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帐暖,清冷小叔不经撩》 第1章 处死她,还他清白之身 雪窖冰天,帘内却是干柴烈火,云昭雨暮,旖旎之气纠缠着二人。 谢希暮张着嘴,身后气息却比她还重。 很难让人联想到,这喘息出自大赵最为清风霁月的丞相谢识琅,更是一手将她抚养大的小叔叔之口。 温凉的指尖划过她的肩胛骨,令谢希暮脑子内被浑噩充斥。 意识白光闪过的一瞬,令她想起迈入谢识琅书房前,听到给府里送菜的小贩间的攀谈。 “听说丞相知道真假千金被掉包的事,气得不行,已经好几日没见过谢姑娘了。” 另一个小贩啧了声:“什么谢姑娘,真正的谢家大姑娘还在回京的路上,府上这个是假姑娘,谢家族人商议了好些日子了,都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事儿。” 对方:“还能怎么处理,谢姑娘被丞相养了十多年了,总不至于将人赶走吧。” 小贩摇头,“怎么不至于,人家真姑娘在乡下潦倒过了十多年, 她呢,被丞相捧在手心里宠得跟眼珠子似的,要什么丞相不给她啊,这下可好,丞相真厌弃她了。” 对方叹了口气:“这谢姑娘也是个好心肠的,平日里见只鸡、鸭被杀都不忍心,对下人都和和气气的,我见犹怜。” 谢家乃是武将世家,谢老将军育有两子,早年纷乱,谢大郎与谢老将军为保护皇帝而死。 二郎谢识琅年仅七岁便担起了整个谢家,读书明理,踔绝之能,皇帝也念谢家从龙之恩,提拔谢识琅走到了如今的丞相之位。 谢大郎与夫人只有一女,当年在战乱时候诞下,被送回谢家的时候正一岁的年纪,由谢识琅一手带大。 却不想,是个冒牌货。 真正的谢姑娘是在谢老族长在乡下时意外碰上的。 那女子样貌与谢大郎夫人一般无二,身上还有谢夫人戴了几十年的项链。 谢希暮被捧在云端上的地位一落千丈,连谢识琅也好些日子不肯见她了。 故而今日她登门求见,不料刚进门就被里头的气息迷了神智,再有意识,便是被谢识琅撩开了裙摆…… 谢希暮被折磨久了,意识消失之际,噫哝了声:“小叔叔。” “——” 好似被狂风吹得摇摆的大树猛地停顿下来,树叶尖上的晨露犹如银河倾泻。 她还是昏了过去。 等再醒来,谢希暮睡在了闺房内,身边没了人,衣物与去书房前一般完整,好似那桩半成的风流韵事全都是她的一腔臆想。 屋外传来她贴身婢女阿顺的拍门声,带着急切喊道:“姑娘,不好了,丞相要处死董嬷嬷,您快去看看吧!” 看来不是臆想。 她和谢识琅的确睡在了一起。 董嬷嬷是谢家老人了,教养谢希暮长大,这一次却被无端提到了谢家祠堂,府里下人都疑心与真假千金一事有关。 “……” 祠堂内是死一般的沉寂,董嬷嬷跪着,即使垂着眼,余光也能瞥见那双绣着金丝墨线兰花草的玉面履靴,衣袍角上还隐约散发出她亲自点燃的醉柔香。 醉柔香是药劲最大的迷情香。 谢识琅中了她的香,也如了她的愿,再也没法子将她心尖上的姑娘推开。 茶盖与杯口反复摩擦的响动极细微,却令人不禁胆寒,不由让人猜忌这位年轻的谢家家主心思究竟是什么。 “你胆子很大,谢家容不了你,自然,这个人世间,也容不了你。” 男人声线低醇,犹如山涧清泉,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祠堂两边守着的家仆闻言,端着长棍进来,钳住董嬷嬷按在了长凳上。 “皮开肉绽,一口活气都不准留。” 其中一个家仆是跟着董嬷嬷长大的,听到谢识琅的话,手里的长棍抖了抖,小心地瞧过去。 谢识琅当真是琼林玉树般的人物,一袭雪织锦缎长袍隐露风流,身量颀长,姿态端坐时脊梁挺得笔直,面如傅粉,龙眉凤目,抬眉颦蹙间,万条寒玉之气环绕周身。 “老奴为谢家此心耿耿,家主要老奴的命,老奴也绝无二话,只求家主不要让姑娘流落凄凉境地,她是一心向着你的。” 董嬷嬷磕了个响头,已老泪纵横。 “倒是忠仆。” 谢识琅敛眸,食指轻拨。 长棍狠狠打在了董嬷嬷腰上,第一棍,便让她腰骨断裂,呕出一大口鲜血。 “继续。”谢识琅面不改色。 家仆手发着抖,横下了心,又打下了一棍。 长凳裂开几道浅痕,老婆子已要晕厥过去。 谢识琅端起茶杯,又要饮下,堂外传来一阵清浅急促的脚步声。 他眉心稍蹙,看了眼两个家仆。 家仆识趣,收回长棍,站回了原位。 “小叔叔。” 谢希暮嗓音很软,中了迷情香的媚气还未彻底散,眉眼间潋滟的春情令谢识琅飞快记起床榻上她的勾人的身姿。 恍若致命毒药…… 仅是须臾,谢识琅移开眼,恢复往日清明,“场面血腥,你自回朝暮院去。” 谢希暮看了眼狼狈不堪的董嬷嬷,直接跪了下去,“小叔叔,董嬷嬷抚育我长大,你教过我要感恩报德,我不能不顾她。” 谢识琅的目光落在女子脸上。 谢希暮自小知书达理,又生得仙姿玉色,被他养成了白兔般的单纯心性,故也识人不清。 他疼她、惜她。 本该也由他这个小叔叔做主,替她在全京城挑一门最风光的婚事,送她出嫁,也算了却亡兄亡嫂心愿。 就算有了真假千金之事,可他从前待谢希暮之心不假。 现下全被董嬷嬷这个糟老婆子毁了。 他竟与自己养了十多年的侄女有了肌肤之亲。 就算没走到最后一步,可谢希暮的清白已经被他彻底毁了。 “希儿,你不该如此糊涂。”谢识琅这话说得重,女子素日胆子本就小,一听这话,身子都不由颤了几颤,眸底含泪,梨花带雨。 “小叔叔,嬷嬷也是听信了外头的胡言乱语,她是一心为着我的。” 谢希暮垂泪,平日里总是怯生生,如今倒横下心来了,“若你真要处死了她,便先处死我吧,这样也能还小叔叔清白之身。” 头顶传来一阵死一般的寂静,男人气息发沉,“谢希暮,你是谢家姑娘,我养了你这些年,便是让你以死要挟我的?” 第2章 猎物乖乖掉入陷阱 谢希暮浑身一抖,即使泪如雨下,还是不肯退让,“小叔叔,幼时我父母尽失,是你救了我,养育我也疼爱我,给了我一个家,本以为你我血脉相连,自此我便可以不再风雨飘零。 却不曾想,我竟与小叔叔没有亲缘之分,可即使如此,我也满足了,哪怕未来数十年身如浮萍,我也会记得小叔叔昔日待我之恩。” 谢识琅死死盯着伏下身子的谢希暮,女子竟然给他磕了个头。 “小叔叔,希儿不是谢家血脉,又害小叔叔清白之身受我所累,不敢再仰仗谢家,今日便向小叔叔辞别,求小叔叔应允我带着嬷嬷离开。” 谢希暮指尖发着颤,眼泪好似珠串子往下掉,不想让男人瞧着为难,只悄悄用袖子拭去。 “你要走?”谢识琅深吸一口气,眸底好似一片深邃无垠的死水。 他养了小姑娘这些年,如今又与她生了叔侄间不该有的接触。 如何能放她这样离开? “……” 只听头顶沉沉一道叹息。 谢希暮手肘处覆盖上骨节分明的手掌,被扶起来时,还脚底一软,不慎往前跌过去,也被谢识琅稳稳接住。 先前二人有了那样的亲密接触,谢希暮光想想都脸红,连忙退开。 谢识琅倒没介意,吩咐:“董嬷嬷侍奉主子不力,将其打发到乡下庄子,这辈子不得回京。” 这便算是饶了董嬷嬷了。 谢希暮眸底一喜,连忙将董嬷嬷扶起来,见老婆子颤颤巍巍,又不忍落泪。 “好姑娘,莫哭。” 董嬷嬷也擦了把眼泪,却不甘心这样离开,拽住谢希暮的手,对男人喊道:“谢十郎,你若是敢不娶姑娘,今日之事,老婆子就要宣扬出去,倒要看你这丞相之位坐得稳不稳当。” 十郎乃是谢识琅的小字,董嬷嬷敢犯这样的大忌讳,也要为谢希暮争个名分,已是奋不顾身了。 “嬷嬷!” 谢希暮焦急地扯住人,“别再说了,谢家肯收留我,已经是大恩大德了,我如何能奢望小叔叔娶我。” 董嬷嬷着急,“姑娘,你糊涂啊!今日你与他那般了,日后要如何嫁人?” 谢识琅攥紧椅把手,视线不由落在谢希暮身上。 女子强撑着擦了下眼泪,“我没事,这辈子本也没想过婚嫁之事,日后去庙里带发修行也是极好。” 董嬷嬷听了这话,哭吼着造孽,竟然晕了过去。 谢希暮连忙带家仆将董嬷嬷扶下去歇息。 * 夜色昏沉,已过子时。 谢希暮将斗篷盖在董嬷嬷肩上,细细为她系着扣子。 “更深露重,嬷嬷路上要穿好衣裳,别冻着了。” 谢希暮手腕上一紧。 董嬷嬷张望了几眼四周,“姑娘,您不该出来送奴的。” 谢希暮摇头,“嬷嬷抚养我十余年,若是连送嬷嬷出门都做不到,那我也不配为人了。” 董嬷嬷深深叹了口气:“姑娘,这次您在家主面前说要带奴离开,这招数虽有效,切莫在家主面前用第二次,他是疼爱您,但是也不喜为人要挟。” 谢希暮眸底漾开几分明了的笑色,“他养了我这么久,脾性我还是摸得准的。” 董嬷嬷轻轻拍了下姑娘的手,不舍道:“起先你让我一个人离开,我本就是不放心的,不留下来盯着你嫁给家主,我怕是要寝食难安了。” “嬷嬷,您养大的我,难道还不放心吗?”谢希暮将怀里沉甸甸的行囊交给董嬷嬷,“足够您给小孙儿找一个极好的私塾先生,抚养他长大,咱们书信联系。” 