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涛尽》 1 我被关在集装箱里时,徐清妍笑吟吟地给顾柏渊打了个电话。 “柏渊哥哥,我碰见你的助理了,她说她和你已经在一起五年了,真的吗?” “别听她的。我的未婚妻是你,不是那种不要脸的货色。” 顾柏渊的声音是那样的坚定深情,可等“不要脸的货色”葬身火海时,他却疯了。 “她会在港口接我回家的,我再找一找,就能找到她了。” — 集装箱里的空气稀薄,我望着缝隙中透露出的一丝光线,眼泪慢慢浸湿我口中的布团。 “就这些没错吧,车估摸着也快到了。” 集装箱外传来几个工人的声音,而我被死死固定在箱子里,一点求救的声音都无法发出。 两个小时前,我在港口见到了徐清妍。 国内最大私人海运公司的大小姐,也是顾柏渊的未婚妻。 “爸爸,就是她。” 徐清妍居高临下地指着我:“柏渊哥哥就是和她不清不楚的,她还有脸在这等他的船呢。” 我被两个保镖摁在地上,无可奈何地想: 是顾柏渊通知我来等他的。 作为他的助理,我应该在这里等他。 哪怕他的船下午四点半才抵港,我也不能违逆他的命令,早上十点就来到港口。 而中间的几个小时里,他又像逗宠物一般,让我不断回公司拿材料,往返了足足六次。 “拿完就回港口,我的船可能会早到。” “哦,还有一份,你再回去一趟吧。” 我身心俱惫地跪在地上,听到徐清妍的父亲说:“男人嘛,年轻时有几个红颜知己,倒也正常。” 我苦笑一声,我哪算得上顾柏渊的红颜知己,我连他的情人都算不上。 “毕竟算柏渊手下的人,你也不要太过火了。” 徐父说完这句话就走了,而徐清妍愤恨地盯着我,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拍拍手:“把她扔进去吧。” 我的手脚被绑住,嘴里被堵上布条,被塞进那个局促狭小的箱子里。 2 箱子盖子即将盖上时,徐清妍当着我的面给顾柏渊打了电话。 “柏渊哥哥,我碰见你的助理了,她说她和你已经在一起五年了,真的吗?” 我努力地发出一些声音,妄想引起电话那头顾柏渊的注意,却只听到他说:“别听她的。我的未婚妻是你,不是那种不要脸的货色。” “那这种货色可以给我玩玩吗?我爸爸的货刚到港口,可他们都是死的,不好玩。” 徐清妍撒娇卖痴着,口中说的话却似毒蛇吐信。而电话另一头,我只听到顾柏渊轻笑了一声,说: “她的荣幸。” 仿佛被人掐着喉咙灌了一整瓶毒药,我一下子噤声了。 其实这些年他不是没有说过比这更难听的话,只是在这一刻,我累了。 徐清妍志得意满地瞥了我一眼,笑嘻嘻地指挥人将盖子封上。 我闭上眼,在一片黑暗中,体会着锥心刺骨的痛苦。 我被关在箱子后不久,就被搬运到了别的地方,和其它上千箱货物放在一起。 在顾柏渊眼里,我大概还比不上这些货物。 氧气越来越少,我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直到一阵刺鼻的味道慢慢渗透进来。 这是...... “不好,那东西泄露了!” “诶,你别点火!” 一声巨响,火焰吞噬了我的身体,我的意识在灭顶的剧痛中瞬间消散。 可在生命的最后一秒,我能感受到的,竟只是一种解脱感。 我终于可以离开他了。 顾柏渊,下辈子,我们一定不要再遇见彼此了。 3 “渊哥,这女的连你的电话都不接,算不算恃宠而骄啊?” 豪华游轮的甲板上,我怔怔地看着顾柏渊同他的朋友们交谈,心中一片茫然。 我死了。 可我的灵魂还存在。 我看见顾柏渊在拨打我的电话,大概是又想出了什么折腾人的法子。 可我的手机早就被徐清妍扔到大海里了。 “恃宠而骄?” 我看见顾柏渊嗤笑一声,不耐烦地将手机放回桌面上: “那是不知廉耻。” 我听着他对我的挖苦贬低,心里空落落的,一点波动也没有。 在他心里,我确实不知廉耻。 刚开始,我们也有过一段正常的,幸福的恋爱时光。 可那个意乱情谜的晚上过后,一切都毁了。 他被下了药,被关进我所在的酒店房间里,错过了他母亲的最后一面。 而我与他父亲的交易照片、录音,一切都让我百口莫辩。 在他眼里,我是一个为了钱不择手段的女人。 是我故意害他的母亲在遗憾中闭上眼睛,我是与他父亲合谋的帮凶。 所以他恨我,而我也不得不为此赎罪,待在他的身边,忍受他随时随地的侮辱。 “不过说起来,你与那徐家大小姐就要结婚了,该断的也早点断了。” 