走不出去啊!” 有人干嚎一声,嗓音都带着哭腔。 “嘶——”罗刹女得意又危险地朝着陈白起眦开双排尖牙,额颊处顿时爬出斑驳突起的黑筋,像地面蠕动的蚯蚓在薄薄的皮肤下蹿动。 “你跑不掉的!” 她如同诅咒地撂下这句话,便飞身一跃,四掌着地趴在一棵树上,她长颈扬起,瞳孔略窄竖起,面目古怪而变态,居高临下。 若硬要形容,她就像从人变成了一只巨型蜥蜴一般,只差没嘶嘶地吐出一条长舌了。 这些围拢她的蜘蛛一涌而上全部朝着陈白起发起攻击。 陈白起奇怪地反问:“跑?我为什么要跑?” 她不解地笑睨着罗刹女,当那些毒蜘蛛爬到她脚边,正准备跳跃上其身时,后卿颦紧了眉头,立即从旁赶了过去,而透与婆娑见后卿是打定注意要管“陈焕仙”的事情,便亦只能上去帮忙,可没等他们出手,却在看到接下来一幕而又怔愣在当场。 只见陈白起手上那只死而复生的毒蜘蛛蓦地跳至她头顶,高高隆起的腹部饱满,它朝着陈白起周围噗噗地喷出了雪白的蛛丝,只是这些蛛丝不是呈条状,而是呈网状。 它喷速很快,巴掌大的蜘蛛网噗噗噗,眼肉都难以捕捉其速度,只见不过几秒,它便将地面上爬动飞快的蜘蛛全部笼锁进网中。 蜘蛛在网中挣扎爬动,却被越缠越紧,最终只能偃旗息鼓。 那几百张网铺满陈白起四周,不知情人蓦地一看,还以为自己进了蜘蛛洞穴。 后卿、婆娑跟透:“……” 陈白起轻笑一声,将蜘蛛从头顶捏了下来放在手背上,顺势摸了摸它。 “干得好,小蜘。” 干得好,我的傀儡兽三号。 “你怎么会……”罗刹女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她看着全军覆没的蜘蛛群,忽然尖叫道:“别再装神弄鬼了,还我蠱王!” 她已经料定陈白起是施了什么诡异手段,调换了她的那只毒蜘蛛,再用别的什么古怪蜘蛛来耍把戏。 她不会被骗的! 她俯冲下来,身上的黑色筋脉已布满全身,她指甲飞快生长,一爪挥向陈白起的面目。 陈白起不懂武,自然不能与罗刹女正面对上,她忙退后一步,“小蜘”再度鼓满腹部,呈发射状,朝着罗刹女便噗噗地喷出墨绿毒液,罗刹女动作很快,左闪右避,像鬼影一般,即便是有腥点沾到了她的身上,可她却似半分不怕毒液腐蚀。 要知道“小蜘”的毒液滴落一滴在地面都能兹地腐蚀出一个洞来。 一支利箭从旁射到罗刹女的背部,顿时暴烈的气流炸开了罗刹女的背部衣物,铛!箭头竟偏歪掉地,只在罗刹女愈发泛黑的皮肤下留下一道发白的印迹,却没破皮没流血。 陈白起微眯眼眸,暗道这罗刹女这一身皮肤着实古怪。 罗刹女回头,愤怒地瞪着透。 那满满冷腥的眸子布满了森冷杀意。 透猫瞳嗤笑,再次拔箭而对,却被后卿拦臂道:“普通的箭矢对她无用。” 他盯着罗刹女,半晌不确定道:“这种模样……好似是……” 就在这时,忽然一人从湖水中破面而出,她(他)将罗刹女揽在怀中,见她挣扎尖叫,便取出两支尖针刺入其体内,下一秒,罗刹女便头一歪,昏厥了过去。 那人动作迅雷如豹,他(她)弄昏了罗刹女便飞速撤离了现场,只是……在临走前,他(她)似有意地看了陈白起一眼。 透与婆娑欲追,却被后卿止制住了。 “你们追不上的,那人连暴动的罗刹女都能轻易制住,你们以为这人是等闲之辈?” 说完,他朝陈白起方向望了一眼。 只见她也没追,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似在神思。 此时,再观其它的刺客跟蠱人都一同被公子紫皇、赢稷跟莫成他们联手解决掉了。 魏王与其侍卫,鲁国与楚国的人都忙上前,急切道:“我等朝出路口连转几圈都转回来了,是否是遇着鬼打墙了啊!” 方才他们怆惶惊惧间只顾逃跑,欲寻魏宫甲卫与其它国搁置在宴会外的甲士,却不料一路上一个人没遇着不说,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处了,这简直将他等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 稽婴这时也走了过来,他颦眉道:“方才我也试了一遍,的确走不出去。” 赢稷道:“可是阵法?” “这事我可不擅长,得问赵国相国了。”他看向后卿那边。 后卿他们解决完罗刹女的事情也走了过来。 他听到了稽婴的话,直接否道:“不是阵法。” “那是什么?!”燕侯哆嗦着嘴唇,一脸惨白问道。 夜越来越深了,湖面甚至飘起了缕缕白雾,那惨淡的灯火被风吹得左右摇晃,地面的影子被拉扯得奇型怪状,他们四周很静,也很空,就好像整座魏宫便只剩下他们了。 这个认知令所有人都齐齐打了一个冷颤。 第三百零四章 主公,盟会的背叛者(一) 陈白起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一些灰榍东西,拿在手上细捻了一下。 她清莹眸子略深,忽然不知意识到什么,表情一沉,道:“是毒,或者说是尸蠱毒粉。” 其它正在焦头烂额、不知所措的人乍听闻她开腔讲话,便一同惊奇地望了过去。 鲁侯与燕侯一看,少年面生,再加上她先前一直跟随于孟尝君身后位置,不起眼不出众,便不曾留意。 他们皱眉盯着她,眼中存疑,而魏王则被一女姝搀着手臂,他有些虚胖,一惊后面色发白,额冒细汗,圆润的下巴梗紧脖子便缩成了三层肉,他眯眼迟疑地问道:“这位少侠是……” 能在这一场腥风血雨中存活下来的人只怕都非普通人物,因为哪怕魏王对陈白起不熟悉,亦话留三分余地。 公子紫皇将剑回鞘递扔给一旁的侍卫,他看了陈白起一眼,清澈若翟流般的眸子盈了一丝流光,他道:“父王,这位是陈焕仙,亦是孟尝君的门客。” 魏王“哦”长了一声,便望向孟尝君。 孟尝君移步至前,他衣冠潇潇,眉转邪魅,他扫视了陈白起一眼,问道:“没事吧?” 方才局势紧张,他这边根本顾不上她那边的情况。 陈白起亦走近孟尝君,打量他一下,眸露释然的轻松:“焕仙请的这两位高人看来将主公保护得很好。” 孟尝君颔首,并朝旁的两位露出由衷的颀赏之意。 的确,比起其它人被追杀、恐吓、逃蹿下的蓬头垢面、狼狈慌乱,他一如之前赴宴时那般整洁清贵,这全然是因为一切危险跟威胁早在靠近他周身时便被消灭在前。 陈白起的确很感激莫成与狐镜生,毕竟当初是她要挟方骗来两人入魏宫,于是她朝两人下腰行了一礼。 “方才有劳了。” 莫成一愣,立即托起她。 狐镜生道:“这礼便见外了。” 陈白起挑眉一笑,倒是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了。 礼便不必了,来点实事吧。 陈白起起身,点头,嘴角轻扬:“的确,一礼,太轻了。” 莫成与狐镜生相视一眼,眼中皆浮起一丝笑意。 与聪明人打交道便是轻松,你话开头,她便知接尾。 这时,赢稷似察觉到了什么,他问陈白起:“你方才言毒?是何意?” “尸蠱毒粉?是这个吗?”稽婴让人取来一支火,他伸出手,指尖沾着些许尘榍,在黑暗处不易察觉,唯火光中折射出一层墨绿的光泽。 陈白起回头,瞄了一眼,道:“然也。” 稽婴瞳仁微紧,握火的手紧攥。 “这位……小客啊,你道我等……我等中毒了?!”魏王边喘边抚着胸口,脸色微微发白,似若陈白起承认,他下一刻便会喘不过气来似的。 陈白起瞥了他一眼,眸转漆黑,下一瞬又恢复了平常。 她态度温和有礼,解释道:“魏王,这种尸蠱毒粉讲来是毒,不是毒,而是一种蠱。” “什么意思,你既知晓,便速速道来,莫要故弄玄虚!”鲁侯粗着嗓子急道。 燕侯似怕冷哆嗦了一下,他抱着双臂,两撇八字须一抖一抖地,他让他的随行扈从围成一个圈,他立在中央位置以策安全。 他探出头,不耐烦地问道:“什么蠱?蠱是何物?!” 蠱,在战国的确是个稀罕的名称,在江湖上便甚少流传其,更何况是久居深宫的这些人。 “蠱……”陈白起寻思着怎么解释,但想了想,还是觉得先提紧要的讲:“此物为何暂时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最好赶紧检查一下周身,是否有稽丞相一样身上沾染了这类尸蠱毒粉。” 燕侯闻言,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禁不住声音放尖:“有——有又如何?!” 陈白起很想掏掏受刺激的耳朵,她表情有几分无奈:“有,这便表示中蠱了。” 闻言,当场所有人都脸色一变,立即忙手忙脚地开始彻查衣物、手脚、毛发皮肤。 最终,无一例外,全部人都中招了。 其实不用查,陈白起大抵也能猜到结果。 在场但凡想逃,尝试想逃,却最终都兜转回来的,必然是中了蠱。 见他们慌乱成一团,陈白起按压双手道:“请诸位国君先冷静一下,即便中了蠱亦非即刻会毙命,只要有时间,想法解蠱便是。” 魏王一把推开搀扶他的女姝,他几步跑上前,肚腹上下颤动,冲上来便抓住陈白起的肩,白胖的手施力道:“这个蠱是何物,中了蠱的我等会如何?会死吗?” “父王,您冷静些,容焕仙小弟好生讲来。”公子紫皇见此,忙上前扶过魏王劝慰道。 陈白起抬眸,略微感激地回视了公子紫皇一眼。 “你知此物,可有办法?”赢稷眸转漆黑,如渊如云。 孟尝君亦面色难看,他冷道:“我不曾与任何人贴身接触过,又何时沾染上此等秽物?!” 陈白起听他们你一言我一句,有质问、有不解、有愤慨,她明白他们此刻心中定是复杂的,可问题是她哪里懂如何解蠱,她知道这个“蠱”是何物,还是靠着系统的官方释译,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她虽不知解法,却可以跟他们科谱一下“尸蠱毒粉”的内容。 “此物乃尸蠱毒粉,乃是蠱人死后尸体病变产生的一种能够随风而飘散于空气中的一种毒粉……这种毒粉沫很细、亦很密集,一般而言,越多的尸病产生的尸蠱毒粉便越多……”她眼神一转,示意众人看一眼那些被秦王赢稷斩得七零八落一地的蠱人尸体。 其它人一见,又听闻空气中四布的尸蠱毒粉,顿时一个个如同皮肤过敏一样使劲地拍打自己周身,生怕沾染多了这种尸蠱毒粉,还有人抓挠着裸露在外的皮肤,一脸惊惧惊蛰。 陈白起皱眉,阻道:“迟了,如今只怕我们身上都沾满了这类毒粉,而这种毒粉其实亦是一种蠱,它一旦沾染到人的周身,便能迅速通过皮肤进入体内,然后一变二,二变三,三变万数,直到逐渐侵沾身体的各个角落……呃,就相当于,你如今的脑……”陈白了点自己的头,然后又点了点心脏部分:“亦就是你的思想其实已经与你的身体背道而驰了。” 陈白起说完,他们都有些茫然停下手,不解她的话,她便解释得再显浅一些:“举个简单的例子,方才为何你们怎么跑都逃不出去,甚至一路上不曾见不到任何一个人?那是因为,这种尸蠱毒已经令你们的眼睛、听力、甚至感知都发生了改变,只要施蠱者不想让你们离开,你们便只能永远在原地打转,回到施蠱者的身边。” 这下,所有人都听明白了,而明白之后一个个也都如丧考妣。 “该死的,我等会……最、最后会变成如何?”楚侯面色发青。 陈白起轻叹一口气,也意识到情况不容乐观,但照直说只怕这些养尊处优的君侯会挺不过,事情又会变得更麻烦了。 “你尽管说吧,这事早知总比懵然不知得好。”孟尝君冷静道。 陈白起看了孟尝君一眼,见他还算这群人中比较镇定的一个,便也安心了些,她看向那一地冒着墨绿血液的蠱人尸体道:“最坏,便是如他们这般……” 所有人顺着她目光一看,顿时都倒吸一口冷气。 瞪着那堆蠱人尸块,心顿时都是拔凉拔凉的。 魏王快晕过去了,他连站都站不稳了,好在公子紫皇力气大,能撑住他这么大一堆肥肉站着。 燕王双目发直地站在原地,双腿直打颤。 鲁王则是急得搔头抓耳,高山一样的身躯都快垮下来似的。 孟尝君脸色略微发青,双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稽婴与赢稷则在交言深谈,明显一时也无计可施。 这群人中,唯后卿他的神色一如往始,只是所有人都被这尸蠱毒粉给扼住了心神,并没有注意到他。 陈白起也在想方设法,这时,后卿忽然靠近她,语含轻柔道:“你方才冒着危险过来与那罗刹女争抢的是何物?” 陈白起一抬头,便见后卿离她十分近,她一抬眼,便看到他的那张夺人心魄的面容。 风吹细烛摇曳,他坠于额间的血玉,衬得白皙近乎透明的肤质愈发精怪妖孽。 这张脸,像极了古稀腊神话故事里的神祇,无一不是最佳的角度。 听他忽然问起这事,陈白起回过神后倒是没第一时回答,她心下警惕,略微探究地盯着他的眼睛。 意外看到他的目光在凝视着她时,少了天生疏离的清冷,反而让人一触便如浸温泉,令人有一身暖洋洋的舒适。 陈白起并没有被他突然其来的亲厚对待感到颀喜,反而有着几分惊疑不定。 她悄然退后一步。 似看出陈白起对他如同小猫对陌生人一般乖剌的戒备,他轻笑一声,道:“你可安心,我只是问问,并不打算与你争夺。” 陈白起想了一下,也不隐瞒道:“是蠱王。” 闻言,后卿又笑了一声,他感叹道:“也是,你啊从不落宝,若非是重要之物,你倒不会拼着被罗刹女追杀的风险亦定要先抢到手中。” 陈白起后知后觉地猜到:“你是不是想到办法了?” “方才你说我等所中尸蠱毒粉,此毒非毒,乃是中蠱,你既如此多的蠱毒事情,为何会不知,这罗刹女的蠱王便相当于蠱中的一国之王,可号令天下臣民尽归顺。”后卿盯注着她的眼眸。 陈白起先是怔忡了一下,然后,眼睛一亮,像映满了星幕。 “对啊,我有蠱王,它便可解蠱……”说到这,陈白起又停顿了一下,自言自语:“可它怎么会听我的?” 这蠱王毕竟是罗刹女以心血喂养长成的,哪会随随便便一个人得到便能使唤得动。 后卿一面感叹陈白起颀喜时那一双如银河星幕般漂亮的眼眸,一面收敛着狼本能的狩猎侵略性,装成羊的温和口吻道:“既然它不听你的,你又为何要抢它?” 陈白起知道他不会问这么一句无意义的话,于是她双眸亮晶晶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后话。 后卿被她这样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只觉心像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挠了一下,有痒又麻。 他喉中一动,便道:“方才罗刹女的那只毒蜘蛛,你是如何令其死而复生的,又是如何驯服它为你所用?” 他看向陈白起肩头那只不那么显眼、安静爬于她发间的“小蜘”。 此话一出,陈白起顿时茅塞顿开了。 对啊,它不听她的,那么她便让它彻底成为她所有的,如此一来,一切便就可以游刃而解了。 不得不说,虽然后卿并不一定知道她的秘密,可是他那敏锐的洞察力简直令人毛骨悚然,他总会留意到一些别人忽略、没有察觉的东西,然后像蹲守草丛数日的猎豹,一击……击命。 第三百零五章 主公,盟会的背叛者(二) 将“蠱王”契约成功之后,陈白起终于凑齐傀儡兽四小只。 傀儡兽四号——小蠱。 一旦将“蠱王”练制成傀儡兽,与她达成主仆契约,便不必人教,她便白白获得一身来自传承的蠱毒知识。 她将“蠱王”重新取出,只是之前在透脚下那团血肉模糊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它依旧是一团肉色,但又不纯粹是片死肉的颜色,如今有了一种肉桂的淡粉玉润,它表皮光滑圆润,像晨露水珠欲坠,亦似秋实果皮饱满欲破,总归是令人很想用手揉一揉、捏一捏、戳一戳,是否如想象中那般吹弹可破的触感。 圆圆软软的一团,巴掌大小,长着一双黑漆漆的小眼睛,懵懂而无知,头上两条细长的触角时不时地欢快摆动、沮丧耷拉,便是它的全部情绪、感情象征。 陈白起重新将“小蠱”从罐中假意取出之时,后卿在旁瞥见,明显感到诧异。 他盯着“蠱王”看了两眼,呢喃道:“好似……与之前的那团……那只不同了?” 透耳尖,听到话后,亦凑过头来,他本是嫌弃地探过头,但在看清陈白起掌中之物时,猫眼徒然一亮。 像猫见了毛球一般,有了挠一挠的兴致。 “方才只是偶然一眼瞥之,浑身是血,丑不拉叽的,如今这蠱王倒是……挺好摸的样子。”透舔了舔嘴唇。 他伸出一根手指,想戳一戳那软绵绵、晃荡荡的一团。 婆娑及时看过来,便一巴掌啪地拍在他的手背上。 透顿时火大:“你作甚?” 婆娑软糯腔调道:“别乱摸,这玩意儿是蠱王,你不怕死便摸它试试。” 透不服地指着陈白起,道:“她为何便能摸它?” 婆娑闻言,没好气道:“你能与她一样?人家明显将那蠱王收服了,它方能这样乖顺,否则一般人倘若试探摸它,绝对会死得很惨!” 婆娑好歹对蠱的知识有那么几分了解,讲得都是他知道的一部分。 后卿这时道:“蠱王浑身都是毒,只要它愿意,更可控制万蠱,寻常人的确不可轻易触碰。” 透听了后卿的话方才完全信服,他舍舍不恋地看了一眼窝在陈白起掌心处软绵绵的团子,这才悻悻地收回手。 陈白起在后卿他们主仆讲话之时,并无插言,等他们都讲完后,陈白起方对后卿道:“方才多谢相国提醒,如今我已可以替你们解蠱了。” “可以解蠱?!”婆娑惊道。 由于他这话没有控制声量,顿时其它人都隐约听见,纷纷转望过头来。 孟尝君率先回过神,他看向陈白起:“怎么回事?” 陈白起对他道:“回主公,焕仙方才无意中从罗刹女手中夺下蠱王,如今它已被我驯服,焕仙便想着,可用蠱王控制解除我等身上的尸蠱毒粉。” “什么?!” 所有人都一扫方才低糜焦躁的情绪,面露喜色。 刚听完陈白起的解释,那边魏王便精神一震,肥蠕的身子抖动,兴奋地指使旁边人,道:“快,快将那蠱、蠱王替孤取来,替孤解毒!” 一名魏金卫听令,亦是内心激动,鼻息贲张,他携着剑几步跨过众人,来到陈白起面前,二话不说便伸手从她手中抓走了“蠱王”。 却不料,那名魏金卫还没转身,那只手便瞬间传来了巨大的痛楚,像被人拿刀砍断了似的。 “啊——” 他当即松手,翻掌一看,却见从掌心处开始,整只手掌都开始了乌紫发肿,他痛得嗷嗷直叫,双目瞠圆,只见皮肤底下甚至有什么东西正在不住地鼓涨移动,他吓得脸色大变,惨叫摔地。 陈白起颦眉,将摔在地面的“小蠱”重新捡起,小蠱此刻心情不佳,两只触角怒发冲冠,整个肉桂色的身子都开始泛红。 魏王见此,顿时脸色大变,甚至还后退一步,又惊又怒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其它人也一头雾水,纷纷看向陈白起。 陈白起轻飘飘道:“这可是蠱王,万虫之王,它可不是什么小虫子或者小宠物,它可是连人都能变成蠱的万蠱之主,贵国侍卫未免太过鲁莽急切了。” 想到之前不怕痛、不怕死、无知无觉的蠱人,其它人都同时寒了寒,望向陈白起手中那团软绵发红的物甚终于有了忌惮跟恐惧。 “那你、那你怎么没事?”燕王颤声道。 陈白起好笑道:“它便是我驯服的,自然如今不会伤害我,至于其它人……我却不敢保证了。” “啊——” 这时,那魏金卫早已痛得满地打滚,面额颊处都蹿滚着移动的鼓包,那鼓包所移动之处,他便惊恐地瞪向何处。 公子紫皇看了一眼,便走上前,他先是朝陈白起歉意抱拳:“方才是魏国无状了,望陈小弟能看在紫皇的面子上饶他一命。” 陈白起看着他那双清澈蔚蓝的眸子,半敛眼睫,施行回礼。 “哪里话,公子严重了。” 陈白起伸手摸了一下“小蠱”的头,将它竖张起来的触角压软下去,她柔声:“别闹了,这次便饶过它。” 蠱王自有蠱王的脾气,即便陈白起是它的主人,她也不打算以命令的方式令它强行屈服。 估计是被主人的手安抚舒服了,“小蠱”脑袋上的触角不再硬棚棚地竖直着,它们摇了摇,“小蠱”方一个弹跳到了那个满地打滚惨叫的魏金卫身上。 那名魏金卫如今是闻虫色变,一见“小蠱”爬到他身上,便吓得连连蹬腿直退。 双手摆舞道:“呜啊——救命……走开、走开!” “小蠱”才不管吓没吓到他,它直接在他手背上跳一下,便又弹回到了陈白起的手上。 这时,傀儡兽三号“小蜘”爬到它的旁边,如同将军一样守护着它的王。 众人再一看,只见方才痛不欲生的魏金卫慢慢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他的手逐渐恢复了原样。 他爬起身,惊奇万分地看着自己的手,颀喜溢满脸上。 “我、我好?!” 看到这,鲁王粗着嗓子道:“这个什么蠱王的,既是那罗刹女的东西,它真能听你的话,解除我们身上的尸蠱毒粉?” 他话中有置疑与不信。 陈白起也没有打保票,她道:“理论上是可以,不妨……试一试?” 其它人闻言,脸色是一变再变。 试,还有一线机会,不试,便等着变成那种受人控制,不死不活的蠱人吧。 “据闻赵国的相国乃鬼谷子的弟子,不知这事你怎么看?”鲁王道。 后卿温眸笑睨转陈白起:“我自是信任她的,她要试,便试吧。” 鲁王闻言,顿时表情古怪。 而孟尝君则听出几分宠溺的意味,他眸转阴郁,凉凉一晒后,心中低咒。 真是见鬼了! 孟尝君面转清华,但贵郁的泛紫双眸却邪魅丛生:“人是我孟尝君带来的,她的话本公自是全盘接受,若诸君怀疑,便由我先试。” 赢稷亦道:“姑且一试。” 陈白起见有异议的闭嘴了,没异议的都站她这边。 她便着手布置道:“首先我们得将感染源……呃,也就是这些蠱人的尸体清理干净,让四周围的空气变得干净,这样便可避免我等再次中尸蠱毒粉。”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眼下能干事的人少,谁都惜命,即便是活下来的几名魏宫侍卫宫妹也都不愿去处理这些“脏东西”。 莫成道:“我来。” 他几步走过去,扯起地面上的红毡地毯,将长长的地毯卷成一股旋风气流,利用旋转的气流将四周围、包括地面掉落所有的东西都一块扫进了不远处的河水之中。 扫荡过境之后,众人一看,方才还杂乱不堪的宴会一下便变得空荡荡的,众人都惊觉孟尝君身边的随从本领高强。 陈白起朝莫成比了一个拇指。 干得好! 莫成虽不知比拇指的意思,但大抵也看懂了陈白起比这个动作的含义。 他抱臂勾唇一笑,倒有几分痞痞不羁的意味。 陈白起道:“接下来便一个个前来解蠱吧,不知由谁先?” 孟尝君身为陈白起的主公,自然是需要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她的。 “本公先来。” 陈白起颔首:“那便请主公先来吧。” 孟尝君道:“如何做?” 陈白起抿唇一丝微笑,道:“只需静静地站着即可。” 孟尝君要说完全不紧张那也是假的,毕竟见识过蠱人跟蠱虫这类令人反胃的存在后,一想到这东西如今就存在于自身,自然浑身上下鸡皮疙瘩冒不停。 陈白起将“小蠱”轻轻地放在赢稷的手背上。 孟尝君的手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方才那个魏金卫的惨状还历历在目,他可不敢小看这只小玩意。 “主公莫担心,小蠱知道你是焕仙的主公,绝不会受害你的。”陈白起在一旁小声劝慰。 孟尝君瞥了她一眼:“谁说本公担心了,它虽是你的,可你是本公的人,如此讲来,它亦是本公的,本公岂非怕自己的虫子。” 陈白起闻言,嘴角笑意加深。 若不担心,你倒是将浑身上下的肌肉放松一点试试啊。 知道孟尝君爱面子,陈白起也不拆穿,只道:“小蠱,解。” “小蠱”在孟尝君的身上开始慢慢蠕动,这一动,便见他的面色一下变得难看,肤色发青,像一下褪尽了血色。 “主公,如何?”陈白起问。 其它人一直在观注着这两主仆解蠱的实况,见孟尝君有反应,更凑近了几分观看情况。 孟尝君看了一眼眸露担忧的陈白起,眼底泛红,却硬着头皮道:“无、妨。” 无妨个鬼!这小虫子到底对本公做了什么,快痛死他了! 第三百零六章 主公,盟会的背叛者(三) 待周围人都看到孟尝君的手臂几息间便足足肿涨了数倍,底下皮肤薄透,紫黑血管一跳一跳,似被什么细长的东西在贯蹿游动。 似曾相似的场面,却又不尽然相同的场景。 他们都惊怔当场,一时不知所措。 陈白起瞥了一眼,面色冷静,仍在耐心轻柔地安抚着唇色发青,身冒冷汗的孟尝君。 后卿见陈白起对待孟尝君的态度,是如此区别与别人,仿佛她的全神贯注只留给他一人。 他目光泛凉,心底翻涌的黑水冒泡炸裂。 只见“小蠱”那无缝的头一下裂开了一条缝隙,状似嘴,然后一口便“咬”上孟尝君那条鼓涨的手臂,那一“口”就像在他的手上开了道闸口,只见瞬间无数条细长的紫黑虫子破肉而出,争先恐后地挤进了“小蠱”的口中。 “……” 妈呀! 几乎在蠱虫被引出那一刻,围拢观看的人一下都急流勇退了好几步,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 “这……” “怪、怪物!” 有人咽了一口水:“不、不会我等亦要如此吧……” 就在其它人惴惴不安之际,赢稷的那条手臂从一开始的涨紫变异,到后来的消肿,再到最后无异样只剩下几个指大血洞的伤口。 伤口位置皮肤泛白,像流尽了污血一般,只剩干涸的洞口。 孟尝君深吸一口气,如今只觉身上也不痛了,耳目也清晰了。 这时他才明白,陈焕仙之前所讲中蠱后,人的意识与感知都在逐渐下降,最终变成一具傀儡尸蠱是怎样一种情况。 他想,若非解蠱成功,他是不会感知到自己的身体状况的,最终只能在无知无觉中丧失意志,变成一具受人操控的人蠱。 他低头,茫然却诧异地盯着小蠱,道:“它方才做了什么?” 陈白起迅速拿出金疮药,替他的伤口处理包扎,一面回道:“小蠱替主公将尸蠱毒粉生成的蠱蛆全部召集在了一块儿,再吞噬入腹,如此一来,主公便再无威胁了。” 孟尝君回忆方才的场景,心中了然便没再开口。 倒是魏王那双眯眯眼看向孟尝君手臂的那只“蠱王”,半惊半疑道:“倒想不到它还有这等本事,我当它只有害人方厉害。” 陈白起顿了一下,弯起嘴角,语含有禅意道:“凡事如刀刃,害人者可用之,救人者亦可用之,端看落入何人之手罢了。” 见孟尝君解了尸蠱毒粉,其它人的心也一下活络了起来,既惊奇又雀跃欲试,争先恐后上来涌跃解蠱。 陈白起道:“既然此法奏效,那便挨着轮着来吧。”她想了一下,咳了一声,有些假公济私道:“方才我这方侍卫为护诸位动了真气,只怕尸蠱毒素会随气血涌动而流蹿得更快,便按病情轻重来先后顺序吧。” 莫成与狐镜生闻言一愣,都齐齐看了她一眼。 陈白起朝他们眨了眨眼睛。 她可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圣人,有好事当然要先紧着自己人。 两人算看懂了陈白起的小表情含义,都不同程度地露出了笑意。 她一说完,便先给莫成、狐镜生先解尸蠱毒粉,其它人试图以权相压,但赢稷却先一步淡声道:“理当如此。” 魏王、鲁侯跟燕侯等人都斜视他一眼,眼底都有着控诉,然后再硬生生地咽下那一口怨念。 方才除了他们这群废渣五没帮忙,秦王武力高强亦算是出力最多者,自然排序在前,因此这个先后顺序,他自然乐见其成。 可既然秦王都率先开口了,若他们再执意反对便有失了君侯仪态风度。 后卿接口道:“既然有了解决之法,是先是后都只不过多等一等,这点耐性本相倒是不缺,若诸君情急,不妨后卿便自请排在最尾便是。” 再听后卿这番大义凛然的话,显得好像他们多贪生怕死一般,鲁侯板着脸,立即反驳道:“孤、孤不急,孤愿最后!” 燕侯不如鲁侯口快否认,只矜持地收了收神色:“本君亦不急。” 魏王倒没说话,他那胖呼呼的白肿面庞上只呵呵干笑了一声,便若无其事地朝前看,似没听清他们在讲什么。 后卿这才露出笑道:“既然鲁侯与燕侯如此谦让,那后卿也好不与两位相争,拂了两位面子,只好先在前解蠱毒了。” 其它两人闻言猛地转过头瞪着他,脸色顿时又黑又红。 mlgb,这个狡猾又不要脸的臭狐狸!原来方才那番以退为进的话是在跟他们下套哇! 魏王是只老狐狸,他看穿不戳穿,唯此时出来作和事佬道:“哎哎,两位,莫要生气,方才孟尝君的那位门客不是讲了,气血上涌会加速毒素流蹿,咱们这身上带着毒呢,悠着点,悠着点啊。” 两人闻言,果然也不敢再气了。 每人解蠱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只是前头的尸蠱毒粉蔓延的速度较慢,越后面便越迟钝僵硬,但一轮下来,其它人都解脱了,唯剩下最后一人鲁侯。 陈白起摸了摸吃撑了的蠱王,正欲走近他,却见鲁侯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陈白起抬眸。 当鲁侯看到陈白起那双阗静清潾的双眸时,他面似针刺般发麻,他似不放心般嘴硬道:“这、这解蠱毒的方法你是如何知道的?倘若你换法害人,我等岂不中了你的奸计?” 其它人闻言,都奇怪又不解地看向他。 不明白鲁侯为何会忽然这样讲,方才陈焕仙分明已替他们解了蠱,他亦亲眼所见,岂能作假? 孟尝君面容冷然下来:“鲁侯若不信,那便不解便是,何故以污言害我门客?” 陈白起倒是没有反驳,她问道:“鲁侯,你是不打算解蠱毒吗?” 鲁侯眼珠转动,正欲上前,突然,他面色骤变,转身便抚胸呕喷出一口黑血。 陈白起一怔。 很快,她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一回头,便见魏王、燕侯等人东倒西歪,方才刚解蠱时正常的肤色也逐渐变青,嘴流黑血,明显是中了毒。 只是……这毒从何而来? “主公!” 陈白起目光一移,快步走近孟尝君身边掺扶起他,这毒来得汹涌,他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陈白起迅速巡视周围,只见在场的除了秦王、魏王、燕侯、鲁侯、孟尝君中毒之外,其它人却是好端端的站着,包括她在内。 由于秦王与孟尝君有内力暂时还能勉强压制着毒素,只是嘴唇发乌,而魏王跟燕侯、鲁侯他们却是口吐黑血,踉跄倒地。 “父王!”公子紫皇急切喊道。 “主公!” 其它侍卫扈随都围绕着各自的主子焦急呼喊。 狐镜生快步走近孟尝君,打量其面色,皱眉道:“是中毒了,且毒性迅猛,若不即刻找到解药,只怕……” 莫成接口道:“只怕挨不过一刻钟。” 鲁侯等人闻言,面露大骇,鲁侯喉中咳血,指着她眦目怒道:“是、是你给我们下的毒?!你那只蠱……那只蠱王分明是害人的!” 魏王闻言一晃,脸色惨白无血,嘴唇却是深色乌紫。 他抓着公子紫皇的手臂,目光锐利地射向“陈焕仙”,颤声道:“是、是真的吗?” 公子紫皇并没中毒,他闻言看了陈白起一眼,回过头道:“父王,我等都解了毒,并无事,倘若她要害人,岂非连孟尝君也身中剧毒?” 魏王一时哑声。 鲁侯挣扎着起身,他口喷黑血又道:“是你——” 他指着安然无恙的后卿,眼底既是震惊又是急切道:“是你与陈氏妖人相勾结,来、来谋害我等,是否?” 后卿挑眉,十分优雅如莲般走近他,视线俯视:“哦,杀了你们,与我有何好处?” 燕侯、魏王等人闻言先是一惊,尔后却觉鲁侯的话着实没有依据,如赵国相国后卿所言,杀了他们这几国的主君,除了与几国结死仇之外,又有何好处? 鲁侯恨声瞪他:“谁知你是如何想的,说不定……说不定,你与那楚王勾结,打算——” 陈白起倏地起身,由于动作太大,所有人一下都被惊着了。 鲁侯的话被逐渐逼近的“陈焕仙”堵地喉中,只见那一双温凉的眼眸此刻已然带了寒意。 “解药!” 鲁侯一惊,失声道:“你说什么?!” 陈白起道:“毒是你下的吧。” “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鲁侯双眼瞠圆一脸不可置信:“我若下毒,岂非自己也身中剧毒?” 其它人闻言亦表示不信。 唯赢稷若有所思地看着鲁侯,孟尝君没有插言,后卿眸含似笑非笑,而公子紫皇则颦眉打量。 陈白起没心情废话,这毒可不是罗刹女给后卿所下的那种慢性毒药,时间不等人,她也等不起。 “我劝你赶紧将解药拿出来,否则……” 她肩后的“小蜘”顺着她的手臂一下便跳到鲁侯的脸上。 鲁侯双眼一下变成了对眼,它停留在他的鼻端,他惊惧地屏息,想动手将它打下去,却又怕他一动,这只毒物便会给他“来”一下狠的。 “放肆,你知道、知道孤是谁吗?!”鲁侯气极败坏地喊道。 第三百零七章 主公,盟会的背叛者(完) “他是鲁侯,这不作假。”毕竟是曾近距离接触过的人,燕侯脚步虚浮地走前几步,为鲁侯担保道:“如他所言,倘若毒是他所下,何故自身亦受其害?” 他与鲁侯间倒有几分情谊在,如今无故中毒,难察暗中敌人,自不会先互相怀疑针对。 老实说,比起鲁侯,燕侯自然更怀疑那个孟尝君的门客。 毕竟她方才所做的一切是如此匪夷所思跟古怪离奇。 对于一切脱离了自身理解范畴的事物,一般人都会选择避讳与质疑,拿有色眼睛来看待。 另一头,魏王身体素质本就是所有人之中最差的,中毒的反应亦是最强烈的,他觉得胸口如大石压迫一般,难受又窒息,简直快喘不过气来。 他没想到方逃过一劫却又遇上此等祸事,且连加害者是谁都摸不清楚?! 这令他又惊又怒。 “你、你如何确定是他下的毒?你可有证据?”魏王上气不接下气道。 魏王本性是最自私也是最惜命的,所以他怀疑所有人,无论“陈焕仙”针对鲁王的话是真是假,他都姑且当作线索一试。 陈白起冷着面色,那张秀丽无匹的面容像罩了一层冰霜的白梅,她朗声道:“方才解蠱者都身染人蠱尸体的毒粉,这种毒粉非肉眼能轻易辨别,所以你们可能不曾发现,在座所有人身上都尸蠱毒粉,唯他一个人身上没有,所以,他并没有中蠱毒,亦不需要小蠱替他解毒,方才他故意躲避,便是为惹嫌疑。” “你既无靠近,如何知道他没中尸蠱毒粉?!” 众人一惊。 燕侯忙看向鲁侯,见他皱紧眉心,下颚咬得死紧,似不堪受众人屈辱又似找不到语言的紧张焦虑,他一时也难以分辨真假。 “中尸蠱毒粉者,小蠱自有感应。”陈白起道。 燕侯下意识替他反驳道:“可、可即便这样,他为何要与我等下毒?这毒,会不会是之前的刺客所为?” 叮—— 系统:主线任务——解毒,接风小宴上出现了六国会盟的背叛者,将其找出,并顺利取得解药,接受/拒绝? 陈白起听完系统颁布的新任务,只觉方才心中的怀疑已全部得以印证,她已经完全可以讲出结论了:“这还不明显吗?中毒者为魏王、燕王、主公与秦王,除了赵国相国得以幸免,其它皆为六国会盟的参与者,而今夜刺客盟的刺杀者的目标亦是你们,既然双方目标一致,其目的与动机便可推断得出……六国会盟中出现了叛徒!” 她又转向燕侯道:“燕侯道此毒为先前的刺客所为,此话却是不通,他们既已以人蠱为诱饵朝我等种下尸蠱毒粉,又何必再次下毒?毕竟,他们一开始不可能计划出我手中有蠱王的存在。” 燕王也不蠢,有些事情只要一点他便能明白:“那也不一定非得是鲁侯啊……” “如何不是他?”这时后卿站到陈白起身边,若有所思道:“想必他是将毒放在酒中的吧,要说不同,我因刚病愈不宜饮酒,便逃过一劫,而诸位兴致有佳,都饮过鲁侯上敬的酒水吧。” 在场中毒者一愣,稍回想了一下,便都震惊地看向鲁侯。 若说“陈焕仙”的话只是勾起他们的事后疑心的话,那后卿的话便是直接将他们引向了事情的开端。 鲁侯脸色骤变,他攥紧拳头,怒急攻心道:“你、你们血口喷……” 不等他吼完,“小蜘”便一下钻进了他的衣襟,朝往内钻,鲁侯脸色一白,猛地低头,只觉胸口离心脏处位置一阵刺痛,紧接着他便睁大眼睛。 陈白起走近他:“解药!” 她一伸手,“小蜘”便从鲁侯胸前一跃而上,落在她手心处。 事情已经讲开,她也懒得与他再兜圈子。 鲁侯扯开衣襟,看到胸前一大片皮肤乌黑发紫,扩散面积在逐渐变大,他双目呆直,似痉挛般抽搐了一下,自知命不久矣了。 他仰头,面黑沉似水喝道:“想要解药?休想!” “鲁侯?!” 其它人闻言,一惊。 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他,像是一次认清楚他似的。 燕侯站不稳一般倒退了几步,盯着鲁侯的脸,茫然与混乱、不解、愤怒交杂在一块儿,他痛心疾首道:“你、你什么时候与楚国勾结到了一块儿的!” 鲁侯板着脸,面部轮廓像僵硬的石头一样,唯双目鼓动,他不去看燕侯,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有尔等与孤陪葬倒也快活,哈哈哈哈……” 燕侯被气得再度吐血:“你——” 赢稷运功压制了毒性,他目若子星,泛着寒意:“拿你鲁国来赌这一把,你还当真豪气。” 鲁侯挣扎着起身,他指着在场的所有人,喷道:“狗屁的六国会盟,狗屁的互不侵犯的盟约!你们……你们眼下的确是打算先灭楚,可接下来呢,别以为孤不知,为达统一天下的目标,你们所有人最终都将反目成仇,楚之后,下一个不用想便是我势微的鲁国!”鲁侯嘴角溢血,他双目赤红疯狂道:“本侯不会为虎作伥的,今日本侯被尔等发现了,亦算是我命该如此,即便是命丧于此,但终有一日,孤之子嗣将重名吾之悲壮,重振鲁国声威!” 他这一番话算是彻底揭开了在场各国头脑的遮羞布,但那又如何,即便最终争个你死我活,但在现阶段,谁都不会贸然朝旁支手。 后卿笑了笑:“楚沧月是否向你保证了等你英勇献身后便会护着你鲁国上下?可万一你死了,他出尔反尔,将你顺势鲁国据为己有了呢?” 鲁侯反讥以唇道:“楚王何等人,岂是与尔等小人相同!” “小人”的后卿闻言,呵呵笑了一声,墨玉玲珑般眸子闪过一道危险的光茫。 “你……”燕侯几走上前,脸白得跟个鬼一样,虽已经快站不稳了,扶着旁边的石柱灯盏,指着他鼻子喘骂道:“姬午啊姬午,你简直就是鬼迷心窍了啊你!” 陈白起却知这鲁王也并非对楚沧月十足信任,他如今只不过是破罐子破摔了,这般死了还能在楚沧月那边博个好名声。 “你当真不愿给解药是吗?” 鲁侯朝她冷目相视,有种宁死不屈的倔强。 中毒的人见他这般,顿时气得都恨不得上前撕了他。 陈白起此番倒是笑了,她拍掌赞扬道:“好,有骨气,只可惜没脑子。” 陈白起一挥手,鲁侯便整个人彻底僵住了,陈白起走近他,目光如同能穿透一般在他身上转悠一圈,最终在他的腰间的内缝袋内摸出了一包粉沫状的东西。 经系统辨别是解药。 陈白起不知是讽是赞道了一句:“看来你还是惜命的,想着将其它人都毒死了,再装作中毒较浅拿解药服下,最后装作受害者一般从此事中置身事外啊。” 鲁侯不知为何忽然间动弹不得,唯一双夹杂着恐惧跟慌乱的眼珠子颤动。 他瞪着她,鼻息粗大:“你——”你对孤做了什么?! 陈白起拿到解药,没理会其它中毒者殷切的目光,直接拿来解药给孟尝君服下。 接着其它人也分了解药。 魏王稍微感觉情况好些之后,那双豆大的眯眯眼便阴冷地盯着鲁侯,怒斥道:“这楚沧月的确很厉害,连鲁侯都被策反了,竟帮着他来对付我等!” 楚侯如今已与要毒死他的鲁侯反目成仇,他冷声道:“如今我等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他楚沧月多次派人对付我等,这笔帐必不能就这样算了!” 魏王颔首表示赞同。 赢稷道:“事发从速,吾明日完成大祭与盟约之后,便速归国内陈军。” 魏王道了一句好。 孟尝君则道:“鲁国之事如何处置?” “六国会盟一事先不宜声张,便将人先关押起来,等事后再行处置。”魏王皱着眉头摆摆手。 —— 一行人筹志满怀地去赴接风小宴,但最终却满身疲惫受伤地回到驻地营帐。 回到大帐时,已快接近黎明,而姒姜与姬韫也是一夜没睡,一直在等着陈白起归来。 见两人在旁等候,陈白起便让魏腌他们先送主公回帐歇息,自己则走向姒姜与姬韫。 “怎么回事?”姬韫问。 他们看到回来的几国队伍都不像乘兴而归,反而一个个像斗败了的公鸡一般。 陈白起道:“接风宴上出事了,刺客盟的人出现刺杀,而鲁王叛变了。” 两人顿时都惊讶。 “可我怎么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陈白起喃喃道。 姒姜听到了,反应道:“的确,今夜并非刺杀的最佳时机,毕竟除了有魏国的战神公子紫皇在之外,秦王赢稷亦是一个劲敌,他们为何不选择逐个击破?” 姬韫道:“或许是狗急跳墙吧。” 陈白起摇头,她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个疑点,依据鲁王的事后表现好似并不清楚今夜刺杀的具体情况,明明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他选择在罗刹女之前便先下了毒,是多此一举,还是为了加重保险……” “你在讲什么?”姒姜表示没听清。 第三百零八章 主公,九长癸黑市(一) 陈白起这边也根本没听姒姜讲话,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不对劲啊……” 姒姜多看她两眼,便顺着她的话道:“我觉得这不像是楚沧月一贯的行事作风,你之前讲他拦路截杀后卿,接紧着刺客盟的罗刹女窥得空隙暗中下手,因此联系楚沧月与十二城的刺客盟之间有买卖,此事我倒有些怀疑……” “怀疑什么?”陈白起问。 姒姜看着她的神色,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却又咽了下去,摇了摇头。 “这次刺杀亦是,之前各处设伏为阻六国会盟成盟约,合成一体吞噬楚国,可如今六国特使已到魏,六国会盟已然展开,正所谓覆水难收,楚沧月难不成不知如今即便是杀了六国会盟的主谋,但凡暴露了此事与楚国有关,接下来便相当于与六国结下死仇,不死不休,而为何鲁王与那些刺客会如此轻易便暴露了楚国,这根本便是一种不合情理的方式……” 陈白起与姒姜对视一眼,同时想到:“除非……是有人故意激发双方的矛盾!” “是谁?”姬韫问。 姒姜道:“哎,你说会不会是周王国?毕竟我等随行队伍中有一个周王国的人,楚国被灭,六国实力增强,这必然是周王国不愿见到的。” 姬韫道:“此事尚不定准,莫要无据猜测。” 陈白起看向姒姜,道:“但这事必定牵扯足够大了,鲁王为一国之主,能令他冒死下毒,无畏其它五大强国,这必然有什么后手,而刺客盟此处是由后卿等人口中得以联系,再加上刺客盟打着楚沧月的名号,这事也需打个问号……” “罢了罢了,这些事情一时半会儿哪理得清楚,趁天没亮,你还是赶紧去眯一下,待精神好些,说不准这脑袋会更清晰些。”姒姜道。 陈白起也想得头昏脑涨的,她点头。 “你们也是,去休息一会儿吧。” 姬韫道:“白起,幺马至前日离开便一直不曾归来,你可是安排他做事了?” 陈白起颔首。 她看了看天色:“嗯,我让他去替我办了件事情,天亮后估计会回来吧……” 在这之前,她得亲眼去“盯”一下九长癸黑市的情况。 —— 话说另一头,幺马穿上了一件长及地的黑色斗篷,戴着黑色手套,将浑身上下遮掩得严密深沉,他领着一群戴着牛鬼蛇神面具的队伍终于赶到了九长癸。 别说他们这样一打扮起来,的确令人感觉到高深莫测,一路上哪怕遇上人,亦是生人勿近的气场。 这一路上,马沂狭窄的古林道上昏暗迷离,只有蹊灌林丛中的莹火虫飘流时的光亮,偶尔有一道如幽灵般安静飘过的人影逝去,其余便是风声、树声与窸窣前行的脚步声。 而所有人的路程,最终都聚集在了一棵华盖遮天地的百年老槐树下。 老槐树干很巨大,树枝上呈散伞装挂满了灯笼,点点橘黄的、灵动的光,在树叶间飘浮着,令密叠的树盖明明暗暗,凹凸有致。 到此地的人不自觉仰头,仰望上方如同仰望星空一般,星点光茫映亮一片天地。 不远处风声簌簌,树丛蹿动,似有人影恍惚。 幺马忽然感觉一阵背脊发寒,他看了看四周,总觉得有人在暗处注视着他们。 联想着之前那师徒俩的话,心想,这暗处指不定还真有人在窥视打探。 他挺了挺腰杆,忍着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伙什一般四顾张望的模样,他凝神静气,只看着进入黑市的那条路。 可惜,他面前是前方无路,只有一片泽水草泥潭,黑夜将一切撕扯得迷离又暗沉,再加上莽林密集,可视度极低。 左三圈、右三圈,差一步鬼门关,多一步阎罗殿,莫怕,莫怕。 引路灯、长又长,踏错一步鬼门关,误越一步阎罗殿,可怕,可怕。 这是九长癸的入门口诀,写在一块人高的石碑上,碑体漆黑,字体鲜红,尤其显眼。 这是记载与说明如何进入九长癸市集的。 幺马等人是第一次来九长癸,为了不能暴露自己的见识短,也为了能保持这神秘的姿态,不可与人询问,唯在旁静杵如柱,暗暗观察旁人如何进入。 等了一会儿,来来往往的人果然只瞥了他们一行一眼,便自顾自的行动消失在大槐树下,而幺马也大抵看清楚了路数。 于是他一行人也可以开始行动起来。 这左三圈与右三圈是指围着大槐树的树干转,多一步不行,差一步不行,方向转错了也不行,幺马领着人谨慎地左转了三圈,又右转了三圈,只闻“轰”地一下,地面似隆动了一下的感觉,忽然在他们身后的那一片黑暗处徒然亮起了两排灯笼,底下也竖腾起了一溜长供行的石板梯。 “不就是个集市,偏搞得这般神鬼……” 幺马他们顺着石板梯一路前行,以光为引领,长长一条路,紧接着便见前方隐约似有一座石拱桥。 他愣了愣,默念着……引路灯、长又长,踏错一步鬼门关,误越一步阎罗殿…… 看着那一条长长的灯路,他心底忽然发怵。 这九长癸连入门诀都能让人听出血味来。 忽然,前方似有争执,似有人不顾队伍强行插队,却被旁人怒推挤开,却不想失了平衡,从石板梯上跌落,他却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黑暗中一物一跃而起咬断了脖子,血溅一地。 幺马脸色一黑:“……”妈呀,这里好可怕,我想回去了! 走过石板路,接下来过石拱桥时,他们一行便是更小心翼翼了,因为这座桥共有三条路,左入洞、右入穴、中间朝上……生怕再重蹈覆辙之前的悲惨,幺马等人又没动了。 走哪一条路? 幺马又开始念:“引路灯、长又长,踏错一步鬼门关,误越一步阎罗殿,可怕,可怕。” “可怕、可怕啊……” 他观察这三条路,左边的洞看起来十分平坦,无光,右边的是下阶,有光,估计是朝地下走,而中间则是朝上,步步拾梯,有光。 这次别的人的选择参考便不作准了,因为这三条路皆有人走,且都是一去不回头,天知道哪一条路才是正确的。 “引路灯,长又长……”这表示灯是引路的,这无光的只怕不能选。 于是只剩右边的地下道与中间的阶梯路。 “踏错一步,误越一步,鬼门关,阎罗殿……”幺马一下便醒悟过来。 “这两个地方都是地下,若踏错或误越皆为错误,那么便只剩一个选择了。” 抱着惴惴的心思,幺马带着一众人上了桥,再进入了中间的通道,等他们再次出来之后,便来到了另一座天地。 明明是黑夜,却不知是用了何种手法,眼前的一切都一扫之前的昏暗寂静,反而是一片辉煌明明亮热闹的场景。 如同在黑暗中开辟出了一场闹市,修铸的黑石街道十分宽阔的,火光洒在这条街道上显得特别明亮,百转千回,中央的搭建的茅草铺位至周围一路延伸,每一个铺位都竖着一张旗帜,旗上绣着铺位的独有纹路与名称,累累似叶,令人仿佛步入一条神秘、热闹、古典的长长的走廊。 这里有各类各式古怪的人,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们基本上都不以真面目示人,有戴上面具的,有捆上布巾的,也有藏于幕后的,无论是买的人还是卖的人。 走在在繁华的街道,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都在为自己的目标奔走着,那琳琅满目的商品,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不过很少有人会叫价还价,都是一口价定下。 这时,幺马才觉得自己是来赶了一个集市,而非去闯关获宝。 想了想,他觉得自己现在倒是应该拿出“陈焕仙”给他的那个锦囊来看了。 上面写着两个大字——阴家。 阴家——阴阳家的那个阴家?! 幺马将那张长布帛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确定自己没看错,顿感觉自己头皮一麻。 等等,这真是拿他当传奇人物来办事啊,这阴家的东西是那么容易忽悠过来的吗?! 他身后的人见幺马拿着陈大人的那个锦囊看完便一直没动,便奇怪地问道。 “怎么了?” 幺马道:“见鬼了。” “什么?”那人一时没听懂。 幺马摆手,一副有气无力道:“没什么,去找阴家的铺位吧。” “阴家?”问话那个叫子君,显然是一个跑江湖的,一听“阴家”他的脸色变了变:“那个……大兄弟,阴家是阴阳家的那个阴家吗?” 幺马没好气道:“除了那个阴家能满足你们家陈大人提出的要求,还有哪个阴家?” 说完,他便先叹了一口气。 见子君一脸犹疑不决时,幺马咬牙道:“走吧,时间不等人,不管什么阴家阳家,这一趟咱们办不成事,便也不用回去见陈焕仙了。” 他们过街走巷一路看着哪家摊子是打着阴家的旗号,终于,在中央火渠的旁边看到了阴家的铺位。 一般而言集市越朝内便越少人气,若平时这街道确实是很清静的,但如今却忽然热闹起来了,街中间聚集了一大群人,他们有着各样的身材,穿着各样的衣服,有着各样的面孔,层层密密地围成了一个大圈子。 “这便是阴家的铺位。” 子君去探看后回来跟幺马道。 “先看看。”幺马道。 他们一行人除了人多势众之外,还有各种道具加成的全副武装,令人既惊疑又避讳,因此他们一靠近,其它人便或多或少散避开来。 幺马挺直了背脊,端着陈白起给他的人设——高端、神秘又危险的姿态立于人前。 他瞄了一眼铺位,上面没摆任何大器件,只摆了三排玉简。 第三百零九章 主公,九长癸黑市(二) 玉简不过巴掌大小,三排加起来也不过才十来卷,整齐罗列于红布之上。 幺马顿时傻眼了。 这、这“陈焕仙”让来阴家是来买装备的,可人家压根儿便没摆兵器铠胄,只卖这类玉简,他要怎么办啊? “这位……主家,不知要买什么?”这时,一位穿着蓝染长袍的老者从铺位的幕帘后步出。 他掀起垂皱的眼皮,打量了幺马与其身后一众一眼,着实看不透来历身份,因此隐了称呼,只称其为卖家。 “兵铠。”幺马刻意压低了声量,粗声粗气道。 老者抚了抚花白美髯,笑眯眯道:“可,但需得答对阴家在此布下的题。” 他手一摆,指了指台面上摆放的玉简。 哎?答题? 幺马沉声问道:“答对了如何,答错了又如何?” 老者笑呵出声,向周围人看了一眼,方道:“看来这位主家是第一次来咱们阴家买卖啊,咱们阴家商铺的规矩便是,这答对了,便有购买权,若答错了,那只能抱歉了,阴家的东西不会卖给你了。” 幺马闻言,陷入了哑口无言。 还有这规矩? 这时,有一人不满道:“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我都在这儿等了半天了。” 老者看过去,颔首道:“的确,容这位先来作答吧。” 幺马正想看看这答题的情况,便顺势应下。 他挥了挥臂,示意退后,他的队伍便如潮水散去,留出一大片空地,而那人便独自一人空落落地站在原处。 他看了看旁边,略似有些不自在,便快速上前择取了一个玉简,卷开后,便读道:“阴为何,阳为何,阴为先,阳为先?” 呃…… 那人读完便沉思了好一会儿。 很明显,他眉头紧皱,眼神闪烁,便知对此题并不自信。 “这位少客,答题时间只有半柱香。”老者提醒道。 在他择卷看题时,老者便燃起了一柱香。 眼看燃香断灰,他将玉简放下,便吞吞吐吐地答道:“这、这阴则为姑子,阳为郎君,自古男先女后,自然是……阳为先,阴为后!”他讲到最后便伸长脖子,显得理直气壮起来。 那老者闻言,长眉拢了拢,继而摇了摇头:“此题不过。” “哎?为、为何?”那人咋呼道。 老者道:“你既对阴阳学所知甚少,与你多说亦无益,走吧。” 见老者不耐地摆手,那人虽觉愤恨挫败,却又不敢惹阴阳家的人,最后唯嘟嘟囔囔地沮丧离开了。 而幺马见此则更头痛了。 方才那人好歹还能讲两句,可怜他对阴阳学是完全不懂,他就是个普通的匠人,脑子里装的全是木头铜铁,哪能闯得过关,还是再等等吧。 见他这方依旧没动,便又一个等待的人上前闯题。 他倒是对自身有信心,报出所需购买之物,便随手在台上选了一个玉简。 “五行说,金、木、水、火、土,而五行有何特质?” 那人顿时懵逼了。 “这、这……呃……” 眼看着一个又一个被轮番刷下台,幺马的冷汗都快被吓出来了。 眼看大半夜就这样寂静无声地过去了,他想,他能在天亮前完成“陈焕仙”布置的购买任务吗? 眼见只剩最后一位了,老者问:“这位主家,可要一试?” 幺马偷偷地帽檐下咽了一口唾沫,想着,不如先试一试吧,实在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抱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清了清嗓音,上前随手便抽出一卷子玉简,将其打开。 “以阴阳为题,畅舒己法。” 幺马手一抖,险些将玉简给抖掉。 我的陈大爷啊,他这辈子最怕的便是这种命题讲法了。 如今他整个脑袋只装得下金、木、水、火、土,其余更深的阴阳内容压根不懂不知。 一看是这卷玉简,老者都不由得对他面露同情之色。 这一卷玉简可谓是最考人的,它既没有标准答案,也需要答题者给出深刻的理解精髓内容,若非对阴阳学认识深刻、有其独特见解与领悟之人不可通题。 “这题时限为一柱香,主家不妨好生想想。” 方才答题落败者一听时限延迟了半柱香的时间,便知这题可谓是难题,且由于是最后一人,于是,倒也都不着急离去,反而围成圈子想看看这个神秘黑斗篷人打算怎么答题。 ……或者是,与他们一般落败离去。 就在幺马绞尽脑汁想不出辙时,忽然,他想起陈白起给他的那个锦囊里面还有一块白帛,他将它取出,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若遇难题,不妨闭上眼睛……” 遇上难题,闭上眼睛便能够解决了吗? 幺马看得古怪,便半信半疑地闭上眼,然后他只觉脖颈后倏地一痛,然后……他便失去了神智。 当“幺马”再次睁开眼睛之时,“他”的眼神与气度整个都变了,“他”略有些不适地摇了摇头,然后看着从“他”颈后飞出的“小蚊”,抿唇轻笑了一声,然后再打量四周。 见“他”久久没吭声也没动作,老者不由得催促道:“主家,半柱香已过,还请尽快解题吧?” “幺马”看向老者,由于宽大的帽檐遮挡,只隐约露出一双清亮又冷静的眸子,那老者不由得愣了一下,心中直呼怪哉。 怎么感觉这人前后的神态不太一致呢。 “幺马”嗯了一声,移步上前,“他”重新看了一眼玉简的内容,启唇道:“不知店家可愿提供笔墨与竹简一册用于书写?” 老者闻言顿了一下,他多看了“幺马”两眼,不知此人是真有成算还是故弄玄虚,他犹豫了一下,便掀回幕帘之后,过了一会儿,便捧着一卷竹简与笔墨出来。 “请。” “幺马”接过,下礼道:“多谢。” 老者当即回礼。 “幺马”执笔,于竹简上写念道:“一阴一阳之谓道,老子曰——道生阳,阳生阴,阴阳生八卦,太极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而阴阳于气说之上,进一步则为天地、日月、昼夜、晴明、水火、温凉等运动变化中一分二之结果,如此便抽象出来”阴“和”阳“两个相对的概念……而阴阳有名而无形……” 累累总总写满一竹简之后,却是几乎将方才其它人所答不能的题目全部囊括在其中,这便相当于阴家摆题阵的十三玉简内的答案,他已尽记于一竹简内。 老者越听越心惊,而其它人则一个个目瞪口呆,纷纷拿一种“神人也”的目光看着“幺马”。 “幺马”嘴角含笑,将竹简卷好,献于老者:“敬请。” 老者颤着手,将其接过,并下意识行了一礼,然后便是一目十行,连声赞道:“好!好!” 他看完,便快步又转身进入了幕帘,险些脚底打滑,“幺马”并不着急,“他”赋闲在外,静气等侯。 等老者再次出来后,他散退了四周看热闹的人,独请“幺马”一人入内谈话。 “幺马”颔首。 而刚入内,老者便道要入内去请主事者来,让“他”稍等片刻便回。 等人一离开,“幺马”也只来得及观看一眼内部结构,下一秒便觉眼睛一黑,意识再次脱离躯体。 这时“小蚊”似感应到什么,再次飞起隐身于幺马颈后。 呃?! 幺马睁开眼睛,错愕地看向左右。 嗳?!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时,跟随幺马进了铺内的子君终于压抑不住满腔的热情与激动道:“想不到幺马兄竟是如此地内藏不露啊。” 其它几人附和:“对啊,先前那一出,简直看呆了我等。” “之前还觉得此行只怕要铩羽而归,却不料幺马兄身怀如此学识,如此气度,简直与先前所见换了一个人似的!” 周围人不遗余力的赞美与惊叹听得幺马简直是听着一头雾水。 “我……我方才如何?” 子君以为他谦虚方这样问,便不疑有它道:“你方才通过了阴家的考验,并且还一口气写出了所有人不会答的题,这一手,简直就是威震四方啊!” 幺马嘴角一抽。 等等,他们所说的那个威震四方,并一口气写出所有玉简的题……真的是他吗? 在他们讲话期间,老者领着一人从内室走了出来。 老者虽走在前面,但看样子却对身后之人十分尊敬,步不敢跨大,有意在等待。 “那竹简可是这位主家所写?” 说话之人乃老者所讲的“主事人”,这个主事人是一名青年,长相并不出众,但气质十分出众,眉长眸清,身负磊落,青袍竹雅。 “在下埔竹右,不知这位主家如何称呼?” 幺马停下讲话,看向讲话之人,稳了稳神色,道:“我既答出,那我想要的东西呢?” 由于根本不清楚发生何事,幺马不由得心虚了些,便也不与他们废话,直奔主题。 那青年似没想到能写出那样震憾人心字句的人竟如这般直白粗气之人,他愣了一下,道:“自然,只是买家要何类,何数?” 幺马立即报出所需,又比了个数目。 那人倒不惊这个数目,他想了想,由于敬佩此人所展现的内涵学识,他也不报黑市价了,直接只道一个成本价:“三万金即可。” 幺马嘴角一抽:“还要钱?” 青年倒是惊讶了:“这般大的数目也只有我阴家方敢接下,若买家嫌价格不公道,倒可再去集市上问问。” 问什么问啊!方才来时幺马其实大抵也询问了一下九长癸,只能说,真不愧是魏国公认的黑市,每个商铺报出的价格都贵到离谱,还有一些是根本没这么多存货的! 第三百一十章 主公,九长癸黑市(完) 虽说在九长癸三万金的确算是个良心价了,可他能怎么办,他身上穷得便只剩下一套装腔作势的衣服了! 所以,良心什么的他也就顾不得了,他就长颗黑心算了。 话说事情都到了这一步,相当于一双神秘之手将“门”都给他打开了,只剩下他自己靠着自己的力量走进去,若他还想不到办法,便着实太无用了! 不用陈焕仙失望,他自己便会瞧不起自己的。 幺马太阳穴突突,眼珠急速转动,忽然……他福至心灵,他看向老者手中珍重揣抱着的竹简,暗想,不管如何就赌一把吧。 他摆足了架势,扬起脖子道:“罢了,方才所借写书的竹简多少钱?” 埔竹右一愣,道:“此物并不值钱。” 幺马颔首:“既如此,那我的东西我便要带走了。” 埔竹右闻言表情一变,挤出一丝笑容,问道:“何故?” 幺马一看他这僵硬的神色便知有戏,他虽心中一喜,但面上却故作不耐烦沉声道:“我的东西何故不能带走,我方才也问过竹简价值多少,你道不值钱,如何,又想要钱了?” 埔竹右一噎,摆手道:“不,在下非此意。” 幺马不与他多言,直接手一摊:“拿来。” 老者下意识将手中捧着的竹简抱进怀中,一脸警惕地盯着幺马。 “嗯?”幺马一愣,哼出一道不满的声音。 而他身后来助威的一众立即拔出刚铸好的油光长剑,那映光晃亮的剑影直扼得人心直颤。 埔竹右眼神一定,退后了一步。 老者则气恼地吹起胡子。 “拿来!”幺马此番的语气更不佳了。 老者见此,自知强取不可,看了埔竹右一眼,恋恋不舍地取出竹简,一点一点地挪给他。 埔竹右皱了皱眉,寻思再三,便道:“若君愿留下此物,我愿将你所要之物折半价卖于你。” 幺马心道——老子有钱,还不要你半折呢,全价给你都无所谓,又何必闹这么一出折腾! “不必。”他拂袖,态度坚决。 心中却惊恐地叫道——千万别崩啊…… “那……” 幺马见埔竹右态度犹豫不决,他想了一下,决定下一计重捶道:“此简不过我随意一念所写,其精邃尚不及万分之一,此物于我而言并不算什么,可我这人有一怪癖,我之物只赠于友人,既然我等是买卖的关系,我自然要收回自己的东西。” 这句话包含的内容便多了。 埔竹右一听,当即难掩面上的惊喜与慌忙,他与老者对视了一眼。 老者干瞪着眼,抿了抿唇,朝他点了点头。 埔竹右捏拳垂眼考虑了一下,便咬牙道:“好!君所要之物阴家愿全数送于你,仅当交一个朋友,但此简需留下,且……且愿往后若我阴家欲与先生交流阴阳学,先生万不可推脱。” 幺马一听,暗吸一口凉气。 他很想掏掏耳朵,再听一遍,方才他所讲的话是不是幻听。 还……还真成了?!不花一个铜板,只靠一篇文章跟他的以退为进便达成目标了? 老实说,幺马现在脑袋还都是迷糊的,也不知道之前他神智不清时那令人崇拜万分的一出是怎么弄的,而篇竹简到底写了些什么内容,令这阴家的人如此魂牵梦绕,宁可赔本也要将它留下。 这、这真是见鬼了,他们都讲是他所著,可问题是他却半分都不知晓此事。 难不成他还有什么其它人不知的神秘能力,或者有一股万分强大的潜力之类的,必须在紧急关头爆发出来?! 无论如何,如今他还真是在阴家这里捡了一个大便宜了! 虽然目的达到,但幺马还是适当地维持一下高人的矜持,他拖长音道:“这……不太好吧。” 埔竹右基本向文学大师之敬,朝他下礼:“还请先生定要笑纳。” 幺马一见他下揖,便下意识想躲,江湖人士可不惯接受别人这样的大礼,但想起自己若躲了这高人模样的人设不就崩了么,于是他僵直着身子,也还了他一个礼。 他葫芦画瓢,倒使得埔竹右与老者看他的眼神都多了一分疑惑。 之前老者接待的那位彬彬有礼、能写出一手绝妙文章的人,与如今这个行礼拘谨又别扭之人,凭老者历经风云的眼力,认为简直是判若两人……可问题是,这两个又分明是同一个人,这倒是怪哉了。 幺马站起身后,见埔竹右与老者一直盯着他,他心中“咯噔”一声,抱了抱拳道:“既是如此,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还是摆这种江湖礼令他更自在一些。 埔竹右眸转深色,笑道:“还不知先生名讳。” 幺马自然不敢报真名,但既承诺要交朋友,报个虚名只怕也糊弄不过去,也不知道怎么想了,他没报自己的,而是一下便报了“陈焕仙”的名头道:“我姓陈,家中排行老大。” 埔竹右闻言连连点头。 “原来是陈郎君,那你要的货要取现,还是定下日子让我们送货?” 幺马拳掌相击,道:“当然是取现。” “好,那请随我来。” —— 齐国大营帐外,陈白起通过“小蚊”,看着幺马便怎样离了她的“协助”,通过连唬带利诱成功取得了货物,便笑了起来。 “还算知道变通,不过铺了条路给他,他便就过了桥啊。” 这样看来她真没看错,幺马的确是个脑袋灵活且懂得随机应变之人,虽说有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可一文钱都没有的他却办成了事。 “小蚊,回来吧……” —— 天刚微微亮,大地晨曦的第一缕曙光照亮了齐国营帐,晨风的第一丝舒爽轻拂了青葱蒿草。 等幺马一等人众终于辛苦地扛回了货物,远远便看到了一道如明媚晨光般轻缈的身影背依溪畔,静伫等侯着。 幺马一愣,眯了眯眼,等辨认清等他们的是谁之后,便快步跑了上前。 看着念叨了快二日的人如今便站在他的面前,幺马顿时拉扯下帽子,盯着她的眼睛,有些激动便结结巴巴道:“我、我办到了……我将你要的……” 陈白起微笑着,目光始终温润而轻和,她轻按他的臂膀:“我知道,我没有怀疑你办不成,所以到了约定的时间,我便一直在这等着你归来。” 便就是这么一句平淡的话,却令幺马莫名连眼眶都红了红。 他瞪着眼,将之前的紧张、后怕与委屈全都汇集到如今的愤愤不平,开始朝她算总帐:“你个坏小子,专给我整难题,先是让我替你铸兵器,数量还多得要命,当我拼死拼活完成后,又让我去办另一件听起来就很荒谬的事情,要不是我突然暴发出了一种潜能,也不知道这一关能不能闯得过去!” 陈白起被他喷了一脸,好笑道:“这说明老天是站在你这边的啊,更何况有我在,我给你的锦囊你只要看了,我便觉得问题不大。” 幺马本来还用尽力气瞪她的,但见她这样一笑,那笑意暖融如这晨光一般,似能照亮人的这一颗灰沉的心,便觉得气不下去了。 他经她一提,这才想起一事:“你给我的锦囊第二块布帛写着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 陈白起打断他,道:“这便是一种由我帮你启发潜能的口诀啊。” “啊?!” “啊什么,快回去吧,大祭都快开始了。” 此番由幺马带领的队伍满载而归,陈白起分发了这次的甲胄与兵器,如此一武装,先前招募的武者便正式组成了一支铮铮威武队伍。 当孟尝君看到陈白起给他整出来这一个雏成规模的队伍摆在他面前时都愣住了。 魏腌与其它人也是目瞪口呆,他们走过去又摸又看,就像是觉得他们身上的装备是假的一样。 “这……” 陈白起陪在孟尝君身边,笑看着他们胡闹,道:“有他们陪着主公去参加魏国的出征大祭,至少不算太难看。” 孟尝君看着陈白起,用一种神奇的口吻道:“你总是给我惊喜,一次,又一次。” 陈白起扬着笑,眉眼都似发着光:“因为我是主公的谋士啊。” 孟尝君勾了勾嘴唇,放浪形骸的神色此刻却全是认真:“我有你,当真是万幸。” 他如此认真的语气,倒是令陈白起怔了一下,她看着他的眼睛。 难得看到她这样一副呆萌的模样,孟尝君就着她的高度,很自然地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 “焕仙,丈夫还是得再长高、壮硕些才好啊,太过柔弱却是难受贵女们的亲睐。” 陈白起闻言脸一下便黑了黑。 “我还会长高的!” 其实这话倒有几分心虚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麒麟血脉逐渐苏醒的关系,这具男性的人类身躯却越来越偏阴了,眼下连身高都变得危险起来。 她说完,立即转了话题,道:“主公,大祭后是便是正式订盟约,少了鲁国……你们仍要出兵楚国吗?” 孟尝君笑睨着她道:“到了这一步,你认为我们还能退吗?” 陈白起没说话。 孟尝君望向天空,碧草连天,天晴如洗,他负手霸气道:“焕仙,如有一日我位极登顶,你定是我身边的第一人,我承诺于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陈白起嘴角缓缓地弯起,她眼中既无惊喜,也无惶恐,她很平静、却又很专注地将这一幕的画面、这个人定格在脑海之中。 她想,此去经年,她也是不会忘记这一刻的。 第三百一十一章 主公,锦绣之路(一) 在魏国杀六牲祭天过后,六国正式于祭典中订下盟约,具体内容款项如何陈白起不知,但却也能大概猜得出来。 陈白起没跟着孟尝君去大祭,她并不想亲耳听到五国之间虚情假意联盟的誓约,另外她也还有其它的事情需要处理。 芦苇荡的一条溪流径中,陈白起与莫成并肩散步其间,溪水潺潺,风怡日和。 “楚国能反鲁,便表示楚国对六国的联盟早有成算,此仗倒不一定会输。”莫成道。 陈白起听了这话挺意外的,她看着他一会儿,忽然笑言道:“你在我这儿讲楚国不一定会输,这岂不是在讲我主公这一局或许赢不了?” 莫成支了支头上的竹编圆帽,露出一双与众不同的碧眼,道:“我看过你给鹞部队发送的信息,你在查楚国的一些往事,你与楚国……是否有往故?” 陈白起闻言表情没怎么变,她摇头。 “不过是替别人办事罢了。” 哦?莫成忽然想起一人:“你是说……姬韫?他好像也曾托鹞查过楚国的一些陈年旧事。” “既然你都知道了,又何必再问?”陈白起负手走向前。 莫成几步追上去,他道:“若是这件事情的话,我知道的要比鹞部队查到的更详细,如果你愿意拿什么来交换的话,我可以将我所知尽数告诉于你。” 陈白起脚步顿了一下,她站在原地没动。 但她不想被莫成看穿,于是偏头反问:“你想知道昌仁当年为何要这样做?” 莫成一愣,反射性点头:“对。” 陈白起想了想,直言道:“因为一个秘密计划,巫族想要复活巫妖王。” “什么巫妖王?”莫成碧眸一紧。 陈白起考虑了一下如何形容:“类似于……死了之后,被神化了的巫族之王。” 莫成嗤道:“复活死人,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况且靠人来创造出来一个“神”,这岂不是在讲梦话? 陈白起挑眉,腔调拖慢道:“别人或许不行,但巫族……他们太多离奇又判经离道的手段,或许真的办到了呢。” 其实她也不太相信,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他们牺牲了那么多人、又承载了那么多人希望的存在,当真只是一则异想天开的妄想? 莫成道:“即便是要复活那个所谓的巫妖王,却又为何要害钜子?” 陈白起比出两根手指:“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莫成眼角一抽,咬牙道:“好,你想知道什么?” 陈白起沉默了一会儿,问:“孙鞅背后之人是否是秦王赢稷?他是秦国安排在楚国的细作?” 莫成明显对这件事情是知情的,他平静:“没错。” 得到肯定答案后,陈白起垂落袖内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那孙鞅杀陈娇娘,是否是秦王赢稷所授意?” 莫成学着陈白起先前的模样,举出两根手指道:“这也是第二个问题了。” 陈白起看着他,眼中有着通澈的洞悉与了然,她道:“看来这个问题你并不知道答案,但既然我已经确信第一个,那么第二个我自有办法自己去讨要答案的。” 她说完欲走,莫成却一把抓住了她。 “陈焕仙,巫族要复活巫妖王,除了钜子之外,还有其它受害者吗?这件事情你为何要帮他们保密?” 他手如五根钢筋,锁住陈白起动弹不得。 陈白起看了一眼他的手,又看向他的眼睛,无奈道:“我哪是要帮他们保密,我是为了你与墨家好,你以为巫族是寻常的种族吗?他们为了完成这个计划,可能是潜伏在你们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我这头告诉了,你或许下一秒便会遭到背叛。” 莫成:“那你呢,你为何不害怕?” 陈白起半敛睫毛,嘴角浮起的笑风轻云淡:“我不会有事的,只要我不告诉你,你不会有事,我也不会。” 莫成怔然。 “那我最后再问你一件事情,便当之前替你守护孟尝君的报酬,飞狐统领是不是他们复活巫妖王其中的一个目标?” 陈白起没有直接回答他,只道:“我曾答应过他们,要替他们治病,但这个病或许是转机亦不一定,至少暂时他们不会有任何事。” 莫成没完全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但却听懂了狐砺秀的确是巫族人的目标之一,难怪当初他会遇上巫族人。 莫成皱紧眉宇:“巫族的人复活巫妖王到底是为了什么?” 陈白起拂开了他的手:“你说呢,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总归不是去复活一个死人来普天同庆吧。” 莫成顿时一脸无语地瞪着她。 “别这样看着我,我过几日便会随主公返齐,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估计会很忙很忙,巫族的事情便靠你自己去暗中调查吧。” 莫成眼神一下便盯住了她:“你又要做什么?” 陈白起撑了一个懒腰,回眸一笑:“当然是回国收获成功的果实了。” —— 莫成离开后,等回到齐营大帐时,陈白起看到姬韫跟姒姜地谈话,她走上前道:“在聊什么?” 姒姜回头看她,关切道:“没什么,怎么样?” 他们知道陈白起约了莫成去谈话,只是不知道谈话的结果怎么样了。 陈白起:“嗯。” 姬韫见她神色较先前多了几分阴郁,便问道:“怎么了?” 陈白起看向他,最终还是吐露了实话:“孙鞅的确是赢稷的人。” 姬韫墨玉般的眸子一下变冷。 “果然是他!” 陈白起道:“孙鞅如今稳扎于楚,只怕现在连赢稷也控制不住他了。” 姬韫道:“若想报仇,就必须将他深扎的根基彻底铲除,如此一来,他便无根所依,只要风稍大一些,便能将它吹倒。” “那我们便一路杀到楚国、杀到他的面前去!”姒姜道。 陈白起忽然抚眼一笑:“没想到要打破自己曾经守护的一切才能够死得瞑目,总感觉命运似在开一场整人的玩笑。” 姬韫与姒姜看向她,一时都没有说话了。 —— 从祭天大典回来之后,孟尝君便召了陈白起去见。 孟尝君浅紫流溢的瞳仁满是志得意满:“明日我们便启程返齐。” 陈白起愣了一下,问:“主公何以如此着急?” 孟尝君道:“大事已成,如今各方就位只待我等了。” 陈白起反应过来,喜道:“其它四国都愿襄助主公?!” 孟尝君点头,道:“这便是我们的文书契约,另外这份六国盟约你也看一看。” 他递给她两份简书,陈白起接过,将文书契约看过之后,又拿起另一份看:“这利益分配乍看之下倒是公平,只是楚国这几块如此肥沃之地却为何无人争抢,由其尽流入了魏国的胃中?” 陈白起不解问。 孟尝君探过头,就着她所指的舆图所圈看去,想了一下,方道:“此处不是江陵以北至东林区域吗?据闻此处长年被闲置,既无耕种也无开荒,不过一片荒地罢了。” 陈白起却摇头:“其实这片地看起来是被闲置了,但实则这是一块肥肉,内里矿量丰富,乃楚国重点看顾之地之一。” 孟尝君一愣,猛地一拍案几:“我等都被这老狐狸给骗了!” 陈白起见他半分不怀疑她的话真伪,直接便信了,心中不免有些高兴。 她笑道:“既然魏王认为已经成功瞒过主公你等,那我们何不弄一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到时候在神不知鬼不觉时便宜让我等占了,料这个恶意欺骗同盟国的魏王也不敢与主公当面对质询问的。” 孟尝君听了她的主意,一扫方才的怒意,他阴险一笑:“善!大善!焕仙你的脑子倒真是转得快,一眨眼便将我的损失又全数拿回来了!” “谢主公赞誉,不知这军事、物辎等如何分配?”陈白起问。 “关于出兵一事,由齐国与楚国隔着重峦大山,路径既遥远又需爬山涉水,于是最终商议下来,我们齐国主要负责各国的物资,另再出一千斥候兵即可。” “齐国……不出兵?”陈白起诧异道。 孟尝君道:“集四国之兵力已完全足够应付楚国,尤其是魏国是诸国兵力最强的。” “那需要主公要出多少物资?” 孟尝君给她报了一个数。 陈白起道:“如此之多?一下从齐国抽出如此多的备粮跟物资,若遇上紧急之事,只怕于国有损。” “此事我也想过,从齐调自然是几乎耗空了整个国库,然而从我薛邑出,却只是九牛一毛,况且如果不拿出足够的东西来填饱这几国贪婪的嘴,他们又岂会真心来支持我?” 其实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可另外四国几乎是抱着挖空齐国的价钱来要的,简直不要太趁火打劫。 只是如今既不能与他们撕破脸,还得彼此之间紧密合作,所以这亏不吃也得先吃着。 不过,有句话不是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她便先记着。 “主公的决定自然是正确的。”陈白起道。 孟尝君道:“再说,拿之换来更有价值、更为贵重的东西,这买卖我们不亏。” 如此一想的确不亏,陈白起笑道:“既然主公愿意一掷千金来铺就一条锦绣前程,焕仙自然鞍马随行。”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主公,锦绣之路(二) 回齐的行程因孟尝君急切,因此时间上较为匆忙,但陈白起依旧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翌日,东方浮现出鱼鳞片般瑰丽的朝霞,齐国队伍便入宫向魏王辞行,准备启程返齐。 一番交谈宣暄之后,孟尝君便由大监送出了中殿,但长阶上见公子紫皇站于庭院阶廊内似等候多时。 他闻声而转身,横欗垂花摇曳,一身披霞戴光,俊朗如玄日的眉眼在望过来时,似清晨开窗时的一股清新雨露泥土空气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孟尝君。” 言未先传便笑颜先展。 “公子紫皇?” 孟尝君长袍及地拾梯而下,走上前,其身后的一众亦随之过去。 公子紫皇朝孟尝君先行礼,孟尝君回礼。 他于阳光下被折射出浅褐色眸子精神满满,含笑看了一眼孟尝君身后的陈白起,道:“得知孟尝君今日便要启程返齐,紫皇自问还来不及行地主之宜,便又要替孟尝君送行了。” 孟尝君道:“正事要紧,玩何时都可,但这大事却需紧慎以待了,可不能因小失大啊。” 他颦眉严肃,一副长辈的口吻。 其实按辈份来论,孟尝君的确也算是公子紫皇的叔父辈了,虽然两人的年龄相差不过几岁罢了。 “那紫皇便在此祝孟尝君马到功成,到时候紫皇定会携礼前往祝贺。”公子紫皇笑有深意地道。 孟尝君闻言开怀一笑:“好,尽管来,美酒美食美人,任你挑任你享。” 紫皇闻言,赧然摆摆手:“紫皇并不注重口腹之欲,只欲寻一知己好友相伴,于竹林河畔,山涧林道,畅谈游玩便可尽兴,据闻齐国樾麓书院的风景乃齐盛之绝,紫皇倒是神游已久。” 说到这,紫皇看向孟尝君身后之人,道:“紫皇有话想与孟尝君的门客陈焕仙讲,不知孟尝君可允片刻?” 孟尝君早在听到公子紫皇提到“樾麓书院”时便心有所感,到公子紫皇抛砖引玉讲出目的时,他“哦”了一下,目光在公子紫皇面目上看了一眼,便睨向身后的陈白起,嘴畔含笑,却无甚热度。 “看来紫皇来此是别的目的啊。” 公子紫皇见孟尝君神色不太对劲,怕他多想,便道:“先前接风小宴一事,多得助于陈郎君众人方能脱险,紫皇只是想当面致谢,望孟尝君成全。” 孟尝君听了这话,这才收回先前带蛰的神色,他恢复慵懒邪靡的模样,偏过头:“你呢?” 陈白起端起礼貌的微笑:“请主公容焕仙稍慢片刻。” 这是答应了。 孟尝君用手指转了转指间的玛瑙戒,转眸暗紫,颔首,便率众而离。 留下的陈白起与公子紫皇先相视一笑,然后并肩走至石屿溪流旁,一棵垂涤的紫藤树下,此处僻静幽美,风和怡人。 “公子可是有事与焕仙讲?”陈白起拨开一条垂落头上的紫藤,偏头问。 公子紫皇眼睛晶亮,他笑凝着她,道:“我想感谢之前接风小宴你替我等解蠱为其一,另外……我的确也有要事相求。” 陈白起含笑回视,不轻不重问道:“可说来一听。” 公子紫皇摸了摸鼻子,拿不准她这态度,看着软绵可人,但若用力亦可反弹吧。 他从腰间掏出一个药瓶,道:“这个药,你先前赠于我的这个药,不知可否告知我其秘方?无论多少价格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陈白起低眼看去,认出是她赠给他的那一瓶“金疮药”。 她取过他手中的药瓶,拔开塞子,见瓶中药膏只剩三分之一,便知他定是取了部分拿去分予药院研究分析,或许凭现在的医疗条件,分析根本没有结果,也或者是制成的效果不稳定,方他才来找她要配方。 陈白起抿唇,为难道:“这个药的秘法乃是焕仙祖传下来的,祖宗上传下来给后人的东西若随便赠示与人,倒是对先辈大大的不敬了。” 公子紫皇被她拒绝,面上难掩失望。 他深吸一口气,饱水一般的葡萄眼眸流露出恳求:“可是这个药……于我与魏国的将士们都十分重要,有了它,至少在战场之上,能够受伤活下来的人便会大大的增加。眼看着将要迎来一场难以估算伤亡的大战,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一场战争要历时多久方能结束,但至少在行军作战前将一切能准备的准备充足,便是对所有浴血奋战在战场士卒负责,哪怕留不住手脚,但至少能留住一条命回故里见上亲人一面亦是好的。” 他讲得动情,眼眶泛红,英姿焕发的眉,白皙的皮肤,乌黑的眸子,如此俊朗悦怿若九春的长相流露出伤感之意的确容易激发任何女性身体内的母性情怀。 陈白起被他盯着受不了了,只能折仲道:“虽说不能透露秘方,可我却能提供药品。” 公子紫皇一愣,惊喜道:“当真?”他又愁道:“可……可我这边需要很大量。” “只要你供足了我要的药材,我若有足够的时间,便可大量供药。”陈白起道。 “此话作数?”公子紫皇激劝地抓住她的肩膀。 陈白起被摇得晃了一下,道:“绝无虚言。” “焕仙,你简直便是我的大福泽。”公子紫皇双臂一伸,便抱住了她。 陈白起头刚抵他下颚,像个小孩子被大孩子抱着一样,顿时颇感尴尬地推了推他。 “谢我可用其它代替,抱上来算怎么回事。” 公子紫皇立即放开她,他目光像蕴一团炙热的火,道:“你这次如此帮我,我们之间便算是赤诚相交了,倘若你以后有事,尽可来寻紫皇。” 陈白起得他如此郑重的承诺,心感此买卖倒是划算,她微笑道:“好,一言为定。” —— 孟尝君的齐国车辕离大梁城时,与之前默然沾光公子紫皇入城不同,离城时他们队伍昂然,步履筹志满满,车辕辚辚端是意气风发,大梁的子民亦感其善名,纷纷扬旗欢呼相送。 沛南山长因要宣扬新季招生,暂将留于魏中,不能与陈焕仙一道回齐,送行时,他嘱咐道:“路上千万注意,为师便不与你一道添麻烦了。” 陈白起知他心意,亦明他顾虑,便道:“山长游学后便暂留于秦吧,昼时……待一切尘埃落定,焕仙定亲自到秦迎师长们回归书院。” 沛南山长见她那双聪慧早熟的眼眸,轻叹一声。 “总归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只盼你能规劝他,凡事不可做绝,留一线,便是给自己留条退路。” 陈白头。 又与卫溪、张仪等人告别。 这时,赢稷与稽婴亦与孟尝君那头讲完话朝她走来,赢稷行程不如他们匆忙,可留置于魏地举行完狩猎大庆方返秦。 再次见到这一主一仆,陈白起的心情却不与往日相同了。 孙鞅若是赢稷指使,那她与他们便再也恢复不到原来的轻松氛围了。 “焕仙,在这里便先祝你与你主公马到功成,水到渠成,心想事成。”稽婴笑道。 足足三个“成”,这表示稽婴是真心愿她好。 陈白起心底起浮,她抿了抿嘴角,终还是扬起嘴角,谢道:“那便借丞相吉言了。” 稽婴怔了下,见她表情不似多开怀,连笑容都冷淡了许多。 听她唤他“丞相”的口吻,也有种疏离隔膜之感。 赢稷黑猷龙袍加身,墨冠束发,尊贵无匹。 他道:“若需帮助,尽可开口。” 陈白起向他谢礼,道:“齐国之事还劳秦王费心,就此别过,望秦王安泰祥和,勿忘初心。” 她行完礼,留下一句古里古怪的祝言,便离开了。 稽婴看向赢稷,敛眸道:“我怎么觉着,这次她跟咱们俩好像客套疏离了不少。” 赢稷斜他一眼,冷酷道:“你的心思少花些在她的身上。” 这句似警告亦似在劝诫。 稽婴心不知为何虚了一下,他干笑一声:“我不就难得遇上一个正合心意之人嘛……” “交友可,但交心……你确定你能拿捏得住此人?”赢稷问。 稽婴垂下眼睫,半晌,他苦笑一声:“倒是遇上个妖孽了,我分明长她数多岁,但却看不穿、拿不准亦摸不透她所想。” 赢稷定定地看着他。 “稽婴,莫再对她用心了,否则……你会伤心的。” 说完,赢稷便走了。 而留在原地的稽婴则兀自愣神。 —— 陈白起在离开大梁时,特意单独去见了相伯先生一面。 此时躺在榻上的相伯先生面容憔悴苍白,他掩嘴时不时轻咳,在外时他强撑着不令人看出他已如强弩之弓,但一入帐营后便咳嗽不止。 “先生。” 陈白起扶起他,他此刻目光浑浊,帐内昏暗的光线令他辨不清人影。 “咳咳咳咳……” “来,喝下这个。”陈白起拿出一个玻璃瓶,拔出塞头,就着他嘴边喂进他喉中。 相伯先生相推阻,但却因气力不继,而无力为之。 等将那腥甜之物尽数咽尽后,他方恢复了些许精力,而先前翻涌喉管中的咳嗽也被压制住了。 陈白起看着他眉宇间的皱褶逐渐被抚平,恢复了宁静时,方道:“先生的二十五岁生辰,只怕焕仙是无法到场庆贺了,便在这里提前祝你……长命百岁。” 相伯先生睁着朦胧疲倦的目光,扫过她,张了张嘴:“过与不过都这样了……其实不如说,某并不期待,每一年某最恨的一日便是生辰……” “刚才……那是什么?” 陈白起见他额上沁了一层密汗,便拿了块帕子替他擦擦:“是生辰贺礼。” 相伯先生闭上眼睛,声若细蚊:“何物?” 何物啊? 是寿人的血与中型生命药剂,再加上她的麒麟心头血与其它珍贵药材提炼而成的复方药剂。 这是她目前测试最稳定、最能拖延他身体衰败的一方药剂了。 “我虽并不知道它能令先生撑多久,但至少……等到事情有了转机紧。” 相伯先生不用猜也知这瓶东西绝对来之不易。 黑暗中,他看不太清楚她的表情,但她声音十分柔和而随意,像对待一个珍惜之人那般。 “陈焕仙,你何故对某如此尽心尽力?” 陈白起一愣,这话还真不好答,她只能插科打诨道:“自然是因为先生长得太好看了,倘若这世上失去了你,便相当于失去了一件供人颀赏的美好稀世珍宝,正所谓爱宝之心人人皆有啊。” 知道她在开玩笑,但相伯先生还是被逗笑了。 “别惹我笑,胸闷……”他抱怨道。 “咳咳……” “好好,先生莫笑了,不然一会儿又得咳嗽了,先生只要记着,你的命除了你,还有我在努力呢,你不是一个人。”一片漆黑之中,陈白起温暖的手握上了相伯先生冰冷玉骨般的手背握着。 “下次若难受了,别再一个人在黑暗中待着,小心下次我该找不着你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主公,凶境之地(一) 大齐王宫政和殿,缠卧病榻已久的齐湣王召来诸公大臣与其二子共议大事,齐湣王设下数十张红木长案,左右两两一排,错落有致地摆排,只留中央一条毛毡过道。 齐湣王今年四十有六,有四子六女,二子早夭,眼下只余二子六女,其中他最为宠爱与寄予期望的便是他最喜爱的宠姬所生之子——姜宣。 他自知爱子年幼、其母不过寻常家生子,自无庞大家族庇佑,而他又常年病孱难以把控朝政,而宫中波诡云谲,他便在其母过世后,将爱子托付于信任的忠臣之家寄养,待其敏事之时,便又费尽周折以游历之名,将其送到不插手庙堂纷争的樾麓书院。 原本一切皆按他心意所行,但自从孟尝君亦去了一趟樾麓书院之后,一切便渐渐脱离了他预想的轨道。 他虽知孟尝君此人野心勃勃,钻营私利,却不料他竟将漕城与盐运富硕之地霸占为已所有,没过多久国内便又谣言四起,风向大变,各类名流士吏们在馆所酒楼内大肆谈论孟尝君的政迹与豪爽,此间孟尝君于魏城大梁空手而入,满载而归之美名更是广为流传。 至此,其声名鹊起,比起当初当选战国四公子之一时更加鼎盛,其拥戴与讨论之人越来越多,连齐宫中都受其影响。 齐湣王本就忌惮孟尝君,这次年来想方设法打击,却始终不能令其一蹶不振,本想将其送到魏国送死,却不想他竟谈妥盟约,平安归来。 另一头,得知姜宣被樾麓书院书信一卷委婉送返齐宫时,齐湣王的心可谓是坠入谷底。 连樾麓书院都不愿站对正统,那这齐国将来的天下,只怕是风雨中摇荡不定了。 一想到孟尝君即将归齐,薛邑那边又隐有兵动,齐湣王便觉如放一头猛虎入栏,心中甚为不安,如今孟尝君代齐出使魏国归来,自然该于嘉奖,可他已经半分都容忍不下他的存在了。 “诸位,如今该如何是好?”齐湣王头戴护额,面色青黄,两颊消瘦,嘴角长了红疱,明显已经是火急火燎了:“田文返齐,只怕不会轻易罢休。” “主公,正所谓众口难堵,如今势已成风,他孟尝君既以名声惑人,我们只要抓住其丧德之行,再加以宣扬,那之前他的功德便可不消而散了。”一年岁数三十而立的士大夫亢声道。 “杀人不见血,此法可采。”有人附议。 亦有人不赞同:“此等卑劣手段岂是我等堂堂大夫所为,况且派谁去散播谣言,你,我,还是我齐国铮铮铁骑雄兵?!” “既如此,不如用雷霆手段加以制止民众,凡宣扬朝廷之事者尽斩于菜市!”一武将粗声道。 “不可,此法可于暴戾,这不是正中孟尝君等人下怀?” “那我等也效法怀柔政策,于受难灾民布施,于灾区灭疫送衣……” “此法不可,若此下去,国库岂非便被灾情耗尽?若到时有别国犯侵,我等又拿何物来养兵出征?” “……” 听着底下你一言我一句的争论,齐湣王一时只觉头都大了,他猛地一拍案几。 “尔等你一句我一句,便无可用之策?!” 底下的人一下便呆若木鸡,不敢吭声。 这时,一道还不曾变声的少年若溪的清澈嗓音响起:“宣以为,往事已成不可计较,凡事应看在前头,无论此番孟尝君返齐是否有谋反之心,我等都应将事情行在前头。” 齐湣王看过去,却是左下姜宣至长案前撩袍起身,端礼朝上讲话。 站在殿厅前的姜宣已比当初齐湣王将其送出宫时成长了许多,他穿一袭深衣蓝袍,发束金冠,眉目乌黑,眼睫卷翘,如桃如杏,正值翩翩风华,但一双玻璃珠般的眸子染上了冷漠,从骨子里透出一种从容气质。 “你可有对策?”齐湣王问。 长案后的诸公大臣都将目光投注于其身。 “只待寻个名头,召其入宫,趁其不备将其软禁于宫中,如此一来,他即便有千军万马,万民拥戴亦是无计可施。”姜宣淡淡道。 齐湣王闻言一喜,他体弱,怒不得喜不得,情绪一上来,便容易急喘。 他喘着粗气,笑呵道:“善,此计可行。” 这时,姜斐,亦是姜宣二哥起身拱了拱手,道:“宣此法可行,只是那孟尝君正是得意之时,他为人又历来警惕多疑,又岂可随便入宫?” 齐湣王一想也是,便眉宇中隐有犹疑。 姜宣道:“我记得孟尝君有一亲姑母乃先王夫人,如今还住在宫中吧,不如以为其姑母祝寿一说辞,将其诱入宫中,或杀或抓。” 姜斐闻言,看了姜宣一眼。 他心底叹息,没想到……不过离开临淄一段时日,他的心性竟变化如此之大。 以往他虽受尽父王宠爱,但因其母身份过低,一直待人是高傲且冷漠的,但他知道,他本性却是淳朴而善良,如今却能想出此等毒计。 齐湣王也想起了这件事情,他连连点头道:“宣儿,既是如此,那此事便全权交由你去办吧。” 姜宣步出长案,跪地行礼道:“儿臣自当领命。” —— 在出殿之后,姜斐快步赶上走在前头的姜宣,喊道:“宣儿。” 姜宣停下,侧过身看向姜斐,道:“二哥。” 姜斐看着他,苦笑道:“你这次回来倒与二哥生份了许多,一会儿我们兄弟二人一同前往我府上饮酒?” 姜宣道:“二哥见谅,宣一会儿还要跟武师傅练剑,只怕不能相陪二哥了。” 姜斐见他面色冷淡,便道:“不饮酒亦可。对了,你不是喜欢埙乐吗?正好前些日我请来一个乐班子,你……” 姜宣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他打断道:“我并不喜欢埙乐。” 姜斐一愣。 他诧异道:“可你之前……” “之前是之前,如今……我不喜欢了。”说完,姜宣拂袖便扬长而去。 姜斐看着他僵硬冰冷的背影,蓦然想起在不久之前,他如一刚得喜爱珍宝的孩子一般在他面前几番炫耀,他在樾麓书院认识了一个风姿俱佳、且吹埙十分绝妙之人,他讲他亦爱上埙乐了,并与他讲那人是如何的好,如何与他亲近。 那人以前他只闻其名,不知其人,后来,随着那人在孟尝君身边声名鹊起,他方知道宣一直念叨的“陈白起”是谁。 之前宣是爱乌及乌,如今……也只怕是爱之深、责之切吧。 明明相识在先,有同室之谊,又有同窗之情,偏她却选择了他的敌人,选择了与他背道而驰,他无法谅解,也无法释然。 —— 莒城 一条幽静的街道——风清街坐落着一座庭院,这条风清街无住户亦无商铺,一整条街都被人买了下来,铺上最厚实的石板,栽种着最华贵的花树,庭院修建得亦是富丽堂皇、绿树葱笼。 庭院中,一道如月朦胧清淡的身影正在煮茶,而旁边则有四人正在饮茶交谈,落花石案上正摆着一黄帛请谏。 “这齐王忽然要为主公的姑母办寿宴,此事颇为蹊跷啊。”冯谖摸须道。 “主公的姑母,可是先王的那位如夫人?”苏放问。 孟尝君颔首:“是她。” “那主公的姑母多大岁数了?”袁平问。 孟尝君弹了弹杯橼,猜想道:“大抵也有六十几了吧。” “呵,也还真亏得齐王能记起这样一号人来了。”苏放摇头笑道。 “哎,谁都知道这其中有诈,可问题是,这若不去只怕他们便有借口道,主公生母亡故,唯一至亲长辈庆寿却不到场,便是对其亲姑母不孝,对王君之旨不忠,藐视王意,这便是有意造反,这样一大顶帽子扣下来,只怕主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名声有污啊。”冯谖道。 孟尝君勾唇,淡淡道:“他们这么想本公入宫,本公倒是想入宫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苏放见他意动,便正色劝道:“主公,我等大事还差最后一步筹谋,切不可大意啊。” “此时正是最紧要关头……”袁平道。 “我倒是觉得可以去看看。”煮茶的陈白起此时插了一句。 “什么意思?”苏放看过去。 冯谖、袁平也转头。 孟尝君道:“你又有什么主意?” “主公,如今咱们还缺一个最重要、亦是最能说服天下人的借口,之前焕仙始终觉得清君侧的理由太过单薄,但如果此次入宫能发生一些什么情况,这不合我等心意?”陈白起道。 “可谁知道宫中会发生什么事情?这种时景入宫摆明了送羊入虎口?”袁平担忧道。 孟尝君则若有所思。 苏放亦在考虑。 冯谖道:“你所想老夫亦曾想过,可此行未免太过冒险,倘若主公入齐宫遇上什么危险,我等只怕是鞭长莫及,你可有什么万全之策?” 能让陈白起来拿主意,这表示冯谖等人已拿她当可信任的同僚。 之前她对薛邑的种种变法变革,所给出的长短计划与所施行的努力他们皆看在眼里,她所提出的前景与事态变化也一一应验在他们眼中,因此哪怕此子年岁尚稚,面上无毛,但他们仍对她产生了信服。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主公,凶境之地(二) 陈白起将煮沸的竹叶青缓缓斟入四杯盛茶漆器当中,香烟袅袅,熏起的白色烟气朦胧了她润泽漆亮的眼眸。 她叹息道:“富贵险中求,历来便是如此。” 这话却引得其它人侧目,或有许多不赞同或觉诟病——听她这口气,是准备拿主公来换“富贵”啊。 她扫过一眼,便抿唇笑了一下,将茶器皿摆于他们面前,示意他们可饮。 “眼下焕仙料这齐王亦不敢做出什么冒险之举,顶多便是软禁主公于宫中一段时日罢了。” 袁平将茶器皿不耐烦地挪到一旁去,撑案沉目道:“倘若你估算错误呢,万一齐王狗急跳墙……” 陈白起态度温和平静,她就他的质疑,将想法娓娓道来:“这并非估算,你看,早不急晚不急,齐王忽行此计,必是我等之前以各方流民催动齐内民意扰乱庙堂的计策达到了实效,而主公此次平安自魏归来,只怕齐王对主公的惶恐与猜忌方达到了不可容忍的地步了。但齐王毕竟乃一国之君,再加上此人性格历来优柔寡断,便不是什么风厉雷行之辈,他若无真凭证据与理由,断然不敢随意处决一位在国内声名显赫的国公,于是他便只能行此下策。” “那么以此推论,他既不敢明着对主公下手,必是有所顾忌,而若他在寿宴中对主公行下手,一来他无法向天下人交待,二来他也无法向主公底下的那些人交待,所以如今他能做的便是暂时先囚禁主公于宫中,再行设法将主公在外的手脚一一斩去,到时候方能放心大胆。” 冯谖算是在场老奸巨滑之人,他自懂陈白起的话听着无错,但人心这个东西却是千变万化的,谁也不能完全读懂另一个人。 “你所言的确有理,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冯谖意味深长道。 陈白起想了想,便道:“我会与主公一道进宫的,另外,我亦会在暗中安排好高手随时接援,到时倘若真的遇上不可估计的危险,那只顾主公一人脱身必然没多大问题。” 其它人听了,神色一动。 但孟尝君却掀了掀嘴角,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古怪道:“丢下你一人逃跑?本公是这样无出息之人吗?” 陈白起知他并非真心动怒,而是开玩笑的,便亦打趣道:“那两人一起逃跑,难不成便是有出息了?” 呵——苏放听他们这一问一答,失笑摇头。 袁平那紧绷严肃的表情也松怔了一下。 冯谖端起漆器,慢悠悠地饮了一口清茶,然后挑了挑眉,用力朝杯口深吸一口。 这茶……倒是别有一番清香味道,饮时满口香醇,吸一口如云雾中的雨露般沁人心脾。 这茶是“陈焕仙”自创自捣的,先前他还瞧着不敢苟同,如今却觉别出心裁。 他又饮了一口。 孟尝君指点台面,长长的欗桂袍袖垂落一截垂地,静幽麝香,他口气松懒道:“那便不逃便是,本公便不信,他们这等胆小鼠辈还真能吃了本公不成。” 苏放与袁平一听,都惊怔地看向他。 他们也算孟尝君身边的老人了,自然听得懂他这句话的意思便表明他已打算赴宴。 袁平道:“主公……” 孟尝君举手,慢腾腾一眼看去,此时,风吹过他的衣襟,层层叠散的襟袍扑撒了几朵花瓣,宛如点染了春意:“此事便如焕仙所言吧,若我入了宫,他们亦会对薛邑这边的事情放松警惕,这样我们的计划才能万无一失。” 苏放跪地叠掌,道:“主公,苏放亦愿随主公一道入宫。” 孟尝君伸手搀起他,垂视道:“苏先生,你负责的商运一事至关重要,无需舍下要事陪伴本公入宫,焕仙陪着本公即可。” 苏放闻言,看向陈白起,似在评估她是否能独自担此重任。 陈白起扬起无害的微笑,随孟尝君一道劝道:“苏先生要办的事情的确不容忽视,主公便放心交给焕仙吧,焕仙可保证,绝不会让旁人伤了主公一根毫毛的。” 冯谖此时搁下茶皿,拱手向孟尝君道:“至多半月,万事俱全,我等定会不顾一切杀入齐宫救出主公。” 孟尝君颔首,昂首负手,懒散靡迷的眉目似一下被叨剑斩碎了,展露出底下的峥嵘凌厉:“到时,一切都将不同了。” “臣等愿与主公共谋天下大事,不计生死。” 三人同时撩袍下跪,异口同声,铿锵有力。 —— 八月初九,齐国临淄早已下放了公告为庆宫中如夫人的寿辰城中需张灯结彩,统一穿上喜庆之衣,百工暂歇,商铺酒肆与雅会可彻夜达旦,不必宵禁。 孟尝君辕驾曾得齐王特赐可直接入宫,不必于宫门前下马步行,于是一路人辚辚入宫之时,天色已然霞光渐弥。 寿宴举办的作派仿着以往旧例,铺整精美的器皿与陈设,案几上摆上诱人的珍馐美味,斟满名贵的列国老酒,还有各色风姿婀娜俏丽的侍女游走摆布。 殿中摆上了百来张绿案凭几,一案一坐,可供百来人入席,此次来了齐国许多诸公大臣,武将军尉,只见歌舞合乐,满堂锦绣华丽。 孟尝君来时,宴中的尽举饮谈暂静了一瞬,但很快又若无其事,他举步于中央空落的地毡走至齐王的高座,一路上他观察,发现宴中但凡与他有私的一个朝臣都不在,在此的皆为齐王的心腹文臣与武臣。 如此拙劣之计,倒是难为齐湣王了。 “田文幸不辱命已完成了王所交待之事,此乃六国会盟之文书,望王启阅。”孟尝君掀袍下跪,并奉上一绣犰狳狻猊相斗的金黄卷帛。 堂上齐湣王枯瘦如秆,而底下孟尝君巍峨如玉山,凛然而华美,两相对比,只觉一人已日薄西山、垂垂老矣,一人却是如日中天,扶摇直上。 齐湣王随意扫了一眼,便假意起身虚扶了他一把:“此事孤便知交于田文定是妥当,快,起身吧。” 他声音温和仁善,不见任何罅隙或龌蹉。 随从下去将孟尝君奉上的六国结盟文书取过,又躬身交于齐湣王手中。 而齐湣王并无耐心翻看,只随意笑扫了一眼,便交给身后之人处置。 齐湣王又将目光投注于孟尝君身上,那绿豆小眼虚眯了一下,握拳轻咳一声,他今日面上涂了粉,唇上也抹了口脂,如此一来气色倒是比之前看上好了许多,可如此作态,却又令他那张伪善的面孔多了几分呼之欲出的衰败腐烂之感。 “王看起来这段日子倒是越来越康健了。”孟尝君面上赞笑着,心底却已冷眼观其如何自取灭亡。 齐湣王闻言喜色乍露,但随即他又敛了敛,道:“托丞相的福,替孤前往六国会盟,将会盟一事达成,让孤方在宫中省事养病,今日,既是如夫人的寿宴,也是孤对丞相的谢宴啊,来,快入座吧。” 言毕,立即有两名绝美的宫姝飘至孟尝君身前,轻柔地替他解下罩袍,款软有致的将人扶进长案前就坐。 孟尝君的位置安排较前,刚好能与齐湣王抬头谈话不至于被宴中杂谈之声混淆。 入坐后,又有两名宫姝扭腰摆臀地挤开了孟尝君身后一众随侍仆人,捧上最精美的铜鼎玉爵,骚首弄姿地向爵中斟满宫中的名酒。 被挤退的随侍之一陈白起被喷了满鼻子香粉,但她不见恼,却反而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看向孟尝君,却见他难得正襟危坐,对一众美人的献殷勤视若无睹,只漫不经心地环视场中环景。 她心道,对主公使用美人计这简直便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谁不知主公他不惜花费重金培养了一院子的环肥燕瘦的美人,便是用来敬献需要拉拢合作的巨头,要讲最懂美人计之策,非孟尝君莫属。 “谢王的赐酒。”孟尝君抬手行礼,继疑惑道:“今日乃姑母寿辰,却为何不见姑母呢?” 齐湣王摆了摆手,似遗憾叹道:“哎,本是为如夫人贺寿,却怎知她今日忽感抱恙,便是年岁大了,一日胜过一日衰老病败,吾忆起前年如夫人与阿父一道时的光景,那时如夫人也曾待孤如亲子般看顾过一阵,念及旧情,便想着替先父善待故人,为她贺寿以延鹤命。” 孟尝君仅轻笑了一声,半垂的眉眼被灯火的光闪烁着阴暗不明,他亦不多问了。 但齐湣王却似一下对过往之事有了与田文聊起的兴致,他道:“说起来,孤与田文你啊也认识了十多年了吧,遥记得你第一次入宫时不过七、八岁,那时阿爷将你带至我面前,让我领着你于宫中玩耍,那时我便常常与你去如夫人处,你可还记得?” 孟尝君抿了一口酒,搁下爵,语气淡道:“臣自然记得。” “那时的你啊天真稚趣,常常将孤的话当成圣御,无不遵从,只可惜啊如今你长大了,孤却感觉你与孤的心日渐疏离了许多啊。”齐湣王叹息道。 孟尝君却笑道:“王说笑了,田文待王之心一如儿时,不曾改变。” “哦,孤这身体啊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孤常常会回忆起小时候与你一道玩耍的时光,只怕这是回光返照之相吧,既是如此,那孤便想让田文暂留于宫中陪孤一段时日,你认为如何?”齐湣王看着孟尝君道。 孟尝君当即惶恐道:“王有天佑,乃福寿之相,万不可如此讲。” 齐湣王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目光像火舌一般舐人,他哑着嗓子,声音徒然阴郁了下去:“想来田文也许久不见如姑母了,难道便不想去陪陪她?” 孟尝君抬头,看齐湣王看他的目光明灭难辨,如同淬了毒液一般,在夜色中发绿。 “王此话何意?” 齐湣王似用尽了浑身力气,忽地朝后一躺,双臂展开,阖目一闭。 “动手吧!” 他的话很轻,只有旁边人听得清,只见一随卫举起一铜爵,将其掷于地面,锵地刺耳一声,宴中早已埋伏的武将便掀案而起,如猛虎扑羊之姿。 陈白起见此,面上大惊,立即奔向孟尝君。 “主公,且小心!” 却见她刚迈一步,旁边便是一柄锋利长剑搁于她颈间,迫使她不得不僵停下来。 而瞬息之间,孟尝君亦已被人围困住了,逃脱不得。 这时,齐湣王缓缓睁开眼睛,凝视着下方被十数柄长剑架于身上的孟尝君,居高临下,隐有得意之态,他漫不经心地问道:“如今……你可愿进宫暂居一段时日?” 孟尝君目光如冰,回视着齐湣王冷笑一声,拱手道:“王之命,田文不敢不从。”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主公,莫忘归(一) 陈白起与孟尝君被拘禁的地方显然不同,他们带进宫的侍卫被当场斩杀了,而她则被单独关押到一栋楼中,四处黛色魏然,兵卫成林。 如此一看,她这“待遇”倒是颇佳,她本以为她会被送到什么脏乱马厩或者黑牢里锁着,不见天日。 她将“小蜘”与“小蚊”留在了孟尝君身边,可随意应变,倒也不怕他会发生什么意外。 庭院外看守严峻,而庭院内却疏枝斜影,花团锦簇,远处一池幽静池水氤氲起一层薄雾,她身旁一棵十年银杏树飘落着绿叶,正静思放空,忽闻一阵脆声短笛之音。 笛音悠扬,优美的韵律在耳边蔓延开来,尤其在这静谧昏暗时分,一切皆无明亮,唯它烟波宁绕,犹如溪水敲铃,洗尘净欲,婉转缥缈,入耳不由人心一静。 陈白起并不打扰,也没回头张望,她只阖目将此曲尽收于耳,慢慢品味意会尽后,方转过身去。 此时,她身后之人将玉笛离唇,缓缓抬目望来。 孤瘦而精致的面容,一双琉璃珠般冰澈的眸子,介于少年与青年的模糊界限,杏叶拂过他繁美的章纹衣襟,清美身影于薄雾中,如玉树琼枝。 陈白起抿唇一笑,目光似遇熟人一般温切:“姜宣,许久不见,你倒是长大了。” 可不是吗?青骢金鞭少年的一身孤傲与青涩已一去不复返了。 姜宣听了她的话依旧面无表情,那两丸如浸泡于水中的玉珠子冷冷地盯着她。 陈白起又轻笑一声,道:“我先前倒是奇怪,别的侍卫都被干净利落地斩杀了,却留下我一人被送至这华美楼栋内,不束不缚,看到你……我却一下知道了。” 终于,姜宣出声了:“陈焕仙,你如今讲这番话是想与我讲旧情吗?” 姜宣声音冷冽,如泉水覆雪,冰凌凌地划过人的耳膜。 陈白起沉默了一下,她目光移转至他手上,道:“还不知你会吹笛?” 姜宣迈步走近,他面目依旧冷寂,少年老成,他将手中松握的玉笛瞥了一眼,沉顿一下,便手腕一抬,随手便其掷进了池水中。 “扑通”一声,玉笛便没沉入了池水当中,瞬息便难觅其踪影。 “先前无聊,便想着学一艺以会好友,想来却是我自作多情,如今便是不需要了。”他嗤之一声。 陈白起对他的动作跟话语颇感无语。 她心道,倘若真不需要你又何须特意讲出来,专程跑至她面前一丝不苟地演奏完一曲,又将之抛弃,这般前后矛盾作态摆明了不就是在闹脾气? 陈白起欲言又止道:“姜宣……” “姜宣乃本公的名,岂是尔等白衣能唤的?”姜宣淡漠喝止。 陈白起眉心一跳,立即从善如流地改口,她拱手道:“是焕仙逾越了,请公子宣恕罪。” 姜宣听完,不觉痛快便反胸闷,他颦起眉头,下颌收紧。 “你知我为何见你?” 陈白起心中大抵能猜出,但面上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疑惑,省得他真的恼羞成怒下不了台。 姜宣见此冷嘲一声:“你也有不知之事?陈焕仙,跟了孟尝君这厮,你的聪明才智都倒退了。” 陈白起无奈一笑,也不与他口头争辨。 而她这种纵容而宽和的态度却未能令姜宣心情好上一分,他反而觉得有一种更深的悲凉从心而涌上,快要漫过他的面目,令他感到痛苦窒息。 他逼视着她的双眼,步步靠近,似一团自焚的火。 “陈焕仙,你之前选择那孟尝君不过是因为知我姜宣势微,帮不得你亦护不得你,你弃我而去,背地里与那孟尝君沆瀣一气,我虽无法谅解却也理解,如今我已为公子宣,掌京畿大权,齐国之内除了阿父,谁可攀比其肩?你曾言我年少轻狂,不识人间险恶,却不知我早已尝便了世间各种苦难。” “出生不久,便遭遇了生母离难,年少时无母族庇佑,于宫中便是举步难艰,最终生父别离,有亲人似无亲人,孤苦伶仃地被寄养在下臣家中,尔后方知阿父的一番疼爱之意,却又被连夜送至樾麓书院,那时我心情之复杂难受无话言喻。” “便在我最彷徨最孤单之际,你出现了,我至小因环境之故便无亲近之人,我待你便是我能拿出的全部真诚,我亲师生近知己,但最终却被恩师遣返故里,被知己背叛嫌弃,你道我姜宣,难道生来便是泥塑木偶之人,不会心痛,不会感到难过吗?!” 他长长一段连番痛诉,讲得力竭气喘,眼眶泛红。 陈白起只觉耳膜震动,像风起竹涛,被他的声浪灌注了全部头脑,她张了张嘴。 “我……” “我只问你一遍,最后一遍!”他抓紧她的肩头,黑夜中那一双墨色的眸子像极了浸入沥青沼泽的羚羊,声嘶力竭,泪目求救:“陈焕仙,你可愿意留在我的身边?” 陈白起愀然地静静看着他。 她知道,这真的是姜宣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姜宣,方才你所奏的那首曲子叫什么?”陈白起忽然出声问道。 姜宣深吸一口气,他放开了她,撇地眼,掖袖狠拭掉眼角被逼出的湿润,哑声道:“莫忘归。” 陈白起稍一回忆,便记起这首曲子的来历了。 她缓缓道来:“这首曲子好似讲的是远在夏商时一位将军为国而出征在外数年,其妻日日等待,却因不知其境况便托人书帛一封,经过百般周折,千里迢迢,方将这封家书送至前线,而当家书好不容易被送到军营之时,那将军其实已百战将死,他被抬入营中医治时,已剩奄奄一息,得知家书时,他便让旁人替他将信帛拆开,然后费力看上一眼,只见上面只写了扭扭曲曲的三个大字——莫、忘、归。” “将军当场便泪流满面,但随即却又泪中带笑,他看着家书,留下一句吾魂定归国矣后,便阖然长逝。后来宫廷一乐师感怀其情,便将此事谱成曲流传下来,并为其取名为——莫忘归。” 姜宣冷眼听她讲完,咬牙道:“我与你讲的是正事!” 陈白起看向他,道:“我与你讲的亦是正事啊。” 她尝试着牵过他的手,见他没有抗拒,便拉着他走到池水旁:“你可知人总是为了自己的信仰而活?这曲中的妻子是为了丈夫而活,她怕他忘了她,便家书一封提醒丈夫莫亡归,而丈夫则为是了国家而活,即便是死了,亦要魂归故土。只是这其中有人幸运有人则是遗憾,有人苦苦等候终是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有的人为国而战亡但有人却为国而取胜,最终荣归国土。但无论是谁,在没亲眼见到自己所期待的结果之时,都是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坚持着。” 姜宣的手本是温热,但却在她掌中一寸一寸地冰凉。 “你是说,你亦要如此执迷不悟,不到最后一刻便不会放弃?”姜宣侧目,恶狠狠地瞪着她。 陈白起没有正面回答,她道:“你知道那乐师为何最初谱的是一曲凄婉的儿女之情,但最终流传于世的莫归亡却变成了宫廷激将曲吗?” 姜宣转开眼,负气地盯着池水。 “因为在乱世,在连基本生存都变成一种艰难之事的时期,比起儿女之间的这种小情小爱,人与国家之间的大爱却更为令人荡气回肠,产生共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白骨掩蓬蒿,他们如此这般坚持究竟是为了什么?” 姜宣听到她最后一句反问,如同触电一般浑身一震。 “其实早在我踏出那一步之时,我便不再是一个人了啊,姜宣……”陈白起垂眸:“我已经辜负不起那些站在我前面的人与护着我身后之人了。” 姜宣猛地挣开她的手,并一怒之下将她推入了池水之中。 所幸池水不深,方及陈白起的腰际,她虽一身湿透狼狈,却撑岸缓缓站了起来。 “陈焕仙!我姜宣真是瞎了眼才认你是我唯一的好友!好,你讲得好,简直太好了!你问心无愧,你谁都不敢辜负,便只好牺牲我一人来成全你的忠贞,你的信仰!” 他愤然转身,便疾步离去。 而陈白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少年走得急切,从步履与背影皆能看出他的悲愤与哀恨之情。 她并没有从池中起来,而是弯下腰在池底摸索了起来,许久,方从淤泥底中摸出一支玉笛。 她垂睫盯着这支玉笛许久,借着稀薄的月光,指尖轻轻摩挲着玉面上雕刻的“仙”字。 “每个人的境遇如果都能够自行选择,我想我本愿是保全你,而非牺牲你的……” —— 姜宣一路疾奔至寝殿,便斥退了所有侍卫,大醉了一场,姜斐收到消息急忙赶过来时,便被已经醉得神智不清的姜宣抱着腰哭诉。 “哥,为什么我不是她的不辜负,而是她的牺牲,她何以如此狠心待我?!” 姜斐听了姜宣的话,本不解其意,后来遣心腹一打听方知前后缘由,不由得心中一酸,同时亦明白那个叫“陈焕仙”的同窗再次伤了他。 “那阿兄便杀了她!”姜斐一向斯文儒雅的面上露出冷意。 “不要——”姜宣却急声阻道:“不要杀她……为何要杀她?只要、只要杀了孟尝君,杀了那该死的田文,她便会知道,我方才是她最正确的选择……” 姜斐低头,怒其不急道:“你对她还是如此执迷不悟?” 姜宣忽然怔愣了一下,他似呓语般道:“我方才也对她讲过这句话……我讲她为何要执迷不悟?却原来我与她是一般的,她越不放手,我便亦不会放手,我与她竟是如此相似,不亲眼看到结局便是死亦不会瞑目的啊……” 姜斐见他断断续续讲完一番醉话,便闭上了眼睛,他长叹了一声。 “宣弟,你放心,你想要陈焕仙,想要孟尝君的命,阿兄定会倾尽全力,替你达成心愿的!” —— 吱吱吱——窗外风声不停,传来树叶跟房檐的摩擦之音。 陈白起于睡梦之中蓦地睁开了眼睛。 她侧过眼,透过窗棂缝隙射进的月光,看到了她枕边的“小蜘”。 “你怎么回来了?” 她起身,取过一旁的外衣罩在肩头,心觉有异,便开启了与“小蚊”的视野共享。 嗡嗡嗡嗡……小蚊就像一个移动的摄像仪转动着影像。 她见孟尝君深夜独自一人出了门,门外无人把守,而他所在的这个地方就像一座无人凋零的废墟一般,灰败破旧,腐蚀的绿藤爬满了荒凉的墙体,颓垣废井。 看这情况着实不对,孟尝君到底要去哪里? 陈白起迅速穿好衣物,随手将“小蜘”放在肩头,一挥手,便化成了一团模糊不清的黑雾匿遁而去。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主公,莫忘归(二) 孟尝君循着旧记忆路线一路走去,蜿蜒在浓密的树影中,十几年前曾经过的繁美精致与热闹尊贵如今却变成了如此落魄空廖的场景,他沿着藤木缠绕的长廊,断垣残壁的兰庭,一路行至流溪落叶的菀桥…… 他止步于一座已褪尽了风华颜色的红楼阁前,他踏过咯吱作响的菀桥,走到了对岸的响石路,便远远听到楼内传来一首嘎哑岑长的小曲,伴随着风声与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宛如鬼泣哀诉。 “行行重啊~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余万里……各在~天一涯……” 凄长而幽幽的低哑唱腔在这寂静黑色的夜里绵绵不绝,细细密密,像切不断的线,远远近近,兜兜转转。 谈不上好听,因为她的声音已不年轻了,但也不难听,因为她的全部感情完全都倾注于曲中。 咔嚓! 一道突兀的清脆声响在空无一人的响石路上传来,楼阁内披头散发坐于阶前哼唱者一惊,她快速缩回脚环抱住,猛地抬起头来惊惶望着前面。 昏暗之中,有一盏朦胧悬挂于檐角的琉璃灯,一群群洁白的小飞蛾在光影中闪闪烁烁,斜铺的光线洒落,拉怖出一道高大身影的轮廓,他的身影子就像一张黑色的大网,悄悄地撒落下来,笼罩了整个大地。 “谁?!” “谁?你以为如今还会有谁来你这儿?”一道嘲弄又冷淡的嗓音在静谧的空气中响起。 那人拨开了脸上乱七八糟的灰白长发,露出了一张虽显苍老却不丑陋的面容,她长眉朝上,凤目琼鼻,如今虽然看上去面容槁枯,但不难看出她年轻时的样貌定是上佳的。 “你是谁?” 她颦眉眯眼疑惑地爬了起来,但因一条腿被打瘸了,只能跛着走动,就在她刚想探头瞧清来人时,却因为对方迈前的一步而惊悸了一下,忙抱头害怕地又给退了回去。 “你、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姑母,你难道真的忘了我?”孟尝君走近,月光照在了他的面目上,他周身此刻没有一丝风息,林荫菀桥旁只投影着捉摸不定的黑幕,他便像从黑幕中长出的鬼影,阴沉而危险。 那老妪的眼神一触及他的面目,先是呼吸一窒,紧接便尖叫地捂耳。 “你是谁?!我不误得你,你走,你快走!” 她的激烈抗拒反应令孟尝君冷晒一声,便一步冲上阶,居高临下拽扯住她悟耳的手。 “姑母,你真的忘了我吗?” 老妪被逼抬眼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眸紫幽深邃,像极了那一夜,一句“姑母”令如夫人如遭雷殛,被钉牢在当场。 “文、文儿……”她声颤不成语。 孟尝君扯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道:“原来……你还记得我啊。” 孟尝君说完便放开了她,他道:“我听说你已经谁都不记得了,便以为你是真的疯了,却原来不过还是装的啊。” “文、文儿,带我走,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老妪哭着,一把抓住孟尝君手臂急急道。 孟尝君没有挣开她,而是目光幽幽地盯着她的手,用一种好笑的口气道:“你真要让我带你走?” 老妪忽地惊醒,眼眶睁得大大的,遍布细纹的眼角如龟裂的蜘蛛纹一般,她疾步退后,拖着那条跛掉的腿。 她摇头,灰白长发乱得打结,她咽声道:“不、不要,我不要跟你走!” “你在怕什么?” 孟尝君逼近她,看着她摔跌倒在楼阶前,狼狈而可怜。 “我、我……” “你怕什么?”孟尝君再问了一句,见她都哭了,便蹲在她的面前,用一种近似温柔的劝慰语气道:“你不用怕,我若要弑母一早便动手了,又岂会留你到现在?” 老妪一呆,看向孟尝君的眼睛,顿时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脑袋,感受到她在他的掌中不止地发抖:“姑母,你可曾后悔啊,后悔背弃阿父,选择入宫当了这个如夫人?” 老妪双唇一抖,下意识反驳道:“不……” 而孟尝君根本不容她反驳,便又道:“你可后悔,当初为了进宫,为了能在抹掉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在我被祖父带入宫时,你将我关进了水牢之中锁了整整三日,打算将我活活饿死?” 老妪抖得更厉害了:“……” “你可后悔,我被人救了之后,你怕我会告诉先王真相,便又喂了我毒药,令我一入夜便神智不清举止癫狂,如此便无人信我之语,而时至如日,我仍没有摆脱毒药的影响。” 老妪泪目纵横,又惊又惧地唤了声:“文儿……” 孟尝君目光冷漠地注视着她:“你可后悔,与先王一道以莫须有的罪名害死了阿父,害死了那个即便被人背叛却仍旧护你、助你,令你在后宫中风光无限一时的那个男人?” “不……”老妪捂面。 孟尝君笑得薄凉又嘲讽:“姑母啊,我知你定不后悔,因为你方才唱了……你不悔,你痴心不改,哪怕先王只是一直在利用你,只为害阿父,哪怕先王从不曾怜惜你,待阿父一死,便将你搁置冷宫中不闻不问,哪怕他已经死了,你仍旧对他恋恋不忘啊。” 他强硬地抬起她的下巴,不容她拒绝:“你看看你,不过四十,已看起来如七老八十一般可悲,这十几年来,你就为了一个不爱你只是利用你的男人,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改姓换名入宫,欲杀亲儿,又害死了亲夫,最后连累母族一脉日渐衰败,死离无数,如今被弃于这不见天日的冷宫之中,你可曾有过一刻觉得自己真的该死?” 老妪忽然激动地挣扎了起来,她尖叫道:“不……我没有害死他,是他自愿的,我本便不心悦于他,是他强娶于我,我恨他,亦恨你……你不是我儿子,我从来不曾生过你,所以你才该死……” 孟尝君一直强撑冷静理智的神经在她那一句“我恨他,亦恨你”而彻底崩裂了,他瞳仁遍布红血丝,赤显狰狞,他一掌掐住了她的脖子,令她的声音嘎然而止,啊啊地扬颈。 他看着她嘴巴张大,面色由白转青、由青再转紫,眼珠慢慢朝上翻白…… “你没资格谈恨!” 这时,一只纤薄修白的手按住了他,他耳边传来一声柔和如一道清风般的嗓音。 “主公,不可。” 他猛地一回头,便见“陈焕仙”在身后。 她扯过他使暴的手掌,而孟尝君这时亦倏地清醒了过来,他似烫手一般缩手,松开了如夫人,然后被“陈焕仙”一把拉了起来。 咳咳咳咳…… 如夫人无力地跌倒在阶石上,她捂着脖子撕心裂肺地咳嗽着。 孟尝君听着她的咳嗽声,只觉浑身坠入冰窖,连指尖都透着凉意,他不敢看她,他看着陈白起:“你……” 陈白起打断他道:“主公,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孟尝君怔了一下,下意识颔首,可刚随她迈出一步,他又僵硬地停了下来。 孟尝君回头,看着老妪,目光像极了波袤难辨的风云,波涛汹涌,却又了去无痕:“这是最后一次我来看你,从今以后……你生,我与你永不相见,你死,我亦与你黄泉不见!” 这句话的份量太重了,陈白起听了都觉难受。 他说完,反手牵过陈白起便急急地跨上菀桥,他握她手腕的力道很紧,不自觉地紧绷着,他没有意识到,而陈白起却感受到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文儿……” 老妪爬起来,她状如疯癫,急急的想追,却因跛腿而再次摔扑在地。 “文儿——文儿——” 身后传来的切切、似悲痛似绝望的呼唤已经不能令孟尝君回头了,他的心早在这些年里已经练就得冷硬如铁了。 陈白起侧过眼,看着他冰冷如削的侧脸,其实方才她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了,一开始她也被“如夫人”原来是孟尝君生母一事给震惊了,再之后便大抵听清楚了这对母子之间的过往纠葛。 原来他的“怨气值”便是来自于亲母与先王还有他的亲生父亲之间的恩怨情仇。 难怪他一直想造反,只怕一是想为其父报仇,二亦是为了报复其母,排解心中恨怨。 直到已经完全听不见“如夫人”的声音之后,孟尝君停下了脚步,他松开了陈白起,然后垂眸盯着自己摊开的一双手。 近乎噩梦初醒般呓语后怕道:“差一点……只差一点……” 陈白起见他神色不对劲,怕他那“疯病”又发作,便立即道:“没有,虽说差一点,但她不是还活着吗?” 孟尝君转过身,看到陈白起担忧地看着他,那双明澈如污垢夜空的眸子像一下便照亮了他心底的晦暗处。 他将她一扯,便紧紧地抱进了怀中:“焕仙,方才若非你急时出现,我差一点便杀了她,如同当年她差一点便亦杀了我……” 陈白起如今却是不敢刺激他的,只能任他抱着,仅当安慰:“主公,你只是一时失控,并非真心……” “不……我一直不敢再见她,便是担心会忍不住亲手杀了她。”孟尝君目光冰冷至极,他问道:“何谓情?为了情一字便可泯灭人性,杀夫弃子?” “这……亦并非人人如此……”陈白起想趁机给他灌输一些“真善美”的思想。 但孟尝君却不想听,他道:“如此一个人,为何我阿父却至死亦深情不悔?” 陈白起对这个也是半懵懂半理解讲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吧……” 通俗来讲,便相当于一个萝卜一个坑,只要跳进这情爱的坑里萝卜便难再爬起来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主公,莫忘归(三) “本公从不屑沉溺于情爱之人,成大事者,便是超世之才一代枭雄,若陷入此计,最终只会在温香软玉、柔蜜鸠毒中逐渐消磨掉一开始的雄心壮志,变成庸俗又可笑的牺牲者。” 他松手放开了陈白起,垂眸盯着她雪白而独秀的面目,夜风吹起他紫袍衣襟,却吹不散他目光中的那一层岿然冷魅之光,他问道:“焕仙,你可有爱慕之人?” 陈白起抬眸,眸光一闪,脑中一时倒应景地飘过几人,只是她却都不确定对他们有无爱慕。 况且此时,很明显孟尝君想听的不会是“有”的答案。 “焕仙……” 孟尝君见她不假思索便欲回答,心中不知为何又略感不舒服,他打断了她道:“你最好……罢了,你只需知道这世上的情爱便是一种慢性毒药,百害而无一利,你随在本君身边,忠君则可拥有其它人梦寐以求至高无上的荣耀地位,你要多少美人本君便可赐你多少,但唯一对你的要求的便是……不可动情。” 陈白起心中好笑,她一个假丈夫要那些人美人何用,更遑动情,况且她比谁都明白,她来到这个战国时期是为了什么目的。 知道孟尝君心中一直难以排解的郁怨之气,除了先王杀害了其父,一直借机打压谋害于他,亦有其父对背叛他的如夫人的痴心绝对,这令他无法理解亦甚为反感排斥,乃至于长大后他对男女之情的认知尤为抵触轻蔑。 陈白起有任务在身,需要化解他的怨恨之情,之前不知其因由,今日机缘巧合下知道了,但由于他心结过深,反不知如何开口。 她想了想,便道:“焕仙并不爱好美人,只是认为亦并非每人对待感情皆如此昏溃无理智,有人能为美人烽火戏诸侯,但却亦有许多好的感情,值得人美好向往,比如……” 孟尝君颦眉,嘴角讥冷弯起:“比如?” 陈白起心跳了一下,一瞧他这表情便知道他并不喜与她谈论这个,可俗话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哪怕他不喜,她也得把握住这次机会,尽量在他心底埋下一颗名叫“情、愿”的种子。 只是她这人平日里当真不懂风花雪月,脑子里一时也想不到什么伉俪情深、既有正能量又能感动天地的例子,倒是之前姜宣对她吹奏的那一曲“莫忘归”倒还算记忆犹新。 “莫忘归。”陈白起道。 “莫忘归?”孟尝君眯眼回想了一下,听倒是在庭院听过这首曲子,只是他以为这是一首激将曲,与儿女感情扯不上多大关系吧。 陈白起观察他神色,了然道:“主公只怕是听过此曲,但却不曾听过这首曲最初由来的缘故吧。” 孟尝君没回话,只睨着她。 他的确不知这首“莫忘归”还有其它的什么含义。 陈白起眸转盈光,望着月朦胧道:“千里家书寄相思,望君莫忘妻盼归,这才是莫忘归一开始的含义。” 而后来,“莫忘归”却成了鼓励战士的一曲保家卫国、战争胜利后荣归故里的曲子。 “呵,妻盼归?”孟尝君低笑一声,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句。 当初他阿父便是出征在外生死不明,而“如夫人”便改头换姓、抛家弃子入了宫吗? 当初,可不曾有什么妻盼归,只有妻盼亡吧。 陈白起可一刻也没有放松过对孟尝君的关注,见他这薄凉又不以为然的模样,心知劝说的功效不大,却还是用一种稀疏平常的口吻道:“在寻常平民家中,妻贤子孝,和家融融,此乃常态,只可惜战争常令他们妻离子散,究竟难以圆满,因此无论妻或夫,便常惴对未来美好的愿望来对面对残酷的别离。” “主公,有时候人心中的感情,并非因他人而生,亦可为满足自己而长,但最好便是两情相悦,强求便是苦,亦是罪,其结果必将受其苦果所累,但倘若志同道合之人结合,哪怕分离,亦会在彼此心中铸建一座安稳的堡垒,令彼此心安、神稳,不必担心在风雨飘零中孤苦悲寂,所以,情爱并非定然是一种托累,只端看你是否遇到一个对的人。” 孟尝君一听到“两情相悦”时,便冷笑一声,但陈白起后面的话,比如与“志同道合”之人结合所带来的心灵安慰,却又令他莫名有了几分感触。 他看向陈白起,忆想以往种种,他不止一次因她的存在而感到心情的变化,有期待、有温软、亦有她所讲的“心安”与“神稳”,就像这个人哪怕并不在身边,只要想起她,他亦不会如以往那般彷徨心凉。 便如这次一般,若非她及时赶到,他都不敢想象他会变成怎么样。 她总是在他最需要、最痛苦的时候出现在他的身边,不让他在继续在黑暗中堕落疯狂,失去自我。 她的存在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他暂时还没有理清,但他却确定,他不会放她走了,从此之后。 孟尝君漫条斯理地理了理袖袍的褶皱,道:“可你我并非寻常平民,所以你口中所讲的妻贤子孝,和乐融融,只怕亦不过是一则美谈罢了。” 这下便轮到陈白起哑声无语了。 而孟尝君见向来口若悬河、道理一大堆的陈白起哑口无言时,却不知为何心情一下便好了些,就像……她随便一种不常出现的改变都能取悦他。 孟尝君见她沉默了,方觉方才的他口吻是否太过冷硬不通人情,于是,便转移了话题:“你方才是如何过来的?” 边说,他亦往回走。 陈白起神色动了一下,跟上去:“因为是与主公分开关押的,焕仙担心主公的安危,便想了办法潜夜过来。” 他没在意她是靠何种手段“潜夜”而来,只问:“那又是如何找到本公的踪迹?” 这话便问的有点……追根究底了,虽然孟尝君的原意的确是因为好奇她是怎么如此准确地找到他的。 陈白起老实道:“是小蜘带的路。” 她伸出手,将手中的傀儡蜘蛛摆示给他看。 孟尝君并不喜这种阴暗有毒的昆虫,他略带嫌弃地瞥了一眼,便道:“这小东西还能带路?” 陈白起却很喜爱,她怜爱地点了点小蜘的小脑袋,道:“它懂的可不止认路哦。” 孟尝君见她像个孩子一样逗弄着自家新得的宠物,长睫栩栩垂下,肤白而唇粉,谈不上俊美绝伦,但这张脸组合起来却令人舒服得不得了。 “他们将你带到哪里去了?”早年在宫中住过一段时日,因此齐宫的布局位置他都了然于心。 陈白起抬起头,顿了一下,才道:“是姜宣,他想见我,因此我暂时被关押在他的住邸。” “姜宣?”孟尝君脚步缓了一下,念完他的名字后,才又重新迈步,他目光幽幽盯注一处,语气却徐徐道:“你与姜宣有故,你可想过到时候如何处置他?” 这事可不好回答…… 陈白起犹疑了一下,便有了决定,她道:“全凭主公作主。” 孟尝君闻言,回眸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目光真诚不作假,便笑了笑,收回了视线。 “如果你能离他远些,兴许本公还能一时心软……放过他这条漏网之鱼。” 陈白起没想到她这招以退为进真收获奇效,同时她亦明白,孟尝君明知她在耍小聪明却仍旧顺着她的心思走,这其实是因为他在顾忌她的感受跟想法,不愿伤了他们主仆之间的情份。 “谢主公。”陈白起一揖而下。 孟尝君道:“这句谢倒比方才用心多了。” 陈白起闻言垂眸赧然一笑。 这如果没对比,这又怎么能体现你御下的本领在原基础上又炉火纯青了一些呢? —— 陈白起一路相送,从偏僻走到明处,黑色虽笼罩着远处的庭院,但檐下一排灯笼随风摇晃,月色朦胧间,树影婆娑,树下那之前消失的兵卫又重新布防严守在外,只是关押地少了一位最重要的“犯人”他们却恍然不知,毫无波澜。 陈白起顿下脚步,心中有了猜测,她问:“主公,方才你是如何出来的?” 孟尝君看着不远处把守冷面的宫卫,抚唇轻笑了一声,邪魅的淡紫眼眸似愉悦地半弯:“自然是尊敬的齐王为本公大开方便之门,容我与许久不见的姑母安静地叙叙旧。” 陈白起一听便懂了。 之前的事情,一半是孟尝君顺水推舟而为,一半则是事态失控而至。 只怕齐王早知孟尝君与如夫人之间真正的关系,他致力于各方打击跟摧毁孟尝君的意志,于是他便故意以为如夫人贺寿,以此诱饵将孟尝君骗入宫中,再故意在关押的地方放松警戒,令他与痛恨以久的亲母深夜会面。 两人若能反目成仇,互相伤害他自然是乐见其成,倘若不能,亦能从过往伤口上再洒些盐来刺激到孟尝君,这便是齐王的报复。 “主公,你真的能够不顾如夫人的生死?”陈白起忽然问道。 她已经能猜到如夫人这步棋子如果不能如齐王所希望的那般发挥出作用,那便意味着她的存在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其下场由此可见。 但今夜的孟尝君却如此失态,被她惹得心绪大乱,险些出手杀了她,只怕事后齐王得知定会颀然若狂,继尔留下她这枚有用的“棋子”,借此来制衡与牵绊孟尝君。 而到了现在,陈白起却有些搞不懂了,孟尝君先前所为到底是“真心”还是……为保全如夫人的一条命而“假为”。 孟尝君转过眼,风儿轻轻,他背对着光,眼中像泯灭的星子,墨黑虚空一片:“你说呢?”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主公,相依相伴(一) 说实话,她并不知道,恐怕连孟尝君自己的内心也是复杂难辨吧。 陈白起看向门边,问道:“主公打算如何进去?” 孟尝君转开了眼,勾起嘴角:“我如何出来,便如何进去。” 陈白起闻言笑了一下,朝他行礼:“那焕仙这便先回去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孟尝君颔首:“那你自己多小心些,最迟半月我们便不必如此避讳……”他的话还没讲完便忽然停下,只因他听见有一队人正朝他这方走来。 他眸变一瞬,便朝陈白起使了一个眼神,陈白起懂起,立即退身躲于廊柱后,再借着夜里树荫跟墙角夹缝的掩护,观察着这边。 她也奇怪,如此晚了,会是谁在等孟尝君? 那队人走近之后,姜斐那张略显文气而矜持的面容露了出来,他身后随了一队宫卫仗灯,他一停,他等便躬身退后而立,呈半圆迎光而射。 姜斐抬眸,朝着孟尝君这厢行了一礼。 “不知孟尝君如此晚了,何以在此处久久逗留,不回住所?” 孟尝君眯了眯眼,忽炙的光亮令他略微不适,但他却并无斥责,略微适应后,他方打量了姜斐一眼,似笑非笑道:“本公不过随意在此处逛逛,倒是公子斐既觉夜深了,又何故来到此处?” 孟尝君的反问并没有令姜斐感到讶异,他起身,十分贵族式地笑了一下。 他眉眼平和,如同谦谦君子一般,他道:“其实是斐心急了,明知夜里前往是叨扰,却仍旧任性为之,还请孟尝君见谅,其实斐是为了一件事而来。” 孟尝君早知公子斐这人看起来平易近人,但实则却有一副相反的铁硬心肠,所以他并不会被他的假相所欺瞒。 他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何事?” 姜斐双目真诚,面含微笑道:“还请孟尝君能割舍一位爱将。” 孟尝君闻言扬唇,上佻的眼尾像蝎尾勾,惹上几分不知明觉厉的阴郁:“爱将啊,本公身边倒是不缺,却不知公子斐欲要何人?” 姜斐倒是不惧孟尝君的不悦,他轻叹一声:“只怕孟尝君这是明知故问了。” “哦……”孟尝君嘴角笑意加深,但眸光却愈发黯黑,似恍然地点头道:“你所讲……可是陈焕仙?” 姜斐向孟尝君下揖:“然也,还请孟尝君能割爱,斐定以厚礼而谢之。” 孟尝君一时沉默无语。 而姜斐则抬眸,盯着他。 他想,倘若孟尝君够聪明的话便会应肯,毕竟他如今自身都难保,又何苦拖着一位拥有奇才的下属一块儿陷在这泥潭中,如此既得罪了他,也是保不住陈焕仙的。 孟尝君寻思一会儿,张嘴……姜斐面含“成竹在胸”的笑,正待孟尝君应下,却听他一口拒绝道:“不行!” 姜斐表情一僵,紧接着,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孟尝君,语气沉了下去:“你可想清楚了?” 这下连尊称都省略了,可见姜斐对孟尝君不识时务的态度十分不满。 孟尝君抱臂,嘴角扬起的笑略有几分放荡不羁的风流,他眼尾有意朝身后的一处位置流转一下,然后道:“陈焕仙,她便如同我的半身,离了她,公子斐难不成想让本公只拖着半个身子游走世间?” 姜斐一听这话,着实呆了一下。 而躲得无人察觉的陈白起也怔愣住了。 半身? 这真是多么重要又夸张的形容啊。 姜斐却是不信,毕竟他自觉还算了解他这个人,一个重利重权者,何愁身边无人,又岂非将一介门客谋士看得堪比自身这般严重。 “看来孟尝君是如何都不愿放手了?”姜斐阴了阴眼,语气轻飘飘地。 “呵。” 姜斐挑眉,点了点头,如同重重拿起却轻轻放下般:“是斐太着急了,那斐……过几日再来吧。” 他一转身,众侍便拥着他而一同离去,他们带来的光亮也随之撤离,只余一片黯淡的银月光。 等孟尝君身边无人,陈白起方走了出来。 “主公,方才你……” 不等陈白起讲完,孟尝君便问:“你可感动了?” 陈白起看着他,而他亦眸含笑意,有几分调侃几分玩味地瞧着她。 她想了想,便点头。 孟尝君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凑近她的脸道:“这便对了,本公便是想要让你更加死心踏地跟着本公,要知道想抢走你的人着实太多,倘若本公再不将你看紧些,你岂不是便被这些虎视眈眈的人给撬走了?” 陈白起闻言愣了一下,然后在他“你有话便讲”的鼓励眼神中,动了动嘴:“焕仙哪是那么容易变节之人……” 孟尝君听了她的话倒是心花怒放,他放缓语气,语调柔和如同这天上的月亮:“一人守太辛苦了,本公便与你一道守着。” 这下陈白起只觉她的满腔话语都消失掉了,她看着他,有那么几分难以适应。 他干嘛忽然对她如此好? 孟尝君似看懂了陈白起眼中的意思,他道:“本公与别人是不同的,他们可以向许多人敞开心扉,亦可有许多推心置腹之人,可本公如今却是无父无姆,无兄弟姊妹,身边连可信之人都极少,如今你看到了本公最难堪、亦是最隐匿的一面,按本公一向的作事风格,这样的人必是要斩草除根的,可奈何本公舍不得杀你,便只能将你牢牢地锁在视线之中了。” 陈白起听了直接失神了一瞬,然后痛心疾首地控诉道:“主公,你这是在套路我吧。” 孟尝君不解:“何为套路?” “便是……”陈白起眼珠转动了一下,道:“便是你挖了个坑让我自己跳。” 孟尝君笑:“那你可曾跳了?” 陈白起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双眸如水洗一般透澈明亮:“我早就在坑中,何需再费这功夫又跳一次?” 孟尝君被她这一笑,笑得心肝都颤了一下,像有一双透明的翅膀展开,扑棱地飞了起来。 他想,她其实也一样在套路他吧。 —— 陈白起悄然无息地回到了她暂被软禁的“芜院”内,一夜安睡无梦,翌日,陈白起起身,然姜宣却一日都不曾出现过,于是她便在芜院内看似无所事事,实则进入系统内炼了一日的丹药。 入夜后,她便让“小蚊”去看看主公那边的情况,“小蚊”飞入寝室,见他已然熄灯睡下,便也无多想,以为被他被监禁无事可做,只能早睡。 第二日,姜宣依旧不曾出现,入夜后,陈白起依旧如昨日那般让“小蚊”去孟尝君那边看情况,见他又早早便睡下了,便不觉心生疑窦了。 第三日,陈白起没再进系统炼丹药了,她一日便待在房中,与“小蚊”视野共享,一直盯着孟尝君那边的情况。 一日下来,孟尝君那边无惊无险,与她这边安静而无聊的情况相似,从早到晚几乎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一个,只能局限于小小的空间内活动。 他没受到什么迫害令陈白起放心下来,可入夜后,她忽然察觉到一件事情,那便是这一整日都无人给他送上膳食,只有茶水。 陈白起冷下眼。 这才明白那日姜斐所讲的“过几日再来”是个什么意思。 这几日姜宣虽与她冷战,但每日送来的膳食与瓜果却是半分不曾懈怠,但孟尝君那边却足足被姜斐给饿了二日。 陈白起此刻心中似揣着一团火,便也食不下晚膳了。 趁夜防守松懈,她便将晚膳的瓜果甜糕带去给了孟尝君。 孟尝君听到敲门声,正狐疑纳闷时,却见是陈白起过来了。 他似讶了一下,忙将人拉扯入房中,阖上门便问:“你如何过来了?” 陈白起将包好的吃食放到案几上。 孟尝君目光一滞:“你怎么……” 他这几日由于不曾好好进食,面削略显苍白的嘴唇抿紧了一下。 陈白起放下后,回头道:“这是芜院中备于焕仙的用食,焕仙觉得这些瓜果时令鲜美,糕点亦是甜而不腻,便想着拿些过来与主公一道品尝,主公可愿试试?” 陈白起说着,便拿起一块恭敬地献上。 孟尝君看着她皓白手腕,那纤骨玉指捻着一块绿糕递上,又抬眸看向她面容,见她态度自然,眉眼于灯下倒有几分温婉娴静之态,令人不忍拒绝,便神使鬼差地伸手接下。 但却并无放入口中,他淡淡道:“你如何知道的,莫非又是那只蜘蛛告诉你的?” 陈白起道:“主公在说什么,焕仙什么都不知道。”她一脸茫然地讲完,便笑意盈盈地殷勤道:“主公快试试,方才焕仙揣在怀中一路带来,还是热着,凉了便不好食了。” 孟尝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觉自己的某种坚持似崩塌了一角,他失笑一声,便也顺着她那“若无其事”的表演,将一切搁下,放了一块入嘴里。 很甜,甜到齁,完全不如她所讲的那般甜而不腻。 “如何?”陈白起问。 孟尝君忍着颦眉的冲动,维持基本匀速咀嚼,道:“嗯,甜而不腻。” 以往这样不合他口味的膳食,孟尝君却是哪怕一口都不愿将就的,但这次他却尽数吞咽入了腹,他想,或许是因为他饿久了,也或许是……她朝他笑得太甜,这甜食是甜到齁,但她却是真的甜而不腻。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主公,相依相伴(二) 孟尝君没食几块,陈白起见此,知他非真心嗜甜食,便没再劝。 她道:“主公,只怕齐王与姜斐他们会一步一步地试探你的底限,你尽可抛出一些无关紧要的诱饵,真真假假,方才拖延时间。” “既是诱饵,自是得令其相信自愿上勾才是,而眼下时机尚未成熟。”孟尝君道。 陈白起知他自有一番打算,便与他再商议了一些其它细节,见时候不早了便告辞原路返回了。 接下来几日,陈白起便常不食正餐,偏与送膳之人要一些粟米菜粑与瓜果,姜宣听守卫禀报,以为她被拘于庭院房内心情不佳,或者身体哪里不舒服,便赶过来看了她。 “你如何了?” 一大早,姜宣步履急切,推门而入。 陈白起尚未起身,闻声而醒,翻身而起,墨发披散于肩未束未扎,削肩纤弱,衣稠柔软垂落如涟漪的湖水,少年的精瘦腰身曲线毕露。 姜宣透过朦胧的画屏看到床榻的情形,怔愣了一下,然后红飞耳廓,不自在地移开眼。 随即他却暗骂自己,同为丈夫,何需羞涩。 于是,他调整好心态,步绕入内。 “守卫讲你许多日不曾好好食用正餐,可是哪里不舒服?”他两条秀长的眉毛紧皱,语气亦是十分不耐烦,却是与他匆匆赶来相看的举止相反。 陈白起似讶了一下,然后语含被关怀的笑意道:“我很好啊。” 陈白起翻被起身,随手扯了一件袍子披上肩下床。 姜宣瞥开眼,生硬道:“那你……可想出去走走?” 陈白起闻言,不明所以地盯着他一会儿,直到姜宣表情越来越僵硬时,她抿唇笑了一下。 “姜宣,你能允我于宫中四处走走?” 她又唤他的名字,但这次姜宣却不曾动辄得咎。 但姜宣对她如今是讲不出什么好话,心中的疙瘩始终不曾解开,一开口便是别扭的冷哼:“便是允你四处走走又如何,你难不成认为你还有插上一双翅膀飞出齐宫?” 陈白起脾气甚好地颔首,她道:“的确,我不会逃出去的。” 姜宣对她的话如今是半个字都不信任,他端了端神色,没好气道:“穿好衣服,我在外面等你。” 姜宣步出房间之时,余光不经意划过一处摆案上放着的物甚,顿时便目光滞止,难以移开。 紧接着,他猛地回过头,见陈白起正在梳洗穿衣,他一下又哑了声。 陈白起察觉到他的目光,目光清亮似水般扫来,问:“何事?” “无事。” 姜宣反射性避开了她的眼睛,但实则脑子却在懵然。 他之前抛弃的那支玉笛其实名叫“相许意”,传闻乃一位技艺高超的乐师所造,他对这支玉笛十分满意,却一直纠结其名。 当时正值烽火城破,国难当头,这位乐师被迫离乡别井,在跋涉名山高川时,忽心中悲恼起一念便吹奏一曲,而这一曲便令他遇到了他的夫人——轩辕氏。 两人因笛声而结缘,最终喜结连理,成亲那日乐师便问其夫人,你我相识不久,又遇家长反对,你怎敢轻率托付终身于我? 其夫人答:你那一曲,知令我相许,曲动人心,曲亦能通人心,我感受得到你的抱负理想,正如风流正随鲲鹏去,我自面壁空长啸,万里江山皆风火,十年胸中尽怒潮,你虽为乐师,不当将亦不为政,但却仍心怀天下,满腔激昂随时将身抛,我对此十分钦佩,只愿将妾身托付于你,与你共赴国难。 乐师闻言深受感动,便张臂紧紧将其夫人抱入怀中,哽咽道:我定不负你这相许之意。 至此这支定情的玉笛便被取名为“相许意”,既为男女定情相许之意,亦为知己相知相通之意。 这支玉笛是姜宣机缘巧合之下听到一位老先生渊湖吹奏,当时入耳便觉美妙动听,询问之下方知其名,他觉得既令他碰上便是有缘,便于老先生商议欲愿高价买下,但这支玉笛原本的主人却不愿意卖给他。 他这人固执,心好之物不愿轻易放弃,便在其门边蹲守求好了几日,老先生得知其身份,又感动其诚意最终方才放手。 对它,他一直十分珍惜,常常带在身上摩挲其笛身,之前一时冲动扔了它后,他的那颗心仿佛也似一并坠入了湖底,不见天日。 却没想到,“陈焕仙”却将它重新给捞了出来,就仿佛将他的心再重新从冰冷的湖中拾了起来。 “我在外面等你。” 姜宣袖袍下的手紧了紧,垂下眼,长睫鸦黑纤长。 陈白起不知他此刻有何想法,只随意点了点头。 没等多久,陈白起出来,透过房檐射下的光给她渡了一层柔和的光线,她那一身风度与精致便流传开来,似花下渡金的仙童一般美好。 姜宣看着她,只觉整颗心又酸又涨,既满足又难过。 两人结伴而行,陈白起哪怕站在长相更为精致漂亮的姜宣身边,也完全没有被他掩没掉光彩。 两人一路无语,只是闲步而逛,就如同姜宣所言,他只是带她出来散散步,并无重修旧好之意。 入夜之后,陈白起照例带着打包好的干粮跟瓜果去找孟尝君,但今夜却见他神色冷淡,言语寡少。 她送上的食物他没瞧也没有碰,陈白起看着孟尝君。 “主公……” 孟尝君拿眼斜她,不冷不热道:“听闻你今日与姜宣单独游园了?” “……”嗯? “还相谈甚欢?” “……”啊? 孟尝君眸光沉了沉,转动着玉扳指:“本公好似讲过,让你离他远些吧。” 陈白起回过神,立即申辩了句:“主公,我的确离他很远啊。” 孟尝君怒笑了:“你莫非是觉得本公好糊弄,你若打着左右逢源的想法,那便……” 陈白起见他越说越离谱,也越讲越恼火,便忙打断道:“如今,焕仙只离主公最近,其它人眼瞧着近,也不过是一种假相,莫非主公宁愿相信那外人的字言片语,亦不信焕仙的话?” 她双眉一拧,委屈又痛心地看着他,决定来招先声夺人。 孟尝君一噎。 陈白起趁机捧出吃食:“食否?” 孟尝君长吐一口气,咬牙道:“食。” 然……却有些食不知味。 —— 翌日,姜宣如同食髓知味,昨日两人一路逛园虽无话,只观景赏景,但心境却是难得的平静与舒服的,于是他便按耐不住心底的真实渴望,再度来找陈白起一块儿出去逛逛,只是这一次,陈白起却不再应肯了。 姜宣表示不解,陈白起只道身体有些不舒服,姜宣当即便要召御医,然陈白起却又拦下。 此时姜宣若瞧不出她是借故婉拒便是真傻了,他愤怒地瞪着她许久,方拂袖而去。 一次又一次地被拒绝,骄傲如姜宣只怕也不会再来触碰“陈焕仙”这块捂不化的冷礁石了。 而此事又兜兜转转地传入了孟尝君的耳中,他当夜再见陈白起时便和颜悦声许多,食之亦多了。 陈白起见此叹息——喂养一只情绪化的主公,她也只能够选择得罪人了。 但这种“得罪”的背后,却也是她对姜宣另一番不能言之于表的维护。 虽然,他不懂。 —— 几日后,姜斐再次来见了孟尝君,但他预想的画面却不曾见到,却见他被饿几日却依旧容光焕仙,不见消瘦腊黄,便心觉奇怪。 他唤了人连番查问,得出皆不见奇怪之人出入,也不曾有人给孟尝君私自赠送吃食,一切皆按公子吩咐,除水之外不往他房中送任何食物。 因查不出什么,姜斐便当孟尝君体质异于常人,他问他:之前的提议不知薛公可曾想好? 孟尝君从榻上起身,假意体力不支地摇晃了一下,在余光中瞧见姜斐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时,他内心却是对这个蠢货嗤嘲不已。 他似虚弱地道:“若我弃了陈焕仙,你便肯放本公走?” 放他走?怎么可能。 姜斐自然不肯答应。 他假惺惺地道:“薛公说笑了,你是自愿住进宫中,又何需谈放一字?” 孟尝君听此言便知他不肯放人,于是他便忍着“愤慨”,哑道:“本公如今已落得如此地步,又要那陈焕仙何用,你若用得着她,便尽管将人要去,不过……” “不过?”姜斐挑眉却是笑得更得意了,而他瞧孟尝君的眼神亦充满了鄙夷。 如此一个贪生怕死、卖属下求荣者,如何能与他的宣儿相比。 孟尝君面露一丝伤感无奈道:“九月初三乃本公生父忌日,我欲登高朝天叩拜祭父。” 姜斐当即颦眉:“此事……” 见姜斐没有当即答应,孟尝君道:“你尽管派人跟着本公,本公只求在初三那日前往太吏监的观星台布白幡而祭亡父,此乃本公唯一的要求。” 姜斐思索,这个要求严格而言并不算太过份,只是若私自放孟尝君前往太吏监只怕父王知道后会不高兴,此事还需得先行禀报才是。 “这太吏监的观星台除了太吏院事与王,其它人不可涉足,因此这事斐还得询问过王的意思,方可做决定。”姜斐答道。 “离九月初三还有七日,你只需在这七日之内予本公答复即可。”孟尝君道。 姜斐颔首,但他也提了一个要求:“若此事成,那薛公可否也应斐一件事?” 孟尝君看着他,等他下文。 姜斐道:“斐希望由薛公亲自与那陈焕仙讲明,否则斐怕他一倔,便是不愿呢。” 孟尝君面色变了变,但最终还是下颌绷紧,点了点头。 “可,只是本公最近只靠饮水,早已体虚,只怕是有心而无力了。” 姜斐这下笑得更开怀了。 为孟尝君的妥协,亦为他的示弱。 他恍然道:“哎,这当真是斐怠慢了,斐立即命人奉上佳肴美味。” 在姜斐称心满意离去之后,孟尝君望着他的方向勾唇笑一声,那因情绪流转腥紫的瞳仁布满了翳冷寒芒。 尽管得意吧,尽管笑得开怀些吧,只怕他们做梦都想不到,九月初三观星台上的白幡引的将是他们的魂魄吧。 ------题外话------ 所有漂亮又可爱的仙女们,新年快乐啊,新的一年里希望所有人你们都能够健健康康,碰上幸运,遇见好人好事,总归一路顺遂,在这里静没有别的东西送给你们,便当场给大伙唱一曲新年歌曲吧——新年好啊,新年好啊,祝福大家新年好,我们唱歌,我们跳舞,祝福大家新年好!(来,一起嗨~) 第三百二十章 主公,齐国风云(一) 姜斐见了齐王,将孟尝君所提的要求上示,并发表了自身的看法道:“他只怕此举有异,我等是否拒绝?” 齐王盖着一床薄裘躺在卧榻之上,招来姜斐坐于榻旁的绣墩上,他意味深长道:“有异方才好啊,有句话叫引蛇出洞,若他无异动,我等又如何将其一举抓获,又何向拿捏他一个罪名向天下人告发?” 姜斐抬头看齐王,见他眼尾的褶子笑眯深邃,苍白沟壑的嘴唇抿笑成一道锋利的弧度,他心底一悚,立即又垂眸恭顺。 “父亲,斐知道如何做了。” 齐王伸手抚了抚他的头,慈爱道:“斐,孤一直信你乃有大德之人,虽无卓越政事才能,却懂得天地君亲师的道理,如今尔弟年幼无知,尚无立身之本,许多事情孤仍需你尽心尽力啊。” 姜斐听懂了齐王的言下之意,他这既是托孤亦是表明国君之位所授,他立即下拜道:“斐定会舍身忘已地辅助宣弟完成父辈大业。” 齐王微笑:“如此便好,另有一件事情,宣虽有为政才能,然却有一致命弱点,太过于仁慈重情了。” 讲到此处,齐王敛下笑意,长声叹息。 姜斐眼中一耸动,有些迟疑地道:“父亲的意思是……?” 齐王凉凉地睇视着案座上跳跃的灯芯:“一些影响他过深的人、事、物,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尤其还不为吾等所用,与其留下后患,不如快刀斩乱麻。” 姜斐张嘴,结结巴巴道:“父、父亲,可是在讲那陈焕仙,可……可儿已与孟尝君私下谈妥,而那陈焕仙也未必便对孟尝君如此忠诚不二,只要咱们利诱劝和,她亦非……” 他的话在齐王猛地扫过来,那如同要吃人一般的眼神中哽在了喉中。 “愚蠢,那陈焕仙是何人?他能这般年纪便能为孟尝君出生入死,护他至魏返齐,你真当他乃世俗怕死之辈?此番入宫,孟尝君不带任何人在身旁,却只留她一人随侍,便知两者之间的联系绝非你所想的那般简单,你宣弟念旧情不愿将事想绝,而你便替他斩断孽情,助他成就大业!” 姜斐闻言只觉浑身发寒,只因他了解姜宣,他这人性情高傲,甚少对什么感兴趣或者在意的,或许与从小便失去得太多有关,如今他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在意的人,若是由自己亲手毁灭,被他得知真相……那岂不是…… 姜斐一惊,忙恳求道:“父亲,斐定定好生看牢那陈焕仙,请父亲莫要杀他,为君者孤傲,同时亦是孑然,宣自小便活得甚为艰难,您是知道的,您当真对他无半分怜悯?” “放肆!” 啪——齐王扬起一巴掌便朝姜斐扇去,姜斐的脸被打偏至一旁,他两眼发愣,似还没有回过神来,而齐王则是气得浑身颤抖,两眼鼓凸,面目可怖。 “成就大业者,优柔寡断岂不是任人左右?!你不为其弟着想,反而惯着他,你这便在害他!” 姜斐震耳发聩,连忙伏地跪下,连声哀求道:“父亲莫气,是斐错了,是斐错了。” “那此事你应孤不应?”齐王瞪视着他的头顶,厉声道。 姜斐张嘴,又咬牙闭上,挣扎了许久,方痛苦道:“斐,喏。” —— 另一边,魏国、秦国、燕国、赵国集散兵而抄小路秘密潜入齐境,他们选择由薛而入,一路改变了军士装束,以各类伪装身份,化整为零,一点一点渗透入了临淄边城无人察觉。 这日,苏放扮作成一名乞儿来到一荒郊茅草棚内,他谨慎地左右环视一圈,见四周无人,最后便再推门而入。 棚内养着几匹瘦小的马,马槽内放了四堆黄草,苏放一眼瞥之,便惊喜地跨入马棚内,接着急忙用脚踢开地下散乱的杂草,直至露出地面的一些端倪,他蹲下来,用手指抠抓,然后掀起一块完整的木板。 木板被掀起后,底下便露出一个通道,苏放一手撑着木板一面顺梯而下,最后再阖上木板扣紧。 地道虽阴凉,却并不全然漆黑,一段距离便燃着一盏壁灯,他一路摸索着前行,不多时便听到有有人议论谈话的声音。 他顿了顿脚步,略有犹疑。 “何人?”有人耳尖听到动静当即警惕地喝问。 苏放心想被察觉了,再躲下去便显得失礼,便立即扬声回答:“在下孟尝君门客苏放。” 立即有人从内室绕了出来,他上下打量了苏放几眼,确定后方笑着拱手道:“原来是苏先生啊,你这副装扮倒是别出心裁,险些让子臣认不出来了。” 苏先生也辨认出此人乃燕国朱子臣,乃燕国新锐之将,舞得一手好枪法,乃此番燕国派来援薛的将领之一。 苏放与他曾在燕国宴会上见过一次面,但并不熟悉,眼下汤子臣换上了燕国戎装,而苏放却变成了一个衣不遮体、蓬头垢面的乞丐,所以两人一时都在辨认对方身份。 “放是落魄令子臣不敢相认,可子臣这一身英气勃发却是令放眼前一亮啊。”苏放拱手笑应道。 两人谈笑风生,由汤子臣引领进入了洞室内,此处开辟了一间议会室,不说多宽敞,但也能容纳数十人站立,中间则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正铺陈着临淄皇宫周边地图。 “诸位、诸位啊,放因事耽搁来迟了,着实对不起诸位啊。”苏放欠身一揖朝着在场的援军真诚致歉。 此番前往的秦国越子谏、魏国公孙霖、燕国汤子臣、赵国戚冉,另还有一些议事将领当即回礼。 “无须如此,我等亦方得召令于此集合不久,苏放兄来得刚好,咱们且开始吧。” 苏放道:“好!” —— 立秋后不久,齐国蔺南忽然爆发了一场内战,有农民揭竿起义,将整个堰阳县都占领了。 这场战事起因不过是一处乡下河堤滑坡,半夜来势汹汹淹死了村中十来口人,县丞得知此事,唯恐坏他政绩,便召集了周边农民与发灾村落剩余的农民皆征去修缉河堤,不去者或延误者却刑重或死。 官兵不出人,却只欺负农民与灾民干活,这已令不少人情绪不稳,不料过了几日,宁长乡便又是大雨连连,兵卫监守不容怠工,便又冲毁了数十家,害了几十人口,这便引来更多人的不满与口伐。 便在此事,又有心之人煽动死者家属与受灾无辜遭难群众,前往县内官府索要“救命粮草”暂缓灾情,只是这官府历来便是有进无出,自是不肯理会,并派人出手教训生事者,意外中却打死了几人,这便是一下将灾民内心的仇恨之火全部点燃。 便由人愤慨讲:自齐湣王当位,法令是一年比一年更严厉,但善政却是半分不曾见过,赋税、兵役徭役、刑法每一项都像压在咱们民众的头顶的大山,与其让他们这样磋磨死,还不如反了这天! 因为这些人曾得过孟尝君对灾区的馈赠与安置,也听闻过孟尝君的善民与财大气粗,这些人便念着孟尝君乃一位难得的投奔对象,于是他们便打着他的名义号召天下,揭竿起义。 这事情便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瞒是瞒不住了,县丞只能层层上报,待齐宫中得到这个消息时,齐王便已是坐不住了,他心想我绝不能重蹈覆辙当初周国农民造反的灾难,于是他立即当机立断派了一批官兵前往剿灭。 只是短短数日整个宁长乡便已被这些农民控制住了,齐国的官兵一路追击,最终被引入深山,难觅反贼,返途时反被剿灭。 对此,齐王听后自是气得大病了一场,接下来的事情便也只能由姜斐跟姜宣两位公子暂代主事。 姜斐按照之前齐王对他的交待,既没懈怠外事,亦加紧了安排孟尝君在观星台上祭父。 同日,“陈焕仙”也被一同安排进了前往观星台拜祭的队伍中。 姜宣在得知此事时,心中莫名感到一慌,他去找姜斐问:“兄长前几日与宣讲,焕仙与孟尝君不日便会各奔东西,如今那孟尝君去祭父,又何需将焕仙送与他一块作堆?” 姜斐得知姜宣心底的不满,便温声相劝道:“那孟尝君乃一小人,为自身利益却舍弃了随他劳苦功高的家臣,兄便是要让他亲自讲出好让陈焕仙彻底对他绝望,如此弟方能既得她一身才能所用,亦得其用心尽忠啊。” 姜宣一听他的安排原来是这样一番缘故,只是,他心底亦有想法,他迟疑道:“焕仙为人冰雪聪明,未必不察其意。” “那又如何?即便知道那孟尝君是口不对心,可实事上他的确是为保自己而舍弃了她,而正是因为她聪慧,便愈发容易慧极必伤。”姜斐道。 姜宣却颦眉道:“我并非想故意令其难过。” 姜斐闻言,心底叹息,他道:“弟莫要多想,到时你好言相劝,岂不是水到渠成,与她重修同窗旧好?” 姜宣听这话,便一下没了言语。 见他努力维持表情的平静,但面容仍难掩那几分透露的憧憬喜色,姜斐只觉心底在淌血。 宣弟如此看重那“陈焕仙”,倘若陈焕仙当真被杀害了……宣弟该有多痛心啊。 可父亲那边……他却是不能违背啊。 自古忠(君)义(情)两难全,老天当真是要将他撕开成两半么!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主公,齐国风云(二) 观星台 到了约定那日,孟尝君一早便由一队人护送至齐国祖庙山后的观星台,他穿着麻布孝衣,额戴一截白布,神色肃穆冷然。 而陈白起亦是不佩不饰,一身简洁端庄地伴随在他身后侧,一路神色平静地跟随队伍而行。 经过一条绿荫铺石路,他们站在了建筑底下,顺势抬头而观,只见观星台矗立高大笔直迎天而上,其气势便如同扛斧头的黑巨人,擎天一柱,台体呈方形覆斗状,四壁用水磨砖砌成,浑然天成,而高大的青砖石建筑上此时因应景横插着许多张白幡……这个观星台整体给人的感观视觉效果简直一言难尽。 遵从公子斐的命令将孟尝君与“陈焕仙”这对主仆送来观星台的守卫站定后,一人出,皱眉抿唇朝他们比了一个手势,便让他们两人单独上去,其它人则背过身持戈守在下方。 上观星台的路是由盘旋踏道环绕的台体而上,分左右两道,但虽上有两路,但这观星台下却只有一条道路,他们只需守着这紧要口,便也不怕这两人能插上翅膀飞了。 孟尝君没理会这些离了主人便猖狂的“走狗”,他比他们更傲慢无视地拂了拂衣袍,迈步走上了观星台,而陈白起自然是跟随。 一路而上,左右无人,陈白起便道:“他们故作大方不跟随不监视,倒显得有些欲盖弥彰了。” 这意思是这里面大有文章。 孟尝君笑道:“引蛇出洞?呵,任他们机关算尽,却不知如今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处。” 陈白起补了一句:“可我等逼宫却到底还差些许火候……” 孟尝君斜她一眼:“你打算何为?” 陈白起笑,他这便算了解她了,她道:“端看他们打算将事态演变至哪一种结果吧。” 孟尝君收回视线,他忽然道:“祭父,本公是虔诚的。” 陈白起知他意思。 当然,她搞事情也是虔诚的。 “若他们能留一丝余地予主公,主公便也对他们仁慈一分,是否?”陈白起嘴角微弯。 孟尝君闻言,下意识冷笑了一声:“本公了解他,齐王是不需要本公的仁慈。” 哦哦,所以齐王是当真打算作死到底了咯。 两人登上观星台时,天色郁沉丝絮般的乌云密布,阴风呼号,扬起白幡翻涌啪啪作响地打在黯淡的石墙上,十几只乌鸦飞落在观星台石磨台上,听到动静,便歪过头来看着他们,那漆黑的眼珠闪过一丝诡异的红光,怎么看都透着一种不详的劲头。 这观星台的设计者究竟是谁啊,如此阴凉诡森、鬼哭狼嚎,难怪孟尝君要挑这个地方来祭奠,简直不要太应景。 像是看出陈白起心底的疑惑,孟尝君压了压鼓风的袖袍,道:“这并非太和殿的观星台,而是前古被遗留下来的一座占星台,虽后世亦被统称观星台,但实则早已弃之不用,平时只作为祭奠、宣判王族落刑之用。” 原来如此……陈白起了然地点了点头。 地势高、荒凉又偏远,她想这完全是利双方的一个地点啊。 所以对于齐王来讲这个地方与其说是观星台,更像是他们俩主仆的行刑台吧。 孟尝君面色如常地负手走过去,衣袂飘飘,他看着公子斐替他布置好的那些祭奠物品,用指一一划过,嘴角是一丝残忍的笑。 “明日啊……” 他随手抓起一把奠纸朝天扬起,那轻飘飘的奠纸便如同雪花一般飞扬开去。 陈白起则没有仔细听他的自语。 她似有所察,越过观星台的垛台一直望着远处,远处苍峰翠岳,山径曲折蜿蜒,她将“麒麟瞳”瞬间开启,模糊的视野一下便远至对面一座山峰被绿木掩隐的梯阶处,隐约可察有几人活动的踪迹。 “主公,他们应已在等我们的信号了。” 她转过头,瞳仁已恢复了漆黑如墨的色泽。 孟尝君轻念:“一柱烟为等,二柱烟为紧急,三柱烟为……” …… 所以当接头的队伍远远遥望另一边岗峦青石建筑顶上飘起的三簇黑烟时,顿时电麻从脊梁骨处蹿上,眼底的兴奋跟激动无与言表。 他一扬手臂:“撤!主公无碍,一切按原计划行事。” “嘿呦——” 兴奋之声应和响起。 “赶紧回去报告冯老。” —— 观星台上 孟尝君跪于草垫上,抓着一把奠纸燃烧着,他目视火光专注,神色难得肃穆。 陈白起这才意识到,他口中对于祭奠一事的认真程度。 他选择这一日,其实是有特殊意义的。 他在求上天跟其亡父见证,他将要如何将他们父子俩失去的一样一样地争夺回来。 陈白起其实只了解大概孟尝君与老齐王跟齐王之间的恩怨前尘,但她却已清楚他们的对立已是不死不休的程度了。 “主公,明日焕仙定来接你。” 孟尝君忽听背后的“陈焕仙”讲了一句。 孟尝君不解,回头看着她,只见她朝他微笑而视,她虽背负着墨绿的峰峦叠嶂与乌云罩顶,但她身前的景象却是柔和与光亮的,像秀丽的水青色的水晶,眼似千辉河岳。 有时候孟尝君总觉人与人之间的眼缘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如他一眼便赏识了樾麓书院初生之犊的“陈焕仙”,如他曾因“陈焕仙”之故对一介舞姬青眼相待,但他又有多久不曾想起过“陈蓉”了,好似……自从“陈焕仙”伴于他身旁后吧。 “焕仙……”他欲说话,却忽察异响,他住口凝视一听,顿时表情既愤怒又阴沉。 “原来让人守在下面,便是为了这一刻!” 陈白起一怔,继而似明白了什么,回头朝入口处一看,便见一队持剑、头戴黑布斗笠的高大杀手疾步而至。 一眼瞥之,约有十几人,他们浑身杀气腾腾,步履沉着而稳健,看到他俩人,一言不发便直接攻上,明显并非一群一般的乌合之众,且是有备而来。 “看来,他们是打算提前给我们行刑啊。”陈白起沉声道。 孟尝君知“陈焕仙”不懂武功,且身形单薄,当即便一脚踢飞一个火盆挡住一柄剑刺向“陈焕仙”胸前的杀手,然后抄起另一个燃烧着的火盆踢出,当场火星子乱飚炸开来,盆中燃烬的灰榍顷刻间飘散开来,如灰色的雪花一般,一个不慎许多的杀人都糊了视野,睁不开眼睛来。 孟尝君自知寡不敌众,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文弱的“陈焕仙”,他抓起陈白起的手腔便欲先发制人冲下梯。 只可惜前路有几个杀手早有预算挡在那处,他们因离得远不曾遭殃,见两人欲逃,当即举起剑便迅速围了上来。 “保护自己!” 孟尝君只来得及嘱咐陈白起一句,便赤手空拳而上,他平日里的武器乃是剑,只可惜那日寿宴被缴,但他生性谨慎多疑,亦知世事无常,身上自然不会不藏留有后手。 他曾用重金命巧匠打造了一副银炼拳套。 他将一副拳套戴,拳套十分贴合手掌,自是定制合体,关节处锋利带毒的刺钉,虽不擅远攻,却十分利近敌。 他的拳势猝不及防,一些杀手大意刚被他近身便被划破脖颈,下一秒便惨痛哀嚎。 如此一来,其它人便有了警觉,开始拉开战局,他们巧妙地利用人多的优势,左右扰之,前攻后退的剑刺,对方七人配合亦算是顶尖,一时孟尝君便被牵制住了。 他这厢额冒热汗,一脚踢开一人时,余光却发现其它人总有意欲冲破他的防线朝他的身后方向袭去。 他身后自是“陈焕仙”,他回头,见“陈焕仙”看着他目露担忧,袖下双手时紧时松,左右局促,似想冲上来帮忙,又似自知上来亦是添乱。 这时,一人瞧准了机会纡回滑线地冲了过去,孟尝君阻止不及,便对陈白起道:“跑!” 他也不顾其它方位,只追击那人,由于挡路之人被他拦身缠住了,陈白起只要往下阶梯冲跑倒可暂保一命。 然而,他这边却危险了,因为他为挡这一人,周身自然露出了许多破洞,但此时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隐约察觉到了,之前的那些人对他久攻不上,但对“陈焕仙”却是欲下毒手,狠厉异常。 看来,是有人在暗中想拿“陈焕仙”的命。 感受到身后凛冽的剑气近在咫尺,但孟尝君却不曾回头,只因他瞪大眼睛地看见陈白起不跑却反而朝他这边冲过来。 他眼中的一切好像在一瞬间便放慢了动作,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只看见她猛地一把推开了他,然后便腹中一剑,那刺入溅飞的血一下便喷在了他面颊与睫毛上。 他双眼瞠大,血水顺着睫毛滴落,犹如流出的两行血泪。 “焕、焕仙——”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型。 陈白起在倒下之前,望向他的目光依旧柔和,她口中涌血,慢吞吞地、艰难地道:“主、主公,别忘了……别忘了我之前的话……” 她无力阖眼,倒于地上,再无气息。 血顺着伤口流了一地,她那一身特地换上的素袍已成血袍,鲜红得刺眼。 天上的灰榍依旧残卷着飘舞,而整个天地在孟尝君眼中瞬间昏暗失色。 —— 最后孟尝君是被两路赶上来的守卫救下,这些杀手一见齐宫守卫便当即越梯而逃。 齐宫守卫一看情形先是一惊,然在看到倒在血泊中之的“陈焕仙”时,他上前探了探鼻息,见人已死,眼神一闪,便当即派人去追捕,一面官方似的向木头人一般面无表情的孟尝君解释了一下杀手出现的原因。 守卫好讲歹讲一歇,却见孟尝君依旧没有动静,心底不由得发怵,他便让人先收敛尸体,另一批人将孟尝君“扶”回宫中。 孟尝君忽然咧开嘴角笑了,他仰天长笑,眼尾却是逐渐泛红。 “本公绝不会忘了今日的。”他一字一句,如同厉鬼泣血般。 他的话皆令周围的侍卫心寒,脸上的笑亦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 事后,侍卫见了姜斐讲起此事,当姜斐听到“陈焕仙”如他所愿被杀身亡时,表情却半分不似开怀,反而心涌上一阵绝望的悲哀。 他茫然又心惶不安将此事如实汇报给了齐王,齐王依旧卧于软榻上,腿上伏着一美姬替他揉捏腿部,他眯眯眼,懒洋洋道:“若非还留着那田文有用,倒想与那陈焕仙一般除了一了百了。” 姜斐垂着头没讲话,这时门监长号报道:“公子宣到——” 不等殿中召见,却见一人不顾左右阻接急冲冲地撩袍跑了进来,来者自然是姜宣,他神色慌乱,一把抓着姜斐便急急追问道:“兄长,你告诉宣,陈焕仙在哪里?” 姜斐抬步迎他,然在听到他的话后,浑身一僵,他张着嘴看着姜宣,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姜宣声量提高再问一遍:“我问你,陈焕仙在哪里?” “宣弟……” 姜宣甩开他的手,忽然怒道:“你将人带走时讲的话,其实都是在骗我的,对否?” 姜斐被姜宣用这般敌对冰冷的目光看着,难受得嘴唇都颤抖了:“宣、宣弟,你听我讲……” 姜宣如今已不想再听他狡辩,他恨声道:“你只需告诉我,是否你派人杀了陈焕仙?!” 姜斐脸色一白,想说不是他,是流民组织的异端杀的,或者是别国派来的杀手,亦或者是……总之不是他,但是……在姜宣那双如同琉璃般透澈到底的目光中,他的谎言全都变成了心慌。 姜宣了解姜斐,他也知道只要是姜宣做的,便是骗不过他的。 他已经从他的神态得到答案了。 姜宣之前一切咄咄逼人、如同燃烧一切烈焰般的眼神一下便熄灭了,如同残烛苟延残喘。 “我本以为……你是为了成全了我,呵……却不想,是我的自作多情害了她啊。” 说完,姜宣眼角的一滴泪便抑止不住地划落下来。 姜宣明显已经懂了“陈焕仙”之死的缘故,所以他知道是自己害了她。 “姜宣!你如今这副失魂落魄之态是做给谁看?!本王还没有死,你不必提前来这儿给孤哭丧!” 齐王气极而咳嗽,他一把扫落矮几上摆置的瓜果,一脚蹬开早已吓得惶惶颤抖的美姬。 姜宣缓缓偏头,看向齐王怒不可遏的脸,他淡淡道:“为何?为何你永远都不懂,你的所有好,都是在一步一步地摧毁我,你看……我终于快要变成如你一样,除了王权,便什么都没有的人了。” 齐王闻言脸色一变,眼中本就薄喷的怒火却瞬间变成另一种恐怖的幽暗深邃。 他沉着嗓音,声音危险道:“你……你知道在跟谁说话吗?” 姜宣徒然笑了,笑中含泪。 “我知道,我在跟高高在上的齐王。” 他双臂大张,伏跪于地上,朝着榻上的齐王行了一个大礼,然后起身,如同幽灵一般摇摇晃晃地离去。 齐王下颌绷紧,眼神极为隐忍,等人一走,他便一掌拍在床榻上,整个病容颓废。 “斐,你是懂孤是为他好,对吗?” 齐王在等姜斐的赞同,他身边需要一个与他同进共出之人。 说到底,他的确很在意姜宣所讲的那一句——你的所有好,都是在一步一步地摧毁我,你看……我终于快要变成如你一样,除了王权,便什么都没有的人了。 姜宣讲他不懂他,可他不需要懂自己的儿子,他只需要给他至高无上的,给他最好的一切,难道……他错了吗? 姜斐神色木然而苍白,他没有说话。 因为……他发觉他已经在后悔了,后悔信了父王的“好”,后悔误判了宣弟对“陈焕仙”的重要性,的在听到宣弟讲出那番绝望痛苦之语后,他简直想杀了自己。 以前宣弟的痛苦他帮不上忙,而今的痛苦,却有他递出的一把刀啊。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主公,齐国风云(三) 这一晚不知多少人夜不成寐。 当夜,禁廷内发生了一件怪事,当姜宣提剑带着一队亲卫杀气腾腾地冲入宫卫邸,将伪装成杀手的齐锐士一干人等尽数斩杀后,却在宫卫邸里里外外皆找不到“陈焕仙”的遗体。 看着血泼一地妖娆惨烈的庭院,姜宣面覆阴郁冽厉色,逼问遍所有参与过观星台祭奠猎杀的守卫们,他们虽被威吓得面无人色,却对遗体是茫然不知,满口喊冤。 那叫“陈焕仙”的尸体的确是他们从观星台一路搬运回来,本是因姜斐的事前交待不能对遗体无礼,声称要厚葬此人,因此他们自是恭敬相待。 但不料傍晚时分,巡逻的守卫查探灵堂时方惊觉“陈焕仙”的遗体已不翼而飞了,当场宫卫邸便哗然大动,他们不敢将此事上报予姜宣,私下寻遍本了不见本就心惊胆颤,却不料夜里又飞来横祸。 如今见公子宣一副持剑滴血的阎罗模样,若交不出人来天知道他们这群人会是个什么下场,于是一个个跪趴在地上,哭丧着脸指天发誓,他们绝无欺瞒,此事的确诡异古怪。 姜宣眼见逼而不得后,凌厉的目光却是红了,心中既愤忿又无能为力,便在心中是料定了是齐王与姜斐在作中作梗。 姜宣手中的剑哐当一下掉地,他抚眼哽咽难受道:“焕仙,宣对你不住啊,连你的遗体最终都保不住……” 这一刻,他连他自己都恨起来了。 —— 另一头,孟尝君被守卫带回到一开始幽静的冷宫时,便一直靠着窗边沉默寡言,他望着窗外由白日坠入黑夜,室内无点灯,他与黑暗渐渐融为一体,像一座凝固了的雕塑一般,目光被空虚吞噬着,恍然而迷惘。 “主公……” 仿佛还能听到谁的声音尤还在耳畔低低含笑响起,那样……如春日花开,葳蕤迷人。 “主公,明日我会来接你……” 记忆中她的声音是如此温柔,在缓缓清清泠泠的空气中流动着,伴随他安安静静地尘世中游走着。 他嘴角轻扯,似因回味而微笑。 但刚滑落心底的温柔便瞬间又遭狂风骤起,心如染霜,清醒时,只见散落一地的记忆破碎着,美丽着。 心徒然揪痛,如在劫难逃一般。 系统——怨气值+40。 系统——叮——警告!警告!孟尝君怨气值已达54——已接近濒临黑化数据(怨气值60则为黑化)! —— 观星台 月下的大地,山川、树林被薄雾笼罩着,晚风一吹,似半透明的衣裾,林涧,一道身影夜游如莹火而飘,身影素衣乌发,绝代韶华。 夜中的一切,静谧而安祥,树影婆娑,在风中摇曳,而忽然在脑中响起的系统提示却令那人如月色一般柔和平淡的表情一僵。 系统——孟尝君怨气值+40。 系统——叮——警告!警告!孟尝君怨气值已达54——已接近濒临黑化数据(怨气值60则为黑化)! 呃?! 明明快要消除的怨气值为何又飙升了?! —— 翌日,天尚微微亮,临淄城的千家万户在睡梦中便听到房檐上被什么东西砸得咚咚作响,有人急忙披衣而起,推门一出时,便惊奇地发现天上下起了指头大小的冰雹。 落如雨下,打得满目噼里啪啦。 他们张着嘴,只觉入秋尚有些燥热的气温竟也一下降低了不少,淄临城早起的农民跟小商贩被啪啪地打了满头包又赶紧找地儿躲去。 一时之间,街道上安静得紧,所有人都直愣愣地望着天空,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种变异的天,他们年岁大的倒是有人曾见过,但更多的则是看得稀奇古怪。 冰雹没下多久,骤降的气温一下又回温,地上的冰雹也消融成了水。 这时已有人三两成伙聚在一块儿讨论,有称奇的,有称怪的,有称此乃先兆,有称此乃祸端,有称此乃平常,亦有称此乃偶然。 只是冰雹刚止,便又是一阵不知何处而来的狂风呼啸,摇得树枝哗哗前倾,旗幞折断,似有妖孽一般。 “今儿个见鬼了,这到底是盼个什么事儿啊?” “忽起而止,妖风矣。” “别讲介瘆人之语,依老夫之见不过是要变天之兆罢了。” “变天?” 有人刚疑惑之际,便见天地一下便黑沉了下来。 明明是白日,却如遭遇酆都转入地狱一般,天上的太阳正被一点一点吞没了。 有人抬头望天,然后指着天上,惊恐万分地喊道:“看、看日、日被食、食了……” 啪,一人迅速打掉他指日的手,叫骂道:“不能指,你也会被天上的妖魔一并食掉的……” 所谓的妖魔是泛指,具体是个什么“妖魔鬼怪”在食日他们是不知的,只是祖辈这样传下来他们便这样认为。 说到最后,那人的声音是颤不成音了,他迅速闭上眼睛,抱头便跑了。 “快跑,莫要看,天上有妖魔,等它食完日光,便会来食人的!” 要说,“恐惧”的情绪是最容易传染的,它如同病毒一般一人打个“喷嚏”便能令其它人也一并患上。 只见一人传一人,满街上的人都在喊、都在叫、都在慌乱地奔跑起来。 “妖怪食日了,赶紧跑——” 一些夜宿青楼、茶室史馆名士政世亦见此异象,他们倒与这些平民的单纯、三人成虎的恐惧不同,他们心底蹿升而起的恐慌却是具体得多。 日食,“史记、天官书”曾记载过一则,商不仁以天地为祸,日食而示,日月告凶,西周取而替之。 有拥齐之名士顿时一屁股坐于地上,拍腿嚎啕大哭:“这、这是在预告我大齐将如殷般颠覆?” 有人则长兴哀叹道:“日月告凶,不用其行啊!” 一时之间,心灰意冷、痛哭出声者皆为如今齐国的门阀与名流之士,而其它的隐士则一面恐惧着一面却又克制兴奋期待着。 这齐国只怕要变天了,只是这“天”不知要落入何人手中了,是敌国还是内夺,亦不知是否有他们的出头之日。 这厢,天是越来越黑,同时这黑也如同阴霾一般笼罩在临淄城中所有人的心中,奔跑中便有人经过护城河,人潮涌挤有人不慎跌落水中,“噗嗵”却见河水之中突然冒出一串串血水,他们腿软而跌地,神色更为惊恐。 “快看,河水变成了红色……这是……什么?!” “天变异象,这莫非是天下预兆?!” “大齐……莫非亡矣?” 城池的兵卫也受了这股恐慌的情绪影响,奔走相告,上报的上报,躲避的躲避,总之一时之间临淄城便谣言四起,如同末日来临一般。 城中人心惶惶,城防自然松懈,而得知孟尝君昨日了险些被杀手刺杀的消息后,埋伏在城中的五国人马再也等待不及,夜中便集结人马,天不亮便将一早暗布的势力迅速席卷了整个城中。 城外已集兵秘密囤守的兵力里应外合,直接破了城门后一口直冲内城宫闱。 城中的守卫本已封锁了城门,正镇守各处要点谨防有人趁乱起事,却不料城门被破,一时抵挡不住他们的势如破竹。 而城中民众早已慌乱逃跑,街道空落,有人在家中避躲不及,亦有人打算离临淄投靠它国,哪管得上这些事情。 但亦有一部分见此天象,又联想到之前齐湣王软禁了孟尝君在宫中,只怕两人算是彻底闹掰了,连明面儿上的遮掩都变得敷衍起来,于是心有抱负与野心者,知齐湣王只怕是真的大势已去了,便以自身号召力影响了一批民众与兵马急忙急燎去投靠了。 趋炎附势者古今皆不少,因此一支锐利的队伍眨眼便扩充成兵壮马肥,声势更为浩荡。 城中的民众与造反者集伙此事影响尤其恶劣,齐王得知消息后怒摔落榻,立即怒吼派城守一千去抵挡,却不料城守办事不力,面对阻挠行军的民众只会暴力镇压伤害,并造成马踏数十人伤亡,此事又在城中造成了新的仇恨,此时彼此之间的对立更是达到了顶峰。 而这时一队人恰如其分从暗中冲出来救走受伤群众,一边抵挡城守,一面朝人群中喊道:“齐王不仁,暴施民众,齐王不义,囚禁孟尝君,欲杀功臣,如今天地降祸,我等若不反了这齐国最大祸首,只怕齐国亦离亡国不远矣啊!” 此话一落,所有人都震懵了,而城守一听便心下大惊,紧接着便暴怒大吼:“造反贼人,拿命来!” 要说之前城中的民众如同盲头苍蝇,如今却如同醍醐灌顶一般。 今日的异象,“日”代表王君,或者天之子,如今日食,此乃凶兆,有认为,发生日食是皇帝失德,奸党当道表现,日全食一般应念在国亡君死,天下大乱,城池沦陷,疆土丢失。 因此不禁民众失了心,连兵卫也一下手脚无力,人心不稳了。 这时正值一举击破…… —— 齐宫之中,天色亦是昏暗,一盏盏急忙点燃宫灯迎风摇曳,尤如鬼火,今日的深宫尤其寒冷,齐王只披着一件外袍,赤着一双脚,急喘着粗气,提着一柄长剑,一脚便踢开了孟尝君的房门。 齐王身后跟着姜斐,姜斐其身则跟着一队持戈卫士,一群人气势汹汹,如同寻仇般恶煞煞地。 孟尝君抬头,他斜卧于软榻之上,衣敞而褶皱,露胸敞襟,墨发不束不扎,整个人飘散着一种萎靡又艳情之感,他看着气极败坏的齐王,抿唇笑道:“你这般模样来见我,倒真是令我开怀啊。” “你——”齐王咬牙恶狠狠地瞪着他,他颤巍巍地提剑直指其门面,咆哮:“是否一切皆为你安排的?” 