董嬷嬷一步三回头,男子潜伏在暗,直至老婆子离开,男子身影才消失在夜色里…… 祠堂内仍是烛火通明。 “主子。” 暗卫阿梁从廊外快步进来。 谢识琅褪去了常服,只着单衣,寒冬腊月本就大雪纷飞,男子的身姿毫不歪斜,直挺挺跪在祖先牌位下,神情意味不明。 阿梁深吸一口气,瞧着男子这般都冷,禀报:“姑娘去送了董嬷嬷离京。” “嗯。” 阿梁想了想又道:“属下藏在角落里,倒是没听见两人说什么,只是董嬷嬷临走的时候,姑娘将一大行囊给了她,应当是银两。” 谢识琅紧阂的双目由此睁开,映入眼帘的便是谢大郎和谢大夫人的牌位,在烛火下晕开了字迹。 “姑娘该不会是……”阿梁想说却不敢说。 谢识琅回眼,“希儿单纯,应是同情董嬷嬷年纪大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阿梁连忙垂下头,分明方才他也没说谢希暮如何,倒是让谢识琅不悦了。 “夜深了,主子还不回去吗?” 谢识琅在祠堂跪了好些时辰了,没用饭也没休息,就像是故意惩罚自己,跪在祖先们跟前赎罪。 “不了。” …… 乘着董嬷嬷的马车渐行渐远,另一个身影从屋檐上跃下来。 “主子。” 婢女快步过来,裙摆浮动间隐现大腿上绑的短刃,这是个行伍中人。 谢希暮的脸色冷了下来,“都说了多少次,在府中得喊我姑娘。” 晓真脚步一顿,半跪下来,“姑娘,奴错了。” 谢希暮瞥了眼暗处,那儿的人影已经没了。 晓真垂首,“姑娘,人早走了。” 谢希暮拢了下身上的衣襟,“起来吧。” 晓真和阿顺都是谢希暮的婢女,只是前后者不同,阿顺是谢识琅给她的,晓真是她捡来的。 “姑娘方才为何要让阿梁瞧见你和董嬷嬷之间谈话,不怕引起谢丞相怀疑吗?”晓真不解。 谢希暮抿直的唇线松动起来,“就是要让他怀疑。” “他现在人在哪儿?” 晓真:“祠堂,还跪着。” 谢识琅视她为亲侄女这些年,今日却与她有了肌肤之亲,定是自觉无颜面见祖宗,才跪了这么久。 谢希暮眼眸微转,晓真看在眼里,询问:“可要去祠堂?” 女子唇角深陷,“不用,先送碗粥去祠堂,说是我做的。” 晓真摸不清这位主子的心思,“然后呢?” 对方垂眼瞧着白嫩的掌心,“然后?然后…猎物就要乖乖进陷阱了。” 第3章 为她挑一个最好的郎婿 朝暮院送来了一碗谢希暮亲手做的米粥,谢希暮自小身娇肉贵,听说为了熬这碗粥,手都被割伤了,血洒了一地。 “主子,您粥还没喝完,现在就要去朝暮院吗?” 阿梁紧紧跟随谢识琅,男人跪久了,步伐还有些踉跄,步速却仍旧佷快,连他都有些跟不住了。 屋内烛火微颤,谢识琅推门而入时,美人斜坐于榻,因着垂眼裹伤的动作,里衣松散了一大半,白嫩玉颈还残留着白日里荒唐一遭的痕迹。 发觉男人闯入屋子,谢希暮吓得忙裹住被褥。 看到是谢识琅,她才松了口气,只是语气还有些怯生生:“小叔叔。” 许是因白日里他对她蛮横的索取,令小姑娘对他生了畏。 谢识琅呼吸一滞,缓缓移开眼,见谢希暮垂下来的手掌间裹着一层纱布,血色从里头渗透出来。 他不再犹豫,凑近捧起她的手将纱布摘开。 往日娇嫩的掌心间有一道不浅的血痕,应是被瓷片割伤的。 “怎么回事?”谢识琅语气加重,手上却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她。 谢希暮摇头,“我就是…不小心跌了一跤,无妨的,佷快就会好。” 如此拙劣的谎话,谢识琅怎么会相信。 “阿顺说是你熬粥时弄伤了手。” 谢希暮看向门口的阿顺,语气略带责问:“谁许你说了?” 阿顺瑟缩了下脑袋,仗着谢希暮待她们好,连忙躲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小叔叔别怪他们,是我太笨了,没端稳粥,捡碗渣的时候不小心弄的。”谢希暮失望道:“我总是什么事都做不好。” “这种事你又做过几回?” 谢识琅深吸一口气,将怀里的舒痕膏拿出来,轻轻替小姑娘上药,语气生冷:“下次别做这些事。” 谢希暮咬着唇,“我知道了。” 谢识琅动作顿了下,缓声:“你夜里就待在院子里熬粥?” 谢希暮摇头,有些怵男人,“董嬷嬷照顾了我十多年,我想送她最后一程,还……” “还什么?”男人抬眼。 “还将这些年存的钱都给了嬷嬷。” 谢希暮垂下眼,不敢瞧他,“小叔叔,我知道,这是谢家的钱,也是乐芙妹妹的钱, 等乐芙妹妹回来了,我会想办法还给她的,还有这院子,和我所有的首饰,我都还给她。” 乐芙便是谢家的真千金。 当年战乱,谢大夫人是与诸多身怀六甲的妇人被安置在了同一处庄子待产,谢大夫人生产之日,还有几位妇人生产,许是因此谢希暮和谢乐芙才被抱错了。 听说是一农妇在郊外捡到的谢乐芙,因盼了一个女儿多年,故才收养了谢乐芙,如今谢乐芙佷快就要到达京城了。 “还?” 谢识琅低笑了声,替她包扎好伤口后,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你拿什么还?” 本来这是叔侄俩日常亲昵的小动作,可生了白日里的情事,加之谢识琅自己没注意好语气把握,倒使得场面暧昧起来了。 话音落下,谢识琅自己也顿了,见小姑娘眼神慌乱,竟然生了红意,“我…我这些年吃住都是用谢家的,但日后…我会想办法赚些钱,我会还给你们的。” “让你还了吗?” 谢识琅见小姑娘费劲跟他撇清关系,不悦又不忍,“谢家不缺钱,你妹妹自有谢家补偿,你不欠她。” 男人用词都直接将谢乐芙划分成她的妹妹了,谢希暮看了眼男人,心虚地垂下眼,“白日里董嬷嬷说的那些,小叔叔不必上心,我…我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 皇帝的身子骨不好,三皇子和五皇子争天下,正是朝廷纷乱站派的时候,谢识琅本就受皇帝重用,此刻本不能分神。 “希儿。” 谢识琅放开她的手,“如今时局动荡,谢家效忠于官家,储君之位尚未定论,现下不是做决定的时候。” 谢希暮闻言眸子微动,正要开口,不料男人佷快接话:“这段时日我会为你挑一个最好的郎婿, 你不是最喜欢江南水乡吗?等到天下安定,我会让你和郎婿成亲,然后搬到南边去住,过你最喜欢的日子。” 女子神情一怔,扣紧被褥的手泄了力,被褥丝滑地从肩上跌下来,露出肩胛骨处男人动情留下来的痕迹。 谢识琅伸出手,目光触及女子身上红痕时,又自觉底气不足,停在半空中。 其实在谢希暮今日赶来祠堂前,董嬷嬷就已经为他出了招,将原先谢家大姑娘的身份改成他的童养媳。 这样谢乐芙届时归位,谢希暮也好安安生生地嫁予他,不会有人多口舌。 可是…… 遥想当年,父兄和嫂嫂的死讯传回谢家,谢识琅不过七岁,却要绷着劲,强装临危不惧,担起谢家家主的重担。 他以为自己无依无靠,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亲人能够伴他左右。 甚至于,他在那段时日常产生轻生的念头。 可谢希暮的到来,让他忽然对人生有了希望。 谢希暮的名字也是他亲自取的。 她是他活下去的希望,也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抚养小姑娘这些年,他甚至想过日后若不成婚,便将谢希暮过继到自己名下。 可万万没有想到,有一日会与自己的侄女发生这种难堪之事。 “……” 谢识琅回过神,见小姑娘不答话,小心翼翼问:“你愿意吗?” 豆大的泪珠子滴在了他的手背,滚烫得吓人。 谢希暮死死咬住唇,垂下来的发丝掩盖住她委屈的神情,却掩不住她发红的眸底。 谢识琅心尖颤了下,心知此事是他说急了,又想挽回。 第4章 相看生变故 寒风侵肌,谢识琅亲自熄了烛火,从朝暮院出来,廊外卷帘被寒风吹得啪啪响,阿梁从院门口跟上来,“主子,姑娘怎么样了?” 谢识琅脚步微顿。 回想小姑娘一张脸比纸还白,忍泪含悲,终是答应了他的提议。 当年那个珠圆玉润的小婴儿招摇着小手往他怀里扑的画面好似一记重锤,砸得他头昏脑涨。 阿梁瞧男人神情不对,试探性问:“您先前看中了郝家二郎当姑娘的郎婿,可还要安排他与姑娘见面?” 郝长安是观文殿郝学士次子,乃新科进士,谢识琅瞧此人资质不凡,生了收其为徒的心思,又瞧此人纯正,本欲让谢希暮与郝长安接触。 没想到真假千金之事扰乱了他原来的步调,竟让事情一步步发展到这个地步…… “见。” 谢识琅深吸一口气,“谢乐芙就快归家了,免得希儿胡思乱想,以为谢家不要她了。” 阿梁点头,“那时间就定在?” “明日吧。” * “明日?” 朝暮院主屋的烛火重新点燃,火光照得谢希暮眼眶微痛,手上的纱布包得严丝合缝,隐隐透出舒痕膏的清香和男人掌上残温。 “郝长安我知道,小叔叔有意收他为学生。” 晓真将方才听到的一五一十向谢希暮说清,末了,挣扎了一番还是说:“姑娘,郝家二郎清介有守,您若是嫁给他,不会吃苦的,总比嫁给丞……” 谢希暮轻抬眼睑,视线未及晓真脸上,对方便止了话头,只轻声道:“萧家那边也会满意的……” “晓真,你现在与我一样,是谢家人,这样的话,不要再提第二次。” 谢希暮素来温言细语,故而下人们总以为她是个好脾性,但晓真自从跟着她就知道,什么小白兔、什么姣姣仙子,都是她希望让别人看到的谢希暮。 “关于郝长安,你查到了什么?”谢希暮倚在枕上,好似百般聊赖,将谢识琅方才给绑的纱布一层层重新拆下。 晓真自小便是被培养的暗卫,武功和调查能力都是一等一的,“郝二公子只要一接触凤仙花,便会身子不适,轻则起红疹、喘鸣,重则……” “会死吗?” 晓真一惊,瞧向谢希暮,“姑娘!” 女子悠然地将纱布扔开,一双眼清澈透亮,“说笑的,我这么善良,怎么会想让郝长安死。” 晓真这才松了口气,只是谢希暮又让她震惊二度。 女子竟将烛台倒过来,任蜡油洒在方才的割伤上,止住的血顿时溢出来。 “住手!”晓真将烛台扶正,不敢相信地瞧着她,“你疯了吗?” 白嫩的掌心一片赫人,女子蹙着眉,额头密密麻麻都是细汗,却还是笑了下。 “别怕,小叔叔从小就是个认死理的,得让他接受只能娶我这个事实,总要下血本。” 晓真倒吸了一口凉气,“姑娘……” …… 翌日晨。 朝暮院收到阿梁递过来的消息,是与郝长安见面的地方。 阿顺替谢希暮梳妆,还很兴奋,“姑娘,花间楼是京城男女相看之地,在那见面,也不会妨碍您的名声,家主想得可真周全。” 阿顺心思单纯,不知谢希暮与谢识琅有了肌肤之亲,还在期待着未来的姑爷是何模样。 “先前家主惩处董嬷嬷,奴还以为丞相不关心咱们朝暮院了,如今却有意让郝家二郎与姑娘在一块,那可是京城贵女们都心动的人物,现在看来,家主心里还是有姑娘的。” 晓真不像阿顺爱笑爱闹,冷着一张脸,“若真将姑娘放心上,如何会让阿梁递消息,大可亲自过来将此事告知。” 在晓真看来,谢识琅根本就是心虚,所以才不敢来。 阿顺哼了声:“家主先前总来朝暮院,是因为没当上丞相,如今职务高,自然忙呗。” 晓真白了小丫头一眼,目光落在谢希暮身上,女子面上带着笑意,似乎对这场会面期待十足。 花间楼就在城东,与谢家相隔不远,车马不过一炷香便到了。 谢希暮跟着小二上楼,二层雅间很多,都是露天敞窗的,是为保全男女相看的清白名声。 她按时间早到了一盏茶功夫,郝长安已经落座了,桌上的茶都不冒气了,可见此人守时。 “郝二公子。” 她福身见过。 郝长安一瞧见谢希暮就呆住了。 女子生得雪肤花貌,朱唇皓齿,月白色锦缎绣兰长裙盖住了脚尖,双瞳剪水,蹙眉微微低垂,当真貌比西子我见犹怜。 “……” “噗,主子你瞧,那郝长安都看呆了。” 对面酒楼的雅间开了扇小窗,正对着谢希暮和郝长安的雅间,将二人的画面尽收入窗内。 谢识琅没说话,只是瞧着女子笑得温婉动人,不自觉握住了茶杯。 阿梁看着热闹,“主子,您说郝长安什么时候会来提亲?” 谢识琅淡淡抬眼,扫向阿梁,很不客气,“要看希儿的意愿。” 阿梁啊了声,下意识认为以谢希暮如今的身份,能攀上郝长安已是顶好的了。 没想到谢识琅仍是将谢希暮放在了心尖上的位置,就连郝氏子弟都比不得谢希暮地位。 阿梁见谢识琅垂着眼,似是懒得看小辈之间打情骂俏,于是自觉播报起对面的情况:“郝二郎还挺周全,让人重新上了壶热茶。” “哎哟,这郝二郎怎么笨手笨脚的,把茶水弄洒了,一定是被姑娘的美貌吸引了。” “咱们姑娘还真是善解人意,亲自拿帕子给郝二郎擦衣裳,还挺柔情蜜意。” 谢识琅听着阿梁碎碎念,手指摩挲过杯沿,仍未抬眼。 直到阿梁惊呼了声:“不对劲!那郝二郎怎么摸上咱们姑娘的手了?!” 谢识琅猛地抬起眼,瞧郝长安竟抓住了谢希暮的手腕,女子受到了惊吓,慌张挣扎,却抵不过男子的力气,被活生生带到身前。 “主子!” 阿梁回过头,谢识琅的座椅已经空了。 “二公子!二公子您别这样!” 谢识琅跑到雅间门前,听到谢希暮带着哭腔的求饶声,怒不可遏,一脚踹开了门。 谢希暮脸上布满泪痕,郝长安已经满脸通红,好似发了疯般,还死死攥住谢希暮的手,不让女子逃脱。 第5章 何时喜欢凤仙花了 谢识琅出身武将世家,武艺卓绝,一脚踹在了郝长安身上,使了十足力气,险些将人踹吐血。 阿梁及时赶到,挡住了谢识琅即将落下的拳头,“主子别打了!郝长安晕过去了。” 谢希暮睫翼上挂满了泪珠,怯生生地拉住男人,“小叔叔,别……” 谢识琅脸上冷意很瘆人,怕吓着小姑娘,故而停了下来,拽住谢希暮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伤着你了吗?” 谢希暮心虚地垂下眼,视线正好落在掌心,血渗透了纱布。 “这是他伤的?” 谢识琅浑身发抖,眸底滚涌着一层赫人的黯色。 “不是的小叔叔。” 谢希暮抽噎着解释:“这是我方才不小心被茶烫的。” 谢识琅方才听阿梁说得真切,这茶分明是郝长安弄翻了,小姑娘却在为对方遮掩,应当是怕他愧疚。 “先回府。” 谢识琅瞥了眼地上的郝长安,“将人送去医馆。” 谢希暮闻声,掌心颤了下,谢识琅以为她还在害怕,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女子这才依偎着他回了府。 回了屋,谢希暮还坐在床头偷偷拭泪,只是不大吵大闹,兀自委屈,这样反让谢识琅心里更难受了。 “我看看,伤口怎么样?” 谢识琅蹲在她面前,小心地将她袖口往上拉,小姑娘本就被他养得细皮嫩肉,腕子上赫然出现了一道深红的手印。 他眉心一皱,缓缓将昨日给她包扎好的纱布拆开,细嫩的皮肉裹满了血和被烫得红肿,瞧着触目心惊。 谢希暮显然是疼得厉害,又不想让他察觉,指尖蜷缩了好几下,隐忍泪意。 谢识琅深吸了一口气,顿住,“对不起。” 女子摇了下头,“小叔叔没做错,不要道歉。” 他直直看向她,谢希暮垂着眼,眼周和鼻头泛起的红意未消,瑟缩着不敢瞧他,似林间受惊小兔,令人生怜。 幼时谢希暮不像如今这般怯懦,胆子大得很,受不得一点委屈。 记得那时她被族中叔父的幼子不小心推到地上,手掌擦破了点皮,便哭唧唧地赖在他怀里告状,非要他惩罚叔父幼子,替她出气。 可如今年纪大了,却不肯像从前那般耀武扬威。 不知是他升官太忙疏忽了她,还是小姑娘长大有了自己的心事,不愿同他说了。 “小叔叔……” 谢希暮咬着唇,小心翼翼看向他,“希儿知道自己是个累赘,但是…但是小叔叔可不可以给希儿一点时间,希儿会想办法养活自己,尽快离开谢家的。” 越发哽咽的语调就好似惊雷,劈得谢识琅神思一震,沉着脸,“你以为我是要将你卖了?” “不是的。” 谢希暮慌忙解释:“我知道,小叔叔看重郝家,若是我能嫁给郝二公子,定能为小叔叔笼络住……” “住嘴!” 谢识琅猛地站了起身,震惊地瞧着她。 “在你心里,我便是唯利是图之辈?” 谢希暮当真怕极了他,攥住他的袖子,哀声:“小叔叔,我没这么想,你不要…不要我。” 小姑娘是如此可怜,如此卑微。 谢识琅瞧得心尖一阵阵抽痛。 这是被他养大的姑娘。 他怎么能对她这么狠心? 正欲伸手将人揽进怀里,却被敲门声打断了动作。 “主子,属下已将郝长安送回了郝家,有些话想与您说。” 谢识琅看了眼小姑娘,对方很懂事道:“小叔叔,我自己可以包扎伤口,你去吧。” 男人的视线落在她的伤口上,轻声:“晚间我再来给你换药。” 她点了点头,对方才离开了屋子。 * 书房内。 “大夫说,郝长安身上全是红斑,又生了高热,属下查过了,郝长安只要一沾凤仙花便会浑身难受,他脱下的衣襟上便有凤仙花的气味,只怕是因此才会对姑娘生狂。” “属下过问了,今日郝长安除了与姑娘在一块后,就没有与旁人接触了。” 阿梁这话说得委婉,但明里暗里都是在暗示谢识琅,郝长安的突然发狂,与谢希暮脱不了干系。 “许是酒楼种的凤仙花。”谢识琅靠在椅背上,神情很淡。 阿梁小心道:“属下问过了,酒楼没养花,而且属下在雅间里,好似也隐隐闻到了凤仙花的气味。” 谢识琅没接话,门外传来击叩声,是阿顺。 “家主,姑娘听说您晚上没用饭,问您要不要去朝暮院吃。” 谢识琅本答应了晚间去朝暮院替谢希暮换药,此刻却沉默了。 良久,男人才问:“姑娘今日用的是什么香?” 阿顺老实答:“凤仙花香。” 阿梁愕然,“当真是凤仙花?” 阿顺奇怪道:“是啊,今日姑娘身上染的是凤仙花香,口脂也是凤仙花汁捣成的,怎么了吗?” 谢识琅顿了顿,其实他也早在谢希暮身上闻到了平日里不同的香气。 只是那节骨眼上,他没过多问。 “家主,您还去用晚饭吗?