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夜》 第1章 周家的少奶奶是个活寡妇 明慧在日历上画了个叉。 再过两天,就是她结婚五周年纪念日了。 明慧对着十五号发呆。 她跟周晔是商业联姻,婚礼盛大,可是婚礼结束后,周晔就带着他的白月光跑了。 “我跟你结婚,但蜜月,我只会跟我喜欢的人一起过。不好意思,飞机票跟酒店登记,用的都是我女朋友的名字。” “我又不喜欢你,别把婚姻当真,也别把我当成你的丈夫。” 周晔利用这场婚礼,和他们定的蜜月旅行,摆脱周家人的控制,跟他的白月光远走高飞了。 这一走,就没回来,丝毫不顾她在周家的处境会是什么样。 明慧每天在日历上画叉,也不是在等他什么时候回来,只是在数着过日子而已。 新郎在新婚夜跟人私奔了,苏城所有人都知道,周家的少奶奶是个活寡妇。 闺蜜说,慧慧,你都二十七了,得知道男人的滋味,再不快活一把就老了。 明慧看了看镜子里的脸,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变化,只是眼神…… 门铃响起,明慧放下笔,将巴掌大的日历本塞进包里,再对着镜子看了眼自己的妆容,这才去开门。 门打开,门口站着一个高高大大,戴着棒球帽的男人。 帽子是时下流行的那种,压低了帽檐,看不清楚脸,只是帽檐下一双眼睛从压低的刘海中透出来,像森林里的潭水,又野又深。 这么一看,这双眼睛又似乎不那么像那个人了。 眼神不像。 但明慧对他的体格挺满意,手臂长,腿长,宽肩窄臀,肌肉匀称度还不错…… 她侧开身体让他进来。 男人也在打量她,摘下帽子,随口说了一句:“挺漂亮。” 明慧拿起他随手放在一边的帽子,重新给他戴上时,进一步感觉到男人的高度。他很高,她不得不踮起脚才能把帽子扣在他的脑袋上。 她漫不经心地回应他的夸奖,调整棒球帽的角度,将他的刘海拨了拨,露出眼睛。 男人瞧着她,双手抄兜里,笑得随意:“怕了,不约了?” 明慧哂笑一声,转身再回头瞧他一眼,趿着毛茸茸的拖鞋往内走,慵懒娇软的腔调说着:“我有什么怕的。进来吧。” 酒店套间很大,往里走一段路才到卧室,明慧站在卧室门口,对着里面的床,背对着男人说:“只是需要你做的时候,一直戴着帽子。” “为什么?”男人不解,倚着门框摸了摸帽檐,瞧着进去的女人甩掉绒毛拖鞋,坐在床上。 如果是别人,他转身就走了,不过漂亮又有趣的女人不多,他觉得可以。 明慧抬起下巴瞅着努力装成熟老练的男人,红唇微翘,眼波似在忍住笑意:“你看着挺小的,我担心一会儿做的时候,我会有罪恶感。” “小?”男人站直身体,眯了眯眸子,逼近她。 明慧笑不出来了。 房间里的灯被她调暗了,此刻眼前突然放大的脸,在帽子的遮掩下,变得危险,犹如黑暗丛林里突然跳出的猎豹,每一步都带着杀气。 他盯着她的眼睛:“小姐姐,你要知道,‘小’这种字眼,不该对男人说。” 明慧对着他年轻英俊的脸,干巴巴地抿了抿嘴唇。 她是在闺蜜推荐的交友软件上约的这个人,上面有基本信息,也见过他的照片,只是没想到见了本人后,发现他比照片上看着还小。 看着像没毕业的大学生。 “看够了吗?满意吗?”男人对她的视线不满。 明慧轻咳了一声,点点头,哄着似的说:“满意满意。” 男人勾唇笑了起来:“那开始?” …… 闺蜜说小狼狗的体力好,乖,花样不多,她这种不太有经验的应付得来。当时明慧绝对闺蜜有点瞧不起人,可在选择的时候,她还是在众多男性资源中挑的他。 “第一次?”男人撑在她的头顶,隐忍的汗水滴落在她的脸上。 明慧从来没觉得这么火热过,比在桑拿房还热,心跳比跑了五公里还快。 但又是不一样的感觉,紧张、害怕、刺激,还有不同于任何事物给予她的愉悦感。 他也很照顾她的感受,没有小男孩的毛躁,前奏掌握得让她舒服。 明慧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非常有经验,抬起汗湿的手摸了摸他的脸,盯着他的眼:“你在做之前都是这么多废话?” 男人哂笑一声,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的小雨伞。 明慧偷偷深呼吸,紧紧抓了下身下的被子,把手心的汗擦在被子上,也将冒头的排斥感深埋。 看样子他挺会取悦女人,都已经到这一步了,她好好感受一番,不必后悔。 整装待发时,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肖神的电话,她必须要接。 不知为何,她心底松了口气。 明慧抓着手机侧过身体,压低了声音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你最好是有比我这件事更重要的。” 电话那头沉默,明慧皱了皱眉毛。 戴好了套的男人在等她,明慧看了他一眼,说:“你等等。” 同时电话里传来低沉至极的声音:“周晔死了,跟我去周家。” 明慧握着手机呆愣了好久,回过神时,电话已经黑屏了。 男人的手伸过来,想抽走她的手机,明慧一把推开他,一骨碌翻身起来。 男人看着急急忙忙穿衣服的女人,要笑不笑地说:“后悔了?” 明慧将裙子拉链撕拉一声拉上,匆忙抓起手机塞进包里,打开房门时,她回头对他说:“我老公死了。” 房间空了,空气里只余下还未完全消退的热潮。 男人盯着她留在床单上的褶皱怔愣,过了很久才消化了这几个字。 “呵……”他捏起一根头发丝,身体倒在柔软床垫上,对着光轻轻拉扯那根头发。 遇到有意思的人了。 第2章 活寡妇变成了真寡妇 明慧婚后住在没有老公的婚房,不住周家老宅。 她订酒店房间约炮,但酒店是肖家的。 车内的男人手指搭在腿上,食指用力的摁压着,指尖已泛白。 看到女人如灵巧蝴蝶从酒店快步出来,那摁着的手骤然一松,转手摁了下门锁,车门自动弹开。 明慧跑到车前,呼吸微喘,看着后座的男人,男人直视着前方,她没上车,才侧眸看她:“还不上车?” 明慧沉了口气,跨腿坐上去。 肖神看她跨腿的姿势,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他薄唇微抿,与方才紧绷的样子似有不同。 “开车。”他吩咐司机。 明慧低头整理匆忙中穿上的裙子。车厢内光线黯淡,她的皮肤反倒似月光散着朦朦白光,胸口的吻痕却像印了个疤,在一片白光中呈现紫红色,刺人眼。 旁边男人打量的目光闪过阴郁。 却也只是一瞬。 汽车平稳的行驶在黑夜的马路上,车厢内过于安静,明慧平静问道:“怎么死的?” 肖神闻到她身上淡淡的不属于她的味道,沉稳的眉宇间掀起些微波澜:“你在乎么?” 明慧扭头看他,漆黑的眼睛在暗光中波光流转。她看得认真,似在他的脸上寻找着什么。 过了几秒,她笑出来,笑得妩媚温柔:“他毕竟是我老公。” 肖神知道她在看他,他目不斜视看着前方:“骑摩托艇驶出了安全海域,遇上了大浪。” 哦,那就是淹死的。 明慧讪讪转回头,双手撑着身下皮椅,纤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敲着,脸上没有丝毫悲伤。 像在听一个陌生人发生的意外事故。 她跟周晔在婚前没有见过一次,领证那天才看到他本人,第二次就是在婚礼上。 两个因为家族利益被捆绑在一起的人,哪有感情可言。 甚至他抛下她,跟别的女人婚礼当晚就私奔,她也没对他怨恨。 如果一定要有什么感情的话,那应该是她被人笑话了五年,生出来的怨气吧。 明慧努力回忆周晔长什么模样,过去五年了,那两面模样早就忘记了。 她浑浑噩噩的想着,第三次看到周晔,应该是在葬礼上了吧。 真可惜,那么年轻就死了…… “他的那个女朋友呢?” “也死了。” “哦……” 肖神看一眼她那过于明媚的脸,鼻息间她身上的味道始终萦绕,他抬手摁下车窗按钮,玻璃缓缓下降,窗外冷冽的夜风吹进来。 他冷漠说道:“你好像还没意识到,你成寡妇了。” 明慧吹得冷了,抱着搓了搓手臂。她穿的是无袖V领裙子,因着姿势,衣领低垂,里面大片肌肤露出,那一片吻痕又漏了出来。 