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我之外全师门都是虐文主角小说》 第1章 重生 四月多雨水,今日却是难得的好天气。 天幕极高、极清,日光倾洒入桐花郡,镀上了一层轻浅的金色,一簇簇盛放的紫桐花拥在如烟翠色间,宛如压弯新枝的雪,风一吹,又好似覆盖着晚春的流动花云。 摇曳的花影中,几个纳鞋底的大娘正在扯家常。 其中一个大娘忽然面露疑色,抬了抬下巴,示意其她人往后看,小声地嘀咕道:“哎你们看,那不是得罪了纪家三少爷的乞儿吗?当时被打得那么惨,居然没有死。” 一群人齐刷刷地把头转过去,沐浴在众人目光中的乌竹眠却很坦然,她随意地坐在台阶上晒太阳,手里拿着一个又干又硬的冷馒头,面目狰狞地啃着。 刚啃了没两口,一道清朗温和的声音就随风飘了过来:“打扰了,方才你们是在说纪家三少爷吗?” 乌竹眠瞥了一眼,只见泡桐树下多了两个格格不入的人,一男一女,看着二十来岁的年纪,皆是玉带束发,雪衣如霜,衣襟处用很亮的银线绣了双鲤纹,端是一副纤尘不染的模样。 无极宗的弟子。 乌竹眠眯了眯被晃到的眼睛,重生三日以来,直到看见这略有些熟悉的宗门纹饰,她才第一次有了真实感。 没错,重生。 上一世的乌竹眠,天生剑心神骨,万年难得一遇的不世之才,修炼速度一日千里,刚满十七岁就半步成圣,被神剑认主,成为御神碑上第一人。 可以说是修真界公认的、年纪最轻、最强的第一剑尊。 后来天裂浩劫,奈落界内的魇怪趁乱逃出,于人界横行,大开杀戒,血流成河,当时只她一人一剑杀入了后方, 千钧一发之际,她与魇魔同归于尽,携一场业火,重新封印了结界的同时,连人带魂都被烧了个干干净净,死得不能再死,连当鬼的可能都没有了。 所以乌竹眠是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有再睁眼的一天。 三日前,她醒来的时候,这具发僵的身体就蜷缩在一间废弃的破庙中,身上的伤口早已溃烂,衣服几乎被血浸透。 乌竹眠的脑子里平白多出了一段记忆,这原身是个无父无母,无名无姓的小乞儿,脑子不是特别灵光,自懂事起,就一直靠乞讨为生。 三日前的傍晚,她像往常一样在城中乞讨,却不料意外在月神庙外撞见纪家三少爷纪清与一女子幽会。 纪家是桐花郡的大户,纪清更是出了名的暴虐跋扈,无人敢惹,见原身坏了自己兴致,当即勃然大怒,取下马鞭,追着她打了一路,生生抽了六十多鞭方才解气。 原身被打得浑身是血,又没钱医治,半走半爬地回了平日落脚的破庙,到底没熬过去,死在了一个春寒料峭的夜里。 既然平白借了这小乞儿的身体重生,乌竹眠自然是要帮她报仇的。 从骨龄来看,这小乞儿才十六七岁的样子,小小年纪就遭此大罪,还死得那么惨,实在是可怜。 只是这具身体太过弱小,营养不良、身受重伤都算小事,最重要的是灵根很杂,还不能与她的神魂完全融合。 她一尝试施展术法,就好似有数万根噬魂钉同时钉入周身筋脉,滞涩不通,痛不欲生。 要解决这个问题,要么用奇珍异宝慢慢温养,要么暴力将筋骨打碎重塑,九死一生。 不过眼下还是活命重要。 乌竹眠草草给伤口止了血,去挖了些野药材吃,养了两天,换上另一身仅剩的旧衣服,找遍破庙的每一个角落,才从那布满细细裂纹的观音塑像底下翻到了三个铜板。 一个馒头一文钱,见她可怜,好心的老板还搭了一个过夜的冷馒头给她。 正当乌竹眠陷入回忆时,一双雪白的靴子停在了她面前,紧接着,青年清润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姑娘,打扰,关于纪家三少爷纪清,在下有些问题想跟你打听一下,不知方不方便?” 乌竹眠艰难地咽着嘴里的干馒头,抬起一张被噎得变形的脸看去。 她现在不过十六岁,加上营养不良,看上去比同龄人还要瘦小几分,身上的粗布衫打满了补丁,显然是缝了又缝。 干枯泛黄的头发用一根洗得发白的发带随意绑起,苍白瘦削的小脸上还能看见明显的淤青和血痕,搭配上狰狞的白眼和扭曲的五官,乍一眼看去,还挺有冲击力的。 下意识把手按到剑柄上的青年:“……” 乌竹眠伸手往旁边摸索,青年见状,忙俯身端起石阶上缺了个口的水碗,递到了她手边。 她也没客气,接过来灌了一大口,把卡在喉咙里的馒头给顺下去了。 好险,差点成为修真界第一个被馒头噎死的剑尊! 见乌竹眠的表情松缓下来,青年也跟着长舒了一口气,他自我介绍道:“在下名叫贺听霜,是无极宗的弟子,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贺听霜? 乌竹眠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不过也是,她打听过了,她死的时候是灵寰一百二十七年,而四十六年前,仙盟新盟主上任,改年号为神隐。 如今是神隐四十六年,距她死去已经过了整整一百年了。 一百年,对修真者来说算不得长,但也是实打实的光阴,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乌竹眠把水碗搁下,打断了贺听霜的话:“我叫阿眠,贺仙长想问什么就问吧。” 贺听霜一顿,直奔主题道:“阿眠姑娘,听说三日前,你与纪清起了冲突,能否告知在下起冲突的原因是什么?还有这三日你身在何处还望告知。” 乌竹眠眯了眯眼睛,听这意思,纪清出事了? 她面上却不露声色,眼眶说红就红,哽咽道:“不是冲突,是单方面的迁怒,我只是路过,他非说我脏了他的眼睛,坏了他的兴致,将我打了一顿。我伤得重,又无钱医治,这三日都在城外的破庙里硬熬着,好在老天可怜,这才没有死。” 说着,她把袖子撸起来,瘦弱的胳膊上覆满了触目惊心的鞭痕。 贺听霜向来性子温和,不由得面露不忍,他从随身的芥子囊里摸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颗圆滚滚的褐色丹药递到乌竹眠面前,温声说道:“阿眠姑娘,这是回春丹,对你身上的伤有益。” 乌竹眠乌黑的眼睛一亮,露出一个惊喜又感激的笑来:“天呐,谢谢贺仙长,你真是个大好人。” 贺听霜回以一个温和的笑,觉得这个小姑娘还挺可爱。 乌竹眠接过丹药,不动声色地闻了一下,凌冬草和藿香,确实是回春丹,而且看这成色和灵气,居然还是中品。 回春丹虽然只是二品灵丹,但中品的价格和效果都是比下品要高出一倍的,这贺听霜居然愿意送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确实算个好人。 乌竹眠朝贺听霜笑了笑,把丹药丢进嘴里,嘎嘣嘎嘣嚼了。 回春丹本就是专治伤的,加上这是中品,效果很好,见效也快,刚咽下不久,她身上就不怎么痛了,伤痕看上去也淡了许多。 乌竹眠觉得自己又行了,她看向贺听霜,一脸纯真地问道:“贺仙长,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话音未落,一道很是不耐烦的女声忽然响起:“贺师弟,我是让你来找线索的,你怎么又在多管闲事?” 第2章 小师妹? 说话的是刚才跟贺听霜同行的师姐苏令仪,她有些嫌弃脏兮兮的乌竹眠,轻飘飘地斜睨了她一眼,眼神很冷淡,像是在看路边不起眼的野草一样。 贺听霜介绍道:“阿眠姑娘,这是我师姐苏令仪……” “贺师弟,别说这些废话了。”苏令仪打断他,板着脸质问道:“我们下山是来做宗门任务的,应以大局为重,但你一路上都在为这些小事耽误时间,要是大师兄等急了怎么办?” 乌竹眠面不改色,恍若未觉。 有些修真者不知人间疾苦,视普通凡人为草芥,自诩要高一等,她并不意外。 贺听霜根本没看出什么,一板一眼地回答道:“苏师姐,宗门任务确实重要,但师父说过,勿以善小而不为,阿眠姑娘伤势颇重,我们既然遇到了,且能帮一把,就不应该袖手旁观,毕竟也是一条人命。” “而且纪清失踪与近日城中出没的恶妖有关,阿眠姑娘又与纪清有过交集,于情于理都应该找她了解情况,我并未置宗门任务于不顾。” 恶妖? 乌竹眠的眼珠动了动,原身并没有关于恶妖出没的记忆,那就是近三日出现的了。 这种话苏令仪都快听得耳朵生茧了,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那你问出什么了?大师兄还等着我们回去呢。” 没等贺听霜说话,乌竹眠的脸上就露出了不安的表情,小声地问道:“贺仙长,纪三少爷是出什么事了吗?难道……是被恶妖害了吗?” 闻言,苏令仪嗤笑一声:“看吧,她连城中有恶妖出没都不知道,能帮得上什么忙?” 贺听霜是个好脾气,就算没问到什么,还是耐心地给乌竹眠解释了一遍。 这三日里,桐花郡内前前后后一共有九人消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因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共同之处,所以一开始大家并未把事情联系在一起,只以为这些人是走失了,或者被拐走了。 直到昨天,恶妖在纪家暴露了踪迹。 像纪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一般都有花钱养着修士镇宅,只可惜那修士修为一般,虽然第一时间发现了未散尽的妖气,却没能救下纪清,甚至连自己的小命都差点丢了。 而桐花郡位于西灵州,无极宗又是西灵州六大宗门之首,且距离此地最近,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于是,在接到纪家家主传来的求助信息以后,贺听霜等人便下山来了。 乌竹眠心中有数,修真界的大小宗门内基本都设有任务堂或者功善阁,专用来向众弟子派发各种任务,完成任务后可以获得奖励点,以此来兑换功法、灵草、丹药、法宝等等。 无极宗这样的大宗门,每日都会派发成百上千种类似的任务。 当然,这也是对弟子的历练方式之一,毕竟只有实战才能更快提升实力和积攒经验嘛。 “铲除恶妖,义不容辞。”贺听霜一脸正气凛然:“阿眠姑娘你放心,身为无极宗弟子,我们一定会还桐花郡一片安宁的!” “多谢仙长。”乌竹眠很给面子,表演了一个海豹拍手,自告奋勇道:“那日我是在月神庙遇见纪三少爷的,我给你们带个路吧。” 又是月神庙? 贺听霜和苏令仪对视一眼,上一个受害者的家人也提过这个地方,只不过因为当时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所以他们并未细想。 现在看来,恐怕不是巧合。 贺听霜略一思索,点点头:“好,那就劳烦了。” 苏令仪也没异议。 乌竹眠把剩下的大半个冷馒头用油纸包好,珍惜地收进了怀里,至于缺口的破碗,留在此处就行,反正也不会有人拿。 她站起身,原地蹦跶了几下,活动活动筋骨,笑着说道:“两位随我来吧。” 三人朝月神庙走去。 跟在后面的苏令仪脚步轻快,从芥子囊里掏出一块传音石,清了清嗓子,不自觉露出小女儿情态,娇声问道:“大师兄,我和贺师弟现在正要去月神庙,你……和百里师妹有查到什么吗?” “有一些发现。”传音石那端很快就响起了一道低沉的男声:“我们到月神庙会合再说吧。” 百里? 捕捉到熟悉的姓氏,乌竹眠心头一动。 她故意放慢脚步,抿嘴朝贺听霜一笑,天真又无知地问道:“贺仙长,那恶妖长什么样子?很厉害吗?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能打过它吗?” “我们一行一共四人,除了我与苏师姐外,还有大师兄和百里师姐。”贺听霜笑着回答道:“虽然还不知道是何恶妖在作祟,但你不用担心,我们一定会解决的。” 一说起大师兄,苏令仪的话匣子就关不上了,她一边收起传音石,一边得意地轻哼一声:“大师兄可是元婴大圆满,特别厉害,一个人对付恶妖都绰绰有余。” “算你走运,这次能亲眼看见大师兄的仙姿,对了,你肯定听说过他,大家都唤他琨玉剑君……” 修真者的境界一共分为九阶,凝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无相、问鼎、成圣和渡劫,每一阶又分为初期、中期、后期和大圆满。 一个元婴大圆满,在修真界确实算得上有名字的强者。 不过死了一百年的乌竹眠很没有见识。 她摸了摸鼻尖,面露崇拜,掷地有声道:“哇!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琨玉剑君啊!” 没等苏令仪继续吹嘘,乌竹眠一秒收戏,转过脑袋,一脸欢欣雀跃地问道:“贺仙长,我以前去过天水城乞讨,还见过春水祭,那百里家的仙人们都戴着惊鸿面具,穿着霓裳羽衣,看起来都可厉害了!” “你那位百里师姐也是百里家的仙人吗?” 被迫闭嘴的苏令仪:“……” 看乌竹眠这副模样,贺听霜也忍不住跟着笑:“嗯,师姐她名叫百里鹿云,确实是天水城百里家的人。” 听见这个名字,乌竹眠的瞳孔微微一缩,真的是小师妹…… “嘁,有什么了不起的。”苏令仪有些不爽,撇了撇嘴,一脸不屑:“堂堂百里家的大小姐,却懒惰懈怠,靠着天材地宝堆砌修为,就这样了,还百年突破不了金丹期,要是我呀,都羞于见人!” 她显然与百里鹿云有私仇,一吐槽起来就刹不住嘴:“还整天装出一副楚楚可怜、弱不禁风的样子,惺惺作态,搞得像谁欺负她一样,看着就烦!大师兄就是太善良了,这才会被她的表象迷惑!” 两位师姐向来不睦,贺听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当作没听见,尴尬地移开视线去看天。 等等。 乌竹眠有些不确定了。 懒惰懈怠、楚楚可怜? 不是,这些词跟她那精力旺盛、矫健活泼的小师妹可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啊! 弱不禁风就更加不可能了。 小师妹是体修,看着小小一只,实际上肌肉密度是平常人的几十倍,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气。 炼体入门时,梅花桩都被她拍碎了几百个,从木料、石料,到精铁、玄铁,再到紫青铜、琉璃石,材料越换越贵,管账的大师兄愁得头发都快掉了。 最后还是乌竹眠去玄海的秘境中抢了块极品材料金焰石回来,让四师兄炼成新的梅花桩,这才解决了问题。 难道百年不见,小师妹她转性了? 第3章 系统是什么玩意儿 带着这个疑问,乌竹眠很快就领着贺听霜和苏令仪来到了月神庙。 月神庙位于黑水巷深处,此地地势低矮,积了许多烂水沟,少有人愿意来,只偶尔有乞丐出没。 这庙已经荒废了十几年,尘封土积,蛛网织结,月神像连头带一半身子都不见了,四面墙上的壁画也因年久失修而斑驳不清。 只有院中的菩提树生机蓬勃,枝桠伸展有致,亭亭如盖,遮天蔽日,日光穿过交错的枝叶,斑驳了一地。 反正身上脏,乌竹眠左右看了看,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 贺听霜和苏令仪则分头行动,四下查看,想先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 只可惜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苏令仪忍不住皱眉:“我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贺听霜略一思忖,温声道:“等大师兄他们来了再说吧。” 盯着地上光影看了半天的乌竹眠抬眼:“那个……” 刚一开口,就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 他们等的人到了! 乌竹眠眨了眨眼,立刻把其他事都抛之脑后,迫不及待地转过头,目光径直落在了稍微落后一步的女子身上。 长眉,鹿眼。 鼻子秀挺,唇色莹润。 发髻间别着素银花卉绞丝小发簪,着一袭云锦织就的鹅黄色百花裙,绣着素雅花纹的裙摆随着走动而旋转开,像是一只翩跹的蝴蝶。 抬眼低眉间,一举一动间,都流露出一股清纯无辜又楚楚可怜的感觉。 好似没经历过风雨的娇弱春花,惹人怜爱。 看着这颇为赏心悦目的一幕,乌竹眠的心却陡然一沉。 她十分确定,脸是小师妹的脸,但这人却绝对不是小师妹,打扮、气质,还有眼神都截然不同。 更重要的是…… 眼前这女子明明没有张口,乌竹眠却能听见她在与人说话,语气颇为忧心:“系统,感觉这次历练不简单,你可一定要保护好我啊!” “放心吧。” 一道辨不出男女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很奇怪,有一种非人的质感:“不过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也要勤加修炼,这样才能更快突破金丹期。” 女子有些不耐,碎碎念地抱怨道:“这具身体以前是体修,光是炼体,一天就要一百遍,又疼又枯燥,我可受不了。” “而且打架的方式粗鲁得要死,根本不像个仙子,不优雅,不上档次,完全不如那些剑修、符修、音修什么的有逼格。” “哎呀,反正收集了好感度就可以用来提升修为,比修炼简单多了,我还不如专心攻略身边人呢。” 系统妥协了:“行吧。” 乌竹眠废了很大的劲才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其他人一眼,却发现只有自己能听见。 难道这是女子的心声? 那系统又是什么诡物?心魔? 难道小师妹的身体是被心魔占据了? 可好感度提升修为又是什么意思,世间竟有这种简单的捷径吗? 乌竹眠微垂下眸子,鸦羽般的长睫遮住了眼底浮出的阴郁神色,没有泄露丝毫端倪,只是把女子和系统说的话都暗自记了下来。 “大师兄。”贺听霜拱手朝走在前面的男子作揖,汇报道:“我与苏师姐查看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也未探查到妖气……” 男子头戴镶玉小银冠,身着靛青色直襟长袍,腰束同色宽腰带,背负一柄通身乌黑的长剑。他生了一副内敛俊美的相貌,眉头紧蹙,神色紧绷时,颇有种不近人情的高冷。 看着他的脸,一个名字缓缓浮现在了乌竹眠的脑海里。 褚翊,褚子夜。 小师妹的竹马。 原来当年那个筑基期的黄毛小子,就是如今大名鼎鼎的琨玉剑君。 “可能是我们修为和经验不够。”苏令仪打断了贺听霜的话,上前一步,脸上绽放出笑容:“还是大师兄来看看吧。” “这苏令仪真的烦死了!” 乌竹眠看了一眼百里鹿云,她面上柔弱带笑,心里却很不屑,洋洋得意道:“她一个恶毒女配也配肖想男主?褚翊可是我的,她再怎么倒贴也没用的。” 褚翊走进来,目光第一时间落到乌竹眠这个陌生人身上:“这是?” 年纪不大的女孩,脸上很脏,苍白瘦弱,一双略狭长的眼睛,双眼皮的褶皱是很窄很深邃的小开扇,弧度内敛,眼尾略下垂,瞳色极黑,藏着蓬勃的生命力和天然的野性。 莫名令人不快的眼神。 褚翊神色微冷,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头。 百里鹿云也看了过来,小鹿般的眼睛清澈而灵动,心里却在嘀咕:“能是谁?炮灰呗,不过……我记得炮灰好像是个男的吧?” “算了,无所谓,反正早晚得死。” 乌竹眠又暗自记下几个词。 贺听霜上前一步,向两人解释。 确认周身不见灵力的乌竹眠只是个普通人后,褚翊移开了目光,不再注意她,直奔主题道:“事情不太对,我与鹿云在城中查看了一番,在这城中作恶的,恐怕不是恶妖。” 他的面色越发冷肃,一字一顿道:“而是魇怪。” 这两个字宛如禁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乌竹眠的手指下意识地颤动了两下,脑海已经被风暴席卷了。 怎么会是魇怪? 百年前,她明明已经与魇魔同归于尽了,那魇魔是万千魇怪之主,受它操纵,为它供给养分,它死了,所有魇怪都将不复存在。 不仅如此,奈落界的结界也被重新封印,绝了一切退路。 这魇怪又是怎么卷土重来的? 今天遇上的怪事太多了,乌竹眠有些头疼。 不过若真是魇怪,原身的记忆里对此并无概念,至少说明如今魇怪式微,只能躲躲藏藏,大部分普通人都不知道、也没见过。 这算是好事。 思及此处,乌竹眠略松了一口气,露出懵懂的神态,左右看了看,凑到贺听霜身边,小声问道:“贺仙长,魇怪是什么?” 贺听霜垂眸看她,凝重的眼神里含了些愧疚。 奈落界,即永远不能脱离的无间地狱。 而魇怪,就是生于奈落界的诡异,没有具体的形体,无知无识,本能是吞噬和残杀。 可是约莫两月前,本应绝迹的魇怪忽然于世间重现,而且与万千恶念之间产生了奇怪的作用。 吞噬恶念的魇怪能获得形体,以及一方属于自己的结界,相当于一个独立世外的小结界,可以将人拉入其中,当做养分滋养和强化自身。 吃得越多,魇怪越强,结界的范围也越大。 贺听霜叹了一口气,惋惜道:“百年前天裂浩劫,结界动荡,趁乱涌入人间的魇怪大开杀戒,血流成河,危难之际,是剑尊一人一剑杀入奈落界,灭了魇魔,重新封印了结界,阻止了灭世之灾。” 如孤鸟入渊,一去未回。 从那以后,修真界剑修众多,剑君都有名号,而能被称为“剑尊”的,唯有那一位。 苏令仪的表情也有些黯淡。 听见这话,百里鹿云泫然欲泣:“若是师姐还在,绝对不会放过这些怪物的!” 她眼眶泛红,眼泪在眼中打转,看着楚楚可怜,心中却无甚波澜:“真服了,都死了一百年了,还总是拿出来念叨,要真这么厉害,怎么没把魇怪杀干净?怎么自己还死了?” “若当时我在,那救世主就是我,哪里轮得到她出风头。” 系统附和道:“就是,放心吧,有我在,只要你好好攻略,收集好感度,我保证你一定会成为修真界最厉害、最有钱、最美貌、最高贵的女仙君!” 剑尊本人听得嘴角微抽,这俩玩意儿口气倒是大。 “好了。”褚翊神色不变,安抚道:“事情已经过去多年,鹿云你就不要再伤怀了。” 话音未落,周围的喧嚣在这一刻被放大。 风声、鸟鸣、叶片摩挲。 呼吸声、珠玉相撞、衣袂翻飞、长剑出鞘……所有声音汇聚在一起,扭曲成了耳边拉长嗡鸣的白噪音。 五人的身影像是被炙烤的油脂,融化进了兜头罩来的黑暗中。 混乱中,乌竹眠听见了百里鹿云惊慌的声音。 “子夜哥哥!” “系统,保护好我啊!” 第4章 月神(1) 因为乌竹眠与魇怪打过交道,所以并不惊慌,只在指间捏了一道灵力。 好在只过了一瞬,周围就再次亮了起来。 入眼是百里鹿云正抱着褚翊的手臂,贴得很紧,小鹿般的眼睛睁得很大,警惕地看着四周,眼神惶惶不安。 被依赖的褚翊露出一点怜惜,放缓了嗓音,安抚道:“别怕,我在这里。” 百里鹿云仰头去看他,灵动地眨眨眼睛,柔声撒娇:“有子夜哥哥在,我当然不担心啦。” 看着两人的互动,苏令仪一时间也忘记了正身处险境,脸色铁青,攥紧手里的剑柄,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她不忍直视地撇开眼,看见神色平静的乌竹眠后,有些惊奇:“没想到你胆子还挺大的,居然一点都不怕?” 说话间还不忘拉踩,嗤笑道:“不像某些人,慌慌张张,不成体统,表现得还不如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凡人,要是我辈都像这些,还修什么仙?还怎么除魔卫道?” 听出苏令仪话里的针对,百里鹿云怯怯地放开手,小声劝慰:“我没有……气大伤身,苏师姐,你别总是生气,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我向你道歉。” 苏令仪最看不得她这副做派,气得跳脚:“我生哪门子气?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行了。”褚翊皱起眉,语气很不赞同:“苏师妹,鹿云又没做什么,而且现在情况危急,你不要再咄咄逼人了。” 苏令仪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乌竹眠无视他们的争端,也无视百里鹿云心中各种没有营养的车轱辘话,只扭头去打量四周。 她现在心情不太好,懒得装,也不想多看这个占据了小师妹身体的人,不然越看越糟心,越想越不对,心底的戾气都快压不住了。 眼前还是月神庙,周围的景象却已经彻底变了。 原本破败不堪的神庙重现了昔日香火不断的辉煌,庙宇巍峨,布局错落有致。 院中景致优美,菩提树高十余米,冠幅可覆三四亩地,枝叶葱茏,浓荫蔽日,其间挂着数不清的红绸,风一吹,好似纷飞的花雨。 贺听霜一直没说话,手按在剑柄上,摆出了蓄势待发的攻击姿态。 乌竹眠打量着身旁擦肩而过的行人,男女老少皆有,五官、皮肤、衣着都非常真实,还有此起彼伏的谈笑声,就是很普通、很日常的场景。 “小五!” 忽然间,从人群中窜出一个妇人,三十来岁的模样,荆钗布裙,眼梢微微吊起,紧皱的眉头间有一道深深的褶皱,显出了几分刻薄。她手腕间挎着一个竹篮子,装着几支香烛和一块白色的绸布。 她左右看了看,目光很快锁定了乌竹眠,大步朝她走来,嘴里骂骂咧咧道:“你个死丫头,不是让你好好跟着我吗?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五人对视一眼,比较有经验的褚翊低声快速交代:“这里就是魇怪的结界了,谨记三点:一,这是幻象,结界里的人都不是真实的活人,但不要随便与其交恶,因为魇怪可能就藏在其中。” “二,我们在这里面大概是有另一重身份,等会儿恐怕会被分开,千万小心,安全为上。另外,郡县里那些消失的人应该也在结界里面,注意寻找。” “三,只有把魇怪找出来消灭掉,我们才能够出去!” 贺听霜手忙脚乱地从芥子囊里掏出一把匕首、一瓶灵丹和一块传音石塞给乌竹眠,眼中的愧疚愈发浓重:“阿眠姑娘,这些给你防身用……” 他心里很是愧疚,若是早知道追查的是魇怪,他绝对不会让乌竹眠跟着的。 现下一行人要被迫分开,她一个凡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其余三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的想法跟贺听霜差不多。 话未说完,那妇人就到了跟前,狠狠拍开贺听霜的手,一脸尖锐刻薄:“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少动手动脚的啊!我们家小五以后说不定是要嫁给月神大人的,你给我离她远点,莫要坏了她的清白!” 贺听霜的脸色瞬间变了,只一下,他的手臂就被振得发麻,筋脉里的血脉仿佛都凝固了。 妇人却没理他,转头去看乌竹眠,上下打量了两眼,腮帮子都咬得鼓了起来,忍无可忍地怒吼道:“你个死丫头,去哪儿弄得这么脏?” 乌竹眠早就先一步把贺听霜给的东西收进了怀里,不慌不忙地任她发脾气。 妇人瞥了百里鹿云和苏令仪一眼,眼神露出了敌意,她伸手去拽乌竹眠,压低声音警告道:“行了,赶紧跟我去洗把脸,换身衣服,好好收拾收拾。我警告你,今晚月神大人选新娘,你给我上点心,等会儿一定要好好表现!” 乌竹眠跟着妇人走了。 回头看时,只见百里鹿云和苏令仪的身边也围了一群侍女打扮的人,嘴里叫着“小姐”,拉扯着两人要去后院的厢房里梳洗打扮。 被遗忘在原地的褚翊和贺听霜面面相觑。 乌竹眠收回目光,在心中暗忖,月神娶亲,那魇怪会是月神吗? 她看向大步往前走的妇人,浮夸地叹了一口气,表示自己非常自卑:“唉,刚才那两位姑娘看起来真是貌若天仙、秀外慧中、才貌双全,我觉得我好像没什么优势呢,月神大人应该看不上我。” 妇人冷哼一声,表示不屑:“月神大人又不是那种只会看脸的肤浅之人!” 乌竹眠表示怀疑:“哦?真的吗?我不信?” 妇人的嘴角抽了抽,稍微放慢脚步,扭头去看她:“此事月神大人自有定夺,你就别瞎想了,赶紧洗漱一番,然后去把这白绸布挂到菩提树上,若能挂上去,就说明你有资格进月神殿。” “进了月神殿,说不定就能被选中,成为月神的新娘,这可是天大的福分!” 乌竹眠看着竹篮里的白绸布,真诚发问:“这福分给你你要吗?” 听见这话,妇人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怪异,似笑,似怒,似羡慕,又似恐惧。 不过所有情绪很快就消失了,她瞪了乌竹眠一眼,粗糙的手轻抚过鬓发,冷哼道:“若是我再年轻个十几二十岁,哪里还轮得到你?一群姊妹里,爹娘指望的,就该是我了。” 看来这个妇人是她的“姐姐”。 搞清楚这一点的乌竹眠摇了摇头,面露不赞同:“姐,你刚才不还说月神不是肤浅之人吗?怎么新娘的人选就非得是年轻姑娘呢?小了,格局太小了。” 妇人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可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乌竹眠还在输出:“而且娶亲这种男女之间的事,俗,太俗了!百态之世原是苦海,看破红尘方为上岸,拿此等红尘俗事跟高坐神坛的月神大人扯上关系,岂不是一种亵渎?” 妇人的眼神有些迷茫,还有些纠结,觉得她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这……” 乌竹眠仔细观察着妇人的脸,只见短短一瞬的挣扎过后,她很快就露出了似悲悯,又似虔诚的神情。 她双手合十,跟被洗脑一样,掷地有声道:“月神大人娶亲,是为了庇佑我们这些受苦难的女子,让我们能够超脱俗世纷扰,这不是亵渎,这是拯救!” 乌竹眠没再说话,刚才妇人变脸时,她分明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波动。 她转过头,远远看见了从朱墙后伸出繁茂枝条的菩提树,风一吹,树影婆娑。 是从菩提树那边传来的。 第5章 月神(2)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寺庙后院的一间厢房外。 妇人似乎已经把两人刚才的谈话都忘了,恢复了原本刻薄的姿态。 她指了指院中的水井,嫌弃道:“脏得要死,赶紧打点水洗一洗,我去给你找一身干净衣裳来,在这里等着,别再乱跑!” 乌竹眠乖巧地点了点头:“好。” 妇人走后,她打了一桶水,仔仔细细地洗干净了脸,水桶里的清水如镜,清晰地倒映出了一张苍白的面容。 吃过回春丹之后,那些令人怵目的淤青和血痕都已经完全痊愈了,只是太瘦了,瘦得脸颊都略微凹陷,但还是能隐约看出如雨后清荷一般的眉眼,干净秀丽。 跟她原来的脸完全不像,只有左眼角一点小小的痣一模一样。 之前故意把脸弄脏是为了方便装可怜,毕竟灵力滞涩,身受重伤,全部身家加起来只有一身旧衣服和三个铜板,说不定真要靠乞讨度过一段日子。 乌竹眠对乞讨这种事完全不避讳,毕竟当年师门里只有她和师父的时候,过得那是一个艰难。 师父是剑修,一身剑修的狗脾气,没什么赚钱的门路,还喜欢到处找人挑战,每天两眼一睁就是打,偶尔不小心打坏了旁人的什么东西还得赔钱。 除此之外,身为剑修,自是视剑如命。 大部分灵剑都是一个月养护一次,像他那种平均一天要打好几架的,不到半个月就得养护一次。 更别提他还喜欢打扮灵剑,就算节衣缩食、省吃俭用,都要隔三岔五给灵剑打一柄新的剑鞘,材料、装饰品和手工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当时乌竹眠只有七岁,师父是剑修,她自然也是跟着学剑,好战的脾气没学到,却把打扮灵剑的爱好学了十成十。 于是一个月下来,两人赚的灵石还不够给灵剑花的。 后来实在是穷得揭不开锅了,当然,更重要的是没有钱买赤玉去装饰剑鞘了,师父便乔装打扮了一番,带着她去千机阁接了一个单子。 赏金上品灵石二十万,任务是抓住近日风头正盛的一个邪修。 那邪修原本是正道弟子,因天赋不及同门师弟,心生妒忌,暗修邪术,杀掉了好几个同门,吸收了他们的修为,化为己用。 在事情败露之前,察觉到不对的他便提前逃走了。 乌竹眠跟着师父追了快一个月,一直追到了魔渊的不夜天城才找到那个邪修的踪迹,只是他们也弹尽粮绝,身上连半块灵石都掏不出来了。 无奈之下,尚且年幼的她便承担起了养家的重任,脸一抹,衣服都不用换就能去城里乞讨了。 人魔两族一向不睦,当时他们还差点暴露了人类修士的身份…… “阿眠姑娘。” 贺听霜刻意压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乌竹眠的回忆。 他走过来,一边往院子外打量,提防妇人突然回来,一边小声地说道:“不知为何,这结界中的人并不在意我与大师兄,大师兄去找两位师姐了,我来保护你。” “等会儿我会用隐身符隐去身形。”贺听霜认真地解释道:“你看不见我不要害怕,我会跟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乌竹眠眉眼一弯:“谢谢贺仙长。” 贺听霜严肃地点头,从芥子囊里掏出一张隐身符,夹在两指间,微微催动灵力,身形很快就消失在了原地。 在他看来,乌竹眠只是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而他身上的符箓都是修士专用的,必须要灵力催动才能用,不然还能给她几张防身。 乌竹眠甩了甩湿漉漉的手,目光不经意地掠过身旁严阵以待的贺听霜,乌黑透亮的瞳孔中空无一物,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看不见。 没办法,师门太穷了,剑修太费钱了,为了生活,她只能另外开展了一些能够赚钱的副业。 众所周知,修真界最赚钱的三种职业——炼丹、炼器和画符,而她最擅长的,就是画符。 妇人回来得很快,看着乌竹眠洗干净的脸,满意地点了点头:“就该这样嘛,干干净净的,才有可能博得月神大人的喜爱。” 她把手里的青布裙递过去,催促道:“赶紧换上,回来的路上,我见其她人都已经往月神殿去了,我们可不能迟了。” 乌竹眠没拒绝,接过青布裙,去厢房里换上了。 两人匆匆赶到月神殿外时,挑选仪式早已经开始了,菩提树下站着两个神使,戴着并蒂花面具,宝石穗从耳边坠下,一袭白袍曳地,姿态高冷傲气。 适龄的姑娘一个接一个上前,将手里的白色绸布往树上抛。 挂到树枝上的,欢天喜地地进了月神殿;没挂上的,全都期期艾艾地哭了起来。 还没等乌竹眠去找百里鹿云和苏令仪的身影,就先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系统?”百里鹿云的语气在颤抖,又懵逼又害怕:“你到底怎么了?到底什么情况?” 奇怪的“嗞啦”声响起,系统的声音有些卡顿:“暂时……滋滋……还未查出故障……原因,系统需要……滋滋……关闭一段时间……自我清理,二十四小时,请宿主……小心应对……” 这个系统出问题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乌竹眠来了兴趣,悄悄竖起了耳朵。 一听见系统的话,百里鹿云惊恐不满的尖叫声立刻响起:“什么?你关闭了还怎么保护我?这地方又诡异又吓人,我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接下来,无论她怎么惊叫咒骂,系统都没有反应。 百里鹿云的脸上描了盛妆,却掩不住惶恐不安的神色,眼珠子滴溜溜地胡乱转,贝齿紧紧咬住殷红的嘴唇,连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站在她身边的苏令仪瞥了她一眼,不放过任何一个嘲笑她的机会,语气讥诮:“不会吧?堂堂百里家的大小姐,居然被吓成这个样子?真的是丢死人了!” 百里鹿云的眼底浮现出一抹怨毒的光,不过很快就垂下了脑袋,没让人看见。 “我真的很怀疑。”苏令仪也没注意到,嗤笑一声,用怀疑的口吻说道:“像你这种人,怎么会跟剑尊师出同门的?” 听到这里,乌竹眠的脸皱巴了一下。 不不不,她小师妹多可爱多努力一孩子啊,这根本就不是她小师妹! 其他人倒是不知道乌竹眠在想什么,只听百里鹿云用哀婉又低落的语气说道:“苏师姐,我不是害怕,只是想到月神娶亲这种无稽之谈,心中有些愤慨罢了。” 苏令仪正准备反驳,褚翊的呵斥声就低低响了起来:“够了!苏师妹,你这话说得过了!”他修为比贺听霜高,没用隐身符,而是用灵力掐了一个隐身诀。 百里鹿云微微抬起脸,脸上还有泪痕,看着格外可怜,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柔弱笑容,轻声自嘲道:“子夜哥哥,你不要怪苏师姐,其实她说得没错,师姐这么厉害,我确实比不上她。” 闻言,褚翊的怒火似乎更甚了,从乌竹眠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他绷紧的侧脸,还有眼睛里涌动的怒意。 他的声音也愈发冷厉:“她已经死了一百年了,身死道消,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属于她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乌竹眠有些意外,听褚翊这意思,好像对她挺不满的? 但其实她和褚翊并不熟,只知道他和小师妹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两家甚至有让两个孩子结为道侣的想法。 可小师妹对褚翊没意思,还悄悄跟她吐槽过,褚子夜这个人,爱面子,爱计较,自尊心很强,得失心很重。两人比试的时候,如果是他输了,当着长辈和其他人的面他不说什么,私底下却会对她冷脸,必须得等到下一次赢回来了,脸上的表情才会好看,烦得很。 抛开这一点来说的话,他人还算可以。 乌竹眠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她想不明白,褚翊为什么会对她有这么大的怨气,明明两人都没怎么接触过。 与此同时,似乎是发现自己的语气过重了,褚翊抿了抿嘴唇,放缓声音道:“我的意思是,我辈应该做的,是向前看,是往前走,是努力精进自身的修为,而不是去跟一个已经离世多年的人比较。” “我懂。”百里鹿云十分善解人意:“子夜哥哥,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师姐她已经不在了,若是总念着她,只会徒增伤感。” 褚翊似乎松了口气:“对,没错。” 话音未落,人群中却忽然起了骚乱。 一个衣着富贵、容貌清秀的少女并未将白绸挂上菩提树,当白绸落下时,她的家人骤然冷了脸,将她团团围住,厉声质问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敬的事?不然怎么会连侍奉月神大人的资格都没有?” 少女有些无措:“没有,我没有……” 可惜没人听她的。 “你心不诚?” “你身子不干净了?” 尖锐又刺耳的诘问和责难声接连响起,男女老少的声音顺着喉管攀爬,不同的声线几乎重合在一起,给人一种诡异的压抑感和窒息感。 褚翊等人只觉得瞬间血气上涌,周身运转的灵力都差点行差踏错,误了分寸, 周围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紧张。 第6章 月神(3) “等一下,麻烦等一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脆的女声忽然从天而降。 诡异的和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齐刷刷地抬起头,有些愕然地看着不知何时攀爬到了菩提树上的乌竹眠。 只见她手里正拿着少女的白绸,在树枝上咻咻咻地饶了好几圈,一把拉紧,干脆利落地打了十几个结。 最后,她还向大家展示了一下那一串丑不拉几的疙瘩,用包容宠溺的语气说道:“好了好了,不要再吵了,这不是挂上来了吗?” 看着树上毫无顾忌的乌竹眠,树下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两个神使立刻指着她:“你你你……你怎么敢爬到神树上!大不敬!这是大不敬!还不赶紧下来!” 身为她的“姐姐”,妇人露出了一副快要被吓晕过去的模样,哆嗦着碎碎念:“月神莫怪,月神莫怪,要怪就只怪她一人啊。” 乌竹眠却不慌不忙,一脸真诚地问道:“不是说只要把绸布挂到树上就可以了吗?” 有人站出来反驳:“这种方法怎么可以?这是投机取巧!” 乌竹眠反问:“月神大人说过不可以?” 一群人沉默了一瞬。 两个神使厉声呵斥:“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为月神大人选新娘是大事,这等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绝对不行!” 乌竹眠丝毫不怵,立马瞪了回去:“你以为你是神使,说的话就能代表完全月神大人?你算什么东西?” 见她这么不客气,一群人都惊了。 不等他们再开口,乌竹眠摊开双手,一脸无赖:“如果月神大人真的不同意,那祂肯定会把这块绸布解开丢回去,可祂丢了吗?祂没有。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祂是认同的。” 说着,她还从怀里掏出了刚才贺听霜塞给她的匕首,闪动着锋利冷光的刀刃用力地在绸布上来回划拉,却不见一点痕迹:“看吧,刀都割不断!这还不能说明月神大人的意思吗?” 反正她不仅打了十几个结,还在表面覆盖了一层灵力。 一群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她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难道月神大人真的认同这种方法吗?” “那……我家女儿岂不是也能入选了?” 这句话戳中了大部分人,目光都变得灼热了起来。 人群外的百里鹿云有些懵,不对,这个炮灰是不是拿错剧本了?她不是应该乖乖等死的吗?怎么看起来还挺游刃有余的样子? 另一边,两个神使讨论了许久,主要是见群众都被煽动了,只能捏着鼻子勉强答应了下来,朝树上的乌竹眠说道:“既然月神大人同意,那我等自然也没有异议。” 此话一出,神圣的菩提树上很快就爬满了人,今年来参加新娘选拔的少女全部都入选了,欢天喜地地进了月神殿。 苏令仪用法术将绸布挂到树上,第一次正眼看乌竹眠,眼中多了两分赞赏:“你虽是个普通凡人,却遇事不慌,还挺有胆识的嘛。” 乌竹眠神色不变:“谬赞谬赞。” 贺听霜却还是有些担忧:“话虽如此,但我们如今身处险境,甚至连魇怪的影子都没看见,行事还是不要太过冲动,免得酿成什么不好的后果。” 他是好意,乌竹眠点头应了一声,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他们:“在进入这里之前,我在那间破败的月神庙中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就在此时,百里鹿云和褚翊也走了过来。 百里鹿云将眼中的探究压下,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瞧瞧,我们几个人竟是什么都没发现,还比不上一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 苏令仪也将信将疑,当时她和贺听霜几乎把月神庙翻了个底朝天,却什么发现都没有,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凡人,能有什么发现? 