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我嫁废物,我扶他称帝你们怕什么》 第1章 渣爹恶姐换亲 正月里京城又下了一场鹅毛雪,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本是女儿三日归宁的大喜日子,宋府后院却死气沉沉。 榻上昏迷不醒的少女容貌极美,却面白如纸,赫然是那本该在前日已经嫁去安王府为侧妃的宋府嫡女宋十鸢。 此刻却命在旦夕,生死难料。 见高热始终退不下去,宋夫人急得眼泪簌簌地往下淌。 谢嬷嬷从前院归来,看见这一幕心里一酸:“老爷说亲事已经尘埃落定,成亲都已经过去三日了,安王府既然没遣人来说什么,便是认了这门亲事,让您收拾整齐去前院迎安王夫妇回门。” “小姐到现在还昏迷着,老爷这是糊涂了?”丫鬟怜双愤声道,“与安王有婚约的是我们家小姐,那外室生的下贱胚子心思歹毒谋害小姐,又顶替着小姐的身份嫁去王府做侧妃,还让夫人去迎她,实在太欺负人了!” 宋夫人心中恨得厉害,心口刺疼,咬牙道:“他不糊涂,是我错看了他,当真是好狠的算计!” 前日她满心欢喜地送鸢儿出嫁,哪知昨日五皇子裴岐野悄悄送话,要她带着嘴严的下人去后门一趟。 谢桐带着嬷嬷去了才发现自己已经出嫁的女儿竟昏睡在马车里高烧不醒。 她一边叫人请大夫,一边派人去安王府打听,安王府的下人却说侧妃拜堂后在王府一切安好,白日随安王进宫面圣,得了圣上和皇后的一番厚赏,留在宫里用晚膳尚未回府。 可她的十鸢分明在家里病重不醒,她惊疑不定,叫人将尚未下值的宋怀壁喊了回来。 宋怀壁起初装得十分震惊,好似什么都不知晓。 谢桐见女儿气若游丝高热不退,盛怒之下点齐了家仆要去安王府要个说法。 宋怀壁拦不住她,跪在她跟前,往脸上自扇巴掌,一副后悔不已的模样,支支吾吾地道出了实情。 顶替十鸢嫁进安王府的女子是他在外头的私生女宋初意。 宋怀壁一脸无可无奈地说如今宋初意已经随安王进宫面圣,在皇上跟前过了明路,求谢桐高抬贵手,莫要将这丑事张扬出去,否则他们宋家便是犯了欺君之罪,让她想想儿子的前程,宋允三月春闱就要下场了。 还苦口婆心地劝她说十鸢自小便有些呆痴,便是嫁进安王府也未必能得安王宠爱,不如在家中周全自在。 软硬兼施,明里暗里却都是敲打胁迫之意,谢桐如今想起宋怀壁那张虚伪的脸,心口就直犯恶心,怒火更是煎熬难忍。 恩爱夫妻二十年,一朝梦醒,自以为的良人实则满腹算计,薄情寡义! 为了那外室生的贱种,根本不顾十鸢的死活。 “鸢儿病得这般严重,他都不曾来看过一眼。”谢桐恨声道:“还让我去迎那个孽种进府,为她做脸面,休想!” 只因为她的鸢儿自幼痴傻,他这个亲生父亲竟就偏心狠心到如此地步。 怜双打小就伺候宋十鸢,是个忠心护主的,气道:“奴婢这就带人去府门外守着,便是豁出这条命去也不能让那贱人进门!”她气冲冲的朝门外奔去。 大丫鬟纤云担心她冲动莽撞,也跟了过去。 谢桐含泪摸着女儿滚烫的面颊,问道:“大公子还未回来吗?” 谢嬷嬷:“派去国子监的下人说大公子去小钟山拜见张显大儒,此刻应当在往回赶的路上了。” “可恨我往日瞎了眼,虎毒尚不食子。”谢桐垂泪道,“鸢儿,你快快醒来,娘和你兄长都会为你撑腰的。” 床榻上昏迷的少女眼皮微微跳动了下,眉心痛苦地蹙起,眼看着进气少出气多。 谢桐浑身发抖,手足无措地抱住女儿。 片刻后,纤云匆匆小跑回来:“夫人,怜双和咱们碧梧院的下人都被老爷的人堵了嘴关进柴房去了,眼下安王和那外室的私生女已经入了府,奴婢瞧着老爷带他们往西院祠堂去了,像是要祭祖烧香。” 谢桐猛地站起身来,哭红的双眼里淬满了恨意,她咬牙切齿道:“宋怀壁比我想的还要无情!鸢儿生死未卜,他就要让那贱种鸠占鹊巢,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让那孽种入族谱!” 她环顾四周,对纤云道:“去我房里取梅花枪来!” 谢嬷嬷心中一惊:“您要梅花枪做什么?” “是我眼盲心也瞎,没能早看出宋怀壁的豺狼本性,那外室的贱种害的鸢儿性命眼看不保,我断不能叫她好过!” 见谢桐面上满是凌厉狠绝,大有豁出去的架势,谢嬷嬷手脚发软,劝说道:“夫人,您冷静一些,那外室女已经嫁进了安王府,眼下是侧王妃了,咱们不能得罪皇家啊……” “皇家又如何?我的鸢儿都要没了!”谢桐一把攥住梅花长枪,双眸满是绝望癫狂,“我去杀了那贱种,为鸢儿讨个公道!” 言毕,她深深看了眼病榻上如琉璃一般即将香消玉殒的女儿,提着寒光凛凛的梅花枪朝外走去,大有玉石俱焚之意。 屋内顿时乱作一团,床榻上忽然传来一道虚弱至极的声音:“娘……” 宋十鸢头脑昏沉,用尽气力才睁开眼喊出这一声。 她一直能听见屋内的说话声,但浑身绵软无力,心神恍惚,似被困在迷障之中难以挣脱,如何都无法掀开眼皮,浑浑噩噩一场大梦,梦中是她的另一段人生。 梦醒天魂归,宋家的痴傻小姐宋十鸢终于不傻了。 她细弱轻微的声音却使得混乱的屋子骤然一静。 谢桐先是一怔,紧接着快步走向床榻,见女儿果真是醒了过来,她大喜落泪:“鸢儿,你终于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宋十鸢浑身虚弱疲软,她转动眼睛,看向谢桐手中的梅花枪,少气无力地又唤了一声娘。 这一声娘只听得谢桐心中酸楚,她攥着梅花枪的手一紧,道:“你放心,娘肯定要给你讨回个公道来!” 宋十鸢还记得三日前发生的事,小西山上雪虐风饕,她差点坠入断崖殒了命,是裴岐野拽住了她。 踏空的枣红马嘶鸣一声,连带着马车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断崖。 一道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高大身影骤然出现,迅疾地将她拽出车厢。 看清抓着她的男子,还是傻女的宋十鸢面露惊惶,哆哆嗦嗦地骂出一句:“坏狗……”挣扎着想跑。 裴岐野紧扣住她的手腕,英气逼人的脸上并无表情,但线条利落分明的下颌却紧绷着,他薄唇紧抿:“跑什么?宋十鸢,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死了!” 见她呆呆愣愣仍想挣脱他的桎梏,根本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裴岐野压下心底的暴戾,扯开身上的披风将她兜头罩住。 宋十鸢怕极了他,挣不开他铁钳般的大掌,竟张嘴咬了上去。 裴岐野一把掐住了她的下巴,拧着剑眉:“宋十鸢,你乖一点。” 而后将人背了起来,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林之中。 背上的宋十鸢浑身打着冷颤,渐渐被冻得意识不清,将冰冷的面颊贴在他的脖颈上,蹭着他的体温,想要往衣襟里埋。 有人含了一口雪化成水,喂到她唇齿间,后来她便烧得昏厥了过去。 这场风寒要了她的命,再醒来已是后世的另一个自己。 抢了亲事,又害她一条命,这个公道自然要讨回来。 第2章 丑态毕露 谢嬷嬷赶紧取了炉上温着的参汤,劝说道:“夫人,眼下最要紧的是咱们二姑娘的身子。” 她又对纤云吩咐道:“快去倒座房将大夫请来。” 因着宋十鸢高热不退气息奄奄,谢桐将济世堂的大夫请来后一直留在了府里。 喝完一碗参汤,宋十鸢恢复了一些气力,大夫诊断过后道:“热症已经消退了,只是数九寒夜冻上一宿,寒邪伤阳坏了身子,日后怕是会留下畏寒怕冷的病根,需得好生调理。” 谢桐向大夫道了声谢:“只要鸢儿的身子能好,多金贵的药材都使得,劳烦了。” 大夫开了调养的方子,谢嬷嬷付了诊金将大夫送了出去。 “是娘的错,害你受这样的罪。”谢桐一想到女儿在这样冰天雪地的寒夜冻了一宿,便心痛难忍,鸢儿天生便有些呆痴,是她这个做母亲疏忽大意,才叫人钻了空子。 宋十鸢混沌未醒时,已经从屋内人的对话当中理清了头绪,大婚之日,被外室女顶替了婚事,又将她丢在小西山上发疯疾驰的马车里,显然是有人故意谋害要她的命。 她握住了谢桐的手,嗓音轻哑地宽慰道:“娘,坏人作恶,不曾设防不是我们的错。” 谢桐听了这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女儿醒来后的变化。 “鸢儿……”谢桐看着女儿神情不似从前呆愣痴态,双眸清亮有神,激动到颤声问,“你……是不是好了?” 谢桐是在女儿三岁的时候发现她比寻常孩童要笨拙一些,但她想着人有天生聪慧的,也有晚一些开窍的,只要身子康健便无妨。 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女儿一天天长大,谢桐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请了数个大夫都说是生来痴傻,谢桐从摔杯子赶大夫到痛心接受,心境一语难言。 她费尽心力才在十鸢八岁的那年教会她开口说话,但十鸢也只能说明白一两个字词,好在这世上母亲好像天生就有一种听懂自己孩子呀呀呓语的本能,十鸢唤一声‘娘’,谢桐就能明白她所有的意思。 宋十鸢点头:“母亲这些年照料我辛苦了。” 谢桐喜极而泣:“不辛苦,娘惟怕你受苦。” 痴傻儿于常人中是异类,容易受欺负。 正因如此,被封为安王出宫建府的三皇子起初上门求亲时,谢桐想也没想便推拒了,安王府的门楣太高,皇家争权夺利内宅生存更是不易。 三皇子拿已经亡故的生母淑妃娘娘与谢家的亲缘来再三苦求,承诺日后会善待十鸢这个表妹,念及三皇子常常来府中看十鸢,待十鸢这个表妹很是和善,谢桐犹豫良久才答应这门亲事。 却不想婚事是成了,但过门的却不是鸢儿。 谢嬷嬷送完大夫回来,急匆匆进了屋:“夫人,老爷领着安王和那外室女往咱们碧梧院来了。” 谢桐顿时怒火中烧:“好啊,他们竟还有脸过来!” 她一把拎起搁在案几上的梅花枪,就去了门外。 宋十鸢忙对谢嬷嬷道,“去将蛮叔叫来。” 谢蛮子看似是谢家陪嫁过来的车夫,这些年在府里套车赶马,实则不然。 当年谢桐不远千里嫁来西京,谢老将军放心不下,将跟了他多年的武夫谢蛮子给了谢桐,唯恐谢桐孤身一人远嫁西京受了委屈,谢家人远在安南鞭长莫及。 谢嬷嬷意识到小姐这是担心夫人吃亏,急忙去了。 宋十鸢垂眸略微思索了下,对心细沉稳的纤云招了招手,与她耳语了一番。 纤云眼睛一亮,道:“奴婢这就去办。” 谢桐刚至屋外,就看见安王牵着那外室生的孽种,携奴带婢大张旗鼓地进了碧梧院的院门,她那薄情的丈夫则满脸堆笑地跟在一旁。 抬眼瞧见谢桐竟手持梅花枪立于房中,宋怀壁脸色一滞。 只见寒光一闪,银色枪尖直指他面门而来,宋怀壁眼露惊恐,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整个碧梧院霎时万籁俱静,惟有雪从松树上落下的簌簌声,趁着众人怔愣之际,纤云悄悄离开了。 “父亲!”宋初意惊呼一声,她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场面,谢氏竟敢对着自己的丈夫舞刀弄棒,这谢氏当真是比她想象的还要蛮横粗鲁。 不过如此也好,叫众人瞧瞧谢氏的强势凶态,对比之下更彰显出她娘亲的温柔小意,好让父亲彻底厌弃她们这对母女。 宋初意眼珠轻转,轻声细语道:“夫人可是在怨怪父亲?我与安王的成婚一事另有内情,父亲也有诸多不得已,夫人若是心中有恨,那便恨我,说到底是我对不住十鸢妹妹。” 她话音刚落,银色锋芒划破长空,裹挟着刺骨的杀意划过宋初意的额发,她吓得浑身一哆嗦,她身侧的安王下意识地松手闪避,宋初意踉跄跌坐在地。 她头上的凤蝶鎏金八宝簪摔落在地,发髻散乱开的同时,大缕长发飘散在地,宋初意只觉头皮一凉,她抬手摸去,入手光滑,毫无阻碍。 宋初意顿时尖叫一声,双手紧紧捂住被削秃了的头顶,脸色惊恐扭曲、丑态毕现,再不复方才的矫揉造作。 谢桐眉目清冷,不动如山地站在原地,手持梅花枪,端的是飒爽英姿,丝毫无损于她的端庄大气,如此愈发显得宋初意上不得台面。 “夫…夫人,有话好好说。”宋怀壁窥着谢桐沉冷的面容,想要劝阻却声音发紧。 谢桐盯着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冷冷喝道:“闭嘴!” 往日满京城的官宦夫人哪个不羡慕她谢桐,军莽之女嫁进了书香世家的宋府,得到了丈夫全心全意的爱重,宋侍郎官至三品既不纳妾也无通房,当真是深情专一,令人艳羡。 可事实上呢?宋怀壁在外偷偷养了几十年的外室,与外室苟且生下的孽种比十鸢还要大上一岁! 她却像是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都道读书人恪礼知廉耻,可她谢桐竟嫁了这样一个无耻的文人! 宋初意如蒲柳一般无助而又可怜地看向安王裴驰洲,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裴驰洲这才伸手将人搀了起来,他清了清嗓子朝谢桐道,“夫人,听说十鸢表妹病得厉害,本王叫人去宫里请了太医过来,连带将十鸢表妹害得如此的罪魁祸首也一并押来了。” 他说完,吩咐道:“把人带进来。” 院门外传来脚步声,几个侍卫押着一名身形高大健硕的少年走了进来。 屋内,宋十鸢隔窗觑着院内情形,她朝院门看去,撞进了一双野性难驯的茶色瞳孔里。 对方高鼻深目、轮廓英俊凌厉的异族长相,叫人轻易就分辨出他的身份——宫里那位人人厌弃的五皇子裴岐野。 大冷天的,他身上衣着单薄破旧,与身着金丝银线织就成锦衣华袍的安王裴驰洲相比,如同云泥之别。 明明都贵为皇子。 宋十鸢想起前日夜里在茫茫大雪中,他沉默寡言一路背着自己走出山林的样子。 第3章 痴女配杂种 院内,裴驰洲开口道:“本王已叫人细细查过成亲那日的事,是本王这不成器的五弟不知何故掳走了十鸢表妹,有人瞧见他和十鸢表妹出现在小西山。” 裴驰洲顿了顿,扫了一眼跟在侍卫身后的一个农夫,那农夫立即跪地道:“小人家住城外西山脚下,前日夜里瞧见这人…与一女子拉拉扯扯进了小西山,且那女子一身大红喜服……” 裴驰洲挥手,命人将农夫带了下去。 “大婚之日,新娘却不见踪迹,本王与宋大人商议过后,为全皇家脸面,这才使出李代桃僵之策。” 裴驰洲面露无奈之色,朝谢桐道,“此事我已禀告给父皇母后,父皇的意思是将这孽障交由您发落,只是为了避免坊间流言,还请姨母委屈一二,将初儿记在您的名下,这也是父皇的意思。” 谢桐攥着梅花枪的手咯吱作响,裴驰洲的话她是一个字都不信,但皇家以势压人,又想出这番周全的借口。 愤怒的火在心底燃烧,谢桐几乎是咬牙道:“安王的这声姨母,我当不起,至于她这个孽种想记在我名下鸠占鹊巢,绝无可能!安王既然这般能耐,不若给她寻个更好的出身。” 裴驰洲面露不快之色,眼神一低,周身隐隐流露出皇室的威压来:“宋夫人,这是父皇的口谕,你要抗旨不遵吗?” 宋怀壁急忙出声道:“夫人,这些年你一直偏疼鸢儿,可也要想想允儿,他不日就要春闱下场,你是想毁了他的大好前程吗?” 到底是枕边人,知晓谢桐的软肋在哪,见她隐忍不语,宋怀壁继续劝说道:“这些年你忽视允儿忽视的已经够多了,我知道你是觉得此番鸢儿受了委屈,可她不过是个痴傻儿,什么也不懂,留在府里日日吃喝玩乐不好吗?她能有什么委屈之处?” 谢桐朝着宋怀壁狠狠啐了一口,她牙齿咬了又咬,讥讽一笑,笑中含泪:“宋怀壁你当真是无耻之尤,我谢桐竟会嫁给你这么一个人,当真是瞎了眼!” 宋怀壁一再被落面子,他恼羞成怒道:“谢桐,这天底下妻妾成群的男人不知凡几,这些年我从未纳过妾室也不曾有过通房,待你珍重至极,初意母女流落在外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头,我对她们母女已是十分对不起,而今初意不过是记在你的名下,又不需你费心教养,你如何就这般容不下?” 谢桐嗤笑一声,望着宋怀壁那张脸只觉得陌生极了,心像是被针尖戳过一般,泛着细细密密的疼。 “你觉得对不起她们母女?那你又何曾对得起我和鸢儿?”谢桐闭了闭眼,竭力忍住眼底的泪,心底悲凉的厉害,“罢了,对着你这种人,再多的话也是枉费口舌。” 宋初意看着谢桐心如枯槁的模样,心里快慰不少。 她眸光轻转,落在那身量高大,体型健硕的裴岐野身上,柔声道:“父亲,为了保全十鸢妹妹的名声,女儿昨日在宫里求了皇后娘娘的一道恩旨,皇后娘娘答应为妹妹和五皇子赐婚,让十鸢妹妹做五皇子的正妃。” 她似是满心善意,一副全是在为宋十鸢打算的模样,朝谢桐道:“夫人怨恨我夺了十鸢妹妹的亲事嫁给了安王,我如今为十鸢妹妹求了一门更好的亲事,夫人也可安心释怀了,毕竟十鸢妹妹一过门便是正妃。” 谢桐怒视宋初意,头一次将她这个人看进眼里,她胸口怒火蒸腾,咬牙切齿道:“你这贱人……” 宋初意怯怕地躲在安王裴驰洲身后:“夫人何故动怒?我这可都是为了十鸢妹妹好,想来不日就会有公公来府上宣皇后娘娘的赐婚懿旨。” 她恨极了谢桐一枪削秃了她的头顶,也恨极了宋十鸢一个心智不全的痴傻儿占据宋府嫡女的位置十几年,上一世更是命好地嫁给了裴驰洲,裴驰洲登基后,宋十鸢便成了尊贵无双的皇后。 她母亲几经周折才勉强进入宋府为妾,她这个外室生的庶女在京城受尽冷眼和鄙夷。 后来,她费尽心思想要嫁给裴驰洲为妾,却没想到被裴岐野这个夷族杂种横插一脚,不得不嫁给他,随他去荒凉凶蛮的北洲。 裴岐野那个疯子后来死于边关战乱,为了在那凶蛮的朔北生存下去,她成了人人可欺的半掩门寡妇。 想起这些前尘往事,再对比眼前的情形,宋初意心中愈发畅快,这一世一切都不同了。 她抢了宋十鸢与裴驰洲的亲事,待裴驰洲登基称帝,她宋初意会成为贵不可言的人上人! 而宋十鸢那个傻子则要陪着裴岐野这个夷族杂种去北洲为质子,过她上一世人人可欺的日子。 一个痴傻女,一个夷族杂种倒很是般配! “贱人,害了鸢儿一次不够,还想害她第二次!”谢桐怒不可遏,提起手中梅花枪,满脸杀意直冲宋初意而去! 大景和北洲连年战乱,月前朔北军战败,被北洲连夺三城,朝廷无力再战,只得向北洲王庭求和,除却割地赔钱等各项条款之外,还要将五皇子裴岐野送去北洲为质,以泻北洲之愤。 宋初意让皇后娘娘下旨将鸢儿许配给裴岐野为妃,分明是包藏祸心,要让她的鸢儿去那凶蛮荒凉的北洲遭人欺辱。 宋初意躲在裴驰洲身后,谢桐想对宋初意动手,那梅花枪自然是冲着裴驰洲而去。 裴驰洲蹙眉抬手,他身后的一众侍卫顿时拔刀相对。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娘。” 谢桐杀意一顿,回过头去瞧见宋十鸢竟下了床榻从屋内走了出来,她心中又是担忧又是着急:“这冰天雪地的,你身子还未大好,怎就出来了?” 宋十鸢对她展颜一笑,她缓缓走到谢桐身旁,“已无大碍。” 冬日余晖落在她明净如玉的脸上,多了几分冷艳昳丽之色,漂亮得像一捧冷淡的雪。 裴驰洲眸光一顿,脸色不由地柔和了几分,示意左右侍卫收刀,院内剑拔弩张的场面顿时消散下去。 宋初意眼中划过一抹嫉妒,打量着宋十鸢的神色,心中生出古怪之感。 第4章 掌掴外室女 没等宋初意想出个所以然,一旁的宋怀壁就出声道:“鸢儿的呆痴好了?” 宋怀壁虽然厌弃这个痴傻的女儿,但终究朝夕相处了多年,是以很快就觉察出了她与往常的不同。 宋十鸢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若非您与外室生的这位好女儿在大婚之日将我丢弃在小西山,害我生了这场大病,恐怕还不能因祸得福。” 先时她未曾露面,便是想看看这三人都有些什么招数。 宋怀壁一阵心虚,有些无法直视她的清透双眸,讪讪低下头去,毕竟成婚那日的事是他默许为之。 宋初意则是心里一紧,她没想到宋十鸢的呆痴竟会突然好了。 前世宋十鸢的痴傻病是在嫁进安王府之后,裴驰洲遍寻天下名医为她费心诊治才好转起来的。 怎么会在这个当口突然就好了呢? 宋初意掐了掐手心,硬挤出一丝笑意,略有些委屈地道:“十鸢妹妹说笑了,分明是五皇子将你掳去了小西山,与我可没半点干系,我知十鸢妹妹与夫人母女连心,可也不能因此便诬陷于我。” 宋十鸢看了一眼进入院子后便如同透明人一般的裴岐野,眸光落在他生了冻疮,红肿不堪的手指上,一触即收。 “谁与你说笑?” 她声音一冷,有种清凌凌的锐利感,上前逼近一步,一掌狠狠掴在宋初意的脸上:“莫非我这个受害者指认的真凶是假,你这个获利者的满嘴谎言才是真?宋初意,占了便宜就该夹起尾巴做人,而非是跑来耀武扬威,这样浅显的道理你那个当人外室的母亲都不曾教过你吗?” 宋初意不曾料到宋十鸢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竟会突然掌掴于她,回过神来羞愤不已,拿手去捂脸却不防秃了的头皮一凉,又赶紧去捂头皮,一时间狼狈极了。 宋初意:“你……宋夫人便是这般教养你的?” “怎么?你做的我说不得么?”宋十鸢冷笑道,“教养?我倒不知你一个外室女哪里来的脸说教养二字,抢走我的亲事也就罢了,还腆着脸来逼我母亲将你记在名下,你倒与我说说谁没教养?” 宋初意面露难堪,她没想到清醒后的宋十鸢竟这般牙尖嘴利,见一旁的父亲根本指望不上,她扯了扯裴驰洲的衣袖,意图让裴驰洲维护于她。 “夫君,十鸢妹妹实在是误会我良多,还请夫君为我解释一二。” 裴驰洲目光流连在宋十鸢的脸上,许是正病着,她肤色极白,就连冷笑看人时都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与往日他耐着性子来宋府探望时的呆滞木讷全然不同。 痴傻之人清醒后,竟会变化这般大吗? 裴驰洲终于开口:“十鸢表妹,成亲那日的事与初意无关。” 他侧首睨了一眼裴岐野,冷冷威慑道,“五弟,还不快将你那日的恶行如实招来!” 裴岐野恍若未闻,仍静立在原地,只用那双透着野性的茶色凤眸淡淡扫了裴驰洲一眼。 明明再卑贱不过,偏生却又一双如狼一般漠然桀骜不驯的眼睛。 裴驰洲皱了皱眉,最是厌恶他这副野性难驯的模样,他走到裴岐野身旁,抬掌扯住他的肩膀,欲强压他跪下,奈何他身量不及裴岐野高大,这动作便有些滑稽。 裴驰洲似也意识到了,脸色一沉,抬脚便踢向裴岐野的膝弯。 宋十鸢皱了皱眉,就在这时,守门小厮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老爷,顺天府衙门来人了,说是有案子请您去一趟府衙。” 宋十鸢杏眸微闪,费了那么多口舌,总算是拖延到了纤云事情办妥。 宋怀壁神色微变,问道:“什么案子?” 