一条毛毯飞过来,正好斜搭在她的肩膀,将她的春光都遮掩起来,也给了她一丝暖意。 明慧没有跟他道谢,随手把毛毯披在身上。她自嘲说:“本来我就是寡妇,只是活寡妇变成了真寡妇。” 男人抿着薄唇,右手转着左手腕的表盘。 明慧一手抓着披肩,歪着头看他,笑容轻碎:“你心疼吗?” 她眼眸紧紧的盯着他的脸,男人的唇抿得更紧了。过了会儿他才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跟我无关,我只是受人之托,照看你罢了。” 照看? 周、简两家为了一座岛屿开发,跨地联姻,一个出地出力,一个出钱。 简明慧嫁到苏城,其实是质子。肖神跟简明慧的六哥是好友,受简家的委托,美其名曰照看她,其实就是防止她跑了,或者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坏了肖、简两家的联姻。 “嗯?照看得这么紧,连我今晚住哪家酒店都知道?”明慧拢着毛毯身体前倾,明媚精致的脸孔在男人眼前放大,双眸紧紧盯着他,嫣红柔嫩的唇轻启,“知道房间号,也肯定知道房间里还有谁吧?” 闺蜜错了,她没有她想得那么古板保守,因为一张结婚证就要忠于周家,死熬着等一座贞节牌坊。 简家当她垃圾回收,为了利益将她丢到陌生的苏城,她也没有必要为了简家的安稳富贵就乖乖做一个活寡妇。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动心的男人。 男人的坐姿不动如山,深邃平静的眸子亦静静的注视着她,转着表盘的手指也没停下。 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明慧从盯着他的眼,到盯着他削薄的唇,身体再缓缓靠前。 呼吸渐渐交缠,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出的气息,温热均匀;他也可以感觉到她的气味,甜软芬芳,间杂着一丝丝其他人的气息。 “停车。”男人忽然叫停了车子。 车子即刻滑停,明慧始终保持着那个靠他极近的姿势,男人的坐姿也没变过,但眼神清如寒霜,他说:“周家出了丧事,你穿一身红衣进门,周夫人会撕了你的皮。” 第3章 简家不要的垃圾,你为什么不去死! 明慧在路边商店换了一身素色衣服,没牌子的档口货,布料很一般,跟皮肤摩擦时,吻痕微微刺痛。 她幽怨的瞪一眼肖神,既然要换衣服,就不能换好一点的牌子,非要这路边摊吗? 她怀疑他是在借故惩罚她。 男人没什么表情,催促上车,到周家老宅时,门口已经挂上挽联白花。 周管家的太太看她一眼,粗鲁的塞给她一条白麻腰带,白麻衣让她穿上。在明慧低头打结时,头皮突地刺疼,她抬手摸了摸头发,上面赫然多了一枚珍珠发夹,白色的披肩尖顶帽固定在她的头发上。 管家太太眼睛看在天上,冷冷说:“少奶奶,少爷出了这样的事,你竟然现在才到。” 高高在上的语气,好像周家的女主人是她。 管家太太又看见明慧一副置身事外的懵懂模样,更生气了,怨愤道:“少奶奶,少爷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你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吗!” 明慧这些年很少来周家老宅,只有在重要的宴会上,必须要她这个小周太太露面,她才出现那么一下。 她可有可无了五年,在即将结婚纪念日时,老公跟别的女人一起掉海死了,她该哭吗? 哭什么呢? 家中有丧的亲属都要这么穿戴,明慧看着管家太太同样的装束,再听着穿过庭院而来的哀嚎声,声声凄厉。 她听出来,那是周夫人的声音。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周晔!周晔!”声音从拖长调子的哭号,变得急切短密,似是要从这一声声急切的呼喊声中,把那个人从冰冷的海水里拽出来。 在那一声声或长或短的凄厉哀嚎中,夹着许多呜呜的、高高低低的、老老少少的哭声。 明慧望着静静垂下的挽联,氛围渲染下,她喉咙哽了哽,终于有了些亲人去世的感觉。 她沉默进门,身后传来管家太太恭敬的声音:“肖先生,您也要戴着呢。” 明慧脚步停顿,转头看过去,只见肖神拿起那条长长的白麻系在腰间。 他一身黑色手工西服,连衬衣也是黑色的,皮肤却跟白麻系带一样白,只嘴唇是红色的,看着更阴沉了,像个阴间使者。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男人抬头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明慧便偏过了脑袋,继续往前走。 进了屋子,周夫人抱着儿子的遗物哭得肝肠寸断,拍桌骂周晔短命鬼,又骂那白悦妍拐走她儿子,让他客死异乡,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周晔跟白悦妍的尸体还在夏威夷,周家包飞机接回来,但也要等两日后才能到苏城。 周老先生像是一天就长出了白发,整个人都苍老许多。只是他还要主持儿子的丧事,强忍悲痛,抓着手机在客厅来回走路,交代着各种事项。 周管家指挥男保姆女保姆搬桌子抬椅子,布置灵堂,接待陆续进周家的僧人,素来井然有序的周家此刻乱成一团。 明慧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茫然的站着。 突然,周夫人看见她,丢下周晔的东西朝她扑了过来,一巴掌重重甩在了她的脸上。 “啪”一声,响亮又清脆,那些哭着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停下来,看着这边。 明慧越过周夫人的肩膀,看着那些人,他们的脸上没有太多的悲伤,更多的是看戏的幸灾乐祸。 脸部的肿胀感,跟海绵吸水一样,迅速填满明慧的脑袋,紧接而来的疼痛感填满每一个肿胀的缝隙。 她捂着脸,又委屈又疼,眼泪却怎么都掉不下来,也叫不出那声“妈”。 她气愤又固执的看着周夫人,没问她为什么打她,眼神里每个字都在问凭什么打她? 周夫人悲伤过度,把一切罪责都往明慧的身上推,她抓着她推搡捶打:“都是你!你这个没用的女人,简家不要的垃圾,设计塞到我周家来,害的我儿子跟别的女人跑了,你还克死了他!” 明慧像是棵瘦弱的小树苗,摇晃得快折断,众人看了一会儿,怕再出人命才把周夫人拉开,对着她又是劝慰又是递水的。 明慧捂着火辣辣的脸孔,侧头看向把她从周夫人手里拽出来的男人。 他微微皱眉,神色冷峻,漆黑的眼沉默无言,但他温暖的怀给了她一角安息之地。 但他很注意分寸,把她救出来之后,就往后退了一步,只是双手扶着她,像是怕她撑不住力摔在地上。 周夫人喝完了水,补上了部分体力,又对着明慧辱骂起来。 明慧这次低下了头,麻木的承受着周夫人的辱骂,在辱骂声里,滴下了一滴眼泪。 她感觉到男人握着她手臂的手紧了紧。 周、简两家联姻,周家原本相中的是简家的其他适龄女,只是最后定下的却是她,简明慧。 嫁入周家的那天起,周家就没给过她好脸色,不只是因为周晔跑了,还因为他们发现,她只是简家的私生女。 便是周夫人口中说的,简家不要的垃圾,硬塞到周家。 根本不是什么矜贵的掌上明珠。 “简明慧,你简直就是个灾星!你一来,周晔就离家出走,才五年,我儿子就死了!她们叫你活寡妇,就是她们一口一口叫着,叫死了我儿子……” 周夫人悲凄的捂着胸口,痛苦的弯下腰,在余光里看到好端端站着的明慧,又扑了上来,推搡着明慧,捶打她的肩背,“当时你为什么不拦着他,你为什么不去死!” 明慧像是暴风雨中的垂柳,被摇晃得像要断枝,好在那一双有力的手扶着她,让她不至于摔在地上被人踢打。 罢了,她儿子都死了,跟她计较什么呢? 她承受着周夫人的怒火。 “周夫人。”