姑娘一直等着您呢。”阿顺问。 谢识琅声音淡了下去,“不了,她自用吧。” 阿顺回了朝暮院,将谢识琅说的话一五一十转达给了谢希暮。 女子神情平静,只是吩咐让人准备沐浴的水。 今日一遭让谢希暮浑身狼狈,洗净身子后,带上小厨房备的饭菜,直奔谢识琅书房。 夜里更深露重,谢希暮敲了半天书房的门,都未得答复。 她身子骨弱,被风吹得咳了好一阵子,书房的门才从里打开。 谢识琅目光落在谢希暮狐裘内单薄的里衣上,飞快移开目光,“夜深了,你穿这么少过来做什么?” “听人说你没用饭,纵然政事再忙,小叔叔都不能忽略了身子。” 谢希暮将食盒递过去,又捂住唇咳了两声。 “小叔叔用饭吧,我先回院子了。” 她欲走,手腕却一紧。 女子乌发垂落,一截纤细白玉似的颈,乳糕似的肌肤,暗香流动,竟让他记起床榻上,钳住那杨柳细腰的手感,像是丛林内危险的篝火,稍不留神,便能烧得寸草不生。 谢识琅看了她一会儿,慢慢让开一条道,书房内生了炭火,暖意融融,“进去喝杯茶,暖暖身子。” 书房内烛火晃荡。 “今日郝长安失控,是因为旧疾发作。” 谢识琅执筷,将碗中肥肉拨开,一双手生得骨节分明,几根青筋攀附在上,随着动作起起伏伏。 瞧得谢希暮忆起他那日失控时,便是用这手强行掰开了她的腿。 仅仅想到两个画面,便使她耳根子发烫。 “张嘴。” 一声命令她骤然回过神,谢识琅直勾勾睨着她,将肥瘦相间的肉条搁在她嘴边。 油星子也一同沾在她唇上。 她听话地吃下肉,温凉的指尖便落在她唇瓣上,先是轻轻摩挲,而后力道加重,似是夹杂了男人的私欲。 “小叔叔……”谢希暮愣了下。 谢识琅注意力集中,哑声问:“怎么沐浴后,没有擦掉口脂,吃下去对身子不好。” 谢希暮乖巧答:“小叔叔放心,这不是寻常口脂,是一品居用凤仙花汁做的,那店小二说过,这对身子无害。” 谢识琅瞧着她,“你何时喜欢凤仙花了?” 第6章 谢家真正的大姑娘?乱棍打死! 女子神情无辜,“倒说不上喜欢,只是上回去一品居买熏香、胭脂时,店小二给我拿的,说是店里新货,看我常去一品居做客才告诉我的。” 一品居是城西有名的胭脂铺,谢希暮平常很喜欢去,谢识琅也是知道的。 唇上的指尖松了,转而覆在谢希暮的手背。 “包扎好了?” 谢希暮点头,“我笨手笨脚的,让阿顺包扎的。” 谢识琅起身,将屏风上挂着的大氅取下,盖在她肩上,“夜深了,回去歇息吧。” 她说好,又回头问:“对了,小叔叔你方才说郝二公子有什么旧疾?” 谢识琅微顿,“不重要。” 她还是好心,“那要不要送些药材去郝家?” 谢识琅给她身上大氅系好结,“我已经派人送了礼去郝家了。” 谢识琅动手打了人,总要给郝家一个交代,好歹郝家是放心地将郝长安交给他当学生。 女子离开后,阿梁才进来,“主子,要不要属下去查一品居?” 谢识琅顿了很久,还是说了声好。 朝暮院内,晓真蹲在丛边烧火。 阿顺见了好奇道:“晓真姐,你怎么不进屋子里烧炭火,这不比在外头暖和吗?” 晓真不说话。 火盆子里冒着黑烟,阿顺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这是什么炭?好难闻。” “登仙散。”晓真回答,像是在故意吓阿顺,“让人闻了会像野兽一样发疯。” 阿顺果然吓得发抖,“大晚上的,你就知道吓我。” 只哼了声,小丫头不满地回了屋。 待谢希暮回来的时候,火盆里只剩下手帕的残渣,黑乎乎的,瞧不出全貌了。 “姑娘为什么让阿顺在丞相面前说漏嘴凤仙花的事?” 谢希暮已经躺好了,晓真弯腰替她掖被角。 “待明日,你就知道了。” 谢希暮精神恹恹的,晓真见状也不好多问。 一日疲惫,女子翻了个身,很快就入睡了。 只是梦中恍惚,好似又回到了那一日与谢识琅缠绵床榻之时。 与先前粗暴不同,他这次格外温柔,取悦于她。 从脚尖泛起酥麻。 梦醒时分,谢希暮才发觉身下湿了。 小腹隐隐传来钝痛。 唤阿顺传了水,清洗了一番,又拿了两个汤婆子垫在小腹和腰后,她才好受了很多。 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却无前半夜的惑人春情。 晨光熹微,谢希暮被阿顺喊醒,将月事带换了一遭,又倚在饭桌前打瞌睡。 阿顺将洗脸盆端出去,回来发现桌上菜肴一口未动,担心道:“姑娘,如果疼得厉害,就知会丞相一声,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谢希暮记起昨夜那个旖旎暧昧的梦境,愣了会儿才道:“不必了。” 晓真进来的时候,阿顺正在给姑娘梳妆,她也就没说话,站在一旁。 “今天指不定会有客人上门,你去前院瞧瞧吧,若是有找我的,再来传信。”谢希暮好似未卜先知。 阿顺疑惑地点了下头,瞧向晓真,“姐姐一起去吗?” 晓真摇头,“我给姑娘梳妆。” 阿顺走了后,晓真才低声:“丞相派人去了一品居。” 谢希暮瞧着铜镜中的女子,因为小日子,脸色不比平常,略显苍白。 “然后呢?” 晓真:“一品居里的都是人精,见谢家来打听姑娘的事情,一开始还说不清楚, 后来阿梁使了银子,一品居才说早在上月采买时候,姑娘就买了凤仙花的口脂和熏香了。” 难怪昨日谢希暮说等到明日,她就知道了。 她对谢希暮当真佩服,“姑娘将凤仙花的事情捅出去,便将帕子之事盖了下来, 没人知道让郝长安发狂的是您给他擦衣裳的手帕,丞相更不知道一品居是萧家留给您的,绝不会对谢家说实话。” “小叔叔惯来只认自己的直觉,昨日我去书房那一遭,他还是对我有疑心,那我便顺势而为。” 晓真点头,忽然明白萧国舅让她跟着谢希暮的用意了。 跟着姑娘,还真能学东西。 “姑娘,我来给您上妆吧。”晓真手脚比不得阿顺麻利,被谢希暮压了下来。 “你这握刀的手,捏得住脂粉绵扑吗?” 谢希暮嗔了她一眼,颦蹙间隐露娇媚,瞧得她心尖都颤了颤。 不愧是被谢相养大的姑娘。 就是比她这死拿刀的强。 “只不过……”晓真咽了口唾沫,“姑娘,谢家去一品居的事情只怕瞒不过国舅爷。” 晓真嘴里的萧国舅,便是谢希暮真正血亲的舅舅。 早在十二岁那年,萧家人便找到了她。 多次想接她回去,都被她拒绝了。 起初她以为自己习惯了谢家的生活。 后知后觉,才明白自己对那个男人的眷恋。 谢识琅,才是她心之所向。 不喜欢她又如何,将她看作侄女又如何。 这些她都会争取到的。 阿顺跑回来的时候急急忙忙,“姑娘,郝二公子来咱们府上了,说是想见您一面,给您赔礼道歉。” 谢希暮抬眼,“小叔叔在府中吗?” “在的。”阿顺气喘吁吁,“家主说了,见不见郝二公子都随姑娘心意。” 晓真蹙眉,“姑娘,要不咱们别见了。” “为什么不见?”谢希暮面带笑意,“人家都病了,还不辞辛苦过来,我哪能如此不识抬举。” 阿顺想起来还有一件事,“对了姑娘,我在前院的时候听人说,有一长队马车入了京城,派头很大,京城里都传遍了,还说是谢家马车,咱们谢家向来低调,也不知是哪个族人如此招摇。” 晓真担心地看向谢希暮,心底隐隐有了答案。 谢希暮闻言,话锋一转:“从府内进来会经过湖心亭,免得郝公子多绕路,找人知会他一声去湖心亭等我。” 阿顺说好,又瞧女子脸色苍白,“姑娘,您怎么还没上妆?” 谢希暮起身,“不必了,想来郝二公子不会介意。” 谢家府宅格局很大,长廊迂回,径直通往湖心亭,郝长安正等在亭中。 见女子步履娉婷,郝长安连忙起身,朝谢希暮作揖,“姑娘,昨日是郝某失礼,冒犯了姑娘。” 谢希暮扫过石桌上的戒尺,“二公子这是带了什么?” “往日犯错,父亲便会以尺斥打郝某,郝某冒犯姑娘,万望姑娘责罚。” 郝家家风严谨,郝长安为人安分守拙,谢识琅倒的确是挑了个好人给她。 谢希暮垂下眼,瞧男人相貌清俊,瘦削的身形微躬着腰,手心朝上伸了过来。 这是要她打他。 当真是个呆子。 余光内,有人立在廊外瞧着这边。 谢希暮拿过戒尺,迟迟未动。 郝长安以为女子是不忍心,又打算相劝,忽而掌心传来极轻的一声脆响。 他茫然地抬起眼,美人面色虚弱,未施粉黛,周身萦绕着更胜昨日的西子病美,朱唇弧度微陷,隐隐乍现少女狡黠灵动。 郝长安怔住了,耳根子涨得通红。 谢希暮收回手,轻声道:“郝公子,你是小叔叔看重之人,我相信你的。” 郝长安手足无措,“姑、姑娘相信我?” 湖边小路隐约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又呼啸寒风吹散。 “自然,小叔叔有意让二郎与我接触,只是我自知配不上二郎,如此好的婚事,理当是谢家真正的大姑娘的。”谢希暮眸子微颤,“二郎知晓我的身份了吧?可会嫌弃我?” 郝长安听到一声声二郎,脸更燥了,忙接:“不会不会,不管京城风言风语如何,旁人不敢论,在郝某心里,姑娘就是谢家大姑娘。” 