小厮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谢桐,有些吞吞吐吐道:“说是……说是与住在杏花胡同的一位周姓妇人有关,有人状告她勾引别家汉子抛妻弃子携家产私奔,周姓妇人悄悄跟顺天府尹道出了老爷的名讳,衙门的人便想请老爷过去一趟。” 那周姓妇人是谁不言而喻,谢桐嗤笑一声。 宋怀壁神情有些难看,周念诗怎可在顺天府尹跟前说出他的名讳,日后他岂非要成为同僚之间的笑柄? 宋初意脸色也跟着变了几变,见宋怀壁面色沉了下去,她下意识替她娘辩解道:“父亲,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娘一向洁身自好,断然不会与旁人有什么瓜葛。” 宋十鸢轻笑着讥讽:“洁身自好出你这么一个比我还要大的女儿,这句话跟你方才所说的‘教养’二字一般可笑!” 她不忘顺势给糟心父亲上眼药:“可怜我宋府书香世家的名声,今日过后怕是要被人唾碎了风骨。” 宋怀壁脸色果然愈发难看起来。 宋初意脸上青红交加,却顾不得与宋十鸢争口舌之快,她的出身本就有瑕疵,若是母亲周念诗再沾上这等浪荡丑闻,来日她在安王府如何再进一步?毕竟眼下她只是裴驰洲的侧妃。 想到她今日来宋府要做的事一桩都未能成功,还被削秃了头,宋初意心中不甘,但又没有法子,只能暂以母亲那边为重。 她柔声朝宋怀壁道:“父亲,娘她性情柔怯、胆子又小,衙门那等地方只怕是将她给吓坏了,我随您一同过去为娘亲讨个清白。” 宋怀壁虽心生不快,但想到周炳昌不日就要起复,为了他和周家的名声,这桩事也得好生料理干净,皱眉朝院外走去。 宋初意急忙跟上宋怀壁,走了几步,发现裴驰洲仍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宋初意蹙了蹙眉,柔声唤道:“夫君,你陪同我一道去趟府衙可好?外祖父这两日便要到西京了,若是不凑巧赶在今日进城,府衙的事传到他老人家耳朵里,免不了要担心一场。” 见宋初意提起周炳昌,裴驰洲点了点头。 他松开了压在裴岐野肩上的手掌,见他脊背笔挺好似折不断一般,眸中闪过厌恶之色,“五弟,你就留在宋府好生赎罪吧,十鸢表妹和宋夫人何时消气应下皇后娘娘的赐婚,你便何时回宫。” 一群人如潮水般散去,碧梧院总算恢复了清净。 谢嬷嬷带着谢蛮子在院外已经站了有一会儿,先时安王的护卫拔刀,她还以为今日恐怕无法收场,却不想小姐从屋里出来后形势便急转直下。 见人都离开了,谢嬷嬷带着谢蛮子进了院子。 “鸢儿,快回屋去,你这身子可受不得风寒了。”谢桐侧身挡住风口,不由分说地就扶着宋十鸢进了屋,生怕她病上加病。 宋十鸢被按在烧着炭盆的软塌上,见谢嬷嬷要去关窗,她透过窗缝看向如同松木一般岿然不动立在院中的裴岐野。 那人只穿了一身单衣,饶是体魄再强悍,也抵不住冰雪未消的寒意。 何况,前日夜里,他也在小西山冻了一宿,还将外裳全都给了自己。 第5章 另有所图 裴岐野在宫里遭人厌弃,明明已经到了出宫建府的年纪,但天子像是忘了还有这么一个皇嗣,朝臣们自然也不会为了一个混杂夷族血统、出身卑贱的皇子请封,是以他在宫外根本没有住处。 裴驰洲临走前故意撂下那种话,想来宫里这几日他也是回不去了。 宋十鸢柔声道:“母亲,外头天寒,给五殿下安置个住处吧。” 谢桐没有立刻答应:“娘正要问你,小西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昨日为何会是五殿下将你送了回来?” 她那日也问过五皇子,奈何他像是吃了哑药一般,将鸢儿交给她,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谢桐一想到宋初意在皇后跟前请了旨给鸢儿和五皇子赐婚,心里头便有些发堵,连带怪罪上了裴岐野。 宋十鸢循着记忆,轻声解释道:“成亲那日,我入喜轿没多久便意识不清了,再醒来就在小西山上一辆失控的马车里,差点跌入悬崖,是五皇子将我救了下来。” 宋十鸢的声音很平静,谢桐却听得心惊肉跳。 景朝是黄昏时嫁娶,深夜马车在积雪的山道上失控疾驰,其中凶险不言而喻,可见背后之人分明是奔着要了鸢儿的命。 “那夜下了大雪,天色又黑得厉害,是五殿下背着女儿趟着积雪一步步走下山的。”宋十鸢软声道,“母亲,多亏了五殿下搭救,女儿才能捡回一条命来。” 见她撒娇,谢桐神色不由得温柔起来,但疑心并未打消:“只是五皇子好端端的为何会出现在小西山?他尚未出宫建府,轻易怎能出的宫来?” 宋十鸢想起那夜趴在男人温热宽阔的背上,嗅见的纸烛香火味道。 “他应是去拜祭已经亡故的丽妃。” 谢桐想起那位来自北洲的丽妃,死得凄惨不说,据说宫里连棺椁都不曾置办,尸首被小太监们一卷草席丢在了小西山的乱葬岗,心中不免有些唏嘘。 她朝谢嬷嬷吩咐道:“去柴房叫他们把碧梧院的人给放了。”顿了顿,才又道,“顺便收拾间客房让五皇子住下。” 宋十鸢补充道:“劳烦嬷嬷寻些冻疮膏给他。” 谢嬷嬷笑着应下。 谢桐看着如今柔善并不软弱,聪慧又不骄横的女儿,愈发忧心愤恨。 “那外室生的贱种着实可恨,五皇子不日就要被送往北洲为质,她竟让皇后娘娘为你和五皇子赐婚,分明是要你跟去那蛮夷之地受苦,其心可诛!” 她攥着拳,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怨怪自己的无能:“可恨他们以皇权压人,娘…竟无计可施。” 皇帝用口谕逼她将宋初意认在名下做嫡女,皇后用赐婚懿旨逼她将亲生女儿嫁给五皇子远赴北洲蛮夷之地,实在是欺人太甚! 一只细软的手半包裹住谢桐微微发颤的拳头,安抚着谢桐激荡愤懑的情绪。 宋十鸢眸光清亮,杏眼里闪烁着寒意,用皇权来压人,高高在上地玩弄操纵她的命运,可她宋十鸢偏生不让他们事事如意。 “这世上善恶终有报,我能因祸得福,神志清醒过来,便是娘积善所得的善果,那些作恶之人也终会迎来他们的恶报。” 见谢蛮子还站在外头,宋十鸢道:“女儿想让蛮叔去做些事。” 谢桐将谢蛮子唤了进来。 宋十鸢对他笑了笑,唤道:“蛮叔。” 记忆中谢蛮子待痴傻时的她极好,不厌其烦地教她编草蜢,折纸鸢,哄着她玩,这些年的时光里,代替了宋怀壁缺席的角色。 谢蛮子一脸欢喜地应声,全然在为她痴傻病好而高兴。 对比她那个糟心父亲,谁亲谁疏一目了然。 谢桐道:“鸢儿想让你去做些事。” 谢蛮子:“小姐只管吩咐。” “蛮叔,劳你去找些说书人让他们这几日说上这么一则故事。” 宋十鸢娓娓道来:“就说有一富绅人家生了个痴傻女儿,当地县令家的少爷毫不嫌弃,数次登门求娶,不想大婚之日新娘却另有其人,变成了富绅老爷养的外室生下的女儿,原来这少爷求娶傻女别有用心,他从不曾想将那傻女求娶进门,爱慕的实则是那外室女,成亲后以县令之威逼着富绅的正室夫人将外室女记在名下,好让外室女登堂入室成为嫡女。” 谢桐听后,脸色有些难看:“鸢儿,你是说安王最初登门求亲之时,就另有图谋?他要迎娶的本就是宋初意?” 是啊,如今想来,堂堂三皇子怎会求娶一个傻女做侧妃? 难怪三皇子推说安王府所用的下人需得仔细查清底细,以此为借口拖延,不让十鸢成亲当日带陪嫁丫鬟入府,原来这一切早有预谋。 “不管他是早有图谋,还是顺势而为。”宋十鸢眸光狡黠,“总归他都不是个东西,不是吗?” 谢桐被她逗笑了。 就连谢蛮子也忍俊不禁,肯定地点头:“鸢姐儿说的是。” 宋十鸢:“蛮叔,叫人将这个故事润色一番,尽快在西京城里宣扬开,越多的人知道越好。” 谢蛮子离开后,谢桐有些不解地问:“鸢儿此举有何深意?” 宋十鸢微微笑道:“三皇子今儿着急忙慌地抬出圣旨,想要逼您答应将宋初意记在名下来抬高出身,顺势遮掩成亲丑事,费了这么一番周折,您说他们最在意什么?” 谢桐恍然大悟:“自然是皇家的脸面。” 宋十鸢笑着夸道:“娘亲真聪明!” 谢桐戳了戳她的额心:“你呀,竟打趣起娘来了。” 宋十鸢笑了笑,旋即正色道:“那我便要他们二人今日过后名声尽毁,皇家的脸面尽数丢尽,讨回娘今日所受的全部委屈!” 原来如此,鸢儿是要在皇家以权压人将事情遮掩周全之前,掀了皇家的遮羞布,谢桐心中一暖,从前都是她为鸢儿殚精竭虑,今时今日,女儿竟反过来要护着她了。 “只是就算如此,那些人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谢桐最担忧的是皇后要给五皇子和鸢儿赐婚,她思忖后道,“鸢儿,娘让谢蛮子送你去安南可好?虽然你外祖父已经不在了,但还有些旧部。” 第6章 诬告外室私奔 宋十鸢摇了摇头:“我若逃去安南,您和兄长如此在西京自处?何况还会连累到安南那些叔伯们。” 谢桐揪心道:“可娘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逼嫁给五皇子,随他去北洲那吃人的荒蛮之地。” 宋十鸢宽慰她道:“舅舅半个月前不是被调去了朔北镇守边镇,倘若不得不随五皇子去北洲,有舅舅在朔北照应,女儿未必会吃什么苦头。” 谢桐咽下了那句你舅舅在朔北的处境恐怕也十分艰难,道:“等你大哥回来,看看他可有什么主意,你阿兄很是聪明,书也读得极好,去岁秋闱乡试中了榜,已是举人之身。” 提起宋允这个儿子,谢桐满脸笑意。 但宋十鸢的记忆中,宋允这个兄长与她并不亲近,可以说是甚为疏离。 谢桐总告诉她兄长是与她最为亲厚之人,所以从前宋十鸢经常会缠着宋允,要他陪自己玩耍,大抵是痴傻时的她太吵闹,时常会打搅了宋允温书,才令他不喜吧。 没过多久,谢嬷嬷带着怜双等几个丫鬟回了碧梧院。 “五殿下那边已经安置妥当了。”谢嬷嬷说道,“老奴瞧着五殿下鞋袜湿了大片,衣裳也着实单薄。” 谢桐知道五皇子在宫里的处境,轻叹一声:“他也是个可怜人,送两身给大公子新缝的冬衣过去,给他换洗吧。” 宋十鸢在一旁笑着夸道:“娘亲最是心善。” 怜双已经得知小姐的痴傻病好了,这会儿瞧见宋十鸢喜极而泣,哭着哭着就埋怨起自个儿:“成亲那日我该跟着小姐的,这样小姐就不会那贱人害的大病一场,还抢走了亲事。” 宋十鸢给她递了帕子,笑着道:“你该恭喜你家小姐没跳进火坑才是。” 怜双破涕为笑:“小姐说的在理!” 谢桐见天色已晚,鸢儿昏睡这几日都未曾进食,忙叫人摆饭。 正用着饭,纤云一脸喜气地出现在房门外,她性子向来稳重,此刻脸上却难掩兴奋:“奴婢回来了,小姐交待的事儿办成了。” “小姐交待你去办什么事了?”怜双好奇极了。 就连谢桐也一脸的探寻,她根本没注意到纤云何时不在的。 纤云在炭盆上烤去从外头带回来的一身寒意,先看向宋十鸢:“这儿没外人,奴婢可就说了。” 宋十鸢咽下鸡汤,朝她颔首。 纤云笑着说:“小姐让我找了个妇人去顺天府衙诬告周念诗勾搭别家汉子,引诱那人抛妻弃子,携家财与她私奔。” 谢桐一脸惊讶:“原来这事儿是鸢儿安排你做的,我便说好端端的那姓周的女人如何会想不开与别的男人勾缠在一起。” 她接着又担忧道:“这事儿可经不起细查,安王夫妻和宋……宋怀壁都赶去了府衙,那周念诗恐怕已经无事了,诬告之人怕是要不好,万一再反水扯到咱们身上可就坏了。” 宋十鸢放下汤匙,擦了擦唇角,道:“娘不妨听纤云接着说下去。” “周念诗的确已经无事了。”纤云笑道,“不过咱们小姐实在聪慧过人早有安排,小姐先前交待我,在老爷和那外室女赶过去后,就让那妇人的汉子出现在大堂上,言说自己这段时日出城去进货了,家里婆娘疑心病重,他干的是货郎营生,不过是挑货在杏花胡同做过几次买卖就让婆娘给误会了,在大堂上一语道破周念诗的相好是…是咱们老爷,俩人还有个已经及笄的女儿。” 说到这处,纤云不禁看了一眼谢桐的神色。 宋十鸢柔声问道:“女儿如此安排,娘会生气吗?” 谢桐想起宋怀壁就觉得心冷,她道:“娘不生气,他做出这样的丑事不觉得羞耻,我们又何须为他遮掩,不过这样一来,鸢儿你的安排岂非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并不能奈何那周氏母女分毫。” 谢嬷嬷心思通透,忍不住出声道:“哪里是竹篮打水无用功,那周氏和老爷的事传扬出去,周氏的名声就坏了,且又扯出外室私生女,来日就算他们逼着夫人不得不将宋初意记在名下,西京里谁还不知这其中的龌龊,未必瞧得起她的出身。” “况且,今儿他们软硬兼施抬出圣上口谕来威逼夫人,小姐此举可是解了燃眉之急,未能叫他们得逞。” 谢嬷嬷越说越觉得小姐实在聪颖,大病初愈,又刚从痴傻混沌中清醒过来,眨眼间就能想出这么好的法子,往后必不会再叫人给欺负了去。 谢桐听懂后茅塞顿开,她军莽出身,心思一向不深,却不想女儿竟这般有主意。 她追问道:“那后来呢?” 纤云忙道:“见闹腾了一番,竟是这么一个乌龙,周念诗提出诬告反坐,要顺天府尹治罪那诬告的妇人,妇人眼看就要被打上三十大板,奴婢按照小姐的吩咐叫安插在围观百姓里的人嚷嚷周念诗曾是教坊司的官妓,许是担心被挖出更多阴私之事,周念诗赶紧离了公堂,那货郎汉子照我交待的,趁机拿出银钱给婆娘赎了板子。” 大景律中,若因过失或证据不足而“告不实”,虽不构成诬告,但仍受处罚,但刑罚较轻,是可以用钱赎罚的。 纤云:“奴婢已经安排他们夫妻二人出城,离开西京,回泉阳老家去了。” 宋十鸢问道:“可给足了安家的银钱?” 纤云笑着道:“给足了的,奴婢在夫人的私账上支了二百两。” 怜双在一旁听得咂舌:“小姐真厉害,这一步步的竟全都提前算到了。” “当下还有一件要紧的事。”宋十鸢朝谢桐道,“娘,您安排人去查一查周家的事,着重打听一下宋初意的外祖父。” 谢桐忙道:“娘已经叫人去打听过了,她外祖父是周炳昌,先帝在位时,周炳昌官至吏部尚书,又兼领内阁中极殿大学士,还曾是当今天子的少师,风头一时无两,后来因着一宗案子获罪抄家,男丁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为妓。” 宋十鸢一下便抓住了关键之处:“周家的案子如今平反了?” 谢桐点了点头:“一个月前朝廷跟北洲王庭议和,出使北洲签订盟约的便是周炳昌,天子要启用周炳昌,自然要将周家的案子给抹平了,来日周炳昌回朝,恐怕会重新入阁,位极人臣。” 宋十鸢露出了然的神色:“难怪父亲会如此卖力,让宋初意顶替我嫁去安王府,女儿若未猜错,恐怕要不了多久父亲就会将周念诗迎进门。” 第7章 病中惊坐起 她这般说,是想让谢桐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谢桐神色想起宋怀壁那张虚伪的脸,心口就犯恶心,道:“随他去,娘真是后悔,当初如何就眼盲心瞎选了这么个狼心狗肺之人。” 宋十鸢有些心疼,轻声问:“那娘想和离吗?” 谢桐微微一怔,她从未想过要与宋怀壁和离,倒不是还残留什么夫妻情分,只是为了这一双儿女,她也得留在这宋府内宅里,与宋怀壁虚与委蛇地过下去。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谢桐呢喃道,“我与你父亲……就这么凑合着过吧。” 谢嬷嬷端了熬好的汤药进来,宋十鸢身子还虚着,喝过药后便有些困倦。 谢桐往棉被里塞了几个汤婆子,守着她安睡下,才回了自己房里。 夜半的时候,宋十鸢醒了过来,她又梦见了自己的另一段人生,梦境与现实交织在一起,她一时竟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望着织锦绣花的帘帐发了一会儿呆,宋十鸢才醒过神来,其实更准确的来说,她倒像是从几千年后的现代穿越回了大景这一世。 想起穿越里常出现的金手指和系统,宋十鸢默默在心底唤了几声系统,却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好吧,看来她并没有被附赠到什么金手指。 就在这时,她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对话框:嗨!我是deepseek,我可以帮你搜索、答疑、写作,请把你的任务交给我吧~ 宋十鸢:垂死病中惊坐起,幸运儿竟是我自己! 惊喜过后,她试着在‘给deepseek发送消息’的对话框中,默默提问:有关大景朝代的历史。 ds很快给出了答案:关于‘大景朝’,目前并没有确切的历史记载与之对应。 宋十鸢又试着提了几个问题,摸索出了存在于她脑海之中的ds与前世功能相似,虽然搜不到与大景这个朝代任何有关的东西,但能搜索整合出很多独属于现代的知识。 比如简易肥皂制作法、精盐提取法、水泥制作法、钢铁冶炼技术和流程。 知识便是财富,只要善用ds的搜索功能,她岂非坐拥金山银山? 宋十鸢坐起身来,一时间再无困意,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哽咽啜泣声。 她住在紧挨着正房的西厢房,而哭声像是从正房里传出来的,想到很可能是母亲谢桐在哭,宋十鸢心里一紧。 她顾不得点灯,披了件裘衣,就下床朝外走去,一推开门就瞧见谢嬷嬷就站在廊下。 谢嬷嬷听见动静朝她看了过来,小声道:“小姐怎么醒了?” “母亲她是不是在哭?”宋十鸢一脸担忧,就要往正房去。 谢嬷嬷却拦下了她,压低声音道:“这几日府里的事情是连着一出又一出,先时小姐高热不醒,夫人一直担心你的病,便分不出心神去理会旁的,如今小姐醒来,她心里的大石落了地,旁的便压不住了,到底是二十多年的夫妻,老爷做出这样的事来,她心里又怎会不难受?” 谢嬷嬷眼圈泛红地道:“哭了才好,痛痛快快地大哭上一场,总比藏在心里积郁成疾要来得好。” 宋十鸢听着那屋子里一抽一抽的哽咽声,心尖泛起细细密密的疼意,她杏眸里泛着冷意,声音极低地道:“且看着吧,往后伤心难过的该是他们了。” 谢嬷嬷担心夜里冷,催促着宋十鸢回房。 “嬷嬷,我有些睡不着,您陪我说说话。” 谢嬷嬷陪着宋十鸢回了西厢房,她点上灯烛,提起炭盆上煨着的热水灌了个汤婆子,塞进宋十鸢怀里。 宋十鸢:“嬷嬷别忙了,快过来坐。” 谢嬷嬷在软塌旁坐了下来,慈爱地看着宋十鸢瓷白的小脸:“小姐想知道些什么?” “我今日提起舅舅在朔北镇守边关,娘的神色似乎不大对。”宋十鸢疑惑道,“这是为何?” 谢嬷嬷道:“朔北函谷关外便是北洲夷族,去岁两国交战,朔北军节节战败,被北洲夷族连夺三城,而今的朔北军已经退守到了浑玉关,朝廷国库空虚无力再战,不得不向北洲夷族求和,议和的盟约里,大景不光要再割让三城,还得每年向北洲提供岁币银10万两,绢20万匹,粮五万石,茶3万斤。” 宋初意惊讶:“这样丧权辱国的条约,天子和百官也能答应?” 谢嬷嬷叹气点头:“除此之外,还要于边境设置榷场,双方进行互市贸易。夫人说北洲夷族嗜血凶悍,此番他们狮子大张口,咱们大景都能答应,那往后榷场互市,朔北的百姓就要遭殃了,知道咱们大景不敢开战,北洲夷族只会更加明目张胆地滋扰欺压边关的百姓,有些家财的商贾豪绅都已经举家搬离朔北了。” 宋初意心领神会:“所以那朔北现如今就是个苦地方,人人都不愿去的烫手山芋?” 本就是苦寒之地,又有强敌肆虐,可想而知,往后数年朔北只会一日不如一日。 “是这个理。”谢嬷嬷道,“谢家从你曾外祖父那一代起,便领的是安南军,一直镇守在南疆边镇,你舅舅如今突然被调去朔北,将谢家一手带出来的安南军兵权拱手让人,这哪里能算得上是什么好差事?” 她愁苦道:“夫人说,自从谢老将军去了之后,谢家在朝堂便惹人猜忌,天子将你舅舅扔去朔北那地方,是想彻底夺了谢家的权势。” “照眼下这形势,朔北未来多少年恐怕都没有翻身之地,舅舅也根本无处施展,无法立下军功。”宋十鸢又问道:“那朝廷要送五皇子去北洲做质子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她印象中除非是小国群起那个混乱时代,大部分王朝即便无力再战,也是选择牺牲公主下嫁和亲,甚少有让皇子去他国为质的。 谢嬷嬷:“早些年朔北有定北侯镇守,虽与北洲夷族战乱不断,但夷族从未能越过函谷关,可定北侯无子只有一女,无人继承他的骁勇善战,五年前,定北侯不知怎的,突然向天子请命要五皇子去朔北从军,五皇子因出身夷族,天子并不重视,便同意了定北侯的提议。” “五皇子去朔北后屡建奇功,倒成了定北侯麾下的一员猛将,那几年朔北着实安稳了一段时日,还将夷族赶出关外五十里,可好景不长,去年年初定北侯旧疾复发,溘然离世,夷族趁此时机,举兵犯边,五皇子带朔北军苦撑半年,后来便……接连战败,被北洲连夺了三城。” 谢嬷嬷压低声音:“你舅舅给夫人的信里说,朔北十万大军之所以潦倒大败,险些全军覆没,是因为朝廷迟迟不给粮饷,鏖战之时,朔北军断粮十几日,饿得每日只能饮水饱腹,这行军打仗不让人吃饱,哪里来的力气奋战杀敌?” 第8章 兄长心怀恶意 宋十鸢抿唇沉默,历来都是这样,历史上多少名将身在战场奋勇杀敌之时,那些在京都富贵乡里尸位裹餐之辈,享用着戍边战士用命换来的安稳,却还要拼命地扯着他们的后腿。 南宋的抗金名将岳飞,胜利在望、收复旧都就在眼前之时,宋高宗赵构、宰相秦桧以“孤军不可久留”为由,在一天之内,连下了12道金牌,迫令岳飞退兵,还断绝了岳家军的粮草,最后更是罗织罪名将岳飞诬陷,使他含冤而死。 宋十鸢唇角紧抿:“所以夷族大胜后,朝廷就将五皇子送去北洲为质,让夷族泄愤?” 谢嬷嬷点点头。 宋十鸢只觉得槽多无口,把曾经与北洲抗战的朔北军将领送去北洲做质子,什么样的天子和朝廷能做出这种事?裴岐野哪里是去做质子,分明就是送去叫人折磨羞辱,甚至可以说是去送死的。 谢嬷嬷:“宋初意让皇后给您和五皇子指婚,心思可见有多狠毒,来日那周氏若是入了府,这后宅只怕是再无安宁之日,好在咱们大公子出息,等春闱中了榜入仕,也能成为夫人的依靠了。” 后宅的妇人若是娘家得力那便还算是有所依仗,要是娘家失势,那便只能指望儿女了。 宋十鸢轻叹一声,问道:“母亲为何不想和离?” 谢嬷嬷慈爱道:“傻孩子,为了你和大公子,夫人也不会同老爷和离的,你们都姓宋,夫人若是和离,便相当于要舍弃你和大公子,她如何舍得?” 宋十鸢明白过来,是她想得简单了,这个朝代妇人和离与现代不同,子女的抚养权是归咎在男人手里的,宋怀壁不在意她这个女儿,但她兄长宋允是宋家的嫡子,眼看着就要有大好的前程,宋怀壁怎么可能舍得掉这个儿子。 谢嬷嬷站起身,催促她睡觉:“小姐身子才大好,可不能含糊了,这深更半夜的,还是早些歇息。” 谢嬷嬷离开后,宋十鸢躺在床榻上,将眼下的处境想了又想,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翌日用朝食时,见谢桐双眸虽有些微微泛红,但面色尚可,宋十鸢才放下心来。 谢桐盛了一碗药膳放在十鸢面前,温声道:“大夫说这桂枝人参汤温里祛寒,鸢儿你多用一些。” 宋十鸢仰脸,软声道:“谢谢娘。” 见女儿这般知书达理,谢桐还有些不适应,她轻轻一笑,眉目舒展开。 