上空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周夫人暂停疯狂的咒骂,呆愣的看了看眼前高大的男人,她从癫狂中醒来,难过的擦眼泪,勉强维持周家女主人的仪态,抽泣着说,“肖神,这么晚还劳烦你来一趟……” 第4章 躲进肖神怀里 周夫人只说了半句话,忍不住丧子悲伤,又哭了起来。 肖神轻轻拍她的后背,扶着她坐下:“周晔也是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出了事,我也难过。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不过夫人还是要节哀,多保重身体……” 他的声音沉缓,似乎有奇异的力量抚平人的痛苦,周夫人哀哀坐着,说周晔多么优秀,说他的死多么遗憾,说他不应该死得太早,他还有很多事没做。 白发人送黑发人,其中悲伤,别人是难以体会到的。 肖神抬头瞥一眼明慧,微微侧头,让她去僧人那里。 肖、周两家是世交,肖神沉稳内敛,不露悲喜,是苏城人口中的佛子,周夫人再难过也愿意听他说几句。 明慧坐在僧人的后面,跟着几个念佛老太太叠纸钱。 听说亲人亲手折叠的纸钱在阴间更值钱,不知道她这个没有夫妻情分的妻子,折出的纸钱是不是也同样值钱。 明慧在僧人念的地藏经中,放下折叠的第十只银锭,听到周老先生突然拔高的声音:“什么,他们还有一个儿子?那、那孩子怎么样……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周老先生的眼角沁出激动泪花,看向周夫人。周夫人显然也是听到了,颤抖着腿跑到丈夫身边:“你说什么?” 周老先生的电话还没挂断,先回答夫人的问题。 “他们说,周晔跟白悦妍生了个儿子!” 周夫人又哭又笑,又悲又喜,双手合十对着观音像念菩萨保佑,周先生记起电话还没挂断,对着那头说:“当然是一起带回来,那是周家的子孙!” 明慧更沉默了,木然地叠起第十一只银锭。 但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 周家还有血脉留下,这是好事,这不好的感觉来自哪里? 她朝肖神看过去,肖神看了看她,静静垂下眸子。 后半夜,周家二老在众人的力劝下都去休息了,僧人也住在客房,屋子里只剩下几个人保姆守夜。只不过等人都走后,这些保姆就打起了瞌睡。 只有明慧还在认真叠纸钱。 锡箔纸弄得她的手掌满是碎末,粘在皮肤上很难弄干净。但此刻,那碎末在摇曳烛光里,她的手闪着隐晦的银光。 她沉默地拿起不知道第几张锡箔纸。 她不信佛。 所有人都说她的降生是肮脏的,她在这淤泥般的生活里挣扎,如果佛渡众生,为什么不渡她? 因为她没有虔诚的相信吗? 明慧以前没有叠过纸钱,这么几个小时的折叠下来,已经可以折得非常熟练,大小和完整度都非常好。念佛老太太夸她聪明有慧根,是个跟佛有缘的孩子。 明慧知道,老太太们只是同情她死了丈夫,她们以为她很悲伤。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到她眼前,指尖捏着一支药膏,男人淡声说:“給你擦脸的。” 明慧接过药膏,拧开盖子。 药膏是新的,没有拆封过,她抬头看向肖神:“你出去新买的?” 周家这么大的豪门,老宅又是老人长住的地方,别说只是家庭备用药膏,私人医生也是随传随到。 只是明慧在这里的身份实在低微,周夫人又恨她克死了周家独子,没有人关心明慧脸上的伤。她又长得那么好看,那些人巴不得她再狼狈一点才好呢。 肖神自然不会去找周家人讨药,他淡淡说:“司机买的。” 明慧捏着药膏盖子,倒过来,用盖子上的尖尖戳破封口,然后把药膏递到了肖神的面前。 男人瞧着她,明慧的手没缩,噙着苦涩淡笑说:“没镜子,我怎么擦?”又把黑漆漆的手掌摊开。 锡箔粉贴在皮肤上是银色的,但折纸的手指因为长时间划拉,指尖已是一片黑色。 “这么脏的手擦脸,我会中毒吧?” 男人盯着她的手指没动作,明慧叹口气,把手缩了回来,沾了一些挤出的药膏往脸上抹去,无所谓地说着:“可能,大家都希望我也死了,給周晔做陪葬,继续跟他做对鬼夫妻,继续……” 她的手腕被人握住。 男人黑漆漆的眸子深沉如渊潭,瞳孔里闪耀着烛火的影子。 明慧看着他的眼睛时,手里的药膏被他拿了过去。 他松开她的手,垂着眉眼将药膏挤在掌心,搓开成水状之后,尾指抬了下她的下巴,掌心摁在她的左脸。 明慧只觉那掌心湿润粘腻,略微粗糙,凉凉地熨帖她的脸,将那肿胀疼痛感一点点推揉开来。 然后那微凉感渐渐变成温热感,把她冷却和荒芜了的心一点点地又擦热了。 烛火摇曳。 明慧怔怔看着男人,他眉眼清俊,眼睛从未有过的温柔,神情也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明慧心里突然酸涩起来,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腕,直直看着他,仿佛要盯到他的心眼里去。她问:“你心疼吗?” 那渊潭似的眼望着她,漆黑瞳孔印着她委屈的小脸,却没有一点儿波澜。 他仍是垂下眼睫,将那药膏盖子盖上,放回她身侧,淡声说:“周晔不差你这点纸钱,去睡吧。” 明慧倔强坐着不动,也没拿药膏,她说:“周晔活着就很有钱,死了更不会缺钱。但我担心我死后没有人给我烧纸钱。” 肖神看她一眼,明慧倔强的神色微微松软下来,无奈着说:“我不是在给他折纸钱。我只是不知道该做点什么,不想睡那间房,那张床。” 她毕竟是跟周晔结婚了的,是周家的少奶奶。周家再不喜欢她,宅子里,他们夫妻二人的房间总是有一间的。 可是,明慧婚后不久,周晔的那个白月光给她发照片说,她早就睡过他们的床,还问候她睡得是否舒服。 那一刻,明慧恶心坏了,当即叫人扔了婚房的那张床。 她可以不在意周晔私奔,但没法在他们滚过床单的床上安睡。 从那事之后,不管是哪一张床,只要是属于周晔的,明慧就不受控制的想,他们有没有在这张那张床上睡过。 “肖神,我以后要怎么办?”明慧茫然地看着烛台。 风从院子里吹进来,把烛火吹得摇晃,险些熄灭,屋子里的光线立即暗下来,白幡摇晃,冥纸细细簌簌地响,火盆里的灰飞了起来。 明慧呼吸一紧,下意识地躲进肖神怀里。 第5章 “原来你叫明慧。”酒店的那个男人来了! 砰! 不周山外,那广袤的大地再度沉陷下去,出现了诸般乱象。 地脉被一拳轰杀成了虚无,大地的地表被无上真魔一拳杀穿,出现了无尽的地底矿脉,地底岩浆。 四大仙主同样出手,正面抗衡。 然而,对比很明显。 他们四大仙主的力量凝聚在一起,居然都要落入下风,扛不住无上真魔那霸道的拳头,直接被打入大地深处,激荡出万丈的岩浆大浪。 “真魔,你够了!” 下方,战神之主愤怒开口,浑身被岩浆包裹,一片焦黑,看起来无比狼狈。 他一步踏天而起,要脱离地底而出世。 然而就在这一瞬,无上真魔冷哼一声,一道古老的魔音出现。 这是何等可怕的一击? 诡异、无形。 魔音传递下去,像是一声怒咤,轰杀在了战神之主的本体之上,轰入他的魂海中。 战神之主惨叫一声,身躯摇晃,跌跌撞撞,而后再度被镇压下去。 他显化出了一道战神虚影,要强行出世。 然而在顷刻间,无上真魔所演化出的精神世界力量爆发,冲着下方狠狠碾压而去。 战神虚影,直接破碎。 什么都是虚假的,唯有力量,才是真理。 此刻的无上真魔就体现出了这一点,让中仙州无数生灵为之颤抖。 轰! 轰! 轰! 真魔出拳,每一拳,都仿佛亿万星辰之力凝聚一点,而后砰然爆炸。 每一拳,皆将那四大仙主轰杀到大地深处,沉陷万丈。 九拳! 无上真魔轰杀出第九拳的一刹那,四大仙主被轰入地下九万丈,似乎连气息都消失不见,被真魔的拳头硬生生打散了一样。 “昇阳爪!” 大地内部,一道可怕的神通再度出现。 晶莹剔透的手掌破空而出,化作一爪,似要抓破苍天。 仙主级仙术,彻底释放。 那四大仙主也是仙界赫赫有名的存在,今日被无上真魔当着仙界亿万万生灵的面而镇压,怎能忍受? 他们的怒气,凝聚成战意,激发体内可怕的本源,就此开始反击。 真正的仙主,底蕴无双,经历无数劫难,步步登天,苦修无数年才到了今日这般高度,岂会这么容易溃败? 