而齐王身后的姜斐则惊讶地看着孟尝君,目光怔怔地。 不过一日未见,孟尝君却比挨饿那几日还要憔悴瞿瘦了不少,整个人像脱了一层皮似的,形枯如柴。 孟尝君双臂一张,平躺于榻,笑得开怀道:“人岂能改变天地之意志?只怕是你的王位到头了吧,哈哈哈哈……” “闭嘴!尔休得胡言!孤不会听你的妖言惑众的!”齐王勃然大怒,急步朝前,欲一剑刺向他胸前,却被身后的姜斐一把拉住。 姜斐急急劝道:“父王,如今民心大变,又有兵马逼进,我等还需得用他来退兵平事啊。” 齐王一顿,眼底几经忿恨犹疑,最终理智终占了上风,他道:“速将人绑起!” 孟尝君没有反抗,几下便被几个兵卫捆绑了起来,他被反身绑着押向齐王,神色却不慌不忙。 他讥笑地看着齐王:“你不是一直想杀我的吗?怎么,如今刀剑在身,我又束手就缚,却不敢了?” “田文,你别太嚣张!你别忘了,你的命还在孤的手上!”齐王阴声道。 孟尝君望天,浮夸讥冷的表情一点一点沉寂,忽然沉声平静道:“你且看看,属于你的天已经彻底黑了。” 这时,天地一瞬间便彻底陷入了漆黑一片,齐王眼睛一下瞠至极限,骇得抱头蹲地尖叫。 “不——” “父王——” 但下一秒,齐王又一把抓起地上的剑,腾然而起,后肘一缩,便欲刺入孟尝君的胸腹之中,却被急忙赶来的姜宣一剑挡之,那剑锋只堪划过孟尝君的衣料,不曾伤及皮肉。 姜宣道:“父王,万万不可——” 齐王大怒,推开了他,目眦尽裂,状似癫狂:“他欲窃我江山,我必杀了这小人以泄心头之愤!” “父王……” 姜宣与姜斐一时皆劝阻不下心意已决的齐王,面色焦急,其它兵卫上当阻挡,不容两位公子忤逆其主公之意。 眼见着齐王举剑一步一步逼近孟尝君,他道:“你逼孤太甚,今日便是你死之日。” 孟尝君倒不惧生死,他面尤带笑意与恨意:“便是我死了,你这齐王之位只怕也终将保不住了,见你往后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过活,倒是比直接杀了你更痛快些。” “田、文!”齐王气喘如牛,一双眼睛通红充血,喉中咆哮一声,便举剑刺入。 这时暗处数人跳出,刀剑挑刺欲救出孟尝君,而齐王偏头冷笑一声:“早知尔等暗伏有人!” 孟尝君一看,只见他楼中墙头早已趴卧数十名弓箭手,只待钓出他藏于暗处的帮手,尽数斩断。 孟尝君的几位高手一看早有埋伏,心知中计,可方才情形危急,却已是逼上绝路了。 他等对孟尝君抱拳道:“我等不负君命,亦不负陈郎君之所托,就此绝别!” 他们面色一改,目光如电飞冲向齐王,欲擒拿在手,可终究慢了一步,数箭穿身,倒地而亡。 孟尝君见此,闭目而沉默。 齐王欢快而大笑:“哈哈哈哈……不知还有多少人欲往救汝,孤便当着你的面,将其一一杀尽,孤要让天下皆知,这齐国乃孤之物,尔非你田文。” 孟尝君睁眼:“那若是天下人欲救本公呢?齐王,你杀得尽天下人吗?” 齐王的笑声嘎然而止,他冷冷地盯着孟尝君:“孤是杀不尽天下人,但杀你一人却是不费吹灰之力,汝可否要试试?” 他将剑抵于孟尝君的脖间,剑刃如慢刀磨肉般,一点一点地割破他的皮肉,让鲜血渗流而出。 齐王阴笑道:“孤便这样一点一点地割断你的脖子,你觉可好?” 孟尝君没答话,他望天,一柱光正好浇注于他的瞳仁之中。 看着他的齐王愣了一下,也倏地抬头望天。 这时,天正在一点一点地变亮了起来,风刮而至,宫铃岑岑作响,沙沙的树声一下像是被放入了仍为安静的空间,变得如此清晰,栩栩如生。 天地一下失音,周围的空气像被一下抽掉,在场的人耳膜不闻周身,唯心跳声噗嗵噗嗵噗嗵一下快过一下,一下响过一下。 气氛骤变,没有人察觉不到这一变化,他们背脊骨一下蹿上一股子寒意,如临大敌。 所有人猛地回头,只见一人如乘风、如落叶、如那缥缈的一丝云彩,无声无息、神隐而至。 在一片死寂之中,那人的身影随着天放亮,在众人视野渐现清晰。 首先第一个失态者是姜宣,他瞪大眼睛,愕然张嘴。 紧接着是一批曾参与刺杀行动的卫军,一个个倒抽了一口冷气,面色发白心跳如擂,如同见鬼了一般。 然后是姜斐,他也是一脸不可思议,他脱声道:“这、这是不、不可能的……” 人,怎么能死而复生呢?! 来人望天,那细白的皮肤迎光如瓷般细腻,她似叹似预示般呢喃:“天亮了……” 来者没理其它都呆傻了的众人,看向盯着她如同入了魔一般呆滞的孟尝君,线条柔和的嘴唇弯起,微笑道:“主公,焕仙来接你了。” 这语气,如同远赴而来的人来找回自家不慎丢失的珍宝似的。 孟尝君依旧一动没动,而其它人却哇一下似受惊吓清醒一般,只觉冷汗津津,不由得寒毛竖立。 “见、见鬼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主公,齐国风云(四) 齐王持剑越前,拦在孟尝君的身前,他剑指“陈焕仙”,大小眼扭曲狰狞,咬牙道:“何方妖孽作祟!孤乃天命之君,岂会惧你!” 姜宣亦欲迈前,却被姜斐一把给攥住,姜斐低声道:“莫动,此事古怪……” 姜宣一怔,然后看向陈白起的脚下,他道:“她有影,她未死。” 偏此时,一守卫面白如雪,他乃先前替“陈焕仙”收殓之人,他探过其鼻息,确认此人已亡故。 “她非人!她分明已死,且她身中一剑,即便是不死,又何故能安然无恙,好端端地站立于此处,她定是鬼怪变化而成!” 他的一声厉喝尖锐,隐约可闻其中的颤音与恐惧,其它人听了都不受控制地倒退了几步,神色畏惧,手脚发软。 而齐王额头青筋一跳,反身便是狠辣一剑刺穿了那名守卫的胸腹。 “妖言惑众,尔该死!” 他朝后用力一拔剑,血溅一地,守卫倒地死不瞑目,那睁大的眼睛尤盛恐怖。 齐王左右巡视众人,他气息不稳,持剑的手也抖动得厉害,再观其面色无华唇色泛紫,肤色涨红,眼瞳充血一般瞪得极大。 “她分明是用一些巧人手段迷惑了尔等,还愣着作甚,且不速速将此贼斩下!” 兵卫一个激冷,立即振动精神,纷纷看向场中那人。 她同他们如临大敌一般紧张害怕的模样不似,她站于园林中如沐春风,那清澈如碧水般的眸子用着一种不染杂质的眼神看待世间,看似那样风来云来,如此轻松自在。 只是此情此景,她一人面对在场数十军甲,再加上墙上趴着的十数名弓箭手,这种“轻松”与“自在”便变成了一种令人心底发虚的古怪与狐疑。 “上!” 齐王厉喝。 护卫与甲士咬紧牙关,握紧手中兵器围上前便朝其身影砍去,但下一秒却捕了个空。 他们一惊,手心已汗湿,茫然张望四周,这时有人一看脚下,一道影子正静静地停留着。 他们猛地看去,便见“陈焕仙”其实一直便在那儿,一步也没有挪动过,而他们方才的进攻却如同老眼浑浊一般忽然辨别不清楚方位,朝着空气一顿挥砍。 “不必管人,盯着她的影子!”姜斐忽然出声道。 其它人一听醒神,便当真不看人,只盯着地上无法抹去的影子。 陈白起这时抬眼,正好与姜斐对视了一眼。 姜斐猝不及防看到了她的眼睛,顿时只觉一股寒意从背脊如触电一般迅速传遍了全身,他眸心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 陈白起见此,抿唇轻笑了一下,神色仍旧可有可无。 倒是有些眼识。 但姜斐对她的忌惮更深了,像是一种本能感应一般,恍神间,他连抓紧姜宣的手都不自觉地松开了些。 “不必留情,全部动手!”齐王再次振臂吼道。 在场的护卫甲士不再愣神,他们硬撑着一股狠气便是就盯着“陈焕仙”的影子上砍、射,而陈白起玩的一手“移形换影”在被抓到尾巴时,她便也不再用这种基础的幻术来迷惑人眼了。 她伸手抚眼,一抹桃艳粉色染上她的眼角,她眼波流转,指尖轻滑,将那抹妖异的颜色点聚浓缩于指尖,她放下手,只见指尖上飘浮一滴似血似胭脂般的水滴,然后她轻轻一弹。 那一滴便如一条红线划过众人眼前撞入之前被齐王刺死的那名守卫身上,只见那名早已死去、并死得极为憋屈的尸体胸膛突一下拱起,他猛地瞪圆眼珠子,从眼角处的血管逐渐染黑,如同蜘蛛网一般遍布整副身区,他脖子伸得长长地,四脚挺直,不住地扳动,像一条濒临缺水的金鱼。 “哇啊——” 众人吓得喉中咕咚一下咽下唾沫,有人则惊叫缩腿。 很快,他挺起身体,扭动一下脖子,咔咔地站了起来。 这下全部人都惊呆了。 陈白起将蠱王的子蠱再加上她的血气为代价召唤的“死亡之徒”名僵。 “僵”得到复生,他的意志便是主人的意志,她让他战,他便战。 “僵”虽名僵,但其动作却并不僵,他跳出来便一脚踢起脚边的配剑探手握住,然后便与陈白起周边的护卫甲士混战在了一块儿。 弓手在高处,早已吓得跌落墙下,而其它的人见一具“尸体”便这样毫无预兆的活了过来,都被吓得失了战意,只顾慌张疾退。 本来齐王的护卫与甲人数众多若齐心协力,以“僵”的初等级对抗,自是能打得赢,只是人一旦陷入自己的恐惧,太过害怕便会失去了正常的反抗能力。 “一群无能之辈!一个被孤杀了的人何惧之有,本公既能杀他一次,便能杀他两次!” 齐王披衣跌地,他赤着一双脚啊啊地越人而冲上前,其它人皆没有反应过来,唯姜宣挣开了姜斐,第一时间亦紧随其后。 “僵”身前乃一名护卫,自有武功傍身,听风辨位的本能尤在,他反身便一刀挡开了齐王的剑,再收回时至齐王额面砍去。 “父王——”姜斐骇得面上血色全无。 而姜宣则从后推开了齐王,只见那刀面迎头而来。 他瞳仁一窒,第一次觉得死亡离他是如此之近,那腥冷的刀风刮得他头皮发麻,面皮生痛。 “停下!” 一声急令在“僵”即将夺了姜宣性命时响起。 因此,那一刀没有落下,只堪堪停于他鼻尖前。 姜宣一寒,他转目看向陈白起,陈白起则静静地注视着她,两人皆没有对对方讲一句话。 因为彼此间都无话可说。 这时,被姜宣救下的齐王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他跌跌撞撞地一把捡起地主的剑,双目如鹰如狼一样狠厉地盯着孟尝君的方向,双手紧握用力,躬下腰便奔步狠捅而去。 陈白起余光扫到,面色一变,当即拂袖声色俱厉:“尔敢!” 她一怒,当即艳阳晴明的天色便一下昏暗下来,静滞于一旁的“僵”一阵刺耳瘆人的吼叫,便一下膨胀成了一个二米多高的巨尸。 他双目赤红,面无表情,几步便跨撵赶而上,一掌张开按住了齐王的头给提起,齐王剑落地,他抓着巨尸的手“啊啊”惊恐挣扎喊叫,却被他随手一扔砸到了院墙上,当即“砰”地一声墙面裂纹,他噗地一口喷血如涌。 见此一幕,在场的人都惊奇得像一截木头一般愣愣地戳在那儿,浑身冷汗涔涔,再也兴不起半分对抗的念头了。 陈白起见已无有阻碍,便走向了安静得有些异常的孟尝君,她扶住他,欲替他解绑:“主公……” 孟尝君忽然出声问她:“你是人……是鬼?” 陈白起动作停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认真的模样,道:“我自然是……呃?” 她一句话还不曾讲完,便猛地被孟尝君给抱住了,他的怀抱十分用力,与他平静与隐忍的神色不同,这个拥抱充满了失而复得的激动。 陈白起眨了眨眼睛,有些意外看向他的双手,嗳?这绳子是什么时候解开的,方才不是还被人绑着吗? 孟尝君伸手在她身上胡乱摸索,像在自我肯定一般道:“你的身体是热的……” 陈白起赶紧制止了他,解释道:“其实在观星台上,焕仙只是用了一种瞳幻术令所有人相信焕仙被刺客杀死了,实则我一直安然无恙,只是当时我若活着便易拖累主公,倒不妨假死一番,一来可放松他等警惕,二来也可暗渡陈仓去处理一些事情。” 至于处理什么事情,比如用邪巫之力弄个什么假的日食天象,或者在护城河内召唤些死物整些危言耸听的动静,再或者暗中帮组织招揽些人马、瓦解敌军的防线类,她觉得暂时便先不讲出来邀功了,毕竟解释起来过程又是一匹布那么长。 孟尝君深吸一口气,抓着她的双臂:“你连本公都骗!” 他眼中有气、有怨、有喜,总之复杂得紧。 “焕仙不是暗示过主公吗?焕仙讲过,明日我会亲自来接你的啊。”陈白起睁着一双秋水般明媚的杏眸,无辜辩诉道。 孟尝君气结,也气笑了:“然,焕仙讲过,可本公却差点以为你是变成了鬼来接本公了!” 哈?陈白起闻言,顿时心虚地干笑了一声。 “那主公不怕?” 孟尝君哼道:“何惧之有?”他顿了一下,看着她时眼神一点一点变深,他叹了口气,道:“说来可笑,本公倒是盼着你能出现,本公深信着,哪怕焕仙变成了鬼怪,若有灵,亦只会守护于本公,而非加害本公。” 陈白起闻言愣了好一会儿。 不会吧,连她死了都还得给他“打工”,她还真想问问,他这股子自信究竟打哪儿来的? 虽心底吐槽他的自大,但陈白起却无法抑止听了他番话后面上浮起的笑意。 她道:“有如此信任焕仙忠诚与能力的主公,焕仙又怎敢轻易死去?焕仙还想能陪着主公一道建功立业,成就不朽将来。” 孟尝君忽然问:“焕仙,这便是你的心愿?” 她点头:“是。” “那本公记下了。” —— 另一头,姜宣急奔向齐王,他滑跪于地,伸手将地上的齐王抱于怀中,他看着口鼻都在冒血、奄奄一息的齐王,眼一下便红了,他喉中哽咽地喊了一声:“父、父王……” 齐王勉强睁眼,他撑着最后一口气交待:“宣、宣儿,齐、齐国孤便交到你手中……你万、万不可辜负……宣、宣儿,你说得对,孤的确除了这王位便再无其它贵重的东西……所以这唯一的……唯一交于你手中的东西,你定要替孤守护好……” 姜宣低着头,泣不成声,眼泪一颗颗地滴落:“宣儿知……” 齐王:“你低下头……” 姜宣一愣,偏过脸低下头,齐王于他耳边讲了一句,便再度闭上了眼睛,而这一次,他却永远都睁不开了。 姜斐早也赶过来了,他站在一旁看着齐王的尸体亦是泪流满面,只是他却明白眼前他还不能上前打扰,他知道父王临终将有话要向宣弟交待,待父王将遗言讲完,他才扑上前,抱着他的尸体痛哭出声。 “父王啊……” 而在齐王去了之后,姜宣将人交给了姜斐,他则站了起来,他红着眼看向陈白起与孟尝君的方向,眼神如同结了冰一样。 陈白起察觉到他的视线,亦转过头看着他,她看着他从怀中摸出一支玉笛,那玉笛她认得,是属于姜宣的,可他曾扔了,但又被她给捡了回来放在房中,如今玉笛又重回了他手中,只怕是他以为她故去了,就将此物留在身边当作纪念。 陈白起看着他握着玉笛,然后高高举起手来…… 她心中似有余感,正张嘴,下一秒便见他手挥下,将其狠狠地砸在地上。 哐嚓!满地蹦溅碎玉。 陈白起怔怔地。 这一次,他的决裂是如此坚决与狠厉,不留一丝圜转的余地。 但那样狠厉的神色却在看到满地的碎片时泪不住地滑落,委屈难过得像个孩子。 “陈焕仙,你真狠!”姜宣咬牙道。 陈白起看着那一地的碎玉,她知道那些碎玉代表着什么,她走上前,撩袍蹲下来,伸手拾起一块握于手中,指尖轻颤。 “我知你恨我,我亦知我辜负了你,姜宣,失去你……我亦是心痛的。”她真心对他道。 姜宣听她这样讲,心中一面有报复的痛快一时却又心痛如绞,他泪如雨下,哭着喊道:“陈焕仙……你为何要这般对我,我待你一片赤诚,知你死后,我恨父王恨兄长,亦恨自己,但你却告诉我一切只不过是你的一出骗局,你将我一次又一次地玩耍,你心痛,你只怕根本便没有心!” 陈白起看着他,有些事情由于立场不同已经没有再解释的必要了,所以她不辩驳,只承受着,沉默着。 但孟尝君却看不过眼,他护在她身前,对姜宣道:“你怨她?的确,她骗了你,但却不知起因为何?若非你父兄心生歹念买凶想杀她,她岂会如此,莫非她不愿平白送命,想要自保在你眼中亦是错?” 第三百二十四章 齐国风云(完) “你又如何?”姜宣忍着肉骨颤动并发的怒意,眼神如淬冰的刀子一般刮在孟尝君身上。 “你又护得住她吗?倘若她非有一身鬼诡难测的本领,岂非已死于你面前,而你,方才亦早已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他一挥袍,怒发瞠目,喉中咆哮:“又何来此番的趾高气昂,耀武扬威?!” 要说姜宣也真是挑中了孟尝君的一根脆弱的神经扯断。 孟尝君嘴角极细微地抽搐了一下,眼神极暗,但他的诚府要比尚且稚幼的姜宣要深沉许多,表面的喜怒亦能控制得住。 “没错,本公不否认你的话,本公尚且连自保的能力还不足,更何况庇佑左右,但是……”孟尝君看向陈白起,他的眼眸随着心思而流转加深,呈现一种酒醉的紫深邃色。 “本公与你最大的不同却是,这一仗本公若赢了,至此我头顶上便再无乌云遮掩,她尽可在本公的土地上翻云覆雨,肆意洒脱,而你却仍旧受缚于你的父王与兄长,难以独掌大权,这样的你只会令她的才干智慧束之高阁。她要的是名扬天下、政惊高坛,而非你这小小的宫隅之所。并且本公对于她的欺骗,本公能容忍,而你,却不能。” 陈白起猝不防地听到了主公如此“真切实意”的宣告,一时望着他,难辨真假,怔忡不已。 而姜宣却听得太阳穴突突涨痛,面红耳赤,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他很想斩钉截铁地反驳,更想用尽恶毒的语言跟鄙夷的神色令孟尝君这个满口胡言的骗子无地自容,可结果是……他却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他紧攥着拳头,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虚脱得紧。 而这时正在经历丧父悲恸的姜斐徒然站起来,他神色凌乱,恨意地朝孟尝君他们咬牙切齿道:“宣弟,不能放过他们!” 姜宣没说话,姜斐见他终于对“陈焕仙”心灰意冷,不再阻止,便挥手一招,他身后的宫卫得他示意,便立即从腰意拔出蹿鼠箭咻地一下朝天发射信号。 晴天白日天空上蓦地炸开一朵烟火,这是发令召集宫中驻守南北门的甲卫全数急赶过来。 姜宣听着渐近哒哒哒哒密集脚步围拢过来却无动于衷,他面色继潮红后,变得灰白冰冷,他将视线从孟尝君身上移开,放在了陈白起身上,喉中一腥,只觉方才咬得牙龈都出血了。 他嘶哑着声音,近似诅咒般低语道:“你会后悔的。” 稍许时,高深庭院便被一层又一层的甲卫包围如铁桶一般密不透风,房檐上、墙壁上、院落内、门前房后,铺箭如雨,操戈如林,百人乃至上千上而至,哪怕一铁汉巨人亦被剁成肉泥。 一将领上前与他等讲明情况,下一瞬人势如虹便一涌而上,掷戈射箭刺中中央的巨尸,巨尸虽反抗摔杀了不少就近的甲士,但仍旧寡不敌众,很快便碎零斩落成一地残骸。 陈白起感觉到周围的寒光朔气直逼他们,便护着孟尝君避之于后方,她环顾四周,于孟尝君小声道:“主公,援军破城快到了,只需拖延片刻。” 孟尝君看向她:“你怎知?” 陈白起本来平静的面容此刻透露一丝丝笑意:“主公以为焕仙这诈死的这一段时间便当真是为了耍那齐王玩?” 孟尝君本该气她擅自欺瞒诈死一事,却又被她那透着小狡黠的态度给逗笑了。 紧张的心情与这危机四伏的情景,在他的眼中这下莫名也变得淡薄了许多。 好似与她在一块儿,即便是面临绝境,却总会有一线生机存在。 “如今便该轮到你们了!”姜斐狞笑一声,那张斯文清瘦的面容此刻因仇恨与悲伤而变得凌厉凶狠:“任凭你有呼风唤雨的本事,如今亦要让你血溅于此地!” 陈白起见齐兵甲卫层层递进,包围圈越缩越小,若非顾忌她先前可“召尸”的本领,只怕早说直接冲杀过来。 “主公,他们暂时还忌讳于我,我先挡着,你且返入房中,避免流箭所伤。” 陈白起挡着孟尝君朝后而退,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他的手掌很厚宽,握住她的手骨时便能感受到其中顷注的意思。 “他们早有预备,你且瞧那边,一队人手中有火,只怕一入房中便会被封门放火,到时情况只会更危险。”孟尝君道。 陈白起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群甲士手提桐油木桶,手持燃着的火把随时候命,心底便认可了孟尝君的判断,她心道,眼下情况即便她能召唤地面的尸体为兵力,替他们阻挡一时,但对方人数众多,仍旧不过是杯水车薪。 何况之前她为“偷天换日”收拢民心便已消耗了大量的精神力布置“雾界”,眼下的精神力不足以支撑她大量、不断地召唤死亡之徒来作战。 如今他们手中有油与火,倘若大面积的火焰燃烧起来,那么她的邪巫之力便会大大地被削弱减退,因此她着实需不着与他们正面硬扛。 “主公,我们便来与老天赌一吧。”她道。 陈白起说完,便将手中的“小蜘”用力朝一方一扔,位置便是方才那一队火攻队伍,“小蜘”无须交待便能知悉其主人心意,它被甩到人群当中,便喷出一丝粘爬到了其中一个宫卫的脸上,那人只觉一物“啪”地一下砸到脸上,紧接着一股刺痛的感觉传来,他心中一一慌,本能地拿手挥舞拍打。 这一下他两手提举的火把与桐油皆掉落,当场油洒一地,火一遇便“哗”地一下点燃了起来。 “啊——我脸上何物啊……救我……救我……” 他抚着脸痛得到处乱跑,其它人一时避之不及,被其撞得人仰马翻,他们手中的桐油与火把也一并掉落,只见满地的油与火遇上,便如同燎原之火,被波及的人群皆惨叫不已。 “快灭火!”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也太突然了,许多人只见火势转瞬便不可控制,火迅猛将人吞没,便连忙逃开。 见此情景,姜宣呆怔了一下,便立即朝其它人喊道:“快取来树枝扑打火,其它人速去取水!” 而姜斐却拦下姜宣,回头朝欲动的甲卫喊道:“先不管火势,先将这两人杀之!” 姜宣闻言朝姜斐怒道:“如何不管?!那皆是我齐宫的守卫!” 姜斐却对姜宣道:“眼前最重要的是杀了这两人,否则一旦宫门失守被破,父王的仇便难报了!” 红色的火燃映在了姜斐的面容上,他双目通红,犹如恶魔一般疯狂。 姜宣喉中一紧,张嘴难言:“可是……” “此事且听兄长的。”他按住姜宣,转过头对着呆怔的一干甲卫沉声道:“莫管火了,先杀了孟尝君与陈焕仙两人!” 其它人一愣,神色犹豫,眼瞧着一干同伴被烧死,他们却什么都不做,着实于心不忍。 见他们不动,姜斐便提高声量,怒不可遏道:“即便此刻你们去取水灭火也来不及了,还不如杀了这两人好替他们报仇血恨!” “还愣着作甚?!” 这时,甲卫们才有了动作,前面穿了铠甲的宫卫持剑冲上,后方的弓手踩一膝而拔高,齐箭发射,孟尝君迅速拉过陈白起躲于一圆柱之后,只听下一秒“叮叮叮”的箭矢钉入柱后。 见射杀不中这两人,侧面攀爬于围墙的弓手也相继发起了进攻,只见四面八方的箭雨袭来,无法,他们唯有先避之躲入房中。 姜斐见两人再次逃脱,心中饮恨:“上,就算将这屋子拆了亦要找出他们!” 火队已被陈白起解决了,眼下无法火攻,姜斐便让人朝内射箭,只见箭飞如蝗,长戟掷射刺穿了门板,房子的窗、房檐与墙壁皆被砸出了无数个窟窿。 “不必等了,那妖人只怕手段穷尽,速入内将他们两人解决!” 等了这么久也不见“陈焕仙”施展出之前的诡异手段,姜斐便料定她或许是遇上什么情况了,也或者是黔驴技穷,总归她已给他的甲卫造不成什么威胁。 此时不将两人一举斩杀在此地,更待何时! 就在他们一涌而上时,远远传来一声凄厉的报:“南、北门已被反贼攻破,敌军已攻至殿中……” 姜斐一听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摔倒,但最终他还是硬挺了过来,他当机立断对身旁亲信交待道:“速带公子宣离开。” 姜宣一听,立即道:“我不走!” 姜斐按住他的双肩,缓下神色,苦口婆心劝道:“宣弟,你记住,父亲临死所言便是兄长的嘱愿,你定要好好地活着,其它的事情……便交给兄长吧。” 姜宣挣扎,却不想姜斐说完脸色当即一变,一掌便劈向姜宣后颈,姜宣尚来不及多言一句,便晕了过去。 姜斐扶好他,便将人交给亲信:“你速去与上将军韩骥汇合,即便是全军覆没也一定要拼尽全力好好地将公子宣护送出临淄!” 亲信将人背起,朝姜斐郑重一揖:“喏!” “速去!” “公子,保重!” 一队人当即分支脚步匆忙便穿流而去,剩下的人便以姜斐为首,面上带着赴死的决心,却依旧没打算放过房中两人。 陈白起对他们的行动可谓是了然于心,其实凭她的能力自然能轻易阻止姜宣的此番离开,可她却始终没动,只是在他身上留下了一样印记。 她心中叹息,但愿……他们最终不会走至那一步吧。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主公,天下大乱(一) 姜斐送走了姜宣之后便再无后顾之忧,他眉下目光炯冷,并不打算撤离,反而决定破釜沉舟。 他召集剩余甲卫直接破门而入,只见房内此时已一片狼藉破烂,木榍瓦砾摔落一地,插在柱梁上横七竖八的箭矢,地上掉落的戟戈与长茅,却唯独不见进入的那两人。 姜斐阴沉下眼,扫了一眼内进二房却格局简单的卧室,暗道,人只怕是藏了起来,他们如潮水而涌入,四处搜寻翻遍却不见踪迹。 姜斐视线左右移动,暗想那“陈焕仙”似有些不同寻常的手段,也许是布了个局来掩人耳目,他定不会上当的。 如今他们困于此房,便如同这瓮中之鳖,任人宰割。 “尔等将门窗封死!必不放过任何可疑之人逃脱!” 甲卫领命而出,迅速找来木板钉死了门窗,只余缝隙光线射入房内照亮。 姜斐冷笑道:“此处既无后门亦无暗道,他们定在房中,不必顾忌,直接朝内密布盲射!” “喏!” “嗖嗖”长箭连续发出朝房中各个角落覆盖,这时墙角摆放的一张“鹿饮水”木屏挪动了一下,姜斐眼尖一瞥,立即道:“上去将那木屏乱砍!” “哒哒哒哒”数名甲卫凶神恶煞地举起青铜长剑朝着木屏愤力砍去,只见精美的木屏当场破碎成几块,而木屏后方却并无其它动静,亦不曾有可疑之处。 “回公子,并无异样。”甲卫问道。 姜斐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他眼里闪着怒火,道:“既然地面寻不到人,那便朝上射!” 他倏地抬头,目光在上梁处一一游巡,最终定于一处:“且瞧你们这两个跳梁小丑还能躲多久!” “给我将上方的梁柱全部砸烂!” 前排弓手迅速矮身散开,后方涌进一批索链铁捶甲士,他们较一般甲士而言更为高大壮硕,双臂尤为粗壮如蟒,他们摇晃着手中铁索发力,然后“呼嗬”朝上一抛,砰地砸得上方横梁咔嚓断裂,木榍坠落。 铁捶甲士的臂力惊人,不消几下,便将房顶砸破了个大洞,哗啦一声残石瓦砾木块摔落砸地,所有人迅速闪避开来,这时猛地大批光线射入房中,将屋内的里里外外、方方角角全都照亮无遗。 “在哪儿!” 有人忽然惊喊道。 姜斐望去,却见有两人正蹲于房梁之上,他们身上本覆了一层类似于黑雾的屏障,但在光线的照射下却一下清晰明了。 姜斐牙中恨恨笑道:“这下……无处可躲了吧?” 陈白起倒也不见紧张,她眼底一片迷雾般令人琢磨不透,她微微一笑:“嗯,所以便也不躲了。” 姜斐眯眼,用探究又誓在必得的锐利眼神盯着她。 见她还有心情笑,姜斐的心底一恨,犹如刺蛰。 “临死之前你倒是还能笑得出来,真不知该赞你临危不乱,还是该称你愚蠢无知啊。” 这语气讲出来的话可不能算是赞美吧。 陈白起眸亮冷静,看着他依旧浅笑。 而孟尝君却冷下颜,揽紧陈白起,绯红的嘴角勾起,讥道:“这话倒是可以完美地返送予你。姜斐,你可要小心了,免得最终赔了夫人又折兵。” 姜斐蓦地看向他,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意:“还不速拿下他等。” 弓手与甲士一同攻击,而铁捶也随之“呼啸”而去,孟尝君抱着陈白起从一角跃至另一处,所至之处,皆是毁坏一片。 中途,因避闪不及,孟尝君的手臂与后背皆中一箭,陈白起迅速掏出药将药粉洒向他的伤口,因不曾消毒详细处理,虽不至于令伤势好转,却能止血抑止伤情恶化。 “主公,跃西。” 陈白起道。 “主公,右北,引他们攻击。” 陈白起一面盯着系统的3d房屋格局图纸,一面引领着孟尝君在房梁处左右移动,一面避险,一面有意而为之。 “还差多少?” 陈白起看了一下,迅速道:“主公,只剩一处支撑了,你出尽全力一掌劈断即可!” 孟尝君颔首,依陈白起所指示的位置,他徒然运足真气一掌便劈击一根断裂的梁柱,只闻咔咔几声脆裂,其纹理裂痕便迅速爆发延伸。 下方,姜斐见孟尝君停了下来,便聚集了全部力量朝他身后,但经陈白起的提示,孟尝君早有防备便已先一步躲开。 当即箭射锤砸,再加上孟尝君一掌劈裂的梁柱,霎那间,房子像遭遇了地龙一般开始墙裂柱倒、摇摇晃晃地歪斜了起来。 “怎么回事?!” “遭了!房屋要倒了!” “走!” 趁底下的人惊恐之际,孟尝君便抱着陈白起一臂一撑,一个鲤鱼翻身便跃至房檐之下,再借力跳跃至房檐旁的一棵,回头一看,只见里面的人都逃避不及被倒塌的房屋砸倒一片。 孟尝君一怔,半晌,方道:“你如何精算得准房屋何时倒塌?” 陈白起心道,全靠系统的精细分析,嘴上却道:“也算运气,方才分析了一下房屋的结构,也加上曾跟山长学过一些算经。” 孟尝君看着她,目光发亮:“你当真乃一奇才啊,本公越发觉得自己当初是慧眼识英雄。” 陈白起对此只是谦虚地笑了笑。 下方,由于被左右护着,姜斐伤得并不算重,他推开身上的瓦砾,抚着流血的额头,一身灰头土脸地狼狈爬起,咳个不停。 “公子!” 房外看守的十几名甲卫冲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他,却被他推开,陆陆续续被掩埋的其它甲卫亦爬起,其中有人伤得轻、有人伤得重。 姜斐抬头,看着孟尝君与“陈焕仙”,目光如淬毒一般。 “莫管我,无论如何,必要杀了这两人!” 陈白起却又笑了,这次她的笑透着几分古怪与叹息:“只可惜,你已经没机会了。” 姜斐一震,只闻不远处脚步声如浪奔腾而至,杂乱不堪,重轻不一,一听便知并非他齐宫整规的甲卫。 他心知时间不多,眼下仇人近在眼前,他却无能为力,那股恨意像怪兽一样肯噬着他的内心,令他无法断尾止损,只有拼死一博! 陈白起看出了他眼中的想法,道:“姜斐,我知姜宣定是希望你能活着,你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姜斐笑了,那笑像深夜寻仇的恶鬼,接着便是一刀扔过去。 “你不配提他!” 孟尝君揽着陈白起迅速避开,然后斜向姜斐,阴冷下神色道:“何须与他废话,他要寻死便由着你自取灭亡吧,这般冥顽不灵、不知好歹之人本公生平倒是见过不少,无人例外皆是下场凄惨。” 陈白起被孟尝君维护自是听得这话,可她也知道这话多少没有道理。 他们与姜斐也算是结下了深仇大恨,她的劝诫在他耳中无疑于是一句胜利者的炫耀与施舍,他不领情是正常。 可因为姜宣的缘故,陈白起明知劝不听,却还是脱口而出了。 人总归会徇私一些人与事,她想。 姜斐脸皮颤动,呵呵冷笑道:“陈焕仙,你还真虚伪!” 陈白起听后,倒是很平静地接受了,她颔首道:“嗯。” 她不否认。 姜斐嘴角一抽,知这人心性堪比钢铁,却又完全不似一般少年那般刚极易折,她却又柔韧得紧,说不穿刺不透,着实令人既痛恨又忍不住心生颀赏。 而这时,孟尝君的救援部队终于突破重围赶到了,其中由苏放领头,他后随是血染的魏腌,穿上甲胄的姬韫、姒姜他们,一队人一入冷宫便极目四巡,刚看到孟尝君与“陈焕仙”两人安然无恙时方长吁一口长气,眼神的担忧堑落。 他们领着兵力冲入,而姜斐的甲士寡不敌众,迅速被消灭掉大半,剩余少众退避成一圈将姜斐护住,一直朝后挪动。 “主公!” “焕仙!” 几人会面,苏放与魏腌便围着孟尝君,而姬韫与姒姜则守着陈白起。 “主公,何有受伤?” “不过小伤,并不碍事。” “焕仙,你怎么样?”姒姜问。 “我无事,你们莫要担心。” 姬韫松了一口气道:“方才我们一路奋杀过来,就怕耽误迟了,如今见你平安无事,方可安心。” 姒姜咧嘴一笑道:“我倒是对你一直有信心,可总归不亲眼瞧上你一眼,这心便是忐忑着,眼下便好了,你全身上下连一根儿头发丝都不见少。” “辛苦你们了。”陈白起笑道。 几人寒暄关怀几句之后,孟尝君便问起正事:“如今战事情势如何?” 苏放摸了一把脸上的汗渍与血渍,喘着气激动地讲道:“主公,事情十分顺利,各路军马从章道、跌马门、洪长门、还有南、北宫门占领了王宫重要行道,再加上今日天生异象,百姓与各路乡绅名流士人并无异动,反而夹道相迎,少数的叛乱也已平定……咳咳……” 由于讲话太急,苏放都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 陈白起笑着上前替他拍了两下背,道:“苏先生,你且先歇口气吧。” 苏放摆手:“容我喘喘,方才一路斩杀反抗的宫卫,脑子一热,手却一直颤抖着,倒是许久不曾如此大动干戈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主公,天下大乱(二) 孟尝君问道:“安南、抚镇与明洲发动的义军情况如何?” 早在发动叛变的前期,他们便私下秘密以各种名义招募“义军”屯兵造器,因为世袭封地只能收缴赋税不能治民建军,所以明面上的孟尝君虽有官署权力,却无兵权军队。 但话又说过来,只要有了雄厚的财富基础,又有筹谋的地位野心,何愁达不成预想的目标。 苏放眼中发亮,眼角笑纹眯起:“冯老前不久方发来箭令,他已三面牵制着齐国的保王军与镇祜河的军队,绝对有充足时间容我等办成大事!” 保王军乃由王族近支的后裔组成,本是为了防止所谓的奸臣作乱而筹建的一支军队,但后来却越来越变得王族的私兵,而镇祜河驻守的军队则是防止周边叛乱、王城危急时刻,则可以密诏令统领镇兵讨平之。 总归这两支军队不容忽视,皆是齐王的保命杀手锏,因此也一直是孟尝君犹豫不决行动的关键,此番自是着重探寻了解一下情况。 “如此甚好,那薛邑那边呢?”孟尝君又问。 苏放此番领的军队大获全胜,眼下正是情绪激昂之时。 他平缓下如擂跳击的心跳,极为掩饰嘴角的上弯,眉飞色舞道:“我等将主公被齐王软禁于王宫、危在旦夕的情形传遍邑中,自然闹起了轩然大波,他等思及唯危牵连,自是由我等操纵行事,一些老贵族在宫廷内盘根错节,送上财富寻求变化,再连带将此事影响至临淄周边,导致人心惶惶,而今日说来倒是天助主公也,日食吞天,如有上天预警一般助主公改天换日,天下本就人心不稳,如今自然是万众归一。” 孟尝君亦看到了今日的日全食,他怔了怔,心下虽有猜疑,但面上却不动分毫,他又道:“那同盟国的情况呢?” 苏放哈哈一笑道:“倒是多亏了他们,凡事由他们出头,倒免了我等的嫌疑,这段时间公子斐临查得严厉,王街四处布了暗哨,我等的人马一动便被抓捕逮杀,那日在观星台上得了你们的暗号,我们便立即着手布兵,此番四国派来的精锐兵力正替我们镇定在城外,而我等则第一时间便冲入宫中。” 孟尝君听到此处,负手抬颚,面上终于有了笑意,他道:“倒是还有一件好事。” 苏放一怔,好奇问道:“还有好事?” 主公在这宫中可算是孤立无援,如此这般还能促使何种好事? 魏腌见主公与苏先生谈完正事,便也乐呵呵地挤过大头来:“主公,还有何好事?” 他面皮泛红,圆眼蒜头鼻沾着汗渍,也是满脸的激动与兴奋,他身上的血气比苏放更重。 姒姜与姬韫这会儿亦没与陈白起讲话了,一同看向他。 孟尝君扫了他们一眼,眼角勾勾,藏了几抹坏坏的阴凉之意道:“齐王已死,这算不算好事?” 众人一愣。 苏放瞠止,许久方结巴道:“这……应算是吧。” 他转过头看向“陈焕仙”,瞪大的眼睛用力地询问着。 齐王死了?!如何死的?一国之国暴毙得如此突然,还真令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陈白起看了孟尝君,仅低眸一笑,并未作声。 当时情况还真不好解释得清,她还是保持沉默吧。 苏放见两人露一半藏一半,也不好不识趣继续追问下去,他一面思忖着,一面目光便移至在一堆废墟旁站着的姜斐,他额角伤了一处,血便顺着脸颊一路流至襟内,他死死地盯着这边,只见他身旁一名壮硕甲士背着一人,正是穿着华服王袍、却赤脚披发的齐王,他耷拉着脑袋,无声无息,一身狼藉灰尘,面上与衣上皆染了血。 孟尝君亦看向姜斐的方向,如今他们之间的情况已经调转来了,若说方才他是姜斐眼中的猎物,那么现在姜斐便是他爪中的困兽。 思及此,他面上浮起的笑充满了恶意,他提高几分音量道:“只是这样一来,我们对外宣布王权旁落的理由只怕得重新改一改了。” 听了这话的姜斐脸皮一僵,皮下的肌肉如跳弹一般剧烈颤动,他明知孟尝君与他亲随如此大剌剌地当众讲起此等机密之事,一来是故意讲予他听,借以刺激报复他,一面则是觉得他们必死无疑,对着一群死人又何须讲话顾忌? 见孟尝君一朝得势便如此羞辱跟欺凌他这王室公子,简直忒恶毒了! 那边苏放虽不知孟尝君何故讲这番话,但他身为一名食君俸禄忠君之事的谋臣,自然要以君主的意思办事。 他拳掌相击,若有所思道:“王街那边的国府与官署已被袁平封死,住在那儿的王族大臣与王族贵胄们一个也逃不了,如此一来那不如便将君王不仁暴政祸民改成君王受朝中佞臣蛊惑,近小人而远明臣,近日小人得惩,已打算挟天子以令诸侯造反,而主公则是挺身而出,出兵靖难,匡扶正义清君侧!” 要说造反需要理由吗?那是当然的。 虽然它并非最重要的,但它却是必要的。 毕竟齐湣王是正统的王侯,受周天子承认的,而孟尝君亦非一介寒门白衣,而是被撤了职的前丞相加世袭了封地的王室后裔,他为臣,且受王族庇佑殷实,若想名正言顺、不被人戳脊梁骨地继承当今王位,那这个理由便得考究考究了。 不过这事也不需要孟尝君自己去考虑,他手底下多的是出谋划策之辈。 一开始计划是打着忠君旗号入宫劝诫齐王,亲忠臣远小人,勤政爱民莫信道术仙丸,重工征民劳役建筑,导致徭役赋税过重,民不聊生。 后他被齐王囚禁后,便又将此事宣扬开去,等时机成熟,他便又“以德报怨”的态度出面替齐王平定四处农民造反,而这时他的名声自然是被推崇到一定的高度了,这时再找个机会将齐王暗杀了,再灭了其嫡庶子,便自然可取而代之。 只是如今齐王死得早了,他不得不变换一番说法。 所以,如果是“朝臣无正臣,内有奸恶”,那他们还得从朝中找一批“奸臣”,这岂不是正中孟尝君的下怀?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正好又有理由排除异己,建立朝中威信。 至于人选,自然是那些保王派,常年与他作对的朝臣大夫。 陈白起算是目瞪口呆地听着苏放张口便是将造反的理由编诌妥了,他充分地理解透了权谋的规则,主公想要理由,好,他便给他一个最恰当最能被大众接受的理由。 平日里看着苏先生一表人材、风度翩翩还算是正直,没想到黑起来那也是令人忘尘莫及的。 这一点,陈白起自认是比不上他的,她的黑厚是基于不歪曲事实本象,顶多根正枝歪罢了。 “这个理由倒是妙,那如此那一群奸佞在未当众审判处决前,记得叮嘱袁平将人看牢了。”孟尝君煞有其事地交待道。 苏放道:“这事是袁平、苏错与司屠他等负责,主公尽管放心,该要的人一个都逃不了。” 陈白起这时不由得插了句:“一路走来,倒真是辛苦你们了。” 苏放看向她,眸带笑意,亦有欢喜,他道:“主公与焕仙方才是深入虎穴,若非主公敢于冒险,只怕那齐王亦不会如此掉以轻心,令我等事半功倍。” 眼见该了解的事情都谈得差不多了,孟尝君便道:“接下来这里的事情便交给你了……”他看了一眼被重兵抵围在废墟上、左右难艰的姜斐,勾唇道:“活抓姜斐,其余人的去留则由你们自行决定。” “喏!” “喏!” 看着不远处城墙上硝烟蹿起,那里还有挥舞着武器砍杀的残兵们,孟尝君一把牵过陈白起,便越过众人而去。 苏放与魏腌看了一眼便去完成主公交待的任务,抓拿姜斐,而姬韫与姒姜则相视一眼,随即跟上,只是他们尾随在后,并没有打扰两人。 自齐湣王即位称王,便觉得原先的宫室与他王号不配,就在即位第四年便大兴土木,在原有宫室外重新建了一大片金碧辉煌的王宫,三代宫室相连,直是层层叠叠望之无边。 孟尝君拉着陈白起跑进宽阔的白玉广场,陈白起脚步跟随,视线不住地打量前方的他,不知他所谓何意,准备带她去何处。 在巍峨灿烂的正殿前两人没有停留,直奔东侧的平榆门前停下,周边双方骑兵正在拼杀,双方步兵戈戟相向,但很明显局势已经一面倒了,属于王城的甲卫溃不成军,只是在负隅顽抗。 而孟尝君他们则沿着四处的打斗、烟火、嘶杀声奔向城楼的阶梯,然后直登城墙上。 此处乃王城最高置处之一,后可观殿堂华宇,前可繁华闹市,两人便并肩站于这血腥权力的最高处,亦是乱世战场最中心处,遥远的彼方是那崩毁的城墙和地平线。 孟尝君放开她,望向天空,那是一片被暮云染得彤红的天空,而更远处却是一片乌云密布,深呼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焕仙,这座城曾埋葬了太多的人的性命,本公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但本公向你承诺,只要我活着一日,便能容你功高盖主!” 陈白起瞳仁一窒,似没料到他忽然会讲这个,也不曾想过他能对她做出这样郑重又不可思议的承诺。 她惊讶地盯着他的侧脸,抚额,风中微凉的手指触上自己温热的额头,那冰凉的触感,令她的那么一刻的不真实变得确定了起来,她放下手,想了想,想笑,却又觉得这种时刻自己该严肃的。 想来该是之前与姜宣的话刺激到了他吧,虽然他由始至终皆从容不迫的将姜宣贬低得一文不值,可实则他内心却也在意姜宣对他的藐视与不赞同。 所以,他要证明给姜宣、沛南山长、赢稷其它人都看看,“陈焕仙”的选择是没错的。 忽然间,陈白起觉得许久之前心底对于系统这种半强迫半无奈认主公所产生的委屈与勉强,在这一刻都消失了。 有时候赶早不如赶巧,也许孟尝君的确有许多问题,可她也并非完美,只要他们主仆是一条心,他愿意信任与依仗她,她便会尽心辅助他,绝无二心。 陈白起收拾好心情后便揶揄道:“主公,这样的宠臣好似最终结局都不太好吧。” 孟尝君转头,见陈白起舒展开来的眉眼,似风、似云、似那令人心中柔软的山川河流,她眼中藏光,总是那般熠熠动人。 “哈哈哈哈……无妨,只要本公在一日便宠你一日,又何需它人置喙。”孟尝君见她这般快活的神色,不由得心底畅快淋漓。 “如此,那便谢主隆恩了。” 陈白起笑着朝孟尝君下揖,孟尝君托起她,两人一对视便一并又笑了起来。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主公,天下大乱(三) 初九,临淄城周边暴乱经调京畿扈卫迅速平定,而等得到破城消息往返时,孟尝君已打着“清君侧、除祸端”号口号让薛兵占领了临淄城,控制了整个王城。 当日齐湣王身亡,孟尝君被救出,对外声泪涕下痛诉齐湣王乃被大司马姜承亦与几名朝中谋逆高官大夫所杀,而嫡子姜斐与庶子姜宣亦于大火中失踪。 为替主君报仇,孟尝君命袁平将大司马姜承亦与参与谋反的官员全部逮捕抓拿,怒极时亲自动手射杀了一众造反者。 初十,京师戒严,不鸣钟鼓,宫廷哭丧。 这厢宫中事平,然外围情况救急,次日他便又亲自披甲胄率领军队前往南安南、抚镇平定农民暴乱之事,“救”出保王军与镇祜河的军队,数日后揪出暴乱领头者当众杀之以儆效尤。 此番二事毕,孟尝君里外皆得人心,威望一时鼎盛无二。 八月底,临淄各寺庙宫观,各敲响了三万声钟响,举国居丧。 九月九,孟尝君田文即位,齐国易主。 —— 孟尝君在继齐王之位后,便上达封禅祭天、下传惠民政策宗庙、社稷与万民,大赦天下,在论“罪”处置了一批官员大夫后,便扶持了一众亲信将领,其中苏放丞相、陈焕仙为大谏之官,袁平为上将军,魏腌为禁军统领…… —— 九月中旬,在忙完新齐王登基事宜之后,朝中开始开启三天一大会、二天一小会的密集商讨未来国策事宜,而私底下一些不为人知的忙碌亦是不少的。 这日下朝,疲惫不堪的陈白起眯眼望了望宽敞白玉广场,越是宽敞的地方越无处躲风。 她今日穿得正式,红欗冰纨官袍,一顶六寸高的墨玉冠,虽则华美得体,但到底是夏衣不够挡风,她拢了拢衣襟,这时两旁同为下朝的官员纷纷向她下礼,陈白起收回视线,立即谦和回应。 “不知两位大人匆匆何去?” 一位中大夫与士大夫红光满面地道:“今日有一富贾拜访上卿蔺大人家中,尔后蔺大人便急火急燎地在府中纳一名小妾,据闻此姬乃那富贾所赠,美色惊人,望人失神啊,我等这便是去赴宴去恭贺,顺道观赏观赏。” 其它人闻言连连颔首,分明大多都得了讯与请柬打算赴宴,本来宴妾不过一小事尔,但一则众人是给上卿蔺渠成的面子,二则也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兴起去凑个热闹。 陈白起愣了一下,见周边官员停顿下来闻听,她“哦”了一声,遂笑道:“那两位大人请便吧。” “陈大人不去?”那名士大夫讶道。 陈白起遗憾地摆手道:“府中尚有要事需处理,便不去凑这雅兴了,代本官向蔺大人道一声歉意。” 中大夫道:“哪里哪里,大人乃国之栋梁,深受主公的恩宠,自然重担常压在身,哪似我等无能亦无七窍心思猜得主公心思,这才有这闲逸时间去凑凑热闹。” 陈白起立即摇头,一脸谦和道:“六国商盟之事已迫在眉睫,焕仙亦即将出征在外,这国中之事自然还得劳烦诸位尽心,要说这一国之事哪是一个人能忙得下来的。” 她一席话温文尔雅,虽得恩宠却始终一副平常人,不傲人低视,亦不妄自菲薄,因此与朝中官员的关系处得还算融洽。 在陈白起走后,那两位官员望其背影心中一番感慨赞逸。 “如此年纪却能借势而上,在朝中站稳脚根,着实并非一简单少年啊。” “然也,如今新王登位,与她相交之人皆识相识于微时,皆有着过命之交情,且眼下无一不是新王身边的高官亲臣,哪怕她不过一介庶民,身后并无依仗,如今却也已是令我等忘尘莫及的罗。” 这时旁边一人酸溜溜地撇嘴道:“有人天生便是命好啊。” “呵,命好?若是换作你,你觉得你能比得上她?”这时,众人身后一道微凉带钩的嗤笑声传来。 众人一回头,却见是新任的丞相苏放,他等立即惶恐拱手行礼。 “丞相,是我口误,方才不过玩笑。”那人一惊,一思及丞相与那陈焕仙好似亦有旧,便额冒冷汗,立即拱手道歉。 苏放斜瞥了他一眼,记住此人后,方不咸不淡道:“此次便罢,只忘你记住下次莫再有这种不实的口误了。” 他人忙不迭地言是,然后纷纷鸦雀无声般离去。 苏放追上陈白起时,她正步行于王街,这条街位于王宫的红墙之内,却又并非王宫之内,乃老王宫的宫殿区域,齐湣王在扩建宫殿时便将这条街划为另有用途,一半用作国府与官署专处,一半则是赏赐给王公大臣做府邸。 陈白起在临淄自然没有买房,于是齐王便赐了她一套府邸在街道的最深处。 这条王街来往皆是皇亲贵族、王公大臣,自然不会寒酸地选择步行,他们皆有代步工具,越豪华越来彰显他们的身份,因此王街平日里来往的高车驷马川流不息,只是居住环境亦有区别,越靠前越吵闹,反而越靠后的建筑皆是当朝身份显赫之人的居所。 当然如今的陈白起也算是显赫的其中一人吧,只是她从不喜众仆簇拥,反而选择步行,还从不带侍卫随从,一路上达官贵人甚多,人流不息,车辆穿行,她这一身倒也不算显眼。 苏放撵上她之后,便亦下车,让车夫打道回府,而他则随陈白起走一段。 陈白起虽觉肩酸背痛,急欲回府歇息,但见他有事相谈,便不急不缓于他相伴。 苏放道:“打算何时启程?” 陈白起此时面对熟悉的人倒随性了许多,她道:“此事不看我,且看主公如何安排了。” “主公还不是听你的安排。”苏放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 陈白起立即哎哎两声,严肃道:“这话可不能乱讲。” 苏放不急不忙只道:“这段日子你且说说的哪一条建议主公不曾采纳,比如大胆地建议主公撤了保王军,不顾满朝文武的反对,建立独属宫廷调遣的京营,设立三千营与神机营于内城,并设教场供驻扎与操练,另又设五军营,驻扎在京畿近郊,简直如同要防备何人造反一般。” “这是为了保证主公在临淄的绝对主权控制,眼下是多事之秋,将人员全数换成我等的兵马自然令人放心些,且主公听信焕仙之言,皆只因焕仙的建议大多正确。”陈白起正色道。 其实她认为齐湣王兵败如山倒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王城的兵力驻防太松懈,外敌尚且可防,可内敌一旦成气候,若驻防王城周边的兵力调派支援不及时,便完全没有抵抗能力。 苏放瞪她:“难不成其它人的上书献策那都是祸国殃民的?” 知道苏放的立律提议被齐王驳了几回心底不满,陈白起也不与他继续争辩下去,只道:“苏丞相大人,你到底想与焕仙讲什么?” 苏放忽然顿了一下,许久,他方用一种古怪又微妙的语气道:“你觉不觉得……主公待你,好似特别与它人不同?” 陈白起心下有了一丝异样,面上却状不知道:“何意?” 苏放见她一脸干净的茫然,心底突然觉得自己的某种想法着实太欺负人了,于是他将原先的话咽了下去,随口推脱道:“罢了,便当是我多想了吧,对了,听主公道你算术精通,我眼下有事去办,可军务处却急需草拟出一份出征辎重物资数量,有你在,我便不另找一人办这事,你且代劳此事吧。” 陈白起毅然拒绝:“你的活,为何转眼便落在我身上?况且,你一会儿有何重要之事?” 苏放立即放软语气,与她好声好气商量道:“一会儿我还需去一趟宴,你便劳苦功高些,此事交予其它人我亦不放心,唯有你。” “赴宴?”陈白起顿了一下,问:“可是上卿大夫蔺渠成纳妾一事?” 咦?苏放道:“你听说过?按蔺渠成那古怪的性格,怕是不会邀请你去吧。” 蔺渠成的脾性倒不似苏放所言古怪,他只是出身高贵,历来瞧不起寒门士子罢了。 陈白起懂他的意思,道:“他的确没有邀请我,不过方才听其它大人在议论罢了,说是他刚得了一位绝世美人,办宴炫耀,莫非丞相也对美人感兴趣?” 苏放见她拿揶揄的眼神瞧他,失笑一声:“我倒并非对美人感兴趣,而是对那位出手大方的巨商感兴趣。” 陈白起看着他,思索着他话中意思,道:“此人有何特别?” “特别有钱算不算?”苏放摸着下巴道。 陈白起挑眉,点头道:“自然算,特别有钱,还特别慷慨,另外还特别会挑时候、挑人选来送礼……” 苏放闻言,猛地看向陈白起,那双徒然睁大的眼睛简直在发亮:“你啊你啊,这个脑袋瓜子不知如何长得,如此聪慧多敏,不点便透,我如今啊倒是半分不嫉妒主公对你的倚重了,撇开年龄不谈,你完全便是一个成了精的老妖怪。” 陈白起被人形容成了个老妖怪,倒也没脾气,反而笑意盈盈道:“原来你方才是在嫉妒焕仙啊,俗话说丞相肚中能撑船,但苏丞相却有些小肚肠了啊。” “你小子,敢笑话一国丞相!” 苏放板着脸一把揽过她脖子便捶了一下她脑袋,威胁道:“说,还敢否?” “不敢不敢,在下不过区区一上大夫,岂敢笑话丞相。” “好,此事若想揭过,那便与我一道去赴宴。” “嗳?可是焕仙……” “不许推脱,那蔺渠成的府邸离你家亦不远,我叫上车带你一道去那蔺渠成府上瞧瞧到底有没有情况。” “若我也去赴宴了,那你先前让我草拟的物资清单……” “哦,那事明日亦可,总之今日你先随我去办此事,此乃公务,你莫非想抗命?” 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陈白起无奈——她真不想去凑什么热闹啊,就算那巨商有什么问题,她这个即将出征在外运输庞大辎重前往五国战场的人也管不上啊,又何必去费这份心神。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主公,天下大乱(四) 华灯初上,位于王街中段位置的蔺府此时较往日更是热闹非凡,一辆辆车流停靠于府邸前,将本算宽敞的街道堵截得水泄不通,街道边百米内的风灯被换上了一盏盏喜庆的红色灯笼,十来步一盏,火光通明,一靠近蔺府附近便被罩入一片辉煌光线下。 褚红大门前由典门看守着,相熟的官员一道来了便三五成群而入,独来独往者则由黄门来往接送迎客,而府中总管则未出面,但一旦朝中贵客前来通报,他方亲自出门相迎。 当苏放带着陈白起下了车,步上蔺府台阶时,早得通报的蔺府总管便立即碎步上前迎接。 蔺府总管年约五十,鬓角泛白,但面目精烁,穿着锈铜红袍,瞧着不过四十岁上下。 “丞相大人来了,家主猜着时辰一直让小的在外候着,若见丞相大人来了便迎你入府中。” 苏放笑应道:“蔺上卿历来守时,是我来迟了,那商人来了?” 他解下披风递于一旁的仆人,一面与总管问话。 总管点头,瞧了瞧左右,低缓道:“来了一会儿了,正与家主在偏厅谈话呢。” “他可知我会去?” “因着丞相曾叮嘱过,家主便不曾与他讲,邀请来时也是借口讲感谢他赠送的美姬,纳妾之日定敬他一杯薄酒。” 苏放这便满意地点头:“嗯,那你便装成不知情,将我等引入偏厅见见此人。” “喏。” 府中总管一声答应,便恭敬在前领路,他们一路走入内府朝着蔺渠成的院落走去。 几步之后,苏放与陈白起道:“这府邸比之你的如何?” 从方才一直保持缄默的陈白起见苏放与她讲话,便闲得应下话:“丞相不是去过?刚赐府邸时,你还专程领着魏腌、冯老他们来恭贺焕仙乔迁新居。,一连住几日不肯走,焕仙险些都以为那府邸是主公赐于大伙儿一块儿居住的排舍,而非……” 不等陈白起讲完,苏放便尴尬地打断她,咬牙道:“我是去过,可我问的是你的感觉。” 陈白起见他坚持想知道答案,便择了个不得罪人的中庸答案:“各有千秋吧。” 苏放却哼笑道:“你这话便有失公允了吧,你那一座府邸光是规模便大此处数倍,更别说内里的布置与主公赐赠的华贵摆件,主公分明便是将最好的送于你了,至于其它……” 府中总管虽一路目不斜视在前带路,但身后不算低声的谈话声却也是支着耳朵在听着,听着这他才忽然反应过来,他以为苏丞相身后的“俊仆”却原来并非仆人,而是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的大谏大人。 他想起他方才的忽视与失礼,立即低下脚步,反身下躬朝其行礼。 “方才小的老眼浑浊不识大人,还望请大人见谅。” 陈白起微愣,亦停下脚步,她看向苏放,见他对此情此景并无反应,好似还挺有闲心逸致等着她自行处置。 她灵光一闪,便知道他这是给人下马威了,原来方才的话不是在于拿她与蔺渠成攀比,而是让这蔺府中人莫轻怠了她。 要说这文人行事那从来便不是粗暴怒厉地直接下令,而是摆下阵、弄个局令别人心甘情愿地跪下认错。 其实陈白起倒无所谓,一来她并非来显摆身份的,二来她方才回府换了一套十分低调的白染长衫,穿着还不如一府中总管来得贵气,落在苏放身后自然不起眼,受了忽略。 她和气道:“无妨,本官从不曾来蔺府拜访过蔺大人,总管不识本官亦是情理之中。” 见大谏如此温文儒雅、形色温和,总管心底倒是松缓不少,他道:“多谢大谏不怪之恩。” 陈白起道:“起身,莫耽误了时辰,带路吧。” “是。” 见蔺府总管朝陈白起道了歉,苏放也算满意,接下来,他们一路倒是无话,来到偏厅院落,苏放与陈白起便停站在外面,蔺府总管则入内禀报。 很快,蔺渠成便汲着鞋,快步前来迎接。 他一出院门便见苏放,顿时满脸挂上笑意,连声道:“丞相来我蔺府倒真是蓬荜生辉了,快入内请座。” 苏放迎上前,亦面带笑意道:“哪里,这次可不光我来了,大谏也一并来了。” 陈白起这时自苏放身身步出,她向愣了一下的蔺渠成拱了拱手。 “蔺大人,今日焕仙算是不请自来了,还望你莫要见怪啊。” 蔺渠成见到陈白起脸上的笑意骤减,他看了一眼苏放,又看了一眼陈白起,最终客套地拱手敷衍道:“哪里,陈大人如今乃朝中顶梁之柱,我辈之楷模,渠成岂敢怪罪。” 陈白起闻言挑眉,朝苏放那边瞥了一眼,眼神道——你瞧,我与他本就关系僵硬,来这一趟算是将人给彻底得罪了。 苏放收到陈白起的眼神后,脸色也垮了下来,他道:“大谏是随我一道来的,若蔺大人不欢迎,那我们走便就是。” 蔺渠成一见苏放脸色不对,便立即摆手:“不、不,渠成并非这个意思,丞相切莫误会,况且人已到了,丞相……”他看了一眼陈白起,极为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意,磨牙道:“与大谏,便与我一起入内吧。” 苏放这才缓下神色,他道:“你与他在内谈些什么?” 蔺渠成退了蔺府中管,亲自在前领路,他小声道:“他取来一样稀罕物件与我甄别,我正与他正准备开箱观赏。” “哦?是何物?” 蔺渠成摇头:“尚不曾开箱,只道是一块玉山雕,他言此玉价值连城。” “玉山雕?” “然。” 苏放感到有趣,便道:“那便一道去瞧瞧。” 蔺渠成恭敬将人迎入厅内,而正端坐于案后待候之人听闻脚步声靠近立即抬头。 只见此人面如冠玉,气度非凡,他撑膝起身,走向蔺渠成。 蔺渠成抚了抚灰白胡须,道:“方才碰巧两位大人过来,听老夫提起你带来的珍宝甚感兴趣,老夫便邀了来一同观赏。” 那商人闻言面含得体又矜持的微笑,立即下腰行礼:“在下白起,能得诸位大人看重自是欢迎至极。” 白起? 陈白起听他自称猛地眼色变了变,然后扭头盯着他。 似察觉到她的目光,商人移目回视她,微微一笑,态度十分温驯无害,似随时揣怀着商人与生俱来的和气生财。 陈白起见此凝了凝眸色,亦回了他一个微笑,接着便跟在苏放身后细致打量着他。 此人看着十分年轻,约二十上下,穿着的布料质地考究,做工精美蜀绣,靴底干净不染尘灰,双手修长细白,行走不急不徐,自带行风。 一看便是一个养尊处优之人,与其说是商人,倒更像是竹林绿海中高阔论政的士人。 因为蔺渠成是囫囵介绍着陈白起跟苏放,因此商人也只是简单地提了一下自己的名字。 白起…… 商人白起引三人在案前,只见案前摆放着一个四方箱子,箱子看着便厚重,箱子四边包金,一瞧便知内里定是贵重之物。 “此乃何处?”苏放问。 商人白起介绍道:“这物出自西域龙渊之深……”他慢慢揭开箱子,双从袖兜内取出一双手套套上,再从中用力捧出一座玉山雕。 这座玉山雕约二尺宽、十四寸高,商人白起将其搬出时费了些力气。 当玉山雕完整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第一眼,只见并无多出奇,雕工算不得精湛,边角处理不够圆润,该锋芒时亦技艺平平,一看便知不是大师工艺,论显眼的优势也就是它比一般的玉雕要大上许多,且玉质不够通透,内里杂色甚多,有绿、蓝、紫、红…… 但第二眼,他们却奇异地移不开眼睛了。 陈白起看去时只觉有一双手将她的视线紧紧扼住,令她无法移开心神。 系统:请注意,出现危险物品,请注意! 什么? 陈白起立即从浑噩中回过神来,她下意识看向旁边,只见蔺渠成与苏放皆一脸痴迷赞叹地盯着玉山,面上有着狂热,好似遇上了稀世珍宝一般。 她颦了颦眉,眼底闪过一丝警觉。 “这位大人,何以移开视线,可是觉得这座玉山雕不美?”商人白起见陈白起一脸冷淡,便问道。 陈白起看向他,细究了一下他的神色,便反问道:“你觉它哪里美了?” 商人白起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一时愣了一下。 陈白起嘴角浮起笑纹,又道:“这座玉山雕可是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是你不曾告诉我等的?” 商人白起瞳仁一窒,不知为何在她那双毫无波澜起伏的眼睛中感到了一种恐怖,他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他并不知他此刻眼底的戒备与提防早已泄露。 但在这时,陈白起却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假装看不见那商人白起悄然松了口气的表情,她伸手将苏放的眼睛遮住,调侃道:“大人啊,瞧得也够久的了,再瞧只怕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苏放眼睛徒然一黑,但神智却一下便清醒了,他一震,在陈白起掌下的脸色有些发白。 但转瞬便又恢复过来了,他抓下她的手,扫了一眼陈白起,见她对他笑眯眯,眼中似有话在讲。 他自知方才自己的情况不对劲,但眼下又不好与她讨论,便强行压下情绪来粉饰太平。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主公,天下大乱(五) 苏放梗着脖子将使力的视线远离玉山雕,连余光都尽量避免,陈白起察觉挑了下眉,隐笑。 这玉山雕虽有古怪之处,但据她猜测,也并非简单的对视一眼便会中招,毕竟她先前也看过一会儿,但本身除了觉得这玉山雕拥有令人目眩神迷之外,却并无其它特别的异样。 苏放清了下嗓音,颦眉对一旁的蔺渠成不屑道:“这玉山雕到底是民间工艺,才疏学浅,而这玉质浑浊杂滓,除了玉身较为完整之外,却也不过如此罢了。” 蔺渠成见苏放对这玉山雕不甚兴趣,便扯动嘴角“哈哈”干笑两声应和:“确、确也是,那……”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商人白起,见他长衣爽拓,神色仍旧从容自在,并不觉尴尬与难堪,好似对苏放的点评并不以为然,只是不好在主人家面前进行反驳,唯有礼貌性地笑了笑。 苏放亦瞥过他一眼,心底有了计较,他瞧了一眼门外,见天色已暮沉漆黑,但蔺府内张灯结彩,办得热闹体面,倒也将夜色给渲染成不眠欢腾。 他拂了拂袖,道:“本官还有政务需忙,今日来过算是沾过蔺大人的喜气了,便不留下来赴宴了。” 由于没有表明身份,他亦象征性地与蔺渠成拱了拱手,蔺渠成当即受宠若惊地伸手搀扶起他。 “既然都来了,何不饮杯薄酒再……” 苏放拿眼神打断他:“不必了,有机会便下次吧。” 说完,苏放大步一划,便拉着身方的陈白起一道朝门边走去。 这时蔺渠成立即回过神,忙追上去:“哎,大人,这……” 蔺渠成一路追着两人已出了院落,苏放这才缓停下脚步,他转过身,越过蔺渠成的肩看了一眼跟出门、站在廊阶灯火下的商人白起一眼,双眸暗沉地低声对蔺渠成道:“此人需注意,近日找个理由将他留在府上,莫让他四处活动。” 蔺渠成怔了一下,便道:“丞相这是……” 苏放收回视线,淡淡道:“此事过后再说吧,且记住我的话。” 蔺渠成听他这样讲了,心底打了个转,便忙应下:“喏。” —— 两人出了蔺府,却没坐车,而是相携走在凉风习习的街道上,周边是过往的人流车辆,倒没多少人能注意到他们的交谈。 陈白起道:“那人有古怪。” “嗯。”苏放亦有同感,他眯眸回忆了一下在蔺府的事情,道:“方才……我瞧着那玉山雕好似着魔了一般,脑中浮想联翩,完全忘了要做之事。” 陈白起诧异,想了下道:“那身体可有不妥?” 苏放皱眉:“好似醒来时稍感疲倦,但过后便不觉有问题。” “方才你让蔺渠成将人留在府上,何不直接点明蔺渠成,便不怕他受了那商人白起的蛊惑?” 蔺渠成这人虽迂腐自傲,却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如他明不喜你,却只是明面上态度冷淡避闪,却从不与它人在你背后言三道四,只因他懂得一个道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拥有天生政冶的敏锐性,所以他是个懂得做事之人。“ 陈白起闻言倒笑了,她感叹道:”倒是焕仙轻看了他,只怕你的话早便在他心中打了个警钟,他对那商人白起定是不如先前那般信任了。“ ”你方入朝为官,不识这官中的道道肠肠亦是寻常,但其实我认为这为官之道学得再精亦不是最重要的。“ 陈白起偏头看去,好奇道:”哦,那丞相认为什么才是为官最重要的?“ 苏放笑睨着她道:”自然是得君心。“他看着她,一副”自叹不如“地道:”便是这一点你已战胜了所有人,所以你完全不必将那蔺渠成放在眼中,因为在朝中只有他怕你的份,哪有你让他的道理。“ 陈白起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后颇为哭笑不得地看着苏放,叹息道:”丞相啊,你打算拿这事打趣焕仙多久啊?“ 苏放嘴角忍笑,故作正经地思考道:”那这得看你什么时候再邀请我上你府中留宿了,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得了你好处我自然便不好再得罪你。“ 陈白起”噗“地一声笑出:”随时都可以啊,我还打算请丞相为牧儿启蒙,让他拜你为师,你若能来府中长住焕仙只有求之不得,哪有请你拒之门外的道理。你可千万别来晚了,焕仙将你的住所早就安置妥当,只待迎客入住。“ 苏放故作发怒,指着她鼻子道:”好你个陈焕仙,你可算得精啊,去你那儿借住段日子你亦不打算让我闲过,不过好在牧儿虽亦与你这般聪慧,可性子却不如你狡诈,反而质朴厚道,我倒是挺乐意收他为弟子。“ 陈白起一听这话,便立即就坡下驴,朝他拱了拱手:”那焕仙便替牧儿谢过丞相了。“ 苏放数落着她时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拍了下她低下的脑袋:”哪有这样简单,你的拜师宴若不隆重我可得重新考虑考虑了。“ 陈白起起身,当即便郑重承诺道:”那是自然。“ ”好了,别贫了,这事尚不急。“苏放收敛笑意,正色道:”既然你求了我一事,那我亦拜托你一事。 陈白起一听便知他的意思,她点头:“丞相先去查查他的底细吧,找个借口将那玉山雕的要过来,接下来便交给我来处理。” 苏放听她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便问:“焕仙,你打算如何做?” 陈白起嘴角含笑,眼中意味深长道:“我找个机会去单独见他一面,大战在即临走时留下个不确定因素在国中总归不安心,我亦想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 与苏放分别后刚回到府中,便见打着灯的典门在门前等候着,一见她便着急快步迎上前,他弯身道:“大人您回来了,牧少爷今儿个一直在正厅中等着你回府,一步都不曾离开。” 陈白起愣了一下,问:“可是有事?” 牧儿这段日子被接来临淄夜里总是睡不好,她猜他这是不适应新的生活环境,于是平日都会早早归府陪着他。 典门摇头:“奴不知,这还得大人您亲自去问了。” 陈白起颔首,接过他手上的灯,率先走在前。 当她步入正厅时,却见陈牧正等在厅内,一见她回来了便咬着下唇可怜兮兮地扑过来。 “兄长!” 陈白起被他抱了个满怀,低下头,轻拍了他的脑袋两下,轻声问:“怎么了?” 她了解牧儿,这孩子历来乖巧独立,从不会这样不听人劝。 说着,她抬头看向厅中的姬韫与姒姜。 两人朝她摇头,亦是不知所以,问陈牧他亦不讲,只低着头一声不出,今日一天哪都不去,只固执地在厅中等待“陈焕仙”归来。 陈牧抬起头,两颗如水洗般葡萄的眸中含着泪花,鼻头泛红,瘪着嘴道:“我、我昨夜梦到了父亲,还有阿姆他们,他们在与牧儿哭着……喊兄长与牧儿的名字……” 陈白起一怔。 “陈焕仙”的父母啊……她好似完全忘记了这一回事了。 陈牧见“陈焕仙”没反应,一着急便拉扯着她的手攥着,哭音喊道:“兄长,我们以后便住在临淄了,可他们怎么办?我们亦好久不曾去拜祭他们了,他们是否会觉得我们抛弃了他们,在地底感到难过伤心了?” 陈白起低下头,看着陈牧,见他哭得伤心自责,便歉意地替他拭泪,柔声道:“是兄长的不是,我这便……” 陈牧一见陈白起这样讲,便急急摇头维护道:“不,兄长一直在忙大事,是牧儿不是,牧儿不应该提这事的,是牧儿不懂事……” 见他一着急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陈白起微蹲下身,将他抱入怀中,轻拍着他的背哄道:“牧儿,莫哭了,这事是兄长疏忽了,不如我们将他们的坟迁到临淄来可好?这样一来,你……我们想见他们便随时可以去拜祭。” 牧儿将脑袋埋伏她的怀中,哭声渐熄,许久,才沙哑着声音颤抖着回了声:“……好。” 陈白起摸了摸他的头,叹了声:“若兄长往后再忙昏了头,忘了重要之事,牧儿定要记得提醒兄长,可好?” 牧儿一面用力地点头,一面不好意地低头擦拭眼泪。 他低着头,羞赧地断断续续道:“兄、兄长,牧儿最喜欢兄长了。” 陈白起弯起嘴角,用指尖轻揩了一下他细滑的小脸蛋,温声道:“兄长亦喜欢牧儿。” 这个弟弟,她是真的挺喜欢的。 将牧儿哄睡了之后,陈白起便重回到厅中,姬韫与姒姜一直在等她。 姬韫看着她提醒了一句:“这孩子心思太重了。” 陈白起明白他的意思,她垂下长睫,用软软的嗓音道:“我与他常常离别,聚少离多,常常便是将他托于他人照顾,他这般年纪正是依赖亲人的时候,是我不曾令他安心,他方如此害怕,想将唯一的安定紧紧抓在心中罢了。” 今日的哭诉与往日的夜夜难眠无论是真是假,陈白起都觉是她愧疚了这孩子。 他并不贪心,所要的亦不多,只是她能给予的确太少了。 她曾答应过会好好照顾他的,只是她只办到了一半,她照顾好他的生活起居,却无法兼顾他的感情与心灵。 见她清明,姬韫便知她心中早有定断,便亦不再讲此事了。 姒姜这几日也算是了解到陈白起对于陈牧的诸多包容,亦不多言掺和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既然姬韫嘴快先一步提醒了,他也就不提了,由她自行处理吧。 他道:“今日回来得如此之晚,是被何事耽误了?” 陈白起坐下,拿茶盅倒了杯水:“是遇到些事。” 陈白起将商人白起与玉山雕的事情一讲,两人都觉诧异。 “白起?你以往起的字便是白起,那这人的名字是别有用心还是只是一场巧合?”姬韫脸色微沉。 陈白起放下茶盅道:“我方听到这个名字时亦是如此在想,可转念一想,陈白起已死,这人若是故意,但又何须与一个死人扯上联系?” 姬韫也觉有道理:“可我总觉太巧合了。” “那玉山雕是何模样?”姒姜忽然问。 陈白起见他神色似有所动,便搁下商人白起的事情,讲起了玉山雕,她比划了一下大小,又详细描述了一下:“这玉色大抵有四、五种,模样粗犷拙朴,但看久了却觉目眩。” 姒姜颦着眉,绞尽脑汁地回想,一边喃喃道:“这个玉山雕我总觉好似在哪听过……是南诏还是西域呢?” 陈白起听到,便立即补了句:“对了,他讲这是出自西域龙渊之深。” 姒姜顿时眼眸瞠大,拍掌道:“我想起来了,这是五氲玉!” 陈白起站起来,惊奇地追问道:“五氲玉?你知其来历?” 第三百三十章 主公,天下大乱 姒姜眼波流转,栩栩长睫下琉璃眸隐烁着魅光,他抚唇喃喃道:“这五氲玉好似因其玉身五色交杂,绵絮成缕,边角有成片白斑呈点状,方被称为五氲玉。” 陈白起眸中放光,当即应是:“你所描述的十分贴切吻合。” 姒姜瞥向她,得到她的确定之后,得意地笑了一下,但转即又抿着唇,双目放空,神思茫茫地道:“这个五氲玉是何来历我却不甚清楚,但却知它十分邪性,我曾耳闻它能轻而易举地摧毁掉一个小国。” “竟有此事?你可知详情?”陈白起诧异。 姒姜颔首,他招了招手,令陈白起与姬韫靠近些,然后将他所知的一段往事娓娓道来。 “嗯,这个小国正是狄国。狄国是一个临海部落组成的小国,盛产珍珠与海错(海鲜,古称“海错”,意谓海中产物,错杂非一)类,由于地域左邻,我国便与狄国的英宰酋长私交甚好,小时我与姒四亦常去狄国海边玩耍。“ “一日,据闻狄国英宰酋长在海中无意得了一块四方的五色玉,此四方玉身颇为完整大件,倒也算难得一见,且当时国中流行雕玉工艺,尤其是磨砺自身刻玉的工艺佩戴己身,狄国的英宰酋长虽嫌此玉不够冰清玉粹,但他想着这是他第一次亲手刻玉,若选了块价值连城的若雕琢坏了,岂不可惜,于是便拿了这块四方五色玉来练手。“ “果然,他的手艺着实拙劣粗糙,即便经过他几番修整,反复琢磨亦不甚美观,宫人们以为此玉定将遭到湮灭或者遗弃,但奇怪的是即便此玉其貌不扬,但狄国英宰酋长亦每日必将其取出把玩数个时辰,随着时日的推移,他对它更是爱不释手,玉不离身,在接见别国的使臣时,他亦将其放在案旁,使臣远远见之,只觉此玉与殿中周边的精美华贵摆设相形见拙,十分突兀,遂问起狄国酋长,他言——此玉内藏乾坤,玉中自有美妙之处,乃吾之心头所好,一日不见便觉有失。“ “那使臣闻言后却不以为然,回国后将此事夸张滑稽地传遍贵族门阀之中,权当一则笑谈供人取乐,然父王得知此事之后却与世人想法不同,他认为狄国酋长并非一鱼目混珠之人,心中亦是好奇,便带着我一道前往狄国拜访。“ “那时我对此玉不甚感兴趣,于是瞄过一眼便与宫人们去海边玩耍了,随后与父王回宫,见父王神色淼茫,魂不守舍,便不解地问起,父王当时叹了一口气,抚摸着我的头遗憾又赞叹道,此玉一眼虽简陋鄙之,但第二眼却令人神魂失守,是块宝玉啊!” 听到这,陈白起的兴致亦被挑了起来:“后来呢?” 姒姜又继续道:“大约又过了一段时日,具体多久我也记不太清了,当时我不过六、七岁罢了,我只记得当时狄国来了使臣,十分焦急恳求地向父王救助,父王问起何事,方从使臣口中知狄国酋长至半月前便开始不思饮食,日渐消瘦,近几日更是滴水未沾,如今已然病倒在床上。” “莫非得了什么痼疾?”姬韫猜测。 陈白起则重复了一个词:“不思饮思?” 姒姜摇了摇头,让他们稍安勿躁,他道:“父王立即派了医术最好的御医与一批上佳的药材随使臣回国,但成效不佳,又似过了一段时日,人便不行了,如此仓促下父王前往吊唁,却见狄宫上下气氛怪异,只是当时正值丧期,他也不便多加追问,之后便由大公子英骥继位狄国。” 姬韫问:“那块五色玉呢?” 姒姜耸耸肩:“自然便是被大公子英骥得去,他得玉后据闻曾找来奇人异士瞧过,但无一例外皆称此玉为宝玉,于是大公子英骥便为其取名为五氲玉,氲,指气体极盛之意,亦意味着他气运极甚之意头。“ “要说一开始大公子英骥亦是勤勉,功政极佳,但时日不久却亦如先父一般,将五氲玉奉为圣物日日把玩观赏,寸步不离,如此没过多久也病倒了。” “也?莫非其病因症状相同?“陈白起问。 姒姜点头:“没错,也是不饮不思,成天捧着五氲玉观赏入迷,此番父王亲自去了一趟,亦亲眼目睹了他对五氲玉那痴迷的模样,如同入了魔障一般,神色颓靡,唯双目极亮。” “于是,国中便有人盛传此玉有魔性,需毁玉方能拯救狄国,然大公子英骥得知后却凶性大发,将所有欲毁玉者统统杀光。” “为君者不分黑白,大开杀戮,只怕狄国离灭国之期亦不远矣。“姬韫冷目道。 陈白起没吭声,她认同姬韫的话。 姒姜道:“的确,狄国两代酋长皆无作为,再加上暴政统冶,狄国这个小国很快便陷入了内乱,最终大公子英骥被杀,狄国落入了谋反者手中,同时亦有五氲玉。” “说来也是奇,谋反者得玉后本打算立即将玉毁去,但此玉却水火不侵,刀剑不毁,如此艰韧倒是令谋反者感到惊奇,久而久之他对五氲玉的态度亦发生了转变,从一开始的延误避讳,到最后的痴迷无度,简直如上两届君王一般。” “并且由于他上位名不正言不顺,再加上痴迷于五氲玉,很快便被其它人推翻,而经历了几度变迁的狄国此时早已分崩离析,随后便轻而易举地被其它国吞灭,而五氲玉亦在战争之中消失不见。“ 讲到这里陈白起忽然觉得这五氲玉简直比现实版的“玛丽苏“还玛丽苏啊,人见人爱,哪怕最开始并不喜欢的最终还是会被它虏获。 她若有所思道:“若蔺府中的那座玉山雕当真是狄国的五氲玉,那么得到之人的最终情形应当相似。“ 姬韫半信半疑道:“普通的玉石虽能令人赏心悦目,但不至于有如此令人神魂颠倒的威力吧?“ 陈白起道:“这五氲玉的确邪门,我需得再次蔺府确认一下。“ 姒姜瞪眼阻止道:“不行,此事还需得从长计议。“ 他抓住她手臂,将人拉近,清濯的双眸潋滟生波,他嗔怒道:“这事可不简单,既事是那蔺渠成惹出的,便让他遭遭罪先,正好也能让我们确认究竟是不是五氲玉。“ 那蔺渠成总是瞧曾是白衣的陈白起不顺眼、有成见的事情姒姜是知道的,因此对于这个蔺渠成他亦是不待见的。 陈白起被他拽扯着衣襟下滑,便赶紧按住他“捣乱“的手:“这事我自有主张。“ 姒姜眯起眼睛,明媚若莲妖般的面庞全是不满,他不依地继续拽她。 一旁的姬韫见两人靠得太近,眉心一跳,便跨步上前,不动声色地将两人从中扯开。 他清了一下嗓音,对陈白起道:“若你定要去蔺府一趟,我便随你一道。“ 陈白起看着他们俩人眼泛无奈,她道:“不过是去试探罢了,不会有危险,倒是我有两件事情需拜托二位。” 两人回视她。 陈白起道:“姒姜,你能代替我去一趟秦国将山长他们接回齐国吗?墨家机关城那边已经首肯我拜托之事,如今只需等他们回来好生商议一番。“ 姒姜道:“你拜托之事我哪会拒绝,正好亦可去瞧瞧姒四。“ 陈白起笑了一下,然后看向姬韫:“姐夫,陈父如今不在齐境,可五国集结大军压境楚国,我仍旧担心他的安危,我希望你能替我去看着他,若他所待之处不够安全,你便将他接来我处。“ 姬韫点头:“此事我亦有此想法,不过白起,你此番自请督军运送物辎前往赵国,与赵军一道,是否有什么打算?“ “并无打算,只是想亲眼将这一场战争记下来。“陈白起道。 这一仗齐国算是占了个便宜,只出钱跟物资,而真正率兵带头打仗的则是魏国与赵国,而她这个督军估计到了战场也只是负责战后方的事务,尽管如此,她仍旧想去看一看。 真正意义上来算,她并非哪一国的人,整个战国于她而言并无归属感,只有生活在那里的人令她有了牵绊,她方对那个地方多了一份眷顾罢了。 楚国是她之始,因此她想知道它最终会变成什么样。 姒姜安慰道:“如今时局亦非我等能左右了,总归楚国也知六国联盟之事,定有对策,这剩下的便是谁更技高一筹的战争,这自古至今以少胜多的例子可不算少,楚国亦并非定会输。“ 陈白起感叹道:“无论结果如何,在这场战争之后整个九州的势力分割都将大变。“ “如今魏、赵已领尖在前,若再将楚国的大势划分予他们,只怕这将来的情形对齐国是大不妙。“姬韫实事求事道。 陈白起对此亦是深有感触。 齐国境内虽是富裕,但国内却少兵缺将,齐国的国防便是在这九州强国中最弱势的一国,她如今正在想方设法,但如今新王继位,许多事情也并非一时半会儿便能改变的,所以她再着急亦无济于事。 —— 翌日,陈白起刚下朝便被新王田文召入栖梧殿晋见。 孟尝君如今已是齐国的王,下朝后便由大监与两名宫婢伺候他换下隆重朝服,隔着屏风陈白起听到布料摩挲的声音,便低下头,跪地行礼。 屏风后传来齐王的声音,他用磁性低沉的嗓音道:“昨日之事苏丞相一大早便已向孤阐明了,蔺渠成身居要职,若背后有人打算利用他,只怕还有后续手段。“ 陈白起起身,道:“先了解对方的手段与打算,方可请君入瓮,苏丞相尚有许多要件需处理,焕仙已有些许眉目,主公可将此事交由焕仙处理。“ 齐王田文绕屏出来,他穿着暗纹镶金边宽大的深衣,愈发深邃的眉目泛着迷人的色泽,抿勾起的嘴角唇色朱红。 “焕仙,你莫非知道了那玉山雕的来历?“ 陈白起颔首,见齐王坐于玉案后,两名殊色绝美的宫婢立即殷勤地上前替他捶腿、揉肩,大监则顺眉低眼站于帘帷柱下等候差遣。 她覆下眼帘,心底暗笑一下,表面正经道:“回主公,那玉曾在被灭的狄国出现过,经三人手,尔后消失无踪。 “狄国?“齐王想了一下才记起曾有过的这个小国家。 他抬眸,见“陈焕仙”目不斜视,恭敬又疏离地站在殿中,不由得颦了颦眉,他烦燥地动下肩膀,挥退跪坐于身旁的宫婢,朝她招手道:“过来些谈话。” 陈白起自不能拒绝,便信步上前,而两名绝美的宫婢则揪着宫纱裙摆,委屈又娇滴滴地瞥了“陈焕仙”一眼,便矮身行礼离去。 陈白起心中无奈,明明是齐王见惯各类美色,对普通献媚无动于衷,现下怪我咯。 第三百三十一章 主公,君臣的距离(上) “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齐王一扬稠质宽袖于身侧,朝后仰靠于狐绒软枕上,半是慵懒半是疲倦后的闲逸,那轻薄而顺滑的衣料像浸湿了水便吸贴合着他阳刚俊美的身躯,不用故作挑逗,便有有种雄性荷尔蒙散发最原始的诱惑感。 陈白起暗叹,也难怪这群宫姝面对她时如此春心荡漾。 她撩袍跽坐,与齐王面对面,她详细地讲了一遍五氲玉的来历,又道:“此玉有蛊惑人心之力,狄国被灭,历经三届,虽非全部之因,却也皆由它所控之故。” 一听此话,齐王眸光一下便冷冽下来,他挺直身子。 “何人如此歹毒用心!” 陈白起摇头,只道:“此事只怕不简单,焕仙打算利用那商人白起顺藤摸瓜将幕后之人寻出,此事倒是得多费些周折,此事若交由别人办到底不放心,唯有亲自出马。” “你认为还有幕后之人?”齐王偏过头,挥手让大监送上一桶燕酒与一鼎炙烤后炖烂的红肉。 陈白起眸转深意,嘴角含笑道:“若那人为主谋又何必冒险亲自出马,再者这五氲玉如此神奇只怕得来不易,凭他一介商人如何运转得走这盘大棋?” 齐王闻言挑了下眉,深以为然。 大监这时托着一个祥云铜盘过来,跪于案前将盘中东西一一摆好,当他揭开鼎盖盛红肉时,陈白起伸手道:“由我来吧。” 大监愕然抬头,见陈白起朝着他温和友善地微笑着,便又犹豫地看了一眼齐王,见齐王心情甚好地朝他颔首,大监方露出腼腆的笑,道:“那便有劳大谏大人了,奴告退。” 这名大监是新最提拔上来暂代,乃前一任大监的义子,年岁不大,摸约二十来岁,平日行事稳重老成,话不多却十分懂得省时度事,因此年纪轻轻便能伺候君王。 但今日他行事却谨慎胆颤,老实说他十分惧怕单独应对行事阴晴不定的齐王,但当大谏大人来时,他却又觉他所认识的那个“齐王”其实是假的,真实的他其实是一个正直又贤明的君主。 这样两面矛盾又奇怪的现象令大监不解,但他的内心却清晰地了解一件事情,那便是朝中上下讲陈大人深得君心一事的确名符其实。 等人走后,陈白起问:“此人用得如何?” 齐王田文随意道:“不过如此,比不得陈卿啊。” 他说完,便又拿眼神钩着她,像是玩笑又像是试探。 陈白起不觉其意,只当他在调侃自己,笑着摇头,她拈起一根细长弯曲的银勺从小木桶内取酒,如一柱银丝浇入铜爵之中,又从鼎中盛起方肉奉于齐王的面前。 “早膳乃一日最重要的一餐,主公切勿忽略,请食。” 齐王见她举止优美流畅,全神贯注地替他铺食时,那神态动作如度蒙了一层神圣的光泽,似山遥水远遗墨间,彼岸花开般令人心醉。 齐王凝注得有几分入神。 他见她抬眸,鸦羽般的睫毛栩栩如生,她的眼神、嘴唇、指尖,如同水中笔触缓缓地盛开,在他的视野中凝固成形,那样活色生香。 陈白起见他一直盯着她瞧,目不转睛,那眼神充满了侵略性,但又并非令人讨厌的锋利,便不由得轻唤了声:“主公?” 齐王听到她的声音,瞳仁一窒,顿时有几分狼狈地清醒了过来。 他抄手举爵仰头一口饮尽,然后没什么技巧地转移着话题:“听说你府中的姜大与姬铭准备出城?” “姜大”是姒姜的化名,而“姬铭”则是姒韫的化名,因为两人在楚国还算有知名度,自然不可用原名。 陈白起听齐王提起两人的行踪倒也不奇怪,她知道田文虽信任她,可为君者不可能不对底下的朝廷重臣布下眼线,即便他不想知道的事情,亦有人会如实汇报上去的。 陈白起道:“此事焕仙正要禀报,焕仙遣他们出城是为焕仙去办些私事……” 她还没讲完,齐王便颦眉打断了她:“孤并非那意思……你身边离了这一文一武,那便暂让魏腌为你护卫吧。” 陈白起一怔,杏眸睁得有几分圆溜溜地,倒显几分憨呆可爱。(齐王视觉) 他弯起嘴角,道:“你身边总归需要留一个能保护你的人,你与魏腌关系不错,便暂让他住在你府中替你护院罢。” 陈白起见齐王是认真的,便“噗嗤”一笑:“主公让一个大将军来替焕仙护院看家着实太大材小用了。” “反正他近来无事可做,若是为护你,孤相信他定是乐意的。”齐王抚爵轻笑道。 陈白起这时想起一事,便道:“正巧苏丞相近来也打算来我府上借住一段时日,若魏腌来了,倒也热闹。” 齐王玩似抚爵身凹凸的指尖一顿,抬眸,笑意加深古怪道:“你说……苏放要住你府上?” 陈白起一时不解他眼底的笑中深意,含词半句,只道:“是。” “哦……”他意味不明地拖长一声,便举玉著夹了块红肉于口中,漫不经心道:“孤近来常觉朝政晦涩疲倦,夜亦难眠,与焕仙谈话总觉能宽郁心舒些,不如……今夜你便歇在宫中,与孤好好夜话长谈一番。” 陈白起脸上的笑意一滞,略诧异地看向齐王,他的这个要求对她可谓是有几分为难了,她捂嘴迟疑道:“可焕仙幼弟在家……” 齐王忽然撑案凑近她几分,笑得有几分危险道:“不过一夜,你便要拒绝孤?那苏放住你家中可不见你有何意思。” 这话听着总觉哪里不对劲,陈白起抬眼看他,见他随意而流转加深泛紫的眸子威盛逼近,其态度明显已不容拒绝。 这便是为君者吧,君无戏言。 他都这样讲了,陈白起自不能不识抬举。 “喏。” 齐王这才笑意盈盈地仰身坐回原位,他垂眸盯着盘中剩下的一块红肉,眼神一黯,然后故作随意将盘推至陈白起的面前:“此肉炖烂得恰到好处,你用一口试试。” 他将玉著亦一并递予她。 陈白起见他将用过的盘、玉著交给她用,态度随意而自然,不似别有用心,或许在他眼中这是一种宠信的表现,可陈白起却有种难以下咽的感受。 “谢主公赏赐,可焕仙近来腹中纠涩,医嘱不可用太油腻之食方可调养将好……”她下意识地讲到一半,便顿了一下,似怕齐王因她的拒绝生气,她立即口风一转,便伸手接过其玉著,勉强笑道:“不过少食一块亦无大碍吧。” 可她没有拿到玉著,因为齐王将玉著收回了。 他望着她,似笑非笑道:“太狡猾了,你这样讲孤哪还敢逼迫你食肉啊。” 陈白起无辜地眨了一下眼睛,似不解他这话的含义。 因为今夜在留宿于宫中,陈白起便事先派人回府中讲明情况,姒姜与姬韫听说此事都脸色难看,而陈牧则默默地低下头。 —— 天刚蒙蒙亮,陈白起便忽然睁开眼睛。 醒来后只觉腰酸背痛,太阳穴亦是一涨一涨地,她看见这陌生又奢华的环境时怔忡了半晌。 这并非是她的房中,她立即翻身而起。 却不想一条粗壮沉重的手臂将她给压住,另一条则搁在她腰间,她顿时表情十分魔幻地侧脸一看,只见一张鬼斧神工般俊脸近在咫尺。 他挨得很近,近得连皮肤上的毛孔与细白绒毛都看得清楚,轻薄的一层亵衣因豪迈的睡姿敞开了一大截,可观由胸至腰间的肌肤线条一览无余,他盖着一张薄被,墨色长发披枕,漆黑的睫毛笔直垂落,不似幼生动物柔软的翎毛,反似丰挺的翼羽。 她感觉到他的脉搏、心跳,连喷酒的温热呼吸,顿时尴尬又无奈地保持着僵直的姿势一动不动,十分头痛地开始回忆起昨夜的情形。 他们俩好似谈论政事至到很晚,并一直在喝酒助兴,还是最烈的那种酒,这一喝便是喝到半夜,所以她便醉熏熏地,完全忘记了为何她不曾睡在自己的卧榻上,反而怎么躺到了主公的睡榻之上…… 即便是喝断片了,可如此荒唐之事又是如何发生的呢? 陈白起完全想不起了,她颦着眉头,瞥眼看着齐王,见他仍旧熟睡着,便小心翼翼地挪开了他的两条手臂,然后慢慢坐起来。 这时她发现身上的衣服也是乱七八糟,外袍不见了,她抚额。 天啊,昨夜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啊,应该没发生其它什么事情吧。 她将衣襟理了理,于是准备翻榻而过,却不料底下传来低沉又嘶哑的声音。 “爱卿,这么早是打算去哪儿呢?” 陈白起本就心虚,忽然听见说话声音,便脚底一打滑,险些从侧摔跌落地,所幸有人及时拉了她一把。 齐王将她重新拉回床榻之上,惺松的神色,支颐勾唇笑着。 “不再躺一会儿,今日沐休,并不用早朝。” 陈白起的心脏猛地跳动一下,她方才的慌乱只维持了一瞬,见已撞个正着,躲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于是,她撑起身子,侧过头看着齐王。 今日必是晴空万里,从窗棂射入的阳光透过殿室内垂落的幕帘薄纱落在了他身上,他正对阳光,清澈动的人光线将他眉眼光虚化了一般,轮廓朦胧,袒胸露臂,结实而平滑的腹肌线条流畅完美,他躺在那儿便像希腊神话故事中俊美的神祗一般。 “主公……”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主公,君臣的距离(下) 陈白起清了清嗓音,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主公,昨夜……焕仙应无无状之举吧?” 都喝断片了,该想起来的一件都没想起来。 田文见她面色赧然尴尬,一副小心翼翼地瞅着他,像极了某种柔软得骚人心痒的小动物,他心中蓦地一动,眼神亦一点一点地变暗,他一伸臂…… 陈白起天旋地转,只觉一道强硬的力道便将她制控于齐王身下,阴影覆下时她一怔,只见压于她身上的田文面无表情,唯那一双招子极亮,如同暗夜出没的魔鬼,充满了危险的深邃与诱惑,他眼神紧攥着她的唇,缓缓地低下头…… 可下一秒,“噗嗵”一下却毫无预兆地昏倒在了陈白起的身上。 陈白起目光僵直,忽然力大无穷,单臂如同拎婴儿般便将百斤多重的齐王从身上踢翻至侧旁,她此刻的瞳仁尚呈琥珀色泽,有别于人类的长竖瞳像金色的钩子般,威摄而锐利,她披上外衣,没再看齐王一眼,低下头便匆匆离殿。 大监听到了寝殿的动静,正于门边踌躇是否喊一声,却见殿门被打开,陈大人迈步而出,微熏的晨光映耀于她面目,清风吹起她那漆黑发丝,那优美的侧眼,纤长鸦羽的睫毛,姿色天成,占尽风流。 他惊艳了一下,心中暗道,这陈大人果然生得极好啊。 大监动作慢了半拍地上前向她行礼,却与她错身而过,他愕然抬头,却见她肤如雪峰,心事重重,漆黑双眸深不可见底,头亦不回地离开了。 他略微奇怪陈大人的神色,便返身入寝殿,却见齐王面色痛苦地捂着脑袋起身。 “王上?” 齐王颦着眉偏头看他,奇怪道:“孤的头好似被什么撞击了一般……”然后他似忽然想起什么,倏地转身看向身旁,疑惑道:“大谏呢?” 昨夜是他将酒醉迷糊的“陈焕仙”抱放于卧榻之上,本想着第二日瞧瞧她的反应,但为何一早醒来却不见其踪影? 大监当即跪上前替齐王揉捏太阳穴,一面谨慎地回答:“大人他方才匆忙离去了,似有急事吧。” “可曾有说什么?”齐王问。 大监想了一下,还是老实地摇头。 “不曾。” 齐王闻言面色略沉,但下一瞬又被脑内一阵一阵的涨痛给扯回了思绪,他眯眸纳闷了。 昨夜他饮酒尚不达醉意,何故翌日头痛复加,简直比宿酒还令人不适。 —— 陈白起一路疾步走至王街,今日没散步的心情了,便随手拦了一辆马车付了车资便被恭敬送至陈府中,这一路上她脸色皆一言难尽,通俗来讲那便是三观崩裂。 她这算是被潜规则了吧,不、不对啊,她如今是个男的,她特地挑了个男的,侍奉的主公也是男的,所以……这算什么啊? 若非顾忌一国大谏的形象,她简直想抱头捶地。 府上的仆役向她行礼,她却视而不见,似一阵风般冲入房中,“啪”地一下闭上门,然后背着手便在房中左右转圈思考。 方才的情形究竟是她看错了还是她误会了还是她想多了还是…… 砰!她想得太入神,一时忘了转弯,脑袋便硬碰硬地撞上了柱子。 当即她痛得抱头蹲下来,一声不吭,许久。 “别开这种玩笑了,我好不容易才努力到现在这种地步,若是因为这种可笑的原由,我又岂会甘心……” 陈白起忿忿不平地捶地几下。 “为何会变成这样!” 她抬起头,目光像数九寒天浸于雪水的墨玉般冰凌凌地,她盯着窗外那一棵冬青树。 她的目标由始至终只是权臣而非娈臣,她不会让任何人破坏她的既定目标的,不过这事她目前尚不能确定齐王的心思,还需再观察观察,若早上之举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她便权当不知其事全面揭过。 倘若那田文当真对她起了不该起的其它心思,只要不影响到她便也罢,若不能,她便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用摄魂术令他彻底遗忘对她起的歪心思,专心朝政,称霸战国! 系统:警告警告!人物想法十分危险,倘若人物做出对所择主公不利之事,将会受到相应的系统惩戒! 陈白起一愣,心中第一时间反应道。 那我方才用精神力攻击他意识海,令他短暂失忆时,怎么不见系统有惩罚? 系统:考虑人物此举尚不曾真正伤害到所择主公,所以系统只进行了金钱扣除惩罚,但倘若再做出伤害所择主公之事,惩罚将会变得更为严厉,请人物谨慎行事。 陈白起一听,瞠大眼睛,立即打开了系统“控制面板”,一看钱币上面少了好几个大数,心一下便凉透了。 “我、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种(坑爹)的事情……” 有系统随时监控着,她若想借用“蛮力”来消除他对她所产生的邪恶心思,估计还得另外想辙了。 她喷着鼻息:“那下药行不行?” 弄他个“下身不遂”,如此她便无后顾之忧了。 叮——红色颜字体警告。 系统:所有违背其意愿、强行实施的“伤害手段”皆为不可行! 陈白起抓到字眼漏洞,眼珠子滴溜一转,试探道:“那若是他自己改变了意愿呢?” 叮——绿色正常颜字体。 系统:无权干涉。 好吧,她已经摸到系统的干涉范围与可操作底线了。 陈白起眼下经系统一打岔,这火山爆发的激烈情绪多少也将就缓和下来了许多。 她爬起来坐于案几后,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但她并没有喝。 她凝视着杯中水面倒映出来的那张脸,她不由忽然愤慨了起来。 “这一开始还是挺俊俏的一个少年,为何换成我却长得越来越娘气了呢?” 其实这也不怪她,毕竟她当女人的时间远远多于当男人的时间,一些举手投足、言谈举止难免会产生一种男女界限模糊,端看其它人如何看了,拿她当男人看便觉风雅斯文,拿她当女人看自然便能咂品出一种阴柔明媚之感。 再加上随着麒麟血脉的苏醒,她的体质与相貌也在逐渐改变,若是真正的陈焕仙顶多便只是清秀的长相,可她接管身体后,容貌被日夜雕琢,已达到这张面容能产生的最高颜值。 虽说一开始总想对着齐王做些过激的行为来避免“职场潜规则”,但人一冷静下来便会反省自身的问题。 是不是我长得不够雄伟,若长得英气一些,便不会引发这类误会? 是不是我打扮得太随心,若不那么鲜嫩,便不会令人产生错觉? 是不是我讲话、神色太过于温和,眼神太过温柔,方令人产生雌雄莫辨? 总归一句,娘娘腔是要不得的,既然这张脸她改变不了的,看来以后只能多注重一些自身的打扮与言谈了。 陈白起下定了决心! —— 只见第二日早朝,所有人都惊奇地发现了大谏大人的改变。 她身穿黑底红袍官服,戴冠封腰,行跨八字步,眉颦而长吁,似一副忧国忧民之状,较往常不同时,她官服外肤色似晒暗沉了些许,眉浓而目正,形象顿时十分老成。 嘿,这大谏今日瞧着怎么怪模怪样的,有人上前打招呼,以为会如往常般得到如沐春风般的温暖回应,却见大谏眼神一利,眼角一勾,那不言而厉的神色令人胆颤。 额滴妈呀,大谏变得好恐怖啊,她这是在不满他,还是心情不佳? 很快便没人敢上前套近乎,皆用一种古怪又不解的眼神打量她。 陈白起挺起胸膛,目不斜视,以一种万夫莫敌的气势行至前端。 苏放先前也听到殿外的动静,不解其意,当他瞥了一眼侧后方站定位置的陈白起时,顿时目瞪口呆。 “你……你怎地黑了许多?” 陈白起面不改色道:“焕仙肤色一直如此。” 放屁! 苏放忍下爆粗口的冲动,又道:“你的眉为何如此浓重了?” 陈白起凝眸正色道:“如此方能彰显焕仙内心的丈夫气慨!” 苏放呆了好一会儿,方道:“你不会连嘴唇都涂了色吧?” 没错,她涂了。 她长相本就唇红齿白,唇色太过艳糜,她干脆涂成乌色,如此一中和起来便显暗沉严厉。 苏放见她如此费心做这副打扮,顿时哭笑不得。 “你到底在想什么?” 陈白起看向他,眼神亮晶晶地问:“丞相,你观焕仙如今这副模样是何感受?” 苏放一愣,说实话“陈焕仙”目前的脸被她这样一整,十分的美颜已变成了普通俊俏,但可惜她能掩饰得了脸,却遮挡不了那一双无限遐想般动人的眼眸。 “我只有一句话。” “什么话?” “暴殄天物。” “……” —— 待齐王上朝时,自然看到了底下“陈焕仙”的改变,他眼中闪过诧异,眼神细细一打量,便觉今日的“陈焕仙”莫名老成灰暗了不少,尤其在苏放旁边,那“低调”的肤色,更被衬托成了芸芸众生,毫不起眼。 可说来也可笑,哪怕她如今变成尘土中的一颗砂砾,他亦能一眼便看到她。 齐王支颐,笑意盈盈地打量着她。 系统:齐王对你好感度+3。 哎?! 陈白起听到系统提示音,险些没一个腿软摔地上去。 她抬眸朝齐王看去,却见他正低眼看着她,她觉得她在他的眼神中,是如此的清新、翠绿,如同春雨洗刷过似的新叶,瞧着如此喜人,萌发着生机勃勃。 陈白起顿时恶寒。 这是怎么回事,她特意做出的一番改变,不曾想没达到预期效果,好像还起反效果了? 下朝之后,不等大监来拦路传召,她便一溜烟地急急回了府上。 目前她并没想到更好办法了,只能选择尽量私底下少与他单独相处。 刚回府,便正好遇上打算敲她大门的魏腌,他没带随从,腰插两柄刺斧,身高八尺凛凛而立,肤色黛黑,虎背熊腰似的杵那儿,陈白起眉眼一松,扬声喊他。 魏腌转身一见,便立即欢喜咧牙上前。 “嘿嘿焕仙,没想到等着你了。” 陈白起亦露出笑来:“嗯,赶早不如赶巧,我刚下朝,你是刚从热河赶回来?” 魏腌点头:“俺交接了一下兵务便赶回了,主公与俺托信,俺放心不下,留你这般文文弱弱一人在府,万一遇上它国刺客或者歹徒可如何是好!” 他瞪大眼,一脸义不容辞的拍拍胸膛:“俺这便回来保护你!” 陈白起心中感动,谢过后,便道:“边走边说吧。” 陈白起让典门开门,然后亲自为魏腌引路。 一路上两人东扯西聊,魏腌忽然道:“我前些日子听叔父讲来郑国那边好似出大事了。” 陈白起近来忙着六国会盟事宜与国中编策,倒不曾关注过它国国情:“何事?” 魏腌挠头,一面回想着叔父所讲的话:“听说好像是郑侯被什么邪巫之术给控制住了,如今整天痴迷不语,荒废了朝政,如今啊郑国人心惶惶啊。” 陈白起颦眉,最近为何这种邪道之术如此猖獗肆虐? “可有详细情形?” “俺也不知详情,全听叔父描述。” “哎,你这说一半留一半,我也不知该如何应答呢,罢了,它国之事暂时便莫管了,正巧你来了,午后倒有一事需劳烦你。” “你焕仙与俺乃过命之交,要办事直管讲,莫提劳烦。”魏腌不满粗声道。 陈白起笑:“好,是焕仙失言,你与我一道去一趟蔺府。” “你要去蔺渠成那老小儿的府上?”魏腌诧异。 谁都知道那蔺渠成不待见当朝大谏,如今她想拜访其府上,只怕…… “嗯,去看看情况。”陈白起道。 “你便不怕这小老儿犟得紧,闭门不见?” “他不见我,难不成连你也不见?”陈白起笑问,那瞥向魏腌的目光中带着狡黠。 魏腌一愣,咧开雪白的牙齿,嘿嘿一笑:“对哦,我们一道,我去叩门便是。” “便是如此。” “这事简单,包在俺身上,对了,俺刚从热河回来,一路上饥肠辘辘,不知焕仙家中可有饱腹之物?”魏腌抚着咕噜直叫的肚皮,腆着脸朝陈白起嘿嘿地直笑 陈白起挑眉,豪气道:“自家兄弟来了,岂能无好酒好肉招待呢。” 魏腌一听喜上眉梢,握拳轻捶了一下她胸口:“好兄弟,够意思!” 陈白起嘴角一抽,忍着想抚胸的冲动,哈哈道:“小意思,请。” —— 饱餐一顿后,陈白起便领着魏腌前往蔺府,要说自蔺渠成纳了一房美艳香绝的小妾后,便连着请了三日事假没上早朝,因此陈白起亦有三日不曾见过他了。 她心想,倘若那座玉山雕当真是当初祸害狄国的五氲玉,那如今的蔺渠成自当亦有一些相似的奇怪征兆。 陈白起站在蔺府前,让魏腌去叩门,魏腌喝了些小酒,酒上头,便粗气粗气地啪啪啪地击打门板。 “来人,来人啊。” 午后府中休门,一般少有人来拜访,典门听见有人敲门,且嗓门粗犷喧哗,便满心不耐烦地开门。 “何人?” 他将门开一条缝隙,探出头打量门外之人。 “俺你都不认识?!”魏腌如今乃齐国上将军,又深受齐王信任,其风头不可一世亦属寻常。 蔺府典门一见这大块头,顿时心中咯噔一下,忙开门噗嗵一下跪地:“是小的眼盲,险些冒犯了将军。” 魏腌虽脾气大,但不是一个喜欢以大欺小之人,他板着脸,挥挥手道:“起身吧,俺要见你家大人,速速禀报。” 典门嗳了一声,起身,然后谄媚又讨好地道:“那将军先随小的去厅中等候,小的立即派人前往禀报大人。” “嗯。”魏腌矜持地颔首,然后转身,朝后方喊道:“焕仙,我等入厅内等候吧。” 典门之前并没有看见“陈焕仙”,一来魏腌一站便跟座塔似的,将他的视野基本挡实了,二来“陈焕仙”一直不曾出声,他便以为魏腌是独自一人前来拜访他家大人的。 待典门瞧见“陈焕仙”时,那张笑意的脸一下便僵了,隐隐发黑。 惨了惨了,是大谏大人!若被大人知道他将大谏大人放入府中,只怕他这次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尤记得几日前苏丞相带着大谏前来祝贺大人,大人人前笑脸,却在两人走后在书房内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并勒令但凡大谏大人前来,一律声称他不在府上,拒不相见。 如今……上将军又带人来了,他可如何是好? 典门哭丧着一张脸,如游魂一般在前带路,但很快他又想通了,近这几日大人好似心情极好,说不定……这事便也不迁怒于他身上,再说这人是上将军带来的,他一个小小的典门哪有本事当众撒谎啊。 如此一想,他的心暂时也稳定了下来。 “这位小哥,近日来你大人心情可好?” 身后一道令人耳朵都能生出好感的声音响起,典门回头一看,正是大谏与他讲话。 他受宠若惊,立即行了礼,并答道:“大人心情甚好。” “这样啊,美人入怀,想必是春风得意吧。”陈白起笑道。 一见她笑,典门感觉心肝都软了,这大谏果然如传闻般龙章凤姿,待人如春风般温和亲切。 他不由松懈了心防,与她闲话家长道:“美人虽美,但大人好似更在意新得的那座玉山雕,这几日时常见大人在房书内对着那玉山雕喃喃自语……” 说到这,他一下便收了声,瞳仁一窒,脸色大变。 天啊,他是魔障了这是,竟将府中大人的私事这样随便讲予外人听,以往他并非如此嘴松轻率之人,今儿个也不知道是哪一根筋不对劲,竟脱口而出!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主公,鱼浮水面(一) 陈白起似没察觉到他言语的停顿与脸色的骤然变化,她目光似一汪清水,温温纯纯地扫过沿路周遭的园林景院,随口道:“上次来贺喜着实太过匆匆,倒是忽略了这满院盛放的景色。” 典门听了她的话,一抬头,只觉光线像打了一层柔光洒在这位大谏大人的面上,当真是赏心悦目,忘却烦恼。 苏放一直觉得齐王赐予陈白起的那座府邸算得上是“王街一霸”,可陈白起认为与蔺府相比各有千秋却也不是故作谦虚。 她府上的建筑格局的确缜密而充满艺术性,然而蔺府的园林布置却是别致动人,另有一番风味。 秋日阳光慵懒地打在鹅卵石铺成的路径上,反射出微弱的光芒,一弯绿水似青罗玉带绕林而行,风吹水吹林吹拂起那挺秀细长的凤尾竹,幽雅别致的光景令人陶醉。 不远处一幢二层楼阁被碧水绿柳环绕,池面浮萍满地,碧绿而明净。 秋风乍起,暑气已去,她不经意一瞥,下一秒却视线停住。 只因她在亭台之上看到一抹秀雅笔挺的身影。 她缓下脚步,最终停住。 她喊住魏腌:“魏将军,焕仙忽觉这林园如此吐艳芬芳,欲随处逛逛,你且随典门先去见蔺大人,我稍后便至。” 对魏腌说完,她又转向典门,言语恳切:“不知可否?” 典门哪敢言否,他欲唤一仆婢替陈白起引路,陈白起却道独游更自在。 魏腌见她眼神时不时打量不远处的池水楼阁,那处似站有一个人,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瞧不仔细,他心想她这是遇上什么人了。 “那好,你随后跟来,若有事……”魏腌凑近她,小声道:“你大声喊,俺定能听见!” 陈白起笑,拍了拍他手臂:“嗯,去吧。” 等见典门与魏腌的身影消失在廊阶处,陈白起便绕青石路至池畔楼阁,来到亭心,她朝前方笑喊了一声:“可是白起兄?” 临风而站之人蓦然回头,一看是“陈焕仙”时愣了一下,但那眼神并不陌生,想来是记得她的。 陈白起跟角笑意加深,心中有了计较。 商人白起眯了眯眼:“你……是那日……” 陈白起上前,道:“在下陈焕仙,白起兄可记得?” 商人白起“惊讶”地迎上前,拱手道:“陈……大人原来便是齐国大谏啊,上次小人眼拙,还望大人见谅。” 陈白起忙托起他,笑着摇头:“那日私访蔺府不过是为同事贺喜罢了,自不宜宣扬,此事何以怪罪?” “失礼,失礼了。”商人白起连声道。 “今日你乃蔺大人的客人,我亦是,此非朝堂,按理你与我皆为相同,又何必如此拘礼。”陈白起笑叹道。 商人白起见她面噙微笑,言语温和诚恳,再加上她长着一张无所不利的无害面容,简直令人难以生出任何排斥恶感。 他这才挺起身子,语气感慨道:“大人当真是平易近人啊。” 陈白起摇头,道:“这叫表里如一,我本便是一介寒门士子,如今在朝为官也不过是为民请命,为国效力,又何必故作清高傲慢,只是徒惹人笑话罢了。” 这话说得有几分自嘲与清明,就像水中的鱼至清,倒有些伤己了。 商人白起一听,便想起那日蔺渠成对她的怠慢与视而不见,他那日初初见陈焕仙并不知她真实身份,只是事后打听方知,可蔺渠成却是知晓的,然而那日他却只顾着苏丞相,与陈焕仙却是十分疏远隔膜。 在与蔺渠成接触之前,商人白起也是知道蔺渠成这人自视清高,自持身份与门阀观念,对一些寒门士子带有与生俱来的偏见,却不料他连齐王倚重的大谏也敢如此甩脸。 其实这事在王室贵族间也属正常,毕竟在门阀世家的眼中,这些寒门子弟哪怕一飞冲天,但若背后无氏族支撑或一张庞大的关系网,最终只会此涨彼消,他们一般是不屑与冷眼旁观的。 而朝中亦太少属“陈焕仙”这类一步登天的白衣寒门,所以她于朝常相对而言是被孤立的,倘若有一日不得君宠,那地位便会一落千丈,在跌入谷底时,只会墙倒众人推。 如此一想,他倒是莫名有些同情她了。 “大人是有真本事的,与那些沽名钓誉之人不同,迟早会被朝中上下接纳。” “哦,你是这样觉得?莫非白起兄从蔺大人口中听过在下的事?”陈白起笑问道。 商人白起立即收口,警觉自己多话了,他道:“如今齐国何人不知大谏大人的事迹。” “许多事情不过是传大了吧,其实我倒是真想在齐国建立一番大功绩……”陈白起垂眸一笑。 “大人如此年纪便能当上大谏,实属齐国第一人,只要你想,想来立一番大功绩并非难以办到之事。” “一人之力终究太过薄弱……”陈白起叹息。 商人白起闻言心中一动,眼神徒然锐利了一下,他开始用另一种目光打量起她。 “有志者事竟成,若大人若有难处倘若白起能帮得上忙的,尽可开口。” 这话一半是试探,一半则是引诱。 陈白起讶异地抬眸看他:“白起兄风姿卓然,又八面玲珑,我只是有意与你结交学习罢了,并非想要其它。” 商人白起见她目光清澄干净,白皙面容似透着光,整个人十分佛性。 他瞧她的眼神透着几分怪异,亦有几分笑意,他拱手道:“小人并非如大人所讲那般了不起,不过……若大人当真觉得小人有值得结交之处,小人自当是受宠若惊,莫不敢推托。” “当真?”陈白起眼中一喜,笑得眼眸弯弯:“那便说定了。” 商人白起见她笑得跟个孩子似的质朴单纯,这才想起齐国大谏“陈焕仙”不过才十七,这般年纪已能独当一面在战国中寥寥无几。 陈白起见他没回话,瞧了瞧天色,遗憾道:“今日是随上将军来拜访蔺大人,于此不可多耽搁了,倒是可惜不能与白起兄好生畅饮说谈一番了。” 商人白起回过神,立即应道:“小人眼下住在白春洞,大人若要见小人可随时唤人来。” “记住了,白春洞。”陈白起颔首。 在陈白起离开之后,商人白起盯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勾起嘴角:“明明带着别有用心而来,我却仍旧不愿与她疏离,想与她再见面,这人当真是有毒啊……” 信步来到问德正厅,陈白起尚未入门便听到厅内传来的争执声。 “蔺渠成,不过一块破玉雕,值得你如此大呼小叫的吗?” “鲁夫,鲁夫!尔双手粗砺,只懂武刀弄剑,尔懂什么!” “俺便是不懂了,又如何?不过借与看一眼,你何必如此大阵仗!” “你这哪是借,分明便是抢!” “那……那不是因你方才瞧得入迷失魂,久喊不应,我方自己动手去拿,何谓是抢?!” “咳,老夫不与你多讲,你速走速走……” 这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蔺渠成看向门外,却不想正巧看到“陈焕仙”迈步入内,那一刻,他便如火爆星子点燃了。 蔺渠成在看到她那一刻时,双眼瞪大,愈发显得眼周黑沉深凹,且他满脸油光,胡子拉喳,整个人瞧起来便像几日未曾睡过觉似的油腻、疲倦。 “你怎么来了?!”他指着她,怒喝而出。 魏腌当即不满地挡在陈白起面前,他铁塔一般的身躯将陈白起是挡得严严实实:“人是与俺一道来的,怎地,你还想当着俺的面赶人不成!” “你……”蔺渠成见魏腌是气不打一处来,若非与他叔父乃几十年的故交友人,他当真是恨不得将这小子一口给咬碎了。 他大力拂袖背后,背脊似弯了好几度,他低下头口中念念叨叨:“哎,一个二个皆是这般……” 陈白起见他状态似不对,便对魏腌使眼神,让他让开。 魏腌问挤眉弄眼:你搞得定? 陈白起斜他:若搞不定他,我特意跑这一趟干什么? 魏腌倒也相信她的本事,便将身后的她让出,但他没有走远,插腰跨腿仍像一座黑塔似地守在她的身旁。 陈白起向蔺渠成拱了拱手:“其实这次焕仙贸然前来蔺府打搅是为借蔺大人的玉山雕一览,好向主公细叙一桩事实。” 蔺渠成闻言,侧脸瞥了她一眼:“此话何意?” 魏腌也一脸懵懂地看向陈白起。 噫?他怎么没听她在路上讲起过此事。 陈白起嘴角含笑,面上无异,心道,自然没对谁讲起过,因为这全是她现编的。 “那日来蔺府,焕仙观赏过蔺大人这座玉山雕之后便觉此物非凡品,内有乾坤神蕴,令人无限遐想,实属玉中极品。” 她的赞美之词令感同深受的蔺渠成神态终于平和了些许,他甚至想拿手捋捋灰白长须,与她一同感叹。 但忽地他脑中灵光一闪,随后又拿一种警惕防备的眼神盯着她——这陈焕仙忽地来与他讲玉山雕的事情,且满脸赞赏向往,莫不是她在打他玉山雕的主意? 那可不行,这玉山雕如今他是万万舍不得让于任何人的!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主公,夜下飞蝶 陈白起继续道:“焕仙对此颇为赞美,但苏丞相却不以为然,便与焕仙于路上随口争执了几句,不料此事被有心人误传入了主公耳中,并对此召入殿内下询。” 蔺渠成听入了神,下意识追问:“你是如何与上讲的?” 陈白起看了他一眼,朝虚空拱了拱手,以示尊敬道:“主公问话,焕仙自是知无不言,主公亦是爱玉之人,尤其珍罕之物,一听焕仙讲述便有了想一探究竟的想法。” 说到这,陈白起便拿若光掠浮的眼神盯着他,不放过接下来他面上浮现的情绪。 她见蔺渠成初初闻言时,嘴角抑止不住地上扬,喜浮于面,眉飞色舞,似他喜爱之物能得到这个国家最高领导人认可是一件十分自豪又得意之事。 但很快他又意识到这背后暗藏的危险,脸色僵直骤变,他瞪大雾沉的眼珠子,忙摆手道:“万不可如此!” 陈白起抿唇而笑,似知道他在想什么,可以说她的话正是在一步一步地引领他走向她正在挖的坑中。 “哦,此话怎讲?”陈白起讶异道:“蔺大人莫非是打算抗旨?” “老夫……”蔺渠成一时哑口无语,甚至有几分手足无措的慌:“老夫并非这个意思……” “此玉山雕若能被主公看中,并示意蔺大人上供,不知大人应当如何是好呢?”陈白起眉眼轻弯,温和得似不带半分锋芒。 可实则,她已逼得他无路可走了。 这玉山雕若是五色氲,那拥有者短时间内便会为其着迷,其程度应当不亚于吸食过量的毒品,迅速成隐导致无法自拔,严重时甚至会失去理性六亲不认,因此陈白起断定,于这个阶段的蔺渠成而言,若让他交出玉山雕无疑是在他心中剜肉。 蔺渠成打了个寒颤。 他猛地看向她,心脏跳动得过快,血液一下便冲向脑袋,面皮都给涨红了,他忽然反应过来:“你方才不是这样讲的……” 陈白起挑眉,看着他气极败坏的面庞,她气定神闲地手背相叠,假装回想了一下:“那焕仙是如何讲的?” 蔺渠成像抓住了一条救命稻草似的,急吼吼地道:“你方才分明讲你只借这玉山雕一览,然后向主公叙述什么事实!” “哦。”陈白起恍然道:“的确,主公是何许人,何等奇珍异玩不曾收藏过?虽有些意动,可到底不打算兴师动众,且焕仙那日只匆忙一眼,主公再三询问焕仙却无法讲清这其中妙处,于是主公便让焕仙再来蔺府仔细一观,事后再向他禀明详情。” 这便是有兴趣了,若陈焕仙此番再天花乱坠地向主公讲述一遍,那…… 蔺渠成汗湿了掌心,他搓了搓手指,眉头紧皱,看得出来他眼中的焦虑,他拿眼神小心翼翼地觑着陈白起,道:“那你打算如何讲?” 陈白起朝他软和地笑道:“不知蔺大人希望我如何上报?” 蔺渠成瞠大眼睛,嘴唇不住地颤抖,眼中的挣扎与急切呼之欲出。 但亦是呼之欲出……他终究不曾完全失去理智。 陈白起决定再加把火,她意味深长道:“其实各花入各眼,同样的一种东西亦并非人人都能喜爱,端看……”她笑睨着他,稳稳吐出:“如何观赏了。” 蔺渠成一震,定定地看了她良久,忽然明白她此番说话的用意了。 他拱手向陈白起弯下腰,声音咬合而出:“大人,大人,此玉乃渠成心中所好,请、请帮我!” 蔺渠成低下的额头青筋突起,背背上亦是,他僵硬的背脊抑不住地轻颤绷紧,看得出来,他眼下并不平静。 陈白起轻易能窥探出他的“不平静”来自何处,向一个他一向藐视不屑之人求助,向一个明知是在威胁他之人妥协,这令他感到屈辱与难甚,同时亦有愤怒。 愤怒她的小人行径。 陈白起心中好笑,难怪丞相讲他这人聪明,能屈能伸于此处可见一斑。 到底不好将人得罪狠了,陈白起忙托起他,一脸“为难”的表情,她道:“切莫如此,虽明白君子自不可夺人所好,然主公的命令焕仙亦不可不从,此事倒是焕仙多嘴了,替蔺大人惹了事,所幸主公不曾亲临倒也不置于念念不忘,尚有圜转余地。” 蔺渠成一愣,又有些摸不准她的打算了,他抬起头:“那你、你要如何回?” 陈白起想了想,道:“苏丞相与焕仙还算有交情,此事我与他道歉,便算揭过一页,即便主公问起我亦可与苏丞相统一口径,好了却了蔺大人这一桩烦事。” 这是不打算向主公力荐这玉山雕的“美”,她若向苏丞相致歉,便是表明她又重看了一遍,认为此玉不过如此,方向与她争执过的苏丞相认错。 蔺渠成惊喜,再次拱手:“那便谢过陈大人。” “只是……蔺大人还先得借这玉山雕让焕仙带回府上观赏几日,到时若主公问起我方能不露破绽地回话。” 什么?! 蔺渠成表情徒然一僵,瞪直着眼盯着陈白起,却半天讲不出一句话。 借玉?这……这莫不是“陈焕仙”耍的什么把戏吧? 陈白起见他犹疑,一声不吭,脸色一度黑沉似水。 她摆手:“罢了罢了,看来这玉山雕如今可甚得蔺大人欢心,焕仙亦不强人所难,这样吧,焕仙只拿这玉山雕走个过场,明日一大早便遣人将其送归还。” 蔺渠成算是被她这一出又一出的“浪头”打得晕头转向了,一时紧一时松,乍听她将不定期的数日变成了一日,他生怕她反悔似的,连声道:“那好……一日、一日便一日吧,明日你且莫失约!” 陈白起失笑道:“蔺大人放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焕仙家在哪儿蔺大人是知道的,焕仙倒不置于为了这么一块玉而举家迁逃吧?” 蔺渠成却没心情开玩笑,他郑重道:“老夫不知你是何目的要借玉,但陈焕仙,你莫要欺骗老夫!” 陈白起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浑浊又充满血丝的眼睛,内含青色,似刻着一圈一圈的年轮,既老迈却又包含世间刀斧加身的经历。 并不是一个好糊弄的老儿,不过是人便有弱点,而陈白起正好蛇捏七寸。 “说话算话。”陈白起道。 离开蔺府,魏腌双手捧着用木盒装好的玉山雕,走边走问陈白起:“这东西瞧着便有些古怪,你真打算拿回府上?” 他伸手掂了掂,这玉山雕不轻,少说也有二十来斤重量吧,托在手臂上沉澱澱地,好在魏腌气力大,倒也没派车来送。 陈白起闻言看他,她好似不曾与他详细讲过这玉山雕的事情吧,那他又为何会觉得这东西瞧着古怪呢? 是随便猜的,还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碰着什么事情了? “方才是什么情况,你与蔺渠成怎么争执起来了?”陈白起看着前面的街道,悠哉问。 一听陈白起问起这事,魏腌便气不打一处来,一脸愤愤不平地向她讲述了一下之前发生的情形。 与陈白起分开后,典门便带着魏腌去厅堂等候,没等多一会儿,蔺渠成便一脸神色颓靡、精神不振地过来了,他双手费力捧着一个玉山雕,脸色不是很好地与他打了招呼。 魏腌与他扯话讲,却发现他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眼神时不时地瞥向放于桌案上的玉山雕,好似一眼不瞧见它便会消失似的。 魏腌看着这情况便觉得奇怪,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却见蔺渠成有些不耐烦地摆手让他离开,然后他又回到案台,目不转睛地盯着玉山雕,双眼虽疲惫黑沉,但眼神却发亮,跟中了邪似的,他一直抚摸着玉山雕一面喃喃自语。 说到这,魏腌打了个冷颤。 他看情况不对劲,便打算将那玉山雕抢过来瞧个仔细,却见蔺渠成跟护什么似的一下爆发起来,与他激烈争吵了起来。 听到这,陈白起沉吟了一下,便叹了一声:“其实这事我还没来得及与你详说,其实这玉山雕有问题。” 魏腌一愣:“什么问题?” 陈白起挑眉,道:“回府再说吧。” —— 回到府上,陈白起便让魏腌与她一道来到书房,将玉山雕放在案几上后,她倒没着急打开盒子,反而与魏腌讲起来玉山雕的可疑之处。 魏腌听完久久不能平静,他着急道:“那你将这东西带回府上,那岂不麻烦?”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什么血什么虎的?”魏腌没听懂,他挠了下脑袋,皱起眉头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陈白起刚要回话,便听到叮——系统提示音。 系统:支线任务——月下飞蝶(一),你料定夜里会有情况,便打算夜不入寐,等候来访者,接受/拒绝? 有访者? 来者是善是恶? 陈白起话转一个弯,便道:“今夜得劳你守在我书房门外,若有任何动静即刻通知我。” “怎么了?”魏腌问。 陈白起道:“心觉不安,或许不一定有事,以防万一。” 魏腌点头,道:“这事包俺身上,可还需要人手,俺即刻调动一支队伍埋伏于你府内四周?” 陈白起脸上露了丝微笑:“那倒不必,好了,你赶路辛苦了,先去歇息吧,到时候我唤人叫你过来。” “那记得随时叫俺啊。” —— 重返入书房,陈白起看向案几上摆放的盒子,信步走近,然后弯腰揭开了盒盖。 系统:警告!检测为危险物品! 陈白起对警告充耳不闻,待盒盖揭开之后,玉山雕便完整地呈现在了陈白起的面前。 她的眸光瞬间深沉幽暗。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主公,掉马(一) 玉山雕是一座以峻峰山型为模板的雕塑作品,两座笔直山峰,有树、有溪、有径、有亭,树上有果,径上有牧童,亭中模糊有一名着士袍的男子,整体打眼看去并不多细腻精致,雕工较雄浑。 经不起琢磨的细节,远看方有线条轮廓,不过它巧妙地运用了五色玉石的俏色,其走势随着玉色转动,山水能分得出来远近之趣,亭径亦能具现浮云闲逸之情。 陈白起仔细看了一会儿,忽觉鼻翼处飘来一丝香味,很淡,若隐若现,她眼神一亮,不自觉凑近了再用力嗅了一嗅,下一瞬,脑袋似夜空一下炸开了火花。 不对劲! 她脚下打了个踉跄,一只手撑于案橼勉强站住,她脑袋如今是烟火炽热,撞得她眼花缭乱,她晃了晃脑袋,只觉整个口腔仿佛分泌出甜蜜的汁液,腻人得紧,心脏亦跳得疯狂,像乐鼓上蹦跶得欢快的玻璃珠子…… 这是怎么回事? 这种感觉就好像刺激过度,或者酒精上脑兴奋过度时的面红耳赤,她瞳仁一紧一放,呼吸一喘一吐,好像是在难受又像是很舒服的状态…… 艹……这玉山雕别人拿到手可没她这么大反应吧,这玩意儿发起疯来难不成还分人区别对待?! 陈白起一时理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错误,她揪着衣襟,感觉身体有些发烫了,热得她像临立于酷日之下,她想瞥开眼,想不再看那玉山雕一眼,但奈何她的眼睛就像磁铁一样紧紧地粘在了它身上,她甚至想伸手触碰一下,想用它冰凉的玉身来解渴她身上的滚热之意…… 可她却又知道只怕这一“摸”又会“摸”出更大的问题,所以她的强大“理智”死死地拽着已经开始放飞自我的“感性”,不让它彻底奔放。 而这样的僵持正在迅速地耗尽她的精神力。 就在陈白起与自我斗争得水深火热之际,她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从唇边轻嗌而出来的叹息,像飘在云里,像揉在风中,空气之中,带着几分无奈的偏爱与无奈。 一双比白玉精雕细琢成艺术品更完美的手伸出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陈白起,并将她拉后轻靠于他的胸膛前,他约比陈白起要高上大半个头,陈白起后仰依偎进他怀中之时,却莫名有一种恰到好处的契合。 “还真是胆大妄为呢……” 比大提琴更低沉磁性的嗓音噙着两分笑意,三分恼嗔的声音在陈白起耳边响起。 陈白起如今脑袋几乎已经成了浆糊,或者豆腐渣,只剩本能的反应,她抬头,正好撞入一张惊为天人的脸。 但这张脸并不是什么天人,而是她熟悉的容貌,甚至还是经历从小看到大的过程。 “后卿……” 陈白起迷噔噔地喊他。 这一声喊出,她方惊觉她的声音竟软绵无力到这种程度,像猫喵一样。 来人正是后卿,他低垂下脸,额间的血玉坠衬得他肤色如昆仑山最无垢的雪一般净透白皙。 但他那一双浸染着俗世乾坤玲珑的墨玉双眸偏又拉扯着人与他一道入魔。 他伸手抚摸上她的面颊,微凉的掌手触碰到的肌肤是温热细腻的,他又笑了一下,并轻捏了一下。 “亏你还记得我……从魏国走的时候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如此的避之不及,还真是令人伤心啊……” 而他因为不愿“打草惊蛇”了,眼睁睁地看着她头亦不回地离开,心情该是如何的难受只怕她是体会不了的了。 “后卿……”陈白起又奇怪地喊了他一声,然后便断了声,她现在的状态很玄妙,她像踩在云上,整个人轻飘飘地,无处着力,她感觉到很欢快,很轻松,心与嘴都像没有了束缚。 她抓了抓后卿的手臂,咧开嘴朝后卿笑了一下,像微醺的醉汉一样。 后卿半点亦不嫌弃她,他低下嗓音,像拿糖诱哄孩童的怪叔叔一般道:“再喊我一声?” 陈白起甩了甩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可收效甚微,她只能勉强控制自己傻笑,她问:“为什么?” “乖,再喊我一声,我便救你。” 陈白起眨了一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尾尖搔了一下后卿的手掌,呼了一口长气,她觉得她好难受,可又不想解脱,一半清醒一半迷醉,眼前的人物都像打了一层雾。 “后卿……” 她又喊他,只是这一次的语气不似之前的不确定,而是认出了他。 他怎么来了? “娇娘……白起,焕仙,你到底是哪一个呢?”后卿问她。 陈白起颦起眉头,心底最深处的防备被激发起来,她眯了眯眼睛,那迷离的眼神仔细辨认他,但很快她便又迷失了自己,她不受控制地蹭了蹭他的衣料,又无师自通地抓住他的手掌朝面上按揉,像只求抚摸的小猫似的。 她迷恋着他身上散发的一种令人神魂授与的香味,只想靠近他,贴近他。 后卿被她这样又蹭又摸,眼神不由得变了变,但他没有阻止,甚为坏心地容忍她“胡作非为”,他哑着声音问道:“你在做什么?” “热……” 陈白起解不了热,顿时有几分委屈地叫着。 “那你想怎么做?” “不知道……” 她抬头看向他,酡粉的面颊,唇色殷红,像个无辜又勾人的妖精。 后卿发生他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了,他倏地低下头,一口便咬上她的唇,然后轻扯了一下。 “痛……” 软绵哭唧唧的轻呼。 后卿顿了一下,轻叹一声,方轻柔地含住了她的唇。 …… 忽地,后卿感觉到被他抱在怀中的人好像哪里不对劲,他一睁眼,便见陈白起亦同时睁开了眼睛。 而她那双涣散的黑色的眸子像漆金一般变成了金色,她枕在他臂弯的头发忽然暴涨,倾泄跌至脚踝处,那尚带少年清俊骨感的身材一下亦缩小几号,后卿怀中一空,险些抱不紧怀中那一下变得轻软的身躯。 他一惊,下意识一揽将人重新搂回怀中,这一看,顿时惊愕了许久。 怀中哪里还有方才那个秀俊似仙的少年,分明是一个柔媚入骨的妖精少女。 他定看了许久,方颤抖着手指摸上她的鼻梁与嘴唇,像确认一般,细细的临摹她的面部曲线。 “你是如何做到的……死而复生,这世上当真有人能做得到吗?你究竟是人,还是……哪里的深山精怪幻化出来蛊惑人心的……” 当恢复了女体之时,由于麒麟血脉的冲击陈白起之前被“弄晕”的状态便一下被破解了,她低低地喘息一下,便猛地睁大眼睛。 一抬眸,便看到后卿望着她时晦涩暗深的眸光,她手上比脑袋动作更快地推开了他。 “你……” 一出声便是细窄了几分的女声令她顿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她之前的男变女如此惊耸的事情都在他面前发生了,如今只怕怎么遮掩都不管用了。 是的,她记得之前发生的一切,包括后卿发神经莫名亲吻她那一幕。 “你为何会出现在临淄?” 后卿怀中一空,眼中顿时流露出几分惆帐的意味,对于她的问话,他弯唇一笑:“你猜呢?” 在他出现的那一刻,陈白起很难让自己不去怀疑他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方才的情况发生的太突然了,之前她在蔺府中亦看过玉山雕,当时只觉有片刻被迷惑的失神,其余便无异样,但今日,她只靠近一些看玉,便整个人都失控了。 她回想起之前的一幕一幕,心越来越沉,表情亦越来越僵硬,她这个向来聪慧,尤其事关自身,她更是纤毫毕现都滤过一遍,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她看着后卿,金眸转瞬又变回黑眸,她咬牙道:“你算计我?!” 后卿将她的眸色转换不动声色收入眼底,十分遗憾她“清醒”得如此之早,他费了这么大劲布下的局,却只能“困”住了她这么一会儿,不得不说,陈白起是一个能令人感到可怕的对手。 后卿一脸无辜地回视她:“你说什么?” 陈白起被他这无耻的模样气笑了:“是我想错了,那个商人白起一开始的目标便是我吧,想不到你还真是大手笔,找来一个如此贵重稀罕的五色氲,布下这么大一个局,却只是用来对付我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 她算看明白了,那个所谓的“商人白起”根本便是后卿放出来的鱼饵,用来钓谁便不用说了。 自然这个玉山雕也根本不是用来对付蔺渠成的,它一开始便是为她准备的,后卿知道一般的摄魂术于她而言是无用,并且她身上秘密太多,鲜少人能随意近她身,所以他只能布一个局来引君入瓮,否则人家看了顶多痴迷爱不释手,而她拿到玉山雕却“病入膏肓”一样转眼便生活都快不能自理了! 他的目的其实亦不难猜,她那种状态最无防备,所以方才他一直在套她的话,她虽及时“醒”来,没有透露什么太多不能与人言的秘密,但她却暴露了最大的一件马甲! 所以,他的邪恶目的最终还是达成了。 后卿闻言,却不太赞同地摇头:“你怎么会是小人物呢,在我这儿,谁都不会比你更重要了。” 这话他说得倒是有几分认真。 陈白起一愣,盯着他,目光一瞬不眨,倒令人一时摸不清楚她的想法。 后卿心底像被拨乱了一根琴弦,他想知道她在想什么,便尝试走近她,却被陈白起冷冷喝止。 “站住。” 后卿迈出的脚步停下,他看着她,收起了笑,亦收起了所有神色,唯眼中透着一抹隐忍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冷酷。 “陈娇娘,陈白起,陈焕仙,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陈白起额角一跳:“与你无关。” 后卿眼中已有笃定:“我猜应当是陈白起吧。” 卧漕,这人的脑袋是什么构造,这都能一语言中!陈白起一声不吭。 其实后卿在这之前是有做过深入调查的,这三个身份,唯有“白起”二字是她自己在成人礼上取的,其余两人他皆调查过,皆有一段“死而复生”的经历,而死里逃生之后,皆在短时间来改变了性情与行事风格,完全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这不得不令他怀疑一些事情,而为了弄清楚这些事情,他不得不采取一些违背她本意的手段。 他不想她恼他怨他,可他又不能放任因为这些秘密的存在而令陈白起不断地推开他、逃避他,他想她能与他坦诚相对。 陈白起属于越危机越冷静,越冷静便越沉寂的人。 她面无表情,将一切情绪都严密地封锁起来,只拿敏锐又机警的目光打量对方。 见她如此,后卿忽然觉得心中窒闷,十分地不舒服,同时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小委屈。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主公,掉马(二) 面对她如此生疏戒备的神色,后卿忽然觉得心中窒闷,像无处排解的百转千回。 他站在窗口处,身后柏树主干挺拔,尖尖的树顶直插天空,他黑袍逶迤垂地一截,他垂落下头,半截帽檐遮挡住眉眼,只余半张脸在外。 “我可以什么都不问,但是白起,你能不能尝试,哪怕一点……与我和平相处一下?” 陈白起神色一顿,诧异地看向他。 后卿察觉到她的视线,便抬起眼来,他讲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深邃而专注,翩飞如墨染的眼睫幽深,像一张密匝的结网覆盖而来,将人紧紧包裹进他的腹地。 “毕竟我们曾经也有过那样亲密无间的时光,不是吗?”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陈白起莫名有些结巴,她发现她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他这般费尽心思,甚至不惜拉下身段跟她示弱退让,究竟到底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细思恐极啊。 对于陈白起的猜疑与困惑,后卿并没有第一时间辩解,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发现她是真的迟顿如斯,他心塞半晌,方才沉着嗓音干哑道:“我忘不了你,所以我便来找你了,只盼着这一次,结局是否能与那梦境中的不一样……” 陈白起表情猛地一怔,思索他前后的话,顿时脱口而出。 “你……都记起来了?” 看她这表情后卿捏了捏指骨节。 后卿扯动嘴角轻笑,笑得自嘲而灰凉:“若非我记起来,你是否便要将你我之间发生过的事情全部都当过一场虚芜梦境全部都遗忘,将我亦像丢掉无用的物件一般毫无怜惜地抛之脑后?” 他虽面上在笑着,但眼神却着几分苍白的阴郁讥讽,那样一张温旭若圣洁君子的面容乍布满阴霾,还真令人感到了一种玷污冒犯了神圣的罪恶感。 陈白起听出他的控诉,可却又不懂他的控诉是何含义。 老实说,后卿这一出一出的,令她现在的脑子有点混乱,她身藏不可告人的秘密被后卿一层一层地揭穿了,本就还没想好处理的方法,如今他又告诉她他根本没有忘了她与他在梦境中发生的一切…… 呵,这都叫个什么事嘛。 她头痛地揉了揉眉心。 “我并非你所讲那般,你帮过我,我亦帮过你,或许我们之间的纠缠早已经难分难解了,但你与我始终不是同路之人……后卿,你方才讲想与我和平共处,可你目前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只是将我推得更远,我虽无法拿你当敌人,但亦无法拿你当朋友。” 后卿沉默了一会儿,一掀宽大的衣摆,移步坐于陈白起平日办公的案台后,他声线平静道:“为何你与我不是同路之人?一开始是楚沧月,如今是田文,那么下一次又会是谁?为何你从不考虑考虑我,你想要的,我都会满足你。” 陈白起一听他记起当初的事情,又知道了她曾是“陈娇娘”这个身份,虽然她没承认,但此刻心中之前被他算计的气恼却已渐渐平息下来,事已至此,她反而沉静了下来。 她摇头,直接道:“你不行。”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系统的候选主公名单中从来都没有后卿的资料,这表示他与她是结不了麒麟择主契约,这是其一,其二便是她若真辅助这样一位本身便是智谋无双的主公,那成就天下大业的过程中哪还有她发挥的余地? 后卿眸暗一瞬,晒笑道:“白起,你总是这样啊,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拒绝我……” 他声量越来越低,但相对的心中蹿升的戾气却越来越重,有时候他真的恨不得将这小没良心的手脚都给折断了,然后将她绑在他的身上,与他亦步亦趋,形影不离方好。 陈白起盯着他,莫名感到一股子阴邪之风爬上她的背脊,令她寒了寒,她忽然道:“饮酒吗?” 后卿一愣。 “我与你好像认识了这么久,都从不曾好好地坐一块儿喝一次,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来个不醉不归吧。” 她朝着他微微一笑。 这是他与她今日重逢后,她朝他露出的第一个笑容,如染着露水的百合一般,干净得毫无杂质。 后卿斜过眼探究地盯着她,在她诚恳极力邀请的小表情下,心像被什么揉碎了似的,软得一塌糊涂,最终他长吁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可以,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 夜色漫漫,潇潇楼,风吹湖水涟漪起泛,弯月悬于顶,星河璀璨。 陈白起与后卿两人吹着清爽的夜风,临湖对饮。 陈白起没有恢复男身,依旧是娇娥女郎,她换了一套荷色长裙,长发编扎于胸前,素颜青莲,美得不矫揉造作,而后卿解开了黑袍搁于一旁,底里穿着玉欗色的长袍,湖水倒映岸边的灯火摇曳于他身上的光晕,仿若水木湛清华。 后卿之前的要求便是让陈白起以女身的面貌与他对饮,他没兴趣跟一个男子夜饮绵绵。 陈白起答应他了,在陈府内她并不担心会被人发现她身上的秘密,因为早就将整座陈府都布下了阵,只要她想,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搅他们。 虽说两人认识的时间不短了,可是他们之间很少如今这般坦诚相对,于是一开始两人却是一爵我一爵安静地行酒饮入腹中,直到凉凉夜色逐渐加深,后卿却有些微醺,而陈白起亦面颊泛起绯红。 这酒并非在外面买的,而是陈白起从系统商城内买的好酒,度数高。 后卿的酒量如何陈白起是知道的,一般的酒只怕难以灌醉他,而她的酒量只能算一般,全靠喝一半漏一半来硬撑着与他打个半斤八两。 她明明还特地吃了一颗解酒丸,可好像还是有点醉了。 陈白起摸了摸发烫的面颊,含糊出声道:“你别再来找我了……” 后卿挑眉,朦胧含水的眼眸眯了眯,弯唇笑道:“怎么,怕你的主公怀疑你有二心?” 听他说话还算有条有理,可陈白起猜他也醉得差不多了。 陈白起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你明知故问。” 她目光不动声色地绕了一圈花叶交织的湖畔、阴阴煜煜的假山后、月光落拓的檐瓦等位置,虽知道后卿绝非是一人前来,却不想这暗地里布置的人却也不容小觑。 他是赵国的相国,而她是齐国的大谏,两人若频繁的私下接触,谁不会产生些质疑声音? 后卿垂下眼,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酒,看着液体荡成漩涡,道:“这件事情只怕办不到。” “你总是这般任性的吗?”明知不可为还要做,陈白起回想当初啧了一声,揉了揉摇晃的脑袋,低语喃喃道:“还是小时候的你听话些,我说的话都会听……” 后卿搁下酒爵,风将她的细语吹入他耳中,他怔忡了一下,然后道:“不见你虽办不到,可掩人耳日不令人察觉你与我联系我却可以办到,并且我还会会替你保密你想掩藏的一切秘密,只是……白起,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陈白起掀起眼皮,眉目氲着些许醉意,像花涧的桃粉,不媚却娇,她问:“什么事?” 她请他喝酒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这个吗,酒桌上谈事情总归比那干巴巴地你一言我一语对质更柔软些,也更能令人放松心情一些。 或许后卿也猜到她的意图,所以他并不介意她将他灌醉,他顺着她,然后将条件摆出来,让她自己选择。 “赵军已集营出征在即,我要你与我一道出发前往楚国,这一次,你与我才是一个阵营的,不是吗?” 陈白起感受到一道灼灼似火的目光烫在她脸上,她看向后卿,却见他笑了起来。 笑得十分狂放,像遇到一件极为愉悦开怀之事。 说到底他还是在意的,在意陈白起总是站在他的对立面,所以这一次他们结成了同盟国,他便迫不及待地想带着陈白起一块儿去楚国让楚沧月看一看,你当初遗失了的珍宝如今已经来到了我的身旁,并且我会好好地守护,不会如你一般愚蠢大意地让别人再有机会夺去。 陈白起从来不曾见过他这样笑,他这人惯用温和无害的笑容来欺诈世人,却甚少用真性情来宣泄心情,所以他此刻是真的感到痛快、畅怀大笑吧。 别说,他本就长得天怒人怨的,这样一笑,那简直快令人连命都甘愿给他了。 陈白起垂下睫毛,不再看他了,许久,她道:“可以啊。” 后卿停住了笑,他看着她,残留的笑意令他眼底荡漾起一圈一圈的脉脉温情。 他忽然问:“白起,你还记不记得我我第一次见面的情境?” 陈白起懒懒抬眼看他,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起这个,却支颐勾唇:“记得啊。” 他身形不稳地凑近她,面露怀念与感慨,声音放得很轻、很柔:“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时一面之缘只不过觉得有趣的人,后来竟会如此惦记,若早知如此,我定不管不顾地将你掳走,免了你这一路下来的颠簸困苦……” 陈白起表情一凝,连笑都忘了笑,半晌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她像个傻子似的将他的话重复地回想了一遍又了遍,眯了眯眼,最终不确定道:“你……” 后卿笑着点头,支着颐学她,像个祸国殃民的美人儿,启唇吐气:“对,我心悦于你,你可知否?” 陈白起震惊地愣住了。 一为他的“内容”,二为他的“诚实”。 想答不知,至少之前是不知道的,可现在……他这么明白地讲出来,她想装傻都不行了。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在为你神魂颠倒?”他伸出一根白璧无瑕的手指缠住她的一缕细柔黑发,然后凑于唇边轻吻,但眼眸却紧紧地抓住她的视线。 陈白起身体微微一颤,难以置信。 “可你的心呢,它在哪里?” 他掀起鸦羽般的睫毛,指着她的心脏位置,慢慢地问道:“你将它藏哪儿去了,我为何一直都找不着它呢?” 他或许有些醉了,呵出的气息都带着浓浓的酒香醇厚味道,清明的眼神也逐渐迷蒙涣散。 我的心…… 陈白起茫然地想了一下,将下巴搁在案上,老实巴交地交待道:“我也不知道……” 后卿不满地拽着她的头发扯了一把,将她拉近,酒气混杂着某种体香喷了她一脸,不满道:“你去找啊,找到了要告诉我,别告诉别人。” 她受不了这醉鬼的胡搅蛮缠,伸手推开了他纠缠,然后慢吞吞地抬头望头,她看着天上的星星,醉意上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她指道:“哪,我的心在天上,你若够得着便去摘吧。” 后卿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天空,今夜的星空当真很美,美得如此眩目,他弯唇一笑,头一偏便倒在了她的肩上。 “白起,你可知失而复得是一件多么令人欢喜的事情吗?这本该是一件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可你却办到了,如同奇迹,亦如同美梦一般,你说,我该如何舍得去放手?”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主公,掉马(完) “呃……” 陈白起喉中嗌出一声痛苦难耐地呻吟,她枕着案几的脸偏了偏,翻身伸臂挡在眼前,她觉得这一动,浑身的酸痛便像洪水绝提般袭来,而那白花花刺芒入眼皮内的光线亦令她极为不舒适。 天亮了吗?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然后皱起了脸,撑臂挺起身来。 却不料刚睁一眯眯眼,便被一张粗犷又铜黑的大脸给挡住了视野。 “霍!” 陈白起倒吸了口气,下意识仰头朝后。 定了定神,这才看清到底是谁。 “魏腌啊……” “陈焕仙!”魏腌跨蹲在案前,动作莽汉似的,瞪着一双牛眼盯着她。 陈白起耳膜脆弱,只觉脑袋被他这中气十足的铜喊撞得咚了一声,回声嘹亮啊。 她捂了捂耳朵,偏过头,哑着声音虚弱道:“魏腌,魏大哥,你蹲在这儿做什么?” 魏腌见她当真难受,慌了一下,然后抻腿直起身来,离得她远些,方急巴巴道:“你、你昨儿个咋在这儿睡的?” 陈白起闻言怔了一下,然后扭着僵硬的脖子慢吞吞环顾四周一圈——晨光中的潇潇楼飘飘欲仙,湖光鳞鳞,沙沙树声,啾啾鸟雀声,近处,昨夜依凭的漆木案几上摆置的青铜爵、耳把酒桶与玉碟玉盘皆在,唯有昨夜与她通宵达旦之人却不在了。 她没回话魏腌,悠悠晃晃地站了起来。 到底是宿醉了,又用那种不适当的姿势睡了一觉,起身时陈白起只觉太阳穴突突地发涨,两腿发麻,就像软成了坨面条。 她顿了顿,等那阵酸爽的麻意蹿过了之后,她方挪着脚慢吞吞地走到了后卿昨夜所坐的位置。 她出了一回儿神,收眼时不经意察觉坐垫上好像飘了一张叶片。 叶片是她府上特意移地栽种的菩提叶,而府中只有她的院子内才有,想来不应当“飘”落在此处才对。 她想了一下,便弯腰将其拾起,翻面一看。 叶片上竟写着字——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求凰? 陈白起的表情怔愣了好一会儿。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菩提叶,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觉悟真理,菩提花开,善结良缘…… 这诗、这托诗之叶……陈白起再愚钝亦能知悉其表达之意。 她蓦地将手中的叶片紧攥捏扁,心道,看来后卿对她的心思已经不打算再掩掩藏藏了,这第一步便是直白到猛烈的攻势。 魏腌见陈白起从地上捡起一块叶子,然后又盯着叶片背面目不转睛地一动不动,便走过来,他大眼看了一眼,叶片上面好像写着些字,不过那字甚小,字句又拗口,他低下凑上个脑袋也没瞧明白。 这时,叶片便被陈白起一个用力给揉捏进了掌中。 他瞧不见了,便瞧她,见她表情古怪又别扭,不知是喜是怒。 “这叶子上写的啥?”魏腌挠了挠头,大大咧咧。 陈白起沉吟了一下,便道:“昨夜……” 却不料刚提“昨夜”两字,魏腌便像炮仗似地炸了起来,他黑着个脸,控诉她:“昨夜我替你守了一夜书房,一直睁着眼到天亮,可一大早却发现你压根儿不在房中,自个悄不愣噔地跑潇潇楼喝酒……” 经魏腌一提,陈白起才想起之前的计划,顿时歉意地移目望着魏腌,道:“这事是我的错,是我之前想错了……” “啊?”魏腌一头雾水地瞅着她。 陈白起见他直跟她要“解释”的眼神,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她道:“昨夜之事焕仙向你谢罪,并拿五坛好酒赔偿你空守一夜之苦,希望魏大哥莫要与我见怪。” 魏腌一见她这认真致歉的模样,再加上诚意满满的赔罪礼,他这心气一下便嗤一下扑熄灭掉了。 “不过守一夜罢了,凭俺这身板完全无碍!你不必如此客套。”他挺起胸膛,用黑逵大掌啪啪地拍了几下鼓囊囊的雄壮胸膛:“不过焕仙,你昨夜怎地自个儿跑这儿来了,还一个人喝了酒,想喝酒的话,完全可以叫俺老魏陪你一块儿啊?” 不叫你肯定是有不叫的原因嘛…… 陈白起舔了一下有些干涩的嘴皮,思索着如何回答。 见陈白起面露难色,魏腌一下吓到了:“还是你遇着个啥难事了?一个人在这儿借酒消愁?” 凭他这脑袋瓜子也只能猜到这种程度了。 而陈白起正好借坡下驴,她道:“是遇着些难事,不过也算解决了,便不提此事了,哦,对了,这蔺府与玉山雕之事不必管它了,一会儿我便让人将玉山雕还给那蔺渠成……只是另一件事情,焕仙想请魏大哥帮我跑一趟。” “什么事?” …… —— 陈白起回房洗盥后,换了一套天青色长袍,然后便去唤牧儿起身,兄弟二人难得清闲在一块儿用早膳,期间陈白起温声细语地问着陈牧近日来的生活与学习情况。 由于陈白起平日十分忙碌,根本没有时间去教陈牧学习,所以便将他送到了门阀子弟统一送教启蒙的官学,官学内有学官会教习各类知识,可到底比不上私学的细致跟文流水平,所以除了官学外,陈白起又央求了苏放给他当先生,私下授课。 陈牧十分亲近她,今日得知她不用上朝陪他用膳,一早上都欢快地像送喜的麻雀,叽叽喳喳地跟她讲个不停。 用过早膳后,拖得实在快迟到了,他方依依不舍地准备去学府。 陈白起在开学前,替陈牧特意做了一个双肩背包,内含量颇大,足以放下陈牧上学所需备之物。 替他背上书包,陈白起弯下腰,双手按在他肩膀上,双目对视,笑眸弯弯道:“今日兄长在家中,午后我给你送饭,今日牧儿想吃什么兄长都可以给你做。” “真的吗?” 陈牧惊喜地睁大眼,与“陈焕仙”相似的杏眼有着女孩子的秀气与纯净。 陈白起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点头:“当然。” “那、那牧儿想吃兄长做的炭烤小鱼,呃,对,还有糯糯的小米粥,还有、还有薯粑粑……”他兴奋地一口气念完后,忽然意识到做饭的好像是自家兄弟,他一下要这么多样岂不是会累坏兄长,于是他赶紧改口:“兄长,牧儿不要……” 可不等牧儿反口,陈白起便先一步应承道:“嗯,好,兄长记住了。那牧儿在学府可要认真听讲,晚上回来后兄长可是要考查你今日的功课的。” 陈牧亮晶晶地盯着陈白起,面上浮起红晕,笑得十分高兴:“嗯,牧儿一定听兄长的话。”说完,他还用力地点了点头,以示认真。 陈白起顿时笑着揉了揉他头上柔软的头发。 “还是要劳逸结合,莫累着自已。” 出门时,陈牧朝着陈白起使劲地摇了摇手。 “兄长,牧儿出门了。” “路上慢点。” “好,牧儿走了,牧儿放学定会按时回家,兄长等我!” 响亮的应答声飘然远去,但仿佛依旧留下一串欢快的痕迹。 陈白起将手放了下来,望着远去的小黑点笑了。 —— 午后魏腌才回来,据说他特意去了一趟蔺府,这次他没带陈白起,蔺渠成的玉山雕又被送了回来,于是心情甚好地留了他吃饭,魏腌想着不吃白不吃,便也没跟他不客气,直接吃饱喝足了才回来。 “俺去了你说过的那个地方,人还在,他包了个大院子,平日里院子里静悄悄的,他也甚少出门。” 陈白起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意外,她道:“嗯,我知道了。” 她垂落睫毛,静谧白皙的面颊透着平静,她回想起昨夜的事情。 “白起,你是拿什么将相伯荀惑的命给留下来的?” 喝醉了的后卿连师兄都不喊了,直接叫他的名字。 陈白起醒了醒神,她看向他,他眸半一半清醒一半迷醉,那揉杂的碎光琉璃像有魔力一般直捣人心。 那一刻,陈白起心底升起一个荒谬却又不意外的想法。 “你知道他并不是病了,而是中了……” “我该不知道吗?”后卿弯唇,姣好如天使般无害的面容透着诡秘的颜色。 陈白起揉了揉脑袋,思绪也不如平日那般清晰,她脱口而出道:“那巫族的事情,你也知道?” 或许是喝了酒,她平时的迂回与谨慎都缺了个口,说话那都是打直球的。 后卿面上的笑意渐淡,他抚着她的柔软的面颊:“嗯,别再管他的事了,否则我怕你最后也会陷进去了……” “不可能。” 陈白起颦眉,挥开了他的手。 后卿眸底一戾,身后便将她拽入怀中,双臂一用力便将她抱紧。 “你明明说过的,你是我的,你不会去别人身边的。” 陈白起一愣,连推开他都忘了,她颇感头痛地呢喃道:“那只是一场梦境世界啊,这才是现实。” 梦? 后卿神色一怔。 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 她一心一意护着相伯便是现实,她对他的好、对他的不离不弃、宁死不悔只是一场虚假的梦境? 霎那间,内心的五味杂陈一下袭上心头,包含委屈、嫉妒、愤恨与尖锐的痛意。 对于陈白起他本就患得患失,如今得她亲口承认,在她心目中他只不过是她梦境中的一抹幻影,风过便无留痕的存在,他自是气得理智全失。 后卿发狠地抓住她的双臂,双目逼近她,近几狞戾道:“你想救他,呵,有办法啊,便让你最尊敬的沛南山长去救他啊,婆娑应当没有直接告诉你吧,只要寿人百里沛南愿意牺牲自己,以命换命,那么相伯荀惑便可以彻底摆脱清光的诅咒。” 后卿冷冷发泄完了,一甩她,便从潇潇楼中离开了,随之离开的还有他的一众暗卫。 陈白起闻言,一阵凉风吹过,她浑身一寒,怔忡了许久。 她混沌的脑袋像被人凿了一个洞,强硬地灌入了冰水,激得她清醒了许多。 她没想到,她苦苦寻求的解咒方法竟是这样一个无解的结果。 —— “嘿,焕仙,你在想啥呢?”魏腌粗嗓子喊她。 刚才他喊了她几声她都没反应,也不知道神游到哪去了。 陈白起眼皮一动,抬眼看向他。 “没想什么。” 魏腌狐疑道:“可你瞧着不像没想啥的样子啊,一脸沉重……” 陈白起弯起薄粉的嘴角,眼底却没有多少笑意。 “其实我在想,谁的命不是命啊,凭什么非得牺牲一个来换另一个呢?” “哈?你在说啥?”魏腌没听懂。 陈白起凝眸望天,声冷冷掷地:“我不信。” 魏腌此时已经完全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所以他也干脆不讲话了,他这人脑子笨,猜不透高人的想法,只能任陈白起自言自语算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主公,天下大乱(七) 五氲玉的事情起因被考虑得太复杂,结束得陈白起啼笑皆非,所幸牵扯面终究不大,也没闹腾出难以收拾的局面来。 这也从侧面体现出来,一个人的能力越大便越不懂得用最简单的方法来表达自己内心想法。 比如后卿。 她这边刚有动作,苏放那边便嗅到异样过来询问事情进展,陈白起考虑过了,她决定不节外生枝。 于是她推翻了之前下的结论,声称仔细勘察过“玉山雕”,却发现它并非一开始所认为的“五氲玉”,而那商人白起的动机的确令人生疑,可派人先侦查监视一段时日,可看否有马脚露出。 对于陈白起这前后矛盾的说词苏放是半信半疑的,“信”的是商人白起行事可疑来路不明,“疑”的是那玉山雕当真没有问题? 倘若当真没有问题,那日他所感受的症状作何解释,还有蔺渠成这几日的反常作何解释? 陈白起沉吟了一下,叹息一声,还是决定真假掺半道:“不是玉的问题,而是玉上浸染上的药香。” 苏放微睁眼睛,诧异道:“此话何意?” 陈白起道:“那玉经人长期浸染了一种古怪的药物,这种药物想必有致幻的作用,日积月累之下玉身便融合了这种药物,令其玉身携带了一种很淡的香味,一般人嗅觉敏感者若一时大量吸入,便会感觉步入云端、身轻魂飘,陷入一种幻境当中,而时间久了,便会对其产生依赖,最终被其所惑,日渐消糜。” “是何药物?”苏放当即追问。 陈白起摇头,颇有几分无语地看他,好像他提的问题纯粹在难为她。 “是何药物焕仙自是不知,我又并非制造玉山雕之人,知其究竟还是靠以身犯险所得呢。” 苏放闻言,讨笑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忽然想到一事,他怔道:“既然你知这玉有问题,你又何以送返回蔺府?” 难不成因为平日蔺渠成与她不对头,她干脆任蔺渠成那老头子自生自灭算了? 大慨看出苏放眼神所表达的含义,陈白起拂开他的手,没好气道:“据我所知,这种古怪药香若没有持续地浸泡,便会随着时间逐渐消散,最多不过半月便会丧失迷幻的药效,并不致命的,不如之前所讲那五氲玉那般。再说那玉山雕送返之前我已经处理过了,害不着他。” “其实我本也打算多留它几日观察,可我已答应蔺大人次日便将玉山雕送还,倘若食言在后,只怕隔不多久他便会拿起他的四尺大刀抵达战场了。” 陈白起呵笑他一声。 可能她的眼神太无杀伤力了,苏放半点不怕,他咧嘴一笑。 他听陈白起将事情办置得如此妥当,倒也不意外,之前的话不过是打趣她罢了,他多少了解她这人,不是软柿子,可也不是什么为小事斤斤计较的阴险小人。 她这人长得细致又温雅,但性格却意外十足大气,像足个大丈夫! “话说回来,这玉山雕你是怎么借来的?这段日子蔺渠成爱惜这玉比爱惜他那新纳的貌美妾姬更甚,我先前问魏腌,他个憨子还打哈哈,愣是不说,那你来讲。” “哦,你吃了吗?”陈白起偏头关怀一问。 苏放不满地板起脸:“嘿嘿,你转移话题做什么?这不是正谈着正事……” 陈白起没理他,率先抬步朝前走去,一面发笑道:“你今日来得巧了,我沐休,正好厨房炖了一锅平阳杂菜炖羊肉,一会儿一块儿喝上一盅?” 苏放一听眼睛发亮:“哈,难得你又下厨了,那日你弄的那个石头煮酸鱼着实美味啊,如今想来依旧令人垂涎三尺啊。这倒好,这两日冷了下来,炖羊肉正好可以暖暖身子。” “那你今儿个没别的事吧?” “小事,都是小事,与你陈大人一同分享炖羊肉方是大事啊。” 陈白起见他一听见吃的便丢了矜持,一脸向往颀喜的模样,由不则让笑亦染了眼角。 “对了,牧儿呢?”苏放问。 “在府学呢,难得你今日清闲,我亦浴休,那择日不如撞日,一会儿下了学便让他回来正式来给你拜师叩头。” “你、你这也太随便了吧?”苏放不满道。 陈白起回他:“上将军魏腌宣礼,六礼束脩、上座投师帖……你看还有哪一步还不够谨慎?” 苏放一愣:“敢情你一早都准备好了?” “嗯,就差你了。”陈白头,面容端得正经,但亮晶晶的眸子透露出几分狡黠。 苏放哼了一声,想故作严肃,但最终还是憋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好,走吧走吧,今日倒是我苏放出门看了好日子,既有美食饱了口腹,还幸得一乖巧聪慧弟子啊。” 两人谈笑风生地渐渐走远,门房远远盯着两人的背影,心中无不羡慕感叹,这丞相与他们大人的感情还真好,常来蹿门子不说,还一来便不舍得走了。 —— “五氲玉”这事陈白起便托交给了苏放,而苏放回头也将此事回禀给了齐王,事情便算暂告一段落了。 如此一日复一日,终于在齐王收到魏、赵几国发来的开战密函,齐国这边准备妥当的庞大辎重终于需要启程了。 押运辎重一开始便敲定了由陈白起负责,一来事关重大需找一个劳靠之人负责,二来她随当初还是孟尝君的田文前往魏国参加过六国会盟,并大放异彩,给诸国的君侯留下了深刻印象,因此他们亦提出希望战后方的事情能够由她一并负责了。 秋日凉爽,尤其没有出太阳的日头,虽不至于像冬日那般寒瑟,但也是扯风呼啸,面颊生冰。 出发当日陈白起起得比平日更早半个时辰,天还没亮,墙院外黑嵬嵬一片,而陈府上却打起了灯,黑夜内亮黄黄地,她先去看了看还在酣睡的陈牧,她昨日并没有跟他讲今日出发,所以陈牧睡得很安稳。 与仆役交待了一些事宜之后,陈白起又留下一块信帛放在陈牧床头上,想着他醒来发现她离开了必然会不高兴,便先留封信期望能将他哄开心。 这孩子若知道她今日要走,只怕夜里都会睡不好,一大早起来巴巴地送她,她不想他难受,所以她才没事先告诉他。 一出门,凉风袭来,卷起秋叶飞转,仆人便取来披风替她穿戴上,她将檐帽盖上,一群侍卫提拎着灯在前开路,出了府,一辆马车早已静悄悄地在门口等候多时。 “大人。”一位年轻的将领挑帘而出。 陈白起朝他摆手:“上车吧。” 将领颔首,退了进去,陈白起则踩着踏板跨入了马车。 寂静的街道上车轱辘辚辚驶向了城外。 这次陪她押运辎重的是一位年轻将领叫姚粒,是魏腌的一位下属,此人武功高强,只是性格耿直易得罪人,所以在朝中一直没有建树,知道陈白起要上前线,魏腌便将此人推荐给陈白起。 而陈白起经过考察也认同姚粒,便找准了机会替他谋了一份恰当的差事,所以姚粒亦算是陈白起一手提拔上来的,也算信得过,所以齐王征求了她的意见后便派他跟随一路来护送陈白起前往前线。 出城后他们一路驶向了城外的王军驻扎营地,营地内一片火光,一支千人军伍早已银铠熠熠、气势如洪地集结完毕,一辆辆厚沉的辎重车排列成了两条长龙,整装待发。 陈白起到了营地便下了车,姚粒跟在他身后,她掀开帽檐,径直走入营地,沿路遇到的将士皆停下与她打招呼。 不远处,陈白起借光看到了站在队伍前的苏放与魏腌,而他们前方还站着一人,他身材伟岸挺拔,一袭黑袍兜帽罩身,打眼看去却瞧不清楚面目。 但能令苏放与魏腌甘愿屈躬伴随其后之人,不用猜想陈白起也知道是谁了。 她微讶,扬臂让姚粒留在原地,而她则立即快步上前,朝其行了一个在外的君臣之礼:“主公,你怎么来了?” 风呼呼地吹着火把摇曳不定,齐王揭开帽子,露出底下那张俊魅刀刻的面容:“想着你今日便要走,反正睡不安稳,便起身来送送你。” 陈白起一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她出发的行程是保密的,所以自不能大张旗鼓地出行,她以为有苏放与腌他们来送便是情义长了,却不想齐王也来了,来了便来了,还讲了这样一番感性的话。 而苏放与魏腌也是很有眼色地,一见两人聊起便避到一边让他们君臣私下讲会儿话。 该道别的话其实他们跟陈白起聊天喝酒时早就说完了,也就是齐王这几日没见着陈白起,也不知两人闹什么别扭,话也没说上一句,所以才大半夜喊上他们两人一块儿出城过来送人。 要说这事还真不讲究体统,甚至还出格了,但谁叫主公高兴,他要来给“陈焕仙”送行他们阻止不了,也只能陪着了。 齐王见她哑口无言,一见她为难的模样他终究还是心软了,想着不能将人逼得太狠了。 他在辗转好几夜晚,回想过往种种,又纠结无奈了许久后,终于已经明白自己的心意了,他对“陈焕仙”亦非单纯的君臣之宜,他渴望从她身上得到更多。 可很明显“陈焕仙”却在躲避,他知道她这人看起来柔弱易折,实则却是铁骨铮铮,所以他即使对她有其它心思,也不愿逼迫,只能纡回循序诱之。 今日出发在即,的确不适宜谈这种事,于是他便顺着她意思讲些官面上的话:“完成了任务便当即回齐,孤离不开你,朝中亦需要你。” 陈白起见他收起了眸光中的专注幽深,恢复了君臣之间的氛围,她暗松一口气之余,亦有心思开玩笑了。 她讶异一笑:“这撂下东西便走,是否也太不给盟友面子了?” 齐王冷魅一笑,却不以为然:“战场上可不是你这种文弱书生待的地方,若非此事事关重要,又是赵、魏几国附议要求,孤绝不派你去这一趟的。” 老实说陈白起自从上次意外从龙榻上醒来之后,又隐约察觉到齐王的异样心思,便有些不知该如何心平气和地与田文相处了,她不清楚田文到底是弯了呢,还是正在弯的路上,但她早已打定了主意,绝不与自家主公牵扯出君臣之情之外的其它感情。 她曾经便遭遇过一次这种的事情,难道还不知道记取教训? 总之,如今打消不了他的想法,但有机会可以出去暂时躲避一阵子,她自然颀然前往。 由于齐王是乔装一番出来,连随身的大监跟侍卫都没带,所以并没有引起什么骚动,陈白起看了一眼后方等候出发的严整队伍,对齐王笑道:“焕仙虽无孔武之力,却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焕仙定不忘主公嘱托,早日完成任务,平安归来。” —— 送行也不过寥寥数语,两人便相对无语,陈白起上车之后,田文依旧站在车旁,他眸光深深,见她头亦不回地准备钻进车厢内,忽然伸手拉了她一把。 陈白起感到身后的力道,蓦然回头。 “焕仙,孤等你。”夜色之中,田文眉峰成岭,那幽紫双眸蕴含着一种复杂、疑似深情的情绪,他双唇一阖一闭,咬字清晰。 陈白起一愣。 “陈焕仙,我便守着这座城等你,你莫要失约。” 陈白起眼底的色泽随着呼闪的火光而晃动,她的表情定然有几分诧异的,而田文则目不转睛地与她对视,他身后魏腌跟苏放虽没听清楚两人在说什么,但不妨碍他们看见两人拉拉扯扯,气氛粘稠。 苏放看着两人的目光愈发奇怪了,连迟钝的魏腌都感觉到不对劲了。 陈白起回过神来,她垂下眼:“嗯,臣会回来的。” 随着一列长长如土龙的队伍渐渐远去,天飘起了毛毛秋雨,凉沁沁地渗入人的皮肤,苏放仰头一看,忍不住抖索了一下。 “主公……” 田文颦眉,忽地伸手揪住心口一处,低声道:“苏放,我后悔了……” 苏放听到主公说话,但由于声音太小一时没听清楚内容。 “啊?” 田文深吸一口气,扬袍转身。 “回吧。” —— 正坐在马车上的陈白起并不知道身后的对话,她想着方才齐王的眼神便不则得头痛。 “大人?”姚粒不解地问道。 “无事。”陈白起摆摆手。 她对于暂时无解之事只能抛之脑后,她让自己的脑袋迅速转动起来,想想别的事情。 不久前她让幺马回墨家替她捎封信,当然送信的事也并非幺马不可,只是想着她身边暂时无事,他离开了机关城这么久便让他回去看看。 她已打算这趟至楚国回来便送寿族的人去机关城,此事一落,沛南山长定然会轻松许多。 而相伯先生那边也靠着她与沛南山长的血与紫金回府丹硬撑到现在,但终究快不行了,她已打算好了,等楚国的事情解决了她就去一趟南诏国。 但去南诏国与巫族人接触,这事还得靠婆娑来牵线引路,所以她之前深思熟虑之下才会爽快地答应陪后卿一块儿启程。 若与后卿待在一起,何愁没机会与婆娑套消息。 天已大亮,但由于阴雨天之故,天色灰暗低压,队伍一路行至盐湖关口,远处湖边停留着一支黑骑队伍与一辆铁皮马车正在等候。 陈白起听到卒兵前来报告,便让队伍停下,她与姚粒下车,湖岸枯黄丛草被踩踏压平,黑骑队伍的领头者眯眼打量一番,一招手,便派了一个人过来询问。 “可是陈大人?”那人在十米开外喊道。 陈白起视线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颔首。 “请。” 陈白起却没动,姚粒挡在她身前,目光锐利地盯视着他们,手按大剑。 那人一愣,咦,这跟他预想的情况不对啊,不是来接人吗?他怎么觉着有种谈判的剑拔弩张。 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你们是谁,我可不认识,如此随便跟你们走了……”陈白起语言停下,意味深长。 黑骑领头者脸一黑,他身后的骑队也竦动了起来,像草丛中潜伏的狼狗喷息,他当即攥紧手中缰绳,目光越过姚粒盯着她,目光恶意轻蔑冰冷,像是在告诉她,在他眼中,她便如一只蚂蚁般渺小。 他正扬起马蹄踏前一步,准备发出威慑的最后一步,但却被身后发出的声音给钉住了身影。 “呵呵……白起是想让我亲自下来接你吗?” 黑骑领头闻声头皮一麻,瞠大眼睛,当即慌乱地散开队伍,只见一道颀长的身影下了车,正是笑得一脸欺世温和的后卿,他身后是一身艳炽惹眼的婆娑与背弓童颜猫瞳透。 陈白起看到后卿后,眼神转淡,拍了拍挡在她面前的姚粒,在他犹疑地挪开后,这才缓步走了过去。 这人是谁啊?姚粒打量着后卿,他并没见过后卿。 但后卿那一身凤翎无双的气质却不容小觑,一看便知不会是什么小人物。 而在后卿出现之后,姚粒明显感受到之前还嚣张散发着恶黑之气的黑骑队一下便收敛了辘辘爪牙,一个个乖巧得不像话。 陈白起信步走前,她身后亦是严整队伍罗列,由于碍于她的态度暧昧,所以只严阵以待。 她停在离后卿他们十米开外。 后卿见她停下来,便主动上前朝她伸出手:“过来。” 陈白起眼角一跳,不用看她也感觉到四周盯向他们的眼神有多诡异奇特。 你以为你在逗猫啊,招个手唤句过人,别人便会乖乖地将爪子搁你手心? 呵。 婆娑看到陈白起明显是高兴的,可却碍于后卿没有吭声打招呼,只挤眉弄眼跟她使眼色,而透抄着双手,拿斜眼觑她,明显不耐又忍耐。 陈白起摇头:“我有车,不必挤在一块儿。” “我们……可能需要赶路,我这辆车是特地打造的,你那车能赶得上?”后卿笑吟吟的墨眸扫过陈白起后方那辆马车。 陈白起闻言下意识看了他的车一眼,然后心惊道,这家伙还真能干,光凭外表判断便知这改装后的“劳斯莱斯”不仅贵还十分坚固难扛啊! 陈白起可耻地犹豫了。 这一路是从那颠簸屁股痛的“三轮车”,还是坐那稳健快速的“路虎”? 这还用选? 陈白起清了清嗓音,矜持地问了一句:“为何要赶路?” 这种小问题还犯不着让后卿这种大人物来回答。 “因为赵国的前期军队已经先走了,相国与我们还留在这儿便是为了等你啊。”婆娑见准机会,便终于急不可耐地插了一句。 陈白起默了一下,看着后卿才道:“你不必如此……” 要说与他们一块儿出发,陈白起算是沾了便宜,她将运送前线的辎重分成了几批,路线不同,押运的队伍规模不同,而她押运这一批辎重若与赵军的队伍一块儿走,那自然是安全稳妥许多。 谁敢跑来军事体系牛x轰轰的赵军队伍劫持物资啊,这不是嫌命长嘛。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主公,天下大乱(八) 后卿斜了婆娑一眼,那一眼浅浅如芦苇掠过湖面,惊起波澜,婆娑当即抖了抖肩膀,赶忙缩下脑袋,冷汗涔涔。 药纨,他方才好似不经意便抢了相国铺垫的功劳,难怪相国的脸色这样难看…… 身旁透轻嗤一声,那低嘲的笑声扬着几分幸灾乐祸意味。 婆娑顿时气结,偏过头瞪了他一眼,却又不好在这时发作起来,只能用眼神制裁他。 后卿收回压在婆娑身上的清凉视线,落在陈白起身上的视线又恢复了从未有过的柔和与恬静。 “白起,我想对你好,这无关任何利益与前提,一梦十年,就如你曾经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一样,如今我长大了,所以能换我来护你了。” 虽然那个精神世界是假的,可他的情感与记忆却是真实的,这是不会被抹灭掉的。 他的声音像低醇度的葡萄酒,少了冷冽与刺喉,唯独留下想要迷醉人耳朵的甜度。 透与婆娑都禁不住抖了一下,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眼下这情景他们待在两人旁边浑身上下皆不自在,透还好,他跟在后卿身边最久,多少窥探到一些内幕与真相,尤其是“白起”这个名字,耳熟能详了。 当初这人“死”了,相国的反应便有些不对劲,如今不知怎么又“活”了,他虽觉这事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但也相信相国绝不会拿这种事情来闹着玩,所以这人只怕真是那“死”了好几年的“陈娇娘”无疑了。 死而复生?透用隐晦又锐利的眼神打量着陈白起,其实他大可光明正大地审视她,可碍于相国对她的特殊待遇,他只能选择暗下观察。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人都不像当初那个敢一人敌对整支赵军,机关算尽手段叵测、最终逼退相国的“陈娇娘”,模样是长得半分不像,性别、身高、声音也是不同的,完全换了一个人。 但要说完全不像……这人看久了,他又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的即视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相处过、针锋相对过。 这种感觉很微妙,似是而非。 可婆娑却不知道更多内情,他只知道当初相国中了梦蠱,是“陈焕仙”救了他,只是当初相国醒来似乎记忆混乱遗忘了一些事情,事后想起估计便拿了“陈焕仙”当恩人看待。 只是,当他听着他家相国对“陈焕仙”如此情深绵绵地讲话,顿时恶寒不解。 即使是面对恩人也不必这般……像哄一般的语气神色讲话吧。 至于其它人员特意离了一段距离,也不敢随意探听主子的讲话,因此没有特别大的反应。 陈白起睫毛抖动一下,她张嘴:“后卿,那只是……” 后卿打断她,之前醉酒后与她那场不愉快的谈话令彼此不欢而散,这事他这儿还没过去,所以他不想再从她口中听到那些扎他心窝的话。 “是真是假我自会分辨,你能肯定地讲,你当初的所有付出都只是在在演一场欺骗的戏?” 他眼窝加深,如漆如涂的黑眸紧紧地盯着她,像在赌她是否真的能如此狠心讲出来。 陈白起扬眉微怔,说实话……不肯定,当然她觉得也没必须将话讲死。 她轻吁一口气,像是放弃了一般,任他怎么认为便怎么样吧。 后卿见她终于愿意对他退让一分,这才弯起嘴角,他主动上前牵过她的手腕,怕她抵触,隔着布料,陈白起并没避开,她静静地看向他。 “白起,我不逼你,我很有耐心的,这个你以后可以慢慢体会。”他朝她笑得十分美好,意味深长,眼底的光芒柔和内敛。 他的声音有些轻,仿佛只是说给她一人听而已。 陈白起被他内心而发的笑眩了一下眼,半晌才恢复神智,她一半缅怀一半痛心疾首地轻啧了一声。 “先前那个逮谁都没好脸、连讨好跟虚与委蛇都不懂的小后卿果然只是一场梦,现下这个笑得一脸欺诈的人才是真身啊……” “你说什么?”由于她吐槽的声音亦很低,后卿不比她有麒麟耳风中捕听,一时没听清,他偏过头,眼睫轻轻翕动。 陈白起发现要比脸皮这玩意儿,她估计还拼不过他,无论是“硬件”还是“软件”。 她摇头,然后想起一事,后知后觉提醒道:“别叫我白起。” 后卿看她神色认真,不像随便说说,便从善如流道:“那你希望我唤你什么?仙儿?白白?或者蓉儿?” 陈白起闻言脸皮子僵了一下,然后拿一种“你这都喊得出口”的关爱眼神瞥了他一眼。 十分直男地否决道:“不行,我现在叫陈焕仙,你就直呼名字。” 后卿脑子转得快,他道:“你是不想我在楚沧月面前……” 陈白起颦眉打断:“与前尘往事无关,我如今只是陈焕仙。” “对。”后卿深深地望进她的眼中,道:“你要记住,你如今只是陈焕仙。” 至此,你与楚国、楚沧月他们亦已经再无瓜葛。 —— 淅沥沥的下雨下着,天色渐暗,官道旁不远处有一条小路,比起官道的平坦与宽敞,小路明显局促杂乱一些,再加上飘了一天的小雨,路面泥泞湿滑,还有凹凸不平的尖锐石子。 此时这条小路上正拖着一群衣不遮体,骨瘦如柴的队伍,他们没有遮雨的工具,哪怕连找一片遮雨的叶子都没有,所幸雨下得小,他们低着头,湿着被泥巴糊脏的衣服,垂头丧气地行走着。 而官道上也有一支队伍轱辘辚辚而行,这支队伍从其队型、装备与配置上看,便也知是一支正规的军队,与贫民的寒酸积弱的队伍完全是两种天与地差别的存在。 由于官道被封了路,于是这支看起来像逃难一样的贫民队伍便被撵到了旁边的稀泥小路上走,这一步一个泥坑,不少人体弱气虚,走得十分费劲,累得是气喘吁吁,双眼泛聩。 陈白起坐在后卿的车上朝外看着,一路上她没出声,也没有干涉其它事情。 “看什么?” 婆娑性子比较活跃,见陈白起一直盯着窗外,便好奇地伸过头来问她。 “外面下着雨,四处一片雾雨茫茫,有何好看?” 后卿放下手上正在研读的一卷玉册,看了陈白起一眼。 透正拿着油布一根一根耐心地擦拭着他的箭头,直到箭头光亮清晰映物为止。 陈白起一开始并没有说话,只等了一会儿,她才道:“冷吗?” 婆娑呼扇了一下眼睫毛,奇怪摇头。 “你冷吗?” 不会吧,他们这车厢内铺了软皮垫子,又点了熏香暖炉,哪怕是寒秋夜雨绵绵,但车内亦是暖和如春的。 “饿吗?” 婆娑啊了一声,又反射性地摇头,而透这时停下擦拭的动作,抬起头,用一脸神经病地眼神问候了一下陈白起。 他们这才刚吃过晚膳不足一刻,谁会饿啊? 而后卿不似这两人想到什么是什么,他顺着陈白起的视线投向窗外。 他轻笑一声,语音在舌尖婉转一圈,似讶异道:“你在可怜他们?” 陈白起这才收回视线,支颐浅笑道:“我只是在感慨人究竟能有多顽强,才能无论处于什么悲惨的境况都想要挣扎着活下去。” 透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啐了一句:“我看你这是吃饱了撑的。” 后卿听不得有人说陈白起,他轻飘飘地瞥了透一眼,透一个激灵,立即乖巧地收敛起朝外伸的猫爪子。 而陈白起则乐呵地看着他笑了一下,倒是不见生气。 “或许吧。” 陈白起闻着车内飘逸的熏香,缓缓阖目,靠在车厢中昏昏欲睡,而后卿看了一眼,便搁下手上的玉册,小心地挪坐到她身侧,两人肩抵肩而坐。 一会儿若她睡着了,他便让她靠着。 而婆娑与透则十分有默契地转开眼,开始了各忙各的“隐形人”状态。 —— 夜色深沉,陈白起是被一声尖叫惊醒的,她蓦地睁眼,还没意识发生何事时,便听到耳边传来一道好听的安抚声音:“没事,别紧张。” 陈白起抬眼,看到是后卿,他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勺,朝她笑得干净温和。 陈白起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她看了一眼他们的姿势,意识到她刚才应该是睡着了,是后卿一手托着她的后脑,令她靠在他身上才避免撞头摔倒。 她直起身子,问:“出什么事了?” 马车停下没有动,外面传来吵闹的声音,有点距离,但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 后卿解释道:“是一群流民在闹事,很快便能处理完,你再睡一会儿?” 后卿见陈白起摇头,并适当地与他保持了些许距离,他抿了抿嘴角,不耐的眼神扫过婆娑与透。 婆娑嘴角一抽,透脸一黑,不情不愿。 本来这种小事还烦不着这两位大神出马,可见这事吵到了后卿放在心上的陈白起,再不愿还是下了车去看看究竟何事,最好速战速决。 陈白起在后,被两人离开掀起的凉风冻了一激泠,她道:“我也去看看。” 她眼下是睡不着了,刚刚那一声尖叫蓦地让她想起了一些画面,那名女子的凄厉尖叫太孤注一掷,也太绝望无助了。 后卿见她意已定,也不阻止,陪同她一块儿下了车。 虽是黑夜,但队伍中燃着火把,像一条火龙似地逶迤铺开,陈白起借着火光看到前面几名黑骑兵正与一队人对峙。 她走近一看,才觉用“对峙”二言有些太过夸张了,很明显这群瘦得脱形、因寒夜而瑟瑟发抖的流民在这支气势森严的黑骑兵面前就跟一个个大西瓜似的,毫无威胁感的存在。 怎么回事?若她没记错,这群人好像是白日在小路上赶路的贫民,为何夜里上了官道,并与后卿的队伍发生了争执? “大人。” 这时,她的人也赶了过来,她看过去。 姚粒朝她行了礼,也转头看向前面。 只见不远处,铁骑脚下,倒着一个不明生死的妇人,旁边还有一个跪地哭泣的老妇人。 而其它浑身又脏又黑的流民则一脸愤怒地围了过来,并指着地上那个妇人七嘴八舌、嘶声力竭地跟黑骑军要说法。 “吵什么?”透一步跨前不耐烦地喝斥了一声。 本来好好地在车厢内休息,却被这群人吵闹得不得安宁,想想都火大。 周围人声一静,纷纷朝他看了过去,下一瞬都睁大了眼睛。 透长相偏娃娃脸,大眼粉唇,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再加上喜爱白色,因此软铠为银白色,这一身装扮与气度在许多人眼中便是非富则贵,有人顿时诧异又畏缩地看向他,吵噪的声音倒是一时之间消弥了许多。 “怎么回事?”婆娑也走了过去,他看向黑骑首领。 “这些人摸黑过来估计是想偷东西,我们不过杀鸡儆猴罢了。”黑骑首领眼神轻蔑又冰冷地扫过前方的流民,哼笑了一声。 “就这点小事你处理这么久都还没弄好?”婆娑顿时气眯起眼睛。 黑骑首领下颚倏地收紧,他阴下眼,抱拳跟他保证道:“马上就好,若他们再三无视警告非要在此处闹事,我必不留情,只当全部清理干净了。” 此话一出,透着森森血气,听到的人许多都倒抽了口冷气,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上头顶,下意识地退后好几步。 “你们……” 锵—— 利刃出鞘,黑骑军的耐性终究告罄。 第三百四十章 主公,失而复得的阴谋(一) “哇……阿姆……” 在这紧张压抑的环境内,陈白起忽然听到一声抽噎的哭声,她意识到这里面还有个孩子的存在,便沉了沉眸,从黑暗处渡出,她拢了拢单薄的衣襟,朝着人多的方向走了过去。 后卿看着她,倒没跟上去。 “闭嘴!” 这边,透被小孩儿毫无顾忌的哭声与周围杂乱的声音吵得耳膜烦燥,他本就是一个凭心任性之人,从不认为忍耐是一种美德,便冷眼扫过去。 “再吵,我便射穿尔等的喉咙!” 火光被夜风吹得呼啦摇曳,光阴交错,黑骑兵为背景,仿若地狱兵团,而那张金童般漂亮的娃娃脸此刻布满阴沉,令人生怖。 空气刹那间便凝固了。 许多本想冲出的声音当即被噎回了一大半,剩下一半张着嘴,上气喘着下气,也是敢怒不敢言。 那本蹲在妇人身旁的老妇人一个哆嗦,当即便抱起哭闹的孩子忙退了好几步,她眼中惊惶未定,连倒在地上的妇人也顾不上了。 嗤! 透冷嘲地瞥了方才哭闹欲昏的老妇人,而婆娑则若有所感,看向身后。 这时那妇人周围是一片真空地带,无论是透这方的人还是流民那方那都泾渭分明,陈白起走上前时,自然而然便落入众人眼中。 谁? 黑骑兵领头北项看到陈白起时面皮僵了僵,皱紧了眉头。 