昨夜她悲痛难忍,痛哭一场,哭着哭着又想到女儿的痴傻病如今好了,经此一劫也看透了枕边人的真面目,其实是好事,往日她遍寻大夫,求神拜佛一心希望能治好女儿的痴傻,倘若老天爷有意用她婚姻的不顺遂来换取女儿心智健全,那她也是甘愿的。 想到这些,她便不如何伤心了,反而觉得庆幸。 这时,怜双从外头跑了进来,一脸高兴:“夫人,小姐,大少爷回府了。” 谢桐闻言也是一脸欣喜,忙吩咐道:“再备一双碗筷,让厨房添两道菜,别忘了允哥儿喜食的芋儿鸡。” 正说着,披着青色大氅,气质温文儒雅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一进屋先是看向宋十鸢:“听闻妹妹的痴傻病好了?” “鸢儿因祸得福,昨儿病中醒来,神智也跟着清醒了。”谢桐笑着站起身来,接过他身上沾满寒意的大氅,递给了丫鬟,“我叫厨房做了芋儿鸡,你急匆匆赶回来,想是还未用朝食,快坐下先用些饭菜暖暖胃。” 宋允凝视着宋十鸢,意味不明地道:“母亲该请个方士来家中看看,生来就弱智的痴傻儿,怎会轻易就恢复神智?别是中了邪,沾染了秽物上身。” 谢桐脸上笑容一滞,有些生气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鸢儿病好了,你这个当兄长的不欢喜高兴,如何能说出这种怪力乱神之语?” 宋允语气缓和几分,对谢桐道:“母亲,儿子只是觉得此事太过蹊跷离奇,您遍请大夫都未能治好她的痴傻,如何大病一场,这天生痴傻就突然好起来了,” 宋十鸢打量着与自己眉眼并不相似,长相则遗传了宋怀壁更多的兄长,淡淡道:“兄长读圣贤书之人,也信神鬼之说?” 宋允听她说话与从前大不相同,神情中也没了以往的痴憨傻态,蹙了蹙眉,意有所指道:“我不信鬼神,但若有人装神弄鬼,想要搅得家宅不宁,那便别怪我不客气!” 谢桐气道:“宋允,你说的什么混账话?要是没睡醒就出去吹吹冷风!鸢儿是你亲妹妹,你怎能这般刻薄地跟她说话?可是在外头听了谁的口舌?” 宋允的贴身小厮从外头走进来,窥着屋内沉闷的气氛,犹豫着开口道:“公子,老爷下朝了,请您去书房。” 宋允撂下一句:“我已经命人请了寒蝉寺的了智大师,明日他会来府上,你好自为之。”后半句是对着宋十鸢说的,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走。 谢桐气的一掌拍在桌上,怒声道:“你给我站住!” 宋允顿住步子。 谢桐摁了摁胸口,恐宋怀壁在宋允跟前搬弄是非,压着气沉声道:“昨儿我差人去找你时,只说鸢儿病重,旁的没与你说明白。这两日府里生了许多是非,你父亲在外头养了一房外室,那外室生的女儿算计鸢儿,顶替了她的亲事,嫁给了安王。” 见宋允神色不变,她继续说道:“昨儿那外室女和安王回门,你父亲与他们沆瀣一气,要逼我将那外室女记在名下,将她抬做嫡女。更可恨的是那外室女跟皇后娘娘请旨,让皇后给鸢儿和五皇子指婚,你是知道的,五皇子不日就要去北洲为质,你可有什么法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妹妹去北洲那吃人的蛮夷之地。” 宋允淡淡开口:“容儿子想想。” 说罢,他跟着小厮去了前院。 丫鬟端了芋儿鸡和鹅炙过来,谢桐看着一桌饭菜,再无食欲。 她看向宋十鸢,安慰道:“鸢儿,你兄长……许是听了什么谗言,你莫要将他那些浑话放在心上,娘不会让了智大师来府上的。” 第9章 父子筹谋 宋十鸢不忍让她心里难受,柔声道:“无妨的,了智大师过府一趟,兄长或许就能放心了。” 她很确定自己就是宋十鸢,并非什么孤魂野鬼俯身在了宋十鸢的身上,所以并不怕宋允请方士来家里。 只是…… 宋十鸢想到方才谢桐提及家中因为外室女生出的种种风波,而宋允则是一脸平静的表现。 给她一种莫名的感觉,宋允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些事。 一母同胞,宋十鸢不愿恶意揣摩他,可宋允却对她这个妹妹十分的不喜。 就算是嫌弃她从前痴傻,可亲妹妹骤然不傻了,正常亲人应当是谢桐、谢嬷嬷那般欢喜的表现,而非是上来就夹枪带棒地敲打一番。 前院,书房 宋怀壁‘啪’地一声,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一脸的火气。 今日下朝时,好几个同僚突然在宫门外叫住了他,将他好一番调笑,向他请教如何不声不响地养外室,才能够瞒得滴水不漏? 往日个个艳羡他高嫁女儿,攀上了三皇子这门好亲事,与天子做姻亲,现而今言辞间皆是嘲弄他养了个教坊司的官妓在外头,还闹到顺天府去。 想到昨日顺天府那莫名其妙的一出,宋怀壁只觉得像是吞了苍蝇一般,不上不下地难受,却又无处发泄。 好在外头还不知他宋家嫁去安王府的是外室生的庶女,必须得尽快将此事给解决了。 见宋允过来,宋怀壁示意他关上房门。 待宋允坐在桌案对面,宋怀壁:“见过你母亲和妹妹了?” 宋允点头。 宋怀壁头疼道:“你母亲的性子实在蛮横强势,昨儿安王抬出圣上口谕都没能叫她松口答应将初意记在名下,鸢儿清醒后…亦是十分牙尖嘴利,她这病好得实在不是时候。” 宋允道:“初意已经嫁给了安王,木已成舟,有圣上的口谕在,母亲便是眼下再恼火,也只能接受,我会劝她的。” 他顿了顿,想起小西山上失控发癫的马车,垂眸道:“倒是初意不该向皇后娘娘请旨给宋十鸢和五皇子赐婚,母亲是不会让宋十鸢嫁给五皇子去北洲的,方才她还叫我想想主意。” 宋怀壁:“初意说这是三皇子的意思,成亲那日十鸢不知为何被五皇子掳去了小西山,两人拉拉扯扯还叫山下不少农户给瞧见了,三皇子许是怕日后被人诟病,才想让十鸢嫁给五皇子,以绝流言,说来也是一番好意。” 他忧心道:“只是初意记在嫡出名下这事儿拖延不得,再拖延下去,恐会闹得满城风雨,届时圣上脸上也会不好看。” 宋允抿直唇角:“若想快些,儿子觉得倒不如以此为交易来换初意记在母亲名下,我想母亲会同意的。” 宋怀壁捏着茶碗道:“初意已经在皇后娘娘跟前请过旨,若是再去求皇后娘娘收回懿旨,恐怕不妥。安王虽养在皇后膝下,但终究不是皇后的亲子,初意能得皇后喜欢十分不易,出尔反尔恐怕会令皇后印象不佳。” 宋允蹙眉:“可北洲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 宋怀壁打断他的话,低低地道:“周炳昌这两日应当就会到西京,圣上那时看了他的新政之策,迫不及待就想要启用他,将与北洲议和之事全权交给了他,以圣上对周炳昌的倚重,归朝后必会让他入内阁掌中枢,如今国库空虚,内外动荡,圣上恐怕心急火燎的等着周炳昌推行新政,好充实国库,填补内库亏空。” 他起身拍了拍宋允的肩膀:“周炳昌要推行新政,便要用人,可周家获罪这些年,他手里哪还有什么人手可用?朝中不想他归来分权的大有人在,所以这是我们父子俩的机会,我在侍郎这个位置坐了七年,若再不进一步,那便只剩退了。” 他又提点道:“不出意外,圣上应会让周炳昌主掌三月春闱,选拔天下学子为推行新政所用。” 宋允眸光亮了亮,神情隐隐有些激动。 宋怀壁意味深长地道:“你周姨娘说了,让你好好准备几篇文章,等她父亲一回西京,就让我带上你登门拜访,届时让她父亲为你指教文章,如此一来,你便也不必再去寻什么大儒了。” 宋允立刻道:“周姨娘有心了,儿子会好好准备的。” 宋怀壁叹气道:“你是个懂事的,可你母亲目光短浅,心里只有儿女情长和十鸢那个女儿,我急于将事情办成,也是怕影响了周炳昌的名声,于他推行新政不利,再影响到你我的仕途。” 宋允忙道:“儿子会去劝说母亲,尽快说服她同意将初意记在名下。” 宋怀壁脸上浮现满意之色:“你母亲还是在意你的,只要我儿能狠得下心来,她必定会让步的。” 宋允面露深思:“皇后娘娘赐婚的懿旨能否拖延上几日?倘若母亲以为婚事取消,兴许会好办许多。” 宋怀壁闻言笑了笑:“吾儿甚是聪明,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我设法让三皇子将懿旨拖延上几日。” 离开书房后,宋允带着小厮去往碧梧院,隔着拱形的月牙门,他看见母亲谢桐正在耍梅花枪,宋十鸢坐在杌凳上看得目不转睛,眉开眼笑地不住喝彩,与从前她痴傻之时似乎并无差别,院中的气氛并非是他想象中的沉闷。 宋允看了眼自己掌心的疤,他不喜宋十鸢这个妹妹,或许是因为掌心的这道疤让他始终耿耿于怀,又或许是自幼时起,因为有这么一个痴傻妹妹,而给他带来的无尽嘲弄。 他想,不论是什么原因,终归是她欠自己的。 那辆失控的马车没能让她消失,反而让她大病一场恢复了神智,那么,宋十鸢去北洲吃点苦头也是应得的。 宋允看着谢桐练完一套枪法,神色缓缓变得坚定,迈步朝院中走去。 他在两人跟前站定:“母亲。” 谢桐将梅花枪递给一脸好奇的宋十鸢,闻声抬头看向宋允,当母亲的总归不会和儿女一直置气,她道:“我让小厨房给你留着饭菜,若是饿了,就回你院里去用饭吧。” 宋允口吻温和了一些,歉疚道:“母亲,方才儿子不该那般说话,妹妹的痴傻病能好,我心中也是高兴的。” 听他这么说,谢桐心底的那点气消散了不少:“那你还不快跟鸢儿道歉?她如今又不是从前,什么都听不懂,你这个做兄长的那么说话,她心里岂会不难受?” 宋允从善如流,很是温和地朝宋十鸢道:“先前是兄长的不是,我也是关心则乱,妹妹莫要跟我一般见识。” 宋十鸢正摩挲着梅花枪细看,听见宋允的话,她未曾抬头,只简短地道:“无妨。” 宋允面色微冷,不再理会她,而是看向谢桐:“母亲,家里的事我已经尽数知晓,父亲如此行事,您受委屈了。” 谢桐心中一暖,好在儿子明辨是非,与宋怀壁那个狼心狗肺之人并不相似。 第10章 总有取舍 却听宋允接着道:“只是事情已成定局,圣上又下了口谕,如今我们也只能息事宁人,让宋初意先记在您的名下,再见机行事,否则抗旨不遵的罪名扣下来,恐怕不能善了。” 谢桐咬了咬牙,隐忍道:“让她上族谱记在我的名下也并非不可,但鸢儿与五皇子的亲事绝无可能,左右都是抗旨不遵的罪名,索性一并担着便是。” 她到底是武将出身,骨子里带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 宋允敛去眸底的暗光,适时道:“父亲应允我,若是您愿意将宋初意记在名下,就让三皇子去请求皇后娘娘收回赐婚的旨意。” 谢桐:“当真?” “父亲应当不会骗我。”宋允耐心十足地道,“他急着让宋初意名正言顺地坐稳安王侧妃的位子,妹妹与五皇子的婚事反倒是不足为重,母亲不妨退一步,北洲蛮夷之地毕竟不是什么好去处,妹妹大病初愈,身子骨还弱,途中的舟车劳顿的辛苦都未必能经受得住,儿子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只能委屈母亲一二。” 谢桐闭了闭眼,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要鸢儿与五皇子的婚事能够作罢,便让那孽种上宋家族谱记在我的名下。” 见她答应,宋允松了一口气:“父亲的意思是明日开祠堂将此事给落定,宗族耆老那边他已经打点好了,对外就说宋初意是咱们府上的孩子,早些年不慎流落在外,近日才找回的。” 宋家的宗族耆老自然是向着他们宋家人的,宋怀壁若是执意要给宋初意上族谱,即便是她不答应,宗族耆老开祠也能上得了这族谱。 但宋怀壁要的是嫡出的身份,且还是她这个当家主母公开所承认的嫡出,如此宋初意的出身才能无垢,脸面上才更好看一些。 谢桐心灰意冷:“随他去吧。” 宋允见她默认了此事,面色轻松了不少,道:“儿子先回明心阁读书了。” 一直未曾作声的宋十鸢突然道:“大哥不是说明日了智大师会来府上,安王侧妃上族谱这样的大喜事与辟邪祛秽的法事撞一起,恐怕不大好。” 宋允面露尴尬之色,对上她那双晶莹剔透的黑眸,他略有些窘迫,苦笑道:“先前是大哥混账了,妹妹就原谅了我吧。” 他语气温和低沉,似寻常人家再好脾气不过的兄长。 宋十鸢抚着梅花枪的枪尖,笑容澄澈:“我从前最爱缠着兄长玩,总是耽误兄长读书,兄长都不曾生气过,我又怎会因为三言两句就与兄长置气。” 见她好似并未心存芥蒂,宋允舒了一口气:“我这让人去一趟寒山寺,积雪未化,就不劳烦了智大师下山了。” 宋十鸢浅笑道:“我昨夜睡得不大安稳,还做了整宿的噩梦,说不得真是沾染了什么污秽之气,了智大师能过府做场法事再好不过。” 她不等宋允说话,就看向谢桐:“娘,我能自浑噩中清醒过来,应是神佛保佑,女儿想聆听了智大师的佛法,一来可洗涤身心,二来也算是向佛主还愿,感念神佛庇佑。” 谢桐听她说昨夜做了一宿的噩梦,深以为然道:“那便让了智大师来府上一趟。” 宋允着急了:“可一场法事要三日之久……” “三日怎么了?”谢桐冷笑,“他们连三日都等不及?” 宋允体会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先前他就不该一时口不择言,说派人去请了智大师过府。 为避免再生波折,宋允只得道:“儿子这就去转告父亲,通知宗族耆老三日后再开祠堂。” 看着宋允的身影走远,宋十鸢才与谢桐道:“娘,我不想你为我受这个委屈,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人是要为自己而活的,首先最紧要的便是自己,您不该因为是我的母亲,就隐忍退让,让自己的余生都过不痛快。” 谢桐怔忡了下,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我知道这话说出来实在太轻飘飘了,甚至是有些空洞。”宋十鸢看着谢桐眼角的细纹,认真地道,“但女儿从不觉得一个母亲就该为了子女委曲求全,人这一生,婚姻也好,孩子也罢,从来都不是人生的全部。” 谢桐看着女儿,一股酸涩之气灌进了鼻腔里,她扯了扯唇角,却没能笑出来,反倒是那股突如其来的酸涩令她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 那片朦胧的水雾里浮现出一个少女的身影,她一袭烈焰红装,在安南的平川旷野之间纵马飞奔,笑容明艳鲜活。 那时的她,眼中天地宽广,吹过面颊的风都是肆意而自在的。 不曾被困囤于这内宅四四方方的片瓦檐棱之间,整日埋头打理后宅的琐碎事物。 她有些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起,侍奉丈夫、生儿育女竟成了她人生的全部价值。 明明年少之时,习得一身武艺的她,最想做的是能够如男儿一般上战场杀敌,最不喜的就是被束缚在内宅的方寸之地里,洗手作羹汤,三从四德,逆来顺受。 谢桐忍住了眼底的湿意,那记忆里的从前也随着水雾一同消散了。 她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发,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心中既慰贴又感动。 “娘不委屈,凡是人,总有取舍。” 从前她肆意纵马耍枪是一种快活,但而今照看一双儿女,看他们长大成人,是另一种幸福。 做母亲也是在做她自己。 宋十鸢柔声道:“嫁给五皇子去北洲未必有咱们想象中的那般坏,朔北距西京千里之遥,那里山高皇帝远,没有西京的权势纷扰,难得清净,而且还能与舅舅团聚。” 她昨夜想了许久,虽然她的金手指在西京也能发挥用处,但必须得谨小慎微,小心行事,否则一不小心被人盯上,恐怕小命都要不保。 去朔北边关则截然不同,那里荒僻贫瘠,大有可为,她想做些什么至少不必束手束脚。 见谢桐蹙眉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宋十鸢继续道:“昨夜谢嬷嬷跟我说了些朔北的情况,朝廷连那些在战场上舍命杀敌将士们的军粮都能短缺,那舅舅如今在朔北的日子又能好过到那里去?朝廷与北洲所签的议和盟约,分明是想舍弃了朔北,以朔北之地来饲养安抚北洲夷族。” 第11章 卑微如犬 谢桐有些意外于她能想到这些,虽然昨日就已经见识过女儿的聪慧,但有些政治嗅觉不灵敏的官员都未必能想得这么深,大多人听了议和盟约,也不过是觉得北洲夷族贪婪,大景朝廷无能,竟然答应了他们的狮子大张口。 谢桐道:“鸢儿,你能想到这些,那就更应该清楚北洲不能去。” 宋十鸢:“若是舅舅在军中已经断粮了呢?” 谢桐怎会没想过这些,朝廷已经缺银子缺到连文武百官的俸禄都发不下来,与北洲议和之后,哪里还会管朔北军的死活。 她心里一直记挂着兄长,若非是兄长到了朔北后,一直有书信传回来,言说从安南带了粮食过去,谢桐早就要派人去朔北了。 “即便如此,娘也不能让你嫁给五皇子。”谢桐没被宋十鸢的话牵着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少糊弄娘,你与五皇子成亲是要随他去北洲蛮夷之地,又不是朔北,况且你到了北疆也未必能帮得上你舅舅。” 宋十鸢揉了揉额头,没能忽悠成功,她只能暂且放弃。 谢桐忽地问道:“鸢儿,你该不会是瞧上了五皇子?” 宋十鸢摇头,正欲解释,一抬眼就看见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站在院门外,他身着青色云纹锦绣长袍,勾勒出劲瘦有力的腰身,线条冷峻的年轻面容有种斧凿刀刻的英俊。 若非是那双野性难驯的茶色瞳孔,宋十鸢几乎要认不出他是裴岐野。 毕竟在她的记忆中,裴岐野大多时候都穿的灰扑扑的,陈旧而晦暗,唯独那双眼睛凶恶而明亮,就像没人要的恶犬。 谢桐顺着宋十鸢的目光看了过去,她首先注意到的是五皇子身上穿的冬衣,这衣裳是她为允儿缝制的,但允儿试过一次似乎不大喜欢,便一直搁在碧梧院里未曾穿过,五皇子穿上倒还挺合适,只是衣摆有些短。 大景不比北洲蛮族,男子鲜少有身高九尺的。 见他生得蜂腰猿背,谢桐是有些欣赏的,她在安南军营长大,没嫁给宋怀壁之前,身边都是身姿矫健,健硕有力的男儿郎。 谢桐从宋十鸢手中拿过梅花枪,声音不高不低,足以让站在院门处的人听见,她道:“既然婚事作罢,你与五殿下知会一声。” 说完,谢桐提着梅花枪回了正房。 见裴岐野迟迟没进院子,宋十鸢出声道:“五殿下?” 裴岐野这才迈步,朝她走近,他嗓音有些低哑:“我有事要外出,今晚应当不会回来住。” 他生的实在高大,宋十鸢坐在杌凳上,仰头看他颇有些费力,她点点头说:“好。” 院内静默了一瞬,只有屋檐冰雪消融的滴水声,裴岐野仍站在跟前,高大的身影存在感极强,完全覆盖了她。 宋十鸢想起小西山那晚,他将外袍全都裹在她身上,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 小西山虽然有个小字,但实则山峰极高,只凭借脚力走下山,至少要三个时辰。 宋十鸢心情有些复杂,她清了清嗓子道:“小西山那夜,还要多谢你救了我。我兄长说三皇子会去求皇后娘娘取消赐婚,你应当可以回宫了。” 裴岐野听后,那双茶色的凤眸黯淡了一些,他沉默了片刻,在宋十鸢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才启唇道:“我还有些事要做,能否再收留我两三日?” 骤然收紧的距离,让宋十鸢注意他眼底隐有猩红的血丝,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痛苦。 他蹲在自己跟前说这话,让宋十鸢莫名觉得有些卑微可怜,更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犬了。 可她清楚,这头‘野犬’尽管此刻瞧上去无害,但实则暴戾恣睢,根本就喂不熟。 她小时候便已经见识过了。 “你救了我一命,我还未曾答谢,在府中多住几日自然是无妨的。” 裴岐野直视着她的眼睛,嗓音沙哑道:“多谢。” 他的眼眸幽暗深邃,又类似于兽瞳一般的浅棕茶色,盯着人时,有种慑人的凶意。 宋十鸢避开他那双桀骜的眼睛,交谈至此已经结束,但裴岐野仍蹲在她面前。 又是一阵难言的静默,只是这次宋十鸢不打算再开口。 过了许久又或许只是片刻,裴岐野终于再次开口:“宋十鸢,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宋十鸢心里突地一跳,她本可以敷衍应付一句,可裴岐野双眸紧盯着她,神情也透着一股执拗的认真。 “我……”她终是选择了说实话,“讨厌过。” 痴傻之时,要比‘讨厌’这个词更甚,准确来说是畏惧和害怕。 裴岐野微微低头,似垂丧之犬:“宋十鸢,从前,对不起。” 宋十鸢喉咙哽住了,没想到会从他嘴里听到致歉的话,她记忆中的裴岐野恶劣十足且狼心狗肺,根本没有正常做人的情感,更不知感恩为何物。 小西山那夜,他会出手救自己,已经令恢复神智后的宋十鸢倍感意外。 宋十鸢看着面前垂下头颅,意外流露出几分乖训的裴岐野,并不为所动。 疯狗暂时收起獠牙,佯装忠犬无害的模样,可也掩盖不了他骨子里的野性凶蛮。 宋十鸢静静地看着他:“从前连一句谢谢都不会说,只会恩将仇报之人,如今竟也懂得跟人道歉了。” 想起被这人霸凌欺压的过往,她声音既轻又漠然:“裴岐野,我不原谅你。” 裴岐野紧抿着的薄唇近乎失去了血色,他唇齿翕动了下,却没能说出话来。 宋十鸢心里痛快了不少,痴傻时的她心智宛如稚子,按理说一个傻子只知玩乐,是不懂怒、忧、悲、恐的,但裴岐野却能成为她一个傻子的噩梦,足可见他曾经有多么的恶迹斑斑,罪恶昭彰。 “我那时年少,不通世事……”裴岐野眼底涌动着的猩红愈发明显,袖摆下的手臂凸起青筋,可他极力按捺下,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沙哑道,“也不知善恶,只是想活下去。” 所以他们才会骂他是天生恶种。 第12章 周氏母女谋算 “那又如何?”宋十鸢平静地看着他,“这世上的恶人谁都能说出一番自己的苦衷,倘若因此就能抵消他们的恶行,那么天理王法就不会诞生了。” “那就不原谅吧。”反正他接下来还要对她行恶事,裴岐野眼睫微垂,遮住了那双幽深锐利的凤眸,声音低哑而认真:“以后我会弥补的。” 而后,他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宋十鸢看着裴岐野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月牙门,眉心微蹙了下,她不是没注意到裴岐野身体的不适,可是她不想再施舍任何同情心在这个狼心狗肺的人身上。 尽管他才救了她一命,可幼时的教训和苦头,让她铭记于心。 至于裴岐野那句‘以后会弥补’,宋十鸢压根没放在心上。 以后? 