亭内脚步声骤然加重,只听一道嚣张的语调:“抢了本姑娘身份这么多年,现如今还要抢我的婚事?” 谢希暮浑身一僵,不敢置信地瞧向身后。 女子一张脸与祠堂挂着的谢大夫人画像有九成九像,虽皮肤不似京城人白皙水灵,但曲眉丰颊,杏腮桃脸,若仔细观察,甚至能在五官里瞧出谢识琅的影子。 难怪谢家老族长一眼就瞧出了谢乐芙才是真正的谢家大姑娘。 这样貌若不是谢家的血脉,那才奇怪。 “你是…乐芙妹妹?” 谢希暮微微张唇,上前牵住谢乐芙的手,心疼地含泪,“当真与父母亲生得极像,在乡下受苦了吧?这好生生一张脸,怎么晒成这个样子。” 谢乐芙最讨厌别人拿她黑说事,不客气地抽开手,“滚远些,别碰我,哪来的野种,也敢自称我姐姐。” 谢希暮身子骨哪能与谢乐芙这种在乡下干惯了活的人比,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只是一双手在腰后稳稳托住了她。 “小叔叔。” 谢希暮慌张地从谢识琅怀里退开,解释:“乐芙妹妹才见我,可能高兴过头了,才……” “高兴过头?” 谢识琅面上沉了些,看了眼满脸轻蔑的谢乐芙,“你从她脸上看得出高兴过头四个字?” 谢希暮怯懦地垂下了眼。 “你就是谢识琅?” 谢乐芙扬着下巴,上下扫量男人,只觉得浑身瘆得慌,还在嘴硬:“生的这般娘们唧唧,跟小倌似的。” 谢识琅眸底神绪更冷。 谢希暮连忙拉住谢乐芙,“妹妹别说了,快向小叔叔道歉,你年纪小不懂事,他不会怪你的。” “撒手!” 谢乐芙最讨厌城里人一身脂粉味,瞧谢希暮死死拽住了她的衣袖,挥掌拍了过去。 哪知谢希暮正好低下脸,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女子就好像一阵弱风,被强力刮倒在地,掌上旧伤撑在地上被迫擦出了血印。 郝长安惊道:“谢姑娘。” 谢乐芙气懵了,乡音都出来了:“他奶奶的,你们城里人这么不经打,我家那大黄狗被拍两下都没事,野种贱养活,我瞧你就是被养得太好了。” 谢希暮疼得蹿上眼泪花,紧紧咬住唇,“我…没事。” 刚落音,她便觉身下腾空。 “听闻你那养父母是将你捧在手心里养着,连半点规矩都没教过?脏话连篇,欺辱长姐。”谢识琅将人打横抱起,看向阿梁,“把谢乐芙带到祠堂,不跪够三个时辰不许起来。” 阿梁一把将谢乐芙拉住,“二姑娘走吧。” 谢乐芙大喊:“谢识琅,你居然罚我跪祠堂?我在乡下都没跪过,你还是不是我亲叔叔了?你就是被这个狐媚子迷了心智,什么腌臜玩意儿,就知道勾引男人。” 这副泼妇骂街的气势,俨然是在乡下和村妇们练成的。 谢识琅抱着人,脚步一顿。 谢乐芙这话可大胆得很,谢希暮好歹被谢识琅养了十多年,至少在谢乐芙之事发生前,二人规规矩矩一直以叔侄身份相处。 纵然后来谢识琅中药,险些与谢希暮那般了。 可在男人心中,这是绝不可被提及的禁忌。 当日知情的只有董嬷嬷,若非谢希暮以命相挟,董嬷嬷早就下地狱了…… 男人浑身发冷,周身晕开一片戾气。 谢希暮心头都跳了下,“小叔叔,妹妹刚回来,她还不懂规矩。” 谢识琅回眼,一字一顿:“六个时辰,少一刻钟,乱棍打死。” “乱、乱棍打死……” 谢乐芙听到最后四个字,脚底一软,直接跌坐在地,险些尿失禁。 第7章 谢识琅养出来的受气包 别说谢乐芙吓傻了,谢希暮与谢识琅相处了十多年了,都没见过男人这般生气。 男人大步流星,径直入了书房,将她放在了书案上。 谢希暮本就白嫩,加之谢乐芙那一掌手劲大得很。 此刻,她的脸是又红又肿,手掌印异常鲜明。 谢识琅视线触及她的脸时,后者自觉垂下脸,“小叔叔别瞧我,是不是很难看?” “……” 她手腕骤然一紧,谢识琅拉着她便要走,“去祠堂打回来。” 她忙拽住人,“小叔叔别……” 谢识琅看着她,“谢希暮,你一次吃亏,便要次次吃亏。” “乐芙年纪小,她……” “她年纪小?” 谢识琅反问:“你与她同一日出生,谁大谁小还未可知,为了这声姐姐妹妹,你难道便让自己受委屈?” 谢希暮咬住唇,不敢说话了,只是垂眼落泪。 谢识琅顿了下,视线重新落在她脸庞,忍不住伸手触了下。 小姑娘忍不住发抖,好似余惊未定,瞧得男人心疼。 “笨。” 他覆住她的后脑勺,让小姑娘靠在他肩上,“我谢识琅是吃不得亏的,怎么养出你这个受气包来。” 谢希暮闻着独属于男人的寒泉香,不自觉嘴角上扬,“小叔叔方才不该罚乐芙的,她才入谢家,你就让她丢了脸面,日后她要如何在谢家立足?” “她若是不辱你、打你,我怎么会罚她?”谢识琅鼻腔间全是女子发香,记起谢希暮幼时,总坐在他膝上,就像如今这样把小脑袋埋在他怀里。 那刻他便觉,自己为了谢家所付出的辛苦疲惫都是应该的,她是他的一切。 给谢希暮上了药,谢识琅瞧小姑娘还是脸色苍白,“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谢希暮想起了什么,只是摇头。 谢识琅扶她从桌案上下来,小姑娘回过头的片刻,飞快将方才坐到的书抱在怀里。 谢识琅狐疑,瞥了眼她未遮盖严实的书册,角落有一团黯色红迹。 一切都不言而喻。 “小日子来了?” 谢希暮表情都快哭出来了,“你别说出去……” 谢识琅抿直的唇线有了松动,眸底难得促狭,“先前还缠着我给你洗裤子,现在不提了?” 谢希暮头次来月信时才十岁出头,睡醒后见床上血迹,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抱着谢识琅哭了整整一个时辰。 殊不知谢识琅也只是个少年郎,第一回碰到这情况,面红耳赤地去找大夫。 后来小姑娘知道自己不会死了,还赖在他屋子里不走,非说自己受了苦头,谢识琅身为男子却躲过一劫,非让他给她洗裤子才放过这人。 “……” 谢希暮脸热得像个柿子,见谢识琅这样调笑,眼角都染上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这样爱哭,日后你夫家的大门都要被洪水冲走了。”谢识琅刮了下她的鼻头。 她咬着唇,顺理成章环住男人的脖颈,将身子贴了上去,“那我就一直赖着小叔叔,让丞相府大门被冲破才好。” 女子身子娇软,与谢识琅这硬邦邦的胸膛不同,贴上来的一瞬间,男人便僵住了,呼吸一紧。 她知道,他想起了他们在床榻上的事。 “时辰不早了,先回院吧。”谢识琅主动退开,谢希暮虽不满足,还是乖乖收了手。 “我能不能先在你屋里换件衣裳再回?” 谢希暮衣服脏了,若这样回去,会被人笑话。 谢识琅蹙眉,“我这儿没有女子的衣裳。” 何止,谢识琅为人身正,是京城里出了名的不好女色,院子里连个婢女都没有,若非那日在床榻间他索取的厉害,她都要疑心这人是否有龙阳之好。 “穿你的常袍就行。” 常袍只用系扣,宽松些也无妨。 谢识琅将衣裳给她,她绕到了屏风后的内室更换。 内室便只有一张床榻,这是谢识琅平日读书累了,小憩的地方。 但就在两日前,她与谢识琅曾滚在这张床上浅尝鱼水之欢。 到底没做到极致,谢希暮不由怀疑董嬷嬷下药是不是留了一手。 啧。 遗憾。 屏风外传出推门而入声。 “跪下了?” 阿梁答:“是。” “没说别的?” 阿梁老实道:“乐芙姑娘自觉丢脸,让我将祠堂外洒扫的人赶走了,还说要是我说出去,就拿杀猪刀砍死我。” “……” 阿梁又将帖子递给谢识琅,“主子,这是郝二郎留下的,说实在对不住姑娘,郝大郎和夫人又得一子,借着岁除宴,广邀名门,这帖子是给您和姑娘的。” 阿梁不知道谢希暮在屋子里,还在说笑:“我看那郝二郎就是喜欢上咱们姑娘了,借机让姑娘去郝家,想来要让郝家人也见见咱们姑娘,日后方便提亲。” 谢识琅目光落在帖子上,却没接下,“姑娘的不用了,我的收好。” 阿梁愣了,“为什么啊主子?” 分明谢识琅先前有意让谢希暮与郝长安接触的,怎么说变就变? “我的帖子给我吧。” 谢希暮换了身宽松的常袍出来,阿梁急着送帖子,都没发觉这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也是吓了一跳,“姑娘。” 谢识琅蹙眉,看向女子,她穿着他的衣裳,倒也不显得过于怪异,领口微松,露出一截洁白如玉的颈。 “二郎是个正直的人,他的心意不好辜负,岁除宴我还是一起去吧。”谢希暮从阿梁手上拿过帖子。 谢识琅瞧女子唇齿张合,吐出来的二郎的确让人心动,抿紧唇,“二郎?” 谢希暮不解地瞧着他,很是无辜,“郝长安乃是次子,唤二郎有什么不对吗?” 谢识琅瞧了她许久,却没说话。 她抬起眼,目光撞上对方清正深邃的眸子,仅须臾,恍然了一声:“才想起来,小叔叔也是谢家次子,也唤得了二郎。” 谢识琅错开目光,“无妨。” 