这家伙跑出来做什么? 想到这里,他蓦地转回过头看向她身后位置,果然不出奇,相国也来了。 他怔了一下,见相国轻瞥过的眼神透着某种警告,他心领神会,便知相国是让他别多事打扰了那齐国陈大夫出场。 嗤……北项覆下眼,内心对“陈焕仙”这人十分不耻,但却不得不听从相国的意思。 婆娑颦眉,他没说话,然后视线一转,也看到了不远处的相国,他看着陈白起,并没有阻止她。 “你来做什么?”婆娑几步跨至她身旁。 “看看。” “看什么?” 陈白起蹲在那仰面躺着的妇人身边,先检查其生命体征,又给她喂了一颗丹药。 “她没死。” “啊?没死?”婆娑怪叫了一声,无惊无喜。 这关他什么事? “她是被马蹄踢中胸口一时气岔休克了过去,一会儿便会醒来。”陈白起站起了身。 她目光直视前头抱着孩子愕然的老妇人,目光在那三、四岁的孩童身上掠过后,道:“你们将人带走吧。” “喂,谁说可以将人带走的?!”透扬起尖细的下颌,不满道。 陈白起转向他,诧异道:“不带走,难不成你想等这妇人醒来后留在身边伺候?” 真没想你是这样的透啊,她用眼神表达的意思着实气人,透一噎,拿一双大眼冒火地瞪她。 见透大人都铩羽而归,黑骑领头北项等人想着他们身后还站着一尊相国呢,便也咽下欲吐之语。 此人是谁? 然众人见这位皎如玉树般少年一出现其它人都变了态度,之前的咄咄逼人在她的温和态度之下似冲缓了不少,而她那一身风姿儒雅的气度又与那些刀口上舔血、凶神恶煞的私兵不同,这些人原先蠢蠢欲动的心思再度活跃起来。 “不行,你们伤了人,你们得赔……” “对啊,这是欺负我们老实,不想赔东西便喊打喊杀!” “这真是丧了天良了啊,人家有老有小,便被你们一马蹄子便踢掉了半条命,如今这摊着,也不知啥时候能醒过来。” “不行,今天这事没完……” 透跟婆娑听着这些人闹闹腾腾,面色一黑,正当准备不文来直接干起武,却不料对方那些“理直气壮”的话在陈白起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下,不知为何越说越小声,越说越心虚,最后都底声不足便退了回去。 怪哉,他们怎么忽然感觉一阵心慌气短,像是有人将他们撑直脊梁骨的正气一下斩断了,只剩萎缩的躬着。 虽然这些人七嘴八舌,但陈白起全数听入眼中,但她倒不如后卿这边的人那般有被冒犯的怒意,她平静地问:“赔什么?” 咦?她问、问赔什么?! 这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难民们一下便呆住了,有人反应快的,立即应道。 “吃、吃的,什么食物都可以,我们太饿了……” “对,对啊,不用太多,只要……只要……” 有人从后探出头,小心翼翼地嚷道。 主要还是这儒冠美少年身后那群人的视线太过威摄恐怖,因此他们都不敢放大了嗓门喊。 陈白起目光一一扫视过他们,慢条斯理道:“可明显我方的人只伤了这老妇人一家,即便是赔也只是赔给这一家,与尔等何干?” 这些人一开始没听明白她的意思,等听清了顿时都傻眼了。 陈白起又道:“况且本就是尔们偷盗在前,此处未离齐地,按齐律,凡偷盗者打杀不论,我们不与尔等计较,尔等又有何理由来要求赔偿?” 老实说,不光流民这边听得一愣一愣的,连后卿这方也是出乎意料。 本以为这事齐国的“陈焕仙”插手是因为同情这些流民,打算给他们来一场夜中送温暖,这事又不是没有前例,她家主公在未登基前不是有段时日一改常态,跟个散金童子似地给齐国那些灾民、灾区送粮送衣,关怀备至,整得跟个佛系圣人似的悲天悯人。 如今其下属有样学样,这他们也是不奇怪的。 只是没想到最后事情却反转了,她虽然也是打算息事宁人,可却也不打算舍己为人。 众人这时才终于看明白,此位看起来风度姿仪美的少年看着比那些个黑脸神骑兵好“欺负”,但这张嘴却半点空隙都不留给人钻。 这些人因为先前在“陈焕仙”的身上看到了希望,但转眼间又被她狠狠打碎,心情一下跌到谷底,血气往脑袋上一冲,直接口不择言道:“你们明明装了那么多车的东西,为什么不可以给我们分一点?!” 听这话都喷出来了,陈白起已经知道他们是不打算讲理了,或许是饥饿令人胆色疯狂,也或许是夜色掩藏不住他们即将作恶的心理,很明显仗着人多他们今晚打算拼死一博,抢了东西就跑。 “是谁借你们的理直气壮认为别人的东西就该分你们一份?”陈白起神色平静,甚至嘴角含笑地问。 但正是她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反而令这些人涨红色的脸色一白,心中泛虚。 之前总听家里老人讲,说是不会叫的狗那才叫凶,这一瞬间所有人脑海中都闪过这句话。 他们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唯一双在夜色中泛着幽绿的眼神开始变得不顾一切。 不管了,若今夜抢不到吃的他们迟早也是会被饿死冻死的,既然这样干脆拼死一博! 这时,一道虚弱却又掷地有声的嗓音响起:“救人一命啊,这里的人若非走投无路,又何必铤而走险。” 流民身后,一位妙龄女子越过众人走了出来,与其它看起来像缺了养份的野草不同,她像一朵殊丽的家花,虽穿着一件普通的平民裙裤,但却不似其它人那般脏烂,衣不遮体,再加上她面容清丽,眸若三月春光,整张脸无疑是干净而柔和的,令人一眼便觉舒服自在。 在这群流民中一下出现这么一个特殊的存在,透不则处多看了她一眼,而婆娑则“咦”了一下,眸带趣味,而黑骑兵也没想到这流民中还有这样一个气度不凡的姑子,观其说话与神态皆不似一般农家乡村养出来的精致。 唯陈白起看到她时,颦了颦眉。 叮—— 系统:支线任务(一)劝阻流民任务已完成,经验值、物品奖励已发送至人物,请注意查收。 叮—— 系统:支线任务(二)来历不明的女子,流民中此女模样难得、行事又镇定从容,不似一般的难民,你觉得非常时期有必要一探究竟,接受/拒绝? 系统——任务奖励:经验值300000,通用币*200,幸运抽奖券*1。 陈白起之前一看这支线任务前的(一)便知道这是一个连环任务,倒也不意外,只是没料到任务(二)是让她调查一名姑子。 她查看了一下她的个人资料。 姓名:神秘女子 年龄:? 国籍:? 叮——系统:请先询问得神秘女子姓名方能查询更多个人资料。 她也不失望,将注视力放在那姑子身上,见女子身后似有一块草垫,草垫上躺着一个人,方才她好似一直蹲在那人身旁照顾,直到事情闹得僵峙不下时方出言。 什么人?陈白起多看了一眼,只觉躺着那人脚板很大,穿着草鞋,身上衣料也比较单薄,粗长的四肢摊伸开来,即使隔着一段距离看也知道这是一个成人,并且体型份量看起来不小,但模样却瞧不仔细,因为被前面人的影子遮挡住了。 “你们皆是衣食无忧的贵人,我们皆为贱民,地位虽不同,但人命却是一样,这句芒山峋石众多,鲜少有可果腹之物,我们千里迢迢跋涉了这么长一段路程,便是为了去丰城落籍,接下来也不知还有多久才能遇上人烟村落,这一路我看着我们之中的老幼抗不住纷纷病倒,却无计可施,如今我们只求你们能够大发慈悲,施舍些许口粮给我们,等到了可换置的城镇我们定将粮食集齐归还于你们。” 这女子口才的确不错,句句恳切,却又据理据实,令人感容,尤其最后一句不卑不亢,救急不救穷,正好彰显了她的一身傲骨。 “芸姑子……” 要说这女子在流民中还是有些威望的,其它人见她开口了,倒是都退了开来,让她主事。 此话一出,黑铁骑这边反应倒不大,因为其根本原因并非施不施舍口粮给他们,而是这事的决定权一开始便不在他们手中。 透不耐烦地撇了撇嘴角,觉得再在这里与这群难民为这种小事争执纯粹浪费时间,有陈白起这个佛系少年挡着,他们估计是无法靠强硬手段将这些难民撵跑,既然如此…… 他正准备说话便被陈白起先一步打断。 她道:“据我估计依你们的脚力要走出这句芒山至少需要三日,而离句芒山最近的城镇则需再多五日,一共大约八日,不知这位姑子可曾细算过,你们一两百人这八日中共需要接济多少粮食?” 那女子一愣,诧异地看向陈白起,眉眼还算沉静。 “再者,我们队伍车马紧骤,日夜趋前,与你们的行程完全不可契合,你们打算还粮,不知是打算让我们配合你们的脚力慢慢而行,还是你们配合我们的速度,日夜不停轴?” 等陈白起这一番话讲完,不仅是那女子脸色变了,其它一开始还觉得女子讲的话还挺有根骨的人都一下懵了。 是啊,首先这一两百人的口粮便不是一个小数,若第一日给了,那第二日给是不给,若还给,这整整八日这群流民得要多少粮食才能填得饱肚子,而对方哪怕粮食富足,可毕竟也是有这么多人要养,哪可能饿了自己人先救济他们这些人呢? 二来,对方有车有马,而他们这群难民早已体虚步泛,哪里能跟得上他们行进的速度,若他们真借了人家粮食,难不成为了等他们还这些粮食还得耽误行程等他们这一路? 总归一想,都知道这是一个十分不妥又不现实的问题。 场面一度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 “可算出来了?”陈白起放低了声音,态度温和道。 虽然一下被逼入穷巷,但那女子的心理素质却是绝佳的,她一下便收拾好情绪,面露歉意道:“方才是我想错了,我愿意舍弃掉我的那一份,只给那些生病的老弱提供一些救命的食物,不用太多,我们还能走的人便再坚持一下……” 她虽大公无私,可其它正直壮年的流民却不满了,叫喊着凭什么让他们让给一些不相干的人之类的。 这群流民并非一个团体,这其中有至江东那边战乱时逃出来的,也有在家乡混不下去跑出来的,也有遇上灾难搬迁的,总之什么地方的人混到了一块儿来,谈不上团结更谈不是礼让。 陈白起见那女子皱眉地看着这种情形,然后眼神复杂地看了陈白起一眼。 她难看地笑了一声,道:“郎君好口才,芸娘甘拜下风。” 可不是嘛,她随便几句话便堵得她哑口无言,理不直气亦不壮,她不知道那少年有没有觉得她眼下既想贪人家便宜又不想折了自身傲骨,反正她的一句“可算出来了?”的反问令她感觉到几分羞耻。 叮—— 姓名:郸芸娘 年龄:十七 国籍:? 由于那女子自报了姓名,个人资料便显示了她的姓名与年龄,至于是哪一国人却没有显示,想要她更多资料这还需要继续接触才行。 陈白起眸转深思,在想刚才是不是说得“严厉”了,万一这姑子以后对她退避三尺她又该如何与她接触? “既然诸位对于芸娘的提议不认可,那此事便由大伙自行做主吧。”她垂下眼平静道。 很明显现在这种情况芸娘也知她拿捏不住这些人了,因为她并没有为他们所有人争取到该有的利益,但她尽力了,这少年比她见过的任何大人物都要难对付。 于是她识趣地转身回去,由他们闹去吧,她将草垫上的人艰难地推起,想将他拖离这混乱的战局。 “芸姑子……” “芸姑子,你这……” 流民脸色难看地看着她,见她如此干净利索地要走,都欲言又止。 对于这些人郸芸娘视若无睹。 而这时陈白起见郸芸娘转身便走,倒对这个女子有几分颀赏,该出头是不退缩,该断尾是够决断,许多追随她的身影而去,但陈白起下一秒却在看到她搀扶起来的那个人时忍不住瞳仁一紧。 她一直风轻云淡的表情终于绷开了一丝裂纹。 婆娑与透第一时间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见她一脸难以置信,几步冲上去,就着芸娘扶人的姿势将人给翻过来。 “你干什么?”郸芸娘回头一愣。 陈白起如今已将那人的脸完全看清,她眸心颤动,极缓慢才挪开视线,她看着芸娘的眼睛,目光内波诡翻滚的云雾,有着令人摸不透的压迫感。 如今的陈白起与之前的那个风度翩然、谈笑风生的少年完全不一样了,她便一柄随便会插入敌人腹中的剑,透着寒光。 “他为何会在这里?” 芸娘心惊,有些被吓到了,她难抑狂跳的心脏,她抿了抿唇角:“你在说什么?他是我的人。” 陈白起目光冽冷而雪亮地看着她,她不知道这个郸芸娘是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还是在装傻,这事都暂且不提。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芸娘半是疑半是惊地看了一眼陈白起,心中完全摸不着头脑,但看她的样子好像是认得黑子。 可黑子怎么会认识这样一个厉害的人物,这是认错了?还是真的是黑子以前的熟识? 第三百四十一章 主公,失而复得的阴谋(二 郸芸娘犹豫了一下,方避重就轻道:“之前我们一行人在林子里遇上一头獠牙(野猪),黑子为保护我所以受了些伤,再加上这几日赶路淋了雨,又没吃上一顿饱饭,所以这一倒下,便一直昏昏沉沉地没醒过来……” 一想起黑子的病情,郸芸娘便愁眉难展。 陈白起听得下颌一紧,她目光像颤抖的露水一样划过昏迷之人,她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烫手得紧。 她不再耽搁,扭转过头,朝黑暗处沉声喊道:“姚粒,过来帮我一把。” 这时一道健壮挺拔的身影小跑地赶了过来,他一袭蓝紫色军甲覆身,英姿勃发。 见到陈白起,他跪地:“大人。” 陈白起估计了一下他的身量,道:“你再找个人来,帮我将人一块儿抬进马车。” 姚粒大抵看出来大谏大人打算要救人,可心底却不解大人为何对这人的态度跟之前那名被马踢妇人完全不同,那妇人的救治是有条不紊,而如今大人好似……在紧张? 姚粒顺势看了一眼那昏迷中的高大男子,第一眼便觉古怪,总感觉哪里不协调。 他闭着眼,额发遮挡住了鬓角,透过很浅淡的火光隐约可以看见他肤色较深,厚唇绀紫,没有眉毛,凸起的眉骨上有两道旧疤伤痕。 姚粒一眼瞥之便收回视线,没有多问,立即应声道:“大人不必了,属下一人足矣。” 虽然这高大男子体积比他壮,可他这一把力气也不是白练的。 他转过身,双手托后,将人靠压在背上,掂了掂重量,他暗道这份量不轻啊,一咬牙便一鼓气地撑站了起来。 陈白起在旁扶着,以免昏迷的人仰摔倒地。 芸娘见他们一言两语便决定了“黑子”的归属,顿时拎着裙摆站起身,她张臂拦在他们身前:“你们要将黑子带去哪里?” 黑子? 陈白起看了她一眼,心潮汹涌,暗暗攥紧拳头。 什么黑子、白子的,这是她的巨! 考虑到目前巨的情况不明,这个郸芸娘是唯一知情的,陈白起便忍着烦燥,耐性道:“他这种情况不能在外吹风,你若不放心,便与我一道过去。” 郸芸娘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迈步,但却被她理智地滞止住了。 她站在陈白起对面,问道:“我们与你走了,那这剩下的人呢,大人打算怎么办?” 这话听着……怎么有种送佛送到西的意味? 陈白起闻言神色微凉,姚粒停下脚步看向她。 方才在一旁搞不清楚状况的婆娑小眼神一直在陈白起与巨身上流连,暗自猜测这人是陈白起的谁,见她要将人带走,他正想上前打听,却听到这郸芸娘的话,顿感厌烦。 敢情救一个人还得搭上一串才够意思? 其实郸芸娘也只是想试探一下陈白起的态度,因为她对黑子的态度的确令人侧目。 这时,偃息了一会儿的流民别的不懂,但却看到了那个少年贵族打算将芸姑子一道的病汉带走医治,好像一下看到了希望,纷纷扑倒在陈白起跟前,跪地磕头。 “求求你,大人菩萨心肠,也好心帮帮我们吧……” “对啊对啊,我孩子也难受着,大人能不能救救我家孩子,他都好几日没吃过一口了。” “呜呜……大人,施舍几口吃的吧,我们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安静的场面一下便闹了起来,七嘴八舌,有人想伸手拉她的衣摆,陈白起退后了一步。 很明显流民们觉得硬的办法不行便想来软的。 总归瞧着这少年面嫩良善,也许之前只是口硬心软,这不一看到病人便急忙救治。 “放肆!” 透厉声一喝,当即黑骑兵发动,铁甬与甲片摩擦的咔咔声响,吁——高高扬起的马蹄悬压在众人头上,那密匝而下的阴影令人胆颤心惊,看样子下一秒便会进行一场屠杀。 “啊——” 众人被黑骑兵那睨下的寒眸注视着,顿时吓得屁股尿流,立即手脚并用爬跑着起身。 慢一点的都会被马蹄踏成肉泥,众人心有余悸地后怕着。 “这是我最后的一点仁慈,若再不走,那便统统留下来吧。”透取出一支羽箭搁于手背,目光映衬着箭矢的寒光,熠熠生辉。 流民被唬得脸色难看,双股打颤,掂量了一下敌我的强弱,虽知道对方起了杀心,但最终还是不愿就这样灰溜溜地离开。 陈白起挥手让姚粒将人先带走,她盯了一眼欲步又止的郸芸娘,道:“今日我失而复得,心情不错,我可以私人赠送一些粮食给你们。” 她的声音清清凉凉,如恰到好处的一抹清风令众人平静了下来。 “你当真?”郸芸娘眼神复杂地看了陈白起一眼。 看来黑子对于这少年而言估计便是那份“失而复得”吧。 婆娑与透倏地转过头,一个瞪她,一个拿你个白痴的眼神瞪她。 “你、你肯给我们送粮?”有人大喜过望。 有人惊喜结巴:“谢、谢谢……” 之前还苦哈哈的流民这一下便沸腾了起来,全围着陈白起用热切的眼神看着。 对于众人投来的各色眼神,陈白起没什么表情,她道:“不过今日天色太晚了,我等准备歇着了,明早你们再来。” “明日?你莫不会骗我等……” “我又何必骗人呢?” 流民一听,虽心急燎火,恨不得立即啃上两口,可他们也知道事情若真的闹急了自己也讨不了好,哪可能不答应,纷纷点头如捣蒜。 可他们不敢走远了,生怕这队人跑了,便在他们营地周围轮留守着。 叮—— 系统:人物“陈焕仙”名望+3。 系统:恭喜人物完成“赠予”支线任务,获得通用币4000。 系统:人物“陈焕仙”名望值143。 注:名望值越高人物的号召力与影响力便越强。 “你哪来的私粮?” 流民散开后,婆娑见相国也返回马车内,便走到陈白起面前,简直想狠狠地戳她一脑门的包:“这些人随便打折了腿扔进林子里便不敢再来闹事了,你倒好,跑出来起什么哄啊?这天下间吃不上一口饱饭的难民数不胜数,你难道还打算一一救济啊?” 陈白起心道,若真让你们这样处理了,那她早上起来看见一群从林子里爬出来的饿鬼岂不更吓人? “谁说没有?” 有吗?婆娑想了想表示——真没有。 “你押运的是供给六国战场的辎重,你没权私下处置。”透将手背上把玩的银箭放回后背。 陈白起见黑骑兵等人亦没散,知道这些人平日里不待见她,估计这会正等着听她的“笑话”呢。 “自然,所以我不动它。” “我们这边队伍的粮也紧巴巴的,不借。”黑骑兵领头冷冷道。 陈白起失笑道:“我也无需借粮。” “那你怎么填饱这群饿汉?”婆娑凑过来奇道。 透也一副“你吹你再吹大点”的眼神盯着她。 陈白起负手:“山人自有妙计。” 说完,便跨步而去。 “哎,车在这边,你去哪儿?” “回我自己的车上。” —— 陈白起让姚粒守在车外,不得她允许不放任何人入内,然后她撩帘上车,却见巨便那样安静地躺在那里,时间好像一下被拉长了,万籁寂静。 她坐在他旁边,打开了“系统商城”,随着她等级不断地提升,之前“系统商城”内许多灰色不可购买的商品,如今都亮了不少,虽然价格一如既往地昂贵,但却很实用。 她在“药品”类找到了退烧药,用了50000通用币兑换,然后给巨喂下。 紧接着她又给他检查了一下身体,巨头上戴有一顶假发,是马尾毛做的,不知是郸芸娘给他戴来伪装,还是他自己弄的。 她替他取下放置一旁,揭开他的上衣发现其身上伤痕累累,旧疤加新伤,新的伤口由于没有好生处理,有些都开始溃烂了。 “巨……你这一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陈白起眼眶泛红,轻轻地替他涂抹着伤药。 “我之前总盼着或许在某个地方能重新遇到你……”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你活着,我真的很高兴。” —— 翌日,陈白起稍微只闭了小会儿,便听到车厢外面传来的声音。 “这位大人,我只是想进去看看黑子……” “未得大人允许,你不可踏前一步。” “可是……” 一只素手撩开了车帘:“姚粒,让她进来。” 郸芸娘不经意对上车内之人的乌眉灵黑的眼睛,顿时打了个激灵。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双眼睛像会透视一般,直照人心底的秘密。 她上了车,手脚拘谨,在看到黑子脸色明显已经好转,身上也上了药包扎好时,她当即对陈白起满是感激。 她伏身跪下:“谢谢你救了黑子,芸娘……” “我有事问你。”陈白起出声打断了她。 郸芸娘抬头,见她神色严肃认真,便亦端正坐好。 “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陈白起眉影不动,淡声问:“你是什么人?你又是在何处遇到巨的?” “巨?”芸娘讶了一声。 陈白起的视线投注在巨的面目上,似水轻荡:“他不叫黑子,他叫巨。”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主公,失而复得的阴谋(三 郸芸娘向来擅察言观色,当她听到这位沅芷澧兰的少年称黑子为“巨”时语态不一般,便有意瞥了她一眼。 车内的光线只从车缝隙间泄露出那么一点,却全被吸引到“他”身边去了,“他”屈膝而坐,士衫利拓不染尘埃,目光瞻然平静,却又显得那样高岸疏离,如此一来,那偏温润如玉的少年模样一下便摒弃了稚嫩与葭生,似变得意外的成熟与耐人寻味。 芸娘怔怔地默了一会儿,她蓦地醒神,忙垂下眼,不敢再乱看,放太长的目光会令人产生戒备,她方才失了一会儿神,也不知被“他”察觉到没有。 她垂落在沾土裙摆一旁的手,无意识掐了一块干土拈细成灰,一面措词道:“芸娘原乃陈国清河府人士,可家中贫困难以继日,便一路上跟随阿爹以游走列国行唱卖艺为生。” 叮—— 姓名:郸芸娘 年龄:一十七 国籍:陈国 身份:歌女(?) 叮—— 系统:恭喜人物完成支线任务(一)来历不明的女子。 系统——任务奖励:经验值300000,通用币*200,幸运抽奖券*1。 这次任务的钱不多,经验值还算可观,而这“幸运抽奖券”的话陈白起便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加上之前做任务的刚好凑齐了5张。 之前她是每次都激动地直接抽取,只可惜大多数得到的奖励都不值什么钱,比如一些她用不上的炼器材料、普通的药材或者配料之类。 所以她渐渐也失去了兴趣,打算等凑多些一次性抽,看能不能来个积少成多人品大爆发。 叮—— 系统:支线任务(三)郸芸娘似来意不寻常,你察觉到她虽不谙武艺,却能在一群流民中不畏,足见有自保的见识与手段,你决定试探一下她,接受/拒绝? 提示:不可使用暴力、摄魂术等非常手段。 任务奖励:通用币*2000。 陈白起接受了任务(三),便假装不在意地问:“你阿爹呢?哦,有其父庇佑也难怪你一如此貌美姑子却能在那样混杂的环境中生存。” 郸芸娘听了她的话,却摇头轻泣了起来,她道:“我阿爹他……其实我们前段日子恰好来到齐国,不料正遇上齐国内政兵变动荡,各处起兵造反,在兵荒马乱中芸娘与阿爹便失散了,然后我便被一群人贩子给带走了……” 陈白起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道,这剧情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她一面打开“系统面板”,一面从袖兜内随手拎了块白帛给她擦泪。 郸芸娘看着递到她面前的那只素白若玉的手,那一片四方白帛干净无暇,柔软细腻,而那拿着白帛的手指亦是不遑多让的。 郸芸娘似傻了一下,然后道谢接过,却没有拿来擦泪,而是攥在手心内。 “我后来被他们关了起来,这群人心不算太黑,只是被这世道逼于无奈才干这一行,他们抓了许多像我这般落单的姑子关在起来,没有打骂侮辱,只是不允许我们行动,只等着到交货那一日将我们统一卖给那些贵人……”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陈白起问。 都被卖了还有心情替人贩子讲话,也不知是心底善良,还是无知单纯,但想着她之前的做为,她又觉得郸芸娘这人还真有点与别人不一样的“博爱精神”。 郸芸娘想到那段时日,此刻尤觉心有余悸一般颤了一下,她低下头:“我就是这个时候碰到黑子、呃,巨的,当时他便是守着我们的人,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别人都喊他傻子,他总是一个人在那发呆、也不与其它人讲话,但却很听那个贩子头的话,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 郸芸娘苦笑一声:“估计便是这样,那贩子头才让他来看守着我们这些货物……”回想起那些日子,郸芸娘既觉屈辱又觉幸运,那样艰难的时期她都挺过来了,她认为她受的苦已经令她彻底改头换面了,也可以无畏面对这些。 傻子?陈白起眸心抖动了一下,没想到巨还经历过这些,然后她又听到郸芸娘讲。 “当时我却觉得他并非一个坏人,因为他不像其它人那般总用那种令人发寒又恶心的眼神盯着我们,相反只要不放我们走,我们的一些要求他有时候都会照做。那时候我便对他有了好奇,我曾经问过他……” 郸芸娘被关押在一个木笼子里,蓬头垢面的模样,但唯有一双求生的眼睛特别黑亮:“喂,你叫什么?” 那佝偻着背,像一个石头做的巨人似的,坐在一块石头上的汉子充耳未闻,他两眼盯着地面,撒下一大片黑影。 “你能放了我吗?”郸芸娘不带希望地问他。 他还是没有反应。 郸芸娘失望地垂下睫毛:“你个傻子,真的听不懂我在讲什么吗?” 郸芸娘滑落在地,泪水冲刷着脸上的污渍,她终于忍不住抚脸哭泣道:“我不想死……” 这时,那黑皮汉子转过了头,盯着她,似疑惑又似不确定地喊出了两个字——女郎。 “黑、巨他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他偶尔总会傻傻地望着我喊一声女郎。” 女郎? 陈白起微微蜷缩的指尖一颤。 然后用力地盯着郸芸娘的脸,忽然一震。 难怪之前一直觉得这张脸有几分眼熟…… 郸芸娘讲起与巨的相识过程倒将伤感的情绪冲淡了不少,她道:“我见他待我态度与常人不同,便有一日夜里趁人都睡着了便再次央求他救我,当时他没什么表情,只看了我一眼便掉头走了,那时我以为……我以为他真只是个傻子,或许根本不懂我在讲什么,到时我当真绝望了,可却没想到,又过了没几日,他竟然趁着贩子头他们找卖家商谈时,不知从哪儿独自找来一板石斧劈开了木笼子,来救我了……” 郸芸娘讲起这一幕时声音都在抖,有感动、有兴奋、有害怕也有紧张。 “但是由于当时被关押的姑子人太多了,没走多远便被他们发现,他以一人之力反击,被人打得头破血流……” “我们撇开了人,一路四处逃亡,最终混入了这批流民当中……” “由于我略懂一些医术,便帮着一些受伤的人采来草药医治,所以渐渐他们也接受了我们跟随……” “剩下的事情,大人应当也都知道了。” 旧疾加新伤,难怪…… 郸芸娘讲完,却发现对面这位大人十分安静,盯着她的目光亦很安静,连呼吸都倾听不到。 她心里有几分忐忑,却并不知道自己讲错了什么。 陈白起这方的确静默了许久。 叮——系统:支线任务(三)郸芸娘似来意不寻常,任务完成。 任务奖励:通用币*2000。 收到任务完成提示,却没有立即发布支线任务(四),这有些不对劲,陈白起一看任务(四)栏是灰色,这表示还没有达成条件触发。 “你说,巨是自愿跟着你走的?” 据她的了解,巨会听那个贩子头的话,应当是当初那个贩子头救了他,他为报道他的救命之恩才会惟命是从,但他会救郸芸娘这个陌生的女子、不惜背叛贩子头,这其中真如她所讲那般简单? 郸芸娘抿了下唇,不假思索地轻轻地“嗯”了一声。 会一些医术啊,这是任务(三)完成的试探结果,至于医术粗浅还是令人技巧却不为人知了。 “那他头上的那顶假发也是你做的?”陈白起问。 郸芸娘愣了一下,然后掐了一下大腿裙摆,道:“黑子的身型太显眼了,一看便与旁人不同,所以我便给他剪了些马毛扎在一块儿编了顶头发戴着,平日里让他少与人接触,这才平安走到现在。” 这表示还会一些简单的易容,这个姑子不简单啊。 会医术、会易容,那为何巨身上的伤始终不见好,始终只维持着一种命吊着的虚弱状度,是她能力不足,还是另有目的? “谢谢你。”陈白起忽然道。 郸芸娘瞠大眼睛,半晌才惊讶地抬目。 “他”在跟她道谢? “什么?”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陈白起将车帘撩开半截挂上勾,嘴唇亦一并弯起,眸迎晨光,微微眯眼,终于露出自破晓以来最真诚的笑容。 “谢谢你。” 这次她听清楚了。 “我……不,我担不起这声谢,是他救了我,这一路也都是他在照顾我,我……”郸芸娘越说越不知该如何解释,最终垂下了头。 她眼眶微涩,心底也酸酸的。 “他”谢她,这便表示她拿黑子当自己人,而拿她当外人,可她却不愿意听“他”这句谢。 因为她这句谢一下便将她跟黑子挨近的距离拉扯开来了。 陈白起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跟她说解释什么,其实她想谢的只是一个奇迹,她将一个活着的巨带送到了她身边,而非一具无声无息的尸体。 —— 天彻底大亮了,句芒山内层峦叠嶂,山尖染黄,“蛰伏”一夜的流民终于按耐不住跑到营地周围开始打转。 “怎么回事,还没动静,不是讲一早便给我们送粮食的吗?”有人搓着手掌碎碎念道。 有人惊慌:“难不成我等被骗了?” 有人当即反驳,像是给自己鼓气一般,他挺直了胸膛道:“不会吧,那位大人看起来跟个仙人似的,不像会骗人的样子……” 仙人模样便不会骗人了吗?有人翻了个白眼。 就在他们七嘴八舌讨论的时候,人群中传来一道惊喜的呼喊声音。 “哎,懒子他娘你醒啦?” “对啊对啊,这睁眼了,真睁眼了啊。” 只见,被搁在草垫上的一个憔悴妇人悠悠转醒,这便是昨夜被马踢晕的那个妇人,她抚着胸口,借着旁人的支撑缓缓坐了起来,披头散发,然后一脸茫然。 “我……” “呜哇,懒子他娘啊,你终于醒了,可吓坏俺奶孙了呦!”那老妇人当即搁下娃,哭着扑上去抱住了妇人。 “娘,我没死?”妇人一脸目瞪口呆。 老妇人抹泪,哭哭涕涕道:“之前那会儿我也以为你死了,可那、那个人说你还活着,还给你喂了颗什么,让我们将你带回来了,说你还活着,我便半信半疑,没想到这才过几个时辰你便真的醒了!” “姆!”这时小娃娃也扑上去要抱。 妇人忙伸手抱过,激动地喊道:“懒子,姆的乖娃,姆没死,姆活了。” 三人顿时抱头痛哭在了一块儿。 而另一边,看到这幕令人既感动又惊喜的场面,之前想闹事的人又开始有了踌躇。 这世上好像真没有一个看起来贵不可言的大人会出手救一个陌生平民,他们是不是该相信一下他? “不要,我们再等等?”有人提议道。 声量有些小,估计怕被打。 在就他们决定继续苦等下去的时候,却见营地那边走过来一队甲卒,其装束明显与昨夜那帮黑骑兵不同,像齐军……其走在最前方的便是昨夜承诺送他们粮的那位仙人大人。 他们立即眼睛发亮,激动地跑上前迎接。 “恩公。” “恩公。” 一个二个十分激动地扑嗵一下跪地争先恐后地喊叫着“恩公”。 恩公?陈白起听得脑袋一下便压了一顶大帽子,却不料接下来他们送了她一份意外惊喜。 叮——系统:人物“陈焕仙”名望+7。 系统:人物:人物“陈焕仙”名望值:150。 叮——开启人物“陈焕仙”名望任务。 咦,还有“名望任务”,这外任务有什么作用,难不成专门升名望的? 陈白起打开一看。 《名望任务》 任务要求:名望值150~200。 任务等级:30级+ 任务发布:待…… 这“名望任务”上没有发布任务,可“名望任务”后面还有一页,她翻开一看,全是灰色的,这说明她的“名望值”不够开启,还需要提升才能看到详细。 不过下面标示了好多黑色人头,人头中间画着个问号,下面写着“招募”两字。 看到这个图标,她心念莫不是表示当她名望值足够的话,便能够在这些黑色人头里面招募各类人才,还是说它能根据她的名望值来感受到国士精英让她招募? 要说,齐国还算富国强兵,她倒不担心别的,只愁国中无人可用,眼下这个“名望值”的招募倒是一下给她解决了一件大问题。 自从换了一个“巫医”号,便没有了谋士的“酒馆”功能,但眼下多了另一种相似的功能倒也弥补了她的辅助主公功能。 “恩公,这……粮呢?”有人抬头,看了看陈白起,又看了看她身后的人。 陈白起让他们赶紧起来,便道:“我们即刻便要启程,你们可以提一下你们需要多少粮?” 那人一噎,一下也计算不出这么多人要多少粮。 要多了,怕人家不乐意,要少了,又担心要时候抢不到。 这群流民一开始也是一些老实巴交的农民,没有商人的计算跟狡诈头脑,被问话的人回头拿眼神向周围人询问求助,可大家都是结结巴巴、断断续续地讲不齐整。 “一、一石?”综合一下数字,有人提议道。 一石相当于100多斤,若一个成年人一天的食量为一斤算的话,陈白起大概估计了一下,这些逃难而来的流民大约有二百六十几人,其中老的占六分之一,幼年的占十二分之一,剩下的便是一些正值青、壮年的人。 “不、不用,半石就行!”有人见陈白起眸光沉吟,没一口应承便立即先开口虚虚地叫道。 他们想,一顿光喝几口稀米粥估计也能撑着活下来,毕竟他们的人的确太多了点。 姚粒对这群流民无好感亦无恶感,他听大谏大人的话,他同意他便无异议,他道:“属下即刻便去卸车下粮?” 陈白起闻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为何要卸载车粮?” 不知道那些辎重是要运送到前线去的吗? 姚粒愣了一下,不解道:“不是大人说的要赠送他们粮食?” “对啊,我赠送给他们,可为何要卸车上的粮?”陈白起更不解地问。 “可……” 噗呲一声,一旁听着喷笑的婆娑快被这对主仆俩的对话给逗笑死了。 “我估计这位小侍卫是想问,大人,您若不卸车,您哪儿来的粮食赠送给别人呢?”婆娑怪笑着打趣道。 陈白起道:“你怎么来了?” “好奇呗,想知道你昨日应承的事情,是否会自打嘴巴。”婆娑眨了眨眼睫毛,然后哝嘴撇了撇后方,小声道:“透跟相国也来了。” 陈白起越过他,视线便落在了后卿身上,他这人历来神秘,即便是大白日亦穿着那件质感特殊厚沉的斗篷,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完美的嘴型与下巴,他依旧没有插手这件事情,好像有一种任她由她的纵容意味。 而透的脸则臭臭的,乖顺地跟在后卿身后没跟婆娑一块跑过来。 婆娑用更小的声音道:“别看他了,透被相国逮住了,不让他跟来前面给你捣乱,他现在可气死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主公,十二城(一) 陈白起挑眉,眸勾笑,明白地“哦”了一声,终于知道这人脸臭的原因了。 而那一心等着天亮“放粮”的流民却在听了陈白起跟她那个下属对话时都傻眼了,回过神来全都稳不住了。 “大人,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啊,你之前承诺的事情难不成是欺骗我等的吗?” “我等不要多了,真的,你只要好心施舍些吃的给我们就行了,哪怕一口也行啊!” 他们情绪一激动,眼眶发红,气极败坏地出声质问,但却并没有第一时间闹起来,估计一是因为担心打不赢这些配有武器的兵卒,另外也是这位大人着实长得太过美好,令人无法将“骗子”一词与她联系起来。 陈白起收回了视线,看向流民,他们一张张黑瘦的脸布满被欺骗的愤怒、压抑与尖锐,老的、小的、男的、女的混杂在一块儿,你挤我推,脏乱与熏臭,他们就像苟延残喘的野狗,拼着虚弱着身躯挥霍着最后的凶狠。 而陈白起面对他们的谒问,态度却依旧平静,或者说还有一种处事不惊的包容。 然姚粒却没有这样的气性,他见这群低贱的流民竟敢如此对大谏大人讲话,便沉下脸色,将手中配剑举高了几分抵胸,意在震压与威慑,倘若这群人再敢生事,他长剑出鞘必不留情。 而婆娑平时虽也常怼“陈焕仙”,但他这人却也是护短的,在他心中虽无身份卑贱之说,但却分人,于他而言“陈焕仙”与他是同族,便是他要庇护之人,岂能任人随意给欺负了。 他弯下嘴角,他那双如蜜般荡漾的眸子眯起,显得有几分阴森森的意味。 只是陈白起却没让他们有机会替自己“保驾护航”,她这时从身上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张裁成四方的布块,出声道:“答应你们的事自然不假,承诺赠予你们的粮食便在此处。” “什么?!” 流民们像一下坠入迷雾中,盯着她手上的那块书帛,全都不明所以。 “这是什么意思?” “对啊,这只是块布,哪有粮食?” “你耍我们?粮食怎么可能在这里面,这块布才多大一点,能装什么吃的?” 其实别说这群流民难以置信,连姚粒他们也是诧异的。 陈白起伸手示意他们冷静,她笑道:“这块布自然不是食物,也不能装吃的,可它却能给你们带来食物。” 他们会挨饿,是因为根本不知道这块广袤的大土究竟留下了什么样的恩典给世人。 它很慷慨,只要有人愿意去花费些心思去探索。 而陈白起不仅去探索了,还超额探索了。 她通过“区域地图”进行地质分析,花费了2个功勋值,再花3000通用币将分析结果类总,从中区别出地里自然生长、能够填腹的食物,虽然可食用种类不多,但胜在数量够足。 “它……” 有人惊奇地盯着它。 陈白起伸出手,让他们过来拿。 姚粒眼皮一跳,不愿这些脏臭的流民靠近他们大人,便低头双手接过,然后皱着眉,勉强地上前几步递给那些流民。 有人半信半疑地过来接手,陈白起道:“这是一份图纸,很简单,只要懂几个字的人都能看明白,而这上面有标识的地方便有可食之物。” “当真?!” 他们忙低头翻开,只见白帛上画着几条长长曲曲的线路,每条线上标注着一对脚印朝前方向,这个他们看得懂,这表示让他们朝这个方向走,脚印上标上叁,可这表示叁步还是叁百步呢? 他们想了想应当不可能是叁步,因为脚印后有一片景物,并不在附近,而景物画得十分细致明白,像将现实画面拓印下来一般,能让他们清楚地辨认位置…… 难怪她讲这份地图很简单,连他们这些目不识丁的泥腿子只要稍微认识几个字的人都能轻松地找到标注的位置。 他们看着地图沉默着,相互在暗地里投递着眼神。 这是啥啊? 俺哪知道,不过俺猜应该是些能吃的东西。 可这些地方咋会埋着吃的东西? 我哪知道,难不成是这位大人专程夜里去埋的?可是……她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我觉得会不会这地里本来就长着能吃的东西? 不可能,这山里全都是石头,方圆十里连根草都长得稀稀拉拉,没点根筋,哪能长吃的? 这莫不是这位大人拿来蒙骗我们,等我们跑去找吃的时候,便拉上队伍跑了? 陈白起懂他们的心理,她坦荡荡道:“你们尽可让一人先去第一个标示的位置探探情况,在此之前我不会离开。” 听她这样讲,流民们先是一愣,他们打量着这位眉眼清隽秀丽的大人,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那些油腻市侩的政客,人们常言一身浩然正气、从底子至面那都是裎亮光的人,估计便是形容她这样的吧。 ……有“真理光环”在,流民的理智哪怕还在,情感上亦全部愿意相信她的话。 “我去。” 有一个小年轻当即自告奋勇去探路。 陈白起当即朝他鼓励地颔首,并附送一抹玉兰花般优雅微笑。 那小青年不经意被陈白起撩了一把,一下便涨红了脸,忙揣上白帛,便跟个兔子似的一下便飚了。 在原地大概静等了半个时辰,只见那个小青年噔噔地跑回来了,并且他还捧着一衣兜子的灰土块。 众人忙围拢上去,七手八脚地帮他,你一句我一句。 “咋地,有吃的吗?” “你拿回来的这么些泥块是啥?” “到底找到了些啥?” 小青年将兜里的大泥块扔在了地上,溅起了一层灰,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喘着粗气兴奋道:“不,不是泥块,泥里面有东西呢,我、我方才赶急,便没有拾椡干净。” “有东西,里面是啥?” 他们看向地底的泥块,蹲下来拔开,很快里面露出一根根扁柱型的东西,有人不小心用力便给掰断了两截,那脆生的两面呈白色。 “这是什么?” “能吃吗?” 他们根本没见过这种东西,一时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吃的,能不能吃,有没有毒。 陈白起走上前,他们立即散开给她留条路,姚粒立即跟上来。 她低眸瞥了一眼,跟他们讲解道:“这是野果薯,一般长在干旱的土沙地,用水煮食即可,我画出来的位置延伸这一片将近有二石的量,你们可以分批去挖食。” “另外……”陈白起从那小年轻手中取出地图:“这里、这里,还有其它的食物,我会留下一些工具,相信足以应付你们这八日的口粮。” 众人目瞪口呆地仰视着她。 一时都不知道该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地方有吃的,还是应该问你怎么知道这些东西能吃的……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婆娑惊讶道。 陈白起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多读书、多看书了,这些知识书中都有教。” 这话一出,许多一辈子都没有念过书的人都羞愧地低下头。 连婆娑都一时哑言了。 妈蛋,跟樾麓书院出来的“陈焕仙”一比,他都不敢承认自己有文化了。 没文化真可怕,这可不是吗?这群流民哪怕路过宝地也都不知道,可人家读过书、知识面广的人随便一指便全是宝藏。 事实证明,哪怕她一粒米都不出,却愣是将这二百来口人的八日口粮给凑足了,还有富余的。 流民们反应过她的话后,一个个都站不住了,喜漫眼梢,既惊喜又感激,姚粒他们更是打心底里敬佩大谏大人了。 “大、大人,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的大恩大德了……” 他们噗通一声全都又给她跪了下来。 这一次他们既感激她赠余的食物,也钦佩她的智慧与见多识广。 系统:人物“陈焕仙”名望+23。 系统:人物“陈焕仙”名望值163。 陈白起:“……”这二百多人才涨23人,看来这名望值也不是她以为的那么好涨啊。 —— 与流民们分别之后,大部队拔营启程,而陈白起并没有回自己的马车,而留下姚粒领队,郸芸娘则在车上照顾着还在昏睡的巨,而她则上了后卿的马车。 像早预料到她会来,后卿独自在车内等她,而透与婆娑都没上马车,而是骑马跟随。 之前发生的事情,无论是寻常与不寻常的,后卿都一直不曾出现来干涉过她,她知道他这是给予她最基本的尊重,但她却欠他一个解释。 上车后,陈白起见后卿正在烹茶,淡雅的茶香飘逸在车厢内,令人心情放松。 陈白起没说话,而后卿则递给她一杯,他眸似月华清浅,唇畔含笑,意有万千柔情在其中。 陈白起有些虚于与他对视,她垂下眼,将杯抵于唇边,饮了一小口。 “味道如何?” “香、涩、回甘、溢甜。” 她点评道。 “可喜欢?” 陈白起想了一下:“先苦后甜,嗯,喜欢。” 后卿呵地笑了一声,又给她倒了一杯。 “再喝一口?” 陈白头,这次喝完她却颦眉了。 “怎么味道……” “甜、香、涩、回苦,对吗?”后卿问。 陈白起诧异地看向他:“明明是同一盏,为何?” 后卿亦倒了一杯,送入口中含化,再慢慢咽下。 “这茶叫轮回,甜一轮,苦一轮。” “那第三轮呢?” 后卿看她:“可还要试?” 陈白头:“后甜与后苦都试了,我想知道结果。” 后卿笑:“嗯,依你。” 他又给她倒了一杯。 陈白起放于唇边,顿了一下,然后一口饮尽。 咽下后,她怔然。 后卿问:“什么滋味?” “……无味。”她看向他,惊讶道:“只剩茶香,却无苦无甜。” 后卿道:“因为余甘已褪,甜苦亦淡去,剩下的便是最纯然的茶气,是否有趣?” 陈白起眸盈笑意,有了几分趣味:“确实,这茶叫轮回,而轮回的最终便是回归最初。” “心境可平静了许多?”后卿柔和地问她。 陈白起嘴角的笑一凝,她看向他。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她轻吁一口气,然后讲起巨的事情。 听她讲完,后卿问她:“他若醒来,你要如何向他解释你如今的身份?” 陈白起想了一下:“郸芸娘此人来历不明,巨与她关系我暂且还无法确定,所以此事暂缓一下吧。” 后卿支颐,声音像熏了酒般飘然醉人。 “你不信任他了?因为他认了别的姑子为女郎?” 陈白起板起脸来瞪他:“我从不曾怀疑过他。” “你看,随意挑拨一句你便不高兴了,看来这个巨在你这儿还真是份量不轻啊。”后卿笑道。 陈白起道:“不准挑拨我与他关系。” 后卿被她警告了,便只好移转另一个话题上。 “刚收到战前消息,公子紫皇已率领紫皇宫率先攻破了楚国的北边防线疆边镔城。” “如此之快?”陈白起讶异。 后卿笑睨她:“不然你以为他这战神的名号是如何来的?” 陈白起想了一下:“魏国已率先拿下楚国一城,赵国呢?” 后卿神色轻松,游刃有余的态度摇头道:“不急,争这个不必要。” 看他这模样陈白起便知道这人在下一盘布局很大的棋,她道:“你有什么计划?” 后卿调笑:“你想知道?” 陈白起十分耿直地回:“想。” 他轻笑了一声,眸转玲珑万千,如雪色的阳光,温暖得不可思议。 “你想知道的,我自然都会告诉你。” 他如同告白一般深情地倾述着这句话。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主公,十二城(二) 陈白起抖了一下,似受不了般颦着眉,严肃又古板道:“后卿,我是站在齐国的立场上,若你有所顾忌,自可不必讲。” 后卿弯唇浅笑,眸转脉脉柔情,不见半分锐色:“白起,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便从来没有不给的。” 这话已经算是直撩了吧。 可惜陈白起已化身直男癌,任你明撩暗骚,她岿然不动,冷酷到底。 “有事说事,聊正事呢。”她像个小老头似的拿指尖叩了叩桌面。 后卿顿感一腔春水全赴之东流了,与这不开窍的人谈情啊当真是扫兴。 既然她不配合,后卿也只好收起那聊骚的姿态,他看着她道:“你知道十二城吧。” 陈白起自然知道:“是刺客盟的地盘。” 后卿颔首,他支起车窗一角,让车外的潮冷空气进入车厢,一扫车内沉闷的热气。 “不,如今已换了主了。” 陈白起一惊:“换主了?”不是十二城的城主当事了?她并不知此事,但后卿既然提及此事,便应当并非无关紧要之事,她问:“你知道些什么?” “之前在魏国的事情,你应当还记得吧,十二城的城主罗刹女在接风宴上的那次刺杀。”后卿道。 陈白起道:“自然记得。” “当初我们猜测此事与楚国有关,其最大程度推测是楚沧月与刺客盟之间有合作,但事实上,我近日却查得了一桩惊人的真相。”后卿道。 陈白起心底好似有了什么预感一般,道:“什么真相?” 后卿看她,唇畔含笑,眸色却是暗沉的深色,他启唇道:“楚沧月早已收服了十二城,如今十二城已任他调令。” 陈白起闻言整个人怔忡不已。 后卿却没再讲话,给她时间消化这个消息。 陈白起真没预料到,楚沧月竟能收服江湖中恶名昭彰的刺客盟,她已经不想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了,她只是在想他究竟打算做什么。 说实话对于刺客盟陈白起了解并不深,主要是没处打探消息,于是她便干脆问后卿:“能给我说说十二城的事吗?” 后卿拿眼神勾了她一眼,倒真是知无不言,他用玉白指尖蘸了些茶水在桌上勾勒:“约有百年了吧,与墨家差不多时期崛起的刺客盟一直以十二座城共助而独立般存在,刺客盟有十二座城,有十二位城主,每一座城池内的组织杀手都是独立的,而城主与城主之间是互不干涉城内之事,但却又是一脉相连,一城出事,其它十一城必有动静。而这十二座城内全是刺客与杀手,并世代相传,除非接任务,一般十二城的人鲜少与外界接触,即使接触,亦会掩藏身份方能在外走动。” “这样讲来,刺客盟全靠杀生维生,世代相传,穷凶恶极,并且他们百年来都是与世隔绝在十二城中生活,无国无君,既然如此,他们又为何会投靠了楚沧月?”陈白起感觉奇怪了。 “楚沧月自然有他的手段,但能收服十二城必是花了不少的心思,且不说十二城的杀手是否真心归顺,且那十二城的城主每一个都非等闲之辈,你之前不是便遇上了罗刹女,并降服了她的蠱王为己用,此事只怕你与那十二城已是不能善了了。”后卿道。 陈白起也记起了这事,当初罗刹女费尽心思喂养的蠱王先是拿来给后卿下蛊毒,逼他就范,却不料阴差阳错如今变成了她的傀儡兽了。 由于“蠱王”的特殊生存性,需得定期喂养其主人的鲜血为生,但陈白起身上的麒麟血脉又太过强悍霸道,若喂食频繁了却会反伤其身,所以陈白起便将它放进了“宠物包裹”内,除非必需用得着它时才将其放出。 想到罗刹女的控蠱与制作蠱尸的手段,陈白起便能够想象得到,其它十一城的城主估计也非什么善茬。 罢了,先不计较十二城如何被楚沧月所用,她问道:“你说若十二城倾尽全力帮助楚沧月,楚沧月手中的筹码又会多了几分?” 后卿沉吟了一下,道:“十二城乃江湖中人,不参与战事,江湖人的行事手段自然与朝廷不同,所以它们只能算是一柄锋利的兵器,端看楚沧月如何利用方能达到最大的威力。” 陈白起一听也觉得后卿说得有道理,她想起楚沧月以前的事情,话便脱口而出道:“他一向懂得知人善任。” 后卿闻言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始终平静,却不知内心是否亦如面上所表现这般不在乎。 当初她与楚沧月的感情他是看在眼里的,他不知道她“消失”的这几年她到底经历过什么,但很明显比起几年前的她,如今的她感觉更淡漠冷情了些。 “在楚沧月知道我们六国联盟时他自然也不会闲着,只怕他现在手中的筹码亦不会少,所以先不急,等他一个个抛出来。” 陈白起垂下眼睫,她忽然觉得,离这一场仗结束估计还很长的时间啊。 “怎么,替他担心了,还是替你如今的主公担心?”后卿忽然问。 陈白起忍住朝他翻个白眼的冲动:“我担心我自己,我与十二城的梁子已结下,只怕那些刺客盟的杀手早已埋伏在暗处打算对我蠢蠢欲动了。” 后卿听了却笑,他打趣道:“这点我却不担心,除了被你信任之人算计之外,凭你的城府,还有人能动得了你?” 当然,有他在,他是不会允许有任何人伤害到她的。 陈白起看他:“你这是在赞扬我呢还是在损我?” 后卿笑得像那冬日微熏的阳光,暖意趋寒,但眼神却勾人:“赞你,我便喜欢你这般狡诈又无辜的模样。” 这话她已经确定不是什么好话了。 陈白起鄙视他:“你以为你又有多好?” 千年老狐狸还嫌她狡猾。 后卿想了一下,摇头叹息:“我知道我不好,所以你才总瞧不上我。” 陈白起深吸一口气,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简直痛心疾首啊,以前多正常一人,如今都快变成一精神分裂了。 后卿却噗嗤一声笑了,也不再拿话酸她了,他看着她,眼神一点一点地加深,东方式墨染般双眸缀着光,像要将她整个人装进心底,刻进骨子里似的。 “我只是在想,你若始终不愿朝我迈出一步,那无妨,剩下的便全部由我来努力,你什么都无需去做,只要安静地站在原处等着我靠近。” 说这话时,后卿很正经,没有笑,也没有将声音刻意放软、放轻,只是很平静地跟她叙述一件于他而言再正常、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一件事情。 但陈白起听了却没法平静,她总觉得她面前被织了一张大网,而这张大网不容她退、不容她逃,不容她拒绝,正一步一步朝她笼罩过来。 “我如今,不想谈这个。”她生硬道。 后卿看出她的意思了,他弯唇笑了一下,表情却有些失落:“嗯,那便不谈了。” 都听你的。 —— “相国。” 车外传来婆娑的声音。 后卿道:“进来。” 婆娑掀开车布,看了一眼陈白起,道:“人醒了。” 陈白起一愣,反应过来婆娑话中的意思后,立即翻下了马车。 后卿看着她急切的背影,面上已是半分笑意都没有了,他总想着将她过往的一切全部斩断,让她彻底与楚国那边的人与事断个干干净净,但事与愿违,该来的终归还是要来。 婆娑见“陈焕仙”头亦不回地越过他便走,便叫住她:“哎,你急什么……” 姚粒便在前不远等着,见陈白起过来,便抱拳:“大人。” “人醒了?” “嗯,方醒不久。” 她疾步走至马车,攥布一掀开,大量光线洒入车厢内,只见原本躺在车内的人果真已醒来,而郸芸娘正趴在他身上喜极而泣。 他睁着眼,听到声响便转目看向了她,而那一眼便令陈白起一震。 那是一种十分陌生而空洞的眼神。 “巨……” 陈白起看着他,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郸芸娘这时似感觉到身后的动静,忙转过身,在看到陈白起那一双薄凉冷清的眼眸时一惊,下意识便松开了巨,。 “大、大人,他醒了……”她道。 陈白起没看她。 “你先下去。” 郸芸娘闻言咬了下嘴唇,她又看了一眼巨,正准备起身时,却被一只黝黑手抓住了手臂。 “你去哪里?”嘶哑得几不成声。 巨问。 郸芸娘拿袖子擦了擦眼泪,对巨柔声道。 “黑子,这位大人,是他救了我们,你……你可否还认得他?” 巨没有看陈白起,他看着郸芸娘,轻轻摇头。 他此刻嘴唇泛白,脸色亦很差,整个人还处于虚弱的状态。 “你要去哪里?” 他又问。 郸芸娘一怔,心有些疼,她道:“我、我过会儿……” 巨似乎要动,郸芸娘一惊,忙按住他 “你别动,你的伤……” 巨听她的话,便没动了。 在他们说话期间,陈白起便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们,没人看得出来她究竟在想什么。 巨很依赖郸芸娘,她看得出来。 “罢了,你好好照顾他吧。”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 在她放下车帘转身之际,郸芸娘转过眼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小弧度地弯了起来。 而在郸芸娘的视线转移开后,巨则垂下了眼皮,嘴唇几不可见地微颤了一下。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主公,十二城(三) 姚粒跟在陈白起的身后,俊眉低敛:“大人……” 陈白起停下脚步,她面沉似水,淡淡道:“不必再特意盯着他们了。” 姚粒似有犹疑:“大人,那姑子先前一直有意无意地在找属下闲聊,虽说她很小心,亦不刻意,但却是打听我等车队内的情况……” 这种可疑的情形,若不加紧盯哨,恐生意外,这便是姚粒现下的担忧。 其实无论是陈白起率领的辎重队伍还是后卿的赵军都经过一定伪装,一般人来看只觉是一支财大气粗的私人商队,押运大量货物出境,却不一定会立即察觉到是一支押运辎重的军事队伍。 陈白起感觉秋风凉爽,略有寒意,便拢了拢袖袍,淡声道:“可以适当地透露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你也可以反套她的话,有时候可以反其道而行,如此反更容易引蛇出洞。” 姚粒一听觉得是这个道理,再加上大人胸有成竹言辞,他便不再迟疑,点头应喏。 “过几日便会到镔城了,而镔城是方圆数百里唯一可以补给的城镇,你到时设法与其它九线的任务物资队伍联系,看有无什么特别的情况。”陈白起道。 姚粒一时不明大人的意思,他道:“其它九线与我们行走路线不同,虽都是统一到达楚境外塞,只怕九线回复的时间无法确定,若大人有紧急事情交待……” “无妨。” 若靠正常途径联系不上的话,那她便用上些特殊手段便是。 而正如经济专家所言,不要将全部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陈白起这次运送的辎重也是分成了成了数批以陆、水、山、城、林十条线路,通过各种途径与伪装身份到达目地的。 姚粒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便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此番我大齐可需留于战后督战?” 由于齐国不曾真正参战,因此姚粒亦不知上头的具体安排,当然凭他的身份亦是不够资格面圣,因此一切事宜皆由大谏大人全事安排。 陈白起心中另有打算,便道:“主公之意尚不明,此事再议吧。” 见陈白起面色转淡,不欲多言,姚粒亦有眼色,便当即收声谨慎。 “你去忙吧。” “那属下下去了。” 姚粒见大人不欲他作陪,便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而陈白起则在原处站了一会儿,空逸的天空碧蓝,树叶摇曳沙沙,而她仰头望了一下,脑中却想着纷杂又离奇的种种事情。 巨从瀑布下摔落后便下落不明,离奇失踪许久又忽然出现,看今日的情形,他似不识她,听先前郸芸娘所讲,巨好似神智受了重创,连人都认不清楚。 而那郸芸娘来处蹊跷,她与巨所讲的“相识”,这究竟是一种偶遇亦或者是一桩阴谋? 她垂眸静立,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伴随着一道独特清脆悦耳的金铃声。 陈白起转头。 却是婆娑,他像一只花蝴蝶一般色彩斑斓,美艳妖冶,蜜色诱人。 “你不是去找那个流民了吗?如今一个人待在这儿作甚?” 陈白起每次见他都觉满眼的花色,晃眼。 她移开视线,却也不想与他讨论这个话题。 想着如今周围无人,只剩她与他独处,择日不如撞日,便道:“巫族诅咒清光,是否以寿人之命换之则可解?” 婆娑闻言瞪大眼。 “你……你何以……”他忽然醒悟过来,气恼道:“可是相国告诉你的?” 除了相国,他也想不到还有其它人会将这个解咒的事情道破。 陈白起:“是与不是?” 婆娑哼了一声,抄手扬起下巴,道:“我……偏不告诉你。” 陈白起呵笑一声,她转眸一念起,道:“婆娑,你们巫族是否与后卿做了什么交易?巫族的人潜入九州大陆各诸侯国中,想必亦是为了拥有权力,可除了复活巫妖王之外,你们还打算做什么?” “不是你们,是我们,陈焕仙,虽然你不肯承认,但你却是我巫族之人。”婆娑颦眉盯着她。 陈白起神色很平淡,好似没拿他的话放在心上。 婆娑见此,心底恼火得紧,他抓起她的手。 “我族人已查探过你的身世,当年你阿姆并非在家中生下你,而是据说在外生下后抱回的你,此乃疑点之一,但由于你父母亲皆亡,再加上陈氏没落,旁系无人,当年往事已难详细追溯,虽你一直不相信是我巫族之人,我却可以证明给你看!” 婆娑拉着陈白起避开人到了一处僻静的林子里,树荫洒下一片阴影笼罩住他们俩人,不远处的车队的声音仿佛被隔离开来。 他一脸认真道:“巫族之人皆有幻蝶之力,若你的血能唤醒沉睡中的幻蝶,你便不能再否认自己的身份了。” 叮—— 系统:幻蝶,一种春生冬枯的昆虫,唯特殊血脉的血液滋养方能枯木逢春,重新苏醒过来。 只见婆娑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的盅,立于巴掌上,然后他揭开盅盖,只见里面躺着一个白色的蛹,蛹壳裂开了一条缝隙,他迅速以尖利的指尖划破陈白起的指腹,滴了一滴血在蛹壳上。 陈白起倒也不曾极力反抗,虽然有些像被赶鸭子上架,但她也想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她的血滴在蛹壳上后,慢慢地融入进纤维内,婆娑一直睁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 哪怕说得再肯定,在绝对的证据面前亦会有些紧张。 陈白起见血已融入蛹壳内,但并没有什么特殊变化,她心想,她还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巫族还是一个普通的人? 很明显,这个误会终于要被澄清了。 “它是不会醒……” 可不等陈白起的话说完,那蜷缩成一团的幻蝶竟动了,它颤动着粘合在一块儿的翅膀,一点一点地伸延开来,然后抖动了一下,缓缓地破蛹飞了起来。 这只幻蝶十分漂亮,如其名字一般,如梦如幻,它十分喜爱陈白起,它忽上忽下,忽近忽远,围绕着她周身转着圈,尽情舞蹈,洒下一片蓝色的光粉。 陈白起:“……” 所以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很确定她的这具身体并非什么巫族血统,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普通的齐人。 里系统:麒麟血脉高于一切人类血统,你的一滴血,可使一年一复苏的幻蝶从此不再沉睡。 换句话说,那便是巫族血脉能办到的事情,她麒麟血脉便更没问题? 陈白起诧异,还有这种操作? 他们巫族的血只能唤醒幻蝶一年,一年后它便会再度沉睡,而她的麒麟血脉过于霸道强悍,直接便改变了幻蝶的习性,令其有了另一种生存常态。 好在这件事情暂时谁也不知道,否则她还真不好解释。 等等! 陈白起忽然脑袋灵光一闪,有了一种匪夷所思,却又觉得可以一试的想法。 陈白起:系统,你说麒麟血脉高于一切人类血统,对吗? 里系统没有回话。 但陈白起却在猜测:“若真是这般,难怪我用我的血与山长的血制成的复方紫金丹可以延缓相伯先生的命,看来我的血与寿人族的血有着异曲同共之处,若是直接用我的麒麟血,是否可以……” 里系统依旧不曾出声。 而那边婆娑见陈白起愣神许久,他以为她被自己的身世所震惊,便一面兴奋一面得意道:“你看,我没猜错,你陈焕仙便当真是我巫族的人!” 陈白起如今已是没说可说了,他既一厢情愿地认定了她的“身世”,那便由他吧。 她道:“即便我是巫族的人,我也从不曾想过回巫族,我有我的使命跟理想。” 婆娑闻言,却没有什么太过激烈的神色:“如今便是你想回,也已没有回去的地方了……不过,很快,我们巫族便能重拾旧日辉煌,到时候你再与我一道回族吧!” 陈白起看他:“是因为巫妖王即将复活了?” 婆娑眼眸藏着光:“不止。” “哦,那还有什么?”陈白起眯眼道。 婆娑欲言又止,他含糊道:“总之到时候等族老迎接了新一任的巫妖王,我们便能够重归故里。” “告诉我,巫族除了复活巫妖王,还有其它什么打算?”陈白起并不打算让他糊弄过去。 婆娑抿了抿唇,有些为难道:“这个……不能讲。” 陈白起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便被婆娑难为情地捂住了眼睛。 眼睛一黑,陈白起听到婆娑在她耳边嗔恼道。 “别想着用摄魂术套我的话!” 陈白起无辜道:“没想。” “骗子!” “没骗。” 婆娑放开了她,懒得跟她争执这个,他眼珠一转,问道:“对了,相国他们为什么叫你白起,你难不成还有其它的身份?” 这转移话题的本事在陈白起看来便是十分拙劣了。 陈白起咧嘴笑了一下:“想知道啊?”她倏地收起笑:“你去问他们吧。” 说完,便毫不犹豫地转身便走。 婆娑傻眼了。 “喂喂,你也太过份吧,刚才想套话便一脸哄骗少女般软言柔话,一得不到你想要的便翻脸无情转身走人,陈焕仙,你太伤我心啦……” 婆娑赶紧追上去:“哎,陈焕仙,慢点,等我……”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主公,十二城(四) 赶在入夜前陈白起与后卿他们抵达了镔城,镔城乃一个春秋时期遗留下来的城池,夯土筑成,城中段有残存城墙相隔,形成东西两个方形城区,而东城较小,西城较大,但东城乃新地,西城则是旧址残墙较多。 由于入城怕人多势多惹来不必要的恐慌,于是陈白起将带来的军队扎营留在了城外村落,他们只带了一小部分兵力入镔城。 从桥梁踏入镔城,天色渐暗,城中昏昏暗暗几盏灯火飘摇,东城的街道已渐渐人烟稀少,街道两旁亦林立着商铺,但却闭门谢客了,镔城虽是一座小城,却也有贸易街市,可以给路经商客旅人补给买卖。 陈白起这是第一次来镔城,见城中凋蔽冷清,倒也不觉异样。 叮——系统:是否加载镔城区域地图? 陈白起想着有备无患,便道:是。 系统:镔城地图loading…… “这镔城还真是个寒酸的城镇,这么早便闭门休歇了。”有人嘟囔抱怨了一声。 陈白起环顾四周,好似并没有客栈之类的,看来只能去民房借宿一夜,明日再去添置补给。 一阵秋风吹过,铺落在地上的枯干黄葛树叶在地面上打了几个圈,飘至他们脚边。 婆娑摸了摸手臂,眼珠子乱转:“我怎么觉着这座城阴森森的……” 透呵笑一声,上下打量他一眼:“你穿成这样还嫌城中夜里阴凉?” 婆娑爱美,哪怕深秋仍旧穿得清凉飘逸,像只四处飞舞的花蝴蝶。 婆娑伸长脖子,插腰恼道:“是这个原因吗?” “哦,不是吗?或者是因为你太弱了,所以什么事都没有,便开始疑神疑鬼了。” “谁疑神疑鬼了?” “谁应便是谁。” 两个扛精又开始了。 这一路上陈白起算是明白了婆娑跟透两人的关系,那完全就是你不爽我便释怀了。 不过两人闹归闹,却从不动手,估计这是后卿给他们划下的底限。 “姚粒,你去附近找一家干净点儿、大点的民宿,若对方肯借,便将这块金饼拿去挡房钱。”陈白起吩咐道。 叮——系统:镔城区域地图加载完毕,是否查看? 陈白起打开了镔城的“区域地图”。 发现镔城的确是一座小城,分东、西两边,东城是商业区,西城则是住宅区,中间只隔着一些残墙与废弃土夯建筑。 这时,郸芸娘掀开车帘,拎着裙摆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她快步走过来,看着陈白起,目露恳求道:“让芸娘也随姚大人一起吧,一群兵卒夜里上门只怕会吓着居民,让芸娘出面应当好商议些,另外芸娘这些时日一直不曾换洗过……可否让芸娘一起去换置些东西?” 陈白起没有回话,她看了一眼马车。 郸芸娘立即读懂她的意思,立即道:“黑……呃,巨他睡下了,一时半会儿估计不会醒来,我会快去快回,尽量在他醒来之前赶回来照顾他的。” 这几日一直是郸芸娘在车内事无矩细地照顾着巨,郸芸娘觉得这位陈大人将她留下的原因俨然是将她当成一个能照顾巨的奴婢。 陈白起考虑了一下,便应允了。 郸芸娘当即喜笑颜开,她向陈白起道谢。 姚粒亦应“喏”,伸手将金饼接过,便带着一队人潜夜离去。 “逛逛?”陈白起转头问后卿。 后卿揭下帽檐,肤色玉白,唇色殷红水润,浅浅笑着:“白起相邀,哪能不愿。” 陈白起无语:“便不能好好说话?” 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当众撩一个别国男身的自己,即便她不尴尬,她也替周围的人尴尬啊。 没瞧见婆娑与透都不争吵了,齐齐用一种既隐忍又古怪的眼神盯着他们吗? 其它人则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副“我是谁,我在哪里”。 后卿眨了一下眼睛,纤长漆黑的睫毛弯起漂亮的弧度:“嗯,好好说。” 这样一脸“你长得美,你说什么都对”的态度,陈白起算是被他彻底被打败了。 罢了,他爱咋咋地,反正只要她不响应,权看他这独角戏怎么演到尾。 —— 姚粒在西城找到了一所闲置的二进大院宅子,这里面没有住人,并且环境却还算干净,该有的东西都备置着,粗粗一打量还有前不久居住过的痕迹。 姚粒领着他们去,陈白起在路上便询问过了,这处宅子何故无人,他又是怎么找着的。 姚粒道,这宅子是路上遇着的一个老妪讲的,这个老妪也是住在西城的,听他们说要借宿,她便给他们指的这条路。 这个老妪讲这所宅子的主人前不久刚举家迁离了镔城,去别的地方买了大宅子,此处便被闲置了,等着被卖出去,可镔城这小地方来的都是穷人,而有钱的却又瞧不起这所宅子,于是放置了许久都不曾卖出去。 如果他们要借宿,只需给守门的老汉一点钱便可借住,不过夜里这个老汉是不住在宅子里的,他只是收了这宅子的主人的好处替他白日看房,所以其它事情他是不负责的。 既然有现成的住处,陈白起他们自然也不费神再去找别的住所,找到老汉要来了钥匙,他们一行人便进了这所宅子。 宅子的房间倒是宽裕,稍作打扫便能将就着睡上一宿,只是被褥不够,陈白起便将马车上的被褥搬下来给了巨,她身体还算健壮,将就着歇上一夜倒不成问题,可巨本就生着病,不可再染风寒。 后卿见她将自己的被褥给了巨,便将他的那一床搬来给她铺上,陈白起拒绝,却被后卿一句“你若不忍我夜里受凉,那不然我们便一起睡吧”给吓着,直接推人锁门。 想当然,被褥是被留下了。 像后卿这种变着法子来给她送温暖的举动,陈白起内心既是无奈又是复杂的。 她知道,他想对她好,可她更知道,她可能回应不了这样一份炙热又偏执的感情,因为她早已将她的一切赌在了事业上,至于感情上的事情,她当真有几分有心无力了。 杂七杂八地想了一会儿,陈白起收起了心神,召唤出傀儡兽“小蚊”。 只见一道绿色与黑色交杂的主仆契约阵于地面铺现,下一秒远在别处的“小蚊”被召唤而来。 陈白起的“傀儡兽”经过进化与成长,便可进行远程召唤。 傀儡兽“小蚊”一直在暗中监视着郸芸娘的一举一动,它相当于是陈白起的另一双眼睛。 没让姚粒继续盯哨,便是因为如此。 明防不如暗盯。 而今日,她察觉到了一直“安份守己”的郸芸娘在进入了镔城之后好似有了一些奇怪举止行为,便留了心。 她“看到”郸芸娘在进城前似从马车的窗内丢了样东西下桥,她没仔细看清是何东西,它便随着水流飘远至下流,但此事在她心上留了个问号。 接着她主动请缨去找住处,她才确定郸芸娘的确有些问题,于是她便权当什么都不知道,任她跟着姚粒出去。 在跟随姚粒的一路上她倒是安份,但却是在遇到那个老妪之前,当姚粒跟随那老妪去看住宅时,陈白起留意到郸芸娘与那老妪触碰过一下,在那老妪假意摔倒时,两人接触一瞬,那老妪手下好似递了一样东西给郸芸娘。 是个什么东西由于他们遮掩得严密她倒是一时瞧不清楚。 但她却让系统将那个画面截了图,陈白起此时将定格画面,放大,再放大。 然后最终看得清楚了一些——好似……是一根手指?!。 陈白起怔了一下。 “谁的?” 不对,应该说,那老妪为何会拿一根手指头交给郸芸娘? 这根手指有何含义,它究竟有何用处? 陈白起想不通,心底压着事亦睡不安稳,半夜醒来,忽闻窗外传来啪啪的点点击打声,她掀开被子,起身打开了窗,风见外面下起了雨,黑巍巍一片,重影墨重,雨声潇潇。 不远处的长廊一盏鹅黄的灯在雨中摇曳,院子只洒落一丝朦胧的光线,忽然,她看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在雨中慢行靠近。 是谁? 陈白起定了一下神。 只见那人的身影被雨水冲刷得不甚清晰,但隐约可觉此人高大修长,他撑着一柄黑伞,伞橼涂着红色的鱼鳞尾,此人行步而来,举止优雅而温吞,好似他并非半夜潜黑入院,而是白日于明媚湖畔游湖观景一般自在、休闲。 周围十分安静,除了雨声。 陈白起手攥紧了窗棂,微微眯眸,打算再看仔细一些时,只见一阵湿凉的夜风夹带着雨水的潮冷吹过她的面,她再看,人却已经消失了。 ……如同午夜魅影一般,了无踪迹。 陈白起立即转身,她打开了门,左右看了一遍,的确再也察觉不到有什么异样了。 而方才那诡异不明身影过来的方向好似是长廊尽头…… 她想了想,抬步走到了长廊最尾的那一间房间前。 她见房内还亮着光,便停驻了一会儿,她面幽似水,最终敲了敲门。 许久之后,仍无人应门。 她便试着推了一下,只见门没锁,“呀噫”一下便被推开了。 这个房间不大,没有屏挡,内里环境一目了然,这间房本该住着巨与照顾他的郸芸娘。 然而,她并没有看见郸芸娘的身影,她走至榻边,见到了巨。 巨正在睡,不醒人事。 她走近他,目光盯注在他的面目上,神色很静,但眸光却随着烛光跳跃起伏。 这几日她都不曾与他好生讲过一句话,一是因为有郸芸娘在,二是因为……他好似在抗拒着她的接近。 为何? 即便是陌生人,他不记得她,可郸芸娘跟他讲过,是她救了他们,亦一直在帮他,他的态度便不该一直如此冷漠才对…… 就在陈白起深思之际,一直沉睡的巨似做了一个恐怖的噩梦,他额头冒汗,皱紧了眉头,双拳握紧,整个人在使劲挣扎,摇得床板砰砰作响。 陈白起一怔,她蹲下来,正想唤醒他时,却见巨刷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陈白起,眼中尤存梦中的余悸,他脸色大变,嘶哑着嗓子喊道:“走!” 陈白起愣住了,她不懂巨这个“走”的意思,不知道他是因为梦魇了胡乱喊的,还是半夜瞧见她突然出现在他房中勃然大怒地喊的。 巨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抓住陈白起的手臂,又喊了一声:“走——” 陈白起这下看清楚了他的神色。 他在紧张、焦急,并且深深地不安着。 陈白起愈发不解了,她按上他的手背,正欲询问…… “咦,陈大人,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不等陈白起出声,她身后一道温婉软语的女声响起。 陈白起第一时间感觉巨握住她手臂的手掌一紧,像要掐进她骨肉内。 她回头一看,却是郸芸娘,只是眼下这个站在门边浅笑嫣然的郸芸娘却与之前的那个郸芸娘判若两人。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主公,危城(一) 眼前的郸芸娘打扮得十分漂亮,以往她虽面容秀美,却因一身粗布麻衣而显得朴素黯淡,如今换了一身华美的荷色裙裳,薄施黛粉,头黛金钗,端是一身富贵流艳,清丽无双。 陈白起打量了她两眼,眼中既无惊讶亦无任何惊艳之色,郸芸娘见此,勾了一缕秀发缠于指尖,弯唇笑道:“大人难道没有话想与芸娘讲吗?” 她这个时辰从外面回来,又换了这样一副打扮,按理来讲换谁见到应当都会惊讶询问吧,可偏偏这个“陈焕仙”却像个睁眼瞎,不闻不问,瞧着便像那深潭内的水,波澜不惊。 她朝陈白起笑得很甜,伸手张臂,风从她身后吹来,那迎风飞起的长袖如振蝶展开。 这时她那溶梨般纯白的美却有了一种妖冶鬼魅之感。 这种纯色之美染上了绯丽的色泽,即便不曾冠绝天下、倾国倾城,亦是惊动一方、美可杀人。 可惜,陈白起是个假男人,对于美女这种性别相同的生物打从心底便生不起什么贪婪占有的欲望。 所以她很平静,亦很冷静,如一尊覆着阳春之雪的玉雕,双眸犹如一泓清水,冷漠又透澈。 此时郸芸娘不曾诱惑到陈焕仙,却被“陈焕仙”迷了一瞬眼。 即便看惯了自己这张脸,亦会对“陈焕仙”这张如仙似幻的面容感到惊叹。 陈白起轻笑了一声。 “你如今是不打算再装了?” 她安抚性地拍了拍巨紧攥着她衣袖的手,转身看着郸芸娘。 郸芸娘放下头发,颦眉垂眼,有几分委屈之色道:“大人果然一直都在怀疑芸娘,虽芸娘自认问心无愧,但亦无法左右它人心思,只是大人既然信不过芸娘,为何这一路上又要留下芸娘,却不派任何人监视着芸娘呢?” 陈白起讶道:“谁说没有?”她赞扬道:“只是你很聪明,且懂得反侦查手段,一般的监视只怕很难发现问题,于是我亦干脆不行此道。” 郸芸娘斜挑秀目看她,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何为反侦查手段? 但转瞬她便这个词抛之脑后了,她听懂了“陈焕仙”的意思,她掩唇一笑,眸似粹了星泽之光:“大人今夜这个时辰过来,莫不是因为发现了什么?” 她这话是试探,亦是在评估眼下直接撕破脸是否有必要,毕竟她还没有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陈白起想了一下,虚伪道:“这倒不是,只是半夜忽然醒来,见夜露寒重,又加上下了一夜的雨,便想过来看看巨……”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嘴角缓缓勾起,含水双眸如三月春刀,唇朱如血,吐息道:“郸芸娘,我本因念着你将巨送到我面前,哪怕明知你有问题亦选择用温和的手段来解决,可眼下看来却是不能了。” 因为方才那一句“走”已经令她彻底明白过来,巨只怕早已经认出了她,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不能与她相认。 他并没有疏远她,亦没有忘记她,他只是想保护着她。 一思至此,陈白起的一颗心便滚烫了起来,她很想与他好好地讲讲话,问问他这段日子去哪里了,可眼下这种情景却又是不能够的。 而在陈白起说完那句话之后,一阵妖风而至,他们四周忽然弥漫出丝缕状的雾,那黑色的雾聚拢成片一瞬便将郸芸娘背后的事物都给遮掩住了,远处的灯、景、墨色建筑轮廓统统都消失了。 郸芸娘一惊,她紧眉转眸,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却惊见身后已伸手不见五指,好像这世界唯一遗留的光便只剩这间房。 “你做了什么?!” 倏地,她想起方才陈白起对她的全称,诧异问道:“你如何知道我姓郸?” 当初她一直自称为“芸娘”,并没有任何人她的姓氏,一般人或许皆默认为她乃一介贱民,祖籍无追溯,并无尊贵的姓氏点缀。 可陈白起哪需查探,当她自报名字时,系统便将她的姓与名全都显示出来了。 “郸这个姓倒是特别,可我却是知道的,听闻阴阳家有三姓氏,一为阴,二为古,三为郸,不知这郸与你可否有什么关系?”陈白起看着她道。 郸芸娘脸色一下便变了,她眉厉眸冷,涂得殷红的嘴唇如沾血的剑,字字寒光:“你竟连这事都知道了啊……” 看来,今晚是不能善了了。 陈白起起先的确是不知道的,她只是曾问过后卿可曾听过什么门阀或势力有叫“郸”这个姓氏的,于是后卿便提了一下阴阳家的三姓氏。 不想她随意一猜,便一猜一个准啊。 阴阳家啊…… 她还以为来的会是十二城的杀手,可为何阴阳家的人会潜伏到他们身边? 据后卿所讲,阴阳家的人十分神秘,他们的阴阳术与铸器一直被世人传得神乎其乎,因此从不缺大国笼络。 难不成楚沧月连阴阳家都拉拢了?! 心底虽汹涌起伏,但陈白起却面目不显,不让别人看出她的想法。 “你用这种神色盯着我,很难让我不怀疑你打算杀人灭口。”陈白起挑眉,眼底一点点浮现出跃金。 “你不是也不打算好与了?从你踏入这个房间起,一步错,步步错。”郸芸娘“呵”笑一声,她抚了抚嘴唇上的口脂,口脂染红了她的指尖,然后她将其搓揉开来。 “看来你的身份是一个禁忌,身为阴阳家的人,牵扯上无辜之人亦是你们一贯的做法吗?你想对付的人是我们,为何要对巨下手?” 郸芸娘闻言一怔,好久逃避了好久最终仍旧不得不面对的僵硬神色,她眼神看向躺在床上的巨,有着复杂与犹豫。 “我并不想伤害他的,我与他相遇的确是一场意外,我亦甘愿当他心心所念的那位女郎,可偏偏他却变了……他一直知道我接近你们并非善意,所以他醒来一直在疏远你,因为他动不了,亦无法正常开口述说,他应当是怕我利用他的关系来接近你,继而伤害了你……” 郸芸娘扬起下巴,斜睨向陈白起,呵呵笑了起来,眼神沾染了毒,透着嫉恨与苦涩。 “你说你一个男子,何以要与我抢人?” 陈白起对她的不满质问感到无语。 到底谁抢谁的,凡事也要讲究个先来后道吧。 郸芸娘道:“我本念着你与黑子相识一场、而他又极力地护着你,便想饶过你一命,但如今我却不想了,反正都让他瞧见我这副狠辣的模样,那便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反正他受了我的控心咒,这一辈子是休想离开我的。” 陈白起听这话心中一咯噔,什么“控心咒”,她皱紧眉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对他做了什么?” 郸芸娘笑了,恶意道:“你猜呢?” 陈白起气势一沉:“雾界。” 郸芸娘一直暗中提防着“陈焕仙”,她知道这个看起来十足无害的少年有着非常人的手段,他虽不懂武,却比那些个江湖人士更难对付。 却不想,即便她将警觉心提升十足,却仍旧猝不及防地受控了。 那原本乖顺弥漫四周的雾好像一下便“活”了,它们有规则地动着,轻触着郸芸娘的脸颊,她的身体一瞬便被包围住了,她感觉她受到了一种无形的束缚,这种感受十分恐怖且难受,她盯着前方,感觉似乎有一堵墙,阻挡了眼前的视线,令她看不清四面八方的去路。 耳边似划过轻笑,郸芸娘惊了一下神,便使劲地咬了一下嘴唇,当即血珠从唇瓣溢出,她嘴里快速地念叨一句,她运劲一喝,忽然那缠绕她周身的黑色雾竟便破了开去。 陈白起眸心一紧,心道这“阴阳家”的阴阳术果然有些道行,连她的“邪巫之力”都能破解。 只见郸芸娘迅速从袖中取出一个玉埙,她五指灵巧如弹琴般跃动,当即埙中飘出幽岑而古朴的曲色。 陈白起一瞬只觉脑袋一片空白,而下一刻脑中则像什么炸开似的,那种晕眩挤压的感受令她呼吸急促。 “呜呜~” 她一听这声音,便觉头痛欲裂,连“雾界”都维持不住了。 叮——系统:魂咒?千针曲:以乐谱咒,咒乐曲长曲短令人头如针刺,一重毁于形,二重摧于骨,三重肝胆破裂。 “削弱!” 陈白起一听便知这千针曲已奏一重,若来二重她只怕全身骨骼亦会痛折,她立即施放“毒爪”扰乱郸芸娘的奏曲。 郸芸娘一惊,只见一只漆黑的鬼爪朝她兜面爪来,她立即躲避开来,同时她感觉身体的力量好似一下被掏空一样,她颤抖着手,紧闭上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不停歇继续魂咒?千针曲二重。 呃啊—— 二重的威力是不容质疑的,陈白起一下便感觉她全身骨头好像都被嚼碎了似的,都在尖叫。 她额上全是汗,感觉好似身体都快失去控制了,她回头看向巨,他动弹不得,见陈白起难受痛苦的模样,皮肤因情绪过于激动而涨得涌红,他喉中艰难地发出“嘶嘶”的声音,似在挣扎吼叫。 陈白起不想让他担心,勉力朝他笑了一下,但这笑却十分苍白。 她发现她的精神力受到干扰已无法集中,精神力是她的巫力根本,若失去精神力便无法施展巫医技能。 这郸芸娘还真是误打误撞地正掐她的命脉七寸。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主公,危城(二) 陈白起的巫医技能一再被郸芸娘打断,她明白目前无法重聚凝力,自然也无法召唤出“傀儡兽”作战,再这样下去等郸芸娘吹奏起第三重魂咒?千针曲时,她便回天无力了。 陈白起低垂下眼睫,嘴唇抿紧,双眸混乱,像一阵暴风袭卷入海浪内,掀起浪潮忽金忽黑,她喉中嗌出一声隐忍痛苦的呻吟,披于背脊的黑发寸寸暴涨,又寸寸被收敛。 她感觉到身上的血液在沸腾,骨骼像熔岩舔舐过一遍,她紧抓住榻角的榫头,咬紧牙关,感觉她的男身快撑不住麒麟血脉的冲刷,即将转换为女身。 以往她从未在意过阴阳家,也不曾想过阴阳家内有克制她“邪巫之力”的咒术,这一时疏忽大意被人先发制人,眼下倒难有破局之势。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吞下一瓶“英雄药剂”,转身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无法走行的巨扛于背上,又咬塞灌吞入一瓶“乘风药剂”,直接如一阵风掠过破窗而出。 暂时破不了她的魂咒?千针曲,便也不急于一时拿下她,目前最主要的便是不能暴露她身上的秘密令郸芸娘怀疑。 陈白起行动十分果断,一钻入雨夜便潜遁而去,而那漫漫雨势与黑暗恰好完美地掩盖了她的一切动静,待郸芸娘扶着门框踉跄追出时,只见深夜一片暗沉,潇潇风雨声,却早已不见两人踪影。 “黑子——” “放下他,该死的,陈焕仙——” 郸芸娘暴喝一声,双腿一软,“噗嗵”一下摔落到地面,她喘着粗气,指尖痉挛抽搐。 方才在被陈白起“削弱”时她分明力竭,全靠拼着一股狠劲方能支撑到如今。 她攥紧手中的埙,扬起脸忽地神经质地大笑了起来。 陈白起刚踏出院门便听见身后断断续续传来郸芸娘类似诅咒一般深刻的声音。 “尽管逃吧,哈哈哈哈……反正这座城即将是你们的埋骨之地!哈哈哈哈……” 轰隆! 一声巨雷在头顶炸响,风势越来越急,陈白起心下一跳,风水浸湿了她的发、眉与睫毛,她望天,雨水顺势滴入她的眼睛,模糊了她的视野。 只见黑色的天幕被拉扯出一条大口子,明光大亮,她心底不禁浮起一股不安的情绪,她眉心肿涨生痛,身躯正在逐渐变化……平坦的胸脯变得鼓涨,颈瘦腰部变成了楚腰纤细,衫摆落地。 之前精神溃散的后遗症显现出来了,陈白起的生命值降低了60%,她给自己灌了几瓶“小型生命药剂”才稳住气血双亏的晕眩无力之感。 在她背上的巨明显感受到陈白起身上的变化,他一霎那间,全身紧张得似块石头,动亦不敢动一下,愣着两只眼发痴地盯着她的侧脸。 陈白起由于身量变得娇小窈窕,身上的衣物自然不贴身了,直接长了一大截拖在地上,但她没顾得上这个,她背着巨立即去敲响后卿的门:“后卿!” 之前她的身份早就暴露了,自然也不忌讳这种时刻去找后卿帮忙。 然而,她用力地拍门了好几下,房内却始终没人应,陈白起颦眉,盯着漆黑的门扉心底有了不好的揣测,她眸色一厉,直接破门而入,只见里面幽深一片,并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 她一怔,人呢? 她立即掉头,开始一间房一间房地踹开,但房内皆全无一人,不仅后卿不见了,婆娑、透、姚粒等人全都不见了。 陈白起脸色十分难看,她站在空落、寂静、又漆黑一片的夜里,整个人像被投放于一座空城,四周除了风声、雨声,空荡安静得可怕。 “啊啊……” 耳边传来巨嘶哑的喊声,这令陈白起回过了神。 她看他,也不知道郸芸娘对他做了什么,分明之前神智清醒,可以说话,也能动弹,可如今却变成这种模样。 “巨,我知道,你想安慰我对吗?”她勉强弯了弯嘴角,道:“不用担心,我没有那么脆弱,我还有你,我要救你,我不会让你一直这样的。” “啊啊……啊……” 不—— 不要! 不要为我冒险! 巨摇头,他的声音急切又抗拒,他全身颤悚耸动,却尽他所能的全部微小力量挣扎着,那双褐黑色的眼眸像受伤的孤狼一般。 陈白起看懂他想表达的意思,她收起了笑,认真道:“我不会放弃你的,也不会丢下你,巨,你若想让我没有负担,那你从这一刻起便将自己彻底当成我身体的一部分吧,这样一来,我会更好受一些,你懂吗?” 还好恢复了女身,她的体质也相应增强了,如果是男身没有“英雄药剂”的话,她估计想背着比她高大许多的巨走动会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这时,巨看到了她的眼睛红了,她的声音很平静,但眼底却透露着倔强的坚持跟痛楚之色。 她已经后悔过一次了,所以她不愿意再令自己有后悔的机会。 这样的陈白起令巨的心刹时酸酸麻麻的,他所有的顾虑与担忧一下便化成了心痛与自责。 他知道他所认识的那个女郎便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她想要守护的人,她从来便是这样一个人,身先士卒,哪怕处于再艰难的困境当中,即便是头破血流亦绝不退缩。 知道他再说什么她亦不会听他的了,巨也不再“闹”了,他像极其疲惫、亦像十分安心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就如她所讲,将自己全部都交托给她吧,反正她活他活。 她死……他亦绝不独活。 这次,他不会再等待了,他会拼上他的一切去跟随她。 他的主人,他的女郎。 见巨安静了下来,陈白起这才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 当她知道那老妪与郸芸娘私下有接触时她便考虑过是否有陷阱,但她自信郸芸娘在她监视中不会出现什么不可预料的纰漏,然而她却估算错了对方的来历,以为只是一群普通的杀手刺客,即便是一群高手于她而言亦非什么大的威胁。 但事实上,最终的结果却已不受她的控制了。 所以说,人不能太自负,也不能太铁头。 她沉下心来仔细地分析眼下的情况,他们一行人居住的位置十分挨近,若是一个房间出现情况定然会引起骚动,可这一夜却悄无声息地过去,她却没听到任何动静,看他们房间的情况也不像发生过打斗,但人却通通不见了,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是被人引诱离开还是遇上什么紧急事情离开? 叮—— 系统:前方预警,有一大波不明生物正在朝你靠近,请人物注意! 什么东西? “一大波不明生物”?一听这形容词陈白起便懵了。 陈白起忙打开了“区域地图”,只见地图上出现一大团的红色的亮点呈圈状朝她包围过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看这数量便知有多庞大一群! 她背脊不禁升起一阵凉意。 不明生物的话应当指的不是人吧,再看这数量的密集度,难不成是蛇、虫或者什么毒蝎之类的? 她环顾四周,根本没有什么躲避之处,她不懂武功,也没办法飞檐走壁,眼看这些不明生物从四面八方将她重重包围了,她只能等着。 吱吱吱…… 阴暗的角落突然蹿出一只只毛乎乎的硕大老鼠,它们拖着细长的尾巴,溜溜着一双双红色的眼睛,密密麻麻一出现就像将冷石地面铺了一层灰黑色的绒毛毯似的,简直吓死人了。 嘶—— 陈白起背着巨忙退了一步,只觉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哪来的这么多夜老鼠?! 有密集恐惧症的人只怕见到这一幕早就昏厥了吧。 并且这些老鼠明显变异了吧,眼珠是红色,爪子特尖长,牙齿也较一般老鼠尖锐森白许多,看着便十分危险。 她咽了一口唾沫,死死地盯着脚前那些老鼠,却发现它们在靠近她几步距离外便一动不动了。 它们转动着血腥溜溜的小眼睛,也许是没有发现动静,支歪着脑袋直楞楞地盯着她。 陈白起奇怪了,这些老鼠到底怎么回事?它们深更半夜跑过来难不成是专门来堵她的? 可方才见那奔势分明是准备扑杀过来啃啮撕碎才对,如今这副静待的模样却是诡异了。 里系统:你择的巫医职业与阴暗系生物天生亲和度高。 哦,这下陈白起明白了,这些老鼠便归属阴暗系生物,因此它们这是对她产生了好感度,没有第一时间下杀手。 “咳咳,能让一下吗?” 陈白起尝试着与它们交流,然而并没有卵用,它们还是挡在她前面。 陈白起不懂了,它们既不伤害她,可为何又不让她离开呢? 里系统:这些老鼠是被人用腐肉与毒物豢养而成的瘟鼠,虽然你对阴系生物的亲和力令它们迷惑,并没有第一时间发起攻击,但它们又是被人暗中操纵的,它们接受的命令便是杀了你,当这两者相冲突,便形成眼下的情况。 被人操纵? 这样说来,只怕那人现在就在暗中偷窥着这一切吧。 会是阴阳家的人吗? 叮—— 这时系统发布了新一轮的任务。 系统:主线任务(一)危城,事态情急,镔城内好似发生了不同寻常之事,请在规定时限(30分钟)来抵达东城白鹤洞查探情况,接受/拒绝? 这时“区域地图”打开,里面出现了一条被选择的路线,路线尽头的目的地是一个绿色的闪标点。 既然是主线任务陈白起自然选择了“接受”。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主公,危城(三) 目前该如何有效突围呢? 基于她巫医属性与阴系生物亲和度高的情况下,说实话倒也不难。 陈白起甩了甩头发上的雨水,水渍冰冷地滑过她的面颊,雨势渐小,幽沉的夜晚,借助房檐下透露的微弱的灯光,可见天上飘起了毛毛雨,那针细的雨斜长落下。 之前系统讲解过,这些经人豢养变异的老鼠喜欢食用腐肉,那她便免费提供给它们一些“美食”。 她将巨放下,令他背靠在柱廊旁,然后从“系统包裹”内取出一块新鲜的鹿肉,上面还沾着血,这是她在魏国狩猎时装入“系统包裹”内的,她运用“邪巫之力”在肉上绕了一圈,那乳动的黑雾一触碰到鲜肉便吞噬起来,而鲜肉则迅速腐败干瘪,眨眼间便如同熏制风干的老腊肉一般模样。 接着她又给这块腐肉加了些料,便将这块臂长的鹿肉,朝着老鼠堆内利落一抛。 当即那群硕鼠支起前肢,闻风而至,一时百来上千只老鼠如同涌动的灰毛地毯朝着腐肉冲了过去,它们拱涌钻挤,扑在腐肉上贪婪得如同饥饿者大快朵颐。 陈白起一看她脚前已经清出一条可供行走的道了,便立即反身背上巨快步跨过。 当她疾走出这座已经空无一人的宅子时,忽然若有所感,蓦然回头,却惊见一道漆黑的人影正蹲在宅墙上。 这个人影看起来肢体瘦长,背脊高高弯曲,双手撑于脚边,像一只夜巡狩猎的黑猫一般。 陈白起惊诧看过去,眼前似闪过一双夜里闪着幽红的眼眸,还来不及辨认,那道身影朝她这个方向看了一眼,转身便一跃下墙头不见了。 什么人? 陈白起停驻片刻,心下存疑猜测,却没有去追这个可疑的身影,她眼下背着巨不方便行动是一个原因,另外目前最紧要的事情便东城的白鹤洞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宅内的人悄然无息地全都不见了,而系统又提示白鹤洞那边发生了情况,她很难不去猜想,这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关系。 陈白起有麒麟瞳加成,可夜视,她根据“区域地图”的指示路线一路跑去,这一路上尽是黑灯瞎火,但沿路上倒也不曾碰到什么奇怪的事。 就在她赶到东城白鹤洞附近之时,忽地,一道白光划过天空,远处再度响起了聩耳的巨雷声。 由于那道巨大的闪电乍现,漆黑的天空与大地都有那么片刻的光亮,陈白起一抬眼很清晰地看见了不远处的旧城废墟内竟有人。 并且数量还不少! 一堆乱石废建筑当中,他们有的靠着矮墙睡着了,有的则抱着自家亲人在低泣,有的则聚在一块儿商谈,有的则是漠然独自一人待着…… 废墟角落烧着些许灰榍火苗,阴冷的雨夜中,各种物体折射的光线形成千奇百怪的形态,而这里的人亦相同,他们之中老有小,有男有女,另外从穿着打扮来看也是阶层不同、身份悬殊,并非一路人,这里面有农民、平民、商人、读书人、走夫、匠人…… 如此看起来倒像是一座城的人都被汇聚于此。 白鹤洞的前身便是镔城旧址,处于东城边缘,这里平日不住人,也没有商铺街道,平日里都是闲置荒废的,只有外地来的流民没户籍没钱没住处才会在这里暂时落脚。 所以这样的地方,不该也不可能来了这么多人聚集,且不说今日夜里还下了一场大雨,他们这样不避不躲,在这阴凉的废墟内待着,怎么看情况都不太对劲。 陈白起虽心底疑惑,却没有第一时间走过去,而是先隐藏在暗处观察一下。 叮—— 系统:主线任务(一)危城,事态紧急,镔城内好似发生了不同寻常之事,请在规定时限(30分钟)内抵达东城白鹤洞查探情况,恭喜人物,任务顺利完成。 任务奖励:经验值50000,漂亮的绣花裙*1(白装),通用币*1000。 叮—— 系统:主线任务(二)危城,你看到了一群人半夜三更聚集在白鹤洞的废墟内,你觉得事有蹊跷,决定上前找人一探究竟,接受/拒绝? 陈白起选择了“接受”。 刚“接受”完,便见“区域地图”上的白鹤洞废墟内忽然标示出了十个绿点,这十个绿点各闪了三下,便稳定于各自的方位上。 这十个绿点引起了陈白起的注意,她查看这每个绿点,见上面都标示出一个名字,然后再看其它人的标示是黄色,且没有姓名标注。 陈白起想,这十个人难不成是指己方友军? 但她转念一想,应当不对,这十个人的名字她完全不认识,她与他们素不相识,再加上主线任务(二)上写着让她前往找人一探究竟,应当是指这十人可以给她提供相应的线索,因此他们十分有可能是被系筛选出可供提问的npc。 由于要过去问事情,陈白起背着巨去自然不太方便,于是他便将他暂时安置在一民房后厨的干草堆中,这里既淋不着雨也比较隐蔽,不易被人发现。 由于他们两人身上都淋湿了,陈白起假意进民房内搜刮一遍,实则是从系统包裹内拿了些物品出来。 她给巨拿了一套男装换上,可惜这些男装都是按照“陈焕仙”的身形定制的,给巨穿明显小了,于是她就将他的上身湿衣给换了,再随便套上,又取了一床薄被盖在他的身上,以防冻着。 而她则换了一套干爽的衣裙,便是刚刚任务奖励的“漂亮的绣花裙”,这件布裙没有什么特殊加成,就是一套普通做工精良、裙摆绣着百合花的蓝底白花裙,虽说穿着没有雍容华贵的感受,却自有一股山野清新百合扑面之感。 陈白起将头发随便挽了个发髻,插上银衩,便借着废墟内石墙的遮挡,潜入了他们之中,而这些人都各自沉浸在各自的世界内,并没有注意到多出的一个她。 她根据系统提示,随便选了一个绿点人物,上面写着“张三”。 系统:张三,镔城扒手,人称三手,专干偷鸡摸狗之事。 此时,这个张三顶着一个鸡窝头,裤腿长短不汪,穿着破烂的草鞋,正抱腿蜷缩在一块石头旁边,昏昏欲睡。 陈白起蹲在他面前,喊醒了他,并问:为何深夜如此多人聚在这白鹤洞? 张三被人喊醒,脸色不太好看,他长得本就尖嘴猴腮,一副势力狡诈的模样,他嘬着牙花子瞥了陈白起一眼,黑夜里喊醒他的这个少女面容似白得发光。 可惜张三这人不喜爱美人,他头一转,便埋头继续睡觉,没有回答。 系统:无利可图,张三拒绝回答你的任何提问。 陈白起:“……” 好吧,这个npc看起来还挺有个性的。 既是扒手,那自然是贪财的。 她默默地掏出一块金饼,放在张三面前。 张三眼睛顿时一亮,立即翻身坐起来,一把将金饼抢了过去便揣进怀里,他紧紧地抱着胸退后了一步,好似怕陈白起会反悔过来抢似的。 他打量了陈白起两眼,有奇怪也有掂量,他道:“你这姑子瞧着眼生,怕不是镔城的人吧,虽然不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我知道的也不多啊,我只知道有人敲昏了我,等我醒来便在这里了。” 被人抓来的? “你可知是何人所为?” “你们待在这废墟有多长时间了?” “这里的人都是被抓来的吗?” 张三听着对面少女接二连三的问话,挠了挠头,却是吱吱唔唔半天都讲不完整事情。 陈白起见他这模样,便知他大抵也是不知道的,只是想贪财,所以不肯讲实话。 罢了,再换个目标试试。 她不想引起注意,便潜夜而行,趁着周围人还没有注意到她,便找到了第二个npc,一个手捏着竹卷,仰天在细雨中哀声叹声的书生。 系统:落魄的书生,他虽两袖清风,却有着远大的抱负,只可惜一直怀才不遇…… 两袖清风? 那就是没钱的意思咯。 她想着刚才空手找人问话被拒绝,这次便主动先取了一块金饼递了上去。 “这位郎君,不知可否询问些事?” 她端着温和的笑意,一脸有事相求的客套, 但书生没有收,不仅没有收,他捏着书卷并拿愤怒的眼神瞪了她一眼,便拂袖走了。 陈白起茫然不解了。 系统:书生觉得你在拿金银之物侮辱他,他瞪了你一眼,并表示不愿与这等庸俗之人讲话。 陈白起:“……” 好!这又是一个很有个性的npc! 看着落魄的书生被她得罪走了,于是陈白起只能换第三个,这个人是她专门从剩下的几人之中挑选出来的,是一个卖杂货的商贾。 系统:杂货铺老板,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虽贪财,却也讲信用,他相信客源的不断来自于自身的孜孜不倦忽悠。 这次陈白起没直接便拿钱砸人,一来她这副乡村姑子打扮拿多了钱财出来倒也奇怪,二来遇上个气节性大的,没准还得罪了人。 可不拿礼却也难攀上话,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所以她决定婉转些送礼。 这次她捧了一双靴子走过去问那杂货商。 “这位老爷,不知可否易物?” 嗯? 那杂货商穿得一身倒是派头十足,他闻声转过头,由于来人低垂着头,他没瞧见她的模样,却在一看她手上之物,眼中一喜。 方才下雨,他虽躲在废墟下没淋湿,可雨水从高处汇聚低洼,踩哪儿都是水滩,他的鞋子早就湿透了。 这种天气穿着湿鞋着实难受,尤其对于他这种身有薄资产,早过惯了奢逸生活的中年人。 眼下有人送鞋过来,他自然乐意交换。 “你要多少钱?” 陈白起抬头,眸噙着笑意,递上靴:“小女子不要钱,只是想询问掌柜的几个问题。” 杂货商在看到那小娘子的长相时愣了一下,这小娘的模样着实不一般,瞧着便不似寻常人家能够精养出来的气定神娴。 他没接手,有些迟疑问道:“小娘子怕不是镔城人吧?” 这镔城屁股大点儿的地方,许多消息都是互通的,若哪家有这么一个漂亮似天仙的小娘子,只怕早就传得人尽皆知了。 陈白起接着太阳穴,一脸愁眉道:“是,小女子并非镔城人,而是随我家夫君入夜前方入城的,夜里发生了些事情令我察觉到城中好似有些不对劲,却不想,后来被人敲晕了,再一睁眼便被人抓来这处了。” 哦,原来如此。 他还奇这小娘子哪来的男靴,想来应是她夫君的吧。 杂货商一听这话顺理成章倒也相信陈白起的满口胡诌。 因为这里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被弄来的,而这小娘子才刚被送来,摸不清楚情况,这才四处打听。 杂货商弄清楚清况了,这才伸手将靴子接过。 “你问吧,我与这镔城的人被运来此处已有三日,大抵情况皆知。” 三日? 陈白起心下一怔,然后她问:“老爷也是被一群不明人士敲晕了带来此处?” “我如你情况一般,不过这里还有些人是被一群江湖人士撵赶至此。” “为何是被撵赶至此,那些人呢?” “是何理由我便不知了,而那群江湖人士将人弄在这处便离开了。” “既无人看守,那为何大伙不逃?” 杂货商人一脸惊恐,忙摆手道:“不可逃啊,一逃便会死。” 陈白起奇怪,便问:“难不成暗处还有埋伏?” 杂货商人摇头,心有余悸地回忆道:“这倒不是,一开始的确有人见无人看守,便想逃离这白鹤洞废墟,却不料刚走没几步,便突然胸口疼痛,口吐白沫,最终倒地而亡。” 陈白起这下都明白了,果然镔城的普通百姓都被人弄到了白鹤洞废墟,他们搬空了镔城,又将镔城铸就成了一所牢笼,专程用来狩猎与囚困他们。 那么其它人……应当都还在镔城内吧。 她颦眉望向西城,眸中波诡云谲。 叮—— 系统:主线任务(二)危城,你看到了一群人半夜三更聚集在一起,你觉得事情蹊跷,决定一探究竟,恭喜,人物已顺利完成任务。 任务奖励:经验值250000,白帛*20,花鬼的口红*1。 叮—— 系统:主线任务(三)危城,你得知镔城内设下的重重埋伏,你猜想你的同伴应当都被人困于城中,所以你决定回城寻找到同伴(4/0),接受/拒绝? 如今其它人下落不明,陈白起自然是要重新回到镔城的,只是她不能贸然毫无准备地回城。 “掌柜的,你乃走南闯北之人,可否判断出这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呢?” 杂货商的努力回想:“他们蒙着脸,手上拿着武器,眼神十分冰冷,身上的煞气很浓烈,瞧着便令人觉得他们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盗匪,但他们却不似盗贼那般散乱……我觉得这该是一群有组织的杀手。” 陈白起沉吟:“杀手?可若是杀手,他们为达目的又何必如此麻烦将你们赶至白鹤洞,直接杀尽岂不更……” 杂货商不以为然地打断道:“杀手又不是杀人狂,正所谓盗亦有道,这江湖上一些令人闻风丧胆的大杀手组织都只拿钱杀人,他们杀人是当做生意,与我们这般卖买,这若没生意做,这杀了人啊人家估计还觉得亏呢。” 陈白起听了他这话只觉顿时耳目一新。 还有这种说法? 若是杀手的话……陈白起想想,她好像这阵子除了得罪了十二城的刺客盟,便没与其它杀手组织打过交道吧。 难不成真是阴阳家与十二城的刺客盟联手打算来坑杀她? 她想了一下又摇头。 应该不是,她一人只怕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这其中只怕最大头的应当是……后卿。 后卿讲过十二城如今已归属于楚王楚沧月,而后卿与楚沧月之间的恩怨那是沉疴已久,眼下花大手笔来对付他倒也不足为奇。 “你可知他们有多少人?” “听其它人说有似好几十号人,对了,这其中还有一个披着麻布遮脸的老妪,听说便是这老妪放下话说,若有人胆敢擅自离开白鹤洞,那下场便只有一个死字。”杂货商道。 老妪? 陈白起记得与郸芸娘私下接洽的那个也是个披着灰黑麻布掩面的老妪,看来这些人果然与郸芸娘是一伙的。 第三百五十章 主公,危险(四) 就在陈白起沉思之际,那个杂货商忽然道:“我所知便只有这样多了,也全都尽数告知小娘子了,不知这位小娘子可否也帮小可一个忙?” 这忽然的谦虚自称令陈白起心下异样,便转眸看过去,却见杂货商那张圆胖的脸上挤出一丝笑,他搓着手掌,一脸不好意思的模样。 她嘴角扬了扬:“不知小女子有何事能帮到掌柜的?” 杂货商在对方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注视下不由得清了一下嗓子,小心地左右看了一眼,避人耳目地对她小声道:“是这样的,我见小娘子气度不凡,行事颇有儒家仁义之风,我可以托你暂帮我保管一样东西吗?” 叮—— 系统:支线任务——杂货商老板的请求,杂货商老板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想托你保管一段时日,接受/拒绝? 陈白起不知这镔城的杂货商有何重要的东西托她保管,可眼下她确还有正事有办,便不打算再接受这个支线任务了。 似知她所想,系统很快又发出一条提醒。 叮—— 系统:若人物拒绝商铺老板的请求,他可能会直接对你翻脸不认人,当众暴露出你的可疑身份。 哈? 陈白起表情一僵。 杂货商仍旧一脸真诚地盯着她,希望她能答应,半点没有黑化的迹象。 果然无奸不商啊,系统对于他的个人说明,最后那一句“他相信客源的不断来自于自身的孜孜不倦忽悠”她此刻才深刻理解出其含义,所谓看着再正直的商人切开那都是夹黑的。 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疑之处能令杂货商拿来要挟,可她却也不想在此刻节外生枝。 她想他既然不怕她一介陌生人顺走他的东西,那她也不妨替他保管一下。 她心下虽有接受之意,面上却疑惑地问道:“既是掌柜的重要之物,为何要托于别人保管?莫非掌柜的有何难言之隐?” 杂货商一脸不知从何说起般点头,他眼神朝旁边看了看,道:“其实我察觉到我被人跟踪了,我怕此物迟早会被贼人夺去,便只能先托于你,倘若有日我等皆能脱险,望小友能将此物交还于镔城的云中杂货铺中。”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折叠成四方型的花布,花布内鼓鼓囊囊地似包着一样什么东西,他快速地将此物交到陈白起怀里。 “快、快藏起来,莫让人瞧见了。” 陈白起根本来不及检查自己到底接收了个什么东西,便已揣入兜中。 叮—— 系统:你获得“杂货商的宝贝”。 咦? 陈白起略讶。 这个“杂货商的宝贝”的标示竟是个蓝色道具,难不成这花布内包着其实是个什么宝贝? 一般道具的价值可通过物品标注的颜色来区分,普通为白色,具有收藏价值是绿色,罕见的是蓝色,稀有的则是紫色。 陈白起没拆开,但她却觉得这个东西应当不一般,于是她多了个心眼。 “不知这是何物?” 杂货商想着既然东西交给了她便也是瞒不住的,便道:“具体小可亦不知,但听说……这是什么前朝天乙古墓内挖出来的。” 他这人倒是狡猾,声称不知,既不将此物的价值说透,却又不让它显得廉价,若陈白起但凡懂得信义廉耻,在不知其价值,没有巨大诱惑的情况下,只模糊觉得此物或许不凡时,便绝不会私下贪昧。 她了然地笑了笑,将滑落腮颊旁的发丝勾至耳后,对杂货商轻声问道:“可还有其它需要小女子帮助的?” 她拿眼神瞥了瞥他身后,于她而言,解决几个随尾者并不费事。 杂货商看懂她眼中的暗示,先是诧异,估计在他心目中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娘子未免太过善良了。 他犹豫挣扎了一下,还是摇头了:“对方来历我尚不知,但既然一直不曾出手,我便权当不知。况且你一个小娘子哪能对付得了对方,你且速速离去,不要再与我接触,只管替我护好此物,我便是对你感激不尽了。” 陈白起感知能力一直很强,她的确察觉到有几道探究的视线一直不住地往这边打量,起先她以为对方是在跟踪她,但听了杂货商的话,她猜应该是这些人在盯杂货商的哨。 “既是如此,小女子亦不勉强了。” “记得,小娘子若是寻不到我,便可去云中杂货铺内将东西交给店内的人。” —— 与杂货商分开后,陈白起又在周边绕了一圈,她观察这些镔城的城民后,心底奇怪。 “系统,你能不能检查一下这些人是不是都中毒了?” 里系统:没有。 她越发纳闷了:“那为何他们不能离开白鹤洞?” 里系统:这个需要你自己查。 虽然帮助这些镔城百姓并非系统强制必要做的任务,可既然陈白起撞上了,不查探一番便这样走了,又觉得于心不安,况且此事说到底亦算因他们而起。 她猜测,人既然本身没中毒,那么令人中毒的便是其它事物。 杂货商讲过,人一旦踏出白鹤洞便会呈现中毒迹象、当场死亡,所以这个中毒的前提便是不能踏出白鹤洞、不能随意离开。 那会不会他们体内潜藏着一种毒,但无诱发条件便一直不会发作?而诱发条件则是在出去白鹤洞的附近? 陈白起循着这条思路,便走到了废墟四周围查看,她因麒麟瞳可夜视,别人在夜间瞧不见的事物在她眼中却是纤毫毕现。 她一路观察过来,不经意瞧见那石缝瓦砾之间忽然闪过一道极微细微的光。 那是什么? 陈白起蹲了下来,她想了想,给一只手戴上了手套,然后开始翻找。 不一会儿她便找到了她想找的东西。 她看到了那被石渣土榍遮掩之下,竟插着许多细如毛发的针。 她小心地取出一根,是铁磨细的,莫约指长,顶端一截呈墨绿色。 陈白起眸色转暗,这一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了。 为防止有人担敢离开,他们事先便在一些必经之路插上这些细小得令人难以察觉的毒针,但凡有人踩踏过,便会中毒身亡。 之前杂货商认为将他们掳来的乃江湖人,并且是做刀口舔血的买卖,她其实不太相信,只因她见过太多为了一已之欲而大开杀戒之事。 若这些人当真是十二城的杀手刺客,既是拿人命当买卖,又何必怜惜人命,直接将他们杀光不比将人一个个掳来此处囚禁来得更简单? 所以,她心底是存疑的,可眼下瞧见这毒针的布放,这种冷血又杀人于无形的手段,她又觉得对方可能真的是一群毫无道德底限的杀手。 但无论对方是些什么人,如今都是她陈白起需要迎面而上的敌人了。 陈白起站起来,想着若将这些毒针继续搁在这儿,若时间长了那些镔城的人耐不住性子再次尝试逃走,只怕又有人无辜丧命。 可这么多的毒针她一个人一时半会儿也只怕收拾不完……陈白起刚兴起这个念头,只闻叮一声,系统又发布了支线任务。 系统:触发隐藏任务,助人为乐——拔针(2318/0)。 任务奖励:功勋值+30。 陈白起眼睛徒然一亮。 咦,想不到竟还有隐藏任务,并且任务的奖励是十分得挣的“功勋值”,这下赚大发了,要知道她拼死拼活做了辣么多危险的任务才攒下百来十的功勋值,如今拔拔针就有30了。 不过还是那个问题,之前她并不知道这毒针的具体数量,只是估计了一下面积猜应当不少,如今系统直接统计了实数2318根。 这么多她要拔到什么时候,或许人家插毒针时只需要随手一洒,那便是种下一大片,可她拔却得一根一根仔细找,这其中付出的劳动力是完全不对等的。 可她又舍不得这功勋值…… 叮—— 系统:拔针任务可使用道具——吸铁石。(注:系统商城可购卖。) 陈白起一愣。 接着,便是颀喜盈眸。 对啊,这些毒针乃铁铸,用吸铁石来吸估计不一会儿便能清理干净。 既然有了解决的方案,自然陈白起三两下功夫便将这批毒针清理完毕,虽然解决了镔城城民的后顾之忧,但陈白起暂时却不打算告诉他们。 她有她自己的考量,一来这些人暂时待在这里比进镔城要安全,而且白鹤洞废墟周围开辟了田地耕种了一片吃的瓜果,他们一时半会儿也饿不着。 二来她还不能放他们离开白鹤洞,至少暂时不能,若那些暗中设下陷阱的人得知他们离开,自然会将此事联想到她的身上,若他们认为她逃跑出城,只怕此事更会蔓延牵连至城外村落的军队与无辜民众。 她不打算将战火延伸得更大,就让这座危城变成她与他们之间的最终战场。 —— 在再次进入镔城西城时,陈白起先要将巨安置妥当。 她没办法带上行动不便的巨,背着他她便施展不开手脚,而系统内除了她之外不能装任何活着的生物,所以她只能独自前往。 “巨,我暂时还不能带着你出城,我必须先得找到他们,所以你能在这里等着我回来吗?”陈白起问他。 她蹲在巨面前,而巨则坐在草堆上,背靠着墙。 巨看着她,突起的眉骨像锋利的刀刃,他的眼眸与中原人不同,光线折射时透着一种银灰色泽。 陈白起眼波泛起波澜,像午后阳光照射池面的金光,温暖柔和,她道:“好不容易重逢了,却没能好好与你讲一会儿话,但我保证,等这次事情完了,你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可好?” 巨闻言,嘴唇小幅度阖动了一下。 “我知道你现在还说不了话,待我抓住郸芸娘,无论她对你做了什么,我都会让她将你恢复原样的。”陈白起低下声线。 “等我。” 在陈白起离开之后,巨忽地用力将头撞上墙面,因受力过猛,他整个人反作用力便摔倒在地面,他五指极其用力地蜷缩起来,额上青筋突起直跳,瞪得极大的眼白布满了红血丝…… —— 这边,陈白起正在查看任务列表,在刚接下的主线任务是让她找寻失踪同伴,上面标注了(4/0),这表示只要找到系统规定的四人才算任务完成,可如今她半点线索都没有,她该怎么找人呢? 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先从源头找起。 人在哪里丢的,便从哪里找起。 她打算重新再回那座宅子内仔细找一遍线索,看有没有留下什么可疑的痕迹。 她想着她如今已不再是“陈焕仙”,既然换了女装要改变就彻底一点吧,脸还是那张脸,但五官颜色却是可以稍微修整一下,化个妆至少别让人一眼便辨别出来这是“陈焕仙”的那张脸。 对了,她之前的任务奖励物品中好像有一支什么口红的,可这个“口红”是她认为的那种“口红”吗? 她进入“系统包裹”内找出了“花鬼的口红”。 第三百五十一章 主公,失踪四人(一) 她进入“系统包裹”内找出了“花鬼的口红”。 “花鬼的口红”,光听这个活色生香的名字便有一种呼之欲出的危险,不知是何用途。 陈白起查看,系统显示——花鬼的口红,“花鬼”来自传说普寂长海内生长的一种水生妖花,成熟期需受海妖鲜血浇灌方能开花,因受海妖鲜血所染,花为铅红,花脉藏有致命巨毒。 若单纯取花瓣而制碾成唇彩,涂抹于口唇之上,则可令人气质转变,妖魅丛生。 陈白起取出“花鬼的口花”,发现样子就跟现代的唇膏一样,她揭开黑色盖子,扭出口红。 她放于鼻下,嗅了嗅,有股绯腻般异香,不浓郁,若隐若现,不似她认识的任何一种花香,但十分好闻。 她“系统包裹”内是没有准备镜子的,自从变成男身之后她整个人就糙了许多,并不需要镜子这种反光的物体来盘髻敷粉。 虽然她身边没有镜子,可反光的东西她有,她从“系统包裹”的武器类选取出一把雪亮的钢刀,这是一件任务奖励品,她直接用那裎光裎亮的刀面来照着涂口红。 她将“花鬼的口红”抹在唇上,一层桃浅粉、二层梅蕤红,三层玫瑰艳……只见那淡粉的嘴唇霎时便覆上一层柔润的蔷薇色,丝绒般质感,上面还闪烁着一些金粉的光泽,而涂上了口红的陈白起,衬得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如今更是如同剔透的白雪一般。 按气质来讲陈白起这张脸原本该是一种清丽秀绝、如同山涧奇花的模样,可一涂上这“花鬼的口花”却一下令陈白起有一种蔷薇古堡沉睡妖精的感觉。 再讲通俗点,便是前一刻她还是仙女,下一刻就变成了妖女。 那张脸还是一样,五官也一样,但整个人却好似不是一个人了,那口红就像对她施了魔法,令她像覆了一层面具,遮掩住了最真实的内在。 陈白起盯着钢刀面上映出的自己,先是怔了怔,尔后则勾唇笑了。 这一笑,她那一双大眼睛含笑含俏含妖,如水遮雾绕地,媚意荡漾。 呵,这还是她吗? 分明长得像,但只要别人再多看一眼,却会直觉认为不是那个人了。 当真是极好啊。 要知道陈白起的演技一向不怎么样的,想当初她从“陈娇娘”变换成了“陈焕仙”这张脸,可只要是从前认识她的人与她多相处一段时日总能从她身上窥察到一些熟悉感,这很正常,一个人的神态、说话、语气、甚至气质那都是日积月累习惯而成的,想改变谈何容易。 可眼下涂了这个“花鬼的口花”,哪怕她不用刻意再改变,她却已经变了。 “这张脸,好像有了整容一般的神奇变化呢……” 说话期间,陈白起一直观察着钢面内映照的自己,她分明用常态讲话,可表现出来的却是一种美目流盼、桃腮带笑、含辞未吐,模样端庄之中透露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妖媚之感。 好!她很满意! 虽然有几分不习惯……陈白起摸摸鼻子,这么有女人味的自己,她自己都是第一次见。 陈白起想着眼下这副祸国妖姬模样,要不干脆再换一套适宜的衣服? 她“系统包裹”内有几套没穿过的衣服,可是却都是男装,系统奖励的任务物品一般绑定人物后会自动生成性别区分,她男身时所奖励的物品自然是男装。 于是她考虑了一下去“系统商城”购买,可一打开看,那漂亮衣裙下的价格简直不敢恭维,比普通的一件武器装备还要贵,她忍了忍,最终决定放弃。 她现在可没有多少资金可以霍霍了。 算了,还是这套村花绣裙吧,尽管这身如同出尘百合的衣裙与这身妖且媚的气质是那样的不匹配。 陈白起进系统内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5点12分了,离天亮已经不远了,她准备借着夜色遮掩用“雾界”赶在天亮前进入那座宅子内查探。 她以“雾界”缠身,彻底融入了黑夜,朝着宅子内走去,沿路不见任何人,没一会儿她便回到了当初离开的地方,看着死了一地的毒老鼠,她淡淡瞥过,然后再迈入了后卿的房间。 此时天际已微微泛白,他的房门打开,室内的环境也比夜里更为清晰,她撤了“雾界”,视线一一扫过房间的各个角落。 很完整,没有缺少什么东西,也没有被人砸乱毁坏,一如不曾有人居住过一般整洁。 可昨日后卿分明是宿在这个房内的,她移步至床榻前,伸手在上面摸了摸,冰冷,但铺在上面的褥子却是有些皱乱的,这说明的确有人在这里躺睡过。 她视线又朝下移,这时她看到了一双靴子,皂色靴面,筒边绣有金色符文阴阳图……这是后卿的,她在他精神世界中为刷好感曾给他做过一双这样的靴子,所以她认得。 ……想必是记起精神世界的事情后,让人凭记忆重新做出来的吧。 陈白起倏地起身,移步至其它房间查看,后卿的隔壁住着的是透,她找了一下,并没有在地上找到靴子,紧接着便是婆娑的房间,他房中倒是也留下了一双靴子…… 这一轮走下来,陈白起心底有了一个猜测。 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连鞋子都不穿便不见了呢? 要么事态紧急,要么……猝不及防便消失了。 但根据陈白起观察现场所得,每一个房间内都不像有人闯入过,昨夜下了大雨,按理说有人闯入必留下泥脚印,但地面却连多余的脚印都不曾有过,这表示这些人或许都是在一种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失踪的。 透跟婆娑都懂武艺、姚粒也是,他们怎么可能没有挣扎便被带走了呢,除非是在睡梦中……若被人下了药,晕迷掳走的话,可那一夜却半点动静也没有,地面也没有脚印,最终便只剩一种可能。 陈白起跳到了后卿的床榻上,在榻的边角周围摸索,她敲敲听听,想找找有没有什么机关。 没有…… 这时床榻上挂着的罗帐一缕流苏划过她脸颊,痒痒地,她下意识拨开,但下一秒她却定住了。 她抬头,看了看罗帐四个角,各垂着一条编织的流苏带子,她试探性地扯了一下,没扯动,她再用力一扯。 咔咔——噗—— 她眼眸一瞠,踩蹲的床板倏地左右打开,她毫无防备地便摔了下去。 在陷入黑暗之前,陈白起张了张嘴。 窝漕! —— 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隧道,具体多长陈白起是没空测量了,并且它不是笔直的,而是像过山车的轨道一样,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陈白起就像一个陀螺一般在漆黑的隧道滚动,直到满头冒星,不知身在何处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噗嗵”一下肩膀撞地时,她方知道自己到底了。 她揉了揉肩,慢慢撑地爬了起来,一时只觉头晕目眩。 我是谁,我在哪里? “谁?” 直到不远处有一道似疑似惊的声音响起,陈白起才抬恢复意识,她看到自己好处在一个窑洞内,洞内积水,一片泥泞潮湿。 她抬头朝声音来处探去,只见在一片昏暗浑浊的光线之中,有一道身影佝偻着身躯,撑墙而站立。 陈白起定睛一看,却见是失踪人口之一的透。 陈白起奇怪,她是从后卿的床榻上掉落的,为何遇到的人不是后卿而是透? 难不成这些隧道掉落的位置是随机的? 此刻,透一双俊秀大眼正看着她的方向,像警觉炸毛的猫一般蓄势待发。 叮—— 系统:已寻到目标人物之一透(4/1) “透……”陈白起刚起了个音喊完便立即又噤声了,她想起她如今这模样只怕透是不认得她的,若贸然喊他的名字只怕徒惹怀疑。 透依旧靠着墙,朝她看过来的目光并不友善。 “你是谁?”他色厉内荏道。 陈白起稍微打量了一下他的情况,她嗅到了一股血腥味道,他应当是受了伤,气血量大幅度下降,并且他的武器弓箭都不在身上,如今的透甚是狼狈。 “我是来救你的。”陈白起道。 透呵笑一声,眼底全是不信:“救我?你是谁?为何要救我,你又知道此处是哪里?” 若透之前问这是哪里陈白起或许还跟着茫然,可自她掉下来之后,系统便自动加载了这个地方的区域地图数据。 叮—— 系统:区域地图——镔城废弃矿洞加载完毕,可查阅。 陈白起知他这人警惕性强,尤其才不久被人阴过,于是便与他保持着这段安全的距离,道:“为何要救你的原因并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倘若要害你,又何必出现,直接将你抛弃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洞中即可,此处乃镔城一处被废弃的矿洞,你受了伤,只要这样放着不管你,你很快便会被冻死渴死饿死,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透一时没吭声,估计也在想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究竟想做什么。 如今是敌是友他分辨不清。 “你说你要救我?” “然。” “如何救?” 陈白起闻言,知道透这是退让了一步,她先拿了块面巾遮在脸上,便抬步走了过去,看他支撑不住,缓缓滑下身坐在阴冷潮湿的黑矿当中,面色十分苍白,一条腿弯曲,裤管被撕扯了一截,绑在另一条小腿上,那撕下的布染满了黑色的血渍。 陈白起站在离他一步之距,低眸看了一眼那黑色的血,道:“你中毒了。” 不是诧异,而是陈述。 “嗯。”透从喉中溢出一个字。 陈白起撑膝蹲下来,伸过手探过去,却被透一把抓住。 他的手指冰冷似玉,紧紧抓住她。 陈白起没有挣扎,她抬头看向他的眼睛:“我若要害你,凭现在的你是阻止不了我的,况且你身中巨毒,迟早殒命,你不妨将心放宽些,反正你都是将死之人了,便权当死马当活马医?” 她言语柔绵,眸光流转,似极光彩带泛起的旖旎之色。 透的视力很好,哪怕是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之中亦能大该看出这个女子眼中的善意。 迟疑了一下,他终放下了手,但眼神却像若遇上情况随时会伸出一爪子挠花她脸似的紧盯着她。 陈白起弯了弯唇,将绑在他腿上的那块脏布拆开,发现他受伤部位周围的皮肤都黑了,伤口泛白,看得出来他之前是有将毒血挤出一部分,所以伤口缺血才会这样。 她递给他一颗“益气丹”,透看了一眼“益气丹”,又看了一眼陈白起,抿着唇没有接。 “这是益气丹,专门补气血的。”陈白起解释道。 透依旧没接。 “不要?那好。”陈白起理解地点了点头,便准备将“益气丹”给收回。 但却被透先一步抢过来,投进嘴里吞下。 陈白起打趣道:“不担心我下毒了?” 透又不是傻子,他本身就中毒了,还担心她下什么毒。 “哼。” 他傲娇地撇过头去,似不屑与她争辩这个问题。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主公,失踪四人(二) 说话这小子这么些年来还是没啥长进嘛。 性子别扭,毒舌傲娇,除了长相精致、唇红齿白算是个优点之外,其余全是败笔,真可惜了这张天生适合撒娇的可爱娃娃脸了。 陈白起暗暗腹诽着。 而吃完了陈白起赠送的“益气丹”之后,透果然感觉好些了,他睁着一双骨碌碌大眼盯着陈白起的脸,狐疑起来。 “你长得倒是有些眼熟……” 这矿洞内虽昏暗犹如暗夜,可透为磨练箭术,眼力是经过特殊训练过的,因此在普通人勉强可视力的环境内,他却能看得更仔细。 陈白起只随便扯了块布将就遮在脸上,她见透一直盯着她打量,怕他看出什么端倪,便道:“这么巧?我看你也是哎。” 透一怔,古怪地问道:“你觉得我像谁?” 陈白起抬眼,笑溢眼角微弯,眸中波光荡漾,似含情脉脉:“我失踪多年的初恋情人……” 透瞪大眼睛,脸一下便闹了个大红。 他从未被人调戏过,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情,他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本能地感到羞怯、恼怒与悸动。 “你——”他白嫩嫩的一张脸上布满森厉,却又因耳根泛红而减少了些许凶狠。 陈白起见他似要奋而揭竿而起的模样,心下好笑,她取来一块布折成长条,欲蒙住他的眼睛。 “你中了毒,我有一套解毒施救的方法,可这是一项秘技,师从不便说起,因此你若想解毒,则需蒙上眼睛。” 她盯着他的眼睛,等待着他的决定。 透颦起眉,与她对视几秒,最后撇过头去,不甘不愿地闭上了眼睛,嘴角讥讽地勾起。 “戚,谁稀罕看。” 陈白起挑眉,替他蒙上了眼后,便取出“小蚊”,“小蚊”它有一项天赋技能便是吸血,在等级增长之后,毒血也一样可以被汲取转化。 将小蚊放在透伤的那条腿上,小蚊正在慢慢汲取他伤口处的毒液。 透的眼睛被蒙住,瞧不见情况,由于小蚊的口器边橼有麻醉成份,因此刺入时透是没有任何感觉的,他只是奇怪,为何这个碎花布衣村姑在蒙上他眼睛之后,却没有动作了。 他暗暗蓄劲,暗自提防着她的一举一动,倘若她有一丝不对劲的地方,他便拼死亦要取下她性命。 知道他的疑惑,陈白起便与他聊天分散他的注意力。 “你是怎么受伤的?” 透本不想理会她,可又想起什么,便兴趣缺缺地道:“这个地方有机关。” 哦? 陈白起眸中金光一闪,环目一绕,已将这个洞内的大体情况查探清楚了。 “你的箭便是试探机关时用光的吧。” 地面掉落的断箭矢,还有其它暗器、铁针、铜片跟铁坨泥在黑色的稀泥里,墙面也有划过蹭破的痕迹。 难道她刚掉落下来的时候透这坏脾气只拿声音讲话,而是不兜头便射来一箭问候,她当时还以为他认出是友方了呢,却原来是武器都用完了,不便露凶。 “你知道的还真多。”透侧了侧脸,语气古怪。 在“小蚊”吸完毒液之后,陈白起便将“小蚊”将毒液喷入她收集的空血瓶内。 她用意识令它在矿洞内游走,让它去帮她找一找其它人,担心它一人速度太慢,陈白起也将“小蜘”放出,让它与“小蚊”一并寻人探路。 “好了吗?” 透等了一会儿,不耐烦道。 “嗯,差不多了。” 陈白起倾上前伸手扯下他面上的布,却不想这时透亦倏地出手,一并也扯下了陈白起脸上遮挡的那张的布。 他睁开了眼睛。 霎那间,两人之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沉默。 透盯着陈白起的那张脸失神了。 陈白起如今这张脸的美是毋庸置疑的,要知道海妖便是以人美、歌色惑人著称,那么以其血化形的妖花自然也有这种天然诱惑的功效。 那一双纯色的黑眸,本该黑白分明,但却妖妖艳艳勾人魂魄,未见媚态,但粉香处弱态伶仃,眸含春水清波流盼。 陈白起此刻完全是美且凶。 那张脸便是一种杀器,令人忍不住缴械投降,甘心臣伏。 陈白起忽然歪头,弯唇一笑:“可还满意你看到的?” 见他一副呆愣失神的模样,陈白起忍不住也剽窃了一句霸道总裁语录。 这神态、这语气,这内容……透再度耳廓烫红,他艰难地移开视线,咬牙道:“你这个妖女!” 可恶,一时不慎险些被对方的美人计给拿下了! 陈白起被骂了,而且还是被骂作“妖女”,她顿时呆了一下。 她这还是第一次被人骂作妖女吧,这感觉还挺新鲜的。 不过,他好像真的没有认出她来呢。 想着想着,陈白起却是撑额笑了起来。 透见她不怒反笑,只觉这人莫名其妙,他不愿再看到她那张玉嫩秀靥艳比花娇的脸,便瞥开眼,视线正巧落在他的小腿伤口处。 他发现之前发黑的伤口处肤色已恢复了正常,这表示毒解了,而上面敷了一层褐色药粉,血也不流了,伤口的痛意也明显减轻。 他顿时表情有些复杂,抿着唇久久不语。 隔了许久…… “谢谢。” 透蠕动着嘴唇,僵硬着吐出一句。 “咦,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见。”陈白起诧异道。 透顿时怒瞪陈白起。 骗子,这么近,她怎么可能没听见! 陈白起笑眯眯道:“好吧,我只是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不会跟人道歉的,想不到你还有这样耿直的一面啊。” 她这轻飘飘的赞叹语气直接令透气结。 而陈白起却觉得透这样别扭的性子逗起来还挺有趣的,只可惜炸毛的小猫太凶了,稍有不慎可能有皮破肉绽之嫌。 “你到底是什么人?”透正色道。 陈白起先前对于自己的身份稍微腹稿了一下,于是被他问起时,便十自然道:“我是一个猎人。” 透打量了一下她这张祸水的脸,嗤之以鼻道:“你?猎人?” 当他傻吗?长着这样一张脸的人会是猎人?! 陈白起啧啧摇头:“此猎非彼猎,我所猎之物并非山间野兽,而是人。只要有需要的人找到我,能达成我提出的要求,我便能替谁办成一件难事。” 透鄙夷道:“这不就是刺客之流?” 陈白起辩驳道:“我可不杀人,我只救人、护人。”她顿了一下,笑睨着他:“如救你这般。” 透目光倏地锐利如箭,他盯着他沉默了许久,道:“倘若你当真是什么猎人,那你要什么我事后都能给你,只要你替我找到我家主人。” 陈白起见他已信了她的话大半,便也不急着抛梗了。 “你家主人……赵国的相国后卿?” 透诧异一瞬,然后又眦牙眯眸道:“究竟是谁找你来的?” 透的确如陈白起所想,他对她的防备已不如之前那般重,她救了他濒临死亡的他,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她的最终目的是否当真如她所言,这一点他还需要时间跟事实来慢慢确认。 陈白起道:“陈焕仙啊。” “是他?” 透怔了一下。 “对啊,是他用了十分能打动我的条件才将我请来的,他让我找到在宅子内失踪的人,而你则是我找到的第一个人。”陈白起道。 陈白起以为透听了这话应当会有几分感动“陈焕仙”的付出,却没想到他却先对她吹胡子瞪眼怒道:“他既然给了你钱找人,你还想多收我的这一份?” 陈白起眨了两下眼,反应慢了半拍,接着才无辜道:“她给的是找一群人的,你给的是单独来找你家主人,这不一样,大不了一会儿我优先找你家主人的嘛。” 透瞪她,使劲瞪,他已经气得连话都不想再跟她讲了。 而陈白起也不自讨没趣,两人皆沉默相对。 将透的脚重新包扎了一下,令他能够勉强单腿撑墙走时,两人便出发开始找人。 两人在漆黑的矿洞内七拐八弯地走了许久,透额上已沁出一层薄汗,气喘着问:“你当真的知道路?” “当然,我可是我们族内的头号猎人,找人、辨路那都是最强的。”陈白起拍拍胸脯,不要脸的自己给自己吹嘘打广告。 透不信地呵笑一声:“那为何走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出路?” “走了这么久?我们好似才走不足半个时辰吧?”陈白起惊讶道。 透咬牙道:“半个时辰还不久?” 他的伤腿都快痛死了。 陈白起无语了片刻,才幽幽地扫向他的伤腿道:“你是不是走不动了?” 透一哑。 陈白起支着下巴,慢吞吞道:“这矿洞可不只一条路,要找人自然是需要一条一条地摸索过去,而出口更是有七个,我并不知道他们到底掉落在哪一道隧道内,也不知道他们是否遇到了与你一般危机的情况,所以我并不想耽误时间……” “我知道了,走吧!”透脸色一变,不耐烦地打断,撑着墙咬牙继续走。 陈白起在他身后,忽然道:“我背你走吧。” 透的动作停了下来。 陈白起继续道:“你伤腿的这种情况是走不远的,倘若将你放在这里,也不知道会不会遇上其它危险,所以……” “够了,我非废物,我能走!”透气恼道。 陈白起揉了揉眉心:“如此龟速,你不急,我都替你急,我既收人钱财,自然替人消灾,你依仗于我,无须觉得伤了自尊的。” “废话少讲,走。”透掉转头,继续固执地走。 陈白起放下心,看到他的伤腿处包扎的布已经被血给浸湿透了,血滴答滴答地掉落地面。 这种时候,她真的很想一掌劈晕他,只可惜她没有武功,想劈晕一个受伤的高手仍旧太难。 “你的自尊当真比你的主人还要重要?他或许如你这般中了毒,正苦苦地煎熬着,等待着谁去拯救,他等待的每一刻时间都十分珍贵,而你却因为一些根本不值一提的理由而耽误了救他的宝贵时间,如果你当真觉得这样是正确的,是值得的,是心安理得的,那好,那我们便慢慢地走吧。”陈白起冷冷地呵笑道。 这时,透已经没再走了,他僵硬着背脊,浑身发颤,可见他的心理挣扎得有多激烈。 终于,他倏地转过了头,眼眶都红了。 “背就背,压死你算了!” 陈白起一时既觉好笑又觉好气:“能压死我便算你厉害!” 呵,来吧,互相伤害吧。 —— 陈白起女身的力气还是挺大的,背上身体修长却不魁梧的透基本上除了姿势古怪别扭之外,其余并不费力。 而透虽放大话嚣张,可到底是一个纯情初哥,被一个千娇百媚的姑子背着,他的身体遵循本能地从头僵硬到尾,上身直直地挺起,生怕触碰到陈白起一根寒毛似的。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主公,失踪四人(三) 陈白起背着透怕他尴尬别扭,便也不寻他讲话,而透则憋着一股子硬气,像是比赛谁能坚持得更久。 隧道内的墙上偶尔会出现一、两颗嵌入的莹石,走一段路便会亮一截,随着环境忽暗忽明,他们已在羊肠隧道内行走甚远。 陈白起看着地图,看着目前所在位置,这时傀儡兽“小蜘”那边发来了讯息。 找到人了? 陈白起立即打开了讯息,是一段截取的画面内容。 画面内容昏暗晃动,脚步声杂乱交错,践踏着泥水哒哒,耳边有着极重的喘气声,是一队布衣人正在追杀着一个人,追杀的人在后举着忽闪忽灭的火把,捷迅如猎豹,带着极强的杀意与压力追赶着前方之人。 紧接着,一道道诡影争先恐后地划过,那漆黑深长的环境当中画面抖动得更厉害了…… 从这视频内容的视角来看,应当是小蜘的到了她要找的人,如今依附在奔跑的那人身上。 只是画面太过晃动,光线又不足,陈白起根本没法看清楚这个此刻被追杀的人长什么模样。 是谁? 后卿?婆娑?还是姚粒? 她查询了一下“小蜘”所在的位置,这个矿洞共有七洞隧道,它们如同七条蟒蛇一样于尾端交缠在一块儿,而小蜘目前的位置则是在第七洞的喉口位置。 而她与透则在第六洞的腹中位置,方才她倘若拐下,便能曾经过那处。 “小蜘,保护他,等我赶来!” 这时,“小蜘”那边立即又同步传来最新的一段讯息。 陈白起看到那人像被撵赶进绝境的流浪犬,脚下一打滑,便狼狈无力地扑倒在地面,地面上积着湿水,溅了一身的泥泞与污水,一道精瘦的黑色身影逆着光,便趁机跳跃上来,高高举起一柄刀便要挥上下砍…… 陈白起当即托起透的股大腿跑了起来,她背上的透被忽然的加速而朝前一撞,还来不及反应,便上上下下上上下下癫得难受。 “你……你怎么了?”他气极败坏地问道。 陈白起没空解释,只回头说了句:“抱紧我!” 透两只手一时无从安份,只能无奈地揽住她的脖子,借此来稳住左摆右晃的身形。 “你个疯子,突然跑什么?” 陈白起没答,她加快地朝“小蜘”的位置赶去,她怕“小蜘”应付不了那么多人。 到了第七洞钻入喉口时,陈白起弯腰捡了一把石子递给身后的透:“一会儿将站着的人会部撂倒。” 透微诧地瞠着眼,见陈白起拿着石子都要塞进他衣襟内了,方接过那把石子。 “准备!” 陈白起喊了两个字,便到达了事故地点,她目若闪电,迅速地将前方的情景收入眼底。 她见地面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人,而是小蜘正在与一个拿着火把的杀手对峙,它勾丝吐出毒液,而那人动作极快地拿火烤断了丝,并避开了毒液。 而不远处的位置,一个杀手则用脚踩着一个倒在地上人的肩膀,令他难以翻身。 “放!” 陈白起一喊,透便颦眉运气,将手中石子弹指而出,那小小的石子便如同离弦之箭飞速击向了那两名杀手的膻中穴与百会穴,两人闷哼一声,便当即倒地。 透刚才解了毒,眼下运劲只觉气血涌汹,陈白起立即将他放下,让他坐地上盘腿调整内息。 而感应到陈白起到来的小蜘一跃爬进她的袖管,被陈白起收入了“傀儡兽包裹”内。 她刚这次杀手都被解决了,便走向那个被追杀之人跟前,她低下头,看了一眼地面蠕动爬起的人,他仰起脸,额角血污直流。 系统:已寻到目标人物之一姚粒(4/2)。 她看到自家下属如此惨烈的模样,也不嫌弃他脏,伸出手拉了他一把,待人站稳后方放开。 她查看了一下一共有五个杀手,其中三人被“小蜘”的毒液毒死,剩下二人则是昏死了过去。 她走到昏死过去的两人跟前,蹲下身攥住一人强行将人唤醒,紧接着便用“摄魂术”问话。 “你们是什么人?” “……”这些布衣杀手眼中有着挣扎,有着抗拒,似做过扛催眠训练,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陈白起。 而陈白起对待敌人也不打算心慈手软,直接将“摄魂术”的精神力加强,强行摧毁他脑袋内竖起的防御屏障。 他终于眼神涣散,像一具木偶一般,僵硬地吐出字来:“刺客盟。” 陈白起倒是并不意外这个答案。 她用一根手指点于他眉心,再道:“你们刺客盟与阴阳家联手,有什么目的?” “我们要在镔城将齐国与赵国的人马全部杀了……” “你们具体打算……” 她的第三个问题还不曾问出,那人便受不住“噗”地一口血嗌出倒在地上了。 陈白起松爪放开了他,然后抓住另一个杀手继续。 “你们将人带下矿洞,是有什么计划?” “矿洞每一条隧道都提前设下了陷阱,然后埋伏了我们的人,即便目标最终逃跑了,也只会、只会……更、更快地奔向地狱……” 噗—— 第二个杀手阵亡。 看来经过特殊训练的杀手意志力太坚强了,宁可自杀也绝不泄密。 陈白起取出白帕擦了擦手上被溅上的几滴血,然后起身。 姚粒身上受了不少处刀伤,但却都不致命,只是失血后的晕眩与疲惫无力,而在被救下之后,他很快便恢复了理智。 他认得透,见这个陌生姑子与透是一块儿来的,分析跟判断了一下情况。便客气地与她道谢。 “多谢这位恩人相救,不知恩人是?” 陈白起脑中一直在思索着方才那杀手所说的话,总觉得在掉入这个矿洞,哦,不,是进入那间宅子后,他们便完全进入了刺客盟与阴阳家事先设计好的陷阱当中。 如今必须尽快找到失踪的人,想必每个落单的人情况境遇都不妙。 “我是陈焕仙请来救你们的,走,赶紧去找其它人。” 一听陈焕仙这个名字,姚粒便一急:“女郎可知我家大人如今何处?” “她很安全,只是她乃一介书生,帮不了你们脱险,于是便雇了我这个猎人来帮助你们。” “大人无事便好。”姚粒松了一口气,然后又疑惑道:“不知这猎人为何物?女郎又是从何而来?” “别问这么多了,赶紧去找其它人。”陈白起冷下声道。 姚粒也知眼下不是可以聊天的时候,便点头。 陈白起重新背上脸色已好些的透,带上伤病二号姚粒三人再次出发。 叮—— 系统:警告,目标人物之一如今血量已降至20%,请尽快救援,否则任务失败。 系统:警告,目标人物之一如今血量已降至20%,请尽快救援,否则任务失败。 …… 三条鲜红色的系统提示令陈白起顿时焦头烂额起来了。 这次的目标人物又是谁? 后卿还是婆娑? 陈白起立即查看起矿洞地图,只见红色问号的闪光标志在五洞闪烁不已,陈白起一看路线从这个地方到达五洞得绕好远一截路,但也不是没有捷径,便是从七洞的一处断崖跃至五洞的尾端,再跑一段直路隧洞却是最快的。 她带着人到了七洞的尽头断崖边,目测到对面洞接口约有十来米远,她想都不想,直接给自己灌了一瓶“英雄药剂”,将背上的透与身后的姚粒一个个给抛了过去。 透与姚粒被团成球一样被扔到对面去,顿时摔得是灰头土脸,他们回过神后,爬起来后都一脸愤怒又委屈地瞪向陈白起。 卧嘈!还有没有人性了?! 陈白起在对面敷衍歉意道:“时间紧迫,没办法让你们慢慢来,这种方式是最快的。” 说着,她后退助跑一段路后,直接跨空跃了过去,在半途中便有下降的趋势……透与姚粒都惊呆地看着她。 这种距离根本跳不过来的,这个女人难不成是个疯子吗?! 可很明显,陈白起不是疯子,她从系统内拿出“飞虎爪”扔到洞壁处,然后借力一跃便到达了洞口,正好站在两人面前。 透与姚粒:“……” 陈白起一把抓起人又背上,拽起姚粒便开始飞奔。 矿洞内从黑走到微微亮,只见前方有一个莹石映亮的洞穴内,有一人正被一群杀人围攻。 叮——系统:已寻到目标人物之一婆娑(4/3)。 是婆娑? 陈白起脚步一滞,松开了姚粒的手,并将透直接放下推给他照看,她站在背光处,朝婆娑那边看去。 “刺客盟的狂寇,又是下毒又是设下陷阱暗器,你们还真是费尽了心思,我婆娑今日倘若当真要命殒于此,拼死亦要拉着你们一块儿陪葬!” 婆娑那甜蜜的嗓音此刻沙哑嘶裂,他身上的绮艳衣裳破损了好几处,血从他身上滴落入地面,是黑色的。 他取出金铃夹于指尖,八颗金铃,艳唇染血,眸色噬暗,这是准备豁出一切祭出一曲死亡之铃音。 陈白起见势不对,不再耽误,立即现身从后方冲过去,她掏出之前“小蚊”从透那里吸出的那瓶提纯过的毒血,在这些杀手听到动静回过头时,便尽数朝他们身上撒了过去。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主公,失踪四人(四) 这毒血经“小蚊”提纯后的浓度腐蚀强度几可透衣穿肤,但数量极少,但凡被沾上毒血的人,哪怕只沾一滴,那威力亦是极强的。 那些杀手在察觉到有人靠近时,刚转过头还来不及动作躲避,便沾了这毒,毒性像强烈的硫酸迅速钻入他们的肢体,侵占他们神经痛觉,令他们神智全无,顾不得其它便惨叫抓痒了起来,但根本没用,很快便有人痛得满地打滚。 “走!”而陈白起则趁机一把带走了婆娑。 婆娑怔了下,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抵抗地任她拉着跑。 陈白起经过透与姚粒时,她将婆娑放开,将透重新背起:“你带着他,快跟上来。” 姚粒僵着表情,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痛得倒地打滚的杀手,有人痛得受不住,便举刀剜了那中毒部位的那块肉,啪啪,大片的黑焦肉块掉地上,血肉模糊,直看得他头皮发麻。 “你们怎么在这儿?” 婆娑这才看到透与姚粒,他惊讶地问着。 透看他那一身的伤也没比自己好多少,便颦眉道:“先走吧,一会儿再解释这些。” 陈白起道:“别跟丢了。” 姚粒带着婆娑跟在陈白起身后,四人这次走的路线与来时不同,而是不断地穿越隧道口,交岔纵行,一路行至四洞才摆脱掉追兵。 陈白起感应了一下四周情况,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埋伏着的杀手,便放下透。 她回头,借着墙上散发着幽幽绿光的莹石,打量着跑得快喘不过气的婆娑,不确定道:“你没事吧?” 婆娑受了伤,再加上这样剧烈的奔跑,身上的黑血跟不要钱似的哗啦啦地淌,此时早已面青面白,跟快死了差不多。 “我、我感觉我若再跑一会儿就、就不是被毒死的,而是被累死的……”婆娑扶扒着墙壁边勉强站着,他颤抖着惨白双唇,没好气瞥了她一眼。 陈白起:“……”忘给他解毒吃药上药了。 透被放了下来,下意识怼了婆娑一句:“这不是还没死吗。” 这话说得极为冷淡,但他的眼神却在打量着他身上的伤势,判断他的情况。 婆娑眼下是已经没力气再跟他吵了,他指着陈白起,问透:“她、她是谁?” 他气喘如牛,慢慢平息。 透看了一眼陈白起,覆下浓密的睫毛,斟酌了一下,道:“她说她是陈焕仙叫来找我们的。” 这话是一种旁听的直述,没表露出他的信与不信。 而婆娑也不知听懂他的话没,他没接这话,反而更在意“陈焕仙”的下落。 “焕仙?”婆娑那双潋滟宝石眸子微睁,立即扫向之前救了他的姑子,这也是他第一次认真打量她。 这姑子看身形应当妙龄,她穿了一身在平民中还算秀美的布花裙,脸上戴了块布掩面,弯弯双眉似笼月,底下露出一双像沾了露水的杏眸,盈盈动人。 光凭她的身段、气质与眼睛就能判断该是个美人,可对方的长相在同样相貌上乘的婆娑的眼中却是无关紧要,只是觉得这双偶尔相对的眼睛隐隐透着几分熟悉感,但仔细再看,那人的眼神流转时却是秋波动人、妖气逼人,这却是陌生的。 “焕仙她呢,她在哪里?” 陈白起盯注他的眼睛,见他是真心将自己当成族人在关心担忧,这令她多少有些感动。 她想了想,便道:“她没事,她暂时还在……白鹤洞,与城中被困的居民待在一起,等我们出去之后便过去与她汇合。” 婆娑道:“她还没有出城?” “如今我们被困于地底的矿洞内,她同样也被困于镔城内,眼下这个时刻出城只会变成靶子,还不如稳在城中静候时机。”陈白起道。 透察觉到这里面好似不简单,他问:“镔城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埋伏我们的是何人?” 陈白起没有隐瞒,直接道:“阴阳家派的人与刺客盟的杀手。” 透与婆娑闻言,脸色同时变了。 而姚粒也是怔忡不已。 三人都是听过阴阳家,他们以方术与五行推衍、测星象气候闻名天下,更者说阴阳师的眼与常人不同,看一个人便能断一人的生死贫富,玄乎其玄,令人称奇。 而刺客盟的杀手便是江湖中人闻名色变的存在,刺客盟十二城的杀手世代交传,绵绵不息,若一城,便是满城追杀,惹一城,那更是如跗骨之蛆生死不休。 如今他们同时遇上这两派人的狙杀,哪怕是再有本领的人都不由得心寒。 婆娑回过神,立即问透:“透,相国呢?” 那夜是他守上半夜,而透守下半夜,上半夜安然无事,等下半夜他则去旁边的卧室睡了。 透道:“那夜我听到房中有动静,便立即冲了进去,然而却没有找到相国,于是我四处搜查,终找到了入口,便也一并掉了下来,然而我掉落的地方不曾见到相国,相来这个入口虽是一样,但掉落的位置却不尽然相同。” 婆娑闻言气息不稳,猛咳嗽了几声,双眸无神:“那相国如今在何处?” 透咬着下唇,也是心神不安。 系统:“傀儡兽小蚊发来讯息。” 陈白起正听着透与婆娑的交谈,这边忽然听到系统提示音,便立即查看。 系统传来的小蚊录下的一段短讯视频。 在一片漆黑的地方,四方逼仄,隐约有滴答滴答的滴水声音,没有莹石亦没有别的光源,只有一颗微微发光、如卵石一般的物体被一个人捧在手中,他在暗处闲步而来,衣摆滑过地面带来簌簌摩擦的响声。 他弯下腰,从地面随手拾起一样东西,长条型,像是棍子,但就光仔细一看,却是一根大腿骨头。 那人也不在意自己手上拿着的不知是哪一位作古的人留下的“遗物”,走到一扇门前,先是支颐考虑了一下,然后对着门有节奏地敲击了数十下,再接着,他又偏头打量了许久,方又下手敲打了不同位置几十下,最终,咔咔……一阵沉闷呜耳的响声后,他面前紧闭的石门缓缓打开了。 当密集的光线从门逐渐敞开的缝隙中挤进来时,他的身影在光线中变成了虚影白光…… —— 不用看脸陈白起便知道这是谁。 她颦眉思索,这人是跑哪里去了? 莫非……是矿洞的出口? 不会吧,其它人都在被各种中毒、追杀、折腾、逃命时,他一个人都优哉游哉地找到了离开矿洞的出口了?! 陈白起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但很快她调整好心态后又觉得松了一口气,至少她不能担心他发生什么危机情况而她赶不及救援。 只是……她的任务四缺一,她得尽快找到他才行,但根据刚才视频画面所得的情况,她大概只猜出他找到了出口离开,却不知道他到底开启的是七个中的哪一个洞口…… 这时系统再次传来一个小蚊视频。 这是在一片广袤的大地上,画面从下往上,天空灰蒙一片,有着压抑的云层密布,天空下有一道修长又仙风飘冶的身影,他站在黑色的大地上,他脚边远处长着枯黄的干草,干草中一些白色弱小伶仃的小花随风而摇曳。 他没动,画面如同静止一般,直到远处走来一人。 从黑点到身形毕露,那人双臂垂落于腿部,灰色的背景,黑衣的披风,惨白的脸,唯有手上拿着的两柄金蛇剑,从刃至面锐光逼人。 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陈白起眸心一紧。 视频画面结束,陈白起回到现实,她眉心拧紧,神色严肃。 不能再带着这群伤残病痛了,陈白起没有召回小蚊,让它继续跟着后卿身边,随时将时实情况汇报给她。 至于婆娑的毒,她干脆舍得一身刮直接拿“功勋值”给他兑了一颗可解百毒的“解毒丸”服下,再给他留下一瓶“益气丹”跟“金疮药”后,便交待他们:“我这边有急事,需要尽量确认一些事情,我便先走一步,等我确认好路线后,便会派人过来接你们,你们只需跟着一个表情木纳无神,好似木头人一样的侍从赶过来便是。” 说完,不等他们的满脸不愿挽留,陈白起便打开“区域地图”,哧地一下便跑了。 余下三人一脸莫可奈何,透咬牙切齿地低骂。 “这个女人竟丢下我们跑了?!” “她要去哪里,这个矿洞没有带路,我们何时才能出去?!” —— 另一头,靠罗盘辨路出了矿洞的后卿只着白罗袜,即使是他再有神通广大,也没办法凭空变出一双鞋子穿上,只有空脚漫步走出了石门,而外面已经是另一片天地了。 天已亮了,但却是一个阴天,铅云密布,平地吹拂起来的风卷着沙土,扬起一层土黄色的灰烟。 他扬了扬眼皮,视线便定注于一个位置。 只见不远处正缓缓、扭腰弄骚地走来一个人。 “啊,我便想着,若这里面有谁能够平安无事地出来,那必然是你……后卿,赵国相国。”细绵的女声说得不紧不慢,那咝咝的尾音有种湿粘的液体舔过的错觉。 来人穿着一袭远处乍看一下是黑色,实则近看却深蓝色的连帽斗篷,风扬起她的斗篷飞起,露出了一双又细又白的大长腿。 她朝着后卿的方向,扬起红色嘴唇:“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只希望接下来你亦能令我尽兴……” 后卿表情不变,他噙着欺世温和的笑,十分礼貌地问道:“不知来者何人?” 她似轻笑了一声,缓缓伸手脱掉了斗篷,露出了底下丰露细腿姣好的身材。 第三百五十五章 主公,为你一战(一) 女子莫约二十岁上下,成熟的女性胴体与世故沉澱的眼神,令她举手投足之间风情无限。 她斗篷下穿着一套紧身斜肩锁扣短裙,一半圆润白皙的肩头露出,一半包合而下着丰满的浑圆,她摆动着纤细的腰,移动着笔直的长腿,裙摆摇曳中,一条白花花大腿外侧纹着蔓藤荆棘,于腿根处缠绕一圈。“刺客盟十二城筱月……”她双手将金蛇剑并拢,双腿微微张开,一只手拢了一把发丝靠后,媚眼如丝道:“敬上。” 风吹起她的发丝飘起,她脚边的草蒾轻蹭着她雪白的肌肤,天地苍茫,原野灰灰,她危险而迷人。 后卿披了件蓝蔚色长袍,袍边与袍摆绣有芈枝紫纹,没束腰封,松松垮垮,他拢袖而立,如国粹泼墨画一般的优美五官流畅唯美。 一位千娇百媚的美人与一位风流贵雅的男人,本该是一幕令人赏心悦目的画面,但如今两人之间却全无暧昧气氛,反而潇潇哀风逝,澹澹寒波生。 后卿长眉轻扬,玩味地道:“原来是十二城的筱月城主啊,传闻中鲜少出世的十二城城主,却不料仅短短几月便为某而出其二,看来楚国对某的成见很深哪。” 瞧这话讲得多无耻,谁不知赵国相国后卿与楚王之间的新仇旧恨,那是在楚王还是公子沧月时候沉疴已久的。 筱月抚着秀发:“何止是成见深啊,难道相国不知,我们双方早已经是誓不两立的局面了?” 她笑睇了他一眼。 后卿移步似在思索:“看镔城这请君入瓮、步步设伏、毒杀并用的手段,莫名令某想起三年多前的一件往事……说实话,我虽与楚沧月因立场不同而演变成了如今这般敌我双方,但对于他的行事风格某还算了解,恕某直言,这不像是楚沧月会做的安排,想必是……孙鞅吧。” 筱月眸色闪了闪,但笑不语。 “你不否认?” 筱月耸耸肩:“有否认有必要吗?” 后卿认同地颔首:“的确,是谁都并不重要了,只要你们代表的是楚国,是孙鞅亦好,是楚沧月亦好,都一样。” 筱月看不惯他那副从容的模样,说她变态亦好,说她恶趣味亦好,她喜欢看到对方在面对她时的那种控制不住的恐慌与挣扎,这会令她浑身的血液都滚烫起来。 “孙先生常道,他这一生遇到过两人甚感为憾,一人乃他生平遇到的最想引以为知己者,然而最终却不得不除却了她,一人乃他生平遇到最棘手的敌人,然而却始终无法战胜于他。”筱月道。 “相引以为知己者?”后卿笑:“果然是孙鞅会讲的话,他最擅长便是讲最忠诚仁义的言论,行最毒辣阴险的手段。” 筱月冷下目:“孙先生是行大事者不拘小节。” 后卿接道:“那这样看来你们的楚王并非一个行大事者了,他原则太多,常常不愿不拘小节啊。” 他一脸为楚王可惜地啧叹一声。 筱月这下连脸都冷下来了,她垂眸把玩着手是的两把金蛇剑,忽地仰头一笑。 “哈哈哈……”筱月笑完,方道:“要讲擅巧舌如簧,机关算尽,这世人有又谁能与你后卿相提并论,如今六国联盟,你赵国与魏国率强军伐兵而至,又何曾讲过什么天下道义,自古胜者为王,又何须将眼下的脸面当一回事!” “呵。”后卿勾唇一笑,拍掌十分赞成道:“想不到你一小小江湖人士见解却如此之深,看来平日你们孙先生对你们教导甚多啊,不过……”他语话一转,那如墨般双眸一点一点暗沉下去,只余乌金一缕,冷酷冰冷。 “胜者为王自然能抹平一切,但倘若丢了脸面,失了根骨却依旧输得一败涂地,那不知尔等今后又该如何自处呢?” 筱月一震,五官扭曲了一下。 “你……那便让筱月好好见识一下,相国打算如何让筱月一败涂地吧!” 她正欲动手,却又听后卿道:“据说十二城的城主各有各的绝技看家本领,比如第十二城的城主是蠱毒,而第十一城的筱月城主身配金蛇剑杀人,但往往死者最后身上最致命的却不是剑伤,而是咬痕。” 筱月动作一滞。 “你知道的还真多啊,我很少亲自动手杀人,更难用到最后一招,但这样你都能套取到这些情报,不得不说,相国你的确是一个可怕的对手。”筱月眯起眼睛,眼中的战意与防备已经提到最高警戒线了。 越与后卿相处得久了,便越会产生一种危机、被人看穿的可怕感觉。 后卿扬头,轻嗌一声:“天已经大亮了啊。” 平地而起来的风吹起他额心的血玉,颊边的发,他长睫如凤翎,唇红如珠。 “据说,被五行囚困的第一缕风,无处循逃,如困兽之斗,但凡留出一丝余地,则可发丝缕如刀刃,绞杀之……” 筱月瞠大眼,心中莫名一紧,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她四周围的空气好像霎时变得压迫起来。 那边,后卿的话余音未断,筱月便感觉臂上一凉,下一秒痛意方传来,她愕然移目一看,却见臂肘处一线血沁出。 伤口不算深,但却令人完全不明头绪,它似从风中来,无影无踪,它似从空气中来,无痕无迹。 筱月瞪着后卿,喉中的话只挤出一个字:“你……” 后卿笑中有深意道:“感受到了吗?” 筱月感觉面前一凉,立即凝神一挡,可感觉那道“风”好似有自主之力,竟可拐了个弯地蹭破了她的脸颊。 “刚才……你走动,是做了什么吧?!”筱月抚了一把面上的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今回忆起来,方才后卿一直在动,但因为范围不大,也无规律可循,她便也没有在意,如今看来,他可能当时便在布阵。 后卿伸出手,让手指缠绵于风中:“这是风啊,只不过是来自于恶渊的风。” 筱月不知攻击从何而来,自然防、挡不住,眼见每隔一下,她身上便会多被划出一道口子,她舔了舔指尖的血,让血来刺激她的神经。 不能让他就这样打乱自己的节奏,这种无处不在的攻击只是扰乱她的冷静,但实则根本阻挡不了她,她既破不了局,干脆入局,再从中杀破。 “不管你做了什么,我相信只要你是人,便不可能不怕伤害,除非你能化成一团风飞走!” 她疾步俯冲而上,于半空扭转一个跃起,两柄金蛇剑便暴射而出,直插后卿面目。 后卿颦眉,他一拂袖,堪堪一避,但剑气哧拉一声划破了他的衣袖,手臂却不慎受伤。 他眯了眯眼,一个转身,便从指尖弹射出一颗白色东西。 “坎东!” 砰—— 筱月于半空的身形像被无形的线索扯住,急速下降,刚落地,便感受肩窝处一麻,整个左肩被狠狠撞退后。 她按着左肩,脸色骤白。 “乾午!” 再次从袖中弹出一颗黑色东西。 筱月只觉整个腿部一麻,险些跌倒在地,她一扫手,收回金蛇剑插入地面,目光充血,如吃人一般盯着后卿。 “呵,装神弄鬼!” 筱月将金蛇剑两剑合按,并剑而立,一掌撑顶,一跃而起,于两三丈处,她极目而视下,却见地面草丛隐约有亮光一闪而过,她想了想,便将金蛇剑放于头顶,光线反射,她迅速捕捉回光点。 只见地面上有十九条横线与十九条纵线组成的“网”,这些“网”并非真正的实体“网”,而是如实桩点一样极细小的钉,筱月并不知道这些“钉”与“网线”是何时布下的,但她却知道这定是后卿布下的阵法。 其实若是懂围棋的人看见这纵横十九条线,361个交叉钉便知道,这是一个棋阵,人入阵便如棋,受布阵者控棋操纵。 而筱月虽不懂围棋,也不懂破阵,但她眼力佳,速度快,她赶在下次后卿射出黑白玉石之时,便掷出一枚锁扣截取,不让玉石射入阵中,激活棋阵攻击。 误打误着,筱月不顾阵中如何变化,目光只是一直盯着后卿,却当真不受棋阵的操纵。 身为十一城的杀手城头头,筱月身上积累着许多十二城的教课书般的杀手积累经验,无论从武功或者心智这方面那都是出类拔萃的。 她很快便分析出来,后卿他的确不适合近战,想当初军师也给她讲解过,后卿之能力可千里之外取将之人头,杀人于无形,越是心思复杂之人越容易被他圈套。 但是,他身边却常常需要跟随一到二名的高手护阵,一远程一近身,这表示他不懂武,或者只懂粗浅的武功,且不擅于近战。 所以……筱月勾唇一笑,目光尖锐,只要接近他就行了吧。 筱月不顾肩窝与腿部的痛意,她是专业的杀手,杀人时能够将自己的一切感受全部屏蔽于任务之外,直至肢体完全无法动弹。 她纡回侧绕,脚程速度很快,像一道飓风刮起风尘起烟,黄烟隆隆遮掩了人的视野,她一面搞大了动作,一面却生生地拉远了与后卿的距离。 后卿面沉似水,一面稳步观察,指扣黑白棋,一暗暗计算着。 这时,筱月的手段也绝非一般,她一露面,便不断地射出暗器试探,等后卿闪避之时,再大幅度地缩减距离。 等后卿动作时,她又开始行骚扰之举,左右行之,上下飘不定。 然而,这个方法虽能暂时阻挡后卿的棋阵,但却十分消耗体力,根本支撑不了筱月多久。 而后卿他的确不懂武,他对于筱月刁钻的投暗器避无可避,便祭出“罗经仪”,一掌按于盘身,以仪盘为中心,快速转动苏叶,叮玲玲、叮玲玲,撞击的清脆声,令其飞快射出四面薄薄的幡旗插入地面。 以东、南、西、北为界,所投掷的暗器皆被幞幡旗所挡,一时近不了他身。 这时,筱月却窥见了空隙,因为后卿布阵时,双掌皆需控索“罗经仪”,外力全靠幡旗,棋阵是不可能再操纵了。 “化蛇!” 她距离虽远,但手中金蛇却像矢箭一般射向后卿背部,后卿若有所感,立即祭旗去挡,但却不想那金蛇剑却一下软掉了下来,一柄剑一下分解成了五条交缠金灿灿的毒蛇,它们蛇体柔软,贴着地面如水波涟漪般游走进旗幡阵内,露出尖齿,扑咬向后卿。 后卿见此,终于明白为何筱月虽怀藏剑术,剑术不佳,但却能杀了一流绝世高手,成为十二城的城主之一,原来,她的剑既是剑,亦是会变化的蛇。 他曾听说西域曾有人豢养过一种金蛇,这种金蛇刚出蛋壳时身有黑斑,于是他们便用一种特殊调制的金色颜料对其浸泡,令其连继换上十二层皮后,彻底褪其黑斑,变成全身金色,其肉身便既可坚硬如铁,亦可柔软成绳。 但如今意识到这个却为时已晚,他脸色一变,下意识退后一步。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主公,为你一战(二) 两把金蛇剑解锁成了十条指粗细长的金蛇,当它们被棋幡钉住时,便如化水一般再合成一柄华丽刺目的剑,然合一划,却再分,瞬息间便一下蹿至了他的面前。 后卿抿紧唇角,衣袖震猎,眼见飞速游走的一条条蛇朝前一伸,倏地张开嘴便要扑咬上来,他伸出手臂一挡—— 但下一秒,意料之中的痛意并没有袭上来,后卿面上一凉,便是一阵骤然刮至的风掠过他的发丝,他脚下一踉跄,便愕然,张目一看,却原来是有人拉过他的手,将他拖到了身后护住。 他听见“嘶啦”一声,“啪啪啪”有一节一节的东西掉落在了地面。 他看到站在他前面的是一个窈窕又竹瘦的身影,她长发简单地挽至腰部,漆黑如瀑,衬得其背脊笔直,姿态便如山拓松影,鹤骨之神注。 “你……”他怔然。 来人这时缓缓回头,光线抚过她清秀的眉,挺翘秀气的鼻梁,风吹起她面上的布巾扬起又覆下,那一双如蔷薇般色泽的嘴唇若影若现。 “你没事吧?” 来者虽用一种漠然又透着空灵的声线问话,但莫名撩人,像带着钩子似的。 后卿瞬间便清醒过来。 他眸中暴发出一种狂喜,一把拽起过的手腕。 “白起。” 他喊她,如此笃定又喜悦。 相反,被喊之人却是愣住了。 卧漕!又掉马了?! 她挣扎着躲开他,不可思议道:“你……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不可能,这张脸,哦,不,如今这种像带了美颜加滤镜的状态,连她自己都要确认好久才敢肯定是自己。 “你变成哪样我都能认得出来。”他说着,便扯下她面上松松系上的布,然后盯着她的脸,目光温溺又嗔笑道:“况且,脸亦没变,只是换了一套女装罢了,我如何便能认不出来了?你连变成男人我不是一样也认出来了吗?” 陈白起看着他,张了张嘴,竟无言以对。 “不过……”后卿弯起了眼,撩起她一缕颊边发丝,放低了声音哄道:“这样打扮当真是好看了许多,往后便这样,可好?” 陈白起一把抢回头发:“……”鬼才会信了你的邪。 叮—— 系统:已寻到目标人物之后卿(4/4)。 系统:主线任务(三)危城,寻找同伴已完成。 系统:主线任务(四)镔城中的生机,镔城内埋伏了大量杀手,并有阴阳家的人坐镇,请于天黑前带着你的同伴(4/4)顺利离开镔城,接受/拒绝? 注:时限是最后一丝阳光消失之前,四位同伴损失一位奖励减半,超过二位,任务无奖励,若四位同伴无人生还,则任务失败,将会接受失败惩罚。 陈白起看到最新发布的任务,脸都绿了。 这个任务简直接不接受都令人难受! 而不远处见身方随风而至一团迷沙沙的黑雾出现挡在了后卿面前,筱月以为这又是后卿在耍什么手段,但雾消弥散之后,却见一双手缓缓扬起,细腰,杨柳细长,如风中细沙幻化一般出现的一道身影。 是一个年轻的女人,而且一出手便逼退了她的西域金蛇。 筱月面色难看,臂一扬,金蛇便窸窸窣窣地爬入草丛滚缠结成一柄剑,被吸纳于她的掌中。 “你是何人?你可知干涉十二城要办的事情,将会有何种后果?”筱月眯眸冷声道。 陈白起听到筱月出声,这才没与后卿继续讲话,她偏过头,打量起筱月。 是个美人,前突后翘,美艳大方,最重要的是够毒,像被染黑的芍药。 叮—— 姓名:筱月。 籍贯:十二城 职业:十一城城主 介绍:擅金蛇剑、暗器,金蛇剑可为兵器亦可作暗器,剑身能化蛇,身上衣中藏有各类暗器十二种,一百四十六件。 而在陈白起转过脸来的那一刻,筱月瞳仁逐渐扩大,感觉呼吸一窒。 正所谓美人与美人之间都存在着一种无硝烟的战争,美人之美,在于皮,是最肤浅的,但却也是最常见的。 再深之,美人之惑,在于气质,这是一种深度,这是难得的。 如今筱月她便兼具一与二,既美于皮,亦美于惑,算得上是一流的美人。 她一向对自己的身材与外貌十分自信,但第一眼看见这个少女,没错,连个女人都称不上的姑子时,她却微微扭曲了脸。 她曾不信,苏子澹曾言,美人之美有三类,而她在他眼中只算入眼,却无法入心,只因他曾见过最美的,而她,只不过介于第一类与第二类,算不上顶尖。 她便问他,有哪三类? 为何她只能算入眼,不能入心?最美的又是哪一类? 他道:一类美人之美,在于皮,这是最肤浅的,却也是世上最常见的。 第二类美人在于气质,这是一种家庭环境培育出来的深度之美,如贵族之女,精细如娇花,日夜“浇灌培育”,这自然比一般做惯粗重活的农女要来得华贵柔嫩,然而气质这种东西也随天性,有人能得以升华,有人却仍旧碌碌无为,所以这是难得的。 第三类美人,美在骨,以剔透的玉骨为架,再以最纯洁炙热的血肉之躯包裹…… 他顿了一下,却没往下说。 她不满地问:为何不说了? 他道:你不曾见过,哪怕我讲出来,你亦无法体会那种感受,倘若你见过,即便我不讲,你第一眼亦能体会我未尽之言…… 那时的她的确不懂,也体会不到苏子澹对第三类美人的向往与恋慕之情,可如今,她却懂了。 因为她看到了,也体会到了苏子澹的未尽之言……但她与苏子澹的感受完全不同,她对这样稀世罕见的美人只有深深的嫉妒跟摧毁欲。 眼前这个楚腰少女,眉目如画,冰雪肌肤,点绛唇,淡不上哪一处绝色,但却是能一眼入心的一抹俏影! 不能让苏子澹见到她,必须让她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这是筱月心中升起的第一个想法! 不解为何筱月一直入神地盯着自己,那眼神太过脏乱陈白起也懒得分析看清了。 “你可知干涉十二城要办的事情,将会有何种后果?”这句话倒是挺狂的,可谁不知她陈白起也是个可狂可低调的人,要放狠话,谁还不会? 她转眸,抓过一旁的后卿按在身边,扬声道:“十二城又如何?刺客盟又如何?你又可知,伤了我的人,将会有何种后果?” 细软带钩的声音却是用一种狂佞的语气呛出,她那霸道的举动,完全与那张海妖一般迷人的小脸气质不符合,这话一出,筱月不禁有片刻错愕。 她颦了颦眉,又打眼朝后卿看过去。 她认为身为一国相国、拥有能在一国之王面前都说一不二的后卿自然不乐意被人标志成“我的人”这般弱小依附的词,他应当会愤怒或者不满。 然而,下一秒她却傻眼了。 却见“我的人”后卿不但没有半分不满之色,反正十分配合地站在她的身侧,面噙微笑地凝注着她,像被撸顺了毛的狮子一般满足舒服地半阖双眸,十分享受被其保护。 “我的人?原来我是你的人啊……”后卿控制不住喉间嗌出的笑意,握拳抵唇轻笑了一声。 陈白起耳聪,恰好听见了,扯了扯嘴,喂喂,注意一下场合,别满院春色关不住的模样行不行。 筱月完全搞不懂这两个人的关系了,但怎么看都关系不浅,不过也好,一个是她的任务目标,一个是她不愿看到其继续活在世上的人,如今正好一块儿送他们上路! 她深吸一口气,冷笑连连道:“好,好啊,报上名来,我筱月手中不杀无名之辈!” 她眼角泛红,杀意腾腾。 名字? 陈白起自然不可能报上真正的名字,她见筱月一副将她与后卿当成待宰的猎物一般的笃定自信模样,弯了弯唇,不由得皮一下:“正巧,我便叫无名。” “你……你耍我!”筱月这下真被她气得后仰了一下,她咬着牙使劲瞪着她,鼻翼阖动,似在喷气。 而后卿一听两人的对话,见陈白起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便将筱月气得话都讲不出一句来了,便是乐不可支地笑了。 她这张嘴,好多年前他便是领教过的,想在口头上争赢她,那除非你得多几张嘴才行。 以往她怼他时,他心情抑郁难解,可如今见她怼别人,他却是心情甚好。 说实话,他也有好多年不曾如今日这般开怀大笑了。 但好像只要有她在身边,他便能够扫尽一切阴霾,心情如同晴空万里,碧海蓝天。 “我说,你在笑什么?”陈白起这边正与筱月吵得正起势,却被他在一旁的笑声干扰得分神。 后卿拥有仙姿佚貌,这张最无垢的俊美面容含笑,嘴唇的弧度相当完美,他无辜道:“我眼下高兴,不能笑?” 这……这人家高兴却让人家不能笑好像有些不人道哦,道理是这样,不过陈白起十分冷酷暴君道:“不行,你吵到我了,我这边正聚精会神地辗压敌人,你在旁笑笑笑,会影响我的情绪。” 陈白起皱眉认真控诉道。 “况且,到目前为止有何事值得你如此高兴?” 这种时刻还有心情笑,他脑子莫不是方才撞到哪被磕坏了? 后卿没解释,只是无奈又纵容地瞥了她一眼,见她睁着水亮杏眸瞪他,又摆出这般严肃商讨的表情,可在他眼中却可爱得不得了,于是虽收敛了表情,但嘴角的细微弧度还是没收住。 “咳,你打算如何辗压她?”他稍微偏过脸,转移话题。 “我自有办法。” 她瞥了一眼筱月那方,小声与他交待道:“你中了毒吧,虽然你暂时将这毒压制在体内,但若动作太激烈便会加速毒血运行,我眼下也不便与你解毒,你便待在这不要乱跑,我去对付她,透跟婆娑他们都平安无事,等他们过来了,你便与他们先走,不必顾及我,我很快便会去找你们汇合的。” 后卿见她要撇下他,一把抓住她的手,道:“等等,你方才问我有何事值得高兴,我现在告诉你……那是因为,这是第一次。” 陈白起奇怪又不解地看向他,什么第一次? 后卿柔下表情,眼神温柔而和煦,像卸下了全部防备一般,露出硬壳底下最柔软、最脆弱的一面袒露出来给她看见。 “这是第一次你选择站在我的这边,你的利刃是向着与我一致的敌方,你没有推开我,也不曾因为其它人而放弃我,你让我感觉我与你靠得是如此之近,近得仿佛没有了任何隔阂与距离。这一点,真的令我由衷感到高兴。”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主公,为你一战(二) 后卿的话令陈白起怔忡不已。 她纠结地看着他,措辞谨慎道:“你与我如今关系不同,我救你亦非单纯因为私人感情,我们之间还存在着不可分割的利益关系,你……”她顿了一下,有点受不住他那越来越黏腻温柔的眼神,便瞥开眼:“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你有话便直言。” 后卿一笑,伸手温柔地将她的头重新扭过来,对着她的眼睛说道:“难得你选择了我,我又如何会舍下你一人,这话也非矫情,这镔城如今已非安土,去哪里又有何区别?既是如此,何不如始终待在一块儿。” 这话光面说得漂亮,但实则他心想,他可不像楚沧月跟田文那般傻,有些人待她便要如同对待眼珠子,光是爱惜信任与倚重可不行,还得一刻不离,紧紧护于眼眶之中才行。 要知道,重要的东西丢了便是丢了,想要重新找回谈何容易,况且即便是最终找回了,时间长了,也无法重新再契合于“眼”中了,这便做不到默契与信任了,更谈不上回到当初的关系。 眼下是楚沧月“丢”了她,而被田文给捡了,但田文显然对她底子里的东西不太了解,她身上的那些个秘密只怕田文也不清楚,他想,他或许还有插足的机会,趁这段两人独处的时光,看能不能设法将人撬走…… 此刻,后卿面上是施展全力地撩人,但脑子全是“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的阴险狡诈想法。 后卿的话陈白起哪里不知道,可是倘若他待在这里,她有许多“非常人”的手段都不能随意发挥出来了,这才是她撵人的真正目的。 可后卿已经将话说到这种地步,劝走他是劝不走了,那只能折仲换他保证——她掰下他的手,道:“那一会儿等他们赶来了,你便当作不认识我,我并没与婆娑、姚粒他们讲明我的身份。” 陈白起在提醒他做好保密工作。 后卿喜欢看她认真的模样,也喜欢她讲话时全神贯注看着他的模样。 他瞧着便心动、欢喜。 他支了支下巴,含笑颔首道:“你要隐瞒便隐瞒吧,我自是帮你的。” 好,正事谈妥了,接下来便该心无旁骛地行武了。 “那你站远些,一会儿无论发生何事,你莫要运气,亦莫再催动阵势,只等我结果。”陈白起不放心地再交待一句。 方才用系统扫视他的气血值正缓慢地逐渐—1,这表示毒素仍旧在侵害他的身体,只是被控制在一个有时间抢救的范围内。 “那可有把握?”后卿问她。 陈白起斜他,语气不禁带有几分傲气:“她一个杀手头头难不成还能比墨家的莫成更厉害不成?” 莫成的身手她是服的,他若真心出手,只怕不等她施展任何诡异手段,便已取下人头。 可这个十二城城主筱月,她的资料她看过,说实话只能算得上是一个一流杀手,却算不上顶尖高手,她惯于用暗杀、出奇不意的暗算来获得胜利,而正巧,光明正大地打,她陈白起也不算擅长,可对付这样的人,她偏偏手段比她更多。 后卿讶了一下,然后笑道:“两人自不可比……” 的确不能比,一个是已经成名的天纵之才,一个不过是靠着如跗骨之虫般恶心的手段才能立足之人,这样不对等、又不可相提并论的两种人,如何能比。 他顿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也知道她在向他透露她的大抵能力,让他安心。 他一举双臂,拢于胸前,风起衣邈邈,似玉人空蒙泛光。 他面噙微笑,微微俯身,眸中百转千回:“那我便安生在后方等你,愿陈将军能凯旋而归,莫让我痴痴长等。” 这句“将军”的玩笑话可算是在恭维她了,陈白起听着也不见气了,反而有些好笑地瞅着他。 “我啊并非将军……也不愿将在外,抛头颅洒热血,我志在朝中为臣为谋,权一方天下。” 她霸气地讲完,便翩然转身,从袖中扯出一条长长的指宽头巾,反手将长发拢于顶高高地束起,行走之间利落飒然,仿若巾帼英雄,姿然天成。 不远处的筱月见到这样的陈白起,心潮汹涌,既嫉妒又难受,她动了动手指,从袖管内倏地射出一物。 要说陈白起早就在提防了筱月那一身百来种的暗器,一见她的异动,心下冷笑,便施展了雾界。 只见风起尘沙,天边薄雾缕缕成丝,不多时,天地之间不见苍茫路远,只见雾绕接天,难辨日夜。 后卿但见天生异象,掐指一算,卦为“腾蛇乘雾,终为土灰”时,方微松眉尖。 他抬眼查去,见两人在雾圜内不见踪迹,斜阳沉沉,似有无限路径,后卿在外是瞧不清内具体情体,唯深吸一口气,寂静着眉目,等候在外。 而这般没过多久,矿洞的紧闭的石门再次“轰隆”一声,咔咔打开了,只见婆娑扶着断腿的透,还有姚粒三人相继走出。 当大量光线密集灌注于在黑暗中久违的他们眼中时,都下意识伸手挡了挡眼晴,等稍微适应之后,方才睁开眼打量四周。 在看到矿洞外的景象时,他们不禁怔愣了一瞬。 原来矿洞外连接的是这样一片荒寂而空旷的地界,曾闻镔城曾是两军交战遗留下来的一处古战场,如今再瞧着这片幽寂而枯萎的大地,锈色风气,寥寥灰意,即便经过岁月悠悠,依然能感受其无法掩盖的刀光剑影和金戈铁马。 他们在矿洞内一直徘徊迂回,最后是被一路洒落的莹光线指引出来的,起初不知是谁所为,后来念及陈白起离去之言,便心下怀疑,一直追寻,最终便出了矿洞,到了这处。 “相国!” 婆娑与透都看到了不远处的那道悠然雅致身影,顿时惊呼道:“相国!” 他们相继小跑奔至上前,后卿闻声,回头看到他们过来倒不意外,只是挑了下眉,扫视他们这一身惨状,问道:“这是怎么了?” “相国受伤了?” 两人自然第一时间便观注相国周身,见他手臂布料划破,染有血迹,便紧张地问道:“相国可是也遇上杀手了?” 后卿摆手:“无碍,先讲讲你们的情况?” 于是,婆娑与透便稍微将自身的情况讲述了一遍,后卿知悉大概过程,便道:“看来每一个掉落的位置都埋伏了人手,这一次对方还真是计算缜密,甚为用功啊。” 这时姚粒插了一句:“赵相国,你在此处,不知可曾见到一位身穿绣花裙裳的姑子?” 这时婆娑与透亦同时看向他,显然对这个问题也很关注。 后卿扫过他们一眼,将其神色收入眼底,方道:“嗯,见到了。” 三人这时方可以确定,之前的引路之举的确乃那姑子所为。 “那她人呢?”婆娑四处打量道。 奇怪了,这远处瞧着一片地界空旷辽阔,但偏生前方一片似硝烟飘弥般瞧不清景物,只见尘雾。 后卿眉扬澹澹,唇翘弯弯,吐语道:“我方才出来恰好遇上了十二城的筱月城主,她为护我,便入了那迷雾之中与她一战。” “什么?”透闻言讶道。 “刺客盟的金蛇筱月?”姚粒怔神,喃喃道。 “在雾中?这四周无湖无烟,这一大片的黑雾是从何飘来?”婆娑简直一脸莫名奇妙。 