朋友劝说着,而顾柏渊点了烟,看着远方的大海,迟迟没有说话。 我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不由得露出一个无人可见的笑。 不用他主动,现在已经断得干干净净了。 就在一个小时前。 “顾总,刚刚接到通知,前方港口发生了一起爆炸,现在可能要更改航线,到别的港口停靠了。” 4 顾柏渊的秘书走到他的身边,俯身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他眉头一皱,又看向了桌面上的手机,伸手想要打开。 “爆炸?” 另一边的男人惊讶道:“怎么突然就爆炸了,诶,渊哥,你那相好还在港口吗?她不接电话该不会是......” “哼。”顾柏渊的手指刚触碰到屏幕,又将手机扔回桌面。 “她?她最贪生怕死了。” “有什么动静,估计早就吓得躲起来了。” 我漠然地看着他沉默了半晌,又满脸不耐地用手机给我发了一条消息。 是他即将到达的新港口。 海风冰凉,透明的我跟随着他下船,看着他一遍一遍地拨打我的电话,最后又在一次次的无法接通中坐上另一辆车。 “打电话给沈暮。” 一上车,顾柏渊便面色不善地吩咐前来接应的人,而那人小声道:“沈助理今天十点后就离开公司了,刚刚接到您的消息,几个同事都给她打过电话了,一直没接。” 顾柏渊的眼神变得愈发低沉,而就在此时,他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 他立刻垂眸看去,却看见上面显示的,是顾父所在的医院的电话。 “顾先生,您的父亲情况比较不好,他想见您......” “不见。”顾柏渊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要挂断电话。 “顾老先生让我和您说,他手上还有一些您母亲的遗物。” 顾柏渊的手一顿,慢慢松开了手。 车子最终改道,向着私人疗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5 顾父躺在病床上,整个人已经被病痛折磨得枯瘦如柴。 我站在病床边,看着他与顾父对峙,一如既往。 他们父子的关系一直很差,顾柏渊从小就恨他的父亲,在母亲去世后更是直接与他撕破脸,斗得凶狠。 父子许久不见,顾父的身体已是油尽灯枯,看着儿子低低地笑着。 说起他的母亲,说起所有顾家人,嘲笑他是一个从未得到过爱的怪物。 “哦,大概是有的。” 顾父得意又嘲讽地笑起来:“那个不听话的女人。” 顾柏渊平静无波的眼睛终于看向他的父亲。 “她要救自己的家人,我说了,给她钱,作为交换让她拖住你就行。” “她不是本来就想爬你的床吗?” “可她非得装作一副贞节烈妇的样子,非得我抓住她,给她灌下去......” 顾柏渊陡然起身,不可置信地掐着他的脖子,问:“你在说谁?!” 顾父被掐得额间青筋暴起,咯咯咯地笑着,最后一个字也不肯说,死死地盯着顾柏渊的脸,慢慢断了气。 顾柏渊的手指放开,站在病床前,一动不动。 我隔着数米的距离,看着他僵硬的背影。 是谁? 顾父当然不必多说。 那个惨烈的夜晚再次如走马灯一般在我眼前浮动。 被灌下去的药,被固定在床上的恐惧,被顾柏渊扇了一巴掌时的剧痛,瞧见顾柏渊母亲尸体时的震颤。 以及之后三年,阴晴不定的顾柏渊,将我当作一个不知廉耻的玩物的顾柏渊。 顾柏渊失魂落魄地走出病房,静默了良久,方对身边的人道:“去找沈暮,让她今晚回家。” 6 “好。”那人不敢多问,当即去吩咐人找我。 疗养院的走廊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准备处理顾父的后事。而我看到顾柏渊茫然地站在角落里,打开手机,又给我发了一条消息: 【沈暮,今晚给我回家。】 过了一会,他似乎又觉得语气太冷硬了,再后面又添了两句: 【给你带了礼物。】 【我有话和你说。】 我站在他的身侧,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荒诞又可笑。 如果我还活着,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大概会想,他是又找到了什么新法子要来折辱我了吧。 