与此同时,一道佛门大手同样探出,似乎要演化一片无上的佛国,将无上真魔显化出来的精神场域掀翻。 蓦然间,战神之主冲出了大地,携带着滚滚的战斗气息,逆伐而上。 他的手中出现一柄古老的战矛,一矛杀出,要刺穿苍穹,刺破无上真魔的一切气息、场域。 绝世强者之战,一切似返璞归真。 纵然在这仙界之内战斗会多出重重限制,然而这一刻四大仙主所展现出来的威势,依旧让人震撼。 隐约间,无上真魔的气息似乎要被冲破了一般。 他很强,很无敌,但这种无敌终究是有局限性的。 然而,就在这一瞬,无上真魔冷哼一声,威严的面容之间,浮现出一抹淡淡的不屑。 “无量世界!” 无上真魔吐出了四个字。 什么,是无量世界? 人族道门,所诞生的最强精神世界则有两种,分别是:无量世界、三十三重天。 无量世界这种精神场域,乃是比肩无上魔域,比肩极乐净土,比肩九幽冥土,比肩轮回地狱的最强精神世界之一。 今日此刻,真魔气息让人颤栗,让无数的仙人目光迷离,瞠目结舌。 无上真魔居然演化出来了无量世界? 这怎么可能? 无量世界、无上魔域。 这两种截然不同,甚至完全彼此对立的精神世界,居然出现在了同一尊生灵的身上。 当无量场域出现的此刻,无上真魔的身躯之中居然爆发出了滚滚的仙气。 似乎他不是一尊震惊仙界的无上大魔,而是一尊人族的仙主。 仙、魔一体! 这是真正的仙魔一体,两种气息宛如阴阳,交融在无上真魔的身躯之间,构成了一种完美的平衡,亦让无上真魔的气息、力量、意志,在一瞬间打破了重重虚妄,似迈入到崭新的领域中。 “仙魔之剑!” 无上真魔吐出四个字。 他踏出了一步,四肢百骸在震动,胸膛之中,下一刻心脏狠狠跳动,爆发出了强烈的霸主气息。 他的每一寸毛孔,每一根毛发,都透出了极其强大的气息,似乎和诸天万界,天地宇宙相互结合,沟通无限,得到无穷的力量加持。 真魔手中的仙气汇聚成一柄绝世杀剑。 杀剑嗤然裂开苍穹,从天而降,带着浓烈的气机,一剑将下方的时空、大地,斩为了两半。 当这一剑之后,无数仙人便震撼的看到,那战神之主等四大仙主所联手打出的仙术,祭出的宝物,包括他们的本体肉身,无一例外,全部被一剑斩为两半。 什么仙,什么佛,什么大道…… 种种一切,在无上真魔这样的生灵面前,皆是虚妄。 天地万道一剑斩之。 那一剑并不怎么玄妙,不似剑道生灵所领悟出的无上剑术,唯有无尽的霸道气势透出,唯有无穷的力量爆发。 这,便是无上真魔,这便是仙魔一体,这便是将霸主之道走到了绝巅而拥有的威势。 “传说中的无上真魔,虽然是这天地之间的霸主之一,但也没有这么强大。” 不周山巅,九天玄女失色,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 “呵呵!” 叶寒淡然一笑:“你不懂!” 世间震惊于无上真魔的强大,甚至无法理解。 但叶寒却一清二楚。 无上真魔走的是仙魔一体之道,但在昔日无法让两种道完美融合。 即便那样的状态下,无上真魔都无比可怕,都是仙主领域之中颇为强横的存在。 借助自己当初给予的那一滴本命精血,无上真魔让仙魔两道真正融为一体,那注定是战力暴增。 就在两人对话之间,远处的天地时空中,再度出现了惊变。 无穷无尽的仙界时空,似乎被一道强大的气息所包裹。 不,不是气息,那是一面古老的大旗。 大旗之上,流淌着无尽的仙光,散发出古老而磅礴的气息。 大旗抖动之间,遮天、蔽日,如包裹了亿万里的时空,让整个仙界都在震动。 恐惧! 无数仙人的内心深处,突然涌现出了浓浓的恐惧。 尤其是经历过当年那个时代的一些老仙人,在此刻彻底颤抖起来……。 第6章 你不管我了? 肖神在她旁边坐下来,没看她,自顾自地倒了杯水喝。 明慧继续瞅着他,过了会儿,肖神淡漠地说:“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要跟你汇报?” 语气挺刺耳的。 明慧自嘲地笑了起来:“是我要跟你汇报才对。” 她在这里,本就是人质,他是来盯着她的,她是他看管的犯人! 明慧愤然,再不看他,转身往火盆里扔了一把纸钱。火苗迅速燃烧,腾起一捧火焰。 这个男人太冷情冷血,他不懂她心里的恐慌无助。 周晔死了,白悦妍和他们的儿子都回来了,周家更乱,闲言碎语更多,闹得她心里乱糟糟的。 这一天,她的心里就没有静下来,总在人群里找他的身影,他却一直没个影子。 这五年里,她孤立无援,有他相伴,她才感觉自己在这里是有人护着的,不至于那么孤单害怕。 到了今天,她清晰的发现,原来在潜意识里,在遇到事儿的时候,只要看到他的身影,她就不那么慌了。 原来他已成了她的定海神针,但是他没有把她当回事儿。 也没有人把她当回事儿,把她当成一个人! 白悦妍活着有周晔维护,死了有她的儿子给她底气,能够让她平静躺在这里,接受别人的吊唁,受着她的纸钱香火。 而她有什么呢? 明慧一想到这,心里委屈,抽噎起来,烟灰把她的眼睛熏红了,她蹲在那里抹眼睛。 肖神端着茶杯,看到火光里女人的身影寥落,可怜兮兮地抹着眼泪,再看向不远处并排放着的两个冰棺,眼眸沉了沉,茶杯放了下来。 周晔的遗体抵达苏城时,他便已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当时有事,没有马上就赶过去。 肖神咽下口中的茶水,起身走到冰棺前。 周家竟然同意白悦妍的遗体进门,他们把简明慧放在哪里?又把简家放在哪里? 想到一些事,凌冽的眼变化了眸色,顷刻变得平静,让人感觉不到一点波澜。 他淡声说:“你五哥今天来了苏城,代表简家来给周晔送行。” 明慧假哭,等了半天没见他有什么反应,就不打算装下去了。她正要说那孩子的事,突然被他这一句话打断,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明慧出生不到一个月就被送到外婆家,她在安市长大,直到有一天,简家要跟周家利益结亲,她才被人从安市接到港城。 当时去安市接她的,就是这个五哥,简行章。 明慧在苏城的五年里,跟这位五哥也没什么往来。即使因为工作来苏城,五哥也是来去匆匆,饭都吃不到一起去。 骤然听到五哥,明慧怔忡了会儿,掀起唇角冷笑一声,抓起一叠纸钱丢进火盆。 她懂。 不管是姻亲关系,还是利益关系,周晔死了,简家必然要来人吊唁。 这是礼数。 “我五哥来了,你去接他,就不管我了。是这个意思吗?” 肖神听出来她在发脾气,没哄她一句,只平静地说一句话:“简明慧,你是周家的少奶奶。” 明慧身子微微一僵,抬头看过去,看见的是他正对着白悦妍的冰棺。 高大挺拔的身影,在灰暗的光线里被无限拔高,像是一座沉默的冰山,让人无法靠近。 尽管面对着熊熊燃烧的火盆,明慧却浑身冒起一股寒意。 聪慧如她,只一句话就听出来他的意思。 她是周家的少奶奶,无论是法律意义上,还是在公众面前,她是周晔的妻子。 既为妻子,怎么能允许别的女人进入周家的灵堂,跟她的丈夫一起,受宾客的吊唁? 明慧在心里叹气,唉,耍脾气先发制人不行了。 她平静直白地对着他说:“你在说我没用,没有拦住他们,又让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她还知道,不管她在简家的地位怎么卑微,在周家,她代表的是简家,应该有威仪,有主见。她被他调教了五年,不可以再依赖他,靠他撑腰。 肖神转过身来,冷峻的面孔对着她。 他在阴影里,那高大的身影给人强大的威势感,可他又是人们口中的佛子,看向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悲悯。 似是怒她不争,又同情着她。 明慧对视着他的眼睛,唇角挽起一丝凉薄弧度。 她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腕缓移两步,走到周晔的那具冰棺前,冷笑着说:“如果我说,我是故意的呢?” 她放弃了扮可怜博同情,让他心疼自己,也放弃了发脾气指责他不管她。 因为她意识到,随着五哥的到来,他可能…… 明慧深吸口气,看他的眼神更坚定,也带上了逼迫感。 