后卿道:“世事难言奇妙,又何必追根究地。” 他并没有说,这雾是陈白起离开时忽然冒出来的。 透颦了颦眉,迟疑道:“那筱月乃十一城城主,据闻猎杀了许多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高手,且从不曾失手过,我等可要前去帮忙?” “对啊,那位姑子毕竟曾救过我等,遇上那金蛇筱月只怕也难以脱身,哪怕我们此刻伤重能力不足,亦不该闲手旁观。”姚粒严肃道。 婆娑颔首,看向后卿,似在等他给予首肯的答案。 “等着吧。” 后卿却道。 三人一时错愕,不明所以。 后卿轻抬下颌,目光悠长深远,眼廓微垂,眸色浅浅,如藏海雾:“她并非寻常一般的姑子,她既应承能办到,我便相信她会安然归来。” 这话听着……咋这么不对劲呢? 三人同时讶异地看着后卿,且不提他谈论那姑子时熟捻的口吻,还有这隐约饱含期许、信赖的语气,怎么听都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啊! 婆娑是第一个口直心快脱口而出的:“相国,难不成……你认识她?” 后卿顿了一下,这才想起陈白起最后交待的话,他口是心非道:“自是不认识。” 三人一听同时在心中喊道:骗人! 这副不情愿否认的模样,明显连欺骗都变得敷衍了。 况且,他们又不瞎,若是对待陌生人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神色、语气,只是见相国不曾透露实话,那他们再追问亦无济于事,唯有揣着明白装糊涂。 一时话题便终结在这里,他们四人一直在原处等待着,有不耐烦的、有强行按捺的,有焦急的,也有不动声色的。 还要等多久…… 就在他们不禁这样想的时候,四周的黑雾却像混肴了水的黑,一点一点化开,一道狼狈染血的身影一下扑摔了出来,倒在四人面前。 后卿凝目,透与婆娑他们则一惊,立即上前一步。 这时,地上的人挣扎着爬起来,抬脸时,四人看清,是筱月! 竟是筱月,而非那个穿绣花裙裳的姑子! 透他们都愣住了,而后卿则轻吁出一口气,笑意渐渐爬上面目。 筱月撑起半个身子时,却浑身一震,猛地朝地面呕吐出了一摊血,听到身后传来的窸窣轻巧脚步声时,一脸震惊又惊悸地回看后方。 而一道纤瘦却薄寒挺拔的身影,行走轻盈、不急不徐,从渐渐拨弄开的黑雾中缓步而出。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主公,冲破锢牢(一) 来者正是陈白起,她又重新蒙上了脸巾。 缭绕的轻雾在她的身边,风吹起缕带般飞散开去,如天女的裙裳飘飘欲仙,然而当谁触及其那冰冷的眼眸时,却觉堕暗漆黑,像深渊般不可测。 不说筱月被她盯着浑身颤抖发僵,连被其余光扫中的透等人亦是浑身一个激伶,心底发寒。 但下一瞬,当她一抬眼瞥向他们时,眼中的九酷极寒便被卸下,逐渐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虽依旧美且凶,还带着撩人的钩子,但却没了先前从雾中出来时那股令人生人勿近的冷森恐怖。 “你们来了?” “哦,啊……”他们反应慢半拍地应完后,这才回过神。 姚粒板起脸,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咻”地一下缠绑住了筱月,而筱月此刻好像整个人都失了魂一般,脸白得跟个鬼似的,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只双目发滞,瑟瑟发颤,浑身冷汗淋淋。 这副被击溃、连神智都完全丧失的模样却是与之前那自信傲慢的样子判若两人,后卿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筱月。 无法想象方才在雾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能令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这样大的变化…… 陈白起又问后卿:“这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后卿看着她的眼睛,弯着唇:“你不是有主意了吗?那便依你,暂时先留着吧。” 听他这说话的口气……陈白起眉心微皱,暗瞪他。 喂!忘了要装陌生人吗?这“我都听你的”语气态度不对哈。 后卿收到她眼神中传递的意思,“哦”了一下,捻着下巴,重新酝酿了一下神色,正色道:“虽你们今日乃第一次见面,但我见你是个有主意的人,此人便交你处置吧。” 嗯,这样的讲话口吻才对,但强调第一次见面会不会显得太欲盖弥彰了……陈白起虽不甚满意,但眼下众目睽睽也不好再继续打眼色。 “我觉得与其杀了她,不如利用她先来探一探路。”陈白起瞥了一眼筱月道。 “你、你是如何做到的?”婆娑指着地上被捆成粽子似的筱月惊讶道。 透也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她,双目炯炯道:“我观你不似习武之人,难不成你是用了什么功法掩饰了,实则你是一个绝顶高手?” 面对两人的好奇又惊叹的疑问,陈白起颦眉,暗暗拿眼神瞥了一眼后卿。 后卿察觉,眼尾轻飘,有几分无辜地回视:既然是陌生人,我好似……不便出面与你解围吧。 陈白起:“……” 观她吃瘪暗恼、却还要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后卿失笑,方才不过逗逗她罢了,最终还是替她出面了。 “过程并不重要,如今人已逮住了,便拿她当饵探探接下来的路吧。”后卿义正言辞地挡回两人的问话,并拿眼神压了压两人。 透与婆娑听了这话,两人的表情几乎不约而同地扭曲了一下,他们看着后卿、又看了一眼那自称“猎头”的神秘姑子,只觉方才好像在无形中被冷冷地拍了一脸的狗粮。 说好的不认识,说好的第一次见面,可面对这样一个行事风格诡异,连金蛇筱月都能完虐的神秘之女,他们一向对任何人都保持绝对的距离与不信任态度的相国,却一改常态,对这姑子采取了不闻不问,眼瞎耳聋的态度。 仿佛她做什么都是对的,这般任之由之的宠溺态度,这真是见鬼的“不认识”了! 相国,他们是被眼下的情况整个有些懵,但他们不瞎!真不瞎! 透跟婆娑对视一眼,暗自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很可疑啊,这两人之间,这究竟是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这两人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早就发生了一些什么事? “金蛇筱月与我等在此缠斗过久,只怕会引来其它人前来查探,此地不宣久留,走吧。”后卿道。 陈白起忽然道:“等一下。” 后卿不解地回头看向她,似在等她解释。 陈白起扯了扯嘴角,转开了眼,然后从身后扯出一双绸布覆面、绣着紫金竹节的靴子,递至他面前。 “方才刚好捡到一双靴子,你这样走不方便,先穿上吧。” 之前在他的精神世界照顾小后卿照顾惯了,如今也见不得他不穿鞋地走路。 后卿的表情是完全意外的,他盯着那双靴子发怔。 “你不要?” 久久得不到回应,陈白起颦眉扫了一眼他的脚,由于是半夜落入矿洞,他没有穿靴子,只着一双罗袜,这样无异于光脚走在路上,若遇上些尖锐的石子只怕会咯得难受。 “这靴子还算干净舒适,你若是嫌它……” 不等陈白起讲完,后卿立即抬眼,伸手取过,快速道:“要。” 陈白起见他接过,这才缓缓松开眉头。 “接下来只怕有一场恶战在即,穿上它即便不能打,逃跑亦能跑得快些。”她心道。 一旁婆娑见此,立即争头道:“喂喂,你哪捡的,还有没有一双?” 他也没穿鞋,虽然之前觉得比起能保住一条命来说这不算什么大事,可如今见这姑子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双靴子来,不禁也心痒痒地想要。 陈白起看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反问道:“你觉得呢?” 这双“紫竹靴”是她从系统内刚拿钱币兑换的,由于没有属性加成倒也不算很贵,但一下拿出两双,她便要自打嘴巴了。 这随便一路上便捡到这么崭新又漂亮的两双靴子,你以为天上真会掉馅饼啊? 虽然捡一双也挺不符合常理的,可眼下这时局就算他们怀疑,也不会咄咄追究这类细枝末节的小事。 这厢后卿听了陈白起的话,眉眼压低,噙着一抹微笑,动作优雅斯文地弯下腰换靴,虽他表情看起来与平日无所不同,但仔细一瞧却总觉得他的脑袋上好像长了一朵小花,随着他穿靴子时的动作一晃、一晃、一晃地,十分快活。 叮——系统:后卿对你好感度+10。 姚粒与婆娑又狠狠地抖动了一下眼角,对视一眼。 骗子,还说没关系!这如果叫没关系,那这世上便没有关系这个词了! —— 天色渐晚,冷色调灰白的云层压在镔城的头顶之上,阴凉的气息在孤独的树叶杂草之间徘徊,一次次摇摆夹杂着阴风吹袭。 镔城内一片死寂,飘着毛毛细雨,街道与房屋被吹拂得太沉重,像失重的天平,这时有一道婀娜多姿的身影摇曳风情般于街道上走来,她没撑伞,长发披肩妩媚动人。 这时隐藏在房檐上、院落草垛、枯井、树荫枝桠的杀手隔着烟雨蒙蒙,都嘘咪着眼睛严阵以待,准备随时动手狙杀,但待人走近时,他们都诧异一瞬,与后方之人招了个手势,有一人从高处一跃而下。 “城主!” 来人跪在地上,雾雨洒湿发梢,见她一人单独而来,他抱拳询问。 “城主,可是已完成任务了?” 筱月似在雨中行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眉毛与睫毛都沾了水露,薄薄的水雾覆在面上,令其神色像冰晶一般硬质生冷。 “不必埋伏,叫他们都出来吧。” 那人愕然,皱眉道:“城主,究竟发生何事?” 筱月扫过他,眼神灰黯像蒙了一层雾,眼底是一片空芜冰冷:“我命你,将埋伏于此处的所有人都叫出来!” 那人被筱月其疾言厉色的一喝吓得一抖,心下虽有诸多疑问,却不敢再多言,立即发出信号紧集召令埋伏于此区域的全部人手。 不一会儿,四面八方聚来的杀手皆全部出现在筱月面前,尊于她城主地位,皆下跪行礼,听候其下达命令。 雨中冷冷矗立的筱月扫了他们一眼,便扬起下颚,冷冷一笑,那笑容十分古怪、像假人扯出来的面具一般,下一瞬,她便戴着这样的表情直挺挺地倒于地面,不省人事。 见筱月倒地,杀手们顿时大惊失色,立即站起来便冲围过去查探情况,而这时一阵毒雾从筱月的身上喷涌而出,最靠近的人连呼喊都来不及便相继倒于地上,远一点位置的人,见情况不妙,掩鼻屏息立即退后,但奇就奇在这样做亦无任何用处,但凡沾染上毒烟,坚持不过三息,便都脚步打摇,噗嗵摔倒在地。 很快,筱月身边便倒了一地的杀手。 待事态完全平息,后卿、陈白起等人才慢慢地从后方步出查看残局,姚粒上前一一查看了一下杀手们的情况,回头讶道:“已经解决了。” 这毒当真厉害! 这毒是陈白起利用小蚊在后卿身上汲取提纯的毒液,这也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吧。 陈白起回头问婆娑:“你给筱月下的摄魂术暗示是否太强了,她为何在关键时刻却倒下了?” 婆娑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道:“我摄魂术本不如陈焕仙得来运用自如,若暗示浅了怕她会醒,这暗示深了,她的神魂与支配产生冲突,便会发生这般情况……” “……罢了,这一区的杀手总算是扫清了,且行且看吧。” “方才那批杀手如此听筱月的话,只怕这一片区域归她所属,而她能调动的也只是自己城中的杀手,接下来恐怕还会遇上其它刺客盟的杀手。”透分析道。 陈白起也认同地颔首。 “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立即赶路吧。” 叮—— 系统:主线任务(二)——清扫镔城六区杀手,如今镔城划分为六个区域板块,分别由六位刺客盟城主守杀,请从中择出一条路线安全突破,接受/拒绝? 注:任务达成条件(一)不可缺一同伴。 任务达成条件(二)须清扫出二个区域板块或2+。 陈白起选择了“接受”任务。 陈白起看完任务列表详情后,便查看起镔城区域地图,见上面标注的六个区域板块分别以六种颜色来区分,分布为大范围,呈五角星,她们如今是在边缘的蓝色区域,也就是五角星的其中一个角,这边由于清扫完毕,因此显示布置下的杀手乃是筱月的十一城杀手。 剩余的五片区域则没有显示,也没有过多提示,只标注了一个归属于城。 叮——系统:恭喜人物,成功清扫出一个区域板块。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主公,冲破锢牢(二) 陈白起拎起裙摆蹲在地上,捡了根细枝在地上画画划划,圈点勾圆,横竖方宇。 她偏头歪向后卿:“你说,我们若要出城与城外部队汇合,走哪一条路线是最快又最稳妥的呢?” 耳畔有人在笑。 后卿弯唇撩袍蹲在她身旁,淡淡佛手馨香飘来,他长睫如羽,栩栩优长,盯注着她几笔勾勒出来的缩略地图。 他亦捡了根断枝,顺线延长:“这是直走便是镔城中西市,从这条线路走,则需经过西街、长胜楼、镔河桥,最后便是西门。” 陈白起顺着他骨骼玉秀的手指移动,连连点头。 婆娑与透他们也围拢过来探头看着。 “可若是从城镇中的安湖房舍这条走,则需经过排楼、花街胡同、胡镇街道,最后是南门。” “这两条路线是最近、且路线最直接的。” 他一一指出路径,道:“其中南门离我们较远,而西门则最近。” 陈白起赞同:“你倒是将这镔城摸索得仔细啊。” 她道:“西门确实最近,只是西门路经的西市西街、长胜楼、镔河桥皆为开阔之地,亦是刺客盟埋伏设袭的最佳位置,走这条路线危险程度亦相对增加了不少。” “而南门虽远,可这些排舍与街道较多,内部四通八达,可避可藏。” 经她一阐明厉害取舍,婆娑他们也心中踌躇如何抉择了。 是选择冒险尽快出城,还是求稳纡回前进? “怎么样,可选好了?”后卿眸弯似月,凝瞅着她问。 他倒似不受任何因素影响,陈白起斜看他一眼,支着下巴沉吟片刻,决定道:“走西门。” 透立即看向她。 “为何?” 婆娑也奇怪。 “不是讲这条路线相对更危险吗?”姚粒疑道。 陈白起拍了拍腿上的灰榍,站了起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说……”她抬头望向镔城城墙边缘浮起的青灰色,风起树枝摇曳,叶片沙沙,她道:“十一城筱月城主与其部下全部被歼,这意味着什么想必你们也能猜得到。所以我们必须趁他们还没有反扑之前,以尽快速度离开镔城,时间拖得越久便对我们越不利。” 她看向他们,表情于面巾下若隐若现,似含着笑,又似高深漠测:“若他们倾巢而出,你们以为凭我们五个人能抵挡得了多久?” 更何况这五人伤的伤、残的残、武力值已跌入谷底。 透、婆娑与姚粒他们一震,神色沉寂下来,显然也已经考虑到了后果。 “我想回宅子一趟。”透向后卿抱了抱拳,道:“相国,我要拿回我的兵器。” 透一向有配两套弓箭兵器在身的习惯,一套在明,一套在暗。 那晚事出突然,他随身携带的飒沓流星弓被遗落下了,而暗藏于身的那一套银铸弓器则被损坏了,如今既要冲破锢局,岂能如废物一般等人来救,他虽腿上受伤,但却并不影响他射箭发挥。 婆娑这时也不与他抬杠,他瞄了一眼透的腿,想了想,道:“我与你一道去。” 透摇头拒绝,他严肃盯着婆娑,道:“你得守护着相国,我一人足矣。” 姚粒在旁没有插言,他是齐国之人自不便介入他们,此次与他随行入城的侍卫皆被杀了,而陈大人此刻亦下落不明,他必须尽快出城联络部队,再返城来寻回大人。 这时陈白起出声了,她伸手挡在透面前,杏眸轻扬,淡淡生波:“你腿脚不方便,若独自去这一趟也是耽搁,何不如先在这里等着,我替你去一趟。” 透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后卿。 却见相国一直看着那个“猎人”,没反对亦没赞成。 他犹豫了一下,拱手道:“既是如此,便多谢姑子了。” 陈白起但笑不语,她看了一眼后卿,正好撞入他空若秋月般清明又理智的视线。 她顿了一下,道:“我会尽快回来的,你们先找一处隐蔽的位置等着,不必留记号,我自有办法找到你们的。” 后卿道:“一切当心。” 陈白起发现越与后卿相处久了,便越觉得舒服,他既聪明又能理解她的行事风格,他不会一味地以担心的名义一直劝阻跟劝说她,而是选择无条件地信任与支持。 这种感觉当真有一种遇上知己的默契。 她笑:“你的靴我还得替你取回,到底是新靴不如旧靴合脚,走起路来还需磨合。” 后卿闻言亦不由笑了。 “早去早回……我等着你。” “好。” 陈白起挥了挥手臂,转头便跑开。 看着她的背影,婆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哎,猎人,你叫什么名字啊?”婆娑连忙追问了一句。 陈白起扭过头,笑咧开嘴:“我就叫猎人啊。” —— 哗—— 午后一场大雨瓢泼而下,镔城一下便模糊了,一队人疾步于雨中,身上的蓑衣早已淋湿透了,雨水冲刷着他们的冷硬面目,他们一路疾奔,却分批地匿散落于各条街道之上,临尾,已不见一人踪影。 高处,长胜楼上,一个高大壮硕穿战袍的男子抱臂而立,他约三十岁左右,长着一张方脸,下颚骨方正,鼻梁高挺,一双锐利的眼睛高高挑起,从眼角至鼻梁处纹着一条腾飞的蛟龙,他薄唇紧抿,偏冷紫色,彰显着他生杀予夺的霸道与残忍。 “吴大家,你布置的阴阳环当真能感应到他们的行踪?”男子的声音粗嘎低沉,像被磨糙的石头刮蹭的声音。 他身后正站着一位穿着一袭从头罩到脚的黑袍人,此人干瘦矮小,微微驼背,他低笑了一声,像乌鸦的嗓子般干哑,他道:“放心,咱还没有在这种小事上失过手,城主无须太过忧心。” “这一次孙先生下了死令,若不能完成任务,我十二城的名声便将毁于一旦,我如何能不慎重行事。”战袍男子冷厉下眉目。 “吴大家”桀桀笑道:“那鬼谷后卿的确是一个人物,所以孙先生才让我们这么多人来招呼他一人,可这镔中城的一计扣一计,一环接一环,哪怕一时杀不了他,亦可慢慢折损他的体力。” “希望如此,先生不久便会来镔城,在这之前,必须将他解决掉!” 轰! 一道闪电划破了天空的沉寂,道耀眼的电光把天空和大地照得通亮,随即雷声轰鸣,又是一道划拉半边天空的闪电。 十城城主蛰雷睁大眼睛,负手仰起头。 “这雨势……会影响我们的计划吗?” 那个吴大家慢吞吞地走过来,摸了摸羊尖胡子,道:“这雨既能误我们,何不能误别人?况且,阴阳环不是以眼肉来寻人,所以只要他们出现在这片区域,便无处可逃!” —— 轰隆—— 雷声像在耳边响起,陈白起一看“区域地图”便知已踏入了十城的红色危险地带,要将这片区域清扫出来,必须先得知道敌方的位置布局。 “怎么突围,只怕我们一探出头,对方便会一窝而上。”婆娑嘀咕道。 几人躲在屋檐下躲着雨,一面监测着对面西街的情况。 陈白起视线地西街周边巡视一圈,道:“这就像一块沾了蜂蜜的肉,只要一扔出去,那闻腥而来的野兽便止都止不住了。” 透眸若寒星,低声道:“我来解决西街的杀手。” “自然是需要你的。”陈白起回头,对四人道:“我有个计划,不过需要大伙共同的配合。” “你说。”后卿道。 “这个计划便叫——你猜。” 你猜? 三张懵然的脸,与一双若有所思的眸子。 —— 当雨势大到一定程度时,周围的声音都会被其屏蔽掉,人若置其中便如同被困于一座孤岛当中,四面茫然,难察远处。 埋伏在西街的杀手一早便聚精会神地等待着异动,他们耐性很好、视力亦极佳,在等候猎物出现时,便能化身为石头、树木、瓦砾,不动声色。 而一直没有动静的西街道口终于有了一些细微不对劲的声音,他们探目过去,便听到“轱辘轱辘”的木轮辗压声响。 西街的地势是有倾斜的,街道口高,街尾则低,随着轱辘声越来越重、越来越快时,他们看到一辆无人操控的木板车飞速地从一条巷道口推了过来。 这辆板车便是街市上普通运货的那类板车,有两轮,轮架上一块大的木板以供放货,此时板上堆满了枯黄的稻草,高高隆起,内里看起来便像是藏着什么似的。 “射!” 趴在房檐上的杀手目光一紧,当即蓄势待发,一得令便当即利箭射出,咻咻咻——眨眼间稻草堆内便插满了箭,只见板上渐渐有血液流出,红了一片水地。 见有血渗出,立即有杀手便从高处跳落。 底下埋伏的人将车挡下,然后一人跃上车,伸手一掀…… “糟了!上当了!” 只见稻草底下竟是一头死羊,羊被绑得紧紧地,任板车如何颠簸都不会翻摔下来,而如今的死羊身上插满了箭矢。 他们意识到情况不对劲,立即便退散开来,这时他们察觉到身后似有异样,一偏侧过头,却见一道黑影至他们身后一闪而过。 他们忙掉转过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哗哗——雨越来越大,周围的事物也越来越不清晰了,可见度也越来越低,他们怕中了对方的设计,便选择分散开来,却见雨中有什么疾速掠过,将雨切断一瞬,又接连了起来。 “有人逃过去了!” “定是方才以板车引诱我等注意力之后,再趁机逃走!” “追!” 杀手们上了一次当,这次更是雷厉风行,追着痕迹便朝着西街尾追去。 而等人走远,赶去长胜楼那边去时,陈白起等人才慢悠悠地从后方走了出来。 “你这招倒是厉害,不费一丝功夫便将他们全都耍得晕头转向。”婆娑朝陈白起挤眉弄眼地笑道。 陈白起却没有任何得意或者兴奋的神色,她平静道:“这才是开始,他们很快便会意识到被骗了,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题外话------ 在这里交待一下,静前几天发烧反复不退,所以就请了一个礼拜的假,接下来恢复更新了。 第三百六十章 主公,破局(一) 西街埋伏下的杀手如今已被他们利用“风声鹤唳”给引开,他们则趁此空隙尾随奔至长胜楼进行下一波。 长胜楼乃西街中较为著名的一道靓丽风景线,楼阁为多木结构,架构形式为重屋式,呈方形、共二层,而东侧为坊市,凭栏飘纱抒怀、绰约多仙子,西侧则有抚江浩浩荡荡洄朔成湖,长桥卧波、西山横翠、令人心旷神怡。 然而此时的镔城人气早被搬空,只剩凉凉的坊市紧闭,淅淅沥沥的雨水浸湿那垂逸的坊纱帘幕,一片水洼在挑台檐下滴滴答答作响。 从一间拱挑茶室的矮窗朝外探目,陈白起看着斜上方,道:“长胜楼上有人。” 后卿亦撩起一截帘棂下垂落滚圆的珠帘,扬目望去。 “长楼胜登览可眺西街与抚湖,若想监视四周自然不会放过此处。” 婆娑从外而归,他扯下蓑衣,拍了拍肩上飘染的雨水,抑着声量向后卿禀报道:“相国,那群杀手开始搜街了!” 先前他被派出隐于高处监视敌方行动,便见空寂的坊市街道之上,十城的杀手因追捕不到人,便开始挨间踢翻了门,进室内搜查,看这架势是寸土寸步地搜刮,绝不放过任何一处位置。 “这是迟早之事。”相国不慌不忙应下,他看向陈白起:“该进行下一步了。” 陈白起眼神动了动,颔首。 她转过身问姚粒:“先前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妥当了?” 姚粒正色道:“嗯,都准备好了。”说完,他又迟疑了一下:“可是雨势这么大,若中途出现了意外,只怕会功亏一篑。” 陈白起笑,勾起滑落的一缕发丝绕于耳后,俏皮道:“就是趁着雨势才可实施啊,若青天白日,只怕还瞒不过去呢。” 姚粒不慎被她的美色晃了一下眼,忙垂下眼,不敢再多看。 透拖着那条伤腿从茶几后撑站了起来,他背着弓箭,道:“事不宜迟,我们便行动吧。” “婆娑,你记住,等你将人引至湖边之后,便不必顾忌任何事情,立即遁水撤离。”陈白起对着婆娑再交待了一遍,她道:“切不可多言、多作逗留。” 婆娑甩了一把编成长辫的长发,扬起小巧的下巴傲气道:“我办事,你放心。” 陈白起又对透道:“透,我所设定的位置你定要记清,还有听信号,箭中位置不可偏离太多。” 透取出弓握于手中,猫眸熠熠,粉唇抿紧:“我知道。” 陈白头,最后她向姚粒确认:“姚粒,你确保机关远处瞧着没有问题?” 姚粒肯定道:“我已试验了多次,不会有问题的。” “那好。”陈白起笑盈眸中,似有锐光破晓而出:“接下来我们便去验收成果吧。” —— 十城的杀手仍旧在挨户搜查,街道两旁幌子飘摇,土墙黑瓦,雨势不减,他们确定人定然藏在这坊间某处,终于有人在一间偏隅茶室撞破一人潜藏欲逃。 “找到人了!” “速追!” “若不能活抓,便格杀勿论!” 一语惊起数十条人影如鞭射出,只见茶室那人身着普通的褐土黄色短衣与长裤,他一把掀翻了茶室的茶几,便翻窗而出,遁入雨中。 众杀手紧追而上,却见那人身形如云,轻功飘忽上下,令人抓摸不透,一时难以触碰其身影。 “取弓来,射!” 眼见对方借着抚湖周边的树丛桥墩遮掩,远远飘去,杀手便取出弓弩,对准其背影射出一箭。 由于隔了一段距离,并下着大雨,并不知是否射中,但见那人影忽地从空中一个踉跄,像断线的风筝一般摇曳而坠落时,他们便猜应当是中箭了。 “人已中箭,分散左右围抄上去!” 而等他们来到抚湖的岸边之时,只见方才一直紧追不舍的那道土黄色身影正四肢无力浮飘于水面,其背朝下,面朝下,一时难辨生死。 领头者暗道,那一箭亦不知射中哪处,万一是诈……他眯了眯眼,招手:“朝上面再射几箭。” “喏!” 弓手半蹲于岸边,对准水上飘浮的身影便是“咻咻”数箭射中其身,并且箭箭刺其要害,而这时雨势滚动水流渐急,冲刷着那具明显是尸体的身影开始飘走。 “必须查看此人是何身份,尔等下去,将人捞上来!”领头者下令。 “喏!” 两名懂凫水的杀手一跃跳入河水之中,其它人则在岸边接应,当他们慢慢游进正准备伸手捞人时,却不知何处射来一只飞箭,飞箭并没有对准杀手,而是直直射入那具尸体。 杀手觉身后风声骤紧,便下意识松手避开,而那一箭恰好将飘浮的人射翻了过来。 杀手们四处张望,却一时难察暗箭从何而来,再一回头,却惊觉之前那个被箭射穿的并非一个真正的人,而是一个穿着与先前逃跑之人一模一样衣服的“稻草人”。 它乃用稻草所扎,四肢与头与真人皆十分相似,穿上衣物与鞋,头上还绑上蓑帽,远远瞧着便像极了一个人。 “是假人。”下水的杀手惊呼。 “等等,他身上是什么?” 翻过来的稻草人身上分明还绑着许多奇怪的布包,鼓鼓囊囊,这时,又是一箭射来。 暗中人的箭术十分了得,精准且迅猛,完全不给杀手任何反应的机会,便将稻草人身上绑着的布包给射破,当即扑粉飘出,布包内的粉块也一并掉了出来,当即天上下的雨、湖中的水一浸泡到粉块,便“咕噜咕噜”地开始冒烟。 “这是什么?!” “是毒烟!” 有人慌乱地喊叫着。 杀手们当即退开远离岸边,这时又是一箭射出,但这次箭上却绑了东西,当箭刺中树干时,那绑着的东西便飘散开来,却是一种粉沫,奇的是这种粉沫一沾上人身,再遇上雨水便如火烧一般灼烫着他们的衣物,杀手们惊吓不已,拍灭不行时,便有人慌跄地跳落了水。 “射!” 暗处,一道清悦余音袅袅的女声骤然响起,本被这一遭变故折腾得手忙脚乱的杀手们都怔呆了。 但也没有时间给他们回过神,只见暗处飞来的箭若叩珠,接连不暇,几瞬便放倒在湖中的一大批人。 湖中腾起的烟雾令杀手们辨不清敌方位置,但早在暗处等待多时,早就摸清一切的人却箭无虚发,箭箭命中目标。 “走!” 眼看身边倒下的同伴越来越多,部分果敢的杀手撕掉沾粉的衣服,便飞速退高处奔去,一来可以伺机观察敌人的方位,二来高处视野更开阔一些,可避开湖中冒起的白烟。 然而陈白起一开始便没打算给他们留任何退处,只见高墙处,一道利落昂直的身影早就等候多时,只要有人靠近,他便一条长鞭如灵蛇出洞,翻飞抽打,不容一人过。 此时杀手们如何不知自己中了敌人的陷阱,只怕杀人不成反被猎杀。 跌落地面的杀手刚站起来,便听到巷口内传来清脆的铃声,岑岑响起,似游丝缠耳,无孔不入,杀手们听到这铃声,一开始神色恍忽,尔后呆若木鸡,最终头痛欲裂。 但这种痛苦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因为转瞬他们便被割了喉,逐一倒下。 眼见从西街被引出的杀手已解决得差不多了,陈白起与后卿才穿着蓑衣步出巷子,透澈的雨水渐渐染红,浸流过他们的鞋底。 雨打芭蕉,风亦飘飘,雨亦潇潇。 “看来你的计谋十分奏效。”后卿道。 陈白起道:“他们仗着人多太大意了,若非如此,这个计划还不容易成功。” “方才那些白色粉块,你讲是石灰?” “嗯,它的特性便是遇水产生大量的热,如同沸水会冒烟一般,若条件合适量够大,甚至能爆炸。” “何为爆炸?”后卿没听过这个词。 陈白起想了想,便道:“便是一种将力量压缩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然而当它再困不住时,便会以一种更激烈的方式反弹出来。” 后卿若有所思,虽还是有些词汇听着陌生懵懂,但她话中的大体含义他却是懂了。 两人正在谈话之际,变故徒生,不知何时他们头顶忽拉扯一声长鸣。 陈白起一惊,抬头一看,愕然发现他们头顶之上竟悬着一白一黑的两枚玉环,这两枚玉环交合之时,竟会自动撞击相扣,发出一声声长鸣。 她迅速与神色同样的后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意外。 “等你们很久了。” 雨中传来一道粗嘎低沉的嗓音,这道嗓音辨识度极高,一则是因为太难听了,二则是因为太突兀了。 陈白起与后卿默契地收回眼中的神色,一同转身,只见墙角芭蕉树下站着一个阴沉高大的男子,他一身肌肉贲张,十分壮硕浑厚,他在雨中不避不躲,任雨水淋湿岿然不动。 他缓缓抬目,目光麻木冰冷,面上的那一条蛟龙纹身十分显眼。 “十城城主蛰雷在此恭候多时了。” 他一挥臂,一柄尖头似鲨鱼般、锯轮齿粗大的绞刀从其身后祭出,那刀长足有他身量那般高,刀面厚重,舞动之间,风气刮得他周围的雨势骤急,扑乱砸飞,一股冷空气从其脚底扑散开来,凝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后卿挥袖挡开那砸飞过来的雨水珠,将陈白起挡于身后。 他弯了弯瑰色的唇,玲珑琥珀眸藏千机,淡淡道:“阴阳环,看来阴阳家的吴长鸠也在这吧。” 阴阳环乃阴阳家吴长鸠的贴身器物,器不离身,阴阳环既然在此处,这表示吴长鸠便在这附近。 “哈哈哈哈……果然是名动九洲的鬼谷后卿啊,竟知这阴阳环乃咱的名器啊。” 被他点破,一道干瘦、从头遮罩到脚的身影慢吞吞地从后方踱出,他举着伞,掂着脚尖,行走间左避右闪,像是怕被沾湿了水的毛老鼠一般。 “什么是阴阳环?” 陈白起颦眉低声问后卿。 “一会儿再与你解释。”后卿偏过头安抚了她一声,便微敛眸色,伸手将悬于他们头顶的“阴阳环”摘下。 他并非徒手而摘,因为这“阴阳环”是不能用寻常之法触碰的,他懂其法,便于掌手扣有一盘,盘有七孔,孔中吐丝将其“阴阳环”缠绕困住,令其无法叩合发声。 那吴长鸠见后卿如此能耐,连“阴阳环”的作用来历都一清二楚,心下怵然,一抬头,顾不得再多,反手一抓。 “阴阳环”乃吴长鸠所有物,受他召唤,“阴阳环”便强行至后卿手中脱离,后卿亦没做其它干涉,因此“阴阳环”最终还是回到了吴长鸠手上。 吴长鸠低头一看,只见掌中的“阴阳环”上已有裂纹,明显无法再行施法,他面上表情一扭曲,后牙槽一紧。 “你……好啊,我这边还没动手,你倒是先跟我们宣战了,那便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他攥紧“阴阳环”,气笑了。 后卿失笑,他面上笑容和煦淡雅,一如往常,但眼神却似雪山之岭,冰封千里:“今日之事不是你与我们不客气,而是我们与你们无法善了。” 这时,透、婆娑与姚粒解决完杀手,站落至陈白起与后卿身后,一同冷目对视着对方。 第三百六十一章 主公,破局(二) 吴长鸠将“阴阳环”揣入袖兜,双手插兜袍内,桀桀怪笑道:“年轻人啊,讲话便是口气大,咱倒想看看,你打算如何与咱不善了。” “卿一直想见识一下传说中阴阳家的阴阳术,如今既有机会,自当亲身一试。”后卿推了推头上的斗笠,雨水哗哗从他翘边的帽檐下垂滴如珠如帘,令那双墨眸如千机玲珑般覆上一层淡霭水汽。 吴长鸠将湿透的帷帽朝下拉扯,遮挡住了眼鼻,只露出一张削薄,像刀子一样细长的嘴。 他勾起嘴角,下颌拉扯,肌肉扭曲,显得阴惨惨地丑陋。 “后生可畏啊,既然你如此有兴致,那咱也来请教请教鬼谷的奇门遁甲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虽面容平静恰是寻常交谈,但无形之中却已是刀光剑影。 陈白起轻拉了一下后卿的衣袖,低声附上道:“何必与他等硬拼,我们……” 后卿转过头,微笑地静静凝视着她,让陈白起本来要说的后话便落回了喉腔内,她回视着他,试探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后卿眸中一柔,道:“方才你问我阴阳环是何物,我现在便告诉你,其实它便是一样可锁定人的神、气、魂来寻找确切位置的神器,当它被施以千光术时,它便能从任何藏匿处寻找到锁定之人,所以即便我们想逃,亦是避不开的。” 陈白起闻言怔了一下,然后颦眉疑道:“可……方才那阴阳环不是被你毁了吗?” 后卿回瞥了一眼吴长鸠,眸中淡冷:“那阴阳环虽裂了开来,但到底不曾彻底毁掉,却还是能够使用,只是时限不长了罢。” 陈白起这下全听明白了,因为那“阴阳环”的缘故,即便他们不应这一战,想办法藏匿起来那也是无用的,因为对方早就掌探住了他们的一举一动。 “那你有几成把握?”陈白起瞧着那吴长鸠便不像一个善茬,再加上她之前在同时阴阳家的人手中吃过一个暗亏,自然更谨慎一些。 后卿眸转流波,熙熙和和,似五月春光,他道:“你与他们三人一块,那十城的城主雷蛰只需缠斗,胜负亦无妨,切莫要伤着自己,等着我。” 陈白起见他只是叮嘱,却不正面回答自己方才的问题,她又想着他这人机智近妖,定是有法子来制衡战胜那个猥琐老头吴长鸠,她这边还是安心地对付那个十城的城主,省得他忙完那头又得跑来这头救场。 陈白起想通后,便对他郑重道:“你也一样。” 说完,她也不啰嗦直接迈步走向刺客盟十城城主雷蛰,而后卿回味完她对他的关怀殷切的甘甜之后,便望着她纤瘦挺拔的背影笑了笑。 “相国……” 透与婆娑走向后卿,声带询问。 “替我好好地保护她。”后卿收起笑,斜眸瞥向他们,眸中幽静晦暗,似能吞没人的魂魄:“你们该知道,她对我的意义。” 透与婆娑在他的这句话中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与警告,顿时震怔当场了半晌。 尔后,两人回神,方慌忙地低下头,异口同声道:“喏。” 站在不远处的姚粒自然也听到了这主仆三人的对话,他有些奇怪跟莫名地看着赵国相国,然后又看了一眼那个神秘出现、自称“猎人”的小姑子,心下是万分惊奇,百般疑惑。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虽然姚粒心底十分好奇,但眼下也并非思索这种“题外话”的时候,他的目的是出城,既然那小姑子出现的理由是为帮他们,他自然也是义不容辞地前去襄助。 陈白起在前,透、婆娑与姚粒则在她身旁,四人并站成一条线。 “你们?” 雷蛰掀了掀眼皮,藐视地扫了一眼陈白起、透、婆娑与姚粒四人,拉扯起嘴角,像具风干的僵尸在做表情。 陈白起用一根手指支起头上有些垂落遮挡视野的斗笠,回以同样的眼神,力求被他清晰地收入眼底。 “不服,来战啊。”她扬了扬下颌。 透道:“一介江湖蛮夫,何敢言勇?” 婆娑讥笑道:“傻大个,正是你爷爷我们几人。” 姚粒没讲话,但那张清俊的面容却布满肃冷战意。 “呵,你们可知江湖人送了我一个外号?”雷蛰正如一尊雕塑般凛立于雨中,当他说话时,身形一动,像震抖下身躯覆盖的那一层泥浆,身上被浸湿的雨水一下便沸腾起来,成汽化雾消散开来。 他扭了扭脖子,发出“咔咔”的响身,他又扭转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手上的绞鲨刀便“砰”地一下支在地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他甩了甩手臂,刀尖便在地面划拉出戈戈的刺耳响声。 “我叫……”他抬眸,瞳仁如冰凝缩成一点,五官被一股煞气给生生地拉扯开来,像猎杀时的野狼,浓烈的杀意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了。 “狂兽!” 语音未落,他便如一道残影冲破雨幕,空气像滞停了,雨水也悬坠于半空不动,但他的呼吸仿佛一瞬间便拉扯至他们的面前。 陈白起是没有武功的,自然条件反射都得慢一拍,她虽反应不及,而姚粒却在第一时间将她拉扯开来,而透则早早便搭上弓雷电闪鸣般迅射出一箭。 箭风破空,雨水被刮开,而雷蛰却没有停下,他凭着一股蛮狠之劲,一挥绞鲨刀,箭便被他刀上的罡气撞偏,可那支箭却又并没有完全脱离射程轨道,它最终虽然没有刺入雷蛰的要害位置,可却也在他的脸颊旁拉划出一道血痕口子。 雷蛰眯了眯眼,阴戾的眼神一下便锁定了透。 方才他倒是小看了这人,这样力道精准的箭术绝非寻常之人能够做得到的,只能说,不愧是鬼谷后卿身边的人,还是有点本领可看。 见透那一箭只轻伤了雷蛰,婆娑一挥臂,上半身压低,一掌撑于地面,不停的雨水已浸湿了西街的地面,他五指一屈,朝地面无形一抓,当即五条水链便被拉扯而起,他仰起上身,脚尖翻叠,如蝴蝶展翅衣袖快速旋转,而这时他手中的水链便如同大网般罩在了雷蛰的头上。 雷蛰举起刀双手一掌一顶,却见这水链上的水哗啦一下全部洒下,雷蛰衣发全湿,抬眼一看,那五根水链却并非真正的水柱,而是五根交缠织就的丝网,细如发丝,而这网虽细,但韧性十足,你越挣扎便越收得紧。 婆娑偏转过身,五指一收,那张网便顺势慢拢,如此一来雷蛰浑身上下都被牢牢锁紧,能活动的空间自然减少了。 透见此机会,便迅速搭箭,又是一箭朝着雷蛰的心脏射去。 这一支箭又快又猛,雷蛰一时无法挣脱束缚,见箭势汹汹,只能施尽力量扭转过身,将位置一换,迎背而上,只见那支箭便咻地一下没入肉中,刺中其后背肩胛位置。 透怔愣,他的箭力道有多大他是知道的,但见这一支箭没有从雷蛰身上没箭而出,并且箭头牢牢卡在其肉与骨的缝隙之中,只流了少许的血出来。 婆娑也是一脸惊诧:“他是怪物吗?竟将肉身锻炼得如此强悍?!” 姚粒倒是知道些情况,他脱口而出道:“他应当是修了体,即便刀剑加身亦难伤其根本,我们若要打败他,必须先找到他身上的弱点。” “怎么找?”透转过头问他。 姚粒想了想,快速道:“一般而言,修体的人其弱点一般位于腋下、颈部、胯下、还有头部这几个位置,修体者一般肉身十分强悍,力大无穷,但其弱点却是其最薄弱的位置,一触即溃。” 婆娑急道:“到底是哪个位置?” 姚粒为难道:“这个,每个修体者的薄弱位置皆不完全相同,是以我并不知道……” “这不是废话,讲了等于没讲。” 透则冷静道:“没办法了,只能将他所讲的位置挨个试一遍!” 透猫眸微眯,一下于弓上搭了五支箭矢,当他正准备射出时,那头雷蛰却忽然发力,他仰头大喊,全身的肌肉慢慢膨胀鼓起,那迸发的罡气一下便撕破了他的上衣,他眼角血丝丛生,一点一点地将网扭曲。 婆娑这边很快便感受到来自于雷蛰的力量,他发现他即便用尽全力也根本拉扯不住丝网了。 “快射!” “好!” 五箭齐发,雷蛰却已不再坐以待毙,他高举起沙包般粗壮的双臂,然后扭身一转,飞速腾空旋转,那缠于他周身网便跟着他转动之时一道被卷起,同时旋转时带起的罡风亦将箭矢给撞偏。 婆娑脚下一个踉跄,便被其力道给拽飞了起来,最终为了自保,不得不放开了手。 姚粒上前扶住摔落的婆娑,几人都一同震惊地看着雷蛰。 “哈哈哈哈……如此雕虫小技,何敢献丑?”雷蛰落地时,一刀横天一斩,网便炸飞开来,他将绞鲨刀随手插入地面,沉地一尺。 “连蛛丽网都囚不住他,接下来该怎么办?”婆娑拿眼问透,眉梢中透着隐约的烦燥。 透颦眉,粉唇紧抿,负气讥道:“你这是在问我一个瘸子该怎么办?” 姚粒是三人之中武功最不济的,见透与婆娑都拿不下雷蛰,脸色便十分难看,他喃喃道:“若困不住他,这又该如何试探出他的弱点呢?”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主公,破局(三) “力量我们是比不过他,但若论速度倒也未必。”这时陈白起开口了。 婆娑诧异地看向她,一把抓住她肩膀急问道:“你难不成有什么主意?” 透与姚粒亦同时转过头,六目炯炯地盯着她,似在等她的答案。 陈白起瞥了婆娑一眼,伸手拂开了他的手掌,让他冷静点后,便分析道:“我们有四个人,而他只有一个人,你们说若我们分开跑,他首先会先选择解决谁?” 分开跑? 这是个什么主意? 婆娑立即道:“我觉得是透。” 姚粒一愣,看向透,想了一下,也赞同地点头。 而透则莫名了,他颦眉不满道:“为何是我?” 姚粒解释道:“相比我们三人,你应当是最具威胁的一个,或许他会先选择透大人。” 婆娑戏谑地扫了他的伤腿一眼,理所当然道:“很明显啊,你眼下是个瘸子,跑也跑不快,先将你拿下,再追其它人不就简单多了?” 他这反讽是在报复方才透自称瘸子的事情。 透听了姚粒的话倒是觉得有几分道理,可婆娑的话却令他想揍人,他瞪他,冷哼了一声。 陈白起则抚额,她道:“既然他都跑不快了,又何必先追他呢?” 婆娑一愣,颦眉想了一下,也是这个道理哦,他便问她道:“那你说是谁?” “他会主动选择谁我倒是猜不准……”陈白起覆下鸦黑的长睫,弯唇指了指自己:“但我有办法令他不得不选择我。” 三人大惊,这才意识到她刚才的问话好似并不简单。 “你要做什么?” “我将要干一件会令他火冒三丈的事情,若他来追我,你们则想办法摸清他的命门。”陈白起看向他们,表情一下收了起来,眸沉幽黑:“我能拖的时间有限,你们必须要尽快。” “不行!”透第一个反对,他深吸一口气道:“相国才交待……总之,若要找一个人引开他的注意,再伺机寻求其弱点,也不该是你!” 婆娑也一脸惊恐,他连连点头:“太危险了,你根本不懂武功,如何能在他手中逃脱?” 若你逃不掉,相国事后知道了,那他们两个的小命还岂能安在? 姚粒听了两人的话,犹豫了一下,才出声道:“要不然,我来?” 陈白起没理会他们的阻止之言,她扫了一眼雷蛰方向,见他就快要从蛛丽网的束缠中扯破逃脱出来,她又看向另一边,正与吴长鸠斗阵的后卿。 后卿与吴长鸠两人各费心力布上一阵局,再各自入对方法阵,最后能顺利出阵局者胜。 当然,这并非单纯的较量或者比试,而是取生、死,自然对方的法阵那都是充满了各种诡杀与陷阱,稍一不留神便会万劫不复,因此两人都是全神贯注、聚精会神,无法分神兼顾这边的情况。 陈白起收回视线,对三人道:“这件事情目前除了我只怕谁也完成不了,且你们各有各有任务。” 她对姚粒道:“姚粒你利细秋毫,且懂这修体之术,这找出薄弱命门之处只怕还得靠你。” 她又对透道:“而透你的腿脚不便,近身完全无法发挥你的长处,但只要拉开一定距离,你便可从旁骚扰、掩护于我。” 她最后对婆娑道:“最后便是婆娑,你目前无需做什么,但你却是接下来最重要的一环。你需时刻准备好,你的摄魂铃将堪大用,等姚粒寻找出雷蛰的薄弱命门之处时,你便要捕抓这最佳时机,令其失魂丧守,虽说那雷蛰既是修体之人,严寒酷暑数十载,自然意志力坚强难破,但也无须太久,只需一瞬,然后我等四人通力合作拿下他。我等并无第二次机会,因此定要一击击中!” 她的话将一切事情安排得完美、无懈可击,透三人一时根本无从反驳起,眼看阻止不了她行动,唯暗急于心。 陈白起是个行动力极强之人,她说完,便立即转过身,奔向已从蛛丽网中挣脱出来的雷蛰。 雷蛰握着绞鲨刀,眉宇怒意簇生,他盯着朝他跑过来的陈白起咧出一抹冷笑。 不自量力…… 他手腕一扭,绞鲨刀的刀面便开始颤动,那滴落的雨水汇聚成珠,在刀面上滚珠跳动,他一挥刀,刀刮罡气震鸣,成帘成串的雨水被搅乱成一个气体圆球,他准备将前面的陈白起大卸八块,却不想,气流袭卷而上,忽然正前方的那道身影从旁一闪,便在他眼前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 雷蛰收刀而立,目光四巡,心中古怪。 霎时感应到背后的动静,他猛地一回头,却见一个蒙着面、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纤瘦身影朝着他弯唇一笑。 这一笑,杏眸荡漾涟漪,尾睫上扬,既狡黠又恶劣。 雷蛰一怔,同时心底微妙地产生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从那只素白纤细的手中兜头朝他洒出了一把灰白色粉沫,雷蛰瞠大眼下意识一挡,但无用,由于她出现的角度刁钻、又出奇不意,他只觉面上一痛,尤其是眼睛简直刺痛灼热得无法睁开。 “啊啊啊啊……” 低吼沉痛的声音响彻街头巷尾,雷蛰松掉手上的刀,双手抚脸,仰头淋雨,想将那粉沫冲洗掉,然而情况却是越来越糟糕,他满面通红皱皮,面上冒着烟,整个人都开始狂暴震怒。 “啊——” 透、婆娑跟姚粒一下也都吓呆了。 她不是没武功吗?方才为、为何跑起来速度如此之快?!简直神了。 而听到这番动静的吴长鸠跟后卿亦同时望过去。 吴长鸠看了一眼雷蛰,又扫了一眼遮头掩身的陈白起,皱眉暗忖——没想到这个十城城主如此不济事,竟被一个小小的乡下姑子给暗算到了。 而后卿则意外又诧异地看了一眼陈白起,他一看情况便大概猜到了头尾,他眸光幽深,一瞥开,便射向透跟婆娑的方向。 透与婆娑顿时只觉背脊射来的两道视线令人遍体生寒,霎时全身的冷汗一并涔涔冒出。 他们这时是万不敢回头的,只是暗暗祈祷那个叫“猎人”的姑子敢提出这样冒险凛然的主意,便当真有自保的能力吧,否则看这相国迁怒的趋势,他们俩迟早会被相国拔了这身皮的。 后卿这方虽牵挂陈白起的安危,心中又恼又急,但他这边也正处关键时刻脱不开身,唯希望自己能尽快解决这头,方能前去她身边援助。 —— 话说脸皮起泡、眼角泛红的雷蛰忍受着滋滋冒烟的痛意,他脚尖一踢勾,便将先前掉落的绞鲨刀重新紧握于手中,他五指青筋突起,骨节因用力过度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响起。 “好一个阴险贱人,你毁我一双招子,我便要拿你的命来偿!”他咬牙切齿道。 凭耳力辨别方位,雷蛰一刀斩开雨幕,便朝着陈白起的位置追赶而去,陈白起早料到他不会放过她的,方才她靠着雷蛰的大意跟“乘风药剂”的超凡速度暗算了他,但真拼实力她还真干不过他。 她立即拔腿逃蹿,但雷蛰刀法惊人,他朝着她的大体方向猛地劈去数刀,一阵猝不及防的扫荡,让平静的雨势一下发生惊人改变,狂风咆哮着,一阵比一阵猛烈地撞击着四周事物,陈白起虽早有防备,可却避不开那一刀刀裹挟的罡风煞气,她受此冲击,便猛地弯腰吐了一口血。 “猎人!” 透跟婆娑同时跑上前几步,紧张地喊道。 “喂,你没事吧?” 之前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又太快了,他们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跟及时救援。 “快快,射箭!”婆娑催促道。 透则道:“再等等,眼下根本破不了他周身的金罡之气。” 姚粒则攥紧拳头,心底沉着冷静摈弃一切外界干扰,仔细观察着雷蛰的一举一动。 所有的命门跟薄弱点一般而言都会下意识小心地保护着,倘若受到冲击便会产生巨大的的撼动跟反应。 他眼中受伤,但却没有对他造成致命的打击影响,这说明其薄弱命门并非头部,还需再找…… 陈白起按着发痛的胸口,扫了一眼后卿的方向,见他正面沉如水祭阵并没有注意到这边,便摇头,朝后方摆摆手:“我没事。” 她查看了一下血量只减少了五分之一,伤得不算重。 擦拭掉嘴角的血,陈白起站直身子,朝他们喊:“别分心!” “你以为伤了我的眼睛,我便杀不了你?”雷蛰眼睛已经肿涨成核桃,因雨水的冲刷根本张不开,他被迫闭成一条缝,时不时眼周围还痛刺得痉挛一下,一切行动全靠耳力来准确地捕捉到一些细微的动静。 他此刻心中的愤恨简直无以言喻,系统也直接提示他对陈白起的仇恨值直接飙升到了99,欲杀之而后快,他侧偏过头,感到血液在太阳穴里发疯似地悸动,他对着陈白起的方向举起刀,面容因愤怒而变形,鬓角冲飞:“今日,你誓折于此!” 他疾步冲前,所有的雨因他那滂湃激愤的罡气而惊避开来,而陈白起冷静着面容,以z字形叠步退后,她皱着眉飞速回头看了透一眼。 透一惊,见情况危急,便搭上一箭极速射出。 雷蛰的眼睛虽然废了,但身体的感知灵敏度却十分强劲,他耳根一动,便止步生避开了,箭矢插入他脚尖三寸的位置。 而这只箭只拖住了雷蛰一秒,但对于陈白起而言也足够了,她一扭身便一下绕到了别处。 她虽然不懂轻功,无法上蹿下跳,但服用了“乘风药剂”后,她的脚力那是疾步如风,乘风而去,雷蛰若想靠速度来拼基本上是追不上她的。 然而,雷蛰虽追不到她,可他却不断在她身后挥砍着刀气,陈白起仍旧避得十分惊险。 她暗忖,这样不行,他虽然一时追不到她,可继续这样下去她也撑不了多久,只要他稍微拉近一点距离,角度再准确一些,她迟早也会被他的霸刀之气给狠劈成两半…… 偏生这种大雨天气是无法使用“雾界”来削弱他,因为雨水会将“雾”冲溃,当然,她也无法召唤“傀儡兽”来作战,因为雷蛰身覆了罡气,连箭都射不穿,一般生物也根本难以近身。 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无法进行“死亡召唤”如此骇人听闻的大规模恐怖袭击,眼下她只能服下“僵尸丹”屏蔽痛觉以妨影响她跑路,再伺机灌上几瓶血药,保护生命值充足。 对了,他眼睛如今不行了,哪怕是耳朵再灵敏,有些事情也是无法办到的……倒不如说,有时候耳朵太灵敏,反而会是一种麻烦。 陈白起眸光一亮,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好,接下来,便真正地来打响这一仗吧。 第三百六十三章 破局(完) 陈白起是可以无限制召唤“药侍”,前提是只要她拥有足够的精神力,虽然一般而言“药侍”只是系统配备给巫医用来伺草弄药的一类傀儡侍从,由于她根本没时间去培植药草,因此这些“药侍”也无作正途之用。 虽它们并无实际作用,对战之时也只能充当炮灰使用,但眼下却有它发挥余地的时候了。 陈白起朝后一瞥,风雨潇潇,景物在粗重的喘息与抖动的画面中模糊凌乱,唯雷蛰那一身破水狰狞如黑豹般紧汲而来,她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亦感受到了其致命的威胁感。 她轻吁一口气,弯了弯嘴角,脚尖一旋,便停滞了脚步。 但见他一跃而起,似一座沉重又厚实的大山一瞬便来到她的头顶,遮天蔽日,刀口长啸露出锋利的锯齿尖牙,她仰起头,却不躲不避,任其一刀从中砍下。 这时后方的透、婆娑他们都顿时惊怔不已,脸色泛白,手脚都颤抖着。 死、死了? 雷蛰耳根一动,皱紧眉头偏头聆听,他感觉到自己是斩中了实物,但当他抽刀之时又觉一片虚芜,这种感觉十分诡异,令人不安。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道妙龄又细软聒静的女声,在沙沙的雨声好听得不真实。 “愣什么呢,我还活着。” 雷蛰猛地回头,神色震惊。 不可能!方才他分明…… 雷蛰目不能视,自然不能看见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其它人隔着一段距离,只隐约看见之前陈白起在被雷蛰劈成两半之时忽然化成一道虚影,再紧接便消散于雷蛰面前,而被砍中却另有其人。 雷蛰咬紧牙关,再度揉身如钟沉声出击,波震雨水磅礴炸开,陈白起眯了眯眸,仍旧站在原地没移动。 当雷蛰再度一刀砍去,从头至地,连铺地的石板都整个粉碎砸飞,他指头一抖,心跳如擂,却再度有了之前那种虚芜的感觉。 果然不奇,旁边又传来那道如魔音一般软言浅淡的女声。 “好可惜啊,我依旧活着。” 这时雷蛰已明白他方才分明中了这妖人的诡计,他面色骤然大变:“你、你做了什么?!” 陈白起歪了歪头,脸含温吞笑意,气不死人道:“你猜呢?” 雷蛰满脸通红,一直红到发根,鼻翼由于愤怒而愤张,他发出一声如受伤的狮子般怒吼:“你毁我双目,又如此戏耍于我,无论你耍什么把戏,我都绝不会放过你的!我定要将你生剥活煎!” 狂风骤地起,随着狂风吹过,雨水从雷蛰周身旋炸开来,顷刻就像要将天地搅乱,大滴大滴的雨珠狠狠地砸向四周,随着噼噼啪啪的雨声撞击在房屋、墙壁、树杆、地面砸毁,顷刻间“轰隆”一声一片狼藉。 透与婆娑他们也立即闪避开来。 陈白起立即掩袖于面,连连退避躲闪,等一切“偃息旗鼓”之后,她放下手,盯着雷蛰。 “你们刺客盟收钱杀人时,是否都喜欢看对方惊恐死亡的表情?” 雷蛰面目发狠,眉心耸动,像盛怒的狮子,并没说话。 雷蛰虽长得粗,但却并非一个蛮夫,他如今多少也猜出她是故意想要惹怒他,他必须冷静下来,不能如她所愿。 然而,陈白起的下一句话却成功地破碎了雷蛰仅剩的一点理智,挑起了他的全部愤怒值与仇恨值。 她眸含戏谑,语气却漫不经心地问:“那……你们是否有看过自己的呢?” “小儿猖狂!” 被一个连武艺都没有的弱小女质之流如此轻辱挑衅,雷蛰的怒意瞬间达到顶峰,他张臂一抛,射刀斩向她,那绞鲨刀口大张,似要狠狠咬碎人骨。 气吧,恨吧,愤怒吧,失去理智吧。 陈白起一扭身,“药侍”再度出现替换掉了陈白起,但这次她一出现,雷蛰便察觉到了,他一偏扭过头,挥掌聚雨,排山倒海的水势狠狠拍去。 陈白起一惊,避之不及,唯撑地一滚,虽避开了大部分攻势,但身上大部分还是被滴水成冰的冰尖擦破了蓑衣,划破一道道口子。 终于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道,雷蛰面颊的肌肉抽动,用力吸了一口气,变态地满足笑道:“呲,我说过,你再也骗不了我——” 陈白起微微颦眉,“乘风药剂”的功效快要过时效了,她对于雷蛰的攻击将越来越力不从心,她想了一下,一把扯掉身上的蓑衣与斗笠砸向雷蛰,然后扭身便跑。 “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先走为上了。” 陈白起一下蹿进了巷子内,雷蛰一刀劈开扔过来的障碍物,闻见她要逃,自然是穷追不舍,而婆娑跟姚粒他们在后方反应过来,也立即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她这是要做什么?”婆娑背着透满头大汗地问道。 透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急急道:“别管那么多了,先追上去!别追丢了。” —— 雷蛰一路追踪至长胜楼便失去了那妖女的踪迹。 这长胜楼三面环湖,唯一条路通行,他紧追急赶,并没听到掉水声,想来那妖女也并没遁水而去,那人自然是藏进了这长胜楼之中。 雷蛰一沉吟,便进了长胜楼,进了楼道,他就像一下陷入了一个诡异的空间。 长胜楼有这么大吗? 雷蛰目不能视,凭直觉靠墙避走,却发现他一直走、一直走都没有找到尽头。 楼梁呢?环梯呢?案堂呢? 索索…… 身后风声一闪而过,极其细微的响动,雷蛰面部肌肉一抽搐,一聚气,便提刀砍去。 哐当…… 木头物件被砍碎掉落一地。 雷蛰几步朝前,再仔细聆听,却再无动静。 塔塔、塔塔…… 笨重的脚步声在角落逃逸而去,雷蛰反应过来,一扭身,便一掌抓去。 抓中了!雷蛰心底一喜,他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不曾多想,面上闪过狠戾,紧接着便是手起刀落,一刀从其脖颈划过。 但下一秒,他却感觉到了不对劲。 没有血薄喷而出的声音,也没有血腥味道……甚至,他手上抓着的东西也变成一团空气。 咚咚咚…… 心跳加速,他面目惊恐,朝前几步,伸手向着四周摸索。 为什么?分明有刀入体的感觉,这不似幻觉,但为何却没有了尸体? 雷蛰心中惊疑不定,但由于眼睛看不见,他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雷蛰手上一空,整个人茫然又悸怔,但很快他又强迫自己不必多想,这定是那妖女做的把戏,无论那妖女有多少这样的“假人”,只要他将其抓来,再一个个杀掉,总归能找到她的! …… 接下来,雷蛰一听到动静便赶去,杀之,再赶去,再杀之…… 没多久他便已是筋疲力尽,一身是汗,他这时终于意识到,不能再贸然行动了,这妖女也不知安排了多少这样的“假人”。 这个长胜楼的环境他倒是熟悉,之前他便一直住在这里,可如今他却觉得他根本不是进了长胜楼,而是去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雷蛰眼已肿痛得几乎不能视物,他勉强睁开一条缝隙,也只是一片朦胧模糊与漆黑。 咚咚咚咚……寂静的空间内,仿佛只剩他心脏越来越快的声音。 人呢? 人在哪里? 这里是哪里? 他到底在哪里? 雷蛰情绪越来越急躁,狂躁的心情令他越来越疯狂,他再度干掉了几个“假人”,但依旧摸不到尸体,闻不到血腥味道。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雷蛰喘息越来越重,像失去水源的鱼,张着嘴,面上的蛟龙纹身扭曲跳动,像被抽了筋正在垂死挣扎。 对了!他不要去管那些“假人”就好,他只要找路,只要找到路就能出去了! 雷蛰身上的衣物都被汗水打湿完了,他拖着绞鲨刀沿着一个方向一步一步地前进,这时他身边传来走动的脚步声。 雷蛰面皮一抽动,硬耐着脾气,没管。 哐当…… 有东西被撞倒的声音,他紧紧地咬紧牙关,没管。 哒哒哒哒…… 有人奔跑的脚步声…… 方才还如此安静的楼内,如今却到处都是动静,仿佛上十上百个人在他身边走动。 呃啊…… 雷蛰痛苦地低吼一声,烦燥、急切、愤怒、痛恨、不安种种情绪纠缠在一块儿快要将他折磨得奔溃了。 嗬嗬…… 他额上青筋突起,紧闭的双眼通红,汗水将他的衣服浇湿,他像是从水中爬起来的水鬼一样,充满怨恨、癫狂与暴躁。 但是,他终于不被其它事情干扰,成功摸索到了楼梯,他心中一喜,摸着栏杆,一步一步地朝上,耳边依旧传来许多窸窸窣窣的声音,可这次他铁了心不管不顾。 终于他冲到了长胜楼的楼阁,这时,一阵夹带着潮湿水汽的风吹来,他终于离开了那个鬼地方,那一刻,雷蛰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忽地仰天狂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这么高兴啊,不知你杀了几个我啊?” “哈——” 笑声顿时嘎然而止,雷蛰的表情就像画上去的一般,整个僵滞掉了。 他撑力挤出一条缝隙看向前方,只见凭栏处,一道纤丽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来,她裙裳迎风,衣袖翻飞,恍若仙姿。 陈白起缓缓弯起嘴角,笑容无害而温和。 比起她这个被“杀”的人一脸平静,如今那个杀人的人脸上反而是一脸惊悸不安。 “你们刺客盟收钱杀人时,是否都喜欢看对方惊恐死亡的表情?” “那……你们是否有看过自己的呢?”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这句话,雷蛰的面色,一刹那变成铁灰色,之前被狂喜的情绪压制的负面情绪再度奔腾汹涌而出。 他太阳穴一阵一阵地跳动,道:“你是南诏国巫妖族的人?” 陈白起摇头:“不是。” “那你是苗疆巫蛊族的人?” “亦不是。” “那你究竟是什么人——?!”雷蛰浑身打着哆嗦,脑袋内爆炸着金星子,他此刻吼出的声音洪亮骇人:“任务单中并无你,你究竟是何人,从何而来?!” 陈白起冷静地注视着他的面目,目光幽深静长。 她轻笑一声,然后轻佻回了一句:“你猜?” “啊啊啊——” 雷蛰脑袋内名为理智的最后一根神经已经彻底蹦断了,他挥刀斩上,只见长胜楼的一圈栏杆砰砰地尽数破碎暴毁。 “有本事,便追着我来啊。” 似近似远的缥缈声音传来。 随着这声,雷蛰听到“噗嗵”一声有人跳入了河中,他如今根本什么都考虑不了,头脑一发热,便从长胜楼上不管不顾一跃而下,庞大的身躯“嘭”地一下撞入河水之中。 这时已经赶到长胜楼下的透、婆娑跟姚粒都一脸懵逼地看着雷蛰跳下湖中。 但没一会儿,雷蛰便从水中钻了出来,他挥舞着他的绞鲨刀在水面四处狂乱地挥砍着,喉中嗬嗬嗬地嘶吼着。 “快快!你瞧他是不是有些不对劲,赶紧趁他病,要他命!”婆娑推了推透催促道。 透“嗯”了一声,立即搭上三箭,朝着雷蛰射去。 雷蛰虽然如今情绪不稳,狂躁癫狂,但杀手的本能跟强者的体魄仍旧在,他根本无惧这三箭。 婆娑愣了一下:“想到这样都取不了他狗命!”他又反应过来:“那个猎人呢?” 透颦着眉极目四巡水面,却没有发觉其行踪。 姚粒这时正了正色,急声道:“透大人,请继续射箭,我好像察觉到了。” 透瞥了他一眼,姚粒立即朝他点了点头。 “拜托。” “好!” 透收敛心神,目光若电,如贯日腾升,立即又搭四箭射出。 “继续!” “嗯。” 如此重复四、五遍后,姚粒徒然眼睛一亮,惊喜道:“我终于找到了!” 透握弓的手一顿,与婆娑同时问道:“快说,在哪?” 姚粒努力平复着激动的心情,目光急急在水中雷蛰的身上游巡,然后准确说道:“是腹上三寸,离心脏处二寸距离左右。” 难怪…… 透与婆娑一目测位置,心中恍然。 这个命门位置令他们蓦然想起之前透射出的第一箭,当时雷蛰的反应便与后面几次不大相同,他拼尽全力挣网转身以背相挡,想必就是为了避开这个命门。 “是吗?” 这是,一道含笑的声音在他们的身后响起。 三人回头一看,却是脱了蓑衣与斗笠,穿着一身绣花裙的陈白起。 此刻雨势渐消,毛毛细雨像一层轻薄洒在她周身,她看起来竟似芙蓉点妆,殊丽不可方处。 三人一惊:“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方才她与那雷蛰一道落水了吗?如今雷蛰还在湖里疯狂地寻到她的踪影,但她却从他们身后冒出来了,简直见鬼了。 陈白起实则根本没落水这事她也不想费劲解释了,她对着婆娑道:“该你了。” 婆娑立即反应过来,他双目注入了神彩,像彩鸾腾飞,异彩夺目。 他捏了捏拳头,哼哼道:“接下来你们便且看我的吧!” 婆娑一跃而起,脚下的蛛丽丝便呲地一下伸张开来,织成一张稀疏的透明大网,他脚尖立于上,十指祭出金铃,腰上垂下的涤带垂落,迎风摇曳,闲婉柔靡。 “你们堵上耳朵!” 他喊完一句,便轻轻地晃动手上的金铃。 岑岑…… 铃声撞击。 他开始动了,双手一合拢,轻环,舞转回红袖。 铃声轻。 他开始跃,甩、踢,旋转,嬿婉回风态若飞,丽华翘袖玉为姿。 铃声重。 时轻,时重,岑铃铃……岑铃铃…… 他用他的身、他的手、他的神、他的魂,在向世间谱奏一曲危险又霏丽多情的“摄魂曲”。 铃如波纹一圈一圈向四周荡漾开来,眼睛被毁,全靠耳力来辨别周围事物的雷蛰自然第一时捕捉到这道铃声。 他徒然一僵,猛地转过头,将脸转向婆娑的位置,面部肌肉一抖一抖,像有虫子在爬一般。 岑铃铃…… 岑铃铃…… 呃啊…… 雷蛰眉心的位置突然长了一个鼓包,他只觉忽然头痛欲裂,由于之前他的情绪混乱不稳,如今耳入摄魂曲,自然中咒较深。 但不能给他太多反应的时间,这时,透眯起眼,只搭上一箭,这支箭贯注了他的全部力量,姚粒则扯出腰间的长鞭,纵飞入湖中,将雷蛰手脚一裹缚,而陈白起则趁他们没察觉,祭出“毒爪”罩住其门面。 “呃啊啊啊——” “放!” 噗—— 透一松手,那破风乘浪而去的箭,带着雷电冰霜,准确无误地直直射入了雷蛰的命门之处,这一次,并没有因其强悍的肉体罡气而被阻之门外,而是整支箭都深深沉入。 噗…… 雷蛰浑身一震,表情既是意外,也有震惊懵然,他颈部血管暴突,口中呃呃啊啊地呕流出血,便仰头倒入湖中。 婆娑停下“摄魂曲”,从蛛丽网上下来,问陈白起:“他、他死了?” 陈白起也松了一口气,她笑道:“应该吧。” “哈哈哈哈……太好了,终于解决了。”婆娑一把揽过透,开心道。 透虽一脸不耐烦地推开他,但面上亦浮起几分轻松畅怀之色。 “还狂兽呢,狂是挺狂的,可却也没江湖人讲的那般厉害嘛。”婆娑一得意,便开始不屑地吐槽。 姚粒从湖中爬上来,他扭了几把湿哒哒的衣摆,闻言公正地插了一句:“这次全靠猎人姑子,若非是她想出办法并以身犯险替我等创造时机,正面迎敌,只怕我等连这刺客盟十城城主的一招都难以敌挡。” 透跟婆娑听了心中也以为然,同时也甚为佩服这个“猎人”,虽为姑子,却有着丈夫一般的胸襟跟能力。 “算上这一次,你相当于救了我们两次,这份恩情……”婆娑看向透跟姚粒。 三人交换眼色,然后对着陈白起拱手,同时郑重道:“若有机会,我等定会报答。” 陈白起托起他们,微笑道:“一回生,二回熟,便也算是与你们交了个共历生死的新朋友,不必如此客气。” “姚粒愿交猎人这个朋友。”姚粒目露真诚,率先回道。 “我婆娑生平亦喜欢交你这般有义气、又英姿飒爽的人,以后你便是婆娑之友人。”婆娑拍拍胸脯道。 透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瞥开眼别扭道:“若你往后有事只管来赵国找我,我绝不推脱。” 系统:姚粒对“猎人”好感度+30。 系统:婆娑对“猎人”好感度+40。 系统:透对“猎人”好感度+35。 陈白起微怔了一下,见他们三人同时对她猛涨好感度,她垂下眼,面上浮起几丝既古怪又挺愉悦的笑。 是对“猎人”涨的好感度啊,若她换回“陈焕仙”也不知道这好感度会不会叠加上去。 “能得三位好友倒是这一趟我前来的最大收获了。”她也礼尚往来地捧了三人一句,便又忧心道:“都这么久了,刺客盟十城城主之事既然解决了,我们便赶紧回去看看相国那边的情况。” 透与婆娑一直担心着相国自然应好,姚粒没意见,于是四人又从长胜楼赶回了西街。 而此时的西街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三百六十四章 血债血偿(一) 简单地处理过身上的伤势,陈白起便与三人迅速赶回西街。 蒙蒙细雨如柳絮般随风飘缈,灰暗湿辘的古朴街道,除了“滴答”的水声与树枝摇摆声,周围一片寂静。 陈白起忽然滞停下脚步,她微微颦眉,像一下将风云变色的表情收于眼底,静静地凝注着前方。 系统:敌军支援部队已抵达镔城,前方可能蕴藏着巨大的危险,你决定——立即离城/留下看看? 婆娑、透跟姚粒三人听到动静,回过头,见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解疑惑地看着她。 “你怎么了?” “为何不走了?” 陈白起出声道:“不对劲。” 婆娑闻言紧张了一下,他张目左右看了一下,然后返回去来到她身旁,低声问道:“此话何解,哪里不对劲?” 透倏地攥紧手上的弓箭,漂亮的娃娃脸上一片冷峻严厉,他巡目四周,只见沉默灰沉的街道建筑矗立,四周一片寂静无声,风轻雨靡,湖水淼淼,他却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姚粒也警觉起来,他靠近他们,问着陈白起:“莫不是暗处有埋伏?” 陈白起无法跟他们透露再多的事情,她抬眸一一看过他们,郑重道:“事情有变,但后卿的安危应当暂时无碍,我须得先走一步了,而你们则见机行事,切记先思而后行,拔丁抽楔,不可莽撞。” 言讫,也不等他们回话,她便快速奔走,在一个转脚之处她一挥手臂,振衣袖生玉烟涤雾,她的身影一匿便随似黑烟而去,眨眼睛便芳影无踪。 而被留下的三人因她这般神奇的消失方式而怔然失神,紧接着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密而不宣眼神。 透有些烦燥地耙了耙额上垂落的发丝,道:“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姚粒想了一下,给了一个最中肯的回答:“我觉得猎人姑子并非一个无地放矢之人,她虽来历神秘,但却多次救我们于危难,她的劝诫与警示我们应当慎重。” 婆娑对姚粒的话十分赞同。 他道:“我也如此认为,她应当是察觉到了什么事情才留下我们独自前往赴险,所以我们更不能莽撞行事,既然她赶去了,我们也应当做些我们眼下该做的事情。” 透看向他,总觉得他话中有话,好像有什么安排了。 “你的意思是?” 婆娑收起来了平日里的不正经,他那张媚中透着莹蜜的心型小脸上此刻全是认真。 “我身上的毒已解,伤也只是皮外伤,还能够战斗,可透你不行,你腿上的伤一时半会儿根本好不了……” 仿佛已猜到婆娑打算讲什么了,透暴怒地打断他:“我腿断了,可我的手没断,我还能够战斗!别将我讲得跟废物一样!” 婆娑也提高了嗓门,他笑得挤出一抹似笑非笑:“是,你手没断,可你之前为对付十城城主射箭抽用了那么多的真气,如今你只怕是举弓再射一箭都会手抖吧,这样的你,你跟我说你还能战斗?” 透握弓的手指微不可见地颤悚了一下,他狠狠地盯着婆娑:“你到底想说什么?” “走,尽快离城,与城外赵齐的部队汇合。”婆娑直接道。 透眼瞠大一瞬,看着婆娑不似在说笑的话,神色一下便冷了下来:“我不能走。” 他撇过脸,双唇抿紧成一条缝,固执己见。 婆娑绕过去,抓着他的肩膀,对着他的脸喷道:“若前方当真出现什么变故,你跟上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保存些体力赶紧出城给我们找援兵救急,如今这镔城里里外外都是刺客盟跟阴阳家的人,敌众我寡,如果是相国在,也会这样安排的!” 透躲不开,被迫看着婆娑那双雪亮透底的眼睛,透仿佛是困兽一般,躲无可躲,唯用眼神与他拼杀,像是要从婆娑身上撕下一块肉似的。 婆娑激伶了一下,却硬撑着没有避开。 许久,透脸上的狠戾渐渐消褪,他浑身僵硬的肌肉软下,像霜打的茄子似的,沉默了许久,才道:“我知道了……”他抬了抬眼,看着婆娑:“你一定要保护好相国,否则……” 婆娑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拍了拍透的肩,保证道:“自然,只要我还活着,便绝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相国,我以我的性命发誓。” 透听了他的保证有着几分动容,他按住婆娑搁在他肩上的手,紧紧地:“我会尽快赶回来的,等我。” 婆娑点头:“嗯,我相信你。” —— 另一头,一缕黑烟逐渐成形,于西街凭空而现,一拂袖,陈白起急骤的脚步从中而出。 她举目四望,怔然地打量西街,却发现之前的位置早已空无一人,打斗破毁的痕迹尚在,雨水在横涧壑沟之间流淌,而不远处吴长鸠已面色灰槁,倒地不起,瞧其模样分明已气绝身亡多时,然而后卿却不见了。 陈白起耳根一动,她一挥袖,人入堕雾之中,再度神秘消散于当场。 长胜楼之上,巍巍之风吹荡,千顷湖水碧波荡漾,迷迷渺渺,陈白起再度出现,她站在最高处向四周眺望,只见西堤岸杨柳依依,稀疏之间出现了一队人马。 她发动“麒麟瞳”将视力发挥极致,便见后卿被大队人马包围住了,他被骑兵、盾卒、弓手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困于中央位置,毫无空隙漏洞可钻。 陈白起想了下,掌印于半空,掌中浮现出了召唤图腾,她召唤出来傀儡兽小蚊。 “去后卿身边,必要是取血替他续命。” 她下达了指令,小蚊“嗡嗡”应下,便朝岸堤飞去。 陈白起则再度从长胜楼上消失。 她再度出现在了堤柳岸的桥下,这个位置正巧有一颗老柳树遮挡,枝繁叶茂,令人不易察觉她的欺近,而距离近了,许多东西她亦就看得更仔细了。 她在拔钉似地评估着对方的敌斗力、人数跟距离,同时也在观察这一次究竟对方出动了哪些人。 而当她偶然瞥见一个人时表情微凝了下。 那个人……是梅玉! 与梅玉她只见过一次面,时隔近四年,但陈白起仍旧记得她的模样。 她为何……她不是已经脱离阴阳家去楚国避世了吗?柳樊篱呢,他又在何处? 柳樊篱是陈父的一知交好友,当初陈白起为寻找楚沧月的行踪曾前往拜访这对夫妇,当时是以一颗“紫金回府丹”与梅玉换取的占卜消息。 如今时隔数年再次重逢故人,却已是对面相逢不相识了。 陈白起在心底感慨了一下,便很快收拾起情绪,这一次阴阳家几乎集齐四姓来这镔城,这阵丈只怕这镔城比她想象中更难脱困。 这时,铁桶一般集结的队伍从中间左右散退,留出了一条过道,风拂过柳梢,露珠欲坠还悬,不知何时雨已停了,岸堤边一道七色虹光划过天空,在湿净的青石板路上,一人骑着马悠悠而来。 众人动作划一地跪地叩拜,所有人屏息等候,耳边静得落针有声。 马停,哒哒马蹄声也停下,人至。 “孙公!” 百来人的声量汇聚成一道声量,在岸堤上清晰入耳,不容错辨。 陈白起拂柳的五指骤然一攥,便将柳叶给生生拽扯断了一截。 来者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他穿着黑袍,只露出一截留着美须的下颌,他抬手缓缓地揭开了头上的帽檐,湖光涟漪,波光成纹映在他面上,他的面容是那样知性而斯文,儒雅而渊博,是一副值得人信任又容易放下心中戒备的面容。 时隔近四年再见到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伪善又佛口蛇心。 陈白起的眼,在看到孙鞅那一瞬间便赤红一片,像染血一般。 看到他出现,陈白起才恍然,为何方才他们只将后卿围困住却不做任何处置,却原来是在等他。 此时陈白起的脑海中不断地浮起当初在楚王宫孙鞅杀她时所讲的每一句话,当时那张伪善脸上浮现种种表情…… —— 另一边,后卿在与吴长鸠斗阵赢后,还来不及离开,便被一队人马困住了,他们没有对他对手,也不曾与他多说一句话,只是渐渐地越来越多人过来,这其中有阴阳家的人、刺客盟的人,他们都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一副静心等候什么人的模样。 所以当最后见到孙鞅,他倒不也算意外。 孙鞅坐在马上,居高临下,他用着一种谦和友善的语气道:“许久不见了,后卿相国,可别来无恙?” 后卿的城府半分不比孙鞅这老狐狸浅,他也依旧一副风和春融的模样,不因之前斗阵而残留任何暴戾之气,他抚袖浅笑,额间血滴流转光华,他看着孙鞅,嘴角微笑,宛如天地破颜:“原来是楚国的孙令尹,你楚国如今五国大军压境在即,你不在国中庙堂为主分忧,如今却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难不成便不担心你楚国的安危?” 他这是在暗讽他背主的自作主张,也是在讥笑他的狼子野心、不忠寡义。 孙鞅眸光暗了暗,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国中自有主公镇守,尔后等解决完一些杂碎之事,老夫自然也会立即归国,只可惜……赵国的相国这一趟可能再也到不了楚国了。” 后卿似讶道:“是吗?” 孙鞅摇头笑了笑,也不在意他的故意装傻,他忽然道:“你便不好奇,我是怎么得知相国此行的具体行程路线?” 若非知道他的具体行踪,他们又如何能事先安排这一切,如何将镔城变成一座专门为他而设的巨大牢笼,这一点后卿自然也想得到。 他道:“不外乎便是收买了我身边的人,或者是从我一出赵国便派人一直跟踪……”后卿忽然停顿了一下,他想起了吴长鸠,笑了一下:“原来这个阴阳环一开始锁定的人,便是我啊。” 话音未落,他面上的笑却是一点一点染上寒霜。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主公,血债血偿(二) 当初他与陈白起站在一起,“阴阳环”受吴长鸠祭法而悬于两人头顶,他起初并不在意这“阴阳环”锁定谁为目标,也不在乎,一来他并未将吴长鸠的放在眼里,再则事情既然已然发生再追究是谁又有何意义? 可如今想来,倘若“阴阳环”从头至尾锁定的人是他的话,倒是更顺理成章一些。 因为孙鞅最忌惮、最想除之而后快之人是他——赵国相国后卿,而非一个已经彻底“改头换面”的陈白起。 后卿知悉陈白起的秘密,知晓她的身世与来历也算是一场机缘巧合,可在别人眼底,她的存在是突兀跟来路不明的,这样的她虽容易引人别有用心之人的窥探,却也是最容易被人忽略的一个。 但由于她出现的时机够巧,正处于他与对方针尖对麦芒之际,便成为了后者,谁也没多余心力顾及得上她的存在,这令他多少也能安心些。 后卿意味不明地翘起嘴低笑一声,拇指与指食间指腹轻碾摩挲着。 既是提前拿“阴阳环”来锁定了他的位置,这表示他们设定下这个计谋也并非一日二日。 只因“阴阳环”想要绑定一个人的精、神、魂,再根据其行程追踪也并非是一件那么简单的事情,在这之前还必须达成三个前提条件。 “精”,则需要一件目标贴身携带多年的物件,以焚烧其物剥其精,“神”,则需要目标与“阴阳环”就近接触半月,附其神,最终“魂”则是需要其目标的一滴血,摄其魂。 “阴阳环”的确足够神奇,能千里之外追踪一人行踪,无论此人如何变化、如何藏匿,都逃脱不了“阴阳环”的追踪,当然这三个前提条件想要达成那也是比较严苛的。 无论是取血还是窃来贴身之物那都是需要近身、亲近甚至信任之人才能够办成的。 如今孙鞅忽提及此事,并有意引领后卿深思,便是在暗讽他,想他后卿一世神机妙算、七窍玲珑,到头来却还不是愚钝不察,被自己身边最亲近之人出卖而不自知,着实令人怡笑大方。 后卿既是认得这套“阴阳环”,自然也是知道这“阴阳环”祭法所需的前提条件,他稍一转念,便明白了孙鞅的邪恶用心。 “高明,的确高明啊。”后卿忍不住拍掌笑赞道。 孙鞅凝了凝眼神,眉宇间的川字没有松开,似没看到后卿彻底变脸便不死心一般,他便笑笑问道:“相国便不好奇,这人是谁?” 后卿墨眸似雨后冲刷过一般晴明颐和,他不恼不怒,不急不躁道:“是谁都无所谓,因为比起孙令尹的话,某更信任我的属下是绝不会背叛某的。” 那番话一出,别说是孙鞅听后有些反应不过来,怔愣住了,连在老柳树荫下的陈白起也十分意外。 她以为……以后卿生性如此多疑敏感之人,对身边之人只会运用驭人之术进行驱使与拉拢,却不能做到真诚相待、信任有加,却没想不到……是她将人看浅了。 陈白起垂眸一笑,心想,倒是可惜了,若透与婆娑在此,听了这番话只怕会感动非凡吧。 被忠诚的对象如此信任,是每一个追随者的最高荣誉,她懂这种感受。 孙鞅此刻的表情不太好,因为事情并没按他想象那般发展,他摇了摇衣袖,扬起下巴口气不信道:“相国啊,莫要逞强,你话虽讲得这样笃定,心底只怕不是这样想吧。” 后卿失声一笑,拿眼睇他,玉颜不雕无啄,却唯美如墨画:“孙令尹,我知道,你是想摧毁我,想令我怀疑身边之人,却偏偏又无从怀疑起,最终找不到线索而情绪失控,你想看我慌乱、挫败、甚至是大受打击,只可惜一切只怕不能如你所愿了……”后卿微微阖眸,神色安逸而平静,像是在赋诗一般吐辞:“我猜,吴长鸠这阴阳环能够成功获得我身上的精、神、魂,只怕一切的契机便只能是在数月前我前往魏国参加六国会盟的那段路上。” 他蜷缩着手指,慢慢地解开身上披穿的湿寒蓑衣,任其滑落在脚边。 “当时遇上刺客盟十二城城主伏袭,她当时便在我身上下了梦蠱,又将蠱王移寄于我身上,梦蠱能令人陷于另一个梦中世界沉眠而不自知,却又一时不会伤其性命,想来她便是借着这个契机,如此一来我与她之间便有了某种特殊的联系,这时吴长鸠再将阴阳环放于她身上半月,便与放我身上区别不大,而至于随身物件与取血,这两样只怕也是她当时趁乱夺取走的。” 有些事情当时他不曾考虑到,比如这蠱王对罗杀女如此重要,哪怕是为了确保施蠱万无一失,也不至于让罗刹女轻易动用到这根本,而可疑之处还不止这一样。 如今联系前后细细一推敲却也是有证可依、有据可究的。 他的这番推理令孙鞅的表情终于无法维持正常的平和,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后卿,纹路不浅的嘴角耷拉下去,缓缓摇头。 “你太可怕了……” 他心悸般喃喃道:“我从未在一个人身上体会到这样毛骨悚然的感受,哪怕是楚王,可在你身上,我却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了那犹如坠入黑暗深渊般摸不着底、又够不着天的感觉,所以你说……” 孙鞅抬起脸,那张有着长辈般慈善的脸像被刀剑戟戈给撕碎了,那底下的被隐藏的尖锐跟刻薄一下迸射出来:“——我岂能容你再活下去?!” 后卿忽地仰首哈哈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如此可笑啊,孙鞅啊孙鞅,你瞧瞧你,无论嘴上讲得多道德仁义、天下苍生,但实则你却只是一个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的胆怯懦弱之人,你惯来只会用手段排除异已,你改不了你本质上的善妒、狭隘,如今九州如此大的一个格局,天下能者无一不在下一盘流芳千秋的自传,唯有你,鼠目寸光,始终是干不了一番大事,战国大大小小数十国,名流之士何其多,公子紫皇、稽婴、长孙馥、百里沛南……这些被世上传颂赞誉之人,与天争、与世争、与国争,不知这其中可有你孙鞅的一席之地呢?” 孙鞅的心就像被他夺去,反复地揉捏践踏,后卿擅观察人心底最敏感最脆弱的部分,他眼角的筋一突一突地跳动,前面的一大段话若说是在鞭笞着他的尊严,那后卿最后的那一句话便直接就是诛心了。 没错,前几年孙鞅还有一个楚国第一谋士的美称,可自从“陈三”出现之后,他的“第一谋士”地位便渐渐被拉下神坛,而后“陈三”这个威胁铲除之后,他又心一钻营庙堂权力、各种夺利勾陷,营私结党,终于有了如今在楚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时,却有人告诉他,他孙鞅在世人眼中根本不配与战国尖顶的名士相提并论,他根本排不上号! 哪怕这是一个事实,孙鞅听了也无法保持理智,他孙鞅绝非泛泛之辈,他迟早有一日会凌驾在他们这些人的头上,让世上好好看看,究竟谁才是九州内最享誉盛名的谋臣。 “你说我干不成大事?”孙鞅抚了一把美须,亦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他望着上方的一处空气,细眯起眼角,那道道皱起的纹路就像刀刻一般锋利,他道:“那我们便不妨拭目以待……” “只是,只怕你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孙鞅的视线慢慢移在他身上,朝后招了招手。 阵列的甲士、弓手、骑兵像风起杨林,之前如同静立的石人一下加注了生气,变得杀气腾腾,稳步向前。 陈白起神色一沉,目光紧紧地专注在孙鞅身上,就像下一刻便会腾飞而起。 “尔等以为手握刀剑,便是杀人者?杀人,其实并非定要依仗外物。”后卿道。 他扫视过四周,锦袍之下,那一身风云不惊的身姿令人一下便忆起他的过往事迹,历历在目,幕幕惊心,如一副染血的山河尘硝画卷,青瓦白墙绿水红鱼、白鹭飞翔,九江春水阔,在虚幻的美景之中又潜藏着极致的残忍与危险。 的确,有一种人物便是这般,他们或许手无寸铁,但他们一眼却已能敌千军万马,一思便能剿城灭国。 甲士似被他的气势惊呆,紧了紧手中兵器,纷纷游走起来。 孙鞅眯了眯眼,深吸了一口气:“知道相国好似擅奇门遁甲之术,正巧,鞅身边亦有一批不凡的奇人异士,不妨便让阴阳家的人来与相国讨教一番。” 这时,孙鞅马骑旁的梅玉、郸芸娘、郸妲婆便站了出来。 梅玉穿得十分素淡,一身荷色裙袍,垂髻簪梅骨神秀,她神色很是平淡,低眉垂眼,她细长的眼瞥了后卿一眼,便将双手从广袖中伸出,取出一枚金玉扣,双手迅速结印。 “北印——” “陈土——” “玉以点兵成将!” 她阖上的双眸倏地睁开:“去!” 金玉扣悬浮于她额间,她双手十指一张,便射出两把“豆子”弹到前方的甲士身上。 被“豆子”撒到的甲士蓦地瞠大了眼,像受了重击一般浑身一震,然后痛苦地仰天吼叫了一声,紧接着他们身量、体魄肌肉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 不多时,数十名普通的甲士却变成了威力巨大的勇士。 这时,穿着一身尤其华丽奢靡裙裳的郸芸娘则勾起红唇,取出埙来抵于唇边。 呜呜…… 被“撒豆点兵成将”的甲士受其埙声所控,原来漆黑的眼瞳一下变成了红瞳,他们神智全失,肉体躯壳只剩野兽般的战意。 郸妲婆乃阴阳派郸氏的族老,她年岁已大,走路时脚步都是摇晃的,她驼着背,花白的头发梳拢成一个团髻于顶,虽满脸皱纹沟壑,眼皮耷拉,连眼珠都显浑浊,但她的本领却是在阴阳家排得上名号的。 她伸出一只干枯黑瘦的手,朝前一推,只见地面无风而起尘,那尘土在地面翻滚纠缠,最终幻变成一个个无脸的鬼头,咆哮着朝四周的甲士、弓手、骑兵席卷而去。 孙鞅还不曾见过这等江湖鬼诡术士的手段,见沙鬼头从马脚下四处蹿舞,心下一惊:“郸妲婆!” 郸妲婆瞥了他一眼,垂落下眼,反手一捣,那些尘烟幻化的鬼头便呼地一下失了力道的支撑,变成一团沙土掉落地面,湮于无形。 “呵……”梅玉淡淡地轻嗤一声。 想让他们阴阳家的人露一手来威吓对方,却不料对方镇定如初,反而吓到自己,这还真是讽刺啊。 后卿不知是留意到梅玉态度,还是与梅玉有故,他忽然道:“想不到一向不理俗事,超凡脱俗的梅夫人,竟会出现在这里,倒是令卿有几分意外。” 梅玉沉默了一下,才道:“各为其主,见谅了。” 后卿了然地看着她:“看来柳樊蓠还是选择了仕途,并顺利地当上了楚王的客卿了。” 梅玉苦笑一声道:“这是他的选择,也只能是……我的选择。” 有时候感情便是这样一回事,以你愿为我愿,以你悦为我悦,你喜,我便可抛却一切,供你喜。你悲,我便可不顾一切,只为换你重展笑颜。 “可惜了。”后卿轻叹一声,道:“楚沧月或许是位名主,可有孙鞅在,你的夫君注定只能是籍籍无名。” 梅玉一震,眸底一瞬掀起风浪,显然被后卿讲中了事实。 可眼下,她夫还在朝野,她……也别无选择了。 她夫君一直都有一番自己的抱负,他满腹韬略,却因体弱多病的缘故一直郁郁寡欢,如今身体好不容易好些,他一心只想发挥自己的才干能学,实现功名显于天下的志向。 而她能怎么办,嫁鸡随鸡,她只能尽她所能让他得偿所愿,哪怕是重新回到她厌恶的家族,哪怕是出卖她自己,她也甘愿。 第三百六十七章 主公,血债血偿(三) “梅姨,你与他有何话要讲!”郸芸娘插言,她看向后卿,杀意溢满双眸:“他今日杀了吴伯伯(吴长鸠),身为阴阳家的一员,我们都应当替吴伯伯报仇,给吴氏一个交代,杀了他以祭吴伯伯的在天之灵。” 隐匿于老柳树后的陈白起再次见到郸芸娘,她眸色熠亮,风吹起她的发丝飘拂,树荫下的她面上却笼罩了一层幽幽的光泽。 其它人她倒是有办法应付,可偏偏麻烦的是郸芸娘所习的“咖南真言七咒”,或许是误打误撞,这组曲咒恰好能针对精神力,对陈白起这类靠精神力施放巫医技能的尤其管用。 “芸娘,糊涂,莫再让他拖延时间了,速速动手。”郸妲婆忽然哑声道。 郸芸娘猛地转过头看着郸妲婆愣了一下,然后蓦地反应过来,立即冷笑一声斜扫过后卿:“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想拖延时间啊。 “梅姨,想想柳叔吧,你莫要忘了你是为何而来的?”郸芸娘狠狠地盯着梅玉。 梅玉闻言脸皮抽动了一下,眼珠左右犹豫转动几下,便眼神一变。 既然都踏出这一步了,又何必再想那么多。 她双臂一扬,黑纱罩衫飘起似深海鱼鳍,风起,她双臂再重重一沉,只见数十根透明瑰红的引线,以她之灵,缚之“点将”的魂躯而动。 郸芸娘见此咧嘴一笑,她目光锁定在后卿身上志在必得,她举起陶埙再度吹奏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 咖南真言一重咒——波若天波咒?赋。 那数十名被改造成雄霸“点将”嘶叫狂吼一声,赤红的色泽便蔓延至整个眼球,直至失去了瞳仁,而那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也逐渐变成了褐红色,像被火烤过似的,皮下肌肉鼓涨坚硬如铁,青筋根根暴突,整个身躯像被打了催生药剂一般膨胀了接近一倍。 他们跨步如捶,一掌便踩裂了地板,风声猎猎疾冲向后卿,而其它兵卒、骑手、弓手慌乱怔神,哪见过这种奇异阵仗,心惊之余,迅速分流撤退开来,生怕被这些一瞧便已非正常神智的旧事同僚波及。 后卿对阴阳家的事了解算不得透彻,却也知其三分,他知道梅玉用的是“撒豆点将”,将活人变成一种无畏生死的猛将,听从她的指挥与操纵。 而郸芸娘所吹奏的应是一种曲咒,应当有对所特定施展对象增辐与暴乱的作用,是一种能以精神力影响其神、魂、魄的手段。 她们两者一相结合,便相当于将一个普通的士兵变成了一个不畏生死苦痛、只会听从命令一心达成目的的精英将领,若说普通士兵最高的对战水平便是一对三,那被各种叠加力量的精英将领那便是一对百,两者已不可同日而语。 陈白起见此眼底闪过一丝担忧,她通过系统数值分析,已明显看到这些头顶“点将”标示的士兵生命力、武力值还有体力值那都是大幅度上涨,想当于说这几十个人,有着不亚于上百人的围攻。 但后卿面对阴阳家这些人的奇诡手段,却并不慌张,更不紧张。 他墨眸盯注着场上,等对方有所动作之际,眸似绚花灿瞬、流光溢彩,他慢悠悠地跨前了一步,一手负背,另一只手一挥宽大的袖袍,只见他袖袍内“突突”直射出一长排的片状物体,这片状物体莫约巴掌大小,金色的铜薄片,片面篆刻着某种象形文字。 它们从后卿袍内飞身而出,旋于半空,然后灵活铺阵,迅速排列成一道无形之墙盾垣于他身前,阻止着“点将”的靠近。 系统:奇门遁甲二章?铜盾。 陈白起小心地拨开垂落的柳叶,瞧着这些自行铺排成盾牌的铜片惊奇,余光不经意一扫,却发现后卿的手在他的背后处摆了摆,然后攥着拇指跟小指,另三指合并,比了一个手势,接着又变化了一个手势,食提跟拇指扣圆,三指伸出,再用力一收,紧攥成拳。 陈白起眸心一紧。 这个手势…… 她放开柳枝,神色微沉。 这是当初她教给他的一种简单密码手势。 那时为唤醒沉醒在梦境精神世界内的后卿,她进入了他的梦境,而梦境之中的小后卿是一个孤僻、言寡、甚至缺乏与人正常沟通能力的,于是在山洞中为与他培养感情,博取好感,她便常常在漆黑的山洞之中燃起一堆篝火,借着火光用手比着各种手势,用投影在洞壁的逗趣活泼的影子与他交流。 一开始是想着漫漫长夜可以打发时间,另一方面则是想让口嫌体正直的他能通过这种方式坦诚地表露自己的想法。 如今想来,她与他虽在现实生活之中相处得并不久,但另一个似真似假的梦境世界内,彼此却相依相伴、相互影响了足足十几载。 虽然回归现实,他们之前发生的一切记忆逐渐淡薄了,但是……还是有许多回忆是不曾被磨灭掉的。 后卿比的手势有三句——暂时别出来……在旁静候最佳时机、一举突击。 原来,他早就已经知道她来了。 可是她自信她已经做得十分隐秘了,后卿又是怎么发现她的呢?陈白起心中惊奇不己。 如果她的行踪被他发现了,那么其它人会不会也有所察觉? 陈白起想了想,觉得不太保险,便立即用了“邪巫之力”覆盖全身隐匿了气息。 既然后卿有想法应付阴阳家的人,着她暂时不必出手,那她便先就在这里潜伏着,且看看他们到底还有哪些手段没施展出来。 梅玉见“点将”被铜牌盾给挡住,她一个扭转,腰身一翻,十指如弹琴一般灵活扭动,“点将”便分散开来,分成几组行动,然而铜盾也化一为众,但相对而言分松散许多,梅玉便令“点将”发起攻击,举起手中刀剑朝着同盾猛砍,锵锵锵—— 那铜片被砍得一晃一晃,像快碎裂的瓷砖,但最终却还是稳稳地阻挡着,这时郸芸娘见情况可取,便曲调一变,气息绵长,阴长幽调加重,发起了第二重咖南真言咒——暴。 只见那些“点将”周身徒然冒出一种幽紫红色的气,被那种气息包围住的“点将”表情变得扭曲狰狞,像是灵魂被困于一具死亡的躯壳内,正在无声地痛苦地尖叫呐喊,然而他们的身体却半分不受影响,反而更加不顾一切地进攻。 同为孙鞅的私兵,其它侥幸没被“撒豆”点中的士兵此时见到他们这般模样,不由得浑身发寒,冷汗直冒。 “砰!”地一声,那为盾的铜牌终于不堪其力被撞破开来,当挡在后卿面前的防御罩被击碎之后,孙鞅笑了,郸芸娘亦勾起了嘴角,他们都觉得这一“仗”赢得漂亮,在他们眼中那个“铜盾”就像是后卿身上最后的那一道坚硬的防护,击碎了它,他便脆弱得不堪一击。 只是没料到,当他们以为他们会看到他们想看到的一幕时,那最不该笑的那个人却笑了。 他只是很轻浅地弯起一点嘴角,不轻狂,不猖厥,但却令孙鞅他们心底徒然一惊,像一盆凉水从头顶浇透至脚。 后卿他周身的气流在“铜盾”被毁那一瞬便变了,雨后湿凉,湖边本就风大,他衣袖鼓起,整个人临湖而立飘飘欲仙,而庞大的湿气腾升成雾,他在那薄软的轻雾之中眉眼精美如画。 “小心!” 郸妲婆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对着郸芸娘他们厉声一喝。 “?!” 郸芸娘背脊一寒。 梅玉抿紧双唇,全身肌肉紧绷,立即提起十二分的警觉之心,郸芸娘则缓下气息,心跳快速,像是等待着狂风暴雨来临。 后卿眸色如覆冰,面却如胭脂染雪,神邈仙姿夺目:“领域?杀诫?水龙。” 这时,四周围庞大的水湿气蓦地被一股冲撞之力掸散开来,后卿身后一条透明、栩栩如生的水龙从湖底呼啸而出,它瞪圆了双眼,怒目相视,水龙叉开四爪,伸出了锐利的尖钩,高高地矗立于后卿的头顶之上,威严而气势汹汹,杀气腾腾。 嘶—— 梅玉与郸芸娘见此,不由自主地退后几步,顿时瞠大眼睛,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这是龙?!” 她们身后的其它人都惊呆了,像傻子一样盯着水龙而忘了动弹。 水龙这时候动了,它如同潜伏于波涛之间,瞬息,便失了踪影,再一眨间便缠卷而上,它身躯粗壮吓人,但动作蜿蜒迅猛,最前方的几个“点将”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它的尾腹给缚缠起来,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他们仍能听见被它绞缠住的人骨骼辗碎发出的令人牙醉的咔咔声音。 其它人想跑,但谁也没快过水龙的摆尾掉头,它无声一咆哮,波涛汹涌,尾端几人一下便被水龙冲破了躯体,浑身僵硬。 这时,水龙那一双空洞、无机质的眼睛盯在了郸芸娘的身上。 郸芸娘感觉自己那一刻就像被死神盯住了一般,浑身一哆嗦,她急声喊道:“梅姨,快,用爆魂咒!” 梅玉一震,她愕然地看向郸芸娘,道:“可是……” “梅玉,现在是你心慈手软的时候吗?!”郸芸娘见梅玉这时候还迟疑,顿时激怒得口不择言。 梅玉咬了咬下唇,也只是纠结了一下,便闭上眼一把切断了与她身躯相牵连的五根线,然后双手快速变换印记:“爆魂咒!” 只见脱离了她缚魂的“点将”像忽然被打满了气的皮球,一阵凄厉嚎叫,接着便整个人膨胀至极致最终血肉爆裂,形成一股强大的气流风波向四周炸开。 水龙的身躯也因此被炸开了一个破洞,由于它没有血肉,也无痛觉,只是“哗啦”一下失去了形态,水失重而洒落一地。 第三百六十七章 主公,血债血偿(四) 梅玉咬了咬下唇,也只是纠结了一下,便闭上眼一把切断了与她身躯相牵连的五根魂线,然后双手快速变换印记:“爆魂咒!” 爆魂咒? 正当陈白起心中对这个“名不详”的咒术感到寒毛竖起时,下一秒她便见识到它展现出来的恐怖血腥威力。 只见脱离了她缚魂的五个“点将”浑身一震,然后四肢开始不受控制地挪动,他们的肌色本是红褐色,但很快便像忽然被打满了气的皮球一样变薄、变淡,随着一阵嗓子眼尖突的凄厉嚎叫,紧接着他们便整个人膨胀至极致最终血肉爆浆,随着他们的自爆,其四周随即形成一股强大的气流风波炸了开。 而“水龙”的身躯也因此被炸开了一个破洞,由于它没有血肉,也无痛觉,只是“哗啦”一下便失去了形态,水失重而啪啪洒落一地。 而陈白起则盯着地上那一大滩的血糊肉渣神色怔呆半响,她咬了咬后牙槽,再次看向梅玉方向那一刻,眸底只剩一片清冷。 这样惨烈血腥的一幕自然也刺激到了孙鞅带来的楚军、刺客盟的杀手们,他们这时看向阴阳家的人的目光也已然全然不同了。 想不到,对待自己的盟友同伴都能下手如此残酷绝情,阴阳家的人的做法当真令人心凉。 孙鞅骑在马背之上,因爆炸声响马匹受惊而乱蹄嘶鸣了好几声,他因此亦脸色白了白,但他安抚好座骑之后,却没有开腔,只是用阴翳的目光盯着湖堤旁的后卿。 只要能杀了他,区区几条人命又何妨,他不惜一切代价! 这时郸芸娘见“水龙”被炸毁了,眼中一喜,便再次谱咒曲,而梅玉则操纵着“点将”再次朝后卿攻击。 对于她们这种“断臂求生”的做法,后卿只是轻飘飘一眼,玉人般面目噙着温和与淡然,他双臂一张,风卷他袖袍如翅扬,其身后平静的湖面逐渐泛起涟漪震动,并且动静越来越大,水声隆隆,然后五条“水龙”破水而出,蹿入上空。 而这一幕,大大得震惊了所有人,他们仰着头,眼球都差点瞪出来了。 梅玉与郸芸娘也是傻眼了,伴随之而来的还是巨大的心慌与莫名的寒意。 好不容易靠如此残忍的方式才炸毁掉了一条,可眨眼间便又出现了五条,凭她们的本事真的能够破了他布下的斗阵吗? “别分神!这是水龙阵,上古遗留下来的琅琊古阵之一,聚气而风声水起,呈龙象。唯破其象,散其气,方能破阵而出!”这时郸妲婆揉身而出。 她苍老又沙哑的嗓音像天空浇下来的冷水一瞬便寒醒了他们的神智。 梅玉与郸芸娘面色发白地同时看向她。 “妲婆,我们该怎么做?”郸芸娘紧声问道。 梅玉挫败道:“我们连靠近都做不到,如何破其象,散其气?!” 郸妲婆细长的眼凉凉地瞥了两人一眼,那简直的一眼却令两人打了一个哆嗦。 郸妲婆长得十分瘦小,像个驼背的侏儒一般,她伸出的手臂也是干瘦如材,皮包骨般,令人怀疑是否只要力道大些都能给她撞散架了。 “看着!” 她拔地而跃起,双臂徒然伸长,像一瞬伸长数十米,虚虚实实,一掌一爪,一勾一刮,朝着后卿挠去。 她从袖中探出的手掌合并弯曲,尖尖的指甲呈漆黑色,散发着一种不详之气。 后卿一直便提防着她,自然在她一出手之际便开始了应对,五龙从他身后奔腾绕出,咆哮着朝郸妲婆冲去。 而郸妲婆却似早已胸有成竹,完全无惧夹杂着雾雾的“水龙”,她收臂如猿般欺身以爪相抵,奇的便是她那爪子一碰到水龙便“呲”地一声散其龙甲水鳞变成雾汽,散化无形。 “哗啦”一条龙身再度无法持形,掉落地面砸起一地的水花四溅。 郸芸娘张大了嘴,吃惊了半晌后,面焕容光,喜道:“妲婆,我来帮你。” 郸芸娘收回陶埙,便飘至郸妲婆身旁,对她背靠背相对,仰头看着剩下的四条水龙严阵以待。 而梅玉则暂稳而没动,只是紧紧地攥着“点将”的缚魂线,神色沉吟。 后卿盯着郸妲婆那一双与众不同的手看了片刻,眼底划过一丝了然,他道:“不愧是阴阳家的老辈,这尸骨毒化手已经练到如此地步了。” 郸妲婆负起手,那张干瘦、甚至有几分丑陋的脸露出一种轻蔑又傲然的气度:“孩子,你到底是年轻啊,即便你是一个天纵奇才,能重修上古残缺古阵,但却也不可能这般年纪便如你师傅鬼谷子一般修为。” 她的言下之意便是他即便能勉强布下这令人啧奇的水龙阵,但这阵法的真正威力他并没有发挥出来,对付不了郸妲婆这样与他师傅鬼谷子同辈的高手。 被人看轻了去的后卿却笑了,水墨般幽氲的眸光像覆了一层雾霭:“卿自是不敢与师傅一较高下,可是也不是什么其它人都能拿来与师傅相提并论的。” 拿她自己与他师傅鬼谷子比,也未免太托大了些。 郸妲婆虽没从后卿的表情与语气中感受到半分轻视的态度,但他本身这句话只要是没弱智跟理解能力出问题的人都能读懂。 只是郸妲婆并没生气,像她这把年纪的人了已经不会像年轻人一样因为一两句不中听的话而勃然大怒了。 她道:“小子,你的嘴够硬,只希望它能硬到底。” 语讫,郸妲婆便腾空一脚行了一个蹬云梯,一爪钳住了了一条“水龙”的颈,另一只手直接贯穿其头部,在迅速又解决了一条“水龙”时,却躲不开另一条“水龙”趁机摆尾一扫,缠卷住了她的身躯。 “芸娘!” 双臂与腰腹被缠紧无法脱身的郸妲婆厉喝了一声。 郸芸娘瞳光一闪烁,“嗳”了一声,立即跃跳至另一条“水龙”之上,学着方才郸妲婆的动作狠狠一掌劈向其头部,然而她的手却直直穿水而入,没有半分伤害力。 她怔愣住了,这时龙身挣扎,她又险些被甩脱出去。 郸妲婆见此恼骂道:“蠢货,忘了老婆子先前的话了吗?” 郸芸娘急忙稳步,着急地思索方才郸妲婆所讲所为,却因心绪慌乱,一时根本找不着头脑。 而这时梅玉却动了,她亮嗓道:“破其象,散其气。” 她闭上了眼睛,以神识观其龙身,阴阳术修其神识,她收回“点将”身上的缚魂线,十指射出魂绳长线,绞缠住一条“水龙”,她观其身躯,见“水龙”身上蜿蜒一条莹蓝色的命脉,其象在其中,她双手一扯,便绞断了命脉,“哗啦”一声龙身瓦解。 然而水却没有如先前那般溃散而化,而是悬浮于空气之中,由点成块,由块成团,由团成圆,水珠咕嘟咕嘟地一点一点地迅速凝聚成形。 梅玉睁开了眼,心中默念——破其象,散其气! 象破,然而气、气在哪里?! 梅玉再度沉目敛息,回忆方才一幕幕,脑中灵光一闪,便飞身而上,她蓄掌力而拍,见其水汽再度凝聚成龙头、龙身……气聚于顶,她在其龙头之上猛拍而下。 “啪”地一声,方才凝聚一半成形的“水龙”顿时便化成水洒落一地。 梅玉飘身落地,收掌而立,这时面上才流露出一丝放松。 而另一头郸芸娘看到梅玉猝不及防地出手,并顺利解决了一条水龙后,也从中看出了其中诀窍,她悟到了,但心中却不是滋味。 她不善地瞥了梅玉一眼,红唇抿紧。 在阴阳家年轻一辈之中,她常常被拿来与梅玉相提并论,梅玉是阴阳家中少见的修魂者,年纪轻轻便神识强大,受族人推崇,而她却一直是不服梅玉。 可如今她发现同样一件事情,她没还悟透的事情,梅玉却反而先一步达成,这样的落差令她心中十分嫉恨。 同为阴阳家的郸氏血脉,郸妲婆恨其不争地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郸芸娘,又看向梅玉,不由得在心中叹息。 “不错。”这句赞叹是对梅玉所讲。 年轻一辈之中,梅玉的悟性终究还是要远胜芸娘啊,即便芸娘一直以来便不服梅玉,但事实胜于雄辩。 在她们都以为终于能破了这“水龙阵”时,后卿却摇头道:“你以为这龙域便是如此简单就能破得了?” 什、什么?! 听到后卿这话,她们三人同时转身,脸色都十分难看。 只见掉落地面的水渍开始震动,水凝结成珠,点点滴滴、成千上万,受神秘之力而缓缓悬浮而起…… 郸妲婆失声破口而道:“这不可能,水龙阵岂能……”她忽地瞪大眼,声音噎了一下,接着满脸不可思议地瞪向后卿:“除非你这个阵不是水龙阵?!” 后卿伸出一只手,指尖在空气之中画了一圈圆,这圆是由水而组成,他道:“它是,亦不是。”他瞥向郸妲婆,鸦黑半睫半敛,神秘莫测:“你不是觉得这个阵法太容易了,那你不妨试试到底解不解得开它。”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主公,血债血偿(五) 那悬浮于半空之中的水珠看似无害,咕嘟咕嘟地跳弹着,但郸妲婆他们却似惧怕般退后了几步。 郸芸娘从俏丽的鼻尖哼了哼,不服,锦彩橘纱袖一挥,风气如刀,切割粉碎铺辗而去,想将周围逼近的水珠给趋散,却听到旁边的郸妲婆惊怒叱道:“住手!” 郸芸娘动作一僵,仍旧慢了一步,只见那本是游离缓慢的水珠像被激怒一般,它们拔地如线凌高,像被操控的云雨不落不坠,但却实实地如阴霾笼罩在她们头顶之上。 郸芸娘一惊,愕然抬首,而郸妲婆则一把拽过梅玉,掉头便奔走怒声道:“蠢货,此阵已破坎瞿险,连阵法凶险在何处都不曾看懂,便任意随性动手,简直愚不可及。以静制动如此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 郸芸娘被郸妲婆毫不留情的破口大骂砸得面羞耳红,又见郸妲婆只护着梅玉逃走,却不顾她死活,面上遽然闪过一丝嫉恨与委屈,但听了郸妲婆的话中意思,她却是心惊肉跳,顾不得那么多,也连忙随后追上。 只可惜,她们逃跑的速度再快,也没快过那些游离于空气之中的水珠,它们从高处砸下,如同那密集射出的子弹,化点成线,成千上万朝着她们汇去。 郸芸娘轻功不济,一面慌忙回头,一面加紧脚步,但仍旧是第一个被追上的,它们虽然是水质地,但却有着非比寻常的柔韧性,它们争先恐后地撞击着她的背脊、腿臀位置,郸芸娘躲闪不及,“啊”地一声,便扑倒摔在地上。 而那些水珠并没有就此罢休,它们从弹指小珠一个吞吞噬一个融总成一个巨大的水泡,足有一成人高度,将郸芸娘一口便吞入。 她在水泡之中是无法正常呼吸的,她如同被拉入水底,双脚也没有支力点,整个人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盯着外面,双手捶打挥舞,喉中不断地“咕噜咕噜”地冒出水泡。 她使劲地捶砸着水泡,但分明是水,但它的外层却有着一种柔软的薄膜,你软它软,你硬它硬,无限伸展包容,她被困在里面根本就挣脱不出来。 “咕噜……救、我……” 郸芸娘双眼通红,她用力地盯着郸妲婆与梅玉的方向,张大嘴无声地求救着。 “救……我……”不要抛下我…… 救我啊…… 郸妲婆若有所感,她回过头看了郸芸娘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终她枯瘦的脸上有了决断,她一把推开梅玉,便步若流星,不进反退地赶到了郸芸娘的身旁。 郸芸娘见到郸妲婆没有丢下她,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希望之光,她不断地探手,不断地张嘴喊着话。 郸妲婆没理她,双眸鼓瞪,眼眶凹进,双手浮起渺渺黑紫之气,她呵地一声反身一掌便拍向困住郸芸娘的水泡。 “哗啦”一声水泡的外层膜像是害怕郸妲婆的毒中之掌,一下“呲”地消融,郸芸娘“呃啊”没有防备一身湿地摔在地上,掐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快走!”郸妲婆一把拽起她喊道。 郸芸娘一个激泠醒过神,她的湿发跟薄透的衣裳贴在身上,显得既狼狈又可怜,她立即颔首,手脚并用爬了起来,便拎起裙摆要走,可这时被郸妲婆毒掌消融的水珠再度融集在一块儿,眨眼睛便已含吞了她的一半身躯。 她扑倒在上,紧紧地攥着郸妲婆的手臂,指尖不自觉地掐入了肉中,害怕道:“妲婆,姨婆,救我!” 郸芸娘尖惧的叫声令郸妲婆头皮一麻。 郸妲婆弯下腰,用力一把扯过她,推到一旁,此时她掌已漆黑如铁,狠狠刺入水泡之中,但这一次,却没有那么容易能挣脱得了,另一处被分离的水泡从身后将他给包住了。 她扭转过头瞠大眼睛,对着被她推到旁边的郸芸娘喊道:“快将我掏出去!” 郸芸娘爬起来,正准备上前,却见地上的水再次如有生命一般开始涌动,她背脊一寒,面色发白,下意识摇头:“不、不行的,我如果靠近,它们、它们……” “快!” 郸芸娘耳膜一炸,一抬头眼见郸妲婆连头都快被水泡包住了,她眼底闪过挣扎与犹豫,最终一咬牙,便反身跑走了。 而被留在原地的郸妲婆则一脸难以置信,双唇颤抖。 “你……芸娘……” “芸、咕噜、咕噜、娘——” 她的声音已经喊不出来了,但郸芸娘却一直感受得到她背后那两束快要刺穿她的目光,她僵直的背脊,一面悲痛万分一面又觉心虚,却仍旧是毫不犹豫地逃了。 方才被困于水中快要窒息而忘的感受太恐怖了,她想她留下来也是送死,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死要好,所以郸妲婆一定会原谅她,会谅解她这样做的! 与郸芸娘逃跑的行为不同,梅玉一见郸妲婆被困住了,便赶了回来,她没办法像郸妲婆一样用毒手将水泡扯破,只能用魂绳将水泡给缠住,远远看着就像一个被裹实了茧,她攥绳一扯,却没有将水泡给挤破,于是,她干脱将魂绳收回,再射入水泡之中将郸妲婆朝外拖。 水泡中吸入的力量太大,梅玉仰身朝后,扎着马步,拼尽了全力“哗啦”一下,人是被硬拖了出来,但她发现她的双脚却被困住了。 “妲婆,你先走!”梅玉对郸妲婆道。 郸妲婆此刻头发散乱,灰白的头发湿成一缕一缕地沾在脸上,她双唇惨白,胸口起伏得厉害,正在大口贪婪地喘着粗气。 她听到梅玉的话,转过头,见梅玉下半身已被水泡缠住,便目光凶狠扑上去用毒掌拍散了水泡,便下一秒,她听到“啊——”地一声惨叫,声音十分熟悉,她下意识回头一看,赫然是郸芸娘。 她根本没来得及逃掉便又被水泡含了进去,正在水泡的水中挣扎。 因为愣神这一会儿,刚逃出虎口的郸妲婆发现地面的水就像那软绵的沼泽,一下又将她吸附住了。 “妲婆!”梅玉想故技重施,用魂绳将人拽出来,但脚下一个打晃,便摇摇晃晃地被水泡给托离了地。 “你为何要回来!”郸妲婆仰头对着梅玉气道。 梅玉挣脱不了,看着郸妲婆面露一丝苦笑,她道:“失败与死,结果不都是一样吗?” 这时,周围飘浮的水珠再度涌动起来,她们三人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便都被困于水牢之中。 看着在水牢中疯狂挣扎、慢慢窒息的三人,孙鞅心惊之余,连忙喊弓箭手朝后卿方向射箭,箭矢脱弓而出,但却被阵中浮动的水珠给挡下了,根本便靠近不了后卿。 “先生,怎么办?”一将领颤音问道。 孙鞅面沉似水,一只手紧紧地攥着缰绳,他忽地朝四周高喊一声:“宗主,我知道你在,难不成你当真不顾自己门人的生死了?!” 听到孙鞅的话,后卿神色一动,微微凝神观察四周。 只见随着这一句气极败坏的声音飘远,堤岸的一切好似一下便平静了,柳枝簌簌而停止摇晃,风声滞住了,只见水雾柳绿之间,一人立于遥远的湖水中央。 由于太远了,他身影模糊而虚芜,似剪影、犹如花上月,清影徘徊,堕絮轻无影。 “宗主,我孙鞅说到做到,你阴阳家所要之物,事后我定双上恭敬奉上,如今只请你能出手替我楚国扫清孽障阻碍!”孙鞅似看到了什么,他朝着湖边拱手大声喊着。 这时,湖中央之人动了,他迈动了一步,一步很轻、也很软,像踩在绵花上,踏在云朵之上,但一个瞬息便已靠近了堤岸。 他撑着一柄黑伞,白色衣衫轻逸而扬,像风中的仙鹤展翅,伴着淼淼的水汽。 他抬眼,异瞳妖异,水滴徒然溅飞,他长睫于风中颤动,似是花开的声音。 嗳? 陈白起看到来者时,脑中似空白了一瞬,但很快她便想起来了。 那一夜,在他们被暗算跌入旷洞那一夜,有一个在雨中出没的神秘身影,她当时没见着人,只看到一道身影跟一把伞,而如今那夜的人与今日的人身影作派相重叠……原来他便是阴阳家的宗主。 后卿怔了一下,微沉下眸色:“巫马重羽?” 阴阳家的宗主终于来到众人面前,他穿着一件素黑的宽袍,蜿蜒伸绕至颈间的三层单衣乃白底,从袍摆向上延伸着一圈暗金色凤凰翎羽,他执伞的手十分苍白,唇亦是白的,整个人空濛而透明,像是光线折射进用白玉雕琢的玉人身上,只缺一株桃花惹艳,便可转侧绮靡。 看到被困在水中的三个门人,他一瞬便移至其跟前,亦不知如何动作,那令三人绞尽脑汁亦难以弄破的水泡却在他手中轻易便碎开,像易碎的玻璃般,满地水珠颗粒跳动,却不再凝聚在一起,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压制着它们。 而水中的三人也一个咕噜翻滚地掉落在地面,像缺水的鱼一样,软摊地趴在地上一面咳吐着水,一面大口呼吸。 巫马重羽并不在意这三人的情况,负手一转,黑袍下摆若飞雾流烟,划过一道流逸的弧度,黑伞仍执于手。 他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后卿,细长的浅褐色睫毛软懒地覆盖着眼眸,出声道:“不妨再试试,我是否能解得开它。” 他的嗓音与语调十分独特,有一种特别的韵味,辨识度极高,他的语气十分淡缈,如同在与人讨论天气一般轻松。 后卿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这句话是他先前讲的,没想到从那时他便一直在附近,可他却没有半分察觉。 后卿没有出声,他在巫马重羽出现那一刻,便没有了之前轻松睥睨无视的姿态。 并且在他出现之后,后卿在暗中第一时间便对陈白起比了一个手势——别动,一定要藏好。 陈白起将身子再度朝柳树后藏了藏,这个阴阳家的宗主有何能耐她不知道,对于这人的存在她在今日之前也是完全不知道。 但凭他刚才露的那一手,凭孙鞅对他近似恳求的态度,她便可以明白,无论对后卿还是对她而言,这个人的存在……都很棘手。 第三百八十七章 主公,血债血偿(六) 后卿看着被救下濒临死亡的三人,嘴角一晒,慈眉善目:“想不到这一次,会是你堂堂一门宗主亲自出马。” 巫马重羽漫不经心地旋转着伞柄,半张伞面遮住他的大部分脸,细如瓷白的指尖轻打着节奏,他似斟酌了一下回答,方道:“你值得我亲自来这一趟。” 后卿听了这话,嘴角笑意愈深,目光缓缓转向孙鞅的方向:“我以为以以巫马这个方外之氏,是不会替一个营营役役之人卖命,却不想是我想错了,自古道不流于俗便孤于众,莫不是阴阳家之人避世离野太久,也打算重归这纷争乱世割据一方来建功立业?” 巫马重羽敲击的指尖一顿,他看向后卿,面上依旧是寡淡的神色:“这只是一场简单的交易。所以你也不必多费口舌了,我要的……你给不了。” 他并不听令于孙鞅,只是他有一样极想要的东西,而这个东西恰好在孙鞅手中,所以孙鞅便与他做了一个交易。 后卿闻言安静了下来。 他的确是想试探一下巫马重羽可有被策反的可能性,毕竟多一个厉害的盟友总比多一个厉害的敌人要好。 倘若对巫马重羽而言他与孙鞅合作的目的是为了权力地位、金银宝物,甚至是想裂主封侯拜相成为一方霸主,他都有信心能与他商榷将人拉拢到他的阵营当中。 但如果他要的不多,只执着某一样在孙鞅手中之物,那的确如他所言,自己再讲下去也只是白费口舌了。 所以,他也不必去问他到底要什么了,谈判正式破裂。 “既然宗主心意已决,那卿也只有舍命奉陪了。”后卿拢袖望着他,面上的所有风起云涌已全部褪尽,只剩下见惯了生死的从容与破釜沉舟的坚定。 “宗主……” 就在巫马重羽与后卿两两对视之际,郸妲婆终于缓于气,她花白的头发散乱湿透爬满脸上,瘦小的身躯手脚并用地爬到巫马重羽的脚边,她双掌重叠放地,将头重重压下,颤声道:“宗主,妲婆办事不力,请求宗主责……” 巫马重羽连眼梢都不曾施余她,仅淡淡出声打断了她的告罪。 “你们先退下。” “喏。” 郸妲婆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容置喙,便立即收声,然后又行了一个礼,便赶紧拉上还没有缓过神、趴在地上咳嗽喘息的二人,半拖半拽地朝孙鞅的方向走去。 后卿也并没有阻止她们离开,如今巫马重羽就像一座大山挡在前方,任何的动作只怕都越不过他去,所以他也懒得费那心思去整治这些小虫子。 “此阵甚为精妙,虽包含水龙阵,却又远胜于水龙阵。” 巫马重羽踏前一步,阵中水汽汹涌像在无声震喝,水珠抖动得厉害,他将手中黑伞朝上一甩,反掌一震,一股推力以他身体为中铺开,那些悬浮在半空的水珠在片刻间便尽数湮灭。 做完这一切之后,黑伞又重新乖顺地落回了巫马重羽手中,他静立而立,黑袍上的暗金凤翎也似张扬欲火之后慢慢平息下来,一切在这一刻似乎变得十分安静。 他这一手,不说震惊了孙鞅一等人,连后卿与陈白起都长长地沉默了。 ……看起来,还是真真不好对啊。 像是没察觉到四周因他而变得安静起来,他将伞面仰后,伞橼一点一点朝上,先是露出他浑然天成的下巴,淡白的双唇,挺拔的鼻梁,最后露出的是银灰似月、漆黑似夜的异色双瞳。 这是一张该如何形容的容颜呢? 之前他一直撑着黑伞,容貌若隐若现,偶然间翩鸿一眼只觉惊为天人,但如今就近再看……感受又不一样了。 太过虚幻的精致容貌一看就不像人类,像某种玉石修炼而成的精怪,那双平波无纹、薄凉不惊的双瞳一看便知铁石心肠,无心而空洞,但那张颜却无可挑剔,不似世俗凡尘之物。 尤其那一双异瞳。 躲在老柳树后的陈白起这下也将巫马重羽给看清楚了,她失神了一瞬。 提开脸不说,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有人生了这样一双异色双瞳,要说不好奇是假的,而且他还奇奇怪怪地打着一把黑伞,明明现在既没有下雨也没有出太阳。 灰瞳……若说她的黄金瞳像太阳一样熠熠生辉,庇泽大地,那他的灰眸则好像是一汪月白的颜色,诡美而神秘,她盯着那双眼睛,不自觉就陷入其中,那里面好像自有玄妙,引人入胜,总让人想再深入,再深入,再深入去看看那里面究竟藏着些什么令人琢磨不透的存在…… 这时,巫马重羽似察觉到什么,蓦地转眸,准备无误地投向陈白起所在的老柳树方向。 当真正被那双异瞳盯着那一刻,陈白起却像某股电从尾椎骨蹿上头顶,立刻惊醒,她眼睫一覆,一刻不缓地收回了视线。 而后卿见巫马重羽神色有异,又忽地盯注着陈白起所在的位置,他心下一跳,立即道:“据闻阳阴家的历代继位宗主都会有一双异色瞳,而这双如神赐的异瞳能堪破这世间一切的伪装与欺瞒,不知可否是真的?” 他这话一面是想将巫马重羽的注意力给拉回来,一面也是讲给陈白起听的。 别再有任何异动了,阴阳家的巫马重羽并非一介寻常武夫高手,一点风吹草动的异象都会引起他的察觉。 陈白起没想到巫马重羽的异瞳还不是长着好看,人家还特实用,这不是专门来克她的“雾界”? 她想了想慢慢蹲下身来,尽量不将视线放在他身上,藏得更卖力了。 巫马重羽听了后卿这话,果然收回了视线。 这是一个阴阳家秘而不宣的事,外人一般鲜少知晓,如今却被他这样大剌剌地讲出来…… 巫马重羽毛不置可否,但心底却有一丝不喜,他轻轻一转伞柄,伞橼转动,橼尖上垂坠的串珠相互撞击,一股黑雾之气从中漫爬而出,紧接着嘎——一声尖锐叫声。 众人惊悚望去,只见黑伞的伞面“扑椤”地争先恐后飞出黑色的乌鸦,一只、两只、三只……不一会儿,便有几十只乌鸦的数量,它们拖着长长的漆黑尾毛,直向周围天空刺啦一下飞去。 触目可及的灰蓝天空一下被其乌压压给占据满了,天下霎时看起来一片漆黑阴冷。 巫马重羽歪着黑伞,眉目仍淡,但眼底划过一丝趣味,吐词道:“我的白鸦最喜欢有水的地方了,便让它们陪你的水龙好好玩玩吧。” 下一秒,天空的乌鸦全部展开翅膀,一俯,如箭般,快如黑色虚影射下,而这时那些被巫马重羽平息的水珠再次如死灰复燃般集汇在一起,但这次却没用了,这些乌鸦的速度与尖锐程度远甚一般箭矢,一下便将其戳得千疮百孔。 后卿一扬臂,一条“水龙”在其身后重组了身躯,它高高仰起头颅,两须长长地飘动,栩栩如生,它张开嘴,喉中喷出水炮朝着聚集成群的乌鸦砸去。 当即便有十几只聚在一块儿的乌鸦被其砸中,掉落地面便化成一堆黑雾散了去。 巫马重羽偏了偏伞橼,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地面,银月灰眸,不与日光争辉,却有着独属黑夜的神秘与力量。 “如此不济啊。” 这时几只“白鸦”落在了他的伞橼上,他伸手一拽,直接掐爆了一只。 忽地其余“白鸦”,再度发出嘎——地一声高亢尖叫,下一秒,这些“白鸦”一化为二,身躯变小了,羽毛不再是黑,而是带着一点紫蓝色,长喙与爪子也变得更加尖锐,似吹毛利刃。 再次发动攻击时亦能察觉到它们的不同,若之前形容它们像子弹、像弓箭,那如今则升级为小型炮弹,根本不给水龙有愈合的机会,便将其的身躯啃啄得千疮百孔。 后卿知道巫马重羽有看穿一切阵术的眼睛,再放一条水龙也是没有用了,见水龙消失,便画地为牢,在四周围做一圈水结界,不让这些乌鸦靠近。 巫马重羽见他改攻为守,这种防御型阵术不如攻阵那般锋芒毕露,想看穿其破阵还需费点功夫。 他道:“这般枯守有何用?它们是不知道疲倦,可你呢?肉体凡胎,这般又能撑多久?” 只见那些“白鸦”不断地撞击着水界,而在水幕之内的后卿见着阵法摇晃,但也并非毫无办法。 他对巫马重羽道:“你的控鸟术的确令人惊叹,可你讲它们不知疲倦,这其中的真真假假谁又能说得清呢?” 随着他这一声落,只见周遭的环境徒然变化,所有人包括一直在战斗之外的孙鞅等人也一下被拉入了一个奇异又危险的空间。 他们有人感觉自己一个精神恍惚,便置身一片汪洋大海,他们在水中浮沉飘流,在溺水之际,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 有人一睁眼,便感觉四周吹过一阵扑面而来的热风,他们茫然又惊慌地打量着四周,只见方寸之地的岩石正在碎裂,而地底下翻顿着火红的熔岩,天地崩裂,许多人失重掉落,都纷纷拉扯着嗓子发出声声悲鸣惨叫。 巫马重羽紧攥了一下伞柄,以真气散音道:“别中计了,这只是一场幻境!” 虽然他们都听到了,可是这种即将死亡的感觉太真实了,除了意志力特别坚强之人能控制自己意守丹田,不为外界所影响之外,其余之人都陷入了自己的幻境当中,遭受着幻境当中的灾难而逐渐失去了神智。 而孙鞅还有郸妲婆、郸芸娘跟梅玉四人却是早最醒来的。 巫马重羽提醒了一声之后便盯着后卿,能自救者便能活,不能自救者他也没打算管了。 “你看,你的白鸦的数量好像在逐渐减少,真正不知疲倦的只是幻影。”后卿道。 巫马重羽闻言,顿了一下之后,方叹息道:“论布阵施法,我的确是甘败下风。” 其实巫马重羽以控鸟术所操纵的真正白鸦不过十几只,其它都是以阴阳术,以重幻之影而铸,其影可纵可放,可藏于寄身,亦可分之体外,但它们的力量只有真正白鸦的三分之一,并且它们的力量全是来自于巫马重羽身上。 而后卿正是看穿了这一切,他知道自己的阵法是困不住有“真实之眼”的巫马重羽,当然他的目的也不在于此,巫马重羽的“重幻之影”讲穿了亦是一场幻术,只是这一场幻术碰上后卿的幻境,便相当于孙子遇上祖宗,后卿的幻境成熟便能困住这一群幻鸦,令一切重现原型。 巫马重羽从伞下伸出一只白得发光的手,指关节微微弯曲,一只“白鸦”便敛羽落于其上,他目光像手一般轻梳其毛翎。 “之前便听闻过鬼谷后卿的名号,心想着这怕是一个难对付的人,如今真正交上手了,才能体会其中含义……” 他扬了扬手,“白鸦”便跃上其黑伞上,慢慢融入其中。 “只是可惜了,你能看穿我,又焉知我不曾看穿你。正如你能拿得出手的我这边恰好还能应付,而我拿得出手的,只怕正是你的最薄弱之处吧……鬼谷后卿。” 巫马重羽便手中的黑伞一松,风起,它便轻飘飘地落在了一旁的地上,而失去了黑伞遮挡的他,整个人的气势以肉眼可见地变了。 “宗主收起了黑伞……”郸芸娘瞠大眼睛,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梅玉也脸色发白,她道:“这次,宗主只怕要认真了。” “能令宗主收起黑伞……这赵国相国是再无生还的可能了,这世上有几个能得宗主亲自动手,他算一人,也算是他死前的荣耀了。”郸妲婆道。 而在巫马重羽扔掉黑伞那一刻,陈白起便浑身紧绷起来,像拉响了战斗警报一样。 只因系统红色提示—— 警告:前方有极度危险人物出没,以策安全,请人物尽快设法撤离! 第三百七十章 主公,血债血偿(七) 后卿视线至黑伞着地的位置划过一眼,他掠了掠嘴角,望向巫马重羽,不轻不重地呵笑一声:“孙鞅能找到你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正所谓一物克一物,要从这世上千千万万人中专程找一个能克制他功法与奇门遁甲术法之人,那绝非一日之功,他孙鞅眼下既能挑这个时机出手对付他,便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巫马重羽对他的话选择了充耳不闻,他从伞下走出之后,便轻轻地阖上了眼睛,浅褐色的睫毛在光线之中趋于软黄透明,他深吸一口气。 气溢于胸,那白得过份的皮肤似渐渐有了一番血色,那粉如桃瓣的血色慢慢汇集于他的眼角处位置,像涂抹了落泪胭脂一般,霎时令整张寡淡而清透的面容似轻叠数重,海棠红雨,艳溢香融。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之时,那一只灰眸便像注入了星光月辉,拥有了银河的奥秘色泽,而黑眸乌泽,似吞没了整个世界的光,愈发深不可测。 “其实我并不喜欢杀人,尤其是沾染上谁身上的血,所以……我会尽量让你尸首完整的。” 听他那“速战速决”的口气好像自己已经是那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后卿垂下眼眸,眸中深海波袤,他理了理衣角,低笑道:“要想杀我,也并非那般容易的一件事。” 他指尖从衣角夹缝中取出四片灰绿色的甲壳,如刺猬甲般大小,壳面上纂刻的字是用鲜血而漆,他用甲片上最尖锐的位置划破指腹,让血漫过四片甲壳,用血为祭。 完全不在意那漫漫涔血的手,后卿视线一一扫过所有人,慢腔阴调道:“今日,我若活不了,那便也请诸位与我一道去地狱做了伴吧。” 他面上仍旧是一派温和慈软的模样,但话里沾染的内容却像钩着肉、溅着血,令人浑身发寒。 陈白起绷着脸望向后卿那一只血流不止的手掌,这架势一看便知道他这是一招损人不利已的招,便是这种危急情况她想出去,但却被他一再地制止。 他朝她比着一个绝对的手势。 寻找时机——逃! 逃? 她看懂了,神色多了几分怔仲。 她若逃了,那他怎么办? 况且……她目光像无机质的玻璃珠子一般,冷泠冷地看向被人重重护着的孙鞅,目光如炬,沿途似灰飞烟灭。 好不容易再次见到她“前世”的仇人,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便这样灰溜溜地逃跑了?! 她嘴边咧出一丝笑,像镰刀,唇角成锋。 不可能!她做不到,她要让他血债血偿! 那一厢后卿并不知陈白起的心理活动,他如今遭遇强敌,自知生死未卜,只希望藏起来的陈白起能够寻得生机,逃脱这一场无妄之劫。 为此,他必须尽可能地折损对方的力量,让他们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无暇顾及与发现其它。 当四枚甲壳汲食饱了后卿的血液之后,他便将它们分别推送至阵中的金东、木南、水西与土北位,他洒血成脉,奇门催强光,地表一阵颤动,从这四个方位四位巨神应阵而生。 咚!咚!咚!有节奏的踏步声从光中传来,地面也在随之震动,周围一直很安静,这几声响动显得尤其突兀。 孙鞅忙挥了挥手,召集军队将他护好,他表情严峻,像强撑着受惊的心弦,却仍旧脸色发青,两眼直瞪瞪地盯着阵中。 如此异动,到底将要发生何事? 随着光线渐褪,只见四个身材魁梧巨大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它们身材庞大,高愈数丈,膀大腰粗,完全像传说中拥有力大无穷的神人。 但等他们终于看清后,却发现这四个巨大身影一个失去了一条手臂,一个则没有头部,一个断了一条腿,一个则胸前心脏处破了一个大洞。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四人一看便不像人,哪有人没有头还能动,还能走的?! 众人脑门发昏,愕语道:“这、这四个是什么怪物啊?” “这是……”巫马重羽仰头打量着这四个形象猎奇,但看起来威胁力却极大的人形怪物,思索了一下,却一时并无头绪。 郸妲婆嘘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尤其是其缺失的部位,忽然脑中闪过一些壁画图腾,福至心灵,惊喊道:“是四大厌神?!” 由于是老人,因此见识面亦比寻常之人广些,在所有人都迷噔噔之际,唯有她喊了出来。 听了郸妲婆的提醒,巫马重羽也反应过来了,四大厌神的传说他也曾听过。 “上古有四大厌神,它们分别代表怨憎、灾祸、疾病与困苦,由于这些厌神的存在十分令人类厌恶与害怕,于是便向上天祷告,请四大厌神消失,不再现世于人间,天神听到了,可它却并没有答应人类的请求。” “天神道,四大厌神的存在必有其存在的道理,不能令其消失,但可以遏制其任意肆虐,于是天神分别夺走了怨憎的一条手臂,灾祸的一颗头颅,疾病的一条腿与困苦的一颗心脏,令其痛受其痛,祸所其祸。” “而四大厌神也有名字,分别是谛、重光、厄、骥。” 巫马重羽道:“神?”他慢慢道:“不过是些编造的虚幻存在罢了。” 后卿对这话也赞同,他按着滴血不止的左手臂,醇悦的嗓音多了一丝嘶哑:“它们的确是阵器所化,可它们代表的力量却非虚幻。” 巫马重羽面无表情,眼尾稍稍上挑,像粉脂融入水中泛起淡淡涟漪,他道:“有点意思。” 他一挥袖袍,手掌中凝集出一团灰光,他用修竹般白皙的指尖一抹,灰光化长,他指尖所至,灰光便化成万千羽翎飞化,最终从中幻变出一柄长剑。 长剑通体为白色,唯有剑身上镶嵌着四颗颜色夺目的宝石,分别是红、绿、紫、黄。 巫马重羽起势,剑上的第一颗红色宝石亮起,代表着赤焰之光,它吐出的红光迅速包裹住剑身,令其如同吐焰之鸢,一路划过的水珠全部被火焰的温度给汽化成了烟雾。 巫马重羽身影一换,便跃上代表怨憎的谛肩上,谛赤目怒眼地扭过脖子,喉中发出一声像山石滚落的低鸣,它挥臂便朝肩上扇来,但却没有拍扁了巫马重羽,而是拍了个空,击打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发出沉重的肉震声。 此刻的巫马重羽已轻桥地站至其头顶之上,他低下头,像缺少感情管理的面上多了一抹深思。 之前的那片染血的甲片正嵌于谛的脑顶之上。 谛挥手打头,但笨重的身躯却完全不如巫马重羽灵活,于是它张开嘴,吐出一条非人力能达成的长舌头,一个勾卷便缠住了巫马重羽的脚。 长舌上面还流着湿哒哒的液体,颜色发黑黯臭,所触之处发出“嗤嗤”的响声。 巫马重羽没料到怨憎的舌头竟是武器,一时不慎被逮住了,并且它舌头上的粘液具有腐蚀性,若再耽搁,只怕会融皮消肉,于是他立即挥剑砍去,那呼啸的火燃一下便顺着它的舌尖一路燃烧至其嘴中。 “呱——” 谛惨叫一声,便松开了巫马重羽的腿,扯着舌头痛苦吼叫,而这时,代表灾祸的重光从后方冲了过来,他虽没有头,但却像能看得见一样,双臂一揽便准备无误地从背向掐住了巫马重羽。 呃——这强蛮的力道直接让巫马重羽感觉腰间的骨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他深吸一口气,反手用剑狠狠地刺入了重光的手臂,但火焰只令重光的手臂发红,并没有影响到它用力收紧。 巫马重羽颦了一下眉头,当机立断地转变剑中蓝宝石,只见火光之剑立即变成蓝幽之色,并散发着一股透骨寒意。 只见冰蓝之剑沿着方才插入的伤口一层薄冰开始覆盖而上,重光那用力的双臂渐渐僵硬,巫马重羽见有用,便双臂一张,施剑旋转“瓦啦”一声,重光的双臂如破冰一般粉碎了。 而巫马重羽刚脱险,另一头的代表疾病的厄单脚一跃而起,巫马重羽感受到头顶一片阴影压下,抬头之际,却先一步身形移挪,砰!地一声,只见方才所站的位置已被厄砸了一个坑洞。 厄虽身形属于高长,但较另外三人却瘦了扁许多,手长脚长,因此灵活性相对而言较强,它前体屈膝,像炮弹一样再度发射过来,巫马重羽身轻如羽毛,一个翻身便挪开了位置,但却被身后辗压而来的巨大阴影笼罩住了。 巫马重羽朝后仰头,却见代表困苦的骥低着头,正幽幽地盯着他。 骥是四神之中最高大也是最强壮的,他就像一座小山一样,厚重又结实的身躯令人撼动,他完完全全便遮挡住了巫马重羽的退路。 巫马重羽想要躲开厄的冲击,便必须先将骥这座挡路山给挪开才行。 他一跃而起,剑身再度变成郁郁鲜活的绿色,剑光柔韧不摧,直取骥的头部,骥退后两步,推出一掌挡在脸前。 不过是块笨重的石头,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巫马重羽轻盈一扭身,便踏其掌缘,借力而翻跃至骥身背,挥剑直取其后脑勺。 当剑蔓爬出无数枝蔓射入其后脑前一秒,巫马重羽突觉心脏一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掌紧紧地攥了一把,他双瞳紧缩,险些一时握不住手上的剑。 这时骥反手便是一掌刮来。 那厚重的风声夹带着催枯拉朽的力量令巫马重羽头皮一紧,立即将绿剑转变成金剑,黄光乍现他又以双臂挡前,却仍被重重地一把挥倒重砸在地。 “宗主!” 郸妲婆与梅玉她们紧张地喊道。 孙鞅也紧张地看着局势,他见巫马重羽在地上闷咳了一声,然后慢慢站了起来,端看其外表无恙。 他道:“如今这阵中之事你我也插不上手,还是静观其变吧。” 而刚才被打倒在地巫马重羽的确无恙,他持着金剑,打量着长舌受伤的谛、双臂粉碎的重光,又看向单腿跳跃的厄、与失了心脏的骥。 暗忖道:“怨憎、灾祸、疾病与困苦……方才那忽然的不适,是巧合还是……” 不对,这四厌神并非是斗神……巫马重羽神色一顿,忽然有些明白了。 “看来你好像明白了。”后卿因失血过多而面色渐渐开始苍白,他这次付出的代价不少:“当初天神因为要遏制四厌神对人类的残害,便夺走了它们身上最重要的一样东西,这是为了让四厌神能对人类的痛苦感同身受,但同时,天神也是公平的,若人类反过来想伤害它们,便一样会受到相应的惩罚,伤人如同伤己,这一局,宗主又打算如何破?” 伤人伤己? 巫马重羽轻弹手中剑面,开始沉吟。 他之前毁了谛的舌头,它代表怨憎,怨憎是一种情绪,难怪他会感到心浮气燥,心脏处难受气闷,但由于他这人历来便感情寡淡,所以受到的影响有限,倒不置于失控。 而重光代表灾祸,他毁了它的双臂,所以他如今相当于祸运加身、气运减弱,难怪方才那简单的一招都避不开,险些因此被伤。 而在巫马重羽分神之际,后卿则背过手,朝着陈白起的方向催促。 ——趁现在,走!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主公,我带你走(一) 在这个“龙域”的阵中,后卿以血献祭,以苍古神兽甲篆刻的经文为介,拟幻而出的“四厌神”便是这阵中的主宰,所有一切都将严厉地遵循着阵中运行的规律,它以传说的“四厌神”为背景,他若企图伤害它们则会受其反噬,最终两败俱伤。 陈白起有麒麟瞳,她的瞳术也能辨别阵法。 这个阵说到底,其实是一个“困”阵,后卿知道巫马重羽有着看穿一切的“真实之眼”,普通的手段于他眼中根本毫无作用,于是他才用了这个以彼之茅攻彼之盾的方法,强则自苦,弱则自受。 当然后卿为了布下这个阵,自己也没落着个什么好,以自身的精血来布阵其折耗的是寿命。 通俗来讲,这个阵的作用那就是——来吧,互相伤害吧,看谁能扛到最后。 当然陈白起并不知道后卿为此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但她看见后卿手上的血一直没停过,也不知道是因为阵法的缘故,还是被那个古怪龟甲割伤的缘故,总之再这样让他流下去,即便没有被孙鞅那边的人干掉,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 她盯着他袖袍下半掩的手,指尖半蜷缩,苍白如昆仑雪玉,因失血过多而透着清寒之意。 滴答、滴答…… 鲜红的血,像一点一点在流逝的生命…… 陈白起眼底闪过一丝幽深,像破冰的剑魄,渗着坚不可摧的战意。 她自知没有胜算,也知道后卿拿命来博的原由大半是为了保全她离开,所以她犹豫过、衡量过、也取舍过,可最终……她还是拗不过自己那一颗本心。 郸妲婆在阵外佝偻着身躯,由于之前的狼狈而搞得披头散发,槁木形骸唇黑面沉,她此刻双目阴眯,便像恐怖故事当中的鬼婆婆一般:“鬼谷后卿当真是一个不世奇才,此等奇术妙阵只怕连鬼谷子都难以企及吧。” 孙鞅骑在马上,听了底下郸妲婆阴阳怪气的“赞论”,神色一度阴沉似水,他笑了一声:“他若好对付,我又何必花大功夫请了尔等阴阳宗师出山,可如今看来……” 他盯着阵中似陷入困局之中的巫马重羽,气结于心,信心大跌,一面既嫉恨后卿的奇世之才,一面又暗嗤阴阳家的盗世欺名,连损三人,甚至最后还搭上一个宗主都没有将后卿拿下。 郸芸娘自然听出孙鞅语气中的不对劲,她气恼地回头,抑着脾气质问道:“先生莫不是认为宗主会输给他后卿?” 孙鞅淡淡瞥了她一眼,不晴不阴道了一句:“不敢,也不愿这般想。可眼下阴阳家的宗主好似已处于下风了,老夫只是担忧啊。” 梅玉也听不过去了,她毕竟是阴阳家的人,自然有责任维护自家宗门声誉,她道:“先生且莫急,宗主真正的实力根本都还不曾施出五分,你若太过下结论便未免武断了。” 孙鞅闻言一愣,似信非信,却也不曾再多讲些什么。 郸妲婆这时“哈哈”地笑了起来,她扬起下巴,没有眉毛的颧骨凸起,愈发显得她眼小而阴戾:“我老太婆说过,宗主只要出手,这世上便根本没有人能够逃得掉,你若不信,便看下去吧。” 听到她们这样讲,孙鞅也因她们谜一样的信心少了几分忐忑,于是还是按耐着情绪,静观其变。 另一边,巫马重羽将手中的剑朝远处一掷,剑尖便呲地一下深深插入了地面,失去了主人的倚重,剑身眨眼间便扑哧一下幻化成黑片鸦羽散飘于空气之中,继而完全消失了。 “方才只讨教了一下谛与重光的神难,的确令人惊奇,不知剩下的两厌神是否亦一样别开生趣呢?” 巫马重羽端着寡淡的表情,却又拥有一张昳丽如山茶荼蘼般容颜,他微微一勾嘴角,这样细微的表情一变,刹时便冲向了厄,快如闪电的身影于半途骤然消失,而再次出现时已一脚踢向厄的单腿之上。 厄一时晃站不稳,一臂挥向他,但一个眨眼的光景巫马重羽便已立于它的肩上,并高高举起一掌准备直取其脑门。 只是这一掌还没有触及到厄,却倏地变软,只见巫马重羽的手臂关节一阵扭曲,竟“咔嚓”地折断了。 扫了一眼断掉的手臂,巫马重羽连眼神都不曾变一下,毫无犹豫,另一只手“啪”地一下拍向了厄的脑袋,只听“咔嚓”一声厄的脑袋便被扭转了一百八十度折角。 等巫马重羽一移开,它便无力支撑轰然倒落地面。 后卿看着倒下的厄,玲珑墨眸一凝,他竟然…… 巫马重羽按着断掉的那条手臂,抖了一下肩膀,表情虽像刚散完步回来一般,但嘴角却溢出了血,由此可见他所受的罪并无表面所见那般轻松。 而其它人多多少少都被阴阳家宗主所呈现的狠厉给震呆了。 之前后卿所讲的话他们也听见了,伤人等同伤已,这便相等于将自己给绕了进去,虽然“四厌神”伤不了巫马重羽,可同样巫马重羽也不能伤它们,但若这样一直僵峙着便破不了阵,所以讲这个阵十分流氓,明摆着让人左右为难。 可偏偏巫马重羽就不信这个邪,别看他一副深山归隐不问世事的寡淡平静模样,但实则了解他的宗门同仁都知他这人其实是一个隐性的战斗狂,一旦被挑起兴致,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不死不休。 后卿的血仍旧在不断地滴着,这个阵需要他的血持续供应,若不用血献祭则阵停,这件事情只怕已被巫马重羽看透了。 巫马重羽伸出一根手指揩过嘴角的血迹,长睫如鸦羽纤长,落落漪美:“只有爱惜自己的羽毛,才会害怕它们的反噬,而我……偏偏无所顾忌。” 他掀起眼皮,瞄准代表“困苦”的骥,暗金凤翎于空气中一摆尾收,一脚便踢其胸口,骥厚壮的身躯受此一脚却只慢吞退了一步,却不受影响。 巫马重羽借力一转身,落于地面之后,便一化为二,像从身体内扯出另一个“巫马重羽”,两人立于一块儿,并无差异,宛如两个双胞胎。 这一幕超乎常识的画面震惊了所有人,包括后卿与老柳树后的陈白起。 两个巫马重羽十分默契,双手迅速结了个繁杂的印,两指并拢,合并画出一个金色五芒星,星阵之中光芒乍现,一只纤毫毕现的金狐跃阵而出。 它只有上半截身躯,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流光之后,便一口扑杀向骥。 骥身躯庞大,相对的动作也比较笨重,根本没法抵御灵狐的机巧便被咬中了喉部,它仰脖一痛吼,一只大手用力地将狐身抓住,扔掷到地上。 金狐砸到地上后一阵烟散,但转瞬又于另一个位置凝聚,它再次一口狠咬上骥的肩胛位置。 别看金狐不大,但它咬下的伤口却会不断扩大,像破了一个洞的瓷器沿着裂痕开始绷毁。 骥痛叫一声,反手一抓,却触碰不到准确位置,便扭转过头,一直朝后耙抓,导致最后晕头转向,轰然倒地。 噗——这时遭到反噬的巫马重羽的分身一下便炸开,在它消失之后“啪”地掉落一个肢体断裂的替身娃娃,而真正的巫马重羽则感觉精气像瞬间被掏空一般,水色红光的面上覆上一层灰暗苍白之色。 但他没死,他受到的反噬一大半都被替身傀儡所承担了。 这时五芒星再度出现,金狐重新跃回了星阵之中,阵闭而合。 这时再看,四厌神都受了重创,阵毁大半,当然巫马重羽的情况也非安然无恙,但到底来讲比一开始预料的要好上许多,毕竟他最后一步是拿了替身傀儡替他挡了一劫。 巫马重羽不稳地迈前了一步,一手按着自己的那只正常的黑眼之上,只露出一只银河流淌的眸。 “后卿,你输了。” 他喟叹一声,只闻周围的结界就像玻璃破碎一般,阵法彻底散去,景物鲜明,河堤绿柳依依,只留下面色苍白的后卿站在那里。 后卿看着随着四厌神消失而坠落在地面的四片碎裂的甲片,其实他早就预料到了这种结果,所以他也不意外巫马重羽能破阵。 他想着,至少他拖延到了足够的时间,让白起安全地离开了…… 他弯了弯嘴角,半边身子染满了鲜血,光线从柳叶透过洒落他神骨清俊的面容之上,那从骨子里透出的名士从容风范令人侧目。 孙鞅此时已激动得跨下马匹,眼见巫马重羽如他所期盼一般将鬼谷后卿拉下神坛,他的心情可谓是错综复杂,惊喜交织。 “宗主,杀了他!”他眼中暴射出火热的情绪,颤着音大声喊道。 巫马重羽听了,没回应他,只安静地看着后卿道:“你是一个值得被人尊重的对手,我会留给你一条全尸的。” 他一扬臂,指尖一拢,一支丰满黑羽夹于指缝间,一弹指,它便朝着后卿的额心极速飞去。 后卿没有害怕也没有闭上眼睛,他心想着,死前仰望着一片光,也总比闭上眼只剩一片黑暗陪伴要好吧。 只是…… “白起……” 第三百七十二章 主公,我带你走(二) 眼见后卿犹如强弩之末了,孙鞅双眼瞠得大大地,双臂小幅度地颤抖着,激动、紧张与狂喜袭卷着他的身躯,令他难以自持。 他可以说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眼看多年的夙愿即将得以实现,他对接下来发生的一幕简直连眼皮都不舍得眨一下,死死盯着,他要亲眼瞧见后卿死在他的面前,他要让他再无翻身的机会,永远地结束由后卿带来的这一场梦魇。 而就在孙鞅一众虎狼之辈都认为后卿这一次绝对在劫难逃之际,一道高大的身影急扑而上,硬挺挺地挡在了后卿的身前。 而那根势不可挡的黑鸦羽翎由于“他”的横插一脚,不曾刺入后卿的额头,反而射入了“他”的后脑勺,“他”睁着一双木然空洞的眼睛,便仰身倒在地。 后卿一怔,他垂下眼,盯着地上这个陌生的“男人”有那么片刻难以回神。 而孙鞅则像被捶子无形砸了一计,整个人既懵又大口喘息了一下,胸口起伏得厉害。 他眼眶都眦红了,捶胸顿足已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懊恼。 眼见临门一脚便能成事,却总是事与愿违。 而其它人此刻也是又惊又疑——方才那舍身为后卿赴死之人究竟是谁?! 再一看倒在地上之人,观其骨骼身形乃是一名男子,其五官普通,肢体躺落时有一种不协调的僵硬刻板,更令人啧奇的是“他”竟没有流血,并且在“死”后不久便烟消云散了。 这一幕不可谓是惊奇得不可思议,江湖上的确有许多手段可让人死后不流血,但绝没有哪一种能令人的尸体凭故消失的,更何况方才他们真真的瞧见这人是挡下了巫马重羽的“墨羽翎”,这说明此人并非幻术所变,乃有实体真躯。 而的确,这突然冒出来替后卿挡死劫的并非人,而是陈白起放出的“药侍”。 而趁着所有人被“药侍”的突兀出现又奇异消失场面扼住全部注意力之际,一道纤瘦身影溜近后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便拽着人走。 “还愣着干什么,快走!” 后卿回过神,被拖着走了几步,倒是一眼便认出了来者,他震惊地瞪着来者的后脑勺:“你、你不是……”走了吗? 他本想这样问,但很明显陈白起从头到尾都在根本没走,甚至在最危机的时刻还为了他暴露了。 陈白起面上戴着一层面纱,风吹起她的额发徐徐,她乌润双眸清亮,道:“我折回来找你可不是为了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这里。” 后卿闻言张了张嘴,想责叱她这种时候竟还不知轻重胡闹,也想心疼她不知以自身安危为紧为他陷入险境,但这一切的话都好像力不从心了,他喉中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话未出但眼眸却先一步润泽,他看着她目光柔软得不可思议,同时亦饱含着难以承载的幽深情意。 陈白起本想带着后卿一块儿水遁,但可惜他们没走出几步,便被一道飘拂轻邈的身影挡住了前路。 陈白起拉着后卿脚步一滞,面无表情地盯着来者。 他手持黑伞,面容如雪魅般苍白,一袭黑金长袍令他仿佛是于天地之间最神秘纯粹的存在。 他本对这冒出来相救之人不感兴趣,他的目标很明确只有后卿一人,但当他那一双淼淼而平淡的目光在不经意扫向陈白起之际,定了定,神色有片刻怔愣。 噫? 他眯了眯睫毛,似在思索着什么,良久,薄白的唇低吟着:“你……好生奇怪。” 他那像能穿透一切的目光令陈白起浑身不自在,而他那近似自语的话被她听入耳后更是鸡皮疙瘩冒起。 她哪里奇怪了? 奇怪的是他吧。 哪有人对第一次见面的人便讲出这样古怪不着调的评论,陈白起自信,她这样中规中矩的普通老百姓模样,绝对比他们阴阳家这些搞社外活动的人要正常许多。 但陈白起忽然又想到先前后卿讲过,巫马重羽的灰眸能看穿世上一切的真伪,若当真如此,那他到底能将她看透到什么样的程度呢? 在他的眼中,她如今又是如何模样呢? 在陈白起怔神时,后卿察觉到了巫马重羽那异样神色的打量,便立即挡在了她的身前。 哪怕此刻他因为失血过多而十分虚弱,耳鸣目眩,但他仍记得要保护陈白起,为了她他不能让自己示弱于人前。 “放了她。”后卿哑着声道。 巫马重羽单手转着伞柄,另一只折断的手臂松松地垂在一旁,他偏了偏头,幽凉瞿白的面容鲜少情绪,他道:“她的身体着实奇怪,你莫非不知?” 后卿没理会他的话,他的气息已经开始紊乱,连站立都显得十分困难,他稳着平调道:“巫马重羽,你与孙鞅交易的是我的命,你讲过你并不喜欢手染鲜血,所以一条与你并无牵扯的无辜人的性命,我希望你能够放过。” 这倒是后卿面对巫马重羽至今唯一一次放软了态度,而他却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身后的那个姑子。 巫马重羽看了两人一眼,哪怕没看清楚两人到底是何种关系,但也能猜出后卿对那姑子绝非寻常的维护。 陈白起听了后卿的话下意识颦眉,她正想说话,却被后卿反手地抓住,那微凉用力的手指像是一种对她无声的诉求——别为了他冒险,一定要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这一刻,陈白起感觉到心中一窒,既憋闷又酸涩。 巫马重羽对后卿的话表示赞成颔首,但他却必须反驳他一件错误的事情:“她的确与我的交易无关,可是……我与她并非毫无牵扯,我曾见过她。” 后卿一愣,下意识将询问的视线瞥向陈白起。 他们见过?! 陈白起听了巫马重羽的话徒然想起了不久前雨夜之中,那一道撑伞似游离于阴阳之间的神秘身影。 没错,他们之间勉强来讲应当是有过“一面之缘”,可问题是当时的她是“陈焕仙”,并非如今女身的“猎人”,难不成…… 正当陈白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际,便听到巫马重羽娓娓而奇趣道:“她当时确为男身,而如今又确为女身,两者皆如假包换,你讲,这世间怎会有如此违背常理之事?” 巫马重羽第一次在一个人的身上看到如此之多的违和感。 即便他并非一个好奇心重之人,却也被她身上隐藏的秘密给引来了兴趣。 叮—— 系统:主线任务——护草使者,狭路相逢勇者胜!关键时刻抛下同伴独自逃生的人是可耻的,于是你决定拼尽全力救护同盟国的同伴鬼谷后卿逃离危险局势,接受/拒绝?(注:非强制性任务需求,可行拒绝,并不受任何惩罚。) 任务奖励:大型生命药剂*1。 系统发布的这个最新任务在于陈白起而言已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她本来就不打算抛下后卿独自逃生,然而,当她看到任务奖励之后,却被这仿佛从天而降的意外之喜砸中脑袋,开始不淡定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大型生命药剂”,大型生命药剂是属于暗金色系,这表示是它是一件特稀有物品。 她想着“小型生命药剂”可以皮外伤的人即刻恢复如常,“中型生命药剂”能让重伤的人短期恢复安康,那“大型生命药剂”的功效岂不是能更神奇? 她之前没有机会研究,但如今好不容易在任务奖励之中碰到,她内心是十分兴奋与渴求的。 但是能拿出这样激奋人心的任务奖励,这个任务的难度也可想而知,在一片四面楚歌的环境之下要保全两人全身而退,这无疑是悬崖上摘花。 眼下不就是若赢了,他们就命、利双收,若输了……也不过就是一开始就想好的最坏结果。 “别再费口舌了。”陈白起收回思绪,迎着后卿的目光,她拿出一瓶“小型生命药剂”,不由分说便喂于他的唇边,不顾其它人的打量跟揣测。 “张嘴,咽下。” 她不是在跟他商量,也没有开口解释所喂之物是何用途,只要求他照做。 后卿的确不知道陈白起在喂他些什么,若是别人这样做他绝对不可能张嘴,但是这个人是陈白起,他相信她是不会害他的,于是便朝她纵容一笑,并没有异议地照她所言做了。 他心想那瓶中之物看似腥红如血只怕味道难以下咽,但实则咽入喉中却并无异味,甚至十分甘甜,它润过他的嗓子,让他先前感觉干哑的喉咙有了舒爽的感觉,并且当它渐渐融入体内,他身上的寒意也一扫而空,那失血过多造成的难受与晕眩也逐渐缓和。 “这是……”他诧异地瞠大眼睛,盯着陈白起手中拿着的空血瓶欲言又止。 陈白起知道他心底的疑惑与震惊,这种事情只有当事人的感受是最直接跟最深刻,以往陈白起怕惹人怀疑都是将“小型生命药剂”分批兑了水给他人使用,但眼下的情况已顾不得那么多了,一来她接下来需要他帮助,二来他的情况也不适宜拿“益气丹”来慢慢回血,因此它的奇效一发挥出来,自然令人惊奇莫名。 她将空血瓶收入袖中,实则空瓶子很快便会自行消失,若被人瞧见自是麻烦。 周围耳目众多,陈白起没法解释,她道:“可好些了?” 后卿被她那一双乌润透澈的眸子关切地注视着,只觉一半满心欢喜一半揪心复杂,他迟疑地点头,他想问她喂他的这到底是什么,为何会有这样神奇的功效,她又是从何得来。 方才他感受到了不止是体内损耗的气血痊愈,甚至连他手上的割伤也结痂掉落。 这样等同神迹的药效,他相信即便是神医也无法做到。 但眼下在她毫无杂质关怀的目光之下,这一切都好像一下变得那样的无关紧要。 “我好多了。”他轻握她的手,他手上已恢复了正常的暖意,而陈白起的体表温度要稍低一些,他握着她时慢慢过渡着自己的暖意,就像他与她渐渐融和成了一体,这样的感知令后卿心脏一阵火热,眸光发亮。 另一头,已将后卿与陈白起看作是笼中之猎物的巫马重羽对他们的所作所为看在眼底,只见那个本身潜藏古怪的姑子给后卿喂了一瓶猩红的东西喝下,他那灰败惨淡的气色便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正常,他亦难免受到撼动。 他将投放在后卿身上的关注力,开始一点一点挪移到她身上,他浅褐色的睫毛软软耷下,异色双瞳闪过一道光亮:“你果然……很奇怪。” 陈白起敏锐地察觉到从巫马重羽身上传来的“蠢蠢欲动”,哪怕从他的表情、他的语气、他的呼吸频率来探测都没察觉到异样,但她依旧本能地戒备起来。 “是不是非得打倒你,我们才能够跨前一步。”她平静道。 而这一步的开始,便已被无形地设置成了地狱级难度,宝宝不说,但宝宝心底着实苦啊。 巫马重羽微扬眉,低垂的伞檐勾勒出一道浅色的阴影,他即便是这样细微的动作表情亦令他的人鲜活了一些,他身上的气流一涌,衣袍与黑发无风飘浮而动,下一瞬,竟已站至陈白起的面前。 他一掌便推开了在旁的后卿,他低下头,凑近她的面目,将伞遮于两人头顶,异色双瞳如一汪平静湖泊上熠上一层名曰好奇的光泽:“打倒我?不知,你又能做到哪一步呢?”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主公,我带你走(三) 在巫马重羽靠近陈白起之时,吹拂而过的风扬起她的面巾,乍现一瞬,不算太尖削的细圆下颌,俏巧的琼鼻,尤其一双不点而朱的微翘菱唇……陈白起的面目在他眼前若隐若现,又隐于深晦。 无知究竟是一种幸福还是另一种的自我毁灭呢? 郸妲婆扬起一双暮暮老矣的眼睛,嘘眯地打量这个贸沌冲出来护着后卿的花裙姑子,她心底无不感到古怪与怀疑。 人老了,便容易设想得多些,当然也有足够的底蕴与阅历看透一些实质性的问题,比如眼下这个粗衣花裙姑子虽是一身普通平民的装扮、无佩无饰,但其举手投足之间却风流仪态、蕴仪越华,她瞧着身形纤弱如内府孺人,但眉目却又转如磐石、星辉熠耀,有着一股不畏雷霆风雨加身的强悍之势。 如此既弱又强、既贫又贵的矛盾感集于一人之身,这便是不同寻常了。 关于这一点,年轻人或许瞧不准,但孙鞅也算是老谋深算,多少也察觉到了,同时也在心中暗恨不已。 梅玉与郸芸娘倒不见得一眼能将一个陌生之人看得透,但也觉此人此时出现甚为古怪,这周围他们分明已肃查干净了,她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何以先前竟无一人察觉? 此次后卿等人入城,那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进行的,这其中有何人、有几人、是何身份都大抵早就掏清了,可此姑子却是不在此列,这只是说明她是一个意外、也是一个变故。 但梅玉对一介不谙武艺的小姑子自不见得有多关切,哪怕她先前“凑巧”救下了后卿,她也不以为然,只漠然而视,她心底自然不觉得这样一个身手普通的姑子能在她们阴阳家宗主跟前掀起多大的风浪。 而郸芸娘的想法与梅玉大抵相同,只是她却又比她多关注了一些东西,比如她眼睛毒辣,远远便瞧着这个姑子恰逢妙龄,行动之间身段风流、回顾之际眉眸藏妖,即便蒙着一张脸,她却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认为这藏在背后的容貌绝对不俗。 要说郸芸娘这个人历来擅常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普度众生的白莲花模样,但实则外貌与心肠却是迥然相反,她心胸十分狭隘,自持美貌受捧,常对于同性之间的竞争关注多于其它方面。 而郸芸娘只不过远远瞥了一眼便有一种“勘破”心思,相反离得最近的巫马重羽对着陈白起无意识展露的“风流”却无动于衷,哪怕双方靠得这样亲近,他心中也完全没有一丝男女的旖旎心思。 当然陈白起对他更是心明境空,她在意识到巫马重羽对后卿做了什么之后,亦第一时间出手,她伸手一张,发动了“邪巫之力”,只见白皙的手掌蕴染了一团漆黑雾意,黑雾化成五条长绳将险些摔落于堤岸的后卿给重新了拽回来。 她转头避开了巫马重羽的黑伞,疾步跑过去,将后卿一把扯回身边,问道:“没事吧?” 后卿稳下虚晃的脚步,见她目光发紧,便摇了摇头。 方才巫马重羽推攘那一掌见不得有多狠,但后卿并没有真气护身,因此猝不及防岔了一下气,但很快便又缓了过来。 陈白起见他方才还算红润的脸色再度白了,她眸色徒然变暗,她转过头对巫马重羽道:“你方才讲什么?我能做到哪一步?” 她顿了一下,笑了,但眼底却并无笑意:“你尽可拭目以待。” 虽然她不一定能轻松地干掉一个巨头,但是她若想让他不好受,凭她堂堂高级“巫医”难不成还没有办法了? 眼下陈白起已经算是破罐子破摔、百无禁忌。 此时她并没有身份上的阻碍,便不怕被人看穿,在所有人眼中现在的她就是一个来历不明神、突降人群的姑子,这其中只有后卿知道她的部分秘密,她先前是一直提防着他,可此一时彼一时,她也顾不得暴露更多了。 巫马重羽听了她的宣战之言倒不似其它人一般心觉好笑、贬低与藐视她的决心,当他目光静静投注于一人身上时,莫名有一种干净与单纯的专注。 他本只来取后卿一人之性命作交易,如今却被她执意阻挠,他越不过她去,当然也不可能让她将人救走,玷污了他阴阳家之名声,因此她的命他是被动地要接手。 先前巫马重羽与后卿讲不愿杀人,这的确是实话,若非与孙鞅交易之物于他而言十分重要,他也不会特来这一趟,若非他的门人拿后卿无可奈何,他也不会亲自出手。 所以他才与后卿“交涉”了几句,接受了后卿的说法,不与陈白起计较她的“打扰之罪”,可明显她并不接受,还对他有了敌视之意。 这令他略有些不被理解的委屈,虽然从他那张表情失调的脸上是看不出什么意味。 他敛下长睫,伞橼下垂,他淡淡道:“倒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他却没有直言下去。 而他讲得很轻,除了离得较近的陈白起与后卿模糊听见,其它人却是不知这句。 而陈白起与后卿却对此充耳不闻,只当他是在自言自语。 “你还能再布阵吗?”陈白起一手搀扶着后卿,一边凑近他耳语道。 哪怕这种时刻,后卿心尤淡定,他十分享受与陈白起这样的亲昵靠近,尤其是她主动的,他不由得眼角弯弯,玉逸俊容愈发勾人,他凑过唇,学她道:“交给我吧。” 嗳…… 陈白起扬眸看他,没想到她只开了个头,他便像知道她的打算了。 他与她似乎有种天然的默契,她不觉感到舒心,回以他一抹笑容:“虽然不知最终会如何,但你愿意与我一道……”她转头掉向巫马重羽,收起了笑道:“让他们且看看,小看什么都别小看只剩一条退路的小人物。” 她忽又觉这话有问题,停顿了一下,想起人家后卿可不算小人物,甚至在九州还算得上是鼎鼎大名,她笑了一下,又悠悠又补上一句:“还有暂时落魄的大人物。” 后卿闻言,抚唇失笑,但眼神却宠溺又纵容地瞧着陈白起。 虽然不愿她陪着他冒险,但不可否认,若连死都能与她在一块儿的话,他心底到底是有一种隐秘的满足与快活的,他这人历来自私,难得有一人能满满地占据在他心底,因此他哪怕表面装得再无私成全,心底最黑暗的深处却是想勾缠着她一生一世在一起,哪怕是共赴黄泉地狱。 这话入了巫马重羽的耳,他只微微颦了颦眉,但也不觉得这话难听刺耳,只是他从中听出了双方不可协调的决心。 说实话,巫马重羽面对陈白起时要比后卿态度更和善一些,虽说谁也没在他身上看出两者的区别,但他能容忍她蹦跶这么久都不曾出手,便是一个证明。 “便从方才你救他的那一手,便不算一个小人物。”巫马重羽老实回道。 众人这时也蓦然想起,方才那替后卿挡下致命一击的似人非人,十有八九便就是这个不显山水的姑子弄出来的。 毕竟这里除了后卿就只剩她了。 “尔究竟何人?你可知眼下你插手的乃我楚国与赵国之事,何等后果尔可承担得起?”孙鞅在后疾言厉声道。 陈白起听到那道谈不上陌生的声音响起时,背脊徒然一僵。 后卿是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异样,他知道陈白起的真实身份,自然也多少知道一些她与孙鞅之间的恩怨,他不忍看她难受,便伸出一只手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其实他更想将她拥入怀中,软言情语地安慰抚贴,可遗憾的便是眼下时机、地点都不对,只是一想到孙鞅曾对她的伤害,他一向暖意融融的眸色亦幽暗下来,森罗密布。 他想着哪怕最终杀不完眼下的全部,也唯独不能放过他一人。 陈白起感受到了他的担忧与心疼,便定了定神,咬牙沉锭下心中的翻江倒海。 她一直避免自己将视线看向孙鞅,因为她知道她眼中的杀意是掩藏不住的,如今绝非暴露自己的时机,然而当她听到他主动与她讲话时,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讥笑了一声:“赵国与楚国?呵,你孙鞅算什么,你一言便能代替楚国,如此,你又将你家主公楚沧月置于何地?” 这话不可谓是无礼至极,甚至有种挑衅、仇视的意味在其中,这令这几年几乎在哪里都是说一不二、受人仰视的孙鞅先是心中愤怒杀意腾腾,接着,理智过脑,却又是一疑。 此人他并不认识,可很明显她对他带着一种十分针对、又饱含私人情绪的敌视态度,在这方面孙鞅一向很敏感,不会辨别错误的。 并且,方才她看他的那一眼,总给他一种既熟悉又寒悚的感觉,只是他一时想不起究竟在哪里看过这种眼神。 想这么多也没用,他心道,有威胁之人除之即可,管她是谁。 到底是伪装的面具戴久了,孙鞅身浴杀人之际仍旧是一副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模样:“孙某能不能代替楚国一事便不劳你一小姑子费心了,你既已决心与那赵国逆贼一道,那便休要怪老夫牵连无辜之人了。”他假模假式的叹息一声,却难掩话中的浓浓杀意。 哪怕后卿死了,他也绝不会放过她的。 陈白起何其聪慧,自然一下便看透了孙鞅的想法,只是正待她想再说些什么之时,巫马重羽却动了一下身,挡在了她与孙鞅之间,隔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视。 很奇怪,他很介意他就在她身前,她却只与别人讲话,却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 巫马重羽点额思索了一下,状似想通了什么一般,对她道:“其实我也很好奇你是什么人,只是眼下只怕你并不乐意主动道出,那我便只能换种方式让你自愿讲出来了。” 他不再等待,而是主动出击,他身形一动,便一化为二,一人原地撑伞玉身而立,一人则渡水扬掌而上。 巫马重羽从掌中幻变出之前的那一柄五色剑,它名曰——五行鲲冥剑,当五行鲲冥剑之剑色变绿,风气大作,刮起的狂气令陈白起的衣裙如水泛涟漪波浪扬飞,她眯眼一偏头,脸上的面巾险些被风给缠勾飘走。 她下意识抻手一抓,勉强捺于面上,她转回脸之际,便取出系统包裹中的“龙头锏”在地面狠狠一插,这时四周突然一片刺耳的如鬼在泣的尖叫声响起,令人耳膜发痛,头涨脑裂,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随即他们便看到一股无形的黑雾开始萦绕在了后卿与那名花裙姑子周围。 然而,哪怕遇上这样奇异的变故,巫马重羽的剑仍旧没有停下来,他的剑气绿光直接冲破了霭霭淼淼的雾意,准确无误地直抵陈白起的眉心,虽无明显杀意,但剑气凛然,当即便撕破了她面上本就摇摇欲坠的面巾,露出了底下那一张白玉小脸,这是一副无法用言语能够准确形容的样貌,她容颜毫无瑕疵,虽似轻云出岫、秀雅绝俗,但气质却姿色天然,占尽风流。 看到她的真容这纯粹是一个意外,但巫马重羽并不注重美色,因此对方的容貌美丑并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然而他的剑也在即将对她的额头触皮之际嘎然而止,无法再移动半分。 因为他的剑身正被一只纤纤弱质的玉手给牢牢攥住了,没错,仅凭一只血肉之手竟可抵挡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要说这本身便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可偏偏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 然而比起这一件的出乎意料,却有着另一件事令巫马重羽更为震怔,甚至都令他直接忽略掉了手中的五行鲲冥之剑竟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姑子给徒手抓住了。 陈白起想凭一身普通血肉之躯对抗刀剑自然是痴人说梦话,因此她发动了“麒麟臂”,因此才能阻挡五行鲲冥剑,而正因为发动了“麒麟臂”,陈白起那一双乌黑双眸也变成了“黄金瞳”。 而那一双璨如流金般的双眸是如此地与众不同,足以令人忘乎所以地陷入痴迷。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主公,殒落(一) 巫马重羽小时本是一双点漆墨瞳,长得倒是漂亮雪白,但他从小性格呆板而木讷,所以看起来少了几分机灵气,反而像是储窗柜中摆放的一尊精美的木偶娃娃。 后来是因为继承了阴阳家宗主之位,前宗主临终前按照祖例用一种秘法传功方导致他的一只眼睛变成了灰瞳,而平常雾霾般的灰瞳,但发动阴阳术之时便会盛光流溢,变成一种秘银之色。 而继承了历代宗主的异瞳后,巫马重羽的性格多少也产生了些许变化,他并非天生异色双瞳,所以一时并不习惯别人对他的瞳色过多探究,在很久一段时间他避讳与人对视,因为异瞳在阴阳宗人的眼中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尊贵与距离,而在世俗人眼中,它却代表着怪诞异类与避之不及。 却没有想到,他竟然在这世上能看到另一双悖于常人的瞳色,他顿时怔忡不已。 人或多或少都会在别人身上寻找一种认同感,即便是孤僻到与世隔绝之人,当他变成了一种不被融入的“特殊”之际,他就像被同伴丢失的森林湖畔的黑天鹅,内心一面孤独骄傲着,一面却潜意识地想要寻找这世上唯一能够彼此接洽认同的同伴。 这是人类的一种天性跟本能,无论再压抑再鄙弃却也无法泯灭。 谈不清眼下是何感受,巫马重羽眨动了一下纤长的眼睫,平静而岑寂的瞳仁深处却像是有一个懵懂的孩子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的银瞳能够看破一切事情的真伪,并且对其它人的精神有一种至高临下的压制性,但在与她的眼睛相碰时,他却感觉到了触礁,反而有一种庞大的吞噬感扑面而来,他仿佛在那一片火红熔岩之中看见一头狮头、龙鳞的巨兽,它睁着一双赤焰金芒竖瞳俯盯着他,他威目凛凛、气势凌人,如同鲸鱼张口藐视众生。 巫马重羽心口一窒,心神失防,只觉一种排天倒海的压迫感袭来,他直觉危险,蓦然一撤功,手中“五行鲲冥剑”便瞬消散不见,同时化身亦一并消散。 视角一转,另一头撑伞而立的巫马重羽则像被撞击了似的,平静的双眸蓦地瞠大,他惊疑不定地望向陈白起,表情微变,眸光一瞬不眨。 而这时的陈白起不知巫马重羽的一系统心路变化,她一心放在布阵之上,她放下已空之手,一扬臂,袖如蝶翅,潮谷上涌的风气将她的衣与发吹得蓬松扬起,那喷涌而出的邪巫之力如浪如雾已隆隆铺布开来,周围霎时陷入了一片雾沼之中。 其它人见之都瞪大了眼,骇得连连退步,神色惊恐莫名。 他们分明瞧见那雾所覆盖过的草、树全都一瞬枯萎软耷下来,像被汲食掉了精气与生命一般,这样的景象可不像是糊弄人眼球的幻觉,明显是真实存在的。 而后卿也在她身后同时布下“水龙阵”,此阵与陈白起的“雾界”相融合,最终变成另一道坚固如铁铜之境。 “令尹,此人究竟是何人,眼下我等该如何做?”副将拔出配剑抵在身前紧张道。 孙鞅被左右护紧在身,他拧紧眉心,快速小声吩咐道:“立即召集刺客盟的人埋伏在岸堤四周,水底、沿岸都不放过,只寻到任何可趁之机便杀无赦。” 在这个水雾之界里面,陈白起几乎可以谈得上为所欲为,但她也知道对于拥有“真实之眼”的巫马重羽而言,困脱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于是她连“瞳术”也一并用上,至少她的瞳术能够克制巫马重羽的“真实之眼”。 巫马重羽一回过神,便察已困于了水雾之界,比起先前的清爽凉风,此刻周围的空气湿粘,人困于其中就像被覆了一层薄膜,不仅呼吸感受到了憋闷,连手脚都带有一种黏滞感。 “你到底是谁……”巫马重羽的目光由始至终都一直牢牢地锁注在陈白起身上,他倒是不担心自己如今的处境。 陈白起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她拉过后卿在旁:“听着,这个阵估计也困不了他多久,而孙鞅只怕早在四周埋伏了人手,水陆两地皆不可行,唯一的突破我看只能擒贼先擒王。” 陈白起的话倒没错,但话中内容搁眼下的时局而言未免太过托大了,既是众拥之“王”又岂是那般那擒拿下的。 可后卿却像完全听不出这话有何不妥,他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陈白起压下眼皮,声量放低:“一会儿我会想办法让巫马重羽暂时稳住不动,你便负责解决那三个阴阳家的人,剩余的人都交给我来应付。” 后卿一听,心头仍有顾虑:“不行,太危险了。” “都到了这一步,你觉得我岂会善罢甘休!”陈白起看向后卿,那双涂金的双眸若两轮骄阳,灼燃得人不敢直视。 后卿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是想杀孙鞅。” 这句话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这表示他已经看透她的打算。 陈白起没有否认,她像将话全堵在喉中,再一字一字挤出:“眼下这个机会,我觉得我已经等了太久了。” 后卿看着她的眼睛,哪怕是面对这样一双异于常人的眸色,他由始至终对她的态度都不曾有分毫的改变。 他看得出她眼中的固执,还有那一团被压抑得太久、在反噬之后却更难以浇灭的冲杀火焰。 他慢慢地松开了手上的力道,但又很快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眸色动人,口气既宠溺又无奈道:“我不阻挠你,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一起的。” 陈白起眼睫颤动了一下,她低低“嗯”了一声,然后取出傀儡兽“小蜘”爬到他手背之上。 “一会儿我可能会顾不上你,你定要小心些。”陈白起交待道。 “你这话倒是反过来了。”他弯唇失笑一声后,带着几分爱怜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他道:“莫为了我分心,你去办你想做之事,而我自有自保之力。” 其实方才若非是为了让她尽快脱身,他也不必用那般两败俱伤的决绝方式来应对,他只怕她会因他而陷入险境当中,可最终她还是掺入了进来,既是如此,他又有何顾忌的呢。 巫马重羽站在不远处,他听不太清楚两人低头交谈之语,但见两人那般亲近的举止,令他本能地感到了不悦,但下一秒他又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莫名其妙。 他颦了颦眉,旋伞震开了身旁围绕而近的浓雾,玉润指尖持上两根黑翎,一弹指便射向两人,他并没有察觉他所射的轨道是针对后卿放在陈白起头上手的位置。 陈白起在“雾界”内的感应力很强,哪怕她不懂武功也没有内力,但邪巫之力便相当于她的精神力触角,任何特异变动她都能提前知道,因此当黑翎射来时,她转头一眼瞥去,那滑行疾冲的羽翎便在空气中减速,最后滞于半途。 陈白起瞳仁一张:“还你罢。” 黑翎以反力道掉了一个头,便射了回去,巫马重羽持伞侧身躲开,黑翎越过了他速度不减地朝着他身后射去。 巫马重羽自感应到了黑翎射来时的“别有用心”,他不知那姑子所欲为何,方才那一手要讲是针对他,但又少了那么几分针对性,因为他所用之物他要躲自是轻而易举的。 他掉转过头,只见黑翎霎时已欺近了郸妲婆与孙鞅所在的位置,郸妲婆倒是还算镇定应对,她推了一把孙鞅,而孙鞅则被吓了一跳,避之左右躲闪。 这是意外还是故意所为?狐疑一瞬,稍慢了一步射出两枚黑翎将其截下。 他的黑翎并非一般人能够阻拦得下,寻常人即便将其截取下,但其尾翼上的细长翎毛也会在一瞬迸射而出,其结果一样非死即伤,所以他若不出手,郸妲婆与孙鞅两人必然躲不过这一劫。 而在巫马重羽分心解救其它人之时,陈白起已借着雾界遮掩之势冲赴而上,巫马重羽刚一回头,便直直地对上她的一双黄金瞳,这次的黄金瞳并非先前所见那般虽讲瞳色变异,但至少双瞳还有人性的蕴动,这一次它已全然变成了兽性竖瞳,内里只剩一片残酷与麻木不仁。 巫马重羽完全意外,他神色与动作再次因她的靠近而滞慢了一下,陈白起伸探出一手掌,将他的脑袋按近自己的额头,两两相视,呼吸交融。 这一刻,巫马重羽下意识屏息,瞳仁微张,竟有几分像头受惊的小鹿,而这时陈白起吐音:“乖乖地在原地停留十秒不许动。” 他眼神一顿,慢慢失神焕散,明显陷入了陈白起的瞳术结界之内。 陈白起略感意外,她以为这次瞳术结界施展起来难度会更大一些,即便她连语言暗示都一并用上了,但对手是一个拥有“真实之眼”、并且还是阴阳家宗主,只是出乎意料,巫马重羽对她的戒备之心跟敌对意识并不重,因此她方能轻易得手。 见巫马重羽情况不对劲,郸妲婆、梅玉她们终是按捺不住了,也一并朝着陈白起出手。 然而还没来得及动手,先前如同噩梦一般的水珠再度悬浮于她们面前,她们三人顿时面色发青,僵步不前。 “你们想去哪?” 这道似风幽穿谷般悦耳的嗓音响起之时,她们更觉头皮发麻,心肝一抖。 陈白起回头给了后卿一眼神后,便朝前发动了“毒爪”,十几道“毒爪”拖着黑长尾巴扑向孙鞅所在的位置,而他周围的人早已将他围拢在中间,如众星拱月一般紧护于身后。 他们眼见“毒爪”扑来,两眼发昏,双股发颤,忙举起手中兵器挥打,然而这些人都只是一些普通的士兵哪敌这般诡异手段。 啊啊—— 被“毒爪”穿身的人都惨叫起来,在看到身边接二连三倒地的人后,孙鞅勒马慌乱后退,他朝前惊惧地质问道:“尔究竟是谁?!” “你问我是谁?”黑雾之中,窈窕身形渐现清晰,她抬头。 孙鞅盯着她那一双漆黑而幽深的眼睛,只觉遍体生寒。 陈白起撤了麒麟瞳,以最开始的瞳色面对他,她面上浮起一抹微笑,那笑容既温雅而谦和,如同竹林下名士风流之态,但在此刻浮现却无端古怪奇异之极。 其它人眼见不解,然而,唯孙鞅一人却已被此时此景给吓得肝胆俱裂。 因为眼前这个人的眼神与神情都太熟悉了,令他不由得想起了一个绝对不可能还活着的人! 第三百七十五章 主公,殒命(二) “不……这绝不可能……” 刚冒出的惊悚想法下一秒便被孙鞅给狠狠地按了下去,他心跳如擂慌如麻,口中则自我催眠般念念有词:“我亲眼所见她分明已死,神鬼之事,不可言,不可信,绝无可能……” 陈白起一步跨出,衣裙滚黑雾而翻飞,发鬓如藻墨,眸光清寒,如同地狱爬出的幽冥恶鬼一般,透白肌肤,眉目生煞。 “何、何方妖孽!” 在孙鞅心绪波涛汹涌之际,其身旁威武壮硕的副将抽出配刀,面紧声厉喝道:“不过是些淫巧糊弄人的手段罢了,爷一身正气,岂会惧之!拿命来!” 他虽有一股孤勇在撑,但实则他也手脚发麻,背上冷汗淋淋。 废话,一般人见到这般“妖魔鬼怪”类的场面,没当场吓尿都算是勇敢的了,还能指望他们能有多淡定。 咧个锤子,老子他便不信邪了! 他用湿汗的手握紧虎啸阔刀,破喉一喝,高高举起,冲步一跃而起,陈白起闻言朝其身上淡淡一扫,他便在半空猛地一撞,像被一道屏障给挡下,摔倒地上。 呃啊—— 他抓喉仰脖,青筋暴突,一阵翻滚惨叫,不出几秒便暴凸眼球,四肢僵硬不动了。 见了副将那难以明状的死相,其它人都满脸惊慌惨白,脚尖挪退,像退潮的海浪一般缩回。 刚、刚、刚才、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它人一脸惊懵呆滞的模样,而孙鞅却彻底被激怒了,他怒拂袍袖,指着陈白起的方向,手指与声音皆发颤:“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去斩杀犯上贼人!” 由于情绪太过激动,尾声便破了音,像咻地冲天的鸦叫甚为刺耳,他从马上滑下,由侍卫臂护着朝后急急退去。 而他周边布整的骑军、弓箭手与兵卒则一涌而上,骑军策马践踏,风起啸啸,震耳欲聋,士卒着甲如滚肉之刀,漫天寒光闪烁,扑唆加身。 