我不再看他,只是将目光投向疗养院走廊上那一方小小的电视屏幕,记者正在播报新闻。 “永州港爆炸事件目前仍在搜救中,遇难人数上升至五人,其中四人确定为货物装卸工人,一人身份尚不明确......” “柏渊哥哥!”一声清脆的女声打破了冰冷的新闻播报声。 徐清妍扑进顾柏渊怀里,楚楚可怜道:“您也别太伤心了,伯父他......” “今天,你见过沈暮。”顾柏渊打断了她。 “是她先出言不逊,我骂了她几句,气不过就走了。” “后面和你说得也只是气话,我没对她做什么呀。” 徐清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顾柏渊的神色,撒娇道:“柏渊哥哥,你不会因为这个生我的气吧。” 罕见的,顾柏渊推开了她。 “后来呢?” “什么后来?” 徐清妍一脸迷茫:“后来我就走了呀,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去哪了...... 顾柏渊好像被魇住了,在接下来的几日里,一直在重复着这几个字。 7 他问了很多人来找我的下落,可所有人自爆炸那日后,都不曾再见过我。 “顾总,沈小姐走的时候并没有和我说要离开。” 管家赵叔看着顾柏渊这几日诡异的状态,忍不住开口道:“这么多年,不论发生什么,她都没和您生过气,主动离开您。” “您是不是和她吵架了?或者......做了什么让她一时无法原谅的事?” 赵叔在这栋别墅里待了三十多年,和顾柏渊很亲近,有些话别人说不了,他说的了。 而且,他也算这栋别墅里唯一对我好的人了。 “无法原谅......”,顾柏渊出神地看向窗边的那盆鹤望兰。 “顾柏渊,你又对小暮做了什么!” 我看见闺蜜温澄不顾阻拦,跑进了这栋别墅的客厅。 “从港口发生爆炸那天起她就消失了,你去警局报过案吗!” “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对她做什么,我也和你没完!” 我看着温澄奋不顾身冲进来的样子,鼻子一酸。 她是我多年来的至交好友,若是没有她,我恐怕也撑不到今日。 是我对不起她。 “我什么都没做。”顾柏渊定定地看着她,喃喃自语着,不像是说给温澄,倒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也在找她。” “她不想见我,藏起来了。” “爷爷,对,她还有个爷爷......” 他絮絮道:“肯定是回乡下去了。” 他掏出手机,胡乱摁了一通,接电话的却是我的养母。 “哎呦是顾总呀,您怎么会给我打电话,是不是......” “沈暮有没有回家?” 他飞快打断了养母谄媚的话语,而养母在电话那头语气一顿,有些不确定道:“没有啊,是不是她惹您生气了?” “我就说这死丫头的脾气,在家就只和她那老不死的爷爷亲,那天她说好要拿钱回家给弟弟过生日的,后来就跑没影了!” “肯定又是拿着钱去哪玩了,工作到现在都不懂得补贴家用,养她还不如......” “诶,妈,你看那是不是沈暮!” 养母的小儿子的声音又尖又细,随之而来的,还有隐隐约约的短视频里的声音:“目前死者身份已全部确认,根据监控显示,唯一一名女性曾频繁出入港口......” “她那天见我们,就是穿的这个蓝裙子,还有这个帽子!” 他的声音充斥着恶毒与兴奋。 “是沈暮,她死了!” 8 我是自小就被遗弃的孩子,是我的爷爷捡到了我。 他把我一点一点拉扯大,而我名义上的“养母”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只是碍于爷爷当时身体尚且康健,不敢对我发难。 后来爷爷得了那病,我走投无路又被顾父设计,虽然拿到了钱,却成了人人眼中不要脸的笑柄。 养母好不容易等到爷爷不能起身的那天,从此便开始日日威胁我,若我不给她钱,她就故意苛待爷爷,或是威胁我要去顾柏渊公司大闹一通,让我下不了台。 顾父用爷爷逼我,养母也用爷爷逼我,他们都知道,这是我唯一的软肋。 我不能让爷爷受苦。 “警官,这个我孩子死了,那这个遗产是不是就归我们啦?” “我是她妈妈啊!” “不是亲的又怎么样?我辛辛苦苦拉扯她长大,她一分钱都没补贴家里,现在人死了,那房子,积蓄,可不得给我们存着吗?” “她还有个弟弟,可亲了!” 顾柏渊赶到警局时,恰好碰见的就是这一幕。 