前两天,她感觉到他对她心软了的。 他亲手给她上药膏,还有他们还未谈完的话…… 肖神对视着她的脸,她即使笑着,也带着三分悲情七分无奈,又用力地挣扎着。 他垂着的手指微微捏紧。 烛火忽然哔啵一声,跃动几下,光影摇晃,男人倏然转回心神,错开了眼眸,捏起来的手指又松了。 明慧眼里闪过失望,但她坦然正对向周晔的遗体,一点儿也不心虚。 她说:“在机场那条路上,情况十分混乱。白家仗着那个孩子,坚持要让白悦妍进周家的门。周夫人心疼孩子让了步。” 她顿了顿,眼底蔓延开古怪笑意:“但周家跟简家是利益姻亲,那么大一座岛屿还等着开发,周家再不喜欢我,却不能完全无视我。如果我这个时候跳出来坚持我的身份,不许白悦妍进门,那个孩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再次侧头看向肖神。 男人清冷的眉眼,没有因为她那几句话就起了波纹,平静如镜子一般,映着她刚硬倔强的小脸。 明慧不怕他,更进一步地说:“我早就想离开周家,你是知道的。周晔死了,是我离开周家的绝好机会。既然有别人陪着他同生共死,我为什么要拦着?” “我根本不在乎周家少奶奶的这个身份。” “肖神,即使你在场,我也会拦着你,不需要你为我争取这个颜面!” 她越说,握着他手腕的纤细手指握得越紧,从语言和动作,无一不在表明她想要的是什么。 男人微蹙了下眉毛,她倒是老实,在死人面前什么都敢说。 她也是胆子越来越大,什么都敢做了。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她想就可以。 他也不是无脑,受她几句蛊惑,就随着她往深渊里坠。 五年了,看够了她的各种手段,肖神只能当看儿戏一样。 从她的手心里抽回自己的手,他噙起了冷笑,慢悠悠的说:“如果是那天给你擦了药,就让你生出什么错觉,那你是想多了。” 他侧开脑袋,对着周晔地遗体说:“明天行章来吊唁,之后他会找你谈谈。你的这些话,到时候自己去跟他说吧。” 第7章 她不是胆大包天,什么都敢拿来赌 明慧脸色一白,看着他往门口走。 她心里真正慌了起来。 简行章不会跟她谈什么好事,八成是责怪她不维护简家的脸面。 他们有的是手段和力气来控制她! 眼看着他已经走到大厅门口,明慧咬了咬牙,叫住他:“肖神,今天酒店的那个人来了。你帮我查一下他是什么人,跟周家是什么关系?” 当初她只是在软件上找了那个男孩,本以为那半晚过去后,他们就不会再见面,岂料这个人突然冒了出来。 明慧心里不安,但此刻,她想用这个不知名男孩,再做一次尝试。 试试他,对她是否在意。 男人果然停下了脚步,但他没回头。 明慧继续说:“他知道了我的身份,如果他跟周家关系紧密,如果他明天又来了……他胆子挺大的,比我想的要大。” 肖神也不知道她找的是什么人,只知道那一晚她开了肖家酒店的房,约了一个男人。当时也以为只是个玩咖而已。 想到那一晚她身上的吻痕,肖神的呼吸不平静的起伏着,只是背对着她,除了他自己,无人察觉。 “现在知道怕了?” 明慧点点头,她是真有些怕酒店那个男孩再带来什么变数。 “帮我查一查他,好么?”她可怜兮兮地说。 肖神却没应她,径直迈开长腿跨入院子里,很快身影就隐入黑暗。 眼看就要看不到人了,明慧一咬牙,拎着黑色裙摆追出去,在漆黑夜色下抱住了他的腰,小脸贴在他坚硬的后背。 肖神低头看到她死死扣住他腰身,藤蔓似的手臂,听她软软地说:“肖神,你是不是在生气我约了那个男人?” 男人的齿颊肌肉绷紧,矢口否认:“没有。” “你有!你生气了。” “这是周家老宅。” 明慧的手臂缠得更紧,刚被他掰开的手指又缠了回去,她摇晃脑袋,闷闷地说:“你给我擦药的时候,怎么不说这里是周家老宅。” 肖神沉默着。 夜风浮动,夜来香的香味不知从哪个角落吹了过来,把男人的心绪搅动。 明慧喃喃说着:“我是想要用他来激你,如果你没有来找我,我肯定不会进行下去的。我只是不知道,周晔突然死了。”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每次都要这么不管不顾吗?” 明慧的脸贴着他的背,感觉他说话时的微微震动,她淡然一笑。 当然不会,她不是胆大包天,什么都敢拿来赌。 “肖神,你不帮我,我就跟简行章坦白,说我约那个男人的事。我还要跟他说,你是知情人。我跟那个人在你家的酒店开房。” 手臂下的肌肉绷紧,像是突然变成石头似的又冷又硬。 明慧心下突突,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松开手,退离他两步。 后背离了她的怀抱,风吹得皮肤发凉,可她的余温还保持在肌肉记忆里。肖神空落落的,失神了。 片刻后,他转过身来,冷冷看着她。 明慧低垂下脑袋,唇角浮起苦笑,低声说:“肖神,我这次,是一定要离开周家的。” “但我希望,事情不会变得很惨烈。” 说完话,她没再继续在他眼前碍眼,转身回灵堂。 她的脚步不稳,晃晃悠悠的,黑色裙布绊着她的脚踝,将她的身影拉得沉重。 肖神站在阴影中,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透过敞开的大厅大门,看她淡然的坐下来,拿起一张锡箔纸折叠。 不知看了多久,直到被脚步声惊动,肖神转头看过去,周管家出现在长廊一头。 他走过来,恭敬对肖神说:“肖先生,您这么晚来。周老先生和周夫人在书房等着您呢。” 肖神呼吸微微一顿,点头。 周管家在前面带路,没有察觉身后人轻微的一声叹息。 …… 周家书房内,周家二老疲惫的坐在沙发里,两人的白发更多了。 周夫人的眼圈还是红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 孩子睡着了,但睡得不安稳,小手动一下,周夫人忙低头安抚。 肖神看了一眼那孩子,不发一言。 周老先生开口:“我听说简家的人已经到了。”他摆手,示意肖神坐下。 肖神“嗯”了一声,在他们对面的沙发坐下,周显崇亲自给他倒水,一边说:“让白悦妍进门,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希望你能跟简家先说一声,请他们谅解。” 周显崇倒完水,看向那孩子,沉重说道:“这是我周显崇仅剩的血脉了。” “如果简明慧当初给周晔生下一儿半女,我也不会答应让这一步。” 肖神瞥着那杯白水,这是把过错往简明慧的身上推了? “简五爷明天就来,周老先生的这几句话,明天跟简五爷直接说,我当不了这个传话人。” 周显重犀利精明的眼看过来:“肖神,这不是一件复杂的事。” 肖神姿态放松,置身事外的样子,淡然说:“既然不复杂,周老先生更不用紧张,这么晚了,还抱着孩子在这等着。” “这几日大家都很累,二老年纪大了,孩子又还这么小,不如早点休息养一养精神,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肖神意味深长,不论是白悦妍的遗体最后归处,还是那个孩子,都不可能一两句话,一天两天就定下来。 周显重微微眯了眯眼睛,沉下气息。 周夫人给他使了个眼色,开口说:“今天白家闹事,明慧没有阻拦。她没有表态,我们就当她默认了的,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轻易答应。” 顿了顿,她把周管家叫进来,让他去灵堂把明慧也叫过来,让她当着肖神的面表态。 肖神冷笑一声,冷漠地瞥着周夫人,冷冷说:“周夫人前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那么多都看见了。您要让她怎么说?在公路上,当着更多人的面,看她被您打吗?” 周夫人噎着了。 周管家还在等她示意:“夫人,还要去叫吗?” “叫什么叫,让她去休息,叫你老婆去替她守灵,难道要让简五爷看到我们虐待他妹妹吗!”周夫人有气儿没地方撒,语气很重。 回头还要谢谢肖神的提醒。 要不是他提醒这一声,她都要忘记那一巴掌了。 