乌竹眠不为所动:“那院中的菩提树……” “菩提树?”百里鹿云打断了她的话,灵动地眨了眨眼睛,嗓音柔柔:“姑娘,你莫不是看错了什么?那菩提树就是很普通的一棵树而已,连一丝灵力都没有的。” 褚翊点头:“不错。” 乌竹眠不理会他们,只继续说道:“我要说的不是菩提树,而是地上的光影。” “风吹、树晃、阳光的方向变动,都会随机引起地上光影的变化,但我坐在门槛上观察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些光影的动向是一成不变的,非常规律。” 闻言,众人面露诧异,他们确实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褚翊皱起眉头,立刻做了决定:“我与贺师弟去探查一下,你三人就在一起,凡事好有个照应。” 贺听霜按住了剑。 乌竹眠装作看不见的样子,学着苏令仪的样子朝声音响起的方位点了点头。 褚翊和贺听霜小心翼翼地朝菩提树走去。 见乌竹眠还真说出了一个所以然来,百里鹿云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这不按常理出牌的“炮灰”莫名令她产生了危机感。 “哎呀。”她叹了口气,就连责难,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姑娘,你为何一开始不早说呢?若是早些说了,说不定我们大家就不会被拉入魇怪的结界中,不用面临这些未知的危险了。” 乌竹眠把百里鹿云上下打量了一番,眉眼一弯,笑得人畜无害:“确实是早就想说的,不过当时仙子你吓得不轻,一直躲在那位琨玉仙君的身后,见你这么害怕,我心中也紧张,一时就给忘了。” 她把刚才的话还了回去:“毕竟像仙子你这种修仙之人都如此畏惧,那我这个连灵力都没有的普通人就更别提了,你说是吧?” 看着乌竹眠无辜的笑脸,百里鹿云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几乎要维持不住柔弱无辜的表情。 “噗——” 见百里鹿云吃瘪,苏令仪只觉得畅快至极,附和道:“百里师妹,咱们四个大宗门来的修仙者加在一起都没发现问题所在,这种事情怪丢人的,你还是小声一点吧。” 百里鹿云的脸彻底黑了。 “你们三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什么呢?” 这时,两个神使走过来,看向乌竹眠的目光非常不善,凶巴巴地催促道:“既然已经被选中了,就赶紧进月神殿去,没看到其他人都进去了吗?磨磨蹭蹭地做什么呢!” 乌竹眠笑了笑:“这就走。” 她转身朝月神殿内走,浑身舒爽的苏令仪和黑着脸的百里鹿云跟在后面。 朱门大开,空气中弥漫着香灰的味道,青色方砖自殿门向神像和神坛延伸,砖缝的细密纹路似龟甲裂纹一般,昏沉天光穿过万字棂花窗,在地面碎成了游动的光斑。 端坐在莲台上的神像约有一丈六尺高,却被一块巨大的白布完全盖住了面容,如同垂落的挽联,泛着惨淡的光,褶皱间的阴影深深浅浅,无端给人一种诡异不安的感觉。 月神殿的面积比想象中还要幽深宽敞,墙上居然还打通了四扇小门,连通着后面的小厢房。 因为乌竹眠之前说的话,所以百里鹿云和苏令仪下意识地把目光放到了浮动的光斑上,不过盯着看了半天,除了把眼睛看得有些发酸以外,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 殿内一共十二个年龄相仿的年轻少女,人数比往年要多出三四倍来,走进来的神使还没说话,就忍不住先瞪了乌竹眠一眼,语气咬得很重:“恭喜你们,获得了侍奉月神大人的资格。” 乌竹眠权当没察觉,只盯着神像看。 见她没反应,其中一个神使冷哼一声,走向神坛,将莲花花苞形状的灯一盏盏点燃。 另一个则双手合十,面具后的眼神变得虔诚而狂热:“接下来你们便去厢房里好好梳妆打扮……三人一个房间,月神大人选中了谁做新娘,时辰一到,自会将人带走。” 她看着面前神情期待的少女们,笑得意味深长:“当然,没被选中的也不要失望,或许还有机会能像我们一样,成为神使,近身侍奉月神大人。” 原来神使原本也是月神新娘的人选吗? 乌竹眠眸光微闪。 第7章 月神(4) 乌竹眠三人正好一间小厢房。 房间里挂满了红绸和红罗纱,门窗都用红漆渲染,贴着喜庆的“囍”字。 只是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两个丫鬟正姿势僵硬地站在房间里。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穿着橙红色的衣裙,惨白的脸颊用胭脂涂得红彤彤的,眉眼弯弯,一打眼看去,连嘴角提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诡异极了。 乍一看见这一幕,乌竹眠攥了攥手指,眼眸微眯,这两个“人”……没有呼吸。 苏令仪眼神一凛,慢半拍地去摸腰间缠着的软剑。百里鹿云则被吓得往后一缩,嘴里发出了一声惊呼:“呀——” “小姐。” 两个丫鬟好似提线木偶,猛地转过头,骨头发出“咔吧”一声响,让人很怀疑人类的脖子是否真的能承受这么大的力道和这么夸张的弧度。 灰蒙蒙的眼珠紧盯着三人,连声线也完全一致,怪腔怪调地说道:“请让我们伺候小姐更衣打扮。” 看着两个明显没有活人气息的丫鬟,乌竹眠依旧面不改色,笑着答应:“好啊。” 话音未落,她就听见百里鹿云的心里又响起了近乎崩溃的尖叫声:“好个鬼啊!怪不得这个炮灰会死,居然这么作的吗?这东西一看就不是人啊!啊啊啊!滚啊!离我远点!别过来!” “系统!系统!赶紧来保护我!我**要投诉你!” 丫鬟听不见百里鹿云的心声,也不在意她的想法,直挺挺地朝三人走来,迈着急促的小碎步,膝盖连一点弯曲的弧度都没有,绣鞋的鞋底跟地面发出了“欻欻欻”的摩擦声。 苏令仪下意识瞥了乌竹眠一眼。 乌竹眠却只看着两个丫鬟,眼睫微垂,露出一副欣喜又扭捏的模样,抢先一步开口:“能不能先给我梳妆?我想给月神大人留个好印象。” 苏令仪大为震惊,这凡人是不是不知道“恐惧”为何物? 她一个修真者都尚且有顾虑,这凡人倒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想嫁给月神呢! 苏令仪压低声音,骂道:“你疯了?看不出来她们不是人吗?” 乌竹眠笑得无害:“来都来了。” 苏令仪:“……” 还真没法反驳,毕竟还不清楚情况,顺着她们是最好的选择。 房间里只有一个梳妆台,丫鬟没有拒绝乌竹眠的提议,似乎还颇为欣赏她这种行为,嘴角的弧度又往上提了一些,几乎要裂到耳根。 她们一左一右扶住她,异口同声地说道:“小姐请。” 丫鬟的手凉得像冰块一样,就算隔着衣料,寒意都直往骨头缝里钻,乌竹眠却没有挣扎,还反手搭在她们的胳膊上摸了摸,顺从地坐到了铜镜前。 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里,看着两个丫鬟围着乌竹眠打扮,苏令仪和百里鹿云逐渐变得一脸麻木。 一件刺绣繁杂精美的嫁衣将她瘦弱的肩膀压得发沉,略微枯黄的长发用六珠金步摇整齐挽起,嵌着红珠玉的穗状流苏垂下,将如月弧般纤细绰约的脖颈隐约遮挡住。 俨然一副新嫁娘的打扮。 这般打扮起来,那原来苍白瘦削的脸都多了几分颜色,更加凸显出如雨后清荷的秀丽眉眼。 见这两个丫鬟没吃人,也没发难,就真的只是在梳妆打扮而已,苏令仪和百里鹿云也勉强放下心来,任由她们帮自己换了一身新嫁娘的装扮。 将三人都打扮好后,两个丫鬟僵硬地直起身,一板一眼地宣布道:“子时三刻,月神降临,请小姐耐心等候。” 确认丫鬟离开后,苏令仪转头去看乌竹眠,全然没有发觉自己正在下意识征询她的意见:“她们走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完全放松下来的百里鹿云还坐在镜子前欣赏自己的脸,觉得自己这副新装扮真的是美极了,随口接过话:“苏师姐别着急,等子夜哥哥回来了,我们就有救了。” 苏令仪翻了个白眼,没理她。 乌竹眠倚在门边,目光落到殿中的神像上,想了想自己现在的情况,决定还是先苟一下:“先等两位仙长回来吧,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发现。” 只是没想到这一等,就一直等到了子时。 殿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周围很安静,只有神坛上的一盏盏莲花灯亮着,青白森冷的光,在盖住神像的白布上跳跃,空气中除了香灰的味道外,还渐渐浮现出了一股很奇异的香味。 从灯盏中飘出来的,似香非香,似臭非臭,闻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乌竹眠坐在杌凳上,双眼轻阖。 百里鹿云趴在桌面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大师兄和贺师弟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苏令仪打了个哈欠,脸色一变:“不对……” 她想要站起身,身子却只是微微摇晃了一下,声音也在发虚:“这味道有问题。” 苏令仪想调动灵力,周身竟察觉不到一丝灵力运转。 她想去芥子囊里掏清心咒,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现在的她就宛如一个普通凡人,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心乱如麻,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偏偏就在此时,一道缓慢又沉重的脚步声忽然在殿中响起,空荡荡的,还带着回音,像是踩在了心上,重重一压,连跳动的频率都慢了下来。 紧接着是阵阵锣鼓声,隔着一层雾般朦胧,一点都不显得喜庆,倒像是某种诡异的咒语。 很快,脚步声和锣鼓声都停在了门外。 薄薄的门板外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没人知道等在外面的到底是什么,苏令仪却莫名觉得有一只血红的眼珠正在透过门缝往里看,冷意从头顶一点点渗透下来,渐渐蔓延了她的全身。 她死死地盯着外面,却忽然察觉到有一只温热的手伸到了自己的腰间。 那只手取下芥子囊,放到了她手边。 是乌竹眠! 苏令仪眼前一亮,仿佛看见了希望,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扯开芥子囊,从喉咙里挤出细微如呜咽的声音:“帮我……把符箓……拿出来……” 随便什么符箓都可以,防身的,攻击的…… 忽然想到了什么,苏令仪脸色一白,她芥子囊的符箓都是修士专用的……必须要灵力才能催动,可她现在连一丝灵力都使不出来,更别提其他法宝了。 “嘎吱——” 门被缓缓推开了,苏令仪发软的身子无意识地颤抖了起来,却听见乌竹眠平静的声音响起:“仙子,借几张符箓一用。” 这声音很淡定,似乎山崩于前都不会有一丝波动,莫名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力量,听得苏令仪心头一跳。 一般修士的芥子囊上都印有属于自己的神识,旁人是无法打开的,除非是修为更高的人将原本的神识抹去。虽然情况紧急,但毕竟乌竹眠现在神魂不稳,灵力用一点挤一点,能省则省,要想借苏令仪的符纸用,最好是让她自己打开芥子囊。 乌竹眠拿过打开的芥子囊,调动滞涩的灵力往里一探,迅速翻出了几张符箓。 她催动两张清心符和护身符,分别贴到了苏令仪和百里鹿云的身上,那毕竟是小师妹的身体,可不能受伤了。 等乌竹眠做完这些,门已经被完全推开了。 门外直挺挺地站着一行迎亲的队伍,两个神使站在最前面,她们身后的其他“人”看起来跟之前的丫鬟是一种东西,脸上挂着僵硬虚假的笑容,一双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只是后面还抬着九个被白布紧紧裹起来的人形,只露出一张张煞白的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都睁着眼睛,一眨不眨,露出了一种堪称诡异的幸福笑容。 乌竹眠的目光落到了其中一张青白的脸上——那是纪家三少爷纪清。 看来这就是桐花郡内失踪的九个人。 尖细的声音在冷夜中婉转拉长,如泣如诉:“小姐,吉时已到,祭品齐全,请上轿。” 乌竹眠没理,收回目光,随便捞出一张攻击类符箓,匆匆扫了一眼,咬破右手食指,将指上的血按上去,添添改改了几笔就往外扔去。 被灵力包裹的符箓悬在半空,以破竹之势飞到了迎亲的队伍中。 清心符没那么快生效,苏令仪还无力地趴在桌上,从她的角度看不到乌竹眠的动作,急得焦头烂额:“赶紧跑……去找,大师兄……” “轰——” 话未说完,一道惊天雷声就在苏令仪耳边炸响,她睁大的瞳孔里映出了喷涌而出的冲天火光,烈焰如巨蛇一般升腾而出,四溅的火星就像一场逆行的流星雨,远处月神像上的白布被映得通红,转瞬间就燃尽了整个大殿。 巨响伴随着烈焰在月神殿中凭空而起,似乎惊动了什么东西,地动山摇间,正在菩提树下探查的褚翊和贺听霜浑身一僵,有些迷茫地往左右一看,震惊地发现此时竟已是月上中天。 他们来不及多想,连忙回身往月神殿冲去。 褚翊拔出背后通体乌黑的琨玉剑,一剑破开厚重的殿门,热浪扑面而来,白日在菩提树下的人都出现在了殿中,神魔乱舞,哀嚎遍地,恢复了一些力气的苏令仪和百里鹿云正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他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神像旁的背影。 纤瘦,挺拔。 一袭嫁衣比满殿红光还要灼眼。 第7章 月神(4) 乌竹眠三人正好一间小厢房。 房间里挂满了红绸和红罗纱,门窗都用红漆渲染,贴着喜庆的“囍”字。 只是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两个丫鬟正姿势僵硬地站在房间里。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穿着橙红色的衣裙,惨白的脸颊用胭脂涂得红彤彤的,眉眼弯弯,一打眼看去,连嘴角提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诡异极了。 乍一看见这一幕,乌竹眠攥了攥手指,眼眸微眯,这两个“人”……没有呼吸。 苏令仪眼神一凛,慢半拍地去摸腰间缠着的软剑。百里鹿云则被吓得往后一缩,嘴里发出了一声惊呼:“呀——” “小姐。” 两个丫鬟好似提线木偶,猛地转过头,骨头发出“咔吧”一声响,让人很怀疑人类的脖子是否真的能承受这么大的力道和这么夸张的弧度。 灰蒙蒙的眼珠紧盯着三人,连声线也完全一致,怪腔怪调地说道:“请让我们伺候小姐更衣打扮。” 看着两个明显没有活人气息的丫鬟,乌竹眠依旧面不改色,笑着答应:“好啊。” 话音未落,她就听见百里鹿云的心里又响起了近乎崩溃的尖叫声:“好个鬼啊!怪不得这个炮灰会死,居然这么作的吗?这东西一看就不是人啊!啊啊啊!滚啊!离我远点!别过来!” “系统!系统!赶紧来保护我!我**要投诉你!” 丫鬟听不见百里鹿云的心声,也不在意她的想法,直挺挺地朝三人走来,迈着急促的小碎步,膝盖连一点弯曲的弧度都没有,绣鞋的鞋底跟地面发出了“欻欻欻”的摩擦声。 苏令仪下意识瞥了乌竹眠一眼。 乌竹眠却只看着两个丫鬟,眼睫微垂,露出一副欣喜又扭捏的模样,抢先一步开口:“能不能先给我梳妆?我想给月神大人留个好印象。” 苏令仪大为震惊,这凡人是不是不知道“恐惧”为何物? 她一个修真者都尚且有顾虑,这凡人倒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想嫁给月神呢! 苏令仪压低声音,骂道:“你疯了?看不出来她们不是人吗?” 乌竹眠笑得无害:“来都来了。” 苏令仪:“……” 还真没法反驳,毕竟还不清楚情况,顺着她们是最好的选择。 房间里只有一个梳妆台,丫鬟没有拒绝乌竹眠的提议,似乎还颇为欣赏她这种行为,嘴角的弧度又往上提了一些,几乎要裂到耳根。 她们一左一右扶住她,异口同声地说道:“小姐请。” 丫鬟的手凉得像冰块一样,就算隔着衣料,寒意都直往骨头缝里钻,乌竹眠却没有挣扎,还反手搭在她们的胳膊上摸了摸,顺从地坐到了铜镜前。 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里,看着两个丫鬟围着乌竹眠打扮,苏令仪和百里鹿云逐渐变得一脸麻木。 一件刺绣繁杂精美的嫁衣将她瘦弱的肩膀压得发沉,略微枯黄的长发用六珠金步摇整齐挽起,嵌着红珠玉的穗状流苏垂下,将如月弧般纤细绰约的脖颈隐约遮挡住。 俨然一副新嫁娘的打扮。 这般打扮起来,那原来苍白瘦削的脸都多了几分颜色,更加凸显出如雨后清荷的秀丽眉眼。 见这两个丫鬟没吃人,也没发难,就真的只是在梳妆打扮而已,苏令仪和百里鹿云也勉强放下心来,任由她们帮自己换了一身新嫁娘的装扮。 将三人都打扮好后,两个丫鬟僵硬地直起身,一板一眼地宣布道:“子时三刻,月神降临,请小姐耐心等候。” 确认丫鬟离开后,苏令仪转头去看乌竹眠,全然没有发觉自己正在下意识征询她的意见:“她们走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完全放松下来的百里鹿云还坐在镜子前欣赏自己的脸,觉得自己这副新装扮真的是美极了,随口接过话:“苏师姐别着急,等子夜哥哥回来了,我们就有救了。” 苏令仪翻了个白眼,没理她。 乌竹眠倚在门边,目光落到殿中的神像上,想了想自己现在的情况,决定还是先苟一下:“先等两位仙长回来吧,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发现。” 只是没想到这一等,就一直等到了子时。 殿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周围很安静,只有神坛上的一盏盏莲花灯亮着,青白森冷的光,在盖住神像的白布上跳跃,空气中除了香灰的味道外,还渐渐浮现出了一股很奇异的香味。 从灯盏中飘出来的,似香非香,似臭非臭,闻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乌竹眠坐在杌凳上,双眼轻阖。 百里鹿云趴在桌面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大师兄和贺师弟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苏令仪打了个哈欠,脸色一变:“不对……” 她想要站起身,身子却只是微微摇晃了一下,声音也在发虚:“这味道有问题。” 苏令仪想调动灵力,周身竟察觉不到一丝灵力运转。 她想去芥子囊里掏清心咒,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现在的她就宛如一个普通凡人,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心乱如麻,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偏偏就在此时,一道缓慢又沉重的脚步声忽然在殿中响起,空荡荡的,还带着回音,像是踩在了心上,重重一压,连跳动的频率都慢了下来。 紧接着是阵阵锣鼓声,隔着一层雾般朦胧,一点都不显得喜庆,倒像是某种诡异的咒语。 很快,脚步声和锣鼓声都停在了门外。 薄薄的门板外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没人知道等在外面的到底是什么,苏令仪却莫名觉得有一只血红的眼珠正在透过门缝往里看,冷意从头顶一点点渗透下来,渐渐蔓延了她的全身。 她死死地盯着外面,却忽然察觉到有一只温热的手伸到了自己的腰间。 那只手取下芥子囊,放到了她手边。 是乌竹眠! 苏令仪眼前一亮,仿佛看见了希望,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扯开芥子囊,从喉咙里挤出细微如呜咽的声音:“帮我……把符箓……拿出来……” 随便什么符箓都可以,防身的,攻击的…… 忽然想到了什么,苏令仪脸色一白,她芥子囊的符箓都是修士专用的……必须要灵力才能催动,可她现在连一丝灵力都使不出来,更别提其他法宝了。 “嘎吱——” 门被缓缓推开了,苏令仪发软的身子无意识地颤抖了起来,却听见乌竹眠平静的声音响起:“仙子,借几张符箓一用。” 这声音很淡定,似乎山崩于前都不会有一丝波动,莫名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力量,听得苏令仪心头一跳。 一般修士的芥子囊上都印有属于自己的神识,旁人是无法打开的,除非是修为更高的人将原本的神识抹去。虽然情况紧急,但毕竟乌竹眠现在神魂不稳,灵力用一点挤一点,能省则省,要想借苏令仪的符纸用,最好是让她自己打开芥子囊。 乌竹眠拿过打开的芥子囊,调动滞涩的灵力往里一探,迅速翻出了几张符箓。 她催动两张清心符和护身符,分别贴到了苏令仪和百里鹿云的身上,那毕竟是小师妹的身体,可不能受伤了。 等乌竹眠做完这些,门已经被完全推开了。 门外直挺挺地站着一行迎亲的队伍,两个神使站在最前面,她们身后的其他“人”看起来跟之前的丫鬟是一种东西,脸上挂着僵硬虚假的笑容,一双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只是后面还抬着九个被白布紧紧裹起来的人形,只露出一张张煞白的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都睁着眼睛,一眨不眨,露出了一种堪称诡异的幸福笑容。 乌竹眠的目光落到了其中一张青白的脸上——那是纪家三少爷纪清。 看来这就是桐花郡内失踪的九个人。 尖细的声音在冷夜中婉转拉长,如泣如诉:“小姐,吉时已到,祭品齐全,请上轿。” 乌竹眠没理,收回目光,随便捞出一张攻击类符箓,匆匆扫了一眼,咬破右手食指,将指上的血按上去,添添改改了几笔就往外扔去。 被灵力包裹的符箓悬在半空,以破竹之势飞到了迎亲的队伍中。 清心符没那么快生效,苏令仪还无力地趴在桌上,从她的角度看不到乌竹眠的动作,急得焦头烂额:“赶紧跑……去找,大师兄……” “轰——” 话未说完,一道惊天雷声就在苏令仪耳边炸响,她睁大的瞳孔里映出了喷涌而出的冲天火光,烈焰如巨蛇一般升腾而出,四溅的火星就像一场逆行的流星雨,远处月神像上的白布被映得通红,转瞬间就燃尽了整个大殿。 巨响伴随着烈焰在月神殿中凭空而起,似乎惊动了什么东西,地动山摇间,正在菩提树下探查的褚翊和贺听霜浑身一僵,有些迷茫地往左右一看,震惊地发现此时竟已是月上中天。 他们来不及多想,连忙回身往月神殿冲去。 褚翊拔出背后通体乌黑的琨玉剑,一剑破开厚重的殿门,热浪扑面而来,白日在菩提树下的人都出现在了殿中,神魔乱舞,哀嚎遍地,恢复了一些力气的苏令仪和百里鹿云正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他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神像旁的背影。 纤瘦,挺拔。 一袭嫁衣比满殿红光还要灼眼。 第7章 月神(4) 乌竹眠三人正好一间小厢房。 房间里挂满了红绸和红罗纱,门窗都用红漆渲染,贴着喜庆的“囍”字。 只是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两个丫鬟正姿势僵硬地站在房间里。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穿着橙红色的衣裙,惨白的脸颊用胭脂涂得红彤彤的,眉眼弯弯,一打眼看去,连嘴角提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诡异极了。 乍一看见这一幕,乌竹眠攥了攥手指,眼眸微眯,这两个“人”……没有呼吸。 苏令仪眼神一凛,慢半拍地去摸腰间缠着的软剑。百里鹿云则被吓得往后一缩,嘴里发出了一声惊呼:“呀——” “小姐。” 两个丫鬟好似提线木偶,猛地转过头,骨头发出“咔吧”一声响,让人很怀疑人类的脖子是否真的能承受这么大的力道和这么夸张的弧度。 灰蒙蒙的眼珠紧盯着三人,连声线也完全一致,怪腔怪调地说道:“请让我们伺候小姐更衣打扮。” 看着两个明显没有活人气息的丫鬟,乌竹眠依旧面不改色,笑着答应:“好啊。” 话音未落,她就听见百里鹿云的心里又响起了近乎崩溃的尖叫声:“好个鬼啊!怪不得这个炮灰会死,居然这么作的吗?这东西一看就不是人啊!啊啊啊!滚啊!离我远点!别过来!” “系统!系统!赶紧来保护我!我**要投诉你!” 丫鬟听不见百里鹿云的心声,也不在意她的想法,直挺挺地朝三人走来,迈着急促的小碎步,膝盖连一点弯曲的弧度都没有,绣鞋的鞋底跟地面发出了“欻欻欻”的摩擦声。 苏令仪下意识瞥了乌竹眠一眼。 乌竹眠却只看着两个丫鬟,眼睫微垂,露出一副欣喜又扭捏的模样,抢先一步开口:“能不能先给我梳妆?我想给月神大人留个好印象。” 苏令仪大为震惊,这凡人是不是不知道“恐惧”为何物? 她一个修真者都尚且有顾虑,这凡人倒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想嫁给月神呢! 苏令仪压低声音,骂道:“你疯了?看不出来她们不是人吗?” 乌竹眠笑得无害:“来都来了。” 苏令仪:“……” 还真没法反驳,毕竟还不清楚情况,顺着她们是最好的选择。 房间里只有一个梳妆台,丫鬟没有拒绝乌竹眠的提议,似乎还颇为欣赏她这种行为,嘴角的弧度又往上提了一些,几乎要裂到耳根。 她们一左一右扶住她,异口同声地说道:“小姐请。” 丫鬟的手凉得像冰块一样,就算隔着衣料,寒意都直往骨头缝里钻,乌竹眠却没有挣扎,还反手搭在她们的胳膊上摸了摸,顺从地坐到了铜镜前。 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里,看着两个丫鬟围着乌竹眠打扮,苏令仪和百里鹿云逐渐变得一脸麻木。 一件刺绣繁杂精美的嫁衣将她瘦弱的肩膀压得发沉,略微枯黄的长发用六珠金步摇整齐挽起,嵌着红珠玉的穗状流苏垂下,将如月弧般纤细绰约的脖颈隐约遮挡住。 俨然一副新嫁娘的打扮。 这般打扮起来,那原来苍白瘦削的脸都多了几分颜色,更加凸显出如雨后清荷的秀丽眉眼。 见这两个丫鬟没吃人,也没发难,就真的只是在梳妆打扮而已,苏令仪和百里鹿云也勉强放下心来,任由她们帮自己换了一身新嫁娘的装扮。 将三人都打扮好后,两个丫鬟僵硬地直起身,一板一眼地宣布道:“子时三刻,月神降临,请小姐耐心等候。” 确认丫鬟离开后,苏令仪转头去看乌竹眠,全然没有发觉自己正在下意识征询她的意见:“她们走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完全放松下来的百里鹿云还坐在镜子前欣赏自己的脸,觉得自己这副新装扮真的是美极了,随口接过话:“苏师姐别着急,等子夜哥哥回来了,我们就有救了。” 苏令仪翻了个白眼,没理她。 乌竹眠倚在门边,目光落到殿中的神像上,想了想自己现在的情况,决定还是先苟一下:“先等两位仙长回来吧,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发现。” 只是没想到这一等,就一直等到了子时。 殿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周围很安静,只有神坛上的一盏盏莲花灯亮着,青白森冷的光,在盖住神像的白布上跳跃,空气中除了香灰的味道外,还渐渐浮现出了一股很奇异的香味。 从灯盏中飘出来的,似香非香,似臭非臭,闻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乌竹眠坐在杌凳上,双眼轻阖。 百里鹿云趴在桌面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大师兄和贺师弟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苏令仪打了个哈欠,脸色一变:“不对……” 她想要站起身,身子却只是微微摇晃了一下,声音也在发虚:“这味道有问题。” 苏令仪想调动灵力,周身竟察觉不到一丝灵力运转。 她想去芥子囊里掏清心咒,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现在的她就宛如一个普通凡人,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心乱如麻,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偏偏就在此时,一道缓慢又沉重的脚步声忽然在殿中响起,空荡荡的,还带着回音,像是踩在了心上,重重一压,连跳动的频率都慢了下来。 紧接着是阵阵锣鼓声,隔着一层雾般朦胧,一点都不显得喜庆,倒像是某种诡异的咒语。 很快,脚步声和锣鼓声都停在了门外。 薄薄的门板外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没人知道等在外面的到底是什么,苏令仪却莫名觉得有一只血红的眼珠正在透过门缝往里看,冷意从头顶一点点渗透下来,渐渐蔓延了她的全身。 她死死地盯着外面,却忽然察觉到有一只温热的手伸到了自己的腰间。 那只手取下芥子囊,放到了她手边。 是乌竹眠! 苏令仪眼前一亮,仿佛看见了希望,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扯开芥子囊,从喉咙里挤出细微如呜咽的声音:“帮我……把符箓……拿出来……” 随便什么符箓都可以,防身的,攻击的…… 忽然想到了什么,苏令仪脸色一白,她芥子囊的符箓都是修士专用的……必须要灵力才能催动,可她现在连一丝灵力都使不出来,更别提其他法宝了。 “嘎吱——” 门被缓缓推开了,苏令仪发软的身子无意识地颤抖了起来,却听见乌竹眠平静的声音响起:“仙子,借几张符箓一用。” 这声音很淡定,似乎山崩于前都不会有一丝波动,莫名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力量,听得苏令仪心头一跳。 一般修士的芥子囊上都印有属于自己的神识,旁人是无法打开的,除非是修为更高的人将原本的神识抹去。虽然情况紧急,但毕竟乌竹眠现在神魂不稳,灵力用一点挤一点,能省则省,要想借苏令仪的符纸用,最好是让她自己打开芥子囊。 乌竹眠拿过打开的芥子囊,调动滞涩的灵力往里一探,迅速翻出了几张符箓。 她催动两张清心符和护身符,分别贴到了苏令仪和百里鹿云的身上,那毕竟是小师妹的身体,可不能受伤了。 等乌竹眠做完这些,门已经被完全推开了。 门外直挺挺地站着一行迎亲的队伍,两个神使站在最前面,她们身后的其他“人”看起来跟之前的丫鬟是一种东西,脸上挂着僵硬虚假的笑容,一双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只是后面还抬着九个被白布紧紧裹起来的人形,只露出一张张煞白的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都睁着眼睛,一眨不眨,露出了一种堪称诡异的幸福笑容。 乌竹眠的目光落到了其中一张青白的脸上——那是纪家三少爷纪清。 看来这就是桐花郡内失踪的九个人。 尖细的声音在冷夜中婉转拉长,如泣如诉:“小姐,吉时已到,祭品齐全,请上轿。” 乌竹眠没理,收回目光,随便捞出一张攻击类符箓,匆匆扫了一眼,咬破右手食指,将指上的血按上去,添添改改了几笔就往外扔去。 被灵力包裹的符箓悬在半空,以破竹之势飞到了迎亲的队伍中。 清心符没那么快生效,苏令仪还无力地趴在桌上,从她的角度看不到乌竹眠的动作,急得焦头烂额:“赶紧跑……去找,大师兄……” “轰——” 话未说完,一道惊天雷声就在苏令仪耳边炸响,她睁大的瞳孔里映出了喷涌而出的冲天火光,烈焰如巨蛇一般升腾而出,四溅的火星就像一场逆行的流星雨,远处月神像上的白布被映得通红,转瞬间就燃尽了整个大殿。 巨响伴随着烈焰在月神殿中凭空而起,似乎惊动了什么东西,地动山摇间,正在菩提树下探查的褚翊和贺听霜浑身一僵,有些迷茫地往左右一看,震惊地发现此时竟已是月上中天。 他们来不及多想,连忙回身往月神殿冲去。 褚翊拔出背后通体乌黑的琨玉剑,一剑破开厚重的殿门,热浪扑面而来,白日在菩提树下的人都出现在了殿中,神魔乱舞,哀嚎遍地,恢复了一些力气的苏令仪和百里鹿云正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他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神像旁的背影。 纤瘦,挺拔。 一袭嫁衣比满殿红光还要灼眼。 第7章 月神(4) 乌竹眠三人正好一间小厢房。 房间里挂满了红绸和红罗纱,门窗都用红漆渲染,贴着喜庆的“囍”字。 只是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两个丫鬟正姿势僵硬地站在房间里。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穿着橙红色的衣裙,惨白的脸颊用胭脂涂得红彤彤的,眉眼弯弯,一打眼看去,连嘴角提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诡异极了。 乍一看见这一幕,乌竹眠攥了攥手指,眼眸微眯,这两个“人”……没有呼吸。 苏令仪眼神一凛,慢半拍地去摸腰间缠着的软剑。百里鹿云则被吓得往后一缩,嘴里发出了一声惊呼:“呀——” “小姐。” 两个丫鬟好似提线木偶,猛地转过头,骨头发出“咔吧”一声响,让人很怀疑人类的脖子是否真的能承受这么大的力道和这么夸张的弧度。 灰蒙蒙的眼珠紧盯着三人,连声线也完全一致,怪腔怪调地说道:“请让我们伺候小姐更衣打扮。” 看着两个明显没有活人气息的丫鬟,乌竹眠依旧面不改色,笑着答应:“好啊。” 话音未落,她就听见百里鹿云的心里又响起了近乎崩溃的尖叫声:“好个鬼啊!怪不得这个炮灰会死,居然这么作的吗?这东西一看就不是人啊!啊啊啊!滚啊!离我远点!别过来!” “系统!系统!赶紧来保护我!我**要投诉你!” 丫鬟听不见百里鹿云的心声,也不在意她的想法,直挺挺地朝三人走来,迈着急促的小碎步,膝盖连一点弯曲的弧度都没有,绣鞋的鞋底跟地面发出了“欻欻欻”的摩擦声。 苏令仪下意识瞥了乌竹眠一眼。 乌竹眠却只看着两个丫鬟,眼睫微垂,露出一副欣喜又扭捏的模样,抢先一步开口:“能不能先给我梳妆?我想给月神大人留个好印象。” 苏令仪大为震惊,这凡人是不是不知道“恐惧”为何物? 她一个修真者都尚且有顾虑,这凡人倒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想嫁给月神呢! 苏令仪压低声音,骂道:“你疯了?看不出来她们不是人吗?” 乌竹眠笑得无害:“来都来了。” 苏令仪:“……” 还真没法反驳,毕竟还不清楚情况,顺着她们是最好的选择。 房间里只有一个梳妆台,丫鬟没有拒绝乌竹眠的提议,似乎还颇为欣赏她这种行为,嘴角的弧度又往上提了一些,几乎要裂到耳根。 她们一左一右扶住她,异口同声地说道:“小姐请。” 丫鬟的手凉得像冰块一样,就算隔着衣料,寒意都直往骨头缝里钻,乌竹眠却没有挣扎,还反手搭在她们的胳膊上摸了摸,顺从地坐到了铜镜前。 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里,看着两个丫鬟围着乌竹眠打扮,苏令仪和百里鹿云逐渐变得一脸麻木。 一件刺绣繁杂精美的嫁衣将她瘦弱的肩膀压得发沉,略微枯黄的长发用六珠金步摇整齐挽起,嵌着红珠玉的穗状流苏垂下,将如月弧般纤细绰约的脖颈隐约遮挡住。 俨然一副新嫁娘的打扮。 这般打扮起来,那原来苍白瘦削的脸都多了几分颜色,更加凸显出如雨后清荷的秀丽眉眼。 见这两个丫鬟没吃人,也没发难,就真的只是在梳妆打扮而已,苏令仪和百里鹿云也勉强放下心来,任由她们帮自己换了一身新嫁娘的装扮。 将三人都打扮好后,两个丫鬟僵硬地直起身,一板一眼地宣布道:“子时三刻,月神降临,请小姐耐心等候。” 确认丫鬟离开后,苏令仪转头去看乌竹眠,全然没有发觉自己正在下意识征询她的意见:“她们走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完全放松下来的百里鹿云还坐在镜子前欣赏自己的脸,觉得自己这副新装扮真的是美极了,随口接过话:“苏师姐别着急,等子夜哥哥回来了,我们就有救了。” 苏令仪翻了个白眼,没理她。 乌竹眠倚在门边,目光落到殿中的神像上,想了想自己现在的情况,决定还是先苟一下:“先等两位仙长回来吧,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发现。” 只是没想到这一等,就一直等到了子时。 殿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周围很安静,只有神坛上的一盏盏莲花灯亮着,青白森冷的光,在盖住神像的白布上跳跃,空气中除了香灰的味道外,还渐渐浮现出了一股很奇异的香味。 从灯盏中飘出来的,似香非香,似臭非臭,闻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乌竹眠坐在杌凳上,双眼轻阖。 百里鹿云趴在桌面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大师兄和贺师弟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苏令仪打了个哈欠,脸色一变:“不对……” 她想要站起身,身子却只是微微摇晃了一下,声音也在发虚:“这味道有问题。” 苏令仪想调动灵力,周身竟察觉不到一丝灵力运转。 她想去芥子囊里掏清心咒,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现在的她就宛如一个普通凡人,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心乱如麻,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偏偏就在此时,一道缓慢又沉重的脚步声忽然在殿中响起,空荡荡的,还带着回音,像是踩在了心上,重重一压,连跳动的频率都慢了下来。 紧接着是阵阵锣鼓声,隔着一层雾般朦胧,一点都不显得喜庆,倒像是某种诡异的咒语。 很快,脚步声和锣鼓声都停在了门外。 薄薄的门板外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没人知道等在外面的到底是什么,苏令仪却莫名觉得有一只血红的眼珠正在透过门缝往里看,冷意从头顶一点点渗透下来,渐渐蔓延了她的全身。 她死死地盯着外面,却忽然察觉到有一只温热的手伸到了自己的腰间。 那只手取下芥子囊,放到了她手边。 是乌竹眠! 苏令仪眼前一亮,仿佛看见了希望,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扯开芥子囊,从喉咙里挤出细微如呜咽的声音:“帮我……把符箓……拿出来……” 随便什么符箓都可以,防身的,攻击的…… 忽然想到了什么,苏令仪脸色一白,她芥子囊的符箓都是修士专用的……必须要灵力才能催动,可她现在连一丝灵力都使不出来,更别提其他法宝了。 “嘎吱——” 门被缓缓推开了,苏令仪发软的身子无意识地颤抖了起来,却听见乌竹眠平静的声音响起:“仙子,借几张符箓一用。” 这声音很淡定,似乎山崩于前都不会有一丝波动,莫名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力量,听得苏令仪心头一跳。 一般修士的芥子囊上都印有属于自己的神识,旁人是无法打开的,除非是修为更高的人将原本的神识抹去。虽然情况紧急,但毕竟乌竹眠现在神魂不稳,灵力用一点挤一点,能省则省,要想借苏令仪的符纸用,最好是让她自己打开芥子囊。 乌竹眠拿过打开的芥子囊,调动滞涩的灵力往里一探,迅速翻出了几张符箓。 她催动两张清心符和护身符,分别贴到了苏令仪和百里鹿云的身上,那毕竟是小师妹的身体,可不能受伤了。 等乌竹眠做完这些,门已经被完全推开了。 门外直挺挺地站着一行迎亲的队伍,两个神使站在最前面,她们身后的其他“人”看起来跟之前的丫鬟是一种东西,脸上挂着僵硬虚假的笑容,一双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只是后面还抬着九个被白布紧紧裹起来的人形,只露出一张张煞白的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都睁着眼睛,一眨不眨,露出了一种堪称诡异的幸福笑容。 乌竹眠的目光落到了其中一张青白的脸上——那是纪家三少爷纪清。 看来这就是桐花郡内失踪的九个人。 尖细的声音在冷夜中婉转拉长,如泣如诉:“小姐,吉时已到,祭品齐全,请上轿。” 乌竹眠没理,收回目光,随便捞出一张攻击类符箓,匆匆扫了一眼,咬破右手食指,将指上的血按上去,添添改改了几笔就往外扔去。 被灵力包裹的符箓悬在半空,以破竹之势飞到了迎亲的队伍中。 清心符没那么快生效,苏令仪还无力地趴在桌上,从她的角度看不到乌竹眠的动作,急得焦头烂额:“赶紧跑……去找,大师兄……” “轰——” 话未说完,一道惊天雷声就在苏令仪耳边炸响,她睁大的瞳孔里映出了喷涌而出的冲天火光,烈焰如巨蛇一般升腾而出,四溅的火星就像一场逆行的流星雨,远处月神像上的白布被映得通红,转瞬间就燃尽了整个大殿。 巨响伴随着烈焰在月神殿中凭空而起,似乎惊动了什么东西,地动山摇间,正在菩提树下探查的褚翊和贺听霜浑身一僵,有些迷茫地往左右一看,震惊地发现此时竟已是月上中天。 他们来不及多想,连忙回身往月神殿冲去。 褚翊拔出背后通体乌黑的琨玉剑,一剑破开厚重的殿门,热浪扑面而来,白日在菩提树下的人都出现在了殿中,神魔乱舞,哀嚎遍地,恢复了一些力气的苏令仪和百里鹿云正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他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神像旁的背影。 纤瘦,挺拔。 一袭嫁衣比满殿红光还要灼眼。 第7章 月神(4) 乌竹眠三人正好一间小厢房。 房间里挂满了红绸和红罗纱,门窗都用红漆渲染,贴着喜庆的“囍”字。 只是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两个丫鬟正姿势僵硬地站在房间里。