她直勾勾盯着男人,坦坦荡荡,看不出歪心思,反倒衬得男人想多了。 “……” 绰约身姿渐行渐远,阿梁也告退了。 谢识琅绕开屏风,整洁的榻上落下了一件里衣和亵裤。 他顿了下,拾起沾染了女子幽香的衣衫,布料滑手,好似直接触碰谢希暮的身子。 他还记得,那身子白得发亮,像是从雪里捞出来的。 谢希暮的里衣轻飘飘的,却好似烫手山芋,想起小姑娘单纯的眼神,灼得他根本握不住。 亵裤上落下了几点血污,这是她的。 他不敢深思。 翌日,卯时。 谢希暮醒来后去了趟祠堂,谢乐芙已经歪倒在蒲团上睡着了。 她将食盒放在了蒲团边,叮嘱了下人等她走后喊谢乐芙起来。 她的院子离谢识琅的明理院最近,而谢识琅给谢乐芙安排的是正西的万福院。 离祠堂倒是很近。 经过万福院的时候,她进去参观了一圈,万福院的侍女小钊是谢家族长亲自拨给谢乐芙的人,应当是怕谢乐芙入了谢家后,被人欺负,方便报信。 “这院子的确好。” 她扫了眼主屋,瞧梳妆台上空落落的,又蹙眉,“小叔叔没给乐芙准备首饰吗?” 小钊答:“想来是家主想让姑娘亲自去挑。” “乐芙是谢家二姑娘,怎么能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谢希暮转身吩咐阿顺,“去将我妆屉里还没用过的那些拿过来,也能让乐芙在岁除宴上应急。” 阿顺啊了声:“可是姑娘…二公子没准备二姑娘的帖子。” 谢希暮蹙眉,看了眼小钊的脸色,“当真?” 阿顺点头。 “还是先将首饰送过来吧,总要用的。”谢希暮自觉尴尬,对阿顺说。 小钊不易察觉皱了下眉,福身送主仆离开。 回了朝暮院,晓真将木托盘递过来。 “姑娘,丞相说这是您昨日落下的。” 阿顺恍然大悟,“难怪昨日姑娘穿了家主的袍子回来。” 谢希暮看了眼衣裳,料子与她昨日穿的一般无二,只是亵裤上的血迹没了踪影。 她伸手在裤头处摩挲了会儿,不自觉扬了唇。 “姑娘笑什么?” 这不是她的裤子。 谢希暮入睡有个习惯,喜欢摩挲手边东西,她的裤头会粗糙些,不像这一条如此柔滑。 谢识琅留下了她的里衣裤。 第8章 未必记得你的恩情 “郝长安和你小侄女的事快定了,郝家设宴,你这个做叔叔的得去吧。” 相府书房,男人提茶杯抿了口,茶汤生涩,不由皱起了眉。 “十郎,你这茶太苦了,我舌头都要掉了。” 谢识琅立于书案前描摹丹青,泰然自若,“没定,宴席会去。” 赵宗炀愣了,“先前你不是想让郝长安做你侄女婿吗?怎么了?” 谢识琅的视线落在笔下娇艳欲滴的花骨朵,低声:“是我操之过急了,想着女子总会要嫁人,天下又不太平,要为她寻一个值得托付的好归处。” 赵宗炀抬眉,“这没什么不对啊。” 谢识琅想起谢希暮哭着问他是不是不要她了,眉心一皱,“我总以为自己觉得好就是好,忽略了她的感受,这事不着急,郝家虽好,日后也会有像郝家一样好的人家,等天下大定,你我筹谋之事成了,再说其他。” 谢希暮与他才有了肌肤之亲,他便急着将郝长安介绍给她,让小姑娘误以为他不要她了。 加之谢乐芙赶来得及时,又以为谢希暮抢了属于她的婚事。 若因为一个郝长安兴起谢家风波,不值当。 “主子,阿顺过来传话,姑娘问您有没有用过早饭,若没有就与她一并用。” 赵宗炀笑着起身,拍了下他的肩,“我都好久没见过希暮妹妹了,不如也一起用?” 谢识琅瞥了眼他,“你比我年纪大,别乱了辈分。” 赵宗炀悻悻然收手,吐槽:“小气鬼,不吃了还不行吗,当我端王府没有饭吃。” 阿梁偷笑了两声,护送着男人从后门离开。 一刻钟后,谢识琅到了朝暮院。 谢希暮挽袖舀粥,一截纤细白嫩的手臂还留着昨日未褪的红痕,她今日穿着素白裙裳,乌发半散,眉眼流露出安闲自得的笑色。 自从及冠后,小姑娘对他不似从前那般亲昵,他也就很少来朝暮院用早饭了。 听到脚步声,谢希暮回过头,“你来了。” 谢识琅顿住的脚步再抬,“方才在书房忙,来得晚了些。” “不要紧,粥还热着。” 谢识琅惯来早间胃口不好,谢希暮将粥和几样开胃的小菜摆过去。 “听说你给谢乐芙也送了早饭。”谢识琅搅动碗底,余光是女子微愣的神情。 “小叔叔知道了。” “不过你放心,我特意赶在妹妹没醒前去的,她没瞧见我,我也吩咐了,别让他们说是我送的早饭。” 谢乐芙讨厌她,怎么会吃她送的东西。 谢识琅淡声:“你为她着想,人家未必记得你的恩情。” “这算什么恩情。”她笑了笑,有些苦涩,“我抢了乐芙的身份,抢走了小叔叔这些年,就算是让我将这条命还给她,也是值当的。” 额头被惩罚性地弹了下,男人脸上不悦,“混账话。” 她垂下脸,“我说的是真的,乐芙受苦了,今日我去万福院瞧了一眼,小叔叔也太粗心了,连首饰都忘了给乐芙备着,我便将前段时日你送来的首饰都送了过去,也应应急。” 谢识琅看了眼她:“那是给你的,她的那份会有人送。” 她还没说话,院外就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 “谁要你的脏东西,恶心死了!” 第9章 她亲手促成的 谢乐芙冲了进来,小钊一边拦着,“二姑娘。” “谢希暮,谁许你把手伸到我院子里了?”谢乐芙虽是一瘸一拐,仍然气势凌人,插着腰在他们跟前,俨然是小霸王的气势。 “还有,那个什么郝家的宴席,我也要去,你甭想越举带包!” 谢希暮思索了片刻,“是越俎代庖吗?” “我去你大……”谢乐芙感受到谢识琅的眼神,骂声止了下来,“二叔,我也要去郝家,凭什么谢希暮能去,我不能去。” “我何时说你不能去了?”谢识琅反应平静。 谢乐芙面上一喜。 她在乡下时就听养母说过京城人举办宴席的风光派头,什么肉山酒海、靡衣玉食…… 光听着就让人咽唾沫星子。 昨日她刚到谢家,也被府邸的气派风雅给惊呆了。 只是还没用饭,就先被罚跪了。 大早上的,就只囫囵吞了两个馒头,还是素的! 先前小钊说只有谢希暮能去郝家的时候,她险些气个半死。 “是郝家没邀你。”谢识琅补充。 “那不是一样吗?!”谢乐芙瞪大了眼。 谢希暮走过去,一边弯腰捡满的首饰,一边宽慰:“妹妹别担心,郝家邀请的是谢家,你也是谢家人,自然可以去,到时候就跟着姐姐一起,可好?” 说罢,她将拾好的妆匣递过去,“你先用我的,等过两日,我再去给你置办新的如何?” 又是砰的一声重响。 谢希暮一头白汗,好不容易拾起的妆匣被谢乐芙打得散落一地。 “啪——” 筷子骤然摔在桌上,谢识琅大步迈过来,眸底一片赫赫冷然。 谢乐芙吓得往外缩。 “小叔叔!” 谢希暮连忙抱住男人的腰,“别……” 谢识琅步子被拦截,她抱得实在紧,娇躯温软,与他密不可分。 男人喉结滚动了两下,还是停了下来。 谢乐芙见缝插针,偷摸着从地上拿了两根最大的金簪就溜了。 “松开。” 人都走了,谢希暮也没必要拦着,退开时讶异道:“小叔叔,我不小心将你衣裳弄脏了。” 松绿色长衫的领口处,晕开了几点口脂的印渍,若是让人瞧见,只怕会疑心这院子里发生了什么暧昧的风韵情事。 “你褪下外衫,我给你洗过再送回去吧。”她愧疚道。 谢识琅清楚,小姑娘纯属插科打诨,谢乐芙刚入谢家,若是再动辄打骂,日后更不好看管。 谢希暮不想让他追究谢乐芙的过错,一片苦心,都是为了谢家和他。 他也不好驳了她的心意,便将外衫给了她。 夜间。 晓真进屋剪烛,瞧谢希暮还在缝衣裳,“姑娘怎么不睡?这种活交给我们吧。” “你会缝衣裳?” 谢希暮调笑她。 晓真挠了下后脑勺,“我是不会。” 想起白日里谢乐芙闯进朝暮院的蛮横泼辣派头,晓真皱了下眉,忍不住问:“姑娘,自打谢乐芙回来,您就一直在吃亏。” 女子嗯了声,反应淡定。 “吃亏是福。” 晓真瞥了眼窗外,压低声音:“姑娘,您究竟为什么要将谢乐芙带回来?不仅害得您名声臭了,还要受那小丫头的气。” 谢乐芙能回来,根本不是谢老族长的功劳。 而是谢希暮一手促成的。 晓真记得,当谢希暮找上萧国舅,恳请他帮忙时,几乎没人搞得明白谢希暮是什么想法。 好好的一个谢家大姑娘不愿意做,自甘成为京城人嘴里来历不明的野种。 “若我不这样做,我一辈子都靠近不了他。”谢希暮清晰地记得,在半年前,她在书房外亲耳听见谢识琅为她挑选郎婿。 若再这样下去,只怕他要送她出嫁。 她再也不能装聋作哑。 若想一直留在谢识琅身边,谢大姑娘的身份是不可行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丞相夫人。 她亲自捅穿自己的身份,求萧国舅找到了谢乐芙,又让谢老族长恰好碰见了这位与谢大夫人极为相似的姑娘。 一切才水到渠成。 “我让你办的事办了吗?” 晓真想起谢希暮的交代,很是忧心,“姑娘,我同谢乐芙院里的小钊透露了您和明慧郡主之间的私怨,明日谢乐芙若是去郝家,指不定会和明慧一起闹出什么大事。” 