陈白起被激起的尘土风气刮得微眯双眸,她取出龙头锏,朝前一划那看似缥缈的浓雾化成兽爪朝他们挥去,他们一惊自然伸手抵挡,但那泛绿的鬼爪却在刀箭前倏地消散,等他们愣神之际,又重汇成形状重重地击上他们身躯。 “呃啊……” 顿时人仰马翻,惨叫倒地一片,陈白起眸色冷漠,如同霜花冰晶覆着一层亮光,摄人得紧,她目光一直盯在孙鞅身上,如附骨之疽如影随行。 这令孙鞅身上的冷汗刚干了一层又湿一层,整个人紧绷得厉害。 他紧攥着拳头,眼光闪烁不停,心底不断地狐疑揣测,又不停地推翻压抑。 “你逃不了的。” 陈白起轻轻一跺脚,旖旎裙摆如花瓣绽放舞起,顿时天接云涛的愁云之雾被撕成了万千絮状,浓雾千张弥漫,它微带寒意,翻腾缭绕,伴随着不知从何而起的鬼嚎狼叫,那平整的岸堤泥土翻扒隆起,地底似有什么东西正在推爬上来。 楚军倒吸一口冷气,浑身已僵硬发抖。 天色不知何时昏暗下来,阴风阵阵,鸦雀无声,只剩那如深夜坟地山岗内传出的令人鸡皮疙瘩都冒起的刺啦鬼叫声……地底的骷髅尸鬼身染磷火咔哒咔哒地撑地爬起…… 这一幕、这一幕简直匪夷所思,更甚者令人瞧见险些便魂飞魄散,恨不往生。 “哇啊——啊啊啊——” “鬼——鬼啊——她不是人!”摔地的楚军先是一副失魂的模样,两眼放空,等反应过来后,汗如水浇,手脚并用地慌乱爬起,期间跌摔不止,一面扭僵着脖子回头,一面破音破嗓尖叫道:“妖怪——有怪物啊——” 他们争先恐后地朝后奔跑,一时人性恐惧的本能占了上风。 而陈白起此时的脸色也不比他们好上多少,她的肤色本就白皙透亮,但颊唇有着白瓣桃粉,有着妙龄少男少女独有的健康气色,但如今她肤色几乎如冰晶与雪水所铸成一般,幽幽血管青蓝于薄薄皮下,竟没有半分人血之气。 这便她进行了“死亡召唤”所付出的代价,不但别人瞧着她觉得冷,她自己也感到身上无法排解的寒冷之意,就像她血管之中流着的不再是滚烫的红色血液,而是冰河结晶类似的蓝色液体,但她表情仍旧十分平静。 孙鞅见楚兵欲逃,便下令让弓箭手射杀以镇震之,他此刻面上早已撕开了平日那副儒温高尚的长辈模样,只剩寡毒与阴森。 他头上梳理整齐的灰白发丝掉落几缕挂在脸上,衣袍也不再见先前那般纹丝不动的整齐,他推开左右,喝道:“尔究竟是何方鬼怪!” 她偏了偏头,嘴角噙着淡笑,颔首赞同,凉凉道:“先生所言极是,我的确是那恶鬼,所以我这次来找你便是为了兑现死前誓言,来找你索命了啊。” 孙鞅那一刻只觉头脑一片空白,直愣愣地瞪着陈白起。 “不——不可能,你绝不是她,你休得在这里妖言祸众!”孙鞅挥动双臂,像在驱赶些什么似的,眦目赤红。 陈白起仰天一笑:“你不信神佛,焉知这世上的确有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看向他,脸上的笑一点一点消失,只余没有丝毫温度的声音道:“眼下时侯是到了。” 说完,便一步一步走至他面前,其间但凡被人阻碍便被她的骷髅军团给抓扒压住,如此这般她顺畅地走到了脚步虚浮踉跄后退、双眼凸起惊悚的孙鞅面前,他想逃,可已被一股无形之力给高高地举起来。 “先生——” “令尹大人——” 底下有人惊呼,而埋伏在湖畔水下的刺客盟杀手终于也全都露面了,数十人齐攻而上,冽风之中杀意磅礴,陈白起挥手一挡,虽有雾界相挡,但背脊上空数十柄利刃加身,气势若虎啸长林,终是俯身忍不住呕吐出一口鲜血。 她没来得及擦血,冷质黑眸一扫,尸鬼与骷髅军队拔地而起,扑杀而上。 下一秒,惨叫与撕裂的声音响彻耳膜,令人头皮发麻。 “你、到、底、是、谁?”孙鞅被“邪巫之力”倒绑吊在半空,他惨白的脸已变得充血涨红发紫,他垂下眼,眼眶泛红,却仍执意要问一个答案。 见他这副模样,陈白起心底终于动了一丝“慈悲”之心,她用手指揩拭着嘴角的血,那本来清寒肉白的唇被染上一道荼蘼艳丽色泽。 她温软着嗓音道:“先生不认得我了吗?这才多久啊,我还以为先生会对我印象应该挺深刻的。”她有几分遗憾道:“也许是先生手上的命案太多,已计较不过来了吧。” 她一招手凑近了他,盯着他那双倒吊的眼睛,用只有两人能听得到的声音道:“那我不妨与先生再重新自我介绍一遍,这次望先生要牢牢记住了……” 这声声“先生”她叫得尤其讽刺低转。 她眸转深暗,如万花筒一般分割万千洞片,复杂幽深得令人心惊:“我叫……陈、白、起。” 嘭嘭、嘭嘭、嘭嘭…… 孙鞅心脏一阵失频乱跳,“陈白起”这三个字令他瞳仁一窒,惊得连嘴都合不拢。 “不——不……”像悲鸣的幼鸟发出的惨鸣,细碎得仿佛不是这个曾力均筹谋天下的楚国第一谋士。 他开始剧烈挣扎起来,但他的力量在如今的陈白起面前不异于蜉蝣撼树。 “娇娘这厢有礼了。”陈白起声线暗哑地轻笑一声,慢慢暗落眼皮,这时“邪巫之力”像受到漩涡之力席卷全部一下吸入了陈白起的身上,她痛苦又难耐地呻吟了一声,全身浮现紫黑雾藤,眼眨间便缠绕着流转的黑色荆棘。 而之前雾障迷离的空间终于重现了清晰光亮,被迷罩在其中的后卿与巫马重羽等人也露出了身形。 陈白起睁眼,抬起手,黑色荆棘便顺着她的手臂攀缠上孙鞅,而孙鞅也不知是痛还是害怕,浑身发抖,待那荆棘上的刺狠狠插入他的身体时,他蓦然痛声惨叫起来。 “啊啊啊……” 那黑色荆棘简单无孔不入,他被裹成一个刺猬一般,口、鼻处生命力极速地被抽取,他翻着白眼,嘴巴张开,可见唾液下流,身躯一点一点地被吞噬变枯,眼看着便就要这样魂归天地之际,这时一道身影从身方蹿出,一把抓住了陈白起抬起的手臂。 陈白起浅褶的眼皮一动,偏过头来,将手上的“邪巫之力”一收,孙鞅便从半空重重坠落掷地,她漫不经心一眼,见人还剩一口气,便回眸看向巫马重羽。 巫马重羽一手撑伞,一手抓着陈白起的手腕,力道不大,却不容她再继续。 “他还不能死。” 他淡漠如水的声音不见紧张与担忧,只是一种简单陈述罢了。 其实陈白起的瞳术只困住了巫马重羽几秒钟,而这几秒还是他自己粗心大意造成的,而他没有第一时间干涉而是在原地看着,说实话他的确被她的各种出奇不意的手段给震摄住了。 即便是他,在看到那从地底爬出的尸鬼与骷髅军团那也是匪夷所思,这样的神鬼手段祭出何人能够平静待之。 陈白起此时已经耗费了大量的精神力,自然已不对再对巫马重羽动用瞳术了,而有了警惕之心的他也不会再这样轻易中招。 她方才看死人一般冰冷的眼神已渐渐恢复了平静,她对巫马重羽眸清氲亮,道:“我知道我打不过你,可是……你也不一定能够阻止得了我。” 凭一种自觉,陈白起察觉到了巫马重羽对她并没有多少杀意,否则有很多次机会他都可以轻易伤了她,而非用这样言语困束的手段。 她朝他脸颊旁一伸手,风起,吹起他的墨发与黑伞,凤翎在一片黑锦长袍上摇曳,巫马重羽双瞳怔怔地盯着她的眼睛。 虽然她如今已恢复了正常的黑眸,但他却始终忘不了之前所见的那一双眼睛。 在他失神间,她身边隆隆地站起来一个巨大的身影,那黑色的影子荫压在了巫马重羽身上。 他察觉到了,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巨人站在起来,其实称其为“人”倒有几分不准确,它十分高大,全身皮肤膨胀发青,肌肉结实鼓起,皮下黑色的脉络清晰,裸露在外的肌理长了成片的黑斑与腐烂的疮毒,两眼空洞硕大,与其讲是“人”,不如称其为“尸”更准确。 “我也并不喜欢杀人,可只有他……我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陈白起掷地有声地讲完,便利落转身,而“巨尸”则抢起虎虚生风的一拳砸向巫马重羽,他反射性一躲,拳风砸在地面竟裂塌下一个大坑,尘土飞扬,而陈白起便趁机脱离了他的控制。 巫马重羽见她退后,不由得迈前一步,声音中有着不自觉的发紧:“这里并非只有我一人能够阻止你。” 陈白起闻言回首,起先是不解其义,等她将这句话过了一遍脑后,不期然地想起了一件被她忽略的事情,还有一个被她忽略的……人。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主公,殒命(完) 吱吱吱…… 从角落处传来的细碎漫浸的杂乱爬走声令陈白起定了下神,她偏首一看,雪陵沁白的侧脸阴阴翳翳。 那夜突如其来闯入宅院的“尸鼠”再度出现,它们无孔不入,从河堤、树丛、径道灰溜溜地集聚而来,你挤我推,数量令人咂舌,而那成人巴掌大小的灰色细长身躯前赴后继,如灰黑色蠕动的绒毯,看起来令人感到恶心。 “滚开。” 见这些几近将眼前的地面给铺上一层厚垫的“尸鼠”靠近,它们钻入孙鞅的身下,像搬走树叶的蚂蚁一般,妄想搬动摔得不轻的孙鞅离开,陈白起眼角染煞,直接一招“毒爪”便拍了过去。 吱吱…… 啪,“毒爪”一击撞上便散成了雾,将它们打得人仰马翻。 只是“尸鼠”并不惧“毒爪”的毒性,只原地翻滚了几下,甩起尾巴很快便又重新爬了起来。 于是陈白起便再次召唤了一只“巨尸”,“巨尸”高高抬起一脚便踩碎了一群“尸鼠”,那泛黑的血毛与肉骨糊了一地。 “尸鼠”顿时乱成了一团,它们开始分波成段地开始攻击“巨尸”,而“巨尸”的力量虽然惊人,但却比不得这些“尸鼠”行动灵活、合作有素,“巨尸”很快便被“尸鼠”给包围了起来。 它们从“巨尸”的腿跳爬至它的身上,一只叠一只,叠起罗汉,如此一般不用多久便是数百张锯齿口啃食上“巨尸”身躯,三下二小便令它的四肢显了白骨。 而“巨尸”的腿骨在失了肉筋的支撑,再被数百只肥胖硕大的老鼠压叠在身上,压力一重便轰然地倒地难以爬起,再“尸鼠”再趁此机会,一哄而上…… 陈白起面上覆着寒霜,她走上前,手萦黑色的“邪巫之力”一掌将其拍得晕头转向,又唤来十数个骷髅就地砍杀。 而就在骷髅与“尸鼠”擀旋之际,陈白起脚步冷肃地朝着孙鞅而去,而孙鞅则吓得跌在地上,蹬步倒退…… “别、别杀我……” 陈白起没回话,她眼中连一丝余温都不曾留存。 就在她还差几步便要抓住孙鞅时,一道黑影极快地冲向她,她反应迅速地一挥手以“毒爪”相挡,却仍旧被伤了胳膊。 陈白起脚步一滞,低眸一看,只见右手臂处有三道长长的伤痕,细长而又锐力的伤口,沁着血丝,令人不由得联想到被动物的爪子挠伤的口子。 眸光趋暗,陈白起眸色从黑色逐渐变成了琥珀色泽,她的感知力放大,可以察觉到人从何方靠近,但由于双方的速度差距过大,她根本防不胜防,无法躲闪。 不过短短数秒,陈白起身上已经多多少少有了十几道血长口子,她一手撑于膝盖,一手按于地面,方才溅落的血珠擦过她白得几近透明的面颊,落下一道妖冶的痕迹,而从她身上滑落地面上的血红,滴滴答答如离枝的红梅花瓣飘入雪中。 巫马重羽一面应对着“巨尸”,淡浅色睫毛瞥了一眼陈白起,不由得出声:“猫鼬,够了。” 也许是巫马重羽的话起了作用,也许是因为那人一直唱着“独角戏”感觉无聊,于是他停下了攻击。 一道轻盈又瘦长的身影弯跃于树桠之上,他蹲站于一根细长的枝头,树叶栩栩,透着一种临湖水光摇曳的碧绿,而他双掌撑前,大眼硕硕,就像一只人型的黑猫一样。 陈白起感觉到了他的位置,便偏着头看了过去。 此人看起来约十四、五岁,短发齐肩,他穿着一件黑豹皮草小褂,灯笼长裤,裤上吊着许多七彩长线,他纤细白皙的脚踝上绑着一对金环,眸如宝石,唇色艳丽。 系统:警告,危险人物刺客盟三城城主猫鼬出现,请人物注意! 陈白起想起来了,他曾经在墙头上出现过一次,只是她当时并不知道,原来刺客盟的三城城主竟是如此年轻的一名少年。 他的外貌打扮一看便异于常人,尤其是那一双手,他的指甲透白扣内弯长,看起来虽纤薄韧软,实则方才招呼到她身上时却如钢铁利刃一般,不屈不折。 “刺客盟的三城城主,猫鼬。”陈白起心头发沉,重复地念了一遍。 少年正在舔食指甲上沾染的血,这味道很美味,出乎意料地美味,他有些惊奇又有些奇怪,便偏头看向陈白起,他虽然没有长出尾巴来,但陈白起却恍然看见有一条黑色的尾巴在他身后一晃一甩。 “你身上有同类的味道……”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耸了耸翘挺的鼻尖,神态倒有那么几分憨态可人。 而他的声音亦如他的人给人的感觉一般清丽而干净,这是属于少年人特独的风情与稚纯。 “同类?”陈白起慢慢站了起来,她用手擦拭了一下脸颊上的血,不咸不淡地道:“你莫非是指死亡、尸首与腐烂恶臭的味道吗?” 猫鼬闻言瞄向陈白起,猫瞳发亮,眼尾微翘。 “果然啊……那夜那个人果然是你。” 他跳跃下树,动作捷敏,落地后如水上蜻蜓跳水一般,几步便落至了陈白起的身前。 他凑过身子,吸了吸空气之中散发的血腥味道,兴奋道:“你的血,我的小家伙们应该都会很喜欢呢。” 陈白起稳而没动,即便猫鼬靠得太近,近到他只要伸手一划便能割破她的喉咙。 听到猫鼬的“撺掇”的命令,那些“尸鼠”便掉头涌了过来,只是如那夜一般,它们明明也是一副贪婪激动的模样,却又像惧怕着陈白起身上的什么东西而滞步不前,原地打转。 “你们还在等什么?” 猫鼬奇怪回头,见平时乖巧得不得了的小家伙们这一次竟然无视他的命令,迟迟不见行动,于是,他眸光一红,声音因用力而徒然尖锐了几分:“撕了她,让她的血肉来壮大你们!” “去!” 那些“尸鼠”一双双鼠眼跟得了红眼病一下尽数变红,它们失了理智就朝陈白起冲上去。 看来巫医对死灵之物造成的威慑与亲和力也并非全然管用,陈白起颦了颦眉,退后了一步,一招手一只“巨尸”便从身后凭空涨起,它伸出一臂将陈白起高高举起,安放于其肩头。 陈白起居高临下盯着下方扑杀而来的“尸鼠”,手朝内一掏,便取出了“蠱王”。 这段时日它一直在沉睡,才醒来不久,而如今它又有了成长,并拥有了一项新的技能——黑洞吞噬。 “既然有了新本事,那便让你上场发挥一下,我想,论起它们这种小儿科的吞噬,你才该是名符其实的王。” 陈白起朝下方一抛,“蠱王”小小的一只便一下便淹没于那群肥硕鼠群当中。 猫鼬眼力极佳,他看见了陈白起拿出什么东西扔下去,可他却根本不在意,连她身下那样的“巨尸”都拿他的“小家伙们”无可奈何,更何况是那样小的一样东西。 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很快鼠群内便开始骚动混乱了起来,它们躁动不安,并开始左右咬尾,这种情形猫鼬只在它们遇到天敌或者饿得受不了之时才会有,可眼下是怎么样一种情况? 其实在他们都看不见的底下,小小的蠱王伸出了它的金色触角,百来根细如发丝的触角像蜘蛛网在地面延伸开来,将四周围的“尸鼠”尽数吸食干后,它的身形亦随之涨大了数十倍。 这时,猫鼬与其它人也终于在鼠群之中瞧见了变大的蠱王,当时神色都怔愣住了。 它变大后,便收了触角,直接张大嘴一口俯下便吞掉了十数只“尸鼠”,然后它便越来越大,像一个无底洞一样,不断地吞噬、壮大。 眼前的这一幕画面简直令人头皮发麻,四脚发软,简直就是单方面、处于生物链最顶端的一场“屠杀”。 等“蠱王”终于将“尸鼠”都尽数解决掉之后,它已经生生涨得跟“巨尸”差不多大了,它挪动圆圆的屁股,靠近陈白起,她鼓励地抚了抚它的身躯,它打了一个响嗝,只见一团黑气污秽之气飘出,它噗地一下又缩变回了原来的大小。 陈白起一收手,它稳稳落于她掌心。 “主人,小蠱要睡了。” 脑袋中接受着“蠱王”传来的意识,陈白起颔首。 “睡吧,你已经完成了你的任务,接下来便好好的睡一觉吧。” “蠱王”因吞噬过多的“食物”而需要进入沉睡来消化吸收,陈白起在它睡后便将它重新放入系统。 “我的小家伙们……” 猫鼬瞳仁一竖,心痛得眼角都泛红了,两颗尖牙也都气得冒出,他像炸了毛的猫一样瞪着陈白起:“你方才所放之物可是蠱王?!” 他后悔了!方才就该毫不留情地杀掉她才对! 他曾见过十二城城主的蠱王,而方才那人所放之物似是而非,即便是万蠱培育而成的“蠱王”也不可能办成方才那样诡异的事情。 另一头,后卿一面维持“水域”,一面将郸妲婆她们三人困于囵囫,巫马重羽与“巨尸”纠缠几招,便反身相救,但彼时救出三人也基本上算废了。 后卿虽看着面善,但实则心狠手辣,他不出手则已,既出手便没打算轻轻落下。 巫马重羽凉凉地扫了后卿一眼,黑伞一推,平平沿抛物线朝着他撞去,下一秒,伞下一身影现出,伞面仰上,巫马重羽异色双瞳抬起,便一掌击向后卿的心脏处。 而陈白起一直关注着后卿那方的情况,见巫马重羽再次对后卿出手,她让“巨尸”立即跳跃而起,如一堵墙似的挡在了后卿的身前。 巫马重羽受到阻碍,掌势一收,袍衣飞鼓而起,他点地而起跃,与坐在“巨尸”肩膀上的陈白起平视而对。 方才在与猫鼬对垒之时,陈白起已趁人不备将想逃跑的孙鞅给拽绑在手中,她来时自然也将人一并带来,此时她让“巨尸”擒着他的脑袋将人给提起来,于众于前。 “你放了他!” 猫鼬一猫腰跃上树顶,呲出尖尖的虎牙朝她威胁。 等她将人一放,他定第一时间割掉她的脑袋来祭祀他的小家伙们! 陈白起瞥过他,她知道猫鼬看起来就像只尖牙利爪的猫一样,但实则他真正的强大不容忽视,但凡她露出丝毫破绽,给他一点机会,他便能扑上来直接咬断你的脖子。 除了猫鼬还有巫马重羽,四周锲而不舍的杀手与楚军,他们人力众多,随时会触底反弹,奋勇扑杀,而她却渐渐力不从心了,虽然她一直强撑着不甘示弱,没曾让人察觉。 眼下她唯一的保命手段可能便是这孙鞅的命了。 在这样前后夹攻的威势之下,陈白起面上依旧稳沉似水,她看向被“巨尸”抓着头提起的孙鞅。 “你想活着吗?”她问。 孙鞅此刻很难受,他抓着“巨尸”的手借力,尽量让快扯断的脖子好受些,他仰着头,双眼充血,痛苦嘶哑道:“你放、放了我,我便放你们走!” 陈白起闻言沉默了一下,神色看起来倒不如之前那么绝决。 孙鞅余光扫过,以为有希望,便用尽最大的声量喊出,连声保证:“只、只要你能放了我,我承诺……绝、绝对不会杀你们。” 陈白起看向底下从“巨尸”身后步出的后卿,后卿没有说话,他墨玉般的眸子望向她,意思很明白,她想怎么样他都随她。 陈白起想,她可以不顾自己,但若有生的希望,难不成她也自私地不顾别人吗? 最终,她让“巨尸”放下了孙鞅,孙鞅一落地,便脚弱地跌倒在地,但他不敢停歇,边爬边跑地朝前。 等他确定到了一定的安全位置时,他面上一喜,露出既阴狠又兴奋的神色,朝着前面的杀手跟弓手使着眼色,他一挥手。 “杀了他们!” 然而,当他刚张嘴,“噗呲”一声,胸口处便破了一个大洞,他低下头,看着穿胸而过的箭矢,眼神既意外又震惊,除了震惊与意外,似乎还残留着先前劫后逢生的惊喜与激动。 在他死后,陈白起又语气清寒地补了一句。 他转过头:“为、为……” 孙鞅口中喷出大量的血液。 陈白起慢条斯理地收回短弩,站在“巨尸”的肩上负手而立。 她道:“知你秉性便知你注定要反悔,我又何曾想过要留着你。只不过是想着,倘若你在眼看有了希望的时候却死去,心底是不是会更绝望些?” 呃啊……孙鞅闻言气极败坏,眼白红血丝布满,整张脸都涨得绀紫可怖,他猛吐一大口血,显然是被生生给气死了,而他临死也仅只吐了两个字。 在他死后,陈白起又语气清寒地补了一句。 “说到底,我也只是希望你不要死得太轻松罢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主公,送我上战场(一) “说到底,我也只是希望你不要死得太轻松罢了。” 这句轻淡平静的话令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从骨子散发的寒意,他们猛地看向倒在血泊当中的孙鞅,分明前一秒还惊喜逃出虎口之人,下一秒却身中一箭当场死亡,变故如此之快,他们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猫鼬左右点闪,来到孙鞅身边,他蹲下来看着孙鞅的尸体,伸出一只爪子在地面上“咯吱、咯吱”挠出了几条竖痕。 “这人怎么就死了?”他不满地咬了一下腮帮子肉,然后苦恼地颦起眉:“发布任务者死亡,这岂不是表示刺客盟的任务已失败……” 不,他倏地抬眸圆咩咩的大眼看向后卿跟陈白起。 他的任务对象是后卿,只要杀了他,他们刺客盟的任务便算完成了,只是这刺杀任务完成后的酬劳问题……他又看向陈白起,扑闪着勾梢猫瞳,上半身慢慢伸直,两腿后弓,便像那即将发动攻击的猫。 再杀了她替发布任务者报了仇,如此一来,相信他再去找孙鞅的顶头上司楚王要上全部报酬定是没有问题的。 而另一边巫马重羽望着孙鞅已无气息的面容,握伞的手紧了紧,他慢慢抬起眼睑看向陈白起,眸光闪烁不定,眼角却悄然染上淡色脂粉。 而偏这时,陈白起感觉心脏一阵猛跃跳动,四骸百髓像被抽取了精血,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她先前一直绷着筋憋着一股气,等孙鞅死后,她方松懈下来,但随之而来的各种“副作用”齐加于身,令她难以抵挡。 血溅于地,她之前召唤的死侍、骷髅军团也顷刻散架,一层黑雾绿烟后便尘归尘土归土了。 她抚着胸口,软靠在“巨尸”的身上,形如枯槁。 之前还心有余悸的众人见此,眸光一闪,皆神色意动。 “这妖女怕是不行了,她干出此等逆天怪诞之事,只怕此刻受到了反噬报应。” “她杀了令尹,咱们回去楚国只怕也是难逃一死,反正都是死,兄弟们,不”其它人被激起了血性,都一掷。 “白起。” 后卿站在巨尸旁,仰头看着她,眸露担忧道:“可还好?” 陈白起看了他一眼:“还撑得住。”她用袖子擦着嘴角的血,问:“你可愿随我博一博?” 后卿将额垂挂的红玉摘下攥在手中,他一双温柔得快涌出水来的澄澈玲珑眸子望着她:“与你一道,我何曾惧畏过其它,即便是地府亦可随你去闯一闯。” 这句话于他而言,亦算最含蓄的表白了。 而陈白起这人没心没肺惯了,她并没有领会到后卿对她的一番情根深种,她笑了一下,如水上璨花映月。 “那好,你们一道。” 她一掌拍于“巨尸”身上,起跳而跃,而“巨尸”则奔走进前面的人群之中自爆。 巫医技能——尸炸毒雾 嘭—— “巨尸”的自爆产生的气浪席卷了一大片人流,并产生了绿色毒雾,趁此时间空隙,陈白起一把抓住后卿便一道奔跃入湖水之中。 “想逃?” 带着几分天真无邪的少年音懒绵飘来,风中夹杂着的却是森森恶意。 背后无形的爪风成网抓来,陈白起不敢回头,亦不让脚步有丝毫停顿,只是闷头朝前冲。 “你们是逃不掉的。” 穷追不舍的声音越来越近,如贴耳畔。 岑铃铃…… 这时,呼呼扯紧的风声中似响起了一道清脆撞铃声,先是轻响,像细针从高处掉落地地板之上,清脆细微的一声,但紧接着却逐渐清晰,铃铃铃铃地如雨打芭蕉激起一片,那急促魔性的节奏,匆匆地跑近耳边,令所有人都一阵恍神。 然而这些都影响不了精神海强大的陈白起,而后卿却难勉也有片刻失神,他由陈白起拉着随她而行,忽略周围。 陈白起扭头往回瞥了一眼,她看到了柳树之下的婆娑。 他雪白心型的小脸没有任何情绪,只双手持金铃不断施术,他似感受到陈白起的目光,便朝着她与后卿所在的方向抿起嘴角,朝他们努力挤出一抹愉悦的笑,然后一跃上前,生生地挡在了他们身后,截取了其它人追赶的道。 “带着相国,快走!” 那平日里总甜软如蜜的嗓音此刻却像一下成熟了起来,充满了承担一切的奋不顾身。 她眼角一眦,张嘴:“婆……” 然“娑”字还不曾喊出,她便已与后卿一并掉沉入了水中。 而随着身后“噗嗵”巨大的水花声响起,婆娑那如花盛蜜的面容也渐渐冷硬了起来。 “谁也休想从我身边跨过一步。” …… 昏暗的屋檐下再次飘落了雨,秋雨夜冻骨,低矮破旧的土墙后,陈白起头发披散,一身湿透边走边滴着水,她面青面白,双脚打着交回到了之前的那间土墙平房内。 她站在那堆厚高的茅草堆前,那狭长的房屋笼罩下一片阴影,她双手奋力地扒抓着稻草,将草堆弄得散乱一地,但仍旧没有找到她藏在其中的人。 明明搜遍了四周……明明每个角落都找遍了啊…… 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没有找到巨? “巨……” 他根本就动不了,他会去了哪儿? 她攥紧拳头地怔站了一会儿,身体不知是因为秋夜衣湿的寒意还是不安揣测而抖个不停,她仰起头,淋着雨。 雨水拍打着她的脸、她的眼,她的眼中渐渐溢满了水。 她又弄丢了他…… 汪汪…… 汪汪汪…… 她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动静,眼皮动了一下,偏过脸去。 她已经奋力奔逃了好几个时辰了,这期间城中的猫狗与老鼠全都受到了猫鼬的驱使在城中各个角落寻找着她,她好不容易才能脱了身赶到这里,却根本没找到要找的人。 而在逃跑过程之中,面对穷追不舍的杀手与楚军,后卿便与她商议两人分开走,如此至少遇上追兵不至于全军覆没,若能逃出城最好,若不能便在之前跌入的矿洞出口处汇合。 陈白起考虑过后便答应了他,但等两人分开之后,她转头便想了个办法将追兵尽数引至她逃跑的方向。 她知道后卿的想法,所以她更不会让他来做这件事情,毕竟她有“战国系统”在,还有巫医技能傍身,所以从敌军手中逃脱的机会远要比他更大。 眼看追兵又在逐渐逼近,陈白起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再次睁开眼时已如枯井无波。 等陈白起利用“雾界”躲过一众追兵后,便重新回到了之前矿洞出口外的古战场,此刻烟冥露重的平原漆黑一片,枯草霜湿,泥泞洼坑。 她这一夜几乎都在疲于奔命,体力早已耗尽,走着走着便眼前一黑,晕便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而在她昏迷后不久,来了一拨人,其中一人至黑暗中走出,他静站在昏迷的陈白起身前看着她,良久,便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 等陈白起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只觉头痛欲裂,四肢泛酸麻痛,整个人连稍微动一下都受不了。 她虽睁开了眼睛,但仍旧是一摸黑,她所躺的地方一颠一坡,耳边传来车轱辘转动辗石的响声,她猜她应该是在一辆车上。 只是这辆马车用黑布遮挡得十分严密,外不透光内不燃亮,简直比无星无月的夜晚还要黑沉。 但陈白起还是第一时间便感应到车内有人了。 一来是那人并不打算掩饰自己的存在,二来是因为陈白起在种种的危境之中早就练就了敏锐的洞察力。 “你、是、谁?” 她张嘴讲话,但声音却嘶哑得厉害,语速极慢,像蜗牛在爬一般。 紧接着,她听到“哗啦哗啦”的倒水声音,那人好像正在饮水喝茶,即便听到她醒了,也没有打算管她。 陈白起想爬起来,她觉得这个带走她的人着实奇怪,在这样黑得连鼻子眼睛都瞧不见的车内,他竟能如此适应,还能安静地在一边慢慢喝水,也不知道是他习惯了还是有意为之。 “不知,是阁下救了我吗?”她舔了舔干起皮的嘴角。 终于,那人搁下了杯,疑是陶瓷杯轻碰木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我救了你。” “我……认识阁下?”陈白起觉得他的声音如琅琅珏佩扣击着实好听,但她却十分陌生。 不过听着倒是挺年轻的,她在想,怎么样一个人才能够这样大摇大摆地将她从那样四面楚歌的恶劣环境当中带走。 “认不认识又有何干系?”他道:“我救你不过一念起罢了。我见你在那样的死局之中救了鬼谷后卿未死,杀了楚国令尹孙鞅未死,掉入了冰冷湍急的湖中没死,又躲过了有趋兽本领的猫鼬严密的搜查没死,倘若便这样籍籍无名地死在了荒郊野外,倒是一桩笑谈了。” 陈白起咽了一口唾沫,她感觉她的喉咙已经干得快起火了,她戚戚道:“我觉得……咳……我若是倒在荒郊野外都未死,但最后却因这醒来无水可饮干渴而死,这岂不更是一桩笑谈?” 明明是在跟他要水喝,但她用一种“忧伤”又不失婉转客套的口气请求,倒也不会令人感到得寸进尺,心感厌恶。 其实这病人醒来要喝水实属一件正常之事,可陈白起观这人便不似正常之人,他估计并不懂这常识,再加上如今情况未明,为避免惹人不快,只能“旁敲侧听”、“委婉求取”。 那人似看了她一眼,他沉默了一会儿,便也倒了一杯水放在她的面前。 “这水……” 陈白起见他递来便忙伸手去接,为避免动作之间扯动肌肉酸痛,令她的面部表情太过狰狞吓到她的“救命恩人”,于是她低下了头,一摸到杯橼便抵于嘴边喝了一大口,错过了听他讲话。 正当她准备咽进肚子里的时候,便听到他慢吞吞道:“一般人喝不得,所以喝完是生是死,便端看你的造化了。” 哈?! 刚喝下一大口的陈白起被这话一惊,都还没来得及多想,便已顺着喉咙管“咕噜咕噜”地吞了下去。 “……”要死! 第三百七十八章 主公,送我上战场(二) 果然刚喝完,陈白起便感觉浑身似火烧,无处不痛,像有人拿一把冰刃在剥皮拆骨一般。 卧嘈! 她险些破口低咒出声,但怕自己失了心智,便克制地双手互缚,双脚并拢缩于车角壁处,大口地深呼吸,避免自己失态地满地打滚喊叫。 “这、这水是什么?” 没一会儿,她额头便滴下豆大的汗珠来,身上是湿了一遍又裹一遍,她将头抵于木板上用力压着。 那人观她这种时刻还能顾上应有的得体与自制,心下倒又多了二分颀赏之意。 他也不骗她,坦言道:“这水实则并非水,而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汁,本是用来给我抑痛的,于我有助,但对于别人而言,它服用下的效果应该是痛苦的,但正所谓福祸相依,这毒亦能治病,倘若你能捱过去,对你如今的身体却是有脾益的。” ……好大一段话的内容啊,汗咸湿了她的睫毛,令她视线都模糊起来,陈白起却只感觉越来越痛,痛得脑膜都发炸了,因此从他的话中也只读取了只字片语来理解。 比如这个毒虽痛,但捱过去便可。 可是怎么办,这种痛好像血液一样流贯于全身、绵绵不绝,持续的纠绞灼肆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怎么这么倒霉啊,渴极了喝杯水都藏着毒……不行,不能这样干熬着。他有毒,但她有药啊,于是她颤抖着手摸出一颗“僵尸丹”,趁着蜷缩成一团脑袋低下时,偷喂了一颗进嘴中。 等“僵尸丹”发挥了效果,她这才稍微好些,但方才的如火舔舐的痛意仍旧令她心生余悸。 拿这样的毒药来抑痛,那这人本来该承受的痛得有多恐怖啊。 见她从一开始痛得恨不得拿头抢地,到如今只缩成一只小虾米似的微颤喘息,整个人倒是在烈火刀尖上刮渎了一遍后,反而安静了下来,那人瞥眼似讶了一下。 “之前倒是亦有刚勇之人服之而痛不欲生,宁咬舌自尽也不愿痛活,反而如卿这般能忍之人倒是生平未见,如此看来,你的确有值得一救的价值。” 听这话,这毒药还有拿来罚治折磨人之一二用处啊,从目前与他的相处来看,这人行事作风亦正亦邪,可偏偏救了她,陈白起真的很难不怀疑他是否别有用心。 不过他这“称赞”陈白起表示受之有愧,如果没有“僵尸丹”,天知道她会不会如他口中那刚勇之人一般咬舌自尽,以求痛快。 但别说,他这人虽行事令人琢磨不透,但他没有对她撒谎,她在极痛之后,却慢慢感觉冰冷的四肢开始气血通畅回暖,堵闷的胸口如拨雾见日,上下气爽,除了精神力仍旧还在灰色阶段,她感觉其它方面的确好了许多。 这毒药……真没有一个名字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动了动手指,感觉气力已恢复些许,她现在已经可以靠自己坐了起来,一查各项数值都有增涨。 陈白起在能够随心而动时,便依战国之礼摆下跪坐之姿,向他郑重道谢。 “多谢郎君的救命之恩,吾乃陈氏阿蓉,眼下陈蓉身陷囫囵,尚不知是否能够活着逃出生天,但若能活着,来日必报郎君今日的救命之恩。” 这话半是真诚半是投石问路的引话,她眼下得救,但心中却有许多疑问亟待解决。 那人没看她,即便在这么黑的车厢内陈白起也能感觉得到他对她的存在十分淡泊随意,他知道她,但既不惧她的鬼诡手段,也不在乎他救下她之后能够收回的“报酬”,就好像他救她当真是日行一善,全凭一时喜好。 可偏偏陈白起知道世上这样的人很少,这人能在那样的环境碰上并在那样铁桶一般的围城中救出她更是奇迹,所以最大可能他或许也是参情者之一,至于他是哪一方的人便有待考证了。 这人是谁?系统这面并没有提示,她只从他头顶看到“神秘人”三个字,脸看不清、身形看不清,她就像对着一团空气在讲话。 “你说得对,报恩之言且先搁着,一切等你能够顺利地活下来再说吧。” 他别有深意地讲完,便不待她有所反应,出其不意地射出指风击中了陈白起的穴位。 陈白起动作一滞,当即便动弹不得。 陈白起心中“咯噔”一声,不知他意欲何为,听这话倒不像好话,但他既救了她,若再反悔杀之岂不矛盾,因此她按捺下性子,静观其变。 那人似看了她一眼,一卷袖袍灌风,幽馥淡雅的梵香飘来。 “我尚有要事在身,不便带着你,你便自寻去路吧。” 风袭卷而过,紧闭的厚实车帘被掀了起来,原本一片漆黑的车厢一下射击进了万千光线,陈白起本能地嘘眯起眼睛,她感觉身体一轻,被被送出了马车。 在失衡跌落期间,她顾不得那么多,急急朝车厢内看去,那缓缓落下的角车帘内,她仅来得及看到的一截素白如月的衣袍,但那布料并不似平民那种的粗布麻衣质感,反而氲氤似水流华,阳光跃上其细腻的交织纹路,展示着华贵的复古精美。 当她跌滚于一旁的草垛内,倒也不算多痛,这时她方察觉到还有一辆在其后方随行,这时车内亦有一人如她一般被人送了出来。 他便跌落在她不远处,陈白起乍看其身形十分熟悉,倒不像是后卿,待她再仔细一辨认,顿时神色之中多了一份意外惊喜。 竟然是……巨! 她想喊他,却发现喊不出来,看来连她声音也一并被点住了。 等到那两辆外表看似古朴无华,但其外架却以黑铁铸框、四角骧龙垂铜铃的马车辚辚而驶去后,陈白起便发现自己能够动弹了,她立即爬起来跑到巨的身边。 “巨!巨!” 她一边喊一边摇醒他,系统显示他目前状态乃是“昏迷”,身上并无其它异常,连先前身上的“负面效果”也一并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陈白起惊喜中带着意外与疑惑。 之前郸芸娘不知对巨做了何等手脚,但如今她却见他气血充盈,不似中了害毒之症。 他似听到了耳边不住的叫唤,挣扎着睁开了眼,然后猛地醒神,有些不知身在何方。 等他意识彻底清醒过来后,怔怔地看着陈白起,恍惚地喊出:“女……女郎?” 陈白起在听到这声久违熟悉的称呼,不知为何有了一种往事已如烟云消散,岁月如此残酷,唯眼前一切才是最真实的。 他总能认出她来。 在杀了孙鞅之后,她那像破了一洞的胸口又有新的东西填补了进来。 她扶着他坐起来,嘴角抿起一抹微笑,应道:“巨,是我。” 他像傻了一般,只懂这样发怔地盯着她,眼眶却渐渐红了。 陈白起噙着温柔的笑空与他对视,此时也不急,耐着性子让他慢慢看,让他回神,她如今脸变了、身份变了、连国籍都变了,她可以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来问她。 可巨最终却什么都没问,他只挣开了她的手,跪在了她面前,深深地叩下头:“这一次,无论女郎再说些什么,巨都不会再走了。” 陈白起在他跪下时,便想伸手阻止,但巨却没给她机会,他再次哑着嗓子,如泣血如诉喊道:“巨要如过去那般一直守着女郎,哪怕死,亦要死地女郎脚下。” 听到他哽咽的嗓音,陈白起动作一僵,喉中的话也一并咽了下去,她勾了一下嘴角,但却笑得软涩,感动、歉疚、喜与难受一并拍在心上,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蹲在他面前,故作轻松道:“想不到分别数年,巨的话倒是比以往多了不少。” 巨抬头,见女郎一如以往那般朝他笑着,眉眼灿若春花,仿佛这些年来的悲痛、离别、残酷都已不存在了,他们再次回到了重前,在陈家堡内,她恣意风华、指点江山,而是闷头实脑,什么都不想,只懂跟在她身后伴她喜、陪她愁。 他攥紧沙煲大的拳头,历忆过往,虎目悲痛道:“这些话藏在巨心中已有数年,每每悔恨当初之际,便要在心上刻上一遍,所以……” 她的死,又何止是她一人痛苦,那些活着的人只怕更是倍受影响吧。 陈白起脸上的笑消减,她只觉喉咙发干发苦,她道:“……巨,你怪我吗?” 怪她明明活着,却从不曾给他捎去过只支片语,怪她明明与他相见了,却对面相见不相识,任他将她当成敌人,怪她从不曾想过找回他,任他就这样平白错过离开…… 巨看懂了她眼底的情绪,他低下头,背脊轻颤,那样高大彪悍的身躯却在她的目光之下却显得那样卑微与胆怯:“女郎还能活着对巨而言已是一生之幸,只求女郎愿意让巨继续留在您的身边,除此之外,巨别无所愿。” 陈白起不由得移开了眼,她静静地望着一处,待胸口处翻涌的情绪平复下来后,方干哑着嗓音道:“好,你若愿留下我便绝不再赶你走,从今之后……”她的声音不禁哽咽了一下,她停下吸了一下鼻子,压下眼底的酸涩,稳声道:“我在哪儿,你便在哪儿,我们如过去一般,有巨便有白起,有白起便亦有巨。” 巨闻言,泪如珠大滴落地面,他抽噎地道:“巨、巨毕生所愿……亦不过如此……谢、谢女郎、郎……成全。” —— 在两主仆彻底敞开心怀将一切说透之后,天色也渐晚,初冬的夜寒风簌簌,此处荒凉不宜久留。 对于巨被救之事,陈白起问起他,先前她去他们分别之地去找他却不见了人影,她问他为何与神秘人在一道。 巨道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被人带走的,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醒来后便见到了她。 巨的话令陈白起对神秘人的用意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救了她,又带走了巨,治好了她的内伤,又让巨恢复如初,如今又将他们主仆一块儿放了,这样行善事不求回报的行为简直比那拯救万千苦难的佛陀还要无微不至。 罢了,人都走了,再想这些也无济于事,还不如考虑一些近在眼前的事情。 她看了看四周围,之前便发现了他们好像并非在城中,但这个地方好像也并非城外,四周环境陌生得紧。 她颦眉,下意识惊醒,难不成那个神秘人将她带走了很远,那后卿呢,他怎么样了? “巨。”陈白起忽然喊他。 “女郎?”他走了过来。 陈白起不知为何心底有些慌乱。 “你可认识这地方?” 巨转过头看了一圈,他们正处一个小斜土坡,像是未经人迹一般荒芜,山林枯黄一片矮灌,幽静而林深。 他诚实地摇头:“巨不知。” 她眺目望着不远处的林间,有一缕黑烟袅袅飘起,她眼眸一动:“前方似有人,我们过去问一问情况。” 走近了,他们听到有人在讲话的声音,只见三五成群的人围在一块儿正在烧火煮食,观其打扮模样应当是一群平民,身边堆放着各种陶罐衣棉、用草绳编制的篓箕装着,看样子像是举家搬迁走荒赶路在这儿暂歇脚。 她带着巨上前探听情况,那些人乍见林中冒出他们两人,自当有些防备拘谨,但陈白起凭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与一张舌灿莲花的讨巧口才一下便与他们打成一片了。 这一问之下,陈白起方知此处已离她昏迷之处早已甚远,并且现在离她昏迷时已过近半月有余。 之前陈白起便打开区域地图,上面提示是否下载,她选择是,所需时间为十分钟,所以她一直不知所在地界。 等地图下载完了,陈白起一查看方知她所踩地界乃是离楚国的河内县不远处的一片郊区。 从探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陈白起便愣神了许久,她先前还奇怪她为力拼孙鞅、刺客盟、阴阳宗等人一战耗费了大量的精神力,为何醒来却没有以往那般消耗过度的头炸欲裂般难受。 却原来她已昏迷许久,精神力早就自行盈充恢复了些。 那后卿呢,他是被抓还是逃走了?还有婆娑他们,那城外的兵力有没有及时赶到救援? 她此刻忽然有一种心急如焚,但这些必定早就被封锁的隐密消息问这些逃难的楚国的平民百姓又有何用,他们如何能有消息渠道得知。 “不知老汉,现下国内战事如何?” 得知他们是因为周边要打仗了才举家搬迁逃离原籍之地,陈白起便问起其它情况。 一个驼背白须老汉拄着松杖,拉着一个小童孙,与陈白起家长闲话。 “嗳,现在楚国境内到处都在打仗啊,咱们这些普通的人的日子便别提多难过了,这家被烧了,亲人也没了,这一路上走过来啊,瞧见那些河呀水啊被染红了,尸体啊都快堆成了山。” 陈白起一愣,她知道打仗会死很多人,知道最直接受害的便是家园被毁的无辜百姓,他们流离失所、惊惶逃难,日子也是最难过的。 “老汉,难是一时的,终有一日,那遮天的乌云会散去,还你们一片艳阳骄日。”她劝慰道。 “女郎这话是个好期许,可到底还要等多久啊,若我这辈子等不到了,我孙子这辈能等到吗?”老汉苦笑地摸了摸他孙子的头。 陈白起看向老汉的小孙,小童长得黝黑,但眼珠黑溜乖巧,怯怯地打量陈白起,朝着她露出一个腼腆雪白的笑。 她想,不止楚国,这世间还有多少如小孙一般的孩童渴望父母健全,有多少如老汉一般的年老者渴望安详度日,但很显然诸国间的战争在经过无休止的摩擦后,已正式进入了白热化,想要采取柔和的方式来结束这场乱世战国几乎是不可能的,最后还是只能以战止战。 虽说这样的过程是残忍又冷酷,但从历史结果而言,却是其中最快的。 她道:“你可要好好读书,以后方好能给你阿爷讲一讲,这这段黑暗又沉重的时期是如何度过的。” 陈白起讲完,便谢辞于老汉,带着巨一道离开了营地。 小童听她对自己讲话,但却根本不懂什么意思,只懵懂地直管点头,但老汉却心神一震,用一种感受颇为良多、又惊疑复杂的目光看着这一对主仆离开。 他口中不觉吐语:“迥临飞鸟上,高出尘世间……” 巨这一路上见女郎都沉默着,猜她是在想这战场上的事情,不想她太过忧思,他眉峰严肃地拢起,嫌弃自己嘴笨讲不来逗趣的事,便只能挑些正事来讲。 “女郎,这次只怕连齐国也遣兵参战了。” 陈白起闻言停下脚步,偏头看向他。 “你怎知?” 巨道:“方才有一逃难之人讲起,在离棗县边境不远处曾见过一支铁甲军队,听其形容像是齐军。” 陈白起表情一变:“不可能,主公事利,既已商讨了利益分割与利害分析,便不可能主动要求出兵,除非……”他是遇上了什么事情,让他心甘情愿、不惜自损国力亦要挥军进楚、亲自参与这攻楚战事。 可这怎么可能。 巨看她神情,便也迟疑道:“或许是误传吧。” 陈白起神色有些烦燥,在巨面前她也犯不着掩饰。 这个时候她十分懊恼自己竟不知不觉地昏睡了半月之久,这其中不知耽搁了多少正事,又延误了多少时机。 并且有些事情她必须尽快搞清楚,陈白起决定连夜赶路,往人口繁盛一点的城镇中去看能不能探听到些消息。 第三百七十九章 主公,送我上战场(三) 打开了“区域地图”,让系统分析出了一条最快捷到达附近城镇的路线之后,陈白起揣怀着心事,便一直闷头沉默赶路,而这一路上巨也察觉到她的心情不佳,并不曾出声打扰她。 她走他便走,她歇他便歇,如影随行。 叮—— 系统:忠仆巨体力值过度,请人物注意投喂。 嗯? 忽然收到了系统的提示,陈白起回过神来,她下意识脚下一停,转头看向身后的巨。 巨一身陷入黑暗,石刻板正的刚毅深邃轮廓,他亦停了下来,抬目看着她,不解她为何突然停了下来。 陈白起视线稍微上移,看到巨头顶的红色体力值正在—1、—1……地缓慢减少着,这表示他此刻应当处于十分疲倦无力的状态,但由于夜色昏暗,任谁也无法从他那张石头一样硬邦邦的脸上看出任何端倪。 她嘴唇嗫嚅了一下,叹了声道:“歇歇吧。” 巨一愣:“可是女郎……” 陈白起打断他道:“不急于一时,是我魔怔了,我去寻处位置歇脚,你去周边捡些柴禾回来烧火。” 巨黝黑的眸子转视了一下周围,林间啸啸,黑影嵬嵬,风起寂静端是一派平静又旷凉的景象,料是没有什么危险,他便颔首离开。 等巨一走,陈白起便走入林中,草木林深,她踩跨着半人高的草丛,微风轻轻地吹着,她从系统包裹内拿出一个弹弓,这个是任务奖励赠送的弹弓。 系统:低劣的打猎弹弓,绿装,使用次数30/30,威力不大,有自动锁定可视范围内猎物的特殊功效。 它锁定的猎物若是显示“绿色条”则表示可以攻击,“红色条”则是表示危险不可攻击,其中还有距离预测与自动搜寻猎物位置。 这个道具当初陈白起瞧着还不错,便没有拿去系统商城卖了换钱,而是留在系统包裹内。 她拿着“低劣的打猎弹弓”比划了一下,惨淡的月光洒下,很快她便在一片葱郁荒寂的草丛位置上方出现一个弹弓图标,并且显示的是绿色条,这表示她搜寻到了可攻击的猎物,还是在可射中的范围内。 于是陈白起也不走近查看到底是何猎物,直接对准那个绿色条的位置,捡起颗石头便发力盲射过去。 “咻”地一下石子打中目标发出的一声撞击声,当即绿色条耗尽,目标显示被打中了,她放下“低劣的打猎弹弓”这才施施然地跨踩进草堆内,弯下腰扒开草,低头一看,是一条被爆了头的黑褐斑纹大蛇。 系统提示无毒,可食。 她将它提拎起来,大约有一斤多重吧,担心巨可能不够吃,她又在附近打了一只肥兔子、两只斑鸠。 在巨回来之前她手脚麻利地将猎物剥皮挖内脏,用水一点一点地清理干净,用的是系统包裹内玻璃杯内源源不断生成的水。 “女郎?” 等巨捧着一堆柴回来,正好看到陈白起正蹲在地上推石子,而她脚边不远处大片叶子叠在一块儿盛着干净剥皮清腹的肉块。 陈白起见他回来了,没有起来,而是偏过头道:“有些饿了,我们烤些肉食吧。” 巨立即放下木柴,几步跨过来:“这等粗事该让巨来。” 陈白起一面将捡来的石子用水擦洗干净,一面笑道:“不过是想着分工合作更快些,你去外边儿捡柴,我便留下来处理这些猎物。好了,别抢我的活了,你赶紧去起火吧。”她挥了挥手,不让他靠近。 就知道他定会抢着干活她才提前将他打发离开,看他又累又饿她也舍不得让他再来做饭了。 巨不知她捡石子作甚,也不知道这黑灯瞎火的她是去哪儿打来的猎物,还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整理干净,但一想到这些都是女郎做的他便暗下自责自己失职跟粗心。 等他将火烧起,陈白起则在旁将洗干净的圆扁石头一块一块地垒在火上,垒平了,等火大将石头都烧得冒烟烫手时,她先将肉肥的部位在石上抹上一层油光,再将削薄的肉一块一块地放在上去。 她身边有各种调料,便拿这些肉片做了一顿香喷喷的孜然石烤肉。 见焦黄的肉片烤得微卷后,陈白起便抬了抬下巴,示意巨:“可以吃了,吃吧。” 她在等石头烧热之时,便顺便捡了两根稍粗的木枝拿刀削了些木签给巨拿着,等肉片烤好了便拿木签插上一块肉递给他。 巨眼中闪过受宠若惊,避开脸舔了舔唇,干干道:“女郎先食,巨……巨尚不饿。” 这肉有多香有多馋人,他早便闻到了,虽说他早已腹饿饥冷,但若先让着他食,这便是对女郎的不尊重,他是万万不可接下的。 陈白起听到他这句“尚不饿”只觉苦笑不得,但她也知道他历来对她的事情固执,于是也不再费口舌劝他,她左右手并用,一边签肉,一边喂嘴,大口快嚼地先吃了几块肉嫩多汁的蛇肉,又扯了一根肥兔的腿肉几口啃完,便停下手来。 她取出一块素帕擦了擦嘴:“我饱了。” 巨有些诧目结舌地看着她像打仗一样迅速吃饱收工,以往女郎吃食虽非小鸟啄食一般,但亦是礼仪得体的慢嚼细咽,如今这毫不做作的大口吃食的模样还真是少有。 “你快吃,还剩这么多,你边吃着,我边烤。”陈白起催促道。 巨听她这样讲,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女郎是为了他,怕他饿着,方才吃得这样快。 巨之前一直觉得时间有时候很残忍,它能让两个亲密无间的人变得生疏,它能让久别重逢的人感觉到陌生了,它能让分别许久的人各自在远方安好、拥有另一种彼此不相干的生活。 但现在他却又觉得,哪怕时间有时候真的很残忍,但亦有它无可奈何的事情,比如它带不走那份深藏在彼此心中的关怀与陈久酝酿成醇厚的真切情感。 巨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虽笑得难看,却是真心感觉到了开心。 他见女郎好像真的吃饱了,他也不再推迟,埋下头左右开弓将剩下的食物狼吞虎咽起来。 他的食量惊人,陈白起早便知道,见他的体力值一点一点地恢复,陈白起心底颀慰又愧疚。 在巨吃东西的时候,陈白起便抽空查看了一下系统情况。 这段时日她也做了不少主线任务,支线任务因为没有时间便没有接过,而系统的任务奖励物品她也一直没空好好清理归类一番,既然要让巨休息,她闲着也是闲着便趁现在整理下。 先前的主线任务顺利完成后,陈白起成功获得了一个稀有物品“大型生命药剂”,她立即将它放在最显眼的第一格内,这个一定要留在关键时刻用。 包裹内还有三张抽奖券,她一一抽完,分别得了一件蓝色装备,一件道具,一瓶小型生命药剂。 这次运气倒不错,竟抽到一件蓝色装备,陈白眸中一亮,起立即查看其详细说明。 这件装备是一件紫红色胸衣,叫披霞胸衣,等级装备比较高,是一件三十级的蓝装,虽一溜查看下来各项装备属性一般,但它却有一个十分厉害的被动技能——雾水花飞。 “雾水花飞”不是主动施放技能,而是被动发起,当装备的人受到外来伤害超过生命值的70%,它便会射出“飞花冰箭”攻击敌人,并且命中率是100%。 这可是一招保命大绝招,特别是它的命中率是100%,这表示哪怕敌人再厉害,哪怕她慌起来射得再偏,那都不怕,因为系统会自动矫正直接命中目标。 虽说命中并不表示一定能解决对方,但至少会给别人致命一击,让自己有了喘息逃命的机会。 这件蓝装倒是还真不错,并且它是一件穿在内里的胸衣,哪怕她变成“陈焕仙”也不打紧,反正穿在内里只要不脱谁又能瞧得见。 在将“披霞胸衣”翻来覆去研究透彻后,陈白起便查看起刚抽到的道具。 道具一打开,是一个乌云状的图样,上面显示“呼风唤雨”,乃一次性消耗品,其作用是即刻招来风雨天气,只要用它,哪怕此时艳阳高照,下一秒也必然是大雨倾盆,时效为一刻钟。 这个道具听起来貌似还挺高大上的,但眼下除了用它吓唬人、装神棍晕愚弄、或找一块枯死之地布雨洒撒之外,她一时也想不着它更好的用处,于是便先搁着吧。 另外包裹内还有一些服饰套装,有白装——如布衣士子袍,农民裙衫……绿装——冉袍,青衣……还有各种样式的鞋靴与帽子。 这些服饰基本上都是任务奖励品,并没有什么特殊加成效果,不过便是款式、颜色、男女皆应有尽有,免了她去裁衣买布的细琐烦恼。 另外还有些瓶瓶罐罐的“成品药”与她觉得用得着的“丹方”。 这其中杂七杂八的丹方,其中有一卷叫“易颜丹”的还算值得一炼,可其中有一味药材她始终没有找全,所以至今都没有开启“丹方”。 包裹内还收藏着各类刀剑戟枪类兵器,由于职业的原因,她是用不了的,但难得能够在任务奖励中获得些加属性的兵器,她便也舍不得卖给商城换钱。 另外还有些补充体力的吃食、道具、调料与药材等,满满地占全了包裹内的格子。 她挑了些有用的、用得着的,其余觉得无用或者占地方的则全卖给了商城换钱。 整理好了“系统包裹”,陈白起一抬眼便见巨不知何时已双臂垂地,耷拉着头沉沉睡去。 她嘴边浮起一丝轻柔的笑,她捡起一根树枝挑着火,让它烧得更旺些。 夜不觉已亮了起来,陈白起倒是一点都不觉得疲倦,也没有睡意,她鸦黑的睫毛动了动,旋向远方,她遥望着天空,当它洒下第一缕阳光时,天地万物便同时迎来了晨曦。 她觉得暖意融面,天地万籁俱寂,世间仿佛是如此和平而惬意,旖旎而柔和的光下连人的心也一并柔软了起来。 她忽然开口道:“巨,这场战争是不是错了?” 巨不知何时已醒来,他听了她这话,却半晌没有说话。 陈白起倒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她一笑,眼底淼淼凉凉:“是错了啊,可是也已经来不及了,谁都阻止不了了。” 巨长长吐出一口气,才终于开口道:“女郎,楚王早便在六国盟会前赴包洄平原与我王达成一项秘密协议,这一场仗,其实早就停不下来了。” 这下轮到陈白起不讲话了。 她紧攥起拳头,缓缓闭上了眼,嘴角勾起。 她早便该知道的,楚沧月从不是一个等着被打的人。 —— 来到了一座叫“瀹”的小集市城池之后,陈白起便立即找到城中最热闹的茶馆,她叫来茶倌付了钱,让他将所知最近诸侯国发生的大事一一道来。 这茶倌平日里在茶馆内奉茶迎客自然是消息最灵通的,而这种来茶馆并非饮茶、谈时政,而是来探听消息的事他遇到的不少,倒也见怪不怪了。 他喜滋滋地接过价值不霏的财物后,便忙引着陈白起与巨入茶室内坐下,他也不废话,站在一旁便恭恭敬敬答道:“近日内据小人所知,最值得人交口而谈的事大概有四件。” 第三百八十章 主公,送我上战场(四) 茶倌将自己所知娓娓道来。 这一件呢便是先些时候赵国的彪悍铁骑将一方偏夷之城池给夷为平地,并且赵国发出四海昭告与刺家盟、阴阳家的人誓不两立,但凡在赵国境内发现这两方之人一律格杀勿论,且举报者有赏。 第二件便是齐国的大谏重臣在漕城死于非命,据闻此事与楚国牵扯甚大,齐国国君得知此事当场震怒摔折,并当堂言誓,要亲自披披袍擐甲踏平楚国为其报仇雪恨。 这第三件便是魏国的公子紫皇在鬼娑婆一人力战楚国七虎将,并毫发无损地完胜归营,拿下了这六国盟军开战的首胜之功。 这四件便是樾麓书院的沛南山长在历代祖师山长的圣人堂内请三支长柱离香辞了樾麓山长之位,这样一个对世俗纷争厌恶、最终选择退隐山林与世无争之人,竟是为了其亲传弟子的死,也下山加入了这一场七国战争。 陈白起听完了茶倌所讲的这桩桩这件件的大事后,脚步一退,险些软跌,是巨连忙上前搀扶起她,等她平复好心情。 这些消息像突如其来的汹涌潮水,让她一时之间难以消化。 为何赵国要向九洲发出那样尸山血海、誓不两立的昭告,是不是……后卿出了什么事? 当初他们约好碰面的地点,她虽先一步到达却晕了过去,并没有见着他人影,并不知他是否平安,是否一直在那处等她……况且,她虽将大多数追兵都引走,但万一这其中发生什么其它意外呢? 还有齐国那边,她虽被那个神秘人从城中带走,相当于“陈焕仙”也一并消失不见了,为何传出的消失却是她“死于非命”,他们为何都笃定她已死了? 此时陈白起已神思不属,巨便看向茶倌:“你出去吧。” 巨将人赶走后,见女郎眉心紧锁,面色亦阴郁暗沉下来。 这些年来他不知她还活在这世上,他实与她分隔两地却犹如天人相隔,他自然不曾想过其它。 如今重逢,他才发现她身边早已有了太多其它重要之人,他却什么都不知道、在他缺失的这些年里,她从不曾停下过,而如今他只怕再怎么努力追也赶不上她这些年前进的脚步了。 他不知道这些人当中是谁令她这般失神怔忡、恍惚揪痛,但看她这般难受的模样,他也觉得心绞窒闷。 他低下头,笨拙劝道:“女郎,还来得及。” 陈白起闻言,有几分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巨……” 巨目光直直地落在地上,板声道:“茶倌所言的齐国大谏便是女郎吧。” 他记得齐国有一个叫“陈焕仙”的王侧重臣,之前他不曾将这人与女郎之间产生过什么联想,如今才知错过了如此之多,这些年来她一直当着“陈焕仙”,或许是打定主意要与过去的陈娇娘与楚国的一切一刀两断,甚至连他们的存在对于她而言,也是一种不愿回首的……记忆。 巨咬紧下颌,强迫自己不要再深想。 陈白起颔首。 “原来这些年来,女郎已有了这些珍惜你的人……”巨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才道:“巨甚幸,如不宜迟,巨随女郎一道去寻他们吧。” 陈白起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轻声道:“巨,抬起头来。” 巨僵了一下,但不敢不听她的命令,他眼神避开,抬起了头。 陈白起此刻已散去了满脸深沉之色,她看着他,神色柔软道:“我已寻回了姒姜、姬韫姐夫,如今巨我也是失而复得,我亦甚幸,否则我的人生始终便如那十五的月亮缺失一角,总不如十六那般圆满。” 巨讶地转过脸,看着她乌黑温润的瞳,那里面……有他。 他有几分被人勘破心思的不自在,忙冲口道:“巨,知道了,巨……没多想。” 陈白起知巨从来都并非一个多愁善感之人,他会如此敏感全因太在乎罢了。 陈白起与他讲话时已重新打起了精神来,她深吸一口气道:“你说得对,我必须尽快联络上他们,解除死于非命这个误会,这一次……是我拖累了主公与恩师。” 无论是在乱世深谙混水摸鱼之道的齐王还是避世育人的沛南山都本该是置身事外的观战一方,如今却因她之故也被拖入了这一场战争的漩涡之中,这令她既感动又愧疚。 巨道:“巨这便出去探听一下齐国方的消息。” 陈白起伸手阻止了他:“不必了,眼下楚国境内只怕遍布探子,你若四处探听极引人怀疑,我自有法寻去,只是……” 啊—— “快搜!” 这时,忽然外面传来奔走撞砸的吵嘈声响,陈白起与巨对视一眼,她走于门扉处拉开一条缝隙,探眼朝外一望,却见方才还一片和乐融融、你来我往热闹的厅中在冲进来了一支皮甲军后,便乱成了一团。 这支军队看起来像边境招募的私军,穿着草鞋与皮甲,手上并没有刀剑,而是木矛跟刺捧。 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在茶馆内寻人,他们专挑一些健壮的男子抓住,然后再一一比照一幅看起来模糊又粗劣的画像。 哇啊—— 由于他们是不由分说便冲进来封门抓人,这其中有不少人心生不满,进行了反抗,可凡上前理直理论者皆被他们一言不发地便残忍地刺腹、砸头,见了那一地蔓延的鲜血之后,其它人都悚若寒蝉,开始惊慌逃蹿。 然,大门口被他们堵死了,这些人也只能在里面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实则又能真正地逃到哪里去。 眼见这些私军快要逼近他们这处包厢,陈白起便对巨道:“这应当是边荒城池招募的私军,虽也是楚军却非正规军,但此刻仍不宜与他们产生冲突,先假装普通平民蒙混过去。” 巨点头。 果然,在大厅搜寻一遍无果后,他们便跑包厢这边,粗鲁又暴力地踹开门后,将房中的人一个一个地拽过来,陈白起自不愿被这样对待,便先一步打开门,大大方方地出来。 她此刻仍旧穿着一身女装,脸上蒙着一层面纱,站在巨身旁倒有些小鸟依人。 而皮肤古铜色的巨穿着长裤,上身未着衣服,只披了一件兽皮大衣,颈间挂了一串狼牙,步出时形象是如此粗犷而健壮,自然一眼便被人察觉到了。 一小卒嘘起眼打量一下两人,尤其目光在巨身上逗留了几个来回,有几分忌惮也有几分怀疑。 “回头,这两人也非所寻之人。”他跑回去请示一个插着腰,眼皮子朝上的大胡子男人,他回头又看了陈白起与巨两人一眼,声量放小了些:“但看着那汉子不像咱们中原人……” 大胡子男人没兴趣管闲事,他朝四周看了一圈,怒骂道:“这不可能啊,线报明明说了魏国的斥候人必然在此处,俺们先前也不曾走漏过一丝消息,人绝不可能逃了,先将这里的所有人都给老子绑起来,一并带回去令史大人审问。” 这话让被押跪于地的人听了脸色大变,纷纷争相大喊哭诉。 “大人啊,我们的无辜的啊……” “对啊,求将军不要带我们走,我们乃楚国人,并非魏国的斥候,万不可一并而论。” “对啊,我乃吴氏族人,我家族在上河清州畔,绝不可能是那魏国的细作,望大人明鉴中啊!” 谁不知道若入了那“审问”一关不被拆骨剥皮一番都是假的,能留下一条命便算幸运,许多人都是有进无出,只为了他们口中的那句——宁可杀错,不可纵放! 听到底下那一片哭喊,那大胡子男人冷笑一声:“你们是什么人老子不管,但你们之中必有魏国的人,怪只怪你们运道不好,偏与他进了同一处。” “通通带走!” 陈白起站在边角,眼见是走不掉了,便也被他们绑了起来,一溜人像套鸭子一样拖着队伍后走。 刚走出街道,却听闻前方马蹄声如急雨骤响,似有人纵马而来,众人下意识抬头朝前看去,这时被绑的一人猛然抽出骨刀割断了绑在手腕的绳子,再奋力推开前面阻挡的人,便侧跌跌撞撞地跑了。 “有人割开绳子跑了!” 有人尖叫出声。 “别推啊,你们踩着人了……” “哎哟!” 那甲士一听,忙回过神,神色震怒:“快追!” 而这时,人群之中又有人惊喊一声:“杀人啦!” 陈白起颦眉看着这一切,她见这群私军为追人不顾被捆绑在一堆的人七仰八倒,直接推踢开人,若有人不长眼挡了道,他们干脆一茅一个刺死当场,踩着尸体而跨。 巨第一时间便挡在了陈白起的面前,挥臂替她推开一个撞上来的人,他半臂环着陈白起。 “巨,抓住那个坡腿的老汉。”陈白起眸光一闪,忽然道。 巨一听陈白起的话身体本能便动作起来,他一偏过头,眼角余光扫到一个人,长腿几步跨去,探手避开其它人的干扰,一把扣住了老汉的肩。 那“老汉”的身体一僵,矮身便向下一缩,但巨的掌力岂是他能避的,当即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响声,他感觉他的肩骨传来巨痛如同碎裂一般,当即便“哎呦呦”地乱叫一通。 “你、你这莽汉,作甚为难俺一个老人家啊。” 巨对他的话充耳不闻,那冷硬面瘫的模样令人发寒。 陈白起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下混乱吵嘈的四周,这兵荒马乱正好能掩饰她的声音,她凑过去压低嗓音道:“我知你才是那魏国斥候。” 那“老汉”眼神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又被他压下,正要开口否认。 陈白起却先一步打断道:“我自有办法确定你的身份,你也不必狡辩,我若想拆穿你方才便对那些楚兵说了。” 那人眼底转过许多念头,最后,才一脸戒备地盯着陈白起:“你欲何为,你又是何人?” 陈白起道:“我问你,你们的监军是何人,你来此处是因何事?” 他见陈白起没回答他的问题,亦同样硬气地忍着痛楚,不愿回答她所提的问题。 系统:支线任务——平息纷乱(一),帮助楚国军队找出魏国斥候,接受/拒绝? 系统:支线任务——相助(一),帮助魏国斥候躲避楚国的追兵,接受/拒绝? 注:这两项支线任务只可二选一进行,暂属阵营分配后,后续任务便不可再行更改对象。 陈白起扫了一眼这两个支线任务,都注示了(一)字样,这很明显是个连续任务,如果选择“平息纷乱”,后面的任务只怕是与楚国这边纠缠不清,而选择“相助”,则任务内容是与魏国这边有联系。 最终她考虑了一下选择了相助(一),但这也并不表示她打算眼睁睁地看着这支明显是私豢招募的楚军残害这些无辜之人。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主公,送我上战场(五) 陈白起瞥了他一眼,示意巨可以放开他了。 巨冷硬的下巴点了下,松开了掌,一步便退回了陈白起的身侧。 那“老汉”被一松,便咧嘴眦牙地抚着肩膀连挪退好几步,像是要尽可能地离这两个恶魔主仆远一些。 他一双半分不似暮哀老人般机灵黑溜的眼睛瞪圆,提防又狐疑地盯着这两个不知底细、却查辨出他的真实身份的人。 方才不还逼问着他么,何以一下便松开了他? 陈白起这下倒不再与他交流了,她视线移开,道:“巨,你去问候一下那个私扈军的领头。” 这里所谓的“问候”那自然不能是口头上,那必须是身体力行。 巨听懂了,但他不放心陈白起一人留在这混乱的场地,便低歉地道了一声“女郎,得罪了”便躬下腰,背起了略懵的陈白起。 陈白起身形一晃,下意识伸出手臂揽住巨的脖子,眨动了一下水杏眸子。 她垂下睫,睨向他如万古熔岩下凝固的面容,削硬如石的眉骨,笔挺如山的鼻梁,刻板又沉闷的双唇,他的长相并不属于俊朗、传统性那般好看的样子,但瞧见了却又觉得十分地有味道,像那惊涛骇浪的黄河、万里无垠的沙漠、河山带砺的川瀹,若有心,便能从这粗矿与仞山看出不一样的风景与心情。 她收起眼底情绪,倒也没说些什么。 巨感受到了那柔软与馨香贴了上来,他背脊一僵,耳根悄红,虽说女郎的体重于他而言并不重,但她在他心底的这份重量却重愈千斤,在背上她那一刻起,他便不容有丝毫懈怠与放松。 他脚力如钟,划步蛇行撞开了所有阻挡的人群,一手托人,一手握起沙包大拳头,目光如电,奋起对准目标便将那人一拳打飞。 只见那大胡子本还在那气指颐使、骂骂咧咧地一脚脚踢开街上慌乱的人,却想侧方一计冽风砸来,他甚至连凶手是谁都不曾瞧清,便离了地,于半空猛喷了一口血雾,最后像那扯得破烂的布偶一般摔掉于地。 事发突然令围在大胡子身边的甲士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大胡子的亲随立即惊慌失措地跑过去扶起他,却见大胡子的一侧已红脸肿成了包子,翻着二白眼,手脚抽搐,看样子也快撑不住了。 “头儿——” 他们着急地叫了好几遍也得不到他的回应,心头顿时有了不妙的感觉。 “头儿、头儿——” 他们回过头,凶狠地盯着巨,吼道:“个狗日的,还不赶紧将这两个魏国贼人抓拿起来剁成肉泥,为头儿报仇!” 他们本是之山中悍匪出身,即便被召降成了一队私扈军却仍旧改不了那一身残暴恶劣的脾性。 其它人反应过来,也顾不得追拿那逃脱的“魏国斥候”,所有人都目标一致,全力追杀起巨与陈白起两人。 “此人胆敢造次,定是那魏国细作同党,万不可放过!” 眼见这波仇恨值拉得满满的,陈白挑了挑眉,弯起了嘴角。 这便好了,所有的问题都一并解决了。 这时雄浑的马蹄声奏出鼓点、如雷声雨点击打在人的耳膜内,众人顺势望去,陈白起一回头,便见那躲至一旁的“老汉”立即直起身子,之前那佝偻畏缩的模样顿时变得高挑了几分,他一把扯下那假发头套,几步跨上前,便被马上之人一扯,姿态矫健利索地翻身至马背坐好。 而在与陈白起跟巨错身之际,那“老汉”看了一眼陈白起,那蒙面少女只露出一双璨若子星的漆黑眸子,他咬牙似犹豫了一下,最终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朝着陈白起方向便抛了过去。 不等陈白起伸手接过,巨先一步截下,发现手中之物并没有什么危险,便也没细看,摊开递给了陈白起。 陈白起敛眸一瞧,却见是一块巴掌大小的深褐色树皮,树皮内面光滑干净,上面有人用水墨画了一幅图。 叮—— 系统:人物获得——未知讯息残片(一) 这是…… 陈白起顶着一头黑人问号,想不通,便先将树皮一扫纳入袖中。 她暗忖:能得系统专程提示,总归是有用处的。 而这整个过程十分短暂,但该看到的人都看到了。 这下他们都笃定了这骑马横穿闹事之人,那伪装“老汉”的嫌疑人,还有先前割绳逃蹿的人,再加上这个蒙面女与肌肉蛮汉,这几人分明便是一窝魏国细作。 “果然是一伙的,赶紧派人通知城卫将人拦下,剩下的人给我一块儿上,今日非要宰了这群魏狗!” 巨道:“女郎……” 陈白起扫一眼前面义愤填膺、磨刀霍霍朝着他们的私扈甲士,弯唇笑了一声,抱紧巨的脖子,道:“我们走!” 凭他们主仆两人的本事,想甩开这些尾巴简直是轻而易举地,没费多少功夫他们便混出了城,而他们这一样一闹,顺手也替茶馆内其它无辜之人摆脱了嫌疑。 系统:恭喜人物,支线任务——相助(一)已顺利完成。 系统:支线任务——破谜(二)魏国斥候留下了一块树皮,树皮上的画似暗藏着什么内容,你决定沿路寻找线索,看能不能破解这块树皮究竟是何意图,接受/拒绝? 系统:支线任务——再探(二)如今几国战事吃紧,但偏有一魏国斥候出现在了这样一个边陲小城,你觉得情况好像并不简单,于是决定再次入城一探究竟,接受/拒绝? 注:任务(二)可二选一。 又是两选一的任务啊,陈白起考虑了一下两个任务,第一个任务一看就知道是烧脑型的,找线索什么的就跟解谜一样。而第二种则相对要冒险些,毕竟他们刚在城中闹了一番跑出来,城中定要戒备搜查,且布满眼线探子,这时候进城着实难以查探出什么有用的内容。 陈白起拿着那片松树皮,两者一对比自然更倾向于“破谜”任务。 而任务一接,当即系统的“区域地图”上便出现了五个闪光点,一闪而逝,这是任务提示。 陈白起打开地图一查看,便见城外有四个位置出现了任务点,提示人物前往,这四个位置分布不一,只能挨次找去。 陈白起对巨道:“我们与齐国失联已久,盲然行动倒是不妥,眼下四处打仗暴乱,若先寻到盟友一方会更易回到齐国那边。” 巨听出她的话似有其它申义,但他没探究下去,只道:“一切听女郎的。” 陈白起见他半分不置疑,仿佛她想怎么做便怎么做,无需与他作任何解释,他当真便无半分好奇? 其实巨心底明白,他知道女郎的秘密甚多,能告诉他的女郎自然会讲,不能讲的他若穷追不舍只会将她越推越远,所以他宁愿缄默不语。 虽然巨并不需要她来解释接下来她要带他做的事情有何意义,但她却不瞒着他。 她取出之前那“老汉”抛给她的树皮,对巨道:“他临走前抛下此物予你我应当是有深意,树皮后画的是一只受伤的小鸟,画尚不知其义,便不妨从源头寻起,你看这松皮看起来还挺新鲜,应当是被剥落不久,我记得这城外有一处野松林,我们不妨前往查探一下有无其它线索。” 其实这话也有几分无道理,或许人家只是随便剥了块树皮来作画,并不一定关松林的事,但陈白起查探到最近的一个任务点便在那片野松林附近,这话自然要朝这方面拐才是。 见陈白起认真与他讲,巨才道:“若那魏国人只是随意抛了块树皮糊弄我等呢?” 方才他们拆穿了他的身份,尚不明此人秉性,或他心恶便是故意祸水东引,令他们做了无用功白忙一顿。 陈白起这倒自信言不会。 因为官方系统已鉴定了,这块树皮其中确有含义,若她将其中的含义破解,她便不信那魏人不会来找她。 根据提示点,陈白起首先找到了一处叮咚流泉,在泉水后面的一块岩石上又发现了一幅画,是一个仰头上望的小儿。 由于岩石太大,行带不方便,于是陈白起便扯了块白帛将这幅画拓了下来。 这样隐蔽的位置,也算是全靠系统的任务点提示陈白起才能这么快地找到。 继续去下一个任务点,她找到了一棵榕树,在拨开厚密的榕须后,见树杆刻了一头豹子。 她又寻到了一处倒塌的土墙草屋,在里面找到了一座石像,在石像的底部画着一个握石的妇人。 最后,她来到了一条小溪径,在水底摸出了一块成人拳头大小的黑色扁平石头,上面拿锐器刻着一个断臂、凶神恶煞的大胡子男人。 等陈白起将这五个任务点都走遍,并将寻到的图全都拓录于白帛之上,基本上天已大黑了。 他们围在篝火前将白帛取出一一摆在地面上分析。 巨见陈白起如有神助一般每停在一个地方,便顺利找出一幅隐藏的图,直到在林中找出四张图,她才声够了不必再逛了。 巨道:“女郎,这些图究竟是什么意思?” 陈白起暂时也不知道,她将它们拼连在一起,发现了一点:“瞧着……倒像是一幅画被分解成了五部分。” 巨盯着图看,也察觉到了。 这几幅画的背景瞧着是能拼凑在一起的。 陈白起指着第一块:“这一个没有穿衣的稚幼小儿,他脸朝上,好像是在仰头望天。” 巨颔首。 “你说他在看什么?”陈白起忽然问。 巨亦顺势望天,想了一下,道:“天、或者树……” 陈白起视线移向另一张图,笑着笃定道:“是鸟。” 巨一想,也对,这五张图如果是一张完整的画,那么这小儿仰头望着那只飞起的鸟也不无错。 巨道:“那这头豹子呢,它嘴里好像含着什么……是血肉?” 陈白起也看到了,她道:“一个没有穿衣服的稚童,一只翅膀受伤的小鸟,一头口中含着血肉的豹子,一个举石作投的妇人,一个断臂血淋举刀的恶人。所以说,这里面要弄清的疑问应当是,为何稚童无衣,为何小鸟受伤,豹子口中所含血肉是谁的,妇人投石欲砸何处,断臂恶人举刀欲屠何处?” 巨没有讲话,他根据陈白起的思路看着图,也觉得是对的。 陈白起看向巨,问道:“稚童为何无衣?” 巨凭他自己认识道:“山野之民炎炎夏日无衣亦无妨。” 陈白起道:“鸟离树,而树上叶片凋零,这表示时值秋冬,又何以不着衣?” 巨经她一提醒,立即明悟:“只怕是因无钱备衣。” 陈白起一边与巨讲话,一边脑中也是在转着,她又道:“这妇人手中之石不足拳头大小,若以击豹或恶人,尚不足以威慑,若投之既伤不了豹,也伤不了恶人,且观她面目平静,举手姿态……哦,倒是忘了还有一个受伤的。” “是鸟?”巨恍然道。 陈白起一下便有了构思,她道:“这个小儿与妇人应当是母子,举石的妇人取石欲砸树上小鸟为小儿裹腹,小儿期期仰头,却不想在身后早已蛰伏着一凶豹,一恶人。” 巨接道:“这妇人与小儿皆毫发无损,而这恶人断了一臂,且刀上沾血,应是与这凶豹相斗所致,只是这两凶物何以相斗,反不伤这对母子?” 陈白起目光一直凝注在图上,她道:“一对饿极了的母子欲杀鸟饱腹,却不知身后藏有一头凶恶的豹子伺机而动,而偏在它欲扑向这对母子时,一恶人不忍心,便举刀迎身相救,因此被咬断了一条手臂。” 巨见这恶人面相着实不善,便提出另一种可能:“女郎,为何不是恶人欲杀这对母子,却不想这一头恶豹亦视其母子为猎物,两者相争、搏斗,方致双方其伤?” 陈白起道:“若恶人不傻便不会与一头穷凶恶极的豹相斗,况且这对母子一看便知一穷二白,他倒是一身胡衣长靴,又何必如此冒险,直接逃跑即可,但观他虽受伤断臂,却仍旧握着刀,目光凶狠,这表示他不能走,他还有放不下的东西在。” 巨经她一说也觉得的确如此,虽说弄懂了这幅图的内容,可是…… “他为何让我们来找这个?”巨问。 陈白起将一切都理通后,便拍了拍腿站了起来,她转念道:“他估计也是病急乱投医吧。” 巨颦眉,此话何解。 陈白起不妨再讲得更深入些:“这或许便是魏国斥候他们这一趟的目标。” 巨吃惊:“那为何又轻易给了我们?” 他们冒险了这么一大趟,却将东西转手便交给他们两个陌生人,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陈白起这时笑了,她道:“所以我才讲他们这是病急乱投医,这东西他们估计找到了,但却一直破解不了其中的秘密……”讲到这里,她又话头一转,道:“你又怎知他们是轻易给了我们,而非一直是黄雀在后呢?” 巨一怔,待反应过来后便一把将陈白起护在身后,满目煞气地环顾四周。 陈白起按下巨的手臂,扬声道:“这一路上跟了这么久,如今我已替你们解开了这其中谜题,你们难道还不打算出来?” 话喊出去之后,周围依旧寂静无声。 “你们不信我?其实我倒是无所谓,我乃齐国人,你们魏国这方的战事的确不宜插手过深,只可惜了这如此重要的情报便这样白白耽误了,要知道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 不等陈白起讲完,只见不远处的树后分别站出来两个人,一个人便是之前的“老汉”,他虽扯掉了假发,但衣服没变,这时陈白起才看清,这是一个长得还算俊俏的少年,只是身形过瘦,但眼睛十分机灵圆溜,是那种讨长辈喜欢的长相。 另一人是一个浓眉大眼的袍服青年,他身材高壮挺拔,面目端正,十分正派凛然,像足了别人口中传颂的正义侠士。 “你当真解了出来?”那扮作“老汉”的少年一脸惊奇地瞪着陈白起道。 而那青年则颦眉打量着巨。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主公,送我上战场(六) 巨不耐烦它人直剌剌的目光,一双隐含戾气的眸子射去,顿让那名浓眉大眼青年神色一沉。 陈白起想着还要套他们的话,自不会否认。 她道:“此话不假,你将那内有玄机的树皮画交予我,不就是想让我替你解了这其中的谜题?” 这话令少年一下便涨红了脸,他眼神躲避,难为情地挠了挠头道:“我、我也是无法了,先前那般紧急的情况下,它人都不曾注意,偏是你一眼便察觉到了我的身份,再观你言谈吐辞知书达礼,我便、便想着你定是比其它人更为聪慧敏智。再则你明明可以凭着你身边这个强悍的护卫置身事外,趁乱逃脱,偏为了那些全无相干的陌生人故意挑衅那帮流子扈兵,将危险全揽上一身,所以……” “所以你便觉得我仁善可欺,即便你将重要之物放于我身,也不担心我泯吞私昧?”陈白起笑了一声,但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却令少年如坐针毡。 “我、我……” 那青年见少年明显已被那姑子几句反问便打压得爬不起来了,连讲话都不利索,便截过道:“瞿景讲你自称为齐人,如今齐、魏几国联盟,理应共同一致朝外应对楚敌,不知你以为然?” 陈白起闻言倒也不逗那自知理亏心虚的小少年,她见这青年气质成熟稳重,也是久经历练过的,并不似初出茅庐的好糊弄,便垂眸笑了一下:“倒也有理。” 青年见她如此轻易便接受了这个讲法,便对她的来历身份更笃定了几分。 “在下吴溪,不知这位女郎如何称呼?”青年抱拳朗声道。 陈白起回之以礼:“陈蓉。” 两人简单交换了名讳之后,陈白起便见青年的头顶上,有了系统的标注——魏?廷尉吴溪。 原来还是个高官,难怪他一开口便让那打算辩解的少年闭了嘴。 青年先前听少年讲过这陈氏,他的确称其温和善淳,拥有一颗仁义大爱之心,但青年却始终不以为然,少年虽少敏机智,也有那么几分看人的本事,但毕竟岁数阅历在哪儿,哪知这世上多的是那人面兽心之辈,佛口蛇心之类。 但经他亲身鉴定一番后,他倒也认可了少年的话。 那一身通透明玉的气质,那温而不媚的优雅言谈,的确称得上一句温和善淳,难得的是这种品质跟神色在一位姑子身上体现。 “陈蓉,之前的事情是儋季擅作主张,此事他的确行急偏差,有愧于你,而我虽事后得知,却也不曾第一时间出面,此事我亦有愧于你,因此儋季与我皆欠你了一份人情,只要你开口之事,他与我必报之。”吴溪郑重其事道。 其实刚得知此事时吴溪险些一刀了果了儋季,哪怕他是儋族氏,然而听了儋季辩解,见他讲得煞有其事,他便也耐着性子寻上了这对主仆,他打算等见了面,定第一时间夺回那块重要的“树皮”。 却不料阴差阳错间听了他们主仆的对话后,令他对这言谈侃侃、推据有理的姑子有了另一番期待,于是他迟疑了一下,便一路跟在了他们身后。 只是没料到最后竟真的了收获,因此哪怕明知道自己如此行径并不磊落,有利用人之嫌,他却仍旧藏于暗处不曾出面,只因此事的确事关重大。 这吴溪虽长着一张憨厚侠义的脸,仿佛谁有难相求到头上都会拔刀相助,但实则他却是一个老江湖,嘴利心巧,利益得失,前后几句话便要堵了陈白起拒绝的路。 先是让陈白起承认自己吞下这齐人身份,表明盟友之间相互相助,看在两国如今如此和谐的份上,她这个底下的人也不该主动破坏两国和平,再来他干脆明了地承认自己与属下的错误,甚至主动表明愿意付出“人情”代价来弥补,如此便断了她问罪推脱的借口。 陈白起笑睨着吴溪,很想对他拍掌赞扬,不愧是年纪轻轻便混上高官的人,腹中的确有几把刷子,虽说他的确腹黑,谈不上是一个真君子,但他凡事愿意给彼此留有余地,不做绝,却也是个真小人。 “我确乃齐国人,本是携任务来楚,偶遇盟友有难,便想着顺手帮一把,倒也犯不着让两位如此。”她取出树皮道:“我这边已有了线索,但这其中有些事情不明了,倒也不好下判断,还需要结合两位的前因方得后果,恕小女直言,这树皮画到底是何物,两位又是从何得来?” 吴溪沉默了一下,似在衡量是否道出真相,那少年澹季则更坦率一些,他顾不得那么多,只想快点得知结果,便道:“这是魏国一名潜伏在楚十几年的老细作拼死从军营内偷出来的渝南兵防图,但他再小心还是被人发现了,在多方追击下他身受重伤,最后便在逃到了这边锤小城,他自知命不久矣,便事先留有信号,等我们的人能寻过去。”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胸膛有些喘,在舔了一下嘴唇后,又接着道:“而在我们找到他时,他已断气多时,当时我们在他身上搜索个遍,却始终找不到渝南兵防图,唯找到了这个树皮画,我们便猜这个树皮或许是线索。” 陈白起听懂了,神色不禁有些怔仲。 竟是如此重要的渝南兵防图…… 她思索着道:“你们便不怀疑或许那细作身上的兵防图是被楚人找了回去?” 吴溪见事情都被澹季这张快嘴披露在差不多了,他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后,这时开口了:“不会,他当时是死于重伤不治,只怕是身上药物用尽又不敢现身寻找医者惹来动静,而他死后身上亦没有被翻查的痕迹,且他隐藏的位置极其难觅,若非我们用事先约好的暗号一路小心查找,只怕也难找到他。” 陈白起若有所思道:“所以他是怕楚国的人先一步找到他,才会在临死之前先将兵防图藏好,最后留下只有你们才看得懂的线索放在身上,让你们去找被他藏起来的兵防图。” 而吴溪在听到陈白起讲到“只有你们才看得懂的线索”时,脸上划过一丝不自在,而澹季则直接脸皮一红,十分尴尬。 因为他们虽然也是这样认为的,但可惜他们绞尽脑汁都没有将那份渝南兵防图给找出来。 “这、这个树皮出自哪里,我们其实也找到了,其它几处根据内容指示也都找到了,只是……却始终找不出那画中究竟暗藏何种缘故。”澹季羞愧道。 呃? 其它几处是可以根据图中内容找出来的吗?陈白起茫然一瞬,便讪讪望天。 她当初好像是直接靠系统标示的任务点来找的,跟他们比,这难度可是一下便降底了不止一点半点。 陈白起见这事一时半会儿也谈不完,便让大家都坐下,一伙人围着火堆讲话。 “为什么你说那个老细作留下的线索只有我们的人能够看懂,这其中是否有什么缘故?”吴溪捕捉到了她话中的深意。 陈白起重新将之前描摹下的画帛取出铺阵开来,拿了根树枝来比划着,她道:“你们可以瞧一瞧这头吊晴白额大虫(老虎),是否与一般的大虫要更威武神拟些许?” “的确啊……”澹季咋呼道。 吴溪则沉凝不语。 “我听闻魏先王曾经做出过一件令魏人都自豪的往事,便是讲他曾深入莽林凭一人之力猎杀了一头成年的吊睛斑斓大虫,不知可否有此事?”陈白起问。 吴溪闻言,诧异地看向陈白起,神思不属地回道:“确、确有此事,但这则故事自先王去世之后,新王继位后,在民间便越来越少人记得了,更鲜少有人提起过,若非我父曾无意间提过一两句,连我都不知道此事。” 澹季一头雾水,显然是不知此事的。 陈白起道:“哦,我兄长是师从樾麓书院,我倒是从他口中知悉各国一些传奇民野故事。” 澹季本就觉得这小姑子言谈十分有方寸,认定她是受过名家指点,如今一听她还与樾麓书院有牵扯,便一下兴致勃勃起来:“原来你兄长竟是那闻名九州樾麓书院的学生啊,不知你兄长……” “好了,先谈正事。”吴溪皱眉道。 澹季当即悻悻地瞄了一眼吴溪,抿了一下嘴,便将剩下的话吞了下去。 当吴溪板下一张脸,澹季便不敢造次了。 吴溪也没管他,只继续上一个话题道:“当初这个故事的内容我尤记得,先王是被那大虫伤了手臂,而那头白皮大虫则被一刀砍了脑袋,虽说与这图上的人与虎有相似之处,但先王并无断臂,而这里面的大虫也不曾被砍了脑袋。” 陈白起笑了一下,她道:“我先前倒也有些想不通,可方才听了澹季所提到的一句话便又想通了。” “什么话?”澹季一脸茫然,他刚才讲过许多话,如今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是哪一句有用的了。 陈白起看着他道:“你讲那是一位潜入楚国十几年的老细作了,这些年来他一直便待在楚国,自是对魏国的民风生疏了许多,而当初这个故事流落至今早已生成两个版本,一个是真实的,而另一个却是加了润色与夸张的。” “哈?”澹季眨巴眼睛回望陈白起。 陈白起道:“你想想,那大虫的脖子何其粗壮,岂是一般武者人力能一刀能够砍断的,况且当时的先魏王已年迈老态。” 吴溪忽然明白了:“难不成这个老细作是知道真实版本,或者当初他还在魏,亲眼目睹过这一些,所以才画了这样一幅……这便难怪了,可你如何确定这人一定便是先魏王?” 先老魏王离世时吴溪也不过才几岁,大人亦不会与他讲与一些前堂之事,他哪里知道过世的老魏王之前力战大虫,究竟是断了手臂,还是手臂有伤。 “这人虽长得一副蛮横的匪样,但姿态雄伟,衣着得体,举刀向虎时不曾有半分畏惧,这非匪类能及的勇猛与威严便曾令我疑惑,待我不经意看到他腰间所佩之物便全然了悟。” 腰间所佩? 吴溪与澹季顺着她的话移向图中之人腰间所佩之物,细细一看,都大惊失色。 是带钩。 如意形的带钩,带钩首、尾、身琢龙首,钩尾龙首之上圆雕凤纹,钩身圆雕龙、虎纹且有浅浮雕饕餮纹。 一般而言龙、凤纹、神兽此等都属于王家御用之物,若之前一切只是怀疑的话,那这个带钩便明晃晃地有点明的意思了。 “但是就算知道这画中借鉴了先魏王杀虎的经历,可是这孩童、这妇人这小鸟呢,这其中又有什么关联?” 陈白起分析道:“有时候看到的也并非一定便是如此,这里面的老魏王因一丝仁善而杀虎救人,也许他杀了也非虎,这些孩童、妇人与鸟或许所代表的意义也并非简单如此了。” 吴溪脑袋转得快,忽然亮光一闪,他脱口而出道:“孩童饥,这或许是指当初势弱的魏国,妇人便是守护国家的军队,以小鸟充饥,它便是魏王的野心,所以老魏王拼死亦要救下它们,寸步不让,与那恶大虫相斗相博。” 陈白起颔首:“也可以这样理解。” “可我不懂,这又能说明什么?” 吴溪虽能猜出些边角,但仍旧不知道南渝兵防图被藏在何处。 陈白起再次指点道:“为了积弱的魏国不被周边强国吞没,老魏王若是杀了猛虎,拿鸟喂食了饥童,等其有了宽裕缓冲的时间,便可离了老妇,那老魏王首当其充挥剑所指的地方是何处?” 这便相当于定了内乱,自是要去平安外扰,吞并四壤充实壮大自己,这是魏国一直以来都在做的事情。 吴溪一怔,回想了起来:“是池越,我记起来了,当初先魏王第一个讨伐的便是自行分割离魏,自求周王封侯的池越国。” “原来是池越啊,那我想我知道布防图在哪里了。”陈白起嘴角的笑意加深。 “什么!你知道了?!”澹季一下便跳了起来。 吴溪猛地看向她,迟疑地问道:“在哪里?”她总不会说是池越啊,这完全不可能。 陈白起撑着大腿起身,道:“都随我来吧。” 他们一行四人摸黑来到了一条溪流,这里是之前陈白起曾到访过的一个任务点。 看着映着月光潺潺晶莹流动的溪水,吴溪一下便拨云见雾:“池越,池通水,水便是溪河,对!”他面上的惊喜掩饰不住地讲道:“原来如此!” 澹季也激动得紧,可他很快便又愁了起来:“可是这么宽这么长的一条溪落,要在水下找起来也并不容易啊。” 这时陈白起悠悠晃来一句:“说难倒也不难……” 吴溪与澹季同时回过头,一脸期待又灼灼地盯着她。 他就知道她有办法! 一听她这话便知她已胸有成竹,可笑他们两人平时也自栩足智多谋,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与她一对比,便显得如此地愚笨。 陈白起被他们焦灼又带着几分恳求的眼神触动,也不慢慢兜圈子了,直接道:“首先我们可以回溯推理,当初那位老细作已身受重伤,再加上连日被追击早已体力不支,因此这五处布置点的位置都相对比较均匀靠近,相互之间不出十里,如此说来凭他当时的状况,也不会将那重要的东西放得太远。” “再则那图纸被包好放在湍急或者太低水位皆不妥,前者空易被冲走,后者容易被人轻易发现,所以排除了这两处。” 她一边讲一边沿着溪流走动观察。 “故事中老魏国虽伤了手臂,但却也不曾听闻他整条手臂都断了,这里或许不是有误,而是别有用意,比如说是为了提点些什么。” 能提点暗示些什么呢? 位置有了,范围有了,剩下的便是…… 澹季苦思良久,终于有了头绪,半惊半疑道:“难不成……是暗示水深刻度!” “暗示水的深浅。” 吴溪几乎与澹季同时得出一个相似的结论。 陈白起依旧很平静,她道:“一臂深的水度,应该便是这附近了,进水探探便知所猜是否正确了。” 既然已经找到了位置,并有了大概方位,吴溪与澹季两人都迫不及待地立即下水去摸,而陈白起则没有那么热心拼着冻成死狗一样的精神下水摸图纸。 替他们将谜题解开已算她仁心仁德了,更何况即将入冬的天气,这夜间的水冷得能让人瞬间怀疑人生,她这半废材的体魄便不去凑这份“热闹”了。 自然,陈白起没吩咐帮忙,巨自是不会离开她半步的。 于是吴溪与澹季两人在溪流中咬紧上下颤抖的牙关,手脚冰冷地摸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真的让他们找到了一个油纸包裹的东西。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主公,命运(一) 他们两人都十分激动,从水里哗啦地跨上岸后,也管不得半身湿哒贴身的冰冷刺骨,忙哆嗦着手想拆开油纸包。 偏这时,旁边传来一道偏清冷低温的嗓音:“且等一下。” 吴溪与澹季下意识地停下动作,他们侧过头看向陈白起,眼中有着强制的忍耐,面上的疑惑显而易见。 或许是之前陈白起给他们的印象太过睿智,在层层叠加下来的准确率,到最终无误地寻到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哪怕彼此之间仍旧存在许多不明与猜疑,但心中仍对她的感知形成了一种无名信服。 因此就算此刻他们对拿到手中“渝南兵防图”的真实性十分迫不及待地想揭晓,仍旧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澹季舔了一下冰泠泠的嘴唇,声音有一丝发颤:“怎么?”他小心翼翼地不解问道。 而吴溪则绷紧身躯,沉静地盯着她,等她讲明原因。 陈白起瞥了一眼他们手中之物,语气轻长道:“或许只是我多想了,可有句话叫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不妨多设想一下,若那图中皆有深意,如猛虎口咬断臂,实则暗示臂长,那妇人举石砸鸟,然石尚握手中,不曾掷出,那为何鸟翅却已染血受伤?” 此话一出,两人皆一脸懵了。 对啊,这一细节他们还不曾注意过,即便是注意到了也不曾深思过其中原因,只当是那老细作伤重昏聩之际,笔下糊涂所致。 但倘若并非如此呢……倘若当真是另有深意呢? 吴溪恍惚地念叨着:“断臂暗示布阵图的具体位置,那染血的鸟翅,布防图,染血……” 他蓦地一震,便挥退开澹季的手,自己小心地拆开一层油布,只见底下那一层牛皮上面插满了一层细小如绒毛的针,且针尖隐约发绿,若心急者贸然扯拆开油布,还真有可能中招流血。 翅,便是手,染血的翅,便可能是指这水底的布防图内藏暗算。 “为、为何?”澹季脸色一度苍白,是身体的冰冷亦是心中的寒意。 他想问的是为何会在油布纸下暗藏毒针,难道那老细作便不怕误伤无辜……一想到方才若非那少女“陈蓉”提醒,他与吴大哥或许便已中毒。 相反,吴溪则平静许多,他见过太多心狠手辣之人,亦见过不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所以他稍微一想便猜透了那老细作的想法。 陈白起面色依旧冷淡,像夜色之下的潺溪流水,不染尘埃:“那老细作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想出这样的巧妙的布局,便绝不可让那楚国人得去,同时他亦怕魏国人短时间内无法破解他留下的暗画,有其它人误拿取走了,于是便在最后设下一毒关,若无那五幅图破解,寻常人在第一时间内找到拆开迎接他的便是死亡。” 澹季急道:“难道他不怕是自己人……” 陈白起听到澹季这样问,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直白得让澹季神色一僵。 “人命在某些人心中或许是无价,但在有些人眼中它也只不过是该存在无不该存在的取舍,那老细作连自己的命都不看重,只为完成这一生活着时最后的一件使命,又岂会在意牺牲其它的一、二条性命。” 见澹季还有话要说,吴溪出声打断道:“此事无需多讲,既然如今已拿到了布防图,我们必须赶紧日夜兼程赶到……与公子汇合。” 澹季张了一下嘴,虽神色仍旧有些奄奄地,但到底还是没有再继续执着这个话题。 陈白起听吴溪提到“公子”,便问道:“不知可是魏国战神——公子紫皇?” 吴溪听她这类似怀念的语气,便多留了个心,不经意道:“听姑子这口气似乎与公子紫皇有旧?” 陈白起摇头,她道:“陈蓉尚没有这般机遇,然我兄长此番便是专程来寻公子紫皇的,在此陈蓉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二位可否等上一晚,等明早我与兄长汇合,一道去见公子紫皇?” 澹季先前听“陈蓉”提过她兄长是樾麓书院的弟子,心中便已意动,如今一听他要来,便来了兴致,追问道:“不知你兄长是……” 不知其兄长是樾麓书院哪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呢? 陈白起笑盈于眸,倒是卖了一个关子:“不急,等明日兄长来了,两位便知道了。” 见她这样讲,两人也不会不识趣强迫追问,反正明日若要一起上路自会相见。 得了“渝南兵防图”后吴溪便有些心不在焉,他急着要向上峰汇报此事,因此便道:“今日之事多谢了陈蓉姑子,吴溪感激不尽,还是那句话,倘若姑子往后有任何难处,尽管来魏国寻我吴溪。” 澹季也赶紧道:“我亦一样,若非眼下战事吃紧,渝南兵防图的事事关重要,我定要好好答谢两位,大恩不言谢。” 陈白起道:“两位言重了,我兄长与公子紫皇颇有渊源,能够助他一臂之力,此等小事尚不足挂齿。” 听她这样讲,吴溪眸光一闪。 不知这位姑子是当真不知这份“渝南兵防图”的重要性,还是故意将它的重量化简,以此来拉近他兄长与公子紫皇间的关系。 但无论如何,这一次她算帮了大忙,也立了大功,并且还救了他跟澹季两人的一条命,因此她要求他们等上一夜,并带上不太熟悉的他们去见公子令他们感到为难,亦无法开口拒绝。 虽不知其兄长是何人,但观这姑子的气度与智慧便可推衍其兄长定也是一非凡之人,只希望这一次带上他们兄妹去见公子紫皇是福而非祸了。 但吴溪亦自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他相信她不会撒谎,毕竟连“渝南兵防图”都能拱手让人,在他们身上她也谋求不到更重要的东西了。 两方事先约好了明日汇合的地点,吴溪与澹季便匆匆离去,而陈白起便与巨两人相伴巡溪而行。 “巨,你去前方守着,我要换衣。” 巨听后怔了一下,然后低头道:“喏。” 之前听她提起“兄长”明日便来时,巨便猜到她将要恢复男身,但对于巨而言,无论女郎是男是女都无妨,他只认她这个人。 可等陈白起真正变成了“陈焕仙”出来时,巨看着她还是大大地呆住了。 她脸上已没有了遮脸的面巾,她露出那张俊秀无匹的面容,而无论是身量、肢体、有着棱角的面容,都像是一个正在朝青年逐渐过渡的青葱少年。 这、这是怎么办到的? 若只是单纯的易容,能将一个人改变得这么彻底吗? 她的脸虽与女身有着七、八分相似,但即便是最熟悉的人看见,也绝不会将她与方才的“陈蓉”认定为一个人。 因为拿两者对比,男女的性别界限十分清晰,不容错辨。 “巨,如今我便是陈焕仙了。”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 巨一时没听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他只下意识接话道:“只要女郎还要巨,巨便永远只臣服于你。” 他说着,便要跪下,而陈白起则先一步托起了他。 巨抬眸看她,陈白起璨然一笑。 “嗯,我要的。” —— 天刚微微亮,西方余辉的启明星悬挂于空,一队侦察兵便咯吱地推开了老旧城门,开始在城内外四处搜查,好像他们已经放弃了一开始的暗中“打草惊蛇”,开始了地毯式地大规模搜捕,除了一些城中兵力还有一支皮甲骑兵,像是从国中调来的精锐部队,城内外的情势一下变得严峻起来。 巨护着陈白起躲在城门暗处,看着前方岗哨:“女郎,城中已不可再去了。” 陈白起倒不在意这个,她道:“我本就不打算入城。” 巨压下眼:“可……那两人怎么办?” 吴溪与澹季是摸夜偷溜进了城中,想必是要将手中消息与城中暗哨接头送递出去,如今城内外被封锁严查,他们想混出城来只怕十分不易。 陈白起倒不见急色,她平淡道:“等着,若过了约定时间他们还不曾出现,那我们便自行离开。” 巨不解:“便这样放弃?” “我的确想搭上公子紫皇这条线,毕竟从他口中能得知许多我想知道的事情,通过他我要办的事情也会简单轻松许多,可也并非只有他这一个选择。” 况且陈白起也相信吴溪并不是一个蠢人,今日的情形若他脑子没进水,便是在他进城之前便应预料到了,既是如此他还这样做,便表示他有足够的信心能够应对。 所以,她不妨耐着性子在外面等着他们。 见陈白起并不担心的样子,巨也面瘫着脸,不再多言。 这时,一直盯着城门口的陈白起忽然表情一变,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女郎?”巨察觉到她的异样,便顺着她的视线,只见城门口来了一队古怪又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人马,一辆车旁围着的人个个都跟个木乃伊一样包得严严实实,他们不像中原人不想暴露身份一样遮面,或者穿斗篷戴帽帷遮挡,而是直接拿布条将脖子、脸、手臂都给圈圈缠绕起来,除了一对眼睛,连头发丝儿都没有露出来一根。 这种程度好像已经不算是伪装掩饰了,而是某种仪式跟生活常态了。 而他们的车并且他们不像时人一般用马、牛当力,而是几头粗壮的公鹿拉车,这样一来更显示出他们一行人的独特与……另类。 陈白起神色顿时古怪莫测起来。 “怎么会……” 第三百八十三间 主公,命运(二) “似是异族人……”巨表情有几分凝重。 陈白起听人说过,在狄戎、羌活族的人眼中,除了西北域族与蛮夷外,那些极少众又判经离道的族群便被称之为异族人。 陈白起直接揭穿谜底:“是巫族。” 没错,系统明确地标注:巫族。 巨闻言震了一下,木讷的面目底下似暗涌着波涛。 半晌,他低沉道:“是南诏国那边……女郎,巫族出世,此事只怕非同小可。” 陈白起本身对巫族的确感官不一样,毕竟对巫族在中原所做的某些计划她并非一无所知,只是她却奇怪巨的反应,按理说他们北狄戎与那南昭巫族应当没有什么瓜葛牵扯,为何他在听到巫族时的表现却如此警惕。 莫非……他曾与巫族的人有过交往?可这也讲不通,如果他见过巫族的人,又为何认不出这支巫族人,很明显巫族的人或许自视甚高,也或许已经在过往的数十年来累积足够的筹码与自信,他们甚至不屑于伪装成中原人踏足九州,瞧那一身奇装异服、代步设备,哪一样不是“独树一帜”,叫人瞧着稀奇古怪。 “巨,此话怎讲?” 巨低下头,泛乌的唇抿紧。 “女郎的阿姆……便是巫族的人。” 陈白起想过很多他可能讲出的内容,但偏偏他讲的话仍旧让她的表情空白了一下,她像从另一次元醒来,眸色有几分飘拂道:“你是说……陈娇娘的阿姆是巫族的人?” 巨不解女郎为何要将自己的如今(陈焕仙)与曾经的自己(陈娇娘)区分得如此明白,连“我”都不自称了,直接称其名,但这个思绪也只是一闪而过,他道:“这件事情,巨所知不详,只有陈家主才能解答女郎的疑问。” “那你是从何而知的?”陈白起一瞬不眨地盯着他。 巨是一个沉默寡言惯了的人,以往跟在陈娇娘身边,就像一条忠犬似的,她指哪他打哪,根本不需要用口齿来行世。 但这些年来他在狄戎,身负要职,走哪儿都跟着一帮需要他指挥调遣的人,哪怕再不愿意讲话,也渐渐摆脱了以往的嘴笨少言的状态。 但是有一点还是没变,他讲话尽量简短而精准,就像给下面的兵下达命令一样。 “巨曾有一次无意间碰见家主喝醉,一路摇摇晃晃地趴跪在一座孤坟前哭诉……他让女郎的阿姆泉下有知,保佑你,他又讲夫人是巫族的人,不该死于横命,又讲女郎是他的女儿,不该与巫族的人有牵扯……” 他顿了一下,似不习惯一下讲这么多话,最后像总结一样吐出一句:“巫族乃祸端,不该存于世……这是家主曾讲过的一句话。” 陈白起摸了摸额头,思绪有些混乱。 她其实并不知道“陈娇娘”阿姆的祭日是哪一天,更不知道她葬在哪里,在陈孛放浪行骸的那段日子了,原身“陈娇娘”由于年幼便没了母亲,因此对她也没有多少感情,反而一门心思与陈孛的那些妾娘斗智斗勇,后来又一心扑在暗恋姐夫的道路上一去不归,而陈孛也不知是有意还有无意鲜少提过“陈娇娘”阿姆的事情,甚至连拜祭都不曾带她去过,因此“陈娇娘”对她的阿姆的过往来历知之甚少。 没想到,她竟是巫族之后…… 难怪之前昌仁与婆娑二人都一直认定她是巫族之后……但也不对啊,“陈娇娘”已死,她如今便是“陈焕仙”,这壳子都换了一个……按道理来讲,她其实与巫族之间也没什么关系了。 巨并不知道陈白起的心理活动,他见她沉思的模样,也没有开口讲话,只等她慢慢消化。 陈白起这个人鲜少纠结什么,因此也没就此多想,她忽然道:“就算陈娇娘是巫族人,可我如今已是陈焕仙了,所以巫族与我并无瓜葛。” 巨其实并不在乎她是什么身份,只是她是他的女郎就好,见她对自己是巫族后人一事并没有过多想法,他也不再提及这件事情。 陈白起看向城门口,心底十分不解,这巫族人不是一直在幕后操盘,为复兴巫族而努力吗?眼下楚国到处都在打仗,兵荒马乱的,他们这个时间段跑来九州露面是个什么意思…… 就在陈白起漫不经心地揣测巫族人意图之际,忽然听见前头传来一阵喧哗惊叫声。 “城中失火了!” “找到魏贼了,前方发来讯号,让我等速进城增援!” 眼见城门处的兵力一下便撤了十之八九,只剩一队普通兵卒守门,陈白起黝黑平静的眸子浮出一丝笑意,她仍旧在原处耐心等着,而奇便奇在那巫族的人也没有争执着要入城,得知城中暴乱,他们既不进去也没离开。 这时,一阵急切的马蹄声在城门口响起,那守城的兵卒一听情况不对劲,便立即上前阻拦,可惜他们的力量完全不足以造成伤害,只见两匹马直接越栏而冲出,这两人正是吴溪与澹季。 陈白起与巨立即从暗处走出停在路边,吴溪与澹季虽说在逃命,但还是分了一部分心神在观注四周,两人一下便看到了路旁牛高马大的巨,虽没有仔细看旁边的人,但也立即伸手将两人拉上马,四人骑着两匹马奔跑而去。 而城门口一片狼藉哀嚎声并没有影响巫族一行人,在那一辆鹿车之上,一道清幽空灵的声音传出。 “我感受到姑姑的气息了……” —— 四人一路策马奔至山妍长坡才勒马停了下来,高处临下,眼见山路蜿蜒追兵已都被甩掉,他们才暗松了一口气。 而这时吴溪与澹季才有空闲发现,与巨在一起的人并不是昨日的那个蒙面小姑子,而是一名少年。 一个好看得过份的少年! 澹季惊道:“你是……” “在下陈焕仙。”陈白起拱手,朝他辗然一笑。 而那两人顿时都呆了一下。 然后等脑海将这个名字完全消化掉后,都出现不同程度的吃惊。 “陈、陈焕仙……你难不成是那个齐国大谏?!”澹季声量一下拔高。 吴溪慢了一步出声,便默然地盯着陈白起回应。 陈白头道:“正是。” “你不是……”他古怪又欲言又止地打量她。 听她承认了,吴溪与澹季倒没有怀疑她在说谎冒认,虽然两人都没有见过真正的“陈焕仙”是何模样,但却都或多或少听过她的事。 什么玉琼之貌,这表示这人长得极为好看,眼下这人挺符合,什么温润如玉,这表示这人看起来脾气甚好,风度极佳,目前看来……这人也挺符合。 最主要的是,他们扫过她腰间所佩之物。 那是一块铁令牌,却又不是普通的铁令牌,这是齐国的“赦令”,拥有它便相当于可以在齐国横着走的凭令,即便凡了足以灭九族的罪亦可赦免,这是齐国对于开国功臣最至高无上的赏赐。 在齐国除了大谏之外,还没有谁有此殊荣。 所以他们对她的身份并不需要怀疑。 “一切都只是误传,不过我的确失踪了近一个月,这期间我一直在养伤导致耳目闭塞,也是不久前才得知,原来我在世人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了。”她自嘲一笑。 澹季看她的表情一副“一言难尽”,也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内容,顿时对她产生了同情之色。 “难怪陈蓉,哦,就是你妹子讲你与公子有旧,想不到,我还真见到了公子一直口道称赞不已的人物。”澹季生性开朗,爽快一笑,也抱拳道:“我叫澹季。” 吴溪适时接话:“在下魏国吴溪。” 在两方都对彼此简单地了解一番后,陈白起便直入主题问道:“不知两位可否知道齐国方面的动向?” 知道她之前一直在别处养伤,定是与辎重队伍失了联,澹季讪讪地摸了摸头道:“这……我猜他们应在域河一带,具体便不知了,我这段时日一直都在这边处理其它事情……不过,公子应该是知道些消息的。” 吴溪道:“大谏如今只有一仆人在旁,只怕还没有找到队伍便先遭了楚军的毒手,不如先与我等回渝南,我相信公子定会安全将大谏送回齐国阵营。” 陈白起恰到好处地流露几丝感激之色,她道:“那便劳烦两位了。” “哪里哪里,我们可是欠了你妹子一个很大人情……嗳,对了,你妹子她呢?” “她还有其它事情要办,所以便不与我们一道了。” “哦……”澹季听了脸上露出一丝遗憾。 吴溪多看了他一眼,便对陈白起道:“此处并非好好讲话的地方,我们还是先回到渝南再说。” 陈白起颔首。 —— 赶到一天路夜里休息的时候,醒着的陈白起忽然感到一阵心悸,便醒了过来,再之后许久都没有再睡下。 巨就在她身边,他就像永不知疲倦的石像,永恒地守在她的身后。 “女郎。”他轻声响她。 陈白起回过神,转过头看向他,笑了一下。 夜色之中,惨淡的月光洒在她面上,显现出几分难言的苍白。 “没什么,只是忽然睡不着了。” 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想,就算他问,她不想说的事情她也不会说的。 “别怕。”他忽然道。 陈白起一怔。 他又重复了一句:“别怕。” 陈白起眸心颤了一下,有些笑不出来了。 “我怕什么?” 巨缄默了一下,然后沉闷道:“巨不知,但巨知睡着忽然惊醒,一般都是梦魇了。” 陈白起怔了好一会儿,才长呼一口气,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道:“我的确在怕,我怕我如今所做的一切并没有让一切变得更好,反而变得更糟糕……” 有些话她是从不曾与别人讲的,即便是姒姜、姬韫或者沛南山长他们在,这样软弱又可笑的心理她也根本讲不出口,但不知为何,对巨她却可以倾诉。 或许是因为她内心深处早就认定,无论她变成什么糟糕模样,巨都能全盘接纳、毫不怀疑,因为他的忠心、他的信仰从来都不是建立在她是一个多么伟大、多么厉害、做了多少值得人钦佩的人格魅力上。 他对她的好可以说是盲目的,无关她好坏,无关她美丑,无关她性别。 她坏,他陪她作恶,她好,他陪她善良,他从不会对她失望,因为他对她从来就没有任何要求。 “巨,我怕错了……” 在六国联盟上,她虽说一直以来都有些随波逐流,随大势而行,但剥开来看,她内心多少还是偏主战一方的。 她知道这样一来,她与楚国便等于是完全划清了界限,甚至成为了敌对双方。 而她就像一头倔强绝不回头的铁牛一样,不肯看清、也不愿多想,就算她的剑所指的是她曾经的国家、为之付诸牺牲、奉为信仰的一群人。 可事实上,在孙鞅死后她之前的那股“倔强”却好像变得软绵无力,越接近结果她便越辗转反侧、焦熬犹豫,等那仇恨与怨怼、那冷绝与漠然无以为继后,她又拿什么来冷硬心肠对抗过往呢? 人果然是矛盾的,是软弱又坚强,既无情又多情。 巨坚定道:“齐国,如今也是女郎的家、国了,楚国害人、轻人、弃你,女郎没错。” 当初“陈娇娘”死后,虽说楚人明面上虽也有一阵曾赞颂她的丰功伟绩,但私底下却对她不以为然,鲜少人为她的死而愤怒感伤,仅因为她是一个姑子,因为她的存在险些破坏了楚齐两国的强强联姻关系,还有人曾不屑轻辱于她,认为她是一个妖媚祸主之人,即便入了后宫为夫人也是一桩祸事。 多么可笑,一个有着宏才谋略的姑子为了解救楚国奋不顾身,甘愿以柔弱之躯奔赴战场,替他们在外挡刀挡箭,护佑他们一方安宁的人,他们却以她的性别而忽略其它一切的功劳与牺牲。 还有楚沧月,虽然女郎的死让他痛不欲生,可这一切不都是他的无能造成的。 以前他不知道,不知道是孙鞅害死了女郎,可知道之后他心底便不由得对楚沧月产生了怨恨。 难怪他查这么久都没有找到害死女郎的凶手,原来一直都是楚沧月有眼无珠地信任了一个害死他心爱之人的人,是他一直在无形地庇佑孙鞅,所以他才能如此逍遥横行肆无顾忌,是他没有在女郎死后给了她应有的体面,也是他连累女郎死后都被人言侮话轻。 还有那些女郎亲自挑来的、亲自训练的亲兵,他们在女郎死后不久便弃了旧主的恩情,选择加入了楚军。 这样一个国家,这样一群人,女郎凭什么还要为他们牺牲奉献! 在两端天平,人总归是会选择重的那一方,这便是人性,与生俱来,若人性是错的,那这世上也不会存在有对的人了。 她沉默。 是啊,当她身死在楚国之后,她重生在齐国后便拥有了依赖她的亲人,也有了对她付诸心血的师长,有了对她信任有加的新主公,还有许许多多对她善意友好的相识之人。 所以,这一切早就已经乱成一团麻了,她根本结不开了。 “我曾想过,只要远远地离开这一切,只要当一切不在我面前发生,我便可以不闻、不问、不理、不弃、不执,只可惜啊……上天从来便没有给过我别的选择,摆在我眼前的从来都只有一条路可走。” 她抬起头,睁着眼,眸光像一柄光剑狠狠地插入漆黑一片的夜空。 “巨,我虽身微力薄,但我想我也并非是什么事都做不了的,战争虽说是残酷的,但却不该是绝望的,所以我还是要回去,我想尽我所能尽快地结束这一切。” ------题外话------ 作者:呵呵,巨是一个十分有原则性的人,而他的全部原则就是陈白起。 许久许久许久许久没有出现的楚沧月:……我冤! 第三百八十五章 主公,命运(三) 泗河畔枯黄水草铺成一条水带,在红泥软沙的水湖北岸驻扎着魏军,一张迎风而张的“魏”字大纛旗肆意地猖卷着。 黑夜星稀,潇寒冽风,四匹快马如开弓之前流星穿过绕绿水带,最终来到魏国秘密营地,中军大帐灯火翟亮,守将得信多时守候在外,一领信令,忙将来者四人齐齐迎进帐中。 帐内不算大,却是整洁温暖,三排简木架上摆凑了各类书卷,有布质跟竹简,还有玉制铜片撰文,中间一张包镶木案,木案旁烧着一拢白灰裹边不旺的火盆,上面架子上温着一鼎热水。 等四人掀帐入内,案中铺书之人立即抬头,声未起已先容色整,他拂袍整甲站了起来,面噙一抹和煦如冬阳的笑容朗声道:“深夜客来,紫皇不胜荣幸啊。” 简单一句,笑音温藏,扑面而来的热气,与这森严军寂大营给人的感受不同,有着一种相识熟悉的亲切随和,令人下意识忘记了距离感。 而入帐的这四人正是吴溪、澹季、陈白起与巨。 他们披星戴月,顶着寒风刺骨夜穿谷河,来到泗河与魏国上将军公子紫皇谋面,或多或少都身染风尘,面冻白寂,然这一路的艰幸与疲倦似在这温暖的帐中与这一句久候的笑言缓冲了许多。 “将军!” “公子!” 澹季与吴溪两人率先迎上,澹季一脸激动,一揖到底,而内敛稳重的吴溪此刻亦难掩眸中光亮大甚,欢喜露于面。 公子紫皇大步跨前,各自重拍了一下两人的肩膀,嘴边笑意加深,道:“吴溪、澹季啊,你们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啊!这称赞跟奖励的话眼下便不必讲了,等胜战归来,有我紫皇的一份战绩,便绝不会抹杀你两人的功劳。” 澹季红着眼眶抬起头,他看向公子紫皇澄明似浩阳的眸子,瘪着嘴,神色带着几分孺慕与忠诚辩解:“将军,澹、澹季愿为将军甘脑涂地,并不贪一份功劳!” 公子紫皇笑了一声,又拍了一掌他的背,这次力道可不小,直接让这小子痛得咧牙嘶声。 “该你的赏便接着,该你的罚也得受着。” “我记得澹季也快十六了吧,该是个能够撑得起魏国疆土的大丈夫了,可不好随便在人前哭啊。” 这时吴溪脸上也有了真实的笑容,他看着澹季耍宝似地跳地揉背,摇了摇头道:“公子没记错,澹季腊月间的生,虽说这次自行请缨去办了件正事,可到底还是个毛头小子,行事既莽撞又随行,还是得多多磨砺一番……” 说到这,吴溪顿了一下,侧过身,对身后之人道:“所幸这次多亏了遇上陈大谏的妹子,得她相助才能顺利完成任务。” 公子紫皇的视线这次没有任何人的阻挡,直直地落在了陈白起的身上,眸似金乌,波光明净。 澹季见没人理他了,便也道:“对啊,陈蓉脑瓜子可不比咱们官学院的儒生学士差,一个晚上便将咱们愁了大半个月的事给解决了。这次,有了这份渝南兵防图,咱们要拿下渝南可谓是十拿九稳,哪怕他楚兵有蛮夷的八万大军相助,咱们也不用怕他了!” 澹季一个人在那儿讲了一大通,而公子紫皇也不知听入耳了没,他径直走到了陈白起的面前,半垂眼睑,眉目映着火光,辉熠而阳刚,风采当旷世。 “焕仙……”他轻声唤她,不知为何,这一声,竟饱含了许多的复杂情绪。 陈白起方才入内正考虑着如何与他打招呼,却见吴溪与澹季迫不及待地先了一步,于是她便与巨等在门边,也不好打扰他与下属那“热情激昂”的久别叙旧。 这时他得了闲,她便朝他一拱手,想了一下,既然公子紫皇想给她一种不论政冶、身份的友人态度,那她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分解得太客气令彼此倍感生疏反而不妥。 于是她将自己的表情努力真诚一些,表情也欢喜一些道:“自上次分别,经转时日,公子可一切安好?如今虽与公子在战场上面唔,不比那熏香雅室、品茗啖酒来得恣意快活,但这份意外,却也令焕仙觉得颀然……” 陈白起讲着讲着觉得连自己都快感动了,但回味咂巴一下也觉得有些过界了,于是她正想收尾,却见一双比起文人的白皙修长却更加有力量、骨节分明的手掌伸了过来…… 陈白起怔圆了一瞬眼睛,就看公子紫皇一把将她给抱入怀中。 硬压的触感,那宽阔的成年人胸膛显然要比陈白起这副赢弱的少年身躯轩昂伟岸许多,那独属他身上的男性气息这一刻尤为浓郁地充斥进她的鼻腔。 这一刻,不说陈白起傻眼了,这帐中的其它几人全都瞠大了眼,空气好像凝固了。 巨鼻息一喷,攥起了拳头,脚尖正要挪前,可他见女郎表情似诧异了一下,却并没有挣扎反抗,便又松开了拳头缓缓放下,面摊着脸,稳沉如石地继续保持缄默守护之态。 公子紫皇对于气息十分敏感,这期间他感受到了来自于巨的气势,但见他又很快泄下,知此人乃守护“陈焕仙”的扈从之类,便也没有计较许多。 他将心思全放在怀中之人身上,他像阔别已久的好友重逢一般,情绪难以压抑道:“焕仙啊焕仙,你险些令我以为我痛失一知己好友,你可知我曾有多遗憾难受?” 他讲话时抑扬顿挫,自然不察觉地喷息在她耳廓,这令陈白起不自在地避了避。 痒…… 公子紫皇可以说是私下感情比较充沛的一类人,他雄壮处可气吞山河,柔意时亦可清嘉温存,不似那冰山岩石、碧潭清风那般不可捕捉、难以接近。 这样的人成为上位者,其实是最令将士与谋臣向往追随的。 陈白起被他那双铁臂抱得骨骼生痛,但也知他是真心与她重逢激动,这个拥抱就像男子对男子那般,没有什么旖旎之感,于是她便也不挣扎退躲,反正她眼下是个男人,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她松下肌肉,弯了弯嘴角,用一种“这下可遭了”的可怜语气道:“虽说是我的错,可接下来该不会每见一次相熟的人都来抱一下吧,我怕我这身子骨可难经折腾啊。” 听了她这既有诉苦又有逗趣的话后,公子紫皇即便知道她是在控诉他抱得太用力了,也不禁破颜而笑,他放开了她,似难泄满腔愤意,又揉了揉她脑袋。 这次,他小心地控制着力道,省得这小没良心的又来“控诉”他。 他又气又笑道:“可还知道是自己闯了祸,这些日子里你的死讯在各国传得沸沸扬扬,你可知我都要信以为真了。” 虽然他与“陈焕仙”相处的时日并不长,但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缘份便是这样,有些朝夕相处的人并不一定能产生深厚的友谊,但有些人只见过几面便已印象深刻,引以为友。 陈白起一怔,她忙敛下嘻色,求饶地问道:“公子,此事说来话长,皆非焕仙所能预知,不知你这边可有赵相国后卿的消息?” 公子紫皇神色顿了一下,他目光摄着她的眼:“你先讲讲你的情况,你为何会与赵相国一起在漕城被楚国的人埋伏?” 见他没有立即爽快地回答她的问题,陈白起便知道公子紫皇还是那个公子紫皇,待人真诚却也并非完全直心直肠、不谙城府。 她与他许久没见,他大抵也从吴溪与澹季的传信中知道了她的“失联”情况,见她不问其它,率当其冲便关心别国的相国安危,心中便开始衡量起两人如今的关系亲疏。 想当初还是他牵线让“陈焕仙”给赵相国后卿“看病”,当初她还有迟疑推搪之意,可如今观两人却有种道不清讲不明的紧密联系,像是外人不可插足的。 思及此,公子紫皇眸色微黯,乌金渐隐,心中莫名有种“引狼入室”的不爽感受。 而陈白起正在斟酌要几分真实几分含糊才好时,却不想公子紫皇已先一步收回了手,他宽容地拍了下她额头,笑了笑:“你与吴溪他们一趟赶路,潜夜披寒,先喝口热水暖暖身子,再叫上送上些吃的,这些事等有时间再讲吧。” 澹季方才在一旁一直羡慕又嫉妒地盯着公子紫皇搁在陈白起脑袋温柔轻按的手掌,他背上被拍的痛意尤没消尽,他差点呜咽一声,惨哭起来——厚此薄彼啊,他身板瞧着也不比那陈大谏厚实多少,将军你就舍得如此摧残于我么…… 而吴溪如今也算亲眼所见当初陈蓉所讲的那句“兄长与公子紫皇有旧”的含金量有多重了,别说澹季看出来了公子对“陈焕仙”的厚待,连他都察觉到公子看“陈焕仙”时有种由心而生的欢喜,像捡到心怡的漂亮宝石,眼中有光。 听两人的谈话他们也插不上话,自觉该识相退下了,再说“渝南兵防图”这事是魏国的军事重要,还是单独找个时间私下与将军谈好,于是吴溪便使了个眼神给“愤愤不平”的澹季,让他下去唤人安排吃食,而他还要下去处理其它被耽搁的军务,两人向公子紫皇暂时告下,留下了私下空间给两人(三?)好好地聊。 巨?不识相?不动山,完全不管其它,虽澹季挤眉弄眼暗示让他随他们一块儿出去等,可他没有理会,目不斜视,陈白起在哪儿他便在哪里。 见公子紫皇看着巨,这时陈白起也开口了:“公子,巨是我最信任的人,我的事都是他事无巨事安排。” 听了她的解释,知道这人在她心中份量不轻,公子紫皇便再次打量了巨一眼,这一看,便定了定,眸底不禁划过一丝恍惚,说来也奇,他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见公子紫皇一直盯着巨,神色莫测,陈白起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但一想到巨曾经与楚国的关系,或许公子紫皇知道他也不一定,于是立即转移话题:“方才经公子提起,焕仙想起的确有些干渴饥耐了,若有口热水也可趋趋寒意。”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果然,公子紫皇被转移了视线,他见陈白起内着秋衣,外面只单薄地披了一件斗篷,身形纤匀却瘦弱,昼时外面早已天寒地冻,她这一路赶来只怕衣罗冰凉,便歉意地道:“是我疏忽了,我平日不喜人随意踏足我帐中,所以不曾留有随侍之人……方才吴溪他们出去吩咐了伙夫,只怕还得让你等等,不过我帐中烧了热水,只是并无多余盛具,不如你便用我的吧。” 嗳? 见公子紫皇转身去替她倒水,陈白起忙跟上去,她受宠若惊道:“不、不用了,等一会等他们送过来便是……” 她倒不是真的有多冷,这帐内的温度还行,方才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可公子紫皇已快手快脚地倒好一盏,递至她面前了。 陈白起盯着热汽扑面的水:“……” 公子紫皇眸子扫过她干皮的嘴唇,见她没接,想了想,便道:“在军中向来行事粗糙,但我的用具平日都有人洗刷干净,方才我虽用过,可你我已如兄弟好友,你当不嫌弃我的用具吧?” 陈白起一听他都用上“嫌弃”两字,顿觉头大,她咽下了推辞的话,接过吹了吹,待吹凉些之后,也不想那么多,直接大口地喝下。 ……她的确挺渴的,至于什么共用一个杯子、间节接吻、有口水细菌啥的,她通通地挥之脑后去了,这年代,还穷讲究些什么。 没等多久,吴溪他们便端上了热腾腾的吃食与汤糜,几人围在一块儿也不讲究什么身份、国籍、生疏,都边吃着边谈话。 陈白起由于心中存事,胃口不佳,便喝了些肉糜汤,没动其它,而公子紫皇用过食了,只为陪他们便随便吃了几口。 大快朵颐后,吴溪与澹季主动承担起收拾剩菜碗碟的工作,而陈白起则单独与公子紫皇讲了会话。 她将她失踪的事情,与被刺客盟、阴阳家等人设伏之事都避重就轻地讲了一遍,一来是她想从他这里打探些事情,自是得回应他的问题,二来她也是想通过她的事提醒他楚国远比他们认为的更加庞大、凶猛。 她心中有很多事情,而公子紫皇也看出来了,这一次他直接告诉了她:“赵国那边暂时并没有传出什么消息,赵国相国后卿失踪后,赵国那边的情势一下变了,兵封固步,即便是同盟也轻易是探听不到什么消息的。” 陈白起的脸色一下便不好看了。 “那……那婆娑,你……”她见他茫然回想的神色,询问便哑言而止了。 他并没有听过婆娑这个人。是啊,连后卿都下落不明了,其它人又怎么会在意一个相国的下属的生死。 或许是看出“陈焕仙”对后卿不同寻常的关切,公子紫皇安慰道:“有时候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你不必过于担忧,赵相国他非寻常一般之人,我相信他吉人自有天象的。” 陈白起只勉强地扯了扯嘴,回忆起那人的行径,便道:“他一向与楚国有罅隙,可谓是积怨已久,如今楚国这边又害了他一遭,他若安然无事定会回来掀起轩然大波,而非如今这般沉寂——” 陈白起断了声,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她一时抓不住,只扭过头问公子紫皇:“赵国那边一直是按兵不动,是吗?” 公子紫皇下意识颔首,等见她表情划过一丝古怪后,便似愤怒地咬了咬后牙槽时,他蓦地也想到什么。 他捻着光滑的下巴,若有所思道:“的确,赵国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看似正常,却也不正常啊,一国之相生死不明,他们即便是因为暂时群龙无首按兵不动,却也不该这样安静得近乎无动于衷啊,分明之前还愤恨冲天麾军直下捣毁了一座城池,但接下来却无甚动静,连盟友的使者上门都避而不见。” 第三百八十六章 主公,命运(完) 陈白起又接口道:“公子,不知赵国是否打算占据陇西至淮阳河一带,再以赵国渝南登高地势,左右夹攻联合逐步逼近丹阳?” 公子紫皇耳膜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眉间耸动,他愣了一下,觑眯着她:“你怎会认为赵国是打陇西的主意呢?他们如今分明在争据栋明边州一带,要知道栋明离陇西可是不近?” 听他没有一口否决,反而以这样不平静的口吻来反问,陈白起便知她猜测得没错。 她心道,她虽曾并没打算真刀实枪地参与这场战争,但私底下也是研究模拟过攻楚战术的好吗? 当她知道魏国以渝南池咴开始发动进攻,最终占据了南林鬼娑坡与鹭坪水岸,以泗河为营时,她便在猜测他的打算。 要说楚国的疆土地域、城防守线她都一一推衍过过程,在脑中演练过,而渝南这个地势并不讨好,以下攻上,以底探高,坡度陡且险,是不利于攻击一方的军事突攻,再后是一片水草萋萋之地,草险水险势险,也不适扼要固守,是以魏国走这一步,唯有两个原因可想。 要么是领兵的将军瞧不清局势胡乱指挥作战,要么便是另有处图,而陈白起对公子紫皇还算了解,所以应该是后者。 于是她便有了另外一种想法,那便是利用渝南山谷连绵与拢西平谷接合起来,那便相当于形成一堵流洪之墙将丹阳堵截于内,既斩短了他们外援的手脚,又令其困于圜宇无法逃脱。 于是便有了陈白起方才的试探,她含笑道:“有一计叫瞒天过海,还有一计叫暗渡陈仓,公子看来对兵书策略研透至深啊。” 公子紫皇一直安静地看着她,似不愿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种表情,他闻言也笑了,意味深长:“若楚国的人也都如焕仙一般知微见著,紫皇这一仗只怕会功败垂成。” 陈白起讶异地与他对视一眼。 倒是没料到在公子紫皇的心中对她评价如此之高。 想当初她方临战国,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确还曾野心勃勃在这战国中拿下战神这一称号,在得知“战神”已有花落它人时,她还兴致勃勃地想着要与其一较高下,瞧瞧这个“战神”是否当真名符其实。 而追溯当初,倘若她并没有被孙鞅杀死,如今仍旧留在楚国,只怕他们战场上一争鳌头是迟早的事…… 陈白起扯了扯嘴角,无意义地笑了一下,她口上谦虚道:“焕仙只不过是纸上谈兵厉害,若论实战经验只怕十个焕仙亦不敌一个紫皇。” 公子紫皇有些看不懂她面上的表情,他负手摇头,目光投注于火莹之上,渐渐空朦起来。 “焕仙,你可知将一人投入撕杀混乱的战场上是一种怎样的状态吗?烽烟滚石,风洌黑天,周围都是人影地晃闪,有敌人的,有自己人的,那混织惨烈嘶吼的叫声,那溅飞猩热的血,那来往奔赴死的人群……” 听着他细致色灰调的描述,陈白起眼前仿佛也一并浮现了烽火狼烟、长河落霞的惨烈战场画面。 “除了随时要提防敌人的偷袭,还得奋勇杀敌,刀起刀落,当你身边的尸体越堆越多,脚下踩着的血越来越浓稠,时间久了,你会觉得你整个人都是麻木的,脑与眼重复地进行同一件事情,你会渐渐忘了自我。”他苦笑一声,转眸投于她身时,目光才像檀香萦绕佛像的慈悲,倚上了些许人间烟火。 “所以事先谋划的一切皆为本能趋动身体,能防微杜渐,有一个纸上谈兵,却能将一切掌控于手的参军,于我而言也是一件值得兴庆的事。” 这还是陈白起第一次听见一位将军讲起领兵打仗时的真实感受,听得出来,公子紫皇在战场上对敌时并没有享受杀人的快感,而是像机械完成一件任务一样的冷静麻木。 他的心是暖的,即便是经过血的洗礼,也不曾惶怆悲凉,自暴自弃地渡波暗河,阴郁残暴。 陈白起一向都颀赏这样一种心志坚毅之人,她乌眸漪光,有感而发地真诚道:“那是对别人而言,可焕仙所认识的公子紫皇却不只是一介只懂杀敌冲锋的鲁莽将军,而是兼具谋士头脑、智勇双全的将领,我想你缺的也不是一个能替你拿主意的人,而是一个能交于后背、在战场上生死不叛之人,一个的无出其右何其孤独,桴鼓相应于乱世更能补缺完美。” 她的眼神是如此透彻,她的话是那样温暖而炙热,公子紫皇像是被她的眼、她的话给抚顺了一身逆骨,竟兴不起一丝反抗之力,只能生生地呆怔住了。 她所讲的,正是他内心所一直渴求、却一直填补不满的那部分,从不曾有人如此准确地剥析过他的想法,在他们的眼中,公子紫皇便是魏国的战神,永远只存在于神坛之上,实则他的彷徨与深怕行差踏错一步的谨慎仔细,又有谁能够看清明白。 谁都害怕孤独与高处不胜寒,他亦一样,可这世上也不谁都可以与云巅之人推心置腹,所以能够琴瑟相合之人可遇而不可求。 他们垂眸相对,时间暂游。 陈白起弯唇浅笑,而他长吁一口气后,也笑了,笑得那样畅怀而明亮,他一勾臂,将她拉近自己,他低睑凝注于她的柔玉面目,便握着拳头轻按于她胸前。 “你啊,是真懂我啊。” 他俯弯下腰,将唇凑近她耳畔,用更低、却磁性滚烫的声音道:“所以,你愿意来当那一个人吗?” 他的声音像含着喉,软着舌吐出,那低恳而倾诉的音调,听着像是渴而不得的乞求意味。 陈白起心头一跳,下意识转过头去看他。 他那刚烈旎侬的眼神,也正直直地盯着她,那一刻,她从中仿佛看到一片艳炽的火焰掀起漫天花瓣朝她席卷而来。 要命啊,这挖资本主义墙角也能挖出像他这样的全身酥麻、耳根发软她也是服了,还好她记得她如今是个男人,而不是一个女人,不然还以为他是在模仿隔壁老王呢。 她忙扭开身子,力持稳笑:“不敢,焕仙话语托大了,还谢公子海涵不计较焕仙……” 公子紫皇收回手反手背于腰间,指腹间轻轻地摩挲着,面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失望。 他知道她这是在委婉地拒绝了。 他不想强人所难,反正……他也并非定要非她不可吧。 这样想着的公子紫皇却不知为何,心中的怅然若失却挥之不去。 于是他干脆转移了话题,也将思绪放在了正事上。 “想必你也听说了齐君也御驾亲征一事吧。”公子紫皇问道。 见他主动提起齐国的事情,陈白起本着等着这一茬,自然颀然接口道:“此事焕仙在茶室内听茶倌提起过几句,但还请公子详解其中前后。” 见她一提起那个齐王便明月转清辉,端是一门心思都扑上面了,完全没在意他之前的提议,他舌尖抵了下牙龈根,扯出一抹不是滋味的笑。 “因你之死,齐王在朝堂之上恸然震怒,为替你报仇,不顾其它朝臣反动,也全力加入了这场攻楚之战。” 他失笑摇头:“想不到,齐王那样的人,也会如此冲动行事,可想而知,你在他心目中只怕当真便如那姜太公予周文王一般不可或缺。” 有个如此对待自己的主公,想必这也是“陈焕仙”不愿接受他的橄榄枝的原由吧。 其实陈白起也没有预料到,田文能为她做到这一步,公子紫皇讲她于齐王便如姜太公于周文王一般,实则是……也不是,毕竟人家姜太公跟周文王是正儿八经清清白白的君臣之宜。 谁能猜得到齐王他竟是个断袖,还断的是她的袖,这种种感情混淆在一块儿,复杂得连她都不想去深思了。 忆起她离开齐国前与他谈不上多愉快的话别场面,她如今也有些后悔,当时只想淡一淡他,让他冷静一下,可有些事情她还是要好好地他谈一谈。 她必须让他明白她的立场。 要她搞基是不可能的,这辈子不可能,下辈子也是不行的。 “不知公子可知主公他们目前的情况?”她问。 公子紫皇想了一下,便道:“你既已知魏国与赵国欲取渝南与陇西防线,那亦不妨多告诉你一些目前布战楚国的情势,再谈齐国的情况亦可好理解些。” 他领着陈白起来到书案前,上面正平铺着一张革皮军事舆图,他指着渝南的位置划了一个大圈,道:“渝南地势起伏不定,易守难攻,高袭矮就,我亦是费了不少心思才拿下了鬼娑坡跟鹭坪水岸,占据泗河为营,而楚国收兵鸣金一再退避,却是暗中加强了渝南后方兵防,引敌入腹再全力绞杀,因此艰难的还在后头。” 陈白起颔首:“的确,渝南之艰有三坡度,一坡为平势,二坡为陡峭,三坡为岩谷,以势而布阵,以形而置兵,你想攻克入渝南,着实艰难。” 公子紫皇见她一点即通,且能举一反三,就好像曾参与过军事讨论一般,如此流利的沟通简单令人如鱼得水,心情畅快。 他道:“所以才迫切地需要渝南布防图,否则这只怕会是一场绵久消耗之战,且必输无疑,除非放弃渝南改行它道。” “目前该道只怕为时已晚,各方就绪,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是楚国也未必有多轻松,为应付魏军的步步紧逼,只怕早已调遣国内大部分兵力在渝南防守,如此一来其它地区的兵力便捉襟见肘。” “没错,楚军的大部分兵力的确都用来全力抵抗魏军,可楚王亦非固步死守之人,这些年他征战四野,早已联合了楚国边域的北戎南夷,如今楚国内虽兵力不足,但加上强悍野动的蛮夷,足以抵抗陇西边境的入侵。” 蛮夷……陈白起看了一下巨,巨背对着他们守在帐门前,他对于公子紫皇与她的谈话充耳不闻,没作任何反应,即便方才提到与他有关的事情。 陈白起收回视线,道:“赵国以东推进陇西,目前却停滞不前,是否当初商定攻略路线的人是赵国相国?” 公子紫皇道:“然,如今赵国派遣越子谏、戚冉坐镇,却一直按兵不动。” 陈白起问:“其它几国的情况呢?” “鲁国正处内乱,分身乏术。而燕国前段时间国内出现大批儒士与道家学派的人四处游说民众不伤仁和,反对攻楚,更有激昂之士以死劝诫燕侯,阻扰出城兵力,尔后燕侯派信说明,言辞隐有退意。” “燕内治松散,外御不强,的确是六盟国易破的缺口。”陈白起倒不意外这种情况。 楚国要想获得先机,非破不立,非疏不守,一下解决两小国的滋扰,剩下四强国再徐徐图之。 “楚王……当真是六国强敌矣。”公子紫皇不由刘感叹一句。 陈白起缄默没答。 公子紫皇没察觉到什么,又道:“六国只剩四国出兵,秦国从天山迂回直插丹阳腹地,目前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而齐国则与魏、赵一道联合吞并南西岸线。” “那齐国这边是如何安排的?”她道。 齐国的兵马骁勇不及魏赵,再说有谁比她更清楚齐国如今兵力不足,除了各方要塞安置不可动挪的兵力,唯一能调动的不过万余精兵,可怜她家主公就操着那么点儿兵力巴巴地赶来战场,也不知道能落个什么位置安排。 一想到这,她既觉好笑又觉愧疚。 公子紫皇先道:“前些时日得线报,楚国派出一名监军与大批江湖人士秘密前往洛阳。” 陈白起一听洛阳,便立即想到了迁至洛阳的周王室,此时楚国派人前往洛阳莫不是打算联合周王室的人来共同御敌? 这不可能吧,一来周王室凋蔽冷落已久,或许整个洛阳的兵力加想来还不如一个小国多,借兵是不成的,可除此之外,洛阳有何所图? 似看出陈白起的疑惑,公子紫皇道:“如今天气越来越冷,若是打仗你觉得什么东西不可或缺?” 陈白起幡然醒悟:“粮食跟冬衣!” “还有青盐,人少盐而无力,尤其寒冬时节,洛阳那边虽无权可图,却有利,谁不知周王在洛阳极尽奢侈,这些年来他周王朝亦无仗可打,虽憋屈畏缩于洛阳无作为,但洛阳作为一个京畿繁荣的城池,却囤积了足够宽裕的粮仓。” 陈白起摸着下巴:“所以他们是要去洛阳借粮……” “楚国近年国内来半农半兵,若平日供应或许足够,但若打起仗来自然是屯粮不足的。而魏与赵在前线吸战,无法脱身,自然是要劳烦齐王负责将楚国朝西域周边购买的货资兵器铁盐的楚人截杀,阻断粮草供应。” “那齐军如今的位置?” “按时间来推算,齐军应当已到了雾崖附近。” “不知焕仙山长可是随军一道?” 提起沛南山长是否随军一事,公子紫皇便猜到她应当听说过沛南山长卸下樾麓书院山长一职参军之事,他摇了下头,伸手拍了她的肩膀一下:“你师长在秦军,当初他曾任秦国宰相,比起在齐国军队的影响,他在秦国更有威望与信力,想来是为了急切替你报仇,他并没有选择齐国,况且在齐国也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齐军有齐王坐镇,而他则用秦国之力为刀,替你手刃仇敌。” 有时候连公子紫皇都不得不感叹“陈焕仙”的好人缘,好像每一个与她相识之人都恨不得为她掏心掏肺。 陈白起神色一下便复杂起来,她抿着嘴,向公子紫皇郑重拱手下礼:“公子,可否能替我传个信给山长,告知焕仙还活着,莫让他太过感伤忧怀。” 这不算什么难事,公子紫皇与秦国那边一直有特殊通信的渠道,他自然一口应下,他托起她道:“是否一道传信于齐王?” 陈白起沉吟了一下,便摇头道:“多谢公子告知焕仙这一切,替焕仙解惑传信,而焕仙想明日便出发去雾崖,因此不必特地传信主公,若主公正在行事,只怕会扰他心绪。” 雾崖离渝南算不得远,顶多一日路程便到,因此传不传信都可。 “你明日便走?”公子紫皇诧异。 “事不宜迟,截杀楚国借粮队伍看似情况明了,但焕仙这一路上遇到太多变故,心中总有不安,所以想赶快回到主公身边。”她解释道。 见她心意已决,公子紫皇也只能选择尊重她。 “那明日我送送你。” 陈白起闻言没有推辞,却也没有应下,只感谢地笑了笑。 然而等到天亮,刚起身的公子紫皇便得到消息,“陈焕仙”与其仆从巨没有惊动其它人,只跟吴溪借了两匹骏马便离开了泗河。 第三百八十七章 主公,你要背叛我吗 红土佛崖在苇沙河镇三公里处,而当地人并不愿叫它红土佛崖,而是含糊其词地称它雾崖,据闻“红土佛崖”这个名字在当地人心目中代表的是不详与忌讳。 据闻十几年前苇沙河镇发生过一次战乱,当时敌我双方都死伤无数流血成河,将苇沙河与这片黄土地生生地染成了红色,之后更是祸不单行,镇内紧接着又爆发了一次十分严重的病疫,病咳疮毒,连绵成堆,几乎让苇河镇的人都以为再也活不下去了。 而这时镇上来了一群异域人,他们身上揣怀着一种神秘与高深,像世外高人一般的模样。 这群异域人并不在意他们镇中的霍乱病况,路经此地便就此休歇停脚,离开时他们在桌上留下了一行字,那行字非笔非墨而写,那是用指力压出的脉络。 红土恶,万佛镇。 起先众人不明,只觉遇上高人了,尔后有人觉得蹊跷追上一问,方知若要拯救苇沙河镇的人只能以正镇邪,将万佛雕像从雾崖投放苇沙河内,镇压那死在苇沙河附近的无主冤魂恶鬼,方可活命。 此话一出,众人既惊又怕,商量再三决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今他们已是走投无路,为了活命,更是无可顾忌了。 于是接下来的日日夜夜,苇沙河镇的老少散尽家财请了周边的石匠,全数集合在一起完成万佛雕。 而最终在将万佛雕像全部投入苇沙河内后,奇迹当真发生了,苇沙河镇的病疫渐渐得到控制,那些缠绵病榻的人也慢慢康复起来。 这件事被周围村镇的人得知之后,一传十,十传百,以往的雾崖也被赋予了新的称谓,红土佛崖。 然而苇沙河镇的人却不愿意这样叫,仍旧叫它雾崖,甚至他们对当年的事情更是讳莫如深,不愿提起,连上雾崖的路都被他们用乱石封了,不让人上去。 并对外苇沙河镇的人声称雾崖上有恶狼,尤其是山中起浓雾的时候,若人误入雾崖,那定是有去无回的,于是其它人畏惧恶狼,亦不敢探听那雾崖的情况了。 而外来人却对雾崖的事不如这周边人那般避忌,只见苇沙河岸一队百来号的大汉正踩踏泥泞路坡行,天色阴霾连云,方才刚下过一场雨,墨树垂梢,河水浑浊,他们虽戴着斗笠与蓑衣,但脚下全是泥水,如今雨停了,身上的衣物滴着水珠滚落与他们脸上的汗融在一块,也分不清掉落的是汗水还是雨水。 “主公,先歇一歇吧,这路泥泞难行,那讨货的人据闻刚入苇沙河镇,今夜只怕还要住上一夜。”袁平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朝前方喊道。 “讨货”是个代号,代表着楚国前往洛阳的人。 虽然如今已是入冬,天气寒冷,然他们一路跋涉,亦是半刻不敢松懈,却是累得一身的汗。 前方的齐王田文的穿装打扮与众人无异,只是他在脸上抹了一层黑色颜料,将那贵族式的矜白皮肤低调下来,他双眸阴邪偏魅,斗笠下刀刻的面容冷硬:“若是你推测有误呢?不必休息,继续前进。” 袁平拔出一停便陷进黄泥的脚,还想再劝,却被身后的苏放给拉了一下,他也是满脸的汗,眼下发青,看起来十分疲倦。 苏放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劝了。 袁平见齐王已然掉转过头,继续带头向行,他“嗳”叹了一声。 苏放也看了一眼齐王漠然前行的背影,改拍了拍袁平的肩膀:“走吧,与魏腌他们先集合,再赶一段路,我相信主公还撑得住。” 袁平用力踩了一脚泥,烦燥地挠了挠脖子,忍不住道:“丞相,你说若是焕仙还在多好啊,有她来劝着主公……” 苏放的脸色一下便变了,他嗤笑一声打断了袁平,抑着声线道:“别再说这些不让人高兴的事了,尤其是在主公面前,快走吧。” 见苏放也冷着脸埋头赶路不理人,袁平气极了眼,却也是不敢大声叫嚷吵到前面的人,他咬着牙嘀咕道:“主公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们……” —— 由于特殊时期,入夜之后,他们也没烤火,雨夜寒风刺骨,衣冻水凝成霜,人都集中在一块被冲刷裸露出体的岩石下面休息,凑合着啃了一顿冷食,雨水在岩角边滴滴答答地落下,形成一道水帘子,周围阴冷漆黑一片。 所有人都有些昏昏欲睡之际,雨如毛如针淅沥地停了,而还没有睡意的齐王与苏放的两人却发现有什么东西在林子里簌簌蹿动着,发出细微的声音。 “醒来,有动静!”苏放压着嗓子喊道,似怕惊动了暗处的东西。 本就是行军作战之人,自然不敢熟睡,一听声音便悚然惊醒,下意识抓住身旁的武器,蹬腿爬起来。 只见黑森寂静的林子里似有绿光闪过,有人忽然想了雾崖内好像是有狼的,便尖叫道:“是、是狼!” 这一声顿时将所有人身上寒意加深,他们僵站起来,脸色发青,警目四巡。 “不、不会吧,不是说要起雾时才有狼群出没吗?” “这外边的人不是讲,雾崖有狼全是苇沙河镇的人胡诌的吗?他们谁也没见过,咱们不会这么倒霉一来就遇到了吧……” 底下人窃窃低语,口气却都是忐忑不安。 袁平立即拿铺地的干草快速地点了一簇火,朝林间一掷,那划闪而过的光亮在照亮一隅后便坠入雨水中熄灭了。 但在那短暂的一瞥之中袁平已经看清楚了。 “主公,是狼!”袁平倒吸一口冷气,脸色难看:“而且,还不只一头……” 苏放不知是因为雨冷还是心底的寒意抖了一下,冷静道:“狼惧火,快点燃上火。” 由于雨夜湿冷,所以一时找不着能起火的,他们有人便扯了件半干的蓑衣烧起来,然后再忙手忙脚在边角找些木头枯草来砌火,不一会儿四周光亮起来,但这样的星火之光并没有趋走狼群。 袁平的心脏突突直跳,他道:“将火直接扔进去,赶他们走!” 苏放颦眉,急忙伸手阻道:“慢,火太小根本威慑不住,这样做,只怕反而会激怒它们,让它们提前攻击。” “那怎么办?”袁平问他。 这时齐王田文道:“搭上弓,射!” 苏放瞠大眼,不由得摇头道:“主公,不妥。若不能一举将狼群歼灭,只怕会惹来它们没完没了的追击,到时我们百来人只怕会损失惨重。” 再加上这叵测的黑夜与迷宫一般的森林,只怕他们根本应付不了狼群的不死不休。 “可若等它们召集了同伴,情况只怕会比眼下更遭。”田文眸如冽刀出鞘,当机立断道:“弓手在后,先投火将狼惊出,再行拼杀豁出一道口子,不可回头。” 见齐王这厢意已决,苏放即便急得满头是汗,便也没再反对了,只因他也明白再拖下去等狼群集结,他们就算想跑也来不及了。 “投火!” 忽然一群黑影闪过,是狼群出来了,估计是听到他们这边的动静,狼群也骚动不安起来,提前进行了奔袭。 “射!” 箭矢咻咻飞出,狼群追逐扑咬,齐军握紧刀剑冲进狼群便是挥砍刺割,接下来便是屠不尽的杀戮,腥风肆虐。 “呃啊——护着主公!”袁平的手臂被一头狼扑跃咬住,它双掌抵着他的手臂,他大掌劈下,待它的脑袋歪斜,便刀起血洒,快速地解决了一头。 随着地上一匹匹狼的尸体掉落,倒落的更多的却是血肉模糊的齐军,苏放不懂武因此被人护着倒退,他在混乱之中看向全身浴着鲜血,已杀红眼的主公,痛喊道:“主公,快走!” 听到苏放的喊声,田文周边的人惊醒,立即双手并用地将他给硬拽走,不让他恋战停留。 连风声都静止的森林黑沉得慑人,空气中隐隐散发着血腥味,一队人疲于奔命,身后的黑影如鞭长而至,闪倏紧追。 “你们带主公快走,我去将狼引走!” 一人停了下来,剩下的人继续逃。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田文顾不及腿上传来的阵阵疼痛,方才他的随行为了引开狼群一一散尽,如今只剩他一人。 夜里的林子难辨东西,他只能凭直觉跟本能前行,这时身方传来一声声狼嚎,似在结朋呼友,并且距离是越来越近了。 直到一头黑影跃树而扑向他后背,田文侧过身,额上汗水洒落,他一剑狠狠地刺入它有腹部,滚烫的血带着浓重的腥味流在他手上,而他的目光却是极度冰冷的,像寒魄映月。 然而这样仍没完,他仍旧穿行在森林中,随着腿上的血液不断地流逝,田文感觉到了寒冷与疲惫,但他却不能有片刻歇息,因为他身后不知还有多少数量的狼群在穷追不舍。 林子很大,但终有尽头,在穿过林间的翳暗与仄局,他眼前一亮,这时淡淡的月光洒在了田文的眼睛上,而他瞳仁有那么片刻凝固住了。 仔细一看,他前面……是悬崖,也是绝路。 他已无路可退了。 他转身,剑尖撑地,他气喘如牛,而后方的狼群已紧紧的逼上,它们前掌落地,獠牙毕露,朝着他发出阵阵威胁的低嚎。 “呵……”田文冷笑一声,殷红的唇勾起,幽紫的眸仁充斥着暴力。 “竟被一群畜牲逼到这种地步,若是被她知道,定亦会笑话于我……” 受到他身上的血的刺激,狼群早已燥动,它们毫不犹豫的向他扑来,田文立刻迎上,他长剑如秋风卷飞大片血肉,血花四溅,在地面上绽放出一朵朵荼蘼之花。 十几头狼不断地增叠,换补,前仆后继,田文杀了一头又一头,加上先前的受伤,已经明显力不从心了。 终于,当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时,他一剑刺中一头狼的咽喉,脚下一滑空,便被其扑仰朝后,而他身后……是万丈悬崖。 田文只觉腾空一倒,人便不受控制地掉落了悬崖。 这一刻,或许是累极了,也或许是一切来得太快,他睁着眼,眼神麻木而空洞,望着上方天空,崖底的风吹动他的衣袖与黑发扬起。 以往他在生死存亡之际总是有那么一个人出现,朝他伸手拉着他走出黑暗沼泽,可如今他只怕再也见不着她了…… 而这时,一道人影比风的速度更遽然地从上冲上,一把拽住了他的腰带,止住了他坠落的速度。 田文身影一滞,整个人抖动了一下,他此刻眼中迸射出极大的希冀光亮,口中那一声“焕仙”尚来不及脱口而出时,便映着月亮看到了一张黑呼呼的木头脸,他的手臂很粗,一臂之力便能将他拽起,他的背宽厚结实,用力时肌肉隆起……这样一个彪实大汉他再怎么想自欺欺人都不可能骗自己说,这个人是“陈焕仙”伪装打扮的。 他眼底的光又一寸一寸地湮灭掉了,而那大汉将他拽上崖的动作并不算温柔,摔倒在崖边的田文发现狼群不知何时都不见了,而崖边,除了那彪壮大汉,还有一道身影静伫在此,他迎风而立,骨美赢弱,似纤月弄影般令人惊心动魄。 田文瞳仁像被针刺了一下,猛地跳动,除此之外,他的心脏好像也坏掉了,完全不受他控制。 第三百八十八章 主公,你要背叛我吗(二) 那人翩然转身,风起树梢沙沙摇曳,墨发飞扬,她眸清如飞逝流光。 崖上,月明星稀,雀鸟南飞,那人如飞渡镜湖月,青冥之下日月照耀,唇温而柔软,似秋月春风……她一身素袍,款款地走了过来。 田文耳膜内跳如豆弹,他涨红着脸挣扎着站了起来,他一站起身上那血淋的伤口便没了遮掩,有被咬的、抓的、撕扯的、撞击的……他身上染满了血,有灰狼的,亦有他自己的。 他刚想迈出一步,便感受到了从骨骼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痛苦呻吟,肌肉酸冷僵硬,像刚从冻库内扯出的生肉,硬邦邦地覆着一层白霜寒意。 他神情未变,但脸色又白了几分,又再迈开一步,这时他腿骨像老朽的木头般脆崩开来,他一个趔趄便朝前压扑上去,这时一双纤纤若素的手伸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了他前倾的身影。 他睁着茫然又难以置信的眼,眼眶红着,上半身倒在她的柔馨的怀中,半张脸也依在她的肩膀处,嗅到了她身上那自带山月风华的体温香味。 虽姿势不雅、不妥,更不舒服,但田文却没有动,更没有将脸挪开,甚至……他狠不得将脸整个埋入她的身体,深深地、用力地吸汲感受来自于她的气息温度。 是她!是她!一定是她! 头顶传来柔亮而长息侥幸的声音,在夜色中尤显清晰入耳。 “主公,焕仙来迟了,所幸还赶得及……” 田文的身体很冷,陈白起被他这样靠着就像被一块冰挨着,连她都觉得有点冷了。 她掸了一下宽敞的袖袍拂挡在他的背部,替他遮挡着至崖边刮来的冽风。 “你、你还活着啊?”他苍白的唇瓣翕动着,气息微弱,喘着气。 陈白起闻言顿时目光深邃起来,她视力极好,这样昏暗不明的夜里也能辨清齐王身上的伤势情况。 这话问得……她不是还活着,难不成在他面前的她现在是诈尸了?多心的人只怕都要心肌梗了,何况这么明摆着的事情还要问一遍,看来他的确伤得不轻啊。 陈白起面上不显,嘴上问道:“谁与主公讲焕仙死了?” 他失血过多,她便掏出一颗益气药丸喂在他嘴边,她本想解释一句,但见田文没有半分抗拒便吞下了,她即将吐出话又给咽了进喉。 陈白起心想他这身伤口还得清理才行,她手臂用力打算将他扶正,却被他先一步伸张开手臂,挺直雄硕的身躯,手臂似猿臂如铁,一把将她揽入了怀中。 陈白起腰肢被压,险些气窒,但还来不及抱怨,便听到他在她耳畔戚戚哀哀,声沙如刀砺痛喉:“赵国那边来使讲你死了,你的尸首被贼人乱刀划破冲入河中,数日浸泡已面目全非……” “……”咦?陈白起拢眉沉吟。 当初她换上女装掩盖身份,其它人并不知她的真实身份,她失踪便意味着“陈焕仙”也不见踪影,而那个被认定是她、又被水冲走之人是谁? 这一切是阴差阳差,还是别有用心? 陈白起回过神,忙解释道:“臣无事,臣其实是被人救走了,只是期间伤势过重,一直昏迷不醒,近日方才醒来。” “是何人动的手?又是何人救了你?” 陈白起琢磨了一下回答,沉了沉嗓子,方回道:“是孙鞅,他联合阴阳家的人与刺客盟埋伏狙杀,他们早有预谋,目的是为赵国相国后卿。” 田文听她没有提及相救之人,只交待了失踪被害一事,这其中有多少内容被隐瞒遮掩他也琢磨不透,再加上他此刻心力交瘁,自是无暇思索太多。 至于之前的问题不过是这些日子一直积压在心中许久,都快癔想成疾了,于是终于见了她的面便想都不用想。 见齐王久久没再出声,只是这样一直环抱着她,说是抱着,实则他大部分力气还是依靠着陈白起的肩膀来支撑站立。 陈白起即便是男身也是一名孱弱的书生,而田文即使再病弱那也是魁梧奇伟的大丈夫,时间久了便有些被压垮的迹象,却又不好将嫌弃的感觉表现得太明显,便放轻声调哄道:“主公,你伤势不轻,且先让焕仙替你疗伤吧,有什么事待你伤势好些焕仙自会一一向你汇报。” 平日若敢拿这样的口气跟齐王讲话那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可眼下此景陈白起却不自觉地选择这样做了。 这大难不死又受了重伤的人可不就是像脆弱的宝宝一样,需要她哄着抱着举高高嘛。 田文仍旧缄默不吭声,就在陈白起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昏倒了,他才低哑地吐息道:“……让孤再抱一会儿。” 陈白起心中顿时有些忧愁了,完了,他好像越来越不在意被人察觉他要出柜的决心了。 她能怎么办,除了装傻,就只能装傻了。 忽然,陈白起察觉到一束像激光一样杀气腾腾的目光,她望过去,见巨盯着田文身上的目光十分耿直无情——再不撒手放了女郎,他便杀了这个登徒子! 等等,陈白起忙拿眼神制止他,她使劲眨了眨眼睛,眼中有话。 巨啊,咱要忍耐啊,这人是她绑定的主公,可不是什么路边的阿猫阿狗,千万别一时冲动啊。 她怕巨按耐不住奋起暴动,便开始小力地挣着田文,一面拿别的话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主公此番倒是鲁莽了,即使你是打算利用雾崖地势截杀楚国去洛阳借粮的人,可也不该将自身置之危地之中,这样做岂不是如杀鸡取卵一般?” 她一口气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停顿地讲完一句话,齐王果然被她的话引走了思绪,他身上的伤口随着她的乱动而摩擦得生痛,他不得不放开了她。 “你如何知此事的?”他声音仍旧中气不足,甚至疲惫软怠,却已恢复了以往的邪幽调调。 见她这样活生生地回到他身边,尤其是在这种情况出现,他心底无疑是颀喜若狂,他想紧紧地抱着她,想与她倾诉衷肠,想亲她摸她,想真实地感受她还活着,她终于完整地回到他身边的事实。 但实则他的妄想再猖狂渴求,却依旧被他冷酷地死死压在身体内,他不能将这些表现出来,因为他知道陈焕仙对他并没有超出主仆以外的其它感情,他怕吓着她,更怕她会疏远他。 若是以往,或者说没有遭遇这一次她的死亡,他性格中的霸道跟独占欲占据上风,他欢喜她,便不会委屈自己,她若不妥协,他迟早会用强悍的手段不顾她的意愿占有她。 他了解自己,他心中住着一头无法控制的猛兽,他只要一松懈,它便会跑出来伤害她。 那时候她虽然在他心中占有地位,但他并不清楚它到底有多重,直至得知她遇害的消息,他的坚信与从容才轰然倒塌。 他也是在那一刻才发现,他不能失去她,比起独占拥有她,比起与她耳鬓厮磨、温柔缱绻,原来只要她活着,活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便能满足了,才能够再奢望其它的未来。 否则,他的前面一片灰暗,他甚至有些记不起在没有遇到她之前自己是怎样活着的了。 陈白起小心地扶着他挪到一旁的岩石上坐下,这期间巨自觉地站在她的身后,像根柱子似的替她挡着呼呼的山风,他目光一刻不离田文紧攥陈白起手腕不放的手。 而陈白起没注意到那么多细节,她观齐王神色苍白颓靡,精神不济,却不愿阖目歇息,一双桃花眸像浸了水般幽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这目光还怪瘆人的,像某种偏执狂一样直勾勾,连眨都不带眨一下的。 她感觉半边脸颊都被盯起了毛,便端正姿态,与他讲起了她意外撞上吴溪与澹季寻找渝南兵防图之事,又提了与公子紫皇碰面的事。 “看来公子紫皇……什么都予你讲了。”田文慢慢地道。 陈白起从身上掏出裹成团的纱布、外敷伤药,他的伤口需要清洗才好上药,可这种地方去哪里找水,虽说她系统包裹内有取之不断的水,可却找不着借口光明正大地拿来用。 她只能先简单地替他先上一层止血的药粉,让伤势不再恶化,之后再找一处适宜的环境慢慢替他处理伤口。 “只是还人情罢了,倒是主公,你可知你这次不仅是铤而走险,还险些落入对方的圈套内。” 田文清醒了几分理智,他觑眯起眼:“什么?” “这雾崖的狼并非偶然,实则是有人故意引至你们处,想来自打你们一入雾崖便被人盯上了。”陈白起道。 齐王怔呆,他抿了抿泛白的唇,哑着声音道:“你知道是何方所为?” 他倒没有追究陈白起是如何得知这一切,又是拿什么基准来判断结果,他直接便信任了她的话。 其实之前他也隐约有些怀疑这群狼出现的时机。 陈白起喂了他救命药,这药效虽不如药瓶一喝便显奇效,但效果也是立竿见影,补虚养精不在话下,这时的齐王田文随着药效的发挥虽然依旧虚弱,却不至于连话都疲之应对。 “想必主公也听说过苇沙河镇红土佛崖的故事吧。” 齐王衣襟被扯开,袒露出精壮的背部,陈白起正在给他的肩胛处上药,拉扯间难勉疼痛,他咬紧下颌闷声不出。 巨不忍自家女郎干这种粗活,便想过来替手,但陈白起却对他摇了摇头,她知道主公是一个戒备心十分强的人,他不会愿意让一个陌生人替他疗伤的。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主公,你要背叛我吗(三) 陈白起垂着黑长的睫毛,幽辉洒落她如玉面容,渡了一层朦胧柔光,令她显得有几分不真实的瑶光虚幻。 她说话时不急不躁,总带着那么股沁人心脾、清风抚面的味道。 若非她的内容严肃,田文想他可能会浮想联翩、想入非非……他按着轻颦的眉心,紫眸转盈轻佻笑,邪邪幽幽,配着一张失血苍白的脸,瞧着便不像什么正派人士,反而像那暗堡午夜出来觅食的勾人血族。 “这件事情其实真正的内情并非如传言那般简单,这世间可没有无缘无故的善业。那些来苇沙河镇的异域人的来头不详,目的不明,他们在离开前留下字句,让苇沙河镇的人以万佛镇魂,抵消恶煞与业果,可当真是一时心善之举?” “而苇沙河镇民疾急乱投医,以为只需要筹备够足量的佛雕镇魂便可挽救镇中人的性命,但等他们终于千幸万苦地完成了,却发现事情远远没有这样简单……” 那群异域人在万佛铸成之日再度神秘出现了,这是在传说故事中没有提到过的情节。 他们跟苇沙河镇的人讲,这万佛虽铸成,但就这样将它们扔进苇沙河是无用的,没有开灵的佛像是没有普度跟消孽的功效。 可要如何开灵呢?这便是苇沙河镇民如何都不愿再提起“红土佛崖”的原由。 原来所谓的红土万佛并不是按字面上那样理解,“红土”并非形容。雾崖上,佛镇河,血泼地,尸铺林,百鬼厉,红土万佛方可启灵镇魂,以恶镇恶,以毒攻毒,这才是真正的“红土佛崖”的真相。 以血肉之躯祭佛,这焉能是佛,完全是魔! 齐王听完怔了半晌,修剪光洁的指尖轻点膝盖:“他们当真做了?可要血染大地,尸铺满林,百人为祭,如此多人的牺牲,又如何瞒得过去……” 陈白起上完药便替他缠纱巾,此时田文上身半露,衣衫垮落于半臂,那裸在外的肌肉结实而漂亮,骨骼分明,线条清晰的身材,紧致结实的腹肌……这是一副令人垂涎三尺的雄性身材,若非陈白起“这把年纪”早就练就对男色心如止水,只怕也会忍不住拿手摸摸这顺滑弹性的触感。 咳,她虽没敢碰,却不由得多瞄上几眼,暗忖,主公自从当上齐王勤政公务,看来也没少私下抽出空闲来好好锻炼身体啊。 她悄咽下一口唾沫,眼观鼻,鼻观口,口定心道:“自然瞒得过去,只要死的并非楚国之人,死的并非周边城镇所识之人……” 齐王颦眉,还是有些想不通,而陈白起也没让他猜了,直接道:“苇沙河镇的人散尽家财,取出所有财物招募了许多的外乡工匠,短短时间内想造出万佛谈何容易,除了工匠他们还需要更多的人力,于是一些流离失所的流民、家破人亡的孤寡……这些人失踪与否甚少人关注,即便有人察觉报案查起来也十分麻烦,再加上又并非楚国的人,试问他们消失了,谁又会真的关心呢?” 她的陈述并没有添加过多个人色彩,只是简单直述一件真相,而齐王听了不免有了心思,他停下手上敲动的动作,眸乜着她,眸光明明灭灭。 而这时陈白起正低下头替他包扎大腿处的伤,她俯下身,几乎半个身子都靠在了田文身上。 “这不为人知的内情你倒是调查得挺详细的,莫非你早就到了苇沙河镇?” 陈白起其实也是刚到苇沙河镇,若早就到了又岂会在他生死存亡之际方才现身,于是她真假掺半道:“焕仙其实也是刚到,不过之前听人提起过红土佛崖的事,私底下感兴趣便调查过一些情况。” 齐王勾扯了一下嘴角,眉宇懒倦而苍白,不知对这话是信还是不信,不过他也没有揪着这事不放:“你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业,且说这群异域人为何要帮一直与他们有罅隙的中原人,同情?仁善?着实可笑,再说当真是这些歹毒的鬼神之术解了这疫病?” 陈白起本不想讲太透彻,因为她道不出自己知道这么多的原由,但没想到田文如此敏锐一下便抓到了重点,再加上他没有打算追根究底,陈白起便在考虑要不要和盘托出。 但想着接下来她的任务与这件事牵扯至深,到时候也难以避免解释,于是她便有了决定。 她抬起身来,见田文抬手不畅,便替他将褪落的衣服重新穿上,她道:“实则镇中疫病便是这些异域人所为,所以他们自然亦有能力救人,但这些都与所谓的红土佛崖无关,而这些事情苇沙河镇的人自然不知真相,他们不知他们所造的孽障不过是为这些异域人达成目的。” 齐王阴沉下眼眸:“那这些异域人究竟意欲何为?” 他抬手,让陈白起替他整理衣襟与佩带。 陈白起哑言了,这个她是真不知道了啊。 能知道这么多的内情当然不可能是她去调查的,实则她刚到雾崖时,便被系统发布了一则触发性任务—— 红土佛崖(一)雾崖内常年盘旋黑色雾障,你察分明是冤鬼啸林,此事非同寻常,你决定找出百骨的埋尸地点,并以净化露洒下超渡惨死亡魂,接受/拒绝? 冤鬼?亡魂?陈白起有些懵。 她是巫医,不是神婆道士好吗!这触发性任务怎么还兴搞封建迷信这一套!? 她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对于这个“灵媒任务”,下面还有一大截任务详情,这是以往任务没有过的。 内容讲的便是“红土佛崖”的真实历史事件,而陈白起所知所讲全都是从这上面看的。 触发性任务是不可以拒绝的,因此她只能选择接受,而任务完成失败也会受到相应的惩罚,重与轻看完成度。 答不上来的事,她便含糊道:“雾崖在万佛镇河前时人上山找猎可从来没有碰到过狼的,这些狼是在这之后才出现的,说明这些狼群可能是被人迁移过来,亦或者是为了替人守着什么秘密而藏至此处,为防止灰狼的踪迹被人察觉,每次狼群出没必有浓雾指引,令人琢磨不定,无一例外。然这次却不然,我怀疑群狼追击你们的这件事情与红土雾崖有关,这幕后必有人能驱使狼群。” 这些狼确实有问题,这是系统给的一条任务提示,它们是受雾崖的怨魂所驱驶,所以比一般狼更凶残,也更具有灵智,但也并非讲这些狼便没有自我意识,它们平日里是被困于浓雾当中,想出来是找不到“门”的,可这次却没有“门”也出来了,只能猜是有人开辟了另一道“门”给他们引路了。 另外只要找到狼窝,或许她便能顺势摸出任务的埋尸地点……这次的任务说难倒也不难,只是内容比较唬人,让她去洒水净魂。 “那你说是什么人干的?那群消失几十年的异域人,还是楚国人?”齐王道。 “暂时还不知道是哪一方人马,但可以确定这次截杀洛阳队伍是被打断了,这无疑说明这事或多或少也与楚国那边的关联吧。”陈白起多想了一点,她接道:“当初异域人弄出的红土佛崖自然不可能是为了对付几十年后路经此处的我们,他们当初的目的不明,但眼下分明有人知悉真相,便利用这其中的诡秘来对付我们却是无疑的。” 接下来……只怕是上山容易下山难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越发觉得这背后之人便是楚国的人了。”齐王勾起嘴角,微仰起颈,落下眼眸细碎光泽被他眯起的眼眸碾碎,像寒光冰星。 “从赵国那边传来的秘信开始,便一环接一环……我之前便有所怀疑,留给我们的时间为何如此恰到好处,我们马不停蹄地赶到雾崖这个天险埋伏的地点,期间因意外耽搁,本以为会赶不及到雾崖,但洛阳队伍却并没有移动,甚至不急任务在城镇中休歇下来。崖下没有任何人阻挡顺利入山,他们不掩踪迹,这这分明便是打算引我们上山。” 齐王不傻,反而十分精明,只是一开始基于对盟友信息的信任,没有过多揣测这其中可能存在的陷阱,谁也不知道,楚国竟会引蛇出洞,齐国这边自以为是黄雀在后,却不知道实际一切都是猎人的布局当中。 陈白起不知道这些,听后也觉得这里面迷雾重重,像藏着一只黑手。 “那你可知这次楚国前往洛阳的领队之人是谁?”陈白起问。 齐王颔首,正在回答,这时林子里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陈白起比起受伤精力不济的齐王更快听到声响。 “来了。”她道。 什么来了? 齐王被她的话打断了,不时,他也听到了从林子里传出的叫喊声。 “主公——主公——” “主公——” 山涧犀石翠林,慢慢刮起一阵风,呜呜,像有人在哭,又像有人在笑,伴随着一阵阵拉长杂乱的喊声,着实乱得紧,但其中有一道声音却是熟悉的,陈白起听一耳便听出来了。 她站了起来…… 果然,一身汗与血的苏放拉着下摆,靴底踩沾着厚泥,与一队人喘着粗气冲了过来。 林间要阴暗许多,一出来月光照进他眼中,也照亮了崖上的情况。 他先是看到一地的狼尸,浓重的血腥味道从上方吹来令人作呕,他的心紧张地跳了几下,然后一抬眼,再看到了在崖边岩石旁的三个人。 高大的巨如标杆一直挺直,自然是那个最显眼的,但苏放仅拧了拧眉一眼便掠过了,然后他看到了被一道身影遮挡了一半面积的齐王。 苏放顿时面绽惊喜,大喊一声“主公!”正要提步奔前,却见那背对他之人缓缓地转过了过身…… 之前苏放满心满眼都将注意力集中在齐王身上,可不知为何在那人转身之际,他神使鬼差地分了一下神,看了一眼,之后,他便如遭雷殛,连迈步都忘了。 秋风催冬雨,小雪坠大寒,在茫茫一片天际为背景的画面中,那温玉少年鸾姿凤态,风起他衣裾飘扬,仿若插翅便可凤翱三清。 这熟悉的身影,这熟悉的眉眼,这熟悉的笑容方式,这熟悉的…… 他眼睛都快瞠圆了,他小心翼翼、又似不可思议的喊道:“焕,焕仙?!” 他——不会见鬼了吧?! 而尔赶来的袁平跟齐军基本上也都见过陈白起的,他们越过僵硬成石的苏放,自然也看到了他。 他们做梦都没想到那个连葬礼都举办过的少年,如今竟出现在这里,这一个个也是呆若木鸡,脸色发青地在风中凌乱。 第三百九十章 主公,你要背叛我吗(四) “丞相,不过一段时日不见,你怎么说话便结巴了?”少年明析清澈的嗓音含笑,被夜风吹来耳,令人心尖都听颤悚了。 朦胧的月光洒下斑驳,风吹动树影婆娑,却撼不动石影光景,那拉长的投影身长明明白白,绝非那魑魅魍魉之辈。 苏放心脏鼓动,斯文的脸庞因情绪耸动而显得有几分扭曲,他抹了一把脸,脚掌发麻几步便冲了过去,他抓起陈白起双臂将人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 而陈白起嘴畔带笑,也乖乖地站在那儿,任他打量半晌。 温的、软的、会吐气吸气、有影子…… 苏放瞠直眼,那憋了好长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但他的脾气瞬间也上来了,带着不明亢奋的情绪,眼睛发狠:“你小子,你没死啊?!” 他说完,也不等着陈白起回答,他急不可待地看向齐王,压抑起起伏伏的胸膛,不可思议道:“主公,不该是臣眼花瞧错了人,或者撞了鬼吧,焕仙她是活着站在咱们面前的吧?” 齐王瞥向一脸无奈苦笑的陈白起,揶揄一笑,眼尾勾勾:“可孤好似也瞧见人了,若苏放你这是撞鬼了,那只怕孤也差不多吧。” 陈白起那张白皙的脸都快被这两人给挤兑红了,她立即求饶道:“嗳嗳,两位神仙啊,焕仙没死还真对不住你二位了撞鬼的期许了,还请二位也莫再怪罪焕仙,自不由己,咱们有话好好讲可好?” “不好。” “不好。” 齐王与苏放两人异口同声呛道。 只是一人眉眼佻笑,似笑非笑,像是在故意气人。 “好好讲?再好好讲孤只怕你都快上天了,你擅自作主与赵行军往楚一事从不曾跟孤汇报,最终受那后卿所累险些丧命,你这般欺上瞒下还指望孤能好好与你讲?” 本她还活着齐王是满心的高兴与兴庆,也想不愿苛责于她,但却不知为何现下却越讲越难以平静,最终他的脸也沉了下来。 而一人则是瞪眼发红,像只激动的河豚。 “你没死便不知道派驿使来齐告知一下,你可知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说到底还是意难平啊,这段时日活着的人在掂念一个“死去”的人,那必然是痛心疾首、黯然神伤,如今瞧见这人好生地活着,还能嬉皮笑脸地与他们讲话,他们虽心底欢喜若狂,但同时也有一种被愚弄的恼羞成怒。 噗—— 终于回过神来的袁平听这三人旁若无人地相处,见陈白起被主公跟丞相两人喷得是狼狈尬笑,连连败退之余,还不敢呛声回应,一脸心虚饮忍,怎么瞧怎么一副可怜样,于是他估摸着也该他出场给三人一个台阶下了。 这感觉场景一下便拉回了齐国,平日这三人私底下也常常这样不分上下、耍嘴皮子调笑逗乐,齐王愿放下尊位,与“陈焕仙”你来我往的讲些闲杂之事,便像那普通的友人那般自在相处,而苏放与“陈焕仙”私底下也是可同食同衣契若金兰的关系,三人凑一块儿那便是旁人插不进的亲密跟默契。 虽然袁平有些羡慕,但却不嫉妒,忍笑地大步走了过来,他一拳轻打在“陈焕仙”的肩上,也不与她生疏。 “我说大谏啊,你可不知你方才出现可是将我等吓得够呛啊,这地儿是黑山老林眼下又是月黑风高,你这个连坟地都有了的人诈尸一样出现,这恁谁都得吓一大跳啊,好在我们自信命煞不怕小鬼,否则啊一见你便早跑光了。” 袁平一开口便是一大段话,这话里话外都洋溢着笑意,显然对她的“死而复生”也感到由衷高兴。 同在齐为大夫,袁平的工作性质乃监察,因此常常要替田文出差各处并不常留朝野,于是两人的关系并不如苏放那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亲近,但也算能讲得上话的友好同僚。 陈白起见惹不起那两位秋后算帐的架势,便立即掉头朝袁平看过去,只当没听见他的玩笑话,她喜笑颜开道:“袁大哥。”喊完后,她的表情立马无缝转变成一脸苦意,巴巴道:“袁大哥,这失踪一事还有被人误传身亡一事也不能全怪焕仙啊,焕仙当时受了伤又一直昏迷,根本不知这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死讯,你可否替焕仙向主公跟丞相求个情,莫要怪罪?” 明着是让袁平求请,实则是在卖惨。 袁平哪里不懂这小腹黑的套路,他握拳掩嘴笑咳一声,没接她的话茬,便转向齐王:“主公,属下下迟,你的伤势可严重?” 由于陈白起先前给齐王的伤上药简单地包扎过了,也没再流血,所以眼下齐王的状态还算好,除了脸色瞧得出失血的不健康,但他那一身染血撕破口子的衣袍还是能很明显地还原先前的险境环生。 袁平一下便收了嬉笑的表情,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脸色一下便阴沉了,他攥紧拳头,手上的伤再次裂开,鲜血顺着手臂滴落。 “焕仙已替孤上过药,无碍。”齐王扫过袁平身上的伤势亦不轻,若要说这里面谁看起来还算完整,那便只有苏放,他不谙武艺一直被其它人保护着撤离。 齐王目光扫过陈白起,眸光幽幽冶妖,含着光,透着深意。 陈白起一下便明白了,他这是让她出面来拉拢人心。 她自然也没有地吝啬拿出金疮药发散给众将士先就地医治一下伤口。 本来一千多人的精锐齐军如今只剩下不足九百,还都是奋力拼杀过来的,陈白起随身携带的伤药自然是不足的,所以先救治的是些伤势严重的,皮外伤则用他们自己携带的普通伤药品。 这时一众人都逐渐冷静下来,开始面对接下来的局面,这次群狼夜袭本以为是一次意外,但从“陈焕仙”口中他们却得出另一种说法,如此一来气氛顿时变成严峻紧迫起来。 众人分散坐下休整疗伤,齐王、苏放、陈白起与袁平等巨头人物则围成一团席地而坐,之前由于陈白起的突然出现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眼下冷静下来,也有精力关注点别的,比如……陈白起身后多出来的这位寡言默然的壮汉。 他双手叠前,身着劲装胡服,背后披了一件黑披风,无发无眉,五官较中原人更立体深邃,如同刀刻雕琢,他神色漠然而木呆,没注意到他时只觉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存在感,哪怕他的身材昂丈七尺,可以在普通人眼中称得上鹤立鸡群,但一旦注意到他,便会觉得这人很难看透,他就像最坚硬的盾、也像最沉稳的山,寻常人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苏放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这个陌生人,拿小眼神询问陈白起。 陈白起知道巨的来处她的确需要跟他们交待一下。 “他是我的仆从,我救过他,所以他便跟着我了。”陈白起简洁地介绍了一下巨。 “他不是中原人吧。”袁平直接道。 这长相如此粗犷原野、皮肤古铜,一瞧便知乃异域那边族群的人。 陈白起知瞒不住,也不打算隐瞒,她颔首:“嗯,他是哪里人并不重要,我信任他,所以才留他在身边。” 她这句话的份量可有点重了,不说袁平闻言愣了一下,连苏放与齐王都诧异地瞧了巨一眼。 别看陈白起一副亲和好接近的模样,实则只要深入接触便知道,能让“陈焕仙”信任的人实则很少,即便是她亲自提拔的人,她都从不曾对人言信任二字,可想而知,她并非一个不谙世事、轻易能放下心防的单纯少年。 所以她所讲的信任,也便是真的值得她信任的人。 可这个人以往他们从不曾见过,也不曾从“陈焕仙”口中听说过,那只能是这段时日里才刚跟着“陈焕仙”,被她收为仆从,但没想到这短短的时日他便有本事令“陈焕仙”对他信任有加,这看起来憨头憨脑、沉默寡言的黑汉还真有本事。 不过齐王等人倒也相信“陈焕仙”的判断,于是便也没有过多探底她这个仆从的事情,既然是她的人,她也不避讳他,那他们也只能私下替她防着点,当着其它人的面自然还得顾忌她的面子,不好太过干涉抵触。 见他们将巨的事情轻轻放过,陈白起暗松一口气,便道:“主公,若狼群乃有人驱使谋害,这表示我们的行动一早便被人看穿,唯今我们最好去一趟苇沙河镇。” 齐王默了一下,他道:“可是只怕上山容易下山难。” 袁平愤愤道:“既然对方挖了坑让我等跳,又岂能轻易容我等爬出来!” 苏放眉心愁不展:“那群狼虽暂时被我等引开,但这种畜牲最懂得闻味侦查,只怕过不了多少便会找到此处。” 陈白起却道:“这些便交给我,今夜主公、丞相你们且在林中安心养伤。还有一事,主公可打听到这次负责去洛阳的队伍是哪些人?” 齐王看了一眼苏放,让他讲给“陈焕仙”听。 苏放道:“听说是个楚国老贵族,这人应是楚王信得过的,具体我们也没有时间去查探,这一路行来为赶行程,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陈白起沉吟。 楚国称得上老贵族的门阀世家子弟,有昭、屈、景、陈,会是哪一个呢? 无论是哪一个,看来都是个狠人物,想来这借粮是真,趁机请君入瓮一举团灭也是真的。 她道:“我们歇一夜,明早天一亮便下山。” 袁平见她一脸成竹于胸,好像已有主意,想着她以往的行事风格,虽年纪轻轻却行事沉稳而深谋远略,想以往那些曾看轻她的人都被打脸了,还脸都打肿了。所以他知道,这少年不容小觑,她敢一力承担,便是有信心万无一失。 但是这守夜的对象是一群狼,它们毫无人性,放她一个不懂武功的人,他不免有些迟疑:“不如还是多派加些人手……” “大伙都累了,也受了伤,好生歇着吧,我保证今晚不会有任何危险前来打搅。”陈白起打断道。 齐王的确感到疲倦了,他揉了揉眉心,一双优长的眸子透过虚光看着她,道:“你拿主意吧,只是别离孤太远,你得守着孤。” 袁平跟苏放两人一听,都面上讪讪,却没敢拿异样眼神朝两人身上放。 主公啊,你们这旁边还有两、哦,不,是仨活人呢,你难道已经情难自禁到连表面功夫都难得掩饰一下了吗?! 而陈白起愣了一下,低下眼拱了一下手:“臣领命。” 她的表情看不到,但从语气上听却没有什么特殊情绪,好像并没有听出齐王话中有什么歧义。 第三百九十一章 主公,你要背叛我吗(五) 夜深人静,早已疲惫不堪的众人皆撑不住昏昏欲睡,崖顶被吹得噗呲的风苗光线邈邈,不敌月光清辉,洒落一地霜白。 陈白起拉起斗篷的帽檐,一圈白毛绒的帽檐衬得她的脸愈发小巧精致,她独自走入漆黑幽静的树林之中,一挥臂,“雾界”便笼罩住一方世界,夜色如今是最好的掩护,明日一早“雾界”才会随着日出而解除。 夜风吹得树叶沙沙响,如墨绿色波浪一波接一波摇曳,陈白起的衣袍鼓风隆起,草针摇晃倾斜,她身姿却笔直而静默。 巨挡在她身后的风口处,免她受冷:“女郎,夜冷,巨来守吧。” 陈白起道:“稍晚些时候你再来替我,另外还有事情……我要想一想。” 巨高大的身影沉默了一下,嗫嚅道:“想楚王?” 陈白起愣了一下。 她转过头,好奇又好笑道:“你怎么会……”猜到他身上的? 巨面摊着脸,他这人虽然不善言词,但观察力却是敏锐的,尤其是关于他家女郎的事情,他道:“女郎方才无意识在摸手腕……那个地方以往曾戴着一串蜜蜡佛珠。” 那串珠子是楚沧月送给女郎的,自从她戴上后,每次想起与楚沧月有关的事情,她便会无意识地摩挲珠子,眼下珠子没了,可她还是没有戒掉这个下意识的小习惯。 陈白起一时哑口,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个小动作。 她垂眸看向手腕处半晌,笑了一声,然后抬头望向在枝桠叶片缝隙穿插中,仿佛变得支离破碎的月亮,她也没有解释方才是因为楚沧月还是因为其它,她顺着这个话题道:“孙鞅本是志得意满想领一大功为楚,却不料客死异乡,他若得知孙鞅的死讯……应当会十分伤心吧。” 巨看着陈白起,听不懂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看起来也不像是在忧心这件事情,于是他只能根据他的想法,实话道:“其实在女郎离开的这些年,楚王与孙鞅的关系已大不如从前。” 楚沧月并不知是孙鞅设计害死的陈白起,当初的事情孙鞅因早有谋算,事先细无巨细地安排好一切,此事又牵扯了朝中大大小小不少要臣朝官,蛛丝马迹皆为下欺上瞒掉了,事后孙鞅又巧舌如簧,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躲过了楚沧月的一切嫌疑与猜忌。 然而楚沧月虽被蒙蔽,却依旧本能地觉得事有蹊跷,开始疏远了孙鞅,两人的关系远不如当初陈白起在时那般信任有加。 所以当初楚沧月带着陈白起的尸首棺椁去寻找“寿族”一事隐瞒了孙鞅,而孙鞅这次领兵联和刺客盟与阴阳家设伏于赵军,也并没有事前向楚沧月请示允准。 陈白起意外地看向巨。 “具体原因巨不知,但孙鞅对楚王的确隐瞒了许多事情,楚王只是不计较,并非不知。”巨身为狄戎大将,能得知的信息来源亦不少。 这些年来他一直没查出真相,但因着女郎生前对楚国的舍生忘死,他为完成女郎的遗愿,曾多次应孙鞅所求而援助于楚,如今看来他却是被孙鞅利用。 “孙鞅与楚沧月是有恩的,他们之间既有从龙之功,更有师徒共难同福之情……”她笑了一下,语气微嘲:“世人对楚沧月的某些评价还是十分准确的,比如重情、感恩,他从不会主动怀疑身边的人,却不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尤其是人心,那是最难揣测跟琢磨的。” 巨下颌一收,捏紧了拳头。 陈白起也不想再谈这件事情了,她收拾下表情,对他道:“你这样跟着我,只怕以后会越来越多人注意到你……终有一天你会被人认出,你当真不愿回戎狄了?” 巨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很是坚决。 陈白起表示明白了,至此之后,她也不会再提这件事情了。 人的意志是该自我决定的,而别人非打着为你好的名头强行施加。 以往她已替他做过一次决定了,所以这一次,她便由他自己选择。 在守夜期间,陈白起让“小蚊”与“小蜘”一块儿出去林子里代替她的视野寻找百骨之地,不多时她便收到有用的反馈信息。 “巨,你替我守着,我先出去一趟。”陈白起敛色道。 