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穿着橙红色的衣裙,惨白的脸颊用胭脂涂得红彤彤的,眉眼弯弯,一打眼看去,连嘴角提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诡异极了。 乍一看见这一幕,乌竹眠攥了攥手指,眼眸微眯,这两个“人”……没有呼吸。 苏令仪眼神一凛,慢半拍地去摸腰间缠着的软剑。百里鹿云则被吓得往后一缩,嘴里发出了一声惊呼:“呀——” “小姐。” 两个丫鬟好似提线木偶,猛地转过头,骨头发出“咔吧”一声响,让人很怀疑人类的脖子是否真的能承受这么大的力道和这么夸张的弧度。 灰蒙蒙的眼珠紧盯着三人,连声线也完全一致,怪腔怪调地说道:“请让我们伺候小姐更衣打扮。” 看着两个明显没有活人气息的丫鬟,乌竹眠依旧面不改色,笑着答应:“好啊。” 话音未落,她就听见百里鹿云的心里又响起了近乎崩溃的尖叫声:“好个鬼啊!怪不得这个炮灰会死,居然这么作的吗?这东西一看就不是人啊!啊啊啊!滚啊!离我远点!别过来!” “系统!系统!赶紧来保护我!我**要投诉你!” 丫鬟听不见百里鹿云的心声,也不在意她的想法,直挺挺地朝三人走来,迈着急促的小碎步,膝盖连一点弯曲的弧度都没有,绣鞋的鞋底跟地面发出了“欻欻欻”的摩擦声。 苏令仪下意识瞥了乌竹眠一眼。 乌竹眠却只看着两个丫鬟,眼睫微垂,露出一副欣喜又扭捏的模样,抢先一步开口:“能不能先给我梳妆?我想给月神大人留个好印象。” 苏令仪大为震惊,这凡人是不是不知道“恐惧”为何物? 她一个修真者都尚且有顾虑,这凡人倒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想嫁给月神呢! 苏令仪压低声音,骂道:“你疯了?看不出来她们不是人吗?” 乌竹眠笑得无害:“来都来了。” 苏令仪:“……” 还真没法反驳,毕竟还不清楚情况,顺着她们是最好的选择。 房间里只有一个梳妆台,丫鬟没有拒绝乌竹眠的提议,似乎还颇为欣赏她这种行为,嘴角的弧度又往上提了一些,几乎要裂到耳根。 她们一左一右扶住她,异口同声地说道:“小姐请。” 丫鬟的手凉得像冰块一样,就算隔着衣料,寒意都直往骨头缝里钻,乌竹眠却没有挣扎,还反手搭在她们的胳膊上摸了摸,顺从地坐到了铜镜前。 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里,看着两个丫鬟围着乌竹眠打扮,苏令仪和百里鹿云逐渐变得一脸麻木。 一件刺绣繁杂精美的嫁衣将她瘦弱的肩膀压得发沉,略微枯黄的长发用六珠金步摇整齐挽起,嵌着红珠玉的穗状流苏垂下,将如月弧般纤细绰约的脖颈隐约遮挡住。 俨然一副新嫁娘的打扮。 这般打扮起来,那原来苍白瘦削的脸都多了几分颜色,更加凸显出如雨后清荷的秀丽眉眼。 见这两个丫鬟没吃人,也没发难,就真的只是在梳妆打扮而已,苏令仪和百里鹿云也勉强放下心来,任由她们帮自己换了一身新嫁娘的装扮。 将三人都打扮好后,两个丫鬟僵硬地直起身,一板一眼地宣布道:“子时三刻,月神降临,请小姐耐心等候。” 确认丫鬟离开后,苏令仪转头去看乌竹眠,全然没有发觉自己正在下意识征询她的意见:“她们走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完全放松下来的百里鹿云还坐在镜子前欣赏自己的脸,觉得自己这副新装扮真的是美极了,随口接过话:“苏师姐别着急,等子夜哥哥回来了,我们就有救了。” 苏令仪翻了个白眼,没理她。 乌竹眠倚在门边,目光落到殿中的神像上,想了想自己现在的情况,决定还是先苟一下:“先等两位仙长回来吧,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发现。” 只是没想到这一等,就一直等到了子时。 殿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周围很安静,只有神坛上的一盏盏莲花灯亮着,青白森冷的光,在盖住神像的白布上跳跃,空气中除了香灰的味道外,还渐渐浮现出了一股很奇异的香味。 从灯盏中飘出来的,似香非香,似臭非臭,闻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乌竹眠坐在杌凳上,双眼轻阖。 百里鹿云趴在桌面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大师兄和贺师弟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苏令仪打了个哈欠,脸色一变:“不对……” 她想要站起身,身子却只是微微摇晃了一下,声音也在发虚:“这味道有问题。” 苏令仪想调动灵力,周身竟察觉不到一丝灵力运转。 她想去芥子囊里掏清心咒,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现在的她就宛如一个普通凡人,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心乱如麻,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偏偏就在此时,一道缓慢又沉重的脚步声忽然在殿中响起,空荡荡的,还带着回音,像是踩在了心上,重重一压,连跳动的频率都慢了下来。 紧接着是阵阵锣鼓声,隔着一层雾般朦胧,一点都不显得喜庆,倒像是某种诡异的咒语。 很快,脚步声和锣鼓声都停在了门外。 薄薄的门板外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没人知道等在外面的到底是什么,苏令仪却莫名觉得有一只血红的眼珠正在透过门缝往里看,冷意从头顶一点点渗透下来,渐渐蔓延了她的全身。 她死死地盯着外面,却忽然察觉到有一只温热的手伸到了自己的腰间。 那只手取下芥子囊,放到了她手边。 是乌竹眠! 苏令仪眼前一亮,仿佛看见了希望,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扯开芥子囊,从喉咙里挤出细微如呜咽的声音:“帮我……把符箓……拿出来……” 随便什么符箓都可以,防身的,攻击的…… 忽然想到了什么,苏令仪脸色一白,她芥子囊的符箓都是修士专用的……必须要灵力才能催动,可她现在连一丝灵力都使不出来,更别提其他法宝了。 “嘎吱——” 门被缓缓推开了,苏令仪发软的身子无意识地颤抖了起来,却听见乌竹眠平静的声音响起:“仙子,借几张符箓一用。” 这声音很淡定,似乎山崩于前都不会有一丝波动,莫名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力量,听得苏令仪心头一跳。 一般修士的芥子囊上都印有属于自己的神识,旁人是无法打开的,除非是修为更高的人将原本的神识抹去。虽然情况紧急,但毕竟乌竹眠现在神魂不稳,灵力用一点挤一点,能省则省,要想借苏令仪的符纸用,最好是让她自己打开芥子囊。 乌竹眠拿过打开的芥子囊,调动滞涩的灵力往里一探,迅速翻出了几张符箓。 她催动两张清心符和护身符,分别贴到了苏令仪和百里鹿云的身上,那毕竟是小师妹的身体,可不能受伤了。 等乌竹眠做完这些,门已经被完全推开了。 门外直挺挺地站着一行迎亲的队伍,两个神使站在最前面,她们身后的其他“人”看起来跟之前的丫鬟是一种东西,脸上挂着僵硬虚假的笑容,一双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只是后面还抬着九个被白布紧紧裹起来的人形,只露出一张张煞白的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都睁着眼睛,一眨不眨,露出了一种堪称诡异的幸福笑容。 乌竹眠的目光落到了其中一张青白的脸上——那是纪家三少爷纪清。 看来这就是桐花郡内失踪的九个人。 尖细的声音在冷夜中婉转拉长,如泣如诉:“小姐,吉时已到,祭品齐全,请上轿。” 乌竹眠没理,收回目光,随便捞出一张攻击类符箓,匆匆扫了一眼,咬破右手食指,将指上的血按上去,添添改改了几笔就往外扔去。 被灵力包裹的符箓悬在半空,以破竹之势飞到了迎亲的队伍中。 清心符没那么快生效,苏令仪还无力地趴在桌上,从她的角度看不到乌竹眠的动作,急得焦头烂额:“赶紧跑……去找,大师兄……” “轰——” 话未说完,一道惊天雷声就在苏令仪耳边炸响,她睁大的瞳孔里映出了喷涌而出的冲天火光,烈焰如巨蛇一般升腾而出,四溅的火星就像一场逆行的流星雨,远处月神像上的白布被映得通红,转瞬间就燃尽了整个大殿。 巨响伴随着烈焰在月神殿中凭空而起,似乎惊动了什么东西,地动山摇间,正在菩提树下探查的褚翊和贺听霜浑身一僵,有些迷茫地往左右一看,震惊地发现此时竟已是月上中天。 他们来不及多想,连忙回身往月神殿冲去。 褚翊拔出背后通体乌黑的琨玉剑,一剑破开厚重的殿门,热浪扑面而来,白日在菩提树下的人都出现在了殿中,神魔乱舞,哀嚎遍地,恢复了一些力气的苏令仪和百里鹿云正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他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神像旁的背影。 纤瘦,挺拔。 一袭嫁衣比满殿红光还要灼眼。 第7章 月神(4) 乌竹眠三人正好一间小厢房。 房间里挂满了红绸和红罗纱,门窗都用红漆渲染,贴着喜庆的“囍”字。 只是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两个丫鬟正姿势僵硬地站在房间里。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穿着橙红色的衣裙,惨白的脸颊用胭脂涂得红彤彤的,眉眼弯弯,一打眼看去,连嘴角提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诡异极了。 乍一看见这一幕,乌竹眠攥了攥手指,眼眸微眯,这两个“人”……没有呼吸。 苏令仪眼神一凛,慢半拍地去摸腰间缠着的软剑。百里鹿云则被吓得往后一缩,嘴里发出了一声惊呼:“呀——” “小姐。” 两个丫鬟好似提线木偶,猛地转过头,骨头发出“咔吧”一声响,让人很怀疑人类的脖子是否真的能承受这么大的力道和这么夸张的弧度。 灰蒙蒙的眼珠紧盯着三人,连声线也完全一致,怪腔怪调地说道:“请让我们伺候小姐更衣打扮。” 看着两个明显没有活人气息的丫鬟,乌竹眠依旧面不改色,笑着答应:“好啊。” 话音未落,她就听见百里鹿云的心里又响起了近乎崩溃的尖叫声:“好个鬼啊!怪不得这个炮灰会死,居然这么作的吗?这东西一看就不是人啊!啊啊啊!滚啊!离我远点!别过来!” “系统!系统!赶紧来保护我!我**要投诉你!” 丫鬟听不见百里鹿云的心声,也不在意她的想法,直挺挺地朝三人走来,迈着急促的小碎步,膝盖连一点弯曲的弧度都没有,绣鞋的鞋底跟地面发出了“欻欻欻”的摩擦声。 苏令仪下意识瞥了乌竹眠一眼。 乌竹眠却只看着两个丫鬟,眼睫微垂,露出一副欣喜又扭捏的模样,抢先一步开口:“能不能先给我梳妆?我想给月神大人留个好印象。” 苏令仪大为震惊,这凡人是不是不知道“恐惧”为何物? 她一个修真者都尚且有顾虑,这凡人倒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想嫁给月神呢! 苏令仪压低声音,骂道:“你疯了?看不出来她们不是人吗?” 乌竹眠笑得无害:“来都来了。” 苏令仪:“……” 还真没法反驳,毕竟还不清楚情况,顺着她们是最好的选择。 房间里只有一个梳妆台,丫鬟没有拒绝乌竹眠的提议,似乎还颇为欣赏她这种行为,嘴角的弧度又往上提了一些,几乎要裂到耳根。 她们一左一右扶住她,异口同声地说道:“小姐请。” 丫鬟的手凉得像冰块一样,就算隔着衣料,寒意都直往骨头缝里钻,乌竹眠却没有挣扎,还反手搭在她们的胳膊上摸了摸,顺从地坐到了铜镜前。 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里,看着两个丫鬟围着乌竹眠打扮,苏令仪和百里鹿云逐渐变得一脸麻木。 一件刺绣繁杂精美的嫁衣将她瘦弱的肩膀压得发沉,略微枯黄的长发用六珠金步摇整齐挽起,嵌着红珠玉的穗状流苏垂下,将如月弧般纤细绰约的脖颈隐约遮挡住。 俨然一副新嫁娘的打扮。 这般打扮起来,那原来苍白瘦削的脸都多了几分颜色,更加凸显出如雨后清荷的秀丽眉眼。 见这两个丫鬟没吃人,也没发难,就真的只是在梳妆打扮而已,苏令仪和百里鹿云也勉强放下心来,任由她们帮自己换了一身新嫁娘的装扮。 将三人都打扮好后,两个丫鬟僵硬地直起身,一板一眼地宣布道:“子时三刻,月神降临,请小姐耐心等候。” 确认丫鬟离开后,苏令仪转头去看乌竹眠,全然没有发觉自己正在下意识征询她的意见:“她们走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完全放松下来的百里鹿云还坐在镜子前欣赏自己的脸,觉得自己这副新装扮真的是美极了,随口接过话:“苏师姐别着急,等子夜哥哥回来了,我们就有救了。” 苏令仪翻了个白眼,没理她。 乌竹眠倚在门边,目光落到殿中的神像上,想了想自己现在的情况,决定还是先苟一下:“先等两位仙长回来吧,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发现。” 只是没想到这一等,就一直等到了子时。 殿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周围很安静,只有神坛上的一盏盏莲花灯亮着,青白森冷的光,在盖住神像的白布上跳跃,空气中除了香灰的味道外,还渐渐浮现出了一股很奇异的香味。 从灯盏中飘出来的,似香非香,似臭非臭,闻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乌竹眠坐在杌凳上,双眼轻阖。 百里鹿云趴在桌面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大师兄和贺师弟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苏令仪打了个哈欠,脸色一变:“不对……” 她想要站起身,身子却只是微微摇晃了一下,声音也在发虚:“这味道有问题。” 苏令仪想调动灵力,周身竟察觉不到一丝灵力运转。 她想去芥子囊里掏清心咒,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现在的她就宛如一个普通凡人,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心乱如麻,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偏偏就在此时,一道缓慢又沉重的脚步声忽然在殿中响起,空荡荡的,还带着回音,像是踩在了心上,重重一压,连跳动的频率都慢了下来。 紧接着是阵阵锣鼓声,隔着一层雾般朦胧,一点都不显得喜庆,倒像是某种诡异的咒语。 很快,脚步声和锣鼓声都停在了门外。 薄薄的门板外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没人知道等在外面的到底是什么,苏令仪却莫名觉得有一只血红的眼珠正在透过门缝往里看,冷意从头顶一点点渗透下来,渐渐蔓延了她的全身。 她死死地盯着外面,却忽然察觉到有一只温热的手伸到了自己的腰间。 那只手取下芥子囊,放到了她手边。 是乌竹眠! 苏令仪眼前一亮,仿佛看见了希望,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扯开芥子囊,从喉咙里挤出细微如呜咽的声音:“帮我……把符箓……拿出来……” 随便什么符箓都可以,防身的,攻击的…… 忽然想到了什么,苏令仪脸色一白,她芥子囊的符箓都是修士专用的……必须要灵力才能催动,可她现在连一丝灵力都使不出来,更别提其他法宝了。 “嘎吱——” 门被缓缓推开了,苏令仪发软的身子无意识地颤抖了起来,却听见乌竹眠平静的声音响起:“仙子,借几张符箓一用。” 这声音很淡定,似乎山崩于前都不会有一丝波动,莫名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力量,听得苏令仪心头一跳。 一般修士的芥子囊上都印有属于自己的神识,旁人是无法打开的,除非是修为更高的人将原本的神识抹去。虽然情况紧急,但毕竟乌竹眠现在神魂不稳,灵力用一点挤一点,能省则省,要想借苏令仪的符纸用,最好是让她自己打开芥子囊。 乌竹眠拿过打开的芥子囊,调动滞涩的灵力往里一探,迅速翻出了几张符箓。 她催动两张清心符和护身符,分别贴到了苏令仪和百里鹿云的身上,那毕竟是小师妹的身体,可不能受伤了。 等乌竹眠做完这些,门已经被完全推开了。 门外直挺挺地站着一行迎亲的队伍,两个神使站在最前面,她们身后的其他“人”看起来跟之前的丫鬟是一种东西,脸上挂着僵硬虚假的笑容,一双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只是后面还抬着九个被白布紧紧裹起来的人形,只露出一张张煞白的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都睁着眼睛,一眨不眨,露出了一种堪称诡异的幸福笑容。 乌竹眠的目光落到了其中一张青白的脸上——那是纪家三少爷纪清。 看来这就是桐花郡内失踪的九个人。 尖细的声音在冷夜中婉转拉长,如泣如诉:“小姐,吉时已到,祭品齐全,请上轿。” 乌竹眠没理,收回目光,随便捞出一张攻击类符箓,匆匆扫了一眼,咬破右手食指,将指上的血按上去,添添改改了几笔就往外扔去。 被灵力包裹的符箓悬在半空,以破竹之势飞到了迎亲的队伍中。 清心符没那么快生效,苏令仪还无力地趴在桌上,从她的角度看不到乌竹眠的动作,急得焦头烂额:“赶紧跑……去找,大师兄……” “轰——” 话未说完,一道惊天雷声就在苏令仪耳边炸响,她睁大的瞳孔里映出了喷涌而出的冲天火光,烈焰如巨蛇一般升腾而出,四溅的火星就像一场逆行的流星雨,远处月神像上的白布被映得通红,转瞬间就燃尽了整个大殿。 巨响伴随着烈焰在月神殿中凭空而起,似乎惊动了什么东西,地动山摇间,正在菩提树下探查的褚翊和贺听霜浑身一僵,有些迷茫地往左右一看,震惊地发现此时竟已是月上中天。 他们来不及多想,连忙回身往月神殿冲去。 褚翊拔出背后通体乌黑的琨玉剑,一剑破开厚重的殿门,热浪扑面而来,白日在菩提树下的人都出现在了殿中,神魔乱舞,哀嚎遍地,恢复了一些力气的苏令仪和百里鹿云正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他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神像旁的背影。 纤瘦,挺拔。 一袭嫁衣比满殿红光还要灼眼。 第7章 月神(4) 乌竹眠三人正好一间小厢房。 房间里挂满了红绸和红罗纱,门窗都用红漆渲染,贴着喜庆的“囍”字。 只是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两个丫鬟正姿势僵硬地站在房间里。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穿着橙红色的衣裙,惨白的脸颊用胭脂涂得红彤彤的,眉眼弯弯,一打眼看去,连嘴角提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诡异极了。 乍一看见这一幕,乌竹眠攥了攥手指,眼眸微眯,这两个“人”……没有呼吸。 苏令仪眼神一凛,慢半拍地去摸腰间缠着的软剑。百里鹿云则被吓得往后一缩,嘴里发出了一声惊呼:“呀——” “小姐。” 两个丫鬟好似提线木偶,猛地转过头,骨头发出“咔吧”一声响,让人很怀疑人类的脖子是否真的能承受这么大的力道和这么夸张的弧度。 灰蒙蒙的眼珠紧盯着三人,连声线也完全一致,怪腔怪调地说道:“请让我们伺候小姐更衣打扮。” 看着两个明显没有活人气息的丫鬟,乌竹眠依旧面不改色,笑着答应:“好啊。” 话音未落,她就听见百里鹿云的心里又响起了近乎崩溃的尖叫声:“好个鬼啊!怪不得这个炮灰会死,居然这么作的吗?这东西一看就不是人啊!啊啊啊!滚啊!离我远点!别过来!” “系统!系统!赶紧来保护我!我**要投诉你!” 丫鬟听不见百里鹿云的心声,也不在意她的想法,直挺挺地朝三人走来,迈着急促的小碎步,膝盖连一点弯曲的弧度都没有,绣鞋的鞋底跟地面发出了“欻欻欻”的摩擦声。 苏令仪下意识瞥了乌竹眠一眼。 乌竹眠却只看着两个丫鬟,眼睫微垂,露出一副欣喜又扭捏的模样,抢先一步开口:“能不能先给我梳妆?我想给月神大人留个好印象。” 苏令仪大为震惊,这凡人是不是不知道“恐惧”为何物? 她一个修真者都尚且有顾虑,这凡人倒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想嫁给月神呢! 苏令仪压低声音,骂道:“你疯了?看不出来她们不是人吗?” 乌竹眠笑得无害:“来都来了。” 苏令仪:“……” 还真没法反驳,毕竟还不清楚情况,顺着她们是最好的选择。 房间里只有一个梳妆台,丫鬟没有拒绝乌竹眠的提议,似乎还颇为欣赏她这种行为,嘴角的弧度又往上提了一些,几乎要裂到耳根。 她们一左一右扶住她,异口同声地说道:“小姐请。” 丫鬟的手凉得像冰块一样,就算隔着衣料,寒意都直往骨头缝里钻,乌竹眠却没有挣扎,还反手搭在她们的胳膊上摸了摸,顺从地坐到了铜镜前。 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里,看着两个丫鬟围着乌竹眠打扮,苏令仪和百里鹿云逐渐变得一脸麻木。 一件刺绣繁杂精美的嫁衣将她瘦弱的肩膀压得发沉,略微枯黄的长发用六珠金步摇整齐挽起,嵌着红珠玉的穗状流苏垂下,将如月弧般纤细绰约的脖颈隐约遮挡住。 俨然一副新嫁娘的打扮。 这般打扮起来,那原来苍白瘦削的脸都多了几分颜色,更加凸显出如雨后清荷的秀丽眉眼。 见这两个丫鬟没吃人,也没发难,就真的只是在梳妆打扮而已,苏令仪和百里鹿云也勉强放下心来,任由她们帮自己换了一身新嫁娘的装扮。 将三人都打扮好后,两个丫鬟僵硬地直起身,一板一眼地宣布道:“子时三刻,月神降临,请小姐耐心等候。” 确认丫鬟离开后,苏令仪转头去看乌竹眠,全然没有发觉自己正在下意识征询她的意见:“她们走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完全放松下来的百里鹿云还坐在镜子前欣赏自己的脸,觉得自己这副新装扮真的是美极了,随口接过话:“苏师姐别着急,等子夜哥哥回来了,我们就有救了。” 苏令仪翻了个白眼,没理她。 乌竹眠倚在门边,目光落到殿中的神像上,想了想自己现在的情况,决定还是先苟一下:“先等两位仙长回来吧,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发现。” 只是没想到这一等,就一直等到了子时。 殿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周围很安静,只有神坛上的一盏盏莲花灯亮着,青白森冷的光,在盖住神像的白布上跳跃,空气中除了香灰的味道外,还渐渐浮现出了一股很奇异的香味。 从灯盏中飘出来的,似香非香,似臭非臭,闻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乌竹眠坐在杌凳上,双眼轻阖。 百里鹿云趴在桌面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大师兄和贺师弟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苏令仪打了个哈欠,脸色一变:“不对……” 她想要站起身,身子却只是微微摇晃了一下,声音也在发虚:“这味道有问题。” 苏令仪想调动灵力,周身竟察觉不到一丝灵力运转。 她想去芥子囊里掏清心咒,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现在的她就宛如一个普通凡人,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心乱如麻,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偏偏就在此时,一道缓慢又沉重的脚步声忽然在殿中响起,空荡荡的,还带着回音,像是踩在了心上,重重一压,连跳动的频率都慢了下来。 紧接着是阵阵锣鼓声,隔着一层雾般朦胧,一点都不显得喜庆,倒像是某种诡异的咒语。 很快,脚步声和锣鼓声都停在了门外。 薄薄的门板外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没人知道等在外面的到底是什么,苏令仪却莫名觉得有一只血红的眼珠正在透过门缝往里看,冷意从头顶一点点渗透下来,渐渐蔓延了她的全身。 她死死地盯着外面,却忽然察觉到有一只温热的手伸到了自己的腰间。 那只手取下芥子囊,放到了她手边。 是乌竹眠! 苏令仪眼前一亮,仿佛看见了希望,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扯开芥子囊,从喉咙里挤出细微如呜咽的声音:“帮我……把符箓……拿出来……” 随便什么符箓都可以,防身的,攻击的…… 忽然想到了什么,苏令仪脸色一白,她芥子囊的符箓都是修士专用的……必须要灵力才能催动,可她现在连一丝灵力都使不出来,更别提其他法宝了。 “嘎吱——” 门被缓缓推开了,苏令仪发软的身子无意识地颤抖了起来,却听见乌竹眠平静的声音响起:“仙子,借几张符箓一用。” 这声音很淡定,似乎山崩于前都不会有一丝波动,莫名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力量,听得苏令仪心头一跳。 一般修士的芥子囊上都印有属于自己的神识,旁人是无法打开的,除非是修为更高的人将原本的神识抹去。虽然情况紧急,但毕竟乌竹眠现在神魂不稳,灵力用一点挤一点,能省则省,要想借苏令仪的符纸用,最好是让她自己打开芥子囊。 乌竹眠拿过打开的芥子囊,调动滞涩的灵力往里一探,迅速翻出了几张符箓。 她催动两张清心符和护身符,分别贴到了苏令仪和百里鹿云的身上,那毕竟是小师妹的身体,可不能受伤了。 等乌竹眠做完这些,门已经被完全推开了。 门外直挺挺地站着一行迎亲的队伍,两个神使站在最前面,她们身后的其他“人”看起来跟之前的丫鬟是一种东西,脸上挂着僵硬虚假的笑容,一双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只是后面还抬着九个被白布紧紧裹起来的人形,只露出一张张煞白的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都睁着眼睛,一眨不眨,露出了一种堪称诡异的幸福笑容。 乌竹眠的目光落到了其中一张青白的脸上——那是纪家三少爷纪清。 看来这就是桐花郡内失踪的九个人。 尖细的声音在冷夜中婉转拉长,如泣如诉:“小姐,吉时已到,祭品齐全,请上轿。” 乌竹眠没理,收回目光,随便捞出一张攻击类符箓,匆匆扫了一眼,咬破右手食指,将指上的血按上去,添添改改了几笔就往外扔去。 被灵力包裹的符箓悬在半空,以破竹之势飞到了迎亲的队伍中。 清心符没那么快生效,苏令仪还无力地趴在桌上,从她的角度看不到乌竹眠的动作,急得焦头烂额:“赶紧跑……去找,大师兄……” “轰——” 话未说完,一道惊天雷声就在苏令仪耳边炸响,她睁大的瞳孔里映出了喷涌而出的冲天火光,烈焰如巨蛇一般升腾而出,四溅的火星就像一场逆行的流星雨,远处月神像上的白布被映得通红,转瞬间就燃尽了整个大殿。 巨响伴随着烈焰在月神殿中凭空而起,似乎惊动了什么东西,地动山摇间,正在菩提树下探查的褚翊和贺听霜浑身一僵,有些迷茫地往左右一看,震惊地发现此时竟已是月上中天。 他们来不及多想,连忙回身往月神殿冲去。 褚翊拔出背后通体乌黑的琨玉剑,一剑破开厚重的殿门,热浪扑面而来,白日在菩提树下的人都出现在了殿中,神魔乱舞,哀嚎遍地,恢复了一些力气的苏令仪和百里鹿云正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他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神像旁的背影。 纤瘦,挺拔。 一袭嫁衣比满殿红光还要灼眼。 第8章 月神(完) “子夜哥哥!” 不过百里鹿云哀婉的哭泣声很快就吸引了褚翊的注意力,她眼中含泪,远远朝他伸手,仿佛只有他能够全身心依赖:“子夜哥哥快救我!” 褚翊赶紧瞬移过去,将柔弱无力的她抱进了怀中,语气关切:“出什么事了?有没有受伤?” “你来了,我就什么都不怕了。”百里鹿云没回答,整个人贴上去,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不让他离开自己一步,啜泣道:“子夜哥哥,你不要离开我。” 她闭上眼睛,在心中恶狠狠地骂道:“傻逼系统,一点都不靠谱,要不是我这个天命之女运气好,福大命大,说不定就要死在这里面了!” “我不会离开的。”褚翊听不见百里鹿云的心声,只能看见她颤抖的睫毛和柔弱的脸,不由得心生怜惜,安慰道:“有我在,别怕。” 站在旁边的苏令仪有些牙酸,朝旁边挪了几步,只暗中加快了运转灵力的速度。 她第一次怀疑,大师兄的脑子是不是也有点什么问题? 另一边,乌竹眠抬起手,一把拽住盖住神像面容的白绸布,四面八方立刻有非人的尖啸声传来,不管不顾地穿过烈焰,朝她的方向扑来。 贺听霜反应很快,立刻上前将那些没有活人气儿的东西挡开。 苏令仪怔了一秒,很快抽出腰间的软剑,另一只手捏着符纸,挡住了另一边。 乌竹眠便不再顾及其他,继续跟虚无的阻力对抗,掌心的符纸微微发烫,被红光映亮的白绸布终于如水一般倾泻下来,堆积在她脚边,层层叠叠,好似蜕下的人皮面具。 一切哀嚎在瞬间止住。 那些怪异的鬼东西停在了原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月神像上。 乌竹眠仰头去看,神像正静静地伫立在莲台之上,通体由白色的玉石雕琢而成,线条栩栩如生,身姿优雅端庄,右手抬印,左手捻花,一袭轻纱般的衣袍垂落,衣褶流畅如流水,堆叠如盛放的莲花。 她梳着发髻,面容很普通,神色却悲悯而宁静,眉间一点朱砂,双目微垂,似在俯瞰芸芸众生。 诡异的人皮面具下,却是一张温和的脸。 苏令仪大惊:“月神是女子?” 那月神娶亲又是怎么回事? 看见这一幕,正在尖叫着四处奔逃的少女们停下了脚步,呆呆地看着月神像:“这……这是月神大人?月神大人怎么会是女子?” 乌竹眠的“姐姐”盯着神像看了半晌,妇人原本略显刻薄的脸上缓缓露出了一副平静的神态,她放下手腕间的竹篮,把里面的几支香烛点燃,插到了神坛前的香炉里。 乌竹眠转头去看她。 “之前是我说错了。”妇人双手合十,朝她笑了笑:“是月娘大人庇佑了我们这些受苦难的人。” 静止的人群中,两名神使也在死死地盯着神像悲悯的脸,脸上的并蒂莲面具跌落在地,露出了两张年轻错愕的脸,扭曲而崩溃。 忽然,其中一名神使的嘴里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骗子!他们都是骗子!月神分明是女子……” 乌竹眠跳下神坛,大步朝神使走去,俯身问道:“谁是骗子?” “所有人……”神使有些神经质地大笑起来:“所有人,所有人都是骗子……” 她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嗓音嘶哑:“包括我在内。” * 人们早就忘了是哪一年,当时的桐花郡还只是一个小村子,叫做桐花村。 地方虽小,比不得其他村子富庶,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也还算是安居乐业,山头种满了泡桐,一到春日,盛放的桐花就会像色彩斑斓的流云一般绵延。 意外来临时,大家都没有察觉到。 先是街东头刘老汉的孙子发了高烧,浑身滚烫;接着隔壁的王婶也开始咳嗽,咳得撕心裂肺,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没过几天,就开始接二连三地有人病倒。 症状如出一辙,高烧不退,咳嗽不止,皮肤上泛起诡异又恶心的红斑。 紫桐树下热闹的闲聊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低沉的咳嗽声和痛苦的呻吟声。 老郎中对此束手无策,他说,这种疫病乃是他生平仅见,恐怕寻常药石难医。 疫病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整个村子笼罩在其中,县里主张封村避疫,派人来封住了村子,只可进,不可出,还请了几名大夫来研究疫情,但他们都不愿意进村,不愿意近身接触病人,于是这药方也一直开不出来。 村民们只能整日紧闭门户,恐慌像野火一样蔓延开来,他们知道,若是疫病无法控制,那最后他们所有人都得死。 直到一个女子的到来,才改变了这一切。 女子名叫月娘,出身于医药世家,她天生一颗怜悯之心,从小就立下了学医救人的志向,却受困于女子身份,长辈不愿意将医术传授于她。 可月娘不曾放弃,她偷偷认字,看医书,偷瞧长辈行医,一遍又一遍练手。 成年以后,她拒绝了家里人为她安排的亲事,背上医箱离开家,成了一名云游四方的游医,这一走就是十年。 十年里,月娘辗转过很多地方,救过很多人,在得知桐花村里的人染上未知疫病以后,便背着医箱,孤身一人进了村。 她沿着蜿蜒的山路往前走,一如她当初选择离家行医那日,衣裙翩跹,步履轻快,从未回头,从未后悔。 月娘是个非常有天赋的大夫,她走遍桐花村,日夜不歇地照看病人,研究疫病,在生与死的深渊上悬丝为桥,经过长达三个月的试制,终于研究出了医方,控制住了疫病,救下了村子里的人。 只是她自己却重疾而亡。 可她说,以一人救百人、千人,以血肉之躯为舟,渡人抵达生岸,值了! 人们感念月娘的救命之恩,便为她塑了像,以香火供奉她。 但是渐渐地,不知从何时起,月娘像变成了月神像。 他们把那个治病救人的女子刻意遗忘在了时光长河里,抹去她的姓名、她的功绩,用白布遮住了神像的脸,向世人宣布这是一个牵连姻缘的男月神。 月神娶亲,无上殊荣,成为新娘的女子都将超脱世俗,不见苦厄。 最漂亮的年轻姑娘一个接一个被抬进了月神殿中,其她没选上的姑娘若是不愿意离开,还可以留下成为神使,贴身侍奉月神,以传达月神神谕。 月神的面具后,藏着扭曲肮脏的欲望,藏着无边的噩梦和羞辱。 新娘死在了下一次娶亲之前,而被迫害的神使,则主动成为了欺骗下一批无辜女孩的帮凶…… * 妇人的声音很平静,却响彻了大殿。 原来所谓的“月神娶亲”,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殿内的空气被烤得扭曲变形,火舌舔舐着一切可触及的东西,木梁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随后“咔嚓”一声断裂,坠入了火海,也惊醒了在场的所有人。 乌竹眠注意到,周遭场景簌簌剥落,十二名少女身上的新嫁衣逐渐变得血迹斑斑,伤痕交错的身躯几乎不成人形。 她们愣愣地看着对方,一双双泪眼里含着惊天恨意, 对啊……怎么会忘了呢? 她们……就是曾经死去的新娘啊! 十二名少女的痛苦和怨恨在这一瞬间被无限放大,她们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身影逐渐扭曲成了怨念,泛着淤血般的黑色,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很快就绞碎了神使和那些非人的鬼东西。 怨念直冲乌竹眠一行人而来。 无数的声音融合在一起,嘶吼道:“去死!全都去死!” 这时,被缠住的褚翊终于动了,他将百里鹿云从身上撕下来,一边把她往外推去,一边调动灵力,用琨玉剑挡住了这一击。 “不要,不要,子夜哥哥,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见百里鹿云还在哭哭啼啼,心声也吵得厉害,终于忍无可忍的乌竹眠走过去,面无表情地把手按在她的后颈,一捏,世界终于安静了。 她把昏迷的百里鹿云交给一脸嫌弃的苏令仪,转头问贺听霜:“你们在菩提树下有什么发现?” 桐花郡失踪的九人被扔在了地上,贺听霜挡在他们面前,有些惭愧:“我与大师兄大概是中了幻术,一直在菩提树下打转,连时间流逝都未曾察觉。” 那就是没什么发现了。 乌竹眠心中有一个猜测,就是不知道对不对,她一边转身往外跑,一边朝苏令仪大声喊道:“来帮我个忙。” 苏令仪随手把百里鹿云丢进那九人里,提剑跟了出去:“做什么?” “掘了这片地。”乌竹眠指了指菩提树下的那片空地,乌沉沉的眼珠里泛起一抹冷色:“若我没猜错的话,那十二名女子的尸身,应该就在这下面。” 苏令仪的瞳孔颤了一下,却二话没说,直接掐诀翻起了这片空地。 殿内的嘶吼声似乎更甚了。 急速膨胀的怨气猛地炸开,正面受了一击的褚翊从墙里撞飞了出来,尘土飞扬间,他用手擦去唇角的血,眼神变得更加冷厉。 乌竹眠预估了一下形势,手腕翻飞,从袖中掏出一张被血迹涂改过的符箓,在褚翊冲上去的同时扔了出去。 剑光与怨气碰撞的瞬间,一道雪亮流光冲天而起,嗡鸣声如龙吟贯空,震得怨气嘶吼一声,后退了近百步,月光下,菩提树的葱茏枝叶翻涌如浪,簌簌如雪。 褚翊一惊,余光瞥见一道凭空自然的细微火光,可没等细看,那火光就被殿中的火海吞噬了。 他把注意力放回到怨念身上,用力捏了捏剑柄,心中不由得有些窃喜。 居然能使出这样一击,那看来他破元婴、入化神是有希望了! 这边苏令仪终于把十二具枯骨都翻了出来,她出身于仙门世家,很少与普通凡人接触,下山历练的次数也不多,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不由得面露不忍,用灵力把白骨上的污泥、腐叶和蠕动的虫子都弄干净了,小心翼翼地摆到了旁边。 怨念的嘶吼声忽然停止了。 乌竹眠让褚翊收剑,拉着苏令仪退到一边,怨念跌跌撞撞地飞过来,绕着自己的残骸打转,发出了少女低低哭泣的声音。 与此同时,一道不同的身影被排斥了出来。 没有具体的形状,一直在不停变幻,如恶臭的黏液,似炸开的血雾,像深渊的獠牙。 乌竹眠的眼神瞬间变了,瘦削的脊背绷紧,乌黑的瞳孔里泛起了惊人的杀意。 魇怪! 褚翊等人也察觉到了,立刻提剑攻了上去。 乌竹眠很快发现,脱离了怨念的魇怪完全不似百年前强大,甚至一个元婴期修士就能将它斩杀。 她缓缓放松身子,将袖中的另一道符箓送到了十二具枯骨身上。 在结界破开的一瞬间,温柔的莹莹白光亮起,被困于此的少女怨念都被乌竹眠送上了往生路。 愿她们来世,一生欢乐,永远自由, 第9章 离开桐花郡 面前还是破败的月神庙,一行人的心情却已经跟一开始截然不同了。 殿中被砸碎的神像不是结界中的月娘塑像,从衣饰来看,应该就是后来编造出来的月神,十几年前,人们或许是发现了什么,又或是有了别的信仰,才放弃了“月神娶亲”这个祭祀活动。 只是死去的十二名女子,却再也回不来了。 她们的尸骨被埋在菩提树下腐烂,逐渐形成了挥之不去的怨念,给了魇怪可趁之机,魂魄被困在结界中,不得往生。 乌竹眠仰头去看高远湛蓝的天幕,莹莹白光已经消失了。 贺听霜在检查那失踪九人的情况,发现只有三名女子和一个小男孩活了下来,因为包括纪清在内的几个男人都动了歹念,所以被怨气绞碎了五脏六腑,从外看不出什么,内里却只剩一团黏稠的血水了。 现在想来,之前原身看见纪清与女子在月神庙中幽会,那女子恐怕就是怨念所化。 “唔……” 细弱呻吟声响起的瞬间,乌竹眠又听见了系统的声音,满含质问:“宿主,你做了什么?褚翊的好感度怎么从七十六变成七十一了?下降了整整五个点啊!” 她不动声色地看过去,只见悠悠醒转的百里鹿云正在一脸懵逼地按住隐隐作痛的后颈,显然不清楚自己是被谁敲晕的。 听见系统的话,百里鹿云也顾不上其他,破口大骂道:“你还好意思问我?说好的保护我呢?我小命都要不保了,哪里还顾得上去刷褚翊的好感度!” 其实她心中清楚,褚翊最喜欢她柔弱无害,喜欢她乖巧听话,喜欢她依赖他的样子。 但在危急时刻,他又希望她能独当一面,不要那么黏人。 明白归明白,百里鹿云却没办法,毕竟还是活着要紧,反正只要没死,好感度总是能刷上去的。 她越想越气,把不靠谱的系统骂了个狗血淋头,以发泄内心的恐惧和怨气。 毕竟她在人前是柔弱无辜、楚楚可怜的人设,别说说脏话了,大声说话都要斟酌一下,可她又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只能装装样子,还好有火气还能对着系统发,不然她都觉得自己会被憋疯。 系统也很无辜,猜测道:“应该是魇怪结界比较特殊,所以对我有影响。”毕竟一进入那里面,它就跟接触不良一样,什么都做不了,而一离开,它立刻就好了。 听见这话,乌竹眠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如果是真的,那这一点可以利用起来。 她必须得尽快搞清楚小师妹的魂魄去哪里了,而且小师妹的身体也是一定要拿回来的。 这个所谓“宿主”不足为惧,不过要想对付她,必须得先解决“系统”。 与此同时,系统也不愿意白挨骂,立刻反过去指责百里鹿云:“你还好意思跟我发火,我之前就说过很多次了,你自己也要努力修炼,这样危险来临的时候才能独当一面!不要什么都指望我!” 两人闹得有些不愉快,百里鹿云努力平息着怒火,敷衍道:“行了我知道了,我就说那个地方很危险,下次不要再让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要刷好感度有很多种方法,不急于这一时。” 见她退了一步,系统也就没不依不饶了。 褚翊受了一点不轻不重的伤,他刚服下灵丹,就发现百里鹿云醒了,连忙走过去,低声关切:“鹿云,感觉怎么样?” 百里鹿云揉了揉酸痛的后颈,柔声笑道:“子夜哥哥,我没事。” 说着,她偷偷瞧了苏令仪一眼,眼神里含着怯意:“就是脖子还是有些疼。” 她想了又想,觉得肯定是苏令仪这个恶毒女配在背后对她下黑手。 察觉到百里鹿云的目光,苏令仪回瞪了她一眼,不耐地说道:“看什么看!少在那里装模作样的!” 乌竹眠摸了摸鼻尖:“那个……” 苏令仪立刻打断她的话,嘲讽道:“是我把你敲晕的又怎样?堂堂修真者,居然被邪魔吓得哭哭啼啼,还有脸在这里说话了?” 百里鹿云脸色一白,羞愧得双眼泛红,对褚翊忏悔道:“子夜哥哥,这次是我做得不好,拖了后腿,等回了宗门,我就闭关突破金丹期,努力成为能够与你并肩的人。” 看着她崇拜的眼神,褚翊不由得有些感动。 他看向苏令仪,劝道:“苏师妹,你也知道,鹿云她之前大病了一场,这还是病好以后第一次下山历练,她也不是有意的,你就不要再针对她了。” 苏令仪瞥了褚翊一眼,眼神中不见昔日的迷恋,有些尴尬地干笑一声:“呵呵,大师兄说的是。” 果然!大师兄的脑子果然也有问题! 