若是明天让简家的人看到简明慧脸上的巴掌印,场面只会更难看。 周夫人又交代周管家带上她的私人医生,去给简明慧消肿。 周管家接下交代去办事时,肖神突然开口叫停,他慢悠悠的拿起那杯白开水,吹了口凉气,淡淡的说:“周管家,周家还有其他空地吗?” 周管家一愣,不解的看了眼周老先生,周显崇看着肖神悠哉的喝水,咬了咬牙,低沉道:“把白悦妍的冰棺转到后院去。” 第8章 我嫂子呢? 周家老宅位于苏城最繁华地段,这片地方也是游客常来打卡的地方,当地人有时候会指着周家老宅神神秘秘地说:看,那是苏城三巨头之一的宅子。 老宅四周竖起高墙大院,平时大门一关,挡住外面的窥探视线,但这几日周家办丧事,大门敞开着,进出车辆络绎不绝。 人多,就容易传出新鲜事。 比如说,五年前周家私奔的独子死了,如今连同情人的遗体也在里面。 外人看热闹,周家要体面,更要给前来吊唁的亲家脸面。 简行章来时,只看到灵堂摆放了周晔一人的冰棺,和满院子的花圈挽联。 他看了眼明慧,明慧披着麻衣,跟他鞠躬回礼过后,看到女佣端来了茶水,她便端起一杯茶递到简行章面前:“五哥,喝口茶水。” 她主动示好,但愿所想的事可以有个好开端。 递完茶,悄悄瞥一眼同行的肖神。他没看这边,在跟随行的助理说话。 简行章看了眼那杯茶,“嗯”了一声,接过茶杯后却没往嘴边送。 高冷目光从她的脸上拂过,他转向周家二老,礼仪性质地说了几句安慰的体面话。周家二老比昨天更憔悴了,周夫人虚弱地靠在周老先生身上,两人一起表示感谢。 明慧在一旁听着,心里笑这些人的虚伪,笑周家二老做戏逼真。 虽然独子死了,二老心痛至极,但看到孙子之后,哀伤多少得到了慰藉,昨晚还听周管家的太太说,夫人有小少爷陪着,精神好了很多,晚上还多吃了一碗参鸡汤。 不过,白悦妍的冰棺昨天还在这里,还有那个孩子,跟她一起受着宾客的吊唁。半夜周管家匆匆带人来把白悦妍的冰棺抬去后院,连那个孩子也不出现了。 呵呵,欺软怕硬的东西,听说简五爷来了,连夜摆起戏台了。 明慧心里嘲笑着,转头一看,看到简行章把她的茶杯放在一边了。 茶水没有动一口。 虽然她的动机没有那么纯粹,可血缘亲人这么冷漠……她自嘲地翕动了下唇角,工具人要什么亲缘,怪她自作多情了。 好在她对亲情不是那么渴望,很快她就放下失望,把注意力放在哭丧的人身上。 从知道周晔死讯,到为他守灵,期间明慧没有掉过眼泪。 她做不到为不爱的人哀声痛哭。 丧仪队有专业哭丧的,女人哭得那叫一个悲痛欲绝,眼泪就没断过,连着哭了三天,嗓子也没哭哑。 明慧好奇这些人怎么能为不相干的人哭得这么投入,大概是周家给的钱很多。 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稍稍抬眼,看到肖神那惯常的淡漠眼神,明慧抿了抿嘴唇,撇开脑袋。 肖神看了眼那杯冷了的茶,薄唇微抿,不知想了些什么,偏头看向简行章。 今天来的宾客跟前两天一样多,简行章跟周家二老客套完之后,就被带到客室休息去了。 走之前,看了眼明慧,明慧心神领会,转头对着周家二老说:“我陪五哥说说话。” 周夫人严厉扫她一眼,说:“你哥哥千里迢迢过来,人还没休整好,有些没必要说的话就别说了。” 明慧心里嗤笑。 港城虽然距离苏城很远,但又不是国外,简行章才三十岁出头,累什么累,还能比你们两个累? 说到底,就是威胁她少在娘家人面前哭诉惹事儿。 明慧也知道简行章私底下要跟她说什么,走之前看向肖神,他正看着周晔的遗照出神。 明慧不知道他是真看还是在回避她,不过这时候不容她多停留。 明慧走后不久,忽然一队人抬着硕大的花圈进来了,司仪见着来人,扬起声调说:“陆家送来花圈……”他数着摆放起来的花圈,足足有十个,他便接着说:“花圈十个。” 周晔是晚辈,陆家派来的人跟周晔是同辈的,来了两个。 气宇轩昂的年轻人,俱是一身全黑西装,一出现就引来许多视线。 肖神也留意到了这两人,他认识其中一个,另外一个面生。 只见年纪较轻的那个进门就眼睛兜兜转转,找着什么人。 那寻人的目光一点也不避讳。 “左边那个是陆家的长子,陆启荣,另外一个……”宾客没能认出来,旁边一个宾客猜测,“陆家那小儿子不是很早就送去国外了嘛,应该就是他吧,叫什么名字忘了……” 别人嘴里的陆家兄弟敬完香,走到周家二老跟前说话,周夫人回礼之后,看向年轻的那个,问另一个:“启荣啊,这是谁啊?” “周姨,这是我弟,陆煜臣,前不久刚从加拿大回来。父亲本来想着过段时间让他来给各位长辈见面,没想到发生这种事……” 肖神淡淡瞧着那人。 陆煜臣? 印象中,陆家那小儿子十二岁将人致残,最后花钱解决,陆家为了他不再惹事儿,就把人送去了国外。 算算时间,已经过去十二年了。 周夫人看到陆煜臣,想到周晔,擦着眼泪说:“是煜臣啊,我是一点儿都认不出你了,回来好,还是早点回来好……” 她抓着陆煜臣的手,“人在眼前,起码你爸妈可以安心了。不像我……”她又要哭起来,旁边几个小辈忙上前安抚。 陆煜臣嘴甜,几句话就把人哄得露出笑容,最后问:“周姨,我回来之后才听说晔哥已经结婚了。那我嫂子呢?” 肖神眼中闪过冷光,陆煜臣感到有人在看他,转过头,对着肖神粲然一笑,走过去:“你不像是周家的人。” 周夫人介绍:“这是肖神,你那时候还小,不常跟他们玩在一起,不记得也不奇怪。” “哦,原来不是周家人,我还以为是周家的哪个亲戚呢。”陆煜臣淡淡笑着,上下打量。 周夫人沉痛地说:“周晔没了,我跟你周叔都老了,家里来这么多人,肖神帮忙打点,幸好有他在。” 陆煜臣噙着玩世不恭的笑,跟肖神对视着,说:“我记得肖神哥以前就是别人嘴里的孩子,我爸妈老夸他,叫我跟他学习。在我妈嘴里,我亲哥都比不上他。” “这么多年过去,看来我亲哥还是比不上肖神哥,这么会做人。哥,你瞧瞧人家……”陆煜臣撇头吐槽他亲哥,一转头就看到站在侧门门口的明慧。 目光停住。 第9章 明晃晃的要挟 明慧跟简行章说不到一起去,没几句话就出来了。 无非就是问她为什么同意让外面的女人孩子进周家的门,没有维护简家的颜面。 明慧早有预料,在他面前装得挺废物的,就说自己拦不住。她没给简家留后,在周显崇面前不及那个私生子的分量重。 简行章看她自己就是个私生女,觉得她在阴阳什么,明慧却只是在给自己铺后路,正要为自己争辩几句,简行章就把她打发出来了。 明慧有不好的预感,感觉简行章可能另有打算。 他说之后的事,他会给她安排好,让她安分着继续做周家少奶奶。 明慧意兴阑珊地退出客室,走路歪着脑袋想心事,出来时,正看到陆煜臣朝肖神伸手。 她心中一骇,脑袋立即支楞起来了。 怎么又是他,这次竟然这么大摇大摆,走到周家二老跟前去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 明慧捏紧手指,紧张地盯着。 陆煜臣微微一笑,目光大胆赤裸,盯着她的方向问周夫人:“周姨,她就是我嫂子吗?” 明慧的胸口和头上戴的配饰是遗孀专用,一眼就能辨认。周夫人看到明慧,在外人面前给了些好脸色,点头说“是”,又把明慧叫过去。 “这是陆煜臣,周晔小时候的小兄弟。” 明慧低头跟对方行礼,头皮却在发麻。 不知道怎么的,脑中就浮起她跟这个男人的见面时候。 她说他挺小的。 “……她就是周晔的妻子,简明慧。” 明慧抬起头来,又对上陆煜臣那大胆坦荡的目光,心虚下,她只能硬着头皮跟对方握手。 男人的手燥热,在抽离时,不经意挠一下明慧的掌心,把明慧吓得快速把手缩了回来,背在身后悄悄擦拭那触感。 可怎么都擦不掉,心乱如麻。 陆煜臣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说:“晔哥的眼光真好,娶到这么漂亮的妻子,真是遗憾……” 明慧的心跳得飞快。 这人前天就已经来过了,当时白悦妍的遗体摆在灵堂,那么多人议论着,他不可能不知道周家的笑话! 周夫人不知陆煜臣已经来过,面露尴尬,陆启荣扫了眼弟弟:“别乱说话。” “周姨,煜臣贫嘴惯了,没有坏心。我回去好好教训他,请您见谅。” 