他这个即将要去北洲的质子自身都难保,何况北洲与西京相距千万里之遥,他们之间,有什么以后? - 杏花胡同深处有一处三进三出的院子,院外粉墙环护,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青松拂檐,很是清幽雅致,一看便知花费了不少金银修葺。 厢房里却传来一阵碎瓷之声,夹杂着女人耐心的安抚声:“娘已经让丫鬟绞了头发用鱼鳔胶粘起来,等制好贴在头皮上保准叫人看不出来。” 宋初意披头散发用脚狠狠碾着地上的铜镜,恶狠狠地咒骂道:“该死的谢桐!该死的宋十鸢!” 铜镜不易碎,映照出她光秃秃的头皮,宋初意瞥见后再次崩溃,抓起桌上的青花白瓷瓶,好似将它们当做了谢桐和宋十鸢,狠狠地朝地上砸去。 昨夜裴驰洲并未宿在她的房里,定是因她被谢桐削秃了头发,瞧着实在丑陋。 宋初意一通乱砸,直到砸无可砸,她心口憋着的那股气才稍稍顺了一些。 周念诗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也不敢出声阻止,见女儿终于消停下来。 她忙搂着宋初意,含泪道:“我的娇娇女儿受委屈了,都是娘不好,没给你一个好出身,才叫她们如此作践你。” 宋初意有些烦躁地推开她,实在不喜周念诗一遇到事就哭哭啼啼的样子。 “娘,外祖父顾忌他自己的名声,为了顺利回朝堂谨言慎行,要您伏低做小,难道您就真的甘心做一辈子外室吗?” 周念诗擦了擦眼泪,软弱地道:“可你外祖不答应施压宋怀壁,我也没什么法子呀,何况你不听话偷偷换亲嫁给了三皇子,已经让你外祖气的暴跳如雷,连连写信喝斥于我……” 宋初意恨铁不成钢:“您没名没分做了这些年的外室,想方设法从宋怀壁手里抠银子,上下打点才养活了周家老小。外祖和舅舅们没死流放之地,还有机会还朝掌权,这全都是您的功劳,他们倒是好起来了,怎的要咱们母女俩继续任人作践?” 宋初意压低声音:“您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弟弟想想。” 周念诗揪着帕子的手一紧。 宋初意:“女儿受些委屈倒是没什么,可弟弟若是没个好出身,往后读书入仕都成问题,舅舅舅母允诺得再好,可人心隔肚皮,终究是比不了呆在自己的亲爹亲娘身边。” 周念诗想起自己的小儿子,眼圈更红了。 “您看看宋允,打一出生就在富贵窝里,小厮仆人使唤着,读书启蒙的夫子都是饱读诗书的大儒,日后便是不成材,也能靠宋家蒙荫谋个差事,做个富贵少爷。” 宋初意拉着周念诗的手,继续道,“您要是不争,弟弟就是外室生的野种,天生矮人一等,连庶子都不如,宋家的一切弟弟可享用不到一星半点。” 周念诗咬了咬唇,问:“那娘该怎么争?” 宋初意出主意道:“外祖心硬重规矩,不会开口施压让宋怀壁休妻另娶,但您可以借外祖的力,让舅舅出面,小表弟当年病重您可是花了流水一样的金银送了不少金贵药材过去,舅舅心软又亏欠了咱们,只要您求他,他就会答应背着外祖给宋怀壁施压的。” 周念诗有些害怕:“可若是叫你外祖知道了……” 宋初意最见不得她软弱的样子,拔高声音:“他知道了又如何?还能不认您这个女儿?外祖父已经老了,即便天子重用他,周家又能煊赫几年?往后还不是要指望我和弟弟做您的依靠。” 周念诗嗫嚅着道:“那等明日你外祖到了,我就去求求你舅舅。” 一个小丫鬟大气都不敢喘地站在房门外,战战兢兢地道:“姨娘,小姐,宋允公子身边的小厮来了。” 宋初意烦躁地理了理乱发,摸到秃了的发顶,气得肝肺发疼。 让丫鬟将碎了一地的狼藉收拾干净,宋初意戴上幂篱,才将小厮叫了进来,问:“大哥叫你过来可有什么事?” 小厮进门后不敢抬眼乱看,规规矩矩行礼后道:“大公子说夫人已经答应了将小姐记在名下,三日后在宗族耆老的见证下,开祠堂上族谱。” 宋初意脸上划过一抹意外,好奇道:“大哥是怎么让夫人同意的?” 小厮把宋允交代的话,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宋初意面露笑意,她没想到宋允竟然会这般哄骗谢桐。 “你让大哥放心,让皇后娘娘赐婚的懿旨推迟几日,我和安王定能办妥。” 小厮正要告辞,宋初意忙给周念诗使了个眼色,周念诗从箱笼里拿出一个包袱,递给小厮:“我给允哥儿新缝了两身袍子,你给他带回去。” 小厮忙接过,周念诗又往他手里塞了几粒碎银子:“你整日帮允哥儿跑腿辛苦了。” 小厮一脸感激地收下,听见宋初意问起:“为何定在三日后?” 他知无不言地道:“先时大公子说十鸢小姐天生痴傻突然好起来实在蹊跷,说不得是邪祟作乱,就派人去请了寒蝉寺的了智大师下山来府上驱邪避讳,法事不好跟认祖归宗的喜事搁在同一日,怕冲撞了喜气,这才定在了三日后。” 宋初意柔声说:“大哥待我实在有心了,初意铭感五内。” 小厮走后,宋初意揭掉幂篱,神色难掩高兴,不无讽刺地道:“谢桐还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她朝周念诗道:“娘,您这些年的针织衣物都没白做,看来宋允已经彻底被咱们笼络了。” 第13章 批命之术 周念诗也很替女儿高兴,她心中的软弱又冒了出来:“初意,谢夫人已经同意把你记在名下,往后你就是宋府嫡出的小姐了,那我是不是就不用再争了?” 宋初意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我记在谢桐名下不过是权宜之计,这见不得人的外室就这么好?您多想想弟弟。” 周念诗被她一通喝斥,呐呐不敢再多言。 想到驱邪避讳的法事,宋初意眸光闪了闪,“娘,我记得你去过寒蝉寺烧香礼佛,那位了智大师可有什么名头?” 周念诗忙讨好地说:“了智大师是寒蝉寺的高僧,尤擅批命,当今皇后娘娘未出阁前就被了智大师批了凤命,后来果然入主中宫,执掌凤印。” “他竟这般厉害?”宋初意有些不信,她虽重活一世,但她并不信神佛,更不信命,只信自个儿。 周念诗点头:“了智大师还给五皇子批过命,据说是克六亲冲天煞之命,果不然丽妃早早就被他克死了,天子不喜他,素日都不看五皇子一眼,未尝没有这个缘故。” 宋初意想起上一世裴岐野葬身沙场,死无全尸,一时间竟怀疑自己的命是不是比他那个天煞孤星还要硬。 周念诗又柔声说道:“东陵侯府魏家的大姑娘被了智大师批出了克夫命,东陵侯府不信邪,给魏大姑娘定了亲,结果魏大姑娘连着死了两个未婚夫,一个是走在街上叫匾额给砸死的,另一个淹死在三尺深的池塘里,很是邪乎,倒是做实了魏家大姑娘的克夫命,至今都无人敢娶。” “这么准?”宋初意心中忽然生出一个主意来,她眯着眼问:“请了智大师批一次命要花费多少黄白之物?” 周念诗抬手比了个数,叹气道:“需得三百金的香油钱,娘要贴补周家没能攒够,不然也请了智大师帮你批一回命。” 三百金,宋初意拿的出,谢桐为宋十鸢准备的嫁妆很是丰厚,足足八十抬,随她一同进了安王府,现在那些嫁妆铺面、金银珍宝全都是她的了。 用谢桐的金银,为谢桐批一次命,也算是物尽其用。 “三百金?”宋十鸢有些惊讶,“请了智大师批命的人多吗?” 怜双手里剥着焦香的松子,道:“多得很呢,西京里的达官显贵常去寒蝉寺,庙里的神像年年都镀金身。” 宋十鸢吃着碗里的松子仁,往怜双嘴里也塞了一把,随口道:“朝廷不是国库空虚,连俸禄都发不下来吗?” 怜双嚼着小姐喂的松子仁只觉得齿颊生香,她道:“朝廷穷可他们不穷啊。” 宋十鸢点头:“有道理。” 她往围炉上放了一把花生,好奇道:“那位了智大师是如何批命的?” 怜双摇摇头:“奴婢不知道,这得问纤云。” 煮好茶端进屋的纤云接过话:“奴婢有幸见过一回,正是给东陵侯府的魏姑娘批命,了智大师有个六环锡杖,锡杖上供奉着功德幡幢,批命之时便那只法幢便会快速转动,而后显露天命。” 宋十鸢示意她坐到围炉旁,饮了一口参茶,继续问道:“如何显露天命?” “魏大姑娘那次,功德幡幢上突然见了血,显露了‘克夫’二字。”纤云说起来,一脸的敬畏,似对那个场面印象很深。 宋十鸢放下茶盏,疑惑道:“凭空见血?” 纤云:“是啊,黄色功德幡幢突然就出现了两个血字,听说只有大凶的命格才会如此,若是好的命格,功德幡幢会洒下五帝钱呈现卦象。” 宋十鸢思索了一会儿,对她们两人道:“明日了智大师来府里,你们想法子查看一下他带进府的物件。” “小姐是担心出乱子?”纤云问。 宋十鸢摇了摇头,只说道:“有备无患。” 翌日,天气暖和了一些,廊檐上的冰雪开始消融。 地上湿漉漉的,实在有些难以下脚,不能去院中透风,宋十鸢用过朝食后,趴在软塌的矮桌旁,翻了翻放在桌角的话本。 还好,这里的字是繁体,她连蒙带猜隐约能看懂。 怜双见状:“奴婢给小姐念话本?” 宋十鸢摇了摇头,她记得自己痴傻时,怜双和纤云就常给她读话本,这几本翻来覆去都念过好多遍了。 纤云看出了什么,试探着问:“小姐可是想学写字?要不要奴婢去拿几本字帖过来。” 宋十鸢点头:“好。”她记忆中自己是启蒙过的,谢桐为她请过一位女夫子,但她那时痴傻,根本学不会。 纤云抱着字帖回来时,还带了笔墨纸砚,准备的很是齐全。 宋十鸢每描摹一个字,纤云就在一旁为她念一遍这个字,并解释字的含义,一个上午的时间,宋十鸢学会了百十来个字。 怜双和纤云又惊又喜,差点当她是文曲星下凡。 午饭时候,谢桐和谢嬷嬷匆匆赶了回来。 见了智大师还没来府上,谢桐松了一口气,她叫人摆了饭菜,坐在桌旁道:“娘已经托了东陵侯府的魏老夫人帮忙打听宫里的消息。” 宋十鸢给她盛了一盅雪蛤莲子羹:“原来娘是去了东陵侯府。” “鸢儿还记得东陵侯府?”谢桐笑着说:“魏大姑娘听说你神志清醒了,很是高兴,还托我给你带话,邀你去找她玩。” 宋十鸢对东陵侯府没什么印象,她道:“是怜双说起了智大师擅长给人批命,提起了东陵侯府的魏大姑娘。” “她也是个苦命人。”谢桐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只是道:“从前西京那些姑娘不愿同你交际,独魏大姑娘宴饮聚会时常常照料你一些。” 听谢桐这么说,宋十鸢从记忆中搜寻出了一些画面,那位魏大姑娘似乎是个脾性极好的人,对待痴傻之人颇有耐心。 “娘说的故交是东陵侯府的老夫人?” 谢桐点点头,与她说道:“魏老夫人与你外祖母是闺中手帕交,俩人又都嫁给了武将,早些年一直颇有往来,你外祖母过身时,若非西京离安南路途遥远,魏老夫人又上了年纪身子骨不大硬朗,怕是要亲自去吊唁。” 宋十鸢:"原来咱们与东陵侯府还有这样的交情在,难怪魏姑娘照拂我颇多。" 想起魏姑娘克夫命的名声,宋十鸢愈发想见识见识那了智大师的批命之术是不是真的这么神乎其神,轻而易举就能毁掉一个人的人生。 第14章 幼时初见 谢桐接着道:“你提点我去打探宫里的消息,自从淑妃去世后,我这些年与宫中素无往来,一时间竟想不起要跟谁打听,想了一通,就想到了魏老夫人,魏老夫人年轻时候喜欢做漆器,很得太后喜欢,时常召她入宫,如今太后虽不在了,但宫里的老嬷嬷们都与魏老夫人有些交情。” 漆器在后世是非遗,宋十鸢有幸见过故宫博物院藏的张成造桅子纹剔红盘,技艺精湛,精美绝伦。 那位魏老夫人竟还有这样的手艺,也不知她有没有机会见识一番。 正说着话,有下人来了碧梧院禀报:“夫人,寒蝉寺的了智大师来了,大公子正在前厅接待。” 谢桐不徐不疾地用完汤羹,用帕子擦了擦唇角,才对谢嬷嬷道:“叫人在西院收拾几间客房,这两日就让了智大师留宿在西院。” 见宋十鸢也用好了饭,谢桐招手示意怜双将熬好的汤药端进来,盯着十鸢将整碗药灌下去,瞧着她被苦的皱巴巴的脸,不由好笑。 她捏了一颗果脯塞进了十鸢嘴里,笑着说:“甜甜嘴。”这才起身去了前院。 宋十鸢嚼着酸甜的果脯,朝纤云眨眨眼。 纤云领会了她的意思,转身离开了。 半晌后,谢桐才从前院回来,她一进院子便吩咐下人们仔细洒扫庭院,不多时又有小厮在院中架起高台。 宋十鸢问了后才知道原来驱邪避祟的道场要设在碧梧院,明日了智大师会在道场为她诵经祈福消灾。 院子里叮叮当当地铺设高台,一直到晚间才消停。 纤云是晚膳过后才回来的,她伺候宋十鸢梳洗更衣上床后,才压低声音道:“那些僧人不让下人们碰他们携带的佛具,奴婢趁着他们用斋饭的时候悄悄进去查看了一番,没瞧出什么异样。” 宋十鸢点点头,想起也住在西院客房的裴岐野,她问道:“你从西院回来,可曾瞧见五殿下?他回西院的客房住了吗?” 纤云回忆了下,道:“五殿下住的那间客房没点灯,想是没人。” 宋十鸢想起那人昨日离开时的神情中的痛苦隐忍,轻声嘀咕了句:不是说只昨晚不回来住…… 她声音含糊,纤云有些没听清:“小姐说什么?” 宋十鸢:“没什么,你和怜双也早些歇息。” 纤云掖好被角,又往床尾塞了个汤婆子,吹熄灯烛才退下。 宋十鸢躺在床上酝酿睡意,脑中浮现了智大师给裴岐野批的克六亲冲天煞之命,她胸口莫名有些堵得慌。 虽然她讨厌裴岐野,但她还是觉得裴岐野有些可怜。 大抵是因睡前想到了裴岐野,宋十鸢做了一个很冗长的梦。 梦里还是孩童的她和宋允,随母亲一同进宫去见裴驰洲的生母淑妃,淑妃也出身于安南,她父亲是渭州的知府,与几代都驻守在安南的谢家祖上有几分淡薄的亲缘在,拐着弯数一数,谢桐与淑妃算是表姐妹。 淑妃远嫁西京进宫为妃,没什么旧相识,轻易又见不到远在安南的娘家人,便待同样从安南远嫁到西京来的谢桐很是亲近,常召她进宫说话。 还叫谢桐将子女带进宫里,陪三皇子裴驰洲一同玩耍。 谢桐在漪澜殿中陪淑妃说话的时候,裴驰洲带着宋允和一群小太监去了院中踢蹴鞠,痴傻的宋十鸢呆呆地跟了过去。 裴驰洲并不理她,大概是嫌弃她那一脸痴傻之态,还故意用蹴鞠砸了她好几次,一脸厌恶地跟宋允抱怨:“你怎么会有一个傻子妹妹啊?连蹴鞠都不会捡,她还流口水,好恶心啊。” 明明进宫前谢桐再三叮嘱宋允到了宫里要好好照看妹妹,但彼时宋允只是嫌恶地看了宋十鸢一眼,附和了三皇子的话:“的确很恶心。” 痴傻的宋十鸢扣了扣手心,弯腰捡起地上的蹴鞠,递给他们,嘴里重复着:“给…给……” 裴驰洲一把将蹴鞠从她手里打落,一脸被搅了兴致的不快,狠狠一脚将蹴鞠踢出了院墙外。 一个小太监急忙追出宫门,去寻蹴鞠。 过了一会儿,小太监空手跑了回来:“三皇子,蹴鞠掉进隔壁冷宫里了。” 裴驰洲似乎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从亭子里的石桌上拿起一块糕点,朝宋允招了招手,带着他和几个小太监风风火火地去了隔壁。 宋十鸢呆呆地在漪澜宫的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也跟了出去。 一墙之隔的宫院极为破败,朱漆斑驳的宫门大开着,隐约能听见裴驰洲兴奋的声音:“宋允,按住他的头,让他跪下舔!” 宋十鸢慢吞吞地走进去,就看见她的兄长宋允将一个灰扑扑的小孩摁在地上,揪着他的头发,逼着他去舔地上沾满泥污的芸豆糕。 小孩没有反抗,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芸豆糕吞咽了下口水,像狗一样探头咬住,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甚至在宋允已经松手放开他的时候,他还趴在地上,狼吞虎咽着,似饿狠了的野狗。 裴驰洲笑嘻嘻地跟宋允道:“这小杂种像不像四处抢食的野狗?只要有一口吃的,他就能跟狗一样趴在地上。” 宋允没说话,只用帕子狠狠擦着手。 宋十鸢巴巴地点头:“狗……” 却不期然对上一双茶色的眼睛,凶恶如狼,她吓得身子瑟缩了下。 戏弄完冷宫里的小杂种,裴驰洲心情大好,带着宋允和小太监们又回了漪澜宫继续踢蹴鞠。 迟钝的宋十鸢呆呆在冷宫里又站了好半晌,看着那个灰扑扑的瘦弱小孩把地上糕点的碎渣全都捡起来放进嘴里,才朝外走。 回到漪澜宫,宋十鸢瞥着裴驰洲和宋允踢蹴鞠的身影,小心翼翼朝凉亭里挪步,围着石桌上的糕点巴巴地看。 趁着没人注意,她端起一盘芸豆糕就往刺绣兜领里倒,然后用手捂着胸前,慢吞吞地挪步偷溜出了漪澜宫的院门。 隔壁破败的宫门虚掩着,宋十鸢探头走了进去,杂草丛生的院中却没了人。 她往落满了浮尘的屋子里走,四处张望着,小声喊道:“狗狗……” 身后突然多出一片阴影,一股极大的力道掐住了宋十鸢的后脖颈,狠狠地将她推倒在地上。 第15章 谢氏,休了你 宋十鸢重重跌倒在地,还不忘用手护着胸前的糕点,转过头看见推倒她的是那个灰扑扑的脏小孩,宋十鸢眼睛亮了亮,从胸口的暗兜里拿出糕点:“狗…狗吃。” 糕点被狠狠地夺了过去,脏小孩塞了满嘴大口大口吞咽,被噎得脸色涨红,仍不停地往嘴里塞。 大抵是噎得不行了,脏小孩去了屋外,捧起屋檐下破瓦罐里接的雨水就往嘴里灌。 宋十鸢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手背被擦破了,火辣辣地疼,但她却很高兴,喂了狗狗,她该回去找娘了。 脏小孩却突然揪住她的衣襟,明明他看上去比宋十鸢还要瘦弱矮小,偏生力道却奇大无比,一把将宋十鸢摁在墙上,恶狠狠地威胁道:“再去偷点吃的送过来。” 宋十鸢呆呆地看着他。 脏小孩狠狠在她手臂上掐了一把:“听不懂吗?去再给我偷些吃的送过来!” 宋十鸢疼得眼底泛起了泪花,骂道:“狗…坏……” 脏小孩用那双茶色眼眸凶戾地盯着她,又在她手臂上拧了一下,恶狠狠道:“不准哭!去给我偷吃的。” 宋十鸢忍不住开始发抖,瘪嘴就想要哭,却被脏小孩用力捂住嘴,他拖拽着宋十鸢来到院中的一口枯井旁,做出将宋十鸢推进枯井里的动作,恫吓道:“不想死的话,就去给我偷吃的。” 宋十鸢哆嗦着点了点头,脏小孩才放开她。 身体却猛然一趔趄,一股失重感袭来,宋十鸢惊呼一声,旋即醒转过来,睁眼看见怜双,她才从梦境中抽离。 怜双还在轻轻地推她,见她醒来才停了手:“小姐是做噩梦了吗?奴婢唤了您好几声都没能叫醒。” 宋十鸢有些怔忪,梦见年少时的裴岐野,姑且算是个噩梦吧。 那些久远的幼年记忆突然出现在梦里,宋十鸢像是又切身经历了一遍,目睹了曾经的裴岐野是如何的狼狈落魄。 她目光凝着空中,用力回想后来她到底有没有再去给裴岐野偷吃的。 怜双端来漱口的茶水,见自家小姐在呆呆地出神,跟痴傻病还未好时有些相像,她心里一紧,轻声唤:“小姐?” 宋十鸢回过神来,接过茶盏漱口更衣,穿藕荷色织花褙子时,她低头瞧见胸口烫伤后留的红色月牙疤痕,一串记忆突然出现在脑海之中。 原来那时的她回了漪澜宫,淑妃娘娘留了谢桐在宫里用膳,用膳的时候,她偷藏了几块蜂饼、糜子面糕和半只鸡腿塞在胸前的暗兜里。 糕饼太烫,烫得她胸口疼,但她还是没将吃食拿出来。 用过膳后,谢桐便跟淑妃娘娘告辞,宋十鸢想偷溜出去给裴岐野送吃的,刚挪步到屋门口,却突然被裴驰洲扯住了兜领。 蜂饼、面糕、鸡腿掉落一地。 裴驰洲指着她说:“我母妃好心留你用膳,你怎么敢偷宫里的吃食?” 谢桐神色有些尴尬,朝淑妃告罪赔不是。 淑妃娘娘很是和善,责备地看了裴驰洲一眼,又笑着打圆场:“难得十鸢喜欢这些吃食,本宫叫厨房再做一些装食盒里给她带回去。” 后来,谢桐一手拎着食盒,一手牵着她,带着宋允出宫了。 路过隔壁冷宫的时候,宋十鸢在那扇朱漆斑驳,陈旧破败的宫门门缝里,看见了一双恶狠狠地盯着她的茶色眼睛。 回到宋府后,谢桐心疼地给她处理手背上的擦伤,责问宋允为何没有好好看着妹妹。 宋允生了气,指着宋十鸢问谢桐:“您明知道她痴傻,为何还要带她进宫惹人生厌。” 谢桐没想到宋允这个嫡亲的兄长居然会嫌弃自己妹妹痴傻,当即动了怒,罚宋允跪了半个月的祠堂。 过了好几日宋十鸢胸口的烫伤才被发现,那时伤口已经有些溃烂,谢桐找大夫开了药膏,但还是留下了增生的红痕。 被罚跪祠堂后的宋允变得沉默寡言,待宋十鸢愈发温煦疏离。 痴傻的宋十鸢看不出那温和背后的冷淡,只觉得阿兄会对着她笑了,愈发凑到宋允跟前讨嫌。 下人送了早膳过来,怜双伺候着宋十鸢穿衣,见她又发起呆来,轻声问:“小姐您在想什么呢?这般出神,可是做梦魇着了?” 宋十鸢忙道:“没…只是想起一些往事。” 怜双却有些不信,扶着宋十鸢去了八仙桌旁:“好在了智大师已经入了府,等做完法事,小姐夜里就能睡安稳了。” 宋十鸢吃了个翡翠芹香虾饺,问道:“母亲可用过膳食了?” 怜双一边帮她布菜一边回道:“夫人卯时末就起身用过早膳了,在院中练了一套枪法,就去忙活做法事用的斋礼供品了。” 宋十鸢喝了小半碗鸡肉糜粥,突然嗅见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松柏的香气。 她朝院中闪烁的火光看去,怜双为她解惑道:“松木被视为阳木,有驱邪避凶之效,道场要供佛像,需先焚燃松枝净化道场。” 不管那位了智大师是不是真的得道高僧,总之这场法事的仪式感还挺足的。 到了巳时,碧梧院突然热闹起来,原来京里有好几户权贵人家的夫人听说了智大师要在宋府做祈福消灾的法事,特意递了拜帖登门,想跟着沐浴佛光,驱灾避讳。 其中还有东陵侯府的魏夫人,昨儿谢桐才登门拜访过魏老太太,不好将人拒之门外,只能请进了府里招待,又将宋十鸢从厢房里唤了出去。 宋十鸢刚出厢房,就被急急赶来的宋怀壁唤住,他与谢桐争吵起来:“鸢儿现在不宜见客,你邀了这么多客人上门来,是不是存心的?” 谢桐心里嫌恶得厉害,见宋怀壁竟这般揣测她,只觉得齿冷,根本不愿多说:“让开!” 宋怀壁拦在两人身前,皱眉道:“你要办这劳什子法事,我随了你的心意,可你现在带着鸢儿去见客,如何解释安王府的亲事?初意还未上族谱呢!” “你心里就只有那外室生的孽种,她未上族谱,鸢儿竟连见客都不行了?”谢桐盯着宋怀壁冷冷一笑,“该如何为她遮掩丑事,那是你的事,滚开!” 眼见谢桐牵着宋十鸢越过她就要往正房走,宋怀壁急忙去阻拦,拽着宋十鸢的手臂喝斥着要她回房,不准见客。 争执间,谢桐一掌掴在宋怀壁脸上。 这一巴掌将宋怀壁打懵了,他脸上的儒雅散去,狼狈而又阴沉地盯着谢桐,几乎是咬着牙怒声道:“谢氏,你就不怕我休了你?” 第16章 休妻弃女 谢桐掌心发麻,冷冷地看着宋怀壁怒火中烧的脸,只平静地问了句:“你还记得当初在安南谢家求娶我时,对我父亲说的话吗?” 我宋怀壁此生只娶谢桐一人为妻,视若珍宝,不离不弃,绝不纳妾,若有背离之心,生为人彘,死不入轮回。 想起当初的许诺,宋怀壁脸色微变,那恶毒的承诺赌咒令他心中猛地一跳,脱口而出:“谢老将军已经不在了,那些话自然也可以不作数。” 谢桐嗤笑一声:“你比我以为的还要无耻!” 注意到这里闹出的动静已经引起了正堂里几位太太的侧目,宋怀壁面色涨红,似真似假地威胁道:“谢桐你若再强势妄为,别怪我给你一纸休书。” 他说这话自然不是真的想休妻,只想笃定谢桐离不开这宋府,也舍不下一双儿女去做下堂妇,借此来威吓谢桐,逼迫她向自己低头罢了。 