看懂苏令仪眼神的乌竹眠忍不住笑出了声。 褚翊:“……” 是不是哪里不对? 百里鹿云在心中冷哼一声:“哼,装模作样,欲擒故纵,她不会觉得这样做会很特别吧?子夜哥哥才不会对她感兴趣呢!” 不过不管怎么说,桐花郡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了。 后续的事情是贺听霜处理的,他下山历练的次数最多,比较有经验。 把一切都解决好后,他们一行人便准备回宗门交任务了。 乌竹眠心中有打算,她看着几人,露出一个乖巧无害的笑,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仙子,仙长,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回去?” 在结界中,她出手都在暗处,给苏令仪和百里鹿云贴清心符和护身符都没让她们发现,而且等她们能动了,符纸就会自燃,不留一丝痕迹。 至于殿中的大火,两拨人都以为是彼此放的。 在他们眼中,乌竹眠就是一个有点小聪明、胆子还挺大的普通人。 其实苏令仪也怀疑过,但她事后想来,觉得自己应该是中了迷药,认知和感觉都有些错乱了,才会觉得这个瘦瘦小小的小乞丐是什么隐藏高手。 听见乌竹眠的话,最先反驳的是百里鹿云。 之前她一醒来就质疑过,这个本该死在结界里的炮灰为什么还活着。 系统倒是没有多意外,回复道:“你是穿越者,你的到来可能会引起一些细微的变动,这很正常,不过不用在意,炮灰不重要,甚至都不在可查看范围内。” 得到这个回答的百里鹿云并不是很放心,所以当乌竹眠提出想跟他们一起回无极宗的时候,她立刻就拒绝了。 她看向乌竹眠的眼神里暗藏着敌意,语气却依旧柔柔弱弱:“抱歉,我们只是下山来历练的,而且你只是一个普通凡人,并没有修仙的资格,没办法进无极宗的。” 乌竹眠却不在意她,只是看着贺听霜和苏令仪。 贺听霜显然在认真思考,阿眠姑娘的表现很出色,若是以此机缘踏上了修仙之路,日后说不定会成长为除魔卫道的好苗子。 就算没有灵根,没有修仙的资格,那还可以去商系。 商系就是为宗门赚钱的,并不强求一定要有灵根,而且去商系做外门弟子,总比在桐花郡当乞丐要强。 苏令仪倒是没考虑得那么长远,只是觉得这个普通凡人挺有胆识的,还能噎得百里鹿云说不出话,她有些欣赏,而且带回去也不是不行,顺手的事而已。 看着两人的表情,百里鹿云心中暗觉不妙,立刻转头去看褚翊,拽着他的袖子晃了晃,撒娇道:“子夜哥哥,咱们快些回去吧,这次任务事关魇怪,还是早些告知其他人。” 褚翊正想说话,苏令仪就开口了,她朝乌竹眠点了点头:“行啊,那你就跟我们一起回宗门吧,到时候去测测灵根,若是有资格修仙,就留下做个弟子,若是……” 百里鹿云气得在心中破口大骂苏令仪,面上却不显,只接过话:“若是没有灵根的话,恐怕就是与仙途无缘,没法留在宗门了。” 她想让乌竹眠知难而退:“说实话,我们观你周身并无灵气波动,应该并未灵根,或者只是个杂灵根,若是要修炼,会把旁人难上千百倍的。” “不如我们给你一些灵丹和灵石,你在此安稳度过一生。” “天呐!”乌竹眠做作地捂住嘴,受宠若惊道:“见仙子之前对我爱答不理的,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没想到居然这般为我考虑!我好感动!” “仙子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 百里鹿云:“……”听不懂好赖话是吗? 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劝意图就太明显了,她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扯着嘴角笑了笑。 “好了。”见状,身为大师兄的褚翊拍板道:“相遇即是缘分,更别提这位姑娘还帮了我们许多,便一起带回宗门吧,若是测出了灵根,也算是有仙缘。” 就这样,乌竹眠跟着贺听霜一行人回无极宗的事便定下来了。 她在桐花郡没有亲人,也没有什么行李要收拾,只在落脚的庙外堆了个小土坟,烧了一大沓纸钱,便跟着他们离开了。 第10章 重量级灵根 因为桐花郡离无极宗的距离有些远,加上回程还多了乌竹眠这个没有灵力的凡人,所以一行人便选择了乘坐飞行坐骑——翼鸟,妖兽的一种,御兽峰圈养的,身高在五米到十米之间,可以长时间在空中飞行。 翼鸟的飞行速度很快,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抵达了天水城。 天水城在无极宗山脚下,其中势力最大、实力最强的仙门世家,就是百里家,翼鸟从半空中掠过时,穿过层层云海,还能看到百里家的八十一重登仙楼。 矗立在天水城的正中央,楼身雕刻着无数祥云纹路,栩栩如生,似乎下一刻就要破壁而出,每一层檐角都悬挂着铜铃,随风轻响,发出清脆的仙音。 隐约可见登仙楼周围流转着一道道玄秘的符文禁制,只在每一年的春水祭才会开启,时间是七日,共八十一关,谁都可以报名参加,闯关最多的人将会得到百里家准备的大奖。 而闯到最后一关的人,将会得到最终大奖。 翼鸟背上,贺听霜坐得笔直,长剑放在膝头,他算了算时间,笑着对乌竹眠说:“你来得正巧,算下来,今年的春水祭就在半个月以后了,到时候天水城会很热闹。” 苏令仪感叹一声:“不知道今年有没有人能闯到最后一关,几百年了,还是不知道最终大奖到底是什么。” 乌竹眠用手托着下巴,有些惊讶:“一直没人闯到最后一关吗?” “没有。”贺听霜和苏令仪双双摇头,眼中有些憧憬和崇敬:“目前最高的纪录,就是百年前剑尊闯到的七十六层,当时剑尊才十六岁,真的是少年天才,风华绝代!” 褚翊一直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手中的剑,神色不明。 百里鹿云暗中翻了个白眼,把头倚靠在他肩头,声音有些嗲:“子夜哥哥,我相信你以后肯定会成为第一个闯完登仙楼的人。” 褚翊低低应了一声。 乌竹眠没搭理他们,只是陷入了回忆。 十六岁那年,她确实是第一次到天水城,就正巧赶上了一年一度的春水祭。 听说有神秘大奖,在她的怂恿下,大师兄扣扣嗖嗖地从账上给她和二师姐划了十二块灵石当作报名费,并且严肃地警告她们,这十二块灵石是师门小半个月的伙食费,必须得把本钱赚回来。 不仅如此,他还咬牙拿出私房钱,给她和二师姐一人下了一注,金额高达两块灵石,这可是他准备用来购买下个月更新的话本子的。 见大师兄赌上了尊严,乌竹眠也认真了起来,她连夜给且慢做了个保养,磨得锋利无比,擦得锃光发亮,还精挑细选了一串最漂亮的宝石剑穗挂上。 哦对了,“且慢”就是她的宝贝剑。 一开始很多人都嫌弃这个名字没品,在她成为剑尊以后,大家又说这名字取得好。 登仙楼开启那天,乌竹眠一人一剑,一直杀到了七十六层,在这里遇见了小师妹的兄长,百里家的第一天才,百里枝。 当时这个剑道天才却隐隐有了走火入魔的趋势,一见面连话都没说,就跟她大打出手,打得天昏地暗,杀意毕现,连登仙楼外观战的几位修真界大能都坐不住了。 百里枝的情况很危险,乌竹眠把他制住以后,没有犹豫,便捆着他一起离开了登仙楼,反正她杀到六十多关的时候就没有再看见人了,应该算是赢了。 只不过二师姐有强迫症,对于她没有把八十一关闯完这件事耿耿于怀。 乌竹眠本来想等来年再参加,圆了二师姐的执念,却没成想她在次年的御神大会上拿了第一名,成了御神碑上第一人,还被神剑追着认主。 当时且慢气疯了,一剑气荡平了须弥山的峰顶,跟神剑斗得你死我活,差点双双折断…… 想到这里,乌竹眠垂下眼睫。 日光在她脸上浮动,模糊了神情。 跟魇魔同归于尽时,在那个天崩地坼的瞬间,她最后一眼看见的,就是且慢的剑身顺着裂开的细密纹路一点点碎掉。 * 既然已经到了天水城,那说明无极宗近在眼前了,乌竹眠收敛好情绪,探头往外看。 只见重峦叠嶂,莽莽苍苍,雾霭与风烟勾缠着在山间游动,天宫琼阁四散点缀,覆着的碧色琉璃瓦熠熠生辉,檐牙高啄,绣闼雕甍,可谓是“精象玄著,列宫阙于清泉;幽质潜凝,开洞府于名山”。 不愧是西灵州的三大千年宗门之一。 翼鸟一个俯冲,掠过云层,速度极快地降落在无极宗的山门前,待几人跳下,才将抖开的漫天翎羽一收,缩小了身形往御兽峰飞去。 “我去向宗主和长老们汇报此行的情况。”褚翊的目光落到贺听霜身上:“贺师弟,就由你带这位姑娘去测灵根吧。” 贺听霜没有异议,拱手道:“是,大师兄。” “拿着。”苏令仪掏了一块传音石递给乌竹眠:“我要去跟我师父复命,就不跟着去了,要是你能留下来,咱们以后常联系,要是没仙缘也跟我说一声,走的时候我送你些东西。” 乌竹眠从善如流地接过来,笑容诚挚:“多谢。” 见状,百里鹿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抢着说道:“这位姑娘毕竟是帮了我们,我也陪着去一趟吧。” 哼,她倒是要看看,这个行事不同寻常的炮灰到底有没有灵根,会不会成为威胁。 褚翊点了点头,由着百里鹿云去了,只是温声道:“你这次下山历练,开阳长老和芸夫人都很不放心,等完事了,你记得去看看他们。” “我知道啦。”百里鹿云摆了摆手,娇声埋怨道:“爹娘就是太爱操心了,你跟我一起呢,我是不会出事的。” 乌竹眠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默默跟在贺听霜和百里鹿云的身后。 自从发现小师妹的身体被占据以来,她就一直刻意不去多想,现在万千思绪却一股脑地冒了出来。 小师妹的父母和兄长没有发现吗?师门众人也没有察觉吗? 明明差别这般大,稍微接触一下,就能发现不是本人了…… 一路上能看见不少弟子,皆穿着青色的弟子服,内门弟子是雪衣,外门弟子是青衣,只有衣襟处都用很亮的银线绣了双鲤纹,这是无极宗宗门的标志。 百里鹿云的人缘看起来不错,一路上都有人跟她打招呼,她面上带笑,心中却不耐烦:“真是的,从这些人身上薅的好感度都没什么用,干嘛还要跟他们打好关系,浪费我的时间!” “他们自然是比不得男主褚翊的。”系统语重心长道:“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多积攒一些就有用了。” 它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提醒:“还有百里枝,他是西灵州第一剑君,像他这种在修真界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也是很好的攻略对象,你得努力刷他的好感度啊!” 百里鹿云气急败坏道:“我当然知道!”要不是看他长得好,她才不愿意去贴他那张冷脸呢! 哼,高冷是吧?等她把好感度刷上去了,就要百里枝跪在她面前哄她! 乌竹眠眼皮一跳,忽然觉得能听见心声也不是什么好事,她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有点脏了…… 思索间,她跟着两人来到了无极宗山门前的广场上。 见三人往测灵石走,一些外门弟子好奇地看了过来,测灵石是一块通体莹白的玉石,表面流转着淡淡的光晕,测试者只要把手贴上去,就能测出是否有灵根,是否能踏上修仙之路。 一般来说,各宗门会在三年一度的升仙门上广收弟子,不过也有特殊情况,若是有几位内门弟子一起引荐,或者极其有天赋,宗门也是会在其他时候破例招收弟子的。 “闭上眼睛,放空心神。” 乌竹眠装作懵懂无知的模样,在贺听霜的指引下把右手贴到了测灵石上,一股奇异的吸力传来,仿佛要将她体内的某种力量抽离出去。 修真界内,灵根共分为五种,风、火、水、土、木,以单属性灵根为最佳,双灵根次之,若是灵根属性相克,修炼难度更是难上千百倍。 “嗡——” 没一会儿,测灵石就发出了一声轻鸣,与此同时响起的是周围人的阵阵惊呼,还有百里鹿云肆无忌惮的嘲笑声:“哈哈哈哈我的天呐!我还以为这个炮灰有多厉害呢?结果是个最没用的五灵根!” 系统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我就说吧,炮灰而已,影响不了什么,宿主你就是太多心了。” “这我就放心了。”百里鹿云终于彻底放下心来,也不打算装了,一脸轻松地转身离开:“区区一个五灵根的废物,连被我攻略的资格都配不上,不值得我多关注。” 乌竹眠睁开眼,不意外地看见测灵石表面泛着一层颜色杂乱的光。 其他人讨论得更起劲了。 “五灵根的属性互相克制,这就注定了结不了金丹,修仙之路一眼就看到头了呀。” “我本来以为之前那个四灵根已经够废了,没想到这位更是重量级啊!” 有人不满:“说起四灵根,她要不是开阳长老的养女,怎么可能会被收为内门弟子!” 养女? 乌竹眠眸光微动,记下了这一点。 这时,嘴笨的贺听霜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憋出了一句安慰的话:“没事没事,总比没有灵根的好。” 身为当事人,乌竹眠的心态却十分好,还朝他笑了笑,赞同道:“仙长说得对。” 见她一副完全没受影响的样子,贺听霜暗自松了一口气:“执事堂的薛长老专管弟子的诸多事宜,我带你过去,只是……大概只能做个记名弟子了。” 记名弟子,就是没有被正式承认的弟子,名义上算不得无极宗的弟子。 无极宗是千年大宗,若不是有内门弟子引荐,像乌竹眠这种五灵根恐怕连记名弟子都够不上。 乌竹眠丝毫不在意,咧嘴一笑:“记名弟子已经很好了。” 当个记名弟子正好,她也没打算拜师,不然师父知道了,能把她的头打飞。 第11章 仙盟 乌竹眠跟着贺听霜去了执事堂。 薛长老是个打扮朴素的中年男人,面容普通,眼睛里沉淀着岁月的痕迹。 贺听霜三言两语表明了来意,听说乌竹眠是个五灵根,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语气随意:“我知道了,带她去那边登记吧,灵鹫峰的食堂正好缺个打下手的。” 记名弟子,说到底就是在宗门干杂活的。 无极宗一共有七十二峰,都专门设有食堂,免费为弟子提供一日三餐,有荤有素,很多还不能辟谷,或者舍不下口腹之欲的弟子都会到那里去吃饭。 火灶房的厨子会提前将饭菜做好,逐一装进大盆里,想吃就自己去取,没有什么限制,只要不浪费就行。 所以在食堂帮忙是相对轻松,一天能拿二十个贡献点,三个贡献点可以换一块灵石,算得上是一笔比较可观的收入。 薛长老跟贺听霜的师尊是同门师兄弟,这才给了小辈一个面子。 贺听霜也明白这一点,连忙朝薛长老拱手致谢:“多谢师伯。” 乌竹眠虽不清楚无极宗的情况,但人情世故还是懂的,学着他的样子,乖巧地说道:“多谢薛长老。” “去吧。”薛长老摆了摆手,目光再次看向门外,隐隐有些焦急:“我还有事要忙。” 见他神情不对,贺听霜目光一凛,立刻关切地问道:“师伯,是出了什么事吗?” 乌竹眠也看了过去,她一进门就看出这薛长老的神情不对,他站在案几后,时不时就朝门外瞥一眼,似乎正在等什么。 薛长老深知这个师侄的性格,忍不住有些失笑,回答道:“别担心,倒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话未说完,两名执事堂弟子就匆匆跑了进来,连弟子礼都来不及行,就急切地喊道:“长老,仙盟……仙盟的人到了!谢盟主也来了!” 仙盟,顾名思义,就是整个修真界的联盟组织,但又凌驾于各大宗门之上,总部在东玄州的浮光城,西灵州、南仙州和北垣州都设有分部,势力遍布神州大陆。 仙盟盟主一般都是从大宗门里举荐出来的,乌竹眠死的时候,仙盟盟主还是裴兰烬,他原先就是天剑宗的宗主,南仙州泽川仙门裴氏的人,君子如玉,天赋出众,不过百年便已是化神大圆满的修为。 她见过裴兰烬几次,神仪明秀,朗目疏眉,看起来是一个脾气很温和的人。 对于修真者来说,时间对容貌的影响近乎于无,外表可以停留在结丹的年纪,就算几百上千岁了,还是能保持年轻。 乌竹眠有些好奇,现在的新盟主会是什么样的。 面前的薛长老来不及详细解释,言简意赅地告诉贺听霜:“无事,就是仙盟近日丢了样东西,那小贼应是逃到了天水城附近,宗主让我们配合一下谢盟主,免得横生事端。” 毕竟半个月后就是春水祭了,如今城中已经开始筹备留春宴,一些散修和其他仙门的人也在陆陆续续赶来,三教九流,人多眼杂,到时候可别出了什么事。 听见这番话,乌竹眠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来了。 连仙盟盟主都来了,那丢的东西肯定很重要,不知是什么不得了的好东西…… 薛长老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转身带着几名执事堂的弟子匆忙离开了。 乌竹眠转头去看贺听霜,见他也是一脸茫然,便把疑问咽了回去。 他这个人就是遇事不往心里搁,很快就关注起了正事:“阿眠姑娘,跟我来,我先带你去登记,然后再带你去灵鹫峰,认认路。” 乌竹眠点点头,跟着贺听霜去做了登记,就是把个人信息记录到册子上,她只是记名弟子,只需要记下姓名年龄和灵根就行了,非常简单。 登记好后,她领到了一块临时弟子牌,两身青色的弟子服,记名弟子算不得正式弟子,衣襟上没有无极宗的双鲤纹标志。 贺听霜又领着乌竹眠往灵鹫峰走,无极宗七十二峰中,有三十六内峰是只许内门弟子出入的,外门弟子和记名弟子若是不得允许,就只能在外峰的区域活动。 而灵鹫峰,就是外峰之一。 当两人走到广场时,远远就看见了一队人,皆着黑色劲装,腰间佩剑,步伐轻快却严整,如黑云压城,给人一种锋芒毕露的凌厉感。 薛长老正在跟一个青年说话,态度看起来很恭敬。 青年个子很高,十分显眼,从乌竹眠站的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见他的背影。 身姿挺拔,骨骼里似藏着一刃剑光,如缎乌发高高束起,金冠缀下金丝珠玉,玲珑剔透,泛着孔雀翎羽般的幻彩,一身玄色的华贵衣袍是用天地间最精细的鲛纱织就,隐约流转着冰冷的暗光。 未见全貌,却不难窥出骨子里透出来的矜贵。 乌竹眠愣住了,眼中隐隐冒出了一点羡慕的光,她要是没看错的话,那金丝上缀着的,是璇玑千莲玉吧! 其实这玩意儿除了漂亮以外没什么别的用处,但比较稀罕,所以价格也贵,一枚能拍到上万灵石,她这个穷鬼觊觎了很久,攒了很久的钱才买到一块,给且慢编了一串剑穗。 察觉到乌竹眠没跟上的贺听霜停下脚步,转过身,见她双眼发直,有些不明所以:“阿眠姑娘,你怎么了?” 啊……这几串璇玑千莲玉编成剑穗得多漂亮啊…… 乌竹眠强迫自己把目光收了回来,摇摇头:“没事没事。” 见她神色如常,贺听霜也没再多问,领着她继续往前走,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曲折回廊的转角处。 与此同时。 正在听薛长老说话的青年不经意地往乌竹眠刚才站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的右眼周围有几道精致惹眼的红色纹路,似花纹,似刺青,又似伤痕,一直拉长到了略上挑的眼尾处。 瞳孔极黑极深,鼻梁高挺,唇色殷红,每一笔都恰到好处,但这秾艳昳丽的颜色又全都被清冷的气质压下,似山巅雪,如明月魂,遥不可及。 “谢盟主,怎么了?” 看见青年的动作,薛长老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有些疑惑。 青年神色不见端倪,嗓音平静:“无事。” 薛长老也只是随口一问,继续开口:“住处已经安排好了,那就劳烦盟主暂且在此住上几日,宗主让我们全力配合仙盟,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好。”青年应了一声:“那就打扰了。” 一行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薛长老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他朝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问道:“盟主,不知……仙盟到底是丢了什么东西?竟然连你都惊动了?” 听见这个问题,似乎有杀意漫散,如雪一般簌簌落在了周围的空气中。 青年右眼的花纹似血,食指在剑柄在敲了敲,语气沉抑,一字一句道:“神剑……剑尊的神剑不见了。” “什么?”薛长老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控制住音量:“神剑霜策被盗了?” 修真界谁人不知,百年前的天裂浩劫,魇魔之乱,剑尊死后,本命剑且慢与她一同葬身于奈落界,神剑霜策撑起结界,却被力量反噬,剑身断裂,几十年前才被找回,在此之前一直由仙盟保管。 但是现在居然被人给偷了!? 看见青年显露杀意的神情,薛长老轻咳一声,默默转移了话题:“谢盟主放心,那小贼既然逃到了天水城,那我无极宗一定不会放过他!” 青年很快收敛好了情绪,语气平淡:“多谢。” 第12章 “卧龙凤雏” “嘎吱——” 乌竹眠推开门,看清了房间的摆设,非常简洁,只一张木床,一张木桌,一把椅子和一个柜台,柜台上放着一面镜子,除此之外,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 不过她连漏雨的破庙都睡过,这条件算是可以了。 知道乌竹眠穷得叮当响,贺听霜走之前还给了她几块灵石。 他是内门弟子,跟她住的地方自然不在一处,她心中清楚,两人只是萍水相逢,他却帮了她那么多,还不求回报,已经算得上是仁至义尽、非常贴心了。 乌竹眠抬脚走进屋,把刚领的弟子牌和弟子服放到床上,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 小师妹她爹是无极宗的开阳长老,也就是开阳峰的峰主,而她身为记名弟子,是没有资格进入内峰的,必须得想个法子混进去。 面前的窗扇半开着,乌竹眠微微仰起头,看见暮色将倾,夕阳还未将远山吞噬殆尽,一片薄绯色的烟霞浸透了天幕。 之前从苏令仪那里拿的符箓还剩两张,其中一张是隐身符,这隐身符只能简单地隐去身形,而内外门的交界处肯定是有禁制阻隔的,要想进去,就得做好更充足的准备。 乌竹眠从袖中把符箓掏出来,熟练地咬破手指,一边用血在纸面上涂改,一边在心中怀念自己以前收集的那些符笔、符墨和符纸。 大师兄一向细心,应该有帮她把东西好好收起来,不过眼下还是得想办法整点工具,这样一直用血画符也不是个事儿。 把隐身符改好以后,乌竹眠站起身,顺手掩上窗,返回床边,换上青色的弟子服,用同色发带把长发扎了起来。 天还没黑,乌竹眠不急着去探开阳峰,决定先去找点东西吃。 毕竟这具身体还算是凡躯,还有些营养不良,一整天就啃了半个冷馒头,喝了几口凉水,早就饿得不行了。 一个时辰前,贺听霜带着她在灵鹫峰大概逛了一圈,记住了以后要工作的食堂和住的地方等几个比较重要的地点。 当时乌竹眠就想坐下吃饭的,但毕竟对方一片好意,正准备带她去认认住的地方,她只能忍痛放弃了。 她现在还能好好走路,全靠的是意志力。 不过天有不测风云,虽然弟子在食堂吃饭不用花钱,但乌竹眠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只剩下了一点吃剩的汤汤水水。 她考虑了几秒钟,从怀里掏出了半个用油纸包好的冷馒头。 算了,还能将就。 正当乌竹眠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忽然听见灌木丛后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异响,就像是地上的枯枝被轻轻踩断的声音。 她嚼着馒头,面目狰狞地转过头,余光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雪色衣角,看方向,似乎是往后厨去了。 乌竹眠心念一动,把冷馒头塞回怀里,放轻步伐,毫不犹豫地抬脚跟了过去。 一进后厨,迎面而来的是一股还未散尽的香气,混合着柴火的烟熏味和食物的香味。 几口巨大的锅已经洗刷干净了,稳稳地架在灶台上,墙角的一排排木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灵菜、灵果和妖兽肉。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灶台后面传来,隐约还能看见一颗鬼鬼祟祟的头颅。 乌竹眠脚步轻巧地走过去,只见一个穿着雪色弟子服的少女正在蹲着偷吃。 碟子里是一堆片好的灵兽肉,外皮呈酥脆的红褐色,油亮的光泽仿佛刷了一层蜜糖,辣椒碎和花椒粒密密麻麻地附在表面,看起来诱人极了。 少女用手指一卷,一片接一片地往嘴里塞,吃得不亦乐乎。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的动作一顿,有些僵硬地转过头,鼓着腮帮子跟乌竹眠对上了眼神。 少女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的模样,生了一张鹅蛋脸,眉毛弯弯的,带着几分英气,眼睛清澈明亮,脸颊上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擦伤。 乌竹眠默默地盯着她。 跟慢动作一样,受惊的少女缓缓睁大了眼睛,反应过来后便赶紧解释:“我我我不是偷吃……” “无所谓。”乌竹眠很敷衍,指了指她碟子里的灵兽肉,打断了她的话:“见者有份,有吃同享。” 少女松了口气,起身把碟子放到灶台上,十分大方地挥手:“一起吃一起吃。” 乌竹眠也不客气,捻了一片放进嘴里,外皮酥脆,内里却鲜嫩多汁,辣味和麻味在口腔里交织,有一点油脂的香味,还有一点灵气萦绕。 她眼前一亮,觉得干瘪的胃瞬间就得到了慰藉。 少女一边嚼嚼嚼,一边继续解释:“我真不是偷吃,我就是胃口比较大,吃得比较多,饿得比较快,所以才花钱让火灶房的小何师兄帮我开小灶,留些吃的在厨房里。” “这疾风兔还是我自备的食材呢。”她晃了晃脑袋,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用类似邀功的口吻说道:“我厉害吧?” “对对对,你最厉害。”乌竹眠脱口而出,伸手捻起一片麻辣兔腿肉。 少女的动作有片刻停顿,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继续跟她抢吃的。 两人都没再说话,吃得十分专注,你一片我一片,很快就把这碟子灵兽肉分食完了。 乌竹眠擦了擦手,从怀里掏出两块灵石:“谢谢你的麻辣兔腿,这是饭钱。” 疾风兔的肉质非常鲜美,还蕴含着浓郁的灵气,只是速度很快,窝点很多,所以捕捉的难度有些大。 “请你了。”少女被乌竹眠嘴里的麻辣兔腿逗笑了,她没接灵石,十分大方:“咱俩也算是有缘分,就当交个朋友了。” 她自我介绍道:“我叫……小楼,是开阳峰的弟子。” 乌竹眠也没推辞,把灵石收了回去:“我叫阿眠,灵鹫峰的记名弟子,今日刚入门。” “啊!”小楼意识到了什么,嘴里发出一声惊呼,指着她问道:“你就是那个五灵根?” 乌竹眠惊了:“……消息传得这么快?”不应该啊,就算五灵根很废,宗门里的那些弟子也不应该这么闲吧?到现在为止,距离她正式入门才过了不到两个时辰啊。 “倒也不是。”小楼不好意思地眨眨眼睛:“主要是我跟开阳峰其他同门的关系都不太好,你的事,是刚才有人奚落我时提到的。” 乌竹眠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你不会就是那个四灵根吧?” 小楼咧嘴一笑,一排白白的牙齿都露了出来:“对对对,是我是我!我就说吧,咱俩果然很有缘分!” 确实,三灵根已经是属于资质很差了,三个属性要再互相相克,那更是完蛋了。 而四灵根极其少见,五灵根就更别说了,废中之废,修为最高只能到筑基期,永远都结不了金丹。 这样说吧,在其他人眼里,小楼和乌竹眠,就是一个比一个废物的“卧龙”和“凤雏”。 看着傻乐呵的小楼,乌竹眠此刻却更在意另一件事。 她藏起打量和心中的疑问,只用单纯好奇的眼神去看小楼:“我听说,你好像是……那个那个,哦对开阳长老,你是开阳长老的养女?” 听见乌竹眠的问题,小楼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她的眉心皱了皱,嘴唇嗫嚅了两下,最终只是低下头,垂头丧气地承认道:“嗯,我是开阳长老和芸夫人的养女。” 她显然不是第一次应对这个问题了,嘴皮子一下子变得十分利索,恨不得把自己的生平都供出来:“我叫李小楼,今年十九岁,在一个叫做桃李村的小村子里长大,半年前跟同村其他人到天水城,偶然帮了芸夫人一个忙。” “芸夫人见我与她女儿年龄相仿,动了恻隐之心,便将我收做了养女……” 说实话,乌竹眠对这套说辞是存疑的,她以前见过小师妹的父母,虽然次数不多,但印象深刻。 她爹性子严厉,说难听一些就是绝对的控制狂,很固执,家里所有的事情都必须要听他的安排,就连一双儿女的人生也要掌控。 至于她娘,情绪不太稳定的一个人,若是遇上一点不顺心的事,或者一双儿女有一点不听话了,就会忍不住流眼泪,各种诉苦抱怨,必须要人来哄,脸色才会变得好看。 而且两人都是非常典型的世家仙门想法,自大,自傲,自恃高人一等,看不上小门小派,看不上散修,更看不上普通人。 当初知道小师妹竟然拜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师门后,她爹发了很大的火,她娘则哭湿了好多张帕子,不停地要求她跟师门众人断绝关系,赶紧回到百里家,按照她爹的安排拜入无极宗。 小师妹性子倔,咬死不答应,被她爹狠狠扇了一巴掌,直接封掉灵力,关了禁闭。 小师妹这个人呢,看似大大咧咧,对什么都不太上心的样子,实则心思细腻,还有些敏感,总会习惯性地把所有不开心都藏起来,遇到困难也是自己一个人扛。 那次被关了整整两个月,也是没向任何人求助。 后来还是乌竹眠越想越不对,越想越睡不着,直接从床上爬起来,连夜赶路,横跨了大半个神州大陆,一个人潜进百里家,这才发现了这件事。 当时她二话没说,直接把狼狈的小师妹给带走了,百里枝追了她们三天三夜,最后只是阴恻恻地看了她们一眼,就提着剑离开了。 从那以后,小师妹跟家里人的关系就变得很紧张,师门众人也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渐渐改掉了她遇事就往心里藏的习惯。 直到乌竹眠开始崭露头角,十七岁就只差半步成圣,成为修真界第一人,她的爹娘才觉得这个师门也不错,放弃了让她改投无极宗的想法。 一个人最本质的性格是不太会轻易改变的,所以乌竹眠实在想不出来,李小楼是帮了芸夫人什么,这两人居然会愿意把她这么一个资质极差的普通人收做养女。 这完全不像他们的行事风格。 乌竹眠的眉头轻轻皱起,见李小楼还要继续说一些有的没的,便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不解地问道:“你帮了芸夫人什么?” 像是听到了什么无法回答的难题,李小楼的声音卡住了,她没说话,也没动,只是僵硬地垂着脑袋,露出一截白皙的后脖颈,如同木偶一样。 第13章 春夜奔逃 乌竹眠发现李小楼的状态有些不对劲,斟酌了片刻,故作轻松地终止了话题:“不想说也没事,我就是有些好奇,随口问一问。” 闻言,李小楼这才有了动作,她抬起脸,唇角微微勾起,一直带着笑意的眼睛却显得很平静:“一点小忙而已,所以我很感激开阳长老和芸夫人,他们居然愿意为了这点小事而收我做养女,还让我成为无极宗的弟子。” 看着这张情感割裂的脸,乌竹眠跟着露出了一个天真无知的笑,不露端倪地附和道:“是呢,我听说无极宗可是西灵州的千年大宗之一,很厉害的。” 李小楼的眼神有些懊恼,点点头:“嗯,那个……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好啊。”乌竹眠挥了挥手:“有缘再见。” 见李小楼跟兔子一样,一溜烟就跑没了影,乌竹眠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沉落下来,面无表情的脸显得有些冷,她催动隐身符箓,抬脚跟了上去。 这人显然有问题,她既是开阳长老和芸夫人的养女,那跟着她应该就能找到人,或者能发现一些不寻常的事情。 李小楼确实是径直往开阳峰的方向去了,不过她没用灵力或者什么代步工具,只是慢悠悠地走着,风吹动路边的桃枝时,她还用掌心接住了一朵落下的残花。 她的眼睛顿时变得亮亮的,嘴里发出了一点欣喜的笑声,只是暮色倾落,笼罩在她雪色的衣袍上,照出了一道孤零零的影子。 乌竹眠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看见这一幕,莫名想起了当年她带小师妹走的时候。 * 当年十六岁的乌竹眠第一次到天水城,第一次参加春水祭。 一入夜,天水城中就次第亮起了蜿蜒的灯火,万千盏明灯升起,漫天流萤汇聚成了倒悬的银河,飞舞的彩绸上还浸透着熏香和新酿的酒香。 喧闹拥挤的人群中,大师兄跟个操心的老妈子一样,一把摁住乱窜的乌竹眠,刚掏钱给她买了一串冰糖葫芦,一转头的功夫,人一多就犯晕的二师姐和四师兄就消失在了人海里。 只剩下一个三师兄站在旁边,苍白倦颓的美人脸上含着一点笑意。 大师兄额角的青筋直跳,忍无可忍地怒吼道:“我不是让你看着离光和千山吗!?他俩人呢!?” 三师兄目光飘忽:“人太多了,他俩又跑得太快,我没注意。” 话音未落,他就用手抵在唇边,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大师兄,你知道的,我从小就身子不好。” 大师兄:“……” 乌竹眠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劝道:“大师兄,你别担心,二师姐的剑可不是吃素的,她和小师兄不会被人欺负的。” 大师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好吧……”乌竹眠有些心虚:“出门前我提醒过他们了,不要主动挑事,打坏人可以,但千万不要弄坏旁人的东西,咱们师门穷,赔不起。” 好吧,其实她说的是免得发怒的大师兄把他俩给吃了。 大师兄深吸一口气,见状,接收到乌竹眠眼神求救的三师兄立刻出声转移了话题,抬手指向另一边:“看,游灯会好像开始了。” 顿时,一阵清亮悠远的仙音响起,周围的喧哗声似乎都安静了一瞬。 只见一盏最大最精巧的青鸾灯从远处缓缓升起,整条街道的地砖上都浮现出了转动的星象图纹,一艘巨大的飞舫悬浮在半空中,仙灯熠熠,缀满了胭脂色的花枝,如同花影幻光。 每年春水祭,百里家都会选出有天赋有资格的年轻小辈去参加游灯会。 而那一年百里家选出的其中一个小辈,就是百里鹿云。 一阵风吹来,穿过红绸和明灯,人群中的乌竹眠鼓着腮帮子,仰起了雪白的脸,一头墨色的长发被吹乱,剑穗上的玉片发出细碎的声响,叮叮咚咚,煞是好听。 她看见了飞舫上的男女,个个姿容秀美,衣着华丽。 而其中有一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女孩,长相乖巧可爱,却板着一张脸,眼神有些放空,梳着云鬓,满头珠翠,霓裳羽衣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绛紫流苏垂在腰间,金粉缀在裙裾。 两人不经意地对视了一眼,很快又各自移开了视线。 直到几天后乌竹眠去闯登仙楼,一人一剑闯到七十六层,捆着差点走火入魔的百里枝来到了百里家。 她这才知道,原来当时飞舫上的那个女孩就是百里家家主百里复的女儿,也是西灵州第一剑道天才百里枝的妹妹,百里鹿云。 后来百里鹿云偷偷拜入师门,被大发雷霆的百里复关到了禁室里。 发现不对劲的乌竹眠去找她那天,是一个春寒料峭的春夜,如霜冷月悬在梢头,朦朦胧胧的光辉氤氲在了漫天云雾中,仿佛在她的瞳孔里镀上了一层水色的薄膜。 她没有打草惊蛇,先打听清楚情况以后,这才一路摸到禁室,手中剑花如一亘冷月,一剑破开了结界。 百里鹿云当时正跪坐在软席上,垂落在肩头的长发有些乱,苍白的脸颊上还隐隐能看见红色的指痕,小鹿眼不似往日灵动,显得有些空洞,看上去很狼狈。 听见声音,她有些迟钝地转过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似乎觉得眼前人是幻觉,讷讷地唤道:“……小师姐?” 乌竹眠压下眉眼间的戾气,大步走上前,一只手握剑,一只手把她拽了起来:“走,小师姐带你回去。” 感受到手腕间传来的暖意,百里鹿云的眼底似乎有光闪了一下,晃了晃脑袋,难以置信地唤道:“小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如水的夜色中,乌竹眠发间的绯色发带缠绕在风中,转头朝她扬眉一笑:“大师兄最近新学了桃花糕,我来带你去尝尝。” 百里鹿云下意识地跟着她往外走,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眉眼又变成了一幅生动的画:“小师姐,你是带我去试毒吧!” 乌竹眠也大笑出声。 被剑气惊动的追兵紧咬在后面,百里鹿云被乌竹眠牵紧手,沿着上山的路往下跑,涨起的风声穿过两边葱郁的树影,粉色的山花从摇晃的枝条间簌簌落下,如一场缤纷的花雨,缀在了她的发间。 她的视线被前方的背影完全占据,纤瘦挺拔的脊背间似乎藏着一往无前的魄力,挡不住,折不断,令她无比安心,无比向往。 百里鹿云忍不住笑了起来,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雀跃,好似原本麻木又既定的牢笼裂开了一条缝隙,自由的风汹涌而来,破开了一片开阔的视野,推着她一直往前奔跑。 沁入肺腑的空气每一口都带着凛冽的气息,仿佛没有任何束缚,也没有任何目的,只是为了赶赴向那天高地远的景色。 * 等乌竹眠回过神,她已经跟着李小楼来到了开阳峰前。 一座巍峨的山峰拔地而起,直插云霄,仿佛是大地的脊梁,雄伟壮观,而一眼看去,有云雾缭绕,光华流转,可以看见密密麻麻的禁制,好似一层神秘的面纱,令人难以窥见其真容。 乌竹眠知道,这是护山阵法。 果然,李小楼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内门弟子令牌放上去,令牌闪过一道光芒,紧接着空气便往两侧荡开几圈波纹,打开了一个可供人出入的通道。 下一秒,她走进去,身影消失在了乌竹眠的视线中。 乌竹眠摸了摸下巴:“……” 啧啧,现在的大宗门怎么尽喜欢整这些花里胡哨的,据她刚才的观察,这护山阵法里起码有上万种禁制在运转。 第14章 一家子脑残 好在乌竹眠擅长画符箓,对禁制很有研究, 她没急着动,而是三两下攀到了树上坐着,继续观察开阳峰周围运转的禁制,乌黑的瞳孔里泛起点点荧光,如星河倾落。 万事万物无常,但其中皆有定数,全则必缺,极则必反,盈则必亏,生灭、更替、轮回,周而复始,这些在旁人看来杂乱无章的禁制,在她眼中却逐渐理出了顺序和规律。 百年前,乌竹眠刚开始学画符箓的时候,九阶大符箓师胥月就曾感叹过:“符修一脉注重神魂和领悟力,而乌竹眠此人,乃是万世难得一遇的符道天才。” 后来她也确实没有辜负这番话,真正做到了能一笔绘天地,以法镇苍穹。 乌竹眠的速度很快,把身上仅剩的另一张符箓掏了出来,这张是天雷符,可以召唤天雷,威力足以摧毁一座山岳。 而众所周知,绘符的符修越厉害,符箓的威力就越大,曾经胥月绘的天雷符,还可以召唤出九天玄雷,能锁定着目标追着杀那种,劈死一个元婴期的修士都绰绰有余。 不过乌竹眠要用的不是天雷符,她打算把这张符箓改成通行符,可以代替弟子令牌的作用,骗过禁制,光明正大地溜进开阳峰中。 她凝神在符箓上涂涂画画,指尖凝着灵力,随着下笔的速度愈快,周身凝滞的筋脉就愈痛,一股腥甜的味道逐渐在喉咙间涌起。 搁在以前,这小几万的禁制乌竹眠是不放在眼里的,但她如今神魂不稳,能用的灵力有限,而要破解的禁制数量越多,要耗费的灵力就越多。 不过好在这通行符不是一次性的,只要护山阵法不变,就一直有用,就相当于一块正经的无极宗内门弟子牌,以后出入就方便多了。 最后一笔落下时,乌竹眠的眼里已经泛起了一点猩红的血色,如一捧炸开的血花,染红了原本漆黑的瞳孔,看起来有些瘆人。 她倒是跟个没事人一样,咽下喉间的腥甜,抖了抖手里的通行符,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狡黠又满意的笑。 乌竹眠跳下树,一手隐身符,一手通行符,脚步稳健,不见一点不自信和胆怯。 她毫不犹豫地将通行符贴到护山阵法上,很快一道光芒闪过,空气朝两侧荡开几圈波纹,打开了一个可供一人出入的通道。 乌竹眠抬脚走进去,顺手把通行符收好。 周围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一进来还是能看见巍峨的山门,匾额上书“开阳峰”三个古篆,笔力遒劲,隐含着具有压迫力的灵力,令人望之目眩,两侧立着三十六根蟠龙柱,镶嵌着夜明珠,泛着幽幽青光。 穿过山门,可见浩瀚云海间浮着一条悬空索仙道,对面的山峰上仙阁林立,飞檐斗拱间栖息着仙鹤,青铜风铃随风奏出清越仙音。 跟乌竹眠多年前看见的场景一模一样,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她径直踩着石阶往上走,两侧郁郁葱葱的林海在青色的衣摆间落下摇晃的树影。 她登上最高处,看见了几间院子。 乌竹眠回忆了一下,正对面的是小师妹她爹娘的院子,小师妹住在右边,她哥百里枝住在最右边。 她没有犹豫,直接朝正中间的院子走去。 没想到乌竹眠的运气还不错,一来就撞见了精彩的场面,刚走到门口,她就听见了百里鹿云矫揉造作的声音,弱弱的惊呼道:“姐姐,你……你怎么能这样跟爹娘说话呢?” 正堂的门只是半掩着,她放轻脚步走到门口,一眼就看见了急得双眼泛红的百里鹿云,脸上有一道巴掌印,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而右边搂着她的,便是同样神情受伤的芸夫人,三十来岁的模样,容貌秀美,身段婀娜,自有一股空谷幽兰般的静美。 这样一打眼看过去,神态如出一辙的两人还真像是亲母女。 坐在左边的是开阳长老百里复,看起来年过不惑,却仍气宇轩昂,只是眉宇间有一道深深的折痕,显然是经常皱眉导致的。 他的脸色很冷,把桌子拍得梆梆响,连茶盖子都跳得老高,不耐烦地朝对面的人怒斥道:“一天不闹事你就不痛快是吗?非得要到外面去丢我的脸是吗?” 乌竹眠悄悄换了一个角度,第一眼又看见了一张清隽冷淡的面孔,五官并不精致完美,甚至于有些阴暗苍白,但凑在一起却有一种山水墨画般的感觉,一袭藏青色的广袖直裾深衣,玄色绦带束腰,仪容端正,身姿挺拔。 是百里枝。 百年前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已经长成了肩线平直宽阔的男人,周身剑气流转,锋芒毕露。 乌竹眠不解,其实身为兄长,百里枝嘴上虽然不说,但一直都很关心妹妹的,这看着也不像傻子呀,怎么可能会认不出小师妹换人了呢? 离百里枝最近的就是李小楼,她面前的碗筷很干净,看样子没有动过,她一言不发地看了百里鹿云一眼,眼神厌恶。 这态度显然更让百里复生气了,他的目光似利箭一般射向李小楼,刺骨而锋利:“你这是什么态度?