陆家也是苏城三巨头之一,是贵宾,周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让女佣把他们带去客室休息。 一拨又一拨的客人进来,明慧这一天又站到傍晚才有短暂歇口气的时间。 苏城的规矩,丧者在家停灵三天就可下葬。 前几天周晔的遗体在夏威夷,回到苏城已有两日,明天第三天就能落葬安息…… 明慧捶肩默算着时间,一碗参鸡汤递到她的面前。 明慧只看端碗的手就知道是谁。 肖神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透着一股道骨仙风的味儿。 以前明慧就曾调侃他说,他要是不吃富家子弟这碗饭,不想露脸做大明星,去做手模脚模也能混上好日子。 明慧从他手里端过碗,味道不是她喜欢的,但提神续命。 别说是她,周家二老更是靠着这百年野山参强撑着。 “这汤一点儿也不好喝,跟药似的,厨房就不能换其他花样做吗?”她喝了汤,蹙眉吐槽。 “那你喜欢什么汤?” 明慧身体倏然僵硬。 不是肖神的声音! 她僵硬抬头,就见陆煜臣半弯着腰,一手撑在膝上,瞧着她。 明慧感觉身上的每一根骨骼都换成了钢筋,硬得动不了一下,喉咙像是被掐住了,说不出话来。 她惊骇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见他自然地拎了一张椅子,就这么坐下了。 “你……”明慧使劲吞下嘴里唾沫,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脱口而出,“你怎么还没走?” 明天才开丧宴,这几天来吊唁的宾客,周家安排了酒店,苏城本地的不留宿。 陆家是苏城本地的,早就该离开了。 陆煜臣狡黠一笑,凑近了她:“你紧张什么?” 明慧下意识的身体往后仰,只是她浑身都是僵硬的,这一仰,身子便往后直挺挺的要倒下去。 “啊……”她本能伸手在空中扑腾,想要抓住什么。 还真让她抓住了一只手,陆煜臣的。 陆煜臣一手被她握着,另一只手托住她后背,却没有把她立即拉起来,保持着四十五度姿势。 “看,你又紧张,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男人说话间,瞥一眼周晔遗照,对明慧笑得蔫儿坏。 “嫂子,你背着我晔哥做什么坏事了吗?” 明慧的脸红得就要滴血,恶狠狠瞪他。 这么明晃晃的要挟。 他要是不吭声,她的紧张便会延续,可他这么威胁她,明慧反而把心一横。 她拨开他的手,宁可摔在地上。 地面是大理石,又冷又硬,明慧忍着痛爬起来,深吸口气,清洌的眼眸对着男人:“我什么都没做过,我也没有见过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瞥他一眼,转头正对向前方。 毕竟比他年长几岁,她能被一个弟弟拿捏在手里么! 陆煜臣看她那一副铮铮铁骨的样子,嗤笑一声。 这是要装不认识。 他玩味地盯着她,一直盯着,不再说话,像是欣赏名画似的。 明慧起先还能忍,可这毕竟是灵堂,人来人往,她很难坚持下去。 明慧渐渐气虚起来,额头冒出了许多汗。 这时,肖神扶着周夫人出来了。 明慧听脚步声,手指紧攥衣角,指甲竟然穿透麻布,戳了个洞! 周家容忍周晔在外有情人,可绝不能忍周家的儿媳妇不干净。明慧被人叫了五年活寡妇,外面有人打赌,这位周家少奶奶什么时候耐不住寂寞偷人。 周夫人看到陆煜臣坐在明慧的旁边,微微皱了皱眉毛:“煜臣,你哥已经走了,你怎么还没回去?” 陆煜臣起身过来搀扶,乖巧的说:“我在国外那么多年,终于回来了,晔哥却不在了,以后也没机会了。我想在他下葬前再陪陪他,以后就不那么遗憾了。” 周夫人的脸色顿时好看起来,拍拍他的手:“你哥说你不懂事,我看你出去那么些年,懂事了。” 陆煜臣笑,端茶递水的,又说:“晔哥不在了,我以后会替他多照顾他的家人。” 明慧的后背又僵硬起来。 家人? 她也是周晔的“家人”。 第10章 我人帅心善 明慧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心慌意乱,陆煜臣继续说着:“如果有什么事,跟我说一声就行了。您一个电话,我马上就来。” 他盯着明慧,乖觉的娃娃脸真诚可信,眼底闪烁着微光,像藏在林间的山猫盯上了猎物。 双方都觉得对方萌萌的。 明慧浑身跟扎了针似的,可她不敢露出什么,只能咬着嘴唇低下头。 这是个没皮没脸的混子,她真惹上麻烦了! 在那么多人选中,怎么偏偏找了这个人! 明慧懊恼无比,琢磨该怎么摆脱这人,周夫人没察觉异样,宽慰地夸他是个好孩子。 这时肖神突然出声:“陆二少是想跟周家认干亲?” “不过周晔还没下葬,陆二少就算想认干亲,也得再等一等,免得让人误会什么。” 周夫人笑不出来了。 周家就周晔这么一个儿子。虽然周晔离家出走,周氏集团也不管了,可只要他活着,他就是周家的继承人。 富豪权贵之家,人刚死就争家产争权力的事太多了,周家的独子死了,却不代表这种事就不会发生。 那些叔伯亲戚,多少双眼睛盯着。 在外界来看,周家没了继承人,周氏肯定大乱,士气大跌,又有多少人等着瓜分周氏这块大肥肉。 就这几天来吊唁的宾客中,有多少是带着真心来慰问的? 好在周晔还留了个后,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不敢在这时候做大动作。 但孩子才两岁,距离长大成人还远着呢。 周夫人想到这,捂着心口难受。 陆煜臣乖觉笑着,还有几分天真,他看向肖神:“肖神哥,你这是说什么话。我人帅心善,想帮点忙就是图谋周家什么了?” “那么你天天来周家是怎么个意思呢?” 肖神神色依旧淡漠,淡淡看一眼周夫人,又看了看明慧:“陆煜臣,你如果好奇的话,可以回去问一问你家大人。” 别说肖家在苏城的地位,就肖神往这一站,没人会质疑他什么。 苏城人嘴里的佛子,无欲无求,波澜不惊,不怒自威。 陆煜臣收起笑意,沉默地跟他对视了会儿,内心是有些被他的气场震到的,但也只是一瞬。 他哼一声,听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愚蠢。 陆煜臣又不屑的笑起来。 肖神对他的不屑不以为意,他能随时出入周家的缘由,也没必要亲自跟他说明白,只是再加了一句:“论辈分,你该叫我叔叔,不是哥。” 陆煜臣挂在唇角的笑僵硬,张了张嘴,憋着的气吞了回去。 他怎么忘记了。 小时候肖神就不怎么跟别人玩到一起去,主要原因就是他的辈分大。毕竟差不多年龄的,谁愿意管对方叫叔啊。 明慧本来心烦意乱的,看到肖神就这么三言两语就压制了陆煜臣,竟然看愣了。 肖神余光扫她一眼,眸光淡淡,明慧撇撇嘴,垂着脑袋悄悄抠指甲。 周夫人累了,疲惫地说:“煜臣,你是好孩子。你的心意我领了,你父母也老了,回去多陪陪他们,给他们分忧,别学周晔。” 周夫人说完,就让周管家把陆煜臣客气地送出去,自己回去看那孙子去了。 灵堂一下子又只剩下明慧和肖神两人。 肖神倒了茶水,自顾自喝起来。 明慧死死压住掌心,决计不主动开口。 过了会儿,肖神平静说道:“他就是酒店里的那个男人?” 明慧侧头看他,眼神从震惊到归于平静,放弃挣扎。 他那么聪明,即使她什么都没表示,也已经看出来了。 本来就求他查人,现在不用查也知道了。 “他是陆家的二少。不过我看周家跟陆家的关系,也不算很亲密。他倒是自来熟,周夫人那么难相处的人,也能把她哄笑了……” 她话没说完,被肖神突然打断,“那他肯定也把你哄高兴了,那天你们在酒店的时间挺长。” 明慧一噎,一时忘记原先想说什么,不过马上就顶了回去:“留意我跟他在一起多长时间?那你不妨再想想,我跟他进行到了哪一步?” 她娇笑着看他,目光灼灼,充满挑衅,又期待着什么。 “肖神,你在吃醋了吗?” 肖神正襟危坐,目视前方,看似不为所动,淡漠地喝了口茶:“周晔明天不会下葬。后天,大后天,往后的数天都没有可能。” 明慧的笑瞬间落下,脸色微微发白。 她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白家坚持要白悦妍的遗体入周家的墓地,但简家是不可能同意的。 