谢桐胸口剧烈起伏,垂在袖侧的手紧攥成拳,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满腹的屈辱和愤意,若非为了一双儿女…… 就在这时,宋十鸢向前一步,侧身护在谢桐身前。 她眸光清冷地看着宋怀壁:“谢家世代戍边,为国杀敌捐躯,战死沙场,母亲是忠臣良将之后,她未犯七出之条,父亲有何资格写休书?莫非急着要迎那位周氏过门?周大人还未在朝中站稳脚跟,就等不及要您休妻弃女,将他那做人外室的女儿迎进门了?” “孽障,你胡说什么!”宋怀壁震怒抬手,却被谢桐一把攥住手腕。 宋十鸢眨了眨眼睛,看着宋怀壁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继续戳他肺管子:“父亲可要想清楚,您如此行事于周大人究竟是利还是害,别上赶着讨好却惹了一身腥!若是寒了安南将士的心,朝廷恐怕也不会坐视不理,届时母亲刚好可以在朝堂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向周大人问个清楚,是不是他逼迫您休弃贤良妻子,扶外室为妻。” 宋怀壁气得浑身发颤,却根本挣不脱自小习武的谢桐,只怒声道:“孽障,你给我闭嘴!” 宋十鸢不徐不疾接着道:“想来被士林称为救国能臣,一心为国为朝廷为天下百姓生计而推行新政的周大人,必定不会蔑视礼法,教女无方,指使您故意休妻,毕竟这于他的登阁拜相的圣贤名声实在有碍。” 宋怀壁心头一凛,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宋十鸢,他急于讨好周炳昌,竟未想过这一层…… 倘若拖了周炳昌的后腿,令他还未还朝就被御史参言,那他岂非是弄巧成拙,宋怀壁登时后知后觉地冒出一身冷汗。 他有些讶然地宋十鸢,看向这个蠢笨痴傻数十年,从未被他看进眼里的女儿,有些不敢相信她会这般聪慧,能想到这样紧要的关节之处。 宋十鸢却已经牵着谢桐的手,越过宋怀壁,朝着正堂行去。 正堂里几位夫人已坐回椅子上,面色如常地说笑着,颇有些粉饰太平的意味。 宋府的事她们多少都风闻了一些,一来是那日顺天府有个妇人被诬告的案子突然传了出去,谁也没想到那妇人竟与宋怀壁有粘连,是素来洁身自好的宋侍郎在外头养的外室。 往日人人都称赞宋侍郎对其夫人专一深情,叫人艳羡,惊闻他竟在外头养了几十年的外室,一时间不免惊讶,惊讶之余,又觉得这世上男人实是负心薄幸,如出一辙地四处留情。 二来,近日西京茶摊酒肆的说书人都在讲一个痴傻女被县令公子求亲的话本,故事扣人心弦,百转千回,叫人暗自牙痒,同情痴女。 西京宋侍郎府上正好就有这么个天生痴傻的女儿,难免会叫人联想起来,这细细一琢磨,就咂摸到安王与宋家痴傻女的亲事上。 也不知是从哪个知内情的人口中传出了嫁进安王府的并非是宋府的痴傻女,而是与那说书人口中的故事很是相像,安王侧妃实则另有其人。 真真假假,倒是无从考证。 只是现而今,正房里头坐着的这几位夫人心下却都已经了然,外头的流言恐怕并非捕风捉影,而是确有其事。 方才虽然离得远,但众人都是瞧见了宋侍郎与宋夫人的拉扯争执的,隐隐也听到了些只言片语。 内宅的龌龊,哪家没有?越是簪缨权贵之家,越是藏污纳垢,只多半都是妇人间的争斗,却没有哪家顶梁的男人家主,如宋怀壁这般虚伪狡诈的,十几年如一日的洁身自好,深情专一,却突然间图穷匕见,捧庶灭嫡,着实叫人骇然。 不过更让几人奇怪的是宋家女儿的痴傻病似乎已经好了,方才那说话的神态竟半点也瞧不出呆傻之气。 饶是心中想法万千,几位夫人面上却是丝毫不显,见谢桐和宋十鸢进来,东陵侯府的魏夫人打量着宋十鸢,笑着说:“这便是鸢儿吧,许久不见,竟出落得这般标致了。” 宋十鸢抬头看去,说话的是个身穿藏青缂丝对襟褙子的妇人,她年纪瞧着约莫三十出头,身后站着两个年轻姑娘,一个年纪稍小些,神情倨傲,眉眼颇像说话的妇人,另一个则气质娴静,朝着十鸢抿唇露出了个浅笑,想来便是那位被批了克夫命的魏大姑娘了。 谢桐从前总担心女儿痴傻会被人轻看了去,被人欺负了都不晓得,故而这些年很少带宋十鸢出门见人,偶有几次参加筵席也是不得不去,今儿能带着鸢儿大大方方地见客,这是从未有过的。 她同宋十鸢温声道:“鸢儿,这是东陵侯府的魏夫人。” 又将另外几个夫人一一介绍了一通,有工部员外郎家的刘夫人、都察院经历司都事张夫人、太常寺寺丞家的王夫人。 宋十鸢一一见礼。 几位夫人对视一眼,看来这宋小姐的痴傻病果真是好了。 魏夫人面色如常,和气一笑,旁的并不提,只是说:“这是我家里的岚姐儿和怜姐儿,你们岁数相近,想是颇有话聊,就别拘在我们几个跟前了。” 谢桐拍了拍宋十鸢的手,让她招待魏岚和魏怜去暖阁用点心,她则在正堂里陪着几个夫人喝茶说话。 进了暖阁,刚在梨花木鼓圆桌旁坐下,那魏怜就看着宋十鸢道:“你不傻了?” 她说话的语气着实有些冒犯失礼,宋十鸢只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前些日子生了一场大病,因祸得福清醒了。” 魏怜耸了耸唇角,似有些不快又夹杂着嫉妒道:“你倒是好运。” 第17章 落魄可怜 一旁的魏岚似想要打圆场,她拿出一个小匣子:“十鸢妹妹能够大好是吉人自有天相,昨儿听谢姨母说你大好,我就叫人打了副玉坠子,庆贺妹妹身体康健。” 魏怜嗤笑一声:“又在这儿惺惺作态!” 宋十鸢见魏怜性格高傲强势,与魏岚似是水火不容,颇有些不解,既然能被魏夫人都带来,那这魏怜应当也是嫡女,只是她为何却与自个儿的嫡姐魏岚这般不对付? 她佯装未听见魏怜的话,接过匣子看了看,见竟是一件雕琢精致的漆器,宋十鸢眸中划过一些惊艳,打开后里头是一对羊脂玉打成玉兰花样式的耳珰。 她真心实意地朝魏岚道谢,“听母亲说魏老夫人尤擅漆器技艺,这匣子莫非是出自老夫人之手?” 魏岚见她对匣子爱不释手,似很是欣赏,她神色柔和地说:“是我制的,我自幼跟在祖母身边,也学了一些漆器手艺。” 宋十鸢有些惊讶,她知道漆器制作非常复杂,耗时又耗力,毫不掩饰地夸赞道:“魏姐姐好厉害,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好的手艺。” 魏怜懒得看她们二人言笑晏晏,没好气地道:“喂,你不是嫁去了安王府,今日安王为何没随你一同回来?还是说真跟外头传言说的那样,嫁给安王的是你爹的外室女?” 进来送茶点的怜双听了这盛气凌人的话,瞪了魏怜一眼。 宋十鸢合上了漆器匣子,交给怜双收下,语气冷淡地道:“这是我宋府的家事。” 魏怜见她不直言否认,愈发肯定这其中有猫腻,她愤愤道:“你们宋家欺上瞒下,敢用外室生的下贱货色替嫁三皇子,那是犯了欺君之罪,这样胆大妄为,你当一句家丑就能遮掩了?” 宋十鸢见她一脸的愤愤不平,像是颇为维护安王,脑中隐约划过一个猜测。 她淡淡试探道:“魏姑娘这么多疑问,不妨当面去问问安王,安王侧妃究竟是谁。” 魏怜狠狠瞪了她一眼,正欲说什么,恰在这时外间传来丫鬟的声音:“夫人,了智大师要供佛了。” 魏怜闻言似乎想到什么,生生将话给忍住了,只冷哼一声。 纤云打帘子进来道:“法事要开始了,夫人叫您和魏家两位小姐一同过去。 三人起身去了外间正堂,与众位夫人一同到了院子里刚焚燃过松枝的高台旁。 十鸢终于见到了那位了智大师。 他一手持六环锡杖,一手捧着盖了黄绸的漆盘,身着僧袍,从松枝焚烧的烟雾中远远行来,颇像一位学大乘法的得道高僧,身后还跟着四个年纪稍轻的僧人。 只见他行至高台,将漆盘放置在香案上,揭开了黄绸布,露出了一尊玉雕佛来,焚香叩拜后,了智在蒲团上坐下,而后看向谢桐。 谢桐忙拉着宋十鸢上了高台,让她在另一处蒲团上坐下。 另外四名僧人在了智身后盘膝而坐,敲响了木鱼,梵音随之响起。 午时日光明灿,檐角的冰雪融化的滴水声与佛音交和,禅意袅袅,宁静祥和。 宋十鸢扫了一眼高台下神色虔诚的众人,无意间对上晦暗幽深的茶色凤眸,她眸光微微一滞,裴岐野不知何时出现了人群之中,他今日换回了自己的旧衣,灰褐色的直裰长袍,虽服饰陈旧暗淡,但他身量高大修长,那张脸实在英俊深邃,一眼望过去,就能叫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见他一直静而深地看着自己,宋十鸢想起昨夜那个梦和他前日说的那句话。 “我那时年少,不通世事,也不知善恶,只是想活下去。” 幼时的裴岐野在宫里比猫狗还要低贱,无人看顾,不知尊严为何物,为了能填饱肚子活下去,下跪、求饶、去偷、去抢。 他也只是想有一条生路罢了。 想到他被整个大景当做弃子,不久之后就要去北洲为质子,不知是梵音洗涤了心灵,还是昨夜又目睹了一次他的狼狈落魄,十鸢忽然就觉得那些痴傻时对他的畏惧厌恶轻了一些。 她移开视线,不再去看他那双野性难驯的眼睛。 就在这时,了智大师的诵经声突然停了下来,他看着高台下,念了一声佛号,叹息道:“此次法事乃是祈福消灾,然有冲天煞之人在场,相冲相克,恐破吉成凶。” 这话一出,院内人先是不解,窃窃私语后,目光全都汇聚在裴岐野身上。 宋十鸢也抬头看向裴岐野,只觉得这了智实在有些看人下菜碟,并不像是有慈悲心肠的出家人。 谢桐面露为难之色,她并不想让裴岐野难堪,可这场祈福消灾的法事关系到宋十鸢,她终究是更在意自己女儿,犹豫着朝裴岐野走去。 裴岐野没等她开口,沉默着转身朝外走去。 宋十鸢看着他孤拔萧索的高大背影,一时间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莫名有一口气堵在了胸口。 尽管知道裴岐野曾遭遇过的恶意和排斥比起此刻来是大巫见小巫,但十鸢还是觉得他着实落魄可怜了些。 尤其是在看到谢桐朝他走去的动作,她有慈爱的母亲呵护着,可裴岐野自幼丧母,从无一人会护在他身前。 他总是一个人直面着这些恶意。 就在了智拿起犍稚(木鱼棒)之时,宋十鸢终是忍不住,看着了智道。 “敢问大师《妙法莲华经》中说凡有众生,若在苦恼危怖之时,只要曾闻观世音菩萨名字,并虔诚一心称念圣号,观音菩萨便会立即寻声救苦,冥冥中感应垂救,所以菩萨叫做观世音,可是如此?” 了智颔首:“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 宋十鸢淡淡一笑:“佛说众生平等,皆有如来智慧德相,大师修大乘佛法,又言佛度众生无量劫,慈悲无限,那这祈福消灾的法事正可化煞为吉,为何还要将正在受命煞之苦的人驱离?” 她顿了顿,似笑非笑着问:“莫非佛不度众生,亦对世人有偏隘之分?” 第18章 嫁妆拱手让人 一墙之隔,裴岐野听着那清亮婉转的女子声音,脚步顿住,那双凶戾的凤眸多了些复杂难辨的波澜,他斜倚在红墙上,垂眸看了眼被风撩动的袍角,只觉得还未到春信,冬日里的风竟也柔和了起来。 刚被病痛折磨过的身体,好似也松快了许多。 院内高台上,了智神色不变,握着犍稚的手却缓缓收紧,他用那双慈悲目看向宋十鸢,露出无奈而又包容的神情,似在看一个不懂事的稚子一般。 “佛度众生,没有偏隘。”他先肯定了宋十鸢的话,又道,“但今日的法事是受令府大公子所邀,只为消灾祈福,并不能化解命煞之苦。五殿下的命数是穷凶极恶的冲天煞,以贫僧的道行并不能化解。” 他看向高台下,似在解释给众人听:“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贫僧视五殿下与天下众生无异,并非刻意驱离,只是恐煞气冲撞法事,反为宋小姐和台下诸位信众招致凶祸。” 台下几位夫人连连点头,显然是觉得了智大师是一番好心。 宋十鸢见他不徐不疾,又拉扯上高台下的众人,不再作声。 到底是被权贵们信奉的高僧,临场应变、唬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了智再次敲起木鱼,唱诵佛经梵音,一场诵经的祈福法事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才停歇下来。 宋十鸢已经坐的腿脚发麻,是被纤云搀扶着起身的,她正要回房去歇息,就听见东陵侯府魏夫人上前道:“了智大师,我想为女儿求一命卦。” 众人皆驻足,朝魏夫人看去,见她身后站了两位姑娘,其中的魏大姑娘可是被批过‘克夫命’的,那么魏夫人此番再求命卦,定是给二姑娘魏怜求的。 高台上了智看了眼魏夫人,道:“此番下山只为了宋府的祈福法事,贫道并未打算批命行卦。” 魏夫人面露愁苦,央求道:“小女自从及笄后议亲颇为不顺,还望大师体谅为人母的拳拳之心。” 魏家小姐议亲不顺,自然是因为头上有个克夫命的姐姐声名远播,西京里的官宦权贵之家皆敬而远之,生怕这魏二姑娘也同魏大姑娘一般克夫。 魏夫人指使丫鬟捧着一只沉甸甸的木箱往高台去,丫鬟将木箱递给了智身后年轻的僧人。 了智并未看木箱,他念了一声佛号:“罢了,舐犊情深,明日祈福法事后,贫僧便为魏姑娘行一卦。” 见天色已晚,谢桐只好客气地朝包括魏夫人在内的几位夫人道:“眼见要用晚膳了,几位不如留在府上用过晚膳后再归家?” 魏夫人摇了摇头,歉疚一笑:“今日已是叨扰,贵府请了智大师下山,我却借用宝地请求了智大师为怜儿批命,还望宋夫人莫要见怪。” 谢桐忙说:“不妨事的。” “宋夫人心善,我还要回府置办些供果香烛,就不久留了。”魏夫人说罢,告辞离去。 另外三位夫人也都请辞,但皆表达了明日还要登门再打扰一日。 谢桐自是不好拒绝,将几位客人送出门去。 谢桐忙活送别客人的时候,宋十鸢已经在纤云的搀扶下回房,她腿脚麻地厉害,纤云为她揉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纤云见她一口气喝了两杯茶,忙道:“怜双已经去厨房传饭了,姑娘若是饿了,就先用两块点心垫垫肚子。” 十鸢放下茶盏,想着今日裴岐野被了智赶走的背影,她出声道:“你去客房看看五殿下可留下了,若是他留宿在府里,让厨房别忘了准备他的吃食。” 纤云应声而去,两炷香后回来了。 纤云说道:“五殿下住的那间客房亮着灯烛呢,奴婢已经吩咐过厨房准备五殿下的饭菜。” 十鸢这才放下心来,裴岐野说他留在宫外尚有事要处理,也不知处理完没有,她又朝纤云问道:“你可知五殿下何时启程去北洲?” 纤云忙道:“冬日里天寒,北洲比咱们这边还要冷上一些,礼部定下的日子是三月开春,送质子的使团离京出发。” 眼下是正月末,明儿便是二月初一,那距裴岐野去北洲满打满算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 十鸢那日跟裴岐野说话虽然不客气,但心里还记着小西山那夜的救命之恩,她沉吟了片刻,朝纤云问:“我可有私房钱?” 纤云闻言笑着说:“自然是有的,姑娘刚出生的时候,谢老将军和少将军派人给姑娘送了不少东西,每年生辰也都有礼物,被夫人收在姑娘的私库里,这些年夫人也没少往姑娘的私库里拨银子,咱们这些伺候姑娘的下人逢年过节收到的打赏,都是从小姐的私房里出的。” 十鸢眼睛亮了亮:“我有多少私房?” 纤云掌管着十鸢的私库钥匙,她笑着比了个数,说:“账上的银钱是这个数,不算那些珍玩珠宝。” 言毕,她又想起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咬牙道:“原先姑娘的私库比这还要多上许多,但姑娘出嫁的时候,夫人心疼姑娘,嫁妆足足添了八十抬,还把姑娘私库里的一些珠宝玉器、珍珠玛瑙都搁在了嫁妆里,倒是便宜给了那贱人!” 宋十鸢醒来后忘了还有嫁妆这一茬,如今听纤云这么一说,自然不舍得那些嫁妆白白便宜给别人。 何况那八十抬嫁妆都是她母亲谢桐的心血,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得想个法子让对方吐出来。 说到这里,宋十鸢又想到宋怀壁这些年养外室,肯定在周氏母女俩身上花费了不少金银,周炳昌流放苦寒之地,全家老小却能一个不少地回京,若说没花银子打点她是不信的。 被押送到流放之地犯人早已被抄了家,身无长物,很多犯人往往在途中就会被冻死或者累死、饿死,就算是撑到了流放地,也要服劳役,做最累最苦的活,开荒、采矿、修路,筑墙,甚至在有战事时,流放犯人会被派往前线充当人肉盾牌。 何况流放地缺医少药,即便有良医和药材,也绝对不会浪费在犯人的身上,是以流放的犯人常常是十不存一,很难安然存活下来。 第19章 查看账册 周家人在流放地能安然无恙十几年,绝对不可能是靠他们自己,那就只能是周氏源源不断地往流放地送银子,供他们上下打点。 十几年下来,这可是一大笔不菲的金银。 宋十鸢眸光流转,朝纤云问道:“府上的中馈是母亲在管吗?账房的开支可都存留着?” 纤云点点头:“一直都是夫人在管,账本也全都留着,搁在库房里。” 宋十鸢心下有了主意,暂时按下不提。 待到谢桐忙完,回到碧梧院一同用过晚饭,宋十鸢将想要动用私房和查看府上账册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谢桐一口答应下,说道:“你的私房钱自是你想怎么用便怎么用,从前你不懂这些,娘才让纤云帮你管着,如今是该教你如何看账务了。” “至于府上的账册……”谢桐话音一转,“鸢儿你不认识字也不会写字,如何能看得懂账目?” 宋十鸢:“……” 她忘了不识字这回事了。 好在一旁的怜双兴奋道:“夫人,咱们姑娘聪慧着呢!” 她从矮桌下的抽屉中拿出一沓昨日宋十鸢描摹的大字给谢桐看,“这都是昨日姑娘写的,纤云只是给姑娘念上一遍,姑娘就会认了,昨儿半晌的功夫姑娘就认了百十来个字,还会写了!” 谢桐闻言面露讶然之色,接过那一沓纸张细细看了起来,面露欣喜之色:“鸢儿竟这般聪颖,这些字你可还都会写?” 宋十鸢抿唇点点头。 谢桐当即叫纤云准备笔墨纸砚,在矮桌上铺展开纸张,研墨,让宋十鸢写给她看。 想尽快看到府里账本的宋十鸢没有藏拙,将昨日认过的那些字挑拣了几十个写了出来,又读了一遍。 见女儿虽笔迹拙嫩,但并未认错、写错一个字,谢桐满脸惊喜:“我女异才,竟有这般过目不忘的天资,当年你大哥刚启蒙时,两日才认得五个字,写字更要多费上些时日,你竟比你大哥还要聪慧。” 欣喜过后,谢桐又有些喜忧参半,都道慧极必伤,她只求女儿能似常人一般平安康健,无病无灾。 宋十鸢看出她的忧色,轻声道:“娘,就像你说的这是我苦尽甘来的福报。何况我痴傻十多年,心智如今已经是大人,学起字来自然要比稚子孩童要快一些,并非是天资过人。” 谢桐被她开解后,也觉得有些道理,脸上的忧虑散去不少,但还是叮嘱怜双和纤云不可将此事传扬出去,以免被人大肆宣扬,招致祸患。 因着明日法事还要继续,想着女儿还要在高台上枯坐几个时辰,谢桐没在宋十鸢房里多留,嘱咐她早些歇息,就回了自己房里。 谢桐走后,宋十鸢见砚台里还有不少墨汁,她就找出字帖,让纤云继续教她认字写字,半个时辰过去,竟又写了百十来个字。 见她认字写字的时间加快了,纤云和怜双又是好一番夸赞。 宋十鸢里子到底活过一世,听着她们的夸赞颇有些难为情,红了半边脸,放下笔说:“打水沐浴梳洗吧。” 怜双去叫灶房送热水,纤云则将矮桌上的文房四宝全都收了起来,把宋十鸢写的字又收在了抽屉里。 沐浴的时候,宋十鸢不大喜欢让人伺候,只让纤云和怜双也自去梳洗,两人商量后留下一人在房内候着,另一人先回倒座房梳洗。 沐浴完,换上寝衣后,在房内候着的纤云拿了巾帕给宋十鸢擦拭湿发,将火盆搁在床头边远远地烘烤着。 宋十鸢百无聊赖地趴在床边,想起魏怜那莫名的敌意,她出声道:“今日我瞧着魏二姑娘与魏大姑娘颇为不和,她们不是一母所出的嫡亲姐妹吗?为何会这般?” 纤云撩动着她的湿发,道:“小姐有所不知,魏家大姑娘和二姑娘并非一母所出,东陵侯前头还有一位妻子,娶的是江南的一位商户女,这魏大姑娘便是那位商户出身的侯夫人所出,那位侯夫人后面又怀了身子,不想生产时血崩而亡,孩子也没能保住。” 宋十鸢想到古代落后的医疗条件,女子生产无异于鬼门关走一遭,她道:“竟是如此,那今日这位魏夫人?” 纤云为她解惑道:“今儿这位魏夫人是东陵侯后来娶的继室,户部一个员外郎家的女儿,说起这个,前面那位侯夫人去世不过半年,东陵侯就迎娶了后头这位魏夫人,可见男子大多薄情。” 宋十鸢见她这么愤懑,显然是想到了宋怀壁辜负了母亲,见纤云不过十八九岁,也快到了说亲的年纪,她道:“天下男子并非皆如此,只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何况西京尽揽天下权势,权利富贵迷人眼,深情才显得不堪许。” “不过总会有好的男子,就像我舅舅,外祖父,还有战场上保家卫国的很多士兵,他们替大景戍边,将生死置之度外,岂能不算是大好男儿?” 纤云闻言笑了,赞同道:“自然是的。” 宋十鸢摸了摸半干的长发,闲话道:“所以啊,日后你和怜双婚嫁可一定要擦亮眼睛,挑选一个本身就很好的人做夫婿,如果他本就是一个有责任感和担当,忠诚而又良善的人,那么他的人品和道德会约束他,不做让妻子伤心的事情。” “我不打算嫁人,想这辈子都服侍姑娘。”纤云脸微微一红,听她说的头头是道,竟比内宅那些为人妻为人母的妇人还要看得清楚,她由衷感慨道:“姑娘日后定会找到一个很好的夫君。” “靠夫君不如靠自己。”宋十鸢随口道,“女子只有自立自足,能与对方比肩而立、势均力敌,才能走得长远。” 院中将这些话尽皆入耳的裴岐野,凤眸中划过一抹深思,收回了叩门的手指,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一夜好眠,翌日又是难得的好天气,用过朝食后,碧梧院的祈福法事再次开始,宋十鸢又上了高台,坐在了智大师对面的蒲团上听他诵经。 第三日过去,法事终于结束,魏家二姑娘魏怜上了高台,了智大师拿出了供奉着功德幡幢的六环锡杖要行批命之术。 第20章 宫坐伤官 宋十鸢站在台下,用了些点心茶水,好奇地看着台上。 高台之上,只见了智闭目一手掐卍字诀,一手持六环锡杖,口中默念经文,半炷香的时间过去后,了智猛然睁开眼,六环锡杖上的功德幡幢无风自动,极速转动起来。 众人眸光一紧,都为这极速转动的功德幡幢吸引了注意力,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扰了智大师施法。 宋十鸢也盯着那功德幡幢,她猜测六环锡杖上应当有机关轮轴,才会使功德幡幢自传起来,这对她而言并非神异之术,她更关注的是功德幡幢会不会像纤云说的那般突然露出血字。 功德幡幢转动了约莫半刻钟的时间,缓缓停滞,而后抛洒下六枚五帝钱。 了智看着地上的五帝钱卦象,神色微微一变,他高深莫测地看向魏二姑娘,朝她施了一礼。 魏怜眉眼中隐隐藏着一抹得意,她朝了智还了一礼,了智却微微侧身,显露出不敢受魏怜这一礼的态度。 