哑巴了?不知道说话吗?” “你娘就是想让一家人一起吃一顿团圆饭而已,你就非得这样伤她的心是吗?” “唉。”李小楼叹了口气,仰起脸,目光平静地反问:“爹,我说我没做过你又不信,那你想让我说什么?承认错误?” 说着,她指了一下百里鹿云:“还是要我跪下来求她原谅?” 只见百里鹿云跟被吓到一样,在李小楼抬手的瞬间就连忙低下头,缩了缩脖子,一副受欺负的模样,捂住脸上的巴掌印,小声说道:“对,爹,真的不是……不是姐姐打的我。” 芸夫人下意识地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有些紧张地盯着李小楼,生怕她会突然发难似的。 看见这一幕的李小楼好像被针扎了一下,瞳孔一缩,缓缓放下手,移开了目光。 见状,芸夫人的眼底掠过了一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虚和慌乱,她用帕子按住湿润的眼角,小声地劝道:“好了,别再为难孩子了,她既然不愿意承认,那就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算了?”百里复怒瞪了她一眼,语气很不赞同:“你每次都是这样,我一直告诉你,不要太过溺爱她,让她以为自己做什么都可以!你看看,她现在就闹得全家上下都不得安生了吧!” 被指责的芸夫人不干了,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捂着心口回嘴道:“你吼这么大声做什么?她可是我们的女儿啊!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能不疼她啊?” 听见这话,李小楼的唇边似乎露出了一抹嘲讽又心酸的笑。 屋外,乌竹眠的手指颤动了两下,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死死地盯着李小楼,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小师妹……这才是真正的小师妹…… 而且,这些人似乎都知道…… 与此同时,百里鹿云发出了惹人怜爱的啜泣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努力劝道:“爹,你不要跟娘发火,是我……我才是那个多余的,若是没有我,姐姐也不会跟你们闹矛盾了,要不,要不你们还是把我送走吧……” 芸夫人可听不得这话,连忙一把把她抱住:“乖女儿,你胡说些什么,这些年下来,娘早就把你当作亲生女儿看待了啊!” 几人中,只有百里枝在冷冷淡淡地坐着,神色厌倦,好似局外人一样,眼前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只是闹剧,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 “小楼……”芸夫人转头对着李小楼哭诉了起来:“……不,鹿云,你也知道,你妹妹不是故意占据你的身体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但你不在的这七年里,一直都是她陪在我和你爹身边,一直都是她在替你尽孝,她早就跟我们是一家人了啊!” 百里鹿云一脸感动地依偎在芸夫人肩头,脸上还带着泪痕。 芸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发,越说越难过,连帕子都差点哭湿:“而且自你回来起,她什么都没跟你争过,没跟你抢过,住的院子让给你,各种天材地宝也任你先挑选,你到底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这都过去半年了,你还总是抓着这些小事不放,天天冷着一张脸,娘看了这心里实在是不舒服啊!” 百里鹿云连忙柔声哄芸夫人:“娘,你别太伤心,不管怎么样,你都还有我呢,我永远是你的乖女儿!” 看着这个贴心懂事的女儿,芸夫人的眼中终于有了一点笑意。 “我有什么不知足的?” 李小楼却只觉得这一幕刺眼极了,扯了扯嘴角,心口一阵酸涩蔓延。 她站起身,将眼中的酸胀和热意狠狠压下,指着一脸怯怯的百里鹿云,嗓音紧得像要崩断的线:“她占的是我的身体,我的名字,我的身份,你让她把这一切都还给我,我就什么都不计较。” “以后不管你们是要认她做女儿,还是对她多好,我都不在乎。” 芸夫人不敢直视李小楼的眼睛,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你……你这般计较做什么?你妹妹她性子柔弱,若是旁人知道她不是我和你爹的亲生女儿,肯定会轻待她的。” 她似乎越说越觉得有道理,把目光转了回来,恳切地劝道:“鹿云,你跟你妹妹不一样,你性格刚强,就算没有我和你爹的保护,你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更何况我们又不是真的不管你,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啊!” 李小楼只是看着芸夫人。 “你娘说得没错。”这时,百里复发话了,语气冰冷绝情:“这些年里,你妹妹可比你懂事多了,拜了宗主为师,成了宗主的关门弟子,宗门上下都对她赞不绝口,连褚家那小子也特别喜欢她,有意跟她结成道侣。” “之前我给你安排了这些,你不喜欢,那就让给她,你的命是我和你娘给的,这就当是你还了生恩了。” 此话一出,屋内一片寂静,如一潭浊水,混沌不清。 欲言又止的芸夫人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看样子是默认了百里复的话。百里鹿云则是露出了自认为是胜利者的得意欢呼:“看吧系统,我就说爹娘更宠爱的是我。” 一直置身事外的百里枝终于有了动静,露出了意味不明的表情。 而李小楼则完全僵住了,根本没想到她爹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目睹这出荒唐事的乌竹眠已经是火冒三丈,怒火一直在理智的边缘反复横跳。 好啊好啊,看来以前是她想岔了,这家子不仅是神经病,还是脑残! 这么喜欢跟一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演合家欢的戏码?若是把他们的心肝脾肺掏出来称一称,恐怕全都是私欲算盘吧! 第14章 一家子脑残 好在乌竹眠擅长画符箓,对禁制很有研究, 她没急着动,而是三两下攀到了树上坐着,继续观察开阳峰周围运转的禁制,乌黑的瞳孔里泛起点点荧光,如星河倾落。 万事万物无常,但其中皆有定数,全则必缺,极则必反,盈则必亏,生灭、更替、轮回,周而复始,这些在旁人看来杂乱无章的禁制,在她眼中却逐渐理出了顺序和规律。 百年前,乌竹眠刚开始学画符箓的时候,九阶大符箓师胥月就曾感叹过:“符修一脉注重神魂和领悟力,而乌竹眠此人,乃是万世难得一遇的符道天才。” 后来她也确实没有辜负这番话,真正做到了能一笔绘天地,以法镇苍穹。 乌竹眠的速度很快,把身上仅剩的另一张符箓掏了出来,这张是天雷符,可以召唤天雷,威力足以摧毁一座山岳。 而众所周知,绘符的符修越厉害,符箓的威力就越大,曾经胥月绘的天雷符,还可以召唤出九天玄雷,能锁定着目标追着杀那种,劈死一个元婴期的修士都绰绰有余。 不过乌竹眠要用的不是天雷符,她打算把这张符箓改成通行符,可以代替弟子令牌的作用,骗过禁制,光明正大地溜进开阳峰中。 她凝神在符箓上涂涂画画,指尖凝着灵力,随着下笔的速度愈快,周身凝滞的筋脉就愈痛,一股腥甜的味道逐渐在喉咙间涌起。 搁在以前,这小几万的禁制乌竹眠是不放在眼里的,但她如今神魂不稳,能用的灵力有限,而要破解的禁制数量越多,要耗费的灵力就越多。 不过好在这通行符不是一次性的,只要护山阵法不变,就一直有用,就相当于一块正经的无极宗内门弟子牌,以后出入就方便多了。 最后一笔落下时,乌竹眠的眼里已经泛起了一点猩红的血色,如一捧炸开的血花,染红了原本漆黑的瞳孔,看起来有些瘆人。 她倒是跟个没事人一样,咽下喉间的腥甜,抖了抖手里的通行符,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狡黠又满意的笑。 乌竹眠跳下树,一手隐身符,一手通行符,脚步稳健,不见一点不自信和胆怯。 她毫不犹豫地将通行符贴到护山阵法上,很快一道光芒闪过,空气朝两侧荡开几圈波纹,打开了一个可供一人出入的通道。 乌竹眠抬脚走进去,顺手把通行符收好。 周围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一进来还是能看见巍峨的山门,匾额上书“开阳峰”三个古篆,笔力遒劲,隐含着具有压迫力的灵力,令人望之目眩,两侧立着三十六根蟠龙柱,镶嵌着夜明珠,泛着幽幽青光。 穿过山门,可见浩瀚云海间浮着一条悬空索仙道,对面的山峰上仙阁林立,飞檐斗拱间栖息着仙鹤,青铜风铃随风奏出清越仙音。 跟乌竹眠多年前看见的场景一模一样,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她径直踩着石阶往上走,两侧郁郁葱葱的林海在青色的衣摆间落下摇晃的树影。 她登上最高处,看见了几间院子。 乌竹眠回忆了一下,正对面的是小师妹她爹娘的院子,小师妹住在右边,她哥百里枝住在最右边。 她没有犹豫,直接朝正中间的院子走去。 没想到乌竹眠的运气还不错,一来就撞见了精彩的场面,刚走到门口,她就听见了百里鹿云矫揉造作的声音,弱弱的惊呼道:“姐姐,你……你怎么能这样跟爹娘说话呢?” 正堂的门只是半掩着,她放轻脚步走到门口,一眼就看见了急得双眼泛红的百里鹿云,脸上有一道巴掌印,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而右边搂着她的,便是同样神情受伤的芸夫人,三十来岁的模样,容貌秀美,身段婀娜,自有一股空谷幽兰般的静美。 这样一打眼看过去,神态如出一辙的两人还真像是亲母女。 坐在左边的是开阳长老百里复,看起来年过不惑,却仍气宇轩昂,只是眉宇间有一道深深的折痕,显然是经常皱眉导致的。 他的脸色很冷,把桌子拍得梆梆响,连茶盖子都跳得老高,不耐烦地朝对面的人怒斥道:“一天不闹事你就不痛快是吗?非得要到外面去丢我的脸是吗?” 乌竹眠悄悄换了一个角度,第一眼又看见了一张清隽冷淡的面孔,五官并不精致完美,甚至于有些阴暗苍白,但凑在一起却有一种山水墨画般的感觉,一袭藏青色的广袖直裾深衣,玄色绦带束腰,仪容端正,身姿挺拔。 是百里枝。 百年前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已经长成了肩线平直宽阔的男人,周身剑气流转,锋芒毕露。 乌竹眠不解,其实身为兄长,百里枝嘴上虽然不说,但一直都很关心妹妹的,这看着也不像傻子呀,怎么可能会认不出小师妹换人了呢? 离百里枝最近的就是李小楼,她面前的碗筷很干净,看样子没有动过,她一言不发地看了百里鹿云一眼,眼神厌恶。 这态度显然更让百里复生气了,他的目光似利箭一般射向李小楼,刺骨而锋利:“你这是什么态度?哑巴了?不知道说话吗?” “你娘就是想让一家人一起吃一顿团圆饭而已,你就非得这样伤她的心是吗?” “唉。”李小楼叹了口气,仰起脸,目光平静地反问:“爹,我说我没做过你又不信,那你想让我说什么?承认错误?” 说着,她指了一下百里鹿云:“还是要我跪下来求她原谅?” 只见百里鹿云跟被吓到一样,在李小楼抬手的瞬间就连忙低下头,缩了缩脖子,一副受欺负的模样,捂住脸上的巴掌印,小声说道:“对,爹,真的不是……不是姐姐打的我。” 芸夫人下意识地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有些紧张地盯着李小楼,生怕她会突然发难似的。 看见这一幕的李小楼好像被针扎了一下,瞳孔一缩,缓缓放下手,移开了目光。 见状,芸夫人的眼底掠过了一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虚和慌乱,她用帕子按住湿润的眼角,小声地劝道:“好了,别再为难孩子了,她既然不愿意承认,那就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算了?”百里复怒瞪了她一眼,语气很不赞同:“你每次都是这样,我一直告诉你,不要太过溺爱她,让她以为自己做什么都可以!你看看,她现在就闹得全家上下都不得安生了吧!” 被指责的芸夫人不干了,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捂着心口回嘴道:“你吼这么大声做什么?她可是我们的女儿啊!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能不疼她啊?” 听见这话,李小楼的唇边似乎露出了一抹嘲讽又心酸的笑。 屋外,乌竹眠的手指颤动了两下,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死死地盯着李小楼,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小师妹……这才是真正的小师妹…… 而且,这些人似乎都知道…… 与此同时,百里鹿云发出了惹人怜爱的啜泣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努力劝道:“爹,你不要跟娘发火,是我……我才是那个多余的,若是没有我,姐姐也不会跟你们闹矛盾了,要不,要不你们还是把我送走吧……” 芸夫人可听不得这话,连忙一把把她抱住:“乖女儿,你胡说些什么,这些年下来,娘早就把你当作亲生女儿看待了啊!” 几人中,只有百里枝在冷冷淡淡地坐着,神色厌倦,好似局外人一样,眼前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只是闹剧,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 “小楼……”芸夫人转头对着李小楼哭诉了起来:“……不,鹿云,你也知道,你妹妹不是故意占据你的身体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但你不在的这七年里,一直都是她陪在我和你爹身边,一直都是她在替你尽孝,她早就跟我们是一家人了啊!” 百里鹿云一脸感动地依偎在芸夫人肩头,脸上还带着泪痕。 芸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发,越说越难过,连帕子都差点哭湿:“而且自你回来起,她什么都没跟你争过,没跟你抢过,住的院子让给你,各种天材地宝也任你先挑选,你到底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这都过去半年了,你还总是抓着这些小事不放,天天冷着一张脸,娘看了这心里实在是不舒服啊!” 百里鹿云连忙柔声哄芸夫人:“娘,你别太伤心,不管怎么样,你都还有我呢,我永远是你的乖女儿!” 看着这个贴心懂事的女儿,芸夫人的眼中终于有了一点笑意。 “我有什么不知足的?” 李小楼却只觉得这一幕刺眼极了,扯了扯嘴角,心口一阵酸涩蔓延。 她站起身,将眼中的酸胀和热意狠狠压下,指着一脸怯怯的百里鹿云,嗓音紧得像要崩断的线:“她占的是我的身体,我的名字,我的身份,你让她把这一切都还给我,我就什么都不计较。” “以后不管你们是要认她做女儿,还是对她多好,我都不在乎。” 芸夫人不敢直视李小楼的眼睛,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你……你这般计较做什么?你妹妹她性子柔弱,若是旁人知道她不是我和你爹的亲生女儿,肯定会轻待她的。” 她似乎越说越觉得有道理,把目光转了回来,恳切地劝道:“鹿云,你跟你妹妹不一样,你性格刚强,就算没有我和你爹的保护,你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更何况我们又不是真的不管你,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啊!” 李小楼只是看着芸夫人。 “你娘说得没错。”这时,百里复发话了,语气冰冷绝情:“这些年里,你妹妹可比你懂事多了,拜了宗主为师,成了宗主的关门弟子,宗门上下都对她赞不绝口,连褚家那小子也特别喜欢她,有意跟她结成道侣。” “之前我给你安排了这些,你不喜欢,那就让给她,你的命是我和你娘给的,这就当是你还了生恩了。” 此话一出,屋内一片寂静,如一潭浊水,混沌不清。 欲言又止的芸夫人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看样子是默认了百里复的话。百里鹿云则是露出了自认为是胜利者的得意欢呼:“看吧系统,我就说爹娘更宠爱的是我。” 一直置身事外的百里枝终于有了动静,露出了意味不明的表情。 而李小楼则完全僵住了,根本没想到她爹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目睹这出荒唐事的乌竹眠已经是火冒三丈,怒火一直在理智的边缘反复横跳。 好啊好啊,看来以前是她想岔了,这家子不仅是神经病,还是脑残! 这么喜欢跟一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演合家欢的戏码?若是把他们的心肝脾肺掏出来称一称,恐怕全都是私欲算盘吧! 第14章 一家子脑残 好在乌竹眠擅长画符箓,对禁制很有研究, 她没急着动,而是三两下攀到了树上坐着,继续观察开阳峰周围运转的禁制,乌黑的瞳孔里泛起点点荧光,如星河倾落。 万事万物无常,但其中皆有定数,全则必缺,极则必反,盈则必亏,生灭、更替、轮回,周而复始,这些在旁人看来杂乱无章的禁制,在她眼中却逐渐理出了顺序和规律。 百年前,乌竹眠刚开始学画符箓的时候,九阶大符箓师胥月就曾感叹过:“符修一脉注重神魂和领悟力,而乌竹眠此人,乃是万世难得一遇的符道天才。” 后来她也确实没有辜负这番话,真正做到了能一笔绘天地,以法镇苍穹。 乌竹眠的速度很快,把身上仅剩的另一张符箓掏了出来,这张是天雷符,可以召唤天雷,威力足以摧毁一座山岳。 而众所周知,绘符的符修越厉害,符箓的威力就越大,曾经胥月绘的天雷符,还可以召唤出九天玄雷,能锁定着目标追着杀那种,劈死一个元婴期的修士都绰绰有余。 不过乌竹眠要用的不是天雷符,她打算把这张符箓改成通行符,可以代替弟子令牌的作用,骗过禁制,光明正大地溜进开阳峰中。 她凝神在符箓上涂涂画画,指尖凝着灵力,随着下笔的速度愈快,周身凝滞的筋脉就愈痛,一股腥甜的味道逐渐在喉咙间涌起。 搁在以前,这小几万的禁制乌竹眠是不放在眼里的,但她如今神魂不稳,能用的灵力有限,而要破解的禁制数量越多,要耗费的灵力就越多。 不过好在这通行符不是一次性的,只要护山阵法不变,就一直有用,就相当于一块正经的无极宗内门弟子牌,以后出入就方便多了。 最后一笔落下时,乌竹眠的眼里已经泛起了一点猩红的血色,如一捧炸开的血花,染红了原本漆黑的瞳孔,看起来有些瘆人。 她倒是跟个没事人一样,咽下喉间的腥甜,抖了抖手里的通行符,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狡黠又满意的笑。 乌竹眠跳下树,一手隐身符,一手通行符,脚步稳健,不见一点不自信和胆怯。 她毫不犹豫地将通行符贴到护山阵法上,很快一道光芒闪过,空气朝两侧荡开几圈波纹,打开了一个可供一人出入的通道。 乌竹眠抬脚走进去,顺手把通行符收好。 周围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一进来还是能看见巍峨的山门,匾额上书“开阳峰”三个古篆,笔力遒劲,隐含着具有压迫力的灵力,令人望之目眩,两侧立着三十六根蟠龙柱,镶嵌着夜明珠,泛着幽幽青光。 穿过山门,可见浩瀚云海间浮着一条悬空索仙道,对面的山峰上仙阁林立,飞檐斗拱间栖息着仙鹤,青铜风铃随风奏出清越仙音。 跟乌竹眠多年前看见的场景一模一样,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她径直踩着石阶往上走,两侧郁郁葱葱的林海在青色的衣摆间落下摇晃的树影。 她登上最高处,看见了几间院子。 乌竹眠回忆了一下,正对面的是小师妹她爹娘的院子,小师妹住在右边,她哥百里枝住在最右边。 她没有犹豫,直接朝正中间的院子走去。 没想到乌竹眠的运气还不错,一来就撞见了精彩的场面,刚走到门口,她就听见了百里鹿云矫揉造作的声音,弱弱的惊呼道:“姐姐,你……你怎么能这样跟爹娘说话呢?” 正堂的门只是半掩着,她放轻脚步走到门口,一眼就看见了急得双眼泛红的百里鹿云,脸上有一道巴掌印,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而右边搂着她的,便是同样神情受伤的芸夫人,三十来岁的模样,容貌秀美,身段婀娜,自有一股空谷幽兰般的静美。 这样一打眼看过去,神态如出一辙的两人还真像是亲母女。 坐在左边的是开阳长老百里复,看起来年过不惑,却仍气宇轩昂,只是眉宇间有一道深深的折痕,显然是经常皱眉导致的。 他的脸色很冷,把桌子拍得梆梆响,连茶盖子都跳得老高,不耐烦地朝对面的人怒斥道:“一天不闹事你就不痛快是吗?非得要到外面去丢我的脸是吗?” 乌竹眠悄悄换了一个角度,第一眼又看见了一张清隽冷淡的面孔,五官并不精致完美,甚至于有些阴暗苍白,但凑在一起却有一种山水墨画般的感觉,一袭藏青色的广袖直裾深衣,玄色绦带束腰,仪容端正,身姿挺拔。 是百里枝。 百年前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已经长成了肩线平直宽阔的男人,周身剑气流转,锋芒毕露。 乌竹眠不解,其实身为兄长,百里枝嘴上虽然不说,但一直都很关心妹妹的,这看着也不像傻子呀,怎么可能会认不出小师妹换人了呢? 离百里枝最近的就是李小楼,她面前的碗筷很干净,看样子没有动过,她一言不发地看了百里鹿云一眼,眼神厌恶。 这态度显然更让百里复生气了,他的目光似利箭一般射向李小楼,刺骨而锋利:“你这是什么态度?哑巴了?不知道说话吗?” “你娘就是想让一家人一起吃一顿团圆饭而已,你就非得这样伤她的心是吗?” “唉。”李小楼叹了口气,仰起脸,目光平静地反问:“爹,我说我没做过你又不信,那你想让我说什么?承认错误?” 说着,她指了一下百里鹿云:“还是要我跪下来求她原谅?” 只见百里鹿云跟被吓到一样,在李小楼抬手的瞬间就连忙低下头,缩了缩脖子,一副受欺负的模样,捂住脸上的巴掌印,小声说道:“对,爹,真的不是……不是姐姐打的我。” 芸夫人下意识地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有些紧张地盯着李小楼,生怕她会突然发难似的。 看见这一幕的李小楼好像被针扎了一下,瞳孔一缩,缓缓放下手,移开了目光。 见状,芸夫人的眼底掠过了一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虚和慌乱,她用帕子按住湿润的眼角,小声地劝道:“好了,别再为难孩子了,她既然不愿意承认,那就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算了?”百里复怒瞪了她一眼,语气很不赞同:“你每次都是这样,我一直告诉你,不要太过溺爱她,让她以为自己做什么都可以!你看看,她现在就闹得全家上下都不得安生了吧!” 被指责的芸夫人不干了,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捂着心口回嘴道:“你吼这么大声做什么?她可是我们的女儿啊!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能不疼她啊?” 听见这话,李小楼的唇边似乎露出了一抹嘲讽又心酸的笑。 屋外,乌竹眠的手指颤动了两下,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死死地盯着李小楼,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小师妹……这才是真正的小师妹…… 而且,这些人似乎都知道…… 与此同时,百里鹿云发出了惹人怜爱的啜泣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努力劝道:“爹,你不要跟娘发火,是我……我才是那个多余的,若是没有我,姐姐也不会跟你们闹矛盾了,要不,要不你们还是把我送走吧……” 芸夫人可听不得这话,连忙一把把她抱住:“乖女儿,你胡说些什么,这些年下来,娘早就把你当作亲生女儿看待了啊!” 几人中,只有百里枝在冷冷淡淡地坐着,神色厌倦,好似局外人一样,眼前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只是闹剧,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 “小楼……”芸夫人转头对着李小楼哭诉了起来:“……不,鹿云,你也知道,你妹妹不是故意占据你的身体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但你不在的这七年里,一直都是她陪在我和你爹身边,一直都是她在替你尽孝,她早就跟我们是一家人了啊!” 百里鹿云一脸感动地依偎在芸夫人肩头,脸上还带着泪痕。 芸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发,越说越难过,连帕子都差点哭湿:“而且自你回来起,她什么都没跟你争过,没跟你抢过,住的院子让给你,各种天材地宝也任你先挑选,你到底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这都过去半年了,你还总是抓着这些小事不放,天天冷着一张脸,娘看了这心里实在是不舒服啊!” 百里鹿云连忙柔声哄芸夫人:“娘,你别太伤心,不管怎么样,你都还有我呢,我永远是你的乖女儿!” 看着这个贴心懂事的女儿,芸夫人的眼中终于有了一点笑意。 “我有什么不知足的?” 李小楼却只觉得这一幕刺眼极了,扯了扯嘴角,心口一阵酸涩蔓延。 她站起身,将眼中的酸胀和热意狠狠压下,指着一脸怯怯的百里鹿云,嗓音紧得像要崩断的线:“她占的是我的身体,我的名字,我的身份,你让她把这一切都还给我,我就什么都不计较。” “以后不管你们是要认她做女儿,还是对她多好,我都不在乎。” 芸夫人不敢直视李小楼的眼睛,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你……你这般计较做什么?你妹妹她性子柔弱,若是旁人知道她不是我和你爹的亲生女儿,肯定会轻待她的。” 她似乎越说越觉得有道理,把目光转了回来,恳切地劝道:“鹿云,你跟你妹妹不一样,你性格刚强,就算没有我和你爹的保护,你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更何况我们又不是真的不管你,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啊!” 李小楼只是看着芸夫人。 “你娘说得没错。”这时,百里复发话了,语气冰冷绝情:“这些年里,你妹妹可比你懂事多了,拜了宗主为师,成了宗主的关门弟子,宗门上下都对她赞不绝口,连褚家那小子也特别喜欢她,有意跟她结成道侣。” “之前我给你安排了这些,你不喜欢,那就让给她,你的命是我和你娘给的,这就当是你还了生恩了。” 此话一出,屋内一片寂静,如一潭浊水,混沌不清。 欲言又止的芸夫人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看样子是默认了百里复的话。百里鹿云则是露出了自认为是胜利者的得意欢呼:“看吧系统,我就说爹娘更宠爱的是我。” 一直置身事外的百里枝终于有了动静,露出了意味不明的表情。 而李小楼则完全僵住了,根本没想到她爹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目睹这出荒唐事的乌竹眠已经是火冒三丈,怒火一直在理智的边缘反复横跳。 好啊好啊,看来以前是她想岔了,这家子不仅是神经病,还是脑残! 这么喜欢跟一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演合家欢的戏码?若是把他们的心肝脾肺掏出来称一称,恐怕全都是私欲算盘吧! 第14章 一家子脑残 好在乌竹眠擅长画符箓,对禁制很有研究, 她没急着动,而是三两下攀到了树上坐着,继续观察开阳峰周围运转的禁制,乌黑的瞳孔里泛起点点荧光,如星河倾落。 万事万物无常,但其中皆有定数,全则必缺,极则必反,盈则必亏,生灭、更替、轮回,周而复始,这些在旁人看来杂乱无章的禁制,在她眼中却逐渐理出了顺序和规律。 百年前,乌竹眠刚开始学画符箓的时候,九阶大符箓师胥月就曾感叹过:“符修一脉注重神魂和领悟力,而乌竹眠此人,乃是万世难得一遇的符道天才。” 后来她也确实没有辜负这番话,真正做到了能一笔绘天地,以法镇苍穹。 乌竹眠的速度很快,把身上仅剩的另一张符箓掏了出来,这张是天雷符,可以召唤天雷,威力足以摧毁一座山岳。 而众所周知,绘符的符修越厉害,符箓的威力就越大,曾经胥月绘的天雷符,还可以召唤出九天玄雷,能锁定着目标追着杀那种,劈死一个元婴期的修士都绰绰有余。 不过乌竹眠要用的不是天雷符,她打算把这张符箓改成通行符,可以代替弟子令牌的作用,骗过禁制,光明正大地溜进开阳峰中。 她凝神在符箓上涂涂画画,指尖凝着灵力,随着下笔的速度愈快,周身凝滞的筋脉就愈痛,一股腥甜的味道逐渐在喉咙间涌起。 搁在以前,这小几万的禁制乌竹眠是不放在眼里的,但她如今神魂不稳,能用的灵力有限,而要破解的禁制数量越多,要耗费的灵力就越多。 不过好在这通行符不是一次性的,只要护山阵法不变,就一直有用,就相当于一块正经的无极宗内门弟子牌,以后出入就方便多了。 最后一笔落下时,乌竹眠的眼里已经泛起了一点猩红的血色,如一捧炸开的血花,染红了原本漆黑的瞳孔,看起来有些瘆人。 她倒是跟个没事人一样,咽下喉间的腥甜,抖了抖手里的通行符,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狡黠又满意的笑。 乌竹眠跳下树,一手隐身符,一手通行符,脚步稳健,不见一点不自信和胆怯。 她毫不犹豫地将通行符贴到护山阵法上,很快一道光芒闪过,空气朝两侧荡开几圈波纹,打开了一个可供一人出入的通道。 乌竹眠抬脚走进去,顺手把通行符收好。 周围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一进来还是能看见巍峨的山门,匾额上书“开阳峰”三个古篆,笔力遒劲,隐含着具有压迫力的灵力,令人望之目眩,两侧立着三十六根蟠龙柱,镶嵌着夜明珠,泛着幽幽青光。 穿过山门,可见浩瀚云海间浮着一条悬空索仙道,对面的山峰上仙阁林立,飞檐斗拱间栖息着仙鹤,青铜风铃随风奏出清越仙音。 跟乌竹眠多年前看见的场景一模一样,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她径直踩着石阶往上走,两侧郁郁葱葱的林海在青色的衣摆间落下摇晃的树影。 她登上最高处,看见了几间院子。 乌竹眠回忆了一下,正对面的是小师妹她爹娘的院子,小师妹住在右边,她哥百里枝住在最右边。 她没有犹豫,直接朝正中间的院子走去。 没想到乌竹眠的运气还不错,一来就撞见了精彩的场面,刚走到门口,她就听见了百里鹿云矫揉造作的声音,弱弱的惊呼道:“姐姐,你……你怎么能这样跟爹娘说话呢?” 正堂的门只是半掩着,她放轻脚步走到门口,一眼就看见了急得双眼泛红的百里鹿云,脸上有一道巴掌印,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而右边搂着她的,便是同样神情受伤的芸夫人,三十来岁的模样,容貌秀美,身段婀娜,自有一股空谷幽兰般的静美。 这样一打眼看过去,神态如出一辙的两人还真像是亲母女。 坐在左边的是开阳长老百里复,看起来年过不惑,却仍气宇轩昂,只是眉宇间有一道深深的折痕,显然是经常皱眉导致的。 他的脸色很冷,把桌子拍得梆梆响,连茶盖子都跳得老高,不耐烦地朝对面的人怒斥道:“一天不闹事你就不痛快是吗?非得要到外面去丢我的脸是吗?” 乌竹眠悄悄换了一个角度,第一眼又看见了一张清隽冷淡的面孔,五官并不精致完美,甚至于有些阴暗苍白,但凑在一起却有一种山水墨画般的感觉,一袭藏青色的广袖直裾深衣,玄色绦带束腰,仪容端正,身姿挺拔。 是百里枝。 百年前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已经长成了肩线平直宽阔的男人,周身剑气流转,锋芒毕露。 乌竹眠不解,其实身为兄长,百里枝嘴上虽然不说,但一直都很关心妹妹的,这看着也不像傻子呀,怎么可能会认不出小师妹换人了呢? 离百里枝最近的就是李小楼,她面前的碗筷很干净,看样子没有动过,她一言不发地看了百里鹿云一眼,眼神厌恶。 这态度显然更让百里复生气了,他的目光似利箭一般射向李小楼,刺骨而锋利:“你这是什么态度?哑巴了?不知道说话吗?” “你娘就是想让一家人一起吃一顿团圆饭而已,你就非得这样伤她的心是吗?” “唉。”李小楼叹了口气,仰起脸,目光平静地反问:“爹,我说我没做过你又不信,那你想让我说什么?承认错误?” 说着,她指了一下百里鹿云:“还是要我跪下来求她原谅?” 只见百里鹿云跟被吓到一样,在李小楼抬手的瞬间就连忙低下头,缩了缩脖子,一副受欺负的模样,捂住脸上的巴掌印,小声说道:“对,爹,真的不是……不是姐姐打的我。” 芸夫人下意识地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有些紧张地盯着李小楼,生怕她会突然发难似的。 看见这一幕的李小楼好像被针扎了一下,瞳孔一缩,缓缓放下手,移开了目光。 见状,芸夫人的眼底掠过了一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虚和慌乱,她用帕子按住湿润的眼角,小声地劝道:“好了,别再为难孩子了,她既然不愿意承认,那就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算了?”百里复怒瞪了她一眼,语气很不赞同:“你每次都是这样,我一直告诉你,不要太过溺爱她,让她以为自己做什么都可以!你看看,她现在就闹得全家上下都不得安生了吧!” 被指责的芸夫人不干了,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捂着心口回嘴道:“你吼这么大声做什么?她可是我们的女儿啊!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能不疼她啊?” 听见这话,李小楼的唇边似乎露出了一抹嘲讽又心酸的笑。 屋外,乌竹眠的手指颤动了两下,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死死地盯着李小楼,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小师妹……这才是真正的小师妹…… 而且,这些人似乎都知道…… 与此同时,百里鹿云发出了惹人怜爱的啜泣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努力劝道:“爹,你不要跟娘发火,是我……我才是那个多余的,若是没有我,姐姐也不会跟你们闹矛盾了,要不,要不你们还是把我送走吧……” 芸夫人可听不得这话,连忙一把把她抱住:“乖女儿,你胡说些什么,这些年下来,娘早就把你当作亲生女儿看待了啊!” 几人中,只有百里枝在冷冷淡淡地坐着,神色厌倦,好似局外人一样,眼前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只是闹剧,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 “小楼……”芸夫人转头对着李小楼哭诉了起来:“……不,鹿云,你也知道,你妹妹不是故意占据你的身体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但你不在的这七年里,一直都是她陪在我和你爹身边,一直都是她在替你尽孝,她早就跟我们是一家人了啊!” 百里鹿云一脸感动地依偎在芸夫人肩头,脸上还带着泪痕。 芸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发,越说越难过,连帕子都差点哭湿:“而且自你回来起,她什么都没跟你争过,没跟你抢过,住的院子让给你,各种天材地宝也任你先挑选,你到底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这都过去半年了,你还总是抓着这些小事不放,天天冷着一张脸,娘看了这心里实在是不舒服啊!” 百里鹿云连忙柔声哄芸夫人:“娘,你别太伤心,不管怎么样,你都还有我呢,我永远是你的乖女儿!” 看着这个贴心懂事的女儿,芸夫人的眼中终于有了一点笑意。 “我有什么不知足的?” 李小楼却只觉得这一幕刺眼极了,扯了扯嘴角,心口一阵酸涩蔓延。 她站起身,将眼中的酸胀和热意狠狠压下,指着一脸怯怯的百里鹿云,嗓音紧得像要崩断的线:“她占的是我的身体,我的名字,我的身份,你让她把这一切都还给我,我就什么都不计较。” “以后不管你们是要认她做女儿,还是对她多好,我都不在乎。” 芸夫人不敢直视李小楼的眼睛,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你……你这般计较做什么?你妹妹她性子柔弱,若是旁人知道她不是我和你爹的亲生女儿,肯定会轻待她的。” 她似乎越说越觉得有道理,把目光转了回来,恳切地劝道:“鹿云,你跟你妹妹不一样,你性格刚强,就算没有我和你爹的保护,你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更何况我们又不是真的不管你,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啊!” 李小楼只是看着芸夫人。 “你娘说得没错。”这时,百里复发话了,语气冰冷绝情:“这些年里,你妹妹可比你懂事多了,拜了宗主为师,成了宗主的关门弟子,宗门上下都对她赞不绝口,连褚家那小子也特别喜欢她,有意跟她结成道侣。” “之前我给你安排了这些,你不喜欢,那就让给她,你的命是我和你娘给的,这就当是你还了生恩了。” 此话一出,屋内一片寂静,如一潭浊水,混沌不清。 欲言又止的芸夫人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看样子是默认了百里复的话。百里鹿云则是露出了自认为是胜利者的得意欢呼:“看吧系统,我就说爹娘更宠爱的是我。” 一直置身事外的百里枝终于有了动静,露出了意味不明的表情。 而李小楼则完全僵住了,根本没想到她爹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目睹这出荒唐事的乌竹眠已经是火冒三丈,怒火一直在理智的边缘反复横跳。 好啊好啊,看来以前是她想岔了,这家子不仅是神经病,还是脑残! 这么喜欢跟一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演合家欢的戏码?若是把他们的心肝脾肺掏出来称一称,恐怕全都是私欲算盘吧! 第14章 一家子脑残 好在乌竹眠擅长画符箓,对禁制很有研究, 她没急着动,而是三两下攀到了树上坐着,继续观察开阳峰周围运转的禁制,乌黑的瞳孔里泛起点点荧光,如星河倾落。 万事万物无常,但其中皆有定数,全则必缺,极则必反,盈则必亏,生灭、更替、轮回,周而复始,这些在旁人看来杂乱无章的禁制,在她眼中却逐渐理出了顺序和规律。 百年前,乌竹眠刚开始学画符箓的时候,九阶大符箓师胥月就曾感叹过:“符修一脉注重神魂和领悟力,而乌竹眠此人,乃是万世难得一遇的符道天才。” 后来她也确实没有辜负这番话,真正做到了能一笔绘天地,以法镇苍穹。 乌竹眠的速度很快,把身上仅剩的另一张符箓掏了出来,这张是天雷符,可以召唤天雷,威力足以摧毁一座山岳。 而众所周知,绘符的符修越厉害,符箓的威力就越大,曾经胥月绘的天雷符,还可以召唤出九天玄雷,能锁定着目标追着杀那种,劈死一个元婴期的修士都绰绰有余。 不过乌竹眠要用的不是天雷符,她打算把这张符箓改成通行符,可以代替弟子令牌的作用,骗过禁制,光明正大地溜进开阳峰中。 她凝神在符箓上涂涂画画,指尖凝着灵力,随着下笔的速度愈快,周身凝滞的筋脉就愈痛,一股腥甜的味道逐渐在喉咙间涌起。 搁在以前,这小几万的禁制乌竹眠是不放在眼里的,但她如今神魂不稳,能用的灵力有限,而要破解的禁制数量越多,要耗费的灵力就越多。 不过好在这通行符不是一次性的,只要护山阵法不变,就一直有用,就相当于一块正经的无极宗内门弟子牌,以后出入就方便多了。 最后一笔落下时,乌竹眠的眼里已经泛起了一点猩红的血色,如一捧炸开的血花,染红了原本漆黑的瞳孔,看起来有些瘆人。 她倒是跟个没事人一样,咽下喉间的腥甜,抖了抖手里的通行符,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狡黠又满意的笑。 乌竹眠跳下树,一手隐身符,一手通行符,脚步稳健,不见一点不自信和胆怯。 她毫不犹豫地将通行符贴到护山阵法上,很快一道光芒闪过,空气朝两侧荡开几圈波纹,打开了一个可供一人出入的通道。 乌竹眠抬脚走进去,顺手把通行符收好。 周围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一进来还是能看见巍峨的山门,匾额上书“开阳峰”三个古篆,笔力遒劲,隐含着具有压迫力的灵力,令人望之目眩,两侧立着三十六根蟠龙柱,镶嵌着夜明珠,泛着幽幽青光。 穿过山门,可见浩瀚云海间浮着一条悬空索仙道,对面的山峰上仙阁林立,飞檐斗拱间栖息着仙鹤,青铜风铃随风奏出清越仙音。 跟乌竹眠多年前看见的场景一模一样,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她径直踩着石阶往上走,两侧郁郁葱葱的林海在青色的衣摆间落下摇晃的树影。 她登上最高处,看见了几间院子。 乌竹眠回忆了一下,正对面的是小师妹她爹娘的院子,小师妹住在右边,她哥百里枝住在最右边。 她没有犹豫,直接朝正中间的院子走去。 没想到乌竹眠的运气还不错,一来就撞见了精彩的场面,刚走到门口,她就听见了百里鹿云矫揉造作的声音,弱弱的惊呼道:“姐姐,你……你怎么能这样跟爹娘说话呢?” 