我静静地跟在他的身边,看到他怒喝着让人将这对恶心的母子拉走,只觉得悲凉。 在这世上,我唯一的牵挂本来就只剩下爷爷一人,若没有他,我也不过是没有家的孤儿。 哪怕死了,也是孤魂野鬼。 “顾先生,我们在现场找到的部分组织经过DNA检测,确定是——” “什么部分组织?” 和顾柏渊对话的人话头一止,就见顾柏渊盯着他,乌黑的瞳仁里没有任何情绪,看得人不寒而栗。 “沈暮是失踪了,我是来警局报案的。” “拜托你们帮我找一下。” “顾先生......” 对面的人叹了口气,道:“结果已经出来了,您节哀。” 冰凉的空气里,顾柏渊忽而一笑,道:“别开玩笑了。” “是你别在这惹人笑话了。”温澄不知何时竟已提前到达了警局,从右方的门中走出来。 “小暮死了。” “她没死!” 顾柏渊忽然向前一步,对温澄吼道:“她只是去港口了,爆炸的地方是货物仓库,她怎么会在那里?!” “我还有事还没和她说清楚,她不会,她不会的......” “那要问你自己啊!”温澄毫不畏惧,突然伸出手,重重地扇了他一巴掌。 9 顾柏渊身边的人立刻围了上去,要将温澄拖离顾柏渊的身边,而温澄甩开他们的手,眼泪骤然落下,却对着顾柏渊笑道:“你和小暮之前还有什么话要说?” “她最想要的东西,早就被你践踏得一干二净了。” “你不配和她说话。” “哪怕在她的墓前,你也不配多说一个字!” 我没有尸体。 爆炸后的人,能找到部分组织,已经是万幸了。 不过我手上戴着的一条金手链还残留着一半,连在我那段残破的手腕上。 温澄带走了它。而顾柏渊只是看了一眼,就别过了头。 他依旧不肯相信。 所有人都围着他,说着节哀、安慰的话,身边的人更是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对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情人如此上心。 我也不明白。 是因为他在发现,自己这么多年错恨了人,刚要弥补时,却发现这个人死了吗? 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遗憾,恼羞成怒,不甘? 总不会是因为爱吧? 我自己都被我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逗笑了。 顾柏渊开着车离开警局,径直来到了我居住的小区。 他打开了我的房门,轻车熟路地走近我的卧室,然后开始找东西。 从梳妆台,到床头柜,再到房间的各个角落,翻箱倒柜。 可怎么找,也找不到那条金手链。 他找到最后,他站在一地狼藉里微微喘着气,满脸痛苦。 而最后一个柜子倒出来的,是一份人工流产手术报告单。 他的手终于再也无法保持平静,颤抖着,像在捧着一团火。 而我站立在他的身侧,看着报告单上的日期,那颗随着死亡沉寂下的心,似乎终于也有了一丝疼痛的感觉。 那个孩子,来得真是太不巧了。 拿到确认怀孕的报告单那天,我萌生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不能留。 可不知为什么,我竟还是心存侥幸,妄想试探一下他。 刚刚谈恋爱时,说到孩子,我和他总是满怀憧憬。 顾柏渊会笑着描摹着我的轮廓,说我们以后的孩子一定要像我,这样他就有两个宝贝可以宠了。 而当我终于在他面前提出那个无比愚蠢的试探时,他斜斜地睨了我一眼,嘴角竟勾起一个笑:“孩子?” “你又在痴心妄想什么?” 10 “我的孩子,不会有这样一个不光彩的母亲。” 他说这些话时的表情,是自他母亲去世后,我得到的第二次酷刑。 我就像一个自取其辱的小丑,把自己的尊严包装好,送到他的手里,让他扔在地上,再狠狠踩上一脚。 “孩子,孩子......” 他的手颓然落下,那张纸也轻飘飘地坠落在了地上。 而我想起那张冰冷的手术台,那个不合时宜的生命从我体内慢慢被剥夺,被杀死的过程。 恍如隔世。 “对不起,对不起......” 我看见他徒劳地跌坐在地,捂着脸,发出嘶哑的痛哭声。 他对不起我什么呢? 窗外阳光晴好,我却一点也想不起他第一次见我时的样子了。 “不,她没有,她没有死......”他忽然又站起身,冲出房子。 “我要找她,我要找到她的。” 顾柏渊去了爷爷家里。 