巨不知她为何突然要离开,心下一紧:“女郎——”她转过来,他盯着她的眼睛,那如墨玉般的眸子冷清似星,岿然不可摇也,他喉中的话一下便哑言了,他顿了一下,干巴巴道:“可会有危险?” 他的女郎从不是温室内的花朵,她坚韧不可攀折,比这世上大多数丈夫更有能力与担当,他不能用看待其它女子那般的心态来局限她的行为。 ……虽然依旧担心,可他要忍! 陈白起道:“只是去办一件……”她拖长音,想了一下,她要办的事情太过离奇,为避免吓到事事以她要紧的巨忠犬,她决定撒一个善意的小谎:“小事,算不得多危险,你放心吧,我非莽撞之人。” 巨观她一脸风清云淡,十分轻松的模样,迟疑了一下,便点头。 “巨便在此等女郎。” 陈白起留下巨守着,她径直穿过雾界,一路跟着“小蜘”的意识引领前行,道路不算崎岖,但却有些复杂,雨后的夜色皎洁明净,满地下重重的的树影,林中杳无人声。 陈白起穿过荒寂林子便走进一片杂乱的葱郁草地,草地后是陡峭的土斜坡,陈白起走下,见“小蜘”正吐丝缠裹住一条臂粗的花纹蟒蛇。 陈白起挑眉,她从坡上滑落,从系统包裹内取出一把匕首手起刀落,便砍掉了蟒蛇的脑袋。 她拿出一块帛布擦拭干净匕首,抬头道:“小蜘,就在前面?” “小蜘”咬断了丝,它滴滴地快速爬前,陈白起明白它这是在跟她示意带路,她迈开脚立即跟了上去。 “这是什么?” 陈白起走过来的动静惊动了叶片上栖息的莹火虫,顿时满天星晨闪烁,照亮了前方,她惊讶地发现前面并非一片荒草丛生的坟地,相反是一处修砌得十分庄严的石台,处处能看到人工开垦的痕迹。 石台用石头铺了一个圆形的基台,基台上矗立着一个半兽半人、不知是男是女的雕像,星辉洒在它光滑的表面,像涂了一层油光的腻子。 她走上前,借着月光打量它,发现这个雕像没有脑袋、没有四肢、只有被束缚捆绑的躯体,它一半似人,一半覆毛,上身类兽甲,下身双腿直立。 四周莹火虫绕着它飞舞,陈白起神色怔忡,不知为何盯着这石像久了,便感觉脑袋好像昏沉迷茫起来。 呃——陈白起双手捂头,感觉太阳穴涨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冲入她脑袋,挤压着她的大脑。 系统:警告,有不明能量在强行夺取人物意识。 系统:警告,有不明能量在强行夺取人物意识。 系统:…… 系统:三次严重警告,但人物并没有采取防救措施,系统自动介入,在三秒后采取分割意识击退不明能量,倒计时3、2、1…… 霍!陈白起蓦地惊醒了过来,她面色有些难看,喘着气。 她问系统:“方才是怎么回事?” 系统并没有回应。 她抬头再看了一眼那个石像…… 她立即低下头,退后了几步,方才那种感觉似曾相似,跟她之前商人白起手上的玉雕那般,摄魂夺魄,而它的威力更甚,一眼便险些让她堕了神智。 陈白起没再看石像,她让小蜘爬到肩上,召回了“小蚊”,越过石台,后方有一片矮林灌木,石头嶙峋处散乱着一大片骸骨。 系统:人物到达百骨地,由于任务的特殊性,需开启黄金瞳的第二种形状——邪瞳,人物是否接受? 黄金瞳的第二种形状?这是什么?这邪瞳一听……便自带反派音效,她该不该接受呢? 陈白起懵愣了一下,迟疑之下,还是选择了接受。 在接受之后,她感觉瞳仁一痛,便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痛意缓和下来之后她再睁眼,却不知血瞳像彻骨的冰寒不可遏止地蔓延开来,红到极致远看仿若深黑,没有半分杂色,比之一般人更大更黑的瞳仁,由于其本身气质的加成倒不觉邪魅,白肤似雪,瞳仁暗红,更似冰晶世界内的雪妖。 她在一片纯黑的世界看到了坟地上飘浮的一个个怨灵,怨灵呈不祥的暗紫色,那是一团团还没有消散的意识,也称之为幽灵,它们并没有生前的记忆跟灵智,只剩死前的怨恨支撑着不消散,通过它们灵魂的颜色可以看得也来,它们这副状态下不得解脱十分痛苦。 陈白起走到百骨地将“净化露”洒在地面,淡淡柔和的光一下便散扩出来,将上方的怨灵全部笼罩住了,它们扭曲而仇视的身躯被光融合,不多时身上的仇怨暗紫气便消散了,再之前便似莹火虫般化成一片光,消散于夜空之中。 在一群消散的怨灵中,有一个老者看着陈白起,努力朝她张了张嘴,仅吐了两字便也随其它人被净化消散了。 陈白起根据他的口型猜测:“正火……真佛……镇佛?!” 他到底想告诉她什么? 叮——系统:触发性任务——红土佛崖(一)已完成。 触发性任务——红土佛崖(一)的奖励已发放至人物系统包裹,注意查收。 系统:支线任务——红土佛崖(二)探知苇沙河镇万佛镇压的真相,接受/拒绝? 眼下这个红地佛崖(二)是个支线任务了,可拒绝,陈白起不想再纠缠这个,虽然她心底也好奇,但目前这个并非最重要的。 她净化完怨灵后,一回头便发现之前攻击齐军的那一群狼回来了,它们站在灌木丛后,数百双绿幽幽的眼睛盯着她,既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去。 可陈白起觉得自己好像换了一副心肠,打心底里觉得这群狼在她眼中并不可怕,她上前一步,相反它们似乎是在畏惧陈白起,立即嗷呜退后。 这些狼如今已经没有了亡灵对其的影响,自然懂得趋吉避凶,在它们眼中陈白起那一双邪瞳有一种能让它们畏惧的能力。 陈白起没再动了,而狼群也随之冷静了下来。 她面无表情地看向它们,扬声道:“今后此处也再无困住你们的牢笼了,你们自由了,你们哪里来的,便回哪里去。” 雾崖并非这些灰狼的故乡,这些年来它们一直被怨灵困于此处,平日里它们无法离开,唯有饿极时可乘雾离开捕猎饱腹,这些年来它们被困于一隅,而这周围也没有物竞天择的天敌,因此狼群繁衍得十分盛壮,有了如今的数量规模。 虽眼下它们没有怨灵的操纵与控制,但它们狼性本能地弱肉强尤存,因此继续让它们留下依旧是对周围镇民的极大威胁。 由于狼群庞大,而她目前既无能力束缚跟惩戒狼群,也无更好的办法处置它们,唯有将它们尽数趋离。 头狼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它甩尾沉默了一会儿,便仰天对月长啸一声,其它的狼也随头狼一起对月长啸,尔后它们便全数离开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主公,你要背叛我吗(六) 等陈白起与巨一道回到崖上,恰逢日出,太阳渐渐从东边露出了一片红霞,雾气渐薄,霞光越炽,她觑眯起眼睛,细长的睫毛成金羽敛起,直到绚烂的的阳光照亮了大地,也映红了她的脸。 “啊,昨夜真的睡爽了啊——”身后有人忽然鬼吼一声,陈白起醒神回头一看,却见是袁平的一位下属,是个青年人,戴着皮帽,行军在外不修边幅,皮肤黝黑胡子拉茬,看起来一下便老了十岁,然他眼睛晶亮,透着一股生机勃勃的年轻劲儿。 系统:萧纪(齐),左庶长。 见大谏被他搅扰了观日出的兴致,年青人搓手讪笑一声:“大谏大人莫见怪,咱们这些人这段时日日夜兼程赶路,精神都绷得紧紧的,可昨夜不在为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没听见,便径直熟睡了过去,这想想……虽然有些懈怠疏职,却还是得感谢大人替我们守了一夜,咱们才难得睡上一个安稳觉。” 林子其它人也都醒了过来,像晨间饱足露水蹿长出来的草,他们走出林子撑着懒腰,橘红暖暖的阳光晒在身上,只觉这一觉将这些日子的疲倦跟神经衰弱都一扫而空,本没察觉到什么,但一听那青年的话,想起昨夜的桩桩件件,都被提醒了,纷纷围上前向陈白起示好。 “对啊,昨夜累大谏大人守夜,还有您给的药那也是真神奇啊,昨日身上的伤今日便好上许多,走动时都不觉痛了。” “没错,方才醒来俺还以为根本没受过伤呢,哈哈哈……” “大谏大人本事强着呢,这区区炼药也只是众多本事的其中一项,指挥作战、布兵行阵那也是厉害得紧。” 这些亲卫军长驻宫闱墙下,是齐王的亲征军,而作为齐王的亲随近臣陈白起自然平日里与他们见过不少面,但由于分属部门不同又隔着门阀之间的利益冲突,他们之前并不亲近,私交更是全无。 陈白起入士不久,但也知道朝廷的党派之分由来以久,而随着王室衰微,政局变化,官学败坏,便出现了私学,而由于私学的兴起,学识便不再是贵族门阀的一言堂,逐渐形成了“士”阶层,到如今“士”人已开始成为社会上一支重要的力量。 如此一来,两者的矛盾便日益加深,除极少数不参与党派之争,尚能与两方交好。 内廷亲卫军几乎都是各门阀士族高门子弟,如今这些人受难在外,又得了陈白起的帮助与照顾,自然不好再拿捏矫作,都愿暂时放开彼此的立场与隔阂, 见他们的吹捧越来越虚飘,陈白起不得不阻止地笑道:“多谢诸位的夸赞了,可你们的大司行听到这话只怕我是来跟他抢人的吧。” 众人一听,顿时一个激伶,想起什么机警一回头,却见袁平正好巡逻一圈回来,他额上有薄汗,行走间却步步生风,而昨日紧皱的眉宇也松活不少。 “大司行……” 亲卫军立即行整色朝袁平行礼,而袁平仅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挥了挥手:“散了散了,赶紧该干嘛干嘛,要报恩感激待回到齐国后,有的是机会给你们,现下口头献几句殷勤便想一笔抹净,想得美啊你们。” 其它人一听这话,都一脸尴尬干笑,忙应声下来,绝没这样想,他们是真心诚意地感谢大谏。 可袁平却不耐烦地撵人走了,他现下有要事与“陈焕仙”商量,根本不关心他们怎么想的。 等人散走了,袁平立即换了一副表情,他一脸惊喜地看着陈白起:“方才我瞧见林子外有一群狼的脚印,却不知为何一直没有进来,只在外面徘徊……昨夜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齐王披着一件灰色裘袍,面如冠玉,腰配长剑,他睡了一夜,脸色渐好,绯红嘴唇轻勾,而苏放则随行其后。 “这事问焕仙便对了,既是焕仙守夜,那缘由只怕只有她一人知了。”苏放调侃道。 陈白起看着他们,微微一笑道:“不过施了些小小障眼法,那群狼昨夜已经离开雾崖了,我们可以下山了。” “什么?!离开了!”袁平一脸震惊。 苏放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住了,怔愣不已。 ……这该用什么样的手段才能将一群穷凶极恶的狼给一夜清空,说老实话,苏放根本想象不到。 齐王眸光幽深地盯着陈白起许久,尔后莞尔一笑。 她从外面逛了一圈回来,整个人愈发沉澱高深了,也越来越令人难以看穿了,以往你以为瞧见了她的全部,可到头来却只是管中窥豹。 这样一个秒趣又睿智无双的人,除了本身极佳的样貌加长,其内在的魅力却更令人心痒难耐,难以自拔。 事实上……“陈焕仙”并不是一个夸夸其谈的人,她既然这样说了,那便是真的。 “不信?” 见他们光盯着她不讲话,陈白起挑眉:“那便一块儿下山试试。” 这个“试试”,一直到齐军一队人全体都安然无恙地站在雾崖山脚下时都一脸茫然跟发懵。 卧漕,真这么简单地就下山了?! 说好的埋伏、陷阱、狼群、敌人跟危险呢?! 说好的上山容易下山难呢?! 没关注到他们那纠结跟复杂小心理,陈白起来到山脚处,这是一处乱石堆砌的浅滩,她盯着不远处那平淌流动的黄色河流,眸色异样:“这便是苇沙河?” 这便是当初苇沙河镇人投掷万佛镇压的地方……不说是要镇压怨魂,可陈白起却没有感觉到多少所谓的怨魂,难不成这河底其实另有玄机? —— 咻—— 就在陈白起暗自思忖时,林子内射出一支飞箭,她反应不及,却被早一步察觉的齐王一把揽过,躲过一劫。 她盯着射入地面半截的箭矢眯起眼,倏地转过头,盯着一处滑坡断壁,那上头绿翳重重光线昏暗,凭一般人的眼力根本瞧不清楚是否有人藏匿其中。 然而陈白起是一般人吗? 当然不。 她眸中金光一闪,便看清楚了林中竟埋伏了不少人马,有弓箭手,还有人正在推动磙石。 当人高的巨大磙石从滑坡上滚下来,重力加速度辗飞地面的石子,那撞击的力量一看便知不简单,齐军慌乱蹬后,被迫朝河岸退避。 这时暗处弓箭手再度发力,羽箭如蝗从天空划落,然而他们周围既无大石避挡也无树木躲藏,唯有一面撤离,一面挥刀舞挡。 “这暗箭太多,挡不下,不如拼死一冲吧!”有人气不过急声怒吼。 “万万不可!” 苏放一臂挡头,被人护着后方,他左右环顾,急得满头大汗,在回头看见苇沙河时,眼底划地一丝犹豫,最终一咬牙,脸色发白地朝前喊道:“跳河!” 这一声令众人一颤,他们回头一看,只见河流浑浊深宽,令人畏惧。 但眼下也别无选择了,有人中箭,有人身亡,能动的都像下饺子一样纷纷跃入河中。 见他们选择跳河渡岸,埋伏在林中的人便立即冲了出来。 “射!”有人怒急大吼一声。 而齐王护着陈白起格挡飞箭,两人一路退到河边。 “抓紧孤,不要放手!”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在陈白起耳边响起。 他拽紧她,两人一同跃入河中。 —— 这支亲卫军都是训练过凫水技能,虽说苇沙河下泥沙浑浊,比一般干净清澈的河流难淌,但基本上在彼此相互搀扶帮助下,都顺利游潜过苇沙河,飞快蹿入对岸的林子里躲开追兵,并找了一处位置暂时隐蔽起来商量对策。 一身里外皆湿透的袁平,也顾不得周身狼狈,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咬牙道:“看来一切果真是楚军做的,他们早有准备,山中有陷阱,山下有伏击!” 苏放也没料到,这支前往洛阳求粮的商队一开始便是针对他们的阴谋,从一开始不经意的消息泄露,到后面步步为营地引君入瓮,全都tmd是别人挖的坑! “丞相、大司行还有大谏,这一次是孤思虑不周,一时急火焚心方中了敌方的圈套,眼下也不必计较前因,且好好计划一下如今该如何脱困。”齐王颦眉歉意道。 苏放与袁平两人愁眉思索,一人跺步来回,却半晌难定方案,一人咬牙切齿,苦思暝想。 陈白起率先发言:“想反击对方只怕眼下我等是有心无力,不如先分开行动,以防被对方包抄一举歼灭,等我们尽快与魏腌汇合,再思计不迟。” 他们数百人只怕难敌对方来势汹汹,再加上之前在雾崖受到群狼攻击,大多数人身上都带着伤,若敌人再来个疲劳轰炸也是够呛的。 “我与主公一道,其余的人……” “我与你……还有主公一道。”苏放急急站队道。 其它人顿时齐刷刷地盯着他,那赤剌剌的控诉目光让苏放面皮一紧,但他立即转移止标,朝齐王表忠心道:“臣自知眼下跟着谁都是累赘,但若与主公你们分开,臣只怕会一直担心主公的安危,不如与主公一道,关键时刻,臣虽武不能敌,却有一副血肉之躯可挡。” 齐王盯着他,似有些“动容”。 他讲得铁骨铮铮、忠肝义胆、豪气万丈,但任谁听来都有那么几分想抱大腿的嫌疑。 谁不知道他们这群人之中,武乃齐王担挡,智乃陈白起,跟谁都不如抱团这两位安全些。 袁平脸一黑,他发现他脸皮厚不过苏放,自荐也不如他动人,只能无奈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那好,我便带人朝南边走。” 陈白起倒是有意让苏放跟着他们,毕竟是好友,她偏心几分也属正常。 她对袁平交待道:“袁大哥,若遇上楚兵,莫要与他们纠缠,我们的目的是阻止他们去洛阳借粮,只要我们还有兵马,自可绝地反击。” 袁平严肃颔首。 “主公,那袁平便先行一步了。” 齐王启步送他,并表示有话要与他讲。 等袁平领了一队人走后,陈白起便用刚下载完的“区域地图研”究了一下周边地形,分析了一下敌方目前可能设伏的位置,如何迂回绕开危险地段顺利离开苇沙河。 叮—— 系统:主线任务——绝地反击,帮助齐军击溃楚国的围歼计划,接受/拒绝? 什么? 陈白起傻眼,慢了半拍地立即抢查看任务详情。 喂喂,这个时候发布任务不是让她帮助齐军撤退,而是让她领着一支伤兵残军去绝地反击?! 还反击呢,它确定这个任务不是奔着让齐军全军覆没的决定心发布的? “你怎么了?”或许是看出陈白起的脸色有些难看,苏放有些担忧地问道。 陈白起咽下满腔喷涌而出的吐槽,调整了一下表情,茫然又无辜地看着他:“挚友,你说,倘若我们不逃,而是选择迎难而上,并将敌军全灭于苇沙河畔,这个计划靠谱否?” 苏放愣了一下,见她目光认真不似在开玩笑后,便一脸面如死灰地回道:“挚友,你是否觉得我等这会儿死得不够快,还想冲上去给人送人头啊?” 第三百九十三章 主公,你要背叛我吗(完) 陈白起一把按住苏放的肩,语重心长道:“话不能这样讲,逃避总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啊。” 苏放也将手放在她手背之上,悲痛万分道:“逃避虽然解决不了问题,可也不能自暴自弃啊。” 陈白起虽听了这句话心头也是忙不迭地点头赞成,但为了任务面上却必须一脸深沉地反对:“这并非自暴自弃,而是绝地反击!敌人以为我们穷途末路一定会逃,但不——”她像传销组织高亢演讲一样忽地掷地有声,吓得苏放一哆嗦。 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苏放,目光炯炯有光:“我等偏要来个奇袭,反击得他们措手不及,挚友认为此计如何?” 苏放在她那庞大压迫的目光下自觉尤其矮小,他干抽一下嘴角,放开手,提出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这奇袭也是需要人力人手,你瞧我们这剩下的百来人能有多大奇袭威力?” 陈白起表情僵固了一下,但她很快便又振作起来。 “所谓奇袭,便侧重在一个奇字,人手……不重要。”……吧?她尾音略心虚地收声。 “哦,听起来焕仙似有妙计了,不如也讲与来孤听听。”身后忽然传来像醇厚红酒般磁性低沉的男子声音。 然而陈白起一听只觉头皮一炸,立即回头,便见齐王田文,偏暗紫幽瞳略弯,正抄手笑睨着她。 她清了一下嗓子,眼神游离:“妙计……焕仙觉得正所谓一人计短,二个计长,不如还是主公、丞相我等三人一块儿想吧?” 苏放拍了下大腿站起来,踱步至她身边,眼神瞥了她上下,呵笑一声:“连如何奇袭都没想到,你便要去实施那绝地反击,我说焕仙,你这送命的精神本人着实佩服啊。” 陈白起木着脸不予回应。 而齐王田文见她被苏放挤兑得哑口无言,心底好笑,便状似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出声道:“敌方若全力搜捕,我等两队人若都想顺利离开苇沙河,只怕困难,但若一方牵扯一部分兵力,倒是可以给另一队人拖延时辰,寻机获得救援。” 陈白起耳尖一动,神色立马活跃起来,她看向齐王连忙颔首:“确是如此,如今对方只怕已经想法渡河过岸,这片林子里倒是可以做一番功夫。” 苏放摊手道:“计若巧妙自是需要充足的时间,可如今只怕也来不及了。” 的确,无论什么陷阱伏击那都是需要时间来准备,他们本就被追成狗在逃命,变成了“弱肉”,又该如何翻身成为“强食”呢? “等等,你容我好生想了想。” 陈白起绞尽脑汁,围着一棵树左三圈、右三圈,自言自语道:“没时间……也没人力……没工具……所以,什么计策既能解决敌人,又能快速布局,不需要准备充足的时间,什么都捡现成的……” 还捡现成的,你怎么不讲坐享其成呢。 她转啊转,念啊念,苏放在一旁翻着白眼,而田文却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她,目光透着亮,像温柔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湖光春色。 但其它留下的亲卫军则心头焦急,一面关注四周动静担心楚军追赶了过来,一面又担心这边主公与丞相真决定要留下来伏击人多势众的楚军。 “有了!” 终于在转悠了十来圈的陈白起灵光一闪,便有了主意,她“噔噔”地跑回田文与苏放跟前,负着手一脸胸有成竹、目光深远地盯着他们。 “就这么办吧。” 这世上除了人为的险境,还有其它太多的危险了,其中大自然所制造的天险便远比人力威力更大、更令人防不胜防。 苏放可不相信她这么快便想到办法,强忍住一巴掌将她拍晕带走的冲动,耐着性子地问道:“你这是有何打算了?” 陈白起目抬四十五度角,高深莫测道:“这些人不是喜欢挖坑给别人跳吗?那我等亦可以效仿啊,尤其是在眼下情况,胜者的放松心态会令他等自觉一切变得游刃有余,但殊不知,骄傲常常会失人堕落,而失败才能激励人心底的潜力。” 苏放听她巴巴一歇,讲的都是些什么似是而非的结论,眉心一跳,直接给了她一下:“休扯闲语,直接讲你的计划。” 齐王田文也道:“你若能说服孤与丞相,便配合你绝地反击一次又如何。” 陈白起眸光一亮,招手将所有人聚拢在一块儿,便开始密谋起来:“来来,我们来一出游击战,先别问游击战是什么,这个稍后再讲,总之我们以少数人分散成几拨,挨个击破……” —— 另一头,楚军的领头者乃楚王宫厩尹,擅百步穿杨,他身着一身青鳞战袍,身后随着一队重甲军与行卒,而他骑在马上隔河而望,这时旁边骑来一人,他穿着甘蓝色裘袍与深紫围脖,戴着一双兔毛手套,呵着冷气道:“事情有变化?” 这是一个有着谜之年龄的男子,模样年轻俊俏,尤其一张白嫩的娃娃脸尤显年纪小,可他一头却生了不少的白发。 陈岁深向他行礼,尔后攥紧手上缰绳道:“雾崖上的狼不见了。” “不见了?”那人讶异一下,一双含水的杏眸瞠圆,然后道:“那周将军可有通知阴阳宗的人?” “已传了讯息,却暂未回音。” 那人沉吟了一下,想起了:“那镇疆石碑与枯骨林呢?” “毁了。”陈岁深咬牙道。 那人闻言神色空茫了一会儿,却是洒脱一笑:“那样害人的东西本就逆天而行,如今时效将近,毁了便毁了吧。” 可陈岁深听后,却控制不住情绪,抑着嗓子与他争论:“家主,那等人平安无事从雾崖上下来,如今又渡河而逃,若不将他们趁机尽数剿灭,只怕我等去洛阳借粮一事必定会耽搁,这关乎我楚国的生死存亡,万不可有丝毫差错!” 那家主也不欲于陈岁深争口舌之辨,他揉了揉太阳穴,一脸“我很脆弱、我需要休息”的模样,哀声道:“嗳,你讲得不错。可我这人老了啊,便见不得血腥跟打打杀杀,追击一事便由你们主张吧,我且歇歇随后而来便是。” 瞧着他那一张掐得出水的娃娃脸,陈岁深便想呵呵了,他忍着脾性朝他拱了拱手,便集结人马,乘木伐渡河而去。 —— 苇沙河岸旁的树林子的寂静被一阵马蹄声惊起雀飞鸟惊,只见楚军的一支分队人马正散在林中地毯式地搜索起来。 “仔细些,每一寸都要给我翻干净!” “喏!” 兵卒拿着矛与戈刺划着草丛,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他们泅水而过,必是身带水血,一路必有痕迹留下,注意地面!” “你们,随我来!”陈岁深留下一队人,自己又亲自带另一队人马去别的方向寻找。 等陈岁深等人走远,估摸着时辰,潜伏在暗中的人立马向同伴打了个手势,示意动手。 只见搜寻的楚军听到不远处有细小动静,等几人谨慎挪步朝前查看,却见十来人从草堆内拔身便跑。 顿时,楚军大惊,尖声喊道:“找到敌军了!” “快追!” 这是人的下意识反应,你跑我便追击,只见那十来人脚力惊人,又对林中的路况十分熟悉,左一晃右一拐,游走十分狡猾,逃跑的速度极快。 “射箭!” 由于追不上,便只能力求拦截,阻挠他们的顺畅跑速,越追地形越窄、地势越高,林子里的树木间隙便密,骑马已不利于林子穿梭追赶,所以他们只能下马者便将马匹栓于树杆,举器追捕,可每次一见快要追到人了偏又被他们逃走,简直气得肝都痛了。 终于,他们将人夹击于一处山坡,齐军退无可退,一脸害怕惊惧地缓步后退。 “不、不要过来……” 齐军不住地后退,而楚军则一脸狞笑,举着矛戈逐步逼近。 “侵我国土,今日便将尔等灭于此地!” 百来人齐聚于坡端,正待将齐兵像戳串子一样一个个刺穿时,却不料那看起来挺宽敞又结实的斜坡却一下从中间垮掉了,前端之人皆一并失力摔下。 “啊——” 但摔跌落山下的全是楚军,先头被逼上山坡的齐军却早就在腿脚处缠了一条绳子,掉落时绳带刚好将他们拽住,悬挂于山壁,而其它人则翻滚摔落谷底,哎呦痛叫一片。 见解决掉楚军,上面早在林中埋伏的人便出来接应,将挂于壁间的人拉扯了上去 “呼,吓死人了,好在有惊无险。” “之前大谏大人讲这个山坡经连日雨水冲刷已不堪重负,若超百人必定塌方,我当时还半信半疑,如今看来大谏大人果然料事如神啊。” 盯着下面湍急的河流,他们往额头上擦了一把冷汗。 “别感叹了,咱们赶紧去瞧瞧其它人那边的情况吧。” —— 这边另一队搜索的楚军也发生同样的情况,他们全力追击逃跑的齐军,却见他们慌不择路地朝着林子深处跑去,越往深处林子内铺层的枯黄落叶便越厚,他们脚陷脚踝,踢踩跨越,行走时已觉滞慢,却见前方的人跑得毫无障碍。 但许多人都不曾深思,如猎手盯着受伤逃跑的猎物那般不愿撒手,而忽略了旁物,最终一个个踩陷进了被厚叶铺盖的泥沼当中。 这些泥沼十分松软,人越挣扎用力便如井钻越快下陷。 之前被追击的人从林子里钻了出来,瞧着被困于泥沼的楚军,笑嘻嘻道:“你们就慢慢在这儿待着吧,若是不幸挣扎得太厉害,被埋了,那可也怪不得我等了。” 他们不顾楚军的破口大骂,拿出一根绳子,绳子前端有一个三角弯钩,他们拿这钩子晃了一圈掷抛入泥沼,将楚军的兵器一一勾走,人也一并跑了。 —— 苇沙河对岸的那人瞧了一下时辰,便对左右道:“渡河吧,想来陈岁深应该已经解决了。” 他领着一小队人渡了河,进入了林子里,但一路却不见任何楚军与警戒,他心底莫名有种不安的感受。 林子很安静,鸦雀无声,唯行走时踩碾枯叶发出清脆的响声。 倏地,那人抬起了手:“停下。” 队伍从前端止住,后方也一节一节地顿住。 这时,队伍上空传来异动,敏锐的人第一时间抬头,只见头上悬挂着几排铁戈长矛如雨坠落,众人一惊:“糟了——快跑,有埋伏——” 那领队贵人在还没有反应的时候,便被左右推开,摔扑在旁,险险躲了刀戈矛刺,而其它人有人中戈倒地,有人手割腿穿,惨嚎一片。 “将人拿下!” 随着一声威严的喝声,林子一下涌出几十名甲衣大汉,将受伤的人尽数围起。 而那贵人也一脸懵然意外地被人抓扯了起来,一柄锋利长刀搁于他颈间,带着森森寒意。 “你们……”那贵人惊诧地瞪大杏眼,似有些不敢相信迎他的不是凯旋而归的楚军,而是一群得意狠辣的齐军。 “说,你们还有多人少马埋伏在附近?”苏放问道。 那人也不过大惊失色片刻便恢复了正常,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也看明白了眼下的情况,他道:“我不会说的,而你们也不会得逞的。” 他不顾颈间的威胁,快速从袖间拔出一支信号弹发射上空炸响,苏放抬头一看,顿时脸色难看阴沉。 而苏放身后的田文双手插袖,眼神则冷了下来。 那人虽长得一副“我很弱”的模样,但眼神却是视死如归:“我一人死,换尔等性命,又有何不可!” “只怕不是你一人死便可以解决的。”田文勾起嘴角,眼神邪冷。 那人看向田文,目光略诧,又觑眯凝神,只见他抬起手臂,袖中猝不及防地射出一物,好在田文早有防备,及时抽身掸袖卷起气流一裹,朝一旁直树掷去,只闻“叮叮叮三”声,树杆上便插入了三根细如毫毛的针。 “竟敢刺杀主公,尔找死!” 苏放勃然大怒,举起一刀便朝其脖颈吻去时,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喊:“不可——” 田文回头一瞥来者是刚回来的“陈焕仙”,然而她的眼睛却不是关注着他,而是十分紧张地盯着那个方才欲刺杀他的娃娃脸男子,他顿时神色一沉:“留之无用,动手!” 苏放虽因“陈焕仙”的喊话迟疑,却不敢忤逆主公的吩咐,因此不再犹豫一刀便砍向那人胸口,却见“陈焕仙”竟喊了一声:“巨——” 说时迟那是快,只见那如影子随行的壮汉一掌击便向他握剑手臂,他肘臂一痛,手腕脱力便握不紧刀,他惊色僵硬,一抬头,便见“陈焕仙”已几步奔来护至那人身前。 “焕仙,你可知这人方才险些杀了主公!?”苏放抚着手臂惊怒道。 陈白起脸白了白,张了一下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只能看向田文,只见他面无表情,用轻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质问道:“焕仙,你如此护着一个想刺杀孤的人,莫非你是打算为了他背叛于孤?” “不,臣非……”陈白起欲言又止、既复杂又为难地看着齐王。 只怪她方才见苏放要杀人一时分寸大乱直接上前阻止,其实若非如此她大可用其它方法来保人一命,可惜偏偏是最紧要关头,根本没有给她一点缓冲思索的时间。 如今齐王对他杀意节节攀升,她该拿什么来扑灭才好? “主公,请暂饶他一命……可好?焕仙……求您。” 她无法,唯拂袍跪地,十分郑重又恳切地行了一个礼。 巨在旁见此,背脊僵硬,也一同单膝跪下。 第一次见她这样护一个人,也是第一次听她对他用上“求”字,田文的心既震怒、同时也是酸楚绞痛的,一时看着她竟怔忡无言。 虽不知此人与她何种关系,但想来份量必然不低,不,或许该说是十分重要吧。 苏放在旁,既被陈白起的胆大妄为吓了一跳,也被主公望着她时的失望痛心给震住,见这往常亲密无间的君臣俩因一个楚人闹成这样,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焕仙,你可是认识他,他到底是谁,你为何要……”他一时都不知道该拿什么词来形容此刻陈白起的行为了,最后只能含糊总结叱道:“留他一命,你总该给主公与我等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最后,他还是舍不得将事情说绝,给她与彼此留了一步退路。 只要她解释得清,基本上合情合理,他便与她一道恳请主公的谅解。 解释? 陈白起简直欲哭无泪。 她该怎么解释?就说这人虽是楚人,却是我曾经的爹,说这个爹为了她的死,痛心欲绝,为了她这个不孝早亡的任性女儿,年岁不大便凭添一头白发,说她与他失散多年,如今她虽还活着却不能与他相认,因她对他心底十分有愧,便见不得他受到它人的伤害,所以才这般护着他。 这些话就算她能说,可谁能信啊。 她“陈焕仙”明明是一齐人,去哪儿找一楚人当爹啊。 “他……”说实话,她现在脑袋还有些乱,方才过来时乍见亲爹被自家丞相以刀相持,简直一时不知该震惊陈孛为何在这儿,还是该震惊他是怎么被我军抓获成为俘虏的。 她可以编段故事来讲解她与陈孛的关系,可一时想编一段既合情合理、又有据有实的内容谈何容易,更何况目前陈孛与“陈焕仙”素不相识,若他不愿配合,揭穿了她的谎言,岂不是错上加错,罪加一等? 三人你瞪我、我盯你,你闪避,凝固的空气令周围的人都瑟瑟发抖。 千年难得一遇啊,齐国牢不可破的三巨头竟然貌似要为一楚人闹翻了,这可是一件比天崩地裂还要严重可怕的事情啊! 周边齐军顿时缄默如鹌鹑,都相视交换眼神。 三人我等着你解释、他盼着她解释,她苦于难解释,导致谁也没再开口且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而打破僵局的反而是被她护在身后的那个人。 “这位小郎君,我陈孛虽非什么大义英雄,却也不屑于一齐人相救,我的生死便不劳阁下费心了。” 他讲完,便不顾跪在地上替他求情的陈白起,更没有多看她一眼,只一步跨前望向一旁的巨,双目难以置信,深吸一口气问道:“巨?你为何在此处?” 巨沉默了一下,他看向抬起头看向陈孛的陈白起,仿佛知道她心底的想法,便替她问了陈孛:“家主,你又为何在此?” 这话带着些许迁怒的沉硬。 他不该在此处、此时出现的。 以目前两国水火不容的情况,女郎为了救他与齐王斡旋,势必亦会感到左右为难。 女郎的心愿是成为一代贤臣良将辅助一代明君统一中原,她对自己的每一任主公都看得十分之重,若因他的出现而令他们君臣之间生出罅隙,那女郎之前的一切努力岂不是便付之流水? “我在问你的话,莫非娇娇儿走了,你就可以随便一个主子便能将你牵走?!”陈孛对巨也是没好口气的。 方才巨随那齐国小郎君一同跪地向齐王求请的一幕他也尽收眼底,她跪着他便也一同跪下,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与那人如今是一条心! 想当初这人明明是他的娇娇儿从外边捡回来的一条狗,如今却变成了别人的,一想到曾属于娇娇儿的东西现在变成了别人的,陈孛心中便不免徒升一股怨怒之气。 第三百九十四章 主公,他是我爹 “你不屑于一齐人相救?”田文呵声冷笑,他腕如蛇蹿夺下苏放手中的刀,一勾寒光流转如月芽弧度,便再度搁于陈孛颈间:“如此甚好,你便抱着你的成见与英勇忠心一块儿去地下,向你的先楚国挣这一份活着时的伟岸功绩吧。” 陈孛一僵,屏息瞪眼,而陈白起反应更快,她倏地站起来挡于他身前,探手一伸便掐抓住了刀刃,她看着齐王,眼波微漾,脱口而出道:“他……他乃楚国陈家家主陈孛。” 齐王田文本惊怒的表情一怔,下意识颦眉道:“他是陈孛?” 苏放也是惊讶此人的身份,他打量陈孛,他其实此前并没见过陈孛,这人在楚国早年间倒是曾辉煌璀璨一时,但很快便销声匿迹了,尔后十数年再出现在世人面前,却是靠着他那个有从龙之功的女儿陈白起方得声名鹤起。 在他重得陈氏家主之位后,政绩倒不错,为新王办了几件大事,而陈氏如今也有鳌压其它几大世家独大的兆头,只是他本人却是深居简出,甚少露面,因此关于他外貌描述一向少之又少。 但苏放没有怀疑陈白起会认错人,只暗忖没料到这次无意中竟钩到了一条“大鱼”?! 若此人当真是楚国七大巨头门阀家主陈孛,那确真是杀不得了。 要知道留着他的价值远比现在杀了他要大,苏放眼神在齐王与“陈焕仙”之间转了一圈,便立邓打圆场道:“原来如此,想来焕仙是方才猜出他的身份,因此才连番情急阻止。” 陈白起知道苏放这番话是在给她就坡下驴,可她也知道有些话此时不讲穿,后面若被人怀疑,只怕会引起更大的误会。 陈白起松开手,向田文欠身,道:“主公,焕仙救他,实则原由有二。其一,巨……便是眼下跟在我身边的这个仆人,他与陈孛乃是旧主仆关系,只是他如今选择跟随于我,却也不能不念及旧情,焕仙顾怜他忠义肝胆,不愿他为左右难。二则,焕仙有一段前尘往事是与陈家主有关,希望主公能耐心听焕仙容禀。” 齐王田文怕伤了她,便将手中的刀搁下。 他单臂负背,肤色微寒白,表情凉凉道:“且说。” 陈白起观他面色不佳,有些担忧他身上的伤势,便歇了想大篇牍述的心思,简短讲道:“其实焕仙与陈家主并不相识,但我却认识一位与陈家主关系匪浅之人,这人便是陈家主的大女婿——姬韫。” “姬韫?”齐王看向她的眼睛。 “姬韫?!你见过他?”陈白起身后的陈孛也是一脸惊讶,他绕前,急切问道:“他在哪儿?” 陈白起半垂睫毛,知道他们两人都在等着她解释,便一同答了:“当初在秦国与他相识,姬大哥多次相助于我,救焕仙于危难之中,焕仙与他早已结成了异姓兄弟,他之岳夫便如同焕仙之父,因此方恳求主公能网开一面,不取其性命。” 她又看陈孛:“我与姬大哥在齐分开后,便失了联系,因此暂不知他行踪。” 陈孛听后,表情一黯,捏紧的关节发白,惆然若失。 姬韫已经消失了好几年了…… 而陈孛这些年来也一直在找他,他当年离开得太蹊跷了,且时间上与娇娇儿的死接近,他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只是人一直没寻到,他也一直求而不得真相。 齐王田文听到她与陈孛的女婿之间还有这样一段牵扯,虽说心底还是半信半疑,总觉得她方才救陈孛的神色不似这么简单,但田文到底不想将他与焕仙的关系弄得太僵。 有句话讲得对,谁先爱上,在失了赢面,有一种酸甜揪痛的心软总会不分场合出现,让他选择对她妥协。 他抬眸,眸光划过她的手掌,忍着将手握过来看一眼的想法,似讥似嘲道:“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连刀都敢直接拿手握!” 他脸色虽臭,陈白起听这话便知他气消了不少,便立即表忠心道:“方才主公问焕仙是否也想背叛于你,只是适时情况混乱焕仙不曾回答,眼下焕仙郑重回主公……” 她撩袍跪地,眸清黑亮,字字清楚:“焕仙绝不会背叛主公的。” 田文一愣,没想到她还记得他方才口不择言的气话,她如此认真对待,想来也是耿耿于怀,他顿了一下,唇边嗌出一丝叹息:“孤知。” 他伸手将她扶起,但陈白起却按下他的手,固执道:“主公,焕仙不要你知,是要你信。” 田文顿时哭笑不得,他勾起殷红嘴角,俯下身去靠近她,以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量道:“若你要孤信,那便记得牢牢地抓紧孤的手,如现在一般,孤若怀疑,你便声声提醒孤,让孤永远也忘不了。” 陈白起哑言,却反射性地立马收回了手。 她拱手,将头低下避开他灼热的视线,干巴巴道:“是、是臣逾越了。” 田文笑了笑,也没再逼她,他直起身子,恢复正常的声音道:“你既然保他,那人便暂交由你看置,若人丢了,孤不问缘由,便只找你负责。” 陈白起面浮喜色,立即应“喏”。 田文身上毕竟带着伤,也不宜劳神亲自处置此次虏获的一干人等,他将事情交给苏放与陈白起两人安排。 而苏放有眼色见陈白起有话要与陈孛单独聊,便带人去前边儿办事,留他们三人在原处。 等周边没了旁人,陈白起便走到陈孛跟前,她克制情绪,表面上风平浪静地看着他。 时间倒是一直很善待他,他看起来完全不像快奔四的人,皮肤柔嫩白皙,杏眸樱唇,反而像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只是曾经那一头乌黑的头发上多了许多白发,平添了几分苍桑。 “陈伯父,在下齐国大谏,陈焕仙。”她开口自我介绍。 陈孛是听过“陈焕仙”这个人的,但不是世上口中那个被称赞传颂的“天机少年”陈焕仙,而是刺客盟杀手榜中标注金额惊人的头号猎物——“陈焕仙”。 他讶道:“你便是陈焕仙?你没死?” 陈白起略无语:“……托福,还活着。” “倒是看不出你有这么大能耐,将孙鞅、阴阳宗与刺客盟等一干人等搅得焦头烂额,甚至连孙鞅自己都陪上一条命了,果真是后生可畏啊。”陈孛不淡不咸地讽道。 陈孛与孙鞅的关系一般,这些年因彼此政见不同还时常针均锋相对,因此他并不会为孙鞅的死而感触,他只为楚国损失一位要员而遗憾。 陈白起弯唇微微一笑:“伯父谬赞了。” 陈孛一噎,心恼此子脸皮甚厚,都听不懂他这是在明嘲暗讽? “你今年多大了?”他问。 陈白起老实答道:“十七。” 陈孛一听,心情不甚美好,他阴霾着脸,用一种十分别扭又深刻地眼神盯着她,缓缓道:“吾儿当初离世亦差不离这个年纪。” 陈白起没有说话。 陈孛也不在意“陈焕仙”对他的话作何感想,他掉转过头,直直地看向巨,目光阴晦:“再像,他亦是别人,巨,你莫要自欺欺人了!” 这句话像一道雷光猛地劈向了巨,让他懵然怔忡。 而陈白起却像一截木头似的杵在原地,她并没有什么多余表情,也不知是否听懂了陈孛话里的话。 陈孛深吸一口气,包子脸冷对陈白起道:“这次落入尔等齐人手中,我亦并不打算苟活偷生,所以你也不必在我身上动心思,你无论做什么那都是枉费功夫!” 陈白起缄默了一下,扬起脸乖巧地对他笑着,语气却是不容置疑道:“我不会让伯父死的。” 陈孛不以为然道:“你们不让我死,便是想拿我去换取利益?” 他的眼神有太多的尖锐与提防,陈白起虽面色如常与他交谈,实则心底却是并不平静。 她知道如今讲什么在陈孛耳中都会被扭曲成另一番意思,日久见人心,她倒不急于一时。 “巨,替我看着伯父,莫让他受伤了。”她对巨交待一声,又对陈孛温声轻语道:“伯父,眼下你与你的下属除了被限制了行动自由,其它随意,只要你们能安份守纪,有何问题也尽可让巨来找我,能满足焕仙尽量办到。” 说完,她对他点了点,便转身离开。 而等“陈焕仙”一走,之前一直闷声不吭的巨却出声了。 “家主,你方才不该这样对她讲话。” 陈孛额头青筋一跳,顿时气笑了:“你——你个养不熟的狗崽子,你帮着谁讲话呢你?” 巨看着他,黑洞洞的大眼没有情绪:“家主,是她救了你,无论是何目的,她没害你。” 陈孛气喷鼻子,瞪着他。 巨继续道:“你常嫌巨粗俗,不懂中原礼数。”他深深地看着他,用着异域腔调讲着中原话:“陈家的礼数便是拿着刻薄刀子来对待一个刚救了你的人?” “你——”陈孛气极跳脚,指着他鼻子痛骂:“你个木头桩子傻憨子,平儿个让你出声你倒是屁打不出一个字来,如今倒是懂得一套一套的说话为别人报不平!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旧主了?!” 巨被他戳着鼻子数落得低下了头,他忍了忍,还是硬声道:“家主,请你对主人宽待一分,她对你是真诚的。” 陈孛简直听不下去了,他一拂袖转身便走。 他气得是面颊薄红,眼眶也都红了一圈,既是委屈又是难受。 他吸了吸鼻子,他也感觉得出那“陈焕仙”对他报有莫名的善意与宽待,这不像做戏也没有必要做这出戏,可他却不喜她,也不能喜她。 方才与她相处片刻,他便仿佛从她身上瞧出几分娇娇儿曾经的身影,她的言容相貌,言谈举止总给他一种十分熟悉亲呢的感受,他不愿与她多相处,他怕睹物思人。 假的始终是假的,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敌方阵营的大将,他岂能对她有好感。 另外,巨是娇娇儿一手调教的仆人,以往两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每次娇小的娇娇儿身旁总是跟着一高大壮硕的巨,如今人事全非。 娇娇儿走了,而巨却另投它主,他心底为他那死得不明不白的娇娇儿不平衡啊。 另一头,苏放见陈白起迎面走来,神色虽平静,但眼底却有着意兴阑珊的低落。 苏放等她走近,便瞧了瞧她身后,打趣道:“看来那陈家主并不受你怀柔政策所感啊。” 陈白起表情淡然:“丞相如此有闲心,可是将苇沙河岸的布局收尾都弄好了?” 苏放眯眼,睨她道:“呵,方才谁帮你讲话了,一转身便拿我不当回事了?” 陈白起一脸理所当然道:“你帮在下不是正常嘛,我与你是何交情。” 苏放顿时转怒为笑,倒是十分吃她这一套。 “给我讲讲,你到底与那陈孛有何关系?”他故意放低声量问道。 陈白起想都没想便道:“他是我爹。” 苏放瞪她:“胡扯!” 陈白起叹。 看吧,讲实话果然没有人会信。 于是,她故作深沉道:“我会留着他,自然是另有用处的。” 却不想,她这样一讲,周围一并偷听的人全都一脸“果然如此,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大谏大人”的表情。 连苏放的表现也如出一辙,毫无怀疑地颔首道:“我想也是。” 陈白起顿时心塞不已:“……” ……在他们心目中,她到底是有多阴谋诡计啊,她就不能是单纯地想救一个人吗?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主公,陈父 主线任务并没有因为陈白起策略干翻了三波楚军支队而完成,这“绝地反击”的任务还在进行中,这表示她必须击溃楚军主力、或者达成齐军完胜条件才算任务完成。 事不宜迟,陈白起立即向齐王田文请来金令箭,成为作战主指挥使,苏放则为副指挥使,共同召集了一众亲卫军开临时作战会议。 苏放不久前才得到斥候传来的消息,楚军的主将陈岁深不知是否收到了风声,并未与他们事先这排的“诱军”接触,反而率领一干兵卒从监视圈内暗潜挪移,不见了踪影。 苏放摩挲着下巴,奇道:“楚国的陈岁深竟逃掉了,你说这人会往哪边逃呢?” 这苇沙河岸的东树林必要路段陈白起都安排了人手监控,但却无一人有消息传来,难不成这陈岁深有通天之眼硬是挑了一条他们的盲角视线从中跑了? 陈白起摇头笑他:“逃?苏相莫不是以为我们这次当真已是胜券在握?” 苏放下巴一抬,便走路有风地颔首,之前被伏击下的他有多丧眼下翻身后的他便有多傲,他道:“全借你的能耐啊,既懂勘测路线,又懂舆图地形,我苏谋都自愧不如,这盘啊便由你来翻,本相甘愿为副。要知道若非你,之前的布局再精细只怕也办不成事,所以有你在,本相自是信心倍增,你瞧,对方眼下不是已经闻风而逃了?” 倒不是苏放没本领,而是术有专攻,他偏精于策案谋划,而“陈焕仙”却是个急才,她才思敏捷,一挥而就,总能在紧急关头化腐朽为神奇,在这一点上他自愧不如。 人后的陈孛听到苏放的这番与有荣焉的话,心中既惊又怒,便愤愤地多看了陈白起一眼。 原来这一切皆是出之她手,真瞧不出,看着是个不露山不露水,却是智能谋定乾坤……且人气还旺,连一国之相都愿自降“绿叶”陪衬,而其它人还不觉惊异,皆一副稀松平常的模样。 陈白起自然察觉到了来自陈孛的不善打量眼神,考虑到眼下彼此的敌对关系,她略抿了一下嘴角,心感无奈,便有意转移了话题:“无论眼下陈岁深等人在何处,想来他们此趟出行的正事总归是不能拖延的,这借粮是一定,我们亦无需那么麻烦,直接派人在洛阳的必经之路守株待兔即可。” 苏放眼睛一亮,十分赞同:“此言有理,那我即刻去安排人手,等袁平与魏腌他们汇合后,再探听到楚军返程的踪迹动手。” 陈白起想了一下,却摇头:“不急,先安排人手紧密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但着手行动一事却得再等等。” “可是有什么不妥不处?”苏放问。 陈白起面露深意,却是一笑,没作答,而是提起另一件事来:“其实有件事情还需要丞相亲自跑一趟。” 苏放听着奇怪,打眼看她:“何事?” 之前各种打斗奔跑诱敌场面自需不着他一个文职工作人员,所以苏放一度被闲置跟随,但如今倒有一项外交交涉工作需要他去接洽。 “去向魏国公子紫皇借兵。”她道。 苏放讶了一瞬,见她是认真的,便迟疑道:“这……只怕不好借吧。” 借兵?亲卫军等人也都怔愣了。 谁不知这魏、齐两国往年来便并没有什么私交,近年来由于老齐王为政不善,财政一度旁落孟尝君之手,老魏王瞧不上齐国的奢逸、自甘堕落的状态,更是井水不犯河水之态。 若非六国联盟一事需要一个富得流油的国家参与进来完成填补战需粮仓与消耗品的位置,只怕魏、赵、秦、燕、鲁几国完全可以瓜分楚国了,需不着拉他远齐国参与。 因此,在他们眼中,齐国相当于捡了一个便宜,只损失一些钱材便能瓜分“胜利品”,而他们却是出人出力,拿鲜血人骨去拼的“战力品”。 这次哪怕田文主动率兵参与这场战争,但说实话,他也并不鲁莽,国防那必须是坚固的,将大部分兵力留守齐国后方,自然他能抽得出来的兵力十分有限,眼下的兵力再加上魏腌那边的人,一共不过二万余。 而这点兵力搁魏人眼中,那简直就是寒酸加瞧不上,仍旧不得人心。 可人家都主动要求来帮忙了,他们秉着白给的不要是憨货,便意思意思从中挑了一个他们觉着算是最简单、类似打发一样的任务。 如今,魏国是攻楚的主力军,而齐国这边的事也就是让他们拿了根杆子去撵鸭回家圈住,就这样简单的任务还要请求外援,试问他们哪还会分拨人手借予他们齐国? 不被奚落便算好的了……苏放自知魏人对齐的轻视态度,只怕这一趟去借兵只会铩羽而归,哪怕他讲明情况,楚人其实是设了一个圈套等他们钻,人家也不会觉得是楚人太狡猾,而会认为是他们太无能。 他讪讪道:“不借不行吗?我齐军虽人力单薄,但楚军那边如今也如断翼的雄鹰,可若想个法,奇袭或埋伏……” 陈白起也想过这个问题,她道:“不借兵,只怕就算我们侥幸胜了楚军,也会因此折了大半兵力,我要的从来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要么大获全胜,要么按兵不动,他们每一个人的性命都值得被郑重对待。” 楚军那边情况尚不明朗,还需从中评估打探,但就目前所察的种种迹象,她有必要大胆地推测,他们手中必还有底牌在,否则陈岁深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脱离了他们划下的“包围圈”? 陈白起的话令一众亲卫军听后都动容了,在他们眼中霎时她的形象一下拔高二米八,看起来如此高大耀目。 叮——系统:恭喜,人物声望值+20。 想不到大谏竟是这样想的,有这样一个为底下人着想的顶头上司,简直是所有兵将梦寐以求的事情了! “可魏军那边只怕不会轻易借兵,你别看公子紫皇待人热忱真挚,一副好商量的模样,可他却是一个原则性极强之人,别说我与他无交情,哪怕有交情他也是就事论事,从不帮衬。”苏放无奈地道。 他也想借魏兵啊,九州谁不知道魏国的兵马训练有素,人强马壮,一个顶三啊,有他们前来助力齐军自然是如鱼得水,可问题是人家凭什么外借啊。 你说大家是盟友?呵呵,盟友又怎么样,就不许盟友之间有罅隙,就不许盟友有私心?反正你出钱我出力,尽到本份后,剩下的便是各凭本领占地盘,在没有到团灭的地步,谁会主动插手干涉别国的战事啊。 这次他也不妨与“陈焕仙”将话讲实白了,不是他不愿意跑这一趟,是着实已猜到最终结果了。 “你便道,借千人兵,还千石粮,借万人兵,还万石粮,你问他可允否。”陈白起却淡定道。 她也不挟私情要求公子紫皇必须帮衬齐国,既然是公事那便以利益来交换,这样一来,既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私交,也能让齐、魏两国相邦和宜。 “等等,千石粮,我们哪有……”周边人顿时惊呼道。 苏放也傻眼了,做了半天心思建设,才呐呐道:“这桩买卖我也不知是亏还是赚,可焕仙啊,咱们手头上哪有这么富裕的粮草啊?” 就算从齐国调粮那也来不及啊,这一来一回耗时过长,更何况周边都在打仗,他们兵力本就不强,只怕也挪不出多余的人手来运粮,怎么想都是在给人家魏国开空头支票啊。 “我们没有,难不成不许别人有了?”陈白起没好气问道。 苏放茫然一瞬,忽地明白了过来:“对,有!”苏放拍额而起,他也不笨,很快便想通了一切,愁颜一扫顿时喜笑颜开。 他低下头瞧着腹里焉坏却面如白包子的陈白起,揶揄道:“你是不是早就打算等他们借了粮回来,欢喜松懈之际,我方才动手,如此一来便可一举两得,既得了粮,又能在动作时让他们因为顾忌一车车押运粮食被毁而投鼠忌器?” 谁都觉得他们会拼尽全力地阻挠他们前往洛阳借粮,破坏他们借粮的计划,没错,之前他们都是这样想的,可如今经陈白起一调整,却不想他们现在思想已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借粮是吧,好,你们去借,赶紧去借,能借多少借多少,咱们只在一旁看着,绝不打扰你们。 只是最后你们能不能将借粮顺利地带回楚国,这就是一个未知之数了。 陈白起没看他,仅弯唇微笑,不置可否。 但苏放却认定她是默认了。 好家伙,这主意妙极了,简直是一举、哦,不对,是一石三鸟啊。 先以利诱魏,令其借兵增援,待磨利了霍霍大刀,再去逮捕那头食得步履蹒跚的“肥膘大羊”! 如此一来,既是无本获利,又可减免风险。 此计善!大善啊! 别说苏放此刻满脸泛着红光,其它亲卫军听着也是热血上头。 陈孛暂由巨看守,他们便站在边缘位置,齐军因并不将他这样一个文弱书生的存在放在眼中,因此没有隔离,他该听的也都听见了。 他听到他们这一系列商议下来的行动,仿佛已经看到了楚军人财两空的凄惨画面,顿时怒从心来,涨紫了脸挤进包围圈中,对陈白起指道:“尔等卑鄙!” 苏放不虞地皱起眉头,一眼扫向亲卫军,那离得陈孛最近的两人亲卫军一寒,立即动手将陈孛擒拿住朝后拖,不让他来干扰他们行作战会议。 巨立即沉下脸,赶了过来,一掌一个按在其肩上,制住了两人粗鲁的动作。 “你……” 两人一转头瞧见是巨,巨是大谏的仆从,正所谓打狗还看主人,因此他们痛白了一张脸却没有动手,只愤慨疑狐地瞪了他一眼,接着又迟疑地看向大谏,想知道这人动手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大谏的授意。 陈白起抬头,没有理会那两亲卫军的询问眼神,只看了陈孛一眼,并不想接受这个评价,便眼神十分温和地回道:“卑鄙?我们主动让道,行事也是奔着只谋财不谋命,倒与陈岁深一环接一环的计杀相比还是略逊一筹。” 陈孛闻言顿时像被插住脖子的公鸡,一下涨红了脸,嘴里一时想不出辩驳的词句,只能气恼地瞪着她。 “伯父,你还有话要讲?”她笑,嘴角翘翘。 笑得这么漂亮作甚!该死的,他怎么觉得她这样可恶又气人的模样像极了他娇娇儿作弄人时的样子! 陈孛一想起他那可怜的女儿便又心酸得想哭了,他一瘪嘴,气不下去了,他撇开脸,深吸一口气,逼格极高地“哼”了一声。 陈白起见陈孛莫名红了一圈的眼眶,便收起了笑,她淡淡地看向巨:“放开他们。” 对于陈白起的命令,巨从来不迟疑。 巨点头,松开了手。 两人得到自由,一动肩却觉刺痛,虽心中不满巨,可一对比彼此之间的身高与力量差距,他们眼下也只能认怂,等有机会再套他麻袋。 两人想着虽然教训不了巨,但对付一个文弱楚人他们还是可以的,于是便气赳赳地掰着陈孛的小胳膊准备将人拖走,却听到一道柔和又不容质疑的声音响起:“巨,带陈伯父去旁边歇息。” 那两人霎时动作一僵,惊疑不定地看向大谏。 大谏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她眸光黑亮,瞧着他们时带着莫名的摄人幽光,令人头皮发麻。 他们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苏放斜了一眼好像不觉得自己的态度有问题的陈白起,心底越发奇怪她对这陈孛的心思不简单。 “好了好了,将人带走吧,别搅扰了我等的正事。”苏放随意摆手道。 见丞相都没有再说什么,那两个亲卫兵面面相觑,再笨,此时也看出点明堂了。 大谏大人这是不计较方才陈孛的当众辱骂,反而还有心要护着他,明白这一点后,他们虽然大为不解,但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便默默退开了。 巨看了陈孛一眼,低头伸臂,那“请人”的姿态十足,而陈孛也非顽固死硬派,他知道“陈焕仙”是在帮他,哪怕他并没有给她丝毫面子,她也不见怪。 她为何要一再维护于他?是别有所图,还是当真是因为姬韫的关系? 说实话,活了陈孛这把岁数了,该见识的他都见识过了,别人的心思他大抵都能猜透几分,可偏偏这样一个春意暖融的年轻少年,他却着实看不透她那一双眼睛后面的心思。 他杏眸微眯,正经起来的模样倒有几分与陈白起神似:“你们以为我们楚国当真无人?且看着吧,鹿死谁手尚且未知,我陈孛也绝不会成为你们威胁利用的对象。” 说完,他便掉头走了,而陈白起看着他昂首挺胸的慷慨背影,失笑了一下,旁边的苏放推了推她的肩膀,小声道:“焕仙,我怎么觉着你方才看陈孛的眼神跟看儿子一样呢?” 那种既对熊孩子无奈得咬牙切齿,又对熊孩子好笑头痛的眼神简直跟他大哥瞧他家捣蛋侄子的眼神十足相似。 陈白起嘴角一抽,白了他一眼:“那是在看老子,非儿子。” 她的阿父以往可“贪生怕死”了,她总想着儿不嫌父“丑”,有些什么事大不了她多担着点便是,可眼下他忽然变得这样“不畏生死”,可却是真真要愁死她了。 —— 等事情敲定后,陈白起与苏放便向田文汇禀了会议内容,得田文认同,苏放便带了些人秘密前往魏营。 而陈白起这边也没等多久便见袁平带着魏腌一众雷霆万钧地赶了过来救援,在得知楚军已被摆平击溃了之后,袁平是一脸魔幻怔愣了许久。 倒是魏腌脑袋简单,他见到陈白起还活着,那自然是各种惊喜、激动,两人一番叙旧,都从对方口中得知了不少事情。 —— 楚国,丹阳。 楚宫内传来前方战事的捷报,楚沧月坐于案后,宫殿宏伟敞亮,宫人垂首,和煦日光暖洒,而他无悲无喜,宛如一尊玉佛雕塑。 在与一众朝臣议事,他纤长漆黑的睫毛洒下一片阴影在玉白面容上,淡声问道:“齐、魏那边的又如何了?” 其臣下答:“传来情况,齐方似多了一位奇谋之人,陈将军一时轻敌遭了对方的计谋,只得断尾求生。” “无能!”有人不屑地轻嗤。 这是与陈氏一族有罅隙的人在落井下石。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主公,大战(一) “那换你去又如何?”楚沧月拂扫开案前竹册,眸如冰魄,淡淡瞥向他。 在楚沧月淡然如月光微凉的目光之下,开口不屑之人顿时有种浑身不适感,像被什么压着嗓子眼儿呼吸难受,他避开眼,咽了一口唾沫,强撑着表面道:“若是换作臣主事,自是不辱使命,马到功成!” 楚沧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却是满意地颔首:“那好,这事便劳烦都司前去吧。” 他侧过脸,召来近侍邑夫,交待道:“找人暂代了都司大夫的职。”他又转过头,对都司道:“孤便封你为右军主帅,领命去吧。” 都司闻言诧异又惊愕地抬头,见楚王面色平静眸若深海的注视着他,他刚想辩驳的话一下便吐不出来了,他面色僵硬,最终支支唔唔、硬着头皮谢恩领旨退下了。 这下朝堂上其它众臣也算看出来了,楚王依旧宠信陈氏,并没有因为这一次的重大失误而对其责怪降罪。 于是这一桩子事算是暂时过去了,也没有人再自找晦气,被赶出都城去操戈伐敌。 楚沧月又问:“齐兵尚不足患,眼下却出了意料之外的事,诸位以为如何?” 大夫张仲出列道:“想必那奇人略有本事,既对方有奇谋之人,不妨遣阴阳宗的人前去应付。” “亦可。”楚沧月又问:“天山边境防线如何,秦择辟境而入,防不胜防,安排下的舟师与工兵,一为泽湖筑坝,二为峡隘山谷建闸,可曾妥善?” 主事一方的左尹此番刚回都城没两日,他最清楚工程进度,他回道:“回王,近日大雪连天,工程稍顿,湖泽成冰、谷隘积雪难以施展,我方虽工事耽误,但想来敌方也一样举步维艰。” 楚沧月道:“抓紧要塞建筑,此番前往可再拨二百工兵。” “喏。” 楚沧月又问:“联防东夷、西蛮之事,有几族应召,几姓中和,几地敌对?” 庞稽回:“臣领五万大军,经半年征战,已收申、吕阴地之戎,其中北戎的群舒、巢、桐中和,潢川、东夷尚处敌对。” “可,联和边境之小群而形成东岸防线,不允赵国先锋踏入边城一步。” “喏!” 关于战事一番商定之后,楚沧月揉了揉发涨的额角,忽然问道:“孙丞相的后事安排得如何了?” “此事卜尹已占时为初三午时拜祭,初四卯时三刻下葬,其余事部将循旧礼前往丞相府布置。”上大夫道。 楚沧月面色幽郁,哑着声道:“因为战事,一切皆从简吧,但该弄置都备下,丞相夫人与府上一众家仆也都安置妥当了。” “喏。” 楚沧月起身:“孤乏了,都退下吧。勋翟,陪孤走一走。” “喏。”勋翟躬身随其袍角而行。 其余大臣皆跪行礼送楚王出殿。 楚沧月与勋翟两人漫步在回廊,王卒远远缀尾于后,冬岭透寒松,葱绿郁郁,霜风一起,便纷纷飘落轩辕台上。 楚沧月站在檐边,仰头望向天空飘落的片片雪花,那白色狐绒暖衬着寒玉面容,远远瞧着便与那琼树玉花一般。 而勋翟却在旁看出了主公那一身永年不散的孤寂与凉寒,像天山上终年不化的冰雪,他眼底的温度与热情仿佛随着那一年的冬天一并被埋葬了。 “每次下雪,我都会想起那一日。”楚沧月开口道。 勋翟低下头,声音发干道:“主公,您……还是忘了她吧。” 楚沧月听了这句话,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因为这几年类似这样的话他听得太多太多了,千篇一律,于事无补。 “其实我知道,她对我的好其实并非男女之情,她一直都只想做丈夫之事,她讨好我,是想建功立业,她征战献谋,是想名扬天下,她心中隐藏的野心可一点也不比当世政勋的少。” 他说着忽然一笑,笑中有嘲:“你们都讲,她想为后,她想霸占后宫之主的地位,可实则你们都太小看她了,她从不曾觊觎过我身后之位,她想要的堂堂正正的站在我面前,为楚国披荆斩棘,征战天下,这样一个有着宏伟野心之人,你们只瞧见她的一副女子皮囊,却不曾深入了解过她的内心。” 楚沧月不再自称“孤”,而是一口一个“我”,只有在单独提到陈娇娘时,他总是不愿拿这种“孤家寡人”的自称来与她产生距离感。 他的视线移向勋翟,空凉而幽寒:“孤以往从不知,在她为了我、为了楚国这样呕心沥血、立下种种战绩之后,国人的反应竟是这样令人寒心,还有孤身边的亲随近臣对她也不是如表面那般亲近,反而是种种猜忌、冷漠……孤只满心想与她长相厮守,却忽略了这背后有多少人正在算计着她的性命,是孤错了……” 勋翟心头大骇,面倏地苍白一片,他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上,额头紧紧地贴在冰冷的地面上。 “主公,勋翟错了,是勋翟错了……勋翟对不起娇娘,勋翟对不起她……”他说到最后已哭不成泣。 楚沧月徒然僵直的目光一点一点挪到他的头顶,破声问道:“你可害了她?” 勋翟却是使劲摇头,他双拳捏得发紫:“勋翟没有,我没有……” “查了这么几年,孤终是不愿亦不得不承认!”楚沧月心绪如潮汹涌,他深吸一口气后,又缓缓地、重重地吐出:“当初杀害她的凶手,不是外人、不是敌人、不是其它人,而是……”他双睑颤抖得厉害,最终闭上了眼:“孤身边的人。” 勋翟倒抽一口冷气,全身撼动,血液一下冲上脑顶。 “不——不是这样的……” 楚沧月道:“是谁,究竟是谁?” 勋翟一下爬到楚沧月的脚边,他抱着楚沧月的大腿,哀声哭求道:“主公、主公,求、求求你,算了吧,过去的一切都算了吧。她、她已经死了,死了这么多年了,可你身边的人全都是曾经跟随你征战南北、十数载之人,您若为了一桩旧事而再翻查此事,必会寒了人心,况且如今正是楚国存亡危机时刻,您不可因小失大啊!” 他字字泣血,声嘶力竭。 可落在楚沧月耳中,却是那样刺耳。 他睁开了眼,双目通红,布着血丝与失望。 “勋翟……自孤怀疑的那一日起,却未曾与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可如今偏与你讲了,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勋翟一愣,不知为何听到楚王这样讲,他心底会如此发慌。 虽问了他,但楚沧月却不需要他回答。 “孤以为,当初在这群人当中,唯你与她关系是最为要好的,你们年龄相仿,而她又曾救过你的命,你们相处时,她一直视你为好友,可原来……她的死于你而言,却不过是一桩不愿被翻开的旧事罢了。” 楚沧月冷冷讲完,便强硬地抽出脚,径直越过了浑身僵硬如石的勋翟,步入了风雪之中,风卷起他的衣袍飞扬,他的背影是那样冷绝逍寒。 而勋翟则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泪一下便涌出眶,他低声呢喃道:“主公,不是我不愿查明真相,还她一个公道,而是主公……我不愿你再一次伤心了啊。” —— 苇沙河镇 由于还需等候两边的消息,这一直待在野外林子里边也不是个办法,于是他们决定先让人进镇子里换购些平常衣物,再经过乔装打扮成普通民众混入镇子里。 为避免人多口杂惹人注目,他们分成了好几批人依次进入,而陈白起便与魏腌两人一组先去了苇沙河镇子里负责采购工作。 跟当地人打听了一下镇子里哪有集市,他们便直奔主题,来到南市上,他们见街道上铺摆着许多生活家常用品,衣物倒是甚少,并且这苇沙河镇的人有些不收银、金,只愿以物换物,这令两人犯了难。 于是陈白起与魏腌商量着,干脆他们分开逛,瞧瞧哪些东西用得上,再去民舍或衣铺换置些衣物,旧的新的都可。 他们人多自不可全部一涌入城,但都在附近暂且落脚下来听候安排。 而在陈白起独自行走没多久,她便看到前边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她停脚想了一下,便选择跟上去。 那身影有意引导,最终两人走进了一个死胡同,陈白起抬眼一看,却发现她一直跟着的人不见了,她正疑惑期间,却听到身后有动静,下意识一转身,便被贴站在她身后之人吓了一大跳。 “你——”她眼眸瞠圆,眨了眨。 那人长得很高,修长似竹,全身裹得严实,面上戴着一张白色狐狸面具,面具下一双优长的狐狸眸,来者却是许久不见的狐砺秀。 陈白起认出人,这才轻呼口气:“是你啊,难怪方才觉得你身影眼熟。”她讲完便反应过来:“你是故意引我来这?” 狐砺秀没有许久不见需要寒暄一番的意思,直接道:“此地不宜久留,楚王派了阴阳家的人来了。” “什么?”陈白起果然吃惊:“阴阳家?难不成是阴阳家宗主?” 狐砺秀闻言,诡异地沉默了一下,才直幽幽地看着她道:“不是谁都能轻易请得动阴阳家宗主出山的。” “所以说来的不是他了。”陈白起这才松一口气。 可狐砺秀却没有她这样乐观,他道:“即便不是他,可这个人也是一个令人十分棘手的人。” 陈白起颔首,表示知道了,她问道:“多谢你专程过来传信一趟,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又是怎么知道阴阳家的人来了?” 狐砺秀抿了一下嘴角,费力道:“此事说来话长。” 陈白起笑眯眯道:“那就长话短说。” 第三百九十七章 主公,大战二 狐砺秀:“此事说来话长。” 陈白起迅速接口道:“那就长话短说啊。” 狐砺秀直愣愣地看着她,涂朱唇角抿紧一小弧度,似觉得她是在为难于他。 陈白起拿眼看他。 倏地,他瞳仁紧缩,肌肉蹿动如滚刀,表情扭曲几下,微洒落的碎发半遮琵琶半遮眼,如碧水丽山间,眉梢水墨般氲染开另一番阴暗冷冶。 他深吸一口气,微眯长睫,再抬头时便已换成了“狐镜生”。 “他那张嘴只怕也讲不清,还是换我来吧。”狐镜生抡着胳膊甩了甩,打量着陈白起的目光挺古怪的。 对于两人的转换,陈白起倒是见惯不怪了,她弯了弯嘴角:“如此甚好。” 狐镜生点了点头,他感应了一下四周,确定并不会有人前来打扰他们谈话,但他生性谨慎,眸一转,一掌提拉起陈白起便跃至墙头。 陈白起可没有提前预料到这一波骚操作,在上墙后,她脚底一滑,刚好一根臂粗的槐树枝杆横插过墙,陈白起下意识攀拽住,这才安稳住摇晃的身子。 “这么弱啊,连这半丈高的墙都怕?”狐镜生抄着手,呵笑道。 陈白起稳站住后也没多恼,只无奈道:“我时间不多,还是先讲正事吧。” 见陈白起一脸正经到无趣的模样,狐镜生扯了一下嘴角,放下手嗤笑了声:“果然是个书呆子。” 陈白起微颦眉头,黑亮的眼睛盯着他。 时间长了,狐镜生便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他移开眼,不紧不慢道:“前段时日陇西聚集了大量的狄戎部族的人,而陇西是我墨家弟子常出入盘踞的地界之一,得此情况,便有意打探查询,无意间得知了楚国正与狄戎十来族部落歃血为盟之事。” 陈白起细细听来,道:“此事我亦有耳闻,楚国已将陇西境地大片狄戎群族部落收服,然而楚国却没有顺理成章地将它们变成楚地,反而是交还于狄戎部落群自治,想来也是一早有所打算。” 狐镜生没心管这些事情,他懒散道:“近年来,墨家看淡朝政风云,鲜少人会主动干涉诸王侯之间的战争,因此诸弟子亦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但前几日楚国又来了一批人,他们在南妲密会狄戎族商议出兵一事,我墨家弟子听到他们提及苇沙河镇之事,并讲起齐军如何死里逃生、绝地反击一事,他们分析这齐军中定有一擅谋划阵之人,便打算请阴阳宗的人来对付。” 阴阳宗的事情先前狐砺秀已提过,所以陈白起也没多大反应,她奇道:“你既讲墨家从不参与诸王侯之间的战事,又为何来苇沙河镇这一趟?” 这是来拉偏架的,还是这其中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在? 狐镜生瞥她,眼中有光,却明灭不定,亦摇晃飘忽。 “是狐砺秀,他认定那人便是你,即便其它人不相信都认定你已经死了,可他偏要过来看看,没想到的是,他的直觉没错,还真碰见你了。” 听他这口气,只怕也是不相信的一员,只是“身不由己”罢了。 陈白起眨了一下眼,失笑出声,她感慨道:“这一路过来,也只有狐统领还一心挂念我还活着。”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中听呢?亏他当初还因为听到她的死迅情绪低落了那么一下。 狐镜生心中不爽,便面露讥诮,抄手道:“是啊,别人都认定你被楚国的人杀了,可狐砺秀却觉得如你这般的人,死得这般默默无闻着实不符你一向的性格,你即便是要死也该是轰轰烈烈、气势浩大才对啊。” 陈白起闻言,先看了一眼狐镜生这话是真是假,在确定他并非开玩笑后,嘴角抽了一下。 我去,都是死,这两种死法有何区别,她一时也不知该感谢一下狐砺秀对她的信心,还是该怜悯一下自己在众人眼中到底是有多“弱鸡”啊,就没一个盼着她能好? 见陈焕仙被他说得一脸哑口无语的模样,狐镜生心情从阴转晴,他眯眼上佻:“怎么了?刚才不是还挺欣慰的模样吗?如今为何一脸郁郁寡欢了?” 陈白起的确郁闷了一瞬,但很快便收拾好心情,她道:“阴阳宗派来的是谁?另外,你可知楚军请了多少狄戎兵?” 她站定好,朝狐镜生拱手:“还请告知。” 狐镜生见她已恢复了一派郑重,心知她对此事的看重与关注,便也没再扯闲话,他道:“是阴阳宗乐符阴氏一脉的少主,阴欗芳。” “阴氏?”陈白起重复地念了一遍,她问道:“此人有何特别?” 狐镜生表情定了定,连声线都低沉了两度:“据闻阴欗芳此人十分神秘,每次露面都戴着黑纱遮脸,世人皆不知他的真实面目与年龄,只知他的埙,可夺人魂魄,是以千万别听他吹奏,否则将千军万马亦不敌。” 陈白起暗暗咽了一口唾沫,强自镇定道:“这么厉害?” 见她不信,狐镜生盯着她,目光炯炯,不由得加重语气:“江湖中人皆知阴阳宗的宗主其阴阳术的确是无出其右,然他常年闭关修习秘术并不管理宗内大小事务,而阴氏少主才是这些年来真正掌控阴阳宗的人,他有多少手段与本领别人不知,但只这其中一项,便足以令人震惊了。” 一想能将阴阳宗上下都管理得妥妥帖帖的人,哪里会是什么简单人物。 陈白起顿时明白自己先前想的实在太天真了,只因来者不是阴阳宗宗主便松了一口气。 她发愁了:“可是这粮却不能不劫啊。” 事情都安排下去了,魏国那边倘若应承下来,那他们这边就等同于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上了,否则这魏、齐之间关系那便是一手毁在她手里了。 她这句话并没有刻意放低声量,狐镜生听得十分清楚,他诧异道:“你还想去劫粮?你真当楚人不知你们的打算,如今他们早就联合了狄戎那边的兵力,再加上一个阴阳宗的阴氏少主坐镇,我看你当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他没好气地摇了摇头。 陈白起随手扯下一片枯叶摊在手心,低下嘴,再轻轻一吹。 她道:“事情的确比我想象之中又多了不少麻烦,可也没有完全超出事先预测,所以最终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 三日后 苏放带着人回到苇沙河镇,魏腌得到消息前去接应,一看苏放身后只有先前带去的人,面上便难掩失望。 他操着粗犷的嗓音气道:“丞相,那狗儿魏国是否不愿借兵于我等?” 苏放将马匹交给接应的人,笑着上前拍了一下魏腌粗壮的手臂:“这事啊还是容我先回禀了主公。” 魏腌观苏放虽有疲惫之色,但眉宇之间并无郁沉之色,心道,这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呢,他怎么就看不懂了呢? 苏放一行人入了苇沙河镇,由魏腌引领着进入一户农家小院,院内只有两名亲卫,其余人员住散于四周,而齐王田文、陈白起与袁平等人皆内屋内等候。 “主公!” 掀帘而入的苏放见正位之上的田文,立即上前参拜之礼。 “丞相辛苦了。”田文立即起身上迎。 陈白起也拱了拱手:“丞相,这一趟辛苦你了。” 待齐王将人搀扶起身后,袁平端了一杯清茶过去,便道:“丞相,结果如何?” 苏放接过,道了一声谢,便一口饮尽,想来是真渴了。 他抹了一把嘴角,方笑开了牙道:“幸,不辱使命。” “善!”齐王大喜。 陈白起也暗松了一口气。 虽知事情若顺利,借兵一事十拿九稳,可到底事情没有确凿之前,仍是心有惴测。 袁平也喜梢眉头,他忙问道:“那魏国愿借多少兵力?” 苏放笑而不语,只举起了一只手掌比了比。 “这是……”魏腌在旁瞧见了,便不满地哼了一下:“竟才五百人马!” 苏放却是摇头,表示猜错了。 一边袁平则讶道:“莫非五千?这、这也太大方了吧。” 苏放却还是摇头。 五百、五千都不对…… “总不能是五万吧?!”魏腌瞪大牛眼,夸张大叫道。 袁平也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苏放,等他回答。 然而苏放还是摇头。 眼看五万都不对了,魏腌跟袁平也不敢再朝五十万上面猜了,只因他们还有理智在,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这时陈白起悠悠道:“一手之数,有五,五可通无,难不成这借兵之数乃是一个不限数?” 苏放倏地一下眼睛晶亮,他看向她,笑溢于眶:“我便知道你一定能猜中。” 而魏腌与袁平则双双傻眼,他们心想,搞半天苏丞相这题明冲着“陈焕仙”去的啊,偏他俩儿还缺心眼儿似地左猜右猜。 可不限数是个什么意思? 魏腌立即追问道:“丞相,大谏,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苏放笑看着陈白起,道:“魏国那边没有明说能借多少兵,但公子紫皇却亲口承诺,只要是陈焕仙开口,借多少他都借。” 闻言,在场的几人都怔愣住了。 齐王田文想了一下,便道:“话虽讲得漂亮,但到底是知道焕仙并非一个贪心之人,才敢如此承诺罢。” 苏放颔首,他道:“这一次倒是托焕仙的福,并没有费多少口舌,便将这一桩借兵买卖谈了下来,并且比起当初设想的种种条件,最终付出的代价更是九牛一毛。” 第三百九十八章 主公,大战(三) 齐王田文拿略有深意地目光看向陈白起:“看来这焕仙的面子倒比孤的好用。” 袁平闻言脸色微变,心提了起来。魏腌则眼神左看看主公右看看“陈焕仙”,欲言又止。 虽知齐王对“陈焕仙”向来偏宠偏信,但听了这辨不清情绪的话也让人开始担心,他是否会因为这件事情令君臣间产生嫌隙。 而苏放算是这其中最了解齐王与“陈焕仙”两人私下关系的,所以他表情还算镇定,只拿眼神静静地看着陈白起,看她打算如何回应这句试探。 陈白起自知功高盖主的人向来不得君心,尤其还执拗己见不察君心欲弑者,更是快马加鞭死得快,她了解华夏上下五千年的历史文化,自然不能犯了这样低级的错误。 陈白起眨巴了一下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立即摆出一副极认真又真诚的口吻,拱手禀上道:“这世上,若无君上慧眼,便无如今的焕仙,而焕仙是好是坏,别人眼中无关紧要,只要主公还看重焕仙一日,焕仙便会誓死追随。” 齐王本不算太严肃的表情倒是被这番话给逗笑了,但他还是忍住了,故意怀疑道:“当真?” 陈白起快速道:“当真。况且焕仙认为,与其讲魏国与公子紫皇是给焕仙的面子,倒不如说是看重焕仙背后的主公与齐国可发展的关系,否则区区私人交情何能拿来比国家大事比重。” 这下齐王是真笑了出来,他喜欢这句“区区私人交情”,看来她并不认为与公子紫皇的交情有多深厚。 既然如此,他也没有什么不放心了。 齐王光线下偏暗紫幽黑的眸子深深地看着她,风起叶飘,带着沙沙的语调道:“焕仙,孤只是随意问问,你也莫放在心上,孤自然是信任你的,你在孤心中——无可比拟。” 这句话他字句清晰,偏讲到最后四字,却像裹着蜜沾着糖,有一种令人脱不开身的腻软与意味深长。 陈白起浑身一抖,她直起身,忙看向也一脸无从适应的苏放,张嘴便道:“想来公子紫皇那边只怕也是遇上了棘手的战事吧,若战事要紧他便不可能夸下海口借兵,唯有事耽搁暂时不动军力,方可腾出手来照拂于齐。” 苏放原先还怔愣于齐王如此阴晦地当众“告白”陈焕仙一事,自然对于陈焕仙张嘴的一席话反应慢了半拍,等她讲完,他“呃”了一下,方听完整也充入了脑。 苏放分散的注意力一下便被拉回正题,自然其它人亦如此,他吃惊,即便知道“陈焕仙”历来聪明,但眼下却也不得不佩服她的敏锐嗅觉。 “焕仙啊焕仙,你这颗脑袋是如何长的,为何同样生长的年岁,你却与其它人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呢?”他盯着她的脑袋惊叹道。 有这么夸张吗?陈白起表示对他充满崇拜惊叹的目光受用不起,不过好在所有人的注意力已经从方才那奇怪猜测又暧昧的方向转了过来。 她表示有些心累啊,以前她为女子,被前任主公逼婚隐退不成最后还给害死了,重生过来,她痛定思痛,决定变成男身以绝后患,却怎么也没想到,这都变成男儿身了也一样存在不安全,她忘了这世上还有一种性取向叫——断袖。 陈白起心中不由得悲鸣哀叹一声,而嘴上却自然地回道:“这平日里事情想得多,听到奇怪的地方,便能够顺藤摸瓜了些,况且我虽与公子紫皇有些许私交,但却不足以拿公事相抵,他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是。如此一想,他肯如此大方,必还有其它原由,我又考虑到之前他刚喜得了渝南兵防图,按理来说该是他大举兴兵进攻的最佳时刻,然而魏军却一直按兵不动,只怕是遇上其它难事,因此战事方还没有什么进展。” 袁平一下也有思路了,他疑道:“你这样一讲,袁某也觉得事有蹊跷,只是不知他想从我等身上获取什么呢?” 苏放沉吟了片刻,道:“我猜测他是打算利用我们这边争取到的优势,再行布局渝南战事。” 这个猜测太笼统了,根本拿不准公子紫皇具体的打算。 “可之前他并没有这个打算吧,情报失误,咱们这支队伍可险些被楚军那群稀匹给弄得全军覆没了。”袁平愤愤道。 苏放笑睨他:“你真指着人魏军对咱们多有信心啊,讲真的,人家那是根本便不信任我们,甚至不担心我们齐军全军覆没了,只怕连带着牵连到他们。同盟国中,齐人兵力薄弱,只有财帛可图,而该出的辎重都相应运送达战场,如今咱们可没有什么实际用处了,试问,谁会对咱们过度操心?” 这话一出,众人虽面色郁愤,但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齐国的军事力量的确堪优,尤其不久之前还经历过一场内战,损财耗命。 “既是如此,现在又为何改变了态度……”魏腌搔了下头皮,不解地嘀咕。 齐王道:“自然是他看见了希望,看见了有利可图的希望。魏军瞧不起齐人的军队,但见我们在遭遇情报错误,陷入如此绝地还是最终反败为胜,他们便会有了新的改观。” “再加上我们并不满足于逃命,还打算大干一笔,从阻止楚国商队前往洛阳借粮,到借兵消灭借粮的部队,并将对方借到的粮食全部劫走,这可是一桩连他公子紫皇都不敢想的事情,于是他来了兴致,便也想参一脚,便将这赌注下了。” 齐王的分析倒是合情合理,袁平摸了摸下巴,恶意道:“既是赌,他便不怕会输?” 苏放接话道:“我说袁平,你傻了。这输了,最惨的是我们,他公子紫皇也不过只是损失了一部分外借的兵力,魏国更不会因此一蹶不振。” 袁平脸僵了一下,呵道:“可人家凭什么认为我等能赢?” 说老实话,虽然顺利的借到了兵力,可他心底仍旧是惴惴不安的,难不成那公子紫皇比他还更有信心? 苏放看向陈白起,道:“我看他还是因为信任焕仙,自焕仙归来后,他对齐国的态度便认真的许多,否则这桩劫粮计划,他只会观望与看戏,不会冒险参赌的。” 陈白起却笑:“利趋者,敢为先。” 若不敢冒险,不愿付出任何代价,那即便最终观望的胜利了,那也只是空看热闹罢了。 而公子紫皇是一个野心极大的人,尤其对待战事,他想借齐军在这次劫粮中获得什么他们暂时还不得而知,但既然目标一致,互助互利又何妨? 好吧,陈白起一句话便总结了公子紫皇的心思,那也不必再费口舌揣测了。 “那咱们借多少?”袁平拿眼神询问他们。 魏腌瞪大牛眼,理所当然道:“当然越多越好了!” 袁平嘴角一抽,笑骂道:“你这憨子,人家虽未讲数,可你觉得你还能借来整个魏国的兵力?” 魏腌被骂也不生气,他虚心请问道:“那借哪个数啊?” 齐王与苏放将目光放在陈白起身上,像是想先听听她的建议。 陈白起先前便一直在考虑这个,她不紧不慢地道:“人数多与寡倒并不是最重要的,这要借到什么种类的兵才是。” “哦,你已有成算?”苏放眼睛一亮问道。 陈白起没承认也没否认,她看向苏放:“我对魏军的兵种并不太熟悉,不如丞相与我讲讲?” 对于各国的军事情报这算是苏放长项,他想都不用想,便道:“如今公子紫皇带领的亲随军几乎是他一手提拔训练出来的,算是整个魏国的精英战车兵,叫紫皇军,另外还有铁骑军、魏武卒与长刀兵,其中紫皇军与魏武卒皆是闻名九州。” “既然如此,那便借紫皇军与魏武卒,有此强兵方能增添胜算。”袁平立马道。 而陈白起却思索:“并非在正面战场上越强便越适合这一次战役,我们还需因地制宜。” 作战一事魏腌倒是有发言权,他道:“若是突击,这骑兵与战车兵皆动静大,相反魏武卒可以隐匿,方便欺近无声,我倒觉得魏武卒可,紫皇军则无用武之地。” 苏放颔首,倒也赞同魏腌的观点。 但袁平却不屑反驳道:“可若借了魏国的兵马,以楚军借粮那几千人马,我等又何必畏头畏尾,直接正面攻打上去,岂不是快哉!” 听了袁平这话,齐王、苏放与魏腌他们倒也觉得有些道理。 之前他们人单势薄,再加上不敌楚军人强马装,自然畏缩迂回些,可如今他们请来了强有力的后盾,又何必再如此呢? 见他们神色意动,陈白起顿觉头痛,立即伸手道:“等等,其实在这里焕仙还有一则坏消息需禀明主公。” 坏消息? 齐王田文一愣,心底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看向陈白起,微微眯眼,示意她开口。 陈白起扛着他们几人炯炯用力盯着的她目光,苦哈哈道:“其实楚国应当一早便猜想到咱们要去劫粮,因此便联合了陇西周边狄戎部落的全部兵力,因此眼下我们要面对的可不仅仅只是陈岁深的数千楚军……”她顿了一下,仿佛怕给他们的打击太大,便预留这稍些时间给他们消化后,再一口气尽数吐出:“还有狄戎部落那边的数万兵马。” 此话一出,语出惊人,当场一片死寂。 许久,等他们终于反应了过来,便在心底同时破口大骂了一句——卧糟! 第三百九十九章 主公,大战(四) “你这是打哪听来的消息?”袁平急吼吼地问道。 就差没问,这吓死人不偿命的消息到底来路正不正啊?! 陈白起先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表情有些黑沉的魏腌与苏放,还有神色虽还算冷静但明显眼底多了深色思虑的齐王。 顿了一下,这才张嘴:“消息来处自当可靠,因此我推算此仗吾等胜数最多不过五五……哦……”她想到一事,口气微妙一转:“或许还要少上一成。” 明显听出“陈焕仙”话里还有什么不确定的因素,他们本就下沉的心再度咯噔一下。 苏放看了看其它人的脸色,嗬!瞧这黑中带青、青中带白的,根个鬼似的,而他相信他自己如今的脸色估计跟这也差不多。 其它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干脆身先士卒地问道:“为何五五成都还有少些?” 这究竟是太瞧不起他们,还是太瞧得起对方了? 陈白起也看出他们眼底纷纷闪烁着“你别吓我”的忐忑薄光,可事情若不坦然相告,做好最坏的打算,只怕这一仗开局便注定了结局一败涂地。 她想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别让他们太紧张,虽然她接下来要讲的内容绝对与轻松挂不上边。 “你们应当都听说过阴阳家吧?”陈白起问道。 苏放愣了一下,心底顿时有了不妙的感觉,他点头:“自然。” 齐王田文没有回答,但皓然沉静的眼神已表示了他是知道的。 而袁平的脸彻底黑了,他咽了一口唾沫,道:“你不会是说阴阳家派门下弟子过来帮助楚国参战吧?” 虽然不想这样猜,可这种时候“陈焕仙”总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阴阳家的人吧。 陈白起没有给他们任何心理准备的时间,直接一锤定音:“没错。” 最怕空气忽然间的安静。 不过魏腌是其中感应最迟钝的,他并没有太过纠结这件事情。 他挠了挠头,中气十足道:“阴阳家虽被世上传得神乎其神,但俺觉得到底是一人难敌四拳,他再厉害,到时候不是还有苏丞相跟焕仙你们嘛,你们这脑袋瓜子定能想出解决的办法的。” 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可这种时候就需要这样的憨子来鼓舞人心。 袁平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干笑道:“就是,区区一个阴阳家的弟子,我等也无需太过担忧。” 苏放清了下嗓子,也觉得自己方才太过失态,平日里若听到这样的事他顶多是诧异一下,只是眼下情势一再翻倍难度,他方失了平衡之心。 然而没等他们说服自己接受,陈白起却摇头,一脸沉重道:“不,事实上情况要严重一些,来的可不是阴阳家随便一个普通弟子。” “那是、是谁?”袁平下意识颤声追问道。 魏腌也一脸错愕。 苏放脸更僵了。 齐王则深吸了一口气,冷笑一声负气道:“总不可能是阴阳家宗主吧。” 陈白起“哦”了一声,摇头道:“这倒不是。” 不、不是啊,那就好,那就好。 所有人一听皆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大口气,然而“陈焕仙”接下来的这句话,令他们没有彻底松出的这口气再度被提了起来。 “其实来者是阴氏少主——阴欗芳。” 齐王脸上的冷笑瞬间凝固住了,而袁平与苏放两人也齐齐变脸,唯有魏腌对阴欗芳这个名字感到有些陌生,并没有太多反应。 “阴、欗、芳?!” 这三个字,苏放发誓他读出来时绝对变音了。 陈白起扫视了他们一眼,大抵知道了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地位了,她无奈道:“没错,如无意外,这次楚军请来的人便是他。” “他很厉害?”魏腌也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好像是从焕仙提到那个叫“阴欗芳”的名字之后。 陈白起想了一下,迟疑地答道:“听说他是很厉害。” 别说两人都是用一种“传说中不确定”的口吻来你问我答,前后一组合还挺和谐的。 可听进别人耳中却冒火星子了,苏放瞪两人,用肯定的口气道:“他自然厉害!” 这两个土狍子! “怎么会是他……”袁平一脸茫然低沉。 “说来,焕仙应当还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齐王田文忽然出声道。 陈白起听了这话却是奇怪了,半晌回忆不起还有这一桩事。 “敢问主公,是何时?” 他斜她,语气古怪:“你可记得你当初是如何时进的樾麓书院?最终考核中,阴氏少主便在楼上。” 陈白起仔细回想了一下:“难道当初送埙于焕仙之人,便是那阴氏少主?” 她既讶又迟疑。 狐镜生讲那阴氏少主擅埙,她思及此事方大胆做此猜想。 齐王见她发愣,似在回忆当初种种,他表情更古里古怪地笑道:“没错。这人其实孤也并不熟悉,他从不与外人交往,在阴阳家也十分神秘。但想来也是一个性情中人,否则当初便不会初次相见,便拿出自家之物赠送一陌生弟子。” 其它人听后想法各异,苏放直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都没有研究出来她到底哪里如此得人缘了,连敌方大牌都曾与她有过好与。 难道是脸?还是这聪明的脑袋瓜子?还是这一本正经拍上头马屁却让人觉得在讲老实话的本领? “焕仙,没想到你小子不简单啊,总与一些大人物有牵扯。”袁平拍了她两下肩膀,目光复杂感叹道。 陈白起扯了扯嘴角,捡起人坚不拆的表情,朝他笑道:“没事,很快我们都与他有关系了。” 此话甚为诛心,袁平一下便笑不出来了,甚至还苦丧起脸了。 这种敌对的关系也叫有关系,那他宁愿与阴阳家的人永远老死不相往来。 苏放见陈白起轻轻松松一句话便将袁平怼趴下了,又是好笑,但又被事情沉颠颠地沉着笑不出来。 “事到如今,多想无益,既已踏出这一步,便没有回头路了。”苏放道。 齐王赞同的颔首,他道:“如此,眼下诸位可有何良策?” 几人见主公发话要定计划了,皆一时沉默下来。 主要是“暴风雨”席卷而来得太快,他们都被打得措手不及,之前所设定的计划只怕都要全数重推再来。 想来齐王也知道这个情况,便挥了挥手道:“那便给你们三日为期,都各自好好想一想,拿出个作战方案,最终择优而定。” —— 这一次的齐国上层会议便暂告一段落,苏放等人先去休歇息,而陈白起没有睡意,便独自站在清冷的小院内,她抬头望着乌黑阴沉的天空,唯有一片窗缝透过的暖黄洒在墙角。 “焕仙,外边儿冷,还是先在屋内烤烤火吧。” 屋内魏腌大步跨出,他当值守夜,穿着黑熊皮罩子,一出门还是被冻了一个哆嗦,这屋内烧着火盆,与外面的寒冬披霜形成强烈对比。 “不用了,太过舒适的环境不如这股冷意能令人头脑清醒。”她谢拒道。 魏腌哑口,他历来讲不过她他是知道的,他有些为难地看着她。 “进来。” 这时齐王的声音在里面响起。 陈白起转过头,见魏腌面露喜色,便轻叹一口气,不好忤逆了主公,她唯有抖了抖衣摆上的雪榍,迈步走了进去。 “主公,焕仙不冷。” 一入内,暖意便吹走了她身上大部分寒气,陈白起对田文笑得有几分无奈。 齐王微眯眸,喜怒难辨,他上前握住她的手,入手如冰肌玉骨,他横眉竖眼道:“手都冻僵了,还不冷?” 陈白起没想到他会这般动作,怔了一下,然后小声辩解道:“呃,其实身上不冷的。” “孤知你觉得如今如此被动的境地是你的责任,可你也不能将所有的压力都一力担负,若非有你,或许当初在佛崖上我等便中下埋伏,葬身狼腹。”他一边劝说着一边拉她走到火盆前。 “主公,于礼不合。”陈白起不自在地抽出手。 齐王手上一空,余温尤存,他看她,扯动嘴角笑了一下。 陈白起被他笑得毛骨悚然,背手于后,正色道:“的确,为兵者只需依令而行,为将者却需步步为营,我既已选择了这样一条路,便绝不会退缩,我虽不惧失败,却在未成功前必须算无遗策、殚精竭虑,如此的失败我方不会后悔,不会一蹶不振。” 她的眼睛极为认真,也很亮,她对她的未来充满了信心与期待,如今的她不是在自我折磨或者焦虑不安,反而是全身投入、心无旁骛地做一件事情。 看着那张雪白小脸,它不是娇嫩的小花,风中摇曳欲折,而是崖上迎风的松柏,拂云百丈,障空云盖。 田文想伸手摸摸她的脸,也想做些过份的事情,可每次对上她那一双通澈似溪流没石般的眸子,他便心底发颤,既软又泛着痛意。 她对待他时,当真没有半分其它心思吗? “有时候,孤当真的很佩服你,你的某些想法与城府远超你这个年龄该有的智慧与成熟,并且同时你还十分聪慧。可孤也听过一句话,早慧伤人,因此有时候孤倒是希望你有你这个年龄段该有的生性。” “有得必有失,臣只是庆幸,臣所得是臣所期望的,失是臣并不恋恋不舍的,若一个人什么都想要得到,那或许最终将什么都失去。”她道。 有得必有失? 齐王看着她,眼底簇拥的火苗明明灭灭,似极盛而炽,又似下一瞬便被焚灭。 难道,若想将她长长久久地留在身边就必须是这种臣下的关系,一旦他贪超界限想拥有全部的她,便有可能全部都一并失去? —— 三日后,苏放、袁平还有走在最尾的陈白起三人都熬成了黑眼眶,他们三人站在了齐王面前。 齐王扫过他们一眼,唇畔含着笑:“三位皆是我齐国的顶梁之柱,想来这三日定已谋下可实行的良策了吧?” 袁平看了看左右,苏放倒是一派老神在在,看来胸有成竹,而“陈焕仙”则面无表情,看不出端倪情况。 他先出列,道:“那便让臣先来吧,否则听了这两位的良策,臣怕会无地自容。” 正所谓商业互捧是开场的必需,陈白起与苏放对视一眼,皆没忍住笑开了。 “你就贫吧你。”苏放道。 魏腌缀在三人身后,像根粗尾巴草一样,他大嗓门道:“那也比俺强啊,俺啥都没有想出来。” 噗—— 几人一笑开,这气氛倒是一下松缓了许多。 来到案几前,袁平摊开一圈布帛,上面是军事布略图。 “首先谈谈绕行苇沙河到洛阳的情况,这里有一处路段图,主公且看……这处叫松针谷,地形是前窄后宽,东西朝向,若我等在窄处坡上埋伏下射手,而宽处驻下骑兵砍杀,想来便能于谷中将敌人尽数截断。” 齐王见袁平不过几日便整个人都瘦一大圈了,知道他尽心尽力在办事,便连连点头:“难为你这几日奔波来回,将入楚境的原路各处都摸索一遍,既定这个战术。” “臣愿为齐国甘脑涂地,区区辛苦不在话下。”袁平抱拳道。 齐王嗯了一声,便又道:“但此计……粗略一看倒行,只是这样的路段易守难攻,极易成为设计关卡,只怕楚人不傻皆会严防,只怕难以诱敌深处,反而你瞧,此处松林上坡不易被人察觉,在这处、这处与这处反而容易被敌人反计从后方围剿而上。” 袁平皱着眉头,叹息道:“此事臣亦有想过,虽可事先布下工兵破敌方从松林后方冲下反剿可能,但诱敌深入一事袁平暂还没有想到解决之法。” “既是如此,那此计再议吧。” 齐王看向苏放。 这下轮到了苏放了,他也从袖中掏出一份图,指道:“方才袁平的安排臣倒是觉得合适,只是地点不宜太过暴露,因此臣倒以为此处十分合适。” 袁平来了兴趣,凑过来一看:“河滩林?” 苏放解释:“此处背靠一方林子,坡度不高不矮,灌木葱荣,却有着极好的掩护作用,前朔一条苇沙河的分支,河流内乱石尖峭,水流湍急,不易轻涉过河。而这前、后却又是敞亮无掩的,对方想来必会轻视此处,待他们路经地处,我等可推大石挡于前后,再于河岸射手盾牌扰乱,射其马下,再以大鼓敲盾,待敌方慌神左右不支,便再将埋伏在林中的人手放出,相信可成功。” 袁平听后双目瞠亮,合掌叫喊道:“此计甚妙!” 这是将前后左右,四面八方的因素都给考虑周全了啊。 苏放看向齐王,齐王沉吟,乍听之下也觉得此计可行,只是“陈焕仙”还没有说,他便望向她。 见主公与袁平都赞同,苏放暗放下一颗心,他也看向“陈焕仙”,想听听她的见解。 陈白起被几双眼睛齐齐盯着,问道:“该我了?” 几人刹时以同样不满的眼神瞪她。 这种关键时刻竟还给他们走神! 咳咳,陈白起也不是在走神,她是在深思熟虑苏放的计策,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其实丞相此计的确可行,只是丞相忽略了两处可能失败的地方。” “哪两点?” “其一,丞相可知陇西地形之复杂多变?”陈白起问他。 苏放颔首。 她道:“住在陇西一带的牧游族人不仅擅牧马,还懂过河摸鱼,虽于我们而言,淌河为难,但对于狄戎部落的人却是寻常之事。” “其二,我们太想当然敌方会守株待兔了,对方既已猜测我等会在路上对他们动手,难道便不会提前做些准备?比方找一路人先上前探路,摸石过河,或者出发前便兵分两路,一路假一路真,如此一来,只怕丞相此计皆会无功而返。” 经陈白起这么一说,他们全都听懂了。 的确,倘若敌方谨慎一些,派上一队侦察人员先行探路,只怕他们河对岸的人没有林子遮掩必会暴露,到时候就算射杀掉了这些侦察人员也无用。 更甚者他们事先便兵分两路,一路朝东一路朝西,谁知道他们最终费了老大功夫劫下的粮车是真是假,万一是假,只怕真正的粮草早就秘密压运进了楚境战场了。 虽然目前这些都只是“陈焕仙”的大胆猜测,但想了想却又觉得十分有可能。 “此事我亦考虑过,因此如何事先探听清楚敌方的情况事关重要。”苏放揉了揉肿涨的太阳穴。 “可派出的斥候已被发现两拨了。”袁平一提及此事便愁眉不展。 敌方阵营内可能有一个识别暗察的高手,他们的人根本接近不了,细作也混不进去。 陈白起知道一百条计谋都不如知己知彼,她先前也想过种种妙计,可最终又被她一一推翻,因为她也摸不准对方有何动向。 于是,她向齐王请命道:“主公,探听敌方动向与甄别敌方计谋一事便交由焕仙,焕仙可能会暂时离开一段时日,在焕仙回来前,望主公能暂时按兵不动。” 苏放、袁平与魏腌惊讶地看着她,显然没想到她会有此打算。 “你打算亲自去?”齐王一把抓住她,目光收紧。 如此危险的事情,为何她总是要身先士卒不可!难不成她半分都不将自己的性命攸关放在心上? 陈白起抬头,一瞬不眨:“主公,事关重要,臣不得不亲自前往。” “可孤不愿!” 陈白起一愣。 他讲的是“不愿”,而非“不许”。 一字之差,却表达出了他对她阴晦难以说出口的感情。 第四百章 主公,大战潜伏(一) 在场人听得都觉尴尬,为何觉得这一刻他们待在这里好像十分多余呢? 这正事谈得好好的,这忽然一下气氛一下就变就变了,主公啊,他们还在这儿呢不是,您就不能等他们走了再一诉衷肠吗? 担心主公觉得他们碍事,于是一个个抬头的装听不懂,低头的便装透明,就当自己不存在,努力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陈白起如今的想法也很简单,只想谈事业不想谈感情,却因齐王的步步紧迫感到心烦意乱,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再重重将一口浊气吐出。 “主公,你若下令,焕仙必从。” 她抬头看着他,睫毛月瞳如黑翎笔直而黝亮,目光亦像一汪池水透彻温凉。 齐王神色一滞,下颌紧绷。 这双眼睛依旧漂亮而蕤霖,但它里面太干净了,太清明了,一眼到底,他虽倒映在其中,却没有丝毫他想要的东西。 齐王盯着她的眼睛,瞳仁紧缩,眼中有着来不及被掩饰被刺中的痛意。 “陈、焕、仙……” 他倏地闭上眼,掩饰着眼中那薄喷而出的猩红血丝,喊完她的名字之后,又似一时舍不得用太严厉的词来叱责,尾语嘎然而止,只剩他压抑的呼吸与起伏不定的喘息。 见他闭目,陈白起忽然如一盆冰水从头顶浇落,一个醒神,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眼下这种依情绪行事讲话的态度,未免有些“侍宠而娇”。 既不接受除了上下属之外的其它关系,那她就该时时谨慎本份,她反省了一下,当即拿出臣下的态度,低头谦逊道:“主公,臣乃齐国大谏,您亲自授封的,您可还记得?” 齐王松开了手,而那缓缓背于身后伸展的五指,在睁开眼那一瞬间又倏地再度攥紧。 这是在拿君与臣的关系遏制他? 他心底冷笑。 “记得。” 见他恢复了平静的声音回答,陈白起拿眼神小心打量他,却一时揣测不定他的态度,但她还是决定将话讲明:“焕仙自当竭尽所能为您、为齐国成就康庄大业,然而焕仙不畏生死,却唯独害怕一事。” 齐王勾起嘴角,斜垂落的睫毛阴阴翳翳,他幽幽地问道:“哦,何事?” 她稳住情绪,平静道:“便是主公的不信任。” 齐王闻言抑不住满腔的怨愤,轻笑一声,似自嘲,似讥讽,似两者皆有,他连连点头:“原来在焕仙心中,若不让你去冒险,便是不信任,若担忧你的安危让你留下,便是强权勉强。你这张嘴的确说服得了任何人,正直凛然,又强软兼施,哪怕是一种拂逆,你也可以将它变得义正辞严,孤只能无言应承接受,是否?” 要说齐王鲜少拿这样刻薄之语来与陈白起讲话,虽然在其它人眼中齐王便是一种唯利是图、冷血自私这样的形象,但在她的面前,他总是会小心翼翼地收敛起一副坏脾性,他笑,是真心的笑,不狭隘、不阴险,不拿两副心肠待她。 如今他这样的克制不住,便表示他当真是怒了。 陈白起小心肝也不免颤了一下,她垂下眼睑,哗地一下撩袍伏地立即跪下,诚惶诚恐道:“臣不敢。” 其它几人一惊神,少见齐王面盛如此怒意,也齐刷刷地一并跪下。 “主公息怒!” 齐王没有理他们三人,他只冷冷地盯着陈白起的漆黑发顶,她没有抬头,背脊伸直成一条直线,像一根难以折断的钢骨,她也没有为自己申辩与解释,只用一种缄默伏罪的姿态跪在他的面前。 既可恶,又可恨! 以往他很颀赏她在人前的睿智与冷情,待事感性却又不失原则性的一面,如她的师门一直反对她追随在他这样一个主公身边,沛南山长一直私下对她效忠于他颇有微词他是知晓的,然而她虽一直十分尊敬于师长,却始终不曾妥协犹豫,对于她要坚持的事情,她可以说是固执而顽强的。 以往他也曾暗暗拿自己与沛南山长作比较,得知她坚定不移地选择自己为此暗喜不己,然而当她的一贯冷静、冷清与固执运用到他自己身上时,他方知道被拒绝的一方有多难受。 心脏处遽地一阵钝痛,他心中百味杂阵,既愤怒又痛恨,还有挥之不去的失望与失落。 他能拿她如何,他又该拿她如何? 齐王眼中一片茫然荒凉,带着自我嘲弄。 许久,他一言不发便从她身边经过,待脚步声渐行渐远后,其它几人才慢慢抬头。 前后看了看,见主公已然离去,他们方一副劫后重生地松了一口气,相继站起。 见陈白起还维持着先前的姿态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如同雕塑,魏腌拢起眉头,上前拉人。 “焕仙,你要跪到何时,主公走了。”因掌下的手臂太过纤细柔弱,魏腌大掌虚拢着,感觉自己都不敢太用力,怕折了她的骨头。 陈白起低着头,由着魏腌的力道缓慢地站了起来。 “你说你,为何定要如此!”苏放拍了拍膝盖,见“陈焕仙”与魏腌两人站在一块儿,便几步上前没好气地道。 陈白起侧过头,表情有些木然平静:“不这样,难不成大家伙一块儿抱着等死?” 苏放一噎。 他说的是这事儿吗?啊,是这个事情吗?! 知道她这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可苏放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将事情给挑明了,她与主公的事情……嗳,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一旁的袁平倒是没往深处想,只觉得主公与焕仙之间的对话透着古怪跟火药味,他皱着眉劝道:“那你可以用委婉的口气跟主公解释啊。” “如何委婉?”陈白起又转过头看他,那双漆黑垠夜的眸子一瞬不眨地盯着他。 这……讲道理哈,袁平心虚地闪烁着眼睛,他也觉得“陈焕仙”这边的问题不大,合情合理,但是……“你、你可以私下与主公好生洽谈解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主公不要面子啊。” 魏腌听到这,探出个头,不觉奇怪地插话问道:“俺不懂,为何主公如此反对此事,焕仙为人聪明,俺便信她,她出马定有办法取得敌人的情报。” 其它两人听完同时白了他一眼。 “你懂个屁!” —— 由于齐王一言不发地离开,陈白起事后便当他默认她前往洛阳当探子此事了。 事不宜迟,一旦有了决定,她当日便提议出发。 临行之前,她特地向齐王辞行,然而齐王却闭门不出。 陈白起目光复杂地盯着紧闭的房门,在门阶石上静站了一会儿,方道:“主公,焕仙即刻便要出发前往洛阳,特来请辞。” 屋内安静如初。 “不知,主公可有要事要嘱托焕仙?” 许久,屋内依旧没有任何声响,见他打定主意要冷战到底,陈白起唯轻叹一声。 “焕仙告辞。” 她转身,刚步出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咯吱”的开门声。 她脚尖顿时掉头,转过了身,只见齐王敞开门站在那里。 她神色适时地流露出一抹惊喜。 她站院中,他站门槛下,一明一暗,生生两端,彼此仿佛站成了岸。 终于,他开了口。 “孤在此,静候佳音。” 风吹起他的发丝飘起,锦衣狐裘,他依旧是一张冷脸邪魅,红唇肆扬。 陈白起也笑了。 她双掌交叠,深深一揖。 “定……不负重托。” —— 陈白起连夜带着巨两主仆一块儿骑马离开了苇沙河镇,走得悄无声息,一路沿着黄河中下游奔驰,最终在一条古道亭旁下了马。 她望着小道的尽头,耐心等待,没多久便见一匹快马驰骋而来。 陈白起神色一动,快步上前迎接,而巨也牵起两匹马随之跟上。 马停,马上翻下一人,而他背上还扛着一个灰色大麻布袋。 麻布袋内装有一个体型不小的活物,正在“呜呜”地叫唤挣扎。 “给。” 来者正是狐砺秀,他将布袋从肩上滑下,直接抛扔给了巨。 巨板正着脸,张臂轻松一接,再将布袋打直放落在了地上。 陈白起讶了一下,立即上前拆开布袋,口中一边问道:“你便是这样一路带过来的?” 这口语虽谈不上指责,但狐砺秀听了却不免有几分委屈,虽面从他那张扑克脸上瞧不太出。 “太吵,会被察觉。” 他的解释永远是这样简洁省略。 陈白起说完便察觉自己这样问不妥,便当即歉意道:“我并非是在抱怨你。” 她只是没想到他会将人打包成这样运送过来。 她手下动作没停,很快就从袋中扒拿出一个人,他口中被塞了布团,讲不出话,手脚也被绑了起来,从布袋中出来时蓬头乱发,满脸通红。 ……估计这不是被气的,便是方才倒挂在背上时脑充血导致的。 果然,将布巾一扯开,便听到他喘着气,破口大骂:“尔等贼子,黑心肝,有你这样绑架人的吗?我……” 陈白起第一次陈孛这样不顾形象、气极败坏的样子,不禁发愣,而狐砺秀眸光一暗,越过陈白起抄起她手上攥的那块布巾便再次虎虎地塞进了他的口中。 唔唔……陈孛拼命摇头喊叫,却只能发出细微的声音。 陈白起愕然地看向狐砺秀。 而他察觉到她的目光,厉色一收,满脸无辜地回看她。 “吵。” 陈白起嘴角抽了一下。 接着,她迅速调整好表情,道:“让你替我将人从齐军中偷出来,这一路辛苦你了。” 他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瞥开眼,垂视地面:“你有钜子令。” 陈白起哑言,又无奈地笑道:“无论如何,这份情我记住了。” 他没回话。 “我与他谈一谈,接下来我还有要事要办,因此还得劳烦你将人带到安全的地方暂时安置着。” 他点了一下头。 她有些迟疑与请求道:“是否请狐统领待他稍微宽容些。” 狐砺秀顿时脸色为难,他颦眉盯着陈白起,仿佛在控诉她。 他一直在骂我,你还让我对他宽容? 陈白起解释道:“他只是暂时不明情况,待我与他讲明白,他便会安静。” 听她如此保证,他半信半疑地颔首。 表示会考虑。 与狐砺秀谈完,陈白起再次将陈孛口中的布巾拔掉,在他没开口之前她先道:“你若喜欢继续被塞住口讲不出话来,你便尽管骂吧。” 果然,陈孛张着嘴,话却一下便被噎了回去。 他现在也不管狐砺秀了,只瞪着陈白起。 “你将我带到这个地方做什么?” 陈白起将布袋拆开,又弯下腰来给他解手上的绳子。 她道:“我有事要去洛阳一趟,不放心你一个在齐军那边,所以便请狐统领将你带了出来。” “你亦乃齐国之人,落你手上与旁人有何不同?”他哼道。 陈白起又蹲下给他的脚解绑:“你不用拿话试探我,我与旁人并无不同,只是齐军中并非人人与我交心,我若离开无人拘束他们,怕是碰上别有用心之人,你凶多吉少。而你若这般死了,与我并无好处。” 见一个敌方重臣如此纡尊降贵地蹲在地上给他解绑,还有先前她与那绑匪的话,令他着实无法理解她到底对他是个什么态度。 若是单纯利用,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他如今无力反抗,她完全可以不必如此。 “你到底意欲何为?”陈孛发现他对着“陈焕仙”这张脸很难沉得住气。 巨握了握拳头,抬起头,沉声道:“家主,小主子不会害你的。” 陈孛看了他一眼,眼神不善,问道:“不害我,那打算害谁,我陈氏还是楚国?” 陈白起难解地看着他,道:“楚国与陈氏根本不值得你付出,你出事至今,陈氏的人可有想方设法来救你?那陈岁深一心只想着他的功名利禄,可是一路带人直奔洛阳,完全不顾你的生死,这样族氏你又何必为他们拼上一条性命?” 陈孛阴沉着脸,并没有说话。 他自然知道陈岁深对他是怎样的心思,但这些话他不欲与外人道。 陈白起又道:“这些年来你明明对朝对国用心尽力,却始终在朝中格格不入,你陈氏虽看起来花团锦簇、绿树成荫,但实则你在朝中却是树敌无数,即便有楚沧月执意相护,你在楚国依旧是如履薄冰。” 这其中的原由陈孛或许不明白,但陈白起却是一清二楚。 一切皆是孙鞅党派所为,当初他密谋害死了她,却因顾忌此等腌臜之事被人发现,担心惹来楚王的怀疑,便一直没有正面对陈孛出手,但陈孛始终是“陈娇娘”的亲父,见到他难免有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孙鞅怎么可能让他在朝中顺风顺水。 所以这背后的一切皆是他在暗中使的绊子,一面让他的党羽在朝中排斥陷害于他,一面又拉拢陈氏底下的人与陈孛背心,让他腹背受敌,若非如今,他又怎会如此轻易落入他们手中。 陈孛闻言笑了,笑得苍白却又强忍怒意:“你此话何意?你若是想挑拨我与楚国的关系,那便是白费……” “罢了。”陈白起止住他的话,她挥了挥手道:“反正你眼下也是阶下囚了,我也不必与你大费周章地讲道理,即便是违背你的意愿,我也会将你带走的。” 陈孛的脸刹时便黑了。 “你——” 陈白起又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究竟打算对你做什么吗?只要你不闹,等我办完洛阳的事,我便摘些洛阳霞坡的踏雪红梅去接你,昼时,你想问什么,我都坦然相告绝不隐瞒。” 陈孛闻言瞠大眼睛看着她,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神色呆愣。 他的记忆一下被拉扯回到了好几年前,那时城中祸匪扰乱,城外兵戎烽火,娇娇儿非得跟着楚沧月去外边儿打仗,他心中不安又担忧,便哭唧唧地缠着娇娇儿,让她别去。 他记得那日阳光朦胧而和煦,堡内外虽一片冰天雪地,但她对他笑得很温暖。 他不依,哭得梨花带雨,死活不让她去:“娇娇儿啊,会死人的呀,你为何非得往那死人堆里凑,你若喜欢杀人,为父便找人进堡来给你杀,你不要去啊。” “我不喜欢杀人。”陈娇娘满脸无奈。 “那你喜欢什么?只要是你喜欢的,为父都会给你弄来,只要你别非跟着公子沧月去打仗,嘤嘤嘤……” 她气笑道:“我喜欢什么,我只喜欢你不闹。”她忽然又想到什么,便柔声哄道:“你不是喜欢寻欢子的《西行别东红梅赋》吗?到时候我若在路途中遇上便挖上几棵带回来给你栽种上,如此你便年年都可在堡中雪景赏梅了。” 第四百零一章 主公,潜伏(二) “你到底是谁?你说。”陈孛伸手抓住陈白起的双臂,指尖收紧。 陈白起没有拂开他,她静静地看了他几秒,温和道:“约好的,等我去接你时,便将一切告诉你。” “何时?不,眼下你便可说,我等不及。”陈孛道。 他杏眸秀张,紧紧地盯着她,像是要将她身上的皮骨都一一拆来,以便他能瞧清晰了她内里究竟藏着什么样了秘密。 狐砺秀见陈孛不知力道,便颦眉抿唇,二话不说一掌便将他拽过,他本就比陈孛高大半个头,手臂一扬,便像拎只小鸡崽似的轻松,嫌他聒噪,又顺势点了他的穴道,令他不能动弹。 陈白起拢了拢眉,沉默地看向他。 虽说不赞同,但眼神却始终是温和,令人不觉被冒犯。 狐砺秀手劲下意识松了松,在她的目光注视下,心虚一瞬,他立即道:“答应你的事,我会办到。” 陈白起听懂了他的保证,方缓下了神色。 “狐统领,一切劳烦了。” 她下揖,长摆坠飘,更显腰身纤细,风姿天成。 狐砺秀松开陈孛,跨前一步托住她双肘,不受她这一礼。 他看着她漆黑的发顶,从腰间摸出一物抛出:“接着。” 巨一伸臂,便从后方牢牢地接住了,他低头一看,掌中握着的是一枚竹哨。 “洛阳墨家弟子,以哨为信,钜子令可趋可使。”狐砺秀道。 陈白起抬眸,表情有几分意外,又有些感激,她真诚道:“多谢了。” “请。” 他朝她拱了拱手,本想拽着一旁陈孛的衣领将人直接扔上马,如先前带来时一般,可又想起他答应了陈白起的请求,便耐着性子,两手托腰将人给放上了马,虽动作仍不见温柔怜惜,却也比先前知轻重了。 知道狐砺秀对陌生人历来便是淡泊冷漠,一切忍让皆因她之故,她自不可苛求太多。 他身手矫健一跃而上,张掌拽紧缰绳,马蹄高高扬起。 “保重。” “保重。” 而陈孛在发现自己被人点了穴道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时,便明白如今他是胳膊扭不过大腿,便忍气咬牙,逆风的寒冷如片刀刮面,他僵冷着脸,极力想扭过头,朝着陈白起喊道:“你要来接我——” 陈白起听到陈孛的声音怔了一下,然后扬颜一笑,忍不住朝他的方向挥了挥手。 “保重,我不会失约的。” 陈孛还在扭,头扭不过,便转眼,他远远地又急喊了一声。 “不可失约——” 陈白起目送逐渐远去如墨点的马与身影,弯了弯嘴角,低低地“嗯”了一声。 巨看着她。 女郎,你打算将一切真相都告诉家主吗?他想问,却又没有问出口。 “巨。” 听到女郎轻声唤他,巨慢了一拍才应声,他掩下眼,低下头。 “女郎。” “我们走吧。” 他不由得看向她,此刻的陈白起已将自己的柔软情绪收拾好了,那张秀丽明月的脸,如千山暮雪,白得净透,亦覆灭了不久之前的春意盎然。 此刻的女郎,如此冷静,暖融光线下映出一张如画容颜,完全不似感情用事之人。 他不觉轻松了一口气。 “喏。” —— 送走了狐砺秀与陈孛,陈白起便与巨两人骑着马赶赴洛阳,在路经一处峡谷夹道,忽听坡下有一队人马纵骑而过,马蹄如雷,响彻壁谷。 陈白起惊神,当即下马伏于坡上,借石木遮掩,观察下方情况。 只见一队骑兵赤膊着兽皮胡服,他们古铜黑肤,腰配刀具,瞧着一身装扮与中原人明显不同。 “是蛮夷骑兵。”巨诧异道。 系统:支线任务——潜伏(一),你打算深入敌营以探消息,接受/拒绝? 任务达成条件:成功留在敌方阵营。 陈白起若有所思道:“看来他们也是赶往洛阳准备与陈岁深等人汇合。” “他们骑乘精良,只怕会先我们一步。”巨目光深邃地盯着下方。 陈白起支起身子,沉吟道:“虽不知陈岁深此人深浅,但洛阳毕竟是周国国都,想来身份不明之人亦难以混入城中,但倘若能跟着他们一道入城,或许事情会进行得更加顺利些。” 巨看她,见她好似有了计划的样子,便道:“巨一切听女郎吩咐。” 陈白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巨,这十六族的骑兵你可与他们打过交道?” 巨仔细回忆了一下,方道:“只有几族的族长曾随狄戎王一道碰过一面,其余之人未曾。” 陈白起笑了:“那一切便好办了。” —— 入夜前,一场风雪呼啸而来,见天气恶劣紧张,蛮夷骑兵也不再勉强赶路,找了一处遮风干燥的地方便打算扎营宿一夜,待明早雪停了再赶路。 这寒冬的天气若晚上不烤个火,烧点热汤,只怕大多数人都得挨冻受冷睡不着,于是闲着的人都被安排前往四周捡柴生火。 这种程度的风雪出行对于游牧边野的族群而言并不困难,但却不想路上遇上了几头发疯的毫彘(豪猪,箭猪),它体型肥硕,棘刺怒张,疯起来简单令人束手无策。 出来拾柴的一队人为方便双手,于是将耽重的刀具暂搁于营地,如今遇上这满身是刺的毫彘,被它们一路追赶到慌不择路,一个不小心便滑跌落于雪洞之中。 洞深数丈,四臂滑溜覆冻,根本难以攀爬上去。 这种天气,天降飘雪,冰冷刺骨,倘若一直待在雪洞之中,不想方设法上去,只怕不用多久他们便会被冻僵掩埋在雪堆之中。 但不幸中的大幸,他们没在洞内焦急多久便被一对夫妇救了上来。 救他们的是一个憨实青年壮汉,是狄戎的高山族人,他双臂赳实有力,体魄更是一夫当关万人难挡,他一人将他们十数人从雪洞之中拉扯上后,仍不见气喘疲惫,便能知其力大无穷。 得他相救,众人感激,一番交谈下得知他是带着他的妻子进山来打猎,不想遇上了大雪天不好赶路,方在就近一洞穴内休息,刚巧听到这外边传来的动静,方救了他们。 得知这对夫妇手上攒了不少完整的兽皮,正打算前往洛阳做些买卖,可得知洛阳城关最近查防得十分严厉,一般商人若没有南司发放的行商通节牌,便不得入城,他们正犹豫是否先回高山族还是再等等,看什么时候洛阳才解令,如此这般才耽搁至今。 得知他们的难处,骑兵队中一伍长考虑了一下,想着救命之恩未报,对方又非中原人士,想来也掺和不进他们的战事中,便承诺可带他们一道前往洛阳,只是军中不养闲人,还需他帮着干些活。 这对夫妇手上的货还没变卖,本不愿这时节回族地,听到这个建议自然颀然接受。 这风雪天,他们将人带进了营地,起先伍长见那高山族汉子有的是把子力气,却发现这个汉子在其它方面也是个好手,打猎厉害,那几头疯了的毫彘被他拿石头挑刁钻角度一下一下给砸死的,最后几头缠捆成一堆扛于肩上,步沉雪印,一个人给带回来的。 有了这几头毫彘下锅,他们的晚餐自然变得十分丰盛,这也令其它的蛮夷骑兵对他们的暂时加入少了微词。 而他的妻子非常擅长烹食,煮出的热羹味道令人垂涎三尺,这种美味他们鲜少尝到,更令他们对这对夫妇的同行多了几分热情。 火烤着,又喝了肉糜热汤,身子暖和胃亦暖和,到了夜里人便容易昏昏欲睡。 昏暗的角落,没有多余营帐借宿的那对夫妇正蹲躲在一块大石后方躲风。 “这些人明显对我们还存在怀疑,并没有让我们入帐。”那妇人普通的嗓音此刻变得清润悦耳,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女郎……” “要习惯叫我阿蓉。” 化身为妇人“陈蓉”的陈白起此时没有了往日的精致干净,她柔亮顺滑的头发被抓扯得蓬松,扎了两条蜈蚣辫子垂在肩上,白嫩秀丽的小脸拿颜色涂黄了一层,眉毛画粗,嘴唇涂乌,再加上穿着一身灰褐裙袄,臃肿笨重,看起来就是一个灰扑扑极不起眼的山村妇人。 巨倒是没有改变外观,只换了一套猎户的装扮,他背着一张长弓,腰间别着一柄石斧,手臂与腰臂都缠了一圈兽皮护带,看起来十分野性健壮。 他看了她一眼,却觉得她还是那样好看。 “明日巨便去帮他们修战车。”巨道。 “你还会修战车?”陈白起惊讶道。 以前没见过他做过这个,想来是之后与她分别的这几年学会的。 巨颔首。 他想只要他多干些活,早些得到蛮夷骑兵的倚重与信任,女郎就不用一直在外边挨冻受冷了,也可早些完成任务。 他这个提议陈白起是赞同的,她道:“嗯,凭你的身份应该比较容易取得他们的信任,你也不必费神与他们套话打探,等时机成熟我自有办法取得情报。” “一切听妇、陈蓉的。” 夜已深沉,等陈白起睡着了,巨便将身上的黑熊皮大衣扯来轻盖在她的身上,让她靠在他的肩膀,前方是一堆火,他目光寂静,像一尊永恒不变的石像守护着旁。 这时路过巡夜的蛮夷士兵看见两人依偎相靠,妇人安眠入睡,而汉子则一动不动地守护一旁,都露出了然地笑意。 那娇小的妇人虽其貌不扬,但看情况这神武的大汉依旧对她是情有独钟啊。 第四百零二章 主公,大战潜伏(三) 蛮夷骑兵终于长途跋涉地来到了洛阳外三十余里的渭水,河水覆薄冰,万里雪霜,松梢冰晶,行走时步履艰顿,程速亦遭到拖延。 而渡桥时却不料发生了一件意外,河水经数日的阴雨缠绵暴涨,年经失修的桥梁断裂崩塌,河面薄冰破碎,正在过桥的马匹惨鸣落水。 湍急的河流当中人如浮木,无处着力,被黄泥沉重的河水一浪打翻沉没,河水之中混杂着断桥碎裂的大型石块,随人落水后,砸得许多落水之人头破血流。 岸上的人听到这番惊天动静,惊吓之余,立即向周围寻来篙杆与麻绳打捞,费时许久才将落水之人一一救起。 救上来的人受伤不少,有砸断了腿、头的,有溺水冻昏厥了过去的,还有些伤到了内腑,不敢随意移动的。 “¥%,¥@%@%!”蛮夷语。 “快,去拿伤药来!” “¥@¥,¥!%%@¥@%&!” “吐血了,这伤势太重,赶紧去附近村落找医夫来!” 陈白起安静地站在人后,听着周围吵噪慌乱,身影来来去去,她隔着众人肩膀看着躺在河岸旁的这些伤员,她颦了颦眉,又疑惑地将视线移向那座被冲垮的断桥。 “这桥,怎么就这么巧这时候断了呢?”她心道。 巨此时不在她的身旁,方才军中混乱吆喝时,他也被征了去救人,他力气大许多人是知道的,他一竿子便能挑上四、五个人上岸,于是众人簇拥,显得鹤立鸡群。 这些蛮夷军中显然没有配备军医,遇上受伤流血之事便只能去周围村子里抓“壮丁”。 等了没多久,几个蛮夷军拉拽着一个农夫打扮的青年汉子急忙赶了过来,他们拂推开周边的人,嘴里叽里咕噜地讲着蛮夷土呢语,领军的百夫长是个熊步威凛,披着豹皮斗篷,满脸落腮卷曲胡须的中年大汉。 他插腰按着刀,上下打量了那农夫汉子一眼,便寻问带人来的军官,两人用土呢语交谈了几番,百夫长便挥臂,让人带这农夫青年去看那些受伤的骑兵。 而青年看样子有些惊惧他们的阵仗,左右扯臂,挣扎后退,但或许是看清了些许眼下的情况,也或许是觉得自己有本领,对方对己有所求,倒也镇定地开口说道:“我听不懂你们的话,你们如果没有人会讲官话,那我也帮不了你们什么。” 听了他长一串的话,那百夫长一愣,然后看眼睛看了看周围的人。 “!¥¥…………&?” “你们,谁懂他的话?” 这时,旁边一军官上前,他对着农汉吊梢着三角眼,操着浓重别扭口音道:“逆,砍毫塔门,卜染,死!” “你,看好他们,不然,死。” 那人脸白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只结结巴巴地喊道:“君子要所为有所不为,正所谓……天健行,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叭叭叭叭。 那本就讲官话讲得山路十八弯的蛮夷军官听得一愣一愣的,见百长夫虎目炯炯地盯着他,让他翻译,他是急得满头冒汗,脸皮涨红。 他就那么点水平,听常语就够呛的了,更何况是雅言造句。 陈白起在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巨一直在看着她,虽然隔着一段距离还被其它人围着,见她笑了,他眼神转动,又看了一眼那农汉青年。 陈白起心道:“这人有趣,明知道这些人连官话都讲不称展,还偏要拽文嚼字地讲一通篇没理由的话,真不知他是真的怕了这些人被吓得”出口成章“,还是故意来埋汰人的呢。” “¥¥%,@¥@¥?”百长夫粗着嗓子吼那军官。 “个老子的,他在讲什么?” 那军官忙作揖,磕磕碰碰地道:“%……¥@¥%……” “这……他应该是在讲……” 陈白起本想在一旁静静地看戏,想看他们到底要怎么解决这个沟通障碍的问题,却不想不经意对上一双幽黑悠长的眸子。 她怔忡了一下,一个恍神不经意,便被旁人给一把拽扯了出去。 巨一见女郎踉跄被推至人前,立即大步跨过,挡在她身前。 “¥%@,&!”那搞不定官话的军官无视巨的存在,指着他身后的陈白起大声嚷嚷着。 “这妇人是中原人,让她来讲。” 百长夫皱着眉,一掌便将那官军给拍翻一旁,方才桥断救人时,他不经意看到了巨挥斥方遒的身影,再加上之前手下有人汇报过他的事情,因此对他印象还算深刻。 他走到巨的跟前。 “你的妻子是否是中原人?” 巨死寂般的眸子盯着他,没有吭声。 那百夫长脸色一变,见他如此不识好歹正在发怒之时,却听到一道弱弱的女声响起:“我是。” 随即,一道瘦弱又黄黑的身影从巨身后走出。 他停下动作,居高怔下、带着审视漠然的眼神看向她:“那你来告诉那医夫,让他赶紧救人,否则本将便杀了他的全家!” 有系统翻译陈白起自然也能听得懂他讲的话。 她小家子气地低垂着头,似十分不适合这种场合,两只小手紧张地握了握,然后小弧度地点了点头。 百长夫见她既听得懂他们的话,也懂官话,便让开身,让她走过去。 陈白起趁人不注意轻轻地拍了拍巨的手臂,示意他先莫轻举妄动,而她则低着头,小碎步挪到了那农汉青年身前。 她小心翼翼地掀眼,一靠近便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药草味道,看起来擅歧黄之术,五官模样周整,但辨识度不高,不黑不白,不俊不丑,身量高挑,而她的视线在他的手上停留的时候略长了一些。 她就像是受迫的小妇人一样细微着声音上前,与那人弱弱道:“不知这位小哥如何称呼?” 那青年垂眼,看了陈白起两眼,在她没有看到的时候,神色高深莫测:“慕白。” 慕白? 陈白起愣了一下,迎着他的视线又问:“那位官爷想让你替他医治这些伤患,你可愿?” 那人弯了弯嘴角,明明一张普通的路人脸,却霎时有着不一样的勾人味道,他道:“倘若我若愿意的话,不知这位嫂夫人可愿帮一把手?” 陈白起顿了一下,微微觑眯起眼思考着他这句话的意思。 “这……”她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眼巨,巨收到她眼中的意思,快步走了过来。 然后她才回头,好奇又胆怯地问道:“为何是我,这里有许多人都可以帮你的,不是吗?” “可他们是蛮夷啊,我不愿与他们这些人讲话。”他无奈一笑:“再说,讲也不通吧。” 她虽然觉得他没有讲实话,但面上却也理解地怯怯颔首。 巨过来了,陈白起将自己与那医汉的对话跟他讲了一遍,让他再用蛮夷语转述给那百长夫听。 自然百长夫是同意的,他将陈白起留下给那抓来的农汉医夫打杂,又交待了其它人看着伤患,而他自己则将巨单独喊走了。 见百长夫带着巨走到一旁谈话,陈白起指尖一动,便放出“小蚊”飞过去。 “还不知嫂夫人如何称呼?” 耳旁传来一道放低了音量的柔和嗓音,像含着酒,醉意缠绕上身。 陈白起不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回首,看着那个叫“慕白”的青年。 分明先前面对那些持凶恶脸的蛮夷兵将他是抗拒跟屈辱,像极了一个被迫抓来有节气的农夫汉子,可如今到了她面前,却感觉像卸了一层硬加上的人设面具,整个人透着违和的诡异之感。 她似惊怔了一下,才声细如蚊道:“小妇人无名无姓,你唤我蓉嫂就行了。” 慕白哦了一下:“原来是小蓉儿。” 陈白起:“……” 要说这慕白的医术着实一般,陈白起见过医术精湛如相伯先生,医术猎奇如狐统领,医术靠系统自成一派的自己,再回看慕白那粗糙的包扎,份量随意的洒药,胡乱指挥的搬抬…… 若不是见他真救活了几人,她真的以为他是来这蛮夷军团寻仇的。 “累了吗?”慕白在冰冷的河水之中揉洗方才替人清理伤口的血渍,随身起身接过陈白起在旁递过的一块布巾擦手。 陈白起摇头。 她的确不累,她负责的东西很简单,就是负责递伤药跟替他拿取东西跑跑腿,基本上不费什么力。 “先生,那这些冻伤的人如何处理?”她看向那些穿着湿衣面色僵硬苍白发抖的人。 因为慕白的确是一个能救人的医夫,因此陈白起也改了称呼,尊称他一声“先生”。 他讶异道:“这种小伤还要处理?捱得过便捱,捱不过顶多就是多受些苦。” 这样冷酷的话从他口中讲出,却没有任何异样,就像是他是真心这样认为。陈白起盯着他,忽然道:“先生,我忽然觉得你有些眼熟,我们是否曾见过?” 慕白闻言,收回了先前假模假似的讶异,笑眯眯地看着她:“哦,那你觉得你在哪里见过我?” 没有否认,也没有觉得她的话唐突荒谬……这人,确实十分可疑啊。 当陈白起正要开口说话时,却忽然听到后方传来一声激动的大喊:“妹子,兄长终于找到你了!” “@@&!” “什么人,不准靠近!”蛮夷军的喝叱声随即响起。 妹子?兄长? 在这个全是公的军队中还有其它女子? 因为陈白起没有兄长,自然不会认为那把声音是在叫自己。 她回头好奇地转过身。 却见一戴着笠帽的年轻汉子被人拦在后方,他穿着十分单薄,背着一挑子猎物兽皮,一边挥手一边朝她这边激动地喊道:“妹子,妹子,是我!” 陈白起一愣,什么鬼? 她犹豫地指了指自己:“兄长?”她下意识地反问一句。 却见那笠帽汉子连连点头:“妹子,快放我过去,那是我妹子。” 其它人见那小妇人没有否认,又喊到她喊了一声兄长,在犹豫间松开了手。 那笠帽汉子撩下担子,便飞速朝陈白起冲了过去,他一把抓住陈白起的双手,便激动道:“妹子,你走了许久,莫非是忘了兄长一直在此处等你吗?” 陈白起懵,十分懵,同时用古怪狐疑地眼神盯着他。 这来的是哪门子兄长啊? “你……” 他紧紧地盯着她,另一只手在她手心快速地画写:“盟。” 陈白起顿了一下。 盟?同盟,难不成这人是同盟国派来的卧底? 她打量他,眼前这汉子长相着实难看,又黑又脏,胡子拉茬不修边幅,还戴着一顶破风的笠帽,不过这样一来微妙地与她如今这寒碜黑瘦的装扮有异曲同工之妙。 简单来说……瞧着就像同一山卡拉逃难过来的旷民。 叮——系统:同盟队友申请加入队伍,接受/拒绝? 还真是同盟国派来的人啊。 有了系统的官方认证,陈白起也就不再怀疑他的身份了。 她挑动了一下眉,调整了一个表情,便惊喜又惊诧道:“兄长,你怎么来了?” 她相信她目前的表情绝对符合此景此情此人。 可那笠帽汉子的嘴角却可疑地抽了一下。 这演技……简直假的可以。 对手演技虽渣,可他却依旧得接上戏,他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没好气地埋怨道:“不是你派一同乡的人说你要来洛阳,让为兄先在这边等着你吗?谁知洛阳近期严禁,我不能进城,又担心与你错过,便一直在城外等你,方才听过路人讲到桥断,便好奇过来看看,却不想碰巧便发现你在此处。” 陈白起拉下他的手,看似轻巧却不容拒绝:“我与夫君在路上遇上了些事耽搁了,兄长,一会儿你便与我们一道进洛阳城吧。” 那兄长听到她提到“夫君”时,眼睛快速地眨动了一下,然后一脸不解地问道:“城中如今不许人随便进出,我先前方遭撵赶走了,我等又如何能再进?” 第四百零三章 主公,大战潜伏(四) 陈白起背手抚了一把额发,状似天真欢喜地指着前方那些眉目深邃的蛮夷军道:“得了个好事,这些个官爷会领我们进城。” 她讲的乃魏土方言,恰好符合她如今这山村野妇的形象。 其中有几个蛮夷兵被她指着,皱了皱眉头,接耳交头地奇怪嘀咕几句,倒也没有过来拉人,这一切皆碍于方才百夫长对那个村妇男人的态度。 那“兄长”一听,果然会,便也变了个腔调,惊喜道:“当那个真,那着实帮了个大忙处了。” 说着,他忽然又低下嗓音,怕声量大了叨扰了旁边正忙着的蛮夷兵,他左右盼顾地问道:“对了,我妹夫人呢?” 陈白起一脸茫然地摇头,道:“他方才被那群兵爷的头头叫走了,不知何处。” “谈事?”那兄长闻言嘘眯了下眼,然后又状若无事般点了点头:“咱妹夫本事大着呢,莫怕是被人瞧上,打算扶他当官?” 陈白起没吭声,却心道,巨在狄戎本就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何须他人锦上添花。 不过听他提起巨时口气自然,也不知这人在背地里观察了他们多久,如今临进城方现身,想来是无法顺利进城,打算借着他们的由头一并进入。 如今洛阳城易出难进,除了数量有限的商贾令,普通的人若无举荐与证明是无法入内的,她先前也是巧遇上这支蛮夷军队,设了下圈套制造了一场“意外”才成功混入。 两人说话时靠得近,谈话声也没有刻意放低音量,周围来来去去的人听了也不曾怀疑什么,直到一双刚清洗过带着水汽的手过来拉开陈白起,那微凉的温度穿过衣袖布料透进了她的肌肤内。 “这便是小蓉儿的兄长?为何瞧着不太像似呢?” 那“兄长”听一道陌生声音插入其中,一抬头,便见一拢袍布衣汉子目光不善,却又笑意融融地盯着他。 他的目光有一种奇怪、并不属于他目前这种身份的摄力,但那兄长却不惧这股力量,表现也没太大异样。 顿时,两人皆警神一瞬,重新打量起对方。 陈白起拂开慕白的手,由于为了符合贫困、瘦弱的山妇形象,在这隆冬她穿着单薄,薄裘不掩寒,被他的手一碰,冻得一激伶。 见两人似“一见如故”,互盯着没开腔,陈白起飞眸看了两人一眼。 “兄长”问:“这位是……” “山脚医夫,不足挂齿。”慕白道。 “兄长”也平淡下神色,道:“既是如此,那便请这位医夫让开,我与家妹还要讲些家事。” “他当真是你的兄长?”慕白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偏头问陈白起。 陈白起想起他方才那一句“为何瞧着不太相似”,狐疑地瞅了瞅那位“兄长”,她先前还觉得他们挺相似的,比如他们的“黑肤”倒是同出一辙,同样演技堪忧,只是从体格上来看,他身体键硕硬朗,步履大开大合,跟大娘养的,与她这后娘养的小妇人身上的瘦弱低微差距相甚。 虽说两人瞧起着实不太像同胞所出,但既她自知这人是友方盟友派来的,即便不是同伴亦是一条船上的,她自然愿意帮衬一二。 “他的确是我的兄长。”她肯定道。 “那他叫什么?”慕白问。 陈白起一愣,叫什么?她哪知道叫什么,这不是还没来得及通过气吗。 呃……如果一个妹子答不出自家兄长的名字,好像怎么都扯不过去紧。 她面上一脸深沉,悄咽了一口唾沫,半疑半猜地盯着那位“兄长”,见他亦盯着她,双目用力,目光饱含许多深刻又复杂的含义…… 可惜,她一个字都没有看懂。 “叫什么?这是需要想这么久的问题吗?”慕白好笑地追问道。 陈白起嘴张了张,下意识道:“……狗、狗剩?” 请原谅她这贫瘠的取名脑海吧,她之前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贴合他形象的名称,太文雅了不符合他如今这糟糕的野夫形象,太粗鲁又寓意着父母最深切的祝福的名字,除了“狗剩”与“牛蛋”这种耳详能熟的名字,其它的她真的一时之间没想到。 所以,狗剩兄,请见谅了。 陈白起拿同样一双深刻又复杂地眼神盯着他。 很明显,“狗剩”兄也没顺利地接受到她眼中的含义,只因他傻眼了,只懂直愣愣地盯着她。 狗、狗剩兄?! 而慕白在听到“狗剩”二字后也呆了一下,像是没办法立刻反应过来这两个字的内容,但很快他便忍不住喷笑了起来。 他眉开眼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兄长一眼:“看来他当真是你的兄长啊,既是如此,那慕白便不打搅两人兄妹叙旧了。” 说完,他假模假似地向兄长拱起手:“狗剩兄,幸会,我这边还有伤者需要处理,便不多作陪了。” 狗剩兄:“……” 等人走开,本时不时窥探的视线也逐渐无趣减少后,陈白起便领着人走至一处僻静树根底下,累累的树梢垂雪一截,恰好遮挡住河岸视线。 但为谨慎起见,陈白起还是暗自挥手布了一个小型界结,但这事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假装掩人耳目便小声问道:“这位兄长,我该唤你什么?” “不是该唤狗剩哥吗?”那“兄长”笑睨她,漆黑通俗的面目虽普通了点,但笑起来却意外明朗开怀。 陈白起正直地盯着他:“你如果喜欢这个名字,那我以后都可以唤你为狗剩兄哥。” 见她不似讲笑,他嘴角一抽,最终失笑一声:“名字眼下不方便透露,你可在人前唤我……呃,弓长大哥。” 这一听便知道是现取的。 “弓长大哥,我忽然发现你好像一个人。”她道。 “唔,像谁?”他好奇地问道。 陈白起突然伸手揩了一把他的脸,弓长猝不及防,眼眸微瞠,事后已迟,便也并没有阻止。 他看她两手指碾了碾, “果然涂的是炭粉啊。”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何以如此轻佻碰男人的脸?”弓长板起了脸教训道。 别说,这个架势还真有几分为人兄长的姿态。 陈白起想都没想便驳道:“我都轮落到来敌营当细作的地步,哪还能顾得上什么女子名节。” 弓长闻言一怔,打量她:“你看起来岁数并不大……” 陈白起回过神,忙补了一句:“任务期间,我们便抛开这些繁文缛节,男女有别,先谈一谈正事。” “你可是齐国大谏陈焕仙的人?”他问。 陈白起见他一下便猜出她的身份,看了他一会儿,便问:“那你可是魏国公子紫皇的人?” 他稍迟疑了一下,便含笑地颔首承认了。 两人都没有过多询问对方是如何猜出彼此身份的,目前最要紧的事情便是在立场上达成共识。 “那我知道了。”陈白起弯唇,了然一笑。 弓长道:“知道什么?” “知道他对于齐国劫粮草这一趟任务的重视性。”陈白起没有隐瞒,直言不讳道:“我先前便奇怪公子紫皇何以许下重诺,果然天下砸下大饼的好事向来不会如此简单。” 弓长细细地品味了她的一番话,盯着她半晌,感慨道:“看来你的主子很信任你。” 知道弓长误会她与“陈焕仙”之间的关系,但她也没打算解释。 “我如今潜入只为套取陈岁深此番运粮的消息,那公子紫皇指派你的任务是什么,可会与我等冲突?”陈白起问。 他想了一下,方道:“不冲突,我甚至可以让你先完成任务再动手。” 陈白起道:“便不能坦言告知?” 他摇头,见她两眼水灵润光,直瞅得人心软,没多想,便随心意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聪明人便别再问傻话了。” 陈白起被拍得一愣,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她退开一步,落落大方道:“那好,我们便井水不犯河水,看在同盟国的份上,你的身份我可以替你遮掩一二,但若需要提供更多的帮助,便需要你拿些傻话来换取了。” 她一挥手,撤下结界,便转身先走。 —— 巨一脸平常地回来之后,陈白起便问他:“他是否打算招揽你入他麾下?” 他点头:“女郎认为如何?” 陈白起是知道他的性格,说一不二,她便道:“若是直接拒绝恐怕难以脱身,你先假意考虑数日,我们尚需要这层身份办事。” “喏。” 陈白起又想起一事,她道:“对了,魏国派了一个人过来办事,你知道这个人便好,平日里与他不必接触,他倘若与你问话,你亦不必答他,一切交由我来处置。” 巨听后抬头看向冰河岸边搁下挑担,低首饮水之人,目光犀利道:“女郎,这两人皆有古怪处。” 这件事陈白起亦是有眼看的,她微笑道:“是啊,不过藏得再深,亦总有暴露的时候,不急,我们先按照我们要办的事情一步步来。” 第四百零三章 主公,神秘主仆 到达洛阳城门前又飘起了雪,城墙上的火把照亮一片黑暗,远处看星豆大点,融融泛晕,片片雪花妖娆婀娜欺近,最终在光亮之中坠化。 城门口从午后便守停了一批军队,一直到日落西山方等到要接应的西蛮军队。 一人披着猩红斗篷、身着墨色铠甲的高大男人站于火把处,他眉目冷峻严肃,从眉心到左眼角横划了一条深深疤痕,半只眼睛瞎了,余下一只眼睛目视夜色阴翳而冷静。 此人便是陈岁深,陈氏家族拥有不俗威望的后起之秀,亦是陈孛的众小辈侄子之一。 寒夜冻人刺骨,让人毛发耸立,但他带来的人却不敢肆意动作,全部一副严正的态度握紧手中斧钺,面青面白地站守在城墙前。 不时,听到马蹄与脚步的动静,城楼上放哨的士兵挥动着火把朝楼下吆喝一声,得知来者正是他们要等的队伍,陈岁深一甩衣麾,快步上前迎接。 黑暗逐渐变得清晰,来者正是虎背熊腰的百长夫一行人。 两人一见面,百长夫便一拳抵胸,张开大胡子嘴巴,声如响雷道:“!@*&^%,$@!” 译:好久不见,我的好友。 陈岁深干冷的面上亦适当地流露出几丝笑意,上前抱拳:“@%@$*,$@!” 译:熊达,许久不见了,我的好友。 两人在人前一阵寒喧笑谈,再由陈岁深的队伍开路将人迎入城中,在入城前,百长夫有意朝队伍中陈白起与巨的方向望了望,口中讲话。 而陈岁深也随之望来,他面上无异样,仍旧笑着拍了拍百长夫的手臂,两人一道入城。 进城后马蹄清脆敲响青石板,两旁街市灯光暧昧泛黄,青竹丝乐不绝于耳,榍雪飘扬,香风随着薄纱烟雾邈邈,这迷离泛黄的街道景象令入城的蛮夷军队渐渐放慢了脚步,探目追寻,神思向往。 这十里珠帘、金粉荟萃的洛阳城有别于其它城池肃穆冰冷,甫一进城便有一股浓浓的粉黛香粉弥漫迷眼。 知道男人的禀性,尤其是一群精力充沛的行军男人,于是陈岁深大方地将人带去楼里招呼,举盏痛饮、美味穿肠、醉生梦死。 如此一来,众人醉酒一睡到底,倒是方便了陈白起夜探洛阳王城。 当夜,陈白起换了一身行头,为区别于平日里的“蓉嫂”,她又换成男子装扮,洗了一脸的乌漆墨黑,蒙上脸潜夜而入。 洛阳的王宫宫庭四方正统,独立于城池,红墙绿瓦,虽比不得新建的楚王宫落势庞大,但稍一逛游却发现内里的布置却是极尽奢华,有着历史沉澱的厚重。 待“区域地图”——洛阳王城下载完毕后,陈白起便隐了身一路跟在陈岁深身后入宫。 陈岁深一无所察,不带一名随侍便进宫见了周王。 周王巍巍如山躺卧于在一片幕纱之后,声音老迈而浮长,殿上香鼎醺烟昏昏沉沉,旁侧几盏树灯点燃,幕僚庞成与上将归蒯在侧,半身阴影半身苍白,整个大殿空荡而寂静,就是暮暮老矣的荒地一般。 陈岁深跪拜行礼之后,便与上商议起正事,这一次不过是旧事重提,再次商讨细节问题。 而陈白起在殿门外,放出傀儡兽小蚊入内窃听,经过片刻钟,她终于厘清他们的谈话内容。 在得知这一趟洛阳借粮又是另一次伏击的陷阱时,她发现她已经是波澜不惊了。 这一开始便是一套连环计,先是在红土佛崖闹出动静,引出幕后突击之人,若一计不成,以借粮为由,故意使计诱来齐军的残余部队,待擒获齐王后,借此要挟同盟国,若同盟国愿意割据退步来换取齐王的安危,便可大力打击到秦、魏军队士气,若他们拒绝,则会以背弃同盟道义受天下谴责与漫骂,更会与齐国彻底决裂。 除了连环计,他们还有一套金蝉脱壳,如她所料,粮车与洛阳一并所借的旧兵新器、青铜甲胃等等共分三批三路进行,两假一真,真的粮车何日出发哪条路线目前连在座的人都不清楚,只有最终负责押运的人才知晓。 “听说你们丢了渝南军事图,如此一来,魏国想攻下渝南三城岂不轻而易举?”幕僚庞成有些担心道。 渝南若攻破,洛阳的周遭便相当于失了一道破护罩,若同盟国有意连洛阳也一并吞下,那他们王城便当真是岌岌可危了。 陈岁深仰了仰脖子,冰冷如刀削的脸流露出几分讥笑:“没错,渝南兵防图被魏贼窃去,可他公子紫皇以为就此可以轻松攻下渝南,却是痴人说梦,只因一旦他动手,那……” 正当陈白起听得入神时,却忽然听到身后内里传来一道轻绵好听的声音:“不知深夜是何方来客在此?” 陈白起背脊一僵,倏地转过头。 清寒月光下,却见柱廊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位身穿阔袍深服的男子,他秀发束冠,面容处于阴影之处,唯雪光下流露一截秀美而线条柔和的下巴。 风徐徐吹之,他广袍绣云澜舒卷,纤腰长身,挺挺玉立,仿若飘飘欲仙。 陈白起怔了一下,便下意识想迈步离开。 “既然来了,又何必如此着急离开呢?” 她脚步一滞,颦眉抿唇,心中不信邪道:她已用“雾界”隐了身,不可能被人发现才对。 但事实上,是她托大了,只见下一瞬一柄金尖枪头倏地一下刺向她的位置。 她双眸瞠大,侧身险险一避,枪刺来的风声像锋利的镰刀割落了她的一缕发丝。 陈白起盯着地上的那缕头发愣了一下。 再抬头,便见那男子身旁站着一位身穿软皮甲胃、手持金枪的青年,青年面容寡淡,但面上的那个青色的“奴”字烙印却令人一眼便记住了。 这时代的奴隶并不值钱,虽然是一条生命,但一旦被印上这个“奴”字便只相当于一件物品,而这件物品的价值皆来源于其主人的施舍。 一般人在买下奴隶时,为避免破坏其皮相,烙下的印记或手臂或背脊,鲜少人将其印在脸上。 这时殿中商讨的人也听到外面的动静,都一惊之下冲了出来。 “虽不知这位客人从何处而来,但既然来了,便不妨留下来做个客吧,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虚虚缈缈的声音像青竹迎风不知从何处发来。 陈白起察觉到对方并非一般人,一挥臂便虚幻身影打算离开,却见金枪再度如影随行而至,她连连退避,直到金枪刺破脚下石砖,将她制于当场不得动弹。 这个人……枪法着实精妙,哪怕对着一片虚空,也能准确地判定她的一举一动。 “你不必再试探了,我虽瞧不见你的身影,但是你的行踪却瞒不过我的耳朵,而只要你一动,你便快不过笪的枪。”年轻的嗓音,十分空灵动听,像一篇谱奏怡人的乐章。 始终没有见到讲话之人的面容,但陈白起心中莫名产生一种危机感,她定定地盯着他们,通过刚才的话,她已懂得他们根本瞧不见她,只是通过听力来判断她的方位。 既是如此…… 她一挥臂便撤掉了“雾界”,面罩黑布,露出一双灿若星河的眸子,她抱了抱拳,落落大方开口道:“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必再多此一举了。” 乍见她凭空现身,从殿中出来的陈岁深与庞成等人大惊失色。 “尔是何人,竟敢深夜潜入我王城!”庞成颤着手指惊呼道。 陈白起侧过头,回望着他,眼底恶意如黑沼蔓延:“我自是来刺杀周王的!” “什么?!来人啊,速速前来抓拿刺客!”庞成面色惊面,扬臂高喊一声。 上将军也大声呼喊:“速来护驾!” 这时前方如雷脚步声响起,数百名士兵朝这大殿方向赶了过来。 这时,陈白起弯唇一笑,恢复了一派纯良无辜。 “听力好?那如果是在这样吵噪人多的环境中呢?” 陈白起朝前一步,长阶下人头簇拥而上,而她的身影撞入人群当中,却在众人举起刀剑加身时化为金粉,最终不见了身影。 “主子!”笪握紧手中金枪。 男子伸手挡下了他:“此人不仅手段诡谲,狡诈多谋,短短时间他便已有对策,如今她混入士兵当中,只怕是石入大海,难以寻觅。” 奴印青年问:“主子可看出是何来历?” 男子静默了一会儿。 这时,长阶下的王城守卫茫然惊呼。 “怎么回事?!” “方才分明瞧见一人,为何忽然消失不见了!” “刺客,方才的刺客去哪儿了?”上将军也是一脸震怒。 而庞成则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所幸陈岁深帮扶了一把。 “怪、怪事啊,人、人怎么可能……” 耳边全是吵嘈惊乱的声音,唯那男子心中始终如星空宁静一片,他至阴影之中步出,背于身后的手取来一顶帷帽戴上,隔着黑色的薄纱,望着方才那蒙面之人离开的方向。 “此人不除,只怕会……横生祸端。” “主子,下次若让笪再见到此人,绝不容他在枪下苟活!” ------题外话------ 静在这里祝所有的小仙女们新年快乐! 第四百零五章 主公,傀儡丹 一出王城陈白起便蹿入一矮宅私户,这户落人家早已搬走,屋空院杂,黯黑一片,院中的一棵堆满雪霜的芙蓉树下候着一高大之人。 “巨。” 听到女郎的声音,树下眉骨冷邃的巨神色一下平和起来,他抬起头,快步走到墙角下,伸臂接下从墙头跃下的人。 淡淡的馨香挟裹着一路赶回的雪花凉意,柔软的身躯一跌入与他截然不同的硬挺胸膛上,巨便觉整颗心都一并软了下来。 他垂下眼,面上没有任何异样地松开手,将女郎小心翼翼地放下。 扯下脸上蒙面巾,陈白起一面与他讲话一边脱掉外层的夜行衣:“碰上个厉害的人,被人察觉了行踪,但所幸这一趟也并非一无所获。不过,我猜不用多久,他们便会怀疑到这次入城的队伍当中。” 巨取来树下准备好的包裹,替她换上先前的妇人衣服,他道:“酒馆内众人皆醉,不曾有人察觉异样。” 陈白起绑好腰带,对他道:“凡事还需谨慎,我们速速赶回。” 这破落户便在酒馆隔壁,两人再饶一堵土围墙便重新回到酒馆,酒馆内烧着火,暖意与酒香酥骨,本来间隔的编制屏挡被撤下,酒馆一入内便可看到一群敞着衣衫,倒在地上醉得横七竖八的蛮夷士兵。 陈白起阖上门后,随意从桌上取出一铜壶酒灌入腹中,巨早前便与一众人饮用过酒,身上尤存酒意,便打倒些许酒洒在身上,最后两人若无其事地混入队伍中,假意醉酒酣睡过去。 这期间狗剩兄抬起泛着潮红的眼皮瞥了两人的动作一眼,又翻身枕睡过去。 不胜酒力早已靠着墙角醉过去的慕白并没睁眼,仅在陈白起靠在他旁边不远处准备装睡时,他侧了侧身不经意挨近过去,悄弯了弯嘴角。 果不其然,没等多久陈白起的预测便成了真,门外一阵脚步声如疾雷迅至,有人力道不小地“啪”一下打开了门,顿时寒风争先恐后地席卷而入,惊吓得一部分人迷迷噔噔地醒了过来。 此时酒馆大门敞开,二阶之上,一队甲士罗列成两队将酒馆内包围起来,从中步出一名面色阴沉、身披猩红斗篷的男子。 陈白起伪身在角落处,极小心地拉开一层眼皮,觑见领头者正是陈岁深。 他步下台阶,左右随之跟上,行成一层叠一层涌上而来的压力。 酒馆之中的小侍见情势不对,早早便吓得屁股尿流地跑开了,而被吵醒的蛮夷军则撑起身子,拿起兵器,一脸不解又警觉地看着他们,毕竟喝多了酒,脑子还不算太清晰。 陈岁深没有理会他们,他撩起削薄的嘴唇,一手握在腰间的刀上,目光犀利地一一扫过酒馆之中的人,见熊达仍旧在醉海之中酣睡不醒,便勾了勾唇。 最终他们的目光定在了巨、陈白起、慕白与狗剩兄这四人身上,那目光就像白芒刀子将他们身上的每一寸、每一分都割剥出来。 “来人,将这四人抓起来!” 当即一队人绕开酒台与醉倒的人,快速欺近四人所在的位置。 巨惊醒瞠目,他个翻身跃起,便抻臂挡在陈白起的身前。 “呔,尔敢?” 众兵卒愣了一下,但很快便面露杀意,操起兵戈直对其面。 而醒来的蛮夷军一时也搞不清楚状况,既不知该不该出手阻止,毕竟这四人与他们非亲非故,彼此之间的底细亦所交不详,见楚军一副抓拿要犯的架势,若对方当真私底下做了什么的话…… “若不束手就擒,当即斩杀!” “为何杀人?”巨目射寒光地看着陈岁深。 陈岁深背着手,未将他瞧在眼里,并不予回答,只挥手让兵卒即刻拿人。 巨正待动作,却被身后的小力道扯了扯,他停了下来。 这时,被灌醉得不醒人事的百长夫熊达这时却忽然呻吟了一声,他捧着醉意微醺的脑袋,睁开了眼睛,当他看清楚目前的状况之时,茫然怔忡了一瞬。 见他醒来,之前不知该如何行动的蛮夷立即围绕到他周边。直到旁边有清醒之人将方才之事向他一汇报,他当即虎目怒瞪,便摇晃着肥硕粗壮的身子站起来。 “@¥y&*%?” 译:“陈岁深你这是何意?” 陈岁深见被他灌倒的熊达竟然醒了过来,心下惊讶,他灌了他多少酒他是知道的,即使酒量再好之人也得明日早上才能醒来,他观他双眼通红充血浑浊,口齿不清,分明仍旧是酒得不清,却为何突然醒了过来。 碍于两军如今联盟的关系,陈岁深不想将彼此之间的关系弄得太僵,便耐着性子向他解释道:“@¥……*(((*@¥@,¥……¥&*@%,@*&!” 译:“熊达,今日有一刺客入王城欲行刺王,如今周王疑我等队伍内有刺客潜伏,命我立即彻查可疑之人!” 熊达酒盛上头,面脸通红,虬须膨胀,像一头情绪不稳的大黑熊,他皱起两道粗眉,回头看向巨。 “!&**?@?” 译:“你怀疑他?他们?” 陈岁深有些奇怪熊达对那无发无眉的黝黑壮汉的态度,不由得他对巨多了几分注意,这一打量之下,便心觉异样,不知为何竟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似曾相似。 见陈岁深盯着巨看得时间有些久,陈白起便悄声询问道:“那陈岁深可认得你?” 巨扫了陈岁深一眼,想不起曾经见过这人的模样,应当是不认识的。 巨道:“不识。” 陈白起这才放下心来。 “不必冲动,交给我。”她小声道。 巨虽不知女郎有何打算,却只管颔首听话。 那头熊达猛拍一下肚皮,那下垂的三层肉一阵颤抖,他虎声道:“!¥%&**&*@¥@¥!” 译:“这是我熊达看中的人,你怀疑他便是怀疑我熊族的友谊!” 这话便重了,连陈岁深都不敢等闲答之,如今他与这些蛮夷结盟共事,虽心头对他们鄙夷轻汰,但要重要的事情上还需他们卖命挡前,因此还不能在此闹翻。 他深吸一口气,顶了顶上嘴皮,冷笑道:“好,今日岁深便当给熊达你一个面子,当众查探一下,这四人究竟有没有嫌疑!” 若搁平日,无论这四人有没有问题,以他的性子自是宁愿杀错亦不愿放过。 慕白与狗剩兄看似醉得不醒人事,他们将人泼水弄醒,这两人抹了一把脸,愣了好一会儿才一脸惊惶地站起来。 看着酒馆内罗站着一队满身萧杀的士兵,大门敞开着,寒风施虐刮着雪片进入,门口的人面目寒森地盯着他们,直叫人两股打颤。 “怎么……怎么回事?” 陈白起站在巨身后,演一个受了惊吓不敢露头的妇人。 她又看了一下这明明醒着的两人,演着醒来后受惊迷惑的演技……好吧,她输了,她这人向来没有什么演技,以往也没有什么深刻的体会,如今与这两影帝一对比,高劣一眼辨之。 “今夜,你们四人谁曾出去过?”陈岁深一脚跨踩在一张矮几上。 巨木冷着脸,摇头。 陈白起也低着头,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慕白与狗剩兄更是连忙否认,声称自己全然不知发生何事,一直酒醉于此。 陈岁深见四人都不肯承认,便信步走上前,他扯了扯嘴角,被雪风吹得呼啸的火盆摇曳的忽明忽暗光线,令他那张半残的面容让人生寒。 酒馆内一时之间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了。 这时,一小妇人忽然从巨身后探出半个头,她依旧低着头,声音细细弱弱道:“不知大人为何就能笃定刺客定是我们四人之一呢?” 陈岁深胜在耳力好,否则还真难听清楚她这把弱气的质问。 他既要在熊达面前亲自将刺客审出来,自然也不在乎多与他们废些话。 “就在你们入城的当日便有刺客行刺,如此巧合之事,你们说这嫌疑是不是该从你们身上找呢?”陈岁深凉凉道。 那小妇人似不服道:“那不知大人可看清那刺客是男是女,身量几丈,身上可有何特殊之处?” 听她这样一问,陈岁深不期然想起了先前一幕,大殿之前,那刺客转身时,身姿美态,离去时,如莹莹之火湮尽消失于天地之间,令人既震撼又惊艳。 那贼人露身一瞬,虽蒙了面,但他倒是看清了“他”身材偏瘦,腰细腿长,于男子中不算高挑,但比例却十分秀立,如此一看,倒是与这四人都不相似。 这四人中,一为女子,身材瘦矮,皮肤黑沉,三为男子,却高壮健硕,堂堂威武男子,皆与那人的形象不符合。 但他转念一想,那贼人既懂得旁人匿身之法,若也会这易容变装之术呢,总归这四人的嫌疑十分之大。 “贼人如何吾何需与你这等妇人解释。”陈岁深阴眸沉声道。 陈白起抬眼,这下口齿倒是清晰明亮道:“大人是不愿意解释,还是根本无从解释起呢?如今我等四人,无论是从样貌、身材、年龄、甚至于男女皆不相同,方才大人一入酒馆,二话不说便要抓拿一窝贼人的架势,分明是不辨真伪打算全数抓走,妾只是不知大人如此作派究竟是为了为周王抓拿刺客邀赏,还是心头一直不满楚国与我熊族结盟,故意与我游牧族人为难拿乔呢?” 这番话,陈白起直接让巨也一并翻译给在场的蛮夷兵听,果然众人一听这说话,方才不满迟疑的心态一下便如一滴水落入了热油锅中,他们神色都变了。 方才陈岁深的嚣张姿态没有半分收敛,因他心中本就是轻视于这些败北后联盟起来的蛮夷族人。 他们怒火面黑地盯着陈岁深与他们的军队,甚至有人握住了兵器,熊达一脚踢翻了桌台,台面上的器爵酒罐噼里啪啦地摔落一地。 他怒吼道:“@¥&!*&%&*¥¥¥……!” 译:“陈岁深,今日你便当着我熊达的面上指出来,究竟谁是刺客,把证据拿出来,否则我便要相信这小妇人的话,你陈岁深便是拿不到真正的刺客,便来这边拿我的人向洛阳充数交差,你便是看不起我熊达与我熊族!” 陈岁深一时哑口无言,面沉如水地盯着熊达。 他袍下拳头收紧,平复了一下情绪,几乎咬牙切齿地吐出。 “并非如此。” 熊达暴跳如雷地骂道:“@&%¥*eeeee!” 译:“那你言,你可见了那刺客的脸?!你一进来便急吼吼地要抓人,明知这四人是我带进城的,问都不询问我一句,你这分明便是仗着在你中原人的地盘未将我熊达放在眼中!” 熊达之言可谓是句句诛心,陈岁深脸白了又白,黑了又黑。 他可以讲许多话来辩驳,比如这四人与你熊达有何关系,你如此包庇纵容与他们,即便不是刺客,也可能与刺客有关,然这一切他都没有证据来证明,这熊达虽然没有多聪慧睿智,但却是一个认死理的人,他若讲不服他,只怕最终会反目成仇、兵戎相见。 酒馆内的气氛一度再达剑拨弩张的地步,双方之间火药味十足,这种僵持进行了许久。 最终,陈岁深阴冷地扫视过巨与其余三人,朝熊达抱了抱拳,几乎咬牙切齿道:“如此看来那刺客并非在此,熊达暂且休息,我继续去城中搜寻犯人线索。” 说完,他便带着他的人怒气冲冲地步入寒风之中,风中的门扉被打得哐哐作响。 而等陈岁深的人走完之后,熊达却是两眼一翻,便“哐当”一下砸翻了脚下的东西倒在地上,众人惊吓之余围上前,却见他已扯着呼噜酣醉了过去。 蛮夷军都惊奇他既然都醉成这样了,方才是如何清醒过来,又是怎样与陈岁深对峙得有理有据地讲话? 只有陈白起一人知道,她早已偷偷用了一颗“傀儡丹”操纵了熊达,让他依照她的意思在陈岁深手上保下了四人。 她从不做无把握之事,在入王城之前她便定好了退路跟计划。 第四百零六章 主公,身死(一) 只剩熊达一人是醉山颓倒,其它人或多或少都经这一场“闹事”而清醒过来,之前入城时那酥融香暖放松的心情已不复存在,都各自归榻歇息一夜再说,而熊达也由亲卫搀扶着送回房中。 一时之间酒室散尽了人气,雪松压积皑皑,灯盏朦胧麴黄,若槛菊蒙尘,清寒渐重,只留下陈白起等四人静立而视。 “狗剩兄”拢了一下灰貉子毛领的短袄,将酒馆的门关上,反身至陈白起身边,低声问道:“是你做的?” “你觉得是我?”陈白起偏了偏头。 “那时段只有你离开过。”“狗剩兄”平淡地阐述一件事实。 陈白起弯了一下嘴角,墨眸如星,她道:“我乃奉命而来,如今已是该抽底之时了,不知狗剩兄的任务进行得可算顺利呢?” “狗剩兄”看她,眼神有着压力,他俯下眼睑,沉声道:“既有收获,你可有还有其它打算?” 这人倒是口风紧得很。 陈白起自然是有的,可她会与一个连真面目都不清楚的人讲吗?自然也不会。 于是,她假意支捂着下巴,话头一转道:“若我没猜错,我在王城碰上的那个神秘人,应当便是阴阳家的阴氏少主。”她抬眸,看向“狗剩兄”,半真半假道:“这人不简单,若昼时你需要帮助,不妨与我们先前约定那般,拿些许坦诚来交易,我倒是可以奉力相助。” 听闻阴欗芳已到王城,“狗剩兄”神色怔了怔,倒算不上惶恐,顶多有些意外。 陈白起一直观察着他,见他这般模样,心中愈发觉得这个看起来被魏国派来当斥候的小兵卒,实则不是个简单人物,至少他底气很足,对自身的能力掂量份重。 所以说,他的身份究竟是什么?她此刻倒是有些好奇了。 而“狗剩兄”在听到“陈蓉”旧事重提,心底好笑之余,他不由得多想了一些。 今日她不知何法入了王城,瞧她这副“功成身退”的样子,只怕也是收获不少,然而她在暴露的形迹后,又遇上阴阳家的阴氏少主,却最终全身而退,这足以说明她不单是个有本事的人,而且还是一个有智谋的人。 诚然如她所言,他的任务有她奉力相助自然是好,可她却需要他拿“坦城”来换,且不言他的身份这一处,光是他身负的任务……这于他而言还是需要斟酌考虑的。 待人走开后,一直假意君子不窃墙角的慕白方施施然地走了过来。 他啧奇地盯着她,直看得陈白起心底有些发毛。 面对他,陈白起不知为何倒不如面对“狗剩兄”那般端了副面孔,她挑眉乜他。 “凭你的本事竟然会被发现了,能让你失手,只怕这王城内是隐藏着一个不世高手吧。” 陈白起本见他装模作样,并不在意他要讲的话,可听完心中疑窦丛生,他这话中对她的熟捻令她感觉惊讶。 她收起漫不经心,深深地迎视着他:“你究竟是谁?” 见她眼中终于认真地印下他的身影,慕白心情甚好地笑了一下。 他的目光如水划过她的脸颊,有那么几分缱绻细抚的意味:“这便得靠你自己猜出来了。” 陈白起:“……” —— 天刚微微亮起,舍外犬吠,雪压沉断枝发出“噗啪”的声音,房篱外来往的脚步声,窗橼支起的“咯吱”声……经过一夜沉寂的洛阳城,再度恢复了白日的热闹繁华。 蛮夷军抖擞着整军列队在酒馆的街道,两边的看客不敢靠近,只在雪檐下交头接耳,而宿醉的熊达仍旧没有爬起来,听着外面的动静,二楼房舍的陈白起则支开木窗,露出半张脸朝下看着。 精神力日愈强大的陈白起即便一夜不眠亦不觉疲倦,她昨夜已思虑好了接下来的行程计划,只是她还有些问题在犹豫。 这时巨敲门入内,她放下窗,转身看他。 “女郎,他朝着王城方向去了。” 她也不问“他”是谁,只道:“何时走的?” “不过片刻钟。” 陈白起缄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暗吁一口气,终是有了决断。 她看着巨,目光坚毅冷静。 “巨,洛阳城的事情便交由我来处理,我会在王城中牵制住周王与阴氏少主,而眼下有几件事则需吩咐你独自去办。” 巨听这话便知女郎打算兵分两路行事,自从他们生死分别到重逢至今,他心底一直不太安定,因此每一次要离开女郎他心底都不太乐意,但这种懦弱的心思他从不宣于口,更不会违背于她的话。 他铁塔似的身躯透着寂静,低头应下。 陈白起心中掂着事,倒没注意其它,她凝神交待道:“第一,我要你今日寸步不离地跟着熊达,无须担心他会拒绝,我自有安排。若我猜得没错的话,今日陈岁深便会与熊达商议运粮一事的安排。” 昨日刚发生刺客的事情,如今刺客依旧不见踪迹,避免夜长梦多,她相信依陈岁深多疑又谨慎的性格,绝对不愿意再拖延行程,只会选择快刀斩乱麻。 “不过你也无需冒险替我探听消息,你只需跟着人不丢便行。” 见巨虽有疑惑,却将她的话字字听进了心的样子,她方继续道:“第二,在确定他们达成最终协议后,你再做一件事情,便是想个法子极力地挑拨熊族与陈岁深之间的关系,最好让两者矛盾不可调解,直接反目成仇。” 具体怎么做陈白起并没有讲,主要还需要看当时的环境跟场景来判断,她相信巨是有能力办到这件事情的。 巨想了一下,颔首。 想挑拨陈岁深与熊族的关系其实说难亦不难,从根本上这两种族之间便生有罅隙,他只需推波助澜,然而如今他们是利益同成的关系,普通的挑拨手段只怕也难以达成女郎所讲的反目成仇的目的,唯有将事情做狠了,做绝了才行。 “另外,除了熊族之外,犬戎族的军队只怕很快也会到达,但他们不会入城,而是城外隐匿着接应陈岁深的押运粮草队伍,如此,你想法将熊族与陈岁深闹翻的消息添油加醋地传至他们耳中,后续问题你便不必再管,直接起身赶回齐国营地,并将一封信件交予主公手上。”陈白起一一交待着,交取出一卷帛信交于他收好。 巨接过攥于手中,他沉默了一会儿,方面摊着脸,有些郁郁道:“那女郎呢?” 陈白起笑了一下,她道:“我这边的事情倒是不好估算时间,不过我自有法寻到你,而这几件事期间倘若你遇上不可控的事情,便不必理会其它,直接想办法脱身即可。” 听出女郎是在关心他,比起完成她交待的任务,她更在意他的安危。 巨的心思也很简单,只要女郎心中有他,他便无所畏惧。 “巨,定当不负女郎所托。” 陈白起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臂膀,让他抬起头来:“记住我的话,熊达受了我的禁制,天黑之前你尽可拿捏他安排好一切退路,天黑之后,人的去留全凭你作主。” —— 在将陈岁深那边的事情交给巨负责之后,陈白起便要启程去王城中牵制住阴氏少主与王城守备军,在陈岁深没有彻底脱离洛阳王城之前,她需先一步切断两者的联系,省得她这边“螳螂捕蝉”,最后却被人“黄雀在后”了。 另外,巨一直暗中替她监视着“狗剩兄”与慕白,她虽不知“狗剩兄”此刻冒险进入洛阳王城的目的,却也知经她昨日一闹,如今的王城只怕远比往日戒备森严,他此时前往只能讲他已经等不及了。 抑或者讲……他觉得时机已到。 之前陈白起一直在思量“狗剩兄”这一趟来王城的目的,直到知道他撇下蛮夷队伍,选择潜入了王城,她方清楚他的目标并非楚军与这一趟粮草押运。 他到底要做什么?这又引发陈白起的另一轮猜测,但没有给她过多时间考虑这个,因为系统忽然发出了警示。 系统:友军前往王城将遭遇险境,身为同盟的你焉能坐视不理,请速速前往支援。 系统:获得盟友定位,请查看“区域地图”坐标确认。 系统默认“狗剩兄”为她的友军,看来不管他还不行了,陈白起在地图上查看他的位置,只见王城中一道绿光闪烁不定,正在缓慢移动。 他这是要去哪里? 陈白起发现他前往的这个位置并非周王大殿或者寝宫方向,反而朝偏芫的西边那边挪动。 她原以为他是打算进王城刺杀周王,因仇因公她不清楚,可如今看来并非如她所想那般,他进王城只怕还另有目的。 陈白起不会轻功也无内力,白日里无法使用雾界隐身入宫,自然没有“狗剩兄”那攀岩走壁的能耐速度,只有等入夜了,她才能潜夜进入。 而“狗剩兄”虽有本事,可也不能在王城中来去自如,他也需要一步一步地探查守卫,等待换岗空缺时机,最终深入腹地,因此耗时亦很长。 等陈白起再次潜入王城,便发现“狗剩兄”的绿光一动不动地待在同一个位置许久。 她心感疑惑,便沿着路线来到绿光位置。 这是一片人工湖泽,湖泊不大,岸边有一座假山,几棵杨柳依依,看起来稀疏寻常,也不像能藏人的样子,可陈白起在这里转了好几圈却始终找不到人。 说好的定位友军位置,为何她都准确无误地覆盖在绿点的位置上了,却找不着人? 后来她想了想,系统的定位应当不会出错,她找不着人,或许是这人不在地面。 她抬头望了望天,若不是上了天,便是下了地吧。 她低下头,暗忖——这四周莫不是有什么机关通道之类的在地下吧。 这“狗剩兄”身上究竟隐藏着些什么秘密不为人知呢,继续调查下去,也不知对她而言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 第四百零七章 主公,身死(二) 陈白起观察地面上的沙土不像被人挖掘翻动过,她夜间眼力犹如白日,不逊分毫,倒不置于错辨。 挨路摸索着,她的视线在漆黑的湖面与那一座假山上流连几番,心下臆想。 以她多年看肥皂电视剧的经验来看,若是宫廷剧套路那就是假山内藏有隐匿机关,比如一块不显眼却又内秀的石头一扭,即可开启一洞府地道,可通入地底。 若是以猎奇武侠剧的套路来看,或许是这湖水底下藏有玄机,以强大的武力分水,掀起一番惊涛骇浪…… 陈白起摩挲着下颌,嘴角轻扬,正当她想入非非之际。 “你果真又来了。” 与昨日那道风清云淡别无二致的声音伴风而至,陈白起动作一滞,一抬眸,便看到了不远处湖边乘扁舟而来的两人。 湖水尚未结冰,鸦绿的湖水有几座楼宇燃了灯,铺入绿水之中半边瑟瑟半边锦,她所处的位置不见光影,反而乘舟两人背映岸边的辉煌轮廓,那洒落的光勾勒着他们的身影,仿若无边光景尽收于一身。 她脸色一下就不好了,她方才已将雾界撤了,如今算是大剌剌地暴露了全身——女身、没蒙面、没涂炭粉。 她一拂手,平地一波雾霾腾升而起,直浸入水面,只见平静的水面顿时扭曲沸腾起“咕嘟”的黑泡,扁舟在水泡的吞吐之间晃荡不稳。 笪两脚岔开,用力稳住扁舟平衡,但见那黑色的雾若有生命一般裹缠住扁舟时,他顿觉不妙,一把护着阴氏少主蹬至半空,反身一震,借力冲上岸边。 下一秒,惊闻“啪”的一声,那叶扁舟已支在湖水之中离破碎开来。 陈白起趁他们不留神,一拂袖转身欲走,却听到身后传来带着浅笑的虚渺声音。 “此处空旷偏僻,你只怕也不能故技重施,那你打算如何再次脱身呢?” 虽然他的声音跟语气都轻描淡写,但陈白起还是听出他语气中的戏谑,一时倒也不急着走了,她转过身,半张脸雪白映着水波幽光,透着几分诡异。 “如此甚好。” 阴氏少主一怔,因她不一样的反应,亦因她那一张出乎意料……顺眼的脸。 她站在一棵柳树下,继风而扬,眉目不再恍恍惚惚。 一张不张扬却秀雅绝俗的面容,眼波轻转、神态悠闲,不似柔弱美丽的娇媚之态,而是带着一股落落大方的矜贵气势。 她的长相是那种十分有亲和力的类型,似不带半分攻击力。 他黑纱下的嘴唇轻轻抿起,轻言细语道:“你今日为何而来?” 陈白起一拢袖,负手而立,愈衬其杨柳细腰,她面含微笑,道:“为事而来。” “何事?” “要事。” “是何要事?” 陈白起面上笑意不变,但唇转刻薄道:“干你何事?” 四字一出,场面一度陷入了落针有声,阴欄芳眸转漆黑,面色寂静如夜。 “尔敢口出污言,少主,待笪上去会会她!”笪着一身银甲,面目虽寡淡普通,但双目却如寒星冰芒,他瞪目时,那“奴”字烙印似在狰狞咆哮。 阴氏少主静静地注视着那名白衣少女,没有阻止。 笪抖动长枪跃身而出,他枪法着实上乘,九连如贯如龙,上挑下刺。 系统:阴欄芳对你愤怒值+2。 系统:笪对你愤怒值+20。 系统—— 姓名:笪 国籍:陈 等级:31 技能:琊龙枪法(高级)。 陈白起自知不敌笪,她也不打算与他正面刚,直接吞服了“乘风药剂”,同时展开“邪巫之力”缠绕上去。 笪动作一顿,在没来得及反应时,便被吞没了一半身子,他脸色瞬间变了。 叮——系统:熟练度达成100%,“邪巫之力”升为中级。 叮——系统:敌方笪体力削弱40%,速度削弱50%。 陈白起面上一喜,技能竟然升级了,这样一来所能达成的效果便更大了。 直接有效削弱了他的“体力”与“速度”,同时便影响了他的武力值,当然若是高手对高手的话,他便等于输了一大半,可面对的是陈白起这种靠旁门左道行事的人,倒只是给了她拖延的时间。 笪不慎入了陈白起的“邪巫之力”的阵中,便感觉像陷入了一片沼泽之中,他面色一白,手脚乏力,握枪的手也开始颤抖。 “卑劣手段!” 陈白起笑了,不以为耻,她笑得一派纯良道:“十指尚有长短,你拿强项比我,我尚不觉你卑劣,何以你度量如此之少,输了便要吠嗥?” 笪额筋一跳,气红了眼,他却仍旧稳住心神,脚侧一踢枪身,龙蛇飞动,一道攻向陈白起。 陈白起不谙武艺,哪敌他一枪,自然要避其锋芒,她服下“乘风药剂”后瞧什么那都是慢速度,再加上笪的出枪速度被削弱了许多,她要躲倒是办得到,而只要不被他碰到,他便休想伤她一根毫毛。 于是,两人的拉锯战便这样展开了,只见,两人便这样你追我逃地追逐了起来,可笪的“体力值”随着邪巫之力的不断吞噬,渐渐倒不如一介书生陈白起了,他握紧了枪,粗着脖子喘着气。 而陈白起则步履轻飘落下,她虽表面轻松,但实则也掂量着“乘风药剂”的药效时间,她计划着要怎样在药效消失之前将人整趴下才行,他若不趴下便轮到她倒霉了。 “笪。” 这时,阴氏少主在不远处淡淡地喊了他一声。 笪转过头,看到少主黑纱轻拂的身影,又看了那白衣少女一眼,咬了咬后牙槽,纵身返回了少主身边。 而陈白起却凭直觉感到了一种危险,她警觉了起来。 她正想着,便听到那头阴氏少主道:“你是巫族的人?” 陈白起讶异了一下,看着阴氏少主,他怎么会认为她是巫族的人? “你是阴阳宗的阴氏少主?”她问。 阴氏少主没否认,他面纱后的面容依旧模糊一片,唯声音像能穿透夜色与虚空,直达人内心的最深处。 “巫族不该插手中原之事,你们逾越了。” 虽然“巫族”的出现触及了他的底线,他不再散漫冷眼旁观。 风迎于袖,他抬起纤长若竹的手,手腕皓白,如一截艺术品般无暇,这样一双手上抚着玉埙抵于唇边,一段扑拙抱素的的乐曲被谱出。 陈白起反应极快地按住耳朵,双目紧紧地盯着阴欄芳,但很快,她察觉这样也无用,因为哪怕她根本没听清楚他究竟在吹什么,但脑袋的精神好像被什么牵引住了,一阵一阵地朝个拉扯。 这种不属于内体的钝痛,而是整个神经的贯穿,她精神力一下便全部溃散了。 “啊——” 她抓着头,朝天大声一喊。 听到这一道凄厉而倔强的叫声,阴氏少主顿了一下,他移唇,视线漠然落于地面。 “可愿降?” 陈白起正急促地呼吸着,她双目赤红,脖颈青筋突起,短短时间内便汗湿衣领一圈。 她鬓发湿成缕贴于颊,长睫染霜,唇色淡白,她盯着他,诡异地勾起嘴角道:“谁输……还不一定呢!” 阴欄芳闻言狐疑一瞬,却见她瞬移至他的面前,他微微瞠目,两人就此四目相对,近得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够感受得到。 他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似昆仑雪山,白净清澈,不染一丝污垢尘霭,他在她的眼中似看见了另一个世界,它引诱着他坠入了那个世界内。 随即周边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像光阴流逝的速度,无影无踪,唯独眼前这个人的面容清晰地映入眼中。 —— 醒醒。 阴欄芳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回到了他的居所,这里有一间储藏室,内里摆放着各类乐器,有琴瑟、箜篌、扁钟、排萧等等,这其中大部分皆是他从各种收集而来的,也有部分是他亲自做的。 他想不起之前他在做什么,只记得他好像应该在做什么,他有些呆怔地想着。 “你怕什么?” 这时,阴欄芳脑海响起一道声音,它在问他。 他对它没有什么防备,想了一下。 “不知道。” 这世上尚未出现任何令他惧怕之物,但他又不会自满自傲,他认为大千世界他见识得太少,或许他也有惧怕之物,只是还不曾遇见罢了。 “那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阴欄芳又想了一下。 他有什么想要的吗? 他想要做出最悦耳的乐器,打造一件稀世、独一无二的新乐器便是他的毕生所愿。 “除了乐器呢?” “我……”他想了一下,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正所谓知已难觅,知音难求,你的乐器再动听,可听的那一个人不是你认同的知间,你不觉得遗憾难过?” 阴欄芳平淡道:“我并不在意别人。” “那你在意谁?” “我……”他顿了一下,颦眉摇头:“我不知道。” 连着三个“不知道”,这也令提问的那个“它”知道这个人是多无欲无求。 “不如,我送你一件稀世乐器,还有一个能懂你的知音,那么你就会知道了。” 说完,阴欄芳发现脑海之中再也没有那道声音了,与之在他面前出现了一道门。 他所处的地方昏暗不已,而门缝后却透着光亮,他遵循内心的本能上前推开门,只见门后又是另一番世界。 一棵百年紫藤树下正背对着他站着一位白衣少女,她没有穿时下少女最流行的裳裙,而是最简单素雅的打扮,她身形窈窕,长发披于背心,用一根须木簪轻轻挽起。 似听到身后动静,她转过身,喊他:“欄芳,我来听你奏曲了。” 而在见到她的容貌时,阴欄芳却不由得愣住了。 第四百零八章 主公,身死(三) 这该是春日,海棠花都开齐了,鸟雀纵跃于林间,那位正值花样年华的少女对着他嫣然一笑,仿佛整个天地都漾起了春意融光。 阴欄芳怔着神,看着她的脸半晌没有反应。 “欄芳,你终日一人在这山中可是无聊得紧?如今我来伴你,你可欢喜?”少女清脆婉转的嗓音,文雅亲切的措辞,令阴欄芳感到有些无措与费解。 “你……是谁?”他下意识问道。 少女愣了一下神,看着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嗳呀”一声,不依地抱怨起来。 “欄芳,你竟不认我了?我不过两日未来,你便视我为陌路之人了?” 她拎着裙摆蹬蹬地跑了过来,撅着小嘴,俏生生地瞪着他:“欄芳,你坏!” 见阴欄芳依旧没什么反应,她便伸手要拽他衣袖,却被阴欄芳提前一秒避开。 “欄芳,你到底怎么了?”少女有些受伤道。 阴欄芳见她眼眶都红了,似醉红的桃花,美不胜收,又娇弱怜人。 然而他看着她时,眼神却一点一点冷寂下来。 “不对,我不识你……” 少女看着他冷漠审视的眼光,一下有些不知该怎么反应,她揪着裙摆,委委屈屈地抽噎道:“欄、欄芳,你怎么了?你为何不理我了?” 说着,她又想伸手来拉他,却被阴欄芳拂袖格开,他退后一步,道:“你是何人?” 他颦起眉,黑纱下的面色并不好看,他从她身上感到一种荒谬又违和的地方,可他又觉得这一切是真实的,脑海之中有着关于她的一切,片片段段,续续断断,像一只轻若棉絮的手压在视网膜上,遮住了他窥见其它的可能性。 “你在说什么?欄芳,你是不是哪里难受了?”少女急道。 “别碰我!” “欄芳,你今日为何对我如此冷淡,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欄芳,你别这样,我害怕。” “不对,哪里不对……”阴欄芳没理会她在旁的伤心倾诉,他推开她,举目四望,越看越觉得茫然,就像理解与情感在牵扯着他的灵魂。 少女看他始终无动于衷,甚至还在排斥于她,她收起面上所有的表情,眨巴几下大眼,便慢慢消散于空气之中。 而阴欄芳在少女消失后,便双目失神,呆呆地站在原处。 “青梅弄竹马,不识故人心,第一幕——休。” —— 阴欄芳睁开眼,神识一点一点回归,他面前放着一扇门,他遵循本能地推开了它。 门后是一处世外桃源,花粉纷飞,正背对着他站着一位少女,一身水绿色锦缎裳裙,外面罩着石榴红织锦面的披风,围着红狐围脖,脚上蹬着同色的皮靴,外罩件银白色的兔毛风衣,头上简单的挽了个发髻,簪着支八宝翡翠菊钗,犹如朵浮云冉冉飘现。 似听到身后动静,她转过身,喊他:“欄芳,我来听你奏曲了。” 阴欄芳这下也看清了少女的模样,温和而秀雅,像用水墨最柔软的触感绘上的士女图,温柔而多情,她娉婷而至,步步生莲。 “妾,这厢有礼了。”她朝他施施一礼,贵族礼仪,完美佳成。 阴欄芳伸手虚托止住她。 “你是……” 少女抬头一笑,仿若人间富贵花般明灿,又有小女儿般柔情温意:“欄芳,昨日夜凉,你怕是又熬夜了一宿打磨琴木胚了吧,你看你,人都憔悴了许多。” 阴欄芳明明不记得有这样一回事,可脑中却自动将昨夜制琴的过程一一呈现,将一切衔接完整。 他记起她了,眼前这个少女乃是魏国嫡出的女公子,与他相识于一次山水游历途中,两人一见如故,至此交结甚深,时常来往。 阴欄芳见她神色自傲却不轻怠,如阳春三月的雪,透澈清明,像玉铸般无一不精致,这样的女郎可谓是天姿绝色,人人都贪图妄想得之。 “你今日前来何事?” 少女闻言一笑,眸中藏着欢喜,嘴角漾着得意:“我知你心思,因此前些日子特意外出游历数月,便是为了替你寻来阳桐木,你瞧,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寻到了。” 她献宝似的从身后捧出一块用布巾包裹的长型东西,看样子份量还不轻。 