正堂的门只是半掩着,她放轻脚步走到门口,一眼就看见了急得双眼泛红的百里鹿云,脸上有一道巴掌印,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而右边搂着她的,便是同样神情受伤的芸夫人,三十来岁的模样,容貌秀美,身段婀娜,自有一股空谷幽兰般的静美。 这样一打眼看过去,神态如出一辙的两人还真像是亲母女。 坐在左边的是开阳长老百里复,看起来年过不惑,却仍气宇轩昂,只是眉宇间有一道深深的折痕,显然是经常皱眉导致的。 他的脸色很冷,把桌子拍得梆梆响,连茶盖子都跳得老高,不耐烦地朝对面的人怒斥道:“一天不闹事你就不痛快是吗?非得要到外面去丢我的脸是吗?” 乌竹眠悄悄换了一个角度,第一眼又看见了一张清隽冷淡的面孔,五官并不精致完美,甚至于有些阴暗苍白,但凑在一起却有一种山水墨画般的感觉,一袭藏青色的广袖直裾深衣,玄色绦带束腰,仪容端正,身姿挺拔。 是百里枝。 百年前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已经长成了肩线平直宽阔的男人,周身剑气流转,锋芒毕露。 乌竹眠不解,其实身为兄长,百里枝嘴上虽然不说,但一直都很关心妹妹的,这看着也不像傻子呀,怎么可能会认不出小师妹换人了呢? 离百里枝最近的就是李小楼,她面前的碗筷很干净,看样子没有动过,她一言不发地看了百里鹿云一眼,眼神厌恶。 这态度显然更让百里复生气了,他的目光似利箭一般射向李小楼,刺骨而锋利:“你这是什么态度?哑巴了?不知道说话吗?” “你娘就是想让一家人一起吃一顿团圆饭而已,你就非得这样伤她的心是吗?” “唉。”李小楼叹了口气,仰起脸,目光平静地反问:“爹,我说我没做过你又不信,那你想让我说什么?承认错误?” 说着,她指了一下百里鹿云:“还是要我跪下来求她原谅?” 只见百里鹿云跟被吓到一样,在李小楼抬手的瞬间就连忙低下头,缩了缩脖子,一副受欺负的模样,捂住脸上的巴掌印,小声说道:“对,爹,真的不是……不是姐姐打的我。” 芸夫人下意识地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有些紧张地盯着李小楼,生怕她会突然发难似的。 看见这一幕的李小楼好像被针扎了一下,瞳孔一缩,缓缓放下手,移开了目光。 见状,芸夫人的眼底掠过了一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虚和慌乱,她用帕子按住湿润的眼角,小声地劝道:“好了,别再为难孩子了,她既然不愿意承认,那就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算了?”百里复怒瞪了她一眼,语气很不赞同:“你每次都是这样,我一直告诉你,不要太过溺爱她,让她以为自己做什么都可以!你看看,她现在就闹得全家上下都不得安生了吧!” 被指责的芸夫人不干了,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捂着心口回嘴道:“你吼这么大声做什么?她可是我们的女儿啊!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能不疼她啊?” 听见这话,李小楼的唇边似乎露出了一抹嘲讽又心酸的笑。 屋外,乌竹眠的手指颤动了两下,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死死地盯着李小楼,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小师妹……这才是真正的小师妹…… 而且,这些人似乎都知道…… 与此同时,百里鹿云发出了惹人怜爱的啜泣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努力劝道:“爹,你不要跟娘发火,是我……我才是那个多余的,若是没有我,姐姐也不会跟你们闹矛盾了,要不,要不你们还是把我送走吧……” 芸夫人可听不得这话,连忙一把把她抱住:“乖女儿,你胡说些什么,这些年下来,娘早就把你当作亲生女儿看待了啊!” 几人中,只有百里枝在冷冷淡淡地坐着,神色厌倦,好似局外人一样,眼前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只是闹剧,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 “小楼……”芸夫人转头对着李小楼哭诉了起来:“……不,鹿云,你也知道,你妹妹不是故意占据你的身体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但你不在的这七年里,一直都是她陪在我和你爹身边,一直都是她在替你尽孝,她早就跟我们是一家人了啊!” 百里鹿云一脸感动地依偎在芸夫人肩头,脸上还带着泪痕。 芸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发,越说越难过,连帕子都差点哭湿:“而且自你回来起,她什么都没跟你争过,没跟你抢过,住的院子让给你,各种天材地宝也任你先挑选,你到底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这都过去半年了,你还总是抓着这些小事不放,天天冷着一张脸,娘看了这心里实在是不舒服啊!” 百里鹿云连忙柔声哄芸夫人:“娘,你别太伤心,不管怎么样,你都还有我呢,我永远是你的乖女儿!” 看着这个贴心懂事的女儿,芸夫人的眼中终于有了一点笑意。 “我有什么不知足的?” 李小楼却只觉得这一幕刺眼极了,扯了扯嘴角,心口一阵酸涩蔓延。 她站起身,将眼中的酸胀和热意狠狠压下,指着一脸怯怯的百里鹿云,嗓音紧得像要崩断的线:“她占的是我的身体,我的名字,我的身份,你让她把这一切都还给我,我就什么都不计较。” “以后不管你们是要认她做女儿,还是对她多好,我都不在乎。” 芸夫人不敢直视李小楼的眼睛,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你……你这般计较做什么?你妹妹她性子柔弱,若是旁人知道她不是我和你爹的亲生女儿,肯定会轻待她的。” 她似乎越说越觉得有道理,把目光转了回来,恳切地劝道:“鹿云,你跟你妹妹不一样,你性格刚强,就算没有我和你爹的保护,你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更何况我们又不是真的不管你,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啊!” 李小楼只是看着芸夫人。 “你娘说得没错。”这时,百里复发话了,语气冰冷绝情:“这些年里,你妹妹可比你懂事多了,拜了宗主为师,成了宗主的关门弟子,宗门上下都对她赞不绝口,连褚家那小子也特别喜欢她,有意跟她结成道侣。” “之前我给你安排了这些,你不喜欢,那就让给她,你的命是我和你娘给的,这就当是你还了生恩了。” 此话一出,屋内一片寂静,如一潭浊水,混沌不清。 欲言又止的芸夫人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看样子是默认了百里复的话。百里鹿云则是露出了自认为是胜利者的得意欢呼:“看吧系统,我就说爹娘更宠爱的是我。” 一直置身事外的百里枝终于有了动静,露出了意味不明的表情。 而李小楼则完全僵住了,根本没想到她爹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目睹这出荒唐事的乌竹眠已经是火冒三丈,怒火一直在理智的边缘反复横跳。 好啊好啊,看来以前是她想岔了,这家子不仅是神经病,还是脑残! 这么喜欢跟一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演合家欢的戏码?若是把他们的心肝脾肺掏出来称一称,恐怕全都是私欲算盘吧! 第14章 一家子脑残 好在乌竹眠擅长画符箓,对禁制很有研究, 她没急着动,而是三两下攀到了树上坐着,继续观察开阳峰周围运转的禁制,乌黑的瞳孔里泛起点点荧光,如星河倾落。 万事万物无常,但其中皆有定数,全则必缺,极则必反,盈则必亏,生灭、更替、轮回,周而复始,这些在旁人看来杂乱无章的禁制,在她眼中却逐渐理出了顺序和规律。 百年前,乌竹眠刚开始学画符箓的时候,九阶大符箓师胥月就曾感叹过:“符修一脉注重神魂和领悟力,而乌竹眠此人,乃是万世难得一遇的符道天才。” 后来她也确实没有辜负这番话,真正做到了能一笔绘天地,以法镇苍穹。 乌竹眠的速度很快,把身上仅剩的另一张符箓掏了出来,这张是天雷符,可以召唤天雷,威力足以摧毁一座山岳。 而众所周知,绘符的符修越厉害,符箓的威力就越大,曾经胥月绘的天雷符,还可以召唤出九天玄雷,能锁定着目标追着杀那种,劈死一个元婴期的修士都绰绰有余。 不过乌竹眠要用的不是天雷符,她打算把这张符箓改成通行符,可以代替弟子令牌的作用,骗过禁制,光明正大地溜进开阳峰中。 她凝神在符箓上涂涂画画,指尖凝着灵力,随着下笔的速度愈快,周身凝滞的筋脉就愈痛,一股腥甜的味道逐渐在喉咙间涌起。 搁在以前,这小几万的禁制乌竹眠是不放在眼里的,但她如今神魂不稳,能用的灵力有限,而要破解的禁制数量越多,要耗费的灵力就越多。 不过好在这通行符不是一次性的,只要护山阵法不变,就一直有用,就相当于一块正经的无极宗内门弟子牌,以后出入就方便多了。 最后一笔落下时,乌竹眠的眼里已经泛起了一点猩红的血色,如一捧炸开的血花,染红了原本漆黑的瞳孔,看起来有些瘆人。 她倒是跟个没事人一样,咽下喉间的腥甜,抖了抖手里的通行符,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狡黠又满意的笑。 乌竹眠跳下树,一手隐身符,一手通行符,脚步稳健,不见一点不自信和胆怯。 她毫不犹豫地将通行符贴到护山阵法上,很快一道光芒闪过,空气朝两侧荡开几圈波纹,打开了一个可供一人出入的通道。 乌竹眠抬脚走进去,顺手把通行符收好。 周围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一进来还是能看见巍峨的山门,匾额上书“开阳峰”三个古篆,笔力遒劲,隐含着具有压迫力的灵力,令人望之目眩,两侧立着三十六根蟠龙柱,镶嵌着夜明珠,泛着幽幽青光。 穿过山门,可见浩瀚云海间浮着一条悬空索仙道,对面的山峰上仙阁林立,飞檐斗拱间栖息着仙鹤,青铜风铃随风奏出清越仙音。 跟乌竹眠多年前看见的场景一模一样,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她径直踩着石阶往上走,两侧郁郁葱葱的林海在青色的衣摆间落下摇晃的树影。 她登上最高处,看见了几间院子。 乌竹眠回忆了一下,正对面的是小师妹她爹娘的院子,小师妹住在右边,她哥百里枝住在最右边。 她没有犹豫,直接朝正中间的院子走去。 没想到乌竹眠的运气还不错,一来就撞见了精彩的场面,刚走到门口,她就听见了百里鹿云矫揉造作的声音,弱弱的惊呼道:“姐姐,你……你怎么能这样跟爹娘说话呢?” 正堂的门只是半掩着,她放轻脚步走到门口,一眼就看见了急得双眼泛红的百里鹿云,脸上有一道巴掌印,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而右边搂着她的,便是同样神情受伤的芸夫人,三十来岁的模样,容貌秀美,身段婀娜,自有一股空谷幽兰般的静美。 这样一打眼看过去,神态如出一辙的两人还真像是亲母女。 坐在左边的是开阳长老百里复,看起来年过不惑,却仍气宇轩昂,只是眉宇间有一道深深的折痕,显然是经常皱眉导致的。 他的脸色很冷,把桌子拍得梆梆响,连茶盖子都跳得老高,不耐烦地朝对面的人怒斥道:“一天不闹事你就不痛快是吗?非得要到外面去丢我的脸是吗?” 乌竹眠悄悄换了一个角度,第一眼又看见了一张清隽冷淡的面孔,五官并不精致完美,甚至于有些阴暗苍白,但凑在一起却有一种山水墨画般的感觉,一袭藏青色的广袖直裾深衣,玄色绦带束腰,仪容端正,身姿挺拔。 是百里枝。 百年前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已经长成了肩线平直宽阔的男人,周身剑气流转,锋芒毕露。 乌竹眠不解,其实身为兄长,百里枝嘴上虽然不说,但一直都很关心妹妹的,这看着也不像傻子呀,怎么可能会认不出小师妹换人了呢? 离百里枝最近的就是李小楼,她面前的碗筷很干净,看样子没有动过,她一言不发地看了百里鹿云一眼,眼神厌恶。 这态度显然更让百里复生气了,他的目光似利箭一般射向李小楼,刺骨而锋利:“你这是什么态度?哑巴了?不知道说话吗?” “你娘就是想让一家人一起吃一顿团圆饭而已,你就非得这样伤她的心是吗?” “唉。”李小楼叹了口气,仰起脸,目光平静地反问:“爹,我说我没做过你又不信,那你想让我说什么?承认错误?” 说着,她指了一下百里鹿云:“还是要我跪下来求她原谅?” 只见百里鹿云跟被吓到一样,在李小楼抬手的瞬间就连忙低下头,缩了缩脖子,一副受欺负的模样,捂住脸上的巴掌印,小声说道:“对,爹,真的不是……不是姐姐打的我。” 芸夫人下意识地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有些紧张地盯着李小楼,生怕她会突然发难似的。 看见这一幕的李小楼好像被针扎了一下,瞳孔一缩,缓缓放下手,移开了目光。 见状,芸夫人的眼底掠过了一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虚和慌乱,她用帕子按住湿润的眼角,小声地劝道:“好了,别再为难孩子了,她既然不愿意承认,那就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算了?”百里复怒瞪了她一眼,语气很不赞同:“你每次都是这样,我一直告诉你,不要太过溺爱她,让她以为自己做什么都可以!你看看,她现在就闹得全家上下都不得安生了吧!” 被指责的芸夫人不干了,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捂着心口回嘴道:“你吼这么大声做什么?她可是我们的女儿啊!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能不疼她啊?” 听见这话,李小楼的唇边似乎露出了一抹嘲讽又心酸的笑。 屋外,乌竹眠的手指颤动了两下,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死死地盯着李小楼,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小师妹……这才是真正的小师妹…… 而且,这些人似乎都知道…… 与此同时,百里鹿云发出了惹人怜爱的啜泣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努力劝道:“爹,你不要跟娘发火,是我……我才是那个多余的,若是没有我,姐姐也不会跟你们闹矛盾了,要不,要不你们还是把我送走吧……” 芸夫人可听不得这话,连忙一把把她抱住:“乖女儿,你胡说些什么,这些年下来,娘早就把你当作亲生女儿看待了啊!” 几人中,只有百里枝在冷冷淡淡地坐着,神色厌倦,好似局外人一样,眼前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只是闹剧,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 “小楼……”芸夫人转头对着李小楼哭诉了起来:“……不,鹿云,你也知道,你妹妹不是故意占据你的身体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但你不在的这七年里,一直都是她陪在我和你爹身边,一直都是她在替你尽孝,她早就跟我们是一家人了啊!” 百里鹿云一脸感动地依偎在芸夫人肩头,脸上还带着泪痕。 芸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发,越说越难过,连帕子都差点哭湿:“而且自你回来起,她什么都没跟你争过,没跟你抢过,住的院子让给你,各种天材地宝也任你先挑选,你到底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这都过去半年了,你还总是抓着这些小事不放,天天冷着一张脸,娘看了这心里实在是不舒服啊!” 百里鹿云连忙柔声哄芸夫人:“娘,你别太伤心,不管怎么样,你都还有我呢,我永远是你的乖女儿!” 看着这个贴心懂事的女儿,芸夫人的眼中终于有了一点笑意。 “我有什么不知足的?” 李小楼却只觉得这一幕刺眼极了,扯了扯嘴角,心口一阵酸涩蔓延。 她站起身,将眼中的酸胀和热意狠狠压下,指着一脸怯怯的百里鹿云,嗓音紧得像要崩断的线:“她占的是我的身体,我的名字,我的身份,你让她把这一切都还给我,我就什么都不计较。” “以后不管你们是要认她做女儿,还是对她多好,我都不在乎。” 芸夫人不敢直视李小楼的眼睛,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你……你这般计较做什么?你妹妹她性子柔弱,若是旁人知道她不是我和你爹的亲生女儿,肯定会轻待她的。” 她似乎越说越觉得有道理,把目光转了回来,恳切地劝道:“鹿云,你跟你妹妹不一样,你性格刚强,就算没有我和你爹的保护,你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更何况我们又不是真的不管你,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啊!” 李小楼只是看着芸夫人。 “你娘说得没错。”这时,百里复发话了,语气冰冷绝情:“这些年里,你妹妹可比你懂事多了,拜了宗主为师,成了宗主的关门弟子,宗门上下都对她赞不绝口,连褚家那小子也特别喜欢她,有意跟她结成道侣。” “之前我给你安排了这些,你不喜欢,那就让给她,你的命是我和你娘给的,这就当是你还了生恩了。” 此话一出,屋内一片寂静,如一潭浊水,混沌不清。 欲言又止的芸夫人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看样子是默认了百里复的话。百里鹿云则是露出了自认为是胜利者的得意欢呼:“看吧系统,我就说爹娘更宠爱的是我。” 一直置身事外的百里枝终于有了动静,露出了意味不明的表情。 而李小楼则完全僵住了,根本没想到她爹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目睹这出荒唐事的乌竹眠已经是火冒三丈,怒火一直在理智的边缘反复横跳。 好啊好啊,看来以前是她想岔了,这家子不仅是神经病,还是脑残! 这么喜欢跟一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演合家欢的戏码?若是把他们的心肝脾肺掏出来称一称,恐怕全都是私欲算盘吧! 第14章 一家子脑残 好在乌竹眠擅长画符箓,对禁制很有研究, 她没急着动,而是三两下攀到了树上坐着,继续观察开阳峰周围运转的禁制,乌黑的瞳孔里泛起点点荧光,如星河倾落。 万事万物无常,但其中皆有定数,全则必缺,极则必反,盈则必亏,生灭、更替、轮回,周而复始,这些在旁人看来杂乱无章的禁制,在她眼中却逐渐理出了顺序和规律。 百年前,乌竹眠刚开始学画符箓的时候,九阶大符箓师胥月就曾感叹过:“符修一脉注重神魂和领悟力,而乌竹眠此人,乃是万世难得一遇的符道天才。” 后来她也确实没有辜负这番话,真正做到了能一笔绘天地,以法镇苍穹。 乌竹眠的速度很快,把身上仅剩的另一张符箓掏了出来,这张是天雷符,可以召唤天雷,威力足以摧毁一座山岳。 而众所周知,绘符的符修越厉害,符箓的威力就越大,曾经胥月绘的天雷符,还可以召唤出九天玄雷,能锁定着目标追着杀那种,劈死一个元婴期的修士都绰绰有余。 不过乌竹眠要用的不是天雷符,她打算把这张符箓改成通行符,可以代替弟子令牌的作用,骗过禁制,光明正大地溜进开阳峰中。 她凝神在符箓上涂涂画画,指尖凝着灵力,随着下笔的速度愈快,周身凝滞的筋脉就愈痛,一股腥甜的味道逐渐在喉咙间涌起。 搁在以前,这小几万的禁制乌竹眠是不放在眼里的,但她如今神魂不稳,能用的灵力有限,而要破解的禁制数量越多,要耗费的灵力就越多。 不过好在这通行符不是一次性的,只要护山阵法不变,就一直有用,就相当于一块正经的无极宗内门弟子牌,以后出入就方便多了。 最后一笔落下时,乌竹眠的眼里已经泛起了一点猩红的血色,如一捧炸开的血花,染红了原本漆黑的瞳孔,看起来有些瘆人。 她倒是跟个没事人一样,咽下喉间的腥甜,抖了抖手里的通行符,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狡黠又满意的笑。 乌竹眠跳下树,一手隐身符,一手通行符,脚步稳健,不见一点不自信和胆怯。 她毫不犹豫地将通行符贴到护山阵法上,很快一道光芒闪过,空气朝两侧荡开几圈波纹,打开了一个可供一人出入的通道。 乌竹眠抬脚走进去,顺手把通行符收好。 周围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一进来还是能看见巍峨的山门,匾额上书“开阳峰”三个古篆,笔力遒劲,隐含着具有压迫力的灵力,令人望之目眩,两侧立着三十六根蟠龙柱,镶嵌着夜明珠,泛着幽幽青光。 穿过山门,可见浩瀚云海间浮着一条悬空索仙道,对面的山峰上仙阁林立,飞檐斗拱间栖息着仙鹤,青铜风铃随风奏出清越仙音。 跟乌竹眠多年前看见的场景一模一样,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她径直踩着石阶往上走,两侧郁郁葱葱的林海在青色的衣摆间落下摇晃的树影。 她登上最高处,看见了几间院子。 乌竹眠回忆了一下,正对面的是小师妹她爹娘的院子,小师妹住在右边,她哥百里枝住在最右边。 她没有犹豫,直接朝正中间的院子走去。 没想到乌竹眠的运气还不错,一来就撞见了精彩的场面,刚走到门口,她就听见了百里鹿云矫揉造作的声音,弱弱的惊呼道:“姐姐,你……你怎么能这样跟爹娘说话呢?” 正堂的门只是半掩着,她放轻脚步走到门口,一眼就看见了急得双眼泛红的百里鹿云,脸上有一道巴掌印,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而右边搂着她的,便是同样神情受伤的芸夫人,三十来岁的模样,容貌秀美,身段婀娜,自有一股空谷幽兰般的静美。 这样一打眼看过去,神态如出一辙的两人还真像是亲母女。 坐在左边的是开阳长老百里复,看起来年过不惑,却仍气宇轩昂,只是眉宇间有一道深深的折痕,显然是经常皱眉导致的。 他的脸色很冷,把桌子拍得梆梆响,连茶盖子都跳得老高,不耐烦地朝对面的人怒斥道:“一天不闹事你就不痛快是吗?非得要到外面去丢我的脸是吗?” 乌竹眠悄悄换了一个角度,第一眼又看见了一张清隽冷淡的面孔,五官并不精致完美,甚至于有些阴暗苍白,但凑在一起却有一种山水墨画般的感觉,一袭藏青色的广袖直裾深衣,玄色绦带束腰,仪容端正,身姿挺拔。 是百里枝。 百年前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已经长成了肩线平直宽阔的男人,周身剑气流转,锋芒毕露。 乌竹眠不解,其实身为兄长,百里枝嘴上虽然不说,但一直都很关心妹妹的,这看着也不像傻子呀,怎么可能会认不出小师妹换人了呢? 离百里枝最近的就是李小楼,她面前的碗筷很干净,看样子没有动过,她一言不发地看了百里鹿云一眼,眼神厌恶。 这态度显然更让百里复生气了,他的目光似利箭一般射向李小楼,刺骨而锋利:“你这是什么态度?哑巴了?不知道说话吗?” “你娘就是想让一家人一起吃一顿团圆饭而已,你就非得这样伤她的心是吗?” “唉。”李小楼叹了口气,仰起脸,目光平静地反问:“爹,我说我没做过你又不信,那你想让我说什么?承认错误?” 说着,她指了一下百里鹿云:“还是要我跪下来求她原谅?” 只见百里鹿云跟被吓到一样,在李小楼抬手的瞬间就连忙低下头,缩了缩脖子,一副受欺负的模样,捂住脸上的巴掌印,小声说道:“对,爹,真的不是……不是姐姐打的我。” 芸夫人下意识地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有些紧张地盯着李小楼,生怕她会突然发难似的。 看见这一幕的李小楼好像被针扎了一下,瞳孔一缩,缓缓放下手,移开了目光。 见状,芸夫人的眼底掠过了一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虚和慌乱,她用帕子按住湿润的眼角,小声地劝道:“好了,别再为难孩子了,她既然不愿意承认,那就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算了?”百里复怒瞪了她一眼,语气很不赞同:“你每次都是这样,我一直告诉你,不要太过溺爱她,让她以为自己做什么都可以!你看看,她现在就闹得全家上下都不得安生了吧!” 被指责的芸夫人不干了,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捂着心口回嘴道:“你吼这么大声做什么?她可是我们的女儿啊!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能不疼她啊?” 听见这话,李小楼的唇边似乎露出了一抹嘲讽又心酸的笑。 屋外,乌竹眠的手指颤动了两下,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死死地盯着李小楼,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小师妹……这才是真正的小师妹…… 而且,这些人似乎都知道…… 与此同时,百里鹿云发出了惹人怜爱的啜泣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努力劝道:“爹,你不要跟娘发火,是我……我才是那个多余的,若是没有我,姐姐也不会跟你们闹矛盾了,要不,要不你们还是把我送走吧……” 芸夫人可听不得这话,连忙一把把她抱住:“乖女儿,你胡说些什么,这些年下来,娘早就把你当作亲生女儿看待了啊!” 几人中,只有百里枝在冷冷淡淡地坐着,神色厌倦,好似局外人一样,眼前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只是闹剧,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 “小楼……”芸夫人转头对着李小楼哭诉了起来:“……不,鹿云,你也知道,你妹妹不是故意占据你的身体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但你不在的这七年里,一直都是她陪在我和你爹身边,一直都是她在替你尽孝,她早就跟我们是一家人了啊!” 百里鹿云一脸感动地依偎在芸夫人肩头,脸上还带着泪痕。 芸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发,越说越难过,连帕子都差点哭湿:“而且自你回来起,她什么都没跟你争过,没跟你抢过,住的院子让给你,各种天材地宝也任你先挑选,你到底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这都过去半年了,你还总是抓着这些小事不放,天天冷着一张脸,娘看了这心里实在是不舒服啊!” 百里鹿云连忙柔声哄芸夫人:“娘,你别太伤心,不管怎么样,你都还有我呢,我永远是你的乖女儿!” 看着这个贴心懂事的女儿,芸夫人的眼中终于有了一点笑意。 “我有什么不知足的?” 李小楼却只觉得这一幕刺眼极了,扯了扯嘴角,心口一阵酸涩蔓延。 她站起身,将眼中的酸胀和热意狠狠压下,指着一脸怯怯的百里鹿云,嗓音紧得像要崩断的线:“她占的是我的身体,我的名字,我的身份,你让她把这一切都还给我,我就什么都不计较。” “以后不管你们是要认她做女儿,还是对她多好,我都不在乎。” 芸夫人不敢直视李小楼的眼睛,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你……你这般计较做什么?你妹妹她性子柔弱,若是旁人知道她不是我和你爹的亲生女儿,肯定会轻待她的。” 她似乎越说越觉得有道理,把目光转了回来,恳切地劝道:“鹿云,你跟你妹妹不一样,你性格刚强,就算没有我和你爹的保护,你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更何况我们又不是真的不管你,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啊!” 李小楼只是看着芸夫人。 “你娘说得没错。”这时,百里复发话了,语气冰冷绝情:“这些年里,你妹妹可比你懂事多了,拜了宗主为师,成了宗主的关门弟子,宗门上下都对她赞不绝口,连褚家那小子也特别喜欢她,有意跟她结成道侣。” “之前我给你安排了这些,你不喜欢,那就让给她,你的命是我和你娘给的,这就当是你还了生恩了。” 此话一出,屋内一片寂静,如一潭浊水,混沌不清。 欲言又止的芸夫人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看样子是默认了百里复的话。百里鹿云则是露出了自认为是胜利者的得意欢呼:“看吧系统,我就说爹娘更宠爱的是我。” 一直置身事外的百里枝终于有了动静,露出了意味不明的表情。 而李小楼则完全僵住了,根本没想到她爹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目睹这出荒唐事的乌竹眠已经是火冒三丈,怒火一直在理智的边缘反复横跳。 好啊好啊,看来以前是她想岔了,这家子不仅是神经病,还是脑残! 这么喜欢跟一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演合家欢的戏码?若是把他们的心肝脾肺掏出来称一称,恐怕全都是私欲算盘吧! 第15章 这位更是病得不轻 李小楼呆呆地站着,觉得屋内像是有一条无形的分割线,将她与其他人都隔开了。 看着一脸无情的父亲,不敢与她对视的母亲,还有事不关己的兄长,她心底第一次生出了一种荒谬又无力的感觉。 原来一直都是她不愿意去相信,她的家人,早就已经不是她的家人了。 百里鹿云还弱不禁风地依偎在芸夫人怀中,哀婉地道歉:“姐姐,真的对不起,是我占了你的身份,偷了这些年爹娘对你的宠爱,我愿意还给你的……” “爹,娘。”她看着百里复和芸夫人,眼眶里的泪珠成串地往下掉,口吻内疚:“你们不要同姐姐置气了,不管怎么说,我应该让还给她的,就是……就是以后可能没办法报答爹娘这七年对我的养育之恩了。” “好了。”百里复用不容置喙的口气拍板道:“这件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百里复的女儿,百里家的小姐。” 他用没有温度的眼神盯着李小楼,压抑了许久的不满意似乎都在此刻爆发了出来:“以前你不是说过吗?不愿意让我什么都替你安排,不愿意走我给你铺出来的捷径,不愿意做剑修,不愿意跟褚家那个小子结成道侣,现在看到了吧,你不愿意,自是有旁人愿意。” “你给我记住,没了百里这个姓氏,没了百里家大小姐这个身份,你什么都不是!” 闻言,刚才还神情恍惚的李小楼眨了眨眼,缓缓露出了一个惨淡的微笑:“爹,原来你一直是这样想的,你该早些告诉我的。” 说完,她不再留下,有些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留给了在场所有人一个孤零零的背影。 乌竹眠站在门边,看着李小楼跟自己擦肩而过。 在身后人看不见的地方,她压抑了许久的眼泪才流了下来,从脸颊滚落入尘埃,却咬紧了牙关,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乌竹眠的呼吸有些不稳,移开视线,平静得令人胆寒的目光从屋内四人的脸上一一滑过,如一捧冰冷锋利的剑光。 很好,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跑不了!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直沉默不语的百里枝下意识地把手按在了剑柄处,周身萦绕的剑气如春夜料峭的寒意,屋子里的温度顷刻间下降了许多。 他转头往外看,一股凉意从脊骨窜起,原本阴暗懒散的眼神变得警惕起来。 杀意。 刚才某一个瞬间,他似乎感受了扑面而来的杀意。 “哥哥。”百里鹿云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好奇和怯意:“你怎么了?” 百里复和芸夫人也看了过去。 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外,百里枝缓缓放下手,又变回了冷淡的模样:“没事。” 杀意消失了…… 宛如幻觉一般,什么都没留下。 百里鹿云在心里不确定地问道:“系统,这百里枝的表情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恐怖?他该不会还是向着自己亲妹妹的吧?” 系统有理有据地分析道:“宿主,你就放一万个心吧,他可是最冷心冷情的男配,亲妹妹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他要真向着李小楼,这小半年里,就不会任由那些弟子奚落她、欺负她了。” 百里鹿云觉得有道理,语气有些埋怨:“倒也是,这七年里,我都这么努力去攻略他了,还用了好几个能涨好感度的道具,但这好感度还是不上不下的,真是太难伺候了。” “正常。”系统继续鼓励道:“他是优质攻略对象,性格还比较高冷,除了剑以外,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好感度确实不好刷。” “不过对他这种人来说,五十的好感度已经很不错了,你再努力一点,好好提升修为,多在他面前刷刷脸,说不定好感度很快就上去了。” “倒也是。”百里鹿云轻拂了一下鬓角,用志在必得的口吻说道:“哼,还没有我攻略不下的男人,我一定要把百里枝给拿下!” 话音未落,她就看见对面的百里枝站起身来,语气敷衍又冷淡:“我该去练剑了,先走了。” 也不等其他人回应,他径直走了。 百里复的表情隐隐有些难看,但还是什么都没说,这个儿子如今已经是化神后期修士,西灵州第一剑君了,不再像以前一样,能任由他控制和安排了。 刚才哭了一通的芸夫人双眼红肿,用埋怨的语气感叹道:“真是的,阿枝的性子真是越来越冷淡了,也不像小时候那般听话了,整天就知道练剑练剑,一点都不关心家里的事。” “行了。”百里复打断了她的抱怨:“少说几句。” 百里鹿云抱住芸夫人的胳膊晃了晃,用甜甜的嗓音撒娇道:“娘,你别这样说,哥哥平日里还是很关心我们的,而且你和爹还有我呀,我会乖乖听话的。” 百里复的脸色好看了许多,芸夫人也捏了捏她的鼻子,语气宠溺:“不愧是爹和娘的乖女儿。” 另一边,乌竹眠早就追着李小楼的背影离开了。 幸好没有看到这一家子令人作呕的互动,不然肯定要恶心得三天吃不下饭。 皎洁的月光落在李小楼身上,明明是薄薄一层纱,却压得她几乎站不稳,只能一只手扶在树干上,佝偻着身子,另一只手攥住衣襟,好似攥住了胸腔里传来的阵阵疼痛。 山花跌落在她肩头,顺着衣料滑落到了脚边。 李小楼愣愣地盯着那一朵残花看,颜色在模糊的视线里晕开一片,她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春夜,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喃喃道:“小师姐……” 乌竹眠刚追上来,就听见了这声令人心酸的呢喃。 她刚想上前,身后忽然传来百里枝的声音,还带着一点淡淡的嘲讽,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都死了一百年了,你念她还有什么用?” 乌竹眠转头,看见了夜色中的藏青色衣摆。 百里枝抱剑站在树下,苍白的脸沉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只能看见一双阴暗冷淡的眼睛在泛着光。 李小楼略显粗暴地用袖子把眼泪擦干,抿了抿嘴唇,哑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她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原来疼爱她的兄长会变成现在这样。 百里枝抱剑的手紧了紧,沉默片刻,嗓音有些沉:“怎么?现在连兄长都不愿意叫了吗?” 旁边的乌竹眠差点被这句话给气笑了。 她真的不知道,这家伙是站在什么立场上说出这句质问的,态度整得还挺理直气壮的啊? 李小楼没说话,只是用抗拒的眼神看着百里枝。 半年前,她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好不容易回到家,却发现有一个占据了自己身体的人正陪在自己家人身边。 顶替了她的名字,她的身份,她的一切。 明明知道李小楼才是真正的百里鹿云,但她的亲生父母却放不下那个冒牌货,反而对外宣称她是养女,用强硬的手段保持了现状,只说以后一定会加倍补偿于她,让她不要再计较。 她爹甚至还给她下了控灵符箓,让她无法对外说出真相。 这具身体是废物的四灵根,她却被她爹安排成了无极宗的内门弟子,这导致很多弟子都很讨厌她,加上冒牌货一直在旁边煽风点火,她跟其他人的关系更是雪上加霜。 可她根本就不想拜入无极宗,在她心中,只有自己的师门。 一开始的时候,李小楼以为,就算爹娘都偏心那个冒牌货,哥哥也一定会向着她的。 可是后来,她多次被冒牌货的追求者找麻烦,哥哥却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看着她被大肆嘲讽,看着她狼狈地反抗,看着她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伤痕。 李小楼有些恍惚,用不解又倔强的语气问道:“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哥……”她的声线颤抖了起来:“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在李小楼迷茫的注视下,百里枝藏在阴影中的眼神变得更加阴郁,答非所问道:“阿云,你现在看清那些人的真面目了吗?什么亲人,什么朋友,他们有关心你一句吗?” 他的语气不复原先的淡定,越来越急,泄露出了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当年你为了他们,不惜离开百里家,离开哥哥,可是如今你消失了七年,他们有谁注意到吗?在你受欺负的时候,他们有谁来帮助你吗?” 李小楼从来不知百里枝的想法,她惊得退后了一步,但还是下意识出言反驳:“师尊和师姐师兄不会弃我于不顾的。” 她的语气里是坚定不移的信任。 “哈。”百里枝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嘲,声音低得宛若呢喃:“阿云,明明已经受了这么多的苦,怎么还是这么天真呢?” 他看着自己的亲妹妹,嗓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缥缈,一字一句却冷酷毕现:“曾经那个来救你走的乌竹眠,已经死了。” 听见这句话,李小楼睫毛一颤,指甲掐进了掌心,喉咙干得有些疼,轻声道:“我知道……” “我知道。”眼泪再次打湿了她的视线,她的唇角却微微翘起,露出了一点平和又怀念的笑意,似乎又看见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女:“可就算小师姐死了,她也一直在我心里呀。” 李小楼不打算再继续多说,她擦干净眼泪,微微挺直脊背,转身离开了。 而留在原地的乌竹眠听见百里枝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凉凉的叹息:“阿云,你还是没看明白……不过没关系,以后你就会知道,只有哥哥会永远在你身边,只有哥哥会永远保护你,只有哥哥会永远对你好……” “等你看清了他们所有人,哥哥会帮你报仇的。” 看着发疯的百里枝,乌竹眠微微蹙起眉头。 尝试理解…… 这意思是,他之所以看着小师妹受苦,就算为了让她知道,除了他这个哥哥以外,她就没有别的依靠了,其他人都是虚情假意,且不靠谱的? 很好,尝试理解失败…… 乌竹眠眼皮一跳,看起来这位更是病得不轻! 第16章 相认 李小楼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推开了那扇略有些斑驳的雕花木门。 跟在后面的乌竹眠扫了一眼,这院子显然不是以前小师妹住的,处处都透着萧索之意。 东面靠窗处设着一张老旧的紫檀木书案,放着笔墨纸砚,案角一只青铜香炉,炉中香灰冷寂,显然许久未曾燃过香;北面是一排多宝格,格中却并未放什么法宝,显得空荡荡的;南面靠墙是一张普通的木床,床幔的颜色暗淡,毫无绣饰。 不过床头却悬着一只做工特别漂亮精巧的风铃,铃身如碎玉,铃舌似露珠,外缘镶嵌着几颗温润的碧色珠子,下方坠着细细的丝绦和小小的玉坠,玉坠上还写着“平安”两个字。 乌竹眠的目光落到风铃上,眼中溢出了温柔的笑意。 她记得这个,这是有一年上元节,小师兄送给师门上下的礼物,每人都有一串,他是很有天赋的器修,这风铃是他自己炼制的护身法器,还有清心安眠的功效。 此时,洗了一把脸的李小楼又打起了精神,她走回房间,习惯性地用手拨弄了一下风铃,细细碎碎的玉振,清清凉凉的响,就像雨珠落在瓦檐上。 她笑了笑,开始满屋子盘点东西,把能用的都塞进了芥子囊里。 李小楼打算想办法离开这里,回师门一趟。 刚回来的时候,她只是一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加上自己的事情一直处理不好,父母和兄长还限制了她的行动,她根本就没办法离开无极宗,从西灵州去东玄州更是想都别想。 她联系不上师姐和师兄们,也暗中打听过,可是父母兄长不愿意说,其他人跟她的关系要么很差,要么疏远,根本就不可能跟她心平气和地聊天。 之前李小楼一直放不下,对自己的身体被占据这件事耿耿于怀,可今晚上她爹的一番话却让她想通了,既然他们想要的是一个事事都乖巧听话的女儿,那就当她还了生恩吧。 如今她也努力修炼了小半年,虽然灵根太差,收效甚微,但起码有灵力傍身,可以准备跑路了。 