爷爷自从生病后便不愿意和养母住在一起,我给他请了高级护工,除了我周末回家外,平时就是那位护工在老家的房子里照顾他的起居。 顾柏渊走近房屋时,爷爷正躺在阳台的藤椅上晒太阳,神色安静。 而我一见到爷爷,眼泪便流了下来。 我知道,爷爷的时间不多了。 顾柏渊走到阳台时,爷爷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慢悠悠地睁开眼。 顾柏渊半蹲下来,握着爷爷的手,轻声问道:“老人家,小暮有回来吗?” “小......小暮?” 爷爷迟钝地应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小暮回来了啊。” 顾柏渊的呼吸仿佛停止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人,却听他道:“上周回来,她还给我带棉袄来着。” “这周她怎么还没来啊。” 顾柏渊的面容一下子变得灰败,而爷爷缓缓转动脑袋,竟与站在右侧的我对上了目光。 哪怕我已经死了,却还是在这个瞬间感到一阵恐惧。 爷爷,他看得见我? “诶,小暮怎么在箱子里!” 爷爷睁大了眼,急匆匆地去拉顾柏渊的手:“小顾,你是小顾,你救救我孙女!” “她被关在箱子里了,她要死了!” 11 顾柏渊的手骤然松开,面白如纸,呆呆地望着惊慌失措的老人。 爷爷病重后很健忘,有时连我都会忘记。 而顾柏渊只见过爷爷一次。 当时,他拉着我的手,和爷爷保证,以后会和我结婚,还会护着我一辈子。 在爷爷心里,他是能救我的人。 可他亲手把我杀死了。 “不会,不会的......” 他挣扎着上前握住爷爷的手,和闻声赶来的护工一起安慰着爷爷,还信誓旦旦道:“小暮这周忙,过几天就回来看您了。” 我看着他扮演出的各色深情的戏码,心中只觉得可笑。 “顾总,您要的监控我们查到了。” 门外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进来,将一部手机递给顾柏渊。 “我们查到,沈小姐最后一次见到的人确实是徐小姐,但并不是像她所说的很快和沈小姐分开了,而是让两个保镖将沈小姐带到了船上。” “那船是徐老板的,里面的监控说是私人监控,我们暂时拿不到。” “但可以确定的是,沈小姐并没有下那艘船。” “从船上下来的,除了徐家公司的员工,就只有几个箱子了。” 顾柏渊走进徐清妍的别墅里时,徐清妍刚换好衣服,从旋转楼梯上一路小跑下来,像一只蝴蝶,飞进顾柏渊的怀里。 “柏渊哥哥,你终于来看我了。” 徐父望着即将成婚的女儿女婿,也满意地笑了起来。 直到父女看着顾柏渊脸上如死人般的表情,才渐渐觉得不对劲。 “柏渊哥哥,你怎么了?” 顾柏渊低头看着她,说:“监控。” 12 这两个字一出口,徐父和徐清妍都变了脸色。 徐父看了一眼女儿,对顾柏渊道:“顾总,我知道你想看什么,不过那船算我们公司的私人财产,内部监控,恕我不能这么轻易地交给你。” “柏渊哥哥,你是不是还在为那位沈姐姐的事伤心?” 徐清妍不高兴地撇撇嘴,又去抓他的袖口,娇滴滴道:“我说过了呀,我只是和她说了几句话。她是上了我的船,可谁知道她后来从哪下去了,外面的监控没拍到也是正常的啊。” 顾柏渊慢慢地把头扭过去,盯着徐清妍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如地狱刚爬出来的恶鬼,对她道:“把监控,交出来。” “顾柏渊!” 徐父怒喝一声。 “你今天是非要过来和清妍闹一场吗?” “我还没计较你作为她的未婚夫,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你倒先来教训长辈了!” “我告诉你,那样的女人,清妍想把她怎样都可以!还轮不到你一个上司来多嘴!” “上司,未婚夫?”我看到顾柏渊慢慢说着这几个字,最后轻声道: “我的妻子叫沈暮。” “把她的监控视频,给我。” 不知为何,这样的字眼从顾柏渊口中说出,竟让我一个死人都觉得无比恶心。 “你!”徐父一拍桌子,徐清妍则不可置信地扑到他跟前,哭喊道:“柏渊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和我取消婚约?” “就因为那个女人?” “我已经和你解释过了,我没有对她做什么!