众人见他看完卦象后竟是这个反应,脸上都流露出诧异之色,不过魏二姑娘显然不是克夫命。 魏夫人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师,小女命数如何?” 了智看向高台下的魏夫人,斟酌着道:“魏二姑娘命格贵重,此卦象贫僧从前也曾占过一次。” 旁的他不肯再多说,只对魏夫人道:“夫人欲详知,不妨私下来找贫僧。” 摆明了不愿在众人面前多谈,却惹得众人更加好奇,另外几个夫人都在猜测了智大师那句‘此卦象贫僧从前也占过一次’是在指哪个卦象。 而高台下的魏夫人大喜道:“有劳大师了,有此命格,日后小女终于不用再受议亲之苦了。” 言罢,又让下人奉了一只木箱子送上高台。 魏岚站在人群中,只静静地看着,脸上并无任何表情,似乎对魏怜那贵重的命格并不关心。 批命已经结束,谢桐正要吩咐下人散去,就听高台上的了智忽然出声道:“此次贫僧本是受宋公子所邀,为宋小姐做祈福法事,却不想受魏夫人请求,借贵府宝地批了命卦,多有打扰,如此贫僧赠宋夫人一卦吧。” 谢桐听后,忙道:“不用,不用,了智大师无需这般客气。” 魏夫人却拉着谢桐的手,道:“宋夫人,了智大师难得赠卦,何况佛家讲究因果,不如就让了智大师卜上一卦吧。” 一旁工部员外郎家的刘夫人也跟着劝道:“是啊,宋夫人,机会难得,了智大师既已开了口,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台上的了智大师抬手朝谢桐道:“正如魏夫人所说,佛家讲究因果,还请宋夫人登台,让贫僧还了这一因果。” 谢桐不好再婉拒,她出身将门,对命数什么的,其实是不大信的,但女儿的痴傻病突然好起来,这让她又有些觉得冥冥之中,有神灵在庇佑。 见谢桐被一句‘佛家因果’架了起来,只得要往高台上走,宋十鸢迈步上前欲阻止,却已是来不及。 她站在台下盯着了智微微蹙眉,她倒要看看了智突然提出要给母亲卜命卦,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了智看着谢桐登上高台跪坐在蒲团上,问了她的生辰八字。 谢桐将生辰八字写成字条交给了智,了智看过后,朝玉雕佛再次焚香。 他身后的年轻僧人端了一钵清水上来,给了智净手。 宋十鸢仔细观察着了智的动作,却也没发现什么怪异之处。 净手之后,了智一手掐诀,口中默念经文,与方才给魏二姑娘批命卦之时过程一致。 半炷香后,六环锡杖上的功德幡幢再次无风自动,快速转动起来。 大约半刻钟后,功德幡幢转动的速度再次缓慢下来,而后缓缓停滞。 宋十鸢注意到在功德幡幢即将停下的那一刻,了智抬了抬手,手腕擦碰过幡幢。 这一次停滞下的幡幢并未抛洒下六枚五帝钱。 台下众人神色各异,都紧紧地盯着那幡幢,似乎猜到了什么。 只见片刻后,黄色功德幡幢上突然出现红如鲜血的斑点,有人惊呼了一声,急忙捂住嘴。 西京的人都知道了智批命,只有大凶的命格功德幡幢才会显露这种异象,若是普通命格或是好的命格便会抛洒下五帝钱,谢桐自然也听说过这些,她脸色一白。 宋十鸢在看见那黄色的功德幡幢显露出血色红点之时,眸光微微一冷,她纤云招了招手,附耳与她说了几句悄悄话。 纤云急匆匆离开。 高台上,了智望着那功德幡幢微微一怔,随后面露歉疚之色,朝谢桐道:“宋夫人,贫僧也未曾料到……” 他话并未说完,但众人已经闻弦知意,未尽之言的意思是了智大师也没料到谢桐的命格竟会如此不好。 谢桐抿着唇,没有作声。 台下先前帮着劝说谢桐机会难得的刘夫人,轻声开口道:“了智大师也是一番好意,为了却因果,只是命格天定,这也是谁都没预料到的事,怪不得了智大师。” 先时一直不在碧梧院的宋怀壁,不知是从哪个多嘴去禀报于他的下人那里听说了后院的情形,急冲冲地赶到碧梧院,望着那功德幡幢上的血红斑点,他脸色大变,一脸惊骇地朝台上的了智出声问:“大师,敢问我夫人的命格作何解?” 了智道:“七杀格,宫坐伤官。七杀为煞,肆横为凶,伤官见官,为祸百端,既伤子女,又克官星,影响丈夫官运。” 此话一出,宋怀壁神色变幻不停,脸色很是难看,想起了他在侍郎的位置坐了整整七年,这些年汲汲营营,却不得寸进。 先前的工部尚书告老还乡时,他上下打点,废了不少功夫,老尚书走之前,还暗示接替他尚书之位的极可能就是他,却不想最后却变成了左侍郎,他白高兴了一场。 却原来,问题出在谢桐的命格上。 有这样宫坐伤官的妻子,他仕途哪能顺畅? 宋怀壁脑中闪过先前为了拿捏谢桐说出的‘休妻’之语,这一刻他是真的动了休妻的念头。 第21章 周氏的命格 谢桐脸色苍白地站在高台上,嘴唇颤动了下,许久才道:“大师所言当真?我的命格会伤妨子女?” 了智念了声佛号,叹息着点了点头。 不光是谢桐,台下众人显然也想到了宋府痴傻了十几年的女儿,悄悄看向宋十鸢,寻常人哪里会好端端的生出一个天生痴傻的女儿?看来了智大师批命之术的确高深,原来宋小姐是被她母亲的命格给克到了。 谢嬷嬷心里一紧,她根本不信这个命格,只觉得夫人定是被人给算计了,故意设下了这么一出好戏,难怪宋府从未往外透露过祈福法事的消息,魏夫人、刘夫人几人却突然登门递拜帖,这是存心要将夫人七杀伤官的命格传出去。 可眼下,她却想不出什么法子破局,总不能毫无凭证地跳出来说了智与人勾连,算计自家夫人。 她心内焦急担忧,这一刻竟不由自主地看向宋十鸢,期盼着聪慧过人的小姐能想出解决的法子。 宋十鸢眸光越来越冷,杏眼里覆着一层寒意,在看见纤云的身影时,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纤云疾步走到宋十鸢身旁,用袖摆遮掩着,将手里的东西塞给了宋十鸢。 她压低声音道:“小姐,瓶子里是碱水,周氏的生辰八字已经写在纸条上。” 宋十鸢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她将东西笼在袖摆下,朝高台上走去。 “大师说我母亲是七杀命格,宫坐伤官,敢问可有依据?”宋十鸢走上台后,来到了智跟前,音色沉冷地道,“这功德幡幢上的红点作何解?十鸢听闻往日大师批命卦,若是凶煞的命格是会显露天命卦迹的,这幡幢上可没七杀伤官这四个字。” 了智听她质问,面色很是沉稳,道:“宋姑娘不妨细看,这功德幡幢上共有七个血点,正是七杀命格,观这七点命盘,夫妻宫的宫位被伤官星占据,呈宫坐伤官之态,贫僧并不敢妄下断言,只依天命解卦。” “七个血点?”宋十鸢面露怀疑,伸出手指触上功德幡幢,故意道,“让我来数一数,究竟是不是七个点。” 了智皱眉:“此乃我佛门弟子日夜诵经叩拜,精心供奉的功德幡幢,寒蝉寺的圣物,寻常人不可触碰冒犯。” 说着,手握六环锡杖就要挪开。 宋十鸢压低声音:“了智大师用这幡幢所行的批命之术,不知是不是要比那些招摇撞骗的道士用木剑刺符纸出血,更高一筹?” 了智瞳孔微微紧缩,神色却端着未变,凝着宋十鸢,淡淡道:“宋姑娘此话何意?” 宋十鸢淡淡一笑,用仅对方能听见的声音道:“大师心里清楚,不如我给大家解惑一番?” 看着她那双杏眸里明晃晃的威胁,了智握着六环锡杖的手微微一僵,他这一手批命之术在西京施展多年,从未有人看穿,这宋家傻女怎会…… 他心思电转,不敢去赌宋十鸢是不是真的知晓其中蹊跷,攥着六环锡杖的手并未再挪动,由着宋十鸢摸上幡幢。 台下宋怀壁沉着脸训斥道:“十鸢,莫要胡闹,你怎能冲撞佛家圣物,对大师无礼?快下来。” 说完还拧眉看了谢桐一眼,显然是嫌她未曾管教好女儿。 宋十鸢懒得理会他,佯装数点,湿润的手指却划过幡幢。 “一、二、三……” 宋十鸢慢吞吞地念着数,忽然惊呼一声:“咦,了智大师,这是什么?” 了智眉心一跳,朝幡幢上看去,只见那幡幢上缓缓显露了一个血红的字形。 谢桐听了十鸢的惊呼,也走上前,一眼认出功德幡幢上浮现的竟是一个‘周’字。 她下意识地看向女儿,宋十鸢朝她眨了眨眼,问出声道:“母亲,这是什么字呀?” 谢桐心中有所猜测,回应道:“周姓的周字。” “周?”宋十鸢佯装不解,再次强调了一遍,足以让高台下的几位夫人听得清清楚楚,她看向了智,虔诚地发问,“敢问大师,这周字作何解?” 了智攥着六环锡杖的那只手掌的掌心已经布满了湿汗,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完全没预料到宋十鸢竟然真的知晓他让幡幢露出血字的神秘伎俩,还让幡幢显露出一个‘周’字来。 “这……”了智脑中一片混乱,他掐起法诀,想要借此拖延时间,“让贫僧算一算。” 宋十鸢见他额上都急出了虚汗,才缓缓开口,“娘,您方才给了智大师的生辰八字是不是写错了?” 谢桐虽心思不深,但这种时候,她自然只会顺着女儿的话来说,“方才我有些心神恍惚,也不知有没有写错,了智大师能否把那张字条拿给我看一眼?” 了智瞥见宋十鸢好整以暇的目光,闭了闭眼,颇有些无奈地将桌案上的字条朝谢桐递去。 宋十鸢先一步接过,展开字条,她低声与谢桐道:“母亲,说你写的是周氏的生辰八字。” 谢桐看着纸张上自己的生辰八字,心里砰砰直跳,但也顾不得许多,只按照女儿方才的话,道:“这并非我的生辰八字,方才心事重重不小心写成了旁人的,此人是个姓周的妇人。” 高台下的众人神色各异,魏夫人和刘夫人相视一眼,俩人显然是想到了什么,朝宋怀壁看去。 宋怀壁神色大变,往高台上走去。 宋十鸢借着这个功夫,折上字条,微微侧身,借着众人看不见的角度与袖中的字条调换。 “你写的谁的?”宋怀壁登上高台,劈手夺过宋十鸢手里的纸条,打开一看,脸色顿时铁青一片。 他抬手指着谢桐,紧绷着脸:“你…你好端端的写她的八字做什么!?” 谢桐还不知晓纸条已经被宋十鸢调换,见宋怀壁竟是这个反应,她心中觉得甚是古怪,抿唇没有说话。 “原来母亲写的外人的生辰八字。”宋十鸢再次开口,看向了智,微微笑问,“大师,看来这幡幢上的七杀命格,宫坐伤官另有其人,此人是周氏,并非我母亲。” 了智没防备她接连出招,短短瞬间,竟让安排好的事情急转直下,还反将七杀伤官的命格扣在了周家母女头上,一时之间竟无应对之法。 了智默了默,极力补救道:“生辰八字不准,命卦也会出现纰漏……” 宋十鸢打断他的话:“大师,您一连诵经三日,着实辛苦了,我叫人在后院熬煮了黄姜茶,稍晚会送来让诸位师父解渴。” 听到那黄姜茶,了智神色微变,颇有些无奈,他原本想保下周氏,直言这卦象已不准,做不得数,但这宋家女好生厉害,分明已经拿捏了他的命门,倘若不顺其心意,恐怕她会立刻揭穿他的幡幢批命之术。 第22章 拳揍渣爹 一旦被揭露,那么他的下场将会极惨,西京里找他批过命的达官显贵绝无可能放过他。 想到这里,了智遍体生寒,瞬间做出了取舍。 “宋姑娘有心了,姜茶就不必了。”了智念了声佛号,继续说道,“既然宋夫人给出的生辰八字另有其人,那这幡幢上的命卦自然与宋夫人无关。” 宋怀壁攥着八字纸条的手发紧,急忙道:“大师,那这命卦还作数吗?” 了智微微颔首。 宋怀壁:“可方才大师不是说生辰八字不准,命卦也会出现纰漏。” 了智叹息一声:“宋夫人写下的这张生辰八字若是真的,那这命卦便是作数的。” 宋怀壁闻言,神色怔然,打开那纸条又将纸上的生辰八字细细看了一遍,直将那几个字看的花了眼,可仍旧是周念诗的生辰八字。 了智不敢再多待,唯恐又突生事端,道:“这命卦虽另有旁人,但因果已了,贫僧也该告辞了。” 言毕,他吩咐身后几个弟子收拾佛具回寒蝉寺。 魏夫人见了智大师带着弟子要出府,朝谢桐道:“宋夫人,我还想细问一下怜儿的命卦,就不多叨扰了。” 她带着魏家两个姑娘和仆人,跟着了智大师一道离去。 另外几位夫人见状,虽然心中想法万千,但也都出声告辞。 谢桐:“方才心神不宁,不想在了智大师批命卦时弄出这样的闹剧,让诸位见笑了。” 都察院经历司都事张夫人忙说:“不妨事的,谁没有个头脑昏沉的时候。” 谢桐带着谢嬷嬷将几人全都送出府,魏夫人正与了智大师在府门外说话,只隐约听见一句‘凤命’,几位夫人神色微变,显然都没料到魏家二姑娘那命格竟贵重到如此地步,一时间心中百般滋味。 谢桐心中有事,与几位夫人又寒暄了两句,带着满心疑惑回到了碧梧院。 哪知宋怀壁正等在院里,方才人满为患的碧梧院,此刻已没了人,下人全都被打发走了。 瞧见谢桐回来,背手站在院中的宋怀壁脸色难看,质问出声:“今日批命卦之事,是不是你一手谋划的?” 谢桐看着他这副迫不及待要维护周氏的样子,心寒齿冷地厉害。 “宋怀壁,你我夫妻二十载,我不了解你的真面目,看来你也不了解我。” 宋怀壁一阵心虚,他不是不知道谢桐出身将门,性情直爽,从不屑于使用什么魑魅伎俩,可今时不同往日,从前谢桐不知周念诗的存在,后宅女子最是擅妒,谁知在嫉妒之下会不会一改往日,做出这种算计之事来。 “那你为何好端端地要写念诗的生辰八字?”宋怀壁神色复杂地道,“我与念诗青梅竹马,是有少年情谊在的,当年若非她家中骤然出事……你怎就这般容不下?” 谢桐忍不住啐了他一口,嗤笑着问:“宋怀壁,你与周念诗青梅竹马、情深似海,那当初为何还要佯作喜欢我,苦心造诣地登门求娶?” 宋怀壁避开谢桐的视线,顾左而言右,“念诗与你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她从不会咄咄逼人,从来都是温柔细语、善解人意,谢桐你我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并非全然都是我的过错,你的性子太过强硬,从未在我面前矮下身子服软,夫为妻纲,你眼里根本就没我这个丈夫。” 谢桐五指缓缓攥成拳,她没有哪一刻像今日这般想揍人,揍面前这个负心虚伪,毫无担当,只会将过错推诿在她身上的男人。 宋怀壁见她不作声,还当她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继续说道:“我已交待过府里的下人不许将今日命卦之事泄露出去,你备礼去一趟魏夫人和另外几人府上走一遭,让她们也莫要往外流传此事。” 谢桐挥拳狠狠朝宋怀壁的面门砸去,只恨不得砸烂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所有的理智已经被怒火烧灼溃败,一连砸出数拳。 宋怀壁被打得眼冒金星,他想反击,却根本不是自小习武的谢桐的对手,直被打得狼狈躲闪,闷声叫唤。 谢嬷嬷只在一旁冷眼看着,若是放在从前,她定要拦上一拦,可宋怀壁这人的心肝肺都烂了,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着实叫人发恨。 将宋怀壁那张脸揍成猪头,谢桐才叱骂道:“就没见过你这般不要脸的男人!当初我双眼定是被糊了屎,才会瞧上你这样的烂人,虚伪自私,道貌岸然,负心薄情,谎话连篇!” “你够了!”宋怀壁被打得跌坐在地,再无任何涵养,抱着头,怒声吼道,“谢氏,你再不住手,我今日就给你写休书!” 谢桐收起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窝囊懦弱的模样:“宋怀壁,我现在多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有本事你就写休书,若是没这个胆子,再敢来惹我,下次可就不是挨几个拳头了。” 她转过身,脚步又顿住,侧首与他道:“你心里清楚的很,我还留在这府里,不过是因为允儿和鸢儿,往后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别再来我跟前恶心我。” 说罢,她转身离去,谢嬷嬷跟了上去。 宋怀壁鼻青脸肿地从地上爬起来,阴沉沉地看着谢桐离去的身影,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这个毒妇!悍妇!迟早有一天我要你痛哭流涕地跪在我面前求我!” 小声骂完这句,宋怀壁才用袖摆捂着脸,往前院去了。 坐在西厢窗旁软塌上的宋十鸢,将方才院中的情形尽收眼底,她没去院中,是因为瞧见母亲对宋怀壁动了手,并未吃亏,才安坐在软塌上等着。 见谢桐进来,宋十鸢站起身,关心道:“母亲的手受伤了吗?疼不疼?” 心情颇为不佳的谢桐听见这话忍不住笑了笑:“无事,受伤的是他。” 宋十鸢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声活该,若非宋怀壁是她的父亲,她还想再骂上一句人渣。 谢桐想起今日批命卦时的变故,拉着宋十鸢在软塌上坐下:“那生辰八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宋十鸢看了看谢桐的手指,见真的未曾受伤,才放下心来。 怜双也很是好奇,催促着道:“小姐,你快说说,为何后来会变成周氏的八字?” 就连谢嬷嬷也是一头的雾水。 唯一知道真相的纤云但笑不语。 宋十鸢为二人解惑道:“我叫纤云另外写了一张周氏的生辰八字,用袖摆遮掩快速调换了纸条。” 纤云说道:“好在小姐急智,见卦象不好,就急急吩咐我去准备了纸条,不过小姐为何让奴婢准备碱水?” 第23章 设局之人 “是呀,为何小姐数血点时,那功德幡幢为何又突然多出一个周字来?”怜双道,“奴婢当时瞧得仔细,小姐当时虽然触碰了幡幢,但手指上并未有任何血迹。” 宋十鸢对纤云道:“你去取一些姜黄粉过来。” 很快纤云取了姜黄粉回来,宋十鸢把姜黄粉倒在一张白色的帕子上,取出未用完的碱水,拔掉瓶塞将碱水洒了上去。 那些姜黄粉立时变了色,似血水一般浓稠黏腻地沾在手帕上。 几人看着这一幕,面露惊讶,都好奇地看着宋十鸢,等她解惑。 宋十鸢解释道:“了智所用的功德幡幢是用姜黄浸泡染过色的,这姜黄染料只要一遇到碱水就会变红,似鲜血一般。” “原来如此,他那幡幢刚好是黄布,寻常人根本自然察觉不到。”谢嬷嬷感慨道,“真是没想到那德高望重的了智,一手批命之术令西京权贵趋之若鹜,竟是这样骗人的把戏。” 纤云了然:“难怪小姐说叫人煮了黄姜茶,那了智就被捉住了命脉一般,顺着小姐的话音告诉老爷八字是真,命卦就做得了准。” 怜双仍有疑惑:“可奴婢并未瞧见那了智用手指触碰幡幢,他是何时将碱水弄上去的?” 宋十鸢擦了擦手上沾到的姜黄粉,道:“你们可还记得他在给母亲批命之前曾净过手,那钵盂里盛的应当就是碱水,他手腕上戴了一串佛珠,我仔细看过那佛珠的取材是杉木,杉木质地较轻,本不适合做成佛珠佩戴,但杉木吸水吸湿性极强,他给母亲批命时,功德幡幢停转时曾用手腕擦碰过幡幢。” 几人恍然大悟,也有些惊叹于宋十鸢竟观察得这般仔细。 纤云道:“难怪那幡幢上只有七个点,竟是用沾了碱水的佛珠擦碰出来的。” 怜双愤然骂道:“这该死的秃驴,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指使,竟算计咱们夫人!” “是周氏?”谢桐问出声,她原先还以为自己的命格当真克到了子女,才会使得十鸢一出生便痴傻,这会知道了智神乎其神的批命之术不过是这样简单的伎俩,自然不会再相信。 宋十鸢道,“我没有任何凭证,但只看这一桩事后的获利者,应当就是周氏母女无疑,倘若不是她们,那便只能是父亲。” 但宋怀壁的反应,明显不像是设局之人。 命卦强调谢桐克丈夫仕途,背后算计之人明显是想让宋怀壁休妻,给宋怀壁休妻送上一个极为好用的借口,谢桐被休,能得到好处的只有周氏母女,所以宋十鸢才会将祸水引到周氏的头上。 谢嬷嬷赞叹道:“好在小姐急智,一眼就看穿了那了智的把戏,才能及时化解,不然,夫人还不知要被外头那些人如何非议。” 她顿了顿,又说道,“不过那几位夫人恐怕会以为是咱们夫人故意为之,用这样的手段来针对那周氏。” 谢桐不是很在意地道:“随外面那些人怎么想,即便我什么都不做,来日任由那周氏进府,落下个大度的名声就好听了?你瞧宋怀壁方才那跳脚的样子,真是可笑。” 她这个明媒正娶的正室,却被丈夫贬得一文不值,竟是样样都不如那周氏可心。 谢桐都有些恍惚地觉得当年不是宋怀壁死乞白赖地要求娶她,而是她强迫宋怀壁娶了自己。 “小姐,你既然知道了智批命的骗术,为何不当场揭穿了他?”怜双问道。 宋十鸢喝了口茶,缓缓说道,“了智靠这一手批命之术在西京声名鹊起几十年,先时纤云也说过,就连当今皇后的凤命都是了智批出来的。倘若我揭穿了他,那些被他批了命格不好的人固然欢喜,恼恨了智行骗,可诸如皇后一般的达官显贵呢?他们只会怨我多管闲事揭穿了智。” 谢桐赞同道:“鸢儿说的在理,思虑的更为周到。” 她又问道,“鸢儿,你怎知姜黄染色后的幡幢遇见碱水会变得血红?” 宋十鸢心内一紧,但神色未变,说道:“女儿从前痴傻时不是喜欢听话本吗?我也忘记在哪个话本里听到过有道士用木剑刺符纸出血,是因那符纸先用姜黄染过色,再用沾了碱水的木剑相刺,如此便会见血。” 怜双用力回想:“奴婢给小姐念过这样的话本吗?奴婢都不记得了。” 纤云点了点她的脑门:“这些年给小姐读的话本太多,咱们过眼不过心,你自然记不得了。” 宋十鸢笑了笑,继续道:“瞧见幡幢上莫名出现血红色的斑点,女儿便想着兴许与话本里道士招摇撞骗的把戏是一样的,就让纤云准备了碱水试上一试,若是不奏效,那便直接换上周氏的生辰八字,也能解决事态。” 谢桐摸了摸她的头,心中慰贴地厉害,温声道:“幸好鸢儿记性好,脑子又聪明灵活,不然……我恐怕就要与五皇子和魏大姑娘一个下场。” 宋十鸢温柔而坚定地道:“不论发生什么事,女儿都会站在您这一边,前十五年您护着我,往后我护着您。” 这话太窝心,谢桐鼻子一酸,眼底弥漫上湿意。 宋怀壁有多令她失望,女儿就有多令她感动。 今儿碧梧院发生了这么多事,长子宋允都未曾过来看上一眼,反倒是女儿处处维护,将她护在身后,为她出头。 谢嬷嬷看了一眼外头已经昏暗下的天光,出声道:“夫人,天色已晚,老奴去叫厨房摆饭吧。” 谢桐颔首,在西厢房用过饭后,谢桐盯着宋十鸢用下汤药,才带着谢嬷嬷回了正房。 “你去一趟明心阁,看看宋允在做什么。”回到房里,谢桐朝谢嬷嬷吩咐道。 谢嬷嬷猜出她的心思,斟酌着问:“可要将大公子请过来?” 谢桐叹息一声,终是摇了摇头。 片刻后,谢嬷嬷回来了,她道:“大公子的贴身小厮进忠说大公子今儿一整日都关在书房里写文章,说是张显大儒交待大公子写五篇策论。” 见谢桐面露失望之色,谢嬷嬷宽慰他道:“大公子应是专心做文章,并不知晓碧梧院生出的是非,才没过来。” 第24章 应对之法 谢桐眉眼间流露出倦怠,她靠坐在椅背上。 良久之后,轻声道:“你不用帮他说好话,宋允是什么性子我这些年也瞧在眼里,当初因他嫌弃十鸢痴傻,我罚他跪了半个月的祠堂,自那以后,他便待十鸢再温和不过,可背地里竟引着十鸢往那些危险的地方去。” 谢嬷嬷听她提起从前的事,叹了口气,“大公子那会儿年纪小,难免偏激,这几年长大懂事后,已经不再因为十鸢小姐钻牛角尖了。” 