而且……百里枝刚才的话更是令李小楼生疑。 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师门其他人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一百年前的魇魔之乱,毁灭来得毫无征兆,奈落界的结界如龟壳般皲裂开来,天幕逐渐露出了斑驳的黑洞,在魇魔的操纵下,无数只知吞噬和杀戮的魇怪向人界袭来。 各大宗门率弟子上前线抵御魇怪,李小楼也跟在师尊和师兄师姐们的身后,直面了天际崩塌和血流成河的一幕。 烈日之下,前仆后继的魇怪却如暗渊一般,挡住了所有的光。 天壁倾颓,不管是凡人走兽,还是修仙者,在此刻俱为蝼蚁,尖叫、奔逃、分崩离析。 混乱中,她看见了小师姐的身影,消失在无数嘶嚎的魇怪后,紫藤花色的长裙上染了血,同色发带缠绕着长发,猎猎飘扬。 凛凛剑芒自她身上窜起,持剑一挥,悍然剑气横绝百川,划破了那个被血和雨染就的夜,有滢滢日光自深渊后传来。 那是李小楼见小师姐的最后一眼。 小师姐死讯传来的时候,师门上下所有人都懵了,只有师尊死死地盯着化成灰烬的万千魇怪,脸上的表情十分骇人。 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重伤,却依旧不管不顾地往最前方跑,看见的却只有已经补好的结界,以及断裂的神剑残骸。 大家又一刻不停地往青荇山赶,看见了小师姐熄灭的本命灯,灯芯还残留着一丝余温,却再也无法点燃,只剩几缕残烟,在空气中缓缓升腾,又悄然消散。 灯熄了,整个世界仿佛也随之沉寂下来,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在几人中无声地蔓延。 后来的事情,李小楼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先是二师姐回了妖族,她坚信小师姐还能复活,打算从族中翻找禁术。 然后是小师弟匆匆赶了回来,他最后一次见小师姐,就是跟她吵了一架,随后负气离开,山南水北,一走就是半年。 他回来以后,在小师姐门前那株白梅树下站了三天三夜,等到星河落尽、雪霁云销,没跟任何人说,又在一个深夜孤身离开了。 很快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走了,只剩了李小楼和小师兄守在青荇山。 不知过了几个春秋,李小楼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到小师姐了,一切似乎都变得平静了下来。 但在一个春寒料峭的夜里,她忽然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个艳阳高照的白日,她正坐在屋里盘点自己这些年攒的钱,当时她正在炼体入门,打坏了很多个材料越换越贵的梅花桩。 虽然大师兄从不当着她的面说什么,但看见他发愁的样子,她心中还是很愧疚,毕竟师门已经这么穷了,给她换梅花桩可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忽然,外面传来了小师姐拉长的声音:“小师妹,快出来快出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李小楼眼前一亮,三两步跑到窗户边,看见了站在院中的小师姐。 她显然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身上的缠枝花裙上沾了些灰尘和花汁,薄软的袖子垂落在肘间,露出一截手腕和小臂,左手指节上还能看见几道明显的擦伤。 可她却毫不在意,脸上的笑意比日光还要耀眼,得意又狡黠地展示着手里的金焰石:“看,金焰石,我在玄海秘境中赢来的,小师兄说给你打梅花桩正好。” 李小楼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然而下一秒,小师姐的身影却逐渐融化在了太阳中,只剩下一个模糊却一往无前的背影。 李小楼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第二天一早,她就收拾好行李跟小师兄告别了,她的小师姐那么厉害,说不定真的没有死呢? 这一找,就是几十年。 直到七年前,她的身体莫名被冒牌货占据。 * 正当李小楼收拾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忽然听见紫檀木书案那边传来了异样的动静,她眼神一凛,立刻摆出防备的姿势,厉声质问:“谁?” 她转头一看,只见一支笔正悬在空中,在墨汁中蘸了一圈,最后在纸上落笔。 李小楼:? 她思索片刻,见对方好像没有什么敌意,这才试探着慢慢走了过去,嘴里还在碎碎念:”阁下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我只是一个普通弟子,恐怕……“ 李小楼的目光落到了纸上,待看清上面的字后,话音一顿,眼睛猛地睁大了。 “小师妹,你欠我的冰酥酪,可还作数?” 冰酥酪是天水城最出名的特色小吃之一,乌竹眠第一次吃就爱上了,之后每次到天水城,都要吃上好几碗。 魇魔之乱来临时,师门众人本来正在商量那一年的岁朝节去哪里过,正好泽川城的灵溪秘境要开启了,师尊便决定带他们凑凑热闹。 闻言,乌竹眠举起双手,表示不管去哪里,都希望能顺路去吃一碗冰酥酪。 师尊瞥了她一眼,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十分无情:“天水城在西灵州,泽川城在南仙州,完全不顺路。” 乌竹眠大受打击,咸鱼一样瘫在椅子上,耍赖道:“师父,要是吃不到冰酥酪,我可能会没有力气去参加灵溪秘境的。” 见状,李小楼暗戳戳地挪过去,用手指比划道:“小师姐,我知道有条近路能去天水城,到时候咱俩偷偷去一趟,我请你吃,吃三碗!” 师尊轻哼一声,当作没听见。 乌竹眠的眼睛亮了,扑腾着坐起来,握住李小楼的手,十分感动:“看吧看吧,我就知道小师妹你最好了!” 只可惜,那碗冰酥酪再也没能没吃上。 纸上的字还在增加。 “这次我要吃五碗!” 灯影投落在纸上,如同沉积多年未结痂的伤痕,难忘的记忆惊起旧时光,带来了密密麻麻的疼痛,以及难以置信的雀跃。 “……小师姐?” 恍惚间,李小楼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好像在颤抖,又好像在哽咽,更清晰的却是耳边血液流动的轰鸣声,一下,一下,又一下,如同嫩芽顶开了冻土。 她尝到了眼眶漫出的滚烫和咸涩,眼睛却舍不得眨一下,依旧死死地盯着那支悬空的笔,只见它略停顿了一下,慢慢落在了纸上。 “嗯,是我,我回来了。” 第17章 好低级的陷害手段 乌竹眠没有解开隐身符箓,主要是担心有修为较高的大能察觉到她的存在,毕竟有的修仙者会将自己的神识覆盖出去,若是有不对劲的情况,以便第一时间就能发现。 房间里很安静,她掀起眼皮,一边看向对面呆愣的李小楼,一边落笔道:“小师妹?” 似乎惊醒了什么,双眼泛红的李小楼忽然哇哇大哭了起来,像个撒娇耍赖的小孩子一样,哭得毫无形象,只想把所有的委屈和欣喜都在此刻宣泄出来。 “呜哇哇哇我就知道,小师姐你这么厉害,怎么可能真的死了!!” “小师姐,你怎么才回来啊!我们大家都好想你呜呜呜……!” 还没等乌竹眠回答,李小楼越说越跑偏,哽咽着追问道:“小师姐,你是变成鬼了吗?” “小师姐,你变成鬼了还能吃冰酥酪吗?” “小师姐,是要我把冰酥酪烧给你吗?五碗够不够?我多给你烧几碗吧呜呜呜呜!你还想吃别的吗?我一起给你烧过去!” 乌竹眠:“……” 停一下,请停一下。 本来还很伤感的乌竹眠被整笑了,哭笑不得地落笔。 “不是鬼,是人,今日还吃了你的麻辣兔腿。” “我也很想你们。” “若是小师妹你有钱,那给我多来几碗也可以。” 看着这几行字,李小楼的脑子卡了一下,连声音都在颤抖:“麻辣兔腿……麻辣兔腿……小师姐,是你!那是你?” 她用袖子囫囵擦了一把脸,搓得脸颊都有些疼却并不在意,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小师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乌竹眠没有隐瞒,把自己重生的事情告知了李小楼,写得是环环相扣,高潮迭起。 这一幕让李小楼不禁想起了以前听小师姐讲故事的时候, 她俯趴到桌面上,有些肿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一眨不眨地盯着纸张上的字看,生怕看错或看少一个字。 李小楼的眉眼无意识地弯了弯,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眉飞色舞的小师姐,穿着雪青色的罗裙,鬓发间的珠钗似蝴蝶般轻颤,手中长剑如雪后初晴的天光,隐隐泛着金色的花纹。 “真好。”她轻声喃喃道:“小师姐,你回来了真好。” 话音刚落,李小楼就感觉到有一只手落在了她的头上,柔软、温热,还带着一点安抚的意味。 “嗯。”一道清泠泠的嗓音落在耳边:“小师姐来给你撑腰,那些欺负你的人,咱们通通打回去。” 李小楼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睛,轻轻歪了一下头,似乎在用自己毛绒绒的脑袋去蹭乌竹眠的掌心,整个人的神情和姿态都是说不出的放松。 夜色渐渐深了,带着凉意的风从半掩的窗外吹进来,风吹玉振,床头的风铃发出细细碎碎的响,模糊了床帐里压低的交谈声。 其实修仙者并不需要凡人意义上的睡眠,修炼灵力就可以滋养身体,打坐或者冥想都是休息的方式,但在以前,每隔一段时间,乌竹眠和二师姐、小师妹就会躺在一张床上长谈。 女孩子之间什么都能聊,有时候说一些悄悄话和年少情怀;有时候侃天说地,胡乱吹牛,想到什么说什么;有时候还会就某件事情吵上一小架。 等到夜深了,她们就闭眼睡觉,晚上一起做梦,白天一起梳妆,就像是三个人分享了同样的情绪,以及同一段生命。 李小楼侧躺在枕头上,虽然看不见乌竹眠,但她还是尽力把酸胀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是担心自己一睡着,小师姐就会再次消失。 乌竹眠看得心软,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声音轻得宛若呓语:“别担心,睡吧。”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能让人安心的咒语,李小楼的眼皮强撑着动了动,最终还是缓缓合上了,在陷入沉睡前,轻声嘟囔道:“小师姐,你别走啊。” 乌竹眠耐心地应了一声:“嗯,我不走。” 如鹤影一般的月光落在窗台,屋子里逐渐安静了下来。 * 翌日,天刚微微亮,上一秒还在睡梦中的李小楼猛地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地往旁边看,唤道:“小师姐?” 没有回应。 李小楼有些急了,下意识地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难道真的是在做梦? 情急之下,她手上失了些力道,但很快就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在呢。” 李小楼松了一口气,脑子也恢复了转动,终于想起了正经事:“小师姐,那咱们什么时候回青荇山?我总觉得……师门可能出事了。” 其实乌竹眠也有这个感觉,但她一直没敢深想。 她沉思片刻,很快就有了决断:“先不急,我先找人打听打听情况,而且我现在的神魂还不稳定,等春水祭开登仙楼时,打算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或者有用的法器。” “不然我俩的情况一个比一个差,若是师门真有什么事,去了也是白搭。” 不是乌竹眠吹嘘,单就她师父一个人,就已经是当世少有的剑修奇才,百年前已是无相初期的修为,若是他使出全力,很少有人能让他吃瘪的。 “嗯嗯。”李小楼一脸严肃地点头:“那这几天我也想办法给你弄点好东西,把筋脉和神魂好好温养一下。” “还有。”乌竹眠坐起身,嗓音里透露出了一点凌厉之意:“你的身体,得拿回来,欺负你的人,得付出代价。” “仇还没报呢,不急着走。” 闻言,李小楼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无奈又酸涩的笑容:“小师姐,昨夜我爹……开阳长老说的话你也听见了,既然他们喜欢那个冒牌货,那具身体我就不要了,就当是我还了他们的生恩。” “以后……我就不是百里鹿云了,也不是百里家的人了。” 看着李小楼的脸,乌竹眠沉默了一会儿,无条件赞同道:“好,既然那具身体你不愿意要了,那咱就不要。” “但是。”她话锋一转,继续说道:“第一,必须让其他人知道真相,看清那些人的真面目。第二,为了走上体修这条路,你吃了无数的苦,身体也经过了千锤百炼,冒牌货别想坐享其成。” 这两点都说到了李小楼的心坎上,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兴奋,重重点了一下头,脆声应道:“嗯,好!我也是这样想的!” 她可不是什么被人欺负了还大发善心原谅的小可怜,还生恩归还生恩,该报的仇还是得报,一码事归一码事。 见李小楼又打起了精神,乌竹眠笑了一声:“我不宜在此地久留,去开阳峰外等你,咱们好好计划一下。” 李小楼从床上蹦跶起来,雀跃道:“好!” 昨天在灵鹫山后厨里光顾着吃了,都没仔细看看小师姐现在的模样,细细想来,年纪好像比她要小的。 带着这个疑问,李小楼飞速掐灵力给自己试了一个清洁术,换上雪色的弟子服,挽起头发,兴冲冲地朝开阳峰的山门外冲了出去。 一走出护山阵法,她就率先看见了一角青色的衣衫。 站在外面的少女很瘦,眉眼陌生又清丽,那双乌黑透亮的眸子却给她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左眼角下一点小小的痣,一笑起来,就会跟着轻轻动一下。 乌竹眠笑眯眯地朝李小楼挥挥手,见她又瘪着嘴,露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立刻制止道:“等一下,不许哭啊!” 李小楼顾不得其他了,风一样跑过去,围着她转了一圈,嘿嘿道:“小师姐,你现在是不是比我小?” 当初就是因为她比乌竹眠小了一个月,所以才成了师妹,天知道她有多想当师姐! 乌竹眠一眼就看穿了李小楼的想法,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拒绝道:“想都别想。” 其实她才是师父收的第一个弟子,但是师门不像其他宗门那样按照入门前后为弟子排序,而是按照年纪,年纪最小的她渐渐变成了最小的一个师妹,天知道小师妹和小师弟入门的时候她有多高兴! 李小楼嘿嘿笑了两声,伸手抱住乌竹眠,把脸埋在她肩头蹭了蹭,掩住了自己心疼的眼神:“小师姐,你现在瘦了好多,得多吃一点好的补一补。” 瘦得都有些硌手了。 乌竹眠拍了拍李小楼的背,语气耐心:“好,我记住了。” 李小楼刚松开手,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娇滴滴的惊呼:“哎呀,这不是五灵根的阿眠姑娘吗?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两人的嘴角抽了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个无语又嫌弃的神情。 果然,百里鹿云正站在后面,着一身嫩黄的百蝶裙,娇嫩如没经历过风雨的三月春花,睁着一双圆而润的小鹿眼,捂嘴轻笑道:“姐姐,这……是你新交的朋友吗?” 李小楼深知她的本性,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周围没有旁人,百里鹿云也不装了,冷笑一声,故意用一种轻蔑的眼神打量着两人,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了点:“呵呵,一个四灵根,一个五灵根,做朋友正好呢。” “李小楼,你可牢牢记住了,你就只配跟这种废物混在一起!” 可惜,没人搭理她。 乌竹眠正低声跟李小楼说悄悄话:“其实我一直很好奇,身为无极宗的弟子,为什么她可以不用穿弟子服?” 主要是她昨天领弟子服的时候,那执事堂的弟子就告诉她,在无极宗内,就算是记名弟子,也必须要穿着弟子服。 李小楼暗戳戳地回答道:“不知道,可能她脑壳有病吧。” 乌竹眠赞许地点头:“应该是。” 见面前两人都无视了自己,百里鹿云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很快,不知她看到了什么,眼珠子一转,几步走上前,直接跌坐到了李小楼的脚边。 她仰起脸,露出了一双泫然欲泣的眼睛,鬓发有些松散地垂在脑后,不显狼狈,反而多出了几分惹人怜爱的脆弱感:“姐姐……” 乌竹眠:? 很快就有一道雪色的影子冲了过来,来的是个面容俊美的年轻男人,百里鹿云看着他,不自觉地露出了依赖的姿态:“方师兄……” 方羽西小心翼翼地去扶她,关切道:“师妹,有没有受伤?” “没,没有。”百里鹿云站起身,小心翼翼地看了李小楼一眼,连忙把右手的袖子拽紧,像是想要隐藏什么。 见状,方羽西眉头一拧,手立刻追上去,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拉起她的右手,撩起那欲盖弥彰的袖子,看见了雪白藕臂上怵目的红色伤痕,交错层叠,特别扎眼。 他立刻转头怒瞪李小楼,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厌恶鄙夷,呵斥声从他嘴里炸响:“李小楼,你又在欺负鹿云师妹!” 第18章 七星神火罩 看见眼前一幕,乌竹眠暗戳戳地露出了兴奋的表情:“这这这难道就是?” 李小楼显然深知百里鹿云的套路,动都不带动一下,点头肯定了她的想法:“没错,就是大师兄常看的那种话本子里写的,她要开始栽赃陷害装可怜了。” 果然,下一秒百里鹿云就拉住了方羽西的袖子,眼眶微微泛红,却还是小声解释道:“方师兄,你看错了,姐姐她没有欺负我。” 她这副样子显然没有说服力,方羽西更是不信。 无极宗上下谁人不知,这李小楼只是一个在凡尘乡下长大的村姑,胸无点墨,粗鄙庸俗。 不过是仗着帮了芸夫人一点小忙,就挟恩图报,让开阳长老和芸夫人将自己收为了养女,区区一个四灵根,还闹着要成为无极宗的内门弟子。 这就算了,她一个养女,不仅不知感恩,竟然还敢多次欺负开阳长老的亲生女儿,真是恶心至极! 方羽西叹息一声,轻轻戳了戳百里鹿云的脑袋:“师妹,师兄以前就告诉过你了,她不过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养女,就算对芸夫人有恩,那也早就还完了。” “而且她一个普通凡人,还只是废物的四灵根,能拜入咱们宗门,那是祖坟冒了青烟都做不到的事,她应该反过来跪谢开阳长老和芸夫人才对,你啊,就是太心善了,这才让她抓住机会多番欺辱你。” 他嘴上恨铁不成钢,神态和语气却都很亲昵,这是只对亲密爱护之人才会展露出来的小动作。 百里鹿云眨了眨无辜的鹿眼,垂下脑袋,小声应了一句:“好,我记住了。” 这时,旁观的乌竹眠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声:“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二位的表演,我有一个问题。” 见她身上穿的只是青色弟子服,且衣襟间还有些双鲤纹标志,方羽西顿时露出了轻蔑的眼神:“哈,一个记名弟子而已,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样跟我说话?” “哈哈。”乌竹眠不打算跟这种脑子不好的人计较,只是指着百里鹿云,继续问道:“你知道她是快要突破金丹期的体修吗?” 方羽西一愣,似乎才想到这一点。 乌竹眠又指了指李小楼,嘴上没停:“你知道她只是一个筑基初期的四灵根吗?” 体修的肉体都经过千锤百炼,特别肉、特别能抗,当然,倒也不是纯纯挨打的意思,一般打架的时候都会穿上一件护身法器,双倍的防护,差一两个修为等级的修士都很难突破。 更别说是一个筑基期了,要在一个金丹期体修的身上留下伤痕,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方羽西一时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这……” 李小楼被百里复下了控灵符箓,很多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大家认定了她是一个挟恩图报、贪心不足的人,从来都没有深究过事情不对劲的地方。 加上好感度的影响,更是从来都对她没有好脸色。 看见方羽西眼神中的疑色,百里鹿云在心里发出了愤怒的尖叫:“这个炮灰果然是跟我不对付!怎么每次遇到她都没有好事发生!” 系统赶紧提醒道:“好了,这炮灰的事等会儿再说,方羽西已经有些怀疑你了,先稳住他的好感度!” 乌竹眠勾起唇角,眼底闪过一抹嘲讽的笑。 “系统,兑换一个短时间好感度的道具,对方羽西使用。” 百里鹿云稍微冷静下来,一边对系统发话,一边抿着苍白的嘴唇,对方羽西露出了一个柔弱的微笑:“方师兄,你别再说了,只是阿娘给了姐姐一些法器而已,姐姐帮过阿娘,这都是应该的。” 对了,原来如此! 方羽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芸夫人私底下也抱怨过,李小楼脾气不好,经常针对鹿云师妹,隔三岔五就要闹矛盾,鹿云师妹多番忍让,多次退避三舍,她却不依不饶,得寸进尺。 他刚才怎么能怀疑鹿云师妹呢! 道具?应该是类似于法器的东西吧? 乌竹眠垂下眼睛,遮住了眼底的惊奇,居然还有这种神奇的东西。 方羽西有些愧疚地看着百里鹿云,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连忙道歉:“师妹,对不起,方才是师兄想岔了,竟然差点被这女子的话给蒙骗了。” 说着,他用凶狠的眼神瞪向乌竹眠,都怪这人,不然他怎么会怀疑人美心善的鹿云师妹! 百里鹿云却不欲方羽西再跟乌竹眠多接触,便主动挽住了他的手臂,柔声说道:“没事的,方师兄,不要再跟她们多计较了,咱们还是先走吧,还得去上早课呢。” 温香软玉贴在旁边,方羽西的身子有些僵硬,点点头:“好,好。” 百里鹿云恶狠狠地扫了乌竹眠一眼,眼底浮现出了怨毒和不甘,在心底冷声道:“系统,我要这个炮灰死!”只不过是个废物的五灵根,居然敢让她吃亏! “随便。”系统表示无所谓,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只是一个不重要的炮灰而已,你想杀就杀吧,处理干净就行。” 听见这番对话,乌竹眠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似乎对方在议论的不是她的生死。 等百里鹿云和方羽西离开以后,她立刻转头去看李小楼,问道:“小师……小楼,以前小师兄给你做的那套七星神火罩,你还记得在哪里吗?” 一般体修打架的时候也会穿护身法器,而小师妹的法器,就是七星神火罩,可以附着在寻常衣物上,肉眼看不出来,只能看见隐隐流转的暗光,如鳞甲一般。 那是小师兄用七星残玉和九离神火锻造而成,乌竹眠还在外加了层层难解的禁制,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种,八阶的法器,非常坚固。 当时小师妹刚刚结丹,而就算是化神期,短时间内也攻不破七星神火罩的防御。 等到金丹中期时,她还穿着七星神火罩去参加过御神大会,一下子越了好几阶,去挑战化神初期的修士,虽然最后没有赢,但输得不难看,给在场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这个法器,它只认神魂。 这就代表着,就算小师妹现在不是百里鹿云,而是李小楼了,那法器也只任她这一个主人驱使。 李小楼原地踱了几步,语气有些不确定:“我的很多法器都被那个冒牌货给私吞了,七星神火罩……应该也在她手里。” 乌竹眠倒也不意外,轻轻应了一声:“没事,反正她拿着也用不了,大概是丢在什么地方了,咱们慢慢找一找,实在不行就用点手段从她嘴里逼问出来。” 她摸了摸下巴,一脸深思:“现在最重要的,是得先把你身上的控灵符箓给解了。” 李小楼显然很信任乌竹眠,晃了晃脑袋,一脸骄傲地说道:“小师姐你这么厉害,区区控灵符箓而已,对你来说绝对不是问题啦!” 看着她生动的表情,乌竹眠眉眼一弯,露出了一个无声又轻巧的笑容。 百里复和芸夫人堵住了李小楼的嘴,不让她说出真相,乌竹眠偏偏要撕烂他们的假面具,露出底下自私自利的真面目! 第19章 好人好事 乌竹眠一向说干就干,说了要帮李小楼解开控灵符箓,立刻就查看了这个符箓在她身上施法以后留下的印记。 只不过一时半会也没有眉目,还需要准备东西,而且她现在的身份毕竟还是无极宗的记名弟子,还得去灵鹫峰的食堂帮忙,便只能告诉李小楼,让她上完早课再来找自己。 无极宗的内门弟子都是要上早课清修的,李小楼还是选择了成为体修,她如今是四灵根,属性相克,而体修的修炼方式对灵根的要求不是特别高,更注重修士的心性和韧性。 李小楼把腰间的芥子囊取下来,抹去神识标记,然后塞到了乌竹眠手里:“小师姐,这些是我这小半年里攒的,虽然不多,但你想怎么用都行,全都给你。” “好。”全部身家加起来只有五块灵石的乌竹眠没说什么拒绝的话,还调侃了一句:“我现在是个穷鬼,只能靠你养着了。” “咳咳。”李小楼清了清嗓子,脸上的笑意却没压住,十分实诚地纠正道:“小师姐,你以前也没钱啊,为了养且慢和霜策,你钱袋子里的钱从来都不会超过一万灵石的。” 乌竹眠缓缓捂住了心口。 这么扎心的吗?她以前虽然没有多少灵石,但其它好东西还是不少的啊! 不等乌竹眠再说话,李小楼就转身溜了,还随意地朝她摆了摆手,脚步又轻又快,连背影都透露着雀跃,声音拉得长长的:“我先走啦——” 乌竹眠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她把芥子囊挂到腰间,往灵鹫峰的方向走去。 在研究出解控灵符箓的方法前,她可以先打听一下师门其他人的情况。 对了,还得想办法下山一趟,去天水城的坊市逛一逛,那里是修士交易之所,包含商会、店铺和暗市等等,要想买卖什么东西,打探什么消息,或者找人帮自己做什么事,都可以到那里去。 乌竹眠一边盘算,一边回到了自己在灵鹫峰的住所。 这一片住的都是外门弟子和记名弟子,每个院子里都有十几个成排的单人住所,只不过她昨天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其他人。 乌竹眠刚走到其中一间院子外,就听见了几道气急败坏的怒骂声。 “哟哟哟,你以为自己还是裴家的少爷呢?不过是个被赶出来的丧家犬,在这里摆什么谱!” “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身份,离了裴家,你就是一个废物!既然跟我们一样是外门弟子,就给我老实一些,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就是!把东西拿出来,今天就放你一马,不然……哼哼” 乌竹眠循声看过去,只见院中那株千年古槐下,正围着五六个鼻青脸肿的外门弟子,原本模样都看不太清了,只是眼中都充斥着怒意和恶意。 被他们针对的少年十八九岁的模样,揉皱的青衣上沾着灰尘和血迹,眉目俊朗,鼻骨挺拔,眼底一片阴冷乖张,看起来像只又凶又不服输的狼崽子。 “喂。”见那几个外门弟子还想要动手,乌竹眠朝那边抬了抬下巴:“那边几位,好心提醒一句,无极宗第三百七十二条戒训,禁止同门弟子私斗。” 几人一惊,齐刷刷地看过来,待看清她身上的衣饰后,又一齐发出了嘲讽的呵斥:“区区一个记名弟子,也敢招惹到我们的头上?赶紧滚!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说着还不忘威胁了一句:“少拿着鸡毛装令箭,要是让我知道这件事传出去了,有你好果子吃的!” 乌竹眠被逗笑了,用手指点了点几人,漫不经心地嘲讽了回去:“你们六个人打一个人,不仅没打赢,还被打成了这个鬼样子,是要怎么给我好果子吃?哭着跪着求我吃?” “没点本事还爱说大话,这嘴皮子功夫若有三分能到筑基上,也不至于这么狼狈吧?” 几人可被这话给扎了心了。 因为他们灵根一般,家世一般,天赋和领悟力也一般,所以只能在无极宗做个外门弟子,又臭味相投地结成了一个小团伙,靠着压榨其他外门弟子,从他们手里抢夺东西来提升自己的修为。 没想到今日却在阴沟里翻了船! 为首一人的修为最高,已经是筑基中期了,他只觉得脸颊活像被扇了几十巴掌,火辣辣地疼,当即羞怒地大喝一声:“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今天我就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说完,他一挥手,身后五人就跟着他一起朝乌竹眠攻了上来。 少年阴翳的眉眼间浮现出不耐,以更快的速度挡在乌竹眠面前,还转身朝她冷斥了一声:“少多管闲事,赶紧走!” 那几人手里都拿着法器,虽然只是低阶,但对筑基期来说已经够用了,而少年只是赤手空拳,而且看起来灵力空空,全靠着一股不要命的疯劲和狠劲在撑着。 乌竹眠退后一步,目光扫过少年的手腕,微微皱起了眉头,那好像是……锁灵痕? 她来不及细看,从芥子囊里掏出一张“借灵符”,用灵力催动,直接用千年古槐上引出了藤条,腕状粗,如蜿蜒的蛇一般,无声无息,却铺天盖地地朝六人涌去。 有人察觉到扑落的阴影,一转头,吓得面如土色:“这是什么东西?” 其他人也惊叫出声,下意识地挥砍手中的剑,却一点用都没有,新生的藤梢泛着一点惨白,扭曲着探向几人,将他们捆了个结实,直接吊了起来。 动弹不得的几人吓得吱哇乱叫:“救命!救命啊!” 少年下意识地退后十几步,摆出了防御的姿势,见藤条径直掠过自己以后,缓缓转头去看乌竹眠,眼底有防备和猜疑:“是你?” 乌竹眠一脸无辜:“不知道啊。” “哎呀。”她朝少年招招手:“管她是谁呢,反正是做了好人好事,趁他们被困住,咱们赶紧走吧。” 少年略一思索,一脸谨慎地跟着乌竹眠往外走。 “我叫阿眠。”想着刚才那些人说的话,乌竹眠问道:“你是裴家的人?泽川裴氏?” 这倒是让她有些不解,泽川裴氏在南仙州也是数一数二的仙门世家,怎么会愿意把家里的孩子送到西灵州的无极宗来当外门弟子呢? 不过这事关对方的家事,她也不好多过问。 乌竹眠说话时,少年一直在观察她,只见她眼神淡然,如一道清静的风,不带任何恶意和打探。 少年沉默了片刻,应了一声:“嗯,我叫裴无隅。” 乌竹眠没问裴家的事,只好奇地问道:“刚才那些人为何要为难你?听那意思,好像是想抢什么东西?” 裴无隅答非所问道:“你是新来的?” 乌竹眠点点头。 阳光洒落在裴无隅的脸上,呈现出漂亮的冷白光泽,他漆黑的瞳孔里却满含阴翳,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语气冷冰冰地提醒道:“那就离那些人远一点。” 看出对方不想说,乌竹眠便笑了笑:“好啊,我记住了。” 裴无隅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了。 乌竹眠也没说什么,转身朝自己住的院子走,回到房间里,反手关好门,还下了几道禁制,这才坐到桌子前,去清点芥子囊里的东西。 她用神识往里仔细探了一圈,发现里面装着的东西并不多,小几千的灵石,中下品灵草、灵丹,一沓符箓,以及几个低阶法器。 嗯,看来小师妹这段日子过得也挺难的。 第19章 好人好事 乌竹眠一向说干就干,说了要帮李小楼解开控灵符箓,立刻就查看了这个符箓在她身上施法以后留下的印记。 只不过一时半会也没有眉目,还需要准备东西,而且她现在的身份毕竟还是无极宗的记名弟子,还得去灵鹫峰的食堂帮忙,便只能告诉李小楼,让她上完早课再来找自己。 无极宗的内门弟子都是要上早课清修的,李小楼还是选择了成为体修,她如今是四灵根,属性相克,而体修的修炼方式对灵根的要求不是特别高,更注重修士的心性和韧性。 李小楼把腰间的芥子囊取下来,抹去神识标记,然后塞到了乌竹眠手里:“小师姐,这些是我这小半年里攒的,虽然不多,但你想怎么用都行,全都给你。” “好。”全部身家加起来只有五块灵石的乌竹眠没说什么拒绝的话,还调侃了一句:“我现在是个穷鬼,只能靠你养着了。” “咳咳。”李小楼清了清嗓子,脸上的笑意却没压住,十分实诚地纠正道:“小师姐,你以前也没钱啊,为了养且慢和霜策,你钱袋子里的钱从来都不会超过一万灵石的。” 乌竹眠缓缓捂住了心口。 这么扎心的吗?她以前虽然没有多少灵石,但其它好东西还是不少的啊! 不等乌竹眠再说话,李小楼就转身溜了,还随意地朝她摆了摆手,脚步又轻又快,连背影都透露着雀跃,声音拉得长长的:“我先走啦——” 乌竹眠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她把芥子囊挂到腰间,往灵鹫峰的方向走去。 在研究出解控灵符箓的方法前,她可以先打听一下师门其他人的情况。 对了,还得想办法下山一趟,去天水城的坊市逛一逛,那里是修士交易之所,包含商会、店铺和暗市等等,要想买卖什么东西,打探什么消息,或者找人帮自己做什么事,都可以到那里去。 乌竹眠一边盘算,一边回到了自己在灵鹫峰的住所。 这一片住的都是外门弟子和记名弟子,每个院子里都有十几个成排的单人住所,只不过她昨天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其他人。 乌竹眠刚走到其中一间院子外,就听见了几道气急败坏的怒骂声。 “哟哟哟,你以为自己还是裴家的少爷呢?不过是个被赶出来的丧家犬,在这里摆什么谱!” “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身份,离了裴家,你就是一个废物!既然跟我们一样是外门弟子,就给我老实一些,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就是!把东西拿出来,今天就放你一马,不然……哼哼” 乌竹眠循声看过去,只见院中那株千年古槐下,正围着五六个鼻青脸肿的外门弟子,原本模样都看不太清了,只是眼中都充斥着怒意和恶意。 被他们针对的少年十八九岁的模样,揉皱的青衣上沾着灰尘和血迹,眉目俊朗,鼻骨挺拔,眼底一片阴冷乖张,看起来像只又凶又不服输的狼崽子。 “喂。”见那几个外门弟子还想要动手,乌竹眠朝那边抬了抬下巴:“那边几位,好心提醒一句,无极宗第三百七十二条戒训,禁止同门弟子私斗。” 几人一惊,齐刷刷地看过来,待看清她身上的衣饰后,又一齐发出了嘲讽的呵斥:“区区一个记名弟子,也敢招惹到我们的头上?赶紧滚!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说着还不忘威胁了一句:“少拿着鸡毛装令箭,要是让我知道这件事传出去了,有你好果子吃的!” 乌竹眠被逗笑了,用手指点了点几人,漫不经心地嘲讽了回去:“你们六个人打一个人,不仅没打赢,还被打成了这个鬼样子,是要怎么给我好果子吃?哭着跪着求我吃?” “没点本事还爱说大话,这嘴皮子功夫若有三分能到筑基上,也不至于这么狼狈吧?” 几人可被这话给扎了心了。 因为他们灵根一般,家世一般,天赋和领悟力也一般,所以只能在无极宗做个外门弟子,又臭味相投地结成了一个小团伙,靠着压榨其他外门弟子,从他们手里抢夺东西来提升自己的修为。 没想到今日却在阴沟里翻了船! 为首一人的修为最高,已经是筑基中期了,他只觉得脸颊活像被扇了几十巴掌,火辣辣地疼,当即羞怒地大喝一声:“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今天我就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说完,他一挥手,身后五人就跟着他一起朝乌竹眠攻了上来。 少年阴翳的眉眼间浮现出不耐,以更快的速度挡在乌竹眠面前,还转身朝她冷斥了一声:“少多管闲事,赶紧走!” 那几人手里都拿着法器,虽然只是低阶,但对筑基期来说已经够用了,而少年只是赤手空拳,而且看起来灵力空空,全靠着一股不要命的疯劲和狠劲在撑着。 乌竹眠退后一步,目光扫过少年的手腕,微微皱起了眉头,那好像是……锁灵痕? 她来不及细看,从芥子囊里掏出一张“借灵符”,用灵力催动,直接用千年古槐上引出了藤条,腕状粗,如蜿蜒的蛇一般,无声无息,却铺天盖地地朝六人涌去。 有人察觉到扑落的阴影,一转头,吓得面如土色:“这是什么东西?” 其他人也惊叫出声,下意识地挥砍手中的剑,却一点用都没有,新生的藤梢泛着一点惨白,扭曲着探向几人,将他们捆了个结实,直接吊了起来。 动弹不得的几人吓得吱哇乱叫:“救命!救命啊!” 少年下意识地退后十几步,摆出了防御的姿势,见藤条径直掠过自己以后,缓缓转头去看乌竹眠,眼底有防备和猜疑:“是你?” 乌竹眠一脸无辜:“不知道啊。” “哎呀。”她朝少年招招手:“管她是谁呢,反正是做了好人好事,趁他们被困住,咱们赶紧走吧。” 少年略一思索,一脸谨慎地跟着乌竹眠往外走。 “我叫阿眠。”想着刚才那些人说的话,乌竹眠问道:“你是裴家的人?泽川裴氏?” 这倒是让她有些不解,泽川裴氏在南仙州也是数一数二的仙门世家,怎么会愿意把家里的孩子送到西灵州的无极宗来当外门弟子呢? 不过这事关对方的家事,她也不好多过问。 乌竹眠说话时,少年一直在观察她,只见她眼神淡然,如一道清静的风,不带任何恶意和打探。 少年沉默了片刻,应了一声:“嗯,我叫裴无隅。” 乌竹眠没问裴家的事,只好奇地问道:“刚才那些人为何要为难你?听那意思,好像是想抢什么东西?” 裴无隅答非所问道:“你是新来的?” 乌竹眠点点头。 阳光洒落在裴无隅的脸上,呈现出漂亮的冷白光泽,他漆黑的瞳孔里却满含阴翳,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语气冷冰冰地提醒道:“那就离那些人远一点。” 看出对方不想说,乌竹眠便笑了笑:“好啊,我记住了。” 裴无隅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了。 乌竹眠也没说什么,转身朝自己住的院子走,回到房间里,反手关好门,还下了几道禁制,这才坐到桌子前,去清点芥子囊里的东西。 她用神识往里仔细探了一圈,发现里面装着的东西并不多,小几千的灵石,中下品灵草、灵丹,一沓符箓,以及几个低阶法器。 嗯,看来小师妹这段日子过得也挺难的。 第19章 好人好事 乌竹眠一向说干就干,说了要帮李小楼解开控灵符箓,立刻就查看了这个符箓在她身上施法以后留下的印记。 只不过一时半会也没有眉目,还需要准备东西,而且她现在的身份毕竟还是无极宗的记名弟子,还得去灵鹫峰的食堂帮忙,便只能告诉李小楼,让她上完早课再来找自己。 无极宗的内门弟子都是要上早课清修的,李小楼还是选择了成为体修,她如今是四灵根,属性相克,而体修的修炼方式对灵根的要求不是特别高,更注重修士的心性和韧性。 李小楼把腰间的芥子囊取下来,抹去神识标记,然后塞到了乌竹眠手里:“小师姐,这些是我这小半年里攒的,虽然不多,但你想怎么用都行,全都给你。” “好。”全部身家加起来只有五块灵石的乌竹眠没说什么拒绝的话,还调侃了一句:“我现在是个穷鬼,只能靠你养着了。” “咳咳。”李小楼清了清嗓子,脸上的笑意却没压住,十分实诚地纠正道:“小师姐,你以前也没钱啊,为了养且慢和霜策,你钱袋子里的钱从来都不会超过一万灵石的。” 乌竹眠缓缓捂住了心口。 这么扎心的吗?她以前虽然没有多少灵石,但其它好东西还是不少的啊! 不等乌竹眠再说话,李小楼就转身溜了,还随意地朝她摆了摆手,脚步又轻又快,连背影都透露着雀跃,声音拉得长长的:“我先走啦——” 乌竹眠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她把芥子囊挂到腰间,往灵鹫峰的方向走去。 在研究出解控灵符箓的方法前,她可以先打听一下师门其他人的情况。 对了,还得想办法下山一趟,去天水城的坊市逛一逛,那里是修士交易之所,包含商会、店铺和暗市等等,要想买卖什么东西,打探什么消息,或者找人帮自己做什么事,都可以到那里去。 乌竹眠一边盘算,一边回到了自己在灵鹫峰的住所。 这一片住的都是外门弟子和记名弟子,每个院子里都有十几个成排的单人住所,只不过她昨天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其他人。 乌竹眠刚走到其中一间院子外,就听见了几道气急败坏的怒骂声。 “哟哟哟,你以为自己还是裴家的少爷呢?不过是个被赶出来的丧家犬,在这里摆什么谱!” “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身份,离了裴家,你就是一个废物!既然跟我们一样是外门弟子,就给我老实一些,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就是!把东西拿出来,今天就放你一马,不然……哼哼” 乌竹眠循声看过去,只见院中那株千年古槐下,正围着五六个鼻青脸肿的外门弟子,原本模样都看不太清了,只是眼中都充斥着怒意和恶意。 被他们针对的少年十八九岁的模样,揉皱的青衣上沾着灰尘和血迹,眉目俊朗,鼻骨挺拔,眼底一片阴冷乖张,看起来像只又凶又不服输的狼崽子。 “喂。”见那几个外门弟子还想要动手,乌竹眠朝那边抬了抬下巴:“那边几位,好心提醒一句,无极宗第三百七十二条戒训,禁止同门弟子私斗。” 几人一惊,齐刷刷地看过来,待看清她身上的衣饰后,又一齐发出了嘲讽的呵斥:“区区一个记名弟子,也敢招惹到我们的头上?赶紧滚!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说着还不忘威胁了一句:“少拿着鸡毛装令箭,要是让我知道这件事传出去了,有你好果子吃的!” 乌竹眠被逗笑了,用手指点了点几人,漫不经心地嘲讽了回去:“你们六个人打一个人,不仅没打赢,还被打成了这个鬼样子,是要怎么给我好果子吃?哭着跪着求我吃?” “没点本事还爱说大话,这嘴皮子功夫若有三分能到筑基上,也不至于这么狼狈吧?” 几人可被这话给扎了心了。 因为他们灵根一般,家世一般,天赋和领悟力也一般,所以只能在无极宗做个外门弟子,又臭味相投地结成了一个小团伙,靠着压榨其他外门弟子,从他们手里抢夺东西来提升自己的修为。 没想到今日却在阴沟里翻了船! 