阴欄芳一听是“阳桐木”便有些诧异,他忙取过,掀开一看—— 用手仔细触摸与附耳轻弹回声,与书中所描述一致,确为阳铜木。 他不免有些颀喜与感动。 阳桐木难寻,他多方打听广派人手一时皆寻不到,没想到她堂堂一国女公子竟舍下富贵与安逸,千途跋涉游历四处为他寻来。 “谢谢你……玉儿。” 他本不记得她的名字,却自然而然地喊出,就像这个名字是他取的一样。 玉儿羞然一笑,但目光却坦然而真挚,仿佛他是这世上的唯一。 “为你,玉儿自然倾尽一切。” 阴欄芳闻言,本该是心生欢喜,但实则心如枯井,没有半分波澜。 玉儿抬眸看他,玉颊生烟,她轻声道:“欄芳,玉儿想听你奏一首泊南曲,你可愿意?” 阴欄芳脑海之中立即浮现了他与玉儿平日里的相处,有时他于林间山溪之间弹曲,她于风中翩翩跳舞,有时他登山望远,她一路温情相伴跟随,有时他不眠不休打造乐器,她为解他寂寥琴瑟和鸣…… 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相伴,按说该是天下丈夫皆钦羡不已的事。 “玉儿觉得这泊南曲如何?”阴澜芳忽然问。 玉儿迷茫地眨了一下眼睛,一时不明他这话的意思。 仔细辨别他眼中神色,玉儿斟酌地回道:“泊南曲乃阚镇子所写,据闻他做此曲时正值南朝覆灭,他心灰意冷,然而亦是在他人生最低谷时,遇上他了未来夫人,尔后一道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生,只要生机不灭之……总之,玉儿认为此曲十分动听。” 阴欄芳听完却倏地默下神色。 见他久久不讲话,玉儿心下惴惴,问道:“欄芳,你怎么了?” “今日不弹曲,你且先回去吧。”阴澜芳转身。 玉儿一惊,去拉他:“欄芳,你怎么了?” 阴澜芳避开,只扔下四字:“你且回吧。” 见阴澜芳欲走,玉儿咬着牙,眼中委屈不已,她自有她的傲气,岂是他随意打发的,于是她越前一步,不管不顾地上前拉住他。 “为何?你不愿弹曲便不愿,为何要撵玉儿走?” 这一次,他没有挣开她,却是转头,用一种陌生又冷漠的眼神盯着她。 “你为何要听泊南曲?” 玉儿不懂,慌着道:“澜芳不是最喜欢弹泊南曲吗?” 阴澜芳却笑了,低哑嘲讽的笑声。 “不,我常弹它并非喜欢,而是——厌恶!” 他这人有一个谈不上是缺点还是优点的性子,那便是越厌恶的东西便越要逗自己面对,泊南曲他不喜,却是记忆中最深刻又执着的存在。 他盯着她,将方才收下的阳桐木推回她手中。 “一切都是假的,没有人能够真正的了解另一个人,人生而孤独方是自然。” 玉儿表情一怔,在他越来越沉寂漠然的神色,继而慢慢地开始消散了。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阴欄芳脑中再度出现。 “不谙世界的单纯热闹你不喜,纯洁无暇的倾心相伴你不喜,你究竟想要什么?” 其实阴欄芳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他并不喜欢这些如同木偶一般、设定好没有自我、没有思想,无法与他产生共鸣的人。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一切顺理成章得让人怀疑,于是从她们身上,他看到更多的是虚芜与假情。 那道声音沉默了一下,方道:“我懂了。” —— 不知过了多久,阴欄芳再度“醒”来,他已经不记得了之前的事情了,醒来之后只觉得周围的环境十分陌生,而他不该在这种地方。 他身站在一处黑暗,被关在一个宽敞的牢笼内,他背后是一堵厚墙,其余三面皆用铁栏围起。 不远处墙壁上有一盏虚弱的避灯,灯下模糊洒出一片光亮,只见一个浑身是血、不知是男是女的人被绑着双手吊挂在那里,不知生死。 这个空间像死一般寂静,黑暗、阴凉,仿佛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再无其它活着的东西。 阴澜芳动了动,发现他身上并没有束缚、也没有伤痕,他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他却知道他不想被一直囚在这样一个地方,他必须要出去。 可他试了试,却发现他无法出去,摸遍身上下,也没有任何可以防身之物。 迟疑了一下,他出声问那个被吊起的那人:“这是哪里?” 那人的头无力地耷拉着,他并不知道他/她是生是死,只是试着问一声。 等了一会儿,那人动了一下,然后在阴澜芳看来简直可以说是龟速般缓慢地抬起了头。 原来还活着。 而在那人抬头那一秒,阴澜芳忽略了他/她那张血污的脸,却先一步是被她那一双像雪洗一般的眼睛钉住了。 那双漆黑而冷静的眼睛不温不凉,如此轻描淡写,哪怕眼角染着血斑,依旧泯灭一切的干净。 “滚。” 阴欄芳怔忡了一下。 这双难得能让他感觉到舒服眼睛的主人……方才是不是不客地对他说了一个“滚”字? ……他这是被骂了吗? 从来没被人这样直白骂过的阴澜芳抿了一下嘴角,心底不大高兴,也不愿再搭理他/她了。 可是当他尝试着在牢笼内再走一圈,却发现根本走不出去,于是他又转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情绪,再次问道:“这是哪里?你若愿告知,我便救你下来。” 前头一句那人毫无反应,最后一句却令他/她有了反应。 那人再次抬头,大半张脸被沾血的乱发遮住,一时辨不清是男是女,但阴澜芳却忽然觉得他/她或许是个姑子。 因他的想法,那人在细微处有了些许变化,身上中性的部分开始女性化起来,当然这一切因光线昏暗阴澜芳始终不曾察觉。 第四百零九章 身死(四) “救我?”低哑的女声在空荡的室内响起,像碰不着地挨不着天的虚芜烟渺。 “你拿什么救我?咳……” 像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了,一次性讲太多喉咙便有些不舒服,干涩咳喘起来,沙沙的重音像是伤着了肺部。 阴欄芳动了动手指,简单道:“我自有法子。” “我不信你。” 阴欄芳颦起眉,静静地注视了她一会儿,才道:“如此,我可以先放下你。” 他蹲于地上,从鞋底拔出三根掌长的细针,眸光凝聚,对着吊着她的铁索处射去。 叮—— 那铁索头偏转了一下,锁轴心发出咔哒一声,锁片中间有几个矩形和凿空的洞用来夹住两片铁片起固定作用,只要将轴心打落差,锁片没力固定,便可松开。 然,第一击,只乃试探位置,扣住的锁并没有打开。 阴欄芳听声辨位,再次射出一针。 叮—— 锁轴心再度偏移一寸,扣住的锁翘起一边,固定锁片的铁杆滑出半截。 阴欄芳终于确定了,没有犹豫地射出最后一针。 叮—— 锁轴心“哐当”一下便掉落地面,圆长条的铁器滚落几圈,扣住的锁终于合不上,散成了两块掉落。 刑具锁应声而开,而锁着的少女双臂无力支撑,则直接摔落在地。 阴欄芳喜欢研究各类器具,乐器此类,刑具、匠具亦然,因此这类刑锁于他而言构造十分通透,他闭着眼睛都能打开。 “现在可以说了吗?”阴欄芳看着她狼狈落地的模样无动于衷。 少女跌趴在地面,肩胛处动了一下,才慢慢趴抻起上半身。 她似哑笑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意思,然后手脚并用极速的速度爬到了囚笼边,这一路拖出了长长一条血带,乍看起来倒有些像恶鬼索命的场面。 阴欄芳不解她为何要如此辛苦地爬过来,却不言不语,只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 她用了些时间爬过来,却累得停留在那里半天没有动弹,许久,乱发之下才传来虚弱无力带笑的声音:“我没力气了,你是否低下头来说话……” “能否”,是句询问,倒是比之前喊“滚”时礼貌了许多,看来,她倒是个懂得“吃人嘴软,拿人手软”的人。 阴欄芳评估了一下她目前身体的状态,倒不疑有它,他撩袍蹲下身来。 却不想,一只镀着白玉般光泽的手从黑暗之中伸近,到达他视线时只觉影子一闪,他领子便被人拽近,一张惨白的脸欺近他,他们呼吸交错,一双乌黑幽静的眸子注视着他。 没有预想中那种腐臭血气的味道,反而有些淡淡的清莲冷香。 莫名地,阴欄芒有些失神了。 这种感觉,似曾相似。 他听到她在他耳畔轻语,郑重的,却依旧带着几分莫名的笑意。 “你救下我,我便不会留你一人在此,我会带你走的。” —— 画面一转,阴欄芳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离开那个黑暗的囚笼,然后来到了一个更荒诞离奇的地方。 他正被那个他救下的少女拖着在一路奔跑,少女穿着染血深衣,纤腰楚楚,衣带迎风翩飞,一头墨发经风抚顺如墨泼洒而下,莲香芸芸,耳廓莹白。 他们奔跑在一道长长的黑色长道上,两旁蜿蜒伸远的红色灯笼,尽头有一道红色牌坊,类似于神社的鸟居,远远望去像一道门。 他的手被少女紧握着,微凉,没有多少温度,比他的更低,他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亲近的人,所以不习惯他人的温度,但被这样一双手握着,却似乎没生出什么抵触。 估计是因为她的手小小的,只牵握着他指头一截,他若想挣脱,只需轻轻一抽即可。 他定了下神,还是将手抽了出来。 但很快,又被少女反手重新抓住,这一次她的力道稍重。 她喘着气,道:“别松开,不然就会永远被困在这里!” 阴欄芳不肯再跑了,他道:“这又是哪里?” 她见他固执,便回头,眦牙狞笑:“死人待的地方啊。” 阴欄芳一怔,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但少女刚说完,他余光便看到他们身旁黑暗的甬道内慢慢浮起一个个半透明黑色的身影,他们飘飘忽忽地升起,散发着不祥的气息,无脸无手,虚虚地朝着他们俩的位置飘过来。 阴欄芳微瞠大眼,倒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诡异的情景。 “走!” 少女也看到了,她力道徒然生大,拽得阴欄芳一个趔趄,再度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跑了起来。 “去、去哪儿?” 不停歇地跑久了,依他的体质而言着实超符合,他觉得呼吸急促得胸腔都开始发痛。 “前面有一道界门,只要过了界门,它们便奈何不得我们了。”少女沉着的声音被风切割得凌乱不堪。 “你再坚持一下。” 阴欄芳汗水不断滑落,湿透衣裳,他跑着,听着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声,感觉细细密密的汗珠一点点沁满他的额头,然后放任汗水在背上静静的流淌。 呼——呼—— 粗重的喘息几乎盖过其它的声音,他连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他抬头看了看上空,阴蓝的天空,无星无月,只笼罩着一种沉沉暮霭的死气,这世界唯一的光便是映照在他们身上那不祥、阴郁的红色光线。 从来没有这样狼狈不堪过,亦从来没有这样疲倦得恨不得倒下去过,这样的经历是阴欄芳这种年纪、这种地位从不曾感受过的一种拼命。 他双腿早已发软,仿佛马上就要趴倒似的,张大了嘴,鼻翼撑得难受,两眼发黑,胸口奇闷,再跑下去,他觉得他可能就会一口气上不来。 于是他停了下来,哪怕那些魑魅魍魉已要贴身而至,他还是挣开了少女的手,撑着膝盖大口呼吸着。 “不能停!” 少女飙然转身,墨发如血,双眸带着冽色。 她胸膛也起伏得厉害,这一路上她带领着他奔跑,实则所用的力气要比他更大。 “我、我跑不动了……” 阴欄芳拍开她伸过来的手,红着眼:“你自己走吧!” 少女怔愣了一下,她抚着被拍红的手,咬了下牙关。 “你个呆驴子,讲什么蠢话啊!” 她痛骂出声。 而阴欄芳又被她骂了,却也不觉奇怪了,她本就凶得紧,从第一面他便知道了 这时,一道力量将他虚弱的身躯托了起来,他微瞠眼眸,一低头,却发现他被人扛在背上了。 “你……作甚?”他脱口而出。 那少女声间带着冲破一切的震耳发聩道:“我早便说过,你救下我,我便不会放你一个在此,你是我的,若是你要死,那便死在我身上!” 阴欄芳闻言,已呆若木鸡。 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打上属于某人的标签。 他身为阴阳宗的阴氏少主,生来便是处于众人之上,从来便是别人拥护、仰望的存在,可以说,许多人属于他依附他,可他从不属于任何人,他的路从来都是踽踽独行,无人可以依靠。 所以他早已忘了他也是人,他不是神,他也会有无能为力、脆弱不堪的一日。 原来被人护着,被人牢牢地紧贴着,是这样一种不适、古怪又感觉松了一口气的感受啊。 阴欄芳半覆下眼睫,双臂逐渐朝少女的脖项间收拢,他没有挣扎,他没有拒绝,他从来便也不是一个遵循世道旧礼的人。 颠簸在少女背上,阴欄芳终于能够歇口气,他也有余力思考问题。“这些是什么?它们又为何要追我们?” 一路前奔,灯笼洒下的红光不断掠过少女雪白的脸颊,她脸上鲜明而寂静,像古刹魔化了的神佛,一半邪恶一半慈悲。 阴欄芳侧头看她,微微失神。 “听过枉死城吗?”少女喘息声响起。 阴欄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挑眉:“这里是枉死城?” 少女为保存体力,一些废话能不回便不回。 “那我已死了?”阴欄芳茫然道。 “不,我们还没死。”少女笃定道:“只要逃出那个界碑,我们就都能活下去。” “是吗?”阴欄芳顺着她的目光看着前方看似不远却怎么也触碰不到的界碑。 他又收紧了几分手臂的力量,紧紧圈住少女。 “你说,不会丢下我,那我……便信你一回。” 这时,他们的前方又慢慢浮现出更多的黑影,那浓重成雾的屏障,仿佛要将他们的去路都堵死。 阴欄芳颦眉:“这些莫不是枉死者?” “他们不是枉死者,而是怨灵,由怨而生,由生气而涨。” “他们周而复始地生出,挡我等去路,莫是不想让我们离开?” “然,若我们逃不出,便会被它们汲食干净生气,变成与他们一般的怨灵,无记忆无人性,生生世世困于此处,只懂得汲食生气而存在着。” 听着她说话越来越不继,气息也开始紊乱粗重,阴欄芳实事求事道:“你背着我,只怕会跑得更慢,这样怨灵也会越来越多,等前路堵死,你便也过不去了。” 少女似顿了一下,但却没有迟疑,她道:“你会吹埙吗?” 阴欄芳神色一动,却没吭声。 少女听不到他的回答,以为他不会,便遗憾道:“枉死城的往生埙我逃之前拿到了,只要吹奏起它便可抵抗这些怨灵,然而我却不会吹,倘若你会的话,我们便可冲破怨灵离开。” 埙,阴欄芳自然是会的,可他心底总有一道声音在不断地提醒着他——不能吹、不能吹—— 这是一种毫无道理的预警,可阴欄芳却忽略不了。 好像若他答应了她,吹奏起了“往生埙”,他便会同时失去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 第四百一十章 主公,身死(五) 他的长久沉默让少女误会了,她小脸白渗渗的,但那双乌黑剪瞳却神彩光泽。 “我叫念白,你呢?倘若……倘若我们能够侥幸逃出去,我想要记住你。” 记住他?为什么想要记住他?就因为他那廉价的救命之恩? 阴欄芳被她背着,随着她奔跑而颠簸,这条“红路”上的风带着浓重腥气,呜呜空洞而刺耳的声响灌耳,他面色亦不好。 他微低下脸,视线低垂,他才留意到他的呼吸几乎紧贴着少女的玉白肌肤,上面挨着发际有一层薄薄泛黄的绒毛,看起来十分柔软粉嫩。 本不想回答的他,此时不知道基于是何心态,声音从少女颈后闷闷响起:“阴欄芳。” 他说这三个字时,时隔少女问话太久,再加上怨灵开始攻击,叫念白的少女一手托着他,一手挥臂掩面抵挡,那些怨灵虽无手无足,但身上的怨气却可幻化为削铁薄刃,一时之间,少女身上的血流得更多了。 少女很明显是个练家子,她脚力不弱,带跑带跳,哪怕背携着一个人,那也是比普通人跑起来速度要快上一些。 然而阴欄芳看了一眼前方的界碑,瞧起来距离不过百米,却又似在天边一样迟迟难以靠近。 终于,在疲于奔命的途中,怨灵像蜂涌的苍蝇越堆越密,刹时行如泥浆沼泽,少女念白失血力竭,脚裸一拐便摔倒在地上,阴欄芳也同时摔在旁边。 她撑起一臂偏过头,那张白得几乎像纸一样的脸上布满冷汗,她喘息不断。 “我、我已力竭,怕是跑不动了,你、你自己逃吧。” 阴欄芳爬了起来,被她背着跑了一段路程,他好歹也缓过气来,他就站在她前面,略有些古怪迟疑地看着她。 看得出来她体力尽失,再加上之前的伤势,只怕此时此刻她根本连站都站不稳了。 即便是他要扶着她一块儿走,两人这样的速度也只会最终沦陷在这里。 “一人生,总比俩人死好……”少女念白对着他洒脱道。 阴欄芳本也不是一个仁义慈善之人,想明白后他转身便迈步欲走,他身后静悄悄,唯有一道视线一直在跟随着他离去。 脚下的力道越来越缓慢,最终阴欄芳还是停下步,他转过身来,眸仁抑暗了一下,朝她走了过来。 见他表情有些不甘不愿地走回头,少女念白却笑了,姣好如月盘的小脸,哪怕失了血色,没了桃花冶艳,却依旧梨落溶溶,在枝尾树旁枝尾悠悠飘荡,曼卷轻飘,令人从心尖感到美好舒服。 阴欄芳看着她,黑琉璃般眸子转深,他不知道这世上存不存在为了符合另一个人审美而存在的五官面容,但看着少女念白的一笑一颦,他总觉得像一股清凉的泉水从他的心涧流过,不细品没什么特别感觉,只觉得不讨厌。 “我方才还在想,若你最终还是不回头我该怎么办,可所幸你没有给我其它的选择……” 她边说着边眦牙裂嘴地站了起来,虽勉强站了起来,但整个人却摇摇晃晃不稳。 阴欄芳直直地盯着他,同时也是不解地看着她,耳边的呼啸拉扯声更大了,像妖魔的尖叫,直刺穿耳膜令人头脑生生作痛。 时间已经迫在眉睫,恐怕如今是他想逃也不一定能逃得掉了。 “反正我也逃不掉了,你救了我,我还你一条命,倒也不算白白的牺牲……” 少女碎碎念的话令阴欄芳颦起了眉头,他心头顿觉不好。 只见念白倏地从袖中掏出一块尖锐利器便将自己的身上割去,顿时大量的血喷溅出来,不过眨眼之间她便如同一个血人一样立在那里,如此触目惊心。 阴欄芳呆住了,震惊不已。 他蓦然想起,她曾经说过怨灵是以人的生气而生,人的生气以血肉所铸,便是血为柱,肉为饵。 果然,下一秒本就躁动不安的四周一下到达了沸点,四周啸尖声音响起,阴欄芳只觉耳膜都失声了,乱哄哄的一团,所有的的黑影一下全部冲围住了她。 不过片息,她整个身子都几近看不见了,翻腾缭绕的黑影不断吞噬着她,她唯还露了小半张雪白的脸在外面,此时她已气色衰败如灰,却努力朝他的方向微笑着,嘴唇上下阖动。 “快、快走!” 如今的少女念白就像一块丢在老鼠堆内的腐肉,美味的香气吸引着越来越多的黑影划成一条条黑线围拢过来,眼看就要将少女整个掩埋住了。 而阴欄芳失神地回头看着身后已经清空通畅的路径,一直竟恍惚不已。 ……她竟为了让他活着离开,选择以这样痛苦惨烈地死在他的面前。 —— 被黑色的怨灵包裹住的少女闭上了眼睛,她像是被迫塞进一个蚕蛹之中,五感俱封,但却没有死,因为这只是一场由阴欄芳心所控,由她幻所变而成的虚拟世界。 先前两场陈白起并没有参与进来,当她施展麒麟瞳术时,仅为旁观者,但她发现仅凭精神力所幻化的世界根本控制不住阴欄芳这样本就拥有极高精神力的人,他总能从虚假中辨清真伪,毕竟一切都是假的,他依心而捕捉漏洞的话,她全虚假世界便会破碎。 于是,她只能真人顶上,如此一半真,一半假,人是真的,景是假的,相互交流是真的,情景与磨难是假的……这样才是将他彻底陷入她的瞳术,受她精神世界的禁锢。 但瞳术的时限禁锢却需要一定的条限,有拿情困,有用钱困,有用欲困,也有拿他心中所遗憾之事来困,但显然这些阴欄芳都没有,他无情无欲,无撼且过,心中难觅漏洞。 但也不能说他无坚不摧,现实中的事难以依人的想法来安排,但这个世界是陈白起造建的,她可以随意创造框架的起始、过程、结尾,如今阴欄芳就像被孙悟空画的那个金圈保护着的唐僧,外面的世界伤害不了他,那便让他自己打破自己的那一层保护膜出来。 她在等,他的选择。 许久了,她都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音了,整个世界死寂一般,她失望地想,或许阴欄芳这个人真的心硬如铁,少女念白的死于他而言不过无足轻重…… 然而,这个念头刚划过,她便听到一阵幽长穿走风穿巷的乐声响起……这是“往生埙”! 她感身压在她身上的厚重感越来越轻,直到重获光明,她弯了弯嘴角,笑了。 她感觉有人将这具虚拟千疮百孔的身躯背在了背上,托着她,然后一步一步朝着“界碑”走了起来。 —— 阴欄芳,你输了,可却也活了下来。 通过“界碑”的条限是,来时几路人,去时需相伴。 这个“枉死城”的设定可不是假的,人若死在里面,便是真的“死”了。 好在,他心留存一丝善意,择返而归,虽暂时会受到陈白起瞳术的禁锢,陷入副面状态昏迷不醒,但却于性命无碍。 —— 洛阳王城 陈白起猛地收回精神力,迅速连退好几步,而方才睁眼的阴欄芳的双眼一闭,昏倒了过去。 笪一惊,忙上前将人扶住,又将他的面纱摆正,方一脸嗜血凶狠地瞪着陈白起:“你对少主做了什么?” 看样子只要她一个回答不对,他便会立即冲杀过来,将她碎尸万段。 陈白起此时脸色也不好,但有夜色的掩护倒也不太看得出来,她花费了大量精神力来施展麒麟瞳术,或许在现世不过才一秒,但在精神世界内却是几个轮回了。 她目前的真实状态不能让笪看出,否则不能用巫医技能的她,只能任人宰割了。 “你们不是说我的是巫族的人吗?自然是施展了巫术。”陈白起随便扯了个谎。 见果然震摄住了笪,但她又担心狗急跳墙,又补充一句道:“但我并不打算要他的命,毕竟杀了他得罪了整个阴阳宗于我并无好处,你若想要让他活,最好立即回去喂他一碗热酒,再将犀角香点燃熏上半个时辰他自便会醒。” 见他不信,一直冷冷地瞪着她,陈白起凉凉一笑,摊手道:“你可以不信,若你觉得拿我的命能抵过你主人的命,不妨先杀了我,再慢慢去救他,你也知道我手上还是有些本事的,如果你不怕耽误时间,觉得能轻易拿下我的话,我们不妨来过过手。” 听了这话,笪脸额头青筋使劲跳动,自他知道此女为巫族之人,心中便生了另一层的忌惮。 他看了看昏迷过去的少主,他面色倒是如常,呼吸匀称自然,就像是睡了过去一般。 “倘若少主没醒来,我笪与阴阳宗阴氏三百弟子必与你不死不休!”撂下句狠话,终于他没有犹豫,收起枪,背起阴欄芳便迅速离开。 而陈白起等人一走,便吐出一口血来,她啧叹一声:“险些没憋住啊。” 这是她这一次施展麒麟瞳术引魂入境,阴欄芳的精神力十分坚韧,亦很强大,非一般人可比,她甚至不能强行施加幻境惑他心智,只能循循善诱,找出他的弱点攻克。 她设的第一个突破点,便是他的情感。 无论是哪一种情,无论对象是男是女,只要动了侧隐之情、喜爱之情即可。 但没想到在瞳术中,他的主控力更强,一旦他察觉到异样,她便毁掉那一个小世界。 她能控制场景,但却不能控制他,他的一切选择皆由他本心。 好不容易,她舍弃了自己,弄得一身惨烈才撬开了他的心防,这期间她并非是毫发无损。 所以这场博弈中,阴欄芳是输了,但她也没赢。 她掏出块帕子擦了擦嘴边的血,又拔了口血瓶喝下,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初连喝一瓶“小型生命药剂”都要深思熟虑的“穷人”了,所以没必要太节约。 —— 血瓶下去后,陈白起脸色才好些,但精神力被消耗大半的后遗症却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她目前这种状态不适宜再待在这王城中搜索了,方才那个面蓟“奴”字的青年带着阴欄芳离开,说不准会去通风报信,若她继续留在这里,只怕会等来另一波的围剿。 可没等她要走,系统却发出了紧急告示——友军“狗剩”目前需要我方支援,是否选择即时传送到其身边,好,我去/不,我考虑一下? 咦? 陈白起脸上茫然一闪而过后,便是满脸惊讶表情。 难道系统升级了,现在做个友军任务竟然还可以进行远地传送?! 从来没有尝试过传送到任务点的陈白起心中免不了好奇,她考虑了一下,还真不能弃友军于不顾,于是她选择了——“好,我去”。 第四百一十一章 主公,身死(六) 在陈白起接受任务后,前方地面凭空拉开了一个人高的传送门,门呈长方型,鎏金华美裹边,内闪着耀眼蓝色光芒。 她咽了下口水,视线朝门内探了探,却什么都看不见,内里就像一个蓝色的漩涡黑洞,没有任何具象景色。 这走进去会不会就此人间失踪呢?从来没有试过“传送门”功能的陈白起心头有些打鼓。 踌躇了一下,陈白起还是试探性地踏入一只脚,只见下一秒人便毫无预兆地被吸了进去。 一个天眩地转,她意识被抽取了出来,只见面前的一切画面呈停滞,她看着系统界面下传送条一点一点满了,下一秒,她蓦地一睁眼,人便已经稳稳地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地方温度极低,像阴凉之气从脚底直钻入人的四肢百骸,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应该是一条地道,四周昏暗狭窄,一道石道两侧开着水渠,浅急的水流刷刷地流动着。 这用石头砌成的半圆地道十分阴凉,空洞而幽寂,一点点、哪怕踢到石子的声响都能传荡得很远很响,墙壁上挨近水的位置长满青笞,顶部也能看到一些成片的黑色污渍,看起来这个地道也是个历史悠久的存在。 一传送到点,陈白起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打斗的声音,她顺着声音快步上前,一个拐角便看到了“狗剩”兄的身影。 他如此的状态不太好,身中数箭,胸前的衣服都被血污红了,但脸上却没有多少变化,就像戴了一张假脸一样,唯有嘴唇煞白,而他左手被一条锁链套绑住,令他的动作受限,只能在一定范围内躲闪,他如今只能凭单手挥剑格挡从墙中机关射出的箭矢。 眼看他挡下了前方筒孔的箭矢,但却避不开右边一支快箭射来,她飞快从“系统包裹”内取出一个大盾,这个大盾是系统奖励,她一直没甚用处,但由于系统商城的收回价钱也低廉,她倒也没有拿去卖钱,如今倒是派上用场。 名称:重盾 等级:20 装备要求:力量47 属性:物理防御+33,格挡率+23% 她将半人高的重盾哐当一声取出,这个重盾果然不负它“重”的这个名称,她拿胳膊与整个身躯抵着也只能勉强撑住得不倒。 陈白起苦下脸,在吞了一瓶“英雄药剂”后,她才将它套在手腕上,冲身挡在了“狗剩兄”前面。 “狗剩兄”自然是意外的,见到此处还有它人他惊讶了下,大腿再中一箭,可他也不傻,对方举着重盾挺身而出,他自然看得出来对方是来救他的,于是两人便借着重盾的掩护蹲在墙角,只听着箭矢叮叮叮地射在重盾上,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 有了“重盾”来挡箭,两人皆缩在一块儿,“狗剩”兄这时终于有时间来喘口气了,他被地道的机关弄得狼狈不堪,侧过头,舐舔一下干燥的嘴唇,半是感激半是疑惑地问道:“不知这位女侠是?” 陈白起手上绑着重盾,每一箭射出撞到盾上,都让她的手臂一阵发麻,听到“狗剩”兄的问话,她忍耐着痛苦的感觉,随口道:“我是你妹。” 狗剩兄一愣,满脸惊讶,他道:“可我妹不长这样。” 他刚语讫,陈白起便是一口血喷出。 妈蛋,竟然被震出内伤了! “狗剩”兄瞠大眼,心想,我受如此重的伤都没有吐血,你怎么倒是先给吐上了? 转而他又想,这人想当我妹想疯了吧,他不过质疑一句,她便心伤吐血,倘若他方才直接否决,她岂不当场休厄生亡?! 他忙道:“你别激动,你说你是我妹便是我妹吧,凭你救我一命,往后我便认你为干妹妹。” 陈白起听了这话,便知他是误会了,她淡定地擦了擦嘴角的血。 “我是蓉嫂。” “狗剩”兄半天才反应过来:“……蓉嫂好似不长这般吧?”瘦黑挫才是她的标配吧。 “易容了,你不也是吗?”陈白起斜目睨他道。 “狗剩”兄见她眼神笃定坦然,暗忖,看来她早就看穿了我的伪装,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罢了。 “你比之前倒是年轻好看了许多。”他笑了笑道。 陈白起却道:“我都坦诚相见了,你什么时候揭下伪装,一现真容?” “狗剩”兄打哈哈:“此等危机时候说这个好像不大合适吧。”他干巴巴地转移话题:“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个塔盾,不对,你是怎么下得这皇陵地道?”他忽然察觉问题,一脸讶异。 皇陵地道入口十分隐秘,并且无特殊的三柄日、月、星钥根本就打不开,如今三柄钥匙皆在他一身,她又是如何进来的? “这里的皇陵地道?那你来此处做什么?你的任务莫非与这皇陵地道有关?”陈白起反问。 “狗剩”兄看着她,她也看着狗剩兄,从对方的眼神中,他们明白显然对方都没打算回答自己的问题。 “你总不能让我白救你一次吧?”陈白起不满道。 这个“狗剩”兄当真是狡猾得一匹,不该透露的当真是守口如瓶。 “狗剩”兄长叹一声,一手撑着重盾上,替她卸了部分锐器震撞的力量:“你不该来的,一会儿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护得下你。” “此话何解?” “狗剩”兄见机关的攻势已停,便撑着盾站了起来:“这地道暗藏上百种机关,令人防不胜防,我如今身受重伤,自身尚且难保,虽不知你用何种方法入了这皇陵地道,并安然到达地道中段,但前路只会更加艰辛。” 系统:主线任务——地道英雄,帮助友军顺利到达目的地,接受/拒绝? 任务奖励:传送门*1/隐匿丹丸*1/易容丹丸*1(三选一)。 传送门:在已下载的“区域地图”内选择传送点,便即可传送至目的地。(品级:稀有,一次性消耗品) 隐匿丹丸:服下此丹可消匿行踪,遇水则溶,遇烟则化,遇土则遁。(品级:稀有,一次性消耗品) 易容丹丸:可任意改变自身面貌,十个时辰时效。(品级:上等,一次性消耗品) 这次的任务奖励都是些特殊物品,但这三样于陈白起而言都挺实用的,可最终只能从中三选一,这便让她难以抉择了。 鱼,她所欲也,熊掌她亦所欲也,当二者不可兼得的话,她取……传送门吧。 在接受了任务之后,她才回应“狗剩”兄,她含笑看他:“我能来此,自有我的倚仗,不如你与我谈个交易如何?” “狗剩”兄看了她两眼,没有一口答应,只道:“是何交易?” “我替你扫清前方的机关陷阱,送你安全到达,你则告诉我,你究竟来这皇陵地道所为何事。”陈白起道。 “狗剩”兄诧异地看着她,似不相信她有这么大的本事,但又觉得她既能撂下狂话,总归不能是拿他来戏耍着玩吧。 他眸熠若阳,带着认真道:“你为何定要知道这些?我可以告诉你,此事与你齐国无关,亦与你齐国无害,实乃我魏国私事,你不必牵扯进来。” “想来这件私事于魏而言十分重要吧,否则在这样起兵攻掠的关键的时刻,不留你这样的人物在军中谋事,而被派遣出来行细作侦察之事。” 狗剩兄许久没有回话,只笑了声:“我并非什么重要人物,你太看得起我了。” 陈白起也不与他辨扯这事,普通的人可没有那样的本事潜入王城而又没被人察觉,尤其是这几日王城戒备更为森严,还有一个阴氏少主坐镇,而他又懂易容,武功路数高超,如此有智有谋的人,她就不信他真是一个默默无名之人。 她用一种传销的口吻道:“你应该也知道自己目前的情况,即便是你拼上了性命也走不了多远,怎么样,要不要与我交易?” “狗剩”兄道:“你当真是齐国大谏陈焕仙的人?” “自然。” 他回想了一下,面上漾起一抹笑,他道:“好,我便告诉你,我是来找人的。” 陈白起立即道:“何人?” “南诏王。” 陈白起一愣,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南诏王?为何南诏国的国主会在洛阳王城?” “狗剩”兄沉吟了一下:“此事说来话长。” 陈白起看他讳莫如深的样子,便知道他不会再透露更多详情,便猜测道:“是否与巫族有关?” “狗剩”兄抬眼,当真是吃惊了。 这小姑子倒是消息通达,连这种事情都知道! “你再多讲一些,我替你碾断了这条索链子,再替你上些药。”陈白起从兜里掏出瓶瓶罐罐,拿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等着他的决定。 他一只手被一条铁索拷着,另一头嵌入墙体,目前拽拉抽扯都不行,他的刀又卷刃了,更是不经事,他想逃脱要么找到机关自动开锁,要么断掉手臂断尾求生。 这两样要么危险,要么耗命,都非上上之举。 他的困难如此显而易见,而陈白起的趁火打劫也是如此显而易见。 “狗剩”兄嘴角一抽。 很好,很有发灾难财的奸商风格,真是白瞎了她那一张欺世惑众的佛系脸,内里却是切开黑。 “这条铁索链子即便是拿刀砍也非易事,更何况你的力气根本也砍不断它。”“狗剩”兄事实求事道。 “试试就知道了。”陈白起喝了“英雄药剂”后力大无穷,她举起重盾,对着垂甩在地面的铁索用力一砸。 当即地面与墙壁都震三震。 但铁索链没断,她又再举起,用力一砸。 如此两三下,绞在一起的铁索终于变型断开,陈白起放下重盾,抚了一把额上的汗,拿眼去看已经目瞪口呆的“狗剩”兄。 “这个就算是先让你看看我的诚意。”她抿嘴一笑。 “……这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 最终“狗剩”兄还是默认了交易内容,陈白起一边给他上药,一边缠着他讲南诏王的事情。 “你既知道南诏王,也知道巫族之事,想来对于南诏国当年与巫族反目成仇之事有些了解,我便不讲这些,讲一讲后续。在南诏国巫族根本就没有容身之处,他们十二支族群失散,一度隐姓埋名逃亡于各处,由于巫族的人天生便有神通巫术,这些神通巫术涉猎十分之广,可驯兽与家畜,可臂力无穷箭术超群,可耳聪目明四通八达……这些人想要获得权势之人的赏识是十分容易的。” “这样说来,当初流亡于九州的巫族人,此时只怕早已在各国位极人臣了。”陈白起若有所思道。 “没错,巫族的人与我九州人外貌相差无几,经过几代人下来,知道与不知道的都换了不知道几批,如今谁也不知道朝中究竟谁是巫族人。” 陈白起颔首,她道:“想来魏国内也潜伏着巫族的人吧。” 她看了一眼“狗剩兄”的反应,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又接着道:“像你说的,巫族人天生神通,按理来说魏国招才纳贤,又何必计较出处,更何况经过这许多年,巫族人早已融入九州。” “异族始终是异族,你以为他们会真心将别国当成自己的故土?”“狗剩”兄此时的表情冷漠,双眸像漆黑的深潭,直淹得人无法喘息。 陈白起转开眼,她道:“南诏国与巫族世仇已深,如今你们秘密来找南诏王,莫不是因为巫族有变,他们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魏国?” “狗剩”兄吸了口气,不得不感叹一声:“你很聪明,只是在下却不能透露得更多了。” 她不是聪明,而是她早就与巫族的人打过交道,并且从他们那里大概知道了巫族的复仇,也洞中窥得些皮毛内容,因此结合他的言论便有了这样一番推敲。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主公,身死(七) 陈白起如今心中就像一只爪子在挠,她抓着他的袖子,双眸黑白分明,带熠光道:“最后一个问题,南诏王为何不在国中,反而会来了洛阳,南诏国王不存位,如此风风沸沸的事不可能不透露风声于四野才对?” “狗剩兄”被她“一个问题”,却需“多个回答”给弄得有些头痛,他想拽回自己的袖子:“慎言谨行,逾越了界线,我的嘴,你的耳,可都不是什么好事。” “你也讲了,你的嘴,我的耳,我只入不出便是了,自逾越不了界线,我可以向你保证。”陈白起举起三根手指,抿着唇,一脸正色。 “狗剩”兄被缠得没法,要说但凡是个汉子这样磨叽纠缠,他自然是面冷手硬,二话不说,但偏偏是个软妹子,还偏生连着他欠下的恩情债。 “妹子啊,觉着我们这样的亡命之徒会相信一个活人的保证?”他乜着她,口气古怪。 陈白起反驳:“可我觉人无信而不立,哪一种人行走世间都不能忘本忘义,尤其是救命之恩这等大事。” “狗剩”兄发现论口才与急智,这世上怕难有人能与她一较高下,哦,忘了还有一个急辨智才的“陈焕仙”。 这两主仆有时候简直像得跟一对同胞兄妹似的,看着她,他有时候都弄不清是在跟谁对话。 他长吁短叹道:“我这认下的是个什么样的干妹妹啊。” 干妹妹? 他莫不是将先前的话当真了? 陈白起眼眸一转,便抿着笑,眸如星月,唇如涂蜜道:“既是兄长,那就一个问题,你便应了我吧。” 她觉得可以顺竿子往上爬,很明显系统提示,他对她好感值起始很高,虽不知原由,但这个数据十分利于她便是。 “狗剩”身躯一僵,只觉被少女温软的嗓音喊着“兄长”,浑身不适应,以往他好似没有这毛病。 他看向她,眸海起鳞,浅浅叠波:“你好似对南诏国的事尤其感兴趣?” 陈白起面无异样,心下却一咯噔,想着这个问题可得好好思量一下,毕竟答不好容意错失机会。 她张了张嘴,脑子转动极快,道:“既然要护送你完成任务,自然不想一路上糊里糊涂的,况且人……皆有好奇心,我曾读过一则太古妙记,巫族自何处来尚未有定论,太古洪荒却有记载,巫人相信万物有灵,而且可以通过精神感召祖巫妖王降临,并能召唤各种生灵助战,修行传说中的通灵术……”她顿了一下,忽然觉得对“巫族”的描述怎么与她的巫医职业如此相似,这事她之前倒没有深思过。 她停下来,余光才察觉“狗剩”兄似听得十分入神与震惊,显然她讲的这些已超纲,他根本不了解巫族的这部分内容。 也对,巫族一向神秘,即便是南诏国的人都对他们的存在感到神乎其神,摸不着边际,讲不出头道,更何况是他们九州的人,只怕了解得最深的内容也不过是南诏国与巫族反目成仇的纠葛。 “你说你是看到一则太古妙记,在哪里,你带在身上吗?”“狗剩”兄回过神,便抓着她双臂连忙问道。 陈白起哪里是看到什么妙记,这些内容是她完成了与巫族相关的部分主线任务后,系统解锁的对“巫族”的篇章定义。 陈白起摇头,她拉下他的手,决定舍着孩子套不着狼,她放轻声线:“没带在身上,等以后我回去寻着便借予你,如今巫族之事确为奇妙,我心中好奇一二便不免多了些询问,如今你可愿告诉我?” 这话利诱的成份有点大了。 “狗剩”兄发现这小姑子想利用别人时,特别能忍,惯有的高风亮节可抛可弃,一下便能软得令人心酥,明明不属于那种娇美软嗔的美人,却偏能在不经意间撩动人心波。 他不觉抬起眼细细地盯着她,只觉她的眼中仿佛盛有光,那道如烛火摇曳、如水中晃月的光让他神色恍惚,智理走失。 他心中仿佛有一道声音在说话——这人是我认下的妹妹,她救过我,又这样尽心尽力地帮助我,我不该怀疑她,既然她都这样求我了,我为何不告诉她…… 神使鬼差,“狗剩”兄开口道:“十几年前南诏国皇室倾轧内乱,先王子嗣互相残杀,所剩无几,为保住他剩下唯一的血脉,便将人秘密偷送走了。而如今在南诏国被挟软登位的并不是真正的南诏王,他并非真正的白马血脉,而真正的那一位可能就在这皇陵地道中。” 陈白起对他动用了麒麟瞳术,眼下“狗剩”兄既疲惫又虚弱,再加上他对她不算太抵抗,她方以诱导的方式令他吐露真言。 陈白起讶异:“王不是王……一个假的是如何继位的?其它人难道能不知道?” 若说一生下来便将人换了,就像狸猫换太子这还算可行,可中途突然换上一个假王,这要怎么操作? “他不过是一个早就训练好的傀儡而已,顶着的是白马子啻的身份,是南诏国的先王安排的一步棋子,待真正的白马子恭回归,他自然便没有了用处。” 哦,原来是得到官方认证的暗箱操作。 “这样讲来,南诏国如今的处境亦不大好吧,先王逝世新王始终不曾归位,一直将人搁在这皇陵地道中……莫不是中途出了什么意外,所以人才被困在了这皇陵地道?”她推测道。 况且藏人就藏人吧,这都藏地底里去了,这是往死里藏啊,他们在防谁,南诏国皇室中人,还是说巫族? “是软禁还是保护,需找到人一探究竟方知。” “倒也奇怪……凭巫族这些年来积累的力量足以在南诏掀起涛天风波,尤其他们对南诏国皇室知根知底,但为何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动作,反而做着许多事情都畏手畏脚?” 方才他讲,南诏国皇室曾出现过重大变故,若一心复仇的巫族怎可能放弃这大好时机,然而事实上,那个假南诏王安稳坐于王位数年了,而巫族却不曾对他与南诏国动手,这实属不正常啊。 “是不是巫族还忌讳着什么不得不暂时按捺住复仇的步伐……”她知道巫族为了复仇私底下做了许多事情,可有必要吗?为何定要复活巫祖巫妖王才能达成目的,按“狗剩”兄所言,巫族的人数虽少,可每一个拎出来那都是人尖,擅精巫术,千里杀人都不费事,但为何经过几十年布局难不成还搞不垮一个边陲荒夷的南诏国? 之前她对于南诏国的事情并不关心,所以没有深思过其中缘由,现在想了却又觉得讲不通。 忽然她想起什么:“你来找南诏皇室后裔,便是为了牵制巫族,可他区区一人,即便拥有南诏皇室血脉,对上那又有何用?难不成这里面还有其它原因?” “狗剩”兄停下了一问一答的模式,他双唇抿着,并没有回答。 陈白起虽心急想知道答案,但她也并没有催他。 她对他控制力度比较轻,一来他眼下身体较弱,二来……她眼下精力也不济,所以一旦触及他的底线边沿,他便会停下来权衡一下。 最后,“狗剩”兄还是道出:“巫族能力超群,然却甘心一直隐世埋名,世世代代奉南诏王族为主,并非巫族的人有多忠心仁义,皆因白马皇族血脉对巫族的人有控制之法,巫族若想彻底摆脱白马的控制,要么借它人之手杀光南诏国白马皇室血脉,要么便需要召唤巫妖王……” 他讲到最后一个字,神色一滞,眸眶一瞬瞠大,一直被牵扯的神智回归,瞳仁紧了紧,脸色遽变。 陈白起与他一直面对面,自然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神色,然而她却没有动作。 “狗剩”兄眸中赤红一闪而过,一掌便掐住陈白起的脖子,将她拉近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陈白起心底讶了一下。 他自行脱离了瞳术控制,方才的话只怕是触及到他底线内容了。 不过已经获得这么一件有价值的信息,她也觉得差不多了,但同时她却愈发怀疑起“狗剩”兄的身份了。 她脖子被人掐住,呼吸不畅,好在“狗剩”兄也没有打算下死手,所以她没有慌,只适时地露出难受的神色,不解地挣扎道:“你这是怎么了?你放开我……莫不是方才那些箭中暗藏有毒,让你神智混乱了,你快放开我,我还认不认得我是谁……” “狗剩”兄沉定着视线,瞳仁内像死潭一般平静,辨别她话中的真假,却见她对他不躲不避,小脸气鼓鼓地,透着红,子乌双眸蕴着光,透着灵气,不见任何晦暗阴霾之色,好像真的在担忧他的状况一般。 她的演技不行,全靠睁着一双天生无辜的眼睛说瞎话。 慢慢地,他松开了手。 “咳咳……”陈白起抚着喉咙,下意识退了一步。 “狗剩”兄面上阴戾的神情渐渐悄失了,他盯着她沉吟片刻,方道:“或许我是真的中了迷魂药了吧,抱歉。” 方才的事他分明还记得,只是有那几分不由自主,他见识过其它用药来控制人的手段,全是神智皆失,毫无记忆,如同傀儡木偶。 他方才虽然情况有异,但又不像是中了迷魂术……只能说,面对她,他总是容易被她影响,而放松该有的警惕之心。 他打量她,这小娘子模样的确不错,如风如诗,经得起摧残也经得起细读。 但说有多倾城倾国,有多智冠天下,倒也没那么夸张,可为何他一见她便有种一见如故,交谈甚欢的感觉呢?他对陌生人,可一向没有这样的感觉……难不成,这便是诗经上所书——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他摇了摇头,垂下眼帘,感觉太阳穴一阵一阵地涨痛,他能感觉到他目前头脑有些昏沉压抑,不知是因为受伤的缘故,还是待在这阴湿昏暗的地道太久的缘故。 陈白起不知“狗剩”兄的心思偏了,她见他好似平静了下来,便挪前一步,试探道:“你可别再疯了,我这里有一颗药师炼制的药丸,可解毒,还可让你没那么虚弱……” “狗剩”兄视线上移,便见她递过来一只白嫩嫩的小手,掌心放着一颗圆滚滚的褐色药丸子。 “狗剩”兄:“……” 他刚还掐了她,她下一秒便给他送药,难不成这是要以德报怨?还是说,她打算毒死他? 陈白起见他没动,只神色莫测地盯着她的掌心,于是,她也举着手没动。 知道他心底估计还是在怀疑她,不过他没确切证据,眼下又需要她的协助不好继续追究下去,以免撕破脸皮。 而陈白起本来也没打算好好地医治他,毕竟他如果伤势大好,那么她的用处便会显得没有那么重要,再加上他内力高强,也并不存在什么性命之忧。 可方才自己趁虚而入,从他口中撬了不少有用信息,又兼有利用他对她的些许好感值,眼下就权当补偿他。 两人僵对一会儿,“狗剩”兄终还是捻起那颗药丸,张嘴一扔咽入了腹中。 “我与你讲的那番话,已算逾界,最好如你所保证那般,只入不出,否则……”他说到一半,便拿眼看她,没将话讲死。 但其中的意思却很明白了,不想死的话便不要掺手这其中的事情,这是他的好意,亦是劝诫。 陈白起一脸莫名,她小声道:“这南诏国与巫族之事,我既管不着,又与他们挨不着亲,自不会无故去凭添麻烦的。” “你可有姓氏?” 陈白起看他,心中嘀咕,嘴上道:“主子赐姓陈。” “那陈蓉可是你真名?” “哎?……是。” 这话题,怎么一下转到这来了?陈白起就差没直接将这句话摆在脸上了。 而“狗剩”兄却有他的另一番思量。 第四百一十三章 主公,身死(八) 见她眼下一副沉默安静的模样,“狗剩”兄也摆不起脸色了,他长吁一口气:“本不想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但偏偏事与愿违,最终需得靠你方可达成任务。” 他话音刚落,系统便响起任务提示音。 叮—— 系统:主线任务——“援救”,协助友军找到南诏国皇室血脉白马子啻,并成功将他带出皇陵地道,接受/拒绝? 陈白起一瞧这任务与她打算做的事情恰好顺理成章,相当于白捡了个任务得奖励,正打算颀然“接受”时,任务提示音又再度响起。 叮—— 系统:主线任务——“抹杀”,协助友军找到南诏国皇室血脉白马子啻,将其存在湮灭于世,令其埋骨于皇陵地道不为人知,接受/拒绝? 注:主线任务“援救”与主线任务“抹杀”可二选一,拒绝的主线任务不会降下惩罚。 陈白起有几分愕然,这次竟同时发布下两个截然不同选择的主线任务! 任务走向很明显是两个极端,结果径渭分明,以她对系统的了解,这是出现了阵营或者大方向决择的分水岭,她眼下需要自行判断抉择。 60s……59s……58s…… 而倒计时却开始了计秒,供她考虑的时间只有一分钟,她一时颦紧了眉头。 —— “你怎么了?何以脸色忽然如此之差?”“狗剩兄”问道。 陈白起抬眸看了他一眼,那一刻的眼神……“狗剩”兄也不知该如何细致形容,但莫名令他心口一跳,平添涟漪。 他怔愣一瞬,便旋开眼,抛开心中杂念,便听她淡声道:“无事。” 他又忍不住看她,只见她眉眼秀雅明丽,笑容有几分恬静与温暖,仿佛之前的异样神色全然不曾发生过。 “这皇陵地道当初修建时特请鲁班弟子前来布工,前后费时数年,暗备上百个机关,一踏触地面、墙壁便会被射个千疮百孔,你当有何法子硬闯过去?” 陈白起虽表面无异,实则心底仍有些心不在焉,她道:“我知道了。” 40s……39s……38s…… “若用石子探路只怕不行,那机关着力点难以准备捕捉,若是不慎漏了,反而容易着道。” 陈白起颔首:“我不懂武,你所用的方式并不适合于我,我亦没此打算。” “狗剩”兄闻言方缄默下来,他背于看着她,退开位置,看她是何打算。 27s……26s…… 陈白起耳边的倒计时有序不紊地进行着,她沉着神色,摊开手掌,只见掌中繁复的阵法流转交叠,咒纹萦绕,一直在沉睡之的蛊王被她召唤了出来。它似刚醒,身子一耸一耸地,愈发晶莹剔透,摊在她掌中便像个粉玉团子似的,软糯可爱。 陈白起垂睑,轻轻触摸了它的触角一下,然后看着前方,用心音吩咐:小蛊,召唤些“口粮”来替我开路。 蛊王缓缓地睁开了眼,舒展地动了动头上的触角,它已开灵智,可与主人互通心声,亦可用意念趋驶。 听了她的吩咐,它没有裂口的位置一下张开了一张大嘴,洞口漆黑像无底漩涡,一圈圈无声音波扩散开来。 这些音波虽说无声,但通过脑电波传送,却是有一定的刺激作用,陈白起身为蛊王的主人自然有特殊,不受侵害,可“狗剩”兄却觉得头脑一懵,像被人拿个锤子狠狠地敲了一下,他感觉耳心发堵,太阳穴涨涌不已,于是他连忙捂住双耳,满头冷汗。 根本听不到声音,这表示这样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他难受地咬牙呻吟一声,而陈白起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他的处境,便让小蛊越过了他去。 如此“狗剩”兄才得以解脱,他虽不知具体发生何事,却能猜到此事与陈蓉有关。 他的位置偏后,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大约看到陈蓉掌中托着一物轮廓颜色。 当他看到陈蓉掌中蜷缩一团的“小蛊”时,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只觉这只软体的虫子模样惊奇,颜色古怪打眼,竟有几分熟悉感,但具体在哪里见过,却又是不怎么确定。 他一面思索,不多时,地道各处传来稀稀簌簌、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之中越聚越多,由细榍的微小声音汇聚耳力能闻的程度。 “狗剩”兄瞳仁一紧,猛地朝脚下一看,霎时表情整个滞住了。 只见一群黑色如毯的蛇虫鼠蚁快速擦过他的脚边朝前涌去,他浑身鸡皮疙瘩一起,下意识想避开躲远,却无奈地发现他的前后左右根本无地可着,这一脚只怕稍微一挪,会踩中这些不知何处汇集而来的“过路之客”。 “无须害怕,站着别动。” 温和淡定的女声恰好出声安抚下他紧绷的神经。 最终,他只能忍住浑身上下的不自在,摒住呼吸站立在原处。 “这、这些……你是怎么办到的?” “不过一些控蛊手段。” 蛊? “狗剩”兄看着她挺直淡定的背影,隔了一会儿,他听到前面传来一声:“跟上。” “狗剩”兄回过神,便见脚边那些蛇虫蚁蝎类的阴暗生物像一支军团般将漆黑的地道裹了起来,一路铺天盖地席卷而去。 “狗剩”兄说实话,也算是一个见多识广,见过大世面的人,但眼下看见这既恶心又震撼的一幕,还是有些目瞪口呆。 “它、它们能听……你的指挥?”他口气复杂地问道。 陈白起似笑了一声:“这些渺渺生物尚无生智,自不能通语,它们只会受本能所趋罢了。” 惧怕,最原始的本能,她办不到,小蛊却可以,如猛虎下山,万兽皆畏。 这条皇陵地道开辟建造至今数十年,地道中繁衍生存着的阴系生物要多少有多少,随便一召从犄角旮旯冒出来的数量便是成千上万。 它们像蠕动的黑色毛毯在地道内爬行,替他们在前探路,触发任何机关都伤不着,他们则在后面则捡着便宜伺机行事,这一路,竟真的安然无恙地走到目的地——明月心。 听着前方传来哗啦啦的水花声音,两人停了下来。 她问:“到了?” “狗剩”兄掏出一块皮制地图摊开,尔后,颔首:“应当是这前面,前面便是那白马子啻所处的位置——明月心。” 陈白起见是如此,便让他先上前去查看,而她则慢行在后。 “狗剩”兄对此没有异议,他有些发寒地越过让出一条道的“黑色毛毯”走到前方。 待他先行后,陈白起便弯腰将蛊王放下地。 它用圆溜溜的脑袋轻轻地蹭了陈白起的手掌一下,才慢吞吞地爬了过去,来到那一群蛇虫鼠蚁前,它倏地口张一丈,那黑巍巍的洞口如同漩涡一般产生巨大的吸力,将地道内全部的阴系生物全部都吞入腹中了。 这时“狗剩兄”终于想起什么,他回头,刚好看到蛊王入食收口的画面,他表情停滞了片刻,看着已饱腹变大一倍多的蛊王时,方诧异道:“蛊王?!” 陈白起没想到他会回头,她听到他的话,表情有些意外,没有吭声。 而“狗剩”兄说完,便第一时间去看她表情,就知方才他没猜错。 他是如何知道蛊王的?不对,小蛊如今的模样与当初“蛊王”时早已有了区别,一般人不可能认得出来,除非他曾见过。 可“小蛊”她只放出来过一次,之后很长一段时日它基本上都在沉醒,她甚少带在外头。 难不成他是在刺客盟的十二城主手中见过? 也或者,她与他应当是见过的,在六国同盟的宴会上,哦,当她还是“陈焕仙”的时候,那时宴会上见过“小蛊”的人可也不少。 果然,他下一句便应了她最后的那个猜测。 “蛊王不是被陈焕仙收服了吗?为何会在你手中?它真是蛊王?”他问这话时眼睫半敛如镰,眼神有些锋利。 这蛊王的变化有些大,他一时还真没认出来。 陈白起一时哑声,半晌,才组织起语言:“这是大人……他送我的。” 听到这话,“狗剩”兄笑了一声,有些凉:“送你?你可知蛊王何等珍贵?你与他究竟是何关系?” 莫名地,“狗剩”兄心底对某个猜测感到不豫,男女之间赠送如此珍贵之物,除了亲密无间还有哪种可能。 “……我是他妹。” 啊? 他一愣,一时没想过这个答案。 “为何从不曾听他提……”他下意识接口,但又很快嘎然而止,他咽下话后,便干干转移了话题:“亲妹?” 而陈白起倒没漏听他的话,心中愈发肯定这个人肯定跟“陈焕仙”是认识的,可惜她看不到他真容,名字也是假的,假名的话,系统也是查探不到资料的。 “自不是认的,但我们兄妹之间因为一些往事牵扯一向不为外人道,所以甚少人知道。” “狗剩”兄听两人是亲兄妹,再一看她面容,倒是越看越与“陈焕仙”相像,那鼻子、那眼睛,连气质都同出一辙,叫人心生欢喜。 当真是兄妹啊。 “狗剩”兄想到这,弯唇一笑,目盛炬阳,生亮:“你们兄妹……都叫人惊奇啊。” 陈白起不知为何觉得他好像一瞬心情好上不少,她眨巴一下眼睛,弯腰将袖袍一卷,便将地上救抱的小蛊收回袖中。 她装样看了看四周,走至他身旁:“现在如何找找人?” “人便在明月心。”他道。 他们再往前是一片环型的瀑布,视野也一下便开阔起来,明明是洞底,但上方却有光束照射进来,让洞壁一下便不再阴凉幽黑,而是陡峭嶙峋,高岸巍峨。 外面应当是天亮了吧。 这地底挖通连接此处,上方洪流直冲而下,珠花迸发,激起像轻纱般的雨障,烟云轻飘,而湖心中央处有一间茅草房,四周白茫茫一片,显得格外幽静。 他们如今站于高处,俯视下方,只觉那茅草房建地如一弯月,盛落于圆满的湖水之中,倒是应了“明月心”这个名称。 “人难不成在那间房中?”她问。 “此处再无它路,人除了在屋中,不作它想。” “那要如何过去?”陈白起偏头问他。 这四面都是渺渺的水,她可不会飞,可若是泅水……之前在地上便碰上那么多的机关,若在水下,只怕会更惊险。 “这本是我的事,剩下交给我便好,你在此处等我。”“狗剩”兄说道。 便在他欲飞身而去时,陈白起眼明手快地一把抓着他的手:“我与你一道。” 他停下动作,转过头来。 “说好的,我帮你找到人。此处诡异,带上我,或许关键时刻我还能帮上忙。”她真挚道。 “狗剩”兄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笑了一下。 陈白起看他,她发现自从他知道她与“陈焕仙”是亲兄妹后,便老爱对她笑。 “那失礼了。” 他低声说完,便一把揽过她的腰,抱着她一起一落,点水跃过湖水停靠在了茅屋前。 放开她后,他让她在原处待着,又道:“我先去探探。” 他迈步上前,没走几步,忽觉眼前一片刀光剑影,他嘘眯起眼,只觉冷利刀锋旋斩而至,一错身便分生死,他立即退后一步,正要反击抵抗,便发现眼前一切无恙,仿佛他先前的感觉不过是臆想。 陈白起拉回他,道:“有阵法。” 他反手回握她:“阵法?” “嗯,但这个阵法不算难,月心日满,水生阴,日生阳,铁戈金马,是个天然凶阵。我先去破了它,你便可进去了。”陈白起道。 “你竟也懂阵法?”他怔然。 她想,说懂也懂,说不懂也不懂,这要看怎么个懂法了。 布阵她可不会,但破阵却知道,这便相当于造车这么复杂的工艺她可不懂,但要如何毁掉一辆车她的方法倒是多的很。 她谦虚道:“恰好与兄长学过几手,不敢言懂。” “你们兄妹……我还真想去拜会一下你们的父母,竟能生出如此一双钟灵毓秀的儿女。”他由衷感叹道:“只要是但凡见过你们兄妹的人,只怕都会自惭行秽。” “这夸词可不敢当,这世上的能人可都不似我们兄妹,虽有杂学傍身,却到底还是不及那顶尖专一之人。” 她朝他笑了笑,没有女子的羞涩,也没有自傲,她讲的话一如她心,她真的认为自己不过尔尔,需修精而专。 “狗剩”兄看着她的目光愈发柔和,业精于勤而荒于嬉,正所谓人生在勤,不索何获?她如此年纪便懂得孜孜不倦,当真是远比世上许多人更通透明悟。 见他不讲话,却一直拿一种“颀慰”长辈类眼神盯着她,陈白起浑身不自在,也没再多说什么,便留下他径直入阵。 “狗剩”兄在她入阵之后,便一直严阵以待地等着她出来,顺便提起整副心神以防她在里面出现什么意外,他好第一时间冲进去救人。 可没等多大一会儿,她便原模原样地走了出来,样子无悲无喜,看不出结果。 “如何,可是阵法太难?”他问。 这么短时间便出来了,想来是无功而返。 陈白起抬眉,奇怪地看他:“阵不是破了,你没瞧见?” 她回过头,指着先前茅草屋的位置示意他看。 “狗剩”兄一怔,当即抬眼一看,只见她身后哪里还有什么茅草屋,那白茫茫的水雾随着风起如幕如帘也掀散了去,瀑布下一片空台逐渐清晰,隐约可见水雾萦绕中,却有人一个被吊绑着四肢,囚困于其中。 远远望去,这个人很瘦,四肢修长,被从瀑布石内伸出长长的黑色链子锁着手与脚,他的头低垂着,一头黑发如墨逶迤一地。 他身上穿得也很单薄,也没有穿鞋,赤足于湖畔,一层薄薄的白色长衫,被水汽打湿沾贴于皮肤肌理上,如另一层冰肌寒玉之肤,长颈如天鹅,精致的锁骨下,露出如玉雪白的胸膛。 似察觉到有人来了,锁链晃动起清脆的响起,他缓缓抬起头来,清风拂动他额前碎发。 那一刹那,“狗剩”兄竟感到有几分窒息。 第四百一十四章 主公,身死(九) 嚯! 就没见过这么丑的人! 见过静脉曲张吗? 那见过静脉曲张长在脸上的吗? 没见过? 哦,那很正常,陈白起表示她这也是第一次见,还真是活久见了。 他抬脸那一瞬,风汽撩雾,意境甚美地将他额上碎发拂开,岂不料却不见惊鸿一瞥,只惊那张脸上布满了蔓状静脉丛的异常扩张,一条一条像树根迂曲在脸上、颈上,远远瞧着就像一颗藤蔓卷成球长脑袋上。 “……”“狗剩”兄张着嘴,两眼有些出神。 陈白起暗吸了一口气:“……是他吗?” 狗剩兄声音发飘,有些不确定道:“不知道……” 陈白起顿时一脸悲痛万分,感叹道:“为了不让别人认出,南昭国先王也算是丧尽了天良啊。” 狗剩兄闻言,嘴角抽了一下,颇为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我想,他再狠毒也不至于将自己唯一的子嗣血脉弄成个怪物。” 陈白起表情一变,沉吟道:“那这怨天尤人的长相是天生的还是受别人迫害的?倘若我们将他带离此处,他是会感恩戴德还是以怨报德?” 她虽然不歧视长相不符合大众审美的人,但她仅代表她个人意见,倘若他因受不了外界投来的异样眼光而宁愿自封避世,却被人硬拽生拖地带走,那结果便不好说了。 ……不过,都被锁成这样了,除非有抖m受虐情怀,否则只怕也不是自愿的吧? “怎么将人带离?”“狗剩”兄直接道。 陈白起抬眼瞥了他一下,发现他眼中没有丝毫动容,连方才兴起的一丝耸动波澜也一并平息了。 很显然他并不在乎白马子啻是怎么想的,又为何被锁囚此处,他只在乎他的任务。 两人一边交谈着,一边朝着水台靠近。 水台像一个银盘,圆弧边缘浸着水,水色碧波幽粼,不远处瀑布如银帘倾泻而下,撞击到山根的石头,溅起珠花万千。 两人并排走在浅水漫上的水台边,不免打湿了鞋底,走近了,便愈发清晰地看清楚他的模样。 经过第一眼的冲击之后,这俩人倒适应力极好的淡定下来。 而“那人”仿佛并不知道自己的长相惊人,他动了动削瘦的肩膀,墨发妖娆贴臀,白衣映着片片水光如鳞,偏着头,睁着一双懵懂的大眼好奇地抬头看着他们。 眼中带着惊奇、跃动的光亮。 “看起来……有点傻。”陈白起俯下眼道。 “狗剩”兄道:“被关了十几年,与常人有异亦实属正常。” “既然不确定是不是你要找的人?不如,试着唤一下白马子啻这个名字?”她捏着下巴道。 “狗剩”兄心想这也是个法子,便嚼字清楚地喊道:“白马子啻。” “那人”一直专心在听他们讲话,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 他的反应如陈白起所讲那般带着一种天然的傻气,反应慢半拍,明明看见两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善恶不辨,却不知道害怕,也没有怀疑警惕,反而扑闪一下眼睛。 那双眼倒是黑白分明,不染一丝尘疥,像孩童一般懵懂地看向世间……与他们。 “狗剩”兄见他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反应,便颦着眉,又喊了一声:“白马子啻!” 这一声较之前略重,带着气压,顿时铺散过去,连他身后汇成蹊径哗啦啦流开的水声都被镇弱了许多。 “那人”肩膀一缩,像受惊的小鹿般带着怯。 他张嘴:“我……¥……*子……” “狗剩”兄没听懂,愣了一下,在意识到是个什么情况之后,脸色刹那间有些难看。 陈白起也有些意外,倒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才是正常的。 这个疑似“白马子啻”的人,竟不通九州官语,估计也是没有人特意教导过他,眼下他的语言自成一派,也许是南诏话,也许是胡言乱语,总归就是没有人能够听得懂他在讲什么。 一思及此处,“狗剩”兄的心情可想而知有多郁卒。 本来就觉得这趟任务目标有些傻痴,如今再加上双方之间语言无法沟通,那他们接下来要如何交流? 靠眼神还是靠比手势? 但“狗剩”兄不知道的是,他不懂,陈白起却“听”懂了。 谁叫她拥有系统翻译小能手,各种外语、方言、土呢话都能变得她能理解读懂的语言。 译上:“我……是南昭国白……马子……” 咦? 虽然他的语言功能好似因为幽闭太久而退化了,声音也因太久没有说过话,而组句断句都存在问题,但系统翻译过后,倒也看懂了。 这人还真是他们要找的,不过看他傻傻的,却承认得这么爽快,会不会有诈? 叮—— 系统: 姓名:白马子啻 年龄:19 国籍:南昭国 种族:? 属性:? 陈白起怀疑的想法刚露头,系统便当场敲下一锤子。 这个人还真是白马子啻啊。 陈白起没显露太多情绪与主张,只当自己也听不懂,她问“狗剩”兄:“那现在该如何?” “狗剩”兄道:“无论他是不是,这里既然只有他一个人,我便都要将人带走。” “只怕不好带吧……”陈白起上前两步,屈膝蹲在白马子啻的身前,她目光很自然地避开那张“鬼斧神工”的脸,勾出一根手指扯了扯拷在他手腕上的链子。 臂粗大的铁锁链,别说,看着挺沉,实际掂量着更重。 见他手上、脚上都套着这副铁锁链,长长地拖起,只怕连站起来走上几步都困难吧。 她道:“如今只怕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先将人带走再说。只是若没有开锁的钥匙,只怕拿刀剑来砍个十天半个月也是不成的。” “可以效仿你先前那般……” 陈白起打断:“你那条链子与这条,这差别不是一丁点,那法子只怕不成。”这便跟拿水果刀去砍砍树枝还行,若拿它来砍木头,最后也不知道是刀先废了还是木头先缺块皮榍。 “狗剩”兄一想,也是。 “如今不知是谁将他锁在此处,要找开锁钥匙从何找起?” “不如便问问……”她话没说完,便听到一声硬物摩擦地面拖动哐当的声音,紧接着一只冰凉的手轻轻地揩抚过她的脸颊。 她一愣,但手却下意识朝脸上一抓,那一瞬指尖却像抓着一条滑腻潮湿的蛇鳗。 她扫眼过去,不意外看到了那张丑脸,不过她虽觉这人长得丑,倒却不觉得恶心,主要还是他周身气质如那泉水叮咚般清澈,所以倒也没有刻意避开。 然后她发现这个小傻子有一双很干净、好像水丸银珠般的眸子,扑闪扑闪,内里像藏着宝贝,会发着光引人窥视。 “%……—%……” 他圆圆的眼睛悄然眯了一下,惊呼:“热的……好舒服……” 陈白起:“……” “他在说什么?”“狗剩”兄道。 “我怎么知道,也许是南昭国的语言,我可听不懂。”陈白起拂开了白马子啻的手,木着一张俏脸站了起来。 说他傻,却还懂得揩油占便宜。 却见那小傻子也一并仰起了头,并拖动了一下铁索链,一把拽住她的衣角。 陈白起感觉到了,她低下头,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嘴角忽地浮起一丝笑。 她再度蹲下去。 “你想做什么?” “¥*……*¥……” 译:“不走不……你陪……” 陈白起一脸遗憾地看着他:“你拽着我,是不想我走?可我陪不了你,我还有事情在外面,不过……若是你愿意,你可以跟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 “不……不可以……离开……”他有些不安地摇头。 看来他听得懂官语,只是口拙舌笨不懂讲。 听见他讲不可以离开,陈白起倒是厘清些头绪了,敢情他并非被迫留在这里,而是因为某些原因而自愿的。 陈白起见他退缩,反而主动握住了他的手,好实说……很舒服,就像书上所形容的柔若无骨般,撇开他那张长变型的脸,他的肌肤、身段是漂亮而风流的。 第一次被人这样摸着、还捏了捏,白马子啻有些呆,耳尖绯红,那模样看起来更傻了。 “走吗?” 白马子啻还在发呆。 “若你不愿,那我也不勉强。”她松开了他的手,欲起身。 但下一秒,却反被他急急地重新抓回去,就好像是她偷了他的东西一样,他紧紧地拽着她的手指,眸露紧张,长睫如蝶翼轻颤,倒是第一次口吐几个单字官语。 “不……不走……我……” 她等了一会儿,发现他仍旧语不成句,反复就知道念叨“不走”,别的话编辑半天也没吐出一字,也不知是在讲他不走,还是想让她不走。 这人真是南诏国唯一的希望、巫族的夙敌、魏国拿来对付巫族的重要利器? 陈白起细细地打量他,真的很怀疑。 或许他是装的,眼前这一切都是他故意伪装出来的……想了一下,她朝他微微一笑,将自身的亲和力努力提升至顶,她款款道:“不用怕,我既然要带走你,便会好好的保护你,更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她用一种心疼人的语气道:“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什么都没有,除了这长年不变冰冷的石头与水,你碰不着温暖柔软的存在,也见不着姹紫嫣红的美丽,在这里,没有人伴陪你,也没有人与你聊天,你觉得这样的活着,还是活着吗?” 第四百一十五章 主公,身死(十) 小呆瓜似的白马子啻怔愣了许久,他看着她,那双与外貌不同,线条如勾瓷细腻的美型鹿眼迷茫懵懂,带着惴惴不安。 陈白起也不催他,也不再继续拿好话劝哄他,她只是拿一双温柔静谧的眼神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决定。 小呆瓜其实也并不傻,他只是外界接触得少,思维与理解方式都质朴简单得如一张白纸。 他觉得眼前这个人,他不讨厌,她看他的样子,令他感到舒服与自在,不似与她一同道来的另一个人,他虽盯着他,但眼底却浮现着别的东西,密匝如网,暗藏汹涌。 只是,他心底还是有顾虑…… 他低下头,两只青白的手相互搓着手腕,风吹过他额前的墨发飘扬起,那躬弯成月的背脊披散着一头浓密如瀑的墨发,那丝丝分明的发质便如那广告词形容的那般顺滑流畅。 陈白起鲜少见到这样长、这样浓密柔顺的漂亮头发,没忍住她拿手指掬了一缕滑过指尖,而小呆瓜感觉头皮被扯动,似吓着般猛地抬起头来。 看着他瞠大,盈盈噙着水光的无辜眸子,她愣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有种调戏了“良家”的错觉,于是麻溜放手。 她下意识道:“抱歉,我……” 小呆瓜看着她略显尴尬歉意的模样,扑闪了一下眼睫毛,忽地一下纠结的天平便倾斜了。 他张嘴,丑脸紧绷绷地,像要将憋在心口的话一下吐出,语速骤快:“%、%¥%。” 译:“我、我跟你走!” 陈白起这边还没来得及听系统翻译,便见小呆瓜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一动,那束缚着他手脚、那长长拖曳在后的铁链哐当作响。 那累累拽入瀑布后石壁的铁索链子应当很重,但他站起来时除了动作稍嫌缓慢之外,却不大看得出来力竭阻滞。 他整个身子完全站起来的时候,竟然要比陈白起高上半个头,但他看起来很瘦,白衫沾湿贴在身上,手脚纤长,腰身不盈一握,一头墨发坠地,令少年的身躯看起来赢弱而娇艳欲滴。 他似不习惯这样俯视着陈白起,便弯下雪白的颈项,将脑袋朝着她的肩膀抵了抵,像一只邀宠的幼犬似的。 “?¥**。” 译:“你、你可以带我走。” 陈白起有些没回过神来,只觉他冰凉似绸的发丝滑过她的脸颊,有些痒,他身上的潮气带着股冰凉之意,似一股冰山雪莲般的清新香气扑入她的鼻息之中。 她仰着脖子,不自在地轻轻地将他推后一点。 好歹她现在是副女儿身,这姿势着实不太雅观。 “你这是……答应了?” 他抬起眼,不解地看了她一下,似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推开他,于是他又低下头挨过来,软软地拱了拱她。 “嗯。” ……请站好努力做个人。 “那你能告诉我,怎么解开你身上的锁链子吗?是谁将你关在这里的?” 白马小呆瓜没有吭声,只从身上掏了一下,便递给她一把铜圈钥匙。 “嗱。” 陈白起坚定地推开他的脑袋,听他委屈的吭哧了一声,却没再敢拱过来了。 她一脸半信半疑地拿过他手上的铜圈钥匙,还有几分不真实感。 “这个钥匙……” 她迟疑了一下,便看向他,眼底柔柔地道:“手拿来。” 白马小呆瓜发现他喜欢她对他笑,也喜欢她对他讲话像羽毛一下轻柔,他听话地伸出双手,平平地举在她面前。 陈白起拿钥匙对准锁孔插入,然后一扭,只听“咔嚓”一声,锁应声而开,然后啪地一下砸在地上。 “是真的啊。”陈白起一脸惊讶。 而在旁从头到尾看完这一出的“狗剩”兄面皮一僵:“……”还有这种操作?! 不知该说“陈蓉”仗着自己有一副天然不设防的模样去当人贩子太丧良心,还是该说白马子啻自己将自己卖了,还帮着人数钱,着实“单蠢”得让人佩服。 —— 等陈白起将白马子啻手与脚上的锁链都打开了,白马子啻呆呆地盯着地面好一会儿。 陈白起有些看不懂他在想什么,这表情既不像解脱的轻松,也不似纠结的不安,看似平静得有些诡异。 “狗剩”兄经过方才“陈蓉”与白马子啻的互动,大概也知道白马子啻应当是能听得懂中原官话,只是不太会讲,这样一来,沟通起来倒是比他先前所认为的容易些许。 至少他听懂了,他们也能够从他的眼神、动作比划来得到反馈。 “狗剩”兄觉得他那张凹凸不平的脸着实不太正常,但他对他的容貌如何并不关心,只奇怪他一番作为:“你既然有解锁的钥匙,却为何宁愿一直待在这个地穴深洞,而不选择离开?” 白马子啻听到他的声音,有些茫然缓滞地看向他。 在理解透完他的话后,小眼神像被什么烫着了似的,又迅速低下头,并挪到了陈白起的身后。 明明他比陈白起要高,却硬要将身子缩小躲藏着,仿佛她就是他的一堵墙,能替他遮挡外面的刀光剑影。 陈白起看了“狗剩”兄一眼,倒没有让开,让他拿自己当庇佑伞。 毕竟为了让他自愿“献祭”自己,她这才刚向他保证过,会保护他,不好转身便反悔。 越是不谙世事的人,便越容易遭到伤害,越是白纸的人,便越容易崩坏,她不知道这白马小呆瓜这些年来是怎么成长的,可明显他的成长方式有着严重的欠缺,才令他这么容易便相信了她。 “你是自愿留在这里的?”陈白起偏过头,轻声问道。 她有理由、也有足够证据这样判断。 白马子啻听到是陈白起问他,他双手交互搓了搓手腕处,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他这个回答在陈白起意料之中,却又觉得不合常理。 “狗剩”兄见这白马子啻倒是对“陈蓉”有问必答,可对他却是爱答不理,但他也没有多少情绪起伏。 他面含着温,但言语却是冷酷的:“白马子啻,你还记得你的身份,你的国家吗?” 陈白起一听这话,便下意识转过头去看白马子啻。 只见瞳仁一怔,长睫下荫掩,紧接着便是一片晦暗的深渊,那里面似藏着些什么,又像一片寂灭平静,什么都没有。 感觉到陈白起在看他,他抬起眼,那双眼霎时一片扑朔迷离,像迷了路的小鹿,透着一股惹人疼的可怜劲儿。 这双眼倒是生得好,就是配着那张像蛇爬的脸,着实令人心疼不起来啊。 陈白起转开眼,对“狗剩”兄道:“我们进来耽搁这么久了,这些事情还是待出去后再问吧。” “狗剩”兄倒也是听取她的意见,只是他忍耐了许久,终是长臂一伸,将陈白起给拽回了自己的身边。 而白马子啻一见陈白起被人抢了,先是傻了一下,然后想跟过来,却被“狗剩”兄挡住了。 他介入在白马子啻与陈白起中间,对着他道:“我不介意你装疯卖傻,也不在意你是真的还是假装的,可是白马子啻,这是中原九州,不是你的南诏国,没有人会无条件满足你的需求,你该好好的领悟一下你如今的处境。” 他的话用一种很温和的态度讲的,但字里言间的锋利却足以割伤白马子啻的心。 他眼眶一猩红,便看向“狗剩”兄,脸上的突起的青筋像活了一下在涌动间,隐约间有一种啸杀的震鸣令四平淌的水颤动起来。 陈白起第一时间察觉到情况不对劲,便抓住“狗剩”兄的手臂,力道带着提醒,她冷静地出声道:“既然找到了人,我们该怎么离开?” 这小呆瓜看着挺无害又孱弱无助的,但在这样冰冷寒冷的水窟中仅穿着一件单衫却不见半分怕冷,又能轻易拖动那样粗重的铁链,从许多细节上来看,怎么看他都不是一介普通人。 听到陈白起的声音,白马子啻眼睛一下便看向她,眼中含着水光,盈着委屈与依赖。 陈白起对他对视,也惊异他对她的好感蹿升得如此之快。 但无论如何,眼下也不是横生枝节的时候,于是,她朝他微微一笑,带着安抚与亲近的意思。 果然,白马子啻身上的气势一下便泻了,他学着她笑的模样,抿了抿嘴角,扯出一个怪异又生硬的笑,双手拽着衣角,又恢复成了一个软包子,他专注在看着陈白起,好像忘了还有一个“狗剩”兄的存在。 “狗剩”兄也从白马子啻身上看出了许多古怪奇异之处,他沉默片刻,道:“此处不可返回,但有一处地下通道连接着王宫的芫瑟湖,在水下,我们可泅游出去。” “那我们走吧。”她说完,又思顿了一下,便问白马子啻:“你会泅水吗?” 白马子啻不懂“泅水”这个词,他迷茫地摇了摇头。 陈白起顿时头痛起来。 她泳技着实一般,一个人或许还算凑和,若托着另一个人一块儿只怕…… “狗剩”兄大抵看出她的为难,他道:“我带着他,你自己一个可行?” 陈白起颔首,道:“可。” 等扑通一声三人相继跳下了水中,“狗剩”兄带着白马子啻在前,陈白起则跟随在其后。 一下水,陈白起便感觉到了水下冰冷刺骨,完全超乎她的想象,再加上她方才忘了好好地舒展筋骨,刚蹬腿没游一会儿,便觉得肢体都开始有些僵硬了。 而下了水的白马子啻第一时间便睁开了眼睛,他忽然明白了方才陈白起问的什么意思了。 他懂泅水,他眼中划过惊喜,方才他听懂了,他被陈白起交给了那个“狗剩”兄是因为他不懂泅水,如今他发现他会了,那么他就可以重新回在她身边了。 简单粗暴的结论一下,白马子啻便开始躁动起来。 而“狗剩”兄不懂他什么意思,见他动作以为他是闭气难受,但很快便能够出水了,于是他也没有多顾及他,只继续朝着游进。 而“狗剩”兄明显小看白马子啻,他最终用力挣开了“狗剩”兄的手,一个灵巧如鲤鱼摆毛,便返回游到了陈白起的身边,“狗剩”兄连回抓都来不及。 陈白起正难受勉强之际,这时一只手悄然握上了她的手腕,从肌肤相贴处传来了透入骨髓的暖意,慢慢趋散了她身体中逐渐结冰的寒冷。 她口吐出了几个泡泡,睁大眼朝旁边看过去,却看到白马子啻不知何时游回了她的身边,他的手正抓着她,一面给她输送真气,一面带着她朝前游去。 她看着他,神色有几分恍惚。 水下波光涟漪,他肤光胜雪,墨发如藻,动作流畅而自在,像一尾漂亮优雅的美人鱼,在水中的容貌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狰狞可怖,只是在水中看什么都不太清晰直观,这或许只是她的错觉也不一定。 第四百一十六章 主公,身死(十一) 湖面经过一夜霜雪,凝结出一层透薄的冰面,破冰砸出一个洞后,三人才喘着气,撑着冰面哗啦破水而出。 “狗剩”兄在前,他上了冰面,便回头弯下腰扯起冻得嘴唇乌紫的陈白起,最后才是仰着头,湿发成摞卷曲贴于面颊颈后的白马子啻。 白马子啻应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来过了,他双目微微睁大,重光朦胧映雪,哪怕刺眼亦不愿嘘眯,他望着晴朗湛蓝的天空,远处的楼阁碧树,垂柳婆娑湖光山色时,整个人都是懵懂的。 一夜过去,想是下了一场大雪,天明后,日晴雪霁,寒风拂柳阵阵,万顷冰湖之上,除了冷冻刺骨,亦令人心旷神怡。 三人之中,就陈白起是真的无内功底子,入水后冻得够呛,面青唇白,样子凄惨。 “狗剩”兄没顾得上自己,便先牵过她的手,便打算运功替她趋寒,却没想白马子啻神经敏感异常,他因外界心神冲击一瞬便恢复如常,也叼牵起她的另一只手,握揣在胸前,表情沉默而坚定。 陈白起讶然地看了看两人一眼,然后抿起唇笑了一下,经他们比拼式的输送暖意,脸色倒是比起刚爬上来的好看了许多:“倒是荣宠了些。” “狗剩”兄凉凉地看了白马子啻一眼后,便转向她:“嘴贫,不冷了?” 白马子啻似有些害怕他的眼神,头垂低了下来,那张怪异的脸被藏了起来,光观其身形倒是异常柔美,硕人其颀、领如蝤蛴,而他牵着陈白起的手却像粘在一起似的没有撒开。 “古言,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倒是甚是有理啊。”她羡慕地看着身强体壮的“狗剩”兄与……孱弱单薄的白马小呆瓜。 咦,瞧着比她还瘦弱的人,却意外身强体壮,先前在水中渡输过来的怕是内力吧,看来他也并非什么弱不禁风的小白花。 正当三人粘成一串时,“咻”一声一支箭破风射了过来,若非“狗剩”兄第一时间推开陈白起,只怕那一箭已射中了陈白起。 陈白起只愣了一下,便张目四望,怒从心起。 若她一人便罢,可方才明明三人站一块儿,为何那支箭便偏偏就射她身上! 这射箭的人也懂柿子要挑软的捏不成?! “看来还是被察觉了。”“狗剩”兄将陈白起护于身后,而白马子啻看着刺穿冰面坠入湖底的箭羽,顿时惊如寒蝉,早已揪着陈白起衣角一块躲在了她的身后。 陈白起察觉到身后动静,回头一看,颇为无语。 明明身怀内力、该是有一身武艺傍身,却在遇到危险时只懂像受惊的兔子一般无助害怕的躲起来。 兄dai,我虽口花花一时“自不量力”地承诺过要保护你,可再怎么样你也是一个男子汉,怎好如此猥琐发育地躲在女子身后保命呢? 脸呢? 不要了? 她眼神在他脸上勾了一圈。 好吧,这张地图花蛇脸,的确要不要都无所谓了。 她暗暗腹诽一番后,便朝前方巡目一圈,只见冰湖岸边,蹿出了几排弓箭手,再后方,柳暗梅枝斑驳处,远远地八人抬来一副软轿,风起渺渺,轿檐垂落的紫蜃薄纱飘扬着,隐约可见内里帐中躺着一道身影。 软轿被抬至人前,四周的兵卒立即下跪迎接,唯有八人如金刚罗汉似的挺立不动。 双方都缄声不语,静峙了一会儿,轿中之人才出声。 “将人交出来,否则……杀无赦。” 暗哑懒洋的中年男声从苇帐纱中透了出来,听起来似被酒色掏干了似的中气不足,但那懒洋洋的声音却挟裹着浓重阴翳的杀气。 如同响鼓号令般,林军倏倏站起,张弓满月,对着他们瞄准待射。 “轿中之人是谁?”她莫名觉得讲话之人的声音有些耳熟。 “狗剩”兄护着他们退后几步,沉声道:“是周王。” 陈白起讶了一下。 “他……亲自来了。” 陈白起看了一下四周,他们正处湖心冰面,四周没有半分遮掩与躲处,若是百箭齐发,光凭“狗剩”兄一人抵挡,只怕躲哪儿都不好使,分分钟就给射成了刺猬。 “……要不,还是将人送回去吧。”陈白起忽然真诚建议道。 “狗剩”兄听了这话,明知是这种严肃的场合却还是被她给逗笑了。 “不是给人承诺只要跟你走,便会好生护着,绝不丢下他,如今才刚遇上些困难,便打算弃车自保了?” 这话既是揶揄陈白起,也是故意刺白马子啻,他心胸并不狭窄,但偏生并不乐意他与“陈蓉”过份亲近,他想让他知道,他在“陈蓉”心目中也不过如此罢了。 然而白马子啻就跟听不见他讲的话一样,低垂着头,努力地靠近陈白起,已干爽的身躯却浑身发着抖。 “眼下情况并不乐观,你若要回去,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命。”陈白起对着白马子啻似真似假地解释道。 白马子啻却使劲摇头,可怜兮兮道:“?%—*。” 译:“我想跟着你。” 陈白起便道:“那你可以让他们撤兵吗?” 白马子啻依旧低下头,很是为难,最终语焉不详道:“我、我违背了……他不会听我的,更放过任何见过我的人。” 叮—— 系统:主线任务——“援救”已完成。 叮—— 系统:主线任务——“探听”,刚救出来的白马子啻似心事重重,你十分好奇他身后的迷团为何。向白马子啻询问他被关押于皇陵地道的起始原由,接受/拒绝? 注:白马子啻不与陌生人交谈过深,需达到好感度50+才可触发“询问”任务。 新任务的发布令陈白起没及时询问白马子啻话中的意思,可也想到眼下的情况确实也不适宜继续追问下去。 她看到任务提示想要让白马子啻老实回答她的问题,必须好感度满50+,如此说来,这个任务也并不算难,以白马子啻对她的表现,她相信好感度应当不低。 陈白起对这个还是信心满满的。 白马子啻如今是她的任务对象,她与他自然绑定在了一起,自然可以随便查询他的好感度。 系统:白马子啻对你好感度7。 陈白起:“……”打脸来得太快,她有些措手不及! 或许是陈白起盯着他的眼神太深沉复杂了,白马子啻僵硬地抬起脸,有些惴惴不安,像被狼盯住的小羊一般不敢动弹。 他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叫她。 她一直没有告诉过他,她叫什么。 系统:白马子啻对你的好感度—1。 陈白起嘶地一下倒吸一口气,然后转开了眼。 好气啊,可是还得维持微笑。 不想理这个白马呆瓜,她看向前方替他挡护的人:“狗剩兄,你能不能找来支援?” 对面的人隔着百来米,她的巫医技能都难以施展,而她身上只剩一瓶“乘风药剂”,她可逃,可这两人怎么办?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你带着他先走。” 陈白起下意识接口:“那你呢?” “陈蓉,你将人带给焕仙,我相信他自会明白如何安置他,到时我会去找你们的。” 冷冽的风吹散了他语气中的凝重与锋利,只剩下隐藏更深处的坚定与温柔。 “找我们?可是我现在都不知道你到底是谁?”她嘴角嗌出一丝低笑,意兴阑珊道。 他闻言笑了起来,那笑意一点一点地从眼底蔓延整个面部,眸若星辰,胜似骄阳。 “如你所愿。” 伴随简单、却掷地有声的四字,他一把揭开脸上那薄如蝉翼的皮,身形也逐渐也有了些许变化,不同于陈白起那种整个外貌与躯体的变化,他是从见微知著,他背对着她,只是一个背影的变化却令他整个人有了质的改变。 那伟岸挺拔的身影,由干净的雪光渡上层层光晕,光凭这修长的背影便给人一种气宇不凡的尊贵气质。 等他转过身来,便见地柔软失真泛栗的头发被风吹起,那俊朗的五官像玉石雕琢过,闪烁着温润又舒适的光芒,他笑着的容颜定格在她眼中,令她失神怔忡。 接着,他对她道:“我乃魏国公子紫皇,陈蓉,你且要牢牢记住。” 而这一刻,陈白起已经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怎么会……竟、竟然是公子紫皇…… 她先前可完全没有将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主要是气质与言谈两者差太多,还是说……演技差的只是她一个人?! 留着时间让陈白起回过神来,公子紫皇从腰间掏出一枚哨子放于唇边,霎时一声尖锐破空的声音响起,像空中展翅的大雕嘶鸣,由于空旷的冰湖那声音更是不断地被扩远拉长。 见他们这边没有主动投降,甚至还做出挑衅的行为,岸边的射手便开始拉弓,部分穿着青衣的兵取来榔头砸破冰面,如跃鱼般蹿入水中。 “快走!” 陈白起没有迟疑,颔首:“保住命,我……我们等着你。” 说完,她便扯过白马子啻两人朝后飞奔而去。 余光瞥见她毫不犹豫撤离的背影,公子紫皇却垂眸笑了。 “本就是拖累了你,如今能护你全身而退倒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跑走一段距离的陈白起并没有听清公子紫皇的话,而白马子啻被她拖着走,也没有回头。 这时,陈白起感到一股悸心的寒意,只觉背后风声大作,蜂涌闷耳,她一转过头,只觉漫天箭雨,斜斜从前方铺盖而下。 在它覆罩的范围内,无一处夹角可以窃身。 她倒吸一口气,脸色白沉下来。 却见公子紫皇一跃而上,他立于半空,取出配剑飞身挡下射向他们的箭矢。 啊……陈白起拉着惊呼的白马子啻躲避擦身而过的锋利,再一抬头,却见数十条人影倏地从四面八方的位置赶赴而至。 他们在看到公子紫皇后,没有半分迟疑,也挺身而上,替他们截挡箭枝。 这些人其中有洛阳普通百姓的装束,也有宫中官服打扮,还有各类走卒武士,这几十人包含上流士卒与下三流的身份。 陈白起稍作分析便明白这些人只怕是魏国安插在洛阳的细作,这些人不惜易名改姓潜伏在这只是为了谋大图要事,如今却为护着他等离开,不惜尽数曝露。 这只能说明,白马子啻于他们而言价值比她想象之中更大。 一波冲击后,他们纷纷朝公子紫皇抱拳:“公子!” 公子紫皇一把撕扯掉身上的旧衣,只见底下穿着薄软金甲覆身,衣袂飘飘,有万夫难敌之威风,他取出一块金镂苍鹰面具以掌罩在了面上,只余下高挺的鼻梁、樱色的嘴唇,身姿凛冽,看起来如同太阳一般炙热耀眼。 “只管走,莫要回头!” 第四百一十七章 主公,身死(十二) 刚才走得一脸决绝的陈白起,却在此次回头后,神色踌躇了一下。 “我、我不回……” 白马子啻拽紧了她的一片衣角。 陈白起回头,却见他脸色发白,身上轻薄的白衣像折断的翅膀被风吹得摇曳翻动。 不知何时,他有温度的手却偏凉了,眼神带上了水光惊惶。 想来是她方才与紫皇的那句玩笑话被他听了去,心下当了真,以为她真会打算情势不对便将他送回明哲保身。 陈白起正想开口,却瞥到脚底的冰下有动静,有几道黑影贴着冰面划过,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全身戒备紧绷,立马将她身后的白马子啻一把用力地推离。 白马子啻不防,一下被她的力道推后踉跄开好几步才堪堪稳住,他满脸愕然不解地看向陈白起,却不经意地看见陈白起脚底有人用利器破冰而出,一只青白、冰冷刺骨的手拽住了她的脚。 他心底顿时发寒,惊呼道:“脚——” 陈白起感觉脚踝处一凉,低头,却见一计刀光旋过,当即抓着她的那只手被齐腕截断,鲜血喷溅而出,还伴随着一声惨烈的大叫。 “啊……” 她神色一动,朝前方看去,此时钳住她脚踝的断掌已无力掉落,但不想对方早有预谋,不达目的折誓不罢休,只见陈白起所站的位置冰面也开始寸寸碎裂,快速范围延伸出数米,她根本一脚跨过也构不着边。 并且她一动,便脚底打滑,身体更是稳不住平衡,只能随着碎冰而快速坠落朝下。 “别过来——”她只来得及匆匆向白马子啻喊上这一句。 眼见她整个人都浸入冰水之中了,白马子啻跪趴在冰面上,他发现怎么伸手都拉扯不到她时,便再也没听她的话,一咬牙,也“扑通”一声直接跃入水中。 而两人一同沉入水中许久了,却没有任何动静了。 “陈蓉——” 公子紫皇方才从远处射出一枚弯镰解了陈白起的围,可不想她又掉入了冰湖之中。 他想过去救她,然而他这边迎接的明射暗攻只多不少,根本分身乏术,再加上事情发生不过在眨眼之间,没给他丝毫反应的时间。 “公子,不可——” 眼见公子紫皇摆脱完一波飞箭,便想跳入冰湖之中救人,他的左右赶忙架住他。 “公子,您忘了六国战事如今正值关键,您切莫冲动行事!魏国不可没有你啊!” 公子紫皇浑身僵硬如石,他戴着黄金面具,面具下的神色如何其它人并不知道,但从他身上传来如同山呼海啸的气势,足压得四周人喘不过气人。 这时,有人看到水下黑影汇成游鱼般朝着某个方向涌去,立即道:“此地不宜久留啊!” “公子,属下等人先护你离开!”一穿普通士袍的男子一刀割开偷袭者的喉咙,便连声道:“万不可再耽搁时间了,若他们破釜沉舟砸碎冰湖,我等只怕危矣!” 公子紫皇目光十分阴晦地、一寸一寸地挪向他四周,他冲了两箭,已折断箭羽,只剩一截箭头在体内,而他身边的人更是死伤惨重,他们一直在湖面上移动,那射来的箭矢越来越多,将冰面刺得千疮百孔,不用多久,只需轻轻一施力,便会整个碎裂成块。 “吾等誓死护送公子离开!” 他们数十人站成一排,将人护在身后,然后再各自一个方向,飞快地朝着湖岸方向前进,那遇神杀神、魔挡杀魔的决心,令岸边的人一阵心悸。 “快!快将这等另有祸心之人诛杀于此!”周王脸色难看至帐中坐起,肥硕的手指怒颤地指着前方。 “射!” 他号令一下,数百名弓手便拔箭疾射,然而之前是围拢一块盲射,倒也不费什么事,可如今数十人分开而攻,目标倒是不一致了,无人指挥,便导致箭矢在飞射过程中撞到一块儿,而有部分人遭受了大范围攻击,也有部分人射来的箭矢寥寥无几。 如此一来,虽射杀了不少,却也有人已快挨近岸边,眼看着这些不知何处潜入周王宫的刺客们越来越近,这些人身手不凡,更有一身铁血不畏生死的气魄,别说只懂射术、不懂武艺的弓手难以招架,即便是训练过的戈兵若是近身也是不敌的。 担心这些刺客会伤害到周王,他们只得立即发信召唤水下异军,折返来破冰截住他们,更甚至弓手开始不射人,开始射前面的冰湖。 而远在众人身后的公子紫皇像被钉住了一样,看着他们舍身成仁的背影,星目含威,目光像是黑色的漩涡,那乌沉的黑暗翳阴之下,遮掩住了全部阳光。 他捏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突起。 他之前在皇陵地道便受了重伤,虽得“陈蓉”一番医治稍好些许,但经过冰湖泅游浸泡,再加上激烈动作,伤口早就再度开裂,血已染湿了他衣服,血水顺着他的脚边朝冰上裂纹蔓延开去。 便是方才察觉到这种情况,所以这些支援的人才会如此孤注一掷,拿他们数十人的命砌成一堵人墙抵挡,来换取他一人的生存。 公子紫皇看着前方,面覆冰霜,恍若坚石,而他脚底下的黑影越来越深,形成的浓重的威胁,他朝冰下瞥了一眼,那冷冷的一眼,锐利刻骨。 他长臂一伸,便是高高举起一剑,再狠狠刺入冰下。 砰—— 随着一声巨响冰面整个炸翻了开来,数十丈的冰碎成榍飞溅开来,白雾刹那间腾起数人高,那惊天动地的响动也引起了岸边人的注意。 周王直起身子,两目惊怔。 目力甚好者,定睛朝前遥探一看,却见白雾逐渐散尽之后,湖面上便密密麻麻地飘浮起许多具尸体,看装束打扮竟全是洛阳异军,而那个被围剿在其中的人却生生不翼而飞了! —— 另一头,落入水中的陈白起手脚被两个黑衣人拽扯住,在水下她的力量更是微弱,所以并没有使劲挣扎,反而十分安静等待机会。 她精神力不足,也施展不开来什么大范围技能,但区区两人,她倒是还能应对。 可她的冷静表情却在见到白马子啻也跳进了湖中、并朝着她游来时破功了。 她瞠大眼睛,努力辨认一遍确认无误之后,简直气得肝痛。 还真是这个白马呆瓜! 陈白起双目漆黑隐怒地看着他,两手被人支张着,像绑地十字架上献祭的少女。 白马子啻见她被人抓着朝水下拖,那张丑脸一下便涨红,他头发很长,在水中随着他的游动而乱舞摇曳,那流畅而迅猛的身姿,就像大海深处的鲛人,拥有人类的外型,却也拥有肉食动物的凶残野性。 那两人虽也是健泳高手,却不敌白马子啻一半的速度,在他们还没有反应时,他已欺近两人。 他不懂使用武器,只懂用人身体最原始坚硬的利器进行攻击。 他一口雪白尖利的牙齿咬向其中一人的脖子,顿时鲜血涌上,另一人见此,立即放开了陈白起,操起小腿绑着的一柄骨刀,便朝着白马子啻的脖子处刺去。 他们并不认识他是谁,只是本能地进行反抗。 陈白起见此,立即手脚并用拖住他,不让他这一刀刺下去。 而咬完一人的白马子啻感应到身后动静,猛地一回头,那滟红的唇齿,丑陋而布满青筋的脸,近看简直就像一个人形怪物。 那拿骨刀的异军被他吓了一跳,呛了一大口水,而陈白起则趁机夺一脚将他踢开,但白马子啻动作更快,他一蹿便游过去,抓住那人握着骨刀的手一折,对准异军的胸膛便毫无犹豫地刺了进去。 血一下便涌汹而出,红雾了他们的视野。 那人似没预料到死亡来得这样迅速,整个人到死时都是懵的。 陈白起见白马子啻如此轻松地便解决掉了两个异军,心里不是没有想法的。 可她余光看见不远处有大批黑影朝这边涌来,眼下最要紧的情况是赶紧脱险,她方才为阻止其中一名异军拿骨刀杀白马子啻,动作中不慎被他划伤了手臂,一开始手臂还感觉火辣辣的痛,但没多久便只剩下冰冷麻木。 但还有血在朝外渗出,而返回的白马子啻在靠近她时不慎被沾染到了,他眨巴了一下眼睛,表情有了几分微妙的变化,慢慢地,他好像有些忍耐不住,表情挣扎茫然一会儿,便偷偷地伸出舌头舔舐了一口。 顿时,他浑身一震,像过电一般,逐渐他脸上像蚯蚓一样的凸起纹路开始莫名活跃起来,不断地跳蹿着皮肤,在底层快速游动,一鼓一陷,一凹一凸,十分诡异怪诞。 这种变化令白马子啻也不好受,他痛苦地抓起了脸,像痒又像痛,有点麻又有点涨,他张开了嘴,两眼翻白,喉中发出“咕噜”的气泡声响。 陈白起刚转过头,就发现了白马子啻的不对劲,但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与她的血有关,她一脸懵惊地看着他痛苦蜷缩成一团、又蹬直,抓着那张脸使劲地挠,跟浑身上下爬满虫子似的。 陈白起虽不知道他什么情况,无论是中毒还是发病,这样下去情况不妙。 她手受了伤,他又突然变成这样,无法,她左思右想后,只能拿出前一个主线任务的奖励道具——“传送门”当即打开。 水中出现了一道蓝色的门,她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白马子啻的手,拽着他一道冲入了传送门当中。 叮——系统:提示,进入传送门前请设置传送位置,否则视为放弃定位。 陈白起惊:等等,我都进去了你才提示这个……可之前她坐“传送门”可没有要求定位啊? 系统:详细情况请看“传送门”使用说明。 陈白起:若是不定位,我们会被传送到哪里? 只怪她先前只坐过系统设定好的“传送门”,自己用却忘了提前看看说明,眼下一脚已跨入进去,想退都退不回来了。 叮——系统:注意!定位失败,传送门将随机进行定位! 一串带感叹号的红色提示,看得陈白起霎时心惊肉跳起来。 她怎么感觉用“传送门”却没提前设置传送位置是一件十分要命的事情! 不等陈白起多想,她就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耳朵像塞了棉花一样瓮声,并且双目也陷入了一片黑暗。 ……不对劲啊,怎么这次传送,还带屏蔽功能? —— 像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过了一遍,空中蓝光门一闪,两人便摔落了下来。 传送的降落位置倒不高,陈白起掉下来摇晃了一下便站稳了,可每次坐传送门她都得晕一会儿。 她这边倒是安然无恙,可白马子啻这边却是不同情况。 他倒在雪地之上,昏迷不醒,一头乱糟糟的长发贴在脸上、身上,嘴角与胸襟处染了一片的血迹,既狼狈又可怜。 第四百一十八章 主公,身死(十三) 陈白起立即奔过去,刚碰到他便感觉掌下冰凉,沁着雪水一般,再一看,他此时浑身上下都几近湿透,衣物也如方从冰箱内取出来一样挂着冰晶。 再耽搁下去,只怕会风寒发烧,她身上可没有什么治发烧感冒的特效药。 一边想着,陈白起立即从“系统包裹”内随便抽出一件普通人可上身的紫狐毛裘披在他的身上。 名称:名贵的狐裘大衣 品质:白装 特殊属性:无将人扶躺在她腿上,陈白起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脸:“白马子啻?白马?醒醒?” 在她连喊了好几声之后,白马子啻才有了知觉,恍恍惚惚地转醒过来。 “啊……”他颦着眉,无意识地哼哧了一声:“痛……” 痛? 陈白起感觉有些不对劲,便忙拨开散乱在他脸上的头发,想看看他是不是哪个地方受伤了,却不料在拨开黑发看到他露出的脸时,表情顿时古怪迟疑了一下。 他脸上先前布满的的暴筋竟从原来正常的青色,变成了一种深黯的紫红,一条一条的,像被鞭子抽紫淤血似的,虽然整体变得细整平滑了些,但整张脸乍一眼看过去却远比先前更加触目惊心。 这种变化是突然发生的,先前在水底她隐约能见他不是这样的,难不成是“传送门”造成的影响? 也不怪陈白起这样猜想,一来,她从传送门出来时,人是清醒的,除了短暂的晕眩外,但相反一直不畏冰寒的白马子啻过这一趟,却像一副被人狠狠蹂躏过一遍的样子,气短孱弱,精神不济。 想来这“传送门”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 “怎么了?”他撑着手,坐了起来,见陈白起一直盯着他看,眼神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他有些紧张地攥了攥了衣角,朝后缩了缩。 陈白起看出他的不自在,便收回了视线,她替他掖了掖外袍,将人扶起,状似无意地问道:“你的脸,一直便是如此的吗?” 白马子啻也是少根筋,他没意识到身上凭空多出的一件狐衣有何不对,也没意识到他这一睁眼醒来便从湖底来到地面有何不对劲,他只茫然了一下:“我、我的脸?” 他摸上脸,不意外那一手的不平整的触感,他低语道:“记、记不大清了,我好久都没见过……我的脸了。” 陈白起挑眉,这话听着倒有点意思。 她颔首,表示知道这件事了,她没再问其它,而是关心了几句他的身体。 白马子啻提到他感觉他的脸不太舒服,陈白起又多看一眼他的脸,都变成这样了,怎么可能感觉舒服。 “蓉、蓉……”他尝试着喊了几声,却始终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喊出来。 这个字,不是她告诉他的,而是他从另一个人口中听来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喊她。 最终,他像放弃一般,闷闷不乐道:“我们……这是在哪?” 陈白起不太听懂得他那种带着南诏口音的官话,有时候宁愿他讲他南诏国的话,这样她直接看翻译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总好过,听他在那里一直“肉、肉”个半天不知道要表达什么。 但后半句他用南诏话倒是听懂了,她方才已经大概想好应对的话了,她道:“你在湖底晕倒了,是我背着你一道离开了王城的追捕,可惜中途体力不支,也一并晕倒了过去,至此不醒人事,这一醒来,却发现与你一道躺在这荒郊野外处了。” 他一脸懵然地看着她,好半天没有什么反应。 陈白起知道自己的演技,所以也不做表情了,直接拿一双眼睛回视他,力求与他一道懵然。 白马子啻似嘴角可疑地抽了一下,但也没再质疑什么,而是顺从了她的话。 天色不太好,灰蒙蒙一片,陈白起让白马子啻披上狐裘,两人一路朝着西边行走,可走远了许久都没碰见一个人。 陈白起一路等系统终于加载完“区域地图”后,一查看他们目前所在位置——蓟沼。 他们这是掉到哪个犄角旮旯了? 陈白起忙放大地图,她从不曾踏足的位置是一片灰色,而她下载过的区域地图则有详细的位置线路,她先找到洛阳,然后确定所在位置蓟沼,顿时洛阳到蓟沼之间出现了一条连接线,上面标注了距离。 这一看,陈白起脸都绿了。 她终于知道系统的随机定位传送有多不靠谱了! 她所站的这个地方竟偏离了洛阳一千多公里,不是一里,不是十里,而是一千多公里! 在这个没有飞机、没有高铁、没有汽车的世界,她要怎么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洛阳呢? 靠走?靠骑马? 她一想到与巨约好的事,想着他若等不到她,该得有多着急啊。 她越想,脸色便愈发阴沉下来。 风吹起她衣襟的软毛,那张细腻透着玉质冷泽的侧脸,晶莹剔透,她或许并不是那种令人一眼惊艳到失神的长相,但绝对是那种令人越看越喜爱的。 一旁的白马子啻小步跟着她,他们两人的脚印一路蔓延在身后的雪地上。 天空很蓝,雪很白,两者之间的界限被无声拉长,余下彼此更加鲜明的色彩对比,人吸入的空气是清凉而干净的,呼出的空气却是温暖成雾。 天地之间,如此分明,唯高岭上挺拔的树点缀的绿,如人间界碑。 边走,他过拿小眼神一直在偷瞄她,见她神色不高兴了,却脑袋太笨不知道为何,他抿了抿唇,张了张嘴,几次想搭话,却又不敢贸然开口。 他的笨拙与涉世未深,如此显而易见。 “白马子啻,为何周王要杀你?”陈白起倒是率先打破了沉默。 白马子啻神色一僵,慢了半拍地抬起头。 陈白起没看他,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前方,这让白马子啻慌成一团麻的脑袋终于冷静了一些。 他摩挲着手腕处:“我、我不知道。” 一看便知道他这话是假话,陈白起虽自身演技不太行,但却对别人的伪装十分敏锐。 但她并没有拆穿,她又道:“当初为何先南诏王要将年幼的你送来洛阳?你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留在洛阳城中?” 他咬着下唇,低下了头,半天没有吭声。 陈白起面对他的一再沉默却没有发气,她语气依旧温和,只是难掩其中的失望:“子啻殿,救你的初衷的确不是世人诗词歌颂的那般义薄云天,但为完成我所讲下的承诺,我再困难之境都不曾想过放弃你。” “当初你便在我们之中,周王却分毫没有顾及你的性命,只想将你留下,无论生死……我只是关心你,我将你带出来,便是有责任照顾你,可你却连一句实话都不愿意对我讲。” “你若不信任我,我会很难过。你虽不愿对我坦诚,可我却也不会怪你的。” 白马子啻不知为何越听心越乱,眼见她走开了,他蓦地抬起头,伸手便一把拉住她。 白马子啻眼眶一红,都快哭了,委屈地道:“我不是不说,只是不知道怎么说,我被送来洛阳时五岁,是自愿的,只是七、七岁时染了一场病,周王说……说我必须避开人群,留在湖心深处静幽养病,父、父王后来也病了,他最后来看过我一次,他说……” 他顿住,半晌没有将话接下去。 虽然他讲得去头去尾,还东拼西凑,她只听取了大抵内容,但里面的内容却是听得一字半解。 比如是谁送他去的洛阳?为何送他去?他又染上一场什么病?为何要避开人群独自一人待在湖底?为何要锁上手脚等等…… 只可惜好感度达不到,“询问任务”无法触发。 “说什么?”她问。 白马子啻犹豫了许久,才道:“他叮嘱我……若不到二十,不要离开湖底。” 陈白起顿了一下,下意识问道:“那你现在几岁?” 从他的声音、皮肤状态判断他应该很年轻,她先前猜测他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但或许是幽闭太久,他的言谈行为有时候却像十来岁的孩童般。 他掰了掰手指:“湖上结冰了十三次了,父王讲每结冰一次便算一年,我应满二十岁了。” “满了就好。” “可是……父王讲,二十岁后我的脸便与普通人一般,可为何感觉还是摸着不平滑?”他自言自语道。 陈白起一僵,想到一种可能:“你生辰是几月?” 白马子啻摇头:“不记得了。” “那你曾过过生辰吗?” 他想了想,道:“有。” “那你还记得时节,是青草嫩绿,还是荷香叶茂,或是叶黄深秋,冬日严寒?” 白马子啻努力回忆,最后不确定道:“有花,草密……这是何时节?” 陈白起一听便知绝非冬日,这表示他可能根本还没到二十周岁。 她看向他的脸,心底也感觉惊奇。 这脸上的东西难道有什么特殊讲究,不用治、不用管,一到他二十岁便会自动恢复正常? “你父王有没有与你细讲,倘若你没到二十便出了湖底会发生何事?” 白马子啻摇了下头。 想来应该问题不大吧,自出来后他并没有什么反常的情况。 陈白起也没在深问下去,“探听任务”还是先刷满好感度再说。 两人经过一条潺潺小溪,溪径通幽,怪石嶙峋而下,形成一汪小潭。 叮—— 系统:支线任务——垂钓,蓟沼内有大量鱼类,你决定就在垂钓小歇一会儿,接受/拒绝? 陈白起没有闲心垂钓,直接拒绝。 叮—— 系统:支线任务——“护送”,想起与公子紫皇的约定,你决定信守承诺,护送白马子啻到苇沙河,将人顺利交送于公子紫皇手中,接受/拒绝? 陈白起选择了“接受”。 这个任务与她要做的事情并不冲突,自然可以一道接下。 系统:是否绑定目标人物——白马子啻? 陈白起不懂目前这个绑定是个什么意思,却还是选择了“绑定”。 叮——系统:人物已成功绑定了白马子啻,可打开“人物关系”“好友列表”进行查看白马子啻的属性值。 注:在绑定期间若目标人物生命值低于50%,则表示任务失败,人物将受到相应惩罚。 等目标人物白马子啻成功交送返公子紫皇手中,任务完成,绑定自行解除。 从这个任务所暗藏的信息来看,公子紫皇还活着,并顺利地离开了洛阳城。 陈白起这下也安心了许多。 只是目前他们一下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十天半个月能不能顺利地赶回楚地。 陆陆续续两人也赶了一下午的路了,陈白起看着四周稳健延伸的平缓山岭,脚步停了下来,没再继续朝前赶路。 因为绑成的原因,系统这一路上一直在不断地提醒着她白马子啻的身体状况。 系统:白马子啻体力—1、—1、—1、—1…… 系统:白马子啻精神力不佳,建议好好休息。 系统:白马子啻感觉十分疲惫,建议停下休息。 系统:白马子啻对你好感度-1。 她一停下,白马子啻也没走了。 “饿不饿?” 他先前一直在喊“肉”,她认为他这是饿了。 白马子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听了这话,便诚实地点头。 “饿。” 陈白起想起先前经过的水潭,对他道:“我去找些吃的回来,你若累了,便在那棵树下等我回来。” 她又道,依他现在的状况并不适合与她一块儿,他需要休息一下,否则要是生病了,在这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地方,便会演变成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 白马子啻的确感觉到浑身无力,脸上也是一阵一阵地发涨,他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 “哦。” 陈白起将白马子啻留在一棵覆雪的杨树下,她让他别乱走。 见她要走了,白马子啻忽然像刚回过神来,一把紧紧地拉着她,连关节都有些发白,他看了看四周,全是白色的雪,寂寥又空旷,天地好像一下就被放大了好多倍,人站在其中渺小得犹如一粒尘埃。 他没有宣泻出口的是,他怕他们一旦分开后,他便再也找不到她了。 陈白起笑着将他推站在树上,她道,她不会走多远,她会认得这棵树找过来,只要他站在这下面,她就一定能够找得到他的。 白马子啻最终还是放开了她,他低着头,告诉她,他会等她回来。 陈白起忍不住摸了一下他的头,将帽子给他戴在头上,她余光瞥到地上的雪。 忽然道:“会玩雪吗?” 白马子啻不明所以,却还是垂下眼看着她,乖乖答道:“不会。” 雪他见过的,却不懂什么叫“玩雪”。 陈白起笑了起来,眉眼如月,她递给他一双皮手套,见他不懂,便替他戴上。 “你一会儿便蹲在地上,将这些雪啊搓成球,嗱,像这般……”她从地上捧起一把揉成团:“雪可以是很好玩的,你可以将它们搓圆揉扁,像这样圆圆的便可以做成头,长长的便做成手臂,还有扁扁的身子……最后,再寻些其它东西做成它的眼、鼻、嘴,等你用这些雪做好一个雪人之后,我想必应当已经回来了。” 白马子啻一听,觉得新奇,接过她手上那个圆滚滚的雪球,颀喜地亮起眼睛,他道:“嗯。” 见白马子啻被哄住了,陈白起心道她果然没看错,他就是一个少年的身躯孩童的内心,多年的与世隔绝令他如白纸一般,心理年龄偏小,若说要哄一个孩子听话,最好的办法便是送他一个新奇的玩具,让他自己一个人在那里探索玩尽兴了,便不会想其它事情了。 陈白起给他“布置”了一个玩耍的任务,见他兴致勃勃地开始动手后,便独自一人离开了。 在她走后,白马子啻停下了动作,他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方缓缓垂下眼睫。 第四百一十九章 主公,身死(十四) 陈白起走远,便立刻联络上傀儡兽“小蚊”,早前她派了它跟着巨,便是为了以防万一。 在她潜入王城后,接下来一系列混乱情况接踵而来,她根本没有空余时间去同步感知巨那头的情况,现下她迫切地想知道那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画面很快被接通了,陈白起盯注着虚拟投影,全神贯注。 她看到了“小蚊”正嗡嗡地飞在空中,飞行位置偏低,只见灰蓝色的天空飘起了小雪,雪片飞舞,一队人穿着绿衣皮甲正在小道上缓缓前行,他们最后方人力挑着数十担子,牛马车拉着十数辆两轮板车,车上用麻绳沉绑着货物,一路走叮叮哐哐,轮压着深深的两条辙印。 这莫非便是押运辎重的车队? 陈白起让小蚊在空中绕了一圈,方便她视野更清晰些。 他们行走在一条狭窄的河道旁,只容两人并肩,一队负责侦察的人马先行探路,惊起林间鸟雀,巡视过没有问题,才招呼余后部队继续行车前进。 一条长长数百人的队伍中,她并没在看到巨,但她相信他应该就在这里才对,“小蚊”得了她的命令,定不会离他距离太远。 只是按原先安排,他应当早已离开洛阳,带着她交予的信前往与田文他们汇合才对,但如今看来他并没有听话,而是选择继续留在了队伍中。 就是不知道这里面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令他脱不了身,还是这其中另有隐情才让他不得不继续潜伏下去。 —— 事实上,巨这边的确发生了超出他们两主仆预料的事情。 陈岁深在陈白起离开不久,便单独约了熊达去城郊商议要事,由于是秘密行事,熊达便只带了巨与一名亲信前往赴约。 待人一到,陈岁深开始将他的策略布局一一讲来,由于他是三方的指挥使,便一副理所当然地要求熊达负责水路线,犬戎族山路线,他则负责插入密林走阴谷小道。 兵分三路,这三路虽是水路难、山路艰、陆路险,但到底他们是牧游民族,对脚踏实地作战方式更为熟悉与把握,自然而然水路线所包含的危险指数便相对最高。 偏生陈岁深公报私仇地将它分配给了熊族,他自己倒是挑了个耙活路。 这三条路线是一早便摸索过一遍的,地形走势了然于心,沿路早有安排,其中一条路线押运的货物是真的,其余两路则是负责诱杀。 至于哪一条路是真的,哪两路是假的,这件事情陈岁深将其捂得严严实实,连熊达与犬戎等盟军都不知晓,陈岁深认为人知道的越少越安全,他如今只信任他自己的人,其余的人在他眼中不过是炮灰与探路石罢了。 熊达听了自然不服,他本就是火爆脾气,便与陈岁深争辩了几句,隐有撕破脸皮的样子,陈岁深因先前之事犹对熊达介怀,便也不再“恭兄友弟”的虚伪模样。 他冷冷撂下话:“你熊族不过是一群战败后,依附我楚国所生的蠛虫,有何资格挑拣推脱?” 此话大大地刺激了熊达,他当即涨红了脸,再加上巨在一旁挑唆:“主人,这楚人明显拿我们当箭靶子,功成便罢,若稍加差池,只怕便会翻脸无情。” 亲信亦深以为然,只是他较为理智,便拦了一下熊达,小声附耳道:“族长,待回去再从长计议。” 陈岁深耳尖,这小声的耳语被他听了去,他掸了下袍边,道:“熊达,你我同为一条绳上的蚂蚱,此时更应同心协力为吾主公办事效力,你若退缩胆怯,你族中上千的老幼妇孺又当为谁庇护?”他嗤笑一声:“你当知一旦六国同盟的铁骑踏足我楚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到时候可还会有另一个楚王来怜悯尔等异族?” 这话让本就火冒三丈的熊达滋地一下灭了火,他阴沉沉地瞪着陈岁深,牙槽咬得紧紧地。 这一次熊族出兵援助楚国美其名是合作,实则楚人早将他们的亲属带走假意“看顾”实则威胁,不容他们有退路。 陈岁深谙知恩威并重的道理,他又道:“你放心,此次汝熊族出了大力,此事岁深定当上禀于主公,待押粮与设伏一事大成,上峰必定会大力嘉奖于你族,此乃大功一件,熊达兄切不可贪生怕死,应懂得顾全大局才是啊。” 熊达如何不懂他们这些权贵的卑劣手段,他一直以来隐忍不动便是因为被人抓住了痛脚,可对方却越来越过份,越来越不将他们熊族当一回事了! 撕开表面的和平与虚假诚意,底下却是劣迹斑斑的轻视与鄙夷。 陈岁深这边觉得拿捏熊达是十拿九握,所以并不着急他的反扑。 但巨在后方却清楚地看出,熊达背脊僵直,从脸至脖子处通红,手上因用力过度而青筋突起,如今就像通红的炭,只要再加点柴便会燃烧起来。 他想到女郎曾交待于他,熊达在入夜前,他可任意操纵,于是他便决定试一试。 “主子,何须再忍?” 淡淡的几字,带着某种暗示性意味,很轻,但落入熊达耳中却如炸雷,他顿时涨大了眼睛,气息急促粗喘如牛,眼睛通红一片。 他从喉中吼出一声,便张开双臂,朝陈岁深扑去。 陈岁深一惊,但他反应也不慢,他直接一脚踢向熊达胸口,这一脚力道不轻,但熊达的身板壮实如山,他这一脚也只挡了他一挡,熊达双手抓住他的脚,不让他撤腿,仍旧用蛮力朝前冲。 “熊达!” 陈岁深怒喝一声,被他推着单腿连连后退。 “族、族长……”熊达的亲信满脸惊慌失措,他想上前,却又有些畏惧迟疑。 两人过招之间,巨在后方面无表情,但眼底却划过一道幽光。 他觉得他不应放过此等大好机会,他一个箭步上前反身抽出亲信身上的弯刀,亲信怔然看向他。 “主子,接刀!” 熊达探手一接,握住刀刃便朝陈岁深砍去。 陈岁深此次出城亦带了人来,可都守在外围侦察巡视,他也不打算惊动他们过来,只因他有自信可以制服熊达此等蛮夫。 陈岁深武艺虽谈不上多好,却也有些手段,他连番避开刀影,找准机会缴了熊达的刀,将其双手缚于后,一脚踢弯他双腿跪地,弯刀顺势便架在其脖子上。 他冷眼俯视:“熊达,你在找死?” 见一切都尘埃落定,自家族长惨败倒地,熊达亲信连忙冲上前抱住其手大腿,白着脸求情:“将军,族长只是一时糊涂……” 噗—— 他话未尽,脸上与嘴角便被喷溅了猩热的液体。 他慢半拍地、呆滞地转过头,却见族长瞪大了眼睛,脖颈处被割开了一道狭长的口子,血不断地涌出。 族长喉中咕噜咕噜似想开口讲什么,但最终却只能瞪大眼睛,张大嘴巴断了气。 “陈岁深——你欺人太甚了!”亲信双目眦裂,想抢过刀便想杀了陈岁深,却被陈岁深先一步一刀捅穿了腹部。 在他倒下后,陈岁深又看向死不瞑目的熊达,表情深沉,明显有些回不过神来。 方才他并不打算杀了熊达……熊达分明是自己一把握住他的手自刎身亡的。 只是……估计这话就算他讲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吧。 陈岁深虽觉熊达之死一事甚为荒诞怪异,但他也没有纠结太久,他反应甚快,立即便让人将巨与随行一干人等都抓了起来,并下令封死口,谁也不能朝外透露熊达死亡的消息。 陈岁深到底是一个城府极深之人,虽出了熊达这档子意外之事,却还是迅速整理好情绪,一副若无其事地前往接应点与犬戎队伍接头。 陈深着实也是狡猾,他与犬戎一族接头后便也与其讲了先前的布局,兵分三路后实与虚交替,又提起熊族的大义凛然,自愿请走水路。 犬戎族一听最危险的一条路线落在了熊族头上,他们走山路,如此一来虽没捡着什么便宜,倒也不算最亏,便也对此条计策没有什么异议。 只是犬戎首领不解熊达为何没有与陈岁深一道过来,陈岁深神色如常道,熊族已先拔车离城,他那条路线需行舟渡河,不便与他们一道出发。 犬戎族听后倒也没有过多怀疑,只是心底仍旧暗暗奇怪熊达一向性格要强贪利,怎会轻易答应揽下这等明显亏损的差事,难不成这里面还有其它他不知道的事? 与犬戎族碰过面回来之后,陈岁深便叫人将巨带上来,他打量着巨,他深知熊达信任此人方将人带在身边,只是熊达与这人相识不过短短时日,他究竟是何能耐入了熊达的眼,让他如此另眼相待? 他身量很高,四肢粗壮有力,模样算不得俊郎,无发无眉,却棱角分明有型,当他沉默地耷拉着眼站在那里时,给人一种稳如泰山的感觉。 倒像是个能干大事的模样,陈岁深最终给了他这样一个评价。 熊达与其亲信虽死,但巨他却没有将人杀了,他事后考虑过一番,他需要一个“证人”,也需要一个传话之人替他稳住此番前来熊族的战士。 他手上能用的人不多,所以熊族的人他必须留着,为此他需要人配合他演一场戏。 巨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最佳的人选,第一他才刚跟熊达,算不得与他多亲厚,只看他在熊达与其亲信死后,并没有产生过激的报仇行为便可知。 他相信只需他利诱威胁一番,便可令他屈服。 他让巨配合他,将熊达的死直接嫁祸给六国联盟派来的刺客,如此一来熊族的人哪怕是为了给熊达报仇,亦会乖乖地听从他趋使的。 当然,他如今对熊族的人还是存有戒备,他想着干脆将他们的队伍打散,一部分人挪到他的队伍中以便控制,他这边再分挪一部分人带领熊族的人前往实施诱杀行动。 如此一来,一切都将全盘交由他来控制,他将会更安心。 巨被陈岁深一直带在身边,他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杀了巨,否则会引起熊族人的怀疑猜测。 而巨这头深知陈岁深将他看得紧,此时他是想走也走不了了,不如留下替女郎查清这三路车队的真实情况。 所以他假意为了活命,应承了陈岁深的要求,替他隐瞒了熊达真正的死因。 他想,至少在这次任务结束之前,陈岁深是不会对他动手的。 —— 这里面发生的情况陈白起是一无所知,同样巨因被陈岁深给带走了,他也并不知晓王城内发生的一切事情。 他跟着陈岁深的队伍一路行走,沉默寡言,像颗石头一样不起眼,渐渐地陈岁深也开始放松了几分对他的警惕。 巨深夜不眠,便借机查探了一下车队押运的东西,这车上承载的东西看起来很沉,被包得十分严实,从外观上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他伸手能摸到些棱角,像箱子的边角,却不好判断内里装着何物。 他拿出一把尖刀狠狠刺入麻布袋中,内里很软,像装着布袋草絮之类的东西,并不结实,可以确切知道这里面装的并不是粮食。 得知这个结果,巨也并不失望。 他先前也考虑过,正所谓树大招风,陈岁深是这次押粮的指挥使,大抵有心人都会先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如此一来他若来押粮反而更不安全。 但巨又想,万一他反其道而行呢,所以他不妨也试上一试,一探虚实。 如此一来,便剩下另外两路。 那究竟哪一路才是正确的呢? —— 陈白起从“小蚊”那边反馈回来的直播画面了解到些情况,她得立即出发赶回去才行,陈岁深的队伍已经出发,倘若她这边还久久没有传回消息,只怕主公那边等不及就会开始擅自行动了。 她让“小蚊”立即去找巨,找到人后再联系她。 她查看地图,在三十里开外有一个山坳内有一个小村落,看样子占地不大,也就十来户人口,今夜便暂时落脚于此处。 第四百二十章 主公,身死(十五) 陈白起从“小蚊”那边反馈回来的直播画面了解到些情况,她心头顿时有了时间紧张的迫切感。 阴差阳错的传送令她偏离了轨道,得立即出发赶回去才行,陈白起颦眉想着。 陈岁深的队伍已经按部就班地出发了,倘若她这边还迟迟没有传回消息,只怕主公那边也会按捺不住,擅自行动。 她让“小蚊”立即去找巨,找到人之后再联系她。 想到还在树底下等着她的白马子啻,她揉了揉眉心处。 他醒来后状态一直不太好,或许是受了传送门的影响,也或许是之前一直被锁在湖底,不太适应外面的环境,她担心他若留宿野外,只怕会生病。 她打开“区域地图”,看到三十里开外一个山坳内有一个小村落,叫红梅村,看样子占地不大,也就十来户人口,今夜便暂时落脚于此处。 等她提着一只料理好的兔子回去时,白马子啻已经歪歪扭扭地捏好了一个小雪人,他蹲在雪人前,雪人与他一般高,模样虽说不周整,但也是有鼻子有眼的,可见是用了心。 她摘了片蕉叶包着兔肉搁雪地上,走近他身后,带着笑音问道:“这捏的是谁?” 白马子啻察觉到她回来,扭过头,鼻头泛红,双手也红着,笑得有几分傻气:“……你。” 陈白起与他一道蹲下,伸出指尖戳了一下那小雪人的鼻子,它的鼻子是拿的一种野生红果子点缀的,有些干瘪泛黄,她笑:“我就长这样?” 白马子啻见她将小雪人的鼻子都快给戳歪了,有些心疼,想阻止她又怕她生气。 “我、我记不得人了,只记得你,便就照着你的模样……不像吗?”他讷讷道。 陈白起斜眸看他,托着小脸,眉眼弯弯藏明月,看起来既和善又温柔。 “你说像便像吧,我瞧着挺好的。” 白马子啻见她收回手,暗松了口气,又听到她的赞美,心喜腼腆一笑,不知该接什么话,便垂下眼,轻“嗯”了一声。 陈白起见过他迷茫懵懂的样子,见过他怯意惊惧的样子,在水底也见过他噬血杀人的样子,从离开被囚的湖底后,他既敏感又警惕,既脆弱又尖锐,像这样从内至外的放松与柔和倒是第一次。 他身上那一层轻薄的湿衣被他自己用内功烘干了,但到底受了凉,她拉起他,没让他继续蹲在雪地上堆雪人。 叮——系统:白马子啻对你的好感值12。 陈白起倒没在意这龟速爬的好感度,这白马小呆瓜瞧着挺单纯易骗,实则内心该有的防备与警惕却一分也不少,不过……她抿唇笑了笑。 她好像已经知道该怎么刷他的好感度了。 —— 两人将一只二斤左右的兔子烤着分食完,便又开始赶路,白马子啻不知道从哪里看出陈白起似乎心底藏着沉澱澱的心事,一路上倒也乖巧安静没有开口询问什么,终于在天黑之前他们摸到了红梅村的村口。 村口处拿青灰大石垒了一圈的围墙,围墙不远处栽种着十数棵红梅树,这种时节,雪景之中的梅蕊,百花凋零,唯它冶艳芳姿,傲雪凌霜,十分打眼。 两人靠着系统这个活地图的功劳,即便是陌生的地界,也没有多走弯路,直线抵达了目地的。 天已大黑,村子里的人按照往常习惯早已收拾入睡,两人入村敲门,这动静倒是引来不少户人探窗出来瞧动静。 这村子里的土砌房屋几户一拢,挨得都比较近,夜里寂静无声,哪一户家里有响动,自然也瞒不住隔壁。 这条村子远离城镇,一看便知贫困滞后的条件,夜里没有人燃灯,所以他们基本太阳一下山便躺下睡了,却不想今夜村子里来了陌生人。 村子里的人倒是都十分淳朴,也并不排外,听见有人敲门,便在屋内哎哎地应声,一边爬起来给开门。 开门的那一户人,披着件破洞灰衣,挺了挺佝偻的腰背,嘘眼看去,只见辉月映雪,借着朦胧的光线,便也大抵看清夜里赶路来的是两位陌生又标致的年轻人。 一郎君与一女郎。 开口讲话的是那位女郎,她模样俊不说,光讲话的语气跟神态便与他们这些泥腿子不同,处处透着韫雅与仪态,虽说她态度十分亲切温和,但却不是一般人能够坦然应和的。 那开门的是这户人家的爷爷,门后站着一个模样方正的年轻汉子与一个矮瘦的小妇人,小妇人腿边挨着一小稚童,一脸好奇地盯着门外之人。 他们红梅村地处偏僻,鲜少有外人经过,因此小童瞧见两人与他们村落格格不入的外人,不免想凑凑热闹。 老汉虽没见过什么世面,却也看出来者身份只怕不简单,他有些拘谨,待听明原由,便又立刻热情地招呼着他们入屋,并让小妇人去烧柴煮了些热汤端来。 由于白马子啻的那一张脸不便露出,他就攥紧陈白起送他的狐裘,帽子拉下来遮住半张脸,他低着头,安静地站在陈白起身后,也不主动开口讲话。 虽不知他模样,但他身量很高,伸出的一双手也是矜贵玉白,观看气质与身形,瞧着倒是与那姑子挺相配的。 于是,那村子里的人都误会两人是一对年轻夫妇,即便陈白起解释的是与兄长出外办事与家中扈从走失,这才误打误撞地来到这红梅村。 哪有兄长像小媳妇一样的态度、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家妹子的,他们虽不懂其它,但这寻常家的兄妹如何相处他们却是见过的。 误会便误会吧,陈白起也没有费劲解释,毕竟他们也没有将话讲到她面前,况且不过是一些一面之缘的好心人,于是陈白起也犯不着费劲解释。 只是她没看到,白马子啻听了那些人在旁的交耳猜测,神色有些若有所思。 —— 陈白起与白马子啻在红梅村一共住了两日,一开始本打算歇一夜翌日便启程赶路,却不想夜里白马子啻便当真发起了高烧,还一直呓语不断,陈白起一看这情况,哪怕心底再着急赶路,也明白不能拖着一个连路都走不了的病人出发。 陈白起身上没有治发烧的药,只能靠理物降温来退烧,因照顾了一夜发烧的白马子啻,天微微亮时才疲惫地趴在旁边睡着,也因此这一觉睡得很沉。 迷迷糊糊之中,她好像听到马蹄嗒嗒踏踩地面嘈杂的声音,还有凌乱不堪的人声、犬吠声、动物惨鸣嘶叫声,这一切的声音混乱不堪,像隔着一层膜穿透入她的眼中,似梦非梦,光怪陆离。 她终是从沉睡中挣扎着醒来,然后揉了揉肿涨生痛的额头。 她看了一眼窗外,已是日上三竿,往常这个时候老汉都会在屋外一下一下地劈柴,咚咚咚——小妇则会在厨房烧火,为外出务农的丈夫准备午饭,咕噜咕噜——撵着小鸡崽满院子跑着耍的小孩,嘻嘻嘻嘻—— 可今日外面却出奇的安静,不止这一家,她定神一听,仿佛进入夜里整个村落都一并“沉睡”了。 陈白起“噔”地一下站起,表情闪过一丝深思——不对! 等她意识到可能出事后,也没心大到将病恹恹的白马子啻一人留在屋中,她吞下“英雄药剂”将他背起一道飞速朝外走去。 一推开门,她便嗅到空气中飘来若有似无的一股血腥味道。 她面色一沉,出了篱笆院,便看到不远处田坎上倒着几个人,他们身下的血沿着田坎流下沟里的水中,红红狭窄的一条小水沟远远流去,像一条红色的丝带。 她表情变了变。 又继续朝前走,这一圈走下来,她发现这个小小的村子里竟一夜之间全都死光了。 她翻看过他们身上的伤,是被人杀死的,用利器,干净利落,这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这年代铁器十分稀罕,普通山匪绿林还有野蛮的外族有不一定能搞到青铜铁器,顶多就是弄些骨刀与石斧,除非国家正规军队与富贾豢养的私扈兵马。 重新回到原处,她看到一个水缸旁边有一个没穿裤子的小孩正趴在地上大声嚎哭。 “哇啊——” 她有些怔愣,但下一秒却十分快速地跑了过去。 她看了一下木盖摔在一旁的半人高的大缸,又看向只穿了件黑衣、下身淌湿的五、六岁孩童,想来是先前情况紧张混乱,他被家人急忙藏进了缸里,等事后没动静了,才一人爬出大缸摔落地上。 “别哭了,这是谁做的?” 她这边急声刚问完,便觉揽在她脖颈的臂弯收紧了稍许,白马子啻悠悠醒来,他皮肤还有些发烫,擦过她冰凉的脸颊,她这才像是恍然回过神一般,表情有些苍白。 她忽然醒起她要做的事情了…… 如今她的主要任务是尽快赶回楚魏主战场,赶紧将她的线报汇禀给主公他们,制定好后序作战计划……还有白马子啻,他的存在似乎关乎魏国大事,公子紫皇不惜拔根抽筋、以命相护送他们离开,便是想要她将这人顺利带回给他们。 她的时间紧迫无比,身上肩负的任务更沉重无比,如今询问是谁做的又有何意义? 无论是谁做的,她也不能为他们做什么了,因为她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处理。 这一刻,陈白起如此清晰地明悟,在这个乱世之中,没有谁是能做到面面俱到。 有时候“顾全大局”,听起来是一个赞美的词,但是……当遇到某些选择时,它却是一个能令人坠入寒窟的形容词。 她举步维艰,她背起白马子啻越过小孩,刚没走出一步,便被孩童一把给拽住裙角。 “帮、帮我,呜呜……” 陈白起偏下头,看着他,目光平静:“帮你什么?” 孩童仰着头,似被她吓怔住了,哭声暂滞,然后“哇”地一声哭出来,鼻涕横流,眼睛跟鼻子都通红,整张小脸狼狈又凄惨。 “哇啊……阿爷……阿爹……” 陈白起越过他,离开了,那孩童只顾着哭喊,声音都嘶哑了,直到他泪眼朦胧间,看到一截裙摆重返站在他跟前。 他抽噎了一下,朝上看,泪水不住地滑落脸颊。 一双温柔又暖和的手抚过他的脸,轻拭他脸上的泪水。 “来,先将衣服跟湿裤子换了,我一会儿便带你去找阿爷阿爹。” 原来她先前是去给他找衣服,由于背着白马子啻,她也不能抱人,只能先将人搁下,才能返回照顾他。 孩童哭久了,嗓子哑了,眼睛也肿了,脑袋嗡嗡地,听不懂她说的话,只是不停地重复一句:“帮、帮我……” 看这孩子的情况,陈白起也不需要他回应,便将人拉起,替他穿上衣服,这大雪天的穿这么少,迟早会被冻坏了。 穿好上衣,刚准备给他穿裤子时,她却感觉掌中一片温热湿濡,她瞳仁一紧。 那缸中按理来讲应当全是凉水,哪来的温热感 看着掌上一片鲜红,她又看向孩童的腹部,她小心摸上去,感觉滚烫的液体不断涌出。 先前她一直以为这小孩是被冻得全身发颤,却原来是…… 她一激伶,立即从系统包裹内掏出“小型生命药剂”,孩子还小,不比得大人抵抗能力强,现在用上普通伤药只怕也会熬不过。 却不想,不等她给他喂,孩童却先一把抓着陈白起的手,冰冷似雪,他已经面色灰败,抽抽噎噎地小声道:“我、我害怕……救、救……” 终归是没将话讲完便断了气。 陈白起顿时浑身僵硬如石,两眼失神地看着他。 —— 花了点时间,陈白起将村子里几十条尸体都拖到一块儿给埋了,这并不是整个红梅村的人数,先前她无意间问过她借住的那户老汉,他提及过他们整条村子的人加起来约有百来号人。 如今死者只有多半,或许其中有人逃了,也或许被人给掳走了,虽说下落不明,但总归还算存着希望。 陈白起发丝有些凌乱,下摆污泥干涸,她静立在墓前,淡声道:“对方应当是一支逃军,进村是为了抢夺财物,他们居无定所,最擅长的便是如何逃匿……” 白马子啻站在她身后,头还有些晕沉,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呐呐地提醒道:“他们有马,就算你想追也追不上了……” 这村里的土泥路上混着雪,脚踩上去都能落个印,更何况是马匹,这马蹄凌乱地踩踏在地面,一眼看过去延伸甚远,便知道他们入村离村皆不是靠着脚力。 陈白起望天,脸上没多少悲怆,毕竟死的人与她非亲非故,白马子啻拿小眼神觑着他,他是这样认为的,可他又觉得她为这些人做的事情又不像神色那样冷淡。 他有些看不懂她。 过了一会儿,见她还是不想讲话,白马子啻又问:“你怎么知道那些是逃兵?” 陈白起终于开口了:“骤攻急撤,下手毫不留情,又有马匹与刀器,普通山匪一是用钱二是没渠道,蛮夷人却是没这样的训练有素,若是正规的军队,不会来这样偏僻的村落杀人夺物,一来出兵边塞历来身负任务,二来估计也瞧不上这区区的贫困村落,唯有穷图末路,野狗入巷的逃兵才会如此无所顾及,杀掠残忍。” 白马子啻听得似懂非懂,其实他并不在意这些人,但他有些在意陈白起,所以才问的,问完之后,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抬头:“天要黑了。” 陈白起闻言,眸光明灭难辨:“嗯,快黑了。” “那我们要往哪走?” “朝前。”她不会为了这群无辜村民特意去做些什么,可是万一……万一碰巧就遇上了这群刽子手呢? 她眼底刹时划过一道红猩之色,浮着浅淡笑意。 那就不能白白放过他们了,对吧。 —— 夜里,簌簌的风声吹得林中树桠东倒西歪,火光摇曳,在如网错落的影荫下,一队衣衫镂烂、却穿着布甲的人正在围在一堆烤着肉吃。 他们身上血腥气甚重,还沾染着没有完全干透的血迹,胡子拉茬,一边大口啃着半生不熟的肉,一边用粗犷的嗓门交谈着污言秽语。 “逃了这么久,终于能歇下吃口热乎的了!” “哈哈哈,没想到如此偏僻的地方还能意外寻到一处村子,虽然肉少了些,些娘皮操弄起来也不够味,但也总算解了这口腹之馋啊,哈哈哈……” “你个熊黑子,你倒是爽了,可咱们这么多兄弟还没有轮上,就被你们给弄死了。” “谁叫那几个娘皮不经事,咱兄弟几个随便弄一下就给断气了,下次换些个经事的,保管个个够啊。” “人都杀光了吧,可别把咱几个的行踪给透露出去了。” “放心,逃跑的那十几口被咱给追到山崖,一吓唬全跳崖底去了,绝计是活不了了。” “大哥,你也莫太紧张,咱都逃到这穷乡僻壤了,我不信那人还能手眼通天,一路追寻至此!” “总归小心些要好。” “你说咱从前在越国也好,在赵国也好,也算是一介威风凛凛,偏生就倒霉遇上了那个疯子!如今待哪都不安稳,生怕一闭上眼第二日便见不了日头。” 一提起他们口中的那个“疯子”,他们都不禁哆嗦了一下。 “若不是这狗杂种,咱们能沦落到这个叛国逃匿的地步?当初在越国就该将他一并宰了,如今倒是放虎归山,悔不当初!” 这些人嘴里骂骂咧咧,状似气愤咬牙,但却能从措词中看出他们最深处的忌讳与畏惧。 这时,风起叶落,不远处响起几声动物的嗥叫声,有人抬头,见桂枝圆月渐亏,黑纱缕缕遮挡,倒似几分鬼魅出没前的诡异变化。 但这些人干惯了恶事,倒也不怕这些。 “这深更半夜的,谈这些煞风景的作甚,嘿嘿,你说,本子里常谈——深夜有幻化成美人的妖物出现,勾缠男子阳气,若是咱也能遇上一个女妖……”有人猥琐地想入非非。 “女妖啊?” 这时一道幽幽的声音飘来,众人乍然一听,惊得一个哆嗦,只觉头皮发麻,立即操起家伙站了起来。 “谁?!” 四处黑巍巍一片,却是什么人都没看见。 “你们不是期待妖魔出现吗?那便如你们所愿,好好见识一下这勾魂的魔是如何汲食阳气的。” 没有人,但却有一道如影随行的幽凉声音在他们耳畔响起,他们感觉四周越来越暗,燃烧的篝火不知何时也已经熄灭了,他们浑身发寒挥刀怒喝,却根本抵挡不住一股阴寒之气浸入周身。 冰冷的气息攀沿着他们的身躯,一下扼住了他们的喉咙,他们掐着脖子,连喊叫不出声了,风起,一片黑雾无声无息地将一切笼罩在其中。 天亮后,林中倒下了一大片的尸体。 他们的尸体干瘪枯瘦,先前合身的衣物都变得松垮起来,像一具具干尸一般,两眼珠瞪得大大的,仿佛在死前遇上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没过多久,一道身穿黑纱的身影飘然而至,他落地悄然无声,虽蒙了面不见容貌,但凭其一举一动占尽风流,便知姿然天成。 看着地上的尸体微颦起眉,一根素白的手指抵于唇边,疑似思索。 他朝前走近了几步,垂睫打量,最后,露出一丝鄙夷又痛快的神色。 “啧啧,瞧着模样,死得还真惨,只可惜不是我亲自动手……” 他讲完,便深吸一口气,面色流露出一丝黯然,眼睑微红。 “这群卖主求荣的家伙我寻了许久才将换名改姓的他们找出,本想慢慢折磨至死,方报我姒氏一族之仇恨,可如今既已全部被人诛杀,可见也是恶有恶报……只是,到底是谁如此大的本事,竟令他们毫无反抗便全数尽灭呢?” 姒姜虽遗憾被人抢先一步,但由于心底存着事,也没有纠结太久。 “为着这群杂碎我已耽误了不少时日,也不知白起那边的情况如何,但如今六国联盟已尽数向楚国开战,想必她也应当去了楚国。” 如此想着,他便半分不愿再耽误,再度飘然而去。 —— 早几个时辰前。 “怎么这么巧合?”白马子啻没想到他们随便选的一条路便能遇上那群逃军。 陈白起没回话,她面无波澜地盯着远处林子内烤着火的逃军,他们所站的位置比较暗,连月光都照不到,再加这些逃军也非耳力过人的高手,自然察觉不到。 她让白马子啻自己找个地方躲好,最好离远一些。 她讲这话时声音平静而低婉,白马子啻看了她一眼,好像听懂她的意思,然后便颔首,便远远跑开。 等确定人离开后,陈白起则直接用“邪巫之力”将他们尽数吞噬了。 可是……世上哪有什么巧合,只有费尽心机的巧合。 她深夜赶路,便只是为了不再耽误时辰,她步步精算,倒是没白费心机。 最终,她还是“遇上”了他们。 陈白起转身之际,眼角摇曳出一缕红光,如夜间幽冥死神的镰刀。 叮—— 系统:恭喜邪巫之力达到v3(342098/23000000),可开启——“雪域”。 叮—— 系统:人物声望值+200 系统:人物黑化值+30 叮—— 系统:由于人物刷出黑化值,触发了特殊性任务——北国异梦。 叮—— 系统:主线任务——震北关洛河,魏军与齐军与陈岁深的押运粮草的队伍开战,不料半途阴澜芳插手相助楚军,目前齐魏军危在旦夕,请即刻前往支援,接受/拒绝? 陈白起看了一眼特殊性任务,便又很快看到系统发布的主线任务。 “危在旦夕”四字令她呼吸一紧,立即选择“接受”。 当即,一道传送门便在她的面前打开。 这次任务点距离她所在位置较远,所以系统人性化地给她准备了传送门,否则等她这样一步步赶过去,黄花菜都凉透了。 第四百二十一章 主公,身死(十六) 洛河分支下流有一浅水滩,丘壑形状的泥路上水汽渺渺,不远处绿军与一队变了装、戴着草圈掩饰的人马混战在一起,只见刀光剑影、厮杀声将宁静的环境搅扰得翻天覆地。 远处墨绿嵌天,天边阴云压着晚霞一截彤线,却与河流染红的血色连接成一片,只觉天地混沌如鸿蒙、昏天黑地。 一部吏拽过一匹枣红大马,急急掉头,手上挥刀不停:“将军,埋伏的敌人数量太多,我等力支势弱,怕难以敌众!” 马上的陈岁深颊上有一道红痕,双目红血丝布满,他梳理整齐的发冠也斜歪着,落下杂乱的碎发。 他握紧缰绳,嘴角阴冷撇下。 他寒凌的目光划过前边的激战,又望了望天色,剐肉的冽风如冰面一般饬人冰骨。 “撤!” 一声咬牙厉喝后,陈岁深用力扯拽马头,带上残余部队便策马离开,马蹄如雷溅水如雨,他们一身的血与汗,披着血光霞红,一身的阴郁惨愤,抛下了被敌军衔入口中的辎重与担粮。 “哄——”大败楚军的变装军欢喜之际,闹哄起来,举兵长啸。 “败兵之将,焉敢逃命,嗱命来!” 一彪悍大将举起重锤,一跃至马夹紧马腹,吆喝上一群激昂的卒兵,一路追击而上。 待混乱的战场稍作平息后,扒拉下一身草皮枯叶的苏放才从后方姗姗而来。 他身旁跟着一个仆从,却是一个腰挟短箭,小腿肌肉紧实的红尘侠客。 他是来找陈焕仙的墨侠,为墨家统领传信,却不想这一趟过来没见着要找之人,却被苏放舌灿莲花地忽悠过来替他护卫一二。 苏放环臂走来,他见地面死尸中楚军较多,他这边虽说也有折损,但到底大胜而归,且成功缴了对方战粮,心底不免松络了许多。 “将辎重车排好,点好数,查探可否有诈!” “喏!” 数十人上前将沉满的辎重车拖拉过来,其中还有数十担的挑子,看这重量也不像搁着茅草,但苏放却也是个谨慎的,他先拿刀刺了几刀,只见油布后饱满的颗粒滚滚地掉落了出来。 “是栗!” “没错,是真粮!” 不是木头,也不是石头,众人惊喜地聚在辎重车旁,为大挫楚军后勤、又缴获了他们的食粮而意气风发。 苏放收回刀,面上浮现出了笑意,如释重负,但他又想到陈岁深如此轻易放弃离开,虽有为存一息的无奈与妥协,但到底少了几分骨气与血性。 但苏放对陈岁深此人了解不深,唯有心中存疑,便多几分探究之举。 他让人将绳子割断,仔细查看,众军动了起来,他也走到一辆车前,扯下油布…… 而陈白起便是这时出现的,她蒙了面,拖着被帽檐半遮脸的白马子啻,从林中冲出,衣裙迎风而飘,她立于一山头,眸如闪电,急遽流转四周,一眼便见底下的苏放要去掀开车盖,她心下一跳,喝声道:“丞相,且住手!” 苏放只觉惊天一声清脆厉喝,手下一抖,便只掀开了一角,却没有将车覆罩整个扯下来。 他蓦地回头,两目寻觅,终看到右手边山头上一身丽装如仙的女郎,十分惊讶与纳奇。 方才,此女唤他丞相,想来是知道他真实身份之人,可后一句“且住手”却是原由不明,令人心慌莫名。 陈白起这边并没有时间换回男装,亦有变回男身也不知道该如何与白马子啻解释的原由,于是便干脆女装现身,只稍掩了脸面。 “汝——是何人?”苏放遥问。 白马子啻一把揽着陈白起的细腰,助她从高处翩然落地。 落地之时,陈白起对白马子啻只留下一句“待在这等我”,便急步冲过去,她拉开苏放,将车上被掀翻的那一角掩好,正欲开口讲话,可不想从暗中射出几支火箭,那火箭也不对人,专挑车盖处射。 火箭一射中辎重车便嗤地一下冒出了股黄色烟雾,那颜色甚为诡异,一瞧便令人心生警惕。 苏放顿时瞠大眼睛,陈白起这一车没有揭开查看,所以火尚在油布处慢慢点燃,并没有黄烟蹿出,她立即捧了一泼水浇去,便将火苗给熄灭了,然则其它车的却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处理了。 “这是何味?!” “我的眼睛好痛——” 陈白起扫过四周,见挨黄烟近的人无不痛眼惨叫,她一把拉过苏放:“此烟有毒,速撕下布条浸水,掩鼻闭眼,赶紧跑进密林子里!中毒者,入林后,即刻拿清水濯眼,万不可耽误!” 她交待完,便拉着苏放跑起来。 苏放身旁的墨侠愣了一下,也忙掩鼻跟随,但他慢一步见有一瘦小卒兵因靠得近,被黄烟熏烟中毒,哭叫得满脸血泪,心中不忍,一个手刀匹晕,便随手一把抄起,一并背走。 果然无毒不丈夫,陈岁深心肠够硬,也不在意小人行径,这车内上部分装的的确是粮,但下半部分却全是一种毒草,这种毒草叫狼毒,狼毒本身为草时,量少许可治脓疮,但它若为枯草时,遇星火则可燎原,并且点燃的狼毒烟,却是极毒之物。 暗处的火箭仍旧孜孜不倦地咻咻射着,越来越浓重的黄烟朝四周弥散开来。 陈白起拿了块素帕沾湿,掩在了苏放的口鼻之处,她却无所顾及,只稍放缓呼吸,带着人朝林中奔跑而入。 其它人在惶惶之际,骤然听了这道镇定又从容不乱的交待,顿时如清泉灌心,都清醒了几分,忙嘶拉一声扯下衣帛,遮掩住鼻息,跟着两人的步伐一致入林避毒。 只是仍有部分挨得辎重车极近,猝不及防地吸入了大量黄烟之毒,眼瞎腿软,抓着眼睛便满地打滚惨嚎,其它人见拉不住,便也只能放弃,独自遂逃。 由于这个神秘女子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一开始的周密计划,她不仅第一时间察觉此烟有毒,识入林挡烟,还懂解这瞎眼之法,着实令暗中之人饮恨恼怒。 一入林中,那黄烟便被树林子的枝桠叶片给层层隔挡在外,越入深处,便越难见黄烟弥漫入内,待稍后风声飘散开来,便可解了这毒烟之祸。 苏放乍见毒烟,亦是怔忡失神,所幸有个神秘人出现替他骤雨急风一般按排下一切,将一切损失利害降到最低,否则只怕他都自身难保。 回过神来的苏放,被女子柔软的手牵着跑,心头不见旖旎,反倒是疑惑重重。 此子是谁? 何以这番出现,是特意相救,还是另有所图? 想着她,又想到陈岁深此人,苏放心中暗恨自悔。 尤是再小心谨慎,却也险些中了毒计,那陈岁深此人毒计缜密,不惜折损人马,留下真假掺半的辎重车,层层迷惑之下,亦要将他们一举歼灭,可谓之心狠手辣,着实乃一劲敌。 难怪楚国上庭会派下他这样一个名不经传之人行事,却原来是为了令他们摸不准他的行事风格,好让他暗中步步为营地蛰伏,最终让他们溃于蚁穴。 眼见黄烟已被阻挡在外,危险暂时解除了,陈白起便松开苏放,问道:“你一人在此,齐王他们呢?” 苏放虽感激此女救了他们,但也并非一毫无心防之人,他下揖恭敬一礼后,道:“放在此谢女郎襄助之情,救命之恩。却不知道女郎是哪一家贵女?容放以后请登门致谢。” “我非敌,丞相,我乃陈焕仙之妹陈蓉,此番特为兄长前来助力于齐军。”她一边道,一边解开面纱,让苏放看她的脸。 相信这张与“陈焕仙”细看之下相似七、八成的脸,足以说明一切。 果然,苏放一看清她的脸后,便满诧异道:“陈、陈蓉?!” 陈白起如今没闲心与他续旧或者聊谈,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紧声道:“丞相,你这边出问题了,相必齐王那边也该是中了埋伏,如今情况不容耽搁,你且告知于蓉,他们如今在何处、行何事?” 苏放也意识到了她的焦急,他面色白了白,稳住声线道:“方才魏腌领了二百余魏兵前去追击陈岁深,而主公与袁平他们则早一步绕路到了北边另一条路,那处有一峡谷,可统灭了犬戎族的车队。” 陈白起一愣,听这意思他们应当是知道了陈岁深的计划路线:“兄长(陈焕仙)的信,你们收到了?” 不应当吧,巨不是没带信回去吗? 苏放颔首:“有人送到了我军帐中。” “那送信的人呢?” “是一驯从的信鸽,不见人,亦不知是谁。”苏放倒是有问必答。 陈白起缓缓闭目,再猛地睁开,气道:“上当了!一切皆为陈岁深的阴谋!” 苏放表情一瞬间便裂了。 “汝是何意?!” 陈白起挥开他的手,胸膛起伏着:“那信根本便不是兄长送的,而是陈岁深冒写的,我猜那内容只怕是辨不清的字迹,却又将几处重点巧妙地避开,让你们信以为真吧。” 因为陈岁深根本不知道细作是何人,又如何能知道此人的字迹,想来只能用这样似是而非的手段来行事。 苏放回想一下,便气极而咳了几声,冲口道:“可信物又当何讲?” 这便是承认陈白起所猜之事为正确,先前收到信时,他们也以为是被风雪晕染了,却不曾想是有人故意为之。 陈白起颦眉问道:“是何信物?” “焕仙的白帛,他惯于身边带着白帛布巾,那物染着血,必是他受了伤!” 陈白起闻言,这一刻竟荒谬地笑了。 “丞相啊丞相,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啊,蓉虽高兴兄长如此得人心挂,可一片染血白帛,不过对方欺世盗名罢了,上面空白无一物,只不过是引导你们所思所想,所以,你们所想,不过是由你们心思所涂的字眼,那不是真相,也不是事实!” 也怪陈岁深心机深沉,他深谙人心,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如何想,心中所担忧、所害怕之事,他不过一试探便可知。 当然,此计也并非百分百成功,倘若有人觉得白帛并无意义,不深思其中含义,便会半信半疑。 可偏生误打误撞到点上,所以他们才以此染血白帛为信,被人引入瓮中。 苏放被“陈蓉”的话说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他踉跄退了一步,咬牙道:“是、放、糊、涂、啊!” 他们倒不至于完全没有查探过真伪,但却只一开始的一叶蔽目,所以后面的真伪便也蒙了一层纱。 陈白起自知此刻不是追究的时候,却还是怒恼了一句:“不知穷寇莫追吗!” 这是在骂魏腌鲁莽了。 她深吸口气,对苏放道:“一会儿都跑进林子深处藏匿好,中毒者用清水洗眼,多饮水,便可解毒,但这毒不可多嗅多触,如今这毒有着树挡着,便飘不远,待过一刻钟后便带着兵去支援魏将军。” “那陈岁深想来出此等诡招,必是兵力不足,但必有后招,唯恐魏将军着了道,你可危机时带人破局,这魏军乃一支厉器,用得好,可势如破竹。” 她说完,便匆匆要离去。 “陈蓉!” 苏放追上几步,却因力竭而险些摔跌于地,见他喊了几声都不见她回应他,便心生颓然负气,同时内心亦是火急火燎的。 但陈白起没多久便又折回了,回来时还带回了一人来,她对苏放严肃叮嘱道:“替我看护好他,他是公子紫皇要的人。你中了毒,解毒需些时间,况且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因此齐王与其它人那边我会想办法解局!” 苏放盯着她一字一句,从容不迫却又迅速地交待着一切,神色愣愣地,眼神复杂而苦笑。 “……你们兄妹当真像啊,听你讲话,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陈焕仙似的。” 陈白起眨了一下眼睛,理所当然道:“既是兄妹,像些也属正常。” 苏放看着她小小的一只,尚不及他下巴高,窈窕纤细,像受众人护捧的芙蓉娇美,却为了他们这样的鲁汉一趟一趟的水里来火里去。 思及此,他不由得谓叹自愧一声:“是我们负累了你了。” 陈白起却摇头,她不偏不倚道:“事由兄长起,他脱不了干系,所以便该我替你们负累些。” 若非她这边出了意外,迟迟没有传信回去,他们这边也不至于乱了方寸。 苏放见她言谈像名士,风轻云淡却掷地有声,当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妹,她既在此,想来焕仙应也会很快得到消息,他想问,却又知道这时候问不太合适。 “子啻,留在这里等我回来,丞相是可信之人,有与便与他商量,莫擅自行动。” 她匆匆交待了白马子啻一句,便不顾他的欲言挽留,翩然转身,便疾步而去。 —— 叮—— 系统:楚军辎重危机已解除*1。(1/3) 叮—— 系统:传送门已开启。 陈白起一踏入,便被传送至另一处位置,是一片枯草平地,远处山谷幽幽,前方道口狭窄是一排天然石阶梯,一级一级并不规则,却可落步攀上。 陈白起突觉心口处传来一阵痉挛痛意,但转瞬便又恢复了,她攥着胸前衣襟,心下奇怪,却又不解何故。 轰隆隆—— 地面一阵震动,陈白起低头时看到地面细石蹦跳而起,她张目朝前一望,却见梯级口、两耸天石壁所夹的一线天之处,大小不一的乱石从高处滚落而下。 她在底部,若不避,便会被辗压成扁。 察觉到上方估计有情况,她先避贴至石壁,待乱石撞击过后,才拔步朝上。 登顶后,却见圆盘红石相夹处有一条细长的栈道,她呼吸徒然一紧,只因看到上面挂着横七坚八的尸体。 血将绳子都染红了,滴滴答答地坠入下方流泉。 她走上去,栈道晃着咯吱咯吱作响,她迈步走过,发现这些尸体的衣着是杂色的,这是犬戎的部落兵力。 她继续往前走,有一条碧色溪流顺溯而下,旁边有一条供人行走的石道,离水几尺,行走时听见湍湍的流水声。 前面由于被石壁遮挡住,一片昏暗之色,她顺流而上,便见地面与石壁之间有箭矢、有斧器利刃划过的痕迹。 尸体呢? 地上有血,却不见尸体,只能说明尸体……她望向河溪,被冲走了? 再继续走,便是粗砺不平的石路,两边以拱月长石交错在一起,她仰头,细细一品味,却心中徒生寒意。 她忽然不愿再朝前而去了。 陈白起抿紧嘴唇,双目黑深如渊,唇色一度用力泛白,却在松开之际,愈发艳丽绯红。 没走出百米,她便看到了成片的齐魏尸体,他们死状各异,但却没有多少挣扎的痕迹,多数背部中箭、或被砸得头破血流,这表示他们死的很意外,也很突然。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一路走来,看着种种遗留下来的痕迹,脑中已经能衍算出全数被歼的过程。 一开始得知犬戎路线的齐军定是事先制定好计划,他们选择的伏击地点便是这处天险,一来山高势险易埋伏隐藏,二来路窄人挤,攻击点集中,不怕对方逃跑支援。 想来,他们该是等犬戎进入了一线天后,便以乱石堵路,让他们不得不继续前行,在摇晃不稳的栈道内发动第一波攻击。 可犬戎兵也非无能之辈,他们残余部队逃脱至溪流畔,便遇上第二波攻势,双方交战一番,双方皆有死伤,但想来第二波攻势于齐而言,目的并非剿杀犬戎,而是引敌诱之。 最后的战场便是那拱月石场,在这里埋伏着齐军的大部分主力,只为最后倾巢而出。 按正常情况来讲,这一场仗输赢毫无疑问。 但前提是,齐国这边的情报是准确的。 谁能想到,那陈岁深简直狠毒至极,他不仅放出假消息欺骗了齐军,更欺瞒了犬戎,否则犬戎损失如此之大,除非是傻子才会答应行此计。 他分明拿犬戎部落的人当成诱饵,待齐军有所行动后,他则派人将齐军的全部行动看在眼中,等齐军以为大获全胜、最为松懈之际,最后来一招釜底抽薪,令齐军全灭于此。 陈白起心潮起伏过大,心中既为当初轻视于陈岁深而感到懊悔,也为自己迟来一步。 但眼下她不敢放任自己情绪化,她还没找到主公跟袁平他们,她在尸体中一具一具地仔细寻找,却在最前头见到了一具熟悉的尸体。 他匍匐着趴下,背部的血将整个人都染透了,一臂伸前,手中紧紧地攥握着一物。 陈白起呆了一下,然后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他身旁。 她蹲了下来,一阵山风吹起她衣袖鼓风,发丝凌乱,两排黑鸦羽睫半敛,眼睑泛红。 她仰天深吸一口气,哽咽地喊出他的身份:“袁、袁大哥……” 他已死了,死得惨烈而悲愤,只见一刀伤痕从额划破鼻翼至脸颊,就像将他的一张脸一划为二,血流满面,他双眼鼓瞪地睁着,像死鱼的眼睛一样空洞灰色。 她不忍再多看,便轻轻地替他阖上了眼,口中默念着慈悲往生咒。 替他超渡时,余光见他手中所捏紧之物,心念经转,便掰开了他的手,取了出来。 是一截锦布,陈白起凝神一辨认,眸盛光亮。 ……是齐王的! 再一看,周围尸体中都没有齐王,她的心脏顿时扑通扑通一下跳得激烈起来。 系统并没有宣布她的主线任务失败,这表示田文十分有可能还活着。 可他在哪里?逃了,还是被俘虏了? 就在陈白起茫然四望之际,远处飘来一阵悠远苍凉的乐声,它飘荡在上空,似在落霞的瑰丽之中淡淡流转,又带着云丝的曼妙轻舞。 这是埙?陈白起一震。 是谁在吹埙? 陈白起沉吟了片刻,将那片锦布放入怀中,便顺着埙声爬上了崖顶。 崖上,有一棵朝着苍穹野远生长伸张的百年老松,它盘椐于崖石缝隙,却又似不甘于盘桓一处,枝长一簇簇地向外伸远,似一团悬浮于空中的绿云。 她看到那棵老树粗枝杆上绑着许多人,一条一条地直挺挺,远远看去倒像是一条条浸水湿重的布条,但眼力极佳的陈白起却认出那是一具具被血水浸干的尸体。 树下,盘腿坐有一人,长发发须,生得一双丹凤眼,风吹树摇,婆娑沙沙起舞,感觉到有人的打量目光,他便悠然张目,在看到她时,面上却露出了一抹与之气质完全不相符诡异的笑容。 “果然,来了……” 这时,一个穿着道袍的老者慢腾腾地从树后步出,他的道袍甚为特奇,一半黑一半白,却是将阴阳八卦图纹制于衣袍之上,他手捧着一龟壳,乐呵呵地笑道:“少主,所卜、所等之人便是她?” 他上下打量了陈白起一眼,中肯道:“不是倾城倾国之人,但是气质却出类拔萃。” 背对着陈白起方向站着一人,他不畏崖风与高处,稳如磐石般站在崖边,头上戴着飘逸的黑色幕纱,埙乐却是他所吹奏,他没有转身,随着霞光一顿一顿坠落,而他的容颜轮廓也在霞光中一点一点被湮灭。 陈白起瞳仁一窒。 是阴欄芳! 四人各占一处,如对垒般,你不动,我亦不动。 待阴欄芳一曲完,他方侧转过身来。 他的目光像穿越了时空,静静地、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压力落在了陈白起身上。 “我等你许久了。”他淡淡道。 陈白起眸沉了沉,没再保持沉默:“你如何知我会来此?” 用上“等”字,便是知道她会来,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传送门会抵达何处,他又如何提前得知? 阴欄芳倒没隐瞒,他道:“卜老为我卜了一卦,依卦上所言,你今日会来此。” 卜老?陈白起看向那个穿着阴阳八卦图的老者,想来那个卜老便是他。 见她看着自己,卜老捋了一把白须,笑道:“没错,卜老便是老夫,老夫为少主卜了一卦,一卦正,一卦邪,正卦可成,邪卦则忧,于是老夫又为他所见之人卜了一卦,却是一副阴阳卦。” 卜老看向陈白起,眼中似别有用意般问道:“你可知为何阴阳卦?” 陈白起不知,亦不打算与他讨论这些事情。 她冷下脸,漆黑的眸子视人,半分不存温和柔软之意,她面随心变,坚冰般锐利:“阴欄芳,齐王可在你手中?” 那些吊挂在老松上的尸体她不知道是谁的手笔,但却全是保护田文的贴身宫卫,他们一生只会尽忠一位主子,便是田文,田文生他们则生,田文死他们则死。 如今宫卫尽数在此被残忍地放血杀害,如同示威与泄愤一般的杀人手法,令陈白起不由得担忧起了田文如今的安危。 阴欄芳没出声,只拿一双神秘莫测的眼睛看她许久,才低韵地问道:“他之生死,于你很重要,重要过你自己的生死?” 他的语气向来便是波澜不惊,但这句问话却带了些许无法理解的荒谬暗涌之感。 第四百二十二章 主公,身死(十七) 陈白起漠然地盯着他:“你所出此言何意?” 阴欄芳盯着一截劲松迎风摇晃,漫不经心,却语出惊人道:“卦阴盛则阳衰,阴衰则阳炽,安危相易,福祸相生,你的命途与他相联,一生一死,一荣一枯,我便想知道这阴阳卦可是准。“ 陈白起只觉一阵凌厉的山风吹过面颊,似冽冷的刃,她表情一滞,尤其听到“一生一死、一荣一枯”时,她放缓了呼吸,心跳的频率跳动得厉害。 阴、阳、卦? 先前听那老者讲起阴阳卦,她并不上心,也不欲探究,如今听这陈欄芳的意思,此卦乃大凶,并牵扯着她之生死变化,若她执意要救田文,或许便不得善终。 是真、是假? 倘若他是友,她必是要问上一问,可得知他来者不善,她又何必去自取其辱。 反正无论是真是假,她都不可能放弃她选择的主公。 陈白起无畏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伸手揭下了面纱,露出一张清丽玉泽的面容。 她并不知,当再次看见她容貌之时,阴欄芳眼眸深处浮起了浓重的雾意,而其它两人也心下赞叹。 她眸似子星,漆黑如墨,看着阴欄芳,神色清冷似雪。 “你不妨试一试。” “试动他一下,看一卦阴阳,是否当真能笃定我生死!” 阴欄芳听得出来她是动气了,也知她误会了他的意思,但他没有解释,只嘲弄道:“我尚记得,记得在幻境中的你,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你骗了我,却不许我寻仇报复,这世上焉有这般不公平的事在?” 阴欄芳的话令陈白起感到意外,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摆出怎样一副态度来对待他。 这便是精神力强大的麻烦,若是普通人早该忘记了一切才对,可他偏偏醒来后却记得她对他用的不光彩手段,即便陈白起觉得战场无父子,更何况是敌我双方更不用讲什么道德礼仪。 但凡事沾染上感情利用之事,当事人一旦计较论真时,另一方便会本能地感到做贼心虚了些。 他记不得便罢,如今将一切都记得真真的,还质问于她,哪怕从不觉得需要惭愧的陈白起都有分挂不住气势了。 这时那身穿一件玄袍、长须垂胸的中年男子拍了拍衣服站了起来,他听着阴阳宗少主与那气质不斐的少女对话,一时还真辨别不清两人是敌是友了。 他玩味地看着陈白起,出声道:“这位寻人女郎,不知你要寻找之人可是那齐王?“ 陈白起神色一动,立即转向他。 这玄袍中年人如今看着挺正常,可陈白起没错过初初一照面时他面上快速掠过的一道古怪笑容。 此人虽与阴欄芳他们一道出现,但他所站位置并不与阴欄芳与卜老那般相亲近,观他讲话的语气与神态,也是以自我为出发,想来他并非阴阳宗的人,却是与阴欄芳相识之人。 一时不清楚他的立场与身份,陈白起敛了几分锐气,抱拳客套询问道:“不知这位高人是……“ 那中年男子也与她回了一个江湖礼,风起长髯,眉目悠闲,却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在下虚一芦,不过一介散客游侠,可配不上人尊称一声高人。“ 陈白起:查询虚一芦资料。 系统—— 姓名:虚一芦(虚圣子) 年龄:42 国籍:南诏国 个人简介:南诏国现任国师,曾仕于韩国上大夫,因武艺高强、擅“术”弄,受孙鞅赏识,目前任命楚军都尉。 陈白起心下震惊此人身份的复杂,面上却绷着不露痕迹。 楚国都尉,这官可比陈岁深要大,万没有陈岁深差使他行事的讲法,莫非这次山道伏击便是他在幕后设计操作? 另则,系统资料上讲他是现任南诏国国师,既是现任则表示他没卸任便出仕了楚国都尉,南诏国乃九夷族部落,中原诸候国万没有这般胸襟大方接纳其国师来当军中主帅的道理,只有可能他是特意隐瞒了事实身份。 一个蛮夷部落的国师混入九州中原,这里面要讲没有问题陈白起都不信。 心念流转如电,陈白起弯起嘴角,淡然捻慢地道:“虚都尉自怕是自谦了,倘若堂堂楚国一军之长都算不得高人,那你那些真正的平凡之人又该如何自处?” 这虚一芦有意在她的面前隐瞒身份、故弄玄虚,可她偏不如他所愿,她当众揭穿,便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没想到刚扯完谎,下一秒便掉马的虚一芦蓦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盯着陈白起。 他目光如矩,电光石火,周身气势一下便澎湃如潮地掀涌开来。 “汝……识得老夫?” 陈白起双肩一压,感到他身上的危险气息锁定了自己,就像食物链的顶层捕捉底层的猎物,任你怎么逃脱都是枉然。 她没有内息相抗,只觉这股压力兜头倾下,连呼吸都发紧。 但她历来性子犟,却是硬撑着回:“不识。” “好一个不识。你这小姑子果真有些意思啊,哈哈哈……”虚一芦似没察觉到自己的威力对她造成的影响,径直大笑了起来。 阴欄芳观陈白起脸色一霎那变得难看,气息不稳,便知是虚一芦暗中出手了,他手掌一翻,一道金刚符印结成,便又见虚一芦在一阵大笑之后,便收回了威压之势,于是他又敛下睫毛,收回手掌。 这一切皆在暗中转瞬即逝,因此除了离阴欄芳最近的卜老察觉到了,其它两人皆一无所知。 说实话,卜老也看不清少主对待那个陈蓉是个什么意思,当初笪将昏迷的少主带回让他诊治时,曾说过:少主是被一个狡猾又歹毒的姑子害了。 那姑子无疑便是陈蓉。 他一直以为,依少主平日不动则已、动辄绝不留情的手段,若再见此女定是除之而后快,然而,到目前为止,少主对她都不曾动过一丝杀意。 他不知道究竟是少主藏得深,还是…… 虚一芦笑够,双手负背,嘴角弯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小姑子,作为你能一眼看破老夫身份的奖励,那老夫便告诉你最想知道的事情。”他一指后方,那棵百年老松盘枝伸出悬崖的位置,他道:“你要寻齐王,他便在那处,他还剩一口气,可这上面挂着的几十人,不知你可慧眼如神,能识得你要寻之人?” 陈白起顺着他的手指一看,瞳仁一窒。 那几十个被倒吊着放血的人……田文就在其中?! “虚一芦!”阴欄芳冷冷道。 明显对虚一芦擅自作主将这事讲出来感到不悦。 虚一芦倒是对阴欄芳有几分忌讳,他抚了一把长须,语重心长道:“少主,丞相不惜以沉重代价请得阴阳宗出山相助,自是希望你们能与我等守望相助。江湖人虽讲究快意恩仇,但这楚之事关于国家社稷,可不仅是江湖草莽衅事寻仇这般简单化了。“ 他将重事讲完,便又拿轻事笑谈:“况且这寻人之事可是焚心如火,这小姑子既已寻到此处,哪怕我不作为,只怕事亦不可善了。” 这满山的尸体堆砌而来的是国与国之间的血海深仇,这笔血帐,无论哪一边都不可能轻易善了的。 阴欄芳沉默片刻,便道:“楚国之事,与她无关。” 虚一芦失笑道:“无关?非也非也,陈蓉、陈焕仙……一位是齐国大谏,一位是其胞妹,为其办下不少赫赫大事。他们兄妹治事名吏,留存长史,可叹孙丞相却横死其手,国之哀丧,既然来的是他们陈氏,便没有无辜一人。” 讲到最后,虚一芦面上的笑意丧失,带着一种阴恻恻的冷讽之意。 陈白起这才恍然明白,虚一芦此次亲自出马,便是为了诱杀陈氏兄妹,为孙鞅报仇,亦为楚国除去心腹大患。 阴欄芳通过卜老卜算出她今日会在此出现,而虚一芦便是搭了一班顺风车。 虽然遗憾这一次,“陈焕仙”并没有出现,但对虚一芦来说也算不虚此行。 他若杀了“陈蓉”,便能使“陈焕仙”伤心欲绝,擒了“陈蓉”,便是除了田文,又多了一个能威胁“陈焕仙”的筹码。 虚一芦心思诡深,他长须油亮,轻轻捋着:“听说,你们兄妹都懂得一些神鬼之术,老夫着实好奇,不妨在此展示一下,便当满足老夫的一个小小心愿。” 根据他的线报所传来的消息,“陈焕仙”与“陈蓉”不懂中原武艺,但所施手段却与南诏国巫族人十分相似。 他们兄妹是否当真是巫族的人?倘若是,那他便更要杀之而后快了! “是谁呢?” 虚一芦气定神闲地一掌便挥断了一具尸体捆脚的绳子,没有绳索的束缚,那尸体徒然失力,便猛地坠落下山崖。 陈白起此时根本没有辨别清楚究竟谁是田文,哪怕她借助了系统的显示名字的功能,可隔了些距离,再加上悬挂头顶的名字交叠在一起,得费些神一一辨认。 可偏偏虚一芦没有给她任何时间反应,直接便下狠手。 陈白起无法,奔跑期间,立即展开了雾界,见人半身已被崖壁吞没,一个“毒爪”伸过去便将人给拽了回来。 她扑上去将人翻过来一看,却并不是田文。 虚一芦眯眼地打量四周弥漫的黑雾,感觉那黑雾像有生命似地缠绕着他,他也看到方才那凭空出现的一只黑雾兽爪,它无骨无肉,却可撑着一具尸体拽回崖上。 “的确有些本事。” 虚一芦笑着赞叹一声,但下一秒却变了脸,他反手一掌,这次却横扫下了五人。 陈白起蓦然抬头,只见坠落的身影一晃,别说系统显示的名字了,连身影都难以辨别,以防错过,她只能硬着牙全部都一并救下。 她这边拼了命地一个个救人,而虚一芦那边却跟下饺子似的一个个放人,他节奏把握得很好,既留了空隙让她救人,又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 陈白起知道,他自是打听过她的能力,因为非寻常武者能对付,便有所顾及,方设下这个局先来消磨她的精力。 她根本分身乏术,只可恨接二连三翻出的人,根本都不是田文,难不成虚一芦是在骗她的? 这个怀疑刚蹿上心头,陈白起便抬起头来,只见余下十数人中,有一人踢动了一下腿,她再一看其头顶,眼中迸射出光亮,便舍下其它人。 而一直纵观全局的虚一芦自然看到陈白起的动作,他看她奔去的方向,眼中阴戾与得逞之色一闪而逝,再次出手。 而陈白起便眼看着即将触碰的人一下便朝崖下快速坠落而去,面色顿时冷厉异常,她没来得及多想,便下意识伸手将人拽住。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主公,身死(十八) 一具没有意识的成年男子躯体从高处坠落的力度并非陈白起这样一副纤弱女子能够承受的,她被拖滑了半截身子在外,手肘部位被沙子石砾磨拉出一条条血丝。 呃啊…… 哪怕陈白起鼓足了力气,亦无济于事,因此即便知道此刻并非最佳时机,她还是发动了血脉力量。 她眸仁瞬间瞠大,流光像融金一般溢满瞳孔,一双黄金兽瞳立现。 气流卷掺起她的发丝狂乱飘起,她手臂露外的皮肤瞬间布满繁复与冶艳的光线兽纹,她顿时力气大穷,面如虎啸,眉凝眸厉,朝后一扯,便用麒麟臂将人给整个从崖边拽了回来。 等她刚撑腰站起时,这时一掌带着山破石惊的力道劈在陈白起后背,只闻咔嚓一声,脊骨受了重创,她猛地喷出一口血,跌趴于地面。 咳咳…… 一滴滴的血滴落地面,她喘着气,汗水与染血的发丝成缕沾于面皙面颊上,眼神微微失神。 阴欄芳木然的神色变了一下,他看着地上浸染的血,眸色暗了暗。 “倒是让你找着了人,但救不救得走,却得看你的本事了。” 陈白起听到虚一芦的话,一惊神,她转过头,便见齐王被一脚狠狠再度踢飞崖边,陈白起反手一抓,擦指而过却没抓住,她站起来,她红着眼忙追赶几步,短短的距离,却始终碰触不到。 “主公——” 陈白起见地面的雪被撞得凌乱飞絮,像白色的蝴蝶,她恍了一下神,倏地,眼神一下空明,黄金瞳也顺之转变成了银泽之色,像夜晚的晴亮的星空,带着神秘的美感。 明知是一种自损,她还是施展了巫医技能——“雪域”! “雪域”是一个大招,哪怕已经是高等级的陈白起所需消耗的精神力也是极大,就目前而言,她相当于超支使用,自然是透支身体的健康来弥补。 她也管不得之后会怎样,只能先顾眼前。 当即从她脚底咔嚓咔嚓地张开冰面,一股森寒之气朝四周快速凶狠地蔓延开去,吹乱了她衣裙翻飞,它覆盖的范围,包括石头、树木、人都一在瞬间被冰封凝固,好像时间也一并都静止了。 但在一片静止之中,唯天下飘落的片片雪花在动,但雪域中的雪并非白色,而是像烟灰一样的颜色,它只盛放于空气之中,落地化为无形消散。 陈白起周边的一切都被冰封了起来,虚一芦还保持着被冰封前的神色、动作,他眼珠凝固,却是动不了了。 这是第一次施展“雪域”技能,但陈白起并没有多余的心思深入探究技能更深层的奥妙运用。 陈白起抚着快炸裂的胸口,那处溅着一片鲜红,她挪着脚,一步一步地走至崖边,将一并静止于半空被冰封的齐王拉扯了回来。 她看着他,他被套上了一层与普通宫卫一样的衣服,面上有血污,凌乱的头发打散遮了大半张脸,他闭着眼,昏迷不醒。 她站在他的面前,伸出手探前,轻轻地触摸向他的心脏位置。 而他身上凝结的冰则在她掌中融化了。 扑通、扑通、扑通…… 还活着…… 她费力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似笑了下,下一瞬间,她猛地喷出一口血,顿时“雪域”破碎,而被冰封的世界也顷刻间恢复了原样。 虚一芦晃动了一下,皱着眉茫然了一瞬,他并没有被冰封时期的任何记记,但时光的流逝却有些许敏锐的印象,但当他看到安然无恙站在崖边的陈白起与齐王时,却震惊了。 这怎么可能…… 眼前的情景却与他认识发生的一切截然不同了,她到底做了什么?! 虚一芦这一生平倒是见过不少奇人异士,可谁都比不上此女给他的感觉,她像是无迹可寻的深邃,时间越久,他反而更觉压力大。 他暗忖,倘若此女当真是巫族的人,那绝对于南诏国是一大祸害! 绝留她不得! 虚一芦眼中闪过深沉的杀意,意随心念,他便也不再像之前猫抓老鼠一般一纵一收地逗着玩了,而是彻底认了真,他欺身而上,却不再针对齐王,而是陈白起。 卜老见虚一芦这厢作派便知他耐心告罄,欲下死手了,但他与这两人并无纠葛,只摇头道:“果然是生死卦啊,有此等本事,却被人抓住了痛脚,最终逼迫至死。“ 这时阴欄芳眉心一跳,猛地闭上眼睛,犹豫再三,终是双手合什,睁眼时,流光溢彩,拉开的双手咒符咻咻地朝虚一芦挡去。 那金光符咒围着一堵墙,将急退躲避的陈白起护在其中,虚一芦一掌劈下,符墙却纹丝不动。 陈白起怔愣了一下,半惊半疑地朝阴欄芳望去。 而虚一芦则气极败坏地扫向阴欄芳。 虚一芦见阴欄芳出手,脸色极度难看:“阴少主,你这打算背信弃义?“ 连卜都一脸不认识地盯着自家少主瞧。 阴欄芳面对众人眼光,气定神闲道:“她欠我的尚未还,她不能死。“ 虚一芦冷笑一声,却沉道:“可老夫却不能放她活着!“ 巫族的人,他见一个杀一个,绝不姑息! 虚一芦垂下眼,运足力道,单膝滑地,直接一掌狠狠劈向身前的崖石,咔——一道指缝宽的裂缝越张越大,风起,一股气流将满地的雪搅得昏天暗地,一片模糊,阴欄芳嘘眼,被迫挡面退了一步。 下一秒,他则听到“轰隆”一声巨响,似乱石碎垮的声音,他心中一急,甩袖掸开面前的空气,却见陈白起与齐王所站的位置已半截塌断,那翘出的石台已被虚一芦拍碎。 虚一芦击不溃阴阳少主的符咒,便直接断了他们的路! 他四处巡视一圈,但让阴欄芳吃惊的是,方才一阵视野模糊后,却已不见了那两人! 卜老走到崖边朝下望,深不见底,却不见任何身影,他顿时目瞪口呆了。 “人、人呢?” 掉下去了? 这不可能吧?哪有掉得这么快便看不见了? 虚一芦比阴欄芳与卜老感知得更清楚,那两人没有掉下去,也没有找地方藏起来,而是真的在他劈断崖壁时,两道气息便凭空不见了。 虽不知她用了何种秘法…… “不可,此女,绝不能留她活着!” 虚一芦面沉如水,没与两人办声招呼,便径直拂袖遁离而去。 如今他已经彻底将“陈蓉”视为大敌。 他需急召手中能用的人手,将他们分散下去全力追杀此两人。 —— 叮—— 系统:楚军辎重危机已解除*1。(2/3) 叮—— 系统:传送门已开启。 幽水河畔,一道蓝色乍现,便从空中抛出两道身影。 从传送门中出来的陈白起便径直昏了过去,不醒人事。但齐王却逐渐清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第一时便看向身旁的“陈蓉”,停滞不动。 他看着她时目光很复杂,那幽长的瞳仁烟波浩漾,有柔情、有不解、有疯狂亦有隐忍,他撑坐起,便将人扯入怀中,紧紧地,不留一丝缝隙。 “陈蓉……” 他哑着声音唤她。 其实之前他的意识一切都是清醒的,在被大胜的假象麻痹之后,他军中了敌方埋伏,几乎是全军覆没。 袁平为了救他,也被虚一芦杀了。 见他还有利用价值,虚一芦并没有当即杀了他,他中了虚一芦的暗招,便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他知道他被倒吊了起来,可是却醒不过来,只能模糊地感知到周围所发生的事情。 他知道,有人来救他,他听到了他们喊她的名字。 陈蓉…… 一个在记忆中封尘,但被提起却如此清晰悲喜的名字。 他知她为救他,投鼠忌器,被虚一芦此等龌龊小人反复地折磨。 他想醒来,他想告诉她,他不需要她救! 他让她走! 可他喊不出来,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 他垂下眼,他视线在她的脸与手处流连,他看得到,她伤得很重,而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都是为了救他。 这一刻,齐王卑劣又自嘲地发现,他既心痛又欢喜,像被一根线左右地拉扯,分不清哪一面更多些。 他抱着她,胸口像塞满了湿澱澱的棉花,抬头望天。 天昏蒙蒙地,压得很低,估计过不了多久便会下雪了。 若不找个能遮风避雪的地方,只怕他们两个人连一晚上都熬不过了。 齐王站起将陈白起背在了背上,他身上也有伤,但至少比陈白起轻些,还能动。 他想,她救了他,他哪怕还能喘上一口气,也该护着她的 两人一路沿着渺渺覆冰的河岸前行,枯草萋萋,四野寂静,直到找到一个暂时适合歇脚的地方,齐王才放下陈白起。 不知过了多久,陈白起醒了过来,但她不是自然醒的,而是被痛醒的。 “啊——” 脑袋像开裂般的痛楚,令她根本受不了,她控制不了自己,直想砸破自己的头。 “陈蓉!陈蓉!住手,你冷静点!” “你怎么了?你告诉我。” “痛,头好痛……” “头痛?哪里痛,头顶还是额头,别再打了,你醒醒,你告诉我,究竟哪里痛,是受伤了吗?” 齐王蹲在她跟前,抓住她的双手,不停在她耳边焦急地叫喊着。 可陈白起此刻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她只想将脑袋砸破,看能不能减弱些头内蹿动的痛楚。 齐王眼见唤不醒她,只能一只手抓住她的双腕放在身后,只一手将她环抱住,不让她再自虐式的捶打自己的脑袋。 他看着面色惨白,嘴唇乌紫,整个表情都痛到扭曲的“陈蓉”,眼眶瞿红,颤着眸心,像发誓一般低语轻哄道:“忍忍,陈蓉乖,莫再自残了,你再忍忍,孤一定会想法子治好你的。” 叮—— 系统:即将到达任务点三,鉴于人物主线任务未完成,系统特意将精神力反噬的痛感调低50%,恢复其意识清醒,直到任务完成/失败。 系统的提示音刚完毕,效果便是立竿见影的,陈白起等脑袋的痛意稍减,才像窒息的人重新获得空气一般,大口且贪婪地喘着气。 虽然此刻脑袋依旧痛得让她有种想要吐的感觉,但好歹不至于像先前那样要生要死那么严重。 这一次的精神力反噬比任何一次都严重,这既是她自己该受的,也是系统对她作出的提醒。 她对这具躯体的过度使用,这种透支情况已经是第二次了,导致了它的损耗超出正常数值,如此一来,先前契合的灵肉将出现排斥行为。 换句话来讲,那就是她再继续不要命的硬刚上,那么“陈焕仙”这具身体等不到寿终正寝,便会变成破布娃娃似的骨骼俱碎经络尽断,最多支撑个三次,到时候她的灵魂就会被强制弹出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主公,身死(十九) 在系统将痛感调降了50%后,陈白起才逐渐恢复了神智。 她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中,她身体汗津津地冰冷着,却被另一具烫帖厚实的身躯紧紧地环着,以一种守护安抚的姿态。 他的头与微凉的发丝轻轻地依偎在她肩耳旁,身上的温度与气味也一并熏染在了她的身上。 她有些不自地动了动,却被更加温柔又不失力道地重新抱紧。 ……她眼看挣扎不了,便干脆停了下来。 她并没有被传送门送走之后的记忆,醒来只看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陈白起睁眼一双透着疲惫血红的眼,看着前方。 他们待在一个算不上天然的山洞、只能算是个人为挖掘有遮头的地**,位置很狭窄,两人需屈膝半蹲方可抬头,地面铺着泛黄的蔺草还算干燥,四周很黑,外面也不见月亮星光,唯隐约在不远处的起伏轮廓处渡了一层光。 