谢桐摇了摇头,她摁了摁跳疼的额角,失望地道:“他引着十鸢去池塘边玩耍,若非纤云会水,十鸢那会儿只怕就要没了,允哥儿那时候还没十岁,你说他那么小的孩子,心思怎就那般狠?是不是随了宋怀壁?” 谢桐眼角滑下泪痕,她用帕子捂住眼,继续说道:“鸢儿落水,我没忍住动了家法,失手打得狠了些,我是又心疼又生气,急忙叫人请了良医来府里给他治伤,可他竟偷偷将药泼了,只因他伤重我会日日去明心阁照顾他的伤,如此就顾不上十鸢了,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他怎就这般心胸狭隘,阴沉多嫉?处处都要与痴傻的鸢儿争。” 谢嬷嬷听得也跟着掉下眼泪,一时之间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这些话许是压在心里太久了,谢桐喃喃又接着说:“他伤未好,只能躺在房里,我哄着鸢儿去陪他,想让他能对鸢儿多几分兄妹之情,可他竟引着鸢儿去玩匕首。” 谢桐红着眼,看向谢嬷嬷,声音酸楚地道:“嬷嬷,若非我凑巧去明心阁,那匕首就要戳在鸢儿的肚子上,他是瞧见了我,才伸手去挡,扎穿了手心。” 谢嬷嬷惊骇地睁大眼,当年大公子的手被扎伤,谢桐一直说是鸢儿小姐淘气,不知从哪摸出了匕首玩,才不小心伤到了大公子的手,不想真相竟是如此,难怪谢桐要对外那般说词,这真相着实叫人心寒,传出去大公子的名声只怕是要毁掉了。 “大公子……”谢嬷嬷声音发涩,终究也只是说了句,“大公子怎这般糊涂。” “你说他是不是一直怨恨我,怨我偏爱鸢儿?可鸢儿自幼痴傻,我怎能不多照料她一些。”谢桐无声落泪,“他从前年纪小,行事不知收敛,这几年矫饰温和纯良,可我瞧得清楚,他与我和鸢儿并不亲近,那日他知道鸢儿的痴傻病好了,却丝毫没有为她开心,反倒说什么邪祟装神弄鬼,这话哪里像是一个做兄长说的?” “夫人,您想得太深了。”谢嬷嬷安慰她道,“大公子后来不是设法把小姐和五皇子的赐婚给推了,他心里终究还是跟您和十鸢小姐亲近的。” 宋允是她的亲生儿子,为人母的,谁也不愿这么揣摩自己的孩子。 大抵是心里太过失望,又想起了从前,谢桐心里难受,才忍不住跟谢嬷嬷说了这么多。 谢嬷嬷用湿帕子给谢桐擦了擦脸,说道:“如今小姐已经好了,夫人从前偏爱了小姐,往后可以待大公子更用心一些,时日一长,大公子这心里没了嫉怨不平,一家人自然就好起来了。” “但愿吧。”谢桐接过谢嬷嬷手里的湿帕子捂了捂眼睛,叹气道,“我实在想不通,我虽因为鸢儿痴傻,心思往她身上多放了一些,但也从未忽略过允哥儿,每逢换季,我都会亲手为他缝制新衣,从未短缺过他的吃穿用度,他幼时说害怕打雷,每逢下雨,便是深夜,我也会去他院里陪他,他启蒙时,我更是费心挑了许久,又亲自去请来颇有名望的大儒,他如何就一点都瞧不见?反倒嫉恨鸢儿,怨怪我偏心?” 谢嬷嬷温声道:“儿女是债,无债不来,今儿听夫人说了这么多,让老奴觉得好似又回到了安南将军府,夫人还在做姑娘的时候,一晃眼竟这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 “当初若是留在安南就好了。”谢桐接过谢嬷嬷的未尽之语,“至少父亲临终前,我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谢嬷嬷不想让谢桐再更难过下去,故意打岔道:“老奴是想说,当初姑娘待字闺中的时候也是这般哭鼻子的,您可别再伤心了,小姐会担心的。” 谢桐哭诉过,心情已经平静下来,她道:“我冷眼瞧着宋怀壁似乎动了休妻的念头,看清他的真面目,再回想当年他在安南几次三番巧遇我,极可能是蓄意为之。” 谢嬷嬷也深以为然,回过头看的确过于巧合,“当年老将军手握安南二十万兵权,您又是老将军的独女,宋怀壁求娶您是另有所图,倒也不让人意外。” 谢桐:“可恨我那会儿只觉得他一身书卷气,与军营里的莽汉们格外不同,说到底是我自个儿眼光不好,才会瞧上这个烂人。” 谢嬷嬷问:“倘若宋怀壁真的要休妻,您作何打算?” 谢桐冷冷哼了一声:“他若是不想活了,那就只管写休书,我一枪劈了他。” 谢嬷嬷见她只想着动武解决,颇有些头疼,也了解谢桐的性子向来直爽,根本想不出什么应对之策,心下便想着还不如去与小姐商量商量,自十鸢小姐醒来后发生的这一桩桩一件件大小事情,十鸢小姐都应对的很是得当,足可见日后十鸢小姐才是夫人的主心骨。 伺候谢桐歇下后,谢嬷嬷见西厢房还点着灯,便去叩了叩门。 过来开门的是怜双,谢嬷嬷轻声问:“二小姐还未歇下吗?” “小姐说睡不着,在学字。”怜双侧开身,请了谢嬷嬷进屋。 谢嬷嬷进屋后,见宋十鸢趴在软塌的矮桌上,手持狼毫笔,埋头书写的很是认真,她面露慈爱之色。 “嬷嬷,您坐。”十鸢没抬头,朝谢嬷嬷招呼完,问道,“嬷嬷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谢嬷嬷坐在软塌旁,安静地看着宋十鸢写完最后一笔,才出声道:“今儿夫人和老爷在院子里动手,小姐也是瞧见了的,老爷兴许起了休妻的心思,小姐可有什么应对之法?” 第25章 识破欺瞒 宋十鸢放下手里的狼毫笔,温声道:“嬷嬷让母亲只管安心,他不敢的,周炳昌还朝想要重入内阁中枢,这声望上便容不得一丝瑕疵,担不起逼迫他人休弃正妻,迎娶他那个做人外室女儿入府的名声,便是我们什么都不做,朝中他的政敌也自会上书参他。” 听了她这一番话,谢嬷嬷心中稍定,“可保不齐周氏母女觊觎正房的位置,撺掇老爷休妻,我瞧着那外室生的庶女不是个安分的,能顶替您嫁去安王府,胆子也大的很。” 宋十鸢将墨迹已经晾干的纸张收了起来,笑着说:“嬷嬷,等到了明日,了智大师给周氏批出七杀伤官命格的事,也该是流传出去了,倘若知道的人不多,还要劳烦嬷嬷费费心。” 谢嬷嬷心领神会:“不费事。” 宋十鸢继续说道:“我瞧着父亲很是在乎仕途,他傍上周家这艘船,你说他是更在意周氏,还是更在意周炳昌?” 谢嬷嬷通透,又在宋府呆了这么些年,自然能瞧出宋怀壁对他的官位何等在意,“这不好说,老爷说与那周氏是青梅竹马,是有少年情谊在的。” 宋十鸢嗤笑一声:“这些话听听也就罢了,倘若他真对周氏情深似海,当初周家落难时,他就会纳了周氏进门,怎会让她流落到教坊司那种地方?再者,真心爱重一个女子,又怎舍得让她做几十年的外室?” 她父亲这个人心里真正在乎的人恐怕只有他自己,和他的利益。 “姑娘说的是。”谢嬷嬷愈发觉得宋十鸢心思通透,虽然年纪小,但比她这个经年的老妇看的还要清楚。 她又想到一事,“明儿西院就要开祠堂了,那外室生的庶女就要记入夫人名下,小姐可有什么打算?” 宋十鸢抿唇一笑:“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做母亲所出的嫡女,那日后言行无状,母亲便可用孝字压她,有句话说得好,让自己孩子去做别人的继子女,活在别人的屋檐下,倒不如让别人的孩子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嬷嬷不妨把这话带给母亲听,让母亲大可宽心。” 当然十鸢私心里更想让谢桐和离,远离这宋府的污糟,可人活在世,总有许多无奈,无法立时就做出决断,那就得换个角度想。 谢嬷嬷听后只觉得拨云见日,笑着说:“姑娘这话新奇,老奴和夫人竟是从未这般想过,那外室女上赶着要认夫人做母亲,往后可不就得听从夫人的管教。” 宋十鸢又道:“明日母亲起身后,劳烦嬷嬷提醒母亲先去一趟东陵侯府,打探一下魏老夫人那边可有宫里的消息传出来。” 谢嬷嬷起身道:“老奴记下了,小姐身子刚好,识字不在这一时,您早些歇息。” 怜双将谢嬷嬷送出门,谢嬷嬷低声叮嘱她:“姑娘睡觉前,你们别忘了灌热汤婆子塞被子里。姑娘宽厚,这两日都未让你们守夜,但你们别忘了做奴婢的本分,姑娘身子还未大好,你和纤云还是上心一些,省得姑娘夜里醒了,想喝一口热茶都找不着人。” 怜双乖巧听训,点头应是。 谢嬷嬷语重心长地道:“你和纤云都是打小就跟在小姐身边的,这些日子府里事多,夫人心里不好受,我们这几个贴身的奴婢,能为主子多做点什么就别劳主子费神了。” 怜双一脸认真地道:“奴婢记下了。” 回到房里,见宋十鸢准备歇息,怜双忙道:“今儿奴婢留下守夜吧。” 十鸢说道:“明儿还要早起,不用守夜,你和纤云都回自己房里睡吧。” 怜双还要坚持,被纤云拉着出了房。 “嬷嬷训你了?”纤云问道。 怜双摇摇头:“也不是训,嬷嬷说近来府里事情多,让咱们平日做事再上心一些。” 纤云点点头,“不过小姐自打病好后,就不大喜欢让人近身伺候,咱们只管按小姐的吩咐办事就好。” 她又提醒道,“你性子莽撞,来日那周氏若真的入府了,可万不要叫她捉住咱们的错处,连累了主子。” 怜双点头:“我知道的。” 两人说着话,回了倒座房。 翌日,宋十鸢正在用朝食时,谢桐带着谢嬷嬷从外头回来了,她脸色不大好看,一回院里就想找梅花枪。 宋十鸢关心地问道:“母亲,发生什么事了?” 谢桐气的面如金纸:“魏老夫人叫宫里的人帮忙打听过了,安王这几日入宫了一趟不假,但并非求皇后娘娘收回给你和五皇子赐婚的旨意,而是让皇后将赐婚的旨意放在五皇子离开西京前一日!” 宋十鸢并未觉得太过惊讶,一来当日宋允过来传话时说得太过轻易,二来,她早防备着这种出尔反尔的手段。 谢桐咬牙道:“还好你提醒我找人打探一下宫里的消息,否则咱们还不知要被欺瞒到什么时候,宋怀壁那个虚伪狡诈的小人,满嘴的谎话,这是哄着我先答应将那外室生的孽种先记在名下,等木已成舟,届时咱们便是知道了真相,也于事无补了。” 谢嬷嬷庆幸道:“好在姑娘昨夜提点我今日一早让夫人再去东陵侯府打探下宫里的消息。” 宋十鸢给谢桐盛了一碗皂角米桃胶银耳羹,温声道:“娘,消消气,我们已经提前知道了对方的打算,便能早做安排,不至于措手不及。” 谢桐听着她平和而又沉稳的声音,满腹的怒意消减了一些,她找回了些理智:“鸢儿说的对,他不是要在今日开宗祠让宋初意认祖归宗,我就让他的算计全都落空。” 宋十鸢问:“母亲打算如何做?” 谢桐端起皂角米桃胶银耳羹,道:“吃饱了才有力气,我一会儿去祠堂耍套谢家枪法,刀剑无眼,若是不小心打坏了宋家哪个祖宗的牌位,也不是我的过错。” 谢嬷嬷面露无奈之色,自家夫人只擅长用武力来解决一切,她不赞同地道:“夫人若真砸坏了宋家的祖宗牌位,这不是往老爷手上送把柄?传出去还不知要如何编排夫人不敬先祖,眼里没有祖宗礼法。” 她看向宋十鸢,“小姐以为我们当如何行事?” 十鸢还未来得及回答,屋外传来宋允的声音:“母亲,族中耆老们已经到了,父亲叫我来请您去祠堂。” 第26章 鄙夷轻视 谢桐放下汤匙,正要叫宋允进来。 宋十鸢凑到她耳边轻声耳语了两句,谢桐眼里闪过亮光,将宋允叫了进来。 “允哥儿,坐下陪我和你妹妹一同用些朝食。” 宋允看着屋内温馨和谐的母女俩,眸色淡淡,温声道:“儿子已经用过饭了,族老那边都在等着,父亲催促我来请您。” 谢桐冷着脸道:“叫他等着。” 她捏着汤匙,冷哼一声:“我正要告诉你,你父亲撒谎骗了我们,安王根本就没让皇后娘娘收回赐婚的旨意。” 宋允脸色微变,抬头去看谢桐,声音有些发紧地道:“母亲是从哪听来的消息?做不做得了准?宫里的事寻常人哪里能探听的到,别是谣传……” 谢桐蹙眉,打断了他的话,“我探听来的消息不会有假,你说你父亲当日应允你,只要我愿意将宋初意记在名下,他就让三皇子去求皇后收回赐婚懿旨,如今年看来,他打的是先骗着我们答应让宋初意认祖归宗的主意。” “父亲……父亲……怎会如此欺骗我们?”宋允脸色微微发白,面露不解之色,又说道,“眼下族里的耆老们都已经到了,母亲作何打算?” 谢桐叹气:“我能如何?他想傍上周家这艘大船,巴巴地要为周氏母女筹谋,给她们母女尊贵体面,我便是拦得了他这一次,那下次呢?他连鸢儿的婚事都敢抢了去给那庶女,我早该想到的。” 宋允心中稍定,试探着问:“那母亲的意思是不拦着宋初意上族谱?” 谢桐无奈地道:“我便是想拦也有心无力,回门那日,安王便搬出了圣旨来压我,抗旨不遵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好在周氏只生了个女儿,若还有个儿子,只怕这宋府就没咱们母子三人的容身之地了。” 宋允温声道:“若父亲真要迎周氏入府,儿子不会让她欺负到母亲头上来的。” 正是因为周氏只生了个女儿,宋允才与周氏母女来往亲近,倘若周氏有儿子,他还没糊涂到把威胁放进府里。来日他也不会让周氏有诞下儿子的机会,若是生下女儿,那他多上几个妹妹也不妨事,女子嫁出去也能为他多铺上几条路,宋家多几门有实力的姻亲更好。 谢桐不知他心里的想法,听他这么说,脸色好看了一些,也为昨日那般指责自己的儿子有些内疚,她放缓了声音:“虽说出了正月,但天还冷得厉害,你日夜苦读也要顾着些身子,房里让进忠多烧些炭火,写文章的时候仔细别冻伤了手。” 宋允声音温润,无比体贴地道:“儿子知道了,府上的事儿子不能为您分忧,只盼着来日春闱能榜上有名,为母亲争一口气。” 谢桐心里一暖,这些年来宋允读书的事倒是从未叫她操心过,她看着宋允道:“母亲不在意那些,考不考得上进士,你都是我儿子,只要你和鸢儿能够平安康健,无忧无虑,便是母亲最大的愿望了。” 宋允心中暗想这真是妇人之见,难怪父亲郁郁不得志,怨怪母亲从不理解他,想来在母亲眼中,男人在官场上的钻营都是贪名逐利。 可她也不想想,若无父亲在官场上的汲汲营营,这宋府又哪里有偌大的家业?她又怎能尊贵体面地被人称一声宋夫人? 后宅的女子眼界狭窄,见识粗浅,争来争去不过是为了丈夫的宠爱,后宅的地位,根本不懂男人的抱负和志向,也不知权势的重要。 他心中鄙夷轻视,但面上不显,佯装露出感动的表情,看着宋十鸢道:“儿子日后若是有出息了,会好好照顾妹妹的,若赐婚没有回转的余地,来日儿子在朝堂上站稳脚,会想法子让妹妹从北洲回来的。” 宋十鸢微微一笑,没有搭话。 谢桐听他说起这一茬,有些食不下咽,面露愁苦之色,她朝谢嬷嬷问:“五皇子还在府里吗?” 谢嬷嬷忙道:“在的,听客房那边洒扫的下人说五皇子白日早早地就出府去了,晚上才会回府里歇息。” 谢桐心中琢磨着兴许可以从五皇子那边下手,让他想法子回绝赐婚之事。 宋允的贴身小厮进忠在门外露出个头,小心翼翼地说:“公子,安王和安王侧妃来了,老爷让我过来催您一声,叫您快些将夫人请去祠堂,别慢待了客人。” 谢桐重重地放下筷子,宋怀壁这哪里是催宋允,分明是借着儿子的口来催她。 宋允面露难色:“母亲……” 谢桐漱了漱口,用帕子擦了擦唇角,站起身来:“你先去祠堂,我更衣后便过去。” 宋允见她这般利落地答应下来,便没再故作姿态地催促,忙道:“那儿子在祠堂里等您。” 他又看向宋十鸢,温声说:“妹妹也一同去吧。” 宋十鸢微微笑着看向他:“好啊。” 宋允看着她那双清亮的眼睛,好似能看到人心里去,莫名觉得有些不喜,转身离开了碧梧院。 路过院中尚未拆除的高台,他脚步微微一顿,昨日了智批命卦时发生的变故,他已经听下人们说过了,也猜出了个大概。 宋初意应当是在他叫进忠去杏花胡同送消息那日,知道了了智要入府做法事,临时起意动了坏念头,指使了智给他母亲谢桐批出七杀伤官的命格,好令父亲更加厌弃母亲,迎周氏进门。 但了智在批命卦时,事情却急转直下,并未按照宋初意的安排发展下去,这就很值得耐人寻味了。 他后来仔细问过小厮,事态有变,是在宋十鸢触碰那功德幡幢之后才发生的,宋十鸢定然是动了什么手脚,幡幢上才会突然出现一个周字,但宋允不觉得她一个痴傻十几年的人,突然就能变得如此聪明。 姑且就算是她一时生出急智,真的做了什么手脚,可那也不可能令了智突然改口,反将七杀命卦的脏水泼在周氏身上。 所以他更倾向于宋初意买通了智使坏的伎俩,早一步便被母亲谢桐给知道了,于是也买通了了智,比周氏母女给的银钱好处更多,了智才会顺着她们将这一出好戏演下去。 不过事情能解决,于他总归是有好处的。 他虽不亲近谢桐,与她没有什么母子之情,但谢桐坐稳宋府正室的位子,他这个嫡子才能更好地继承家业,他可以帮扶周氏进府,但决不允许周氏母女威胁到他的地位。 第27章 宗族指摘 宋家祠堂,几个宗族耆老齐坐满堂,面带讨好地与安王裴驰洲搭话,裴驰洲神色淡淡地听着,并不如何接话。 宋初意站在裴驰洲身侧,面颊敷粉,妆容精致,高挽着堕马髻,簪着金钗珠宝,那块秃了的头顶已经用鱼鳔胶贴了头发,竟是半点也瞧不出异样来。 反倒是鼻青脸肿的宋怀壁更加惹眼一些。 “父亲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宋初意一开口,就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到宋怀壁身上。 宋怀壁抬袖遮掩了下,含混道:“昨夜不小心跌了一脚。” “父亲莫要诓我,这伤哪里是能跌出来的?”宋初意似乎心疼极了,愤愤不平地道,“谁竟敢公然打您这个朝廷三品大员?简直目无王法,嚣张至极!” 一个头发花白的叔公也出声道:“是啊,怀壁,你堂堂工部侍郎,焉能叫人伤在脸上,这不是刻意叫你难堪,是谁如此无法无天?你莫怕,只管说出来,刚好今日安王也在,务必得把那狂悖之徒绳之以法。” 宋怀壁虽恼火谢桐的所作所为,但怎好意思叫人知道他一个男人竟被妻子给打了,传出去还不被同僚当成笑柄。 “没谁,夜里看不清不小心撞在门柱上了。”宋怀壁欲盖弥彰地道。 “父亲,是不是……她?”宋初意却好似恍然大悟一般,“那日我回门,她就敢拿梅花长枪指着您,还一枪削断了我的发,没想到这才几日,她竟变本加厉打伤了您的脸,真是根本没当您是一家之主,您竟还这般替她遮掩。” “她是谁?”那年过六十的叔公再次开口,脸色有些发沉地道,“难不成是谢氏?这悍妇实在刁蛮狂妄!竟敢殴打自己的丈夫,哪还有半点的夫纲礼法?” 宋怀壁苦笑一声。 他没否认,那便默认了是谢氏所为。 一时间宋家几个耆老全都生了怒,二叔公更是握着拐杖敲击地面,怒声道:“谢氏呢?你要脸面,不想声张,但也不能由着那恶妇踩在脸上,我今儿就用祖宗家规帮你惩治那悍妇,好叫她知道我们宋家不是那等没规矩的人家,任由她一个女人骑在你的头上作威作福!” 另一个年过五十的男人也道:“你爹娘走的早,没人教导谢氏规矩,才叫那悍妇如此嚣张妄为,如她这等殴夫的悍妇实在该休!” 听见终于有人说到休妻上,宋初意微微垂首,藏去唇角得逞的笑意。 宋怀壁叹气道:“二叔公,大伯,谢氏是因为不满我与初意母亲的事才会如此,她性子向来强势,这也是我不敢将念诗母女俩接回府里的原因,谢氏会武,念诗柔弱,她连我都敢打,更不要说念诗母女了……” 宋初意十分懂事地道:“我和娘都知晓父亲的苦衷,娘从未想过要入府与谢氏争个高低,只一心盼着父亲好,唯恐让父亲为难,是以这些年都谨小慎微,不敢在外抛头露面。” 宋家大伯沉声道:“这天底下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她谢氏嫉妒成性,凶悍不恭,竟连一个妾室都容不下,害得周氏母女俩人流落在外这么多年,你与初意父女不能相认,怀壁,这样的女人占了正妻之位,只会让家宅不宁。” 二叔公攥着拐杖道:“今儿开宗祠她谢氏迟迟不来,对我们这些耆老们毫无半点恭敬之心,善妒殴夫,苛待外室庶女,打伤丈夫,对夫家长辈又不恭不敬,怀壁,你还能继续容忍下去?就不考虑休妻吗?” “我……谢氏终究为我生了一子一女,允哥儿十分出息,看在允哥儿的份上,我不好叫谢氏下堂。”宋怀壁心里顾虑重重,倒不全然是因为宋允,那日宋十鸢的话给他提了个醒,眼下周炳昌还未在朝中站稳脚跟,他若休妻将周氏纳进府里,少不得会被人攻奸,甚至会连累到周炳昌立身不正。 何况昨日了智为周氏批出了七杀伤官的命格,宋怀壁虽然怀疑这其中有什么猫腻,可他又怕万一是真的,周氏会妨到他的仕途。 毕竟了智从前批出的命卦都是极准的,皇后未出阁被批出了凤命,魏大姑娘被批出克夫命,果不其然连着克死了两任未婚夫,而五皇子裴岐野的克六亲冲天煞之命,克死了丽妃,连皇帝都避讳,将五皇子打发冷宫不理不见。 二叔公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似另有考量,便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为了允哥儿的脸面不想让谢氏下堂,那便罢了,但咱们宋家不能容忍被一个妇人骑在男人头上,待会叔公出面,替你惩治一番那悍妇,教她学学规矩。” 宋怀壁应声道:“但凭二叔公做主。” 宋初意窥着宋怀壁的神情,蹙眉咬了咬唇,历经两世,她自认还是十分了解宋怀壁这个人的,自私自利,追名逐利,既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重情义不舍得休妻那是不可能的。 只怕是顾忌着旁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日那则命卦。 宋初意心中暗自懊悔,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她花费了那么多金银才使了智答应给谢桐批个克丈夫仕途的命格,却不想最后这命格竟落在了她母亲的头上。 以宋怀壁那薄凉自私的性子,心里恐怕多少会有些忌惮,毕竟于他而言,官途才是最紧要的事。 可惜昨日发生那样的变故时,她不在宋府,只能任由谢桐母女俩将那脏水泼在她母亲的头上。 宋十鸢心中如何恼火愤懑,却都已于事无补。 好在外祖父今日下午便会抵达西京,宋怀壁只要想依仗外祖父,这宋府迟早会有她母亲的一席之地。 谢桐那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蛮妇并无半点头脑,再这么折腾下去,宋怀壁迟早会受不了的。 宋十鸢摸了摸被鱼鳔胶粘得有些难受的头皮,眼底划过一抹狠毒,她迟早会报了这个仇。 瞧见宋允远远走来,她牵起唇角,还有什么比母子离心,用心养大的亲生儿子是头白眼狼更叫人心寒呢? 第28章 自证陷阱 “允哥儿,你母亲呢?”二叔公见宋允一人过来,面露不愉,敲着拐杖老气横生地道,“谢氏真是太不像话了,让这满屋子的宗族老人苦等她一个,当真是好大的架子!” 宋允温声解释道:“母亲方才在用朝食,更衣后这就过来,让各位叔祖久等了,我替母亲同诸位长辈赔个不是。” 看着一表人才的宋允,几位族老的脸色好看了一些,二叔公道:“好在允哥儿没被那悍妇养废,足可见怀壁对允哥儿的教养颇为用心,咱们宋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宋怀壁对宋允这个儿子也是十分满意的,听话又争气,年纪轻轻就过了乡试,若是春闱能再中榜,即便殿试名次靠后些也无妨,有他打点自然可以谋个不错的官职。 