她隔在我们中间,我教训她一下也不行吗?” “我才是你的未婚妻啊!” “你不是!”顾柏渊双目赤红,竟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短刀,将徐清妍一把扯到身前,抵在雪刃处! “啊!”徐清妍尖叫一声,差点迎面撞上刀刃。 徐父压根没想到顾柏渊会因为这件事和他们撕破脸,在他的声声逼迫下,最终不得不让下属将内部监控拿了出来。 “放。”顾柏渊的手不住地颤抖着,盯着那方电脑屏幕。 “现在,就给我放出来。” 画面闪动,我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上,也映入顾柏渊的眼帘。 于是在这里,我和顾柏渊一起,再次目睹了我的死亡。 13 我是如何被徐清妍扯着头发扇巴掌,又是如何将我的手脚以一种即将骨折断裂的姿势拧在一起,绑起来,扔进集装箱。 “诶,这怎么还有个箱子?刚刚搬漏了?” “管他呢,总不能放这,先搬到仓库里去吧。” 徐清妍的喉咙被顾柏渊的手死死掐着,濒临窒息。 她看向屏幕,感受到顾柏渊的手随着画面推进而剧烈抖动起来,突然笑出了声。 “柏渊哥哥,你看到了吗,我没有杀她啊?” “谁知道她会被搬进仓库,谁知道她会遇上爆炸呢?” “要怪,只能怪她命不好。” “非要这么早到港口,非要——”她的语气放轻,如恶魔在顾柏渊耳畔低语着:“遇见我啊。” “砰!” 短刀落地,顾柏渊好像再也承受不住那般,抱着头倒在地上,发出阵阵难听的痛哭声。 而视频里,画面也剧烈地抖动起来,爆炸的轰鸣声似乎都要盖过顾柏渊的嘶吼。 而我站在他的身边,静静地观摩着他可笑的背影。 徐清妍很快被警方拘捕了。 顾柏渊将那份监控带回家,宝贝似地藏起来。 他好像疯了一般,到处和人说,我看到监控了,小暮没死。 她只是和我玩捉迷藏,不知藏到哪个箱子里去了。 一周后,他又说自己要结婚了,还给人送了喜帖。 可没人敢来参加这场婚礼。 因为喜帖上的名字,是顾柏渊和沈暮。 所有人都知道我死了,死在一个集装箱里,死无全尸。 顾柏渊是疯了,他居然要和一个死人结婚,这不是冥婚是什么? 可他不依不饶,非要办这场婚礼,还把我住的房子布置成了新房。 温澄走进我的卧室时,正看见他跪坐在一袭婚纱前,痴痴地抬头望着。 温澄冷笑一声,挥了挥手,对身后的几个工人道:“就是这里了,帮忙把这些东西都搬走吧。” “你要干什么!”顾柏渊从地上爬起来,面容憔悴,大喊道:“这是她的房间,谁都不许碰!” 温澄看着他疯疯癫癫的样子,转着指间的钥匙,声音轻飘飘的:“你也知道这是她的房间啊。” 14 她走到我的衣柜前,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件蓝色的大衣,扔到顾柏渊的面前。 “去年冬天,她穿着这件衣服,发着高烧,被你指使去给徐清妍买十公里外的蛋糕店买蛋糕。” “那晚暴雪,她晕倒在便利店门口,是我把她送到医院。” 她慢慢踱着步,又走到旁边的一个柜子,将顶端的一个隐秘的药盒取下来,摔在顾柏渊面前: “这是她这几年吃过的所有安眠药、抗抑郁类的药物。” “这是她为了给你送文件时跑得太急,被一辆电动车撞到,整个人跪倒在路边的玻璃碎片上,找好心路人要的绷带。” “这是什么?这是匕首。” “你猜她为什么要带匕首?因为只要她不给钱,她的养母就会叫小混混蹲在她回家的路上。” 温澄手里的东西越来越多,顾柏渊的脸色也越来越白。 到最后,温澄看着魂不守舍的顾柏渊,一字一顿道:“我要把这些东西都带走,不是烧了,是砸了。” “我不会让这些东西随小暮去地下的。” “平白脏了她的手。” 温暖和煦的阳光里,我慢慢蹲下来,靠在温澄的身侧。 就好像许多年前,我也这样靠在她的身旁,一起谈天说地。 “我也曾劝她离开你,她不肯,说自己要赎罪。” 临走时,温澄给顾柏渊留下最后一句话。 “顾柏渊,该赎罪的人究竟是谁,你自己心里清楚。” 顾柏渊坐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直到夕阳西下,一片昏暗。 15 赵叔找过来时,正看到他如一尊腐朽的木雕,扎根在阴影里。 赵叔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见他这样也心焦,便劝道:“先生,夫人的遗物都已经送到宅子里了,您要不要回去看一眼?” 