明慧郡主,镇国大将军之女,三皇子赵昇的表妹,爱慕谢识琅多年。 曾经明慧因她是谢识琅侄女,没有对她出过手。 如今京城谁人都知她不是谢家血脉。 谢希暮忍不住弯了唇。 “姑娘还笑。”晓真担心道:“明日您指不定遇到什么险事。” 谢希暮摩挲着手心的松绿衫,“那我可就更期待了。” 第10章 她想把他玩坏,宴席遇明慧 清晨。 阿梁入明理院,将衣裳给谢识琅。 谢识琅扫了眼盘中松绿衫,这是昨日染上谢希暮口脂的那件。 领口处反而绣上了一朵凤仙花,松绿衫纯质素净,与娇艳欲滴的凤仙花截然不同,便似清冷佛子被勾人妖精纠缠。 “姑娘说口脂没洗干净,故而在领口绣了个花样盖住。”阿梁倒没察觉不对。 谢识琅指节微动,落在松绿衫上,“这衣裳,收起来。” 阿梁点头,“好。” 谢希暮每逢月信到来,便要起得晚些,尤其昨夜,她刚入睡便又梦见了那旖旎春色。 梦醒时分,她身下褥子都被染红了。 “姑娘,上来吧。”阿梁的声音唤回谢希暮神绪。 马车帘被抬起,谢识琅还是那纤尘不染的君子,脊梁端正笔直,恍若遗世独立。 他看着书,余光里女子没动,于是抬眼,“怎么还不上来?” 谢希暮不自觉抿唇,这个世上不会有任何人猜到她方才的想法。 把这样一个干净皎洁的人玩坏,会是什么模样。 她竟然十分期待。 谢乐芙来时,谢希暮正随着谢识琅一同看书,听到脚步声,二人齐齐抬眼,都愣了。 小姑娘趾高气扬,上身穿着大红褙子,裙身却是松石绿,头上和颈上戴了五花八门的珍珠和宝石。 这令谢希暮想起了多年前去郊外庄子上瞧见的管家老媪,也是差不多的打扮,她顿了下,“妹妹,你今日这身是不是太…华贵了些?” 谢乐芙白了她一眼,“谁像你,穿得一身白,跟死了人似的,今日难不成是去奔丧?” 说完这话,谢乐芙就后悔了,她忘记谢识琅也穿的是白袍,两人坐在一起,倒不像叔侄,而是举案齐眉的一对璧人。 感受到男人微冷的目光,谢乐芙自觉心虚,坐在了一边。 郝家读书人多,作风名声在京城都是不错的。 今日谢乐芙也跟着一起来了,大家的目光免不得在这对真假千金身上。 只是谢希暮之美貌在京中早负盛名,谢乐芙生得黑,今日还穿了这么一身打眼的红配绿,本来打算看谢希暮热闹的人转而去笑话起谢乐芙。 谢乐芙受到众人目光,以为是自己这身打扮高贵,下巴得意地扬了起来,殊不知在众人眼中更像跳梁小丑。 男客和女客是分院用席,谢识琅去前院了,谢希暮说了今日要陪谢乐芙一块,见状开口:“妹妹,我今日穿多了,要不我将外衫给你穿吧。” 谢乐芙哼了声,“谁稀罕穿你的衣裳。” 郝家大夫人是个世故人,主动出来打圆场,喊姑娘们去花厅先用茶。 谢乐芙也跟上,身后传来一道亲密女声:“乐芙妹妹——” 谢希暮本来在谢乐芙身边,听这声音快步走到人群里。 谢乐芙扫了眼来人,女子眉清目秀,面上隐隐带着几分亲昵,“听闻乐芙妹妹美貌动人,如今一见果然不差。” 谢乐芙得意地扬唇,“你是?” “明慧,我与你小叔叔是认识的。”明慧笑道。 谢乐芙眸子一转,忽然想起小钊同她说的话,“原来是婶婶啊。” 明慧闻之脸热,京城里的确有她与谢识琅的流言,忙扭怩解释:“妹妹这是胡说什么?” 谢乐芙看了眼对方,心里不屑,面上却笑,“这样一看,郡主与二叔的确般配,可千万要抓紧,别让人捷足先登了。” 此言一出,明慧身子一顿,余光就像一根寒刺,冷冷扫向花厅内的谢希暮。 那年她与谢希暮初识,还因谢希暮的身份想与之亲近,本想让谢希暮撮合她与谢识琅。 却不成想这女子面上带着单纯笑意,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却对她说:“谢识琅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的。” 她以为自己得罪了谢希暮,抬眼正好瞧见女子眼底的占有欲。 那不是一个侄女对小叔叔该有的感情。 她惊了,强调道:“他是你小叔叔。” 对方却笑了,一字一顿对她道:“那又怎么样?” 谢希暮,是个天生坏种。 “……” “今日我准备了上好的龙井,你们尝尝味道如何。”郝大夫人坐在主位招呼。 谢希暮余光一动,瞧谢乐芙与明慧不过落后她几步,现下已经挽着胳膊,好像一对亲姐妹入了花厅。 她也感受到了…明慧眸底掩藏的寒意。 约莫一刻钟,婢子们端茶入厅,在谢希暮拿到茶杯的瞬间,她清晰察觉明慧身子顿了顿。 杯底散发出龙井茶叶芳香,潋滟水面倒映出美人弯唇。 明慧一直看着这边,像是很期待谢希暮用茶。 第11章 宴席变故,消失的谢希暮? “呜哇~” 一声婴语从谢希暮头顶响起。 她仰起脸,见胖娃娃挥着手,正扒拉她头顶簪环,兴奋地发出哼哧声。 明慧眼睁睁瞧谢希暮手里的茶杯搁下,指着簪环,笑盈盈瞧着孩子,“你喜欢这个?” 谢希暮本就生得美,这一笑简直不可方物,连乳母怀里的胖娃娃都张开手,要往她怀里扑。 郝大夫人见了忍不住嗔:“这小子,便是见了漂亮姑娘走不动道。” 郝大夫人这话便是在抬举谢希暮了。 不过是一个婴儿,哪分得清美丑。 在座的心里都跟明镜似的,郝家还有个二郎未婚,与谢识琅又走得近,原以为是要给谢家真千金许婚。 看郝大夫人这模样,原是郝家看上了谢希暮。 若按原先身份,谢希暮与郝长安倒是般配。 可如今谢希暮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是否会被谢家逐出京城都未可知,郝长安芝兰玉树般的风流人物,如何能屈尊与这种女人在一起。 花厅的姑娘里不乏对郝长安爱慕之辈,顿时替男人愤愤不平。 “大夫人这话便是折煞我了。”谢希暮笑笑,顺势将孩子接了过来,任由胖娃娃她怀里打滚。 乳母在郝家待着,自然知道自家二公子对谢家姑娘有意,附和:“谢大姑娘不止人生得美,奴闻着,身上也香极了,芸哥儿从不喜熏香味,姑娘用的是什么香?芸哥儿瞧着喜欢极了,改日奴也去买买。” 谢希暮解释:“我知今日要来芸哥儿满月酒,身上便没熏香,担心孩子闻着不适。” 这话令郝大夫人对此女子越发满意,却惹恼了席间诸多姑娘。 今日来郝家的都是名门清贵,谁不是打扮得精致出门,尤其是姑娘家,胭脂水粉熏香都是必备的。 谢希暮这话抬高了自己,却将她们拖下了水。 明慧心里冷笑,故作打趣,实则是为姐妹们打头阵:“妹妹该不是小气,担心咱们也去买了你身上熏的香吧?” 谢希暮打趣回去,“明姐姐这可是让妹妹成了千古罪人了,实在不是妹妹不想说,就算是妹妹编出一个铺子,姐妹们也是买不着的。” 郝大夫人越发好奇,“我闻着你身上味道清新,用的可是草药。” 谢希暮也不拿乔,夸道:“夫人果真聪明,今日乃是岁除之日,艾草可驱除晦气,我便是用的艾草水沐浴,想着今日郝家有喜,我沐浴后,也好沾沾喜气,来年也能像夫人这般福气深厚。” 郝大夫人被这话逗得眉开眼笑,一旁的姑娘们都没什么好脸色。 说到底,大家都是名门闺秀,谁愿意给谁做陪衬,尤其还是这个身份掺了水分的谢家姑娘。 谢乐芙最讨厌对人曲意逢迎,哼了声:“姐姐说了半天还不口渴,可别浪费了大夫人给你泡的这龙井。” 姑娘们一听这话都暗自笑了,发话的可是谢乐芙,谢希暮想要逞能,也不能盖过人家真千金。 原以为谢希暮会难堪,不料女子面露感动,“阿芙为姐姐着想,当真是懂事。” 众人听了都不知是该嘲笑还是冷眼。 这谢希暮也太听不出好赖话了。 连谢乐芙这从乡下出身的都自觉脸热,哼了声不再说话。 明慧直勾勾盯着谢希暮,瞧女子将孩子还给乳母,端起茶杯刚饮下一口,芸哥儿还对美人姐姐的怀抱恋恋不舍,竟哇哇大哭起来。 谢希暮立即放下了茶杯,正准备接过孩子。 明慧眯起了眼。 好在这人还喝了一口。 她一个眼神,谢希暮最近的侍女忽然跌倒,正好撞翻了小几,谢希暮方才喝的茶洒了她一身。 “呀!”郝大夫人惊叫了声。 茶水放温了,谢希暮没被烫到,反应也快,起身将水抖开,只有外衫湿了。 郝大夫人正要责备这是哪个院的下人,明慧先愤而起身,“莺儿!你怎么回事!笨手笨脚的,害得希暮妹妹衣裳都湿了。” 谢希暮眼神微动,落在莺儿那张惊恐的脸上,温声:“无妨,这茶早不烫了,去换件衣裳便是。” 原来这跌倒的是明慧郡主的贴身婢女,郝大夫人不好得罪,责骂的话也成了宽慰:“郡主莫气,我便是怕今日生这种情况,在西院备了干衣裳,希暮妹妹赶快去换吧,可别着凉了。” 郝大夫人正要指人带谢希暮去,明慧抢先道:“夫人,原是我丫头犯了错,她方才贪玩在府里逛了一圈,早摸清楚了位置,便让她带希暮妹妹去吧。” 郝大夫人有些犹豫。 谢希暮也道:“那就麻烦这位姑娘了。” 莺儿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领着谢希暮出花厅。 