这里面有的掰扯。 周家二老,还有简行章,肖神这几个人刚才关起门说了很久的话,大概就是在争论白悦妍这件事。 简行章走的时候,都没来跟她打声招呼就去了下榻酒店休息。 明慧明明也是当事人,更是利益相关人,可是这一场博弈中,却没有她说话的位置。 她惨然一笑,看着茶几上早已凉透了的参鸡汤,端起来一口喝干了。 味道更苦,更腥。 她用力吞咽下去,手指死死地压着碗边,指尖都压白了。 早有预料,简行章没来之前,她就想过,没那么顺利。 简行章跟她谈话的时候,她就做好了准备,不会那么容易…… 可当肖神告知她这个悬而未定的决定,她还是忍不住气愤,想摔东西,想打人。 想丢下一切。 想一走了之! 可是,她走不掉。 如果走得掉,当初她就不会被迫嫁过来,也不会五年了,还在做一个人们嘴里的活寡妇! 明慧深吸口气,过了很久,才惨淡问他:“那我呢?你们商议了半天,关于我呢?没说吗?” 肖神看着她痛苦难受,硬撑着的脸,压了压唇角,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明慧等不到回答,哂笑一声,擦了擦憋不住的眼泪,自我安慰:“没事儿,我的日子还长着呢,又不是等不起这一天两天!” 碗重重放回茶几,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肖神看着那只碗,唇角牵起几分笑意。 不等明慧消化那倒霉事,他又说:“陆煜臣,陆家的次子,十二岁时跟人打架斗殴,把人的腿双腿打断,之后就去了加拿大。听说他在那生活淫靡,醉生梦死。陆家把他叫回来,就是不想看他这么烂下去。” 他说话语气平静,非常符合他波澜不惊的调调,不过在最后一句话时,语音似乎重了。 明慧回味着嘴里的苦涩,听完他的话,侧头瞧着他:“你跟我说他生活淫靡,醉生梦死,他堕落腐烂,跟我有什么关系?” 肖神端起清茶抿了一口,淡漠说:“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挥出最狠的拳。明慧,跟他玩,你玩不起。” 第11章 可本质上,是男人和女人呐 野春,号称苏城最有名,玩得最花的会所。 陆煜臣沿着昏暗的走廊懒洋洋地往内走,到一间包厢前停住。 门口随时候命的服务员看到他,想帮他开门,陆煜臣抬手制止,自己则抬起脚,在两个服务员惊诧的目光下,对着门一脚踹过去。 砰! 门大开的同时,屋顶倒下来一盆混着冰块的酒,哗啦啦撒了一大片,跟血似的。 浓郁的酒香顷刻弥漫。 陆煜臣挽起笑:“都多大人了,还玩小学生游戏呢?” 里面一群男男女女站了起来,其中一个穿亮片休闲服的男人举起了类似枪械的东西对准他:“那么这个呢?” 陆煜臣淡淡瞥一眼,张开双臂闭上双眼微微仰头:“来吧。” 砰砰砰,几声爆裂声响起,身上毫无疼痛,张开眼,是漫天飞舞的礼花和充斥耳膜的尖叫声。 那穿亮片休闲服的男人抱住他:“二少,欢迎回来。” 陆煜臣跟他抱了下,其余人也都挨个过来跟他拥抱。 这些都是他小时候一起的玩伴,也常在国外相聚。 “又不是刚见面,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吗?”陆煜臣挑了个座坐下,随手捏了一块哈密瓜嚼嚼,把腮帮子撑得鼓起。 “这不是庆祝陆少十二年后终于光明正大踏上苏城的地儿吗?” 陆煜臣散漫的笑笑:“我都没记这么清楚……这是本地产的哈密瓜吗?” 对面一个大平头男人嘴角抽了抽:“二少,你虽然十二年没回来,可苏城还是苏城,产不了哈密瓜。” “不过是空运来的,早上到的时候,藤蔓都是花枝招展的。” 几个人笑得东倒西歪,玩笑过后,那平头说:“回来也不预先打个招呼,要不是看到你去了周家老宅,我们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一边是死气沉沉的灵堂,一边是歌舞喧嚣。 陆煜臣双臂张开搭在沙发背上,看着天花板垂落下来的水晶灯散出迷幻的光芒。 “嗯,回来就是回来了,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要你们来接风洗尘。” 两个身材火辣,穿着清凉的女人一左一右在他旁边坐下。陆煜臣照单全收,搂在怀里吃着她们的投喂,看着请来的女团歌舞表演,好不快哉。 “怎么样,不比洋妞差吧?” 陆煜臣笑笑,脑中浮现一个身影。 画着漂亮精致的妆,穿着红色吊带裙,脚下一双毛茸拖鞋,踮起脚跟给他戴帽子,命令他不准脱下。 上面是成熟,下面是清纯。 又浮现另一道身影。 不施脂粉,披麻戴孝,凄楚可怜。 可只要逗一逗,她便吓得睁圆了眼睛,是乖巧易受惊的小媳妇,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宁愿地上滚一圈,也不要他搀扶,恪守妇礼。 呵,这样的女人才有意思。 陆煜臣提了提精神,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旁边人说话,问起周晔。 周晔比他大几岁,小时候常跟在他身后叫他晔哥,就这么突然死了,让人唏嘘。 平头把周晔跟白月光私奔的事儿说了一遍。提到周晔,不免说起简明慧,这正是陆煜臣想知道的地方。 “……他跟那白悦妍在夏威夷生活五年,简明慧就当了五年的活寡妇。周家盯得她盯得严,她一个外城人,跟我们也玩不到一起去。” “听说,她是简家的私生女。当初周家跟港城简家要联姻,看中的是简家的另一个女的,简家把简明慧夸得天花乱坠,周家便同意换人了。” “可婚礼当晚,周晔就跑了。那人跑了,怎么跟简家交代?周家正慌着呢,却看那简明慧不哭不闹的,一点声响都没有,也没跑回娘家。” “周家便再去查这简明慧,这一查,掀了她的底儿。她就是个私生女!在没嫁人之前,养在安市,简家根本不让她去港城,显然是嫌她丢人。” “周家知道了,觉得简家在做废物利用的生意,可婚已经结了,周晔又走了,双方的利益结盟还在,谁也说不上吃了大亏,就这么捏着鼻子过下来了。” 平头剥着开心果,把话说完了。 亮片男又开口:“呵,现在周晔死了,平衡打破了,简、周两家的生意还能不能继续下去,就不一定咯。” 陆煜臣斜他一眼:“吴少什么时候也关心生意了,要继承家业了?” 吴劭咧咧嘴,陆煜臣问:“那肖神是怎么回事?” 提到肖神,吴劭敞开腿打开臂的坐姿收了收,脸色也正经了几分,他说:“简家觉得简明慧一个人在苏城,怕她被人欺负。简家五爷跟肖神是至交好友,就托他照看着。” 平头男啧了一声,不屑地说:“什么照看,就简明慧那身世地位……你是没看见周晔死的那天,周夫人一巴掌打得她脸都肿了。” “说白了,就是简明慧的分量不够重,简家又不想给她什么,就让肖神给简明慧撑一撑腰,别被人欺负太狠,把简家的面子丢光。” “周家跟简家的这桩生意,水深,牵扯的利益又大。周家气虚,也需要肖家在这里面做个秤砣压一压称……” 陆煜臣眸光微动,怪不得肖神说那句话呢。 他突然笑起来。 平头男看向他:“你笑什么?” 陆煜臣捏着一颗硕大的车厘子把玩,要笑不笑地说:“让别的男人照看简明慧,这不是放了只耗子在粮仓,周家就不担心什么吗?” 平头男像是听了一个笑话:“应该担心什么?就肖家,肖神那样的人,能看得上一个私生女?” 烟酒不沾,清心寡欲,不玩夜店不玩车,不打游戏不泡妞,连小甜水都不喝一杯,活得不像个人。 而那简明慧但凡有些手段,也不至于让丈夫连夜逃跑。 五年了,追也不追,也没让周晔心软一下,跟她上一次床。 木讷成这样,她做活寡妇,该! 多少漂亮女人在肖神眼前晃,他看都不看一眼。有一次,有个女的脱光了,人都躺床上了,肖神用被子把人一卷,把人丢到大堂去了。 他能对一个活寡妇有什么想法? 陆煜臣咬了一口车厘子,满口甜香,唇齿间盈满汁水。 他瞧着剩下的半颗果子,在火辣热舞中自言自语:“可本质上,是男人和女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