顾柏渊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最后慢慢站起身。 走出房间的时候,我听到他和赵叔说:“这套房子买下了,就封了吧。” “以后都不要让人来了。” “诶,好。”赵叔点点头,没有再多问。 当夜,疯了一周的顾柏渊终于回到老宅,打开了呈放他母亲的遗物的箱子 遗物里大多是一些顾母的日常用品,钢笔,本子,还有几幅画。 顾母年轻时是小有名气的画家,但在嫁给顾柏渊的父亲后,就再也没有动过笔了。 我看见那几幅画,脑海中浮现出顾母的音容笑貌。 她是个很温柔、美丽的女人。 顾柏渊一幅一幅地看着,却在翻到最后一幅时,手指猛然顿住了。 我站在他的身后,也愣住了。 画上是一个正在修剪花草的女人。 不是别人,正是我。 夜风冰凉,穿过这些陈旧的画稿,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顾柏渊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幅画,忽然站起身,疯了一般地翻动着那个箱子。 最后,他找出了一盒录像带。 顾母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上时,连我都恍神了一瞬间。 她坐在阳光里,脸颊凹陷,一双眼睛却依旧清澈明亮。 她和顾柏渊说了很多话,包括自己走后,他要好好吃饭,注意健康,小心自己的父亲,不要怨恨。 最后,她提到了我。 “妈妈在疗养院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一个很好的小姑娘。” “她时常来看我,帮了我很多。” “我听说她是你的助理。虽然你爸爸不让你来见我,但多亏了这个小姑娘带来了你的照片,和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让妈妈猜猜,你们是不是情侣?因为她说起你时,眼睛总是很明亮,就像我年轻时那样。” “如果我猜对了,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对她,不要让她像我一样,步入歧途。” “是她救了我,如果没有她,我可能早就死在这里了。” “祝福你,祝福你们,都能幸福。” 录像带停止了。 16 顾母被软禁在疗养院时,我常常偷偷去看望她。 在得知她的死讯后,除了顾柏渊,我也时常被噩梦缠身。 在顾父和顾柏渊日复一日的指责折辱下,我也曾无比确信,是我害死了她。 可顾妈妈真的是很好的人啊。 她祝我幸福。 我缓缓走出房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可怖的哭啼。 后来,我看见顾柏渊跪在顾妈妈的墓前,低垂着头,反复说着:“妈妈,对不起。” “我做错了一件事。” “我认错人了。” “我把救您的人,认成了杀您的人。” “我该怎么办?” 秋叶落下,墓园里静谧无声,两个死去的人共同注视着顾柏渊,看着他痴人说梦,胡言乱语。 顾柏渊恢复正常了。 他重新投入工作,频繁出差,而且只要是能坐船抵达的地方,他就非要买一张船票。 而每次回来时,他都会痴痴地望着对岸的港口,对身边的人道:“她会在港口接我回家的,我再找一找,就能找到她了。” 有些合作的生意伙伴不明所以,以为他说的是他的妻子,便总是不免恭维几句:“顾总年少有为,又有贤妻在侧,真是让人羡慕啊!” 而知道内情的人总是缄默不语,同他道别后,便留他一个人站在那,在港口,从日落等到日出。 我的灵魂一直没有消散,随着他游荡在世间。 直到有一日,他孤身一人站在甲板上,看到港口处站着一个穿着黄裙子的女人。 他忽然痴痴地笑起来,喃喃自语道:“我找到了,我找到她了。” 我想起来,我死的那日,也是穿着这样一条黄裙子。 他嘴角噙着笑,望着船下碧波翻涌,满意地向后仰去。 扑通一声,我转过身,没有回头。 爱与恨,都在此刻,随着我的灵魂,消散在浪花尽头。 我终于自由了。 下辈子,不要再让我做人了,就让我做这海里的一朵浪花吧。 随着无垠大海,奔向无尽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