他有心让宋允入翰林院,待攒够资历,日后便有入阁的可能,若来日宋家能出一个阁老,那至少再繁荣三代。 宋怀壁有些自豪地道:“允哥儿近来日夜都在苦读,很是用心地在为春闱做准备。前几日下着大雪,他还跑去小钟山拜见了张显大儒,若非谢氏分不清轻重,派人将他从小钟山叫了回来,这孩子还在山上跟张显大儒讨教文章呢。” 二叔公拧了拧眉:“那妇人见识短浅,眼看着就要春闱,竟还敢打搅允哥儿读书,就不怕害了允哥儿!” 他骂完谢桐,又和蔼地朝宋允道:“你家里头不安生,若是被搅扰了读书,你就去叔祖父院里住,保准不叫这些琐事烦到你。” 宋允温声道:“谢过叔祖父,房里书籍太多,搬来搬去不容易,眼看没几日就要春闱了,我就不给叔祖父添麻烦了。” 二月初九春闱就要开场,只剩下六七日的时间,宋允就要下场。 二叔公赞叹道:“好孩子,怀壁你可要再对允哥儿上心一些,别学那胸无点墨的悍妇。” 宋怀壁连声称是。 宋初意在一旁冷眼瞧着,见宋允听见旁人对谢桐的悍妇诋毁,竟是半分反应也无,乐见其成的同时又觉得宋允实在太过冷血,连自己的生身母亲都没半分的维护之情,更何谈别人? 好在这是宋十鸢的兄长,谢桐的儿子,她只管冷眼旁观看笑话就成了。 不过宋初意心中也生出了些戒备之心,这种人利用一时尚可,长期共事,恐怕冷不丁地就要放暗箭。 幸而当初她机敏,让母亲偷偷诞下弟弟,悄没声地送养了出去,只等日后入主宋府,再打出弟弟这张底牌。 上一世她得不到的,宋十鸢却轻而易举就能拥有的,她一定会连本带利地全都抢过来。 “怎么还不来?怀壁,你叫两个粗使婆子去将谢氏给架过来!” 就在宗族里有人又坐不住,大声抱怨的时候,谢桐和宋十鸢带着丫鬟小厮进了祠堂。 二叔公重重一敲拐杖,沉声喝道:“谢氏,你好大的架子!竟让我们这一屋子的叔伯等了这么久,你眼里可还有我们这些长辈?当真是毫无教养,谢老将军就是这么教导女儿的?” 听他竟指责起自己的父亲,谢桐动了怒,目光扫过屋内众人,冷笑道:“各位叔伯好大的威风,这是欺我父亲过世谢家无人不成?我父亲一生驰骋沙场,为国戍边,战死马背,在世时是天子亲封的安南都护府都督,死后追封安南郡公,敢问诸位立下了什么样的丰功伟绩,竟诘问为国捐躯的功臣来了!” 二叔公用拐杖指着谢桐,颤声骂道:“你这牙尖嘴利的悍妇!” 宋家大伯忙帮声道:“你少胡搅蛮缠,叔公是在训斥你,并非是对谢老将军不敬。” 宋十鸢寻了把椅子,搀扶着谢桐在椅子上坐下,给谢桐使了个眼色。 谢桐想起先前女儿交待的话,忙收敛起怒火,捂着胸口道:“训斥我?那更是好没道理,我正要与几位叔伯好好说道说道呢!侄媳被宋怀壁打了一身暗伤,差点下不了床,想到诸位叔伯还在祠堂里等着,侄媳这才强撑着一口气爬起来的。” 说着,她捂着胸口狠狠咳了几声,哎呦哎呦地喊着疼。 宋怀壁一脸愕然,没想到谢桐竟能胡诌到这个地步。 “荒唐!我几时打你了?谢氏你莫要鬼话连篇,明明是你一言不合就动手朝我脸上砸了数拳,我这脸上的伤总做不得假。” 谢桐看着宋怀壁脸上的青紫,想着女儿先前说的只管胡搅蛮缠,她红着眼睛道:“我好傻,你打我全都挑着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你那一脚踹在我的胸口,我整个心窝都是青紫的瘀血,喘口气都觉得疼,我实在受不住才还了手,伤在了你脸上,你就故意顶着这些伤来给宗族耆老们看,你这人还真是阴险可怕。” 以往谢桐的性子直来直去,是个讲道理的人,从未这般胡搅蛮缠过,宋怀壁被她接连胡诌的谎话弄得一时间瞠目结舌,只反复重申道:“谢氏,我根本就没动过手,你身上根本不可能有伤!” 谢桐眼见他真的像鸢儿说的那般陷入了自证陷阱——当被污蔑时,因无法接受而竭力自证清白,却因诬陷之人的逻辑预设陷入被动循环。 她撩起一点袖摆,虽只一瞬就将袖摆放下,但足以让众人瞧见那手臂上斑驳的青紫伤痕。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隐秘处的伤势更狠,各位叔伯可要给我做主啊。”谢桐一脸委屈地道。 宋怀壁几乎气的跳脚:“这伤不是我弄的,谢氏你怎变得这般无耻?” “无耻?”谢桐满脸委屈地道,“昨儿了智大师赠了我一卦,我一时不慎写了周氏的生辰八字,谁料想她被批出了七杀伤官的命格,待我送完客人回到碧梧院,你便将下人全都打发了下去,对我拳打脚踢,言说要为周氏出气,各位叔伯,敢问整个西京可有这般宠妾灭妻的?” 宋怀壁暴跳如雷:“我没有,我根本就没有做过!” 宋家族老原本还有些不信,但见宋怀壁这番模样,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训斥谢桐了。 第29章 索要嫁妆 谢桐演得十分过瘾,愈发流畅起来:“叔伯们可随意找个下人问上一问,昨日满府的下人都去了碧梧院看了智大师做法,问问他们可是宋怀壁将他们打发下去的,我回碧梧院的时候,院内已空无一人,只有谢嬷嬷在身侧,她为了护我,也挨了宋怀壁一脚。” 谢嬷嬷抹泪道:“我家夫人出身将门,性子向来直爽,从不会凭空诬赖人。” 谢桐又一脸悲痛地说道:“宋怀壁养了几十年的外室也就罢了,为了外室生的庶女抢了鸢儿的亲事我也忍了,他要将宋初意记在我的名下,我也答应了,可他为了那外室,如今都开始殴打发妻了,这要传扬出去,他还如何坐得稳工部侍郎的位置?在朝为官,最要紧的便是名声,诸位叔伯若是不为我做主,那我就只能去顺天府走一遭了。” 坐在堂中的族老们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他们还未朝谢桐发难,惩治这悍妇,如今谢桐一番哭诉,他们反倒是落了下乘。 难怪怀壁先时支支吾吾,对于脸上的伤一点口风都不想露,原来是他先动手打了谢氏。 二叔公清了清嗓子,总算出声了:“怀壁如何会无缘无故打你?夫妻之间吵闹原是常有的事,哪就值得对簿公堂了?再者,你也打回来了,你看怀壁这一脸的伤,夫为妻纲,哪有妻子对丈夫动手的?你们夫妻互殴,依我看,此事就此作罢,往后不许再提了。” 他自然是维护宋家的子侄,一开口就想要将事情给压下去。 宋怀壁却像是吃了虫子一般难受,他根本就没动手打写谢桐,可偏生没有人信,他忿声道:“她睁眼说瞎话,我一个读书人如何能打得过她这个习武之人。” 谢桐用帕子擦拭眼角,佯装抹泪道:“我嫁进宋府二十余年,习武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再说我一个女子便是会武功,力气又怎抵得过你这个男人?你虽是读书人不假,但你是个七尺的汉子啊。” “好了怀壁,你少说两句。”二叔公不赞同地看了宋怀壁一眼,给他使眼色,难道你真想将她逼去顺天府告状不成? 宋怀壁气得脸色发青,只觉得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谢桐颠倒黑白,混搅是非,他便是浑身长嘴都无法自证清白。 宋初意在一旁看着连连蹙眉,意外于谢桐竟也会示弱演戏了,她不是一向头脑简单,性格刚强,只要稍稍挑拨便只会动武打人吗? 注意到站在谢桐身旁,进屋后一句话都未曾说过的宋十鸢,宋初意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暗暗觉得谢桐这副做派跟宋十鸢离不开关系。 “父亲,正事要紧。”宋初意提醒道,“女儿午后还要去城门外迎外祖父进城。” 宋怀壁满腹憋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竟被谢桐胡搅蛮缠地牵着走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反倒耽误了正事,他朝二叔公拱手道:“叔公,人都已到齐,是时候烧香祭祖了。” 谢桐捂着胸口道:“慢着。” 宋怀壁怒声道:“你要出尔反尔?” “出尔反尔的不是你麽?”谢桐在屋内环视了一圈,眸光落在裴驰洲的脸上,“敢问安王,皇后娘娘是否已经收回了给鸢儿赐婚的旨意?” 裴驰洲面不改色地道:“自然,我前日入宫,已经求得母后答应取消赐婚的懿旨。” 谢桐暗自咬牙,确定了他们这些人串通一气,刻意来蒙骗她们母女两人。 她道:“既然如此,那还请安王给我手书一份凭证,也好叫我安心。” 裴驰洲微微蹙眉,“这恐怕不妥。” “如何不妥?你们空口白牙地说赐婚取消了,来日不认账,鸢儿照旧得嫁给五皇子,我找谁说理去?难不成去地下找淑妃告状?”谢桐盯着裴驰洲和宋初意二人,冷嘲一笑,“何况你们已经蒙骗欺瞒过我们母女一次了。” 裴驰洲听她提起已经亡故的母妃,搭在扶手的手掌缓缓收紧,“姨母……” “我当不起安王的这声姨母。”谢桐淡淡看着他,“安王若心里还顾念着淑妃与我们谢家的旧情分,就给我写一份凭证,旁的不必再说。” 她抬手示意怜双将准备好的笔墨纸砚,送到安王身侧的茶桌上。 宋初意忍不住出声:“夫人这是故意为难我们王爷不成?娘娘千岁说的话怎能随意写下来,您这是故意让我们王爷对娘娘千岁大不敬。” 谢桐嗤笑道:“你们不敢写,是不是心虚了?” 宋怀壁脸色难看地道:“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谢氏,我是敬重你,才一再忍让,你若再故意无事生非,无需你答应,我照样能做主给初意上族谱,记在那你的名下!” “终于图穷匕见了。”谢桐冷冷地看着他,“好啊,我倒要看看,你做主给她上族谱,将她认回宋家,整个西京到底认不认她这个宋家嫡女!” 宋怀壁的强硬立刻就撑不住了,没有谢桐这个正室出面,即便他做主认回了初意,但她的出身肯定要受人诟病。 他强忍着怒火,道:“手书不成,你换个条件。” 谢桐神色自如地道:“那就劳烦安王府仔细清点一下十鸢的嫁妆,一件不落地送回来,少一个铜板都不行。” 宋初意急声道:“我嫁进了安王府,那些嫁妆已经是我的陪嫁,夫人开口就想讨要回已经随我出嫁的嫁妆是不是太过分?大婚之日是十鸢妹妹突然不见了踪影,我才替她嫁进安王府,那些陪嫁自然不能再算作是十鸢妹妹的,应当是我的。” 她万万没想到谢桐竟是惦记着要回宋十鸢的嫁妆,那些嫁妆她怎么肯还回去。 谢桐被她的厚颜无耻给恶心到,反唇相讥道:“你的?说这话你也不怕闪了舌头,鸢儿成亲当日的事你心里清楚,少在这惺惺作态,恬不知耻!” 宋初意被骂得有些羞愤,恨恨地咬了咬牙。 谢桐看着屋内一众人,冷嘲热讽地道:“你们嫌鸢儿痴傻,抢了她的亲事,又想给这外室生的贱种抬高身份记在我的名下,好事都叫你们给占全了,还想霸着鸢儿的嫁妆不还,这天底下没这样的道理!” 第30章 清点嫁妆 宋怀壁用商量的口吻说道:“可那嫁妆已经跟着初意进了安王府,等鸢儿日后出嫁,我再给她备上一份丰厚的嫁妆便是了。” 谢桐冷声道:“鸢儿的嫁妆里有不少是她外祖父和舅舅给的添妆,你们想霸着不放,绝无可能!” 宋怀壁见她态度坚决,只好看向宋十鸢,诱哄道:“鸢儿,你劝一劝你母亲,你姐姐代替你出嫁,这嫁妆哪有再抬回来的道理?以后你出嫁缺什么父亲再给你添补上,你是个懂事的,快劝劝你母亲。” 见他用哄小孩子的语气来糊弄自己,这是当她还痴傻不成? 宋十鸢神色淡淡地道:“那些嫁妆都是娘和外祖父以及舅舅对我的爱护和心意,这位外头生的姐姐莫非没有外祖父和舅舅不成?就算周大人两袖清风,那她还有母亲在的吧,她的嫁妆合该由她母亲为她准备,万没有霸着我的嫁妆不放的道理。” 宋初意脸色涨红,哪里会听不出她这是在讥讽自己,但她本就理亏,一时之间只能重复道:“可那些嫁妆已经随我进了安王府……” 宋十鸢看向裴驰洲:“堂堂安王想来也看不上我那点嫁妆吧?这天底下莫非没有个说理的地方了?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我和娘只是想要回原本就属于我的嫁妆,你们连吃带拿,敲骨剥髓,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些!安王贵为皇子莫非就能以权压人,翻云覆雨,为所欲为?一点天理王法也不讲?还是说王爷就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口碑,任由着旁人借安王府的名头在外横行霸道?” 裴驰洲听着她口舌莲灿,想到这些日子坊间关于他娶亲的风闻猜测,换亲已经让他的名声十分不好听了,他那四弟和二哥都不是省心的,巴不得捉住他的错处,好让他在父皇跟前失宠。 宋府的事还是尽快处理好,将宋初意的身份给落实了,以免夜长梦多。 再者,他也看不上宋家的那点嫁妆,相较而言他更在意的是外头传他娶了个外室女做侧妃。 裴驰洲终于出声道:“原本这是你们宋府的家事,本王不该多言的,但初意已经嫁进了安王府,本王也算不得外人,依本王看,这嫁妆既然是十鸢表妹的,那我安王府归还了便是。” 宋初意听后心里不满,但面上又不敢表现出来,她强忍着没有当即反驳裴驰洲的话,毕竟裴驰洲贵为皇子,哪里容得下身边的女人来反对他的话。 可那些嫁妆若是没了,她在王府里如何立足?上上下下动辄都要打点,她从哪去弄这么多银子来,想到这里宋初意就肉疼得不行。 她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宋允,想让他帮自己说话,但宋允也不是傻子,他可以在背后做些手脚,但明面上他不能表现出来,让谢桐与自己离心。 见宋允不作声,宋初意心里恼火却无可奈何,又听裴驰洲问:“初意以为呢?” 宋初意再如何不情愿,这时候也只能忍着心疼说:“但凭王爷做主。” 裴驰洲看向宋怀壁:“宋大人以为呢?” 宋怀壁也妥协道:“多谢王爷宽厚体谅,不怪罪我们宋家,我会给初意另备嫁妆补上。” 谢桐立时出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王爷跟府上的管家说一声,让他们现在就将鸢儿的嫁妆抬回来。” 宋怀壁气恼地道:“你就这么等不及,王爷都已经答应你了,你还在胡闹什么?” 谢桐根本不理他,只看着裴驰洲说:“王爷府上的下人若是不得空,我派人过去抬也无妨,这嫁妆什么时候抬回来清点完后,便什么时候给侧王妃上族谱,我这人说话算话的很,不像某些人。” 宋怀壁又被刺了一句,他那就没好看过的脸色强憋着怒火,毫无往日的文官风度。 裴驰洲不想再缠磨下去,唤了一个王府的侍卫进来,与他交待了几句,那侍卫立刻转身下去了。 裴驰洲对谢桐道:“宋夫人稍等片刻,王府的管家会将入库的嫁妆尽数送来。” 一众人坐在祠堂里等了大半个时辰,茶水连续了两壶,有那茶水吃多的忍不住起身去找恭房。 谢桐叫人搬了两把椅子,一把给了宋允,另一把放在了她身旁,她拉着宋十鸢在椅子上坐下,不舍得大病初愈的女儿一直站着。 一直站在裴驰洲身旁的宋初意看着那两把椅子,动了动有些酸疼的脚,心中又是嫉妒又是酸涩,周氏秉性柔弱,遇到事只知哭哭啼啼,反倒要靠她这个女儿来出头。 她虽觉得谢桐头脑简单,只会动武,但谢桐刚强的性子却能将子女牢牢护住。 又过了两刻钟,终于有下人过来禀道:“夫人,安王府的管事送嫁妆来了,八十抬箱笼都搬去了碧梧院。” 谢桐高声道:“谢嬷嬷,你拿着嫁妆单子带人去仔细清点,别少了东西,也千万别多出些什么来。” 宋初意闻言神色一紧,她从嫁妆里取了些金钗首饰,又支了三百两金子。 果不其然,片刻后,谢嬷嬷捧着嫁妆单子回来了,当着屋子人的面回道:“夫人少了一套鎏金累丝点翠头面首饰,一支金镶玉蜻蜓簪,一支镶宝玉金海棠珠花步摇,一对紫玉芙蓉耳珰,一只白玉蝠纹翡翠镯子,还有一只孔雀花卉纹青玉镯。” 宋初意心里一慌,没想到她竟清点地这般细致,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那只孔雀花卉纹青玉镯正戴在她的腕间,她匆匆摘下往袖摆里藏了藏。 谢嬷嬷接着道:“除此之外,账面上还少了三百两金子,三千两纹银。” “这才几日,竟少了这么多东西。”谢桐看向裴驰洲,淡淡地开口,“安王,咱们可是说好的,鸢儿的嫁妆要尽数还回来。” 裴驰洲蹙了蹙眉,他不屑于打女人嫁妆的主意,宋家的嫁妆一入府,就交由了宋初意管着,可这才几日,她竟不声不响地支取了这么多金银。 裴驰洲心内不满,侧首看向宋初意:“少了的首饰在哪?” 宋初意呐呐出声:“在我房里。” 裴驰洲打发了人回安王府去取,不等谢桐出声,又道:“从王府的账面上支三百两金子,三千两纹银一并送来。” 第31章 豺狼虎豹 见裴驰洲还算干脆,谢桐便没再作声。 听到三百金,宋十鸢眸中划过一抹思索,她若没记错,怜双说过了智批一次命卦要三百金,看来她还真没猜错人,那日的命卦果然是宋初意在背后算计的,她反手换成周氏的生辰八字,并未针对错人。 宋初意有些心烦意乱,心中琢磨着等下该找什么借口在裴驰洲面前圆上支出的金银,又摸到腕上的镯子,依谢桐那不饶人的性子,少一只镯子恐怕都不会善罢甘休,她只得找了个如厕的借口,离开了祠堂。 急匆匆走到碧梧院,宋初意摘下了手里的镯子,想着趁人不注意,将那镯子塞进院中地上那八十抬嫁妆里,却不想碧梧院的院门口有下人把守着,正是宋十鸢的贴身丫鬟。 “你来做什么?”见宋初意鬼鬼祟祟的,怜双不客气地开口道,“别是仍眼红我们小姐的嫁妆,还想霸着不放。” 宋初意扬手一巴掌扇了过去,厉声喝斥道:“放肆!你一个下贱丫鬟也敢对本王妃不敬?” 她奈何不了谢桐和宋十鸢,还惩治不了一个丫鬟不成? 正在将嫁妆入库的谢嬷嬷听到动静,急忙走了出来,看见怜双脸上鲜红的巴掌印,她脸色微微一变,将怜双护在身后,道:“碧梧院内正在清点嫁妆,不方便放人进去,不知侧王妃有何贵干?” 说到底她们这些丫鬟仆妇都是奴,宋初意抬出侧王妃的身份,谢嬷嬷只能压着心气,客气地跟她说话。 顾忌着这老妇是谢桐的贴身嬷嬷,宋初意没再继续发作,只将镯子往她手里一丢,笑里带着阴狠:“过了今日,我也是这宋府的主子,你们这些下人若敢再对本王妃不恭不敬,那就别怪本王妃不客气,父亲那般疼爱我,惩治发卖几个下人去窑子里,他不会不答应的。” 敲打完她们,见宋十鸢的丫鬟一脸愤愤,却不敢发作,宋初意心里痛快了一些,她转过身便走。 谢嬷嬷用帕子狠狠擦了擦手心的镯子,看向怜双:“去敷点药,今儿这事别叫小姐知道了。” 怜双红着眼睛‘嗯’了一声。 谢嬷嬷叹了口气:“日后遇见她躲远些,她奈何不了小姐和夫人,但对咱们这些下人下手却是不用顾忌的。” 怜双哽咽道:“我知道的,我也不想给小姐生事,可一看见她就想起小姐在小西山上差点被冻死,就没忍住……” 谢嬷嬷摸了摸她的头:“你是个忠心的好丫头,人在做,天在看,咱们小姐说过且等着吧,往后伤心难过的该是她们了。” 怜双点点头。 这边宋初意拐过月牙门,正要往西院祠堂去,她膝盖突然一疼,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 “谁!?”宋初意看见滚落在地的石子,揉着被打得酸疼的膝盖,脸色难看地环顾四周。 一道高大的身影自抄手游廊后缓缓走了出来,宋初意脸色微变,见四周竟无一人,不由得心中生寒。 宋初意强作镇定,见他一步步逼近,明明穿着破旧的长袍却气势骇人,宋初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身子:“裴岐…五皇子,你为何出手伤我?” 裴岐野在她跟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他从袖中抽出了一把匕首,寒光凛冽的刀刃贴上宋初意的面颊,他言简意赅地道:“再敢在背后坑害我,这张脸就别想要了。” 冰凉的匕首贴着肌肤的触感让宋初意浑身直哆嗦,但她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划破脸皮,一颗心几乎跳到了胸口。 她咽了下因为紧张分泌出的口水,颤声解释道:“五殿下是不是误会了?我从未在背后坑害过您,您和宋十鸢的婚事并非是我的主意,是安王殿下在皇后娘娘面前提了一句有人在小西山见到你和宋十鸢拉扯纠缠,皇后娘娘这才起了赐婚的念头。” 裴岐野握着匕首微微一动,那双茶色凤眸满是阴寒:“你当我不知?送我去北洲为质子的主意是你给安王出的。” 宋初意震惊于裴岐野竟然知道是她给裴驰洲出主意,在皇帝面前谏言让裴岐野去北洲做质子,她顿时心惊又心虚。 直到面颊上一阵刺痛传来,宋初意才回过神来,她看着裴岐野凌厉凶狠的眼神,不由得想起上一世他那些凶狠的手段,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人就是个疯子,做出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感受到血顺着面颊滴了下来,她不想破相,不敢再耍嘴皮子,忙不失迭地道:“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往后再也不会坑害您……” 裴岐野淡淡道:“滚!” 见他收起匕首,宋初意忙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上刺痛的膝盖,慌慌张张地朝西院祠堂走,一心只想赶紧离开此地。 裴岐野用帕子擦干净匕首,看着宋初意狼狈的背影,眼神透着刀锋一般的冰冷。 他望着远处檐角上落下的麻雀,想起那日他祭拜过母妃下山后,在山脚听到的对话。 “我还担心大哥下不去手,特意想法子拖延了成亲的吉时,过来帮大哥一把。” “一个痴傻儿,猪狗不如地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省心,我这个做兄长的不过是帮她一把,让她早点投胎转世为人罢了。” “可大哥到底还是不忍心,没将她直接丢进悬崖,只是扔在马车里任其自生自灭。” “她终究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她的命了。” 两人后来又说了些什么,裴岐野已经顾不得听了,他沿着山道积雪上的车辙印一路飞奔上山,幸好在那辆发疯的马车即将坠入断崖时,他赶到了。 一想到那危急万分的场面,裴岐野眸底的冰冷戾气就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差一点,那个傻子就没命了。 将人从马车上拽下来的那一刻,他手脚都在发软,宋十鸢竟还怕他,这满宋府的豺狼虎豹,哪个不比他更心狠手辣? 纵然他曾经恶迹斑斑,但他从未想过要害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