凭着这丝微弱的远光,她看见地穴外簌簌地下起了雪。 雪花若隐若现,飘落入地静谧无声。 叮—— 系统:请人物注意任务时效! 陈白起听到了系统的警示声,她闭上了眼睛冲缓了一下心绪,便双手抵胸,轻轻地推开了抱着她的齐王。 外面天已大黑,这表示她至少昏迷了一个下午,离任务完成的时间十分紧凑,虽然她一面盼着不那么快完成任务,可以靠着系统的暂时庇佑来减轻痛苦,但一面又知道这样做也是无济于事的。 “主线任务”都是有时间限制的,有长有短,有急有缓,而这一次她接了任务,由于任务点与她的定位相差甚远,为保证任务有足够的时效性,系统便会开启“传送门”进行位移。 从接下任务开始,便计算时效,超过时效即便任务完成亦算失败,会降临相应的惩罚机制。 陈白起,以她现在的这种身体状况,若再任务失败,只怕会撑不过任务失败的惩罚。 “我已经好多了……” 陈白起开口讲话时,声音像破锣般沙哑,在寂静的空间内忽然响起,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抽了一下嘴角,估计是之前精神崩溃时歇斯底里地喊叫将声音被喊岔了。 齐王任着她推动的动作,有些怔然与紧张地看着她。 见她满头虚汗,面色晄白,但没有像方才那样莫名一直喊着头痛,无论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样子。 他痛惜地捧过她的脸,望进她的眼睛里。 眼白中的红血丝有些明显,但眼神清明若月,分明已是冷静正常了。 “不痛了?”他放低声量,抚着她汗湿的鬓角问道。 陈白起感觉他此刻看她的眼神有一种令她毛骨悚然的深意,顿时勉强笑了一下,轻轻摇头。 骗人,实际上这种软绵撕扯的痛意根本止不住。 可她能忍。 人比动物残酷之处在于,人除了能放肆天性任意妄为之外,更能自控到纹丝不动的地步。 陈白起抓住他在她脸上不住“骚动”的手,问道:“齐王,我们如今在哪里?” 齐王睨了她抓着自己的手一眼,感觉挺舒服的,便任她抓着没动,他心里藏着些事,便漫不经心道:“应当是弱水附近吧。” 其实他并不辨四野,但之前他们在天线一险之中,若论脚程变故,大抵也没走出多远才对。 可事实上,他们早偏离轨道许久了。 陈白起暗地里打开地图,见系统地加载新的“区域地图”,便又重新关闭上了。 她猜测这应该是在大溪泽,“传送阵”不会无的放矢,他们投放的位置必定在第三支辎重部队的行径路线。 陈白起方才在思索事情,所以没注意到两人交握的手,这会儿回过神来,自然立即松开。 却不想,她刚松开,又被人抓了回去。 陈白起诧异地看向齐王。 她不动,偏拿眼神看他,而齐王权当没瞧见,他的手有自主意识地揉捏了一下那仿似无骨的柔荑。 陈白起还在看他,但眼神明显开始有了力度。 齐王惯来脸皮厚,亦不脸红,但在“陈蓉”那漆黑认真的眼眸注视下,他只好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不能在此处久留,我们继续走。”她拖着沉重的身躯起身。 齐王见她一刻不停地要出发,抓住她垂落的手,便问:“如此心切,是何缘故?” 陈白起站了一半被拉住,她如今状态不好,头痛跟牙痛一样,是整个脑袋的活动,简直能折磨死个人了。 所以她也编不了什么好理由,也没耐性去编段子,便诚实道:“这次我付了些代价侥幸从虚一芦手中逃脱,但他与楚国孙鞅私下笃交,尔又因兄长之故害了孙鞅之命,必是会迁怒与我等,追杀之举必不罢休,倘若被他们追上,恐……” 她顿了一下,没有将话讲完,但她相信齐王会懂得。 齐王听到这么大个消息倒也是沉默了一下,他知道了她的顾虑,也颔首道:“虚一芦这人来历不明,但却也是手段了得,目前他掌握了楚国大军,手上人手充裕,倒是不宜对上,谨慎潜夜而行倒也妥当,只是你的身体?” 他颦眉地盯着她,他不傻,自然知道她说的不痛是假,看她连讲话都轻颤着音便知道,她是克制忍耐着去考虑事情。 陈白起不敢再摇头了,怕会吐出来,所以她只能木着脸,轻音吐字道:“无碍,我还能走。” “可这黑天瞎火,连方向都辨不清,若是迷了路只怕会更危险。” “你若信得过我,便由我来带路。” 见陈白起执意如此,他也没再坚持。 “还是我背你吧。” 齐王越步在前,便撩袍蹲下。 陈白起愣了一下。 齐王偏头,睫毛洒下一片阴影,他夜下的轮廓减少了平日的棱角,变得柔和了起来:“上来。” 陈白起有些迟疑,她道:“你是兄长主公,这般纡尊降贵之举,着实……” 齐王闻言似笑了一下,邪魅的眉眼像钩子一样,透着别样祸水。 “不过背你一段路,我还嫌抵你那救命之恩不足,你莫不是想让孤欠你欠多了,最后还不上,便只能以身相许?” 见他连这样的歪理都扯来讲了,再推辞好像有些不知好歹,于是她缄默着趴了上去。 陈白起搂着他的脖子,小声道:“失礼了。” 齐王将她背起,只觉这重量着实太轻了,之前见过她那么多机智彪悍的一面,但真正将人背起来,才觉得她远不如看上去那样坚不可摧。 齐王辨不清此刻心底涌上来的情绪是什么,他不懂感情,也觉得感情其实是一种很廉价的东西,但这样廉价的东西已经干始干扰起他的思绪时,他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无措而无力。 走着时,他问:“你兄长焕仙如今在何处?” 陈白起低头无力地耷拉在他肩上,时不时像牙痛一样倒吸着冷气,听他讲话,倒也可以转移些注意力。 她闷声闷气道:“兄长在洛阳王城内遇上了变故,人如今在千里之地,恐赶不及,便传了信让我过来相助齐王。” 怕齐王觉得“陈焕仙”办事不力,陈白起又赶紧补充道:“兄长其实已经将一切安排好了,至于陈岁深暗伏设卡,野心极大,力主一击剿灭齐部与魏军队伍一事,兄长的确失责,并没有及时传回消息。但齐王请放心,陈蓉定叫陈岁深最终无功而返,还会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以功补过。” 齐王却没动怒,他想到拼死护他的袁平,还有放血惨死的宫卫,沉声道:“只要他平安归来,我便无甚好责怪了。” 陈白起听懂了这句话,她收紧了手心。 总归齐国还是太势单力薄了,虽有富饶的土地跟粮食,但能用之人却甚少,大部人只可堪于下品用之,朝政调将之人却难觅几人。 她有时候当真是分身乏术,若六国联盟爆发的事情再晚上数年,等她将国内事局慢慢调度培育完善,这样一来,战事方可面面俱到,不至于忙了这头又丢了那头。 正因为知道齐国暂不具备参战的资格,所以其它国也没有强硬他们参战,只需大力提供辎重与御寒物资,但阴差阳错之下,齐国还是参战了。 既然参战了,那之前的想法便通通不作数了,她不能再以休养生息的心态来应对。 六国联盟共伐楚,这意味着诸侯大国已经开始有了统一的征兆,她齐若退之幕后,倒可暂避锋芒,如今既已出鞘,便必要以锋芒撼世,见血封喉。 否则,以后齐国将是诸侯国的笑柄,亦是箭靶。 国无威则不立,国势不涨,最终只会变成一块众人蚕食的大饼。 所以这一威,这一势,她必要拿陈岁深与这一仗来祭。 “陈蓉,以后你便与你兄长一块儿留在齐地,孤不会亏待你的。” 风雪呼呼地吹着,陈白起感到很冷,嘴唇都青白了,她听了这话,并没有立即回答。 她不清楚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单纯地招揽奇人异士为己效劳,还是见色起意……倘若是前者倒还好,若是后者…… 抱歉,她意志要当一个带把的女人,为统一战国事业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不以美色侍人。 当然,按现实情况来讲,他的提议她是不可能答应的,毕竟兄妹是同一人,若两人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活动,这迟早会被人发现端倪的。 于是,她诚恳地推辞了:“陈蓉乃一介江湖草莽,且为女儿身,不比兄长心有鸿鹄之志,此番不过是代兄行事,实则陈蓉更心悦自由自在的江湖生活。” 齐王脚步停了一下,却没再说话,又继续朝前走着。 他好像不高兴了?她想。 不高兴便不高兴吧,反正她掉头就可以让“陈蓉”消失不见,她光棍地想。 反正她眼下又不是“陈焕仙”,又不在他底下讨生活。 不过没听到好感度降低的提示音,想来他只是忽然不想讲话了,并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不高兴吧。 提起好感度,陈白起忽然想起,要说田文对“陈蓉”与“陈焕仙”的好感度皆不低,先头他态度不明,似对“陈焕仙”有暧昧,当时她以为他有龙阳之好,可他如今好像对“陈蓉”也怪含糊界限的,他到底是几意思? 陈白起古怪地思忖着。 莫不是这齐王还赶了一把潮流风向,是个双性向的? 两人一步一个脚印朝前走着,雪花静静地飘着,此时雪堆积得不厚,走起来还不算太困难,只是横枝枯树比较拦路,一不小心便会被划到。 路是根据陈白起设定的方向,她自然要找的不是出路,而是任务点。 走了大约一刻钟,两人都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火光与动静,齐王脚步一滞。 听这动静还不小。 两人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好,探头过去,只见一堆人混战在了一起,四周落着火,光亮映红了四周河流乱石,这条河叫不冻河,哪怕零下三十度也不结冰,所以以往是蛮夷部落作为冬日渡口常作物流送输之用,后来楚国一再扩张疆土,蛮夷一度北迁,便被楚商拿来用了。 河床上白雪包裹着石头,十分打滑,两帮人背水一战在河床上拼命挥刀砍杀,站不稳便容易摔倒,许多一倒地便被身后一刀给砍死的,看来这场混战应当是进行了不短的时间,因河面与石滩上倒下的尸体就像中毒的死鱼一样翻浮叠在水上。 不远处,幽幽火光下,只见河岸中央停着几艘深色轻微摇晃的船,船身被砸破了好几个洞,船板上插着密集的箭矢,船周围飘着一群尸体,可想而知之前这几艘船经历过一场怎样的凶险的战役。 船竿的细轧之上,一名青年脚尖一点,面无表情地站立着,他身后吹来的林风冽冷,连厚重的船帜都哗哗抖动,然他却悍然不动,背负一杆笔直金枪,面容与半边身影融入了黑暗之中,如同夜行的鬼魅一样无声无息地盯注着战场。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主公,身死(二十) 陈白起在看到那道愤世嫉俗满身阴煞的身影时,瞳仁窒了一下。 是笪! 怎会是他? 陈白起知道高手一般对停注过久的视线十分敏感,于是她立即收回目光,敛眸沉吟。 先前与他碰见几次,他是皆与阴欄芳形影不离,先头她还奇怪为何在一线天崖顶上只见阴欄芳却不见他的踪迹,反而是一个叫“卜老”的人陪着,却原来他早已赴任此处。 原本她看不冻河岸两军混战,熊族以少难以胜多,齐魏军胜算过半,但如今有笪压轴,齐魏焉有人是他对手! 只怪他为何迟迟不肯出手,他在等什么? 意识到目前情况不妙,陈白起快速在脑中拟定好策略,便召出“小蜘”放在齐王的肩上。 “这是什么?”齐王看到肩上攀附的暗纹红蛛,脸色微变,但却因信任“陈蓉”而强行忍耐着并没有动手。 陈白起按着他的手,道:“齐王,你身体有伤不宜行武,小蜘乃我豢养的毒宠,它与我心意相通,断不会伤害于你,我离开后,便暂留下它来保护你。” 齐王忽然意识到她话中的意思,立即忘了对这些毒物的厌恶抵触,瑰紫双眸紧紧扼着她:“你要去哪?” 陈白起知道他这算是明知故问了,她移开眼,望着被血水染红的瑟瑟河流,她道:“这本是兄长托付于我的任务。兄长曾道,齐王向公子紫皇借来精壮魏兵谋事,既欠了情又欠了利,因此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齐国便是失信于魏,又败兵于楚军之手,一番心血布局损失惨重不止,又将与强魏生出罅隙,其后果……齐国只怕难以承担。” 齐王闻言心颤了颤,既为“陈焕仙”对前瞻远见忧心忧力而感叹,亦为“陈蓉”的义无反顾而动容。 “但你一人,如何破局?我与你一道同去!” 齐王不傻,倘若她当真有把握,又何必如此郑重其事地留下她保命之物予他护身,必是担心此去无回,方行这万全之策,以保他同全。 陈白起颦眉:“不可,你不必担心我,我自有办法应对。” “对方来势汹汹,看似毫无防备,实则早已卧虎深山,一时轻敌故纵,我已失去袁平,岂可再容你涉入险境!”齐王红唇抿紧,眼中沉痛之意几欲流出。 看来,袁平之死于他而言十分沉重,以往他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生生死死,他只留能用的,利用能利用的,从不懂何谓真心,如今倒是进步了,知道珍惜身边人了。 陈白起怔然地看着他一会儿,便轻弯了一下嘴角。 天光不宣,唯冥火泠泠,她面容如火如冰,透着暖与暗,那双熠熠眸子内像藏着一个神秘的世界,引人探索。 “你不会失去我的。” 她道。 笃定又轻柔的声音,像暮钟馨磐敲击,远远飘来,却直击心灵。 齐王眼眸微微瞠大,无意识伸出手摸向她,还想说什么,但下一瞬手臂却倏地脱力垂落。 他表情诧异,后知后觉地将视线挪向侧肩,却原来是“小蜘”不知何时轻轻地在他脖颈处蛰了他一下。 “小蜘”是毒物,但少量注入体内的毒素却对人体没有什么影响,却会令他全身麻痹以致无法动弹。 “陈、蓉!” 他撑着倒下的身子,狠狠地瞪着她,可却渐渐力不从心。 “暂时还需委屈齐王一阵。” 陈白起歉意低头,没与他对视,起身后,终是考虑了一下,最后看了他一眼。 齐王仰头看着她,枯冷的眼神却是一片赤红,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而刻骨的感情,这样的眼神令陈白起心颤了一下。 这一下的失神,却被一股力道狠拽了下腰。 一只手揽过她后颈朝下压,然后,薄润的嘴唇被狠狠地咬了一口,她当即便感到有些湿濡,舌尖一抿,果然尝到铁锈的味道。 她回过神,便轻易挣扎开来,而“行凶“的齐王则再度无力倒在地上。 陈白起眨动了一下睫毛,有些滞缓地挪开了眼睛。 她没生气,也没有羞涩,整个神色平静得不可思议。 “还记得第一次见齐王时的情景,那时,你还是孟尝君,而我则是一名卑贱的舞姬,那时,你眼中只有野心与掠夺,有着强者一般坚不可摧的信念,可如今,你变成了齐王,却反而变得软弱了……” 语讫,她便扒开灌木枯草,钻了出去,留给齐王一个淡漠而模糊的背影。 而齐王听了她的话,下颌徒然收紧,像被人打了一闷棍,表情一变再变,最终,缓缓闭阖上了眼睛,舔舐了一下嘴唇上沾染的滟红,他咧嘴讥冷地笑了。 他懂她讲这番话的意思。 为君者,岂可有妇人之仁。 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哪一条康庄大道不是拿人命来铺就而成,他想要完成他的霸业,只需做好一个完美的操盘手,又何必在意棋盘上可任意操纵的的棋子呢。 这些道理他都懂,以往他也是这样认为的,可如今……他却懂得不舍了。 而教会他的人,却觉得他这是变软弱了…… —— 眼看着齐魏军将熊族部队节节败退,被逼退至浅滩水中,倒下的人越来越多,终于一直在棋竿上静观其变的一道身影动了。 他从高处俯冲而入,劲衣利落如暗野的蝙蝠,他手握一束金光,炸入平地,激荡起四周的人群撞飞。 不过一招,便解了熊族的危机。 然而熊族部落的人却丝毫不感激他,这人明明早就可以出手,偏要等他们死伤无数,残败落魄之际才肯现身,分明便是拿他们这些人的生命当草芥。 可恶的中原人! 熊族部落的人眼底喷射着愤懑与耻辱,但他们并不打算在此刻闹什么事情,眼见这个阴阳宗的人出手,便都朝不冻河内跳入,留他一人对付这些齐魏军。 “尔是何人?!”齐魏军喝问道。 笪似根本不在意熊族卖队友的行为,他盯着前方,横眉冷眼一扫,长枪如游走的蛇,入喉封命。 “布阵!” 魏军布下圆阵,一圈刀一圈盾,交错进攻,敌退我进,敌进我挡。 领队的魏将指挥队伍进退有续,不予与其争锋,却又伺机进行反扑,但对方着实枪法犀利至极,如风如雷,如电如光,一路横扫所向披靡。 地面风沙起,人扬马翻,跌撞声此起彼伏。 “快跑!” 眼看阵法抵挡不住,死的死,伤了伤,魏将宁隶激动地挥手,让所有人立即撤退。 此人武功高强,枪法更是使得出神入化,他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想逃?”笪映于火光的半张脸如鬼魅一般,那印着奴字像扭曲的野兽,带着血腥之气。 “既然来了,便一个都别想走了。” 他的话令所有人骇无人色,脚软颤抖,仿佛上空笼罩着一层血色。 他们呆了下,见他打算赶尽杀绝,便转身朝雪林跑,林中布有最后一道防线林荆网,身后腥风呼呼夹着寒雪气,似刀冷冽,似风凌厉,他们不敢回头,却觉得死亡已逼近身后。 只见一阵浮光掠影,他们的眼睛被刺闪过,就像刀刃割过脖子的寒意,此刻,他们心底只能浮现一句——吾命休矣! 但这一切如急弦紧绷即断的一刻,却又在嘎然之间停止住了。 只因一人悄然无息地挡在了他们的身后,也是这一个人令疯狂杀戮的笪停下来了。 他们有的人只顾听令埋头地逃跑,也有人耳听八方地察觉到了不对劲,迟迟没有等来该来的凌迟,又发现了身后诡异的安静,便有人慢慢地停下脚步,奇怪又惶恐地的回头。 这一看,全都震惊了。 只见一名薄裘轻扬的女子挡在他们身后,与先前那人挡在熊族身后一般,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在一大群壮汉铁甲之中,显得尤其纤弱幽怜,但偏是这样一个弱质纤纤的身影,却让那个魔鬼没再踏前一步。 “是、你?” 笪表情怔了一下便认出了来者。 无关乎面容,这世上有这样一个敢用一副毫无底气的弱逼身躯,却拥有敢与天为难气势的人,他此生只见过此女一人,所以印象深刻。 陈白起拂平被风吹扬的衣袖,含着温笑道:“又再一次见面了,可遗憾的是,每次相见都是这种剑张弩拔的场景。” 她说话时,总是轻声细语,像一个家世培养出来的士女一般,不温不火,但落在笪耳中,却是一种阴险狡猾的伪装。 笪盯着她半晌,想起少主醒来后,第一句话竟是:“她人呢?“ 他当时以为少主是想将此女挫骨扬骨的,但他因为担心少主身体而放弃了狙杀那妖女,于是正准备跪地请责时,但他第二句,却是问:“你伤了她吗?“ 笪闻言抬头,当时是懵然的,下意识摇头。 然后,少主便没再开口了。 他那时根本看不懂少主究竟在想什么,但唯一能肯定的是,少主没打算计较这件事情。 少主为何不计较,他不敢随意揣测。 可他却一直惦记着这个妖女,笪长枪一舞,地面雪花纷飞如梨花,他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嘘眯成一条线,道:“上次你害了少主,我还未与你算帐,如今你倒是自动送上门来了……“他薄唇一动:“甚好!” 陈白起被风雪扑了一脸的冷,她微微侧偏过脸,声音清晰道:“你少主心纳广川,想必是不会与我计较的。” 陈白起这话倒不是乱讲唬弄人的,她如果不是做梦,那么先前在一线天崖顶的关键时刻,是阴欄芳出手替她挡下了虚一芦。 倘若真要让她的命,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笪听了这话像是被人戳中软肋一般,徒然阴沉下脸,他每个字像从牙缝中挤出来似的:“少主是,但我不是!” 陈白起不以为然,她道:“那你当如何?” 笪没答,而是看向她身后:“你与他们是何关系,你又是何身份?” 此时,不止笪在等她回答,连陈白起身后的人也好奇紧张地等待着。 他们都在纷纷猜测,这是上面支援来的已方队友还是路见不平仗义出手的侠女? 在一片安静之中,陈白起故作思考了一下,便答道:“不能告诉你。” 笪错了一下牙,怒笑道:“你在耍我?” “非也。”她摇头。 笪已不耐烦与她讲道:“你若想活得久些,便立刻让开!” 脸白得跟个鬼似的,又气息不稳,比起之前来讲,她弱得更加明显了,杀她于他而言不过是抬手之举罢了。 公私,公为先,私为后,笪是奉阴阳宗之命来灭团,私人恩怨固然要解决,但公事却必须率先处理。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主公,身死(二十一) 公私,公为先,私为后,笪是奉阴阳宗之命来灭团,私人恩怨固然要解决,但公事却必须率先处理。 陈白起却寸步未让,她面上也没有了笑意,虽没有笪看人时阴恻恻般滲人,却自带清贵高冷,不怒自威,她不刻意喧哗提声,而是用平调清晰道:“我来此,便是为了他们。“ 此话她没有刻意宣扬,仅是讲给笪听的,因此后方齐魏军并没有听到,他们站在雪地上,举兵围团,目光闪烁,一时不知该走还是该留,都隔了一段距离踌躇观望。 笪不知道这妖女哪来的底气敢这样一副娴雅游庭的姿态站在他面前,他心底暴戾嗤笑,嘴上道:“你是齐国还是魏国的人?” 陈白起双眸清亮无垢,慢条斯理道:“我谁的人都不是。” 谁的人都不是?呵,骗鬼呢。 若陈白起能听到他的心声,亦会附和一声,她的确是骗鬼的呢。 “你以为你阻止得了我?”笪手背覆着一层黑鳞软甲,一枪指下再狠狠插地,满目煞气,四周狂飙的风卷起残雪凌虐。 跟在阴欄芳身后的笪是孤漠收全敛的,他不敢夺主锋芒,亦不会争先张扬,而离了阴欄芳的笪,却像是挣脱了束缚的猛兽,武装到指甲的劲魄身躯全是战意与残暴。 陈白起先前便知道笪是一位绝顶高手,系统上给出的资料上便有这样一段描述。 残月谍歌行,枪定乾坤横扫蛮军,铁衣寒楚燕星河移,宛如水龙长吟。 这段描述的内容陈白起曾只是一眼瞥过,仅意识到笪的枪法十分厉害,但今日所见他击溃魏军布阵时颇为讲究度法,瞧着倒不像是一个普通江湖人那般用蛮力行事。 他通身血煞之气透着风沙铁血的豪迈暴残,令人诧异,如今再结合这段描述,燕歌行,燕行之路,枪定乾坤横雪蛮军,他的枪下直指蛮夷大军,铁衣寒楚燕…… 她猜测,笪若曾不是楚国的便是燕国的人,并且当过兵,行过军,打过仗的,以他的本事,不该是埋没于众,该是个闯出过明堂的人才对。 她又联想到他脸上那代表着耻辱与痛楚的奴烙纹与笪这个低贱的名字,要不是隐性埋名了便是死地而生,在他身上倒是有些故事的。 但笪的来历与过往如何她并不关心,只是想了一下便放下。 她手一挥,静默的表情带着几分高深莫测,她眸转星河,幽长宇宙愈显深邃漆黑:“姑且一试又何妨?” 她轻轻地踏前一步,却见以她脚尖为界,整个世界瞬间便改变了。 笪瞳仁一窒,惊讶地看向四周。 只见黑幕一下笼罩天地,漆黑一片,无声、无息,之前的不冻河与打斗的人全部都消失了。 他站在一片空旷、无物的地界,地面有黑水,但这些水却沉溺在脚下,却没有沾湿他的脚,只是一动,便如水纹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 “又是妖术?” 笪见识过妖女的摄魂术,他背枪朝前走了几步,却见前面的人不知何时不见了,反而立着一头异常威凛的金色麒麟。 它黄金竖瞳冰冷又威严地盯着他,居高临下,无风而扬起的鬃毛,辉光恢放,赤、白、金三色赤熛狂舞。 笪倒吸一口气。 不由得倒退一步:“麒麟?!” 这个凶兽太似长生殿上壁画所绘的麒麟神兽了,他仅看过一次,便记忆深刻。 那头麒麟比笪要高上许多,他仰头看它,只觉头涨脑晕,心神失守。 它摆尾张嘴一吼,似青电赤雷响于耳廓,他面色一变,便见它朝着他跑过来。 笪不敢托大,鼓足力气灌于双臂,长枪游走于雷爆之中,他虽一时震惊出现的麒麟神兽,亦摄于其威严庞大的气势,但反应过来这全是那妖女的迷幻之术,便咬破舌尖,令自己清醒,坚信这一切不过是假像。 “别以为这样便能吓到我,我无信仰亦无神佛,不管前路是何鬼魅邪祟,皆横扫于我枪下!” “吼——” 麒麟化为一道金光,如光如电朝笪冲去,笪亦不甘示弱,舞枪如弹,数十道交织的刃刀剿杀而去,两人强大的力量撞击在了一起,使空间发生了一瞬间的扭曲,似乎要将虚空撕破。 一人一兽一番打斗下来,笪一身伤痕便不消说了,炽烈火焰的麒麟亦喘着粗气,它朝他一吼,莫大的压力浩荡开来,令笪一阵心悸。 他脸色白了白,体内蛰伏的力量极速运转,用汹涌的力量推拒着压力,双脚像钉在地面一样。 “呵呵,你既已虚弱至此,又何必再故弄玄虚?”他嘲弄道。 这时,麒麟慢慢地缩小,最后变回了纤弱少女,只见她肤白似雪,连唇色都淡得几近看不出一丝血色,但她神色依旧淡然从容,她道:“我的确杀不了你。” 笪看到她如今的模样,就像随便再碰一下便会归西的脆弱,他嘘眯着眼,气笑道:“那群杂碎便值得你如此拼命?“ 风轻轻地吹过,地面水波涟漪开来,她青白衣裾扬起,像飞舞的雪花,亦像飘落的羽毛,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只道:“我有一个要守护的人。“ 笪:“……“ 她看他:“你也有,对吧。“ 这句话之后,黑幕世界在一瞬间褪去,两人又回到了之前的场景,而其它人根本没有察觉到之前两人发生过什么事情。 笪发现自己又重新恢复了对四周的感知,同时身上的伤也全部消失了,但受到的痛意与拼命的疲惫却并没有消失。 陈白起趁笪没有动作之际,朝后方厉声叱道:“还不走——“ 齐魏军一惊,茫然又诧异地看着她半晌,一位手臂被削断了一只的将领按着流血的伤口,慌忙退后几步,险些打滑,他回过神后,挥臂朝后大吼:“后撤!” 这时得了令的一众方如鸟飞兽散便立即跑了开去。 “休想逃!“ 笪一听到动静,怒染浓眉,奴印变深,像滴血一般。 陈白起敛收眸色,拾起地上掉落的一把刀便用力划破手臂,当即鲜血便汩汩流了下来。 她将血挥洒过去,然后血便化为一股交缠的黑气萦绕在她周身,最后从她身体拔出,形成一个骷髅人形的生物,它无眼无耳,无发无肉,它干枯的手中举着一柄暗纹漆黑的长剑,穿着一身红色的铠甲。 陈白起盯着笪。 “去!“ 骷髅战士张嘴一喊,撕扯开来的口腔像一个黑洞,嘶哑拉长的叫声就像绷断的弦,噔一声,震得人耳膜生痛,头脑发涨。 笪已对陈白起层出不穷的古怪技量见怪不怪了,他迎兵而上,本以为只是恐怖的幻觉,但当他靠近那具能动的骷髅时,却感到了十足的威胁感。 不是幻觉,是真的!那一刻,他心头忽然冒出这个念头,便当机立断闪避了一下,轰一声,长剑劈砍入地面,却像炮弹炸落分崩离析,四分五裂。 笪眼神变了变,再看向那个骷髅战士时表情已经全然不同,同时他对这个事事阻扰他的妖女已耐心尽失。 “你若不让,那唯有自己来劈开一条道路了!” 笪疾刺向骷髅,在它周身各大要害,其势如白蛇吐信,变化莫测,气转急流,而陈白起用精血召唤出来的亡灵生物虽力大无穷,但却也有明显的缺陷,那便是速度不及笪,它虽不怕笪刺伤,无论多重的伤,不久便会靠着陈白起的供给复原,但笪一旦将它的原身打散,便不会耐心等候。 他将长枪举臂,朝着陈白起方向一掷,顿时狂风乱舞,漫天风雪迷人眼,陈白起自知难避,却还是急急退后几步,挤出血滴于指尖,正待动作之际,这时一支飞来横箭射来将掷向她的枪头给打偏了。 陈白起讶了一下,却没办法分神去多想。 因为笪没有因为这一意外事件而停下来,他俯冲如山鹰捕猎,一把攥住枪身,将枪尾掉头,用力一推送,便直直刺入陈白起的心脏位置。 陈白起被笪的威压压制得无法动弹,瞳仁一窒,眉如染霜如冰雕冷然,而就在生死危机这一刻,一道人影扑过来将她紧紧地抱住。 噗—— 器物生生刺入血肉的声音。 挨得最近的陈白起听得十分清晰,滚烫的血液溅喷于她的耳廓,灼痛得她皮肤颤悚。 她像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一样,整个人都呆住了。 而笪亦一脸诧异怔忡地看着那个顷刻间整个背部都染红了的人。 有浓稠的液体滴落在陈白起的肩上,她肌肤像被蛰了一下,急促地抽搐了一下。 “别怕……“ 她被人像易碎的玻璃娃娃一样被人护在怀中,轻柔磁性的声音没再掩饰原声,爱怜又疼惜地安抚着她。 她神智一下撞回脑中,她推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来者,这张脸她并不陌生,是之前在洛阳见过的来历不明的“慕白”。 可是若是“慕白”,他不会为她做到这种程度。 她想镇定地拆穿他,却不想伸出的手不由自主地抖着,她冰凉的指尖摸索着他的脸,他没有躲,反而噙着笑,一副任之由之地凑上来,让她方便动手。 她咬紧牙关,慢慢地撕开了他脸上的面具。 一张足以令天地失色、令她久违的脸映入她的瞳孔之中。 “……后、后卿?“她对着他咬牙切齿,似意外又似意料之中。 慕白,爱慕白起,他这名字分就是故意取来碰瓷的。 后卿嘴角溢出血来,他一双玲珑剪水,一笑,如一曲媚春辉,风月无晖。 “认出了?“ 这不废话吗?整张脸都露出来了!她又不瞎! 陈白起眼尾通红,既气又怒其不争,她颤声道:“谁要你替我挡的,我又不会死……“ 他轻轻地摇头,收了不正经的模样,像疲倦得紧了,便将额头轻轻地靠在她肩上,喘息道:“可我不能拿你来赌万一啊,我于你处,你尽可底气十足,随心所欲,可你于我处,却是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半步……“ 此刻,哪怕陈白起曾是个心硬如铁的人,亦不禁为他的话而感到心乱如麻。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主公,身死(完) “你别再说话了,你伤哪儿了?”她硬着声问。 这时笪将枪头嗤地一下果敢拔出,后卿闷哼一声,全身的肌肉遽然收紧,像极痛时般无意识地痉挛不断,喉中的血泉涌而出。 没听到他的回应,只有时续时断的喘息声,她眸像被火光灼伤一般颤了一下。 再度推起了他,她视线下移,当看到他胸肋位置、被利器刺穿的位置,那平整的肌理处多了一个干瘪的洞,黯红的液体还在汩汩地流着着,它浸染着他的衣物,时间长了,几近将他整个人都染红了,同时……亦染红了她。 或许是她凝注的时间长了,一只微凉的手轻轻地阖上了她的眼睛。 “别看。” 陈白起纤长的睫毛被抚过,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只剩耳力尤其清晰。 一道只剩满腹柔情断肠的声音气若游丝道:“以前你啊总是与我作对,我便总想着,与其让你这祸害留在别人身边快活,不如便亲自将你毁了去,省得每次见着你便觉戳心戳肺……” 陈白起闭上了眼,气息有些不稳地问道:“那为何每次遇见,便从不见这样做?” 后卿贴在她耳边,呵着浅笑道:“你以为我不想啊……可每次见着你,我便会忘了前一刻的决心,我咳咳……自诩并非一个心慈手软之人,可……可偏在你在这儿没了原则,我想……” 他声音越来越弱,带着微不可闻的气音道:“我怕是已无可救药了……” 陈白起慌忙地搀扶起住下滑的他,可她力气不够,于是两人便一道滑坐于地面。 两人因为一番纠缠,衣与衣交叠在一起,发与发交缠在一起,那蹭染上的血,让她与他一般,火光之中,光影交错间,凄艳如黄泉中彼岸婆娑起舞。 “后卿……” 笪在旁,手持滴血金枪,面无表情,只冷冷地盯着这两人,那薄透的眸子流转着铁寒之光。 他没再动手,只因娅与透也早已赶到,他们挡着笪,一人射出一排暗器,双手按着大腿处的暗器随时准备攻击,另一人则满弓而瞄准,猫瞳透着森寒与杀意。 这是寸步不让了。 但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两人徒然一僵,难以置信地回头,却见两人一身是血的摊在地上。 “主子!” “相国!” 两人一下放弃了对峙,奔向后卿。 但陈白起却徒然醒神,一拂袖,平地生起一股黑暗之气像圆罩一般将两人震开。 “滚!” 她的衣与发无风而起,白玉面如恶煞,双眸黑深如渊。 而后卿,则没有了一丝气息,嘴角是血,安静如月光般静谧地躺在她怀中。 透踉跄地退了几步,先是不敢相信,紧接着便红着眼睛,怒视她道:“你干什么?你个妖女,将相国还给我们!” 娅看着已经没有了动静的后卿,眼一下便红了,她也是一脸狰狞地瞪着他:“你害死了主子,你凭什么阻挡我等?!” 她要杀了她!她一定要杀了她! 陈白起没理会两人歇斯底里的叫嚣,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已经阖上了眼仿佛沉眠了的后卿,停驻片刻,将人轻轻地放平在地上。 她将手按在他胸口处,在感受到还有一丝生气时,顿了一下,没有看那拼命想冲上来两人,道:“若你们还想要让他活着,便安静地待在一边。” 这、这是什么意思?! 两人闻言俱是一愣。 娅根本不相信她,她不肯放弃,却是透伸手扯住了她。 娅一脸悲痛与愤怒扭曲地看向透,却见透咬着牙,泪滑落面颊,哽咽地道:“相、相国以、以命护她,你还看不明白吗?” “她不配!她不配,吾主岂容此等低贱之女玷污——”娅怒吼道。 透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娅,他气道:“娅!你莫让你的嫉妒变成毒,它毒瞎了你的眼,亦毒坏了你的心,相国所爱之人,必有其独特之处,她若真的能救相国,难不成你真打算让你的疯狂害了相国不成?!” 娅一震,透的话像一击重捶将她的丑陋心思砸了开来,她没有再闹腾了,而是转过头,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人,然后像失魂了一般喃喃道:“……她真能起死回生?” 透咬紧牙槽,也复杂又薄凉地看着陈白起。 他虽然也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人能够起死回生,但是……万一成呢? 成了,相国可能就能活过来了。 若不成,那她活着还有什么价值呢,既相国对她如此惜若命重,那他不在了……那他便送她下去陪相国就是。 陈白起此刻也没有心思去理会其它人,她从系统包裹拿出“中型生命药剂”。 这是她目前唯一可以将重伤濒死之人救活的神药。 它很珍贵毋庸置疑。 这本是为她自己准备的,它既能恢复精神力亦能恢复身体的巅峰状态,她之前使劲折腾自己都没有顾及,只因为她为自己保留了底牌。 可现在…… 她苦笑一声。 她仰头一灌,为保证他一滴不剩地喝下去,她将药剂先倒入自己口中,然后低下头,定定地看着他失了血色的苍白唇瓣半晌,便歪头含住他的唇,舌尖如灵活出洞的蛇,撬开他闭合的牙关,将口液体一点一点哺入他的嘴里。 咕噜。 后卿这边阖着眼,但喉咙却无意识地吞咽着她的哺喂。 一位唇染鲜血,清淡雅娴如山灵般的少女,一位病弱无声息的睡美人,他们口齿相依,这一幕谈不上多么的艳情,但却给一种怦然心悸的感觉。 包括娅与透、甚至笪都呆住了,像看怪物一样地盯着两人。 陈白起的手慢慢地捧向后卿的脸,让他吞咽得更顺畅些,慢慢地,他流血的伤口血止住了,并且那血污下的伤口也在以肉眼可观的速度恢复。 后卿控制不住本能地呻吟了一声,悠悠转醒了过来,他首先便感觉到唇齿间的异样,他愣了一下,睁开眼看着一张他梦萦魂绕的脸时,怔了一下,在脑子还没有运转开来时,身体便有了动作,他眸色转黯,像发酵成熟的葡萄酒酿,反客为主,将她压下,唇齿交缠,抵死缠绵。 为你死,我愿意,可若是你不愿我死,想让我活下来……便不会让你再逃离了。 叮—— 系统警告—— 人物“陈焕仙”的身体已极大损耗,将在进入休眠。 叮—— 系统:恭喜人物完成主线任务。 任务奖励:传送门*1,回溯丹*1,月石*1,天衣无缝碎片*1。 她撑起身子,面颊微微泛红,盯着身下双眸像染醉一片迷蒙的后卿,在他意乱情迷时,淡漠道:“后卿,珍重。” 后卿眼眸微微睁大,有些怔忡不解。 但莫名地心底涌上一股极大的不安。 “白——” 刚喊出一个字,便见她身后突然出现一道蓝光将她吞噬了进去,然后他怀中便空了。 ——心也像倏地被挖了个洞,血淋淋的,撕心裂肺的痛意蹿入了四肢百骸。 他脸上的血色一瞬间便被抽了个干净,瞳仁紧缩成针,布满恐怖的血丝。 “白起,陈白起——” —— 一片迷雾蒙蒙却庄严的空间内,破碎的殿宇,悬浮的尘埃,在迷雾之中若隐若现的罗马柱后,一个赤裸的灵魂躯体双眸紧闭,蜷缩着被放在一个球体之中。 里系统:人物,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被迫休眠的陈白起没有睁开眼睛,只用意识回复道:你醒了? 他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有交流过了。 里系统:…… 陈白起:我知道这具身体被我一再过度使用,已经损坏得难以修补好了,再加上唯一一瓶“中型生命药剂”也没有了,所以我愿意放弃这具躯体以及这具身躯所拥有的一切成长与荣耀,我只是想在最后再为活着的人做一些事情。 里系统:你可知依你如今这种状态,这样做的后果? 陈白起叹了一声:欠的总归是要还的。 —— 楚北天山 天山属于长年白雪皑皑,天幕下银峰雪色莹蓝,绵长延远,高插云霄的雪峰地阳光下,似隐似现,宛如仙山玉琼殿宇。 秦军大营驻扎在雪峰之上,黑色的旗旌迎风而扬,荒凉的雪地之上,起起落落的帐篷与落雪掩盖几近一个颜色。 近日的连番作战令秦军将士都疲惫不已,再加上栎城已被逼到绝境,只需再加一把火便可收服,但赢稷并没有心急,反而派了百里沛南前往栎城游说他们自行投降,他秦军便承诺不伤城中一人一物。 因为今日没有发动战急,全军休整,赢稷一心挂念病中的相伯先生,便急急前往探望,在帐外他听到岔音的咳嗽声:“相伯先生?” 相伯先生听到帐外的动静,认出是赢稷,便颤抖着手端起木几上的陶杯抿了几口水,压抑住喉中的痒意。 他抬眼,对一旁双眼红通通的鹤道:“替我回主,吾、吾无碍……咳……” 鹤知道先生不愿别人替他担心,便颔首。 他出来,对赢稷行了礼,半垂着眼,忍着泪意道:“先生无碍,让秦王莫要担心。” 赢稷沉著的眼神打量了半晌,便道:“上次,上次陈焕仙送来的丹药可还有剩?” 鹤闻言点了下头,又摇头:“还剩,可是……可是先生讲,已经对他没有什么效果了。” 说到最后他还是没忍住抽噎了起来。 赢稷沉默了一下,看着被帐幕,只道:“稷,便不打扰先生休息了。”他转身。 稽婴找了一圈,才找到披着黑狐裘衣静静站在雪峰上的赢稷。 他看得出来赢稷心情不好,如今战事大捷,令他如今费心劳神的除了相伯先生的事,便再无其它。 他站在他身旁,装模装样地叹息道:“先生不该累这一趟的。” 他这破败身子本就该好好静养着,娇养着,伺伺花看看书,闲情雅致一番,偏他却要随军,好似有一股执拗劲,死也要死在战场之上。 稽婴漫不经心地想着,明明瞧着一副无欲无情的神仙模样,偏生又生了一副征战沙场的功利心肠,闹成这样,自个儿不好受,别人也只剩满腔叹息啊。 “谁能劝得了。”赢稷沉声道。 不忍看他忧心忡忡去遗憾一个注定悲剧的人,他转移了话题:“那咱们新上任的庶长呢?” 沛南山长如今又回到秦国,只是丞相一职如今是稽婴,因此他被任命庶长。 “方才墨家来了人,他正与他们会面。”赢稷道。 “墨家啊……”稽婴若有所思,他笑了一下,故意道:“若能得墨家相助的话……” 赢稷道:“不过是一场预前血洗罢了,还不到倾注一切的时刻。” 稽婴听了这话,也不意外,他望天:“主公,人人都道六国会盟是为了伐楚割据天下,但究竟这里面各门各国心思,又岂是那般简单能明的。” 他摇头:“齐参战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休养生息壮大自我,尽心尽力?自不会。魏国谋楚倒是因为野心,但更多的则是想摸清剩余强国的底细,好伺机一起剿灭。而我秦国又何尝不是,赵国是为报私仇,燕国则是依附魏国一丘之貉,鲁国提前判变,这样一支联盟军,本就脆弱得紧,且皆不愿牺牲损耗,我倒是担心最终不是饱腹一顿,而是被人拆骨入腹。” 赢稷没心思听这些无聊的话,他转身便朝营地而去:“胜负最令人着迷的过程便是博弈,楚国越是挣扎,孤倒是越是期待。” “哎呀。”稽婴追上去:“主公这想法倒是别出心裁啊,不过眼看我等这一路都快打进楚国腹地了,您说这楚王为何还能按捺得住呢?” 等两人走远后,雪地上一株紫樱果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一道蓝光忽然从半空出现,一道身影像漏塞一般掉了出来。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主公,血祭(一) 她披着一件素锦蓝白斗篷,帽橼刺锈着荼蘼葳葳的山茶花,她悄然无息的来,没有惊动任何人。 雪山静谧蔚蓝,她低着头,慢慢地走近了一处位于壁岩后的营帐前,一株红梅傲立于雪中,梅蕊冶艳猩红,她立于梅树旁,通过半敞的门帐,洒落的阴影投入帐内。 她在帐外静站了一会儿,她知道此时帐中只有一人,相伯先生方差使了随仆去办事。 帐外馨雪悄漫,帐外燃着炭火,相伯薄衣松垮,衣衫不整,长发披散,垂眸坐于偏隅一角,像一尊琉璃玉像,没什么生气。 忽然,一阵风吹过,树杳上梅花摇曳,风卷起帐帘啪啪作响,光影变换交错,他眯嘘了下眼,偏了偏头,心脏蓦地一跳,莫名感知帐外有人驻立。 “谁在外面?” 他的声音就像落在一片空旷寂静的山谷之间,清晰而空洞,却没有回应。 相伯先生颦了颦眉,他掀开被褥,伸出手摸索着走了出来。 他撩开帐幕,发散于腰际,漂亮似仙的脸上全是一片惨白,他额角起了斑驳如火燎的红纹,双眸灰黯失明,这是诅咒已深入骨髓的征兆。 “陈焕仙”的血与紫府丹的药效抑制已渐渐无效果了,这也意味着他的寿命所剩无几。 “是谁在?” 他又问了一遍。 相伯先生何其敏感,他见来者不答,便知这贸然神秘出现的人必不是赢稷等人。 他眼睛已经失明,但凭感觉,来者气息便像飘零的雪花一般温和安静,不似来者不善。 他停驻在原地没动,粉白双唇弯了弯,自嘲自怜道:“我眼睛看不见了,若阁下是来报仇的,不出声亦无妨,反正我这瞎子亦无反抗之力,但若是故人……“他顿了一下,微掀眼睫,像朝春的露水,盈盈轻颤:”可否出一声?” 他又等了一会儿,依旧没有声音,他凭感觉“望”过去,他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动静。 他敛下睫毛,在他以为对方或许已经离开时,他方听到了一道悦耳恬静的女声,她语调不急不徐,轻吟如山涧吹过的风:“相伯先生,好久不见了。” 相伯先生一怔,手倏地一下攥紧衣角。 “谁,是谁?”他急问。 簌簌,衣角佛过雪的声音,有人靠近了他。 站在他的近在咫尺的距离,他感知到了来自于她身上一种莫名熟悉又怀念的气息。 “先生,还记得你曾教过一人一篇左传的文章吗?” 她的声音与吐息都清晰地传送到他的耳中,他茫然怔忡,亦震惊失神。 左传? 他教过谁? 像花开的声音,像月光洒落的声音,明明不该有具体的印象,却一下将他拖进了一场难以忘怀、甚至梦牵魂绕的场景之中。 相伯先生眼神空悠,慢慢地伸出手,摸索着靠近她。 他仿佛回到了那年深山之中的茅草屋内,那时天气好,风景好,湖光明媚,阳光穿过树桠缝隙投洒斑驳于窗棂旁,一位青袍士子装扮的少女手捧卷册,朝他回眸一笑。 他在她身上仿佛看见,他不顾前世潦倒终身悲萋了一生,等了一个轮回,便是为了回来与她相见。 耳边,传来雅腔吐辞:“公与之乘,战于长勺。公将鼓之……既克,公问其故。对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 他不由自主受她的声音牵引,与她一同念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 两人朗朗的声音一致而和谐,如同琴瑟合鸣。 相伯先生的手已经触碰到了她,他顿了一下,犹疑着男女之别,却又因着心头迫切想知的答案,他摸到了她的肩,顺臂而下,握住她的手腕,纤骨易折,带着软玉冰凉。 他恍惚地想着,左传啊,是了,这篇曹刿论战乃他早年所得,解析有了心得,便只与一人谈辩过,尔后不愿堵物思人,便尘封已久。 她任他握着:“先生的教诲,我一刻皆不敢忘。” “你是谁?”他迷茫地问道。 她的声音将他飘远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相伯先生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像真实的,说是假的,可又一点一点被印证成了真的。 “先生曾言,学生乃是你教过最灵敏的一位,难不成,时间长了,您便忘了我?” 她故作揶揄的笑声是如此熟悉,像久违的挚友,亦像重逢的知己。 他缄默片刻,微抖的睫毛压住眸光,方道:“……没忘,只是这怎么可能?” 近乎荒谬的轻喃。 陈白起倒不在意他信不信,她只是想余下明光能与他好好叙叙旧罢了。 先前,她本不想让他知道她的存在,但他很敏锐,知道了她的存在,尤其那句“若是故人”,她便不想再隐瞒了。 她道:“先生,当初你为我破例下山犯了禁忌,我说过,我会负责的。” 相伯先生猛地掀开眼,眼底的震惊不容忽视,许久,他紧绷的身躯缓缓放松了下来,抚额笑了。 不想挣扎了,也不想怀疑了,他伸手试探性地摸索向她的脸颊,怀念而喜悦,还有被压抑得深沉的情愫。 “陈蓉,你回来了啊。” 他听出她的声音了,也认出她是谁了。 虽然……陈白起想与他叙的是“陈娇娘”的旧,但他显然并不相信。 他虽看似平静接受了,但声音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陈白起听出来了:“先生,你若不信……” 他一把抱住了她止住了她的话,他拿手按着她的脑袋贴在他的胸膛,听着他凌乱得几近破碎的心跳声。 “是那人还是陈蓉都不打紧了,本以为会等不及见你最后一面,这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他已分辨不了真假,此刻他脑子全是浆糊,一半清醒一半妄念。 他或许真的病得不清了,所以才会相信眼前这个人有可能真的是“陈娇娘”死而复生。 陈白起一怔。 她本以为他是认出她了,但他却没有追根究底了,或许于他而言,是真与假,哪怕是一场骗局亦是欣慰的。 这时,有其它人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赶了过来,但他们看到相拥的两人都诧异呆愣,站在一旁没有贸然靠近,仿佛此时插话打扰两人相处是一件罪过。 陈白起认真道:“先生还会活很久的。” 她望向天,有雪飘了下来,但天空却依旧很明净。 “我会让先生,有足够的时间去完成你的理想与抱负。” 她的话如此笃定,令相伯惑荀一时不解,又隐约感到即将要发生什么事情的不安。 她拉下了他的手,然后伸手揭开了兜帽,紧接着相伯先生便听到四周传出一声倒吸口气的声音。 怎么了? 他颦眉,偏耳一听。 却见四周又徒然安静了下来,空气甚至有种凝滞的感觉。 “怎么了?”他随着心口的疑问问了出来。 他看不见,一切只能靠听,靠猜,这令他表情有些茫然失措。 “先生,能帮我一个忙吗?我与一个人曾有约,等我办完事后便去接他,并将一切事情坦诚原原本本告诉他,可如今……我可能要失约了,你能替我去一趟吗?” “还有……先生,原谅我……” 相伯先生下意识接话:“为何?” 她的话于他而言既不合情理又不合逻辑,他一个瞎子如何替她去接人,更何况他能不能熬过这几日尚是个问题。 并且,一直以为他受她恩惠颇多,何谈原谅一事。 她的话就像乱麻的线,扯拽着他的神经,令他平静不下来。 “因为我即将要做一件令你十分生气的事,所以便提前先乞求你的原谅。”她笑着道,但气息却越来越虚弱了。 连相伯先生都听出来了,他心情有些受影响,连忙问:“你在说什么?你……你怎么了?” 他伸手想要碰她,却被她一把抓着,同时动作间,他从她身上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道。 由于相伯先生的眼睛看不见,所以他并不知道眼前“陈蓉”的样子,但其它人却震惊地看见了。 只见那好端端的少女身上出现了一道一道狭长的口子,她的身躯像被钢钱割得支离破碎,血从她身上不断地涌了出来,她在眨眼间便成了一个血人。 但她的表情未变,仍旧轻言细语地与相伯先生讲着话,甚至还在笑。 应该是痛的吧? 他们心头怪异又佩服地猜测。 但她却硬生生地表现出正常一般,不让相伯先生有所察觉。 她的血滑入地面,它们像有引渠般填缝形成了一个古怪多眼法阵,而她身上的血在融阵成功后,便化成金光包裹住了相伯先生。 其它人眼睛一刺,不受控制地退了开去。 相伯先生一无所察,他只忽然感到身上一阵暖洋洋的,像积久的沉疴在慢慢地消散。 甚至他面上的咒纹开始褪去,灰败的眼睛也逐渐有了神彩,朦胧间他察觉到视力有所恢复,他也看到站在他面前的人。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整个人像飘在半空,虚无定所,只看到一个虚幻透明的身影站在他的面前。 “陈蓉……” 她叹息道:“先生,我真名叫白起。” 他一顿:“……哪个白起?” 她想了想,便理所当然道:“当然是那个要夺了公子紫皇战神名头的白起,陈白起。” 相伯先生闻言,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这怎么可能? 往事种种,曾几何时,也有一个怪力少女为救她的主公,背着他一路跋山涉水,她当时野心勃勃,也曾豪气万丈地与他讲过这话。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主公,血祭(二) 陈白起像是一缕飘忽不定的袅袅佛香欺近他,相伯先生呼吸微滞,他的眼神像胶着般贴在她脸上,他感觉眼前这一切荒唐又诡异,如同梦境之中如影随形的魔魅,危险之中又透着股子别样奇特的诱惑。 她的面容正一点一点地变化着,杏眸娇俏,翘鼻菱唇,五官不过一番细微调整,却最终变成了他记忆中的“陈娇娘”。 这是在陈白起的域境之内,她自然可以任意改变成相伯先生所希冀的容貌。 相伯先生在看清她的容貌时,如遭雷殛,难以置信般喃声道。 “——娇、娇娘?!” 她双手撑于他肩膀,却不带一丝力道,轻飘飘地,像敦煌壁画中的飞天,她凑近附于他耳畔喁喁私语,将要交待重要的事情印刻在他脑中,便移开了些距离,她看着他:“先生,支撑了这么久,你已经很累了,不妨闭上眼睛好好睡上一觉吧。” 相伯先生本满腹疑惑想法,想宣诸于口,但却随着她温声细语低哄的声音缓缓落下,眼皮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重,直至脑袋一片空白。 他挣扎着,朝前伸手,试探抓住她,喉中勉强挤出几个字:“别、别走……” 但他的手却扑了个空,他虚虚朦朦地看着她,意识越来越薄弱,最终……无力垂下。 为什么抓不到呢,所以说……这一切终究不过是他的一场妄想罢了,对吗? 回到现实,陈白起睫毛翼动,睁开了双眸,而相伯先生却一下软倒靠在她的身上。 血祭已经成功了,她破了“清光”,撑着他,垂下视线静静地注视他良久。 远处冬雾弥漫,雪松挂冰,山川被笼罩在茫茫白雪之中,天地看起来如此纯净,仿佛进入一片宁静洁白的神话仙境。 浅色的衣物被血彻底染红,纤质窈窕的少女如着一袭烈焰般的红袍,肤如雪,墨发如瀑垂于腰间,环抱着睡美人般薄衣轻带的男子,两人立于雪中相依相偎,入画般相衬。 许多人方才被那道光刺花了眼,掩目遮避了许久,再次睁开眼,却目瞪口呆了许久,回过神,一时心神受震,相继喊出。 “先生——” “相伯先生——” 随着相伯先生不醒人事倒下,原本稳住观望的气氛一下便变得紧张起来,察觉到朝他们这边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陈白起轻飘飘睨过去一眼:“别过来。” 她的话就像一道不容违背的命令植入脑海之中,准备动作的人一下便滞停住了,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如此真实,令他们都变了脸色。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妖术吗?! 陈白起用邪巫之力暂困住他们,再看了一眼相伯先生,又看向秦军中一道十分瞩目的英挺身影——赢稷。 其实赢稷收到消息赶过来了也有一会儿了,他看着她,眼底暗涌潮伏,却久久挪不开视线。 他一开始并没有认出她是谁,她背对着他,身形被宽大的斗篷遮掩,只有那听起来有几分熟悉岑软的声音时不时传来几句。 相伯先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人前了,甚至他数次探望都被隔绝于帐外,可如今他却像急了般衣衫不整便出来与这人相见,其态度与神色不似对待寻常相识之人,他猜此人对相伯先生而言定是十分重要。 见相伯先生与她相识,两人似也有私事在商谈,氛围如膜围绕在周围不容人插入,便没有立即靠近,但后来发生的一切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是的,那血腥又震撼,像饱满漂亮的花朵被切割得支离破碎,这毁坏又浓重的冶艳美感,一般都是令人触目惊心的。 见她看过来,赢稷看似风轻云淡,但骨子里透出的凌厉霸气却仍旧逼人太甚:“你对先生做了什么?” 其它人在一旁也担忧地喊着:“先生如何,为何忽然倒下了?” 他们并不认识陈白起,在他们眼中,这个浑身流了那么多血还能站着的少女简直不像是个人,却像是一个山精妖物,从发丝尖儿上都透着古怪诡异。 “你是何人?你对先生做了什么?” 稽婴便亦一脸沉默地站在赢稷身旁,但与其它人的关注对象不同,他于相伯荀惑的生死心中淡漠,他目光幽深地盯着那一身血衣斗篷的少女。 他见她仿佛是完成了一件必须要达成的事情,之后整个人就像被挖空了似的,他见她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空气之中,而原本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在他的视野内一寸一寸地变白,像油枯的灯,腐朽的木。 他眼神变了变,不止是他,其它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盯着她。 她方才所作所为,所讲的话,都给他一种猜测,那就是她是特地为了相伯先生而来,而如今变成这样也是因为相伯先生。 “陈蓉,你做了什么?”赢稷隼般黑眸紧攥着陈白起,呼吸终于乱了节奏。 陈蓉! 他记得她,并且一直未曾忘过。 他知道她是齐国的人,知道她忠心倾慕的人并非是他,他知道她与他曾经的相遇不过是一场别有用心的安排,她的心机与伪装全用在欺骗与利用他身上。 她践踏了他的尊严与为王的高傲,他内心对她只余残酷与报复欲念,可说到底,他却仍旧忘不了她。 她偏过头,看了他半晌,那银灰苍白的发,乌黑淡然的眸,令她一身清媚的少女气息转变成了另一种摄魂夺魄的妖异感。 她扯下身上染血的斗篷披在了相伯先生的身上,再将人慢慢放在雪地上,她长发在矮身期间逶迤落地,丝丝如缕,缕缕分明,半掩的侧脸却比冰晶更剔透。 她道:“他已经没事了,可之前身体的损耗却需要时间慢慢弥补回来,所以他可能会这样睡上很长一段时间,等他醒过来……或许记忆会产生一些障碍,倘若他醒来,忘了关于我的一切,还烦请秦王莫要在先生面前提起关于我的一切。” 赢稷一时看她看入了神,许久,才勉强自己挪开眼神投向相伯先生面上。 听声辨别,他知道相伯先生没事,且听他呼吸均匀安稳,不见往日睡梦中时不时的喘息撕咳,他便知他的状态已是好转,他也已经很久不曾见过先生睡得如此沉稳。 确定完先生的身体状况,他又看向“陈蓉”,他很想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为何头发变白,可最终他问出口的却是一句辨别不出情绪的话:“你不想活了?” 陈白起闻言,勾了下嘴角,没有回答。 这是事实,她如今的模样在别人眼中着实惨烈了些,流了那么多的血,发枯如雪,面色苍白,跟个鬼魅妖物似的,怎么瞧都不像是个活物了。 “倘若他真的忘了你,我们又不与他提,那你做这一切有什么意义?”稽婴忽然出声道。 稽婴是敏锐且洞察力极强的一个人,她今日的道来虽不曾讲明原由,但本该命不久矣的人却被她笃定的声称已无大碍,她自己却落了一身惨痛,这其中因果关联怎么猜测都与她有关。 陈白起听了这话,只是浅浅地笑了一下,她垂眸道:“这本就不需要有何意义,想做,便做了。” 她的确没有过多考虑,她只是想着,这具身体已经被折腾得用不了了,那何不将它当成一件馈赠拿来物尽其用? 于是,她用了系统的任务奖励物品“回溯丹”,它能让她的身体状态在一定时间内恢复到最佳的时期,于是她进行了“血祭”,以血换血挽回了相伯先生的油尽灯枯。 她的话令赢稷与稽婴都难以言喻地盯着她。 这时,一只黑色影子“咻”地一下飞向陈白起,她若有所感,抬头瞥了它一眼,只见它盘旋于她头顶,亲密又尖锐地扑扇着翅膀朝她鸣叫着,那一声声啾啾的叫声十分悲鸣,仿佛知道自己主人将要离它而去。 “小白啊。”陈白起似讶了一下。 她已许久不曾与它联系了,自从她将它留在了寿族,便不曾将它召回,如今它却出现在这里,只可能是有人将它带了过来。 一般人它是不会听从,可她临走前却给它下了一道命令…… 忽然,她想起什么忽地脸色一变,看向了赢稷他们后方,只见有一队人正小跑着赶了过来。 其中便有她十分熟悉的两人—— 那一身青袍月葭长袍的清瘦男子与一道身形默然高大魁梧的,分明便是沛南山长与莫荆。 那一刻,陈白起淡不上是什么样的心情。 有释然、有愧疚、有颀然亦有……伤感。 沛南山长与莫荆也是得到消息赶过来的,他们身后跟随着几名带刀护卫,气喘着上前,只见前方围拢着一群僵硬不动的士兵,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 但越接近便感受到气氛不对劲,清新的空气中夹着血腥味道,他举目望去,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相伯先生,同时亦是一眼看到独自一人站在红梅树旁,那一身血衣醒目刺目的少女。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主公,血祭(三) 莫荆见“小白”一直痴缠着那个血衣少女盘旋鸣叫,像陀螺打转,似泣似哀,那不离不弃的模样,顿叫人诧目疑惑。 “小白”是只古怪稀罕的羽兽,但它却十分通人性,与它相处过一段时日的莫荆是知晓的。 或许是因为特殊,它一向是个高傲孤冷的性子,自从被“陈焕仙”留在寿人族后,若非必要,它一向都隐匿于野林不与外人接触,也就是子期(沛南山长)估计知道是它家主子的师长,倒还能使唤得动它。 前些日子寿人已被墨家安置妥当了,所以子期便想着将小白归还于“陈焕仙”,因为他们都看得出来,离了主人的“小白”常常孑然孤独地望着天空,那模样便像被抛弃后无家可归的野犬般落寞。 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直没机会将它带回它主人身边,所以子期去哪里都会一直带着它,而平日里“小白”一向很安静,栖于角落一隅仿若石塑,但今日它却十分不对劲。 刚出使没多久,在路上它便开始躁动不安,被子期强行安抚下来,但返回进入营地之后,它猛然一下腾空而起,完全不受控制了,它直接脱离他们的队伍,直接奔向这边,他们觉得不对劲,便一路追赶过来,这才发现它躁动的原由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一个伤重疲惫、纤弱像枝桠摇曳的红梅花蕊一般,看似脆弱得一触即散,但仍旧摇立不坠的少女。 而沛南山长仰目看了一眼小白,又看向那位……浓重画墨涂就的少女。 她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素衣,边橼边衔了一圈绒边,厚衣下却是片片晕染的血迹,可想而知她的伤势有多重,一般人流了这么多的血只怕没有晕倒,也是极为虚弱的,可她除了脸色苍白得无一丝血色之外,却还稳稳地站着。 他看她偏着头,毛圈下露出的半截脸,如雪一般白皙的皮肤,小巧而精致的下巴,无色无温的唇瓣,不笑却似翘起的嘴角……一时却像看入了神,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小白,过来!”这时莫荆大声叫道。 然而“小白”却没有理他,莫荆便看向沛南山长:“小白是怎么回事,它一向听你的话,你喊喊它。” 沛南山长动了一下唇:“小白。” 他声量不大,但“小白”耳力一向极佳,能捕捉到细微的声音,因此他相信它是听得到的。 可是一向听他话的“小白”这次却充耳不闻,它矮空敛翅落在陈白起的肩上,拿毛绒绒的圆脑袋一直拱着她的面颊,只因它的主人不肯像往常一样伸手接住它,它只能自己偎依过去。 由于他们有主仆契约,因此它能感觉到主人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的逝去,它十分焦急与悲伤,却无可耐何,只能陪在她身边。 陈白起听到了沛南山长的声音,心中百般滋味混杂,稍避了避,便对小白道:“过去。” 她可以在死前切断了与它的主仆契约,这样它就可以自主选择其它人为主,既然山长喜爱它,她“死”后,它倒是可以留下来与山长作个伴。 “小白”能懂人语,亦懂情势,它激动地“啾啾”地叫着,却见陈白起依旧无动于衷,于是扑翅一跃而起,直接朝着雪中一块尖锐的石头上狠撞去。 陈白起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立即一挥手,化巫力为雾绳将它缠扯了回来:“小白!” 沛南山长这边也是一惊:“小白!“ 莫荆瞪大眼睛,一脸“见鬼了”似的黑沉,语气荒谬道:“就因为我们要让它回来,它便要以死殉志?” 这姑子究竟是何人,“小白”竟会对她如此执着? 滴——滴——滴—— 耳边听着倒计时间一点一滴地在流逝着,“回溯丹”的效力也在逐渐消失,陈白起感觉到了从四肢百骸冒出的难以抵御的寒意,她知道偷来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捧起“小白”恹恹的身子,点了一下它的脑袋,终于转身望向沛南山长,风吹起她衣带飘动,愈发显得她纤纤细腰不足盈盈一握。 “小白它……不愿离开我,所以我要将它带走了。“ 她这一抬脸,沛南山长终是看清她的容貌了,怔愣了半晌,才道:“你、你是陈蓉?“ “陈焕仙”曾提过他有一胞妹,叫陈蓉,只是小时外出不慎与家人走散,从此不知踪影,所以其它人只知他有一幼弟陈牧,却不知她的存在。 “陈焕仙”曾随意提过,他的小妹与他长相有着七、八分相似,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是。“她朝他露出一丝苍白的笑容。 那笑,让沛南山长感到强烈的不适感,或许是因为这两兄妹着实长得太像,除了脸之外,连气质与神色都像。 所以给他造成一种仿佛看见了“陈焕仙”在他面前的错觉。 他禁不住提步上前,却见她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他停下,迟疑道:“你受伤了?“ 他并没有看见她方才放血的一幕,只以为她是在哪里受了重伤。 莫荆闻言,也多看了她几眼:“你是陈蓉,陈焕仙的妹妹?” 难怪“小白”对她如此在意。 而其它人听了沛南山长不明所以的问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件事情,表情一度变了又变。 莫荆也察觉到了四周的沉默古怪,便看向赢稷他们:“秦王、丞相,这是怎么回事?” 赢稷让人将雪地中的相伯先生搀扶回营帐后,便负手,面无表情地看着“陈蓉”:“孤亦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陈白起知道所有人都等着她的解释,但她根本没这意思。 她动了一下,感觉关节像老化的齿轮发出艰涩的声音,她垂眸抿唇笑了一下,感觉到一股痛意在骨缝间蔓延,她表情扭曲了一瞬。 赢稷眼色一紧,欲踏步伸手,这时,絮絮如丝的黑雾出现,所有人的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 “哪来的雾?” “怎么越来越大了这雾?” 突生异象,不免令人心生不安,莫荆立即护着沛南山长退后,却不想沛南山长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阻下他的动作后,便从他身侧穿过。 “又何必追根究底呢,陈蓉只不过是来还一个愿罢了,如今事毕,自当归去矣……” 雾中飘来女子细软而略带沙哑的声音,赢稷与沛南山长两人几步跨入黑雾中,却伸手不见五指,直到黑雾消散,他们发现之前站在那里的人已经不见了。 赢稷绷紧了脸,挥起一掌便劈向石岩,顿时碎石尘灰四溅,众人一惊悚,只见他的神色阴沉得可怕。 而沛南山长方才的表现也很奇怪,他几乎是与赢稷同时行动的,他似乎对那叫“陈蓉”的姑子十分在意。 “发散人手去四周,搜!”赢稷道。 “是!”士兵立即应声。 稽婴看向赢稷,道:“她的伤势……只怕……” 赢稷咬紧下颌:“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 陈白起其实并没有离开多远,她撑着破败的身躯在雪地上缓慢地走着,一路上血滴融在雪上,像拖曳着一条红色地毯。 她来到一处荒芜偏僻的空地,四周白雪茫茫,便体力不支地倒了下去,而一直维持的女身也开始慢慢转变成了男身。 陈白起睁着眼睛望着天空:我的意识应该快要脱离这具躯体了吧。 里系统:嗯。 陈白起:下一次,我已经没有自主选择附身对象的资格了,对吗? 里系统:你制霸战国的任务已经失败了二次,做为惩罚,你的一切都将从头开始之外,由于你强行透支这具躯体,精神力与血脉力量无法正常恢复,下一次复生,你将会被封存记忆,失去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切回忆,并随机投入可匹配的身躯,待渡过一段时日的虚弱期,方可恢复。 陈白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这么惨? 里系统:这是你自己选择的结果。 陈白起知道里系统不满她这一次做的事情,的确,她或许狠心一点,没心没肺一点,也许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但她这人向来是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恩怨分明。她可以为了达成一件目的而不折手段,但正常情况下她还是想当一个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别最后混得像个畜牲一样。 仿佛知道她是怎么想的,里系统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浪费口舌,只继续讲明:系统曾经的辅助“主公人选”提示功能也将关闭,你需得自行判断选择正确的主公进行择主契约,倘若选择错误,你将任务失败。 陈白起:果然啊,这失败一次便加重一层难度,从一开始的入门级别,到最后就是地狱级别了。 里系统:所以……别再失败了。 陈白起一身血衣静静地躺在雪地上,她望着天空,感知到视野越来越不清晰,灰蒙蒙的一片,不知是因为天空是这个颜色,还是她的视力已经开始衰退。 陈白起:这静静等死的感觉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啊…… 里系统:“回溯丹”的效力还有一刻钟。 陈白起:当“回溯丹”的效力完全消失,我要不是被冷死的,就一定会被活活痛死的。 里系统:有人来了。 嗯? 扑哧。 这时,一双脚踩着雪走到了她的身边。 她感知力下降了许多,若非里系统提醒,估计她还不知道,缓缓地挪动了一下眼珠。 但却看不清晰,只隐约看到一截绣着竹叶的青衣下摆,还有一双厚底玄色鞋。 是谁? 这个时候,谁会在这里出现? 估计只是一个路过的陌生人罢了,看到有人躺在地上好奇地跑过来看一看吧。 陈白起是这样想的。 但这种想法,却在对方将她从雪地上扶起后,紧紧地拥入怀中后改变了。 “焕、焕仙……” 颤抖得几近泣血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陈白起顿时如遭雷殛,浑身僵硬。 “当真是你啊……” 接着,似乎有热热的液体滴在她面颊上,陈白起原先呆滞的脑子渐渐恢复了几分神智,她眸光复杂,不敢相信他竟然会寻来了。 还有他那一句“当真是你”,这表示他在找到她之前便怀疑她的身份了。 可,他是怎么认出她来的? 先前她分明是女身的“陈蓉”,直到血脉力量维持不住,这才变回男身的”陈焕仙”。 他挨在她面颊旁,心痛到哽咽道:“你可知寿人族天生对血味便十分敏感,而我与其它寿人又有些许不同,我能辨得每个人身上血的味道,我记得你的,先前见到陈蓉时便觉诧异,为何她身上血的味道与你一模一样,即便是亲生兄妹相近的气味我亦见过不少,但尽管如此,都是不尽相同,唯你们……” “为师知道你有许多超乎常人所知的鬼神手段,万一……我怕……虽知荒谬绝伦,可心中仍旧一直揣揣不安……于是,我便循着遗留的些许血腥味道寻了过来……或许是天意,竟真让我寻到你了。” 第二百三十章 主公,血祭(完) 陈白起平静等死的表情终于龟裂了,她只觉脑袋一阵“嗡嗡”作响,浑浊视线内的一切忽暗忽明,她咬牙动了下僵硬如尸的手臂,凭本能一把挥开了百里沛南的手。 “走,别碰我——” 她挤出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因情绪涌汹得厉害,最终气竭而消音。 呼呼—— 百里沛南却拉过她垂落的手腕,没怎么用力,虚虚一握,像带着温软伤感的纵容。 他目光流连在她苍白的面上,如水一般,清润而通澈,层层蔓延而上浸透,他道:“寿人族,生来便是可悲的,但若是遇上一个他愿意舍弃一切为之奉献全部的人,却也是幸之……这些话,是那人曾说过的。” 他带着一种缥缈的怀念与复杂:“他说,他自出生懂事以后,便对自己这一族感到卑昧而敏感,长大之后,不敢信人亦不敢被人信任,活得越久什么都没留下,只剩满腔的怨怼与愤懑。直到……他遇上了他的命,或许寿人的性命在这一刻便被赋予了一种特殊的意义,当重要的人生命垂危之际,别的人或许只能束手无策,唯吾一族,得天垂怜……这些话以往我听过,也只是一笑而过,从未放在心上过,也不认为我生命中会出现这样一个人……” 他顿了一下,低下头,才道:“但偏偏却是遇上了……” 陈白起不想听这些,她额角青色的血管一跳一跳地,她睁大眼睛,喘着气音:“我不需要……呼呼——走开,否则……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她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可她不需要,真的不需要! 他捧起她半边脸,温热的掌心,冰冷的指尖,他挨在她面颊旁,面上漾着温软之意,但眸心却如顽石无法撼动:“你不会死的,山长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 什么不会死在这里,她就要死在这里啊! 陈白起呜咽一声,眼角通红一片,可恨她如今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看着这一切朝着她最不愿意发生的结果走下去。 “山、山长……” 直到久久得不到回应,她深吸一口气,怒道:“我无须你救——” “我并非陈焕仙,我谁也不是,你放开我……” 她的声音就像老旧的收音机,传达的信迅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她费力地抗拒着,却显然是无用功的,到最后她甚至自暴自弃地口不择言。 “你们寿人的命当真便如此不值钱吗?!我费尽心力方让你一族终不再漂泊无依,有一地可扎地生存,你身为族长之子……咳咳……不汲汲营生,让族人繁衍安稳,岂能随便为一人便如此轻易舍弃掉自己的性命!” 她终于鼓足了一口气将话讲完,力道虽弱气,但却咬牙切齿。 百里沛南抱起了她,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哪怕陈白起再轻也有几十斤,他抱着人后却是步履沉重地踩在雪上,他一步一脚印地朝前走去,直到来到一个藤蔓半覆的幽暗山洞前。 这期间无论陈白起怎么地讲,怎么地挣扎、拒绝、痛斥,百里沛南始终无动于衷,他抱着她矮腰走了进去,洞内昏暗一片,四壁漆黑阴冷,却是比洞外冰天雪地更令人浑身发冷。 百里沛南将人放在石壁上靠着,然后站了起来,陈白起如今视力已大不如前,她身体内的血脉力量已尽数拿来温养相伯先生的身体,五官衰弱,濒临死亡的她不过是一介普通人类。 当她听到黑暗中传来衣物摩擦窸窣的声音,她看不到他在做什么,直到他靠过来,带着一种淡淡体温馨暖气息烘偎过来,他伸手欲脱下她衣物时,她才半惊半疑地猜出他方才应是在脱衣服,如今身上只着一件薄软的亵衣。 喂喂,这、这是在干什么?! 她面皮僵硬着,而他的手已放在她的腰间,他明显迟疑了一下,有些难为情道:“焕仙,你……是男是女?” 陈白起:“……”不是,为什么要脱衣服,还有这个问题怎么答,她时男时女,亦男亦女。 她一急,脑袋也就乱了。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时候,必须要阻止他才行。 见她久久不肯回答,他终是下了决心,歉意道:“陈蓉是女子,可却焕仙却是男子,我尚且分不清你们是一人,抑或者是两人,但无论你是谁,只要是你即可,为师不知此法可是冒犯亵渎了你,可死人的冒犯,总归能够谅解几分。。” 说完,他沉默着不熟捻地解开了她身上的衣物,其间陈白起只觉面上一阵白一阵红,两人皆衣着单薄,根本抵御不了这洞中无孔不入的寒冷。 而听了他的话,陈白起自是又气又急,可她除了眦眼哼哧,还能拿他怎么办? “不必害怕,很快便会好了……“ 知道她会冷,便将她抱入怀中,但此时两人都仅着一件薄衣,触碰时难勉有种水乳相融的亲密异样感,他肌肉不经意地痉挛了一下,又缓缓放松下来。 他轻抚着她柔顺的发丝,动作轻柔而怜惜,但取出的一柄尖锐的薄刃,却干脆利落地划破了手腕,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刹时血薄喷而出。 “可能会有些痛,你忍一忍……” 他轻哄着她,也一并割破了她的手腕,然后将两人的伤口相抵在了一起。 两人的血液相融之时,陈白起顿时便感到一股灼热的气流蹿入冰冷僵硬的全身,像是一下冲破了淤塞禁锢,难以言喻的暖流开始温润着她每一顿经脉,她冰冷的身躯逐渐有了温度,且越来越热,像泡入滚烫的温泉之中,热汽熏烫着面颊。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他强加于她的,她疲惫又嘶哑、极慢地道:“百里沛南,谁允许你救了,你以为你这样是为我好,你可知道这些于我而言却只有无边的痛苦与折辱。”百里沛南闻言一怔。 半晌,他才失神道:往日,总是你令为师心惊胆颤,这一次,倒是让你也体会一下不顾他人任性妄为的感受…… 陈白起一怔,泪一下便滚了下去,她已经知道他是不会听她的了,无论她说什么,她不知道该怎么阻止他,她动不了,也说不服他,只能沙哑地重复喊着:“我不会死的……” “嗯,你不会死的。”他也重复了一句,双眸轻敛,翎羽般的睫毛覆下,轻喃道:“你怎么会死呢?” 陈白起一听就知道他没有懂她的意思。 她狠狠地闭上眼睛,身上流蹿的热度已经开始有种灼痛的感觉,像溶岩喷射流淌,她强忍着低低喘息,积攒着力气。 他将两人的手绑在了一起,这样便不会轻易松开了。 见她好像已经平静了下来,百里沛南用手轻抚过她湿辘辘的额发,他低声:“焕仙,其实我已偷得不少时日了,若非有你出现在我的身边,或许我早就拖着寿人一族一同毁灭了,所以,你不必对我感到愧疚或者觉得难过,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这是报应吗? 陈白起想着。 不久前她便是不顾相伯先生的意愿强行“血祭”救了他,并删了他相关记忆,如今换成她,她才真切的明白被施受者所要承受的东西。 “够了……”她哑着嗓子道。 “这才只是刚开始罢了。”百里沛南再次将自己与陈白起的掌心划破一条长长的口子,两掌相对,他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 “呃啊……” 陈白起浑身的血脉瞬间便沸腾了起来,不止是他,百里沛南亦然,甚至更加难受,两人很快便汗流浃背,亵衣紧贴在肌肤之上,带着粘腻冰冷的感觉。 寿人族以命换命是以换血的形式进行,这过程中但凡换血者有一丝勉强后悔,都不会成功达成,所以必须是寿人心甘情愿奉献出一切,方能救活对方。 陈白起感觉她就像被掏空的陶俑,正将别人身上的一切尽数填充于自己体内,这种感觉就像强盗在掠夺一般,蛮横霸道,再这样下去,山长会怎么样? 他会……死。 不,她不能让他就这样白白地死了,她“死”了并未结束,可他若死了,这世上便再无百里沛南,再无那个她所认识的沛南山长了。 无计可施之下,陈白起最终只能救助里系统:系统,帮帮我…… 里系统没有回应。 她不住在心中默念着一遍又一遍,最后几近狰狞:系统,阻止他,帮我拦下他,否则便不再去接什么狗屁制霸任务,与他一道毁灭—— 砰—— 换血至一半的时候,百里沛南昏倒在了地上,陈白起长长呼了一口气,悬吊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她感觉经过方才一番折腾,终于积攒了些许力气,她颤抖着手指解开了两人捆绑在一起的手腕,看着他那两道血肉模糊的口子,勉强取出金疮伤替他包扎,而自己的伤口却随便它了。 陈白起对里系统道:谢谢。 里系统不解地问道:为何要阻止他?他可以救你。 陈白起没有回答这个,因为跟系统解释这种事情它不一定懂,它毕竟不是人,从它提问便可知它的思考方式是理智而追求最大效益化,或许人类复杂的情感于它而言,不过是组难解的乱码。 她问:他怎么样? 里系统:换血只进行了一半,他自然还活着,不过…… 陈白起:不过什么? 里系统:寿人族的精血十分特殊,他可以让你复活,可你却拒绝。如今你身上已有他一半的血缘羁绊,于你而言,却这并非一件好事。 陈白起道:什么意思? 里系统没有与她详细讲解,只道:以后你自然会知道。 陈白起头一晕,便重新倒在了地上,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对里系统请求道:摧毁掉这具躯体吧,我不想他醒来后,看见我死在他和身旁。 里系统:如你所愿。 第一章 主公,双生子(一) 哀牢山脉 一队身穿统一制式白色披风、蒙脸遮头的人冒着茫茫风雪朝着深山陡壁而行,他们脚底是一望无垠的圣山镜湖,放眼望去,四下一片空旷,水平面与地平线连成一片,从高处探目,映入眼帘的只有的雪山、蔚蓝天空的倒影。 风一程雪一程,一路遗留下的漫漫脚印蜿蜒远长,他们登山入境,穿越三十三重窟、四十四面碑,最后攀登到一处高山之巅的万年冰窟前停下。 “终于……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了啊……“激动到沙哑变形的声音从一位老者口中吐出。 这一行人中有年迈古稀者,亦有壮少青年,他们身着的服饰一致,唯有细微的区别,如走在队伍最前方的十位严肃风霜的年迈者,他们披风的直领对襟处绣纹着古老的图腾,分别是十二干支对应的神徽纹,后面的人却没有,唯二长袖边绣着一路“青字“,”青字“各异,分身份尊卑而繁长简短,此字迹非文非图,是一种意形字,普通人即便仔细看了也根本不解其意。 “起势,整冠洗礼,晋见吾族圣三叩!“ 他等一路风雪紧赶而至,面尘风霜,先整肃衣饰,郑重其事,方朝着万年洞窟之中伏地跪拜,三叩首方起身。 这一番举动下来,很明显这洞窟之中有他们敬畏到必须不容一丝亵垢的模样方可安心进入。 这时冰窟落匝的厚重石门朝上隆隆地打开了,洞内幽寒的白雾铺喷而出,他们怀惴着既激动又紧张的心情,踏着白雾由十位老者引领而入。 只见窟洞内一片冰蓝,冰层如帘,层层叠进呈沙丘状,像一个冰晶所铸的天外世界,纯净而透明,内空宽大高阔,顶部中央位置有一个如茧冰锥悬尖朝下,惊奇的是那晶透的冰内封印着两道身影绰绰,她们稚白的身躯靠背而依,一左一右,双臂环抱双腿,臻首低低地垂下,像在母胎的姿势,如墨华藻艳的发丝散婉泼开半掩如雪身姿,如一株洁净双生莲花,玉雪窃玲珑。 竟是一对豆蔻的双生子! 这时洞窟外的一众人也进入了,他们仰头一见冰锥中“沉眠“的双生子,便再度跪地伏首,他们的行礼方式十分特殊,接着恭谨地喊道:“圣巫王在上,十二干支携族人特此拜见!” 冰中的双子自然是不会给他们有任何回应的,依旧如同沉睡了一般双眸阖闭,不知世间事。 “族老,为何巫妖王仍旧没有苏醒的迹象?”有人心生不安地问道。 “出了些许意外……不过亦无妨,仪式已完成大半,剩下的唯靠吾等来弥补了,只是……”乾族老一双灰黯的眼睛眯出一丝深沉的雾霾。 若过程中遇上什么意外,只怕便是颠覆性的毁灭了。 “为唤醒巫妖王,复兴吾等巫族,吾等虽九死而其尤未悔!”族人振声众志发下誓言。 “有一事一直不确定,乾族老,这两位……究竟哪一位才是圣巫大人?”族人一时拿不准情况。 巫妖王并非凡人,他/她若应巫族所愿神临人世,受层面规则所限,必要附身于人类,经十二干支族老花费三年时间闭关苦研推衍所卜,最适合的躯壳容器他们已寻觅到了,却不想会是一对双生子。 并且这一对双生子一出生,便拥有了相同的命格与容貌,但巫妖王大人只有一人,最终不知会莅临在哪一人身上,因此他们只能将两人一同带走。 如今十三年过去了,双生子因被巫族秘法封印的缘故一直在沉眠之中不曾醒过,等她们真正醒来之际,便是巫妖王降临之际。 乾族老那张沟壑枯黄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种诡秘,他低声道:“两人中必有一人是,到时候神临,便会知晓答案了。” “可以布阵了。” 族人从兜中取出巫族圣物——十四件金器,这十四件金器分别为祭祀所需的阳、阴、风、水、雷、电……将其古朴祭礼的器物摆在画好的阵位,众人盘腿而坐,从高处望下,赫然是一个包含千罗万象的上古大阵。 其中十四人,择其纯阴、纯阳之身的人,割腕放血,将鲜血滴入十四件器皿当中,待血将器皿铭刻的鬼神纹路填满后,一众人便齐天呐喊。 “%……—¥%#%#%%(**¥#?……” 晦涩又低鸣的语言从他们口中念出,像倾巢而出的蜜蜂震动着空气,形空一股奇特的漩流,安静的洞窟内,像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 天地感召,圣巫山脉倏地一道紫暗光芒直射入苍穹,顿时雪山山峰厚重的云层遽散,哀牢山山脉下平静无垠的镜湖泛起了涟漪,像激荡呻吟的痛鸣,亦像不安躁动的怒吼。 天地改色,却不想,正在关键的时刻一队鲜衣怒马的人赶随而至,他们约百来人,却全副武装,没有穿臃肿的厚衣御寒,只是一身利落贴身的铜衣胃甲,兽皮软靴,刀剑锋寒,这明显是一支正规精锐之军,而非私扈散兵集结。 领头者是一个皮肤黝黑、高大威武的男子,摸约二十岁左右,他面容粗狂,半张脸凹凸瘢痕,像是被火烧后愈合的伤口,剩下半张脸却是英俊的,浓眉大眼,鼻梁高挺。 他一招手,数十个从崖上吊绳一跃而下的弩手聚集在后,他扯了下嘴角,因那狰狞的半张脸而笑意扭曲,活像个地狱阎罗王似的可怖。 “围起来,杀!” 另一头听见冰窟外动静的巫族立即跑出几名巫武,他们在巫族乃专修武技,负责保卫巫族上层。 “是你!” 其中一名巫武罗烈一眼便认出领头者,表情怔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流露出浓烈的厌恶与杀意。 “南诏国的爪牙,你怎会来此?” “为何来此?哈哈哈……尔等叛族可知,吾王等这一刻,究竟等了多久了?”他哧开一口白牙,幽暗的眸子全是起起灭灭的烈焰。 “那个傀儡王?呵!”罗烈冷笑一声,心头虽对此境况有些惊疑不定,但面上却是不屑不信的。 方才还将一切掌握在手中的李信,却在罗烈提到傀儡王三个字时,控制不住情绪,勃然大怒:“放肆!区区叛族竟敢口污吾王,我看你是真的嫌活得太长了!” “不是吗?不过是一个披着白马子啻的假王,讲他是傀儡倒还是抬举了,亏得你们还忠心伺这样一个假冒货为王,简直可笑至极!”罗烈讥讽道。 “你——” “李信,又何必为此等子虚乌有的话而大动肝火呢。” 一道淳澈如山涧清风般嗓音压盖住了李信的怒音,李信一震,连忙与一众弩手分开一条道,躬身行礼,张扬嚣张的眉目收敛如石,只见一道行走如风,款款如溪流般身影缓缓从中走了过来。 此人穿了一件十分低调玉绸长袍,玉身长立,矜贵斯文,外披黑羽凤蛏裘衣,颈间一圈毛绒围脖,却又是另一种华丽宣扬的模样。 他一出场,双方关注的人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变化。 罗烈视线一扫至他面容,瞳仁一紧。 被李信等人弓奉而出的是一个面容精致到漂亮的少年,但他的漂亮却是不染世俗的晶莹剔透,纤修的身影,眉目如画,一双琥珀流莹浅色般的眸子,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是得天独厚。 这便是南诏国的王——白马子啻。 罗烈看到白马子啻时,身体下意识绷紧,这是全面戒备本能反应,但下一瞬不知想到什么,又放松了下来。 “谁都知道,你不过是假的,你以为凭你能够破解吾等巫术?”罗烈像听见一件笑话一样不屑一顾。 “假的?“白马子啻闻言轻笑了一声,简单两字被他含捻得婉转百回,那张无害而漂亮的面容上却是高深莫测。 一个虚龙假凤还敢来他们面前耍威风,罗烈身后的北虎双眸转闇,一张口虎啸而去:“吼——“ 他身量极高,上身只穿了一件虎皮,大冬天露出粗壮的胳膊也不嫌冷,梳着一条冲天鞭,端像哪里来的恶犬狂兽。 庞大的气流急转飓风朝军队刮去,将他们扫得东倒西歪,最前方所站的人直接撞飞砸到石壁上,吐血倒地。 “来了百人又如何,凭尔等凡夫俗子,休想再入内踏前一步!”北虎倒三角眼瞪圆,气势如虹。 “奸臣逆子!休得嚣张!”李信取出半长高的大剑,疾冲拖着剑尖刺刺火花,朝着北虎而去。 北虎双臂抡圆,交叉抵于胸前,只闻噹一声,李信的长剑砍在了他的手腕所缠的金圈手环上。 “吼啊啊啊——” 北虎仰脖狂吼,金圈收缩至极限,又重重撞出数米,李信翻身落地,剑舞动如龙游动,风雪肆虐,两人打斗的位置一片雪雾朦胧。 淡淡地瞥了一眼打斗的两人,罗烈双手结印,口吐一字:“盾——结。” 南诏国的弩手在李信动手时,也冲蹲下来,手中短弩瞄准巫武身体要守便是毫不迟疑地射出,但还没靠近其同身,最终都被无形之物撞飞,结界生成,冰窟前一层淡蓝色薄膜阻挡了他们的窥探与迈进。 弩手面露讶然站起,满目震愣,这便是巫族的术法? 罗烈是巫武,他不懂巫术,这个盾结是十二干支的霖族老先前为以防万一所布,而他只是持器张开结界。 他盯着一群无计可施的南诏士兵,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道:“假的终究是假的,就凭你们……能耐得吾巫族何?” 第二章 主公,双生子(二) 罗烈的话并非单纯的狂妄自大,而是他清楚知道若没有南诏国皇族白马氏纯正血脉,凭这些普通南诏国民众,哪怕是身怀绝世武技也根本破了不他们巫族的术法。 正因为知道眼前这个“王”是假的,是老南诏王找回来代替真正白马子啻的傀儡,他身上没有半分白马氏的血脉,所以他们才没有半分担忧。 真正的“白马子啻”被老南诏王藏在哪里他们至今都还没有找到准确位置,但是等他们将人找到时,绝对会第一时间将他杀了。 只要这世间再无白马氏的纯正血脉,他们巫族的人才能彻底摆脱束缚,获得真正的自由。 “白马子啻”微眯起眸,冰雪双眸光榍雾褪,仿似有种在阳光中璀璨生辉的感觉。 少年的面容无疑是精致漂亮的,有种不曾受过尘世间磨难的干净纯洁,他粉唇轻勾:“这些年来你们巫族就像阴沟的鼠蚁黾虫存在于南诏与中原,说实话,孤对你们已忍耐得烦了,你说为何呢……活得如此痛苦,为何不在当年的封魔山死绝呢?” 一提起“封魔山”,罗烈、北虎等人只觉热血瞬间涌上头,面红耳赤,像被激怒的雄狮,怒发狂张。 “吾巫族,与尔白马氏一族不死不休!” 当年“封魔山“的事对于巫族而言便是一个禁忌话题,一个不能触碰的陈年伤疤,一个恨之入骨、却又痛彻心扉的过往。 北虎跨步冲上前,他步力沉重,像象腿砸地,陷雪三尺。 他张嘴,口中如同黑洞漩涡,狮吼一声,音圈扩张,平地掀起一层喧嚣的雪浪朝着白马子啻、李信等人覆去。 李信等人心惊胆颤,支力不住朝着后方退着,唯白马子啻拂袖朝前一步,崖边冷冽的风刮着他的墨发与白衣,他走上前,却似没有受到压力,身影如鬼魅消失,又骤然来到北虎身侧,他线条优美的嘴角似天真无邪地勾勒着,修长白皙的手曲张按压在了北虎的头猛砸向一旁的岩石。 砰! 石头应声破碎,而北虎像轰然倒塌的大山倒在地上,手脚不住地抽搐,口中“哇”地喷吐着鲜血。 “就凭这么点本事就敢拦着孤啊。”他轻笑了一声,羚鹿般纯真的双眸弯了弯,然后从身方之人取来一块素帕擦了擦指尖:“脏了。” 擦完手的帕子随意扔在了北虎血肉模糊的脸上,他目不斜视地挪步,冰冷高洁的衣摆拂过他僵硬渐冷的手臂,朝着冰窟而去。 而罗烈与其它几位巫武都目瞪口呆了,这时一阵霜风吹来,冰枝枯朽,从脚底蹿上来的寒意,令他们都禁不住冷得一哆嗦。 “不、不可能!” 罗烈半张修罗般的脸因情绪变化而扭曲如树虬,他难以置信,这分明是一个假的南诏王,从哪习得这一身高深莫测的武技,又如何能够破得了巫族的结界?! 这是不可能的! 除非……除非……他是—— 一想到那个猜测,罗烈呼吸一窒,像遽然被人掐住脖子一样,脸色苍白怔忡。 “罗烈!” 身后一声苍老沉稳的喊声令他震了一下,这是霖族老的声音,他听出族老的意思了。 他看北虎躺在地上的尸体,咬了一下牙,便没与白马子啻继续对抗,而是返身回冰窟,其余几名巫武愣了一下,虽不知原因,亦跟着一道走了。 由于罗烈没再维持“盾”界,所以李信与其军部便可以肆无忌惮地闯入。 听着大规模的脚步声冲进来,冰窟内的人都知道有人进来了,阵中十族老朝着洞窟外看去,在看到领队在前、漫不经心步入进来的人时,神色冷沉。 “白马子啻?!” “诸位好似很意外?”白马子啻眨巴了一下眼睛,长长睫毛如婴幼儿那般柔软,微带着翘起,他唇红齿白,笑得纯良:“这不是巫族的十二族老吗?今日一下便见到了神踪诡秘的十位族老,倒还真是难得啊,既是如此难得,我们不妨一起先叙叙旧?” 他视线一一扫视过阵中稳而不动的十二人,这其中有十位族老,有二位没在,他们这十二人乃巫族中存活最长、知识最渊博的存在,他们代表着巫族的十二干支的兴衰成败与运卜吉凶走势,由于身份特殊倚重,早年间他们便遁世隐居、一度销声匿迹,如今却为了巫族的未来而现身此处。 他让人搬来一张座椅,朝后慵懒一躺,支颐,像王座上的戴着皇冠的少年国王,肆意尊华:“放你们在外多年了,你们便真以为南诏王室当真一蹶不振了?这些年来,你们借助各方力量屠杀了吾白马氏三百四十六位王族,终于积攒了力量可以复活你们的巫妖王,想一举摆脱巫氏与生俱来的血脉臣服、反噬,是不是觉得很亢奋、很激动,觉得夙愿即将得偿的高兴呢?” 他表情很淡漠,噙着愉悦的浅笑,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天真残忍,甚至是提到白马氏那被杀了的三百四六十位与他有血脉关系的族亲时,亦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变化。 “你们说,如果这个时候有人狠狠地摧毁掉你们的希望,是不是才更好叫你们体会一下什么叫绝望?”他好像很好奇一般扇着翩长睫毛,面上一派有趣地问道。 没有恶意的面容音色,却包含着这世上最恶毒的心思,这便是展现在他们面前的白马子啻。 “你——你便是真正的白马子啻吧!“霖族老目光深长地盯着他道:“想不到,本以为是一出李代桃僵,却不想你竟选择这个时期回来了。被送走了十几年,即便你如今回来了又如何,你觉得南诏国还是你父王当初的国家吗?” 方才外面发生的事情即便他们没有亲眼所见,却也能知道,与罗烈、北虎不同,族老几乎没用多少时间便认出眼前这个南诏王便是真正的白马子啻。 一个消失了十几年的人忽然以这种强横的姿势出现,先前不露一丝蛛丝马迹被他们知晓,可想而知,他的心计与筹谋必不简单。 巫族的人一面惊疑他的存在,一面又将警惕性提到最高,如今十族老他们正陷于阵中,不可轻举妄动,否则巫妖王临世便可能造成功亏一篑。 但即便是真正的白马氏血脉来了又如何,事到如今,谁也休想阻止他们一族! 巫族在场的人都沉冷下脸,目光不善地盯着这群闯入者。 白马子啻自然留意到巫族的强硬的变化,他身边的人亦围拢过来,与巫族形成一种势均力敌的对峙。 他没有回答霖族老的问题,忽尔有兴趣提起另一个话题:“你们知道傀儡术吗?“ 傀儡术? 乾族老等人紧紧地盯着他,神色却没有过多起伏。 但很快便联想到一件事上,之前一直疑惑不解的事情好像有了脉络。 “你是说,那个假的白马子啻其实并非人,而是一具代替你行事的傀儡?“乾族老幽幽道。 倘若真是如此,看来今日他能如此准确地找到这里,便是有备而来了。 白马子啻伸出一根手指抵于唇边,修剪干净洁白的指尖,透着迷人的粉,若雪中桃滟:“你们以为巫族已经完全掌控住了南诏国?却不知晓,它亦我,我亦它,孤虽只身在外,却操纵着傀儡陪你们演一出戏,朝中一切尽数知悉,你说……你们蠢不蠢?“ 正在祭阵的十族老脸色都黑了下来,的确,十几年来他们一直以为老南诏王只是为了掩护真正的白马子啻找来的一个替身,却不知他留下的是一具可以以假乱真的傀儡。 傀儡是没有思想与记忆的,唯有操纵者方能赋予它同感肢体动作,它才能够动。 但傀儡并不是人,它并不能成长,可这些年来那具傀儡却能够不断变化,这只能说明,南诏国中存在一个能迷惑他们所有人、却不被怀疑的内奸,他/她一直在替白马子啻掩饰着一切,方才迷惑住他们的眼睛这么多年。 乾长老闻言却不信,只觉他在危言耸听:“你当初被送走不过才几岁的孩童,如何能够千里之外操纵得了一具傀儡?“ 傀儡术是南疆的一种高级秘术,非一般人能够窥视习得的秘技,他们根本不相信年幼的白马子啻便能够做到连许多成人都办不到的事情。 并且傀儡一旦制成,与施术者产生关联,施术者便不可中途换人,若那具假的“白马子啻”一开始并不是由他操控,后面他自也是干涉不了的。 白马子啻自然也看出他们的想法,但他却觉得没必要与他们解释,因为没有人能明白这十几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当初不过刚知晓人事时,为保他平安长大,便被父王送走了,他独自一人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湖底,无人作伴,无人讲话,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日复一日过着单调而枯燥的生活,陪着他的除了一片孤寂安静便是无边的寒冷。 一开始的他还小,自是不习惯这种日子,除了长年不变的水潺声,四周空洞得令他害怕。 他尝试着想逃出去,但每一次都被守在外面的人发现,但他并没有死心,直到有一日,暗卫送来了一样东西摆放在他的面前,示意他打开。 这是一个四方的盒子,表面漆着黑色颜料,勾勒着金色的夜藤花,这是南诏国皇室御用的花纹之一,亦是他父王器具最爱用的花案。 不知为何,那一刻他心乱得不像话,有些恐惧地盯着那个盒子。 暗卫没有催促他,只是安静地等着他决定。 最终他还是听话地将它打开,当看着静静躺在盒子里面的一颗头颅时,那一刻,他觉得他或许就已经开始不正常了。 那是他父王的头,被乱糟糟的头发遮掩着,下颈齐齐砍断粘着些许肉碎,血已滴干,尸白的脸上沾着早已干透的血滴,他睁着一双空洞麻木的眼睛,仿佛在对他讲——子啻,吾的孩儿,你一定要完成为父的遗命,否则为父便是死了亦不会瞑目的! 他当时吓得呆了许久,从此便再也没有要逃的欲望了。 他还不能出去,他跟父王约好了的,不到能够绝地反击的时机便绝不会踏出湖底一步! 在这之后,他便像被抽了喜怒哀乐的木偶一般待在湖底,而暗卫又陆陆续续地送来其它的盒子,里面装着的自然是其它人的头颅,一颗一颗,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全是属于他们白马氏一族的。 一开始面对这些死掉被割下来的头颅,他还会惊惧尖叫,抱头痛哭,但到最后,他已经可以做到麻木不仁、甚至是无动于衷地看待这一切了。 这些送来的人全是先被巫族害死,死后无坟无碑,被暗卫找到再一个一个地割下来送到他面前的,这种类似亵渎南诏王室的行为自然不是暗卫无缘无故去做的,而是先王在临死前下令让暗卫做的。 目的便是为了激发白马子啻内心的仇恨,让他彻底变成一个冷静的疯子,让他将南诏皇室的屈辱与愤恨刻进骨子里。 一个人待的时间久了,他便也不再觉得湖底寒冷了,因为他的内心已坚硬如冰,他也不再害怕孤独,因为他已经自成一个世界,他曾经怕自己忍受不了这一切,便用锁链将自己牢牢地锁在湖底,靠着冰瀑来锻炼心性,他怕独自一人待久会疯掉,便封锁掉的感情,用一具空壳去驱动千里之外的另一具傀儡躯壳。 一魂两体,有时候他都忘记了,他是一个人,而非一具没有生命的傀儡。 第三章 主公,双生子(三) 请输入正文。“不必浪费时间了,你们以为孤不知你们是在拖延时间?”他站了起来,抿唇笑了一下,徒染了些许邪意,少年细致的眉眼像坠落的天使,纯洁中带着绯丽的糜离。 他仰首,纤长的脖颈拖长一道优美的弧度,纤长如敛翼的睫毛掀扬,嘴角的笑带着玩味盯着那半空中的一对被冰封住的双生子。 这便是巫族心心念念想要复活的巫妖王? 这便是他们拿来对抗天命、妄图挣脱束缚,实现野心的……伟大又可怜的载体? 他那双稚纯的眸子越深思便越混沌,像弥漫的雾汽遮掩了晴明,在浓雾幽深之中,内里有一头模糊不清的野兽正潜伏在黑暗之中等待,等待着扑杀而出的最佳时期。 只要彻底毁了她们,便等同于彻底将巫族摧毁,今日将是最好的时机。 见白马子啻阴晴不定的眼神一直盯着上方的双生子,在场所有巫族的人都紧绷住了身躯,众志成城像仙侠世界中不世宝物的伴生兽一般,凶狠、且执着不屈地守护在旁,绝不允许任何外来者踏前一步。 十族老虽一面全力催阵,但亦分了部分心思在外界,他们自是感受到了白马子啻暗藏着那一张不谙世事的绝美面容下的扭曲与毁灭。 白马子啻,如今世上唯一一个白马氏纯血种了,前十几年他失踪于南诏,他们也曾设想过真正的白马子啻是怎样一个人。 这十几年来,他流落在外,不曾在南诏皇室受过精心优良培育,也没有享受过上层贵族的奢靡生活,他们大多数人认为他该是成长为一个隐忍、落魄、仇恨尖锐之人,总归是一个满身阴郁翳黯之人,亦有人认为或许他早就夭折在外头,毕竟这十几年来他当真是杳无音信。 可所有的猜想与轻蔑在见到他真人那一刻,却被打破了想象。 他以强势的身姿、不见丝毫落魄与迥境,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情况下出现了,哪怕他如今并没有正式开启血契,哪怕他如今还年幼“无知“,可没有一个人能否认,此时的他的存在于巫族已形成了一种很深刻的威胁。 他们如今正在祭阵的关键时刻,哪怕明知对方来者不善,亦万不可擅自行动,唯有靠阵外的族人守好阵,直到他们召唤出巫妖王。 “不可让他等靠近十族老!“ 巫族人历来便是十分团结的,这些年来在白马族氏的追杀迫害之中更是将几股绳拧紧成一股,共同进退,如今哪怕是用他们的身躯铸成一道血墙,亦誓要将他等挡下。 于是一部分巫者取出随身巫器准备作战,巫武汇列成盾在前,另一部分则守站在阵前形成第二道防线。 “白马氏历来便阴险卑鄙,却不料你白马子啻更甚,老夫知你所想,你隐忍下这么多年来按兵不动,便是想在我族最关键、最松懈的时候一举覆灭,你能寻到此处,又知我巫族计划,且知今日之事,看来并非巧合啊。”一位老者幽叹苍桑的声音响起。 这人便是十族老之一的旦族老,他是十二族老中心思最敏锐的,亦是最擅长精算推衍,他如今虽已年迈过百,但身体尤显健壮,面容不过六、七十岁左右。 哪怕是在这种时刻,攥刻在他骨子里的从容不迫与岁月历练仍旧令他冷静着,哪怕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哪怕是知道族人中有人离叛,哪怕是知道如今十族老与另外两个族中精英无法参战,他们的胜算一下降落不足五成,他仍旧不曾慌乱过。 白马子啻鹿眼眨巴,一脸惊讶:“看来旦族老猜到了啊,不过你说讽刺不讽刺,你巫族不是向来自诩高人一等,使命神授,乃上天庇佑与偏爱的种族,你们瞧不起别的族氏,可如今你们的族人……却宁可投靠我白马氏,亦不愿与你们一道生死与共,你说……你们巫族的人到底比其它人更高贵自傲在哪里呢?” 他天真烂漫,疑似好奇地吐出字字毒语,似一点没察觉巫族的人听见这番言语面上表露出的仇视与愤怒。 “不、不可能,我巫族岂有贪生怕死之辈?”有族人恼怒地反驳道,他狠狠地瞪着白马子啻,似要在他身上射穿两个孔。 “白马氏,你休得在此挑拨离间,话从你口中所出,我等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从知道这个白马子啻是真正的白马氏血脉起,他们便一直暗中打量观察着他,明明是一样的面容,但这个却绝不会令人将他错认为那个木讷又胆小,平日里做什么事情都唯唯诺诺的南诏王。 因为从他身上,巫族的人感受到了久违的压制感,这种感觉很玄妙,就像君王对下臣民,师长对于学生,父母对于儿女,哪怕无需虚张声势、故作威严,便可令其俯首听令。 这便是白马氏的纯种血脉,百年来,令巫族人既可恨又无可奈何的存在。 “挑拨离间?可讲你们巫族有叛徒的人,可不是孤,而是你们的旦族老,不是吗?”白马子啻一脸无辜地回道。 他讲完目光便幽幽地转到那人身上,像是一道无形气流压制在他身上,那个巫族顿感血液逆流,脸色顿时一白,双唇紧抿,险些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白马氏是你唤的吗?别忘了,孤始终是你们的君,而你们……妄想以奴称大,欺主瞒上,不惜行逆天之举,看来着实不是一群贪生怕死之辈啊。“ 最后一句,讽刺意味十足,只差没明讲,你们全都是在自寻死路。 此话一落,巫族人像是被苍蝇噎住一了般,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脸色如土,青白相间。 他们看向旦族老,欲言又止,似在询问又似在辩证真假,而乾族老却没有给任何人回避侥幸的机会,直接冷酷道:“人无完人,事已至此,又何必自欺欺人。吾巫族管教不严,既出现了叛族之肖小之辈,便亦敢承受其后果,我巫族虽一身傲骨不假,却不傲慢软弱,吾族信念,永世不朽!” 他声音不重,却震人聩耳,令巫族的人一下便重振了精神,不再迷茫失落。 不错,即便是他们巫族中亦不免会出现一些害群之马,人心叵测,若真是叛了心,即便是族人又如何,只要他们信念不变,如铁一般坚持如一,便不畏惧任何背叛与阴谋诡计。 白马子啻拍掌,他看着如顽石一般冷硬的乾族老,字字温柔:“不愧是乾族老啊,半分不见动摇,哪怕被身边信任的族人背叛,甚好、甚好!” 他变脸却是一瞬的,他仍旧是笑得纯洁无暇,但眼底的认真与森然却半分不曾褪减:“孤瞧着此处风水倒是甚好,不遑于当年的封魔山,不如,今日便请巫族的诸位在此……永世休眠,可否?” 白马子啻慵懒地举起一只手,朝后招了招,早已等待多时的李信便抡起胳膊扭了扭上前,那半面修罗半面俊枭的面容噙着杀意的狞笑,他松着筋骨,像是在正式大战之前蓄备足够的力量。 “忍耐了这么久,在民间,在朝堂,在皇室,乃至整个南诏国,尔等本该匍匐在主人脚边的家奴却当了奸臣贼子,如今也该是时候拨乱反正了,虽然还差些人,没能将你们巫族在此一网打尽,可光是让你们巫族一下损失了十位族老,便已经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了,哈哈哈哈——” “口气倒是猖狂,只是不知你手上功夫是否与口气相匹配。”这时一位模样俊朗的男子越众而出,与李信对擂。 他神色冷淡如月,长袍顺地,干净如雪山暮境。 “巫长庭?”看到他,李信长剑矗地,支撑着身子,他看他的眼神是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熟悉的,不带半分缓和之意,全是敌对的凶恶之气,他讽刺道:“前些日子你接了你老子的位,如今在南诏国翻云覆雨,可惜好景不长了,事到如今,你倒是直接挺身而出,不再掩饰你巫族人的身份了。” 巫长庭温和道:“我本就没打算隐瞒,我以巫族为荣,即便是待在南诏国的朝堂,亦是不改姓名光明正大,不显半分畏缩自惭,倒是李信你,假意投靠吾巫族,忍辱负重多年,可还能记起你宋氏忠君家风与谦逊清廉?” 巫长庭的话便像是一柄软刀子,一点一寸地割着李信的肉,想当初朝堂派系争锋,巫族独横霸道,若忠于白马皇室便会被斩尽杀绝,他为了能够留下,只能选择同流合污。 这些年来,他所做所行之事便如同走狗般可耻,陷害忠良、残杀皇室、结党营私,甚至这半张脸亦是为了取得巫族党派信任而特地使下的苦肉计,这些事或许等他在白马子啻面前杀光了所有巫族人,将功赎罪后还算一件功绩,可如今被巫族人当众提起,那便妥妥的就是在羞辱他。 “巫长庭,你可知,我有多少次想将你杀死?”李信低沉着嗓音,像地狱恶犬的呼噜低鸣威胁着扑杀前的威胁,透着浓浓的杀意。 巫长庭没看他,从一开始他的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白马子啻身上,因为不了解,因为有所忌惮,但对于李信的话他还是做出了回应。 “能杀,你早就动手了,迟迟到今日才敢当面讲出来……”他悠悠的目光终于放在他身上,但那一刻,却重愈千金,仿似能令李信浑身骨头都痛了起来。 “李信啊,到现在……你依旧不过是在狗仗人势罢了。” “狗仗人势”四字就像尖锐的针倏地刺入李信的耳膜,将他的脑神经一下刺激得爆炸了,他双眼轰地一下赤红,像吃人一样。 “巫、长、庭!你找死!” 他长剑刺溜地划过冰面,激起冰榍键飞,彪悍的身影却有着无与伦比的敏捷速度,如雏燕般轻盈落在了巫长庭头顶…… 与他的速度与身形相反是他挥剑的力度,嘶嘶破风斩浪,“刷“的一声,剑尖已及其喉,周边乍起惊呼,长剑已不容迟疑地抹过巫长庭的咽喉…… 但本该出现的血溅当场的画面却没有如期发生,只因李信的剑下一秒却突然挥了空,他本来捕杀的猎物化成了虚影消失了。 他瞳仁一窒,落地一瞬,常年游走于生死的警觉性令他感觉背后藏有巨大的危机,他手腕一转动,剑身透着淡淡的寒光,只觉呲地一声听见衣料被长剑切割的声音,但却没有贴肉,反而更强烈的危机感袭上李信的心头。 这是什么?! “李信,跃。”淡淡的提醒从后方传来,由于是来自于他信任与熟悉的声音,李信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便先一步听令,一跃而起。 而下一秒,在他低头时却惊呆了。 只见他上一秒所在位置从冰底伸出数十条冰棘腾升至半空,再缠裹成网朝中央位置刺射而去,“轰“地一声地面戳穿了个大洞,倘若他方才稍慢一步,只怕现下已被刺成一个血刺猬了。 那一刻,后知后觉自己可能的下场,李信背脊密密麻麻地浮起了一层冷汗。 “倒是幸运,可下一次,你还能避得开?” 巫长庭文雅的嗓音平淡地响起。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李信身后不远处,姿态娴雅镇定,好似一直便是站在那里慢慢地颀赏着李信的丑态与诧异,可明明不久之前,李信看见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出现在那处。 第四章 双生子(完) 是幻觉,还是他武功高深莫测,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转换所处位置? 李信一时惊疑不定,半张脸的疤痕跳动抽搐。 他以往也曾秘密打听过巫族的事迹,所云风里雾里,有波谲云诡的残暴冷酷,亦有神乎其神的超人手段,他不曾亲眼见过,却一度听得半信半疑。 这十几年来巫族如同无声无息的毒素侵噬庞大树木的根系,日经月累,很轻松地便掌控住了整个南诏国,他们摧毁着白马氏一族百年来积累下的坚固力量,亦瓦解着各派系的紧密联系,整个朝上朝下,最终无不以巫族马首是瞻。 而他成长得太慢了,待时机逝去已无力回头,唯有“助纣为虐“方可得以留存一线生机。 因此他很少有机会与他们正面对抗过,更可况是与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巫术高手对战。 “巫族果然是得天独厚啊……“白马子啻赞叹的声音在李信身后传来,众人视线一下转移到他身上。 少年君王貌如梨花落院溶溶月,新鲜洁净世间稀,他唇瓣勾唇一笑,仿似世间最美好的那一抹风景。 但他的眼底无人所察的深处,却是淡漠厌世的,仿佛没有把周围任何事情放在心上。 “但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得了超越一般人的力量,那必然也是要失去一些重要的东西来弥补的,不是吗?” 他疑语中有话,李信等人听不懂,但巫族的人却是一清二楚,这是白马氏与巫族秘而不宣的事,而外界只看懂了曾经他们表面的关系,以为好时是君圣臣贤,翻脸时是乱臣贼子。 实则,他们的关系远比这要复杂得多,是恩、是仇、在怨、是恨全都乱成了一团麻难以分扯清楚了。 巫长庭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他是巫族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因此在其它人还在暗处孜孜修炼时,他已可代表巫族独当一面了。 巫族与白马氏的恩怨过往,族老们从不曾瞒过他,他自是明白巫族的人受誓咒影响万不可伤害白马氏一族,否则将会遭到反噬。 白马子啻漫不经心地偏了下头,道:“想摆脱血脉带来的诅咒?只怕是不可能的了。在巫族借刀杀了那么多的白马氏一族,哪怕不曾亲自动手,但那积累的血债却是摆脱不了的,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在这剩下的日子该欠的也会一点一点地反噬在你们自己身上,巫族的每一个人最终都会不得好死,所以……孤好奇,你们如今还能施展多少的巫术呢?“ 数十年的布局,十数年的屠杀,巫族将承受的怨仇都发泄在了白马氏后辈身上,但同时,誓咒的反噬也是极其凶猛的。 白马子啻的话令李信震了一下,眼底疑惑一闪而过,亦令巫长庭怔怔地看着他,他的表情像僵住了一般,但眼底盛郁的黑暗却一点一点地蔓延成黑莲。 “你可以试试。“他唇齿如碾,字沉如磨。 没错,巫族正在一点一点衰败,这一点,巫长庭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可哪又如何,他们巫族永远都会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只要巫妖王复活了,他们巫族将会从此摆脱一切束缚。 “那便试试?“白马子啻笑着颔首,天真无邪,甚至还眨了眨眼睛,臻色眼眸渡了一层亮光:“想依靠巫妖王来替你们解开誓咒?你们以为孤会如你们所愿?” 他一招手,身后的人便统一戴上一张面罩,气势亦一下变了,汹涌的煞气成罡,他们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对于幻术、毒术都有一定抵抗力,这支队伍是从白马子啻父辈便开始筹谋,是特地用来对付巫族的人。 而巫族的人亦不甘示弱,他们哪怕不靠巫术,亦有一身武艺傍身,孰胜孰负尤未知,只要拖到召唤阵成,只要拖到巫妖王临世……他们虽死不悔! 双方一交战,便已预示着这将会是一场激烈的生死之战。 周边的打斗并没有影响到白马子啻,巫族的人担心施展威力过大的术法会导致冰窟坍塌,倒是有几分畏首畏尾,而白马子啻的“屠巫”部队则更擅长突袭与隐匿。 更何况“屠巫”人数乃巫族的数倍,双方缠斗上后,除了全力以赴捕杀对方,也无精力顾暇其它。 周围的打斗将平静的空气搅乱,冰窟内冰霜成雾飘散,风如刃,白马子啻踏着雾,迎着风,穿过了人群,走近了阵法边。 他垂眸,看向阵中放血祭阵的那十二人,他们明显着急了,脸色逐渐苍白,口中念念有词,却一个字都听不见。 感觉到白马子啻不怀好意的靠近,但此刻周围的巫族都分身乏术。 他们的咒术能够对付得了所有人,他们的巫阵能够阻挡得了所有人……除了白马氏一族,所以他们才会那样忌惮白马氏,欲除之而后快,但千算万算,却终究是百密一疏。 “白马子啻——” 乾长老怒发冲冠,喝止着他。 他一出声,血便从口鼻口中涌出,因太过心急火燎,气血上涌,他死死地盯着上空,盯着那还在沉眠不醒的双生子,口中念词越来越快,放血的速度也越来越急促,他在心底疯狂地呐喊着—— 吾王,快醒来——快醒来——圣主,快点,快一点,快一点回应吾巫召唤—— 白马子啻的发与衣都被凛冽的风吹起,他看着阵法冲天的光,目光像吸食饱了黑暗的海绵,沉澱澱地,他尝试着伸出手,慢慢地摸向阵法,如他所料,他的手很顺利地穿过了。 这时,他抿唇笑了一下,睫毛弯弯,唇红齿白,像不谙世事的天使。 “原来如此轻而易举啊……” 含着笑,古怪而幽扬,却如同恶魔的低喃。 他迈步而入,如无人之境,阵中十二人见此如被针蛰般,瞳仁一窒,满脸恐慌。 他扬起一只漂亮如玉雕的手,朝后一抓,便从地面吸过一柄短剑,他动作干净利落,就像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亦或者这一幕早就在他脑海之中演练过千百回了,他仅凭身体的本能驱使,一跃而起朝着上方被金色秘咒包围的冰锥刺去。 “住手!“ 阵中十二人终是放弃了维持阵法,一同跳跃而起想要阻止白马子啻。 但是他们的动作仍旧慢了一步,只见他重剑狠力一刺,然而冰锥上的咒纹却如同金铜罩一样保护着冰锥与内里的双生子,冰面纹丝不动,甚至连一点边角都没有敲下来。 白马子啻一掌附于冰面,凑近眯眼,眼中思绪千转百回:“看来这不是普通的冰啊。“ 当然,若是普通的冰如何能够封存活人? 白马子啻眸光一闪,眼见那十二人已逼近眼前,不再迟疑,拿起短剑朝着手心一划,如断掌一样的口子贯穿,鲜血一下便溢了出来,可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便凝聚全部力量一掌劈向冰面。 这一掌没有留力,只见他的血仿佛能融解那围绕着冰锥所附著的咒术,尽数分崩离析,而那本坚不可破的冰面则一点一点地开始碎开。 白马子啻一喜,立即收掌撤离,只闻后方传来震怒的一声。 “不可——“ 巫族族老们神情扭曲地大喊。 白马子啻早有提防,落地时避其锋芒,可见那十二人半分没将关注点放在他身上,反而如同世界崩溃了一样呆滞地看着从冰中解封,掉落的那对双生子。 白马子啻自不打算留情,他攥紧杀意,便直袭那对双生子,可这一次,却被早一步洞察他意图的旦族老给挡下,他双目生煞,眼角青筋如树虬横生,对白马子啻的恨意令他顾不上折损的身躯,与他对掌相抗。 昼时,两大高手的真气如同巨浪涛天喷涌开去,冰窟动摇,如天神震威灵怒,那掉落的冰块瞬间被席卷碾压成粉榍,冰晶散落如尘如雪。 噗—— 白马子啻抑不住喷了一口血,他余光看见掉落的双生子被气流给撞开,分散东西,他眸光暗了暗,下意识地伸手抢走掉落最近的那一个。 这两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巫妖王寄体? 疑问在他心头一闪而过,但最终他无所谓地一笑。 是谁都不打紧,反正两个……都活不了。 揽过最近的那一个,他想都没想,便直接一刀刺入其胸口处,当即血染红了她那白皙幼嫩的胸脯,他静静地盯着,面上噙着天真到残忍的笑容,好似在做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而半点没察觉到他这是在残害一条生命。 却不想,在这极度痛苦,极度危险之际,却意外将人唤醒。 倏地一下,本该沉眠不醒,召唤失败陷入永久黑暗的双生子之一蓦地睁开了眼睛,一双清粼粼如佛井古溪的眼眸,没有多余感情、也没有动容,如同雪裹琼苞,内里一片一望无际的雪白荒芜,她看着他的眼睛,又像是没有看见,内里没有贯注任何神彩,却依旧仿佛能将人吸了进去。 他怔了一下,却很快便又回过神来了,甚至还调整了一下神情,将一切的汹涌尽数压了进去,不露半分。 这时双生子的另一个,则被巫族那边的人给带走了,他们饮恨只差最后一步便能够完成召唤,如今双生子之一被白马子啻抢走,还被他当场举刀杀了,召唤阵已破,十族老受阵法反噬内伤不浅,再继续留在这里也毫无意义了。 更重要的是……他们方才不经意发现他们抢救下来的双生子之一竟呼吸顺畅平稳,似隐隐有转醒的迹象,这可让他们大为惊喜若狂。 难不成巫妖王在最后一刻感应召唤复活在这具少女躯体当中了?! 此事绝不可泄露出去,于是知情的部分巫族按耐住满腔的激动与兴奋,急急便带着人撤离。 好在,巫族人行事历来谨慎先机,以防万一早有准备,只见冰窟深处的冰面敞开了一条隧道,隧道下面挖了一条逃离山巅的通道,他们如今也不再有任何顾及,直接施展了大型破坏力的术咒,将一切搅得天翻地覆,冰窟内冰面磁磁破裂,冰笋锥落,趁着白马子啻的人马为保命躲避砸落的冰块之际,迅速钻入隧道。 而在他们匆匆离去中,根本没有人注意过那被白马子啻抢走并刺伤了一刀的少女……竟先一步醒了过来。 第四卷 制霸战国 第五章 主公,花样寻死(一) “遭了,冰窟快要塌了!” 李信惊声抬头一看,上方不断落下冰块与滚石,一道臂宽的裂缝沿着四周疵裂延伸,且范围越来越大,扩张的裂纹越来越密集如网,仿佛下一瞬便会碾碎成粉塌垮下来。 “跟上!”他神色紧了紧,唤了几名将士,快速躲闪着掉落的尖锐冰锥,一面掩头矮身蹿到了白马子啻的身旁。 他见白马子啻玉容精致怔然,浑然不察四周动荡,如入定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下意识皱拢紧了眉,一扬臂,身后的青皮吊睛虎披风便扯飞起挡在了白马子啻头顶。 四名将士分站四角,一人拽着一块衣角抻臂朝上,撑成一方替他遮挡着上方掉落的大大小小的冰块。 “主公,请速与末将离……” 他视线下移,便看到了那个倒在血泊之中的少女。 他表情霎时有一瞬的呆滞,错愕之间隐约还有些许……惊艳。 先前被封印在冰锥之中的双生子模样与身形都如同雾中赏花,他自然也一度好奇地扫过几眼,却始终是朦胧而虚幻,而掂记着她是巫妖王的附体,他对她的感官一下便扩展到另一种深沉仇敌的方面,哪还会仔细观察她们的模样。 如今其中一人便就近倒在眼前,就像有一双手刹那间揭开了那层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但随即而来的却是另一种切肤轻寒刺面的风,如雪梅正红,若静若何,松生空谷。 她看起来年纪还小,十三、四岁的稚幼娇嫩模样,因胸口处的伤口失血过多,本就赛雪有皮肤更添一种病态的白。 她虽年稚,但五官却已显绝色,半阖着的眸,浓邃而乌黑,雾意迷茫,血色映白,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这分明是一个妖且丽的少女。 有那么一刻,李信觉得这样一个韶颜稚齿的少女却被巫族的人恭奉成一圣之主来敬仰膜拜,着实荒谬绝伦,也十分不真实。 “这是……主公,她、她便是巫妖王?!”他寒凌的眸子微沉,讶道。 这、这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柔弱到他几乎一根手指都能捏死的少女,除了样貌称得上难得一绝,其它地方看起来都弱不禁风,这样的人,当真能被巫族奉为全族希望? 白马子啻静静地注视她半顷,没出声,他蹲下身,将那个不知是刚从沉睡中醒来、还是失血过多而造成的神智尤不清晰的少女抱了起来。 触手间,那盈盈一足一握的纤纤细腰,柔桡轻曼,妩媚纤弱。 他顿了一下,面色无异。 将人抱在怀中时,他第一感觉是很轻,像柔绵飘飘的云,第二感受便是软,带着一种干净如新雪般沁新的气息,如她的模样一般……娇娆柔嫩的雏菊,在风中不甚欺寒,令人一面暴戾丛生想狠狠凌辱折磨,一面又舍不得将她给揉碎碾入泥底。 李信见南诏王竟将那胸口插了柄短刃的少女抱起,有些反应不过来:“主公……你要带她走?” 他的口气明显是不赞成的,他扫了一眼少女的伤口,这一刀令她受伤不轻,就这样放着她过不了多久也会死,又何必多此一举。 白马子啻身上的杀意在少女醒来之初便已消弥了,抑或者全部被他压入腹中,他并非仁慈不忍,只是心底有了别的想法,他道:“不急,先将人带回去……“ 虽说要将人带走,可却不曾替她止血疗伤,态度如临时起意那般漫不经心,仿佛她的生死全凭她自己的韧性来熬,捱得过去便带个人回去,撑不下去便带权当带具尸体回去当花肥。 宋信下意识想阻止,这少女不管如今看着再无害,可她仍旧是巫妖王的寄体,倘若巫妖王的意志当真在她身上苏醒,那便意味着她将是他们南诏国最大的祸害,国之异端。 越想越觉得此子非除不可,他还想劝,但刚抬眼便见白马子啻神色冷淡如霜,无一丝笑意,他心头莫名一怵,想起一些并不美好的画面,便咽下话,转口生硬道:“那、那巫族的人,可是要加派人手追击?” “追击?”他唇边浮起一抹惊心动魄的古怪微笑,粉嫩的舌尖伸出舔了舔唇瓣,好似才想起一般道:“哦,孤本就没打算今日拿巫族怎么样,孤要让他们至今日起,慢慢尝尽居无定所、朝不保夕,在惶惶不可终日中,眼见着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的辉煌与荣耀一点一点成为过去,在丧失尊严的岁月中慢慢消磨殆尽。“ 况且,他们巫族唯一的“希望“在他手中,这相当于他手中还拽着他们的命线,他们只能自投罗网。 李信盯着已经黑透了的白马子啻,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 时间倒退一年,楚灵王四年一月,秦为五国纵约长,进行全面协调行动,秦越过雪岭抵达安陆,攻城半月而破入。 系统:……叮,人物已死亡,检测到人物精神体遭受到了损伤,损伤不可逆转,将随机投放角色进行魂体修复,修复期间人物将因魂体的缺失而造成智力、记忆与性情等改变,并且“系统包裹”与“职业技能”将暂时关闭使用,谨防加深一步损耗精神体,请人物靠自身力量生存直至精神体与魂体恢复正常方可开启使用,与此同时,为确保人物存活效率,特调升体力值与力量值,最高人物基础值的50%。 ……叮,请选择职业。 ……叮,选择时限已过,人物自动放弃选择,将由系统随机进行分配。 ……叮,新的人物角色正在进行匹配…… 只有火与硝烟的战场之上,尸横遍野,在一堆被坑埋的尸体中有一具压在最上的尸体竟动了一下。 “他“像诈尸般激烈地弹跳了几下,方僵硬着身躯从坑中沙土中爬了出来。 “他“满脸的血与灰,两眼茫然地看着四周,“他”的周围没有一个活人,黄沙肆虐,夹着雪的沙土刺骨刮肤,“他”干涸着起皮的苍白嘴唇,隐约可见看着不远处有一座灰黑色的古老城池模糊的轮廓起伏。 “他”迟顿地想着,“他”不该再继续留在这死人堆中,他该找个地方躲躲这风沙寒雪。 可“他”发现,无论“他”多努力都再也爬不起来了,“他”低头一看,像个傻子似的怔怔地望着下身。 那里……两条腿扭曲成一种诡异的角度,膝盖处皮料撕扯开来,血肉模糊,像被什么东西给反复砸碎了,或者是什么东西给践踏踢烂了。 总而言之……“他”是个残废了。 就如今这医疗水平,看来走是不可能走了,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他”傻傻地看了两眼,没有多伤心,也没有多失落,就好像受伤的是别人,而不是“他”自己似的。 的确,不知是官感迟钝还是痛觉麻木了,“他”基本上没有多少痛苦的感受。 “他”表情木讷而呆滞地想了一会儿,哦,眼下“他”脑容量太小,不能依靠系统,着实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便只能这样呆坐在那里……直到“他”听到不远处传来如雄浑的马蹄声,听规模来的人还不少。 “他”本能地抬起头,不时便看到一队骑马兵团策马而过,他们雄浑的马蹄声在大地奏出鼓点,洪亮肆扬的笑声,震耳欲聋,尘土飞扬,身后却是另一种与之相反的悲怆苍劲的嘶鸣、叫喊。 这是在做什么?……溜人? “他”发现他视力还算不错,就算隔着一段不算清晰的距离,还是将那一幕看进了眼底。 骑马兵团在前肆意欢快地策马奔腾,身后却拿绳索捆着一群人的脖子,他们以脚力奔跑撵赶着,稍迟一步,便会被奔驰的快马给拖一踉跄倒地,接下来便是再也爬不起来,被拽拖着在地面摩擦甩撞,头破血流,气窒痛苦。 这已算是一种酷刑与虐杀了。 “他”的记忆有缺失,不知道自己曾经是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但“他”看到这一幕却是不舒服的。 有句话讲得好,杀人不过头点地,若是战场厮杀,各凭本领,可明显虐杀一方是士兵,而被俘虏的一方却只是一群普通民众,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小。 不等“他”多想,“他”已经爬在地上摸了一把砍瘸的刀,看了一下,“他”觉得他眼下再蠢也知道这刀拿着也砍不着人。 但“他“没将刀放下,又撑肘爬了几米,在战场与尸体上摸索了一下,最后在一具尸体身上拔出一支箭矢。 可是没找着弓…… “他“眨了一下眼睛,握着箭,试着比了一下,聆听着马蹄声越来越靠近了,“他”抬眼,直接做出一个投掷的动作,盯着某一处,聚精会神,眸似电,箭矢脱手,势如破竹。 是意外,又不出所料,“他”的手臂力量惊人。 但这一下,却将“他”的手折了,那道力量本不属于这具躯体所用,“他”强行使用,所以手臂便脱臼了。 噗——那支木箭如雷霆万钧般刺中一人笑着张大的喉中,他整个人呆滞当场,合不拢嘴,血噗噗地直喷,直挺挺地便仰后倒了下去。 这一变故惊呆了所有人,骑兵吁吁地相继勒马而下,纷纷奔向倒地生亡的人身边,一看他死得突然,双眼瞪得快脱眶的模样,都一阵心惊意外。 在他们停马查看死的骑兵时,“他”又将一柄刀扔给了马后的那群人,这期中有人懂得审时度势,半点不浪费“他”给制造的机会,他们瞧着被前方事故引走了注意力的骑兵,颤眼咽了一口唾沫,哆嗦着手便迅速捡起刀三下两下砍断了绳索,便分散易地而跑,如此一来,就算他们追上来也不会轻而易举被一网打尽。 听到身后动静,骑兵面上得意肆虐的笑意不再,反而是猖獗的杀意,可却被前方传来有气无力的一句“若再动,下一个中箭的便是你”给生生拖住了脚步,他们脑海中不可避免地划过方才口中中箭死去骑兵的惨样,动作一滞。 是谁?是哪个杂种暗箭伤人?! 顺着声音一抬头望去,他们毫无意外地发现了坐在尸体堆上、没有半分想要遮掩行踪的人。 血污肮脏的士卒,穿着楚兵的衣服,“他“的脸已看不清了,但神色举止却镇静安稳,就像被抽走了人类情绪的木偶一样,静静地坐在原处看着他们,无惧无怒,无喜无悲。 但“他“这副模样却惹来骑士兵团的怒不可遏。 区区一个楚国残兵,侥幸存活了下来,却多管闲事,还自妄狂大地在他们秦骑面前大放厥词,简直是嫌自己活腻了! “楚狗,受死吧!“ 数柄大刀锋芒毕现地砍向“他“,“他”没有反抗,下一秒,”他“便双目灰黯地倒在血泊之中。 死是早料到了,“他“觉得仅靠这样一副断手断腿的残躯待在这死人堆中,迟早也是一个”死“,还不如早死早超生,赶紧投身下一具躯体吧。 ……叮,人物已死亡,由于寄身时间过短,精神体与魂体修复为零。 ……叮,检测到人物身处落魄困境,却不吝善心,以死成功解救下无辜楚国城民,特奖励功德值+10。 ……叮,由于新建人物已死亡,功德值自动转换为精神体成功恢复2%,魂体成功恢复5%。 ……叮,选择时限已过,人物自动放弃选择职业。 ……叮,新的人物角色正在匹配…… 第四卷 制霸战国 第六章 花样寻死(二) 来者乃古稀之年的楚国老贵权臣敖司马,一身厚沉压身的暗红朝服,衬得他皮肤发皱瞿黑,头苍灰白,一双眼睛白仁内瞳孔较小,令人一对上这样一双眼睛便觉得其为人残暴凶狠,无仁义。 也的确,相由心生,他这人一生强悍冷硬,行事端是为达目的不折手段,楚幽王在位初期他曾担任令尹,并一度君弱臣强,将军政大权牢牢掌握在敖氏家族手中形成一言堂之势,尔后随着楚沧月的军事才能一度声名鹊起风头无二,两人在朝堂针锋相对数年,最终因犯下一桩大错被抓住了马脚方被卸任降为司马,削了军权与“半壁江山”。 而随着时过境迁,楚沧月成为了楚灵王,而他权斗了半生,再强悍的身体也经不住摧残,近日更是大不如前,迫于无奈唯渐渐有退居二线、暗中扶持家中晚辈上一线“战场”再征辉煌的趋势。 而前些日子不少人听闻府上常起夜啼哀鸣,疑是哭丧,众人猜测只怕敖司马是天命已近,然第二日谣言却是不攻自破了,只见卧病数日的敖司马竟精神奕奕地来上朝了。 怪哉! 他那一番焕然一新的面貌着实令人惊啧,明明不久前门户内医夫来来进进不知多少回,眼下却是平复如旧的模样,这莫不是瞒着众人偷偷用食了灵丹妙药来续命了? “敖司马。” 两人迅速敛下心思,忙上前问好,低眉顺眼的样子。 虽敖司马近来年在朝中并没有什么建树,但长年来在国中的积威却是不容小觑的。 敖司马刻板黑沉的面容有着刀锋般的锐利,不怒而威,他盯着两人半晌,在对方颤巍巍的等待中,方开口道:“两位方才可是在聊……齐国?” 话一出口,便不自觉地皱起了眉一脸隐忍的模样。 这把子苍老粗重的声音从“他“口中飘出真令人感到窒息啊。 那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心道,敖司马问这话是何意? 其中一人胆大稍大些,他干笑一声,悄声咽下一口唾沫,率先应话,谨慎地问道:“不过是私下闲聊尔,令司马扰耳笑话了,司马今日神色焕发一新,当真是精神矍铄……”他找不着敖司马的态度,只能胡乱吹捧一气借此扯开话题。 只是没等他讲完,便被打断。 “如今六国联盟已分崩离析,边境战事也已接近尾声,然六国这一次虽功败垂成,但我楚国经此一役亦是损失惨重,尔等不为战后善事建设,却在此沾沾自喜,着实目光浅短,不知所谓!“敖司马严厉地盯着两人训斥。 两人被吓得一哆嗦,满头是冷汗,忙鞠躬道:“是、是吾等狂妄了。“ 虽不知他们俩私下议论国情哪儿得罪了敖司马,可嘴上认错总归不错。 见两人被自己唬得死死的,敖司马方缓和下面色,道:“既是知错,便回府好生将六国与吾楚国的各场捷报与败役细著于册交于司马府,若有不详焉,便自行领罚于司!“ 两人大惊:“可、可吾等并非在外作战将领,这战中细报来往却是难以详尽报述啊!“ “不懂不知问?不知情部分便自行私下打听,如此也好让你们长长记性,知道楚国是何等艰幸方能够屹立至此!“ 这两人乃内吏下大夫,平日里倒惯与酒馆私孰内人混迹辩论,虽谈不上什么大有作为之人,却也是有些人脉关系,他刚刚复生,本就对时事与政局一头雾水,尤其听到有人提起齐国,他便莫名存了些在意,想知道更多那边的消息。 可若想知道些事情,他不好拿捏如今这身份吩咐身边的人去办,他虽借尸还魂,但从原主身上继承下来的记忆却并不完整,他担心一个不小心便会露馅,唯有辗转迂回让人去办。 而这两人……嗯,只能讲特意不如碰巧了,方才瞧见这两人他便有了主意。 “喏、喏。“ 他们两人只能无奈应下,一脸晦气哀乎,见敖司马没有其它吩咐,便讪讪地请辞离开。 盯着那两人离开后,一向被人认作泰山崩于前亦面不改色的敖司马却垮下端着的姿态,长叹了一口气。 “想死……“ 系统:警告,人物若自杀,或主动寻死,则会受到极重的惩罚。 陈白起木着表情道:呵呵,变成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不用寻死,迟早药丸。 她控制不住再度仰天长叹,刚走没几步,就觉身体传来疲惫了,左腿因旧疾风湿站久了便会有些酸痛,腰也僵硬挺不太直。 她垂下眼,看着伸出来的那一双手,血管突起,指甲微黄,皮肤松驰满是摺皱,一双老人沧桑的手。 她泪目,她难不成以后都要拖着这具垂垂老矣的身体战斗在政权第一线?这也太tm励志了吧? 不,不能想了,一想就更绝望了。 她垂头丧气刚没走几步,便察觉前方好像有人走了过来,她下意识抬头,远处重檐飞阁下,只见风起岸堤绿柳万条垂下,几人尊卑有序从莺飞草长中走来,其中最令人瞩目的便是走在最前头的那人。 开廊出胜,四达霞散,带天澄碧,一览无余,他穿着一身夏日薄懒春袍,江风习习,熠日常临,波光不惊,白皙如玉的皮肤尤胜冰雪,眉目清泠,然眉心一处朱砂红缀,冶艳而冷魅,而眉宇间常存一抹浓经不化怅幽寒的哀愁,其衣袖轻扬,送清风以扶摇,似在暗示他所不能言明的一切情绪…… 这个人……陈白起不禁看得久了些,从敖司马的记忆中,她认出这人便是他一直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楚王。 可与敖司马对楚王深切厌恶中又带着些许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态度不同,陈白起盯着他看久了,心底竟升起一些难以描述的滋味。 这种不舒服不是单纯的因为敖司马影响的恨屋及巫,亦或者是对他皮相的惊艳,而是更复杂的,连她自己都道不明对一个陌生人会产生的情绪……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让自己别太胡思乱想。 很快,那一行人便走近了,除了楚王外,他身后带着几位近臣干将,既在同一条路上遇上,且也瞧见她了,避是避不开的了,依她目前的身份唯有硬着头皮上前。 “主公。” 随着她的道来,周围和谐春暖花开的气氛好像一下便坠入了冰点,可想而知,敌我界限是如何清晰明白。 “敖司马啊,孤听闻你近来身体不适,既是如此,何不好好卧床修养,珍惜剩下的残余岁月?”清清泠泠的嗓音像冰雪流过心涧,给人留下一串凉意。 这声音好听是真好听,就是……话的内容让人渗得慌。 果然,这两人的关系,那就是面上笑呵呵,内心妈卖匹。 她真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见到她的顶头上司,系统让她辅助一贤明主公制霸战国,又告知她因为精神体与魂体受创的缘故,失了大部分记忆,甚至人也变得迟钝麻木了,所以尽量先苟着,待精神体与魂体逐渐修复成功,才对主任务徐徐图之。 她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可事与愿违,还没等她想好怎样扭转情势,便先一步得面对来自于上司的刁难与搓磨。 “臣……” 她刚要开口,便感觉到背后莫名有种危险的气息靠近,下意识避了一下,却不想老寒腿拖累了她的灵活,脚背一侧扭,便扑倒向了楚沧月身上,正好一支淬着绿汁的青铜箭从她左心房穿过。 她看向楚沧月与其亲信一众惊讶怔愣的目光,一口老血喷出。 “你……”楚沧月有些古怪又有些不解地看着她,想要说什么,但面对这样一张吐血惨绿的老脸,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说我不是想救你的,你信吗? 这真是天降横祸,躺着都中箭啊。 “抓刺客!快去抓刺客!” 其它人立即冲散前去抓拿刺客,走廊外一下冲过来许多卫兵,将走廊围得水泄不通,那暗中狙杀的刺客自是再没了机会。 “敖司马如何了?”有人口吻有些不甘愿地问了一句。 只听楚沧月道了一句:“胸口中箭,箭中有毒,你觉他还能活?” 肯定活不了了,陈白起心塞悲愤地接下他的话。 她才活了几日,便又要挂了,这已经是她从混沌意识中清醒过来后挂掉的第17次了!她觉得她都快死成一本教课书了她! 在临死之前,她好像听见楚沧月对她讲:“虽说你是自作自受,但孤念在你甘愿赴死的份上,便承诺你安排刺客刺杀王侯的重罪由你一人承担,不会牵连你敖氏家族,你……且去吧。” 噗—— 听到这话,陈白起简直狠不得起身再喷一口老血。 她说这刺客如何瞒过层层宫卫,胆大包天跑进楚宫来刺杀楚王的,敢情全是敖老头事先安排的啊。 她说他怎么就这么轴,临死还想拉个垫背的不成?临了,自己死了,仇人没害死,只多害了一个无辜的她! 听楚沧月这口气,人家早就知道这回事了,之所以隐而不发,便是等着将证据搜刮在手,最后将整个敖氏家族连根拔起,不留一丝余地。 若非她此番阴差阳错,拿命相抵,只怕敖氏从此便会在楚国内将不复存在。 ……叮,人物已死亡,精神体修复1%,魂体修复为1%。 ……叮,检测到人物舍身救主,善感动天,特奖励声名值+10。 ……叮,由于新建人物已死亡,声名值自动转换为魂体值1,目前精神体修复4%,魂体修复为5%。 ……叮,选择时限已过,人物自动放弃选择职业。 ……叮,新的人物角色正在匹配…… 第四卷 制霸战国 第七章 主公,小哥哥(一) 南诏国。 大寒,腊月二十六,陈旧蓝墙的街市异常冷清,鹅毛大雪连续下了几日将南诏国红砖都城都染成了白色,朝野上下仿佛受了这冬日冰封的影响,整个城池都呈现一种萧瑟冷寒的寂静氛围。 ……叮,请选择职业! ……叮,选择时限已过,人物自动放弃选择,将由系统随机进行分配。 ……叮,人物获得“鬼爪“武器,职业为“刺客”。 ……叮,新的人物角色正在进行匹配…… 【人物数据已加载成功,loding进入倒计时……三、二、一。】 “还不准备醒过来吗?” 在迷迷糊糊、意识游离间,耳边似总有人在对着她讲话,只是这字句就像谱曲的音符,她全都是飘着听的,品不出什么深刻的意味。 她认识他吗? 他……在等她吗? 这个人每日都会这样过来唠叨几句,随着她感知越来越清晰,接受外界的信息也越来越多时,她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她又重新活过来了。 哦,想换种讲话,她又死了也成。 这段时日以来,她像一抹游魂似的四处游荡,系统为了令她通过寄体修复破碎的魂体与损伤的精神体,于是将她投魂于死亡的寄体当中不断复活,而她就像一个敬业的劳模一样换了接近几十个不同国籍、不同职业、不同性别的人附身,可最终都没有一个人能够长久地存活下来。 其中有她求生意志不强随缘活着……最终作死,其中也有她想将就还能凑和着活下去……却莫名其妙被人搞死了。 好在她脑子钝,许多事情没多想,倒也没觉得多难捱。 只是她有时就搞不明白了,什么时候路人甲、边缘人想活着都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情了? 她曾变成了一个土匪,几十年没出事的山寨忽然被官兵剿了,而她也因脑子笨没逃得掉被干净利落地砍了; 变成一个饱读诗经的老寒士,因意外得了一份老贵族临死的馈赠,便被邻居的贪婪给害死了; 也曾变成一个黑黝的中年农夫,刚想下地学着种田,就霉催的被毒蛇给咬死了; 最后变成一名普通兵卒,因嘴笨不被上司喜欢,安排在前线冲锋,别的人好歹还挣扎了一下,可她一上战场便被飞箭给射死了…… 就在这短短一年之中,她经历了各种死法,各种死因,她虽不至于死多了就变态了,可心中也难勉郁结了。 常言道,入土为安,人若活着时太折腾,死了才能够心灵平静,可是……若死不了呢? 埃,那也就只能继续折腾了。 她曾对系统发出了来自于灵魂的拷问——芸芸众生,她又不是待在悬崖绝壁之上,为何受伤的总是她? 系统估计也怕她挂多了容易心态失衡,便也给她解释了一下——由于她魂体不稳,导致周围磁场紊乱,造成了死神体质(倒霉体质),若她精神体强些,或许还能够挣扎得久些,可惜运气不佳就罢了,可脑子也是不够用的,所以寄身于死人身上便得不到界面庇佑,死气萦绕,自然便死得早。 (魂体代表着体质,包括生命力、武力、体力,精神体则代表智力。) 这话部分过于深奥,目前精神体低下的陈白起只有理解二成,那就是她很倒霉,一个不注意就容易挂掉! 目前来讲,她若想要活着完成终极任务,就先先积极地修复之前作死留下的后遗症。 想前不久她终于将精神体给刷高了点,感觉自己那“感人”的智力好像有所增长,若说以前是两三岁孩童的智力,眼下也该是六七岁的小学生了。 于是,她动脑了,不再一味着随波逐流。 她重生在了一个边陲小乡的姑子身上,她芳龄十八,黑俏健康,生活环境还算过得去,贫民中的小康水平,只是她出身不好,干的也不是一个什么正经职业,而是一个靠躺平来“干活”的职业,在村中艳名远播,风评极差。 虽则如此,但她还是挺满意这具身体的,毕竟比起垂垂老矣、缺胳膊断腿,或者垂髫小儿嗷嗷待哺来讲,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她如今双商低下的这条件,她想她还是不能苛求太多了。 只是她这般费尽心思,最终……还是死了。 她这般运气差,出门常常会被天外飞石砸中脑袋,回家途中遇上歹徒,低头走路也会掉进大坑…… 于是她觉得她若想苟活着去修复受损的精神体与魂体,最好就是避免出门、见人、遇事。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都谨慎小心成这样了,还是没能躲过厄运。 要说这人倒霉起来,那都是天降横祸的,她都硬憋着自己宅了一个月没有出门了,却被一个蹲守附近许久的盗匪误以为房中无人闯入时,一刀给毙命了。 此次的苟活的计划明显是失败了,可她没有气馁,她又总结了一下失败的原因……嗯,下次死宅时记得要将门窗都封闭了才行! 若再不行……呃,那还是该怎么死就怎么死吧。 如今她又被安排进一具新的寄体了,只是不知这具身体在她醒来后又将面临怎么样一副惨绝人圜的死法。 系统:精神体恢复36%,魂体恢复45%。 咦?这一次成功存活一个月,她的精神体跟魂体竟然都有了可喜的涨幅,比起之前活的天天数,明显她稳定地存活着魂体与精神体才能相应地稳定增速地涨。 经过不懈努力恢复到这种程度的陈白起已不再是当初的弱智了,而是……低龄孩童,并且还是一个身娇体弱型,只是寄身于成年身体时行事作风会下意识受其影响,堪堪应对,但时间久了,该暴露的还是得暴露。 —— “若再不醒,便只能拖出去喂外头那些馋肉的畜牲了。” 陈白起一惊:“!”。 今日耳边的声音好像不太耐烦了,阴质如器的声线低了下去,那冰雪之气的声音令陈白起蓦然一醒神,像大冬天被浇了水透心凉,最终拼着顽强毅力提前冲破了沉重的黑暗,唰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彼时她发现……她果然没有被社会善待过。 她很冷,毋庸置疑,因为她穿得很少,还在空旷的外面,这大冬天就算裹上棉袄都嫌单薄,更别说她只穿了一件很薄的单衣窄裙,她不知发生何事,一醒来被人绑在一个铁笼子的上空,双臂悬吊,袖滑半臂,所以更是冷得直打哆嗦,两排牙不受控制地地咔哒咔哒作响,她脑袋都有些懵了。 如今她离地约六尺,裙摆下没有穿鞋的小脚裸露在外,白白嫩嫩的一截,指尖透着粉底,因害怕或者是寒冷便像雪包子似的攥成褶皱蜷缩起来。 嗷嗷—— 听到下方传来野兽嚎叫,她僵硬着脖子低下头,只见底下一群嗅到美食般疯狂的野兽正对着她的脚争先恐后地扑咬而上,一只叠一只,一只扑一只,越叠越高,又因承受不住重力崩塌跌倒。 陈白起瞠大眼睛,倒吸一口气,一脸十足茫然。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要干什么? 而在离这巨大铁笼子不远处的一片雪林子内,修有一间绿瓦松柱的清风亭,只见亭檐角处绑有成串银铃,铃下滑落一片片青色幕纱,不知打哪处的风吹来,景怡铃吟。 青纱后,隐约可见一位身着单薄、却华贵衣袍的少年赤脚坐在一张铺着狐绒的草垫之上,他好像根本不怕冷一样,衣襟间大开,露出大片泛着红晕的雪白肌肤,他一头墨色绸长的头发不束不扎,任它们似水般流泄在身上与地面。 他仰着颈正喝着酒,不远处虽燃着火炉,可他却没有温,喝着冰水一般的冷酒也不怕寒了身,只是手腕处那阴白的皮肤呈青,是种病态的色泽。 他半卧于雪亭之中,亭外细雪纷纷却盖不住这片天地的苍茫与飘渺,他本漠然空洞地盯着那被“诱饵”钩着的兽类争食,眼底无波无澜,像两丸空洞无机质的玻璃球,但这一切的平静幽凉却在看到“诱饵“睁开眼的时候,冰封中才裂了一条缝隙。 他倏地坐了起来,欲将手中的酒放下,却动作到半空因脑中某个念头,又慢停了下来。 “醒了?“ 他舔了下嘴角,又悠悠地躺了回去,但那双鹿羚般眸子却多了几分异样神彩。 还以为会一直这样沉眠下去,还以为她之前在冰窟中醒过来只不过是他的一场幻觉,他将她带回,一直等了半个月,等到他终于耐心耗尽,打算拿她去喂食时,她却忽然醒了。 并且醒来后的她并不如先前那般呆呆愣愣,没有反应,至少从她睁眼后看到自己所处环境时的神情上来看,她知道自己目前是个什么状况。 虽然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为了探知更多的信息,白马子啻并不打算现在就将她这么轻易放下来,他想看看她接下来会怎么做,他想,身为巫妖王的她,遇上危险是否会使出与旁人不一般的手段来…… 叮——系统:检测到人物有危险,可调配体力值与力量值,最高可调至人物基础值的50%。 第四卷 制霸战国 第八章 主公,小哥哥(二) 话说另一头完全不知道自己重生在什么身体内的陈白起在听到系统提示后,便随即调开了“人物面板”。 职业:刺客 姓名:??(南昭国) 等级:0(0/10) 种族:人类(巫族血统开启90%,麒麟血脉开启1%) 属性:生命力55(180);武力1(1);智力10(10);体力9(20) 她看到数据小小地“呀”了一下,桃花瓣型的眼睛睁得大大地。从人物资料中怎么会看不到她的名字?那,那她叫什么? 还有,她这具身体的原始生命力数据……好高哇?完全超越普通人类的平均值啊。 叮—— 系统:检测到人物有危险,可调配体力值与力量值,最高可调至人物基础值的50%。 系统机械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可等陈白起在看到那只有1的原始武力数值跟20上限的体力值,只觉得哪怕调至100%都是无济于事的。 这种武力值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别人送她一把刀让她砍,她也砍不死人,而体力值更是连普通人的三分之一都没有,估计就是跑个一百米都能断气的那种。 这种情况,她觉得靠她自救是行不通了,她脑子笨并不表示傻,于是她转了转乌溜的桃花眼,“呜咽”着嗓子,像小猫一样可怜地朝四周呼喊着:“救命啊……” “救命……” “可否有好心人士,救救我……” 里系统:“……” 见识过正常时期的陈白起,那样老派睿智之人,如今再变成这般软绵幼齿的模样,简直令人一言难尽。 而同时表示一言难尽的还有白马子啻。 他伸着一条手臂支在膝上,懒歪着脑袋打量着被吊在笼子里的少女,墨泼长发洒落于背,眸黑肤白,霜染半池莲的洁净,竟有种群花烂漫开到荼糜的妖冶惊心之感。 少女眼角泛红,似委屈、似难受地扭动着纤细软濡的身躯,双腿使劲朝上蜷缩着,口中发出“嘤嘤”的声音,像只刚出生还不懂得如何生存的幼猫。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被巫主敬奉为神的“巫妖王”竟是这样一副可怜可欺的模样。 难不成,他夺来的这个,根本不是…… 可若然她不是,她又怎会清醒过来? “系统,我都喊好久了,都没有人过来,我、我感觉好冷……我是不是又要死了?”陈白起菱形小嘴被冻得发乌,她可怜巴巴地垂下翎尾睫毛,抽了抽鼻子。 卧槽……鼻涕都快流出来了。 里系统终于看不下去,出声了:有人在暗中看着你,若你能引起他的情绪,或许他会救你下去。 陈可怜眼睛噌地一下亮了,道:什么情绪啊? 里系统:怜悯、心疼、心动、有趣或者有利可图,总之能令他对你有了恻隐之心,你就能得救。 陈白起愣了一下,小脸一片白惨惨的。 她觉得自己刚才都辣么惨辣么可怜地求救了,可那个人都无动于衷,她还能怎么样让他对她产生恻隐之心呢? “我、我不会……”陈可怜垂下小脑袋戚戚道。 里系统冷酷无情道:你只是失忆跟变笨,并不是没脑子。 这意思就是让她自己想办法,莫挨老子。 陈白起顿时愤慨了,心想,这人都失忆跟变笨了,有个脑子又能聪明到哪里去? 她也意识到系统是不能随便干预现世的事情,除了发布系统任务外,她也费不着跟它发脾气了,自己收拾好心情,想了下办法,便酝酿起情绪。 她苦着脸,嚎道:“可有人好好心,救救小女子,事后小女子愿奉上万金百奴以资答谢……” 里系统:对象没有情绪波动。 哦,看来利诱不行了。 她又道:“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若有人能救我,我便日日礼佛汝素乞求上天佑恩人平安、福康、事事顺途……” 里系统:对象没有情绪波动。 看来也没什么信仰呢。 陈白起悲声道:“虽常闻事有不如意七八,却不想今日竟枉死于这荒郊野外,受野兽啃食,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我不知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吗?上天为何要如此残忍待我……” 里系统:对象没有情绪波动,你语气太平静了,没有感情。 陈白起一噎:我情绪浅,要不让这具身体本能来发挥? 新复生的躯体还“新鲜”着,部分情感与本能还没有完全丧失与她彻底同化,她估摸着还能用。 她想了一下,又道:“她有没有什么亲人?” 估计思感亲人,离痛悲伤,就能多蕴染上几分真切情意。 里系统:有,她有一个双胞血亲…… 陈白起一听便来戏了,不等系统讲完,她便幻想着一个慈眉善目、兄妹情深的兄长,情真意切地喊道:“阿兄,救我……” 里系统:…… 谁说的双胞胎就一定是龙凤胎,一兄一妹的? “阿兄,这是哪里?这里好冷,我好害怕,你在哪里……你为何不来救我?”她憋了许久终于憋红了眼角,可陈可怜始终没从这具身体内提取到什么有用的感情,看来这也是一对塑料兄妹啊。 里系统本想阻止她继续犯蠢,但忽然察觉到什么,讶道:情绪有波动了。 真的呀? 陈可怜一听便振奋了,难道她的演技突飞猛进了! 既是如此,她得再接再厉:“阿兄,你在哪儿?我好像快死了,可我还没有见到你最后一面便要就此天人永隔了……” 这时一道身影来到她脚边,而那些凶残叫嚣扑咬的兽类却似遇到了天敌,呜呜地缩了缩脖子,竟一下安静了下来。 他就这样站在兽群当中,仰头看着她,目光透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穿透之色。 陈白起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动静,她有些怔愣地看着来人。 白裘长衣的少年,来时如夏夜繁星,带来满天璀璨,好似每一个少女都曾幻想过这样的一个少年,他迎风而来,宛如千树花开,寂静却梦幻了你的整个年少。 两人对视了一下,她渐渐收起了那浮夸的“表演”,就在白马子啻以为她一开口就让他救她时,却见她面上浮起一抹小白花般苍白又坚强的微笑,认真地问道:“素昧平生的好心人,你能不能在旁边先等会儿?“ 白马子啻仰着头,像雪中结晶而成的精魄,眉眼干净,泉水般清澈美好的少年,似有些意外她的话,便也不吝啬心中好奇,开口问了:“为何?“ “等我死了,能帮我收一下尸吗?” “为何?” “我不想被咬得面目全非……我怕我兄长以后找来,会认不出我的模样……” 兄长? 他怎么记得她除了一个同胞姊妹外,族中再无一亲人在世,那这个兄长又是何人? 白马子啻更好奇了:“你兄长是谁?” 陈白起一怔,想了一下,有些苦恼道:“……哦,我好似不记得了。” 忽地,若有所思的白马子啻笑了,眉眼无邪,他跃了起来,一手割掉绑着她手腕的绳子,一只手揽腰抱住了她,两人落下时,一股暖馨的桂花酒气将她整个包围了起来,熏得她有几分晕陶陶的,他对她举止亲呢温柔,语气更是宠腻。 “笨阿芮,你又忘了,我便是你的阿兄啊。” 陈白起瞠大眼睛看他:“……”大兄弟,虽然我失忆了,可我跟你讲,我还是有脑子的哦,你休想骗我! “阿、阿兄?” 她叫“阿芮”吗?哪个“芮”啊。 里系统:你醒醒!你没有兄长。 “嗯。”白马子啻将她拥入怀中,眼眸干净,笑得明亮:“我的乖阿芮,阿兄来接你了,而且你不用害怕,哪怕你被野兽啃食得面目全非,烧成了灰,兄长依旧会认出你的,毕竟……你是阿兄最疼爱的妹妹。” 听到这话的陈白起禁不住哆嗦了一下:“……”求生的本能一下占了上风。 这个“兄长”她如果不认……绝对会被干掉的吧! —— 虽然跟那个自称是她阿兄的少年相识不深,但陈白起已经深深地领略到他有病的事实。 具体是怎样一种神经质的病态,她暂别时还没有完全摸清,唯一知道的就是,顺着他,顺着他毛摸,别轻易反抗,否则下场很可能就是被送去喂野兽,喂完剩下的残骸可能还会被烧成灰来泄愤的那种。 他将她带走了,一路上待她态度“良好”,有问必唬弄,连哄带骗的那种,务必让她坚信不移,她是他妹子,他是她兄长,两人不是塑料兄妹情,而是纯铁的。 这一路走来,她也才知道她并不是在荒郊野外,而是在一所人工圈造的园林内,这个园子是她那个病态阿兄打造圈来饲养他的那些“小宠物”的。 哦,就是那些狼啊、豹啊、獠猪啊之类的“小、宠、物”! 至于她为什么会被绑在那里,据她的阿兄讲,是她贪玩非要跟那些“小宠物”玩,他为了保护她别被那些畜牲伤着,只能将她绑高些,让那些畜牲瞧得着吃不着。 他讲这话时,陈白起觉得他是真心的,他真心觉得将她绑来起吊着那些“小宠物”的胃口,让它们看得着吃不着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陈白起觉得虽然她目前的智商不高,但真不是个傻子,像这种哄小孩子的理由她能相信吗? 别以为她瞧着天真就别人说什么都信,她也是有心计的,她懂得什么叫将计就计。 ------题外话------ 白马子啻对陈白起的第一印象:看起来傻傻的,好骗! 陈白起对白马子啻的第一印象:总有骗子觉得我好骗! 作者:傻子中也是有扮猪吃老虎的。 第四卷 制霸战国 第九章 主公,傻妹妹(一) 陈白起赤着一双通红的小脚,双手打着颤抱臂地走在古老森长的官道上,佝偻瘦小,官道用青石砖长长铺了一条通巷,墙角漆红瓦檐缀着一层夜雪,不深不浅,落至脚踝处,寒意渗骨,刺骨的寒风一个劲儿地往衣领里灌,缠着人皮肤蹭剐。 她抬看,黑色睫毛湿辘辘地一圈,看着自家那个便宜阿兄双臂垂落地走在前方,墨发重新束封冠戴,裘袍暖襟,宽袖游曳于风,那白色衬着他修逸的背影,如看着一道流云线,可望而不可及。 巷道旁每隔一段距离便有驻兵守卫,寒风凛冽中他们面目僵硬冷淡,但视野一触及了他,都都会下意识扭曲了面容、绷紧了身躯,刷刷地恭敬跪下磕头。 明明长着一张天使般干净的脸,但骨子里的魔性却像扼在人喉的巨掌,令人害怕。 而他的视线却是漠然空濛的,从不偏移于左右,他在长长的道上行走,高高的城墙上红色旗幡飘动,宽道由下至上逐渐形成局限视角,天空仿佛近得咫尺可探。 “阿、阿兄?” 少女沙哑轻呼的声音在身后几乎颤不可闻。 但白马子啻却听进了耳,他停下来,转过身,线条柔波的鹿眼义隐山林,一派清黑。 他看着她,背负着云隆天清、城重山樾,那样安静而风淡,似半分不察她眼下的窘境与痛楚。 陈白起小白脸一下便没了表情,她垂下眼睫,不想看他的眼睛了,那里面太空了,好像怎么也填不满了。 “……我冷。”她嚅嚅地开口。 再这样冷下去的话,她怕她不久后又得换一具身体了。 “冷?”白马子啻一手搭于腕间,指尖轻点,像在思索这个字的含义,片刻,他视线移向她的脚上,道:“我都忘了冷是怎样一种感觉了。” 陈白起将肩抱紧,及腰长发从肩旁滑落将她包围,她低着脑袋,身子收缩得更小了些,弱不禁风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单薄,像被人遗弃在雪中的孩子般无助、可怜。 她内心冷漠地呵道:果然是假的吧,瞧这不走心的态度,捡来的都不值当被这般视若空气,怕不是仇人吧。 里系统很想告诉她,没错,你们目前就身份而言就是仇人,隔着族与族之间血海深仇的那种。 估计见她如今这形象着实有些凄婉了,白马子啻眨动了一下眼眸,方伸臂扯下身上的裘衣罩在她的肩上,见她讶然地抬起头时,对她道:“我的靴你怕是穿不上了,可需要阿兄抱着你走?” 埃? 什么情况? 陈白起一把抓紧身上毛呼呼的裘衣裹紧自己,让寒冷的身躯稍微暖和一下,她抿起冻紫乌的嘴角笑了下,连忙受宠若惊地摇了下头:“阿、阿芮……” 叮—— 系统:[生活]支线任务(一)兄妹情深(伪)——你的兄长邀请抱你,虽然你觉得眼前这个兄长很可疑,可是基于目前你身份情况未明,又需寄人篱下查探,所以主动出击培养兄妹感情是十分有必要的,所以你决定—— (一):亲密度必须要刷起来,立刻答应,让兄长抱着走好加深兄妹亲密联系。 (二):毅然决然地走坚强小白花路线,先不好意思地拒绝,但接下来却频频出事,让兄长看不过眼来主动抱。 (三):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男子抱着走太过羞耻,你接受不了,所以拒绝,换成牵手一道走。 任务要求:三选一,任务奖励可在选择后查看。 任务失败条件:放弃即失败,放弃将会发布惩罚类任务,而接受任务后未达成,不会有任务惩罚。 系统忽然发布的[生活]类支线任务让陈白起的话被迫咽了下去,她呆了片刻没作出反应,实则她脑海中正在决定任务选项。 虽然如今的陈白起因魂体与精神体不佳导致失忆,不记得自己的生前死后,脑子不太好使,但逝去的岁月历练与骨子里锤炼出来的坚韧却不会被磨灭掉,她的果断与择取从来不仅靠脑子,亦靠本能。 陈白起:(三)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男子抱着走太过羞耻,你接受不了,所以拒绝,换成牵手一道走——选择“接受”。 查看(三)任务奖励。 系统: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12,获得“灵机一动”,获得“撒娇妹妹”称号。 什么是“灵机一动”? “灵机一动”:被动触发,当人物为一件事情绞尽脑汁亦想不出解决的办法时,“灵机一动”将为你提供数据分析后的最佳选择方案。 “撒娇妹妹”又是个什么鬼? “撒娇妹妹”称号:当人物配戴上“撒娇妹妹”称号时,人物只需对着所有“兄长”类生物软软地撒娇,便可令对方对人物产生“兄妹”好感,这时候提出要求一定程度上达成度较高。 嘿,陈白起看完眼睛都亮了,怎么感觉这个任务的奖励就目前而言都挺实用的。 既然有用,那她得好生完成任务才行! 而就在白马子啻以为她在沉默拒绝时,他垂落的手中被可怜巴巴地塞了一截柔软又润滑如玉的手,他指尖一颤,怔了一下,抬起视线射过去,却见对面那张白惨惨的小脸有些紧张、有些害怕、也有些孺慕地看着他,桃花眼角红了一尾。 “牵、牵着手,就、就好,好、好不好?”她结结巴巴道。 ……好不好? 听着少女独有的轻软空灵的嗓音,白马子啻脸上没有什么情绪,但奇异的是心中对于她的刻意接近没有什么反感嫌恶的感觉,这于他而言实属不易,既是如此,他也没有挣开她,令她难堪。 别拒绝,别拒绝……陈白起绷着小脸,内心默默地念着。 只听,他声转如鎏金华章,带着印刻入木的深意道:“芮儿,既然牵了兄长的手,以后可不许随便放手,知道吗?” 讲这番话时,他一如既往的平静口吻,但眼神深处却藏着让陈白起看不懂的幽深恐怖之意。 陈白起虽演技一般,但对察觉别人的心思却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她在心底哆嗦了一下。 他怕不是真的有病吧,她怎么觉得他这话的意思是在事先警告她,倘若她若敢对他放手,他就能千里追杀啊。 “知、知道了。” 后半段的路程,陈白起一直是被白马子啻给牵着走的,走到最后,她的身体都稍稍暖和了,但与她相牵的那只手依旧冰冷刺骨,像经久不化的冰块。 叮——系统:[生活]支线任务(一)兄妹情深(伪)已完成,任务奖励发放成功。 叮——系统: 职业:刺客 姓名:阿芮?(南昭国) 等级:1(2/20) 种族:人类(巫族血统开启90%,麒麟血脉开启1%) 属性:生命力55(180);武力1(1);智力10(10);体力9(20) 属性值:5 称号:[撒娇妹妹] 特殊天赋:灵机一动 他领着她来到一个圜形白墙灰砖的府宅前,一进院便迎来几名梳着环髻的妙龄女子,她们向着门口处敛摆下跪行礼。 “拜见主君,万福金安。” 主君? 哪国的称谓,听着挺有权有势的样子。 没等她搞明白她这便宜哥哥究竟是何真实身份,便迷迷糊糊地被奴仆恭谨又不失强硬地带去房中沐浴更衣了。 在婢仆帮她收拾好换了一套崭新干净暖和的贵女衣袍之后,她又重新被带到了白马子啻的面前。 彼时,白马子啻也重新换了一身装束,足饰珠玑,腰金佩玉,衣裘冠履,甚是隆重华瑰,陈白起怔忡地看了他半晌,他这一打扮起来,威严而巍峨如山,令人不敢随性直视…… 在陈白起望着他时,白马子啻亦在打量她,如今的她换了一身白色兔裘濡裙,小脸上了妆,气色有了许多,细绒毛皮镶在袖口衣缘作出锋,还有半截式露指的薄质锦绣手套,桃花眼润润地,沁着水,透着一种不谙世事的无辜感,看起来像只憨头憨脑在林间迷路的小白兔。 再一次,白马子啻怀疑眼前这个少女,究竟是不是他从巫族那里抢来的那个人。 看起来如此痴傻、懵懂……软绵的人,到底凭哪一点可以带领巫族覆灭他南昭国? 白马子啻眸色如海色深晦,他拉着她登上一座铜鹿高台之上,拔地数十米,风扬万里,街道巷尾,路径纵横,可远观整座古老陈旧城池的布局。 高处不胜寒,冷冽的风吹着他们的发与衣翻扬起来,他让她面朝前方,双臂环过她胸前,将她压制在怀中,迫使她顺着他的方向抬起头,他指着不远处一座广场上的雕塑问她:“我的好阿芮,告诉阿兄,那是什么?” 陈白起动弹不得,她是个体力渣,自然是无法反抗他的,于是,她冷静下来,顺着他的手方向看去。 那边有一个小型坊市,旁边修了一个呈月牙型的广场,广场从她这边看去十分宏伟,用三色砖砌的阶梯十六级,顶上楼台引流水环绕勾边呈弯月,与之交错的五条过道交错呈星芒,而月与星头尾互相呼应连接成平台渡水,而平台上什么都没有摆设,只矗立着一座石像。 与周围年久灰淡的建筑群完全不同,这个广场一看便是近年斥重金建造完成的,而正中央那座石像雕像似人非人,有人的身形,但无脸无手脚,周身浮雕着许多繁琐的图样,虽然看起来怪异,但由于雕刻师的技艺高超,令石像有种超脱人类认知范畴的神秘、深奥玄妙之感。 陈白起一时不由得看入神了,白马子啻便又问了一遍:“告诉我,你可认得它?” “我……”她想说认不得,可是脑中却莫名有印象,像是一种植进脑子里的种子,虽还没有发芽生长,却已深深地扎在土里,它叫—— “圣巫!” 她脱口而出。 而白马子啻眼底急速地划过一道光,玉白面容覆上一笼阴影,然后道:“那你可知它代表着什么吗?” 陈白起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迟疑地摇了摇头。 “那是巫族的象征。”他直接告诉了她。 “巫族?” 陈白起忽然想起自己的人物资料。 职业:刺客 姓名:阿芮?(南昭国) 等级:1(2/20) 种族:人类(巫族血统开启90%,麒麟血脉开启1%) 属性:生命力55(180);武力1(1);智力10(10);体力9(20) 等等,之前没有特别在意,在种族一栏中,她的血脉有两种,其中巫族血统开启了90%?! 如今想来,拥有如此高纯度的的巫族血脉,不出意外,她十有八九就是巫族的人了。 难道……这个便宜兄长也是巫族的人?他现在是特意给失忆的她科谱家族秘史的? 她恍然大悟,正想开口,却看到那座石像忽然“轰”地一下便倒塌了,她不解地看过去,原来是一群士兵正用石弩朝着广场一顿猛烈射砸,巨大滚石像泄愤似的密集砸落,不一会儿,广场便被毁得一片狼藉。 与之同时,她听到白马子啻在她耳边字字绵针道:“吾白马氏与巫族之仇,如同焰与冰、水与火,誓不可共存一,所以,阿芮,你要记住,往后只要是巫族的人……你都要杀之、恨之、毁之!” 他的话令她的血液一下便冻住了。 事情的真相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不、不是吧,这个上赶着认她为妹的便宜阿兄,原来不仅不是巫族的人,还是巫族的仇人! 那她、她是不是一个不小心……就被迫成了无间道了? 第四卷 制霸战国 第十章 主公,傻妹妹(二) 冷静、冷静!陈白起,你赶紧想想该怎么应对这种突发情况。 叮—— “灵机一动”启动(可勾选忽略),情况分析中…… ——分析完成,有以下两条选项供人物选择:(一)死死地按住马甲,绝不能让其它人发现自己的巫族血统。建议:最好与“阿兄”同仇敌忾,顺着他的话往下编。 (二)演技不行便先稳住不慌,询问一下“阿兄”与巫族的情况,再行见机行事。建议:佩戴好“撒娇妹妹“,这样即便惹怒了他,好好撒娇一下兴许还能苟住一命。 注:“灵机一动”所设选项,仅供参考,选择产生的后果将由人物自行承担。 “阿、阿兄,我、我们跟巫族……有何深仇大恨?阿芮方才醒来,不知为何许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她默默地将“撒娇妹妹“佩戴上。 白马子啻听说她失忆并没有什么诧异,他自然知道她为什么醒来后什么都记不得,试问一个在冰中被尘封了十几年的人,自然是不存在任何记忆的,也因此可以任他在白帛上任意涂抹画写。 他松开了她,削白的指尖轻轻着拨弄了下她发间佩戴的兔圈绒毛,垂下的睫毛尾端呈翩绖似蝶的弧度,透着一种无暇至纯的无辜欺世感。 “你我兄妹乃南昭国白马皇室,吾乃南诏王白马子啻,汝乃南诏国公主,白马子芮。” 啥?南昭王?! 公主?! 陈白起听完惊呆了,呆若木鸡。 继她当了一系统的贫民、老幼、反贼、士兵、伶人、农民等基层劳苦人民之后……系统终于良心发现,让她过上了顶层人民衣来伸手的奢华生活了! 忽然她心升一股没由来的豪气。 这样好条件的重生寄体若失去了,天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够再遇上一次,因此她这一次说什么都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叮—— 系统:人物资料更新。 职业:刺客 姓名:白马子芮(南昭国) 身份:南昭国公主 等级:1(2/20) 种族:人类(巫族血统开启90%,麒麟血脉开启1%) 属性:生命力55(180);武力1(1);智力10(10);体力9(20) 属性值:5 称号:[撒娇妹妹](已佩戴) 特殊天赋:灵机一动 “阿芮可还有其它事想问?”见她一脸呆样出神,白马子啻发现他已经快习以为常了。 陈白起回过神,她吸了吸被冷风吹得通红的鼻子,桃花眼水汪汪地看着他,道:“原来阿兄是南昭王啊,那阿兄,我们是同胞兄妹吗?可还有其它兄妹?” 她问完便期待地看着他,却见白马子啻的表情沉寂了下来,不喜不怒地看着她,那眼神内藏着太多秘密跟暗晦,她完全读不懂,只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一个触雷的问题。 沉默流逝的时间带给她的压力是无形的,就在她感觉她天真无邪的表情都快僵住时,白马子啻翘了翘嘴角,眼底透着森然,他凑近她耳边:“整个白马氏族,没有其它,仅剩你我兄妹二人了。” 陈白起感觉耳廓被凉气吹拂着,除了痒意,还有一种冰钩子在刮冷意。 “这、这怎么可能……” 整个皇室……就只剩她跟白马子啻两个皇室血统?他们的父亲、叔伯兄弟呢?总不能白马氏代代都单传吧? 不对,她这血统还掺着假,她或许根本就不是白马子啻的亲妹妹,那岂不是就剩下他一个独苗苗,倘若他一挂,这南昭国还不知道会被哪一家族给改朝换代,那白马氏便彻底消失在南昭国了。 “按常理而言的确不可能,那你可知,为何会变成如此?”白马子啻握住她削瘦的肩膀,拉近她。 陈白起总觉得越是靠近他,便越是冷,是那种连骨头缝里都在钻冷风的感受,她总觉得……他对她有股很深的恶意,但同时,他却又没打算要伤害她。 联系前后的对话,她心头其实有一个猜测,但却有些不敢深想。 她想装糊涂,事实上她的确也挺糊涂的,可白马子啻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直接揭露谜底:“自然是因为巫族啊。” 他伸出一只手,捧掐住她尤带婴儿肥的脸颊,指关节有些用力,指尖透着寒,十足冰冷。 “是他们,背叛君主,挟持假王以命朝政,并在把控掌朝政的期间,将白马氏的族人一个、一个的杀光了,所以阿芮,你要记住,遇见巫族的人……”他顿了一下,抬起她的脸,让她直视他的目光,问道:“告诉阿兄,你会怎么做?” 一个、一个杀光啊,这是要灭族的节奏啊,也不知道这巫族究竟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啊,对白马皇室如此痛恶仇绝?! 对上他这看似平静,却带着病态的迫视目光让陈白起小心肝颤了颤。 她张嘴,迟疑道:“我、我……” “说。” 那徒然变色的语气令陈可怜脑袋直接当机,抽噎了一下,话直接不过脑便道:“我就告诉你嘛!” 白马子啻闻言愣了一下,眼神中压抑的尖锐也因她那可怜撒娇的语气逐渐撤退了,他想了一下这句话,扯动了一下嘴角,然后掐了一把她的脸颊:“傻气。” 看来“撒娇妹妹”果然有效啊,神经质的哥哥好像恢复正常了。 “我的确没有阿兄聪明,所以阿芮、阿芮不敢自作主张,将一切交给阿兄处置便好。“她抿唇勉强一笑,眉眼弯下,透着一种质朴无华的蠢气。 看着她那一双笑着的眼睛,他眸底泛起雾,那若有似无的迷惘似乎令人琢磨不透。 说来也奇怪,这个瞧着不太聪明的“巫妖王”总能勾起他一丝念想,想起一些过烟往事。 他的过往并不美好,常年的寒冷与单调如同黑白两色,而唯一一点鲜活却是遇上将他从洛阳湖底带出的那个人。 可惜……终究缘堪一面,再无往后。 “一个浅笑于尘世之巅,一个懵懂如初世之雏,一天一地的差距,但为何这双眼睛有时却总有那么几分诡异的重叠之感呢,明明不像啊。” 他讲这句话时声音类似自喃低诉,陈白起只能捕捉到其中的支字片语。 “阿兄在讲什么,什么差距,谁的眼睛?”她迷茫地问道。 白马子啻却没有与她解释,他放开了她,望向代表着白马氏屈辱、而巫族辉煌时建筑的巫族信仰塔被彻底摧毁,他能够想象得到当巫族的人知道后会有怎样一副表情。 “阿、阿兄,那巫族、巫族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啊,他们与我白马氏可是有何恩怨?” 本来她对系统任务发布以外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但自从猜测自己是巫族的人后,她觉得……她还是感一下兴趣比较好。 白马子啻瞥向她:“孤尚有政事要务,你若想知,明日便自己去稷下学宫临渊,于藏书阁中自行寻找答案吧。” 叮—— 系统:支线任务——[了解巫族],你对巫族与白马氏的仇怨一事颇为好奇,于是你打算接受白马子啻的建议,日明一早前往南门稷下学宫临渊藏书阁中寻找真相,接受/拒绝? 任务完成条件:了解巫族的情况,了解白马皇室的情况。 任务奖励:随心变零食*包,经验值*15,九州通用币*300。 [随心变零食]:可根据人脑海中最想吃的零食而即刻变出的神奇零食包。 —— 翌日,陈白起醒来便由一群宫人伺候着梳妆打扮,用过一顿丰盛的早膳后,一名叫子妩的宫婢前来拜见,她取出腰牌,称是受主君昭令前来带陈白起去稷下学宫。 想起昨日接下的任务,陈白起自然颀然随她前往。 这一路上,陈白起表现得十分无知好奇,遇见什么稀奇事情都会向子妩询问一遍,而子妩亦是一个十分温柔健谈的女子,自然有问必答。 陈白起发现南昭国人十分喜欢搭配颜色,所以无论服装与周边建筑都有着浓烈的色泽对比。 她看到了白色的圆塔,但座基却是涂的绿颜色,还有比较典型的红墙绿瓦、白墙褐门。 而她今日则穿了一套精美的花鸟衣裙,上衣候鸟翩飞为蓝,下摆花团锦簇为红,底为白蓝,配上一双盘凤靴,她觉得自己该是这条街上最炫彩的妞了! 走在前往稷下的南门街上,两道树挂雪琼,皑皑白雪尚来不及清扫,来往行人很少,这时旁门的“恭逊门”来迎面走来了三五成群的少年郎们,他们穿着学子服,手捧书卷,模样年轻,正是青春焕发、风彩动人时,背景是灰蓝色天空下,他们相携迎风而来,说说笑笑,倒是一处别样惹眼的风景。 子妩看了一眼,便立即低下头贴站在墙角,等他们走过去,路上有人瞧见,亦是如此行为。 而陈白起却是不懂这些,她还站在原处,好奇地盯着他们看。 如此一来,她的行为与位置便有些打眼了。 陈白起起初没察觉出问题,可见那群原本说说笑笑的少年郎见到她挡在路边,停下了脚步也逐渐收了笑,古怪又不耐烦地打量她时,她才觉得情况好像哪里不对劲。 这时子妩也察觉到空气忽然间安静了下来,她抬起头,猛眼见到陈白起扎眼地站在路中间,一脸无辜又无知的模样,她心脏扑通地跳了一下。 “女郎!” 她拎着裙摆,忙上前拉扯住她的手腕。 “您、您为何不避……” “子妩,他们是何人,我为何要避?”陈白起偏头不解。 见周围注视的人越来越多了,子妩抿了下唇,没法当着众人面与她解释,于是她朝着陈白起笑了一下,温言轻语地哄道:“女郎乖,我们先避后,子妩一会儿再与你讲说可好?” 经过这一路的相处,她大抵也了解到这个被君主带回的姑子脑子不太好使,不仅对南昭国内的一切事务陌生疑惑,甚至还缺乏各种生活常识。 “哦。”她垂下眼,乖乖地任她拖着走。 见她还算乖巧听话,子妩方才吊着的心稍落下来。 这时,系统徒然响起了提示音。 叮—— 系统:巫族血脉被动——“御”开启,检测到附近有巫族血脉存在,人物是否需要扫描确定目标? 埃? 有巫族的人出现了?! 陈白起刷地一下抬起头,下意识朝少年堆里使劲瞧。 模样嘛……呃,在她看来这些少年长得都跟普通的南昭国民一样啊,两只眼睛一张嘴,倒看不出谁有何特别。 哪个人是巫族的人?不是说白马皇室与巫族有仇,那巫族的人还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内城,难不成他不怕被人发现? “女、女郎!” 子妩一脸快要晕过去似地用力扯了扯她,让她莫要这样直剌剌地看人。 这群人是天之骄子,性格既骄纵又傲慢,若惹恼了这群人,她们可就麻烦大了! 第四卷 制霸战国 0205病假与春节假条 估计美妞们也都猜到了,静断更是因为老腰伤了,伤的挺难受的,一坐下去就痛,坐起来就挺不直,头一天还好,以为没事,可第二天就难受了,看了医生除了吃、敷药之外,还得养,所以静便想趁着过年放松休闲一下顺便养养这老腰(静要跟家人回乡下陪老人过年,老人家没装网络,所以也上不了网),就请一个星期的假期,望妞们晾解,因为除夕跟春节没有办法跟妞儿们大喊一句——春节快乐——新年快乐,所以提前在这里大喊一声,新——年——快——乐!嗯么~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