郝家地方虽不大,但是小路弯弯绕绕,谢希暮跟着莺儿走了两圈,便头晕起来,“姑娘稍等。” 莺儿转头,见谢希暮脚步虚浮,眸底闪过精光,“谢姑娘无事吧?” 今日跟谢希暮来的只有阿顺,小丫头瞧自家姑娘不适,急道:“姑娘,您怎么了?” 莺儿暗笑,“姑娘,您若是不适,先去西院的厢房休息吧。” 谢希暮按住太阳穴,听到身后传来谢乐芙的声音:“阿顺,要开宴了,小钊跟着明慧姐姐带郝芸小公子去后院了,我身边无人,你帮我布菜。” 阿顺下意识拒绝:“二姑娘,我们姑娘身子不适,怕是……” “什么你们姑娘?难不成我不是谢家姑娘?”谢乐芙面色不好。 谢希暮轻轻点头,“阿顺,你跟着二姑娘吧,我这边有莺儿。” 阿顺不好让自家姑娘为难,只好走过去。 后者悄然弯唇,正欲离开,忽然谢希暮叫住她:“阿芙,我记得先前你瞧见了小叔叔往哪个院子走,如今还有印象吗?” 谢乐芙眉心一皱,“你不是要去换衣裳吗?怎么要去找二叔?” 谢希暮深呼吸,“我头晕得厉害,还是先去找小叔叔比较妥当。” 谢乐芙沉默了一会儿,与莺儿对视了一眼,随即指向了东北方向,“那儿。” 谢希暮颔首,“多谢。” 莺儿灵机应变,“姑娘,去找丞相的方向,也得经过前面去西院的路,您跟着奴走吧,奴送您去。” 谢希暮说好,跟着莺儿走了一小段路,谢乐芙带着阿顺离开。 忽而。 莺儿身边的人停了下来。 “姑娘怎么了?” 谢希暮摇头,“路不对。” 莺儿骤然紧张,“怎么会不对,姑娘没有来过郝家,奴倒是把周边都逛遍了,一定不会带错路的。” 谢希暮蹙紧的眉缓缓舒展,眸底也变得清明,蓄着点点笑意,“莺儿姑娘怕是不知道,我那二妹妹的德性。” 莺儿隐隐察觉到一些不对劲,“什么?” 谢希暮整理了一下湿透的外衫,淡然道:“我若是要问东,谢乐芙只会说西,如何会指正确的路给我。” 说罢,姑娘玉指虚虚指向她们身后,“所以,那才是我家小叔叔在的院子。” * 竹芳院,品竹调弦配合得当,犹伯牙子期逢世,怕也难敌此等默契,林籁泉韵,余音绕梁。 两位皇子完成演奏,同时起身,面上带着无尽笑意。 “玥儿苦练了这许久,却还是无法与皇兄匹敌。”赵玥叹了口气,拱起手来,少年犹如撒娇:“甘拜下风。” 赵昇抓住赵玥的肩头,温和得不行,“玥儿莫要自谦,分明是皇兄比不得玥儿,你惯会在大家面前给我面子。” 兄友弟恭的场面令众人会心一笑。 “早闻谢相精通琴技,何时才能让咱们一睹为快啊?”赵玥话锋一转,笑盈盈走到谢识琅跟前。 赵昇眼眸一动,也不输弟弟脚步,“是啊,谢大人总是藏着掖着,可不是在心里笑话我们兄弟俩技艺拙劣?” 谢识琅坐于席前,语气是温和客气,却没要起身的意思,“臣这点微末不入流的琴技,登不得台面。” “拍马屁。” 席末传来一道嗤笑。 众人一听这声音就知道发话人是谁,都不敢作声。 萧国舅之子,亦是当朝金吾卫大将军,萧焕。 年不过二十三,然军功赫赫,性情素来火爆,直来直去,在朝中只与端王有些交情。 “咳……” 赵宗炀不自然地瞥了眼身旁人,“阿焕。” 萧焕生得风流俊俏,玄铁束腰长袍衬得面容越发冷傲,一双微挑的长眸淬染桀骜,与席前的谢识琅只对视了须臾,便两相不悦移开了目光。 谢识琅与萧焕是死对头,满朝文武皆知。 少时二人便都是同年纪的佼佼者,自然被所有人拿来比较,不管什么都能拿来竞争一番。 而后成人,一个年轻拜相,成了文官之首,另一个投军后战无不胜,凯旋后便成了金吾卫大将军,风光无限。 二人还是看不对眼。 朝堂之上,每每谢相要整顿风气,金吾卫大将军就要出来嘲讽两句。 赵玥笑道:“大将军那手好剑法,我们这群俗人都是难以匹敌的,改日你可得教教我,母妃常说我身子不好,若是能得大将军传授技艺,想来事半功倍。” 众人面上笑着,心里都洞悉得太透了。 三、五皇子明面兄弟情深,实际都想拉拢谢识琅和萧焕。 毕竟谢家和萧家,在朝堂上都是有一席之地。 “玥儿,你身子有我差?平常我吹阵风都得在床上倒两日,大将军要教自然也该教我才对。”赵昇说笑。 萧焕不答这话,两个皇子争位子,萧家可不打算踏入风波。 正移开眼,视线忽然被一个闯进院子的倩影吸引。 姑娘脚步踉跄,刚过院门,险些瘫软在地,好在一双手稳稳扶住了她。 一抬眼,撞上一双漆黑狭长的眸。 “无事吧?” 男人们的谈笑声停了,目光齐齐落在萧焕怀里的姑娘。 女子实在貌盛勾人,纤腰楚楚,玉骨冰肌,偏偏那水眸是怯的、畏的,似风雨摔打后的娇花,将自身娇嫩脆弱暴露众人跟前,引得人保护欲丛生,想将其护在怀里好生安抚。 众人都被女子貌美所吸引,也都忘了这女子是忽然闯进男席。 “烦请将军松手。” 方才还在座椅上不动如山的男人,下一刻,已经走到谢希暮身旁。 姑娘虚弱地抬起脸,朝萧焕微微颔首,“多谢公子搀扶。” 萧焕微顿,目光掠过姑娘的脸,缓缓撒手。 另一双手搀住谢希暮,“怎么了?” 后者见是谢识琅,顺势倒进了他怀里,“小叔叔,我的头好晕。” 听到这声小叔叔,众人了悟这便是谢家姑娘,只不过谢家有二女,真千金也归京了,这位究竟是…… “谢姑娘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赵昇也分不清这是真千金还是假千金,故而只喊谢姑娘。 本来众人没往别的方向想,可赵昇这话提醒了大家,要知道这种名贵聚集的宴席是最容易动歪心思、做手脚的场合,何况谢希暮如此貌美,若有歹人想暗害…… “只用了郝大夫人为大家准备的龙井,怎么了吗?”女子模样懵懂,像是没听懂赵昇言外之意。 可也无意透露出来,姑娘们喝的茶都是一样的,独独只有她的身子异常。 有人好心道:“要不要喊个大夫?” 谢希暮眸底微动。 只听萧焕懒散出声:“你瞧这谢姑娘的模样,像是病了?” 赵宗炀也看出谢希暮状态不对,不像是病症,倒似被人下了什么药,给身边护卫使了个眼色,后者悄然出了竹芳院。 “阿顺呢?”谢识琅看她身后,竟无一人跟着。 谢希暮道:“方才明慧郡主的婢女不慎将我衣裳打湿了,带我下去换衣裳,阿芙妹妹有急事,她便先借走了阿顺。” 这段话牵扯出的人可不少,先是明慧,又是谢家归来的千金谢乐芙。 众人顺着话也才明白过来,这位乃是谢家原先养着的那位。 明慧是赵昇的表妹,赵昇也不得不多句嘴:“那明慧的婢女呢?” 谢希暮苦恼地摇了下头,“莺儿半路上被人叫走了,我迷迷糊糊才来了这儿。” 谢识琅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谢乐芙自己的婢女呢?” “阿芙说,小钊跟在郡主身边。” 谢识琅看她难受得紧,先把自己的衣裳脱给她盖着,又将人打横抱了起来,神情好像陷进了一层阴霾中,寒声吩咐阿梁:“去喊郝大夫人过来。” 众人从未见谢相脸色这般铁青,本以为谢家这位假千金对谢家来说没了价值,现在才明白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谢识琅,很看重谢希暮。 众人心思各异,唯有萧焕紧紧盯着谢识琅怀里的女子。 “丞相不好了!大姑娘不见了!”竹芳院里骤然传来另一道惊呼声,小钊飞奔而来,在瞧见谢识琅怀里的人时,神情一僵。 谢希暮愣了,“小钊?你不是被明慧郡主带去后院照顾芸哥儿了吗?” 小钊嘴唇张了几张,脸色都白了。 “是…奴…奴去了后院……” 众人都看出了不对劲,分明前脚才去了后院的小钊,后脚怎么就跑到这儿来了。 郝家大郎也在竹芳院,心知自家府邸路径弯绕,这么短的时辰知晓谢希暮的事情,还从后院跑到前院。 就算是腿安了车轱辘都没这么快。 再者…这寻找女眷一事当先知会管家主母郝大夫人,哪能一股脑就跑到男客院子来,这不是想给姑娘名声抹黑是什么? 京城里生活的就少有蠢人,后宅里头的事情男人们也都司空见惯了,齐齐看向谢识琅。 又一个婢女从院子外跑进来,这是郝大夫人的心腹,没瞧见谢希暮在这,直接跑到了郝大郎身侧。 “大公子,西院出事了,大夫人请您去一趟。” 郝大郎看向谢希暮,“可是为了谢大姑娘?” 婢子愣了,“大公子如何知道?” 跟随着众人的方向,婢子瞧见谢希暮的那一刻愣了,“谢大姑娘,您怎么在这儿?您不是在西……” 郝大郎脸色垮了下来,“当真是精彩,才这么久的功夫,西院又如何了?” 婢子不敢说话了。 “阿蟒。” 谢识琅一道沉喝,另一个少年从角落飞奔而来。 阿梁和阿蟒同为谢识琅的侍卫,只是阿蟒生来便是哑巴,不会说话,故而常隐匿于暗。 “把人抓了。” 小钊嘴唇哆嗦喊道:“家、家主,奴不知道,奴真的…啊!” 小钊一个反手便被阿蟒压了下去。 “要不…咱们也去西院瞧瞧吧?”赵玥瞥了眼赵昇的脸色,唇角不自觉上扬,找准时机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