为首一人的修为最高,已经是筑基中期了,他只觉得脸颊活像被扇了几十巴掌,火辣辣地疼,当即羞怒地大喝一声:“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今天我就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说完,他一挥手,身后五人就跟着他一起朝乌竹眠攻了上来。 少年阴翳的眉眼间浮现出不耐,以更快的速度挡在乌竹眠面前,还转身朝她冷斥了一声:“少多管闲事,赶紧走!” 那几人手里都拿着法器,虽然只是低阶,但对筑基期来说已经够用了,而少年只是赤手空拳,而且看起来灵力空空,全靠着一股不要命的疯劲和狠劲在撑着。 乌竹眠退后一步,目光扫过少年的手腕,微微皱起了眉头,那好像是……锁灵痕? 她来不及细看,从芥子囊里掏出一张“借灵符”,用灵力催动,直接用千年古槐上引出了藤条,腕状粗,如蜿蜒的蛇一般,无声无息,却铺天盖地地朝六人涌去。 有人察觉到扑落的阴影,一转头,吓得面如土色:“这是什么东西?” 其他人也惊叫出声,下意识地挥砍手中的剑,却一点用都没有,新生的藤梢泛着一点惨白,扭曲着探向几人,将他们捆了个结实,直接吊了起来。 动弹不得的几人吓得吱哇乱叫:“救命!救命啊!” 少年下意识地退后十几步,摆出了防御的姿势,见藤条径直掠过自己以后,缓缓转头去看乌竹眠,眼底有防备和猜疑:“是你?” 乌竹眠一脸无辜:“不知道啊。” “哎呀。”她朝少年招招手:“管她是谁呢,反正是做了好人好事,趁他们被困住,咱们赶紧走吧。” 少年略一思索,一脸谨慎地跟着乌竹眠往外走。 “我叫阿眠。”想着刚才那些人说的话,乌竹眠问道:“你是裴家的人?泽川裴氏?” 这倒是让她有些不解,泽川裴氏在南仙州也是数一数二的仙门世家,怎么会愿意把家里的孩子送到西灵州的无极宗来当外门弟子呢? 不过这事关对方的家事,她也不好多过问。 乌竹眠说话时,少年一直在观察她,只见她眼神淡然,如一道清静的风,不带任何恶意和打探。 少年沉默了片刻,应了一声:“嗯,我叫裴无隅。” 乌竹眠没问裴家的事,只好奇地问道:“刚才那些人为何要为难你?听那意思,好像是想抢什么东西?” 裴无隅答非所问道:“你是新来的?” 乌竹眠点点头。 阳光洒落在裴无隅的脸上,呈现出漂亮的冷白光泽,他漆黑的瞳孔里却满含阴翳,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语气冷冰冰地提醒道:“那就离那些人远一点。” 看出对方不想说,乌竹眠便笑了笑:“好啊,我记住了。” 裴无隅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了。 乌竹眠也没说什么,转身朝自己住的院子走,回到房间里,反手关好门,还下了几道禁制,这才坐到桌子前,去清点芥子囊里的东西。 她用神识往里仔细探了一圈,发现里面装着的东西并不多,小几千的灵石,中下品灵草、灵丹,一沓符箓,以及几个低阶法器。 嗯,看来小师妹这段日子过得也挺难的。 第19章 好人好事 乌竹眠一向说干就干,说了要帮李小楼解开控灵符箓,立刻就查看了这个符箓在她身上施法以后留下的印记。 只不过一时半会也没有眉目,还需要准备东西,而且她现在的身份毕竟还是无极宗的记名弟子,还得去灵鹫峰的食堂帮忙,便只能告诉李小楼,让她上完早课再来找自己。 无极宗的内门弟子都是要上早课清修的,李小楼还是选择了成为体修,她如今是四灵根,属性相克,而体修的修炼方式对灵根的要求不是特别高,更注重修士的心性和韧性。 李小楼把腰间的芥子囊取下来,抹去神识标记,然后塞到了乌竹眠手里:“小师姐,这些是我这小半年里攒的,虽然不多,但你想怎么用都行,全都给你。” “好。”全部身家加起来只有五块灵石的乌竹眠没说什么拒绝的话,还调侃了一句:“我现在是个穷鬼,只能靠你养着了。” “咳咳。”李小楼清了清嗓子,脸上的笑意却没压住,十分实诚地纠正道:“小师姐,你以前也没钱啊,为了养且慢和霜策,你钱袋子里的钱从来都不会超过一万灵石的。” 乌竹眠缓缓捂住了心口。 这么扎心的吗?她以前虽然没有多少灵石,但其它好东西还是不少的啊! 不等乌竹眠再说话,李小楼就转身溜了,还随意地朝她摆了摆手,脚步又轻又快,连背影都透露着雀跃,声音拉得长长的:“我先走啦——” 乌竹眠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她把芥子囊挂到腰间,往灵鹫峰的方向走去。 在研究出解控灵符箓的方法前,她可以先打听一下师门其他人的情况。 对了,还得想办法下山一趟,去天水城的坊市逛一逛,那里是修士交易之所,包含商会、店铺和暗市等等,要想买卖什么东西,打探什么消息,或者找人帮自己做什么事,都可以到那里去。 乌竹眠一边盘算,一边回到了自己在灵鹫峰的住所。 这一片住的都是外门弟子和记名弟子,每个院子里都有十几个成排的单人住所,只不过她昨天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其他人。 乌竹眠刚走到其中一间院子外,就听见了几道气急败坏的怒骂声。 “哟哟哟,你以为自己还是裴家的少爷呢?不过是个被赶出来的丧家犬,在这里摆什么谱!” “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身份,离了裴家,你就是一个废物!既然跟我们一样是外门弟子,就给我老实一些,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就是!把东西拿出来,今天就放你一马,不然……哼哼” 乌竹眠循声看过去,只见院中那株千年古槐下,正围着五六个鼻青脸肿的外门弟子,原本模样都看不太清了,只是眼中都充斥着怒意和恶意。 被他们针对的少年十八九岁的模样,揉皱的青衣上沾着灰尘和血迹,眉目俊朗,鼻骨挺拔,眼底一片阴冷乖张,看起来像只又凶又不服输的狼崽子。 “喂。”见那几个外门弟子还想要动手,乌竹眠朝那边抬了抬下巴:“那边几位,好心提醒一句,无极宗第三百七十二条戒训,禁止同门弟子私斗。” 几人一惊,齐刷刷地看过来,待看清她身上的衣饰后,又一齐发出了嘲讽的呵斥:“区区一个记名弟子,也敢招惹到我们的头上?赶紧滚!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说着还不忘威胁了一句:“少拿着鸡毛装令箭,要是让我知道这件事传出去了,有你好果子吃的!” 乌竹眠被逗笑了,用手指点了点几人,漫不经心地嘲讽了回去:“你们六个人打一个人,不仅没打赢,还被打成了这个鬼样子,是要怎么给我好果子吃?哭着跪着求我吃?” “没点本事还爱说大话,这嘴皮子功夫若有三分能到筑基上,也不至于这么狼狈吧?” 几人可被这话给扎了心了。 因为他们灵根一般,家世一般,天赋和领悟力也一般,所以只能在无极宗做个外门弟子,又臭味相投地结成了一个小团伙,靠着压榨其他外门弟子,从他们手里抢夺东西来提升自己的修为。 没想到今日却在阴沟里翻了船! 为首一人的修为最高,已经是筑基中期了,他只觉得脸颊活像被扇了几十巴掌,火辣辣地疼,当即羞怒地大喝一声:“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今天我就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说完,他一挥手,身后五人就跟着他一起朝乌竹眠攻了上来。 少年阴翳的眉眼间浮现出不耐,以更快的速度挡在乌竹眠面前,还转身朝她冷斥了一声:“少多管闲事,赶紧走!” 那几人手里都拿着法器,虽然只是低阶,但对筑基期来说已经够用了,而少年只是赤手空拳,而且看起来灵力空空,全靠着一股不要命的疯劲和狠劲在撑着。 乌竹眠退后一步,目光扫过少年的手腕,微微皱起了眉头,那好像是……锁灵痕? 她来不及细看,从芥子囊里掏出一张“借灵符”,用灵力催动,直接用千年古槐上引出了藤条,腕状粗,如蜿蜒的蛇一般,无声无息,却铺天盖地地朝六人涌去。 有人察觉到扑落的阴影,一转头,吓得面如土色:“这是什么东西?” 其他人也惊叫出声,下意识地挥砍手中的剑,却一点用都没有,新生的藤梢泛着一点惨白,扭曲着探向几人,将他们捆了个结实,直接吊了起来。 动弹不得的几人吓得吱哇乱叫:“救命!救命啊!” 少年下意识地退后十几步,摆出了防御的姿势,见藤条径直掠过自己以后,缓缓转头去看乌竹眠,眼底有防备和猜疑:“是你?” 乌竹眠一脸无辜:“不知道啊。” “哎呀。”她朝少年招招手:“管她是谁呢,反正是做了好人好事,趁他们被困住,咱们赶紧走吧。” 少年略一思索,一脸谨慎地跟着乌竹眠往外走。 “我叫阿眠。”想着刚才那些人说的话,乌竹眠问道:“你是裴家的人?泽川裴氏?” 这倒是让她有些不解,泽川裴氏在南仙州也是数一数二的仙门世家,怎么会愿意把家里的孩子送到西灵州的无极宗来当外门弟子呢? 不过这事关对方的家事,她也不好多过问。 乌竹眠说话时,少年一直在观察她,只见她眼神淡然,如一道清静的风,不带任何恶意和打探。 少年沉默了片刻,应了一声:“嗯,我叫裴无隅。” 乌竹眠没问裴家的事,只好奇地问道:“刚才那些人为何要为难你?听那意思,好像是想抢什么东西?” 裴无隅答非所问道:“你是新来的?” 乌竹眠点点头。 阳光洒落在裴无隅的脸上,呈现出漂亮的冷白光泽,他漆黑的瞳孔里却满含阴翳,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语气冷冰冰地提醒道:“那就离那些人远一点。” 看出对方不想说,乌竹眠便笑了笑:“好啊,我记住了。” 裴无隅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了。 乌竹眠也没说什么,转身朝自己住的院子走,回到房间里,反手关好门,还下了几道禁制,这才坐到桌子前,去清点芥子囊里的东西。 她用神识往里仔细探了一圈,发现里面装着的东西并不多,小几千的灵石,中下品灵草、灵丹,一沓符箓,以及几个低阶法器。 嗯,看来小师妹这段日子过得也挺难的。 第19章 好人好事 乌竹眠一向说干就干,说了要帮李小楼解开控灵符箓,立刻就查看了这个符箓在她身上施法以后留下的印记。 只不过一时半会也没有眉目,还需要准备东西,而且她现在的身份毕竟还是无极宗的记名弟子,还得去灵鹫峰的食堂帮忙,便只能告诉李小楼,让她上完早课再来找自己。 无极宗的内门弟子都是要上早课清修的,李小楼还是选择了成为体修,她如今是四灵根,属性相克,而体修的修炼方式对灵根的要求不是特别高,更注重修士的心性和韧性。 李小楼把腰间的芥子囊取下来,抹去神识标记,然后塞到了乌竹眠手里:“小师姐,这些是我这小半年里攒的,虽然不多,但你想怎么用都行,全都给你。” “好。”全部身家加起来只有五块灵石的乌竹眠没说什么拒绝的话,还调侃了一句:“我现在是个穷鬼,只能靠你养着了。” “咳咳。”李小楼清了清嗓子,脸上的笑意却没压住,十分实诚地纠正道:“小师姐,你以前也没钱啊,为了养且慢和霜策,你钱袋子里的钱从来都不会超过一万灵石的。” 乌竹眠缓缓捂住了心口。 这么扎心的吗?她以前虽然没有多少灵石,但其它好东西还是不少的啊! 不等乌竹眠再说话,李小楼就转身溜了,还随意地朝她摆了摆手,脚步又轻又快,连背影都透露着雀跃,声音拉得长长的:“我先走啦——” 乌竹眠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她把芥子囊挂到腰间,往灵鹫峰的方向走去。 在研究出解控灵符箓的方法前,她可以先打听一下师门其他人的情况。 对了,还得想办法下山一趟,去天水城的坊市逛一逛,那里是修士交易之所,包含商会、店铺和暗市等等,要想买卖什么东西,打探什么消息,或者找人帮自己做什么事,都可以到那里去。 乌竹眠一边盘算,一边回到了自己在灵鹫峰的住所。 这一片住的都是外门弟子和记名弟子,每个院子里都有十几个成排的单人住所,只不过她昨天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其他人。 乌竹眠刚走到其中一间院子外,就听见了几道气急败坏的怒骂声。 “哟哟哟,你以为自己还是裴家的少爷呢?不过是个被赶出来的丧家犬,在这里摆什么谱!” “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身份,离了裴家,你就是一个废物!既然跟我们一样是外门弟子,就给我老实一些,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就是!把东西拿出来,今天就放你一马,不然……哼哼” 乌竹眠循声看过去,只见院中那株千年古槐下,正围着五六个鼻青脸肿的外门弟子,原本模样都看不太清了,只是眼中都充斥着怒意和恶意。 被他们针对的少年十八九岁的模样,揉皱的青衣上沾着灰尘和血迹,眉目俊朗,鼻骨挺拔,眼底一片阴冷乖张,看起来像只又凶又不服输的狼崽子。 “喂。”见那几个外门弟子还想要动手,乌竹眠朝那边抬了抬下巴:“那边几位,好心提醒一句,无极宗第三百七十二条戒训,禁止同门弟子私斗。” 几人一惊,齐刷刷地看过来,待看清她身上的衣饰后,又一齐发出了嘲讽的呵斥:“区区一个记名弟子,也敢招惹到我们的头上?赶紧滚!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说着还不忘威胁了一句:“少拿着鸡毛装令箭,要是让我知道这件事传出去了,有你好果子吃的!” 乌竹眠被逗笑了,用手指点了点几人,漫不经心地嘲讽了回去:“你们六个人打一个人,不仅没打赢,还被打成了这个鬼样子,是要怎么给我好果子吃?哭着跪着求我吃?” “没点本事还爱说大话,这嘴皮子功夫若有三分能到筑基上,也不至于这么狼狈吧?” 几人可被这话给扎了心了。 因为他们灵根一般,家世一般,天赋和领悟力也一般,所以只能在无极宗做个外门弟子,又臭味相投地结成了一个小团伙,靠着压榨其他外门弟子,从他们手里抢夺东西来提升自己的修为。 没想到今日却在阴沟里翻了船! 为首一人的修为最高,已经是筑基中期了,他只觉得脸颊活像被扇了几十巴掌,火辣辣地疼,当即羞怒地大喝一声:“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今天我就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说完,他一挥手,身后五人就跟着他一起朝乌竹眠攻了上来。 少年阴翳的眉眼间浮现出不耐,以更快的速度挡在乌竹眠面前,还转身朝她冷斥了一声:“少多管闲事,赶紧走!” 那几人手里都拿着法器,虽然只是低阶,但对筑基期来说已经够用了,而少年只是赤手空拳,而且看起来灵力空空,全靠着一股不要命的疯劲和狠劲在撑着。 乌竹眠退后一步,目光扫过少年的手腕,微微皱起了眉头,那好像是……锁灵痕? 她来不及细看,从芥子囊里掏出一张“借灵符”,用灵力催动,直接用千年古槐上引出了藤条,腕状粗,如蜿蜒的蛇一般,无声无息,却铺天盖地地朝六人涌去。 有人察觉到扑落的阴影,一转头,吓得面如土色:“这是什么东西?” 其他人也惊叫出声,下意识地挥砍手中的剑,却一点用都没有,新生的藤梢泛着一点惨白,扭曲着探向几人,将他们捆了个结实,直接吊了起来。 动弹不得的几人吓得吱哇乱叫:“救命!救命啊!” 少年下意识地退后十几步,摆出了防御的姿势,见藤条径直掠过自己以后,缓缓转头去看乌竹眠,眼底有防备和猜疑:“是你?” 乌竹眠一脸无辜:“不知道啊。” “哎呀。”她朝少年招招手:“管她是谁呢,反正是做了好人好事,趁他们被困住,咱们赶紧走吧。” 少年略一思索,一脸谨慎地跟着乌竹眠往外走。 “我叫阿眠。”想着刚才那些人说的话,乌竹眠问道:“你是裴家的人?泽川裴氏?” 这倒是让她有些不解,泽川裴氏在南仙州也是数一数二的仙门世家,怎么会愿意把家里的孩子送到西灵州的无极宗来当外门弟子呢? 不过这事关对方的家事,她也不好多过问。 乌竹眠说话时,少年一直在观察她,只见她眼神淡然,如一道清静的风,不带任何恶意和打探。 少年沉默了片刻,应了一声:“嗯,我叫裴无隅。” 乌竹眠没问裴家的事,只好奇地问道:“刚才那些人为何要为难你?听那意思,好像是想抢什么东西?” 裴无隅答非所问道:“你是新来的?” 乌竹眠点点头。 阳光洒落在裴无隅的脸上,呈现出漂亮的冷白光泽,他漆黑的瞳孔里却满含阴翳,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语气冷冰冰地提醒道:“那就离那些人远一点。” 看出对方不想说,乌竹眠便笑了笑:“好啊,我记住了。” 裴无隅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了。 乌竹眠也没说什么,转身朝自己住的院子走,回到房间里,反手关好门,还下了几道禁制,这才坐到桌子前,去清点芥子囊里的东西。 她用神识往里仔细探了一圈,发现里面装着的东西并不多,小几千的灵石,中下品灵草、灵丹,一沓符箓,以及几个低阶法器。 嗯,看来小师妹这段日子过得也挺难的。 第19章 好人好事 乌竹眠一向说干就干,说了要帮李小楼解开控灵符箓,立刻就查看了这个符箓在她身上施法以后留下的印记。 只不过一时半会也没有眉目,还需要准备东西,而且她现在的身份毕竟还是无极宗的记名弟子,还得去灵鹫峰的食堂帮忙,便只能告诉李小楼,让她上完早课再来找自己。 无极宗的内门弟子都是要上早课清修的,李小楼还是选择了成为体修,她如今是四灵根,属性相克,而体修的修炼方式对灵根的要求不是特别高,更注重修士的心性和韧性。 李小楼把腰间的芥子囊取下来,抹去神识标记,然后塞到了乌竹眠手里:“小师姐,这些是我这小半年里攒的,虽然不多,但你想怎么用都行,全都给你。” “好。”全部身家加起来只有五块灵石的乌竹眠没说什么拒绝的话,还调侃了一句:“我现在是个穷鬼,只能靠你养着了。” “咳咳。”李小楼清了清嗓子,脸上的笑意却没压住,十分实诚地纠正道:“小师姐,你以前也没钱啊,为了养且慢和霜策,你钱袋子里的钱从来都不会超过一万灵石的。” 乌竹眠缓缓捂住了心口。 这么扎心的吗?她以前虽然没有多少灵石,但其它好东西还是不少的啊! 不等乌竹眠再说话,李小楼就转身溜了,还随意地朝她摆了摆手,脚步又轻又快,连背影都透露着雀跃,声音拉得长长的:“我先走啦——” 乌竹眠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她把芥子囊挂到腰间,往灵鹫峰的方向走去。 在研究出解控灵符箓的方法前,她可以先打听一下师门其他人的情况。 对了,还得想办法下山一趟,去天水城的坊市逛一逛,那里是修士交易之所,包含商会、店铺和暗市等等,要想买卖什么东西,打探什么消息,或者找人帮自己做什么事,都可以到那里去。 乌竹眠一边盘算,一边回到了自己在灵鹫峰的住所。 这一片住的都是外门弟子和记名弟子,每个院子里都有十几个成排的单人住所,只不过她昨天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其他人。 乌竹眠刚走到其中一间院子外,就听见了几道气急败坏的怒骂声。 “哟哟哟,你以为自己还是裴家的少爷呢?不过是个被赶出来的丧家犬,在这里摆什么谱!” “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身份,离了裴家,你就是一个废物!既然跟我们一样是外门弟子,就给我老实一些,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就是!把东西拿出来,今天就放你一马,不然……哼哼” 乌竹眠循声看过去,只见院中那株千年古槐下,正围着五六个鼻青脸肿的外门弟子,原本模样都看不太清了,只是眼中都充斥着怒意和恶意。 被他们针对的少年十八九岁的模样,揉皱的青衣上沾着灰尘和血迹,眉目俊朗,鼻骨挺拔,眼底一片阴冷乖张,看起来像只又凶又不服输的狼崽子。 “喂。”见那几个外门弟子还想要动手,乌竹眠朝那边抬了抬下巴:“那边几位,好心提醒一句,无极宗第三百七十二条戒训,禁止同门弟子私斗。” 几人一惊,齐刷刷地看过来,待看清她身上的衣饰后,又一齐发出了嘲讽的呵斥:“区区一个记名弟子,也敢招惹到我们的头上?赶紧滚!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说着还不忘威胁了一句:“少拿着鸡毛装令箭,要是让我知道这件事传出去了,有你好果子吃的!” 乌竹眠被逗笑了,用手指点了点几人,漫不经心地嘲讽了回去:“你们六个人打一个人,不仅没打赢,还被打成了这个鬼样子,是要怎么给我好果子吃?哭着跪着求我吃?” “没点本事还爱说大话,这嘴皮子功夫若有三分能到筑基上,也不至于这么狼狈吧?” 几人可被这话给扎了心了。 因为他们灵根一般,家世一般,天赋和领悟力也一般,所以只能在无极宗做个外门弟子,又臭味相投地结成了一个小团伙,靠着压榨其他外门弟子,从他们手里抢夺东西来提升自己的修为。 没想到今日却在阴沟里翻了船! 为首一人的修为最高,已经是筑基中期了,他只觉得脸颊活像被扇了几十巴掌,火辣辣地疼,当即羞怒地大喝一声:“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今天我就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说完,他一挥手,身后五人就跟着他一起朝乌竹眠攻了上来。 少年阴翳的眉眼间浮现出不耐,以更快的速度挡在乌竹眠面前,还转身朝她冷斥了一声:“少多管闲事,赶紧走!” 那几人手里都拿着法器,虽然只是低阶,但对筑基期来说已经够用了,而少年只是赤手空拳,而且看起来灵力空空,全靠着一股不要命的疯劲和狠劲在撑着。 乌竹眠退后一步,目光扫过少年的手腕,微微皱起了眉头,那好像是……锁灵痕? 她来不及细看,从芥子囊里掏出一张“借灵符”,用灵力催动,直接用千年古槐上引出了藤条,腕状粗,如蜿蜒的蛇一般,无声无息,却铺天盖地地朝六人涌去。 有人察觉到扑落的阴影,一转头,吓得面如土色:“这是什么东西?” 其他人也惊叫出声,下意识地挥砍手中的剑,却一点用都没有,新生的藤梢泛着一点惨白,扭曲着探向几人,将他们捆了个结实,直接吊了起来。 动弹不得的几人吓得吱哇乱叫:“救命!救命啊!” 少年下意识地退后十几步,摆出了防御的姿势,见藤条径直掠过自己以后,缓缓转头去看乌竹眠,眼底有防备和猜疑:“是你?” 乌竹眠一脸无辜:“不知道啊。” “哎呀。”她朝少年招招手:“管她是谁呢,反正是做了好人好事,趁他们被困住,咱们赶紧走吧。” 少年略一思索,一脸谨慎地跟着乌竹眠往外走。 “我叫阿眠。”想着刚才那些人说的话,乌竹眠问道:“你是裴家的人?泽川裴氏?” 这倒是让她有些不解,泽川裴氏在南仙州也是数一数二的仙门世家,怎么会愿意把家里的孩子送到西灵州的无极宗来当外门弟子呢? 不过这事关对方的家事,她也不好多过问。 乌竹眠说话时,少年一直在观察她,只见她眼神淡然,如一道清静的风,不带任何恶意和打探。 少年沉默了片刻,应了一声:“嗯,我叫裴无隅。” 乌竹眠没问裴家的事,只好奇地问道:“刚才那些人为何要为难你?听那意思,好像是想抢什么东西?” 裴无隅答非所问道:“你是新来的?” 乌竹眠点点头。 阳光洒落在裴无隅的脸上,呈现出漂亮的冷白光泽,他漆黑的瞳孔里却满含阴翳,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语气冷冰冰地提醒道:“那就离那些人远一点。” 看出对方不想说,乌竹眠便笑了笑:“好啊,我记住了。” 裴无隅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了。 乌竹眠也没说什么,转身朝自己住的院子走,回到房间里,反手关好门,还下了几道禁制,这才坐到桌子前,去清点芥子囊里的东西。 她用神识往里仔细探了一圈,发现里面装着的东西并不多,小几千的灵石,中下品灵草、灵丹,一沓符箓,以及几个低阶法器。 嗯,看来小师妹这段日子过得也挺难的。 第19章 好人好事 乌竹眠一向说干就干,说了要帮李小楼解开控灵符箓,立刻就查看了这个符箓在她身上施法以后留下的印记。 只不过一时半会也没有眉目,还需要准备东西,而且她现在的身份毕竟还是无极宗的记名弟子,还得去灵鹫峰的食堂帮忙,便只能告诉李小楼,让她上完早课再来找自己。 无极宗的内门弟子都是要上早课清修的,李小楼还是选择了成为体修,她如今是四灵根,属性相克,而体修的修炼方式对灵根的要求不是特别高,更注重修士的心性和韧性。 李小楼把腰间的芥子囊取下来,抹去神识标记,然后塞到了乌竹眠手里:“小师姐,这些是我这小半年里攒的,虽然不多,但你想怎么用都行,全都给你。” “好。”全部身家加起来只有五块灵石的乌竹眠没说什么拒绝的话,还调侃了一句:“我现在是个穷鬼,只能靠你养着了。” “咳咳。”李小楼清了清嗓子,脸上的笑意却没压住,十分实诚地纠正道:“小师姐,你以前也没钱啊,为了养且慢和霜策,你钱袋子里的钱从来都不会超过一万灵石的。” 乌竹眠缓缓捂住了心口。 这么扎心的吗?她以前虽然没有多少灵石,但其它好东西还是不少的啊! 不等乌竹眠再说话,李小楼就转身溜了,还随意地朝她摆了摆手,脚步又轻又快,连背影都透露着雀跃,声音拉得长长的:“我先走啦——” 乌竹眠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她把芥子囊挂到腰间,往灵鹫峰的方向走去。 在研究出解控灵符箓的方法前,她可以先打听一下师门其他人的情况。 对了,还得想办法下山一趟,去天水城的坊市逛一逛,那里是修士交易之所,包含商会、店铺和暗市等等,要想买卖什么东西,打探什么消息,或者找人帮自己做什么事,都可以到那里去。 乌竹眠一边盘算,一边回到了自己在灵鹫峰的住所。 这一片住的都是外门弟子和记名弟子,每个院子里都有十几个成排的单人住所,只不过她昨天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其他人。 乌竹眠刚走到其中一间院子外,就听见了几道气急败坏的怒骂声。 “哟哟哟,你以为自己还是裴家的少爷呢?不过是个被赶出来的丧家犬,在这里摆什么谱!” “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身份,离了裴家,你就是一个废物!既然跟我们一样是外门弟子,就给我老实一些,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就是!把东西拿出来,今天就放你一马,不然……哼哼” 乌竹眠循声看过去,只见院中那株千年古槐下,正围着五六个鼻青脸肿的外门弟子,原本模样都看不太清了,只是眼中都充斥着怒意和恶意。 被他们针对的少年十八九岁的模样,揉皱的青衣上沾着灰尘和血迹,眉目俊朗,鼻骨挺拔,眼底一片阴冷乖张,看起来像只又凶又不服输的狼崽子。 “喂。”见那几个外门弟子还想要动手,乌竹眠朝那边抬了抬下巴:“那边几位,好心提醒一句,无极宗第三百七十二条戒训,禁止同门弟子私斗。” 几人一惊,齐刷刷地看过来,待看清她身上的衣饰后,又一齐发出了嘲讽的呵斥:“区区一个记名弟子,也敢招惹到我们的头上?赶紧滚!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说着还不忘威胁了一句:“少拿着鸡毛装令箭,要是让我知道这件事传出去了,有你好果子吃的!” 乌竹眠被逗笑了,用手指点了点几人,漫不经心地嘲讽了回去:“你们六个人打一个人,不仅没打赢,还被打成了这个鬼样子,是要怎么给我好果子吃?哭着跪着求我吃?” “没点本事还爱说大话,这嘴皮子功夫若有三分能到筑基上,也不至于这么狼狈吧?” 几人可被这话给扎了心了。 因为他们灵根一般,家世一般,天赋和领悟力也一般,所以只能在无极宗做个外门弟子,又臭味相投地结成了一个小团伙,靠着压榨其他外门弟子,从他们手里抢夺东西来提升自己的修为。 没想到今日却在阴沟里翻了船! 为首一人的修为最高,已经是筑基中期了,他只觉得脸颊活像被扇了几十巴掌,火辣辣地疼,当即羞怒地大喝一声:“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今天我就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说完,他一挥手,身后五人就跟着他一起朝乌竹眠攻了上来。 少年阴翳的眉眼间浮现出不耐,以更快的速度挡在乌竹眠面前,还转身朝她冷斥了一声:“少多管闲事,赶紧走!” 那几人手里都拿着法器,虽然只是低阶,但对筑基期来说已经够用了,而少年只是赤手空拳,而且看起来灵力空空,全靠着一股不要命的疯劲和狠劲在撑着。 乌竹眠退后一步,目光扫过少年的手腕,微微皱起了眉头,那好像是……锁灵痕? 她来不及细看,从芥子囊里掏出一张“借灵符”,用灵力催动,直接用千年古槐上引出了藤条,腕状粗,如蜿蜒的蛇一般,无声无息,却铺天盖地地朝六人涌去。 有人察觉到扑落的阴影,一转头,吓得面如土色:“这是什么东西?” 其他人也惊叫出声,下意识地挥砍手中的剑,却一点用都没有,新生的藤梢泛着一点惨白,扭曲着探向几人,将他们捆了个结实,直接吊了起来。 动弹不得的几人吓得吱哇乱叫:“救命!救命啊!” 少年下意识地退后十几步,摆出了防御的姿势,见藤条径直掠过自己以后,缓缓转头去看乌竹眠,眼底有防备和猜疑:“是你?” 乌竹眠一脸无辜:“不知道啊。” “哎呀。”她朝少年招招手:“管她是谁呢,反正是做了好人好事,趁他们被困住,咱们赶紧走吧。” 少年略一思索,一脸谨慎地跟着乌竹眠往外走。 “我叫阿眠。”想着刚才那些人说的话,乌竹眠问道:“你是裴家的人?泽川裴氏?” 这倒是让她有些不解,泽川裴氏在南仙州也是数一数二的仙门世家,怎么会愿意把家里的孩子送到西灵州的无极宗来当外门弟子呢? 不过这事关对方的家事,她也不好多过问。 乌竹眠说话时,少年一直在观察她,只见她眼神淡然,如一道清静的风,不带任何恶意和打探。 少年沉默了片刻,应了一声:“嗯,我叫裴无隅。” 乌竹眠没问裴家的事,只好奇地问道:“刚才那些人为何要为难你?听那意思,好像是想抢什么东西?” 裴无隅答非所问道:“你是新来的?” 乌竹眠点点头。 阳光洒落在裴无隅的脸上,呈现出漂亮的冷白光泽,他漆黑的瞳孔里却满含阴翳,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语气冷冰冰地提醒道:“那就离那些人远一点。” 看出对方不想说,乌竹眠便笑了笑:“好啊,我记住了。” 裴无隅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了。 乌竹眠也没说什么,转身朝自己住的院子走,回到房间里,反手关好门,还下了几道禁制,这才坐到桌子前,去清点芥子囊里的东西。 她用神识往里仔细探了一圈,发现里面装着的东西并不多,小几千的灵石,中下品灵草、灵丹,一沓符箓,以及几个低阶法器。 嗯,看来小师妹这段日子过得也挺难的。 第20章 原来大家都是穷鬼 乌竹眠想买一些画符专用的工具,虽然符箓师确实很挣钱,但是前期的投入也不少。 符笔、符墨、符砚和符纸只是最基础的入门套,后期还有什么符刀、符印、符盘、符炉、符匣等等更高级且昂贵的工具。 但就是这最基本的入门套也不便宜,毕竟画符所用的工具不仅要讲究实用性,更注重蕴含的灵气与道韵。 符箓师一共分为十阶,一到九阶,以及最后的天阶,九阶大符箓师已是世间罕见,天阶符箓师更是数万年没有在神州大陆上出现过了。 百年前乌竹眠死的时候,就是八阶,能自己用符炉炼制绘符的工具,不仅省了一笔不菲的开销,还能拿出去拍卖。 当然了,她能赚钱,更能花钱,所以钱袋子里一直都不剩多少灵石。 现在乌竹眠决定重操旧业,先买一套入门工具,绘符箓赚钱。 打定主意的她开始着手做准备,先从一沓符箓里选出了两张化形符,稍微涂改几笔以后,用灵力剪成了几个精致又胖乎乎的小纸人。 然后把剩下的符纸都稍微改了一下,作用不变,但效果更好。 最后仔细查看了那些低阶法器,各挑出两个攻击类和护身类,往上面叠加了几层精巧却难解的禁制,打算留给李小楼防身。 一切准备就绪,乌竹眠把所有东西收好,这才出了门。 现在已经是中午,她直接朝灵鹫峰食堂的方向走去,火灶房的厨子们已经将菜备好,许多弟子正在用餐,她的任务就是等他们吃完以后,把食堂和后厨收拾一番。 食堂的人虽然知道薛长老给他们找了一个帮忙的人,但见乌竹眠长得瘦瘦小小的,还只是一个连灵力都没修炼出来的凡人,不禁有些担忧:“她真的行吗?” “这么小小一个,我担心她连灶台上的锅都抬不起来。” 听见这些窃窃私语,正坐在旁边吃饭的乌竹眠放下筷子,撸起袖子,面不改色地把那个比自己大了十几倍的锅端下来,拍了拍自己瘦弱的手臂,咧嘴笑道:“不用担心,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几位厨子齐刷刷地竖起了大拇指,赞叹道:“哎呀不错呀,小姑娘很可以啊!那我们就放心了!” 等他们离开后,乌竹眠从怀里掏出了几个胖乎乎的小纸人,点上灵力,戳了戳它们,笑着说道:“我准备下山一趟,这里就交给你们了啊。” 小纸人嘴里发出“嘤嘤”声,手牵着手,围着她嘿咻嘿咻地转了一圈,这才各自分散跑开,分工合作,两个去举锅,两个去抬水,两个去拿抹布,井然有序。 乌竹眠非常放心地离开了。 李小楼的早课已经上完了,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跑到了灵鹫峰来,好在乌竹眠给她留了一篮子鲜肉馅饼。 体修需要不断地淬炼肉体,一次修炼下来,饿得很快,吃得也多。 李小楼把篮子挎在胳膊上,一边吃,一边问道:“小师姐,你今天打算去看些什么?” 乌竹眠非常有条理地回答:“先去看看画符入门套,然后再去看看现在符箓的价格,最后再去暗市里打听一下师门其他人的消息。” 一百年过去了,物价肯定也有变化,她不确定身上这三千灵石能不能买到一套画符工具。 李小楼嗷呜咬了一大口,鼓着腮帮子嚼嚼嚼,点点头表示赞同。 等她吃完了,乌竹眠掏出了一张缩地成寸的神行符,这种符箓可以无视距离的束缚,符箓越厉害,能抵达的距离越远,当年数万里对她来说也不过片刻。 现在这张符箓虽然没那么厉害,但百里之遥,不在话下。 乌竹眠催动神行符,两人转眼间就出现在了天水城外,这种大城市都设有法阵,一是担心有不法之徒潜入,二是必须得花上两块灵石做进城费,才能够出入。 两人付了四块灵石进城,李小楼是土生土长的天水人,对各个街角暗巷都了如指掌,出售法器和符箓的铺子都聚集在朱雀街,与朱雀街比邻的青鸾街,主卖的就是灵草、灵丹,以及灵草种子等等。 一进城,李小楼就带着乌竹眠径直往最繁华的朱雀街去了,一眼望去,街上聚集了很多人,几乎每个铺子里都有客人,其中生意最好的就是万宝阁,可以说是人满为患了。 乌竹眠左右看了看,没有选择去万宝阁,而是挑了一家客人适中的小铺子。 铺子的占地面积不大,但里面收拾得井井有条,看着并不拥挤,一进门,就能看见几个摆在一起的柜子,大小皆有,格子分了多个层次,法器、符箓和画符的工具都分门别类地摆放着,方便客人一眼就能看见自己想要的东西。 店里的伙计有好几位,大多都在跟顾客说话,只剩下两个伙计站在旁边,一胖一瘦。 那个胖胖的伙计倚靠在柜台上,瞥了乌竹眠和李小楼一眼,似乎在打量她俩身上的穿着和饰品,见她俩不像有钱的样子,便对身边那个瘦个子示意道:“铁柱,客人来了,还不赶紧去接待。” 铁柱似乎没想到对方居然会把客人让给自己,一脸惊讶地迎上前,他看着年纪还小,显然是个新人,表现得有些局促,笑着招呼道:“两位客人好,请问你们……看点什么?” 乌竹眠朝他笑了笑,指着左边靠墙的柜台说道:“我想看看符笔和符纸。” 铁柱赶紧领着两人走过去,他虽然新人,但显然是做足了功课,介绍道:“五阶以下的符纸我们店都有,价格也很公道,一阶三灵石一张,二阶五灵石一张,三阶七灵石一张,四阶十灵石一张,五阶十五灵石一张,买十张送一张。” “云纹符纸、天蚕符纸、青莲符纸,这三款四阶符纸是卖得最好的,” 符箓师以六阶为分水岭,常见的都是五阶及以下的符箓师,六阶及以上会越来越难,相对应的会越来越强,需要的工具也会越来越贵。 铁柱看不出两人的修为,只能小心地观察着她们的表情,继续问道:“符笔的话,不知客人需要几阶?” 乌竹眠没回答,反问道:“你们店中最高是几阶?” 铁柱斟酌着回答道:“正巧前两日掌柜得了一支六阶的符笔,但是价格嘛……也比较贵,需要七万五千灵石。” 说实话,六阶符笔,这个价格不贵,但乌竹眠身上的灵石连零头都够不上。 李小楼眼皮一跳,转头对乌竹眠说道:“小师姐,原来我也是个穷鬼。” 听见这句话,铁柱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赶紧改口去介绍其他的符笔:“我们店中还有其他的符笔,客人可以再看看,比如这支三阶符笔,只需要五千灵石。” 乌竹眠摆了摆手,说道:“符笔暂时不用了,给我来一些五阶符纸吧。” 铁柱本以为这单买卖要黄,听见这话不由得大喜过望,客气地问道:“不知客人需要多少张五阶符纸?我帮您包起来。” 乌竹眠非常豪气:“来三千七百五十灵石的。” 五阶符纸十五灵石一张,三千七百五十灵石,就是二百五十张,加上买十张送一张,总共二百七十五张。 铁柱有些惊讶,修真界中,能成为符箓师的修士是百里挑一,能成为高阶的符箓师更是万里挑一,一般来说,只有仙门世家和大宗门会成百上千地购买符纸,专门供给画符的弟子练习和使用,而且买的大多是一阶到四阶。 像乌竹眠这样,个人一次性购买几百张五阶符纸的,还是比较少见的。 铁柱也没犹豫,赶紧点了点头,热情地说道:“客人您稍等,我去告知掌柜的一声,帮您点一下符纸。” 三千多灵石,对他们这个小铺子来说,算是一笔很可观的交易了,他也能按比例拿到佣金。 见铁柱一脸喜色,之前那个无所事事的胖伙计露出了狐疑的眼神,他犹豫了几秒钟,走过来招呼道:“两位客人,铁柱他是新来,很多事都不懂,可能招呼得不够周到,您二位有什么需要的,我给您介绍一下?” 乌竹眠看了他一眼,问道:“我们只有八块灵石,能买点什么好东西?” 确实,花完这三千七百五十灵石,她二人加起来就只有八块灵石了。 胖伙计脸上的表情一僵,在心中暗骂了一声“穷鬼”,他挤出一个敷衍的笑,说道:“那两位还是等等铁柱,让他好好招呼你们吧。” 可等他一脸晦气地转身离开,却看见铁柱正引着掌柜匆匆往这边过来。 见铁柱招到这么大的一个顾客,掌柜笑得几乎合不拢嘴,两人一起把乌竹眠要的符纸清点出来,见这个小伙子虽是新人,却手脚麻利,不由得又对他另眼相看了几分。 掌柜人挺大方,见乌竹眠买了这么多,又额外送了她五张五阶符纸,一共是二百八十张。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盘算,能一次性买这么多五阶符纸,虽然不知道这位客人是不是符箓师,但一定不简单,符箓师可是很多人都想巴结的对象,他自然也愿意卖个好。 乌竹眠把东西收进芥子囊里,笑着对掌柜道了一声谢,问道:“掌柜,你这里收符箓吗?” “当然收。”见她打算卖符箓,掌柜眼前一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跟在下到后面去谈。” 走之前,他还拍了拍铁柱的肩膀,赞许道:“小伙子,很不错啊。” 铁柱露出了一个老实又感激的笑容。 而另一边的胖伙计恨得几乎要咬碎一口牙,他之前见乌竹眠和李小楼穿得普通,便以为不会有什么生意,又想看铁柱这个新人出糗,这才把他推出去,没想到,竟然是一条大鱼! 只可惜现在掌柜已经对铁柱另眼相看,他想做什么都没机会了。 乌竹眠和李小楼跟在掌柜身后往后堂走,李小楼小声地问道:“小师姐,你买这么多符纸是要做什么?” 乌竹眠笑了笑:“当然是画符箓去卖了。” 李小楼凑过去,声音压得更低了:“可是你连符笔和符墨都没有,咱们现在也只剩八块灵石了。” 乌竹眠曲指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笑容自信又明媚:“没钱,那就赚咯,你小师姐我堂堂一个八阶大符箓师,还怕赚不到钱吗?” 李小楼想了想,赞同地点了点头。 也对,她小师姐说的都很有道理。 第21章 玄玉符笔 掌柜是个有眼力见的,看出了主心骨是乌竹眠,便客气地问道:“不知姑娘想卖的是什么符箓?” 乌竹眠没有多言,从芥子囊里掏出一沓符箓,放到了柜台上,介绍道:“一共六十张,攻击类、防御类和辅助类都有,虽然都是三阶符箓,但是掌柜的可以看一下,效果绝对不比四五阶的差。” 听说只是三阶符箓时,掌柜不禁有些失望,之前见这姑娘买的都是五阶符纸,他还以为她可能是大宗门的弟子,或者是出身仙门世家,拿出来的符箓想必也是高阶。 又听说三阶符箓的效果堪比四五阶后,那真是有些忍俊不禁了。 掌柜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修士,但能在这天水城里开铺子做生意,自然也是懂得一些门道,且有一些门路的。 倒不是他看不起这个姑娘,而是放眼整片神州大陆,能绘出越阶符箓的,起码得是八阶及以上的符箓师,那真是两只手都数得清了。 可毕竟做这行已经许多年了,掌柜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耐着性子拿起了面前的符箓查看。 这一看,就不禁愣住了。 这……这符纸确实是三阶符纸,但仔细一看,就能看出纸面上绘制的符箓颜色比一般符箓都要深一些,其中还蕴含着更浓郁精粹的灵力。 没有人会怀疑,这三阶符箓的威力绝对不比四五阶的小。 掌柜的连续翻看了十几张,眼见张张都是如此,不禁露出了震惊又骇然的表情:“姑娘,这……” 他沉吟了一下,语气都变得恭敬了许多,问道:“这符箓是您绘制的吗?” “不是。”乌竹眠摆了摆手,面不改色地说道:“是我师父,他在教我画符。” 掌柜没有怀疑她的话,反而觉得这就是真话。 仔细看来,这符箓有些涂改的痕迹,也就是这寥寥几笔,就有更浓郁的灵力在流转,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大符箓师会画这些低阶符箓,教徒弟嘛,很正常! 掌柜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真是没想到,这姑娘打扮得如此朴素,周身也看不出什么灵力,师父竟然是个大符箓师,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乌竹眠笑着任由他打量,下山之前,她和李小楼就将身上的弟子服换了下来,看也看不出什么。 掌柜的很聪明,没有多打听,只是一边数符箓,一边正色道:“姑娘,既然你想出手这六十张符箓,那么我肯定给一个合适的价钱。” “这样,这三十张引雷符、风刃符和天火符,我出两百灵石一张,剩下的三十张神行符、隐身符、清心符什么的,我出一百八十灵石一张,你看行不行?” 一到三阶符箓是低阶,四到六阶符箓是中阶,七到九阶符箓是高阶,十阶符箓是天阶,价格是天差地别。 一般低阶符箓的价格都不会超过一百灵石,但这些虽是低阶符箓,效果却已经堪比中阶了,所以这个价格很合理。 听见这番话,李小楼的眼睛悄悄亮了。 天呐!以前她怎么没发现,符箓师原来这么挣钱的吗?怪不得当初她小师姐练剑练得好好的,却非要开展副业! 乌竹眠没表现出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掌柜,你出的这个价格,似乎比其他铺子要高呀。” 掌柜笑了两声,也没否认,很诚实地回答道:“确实,我敢说,在整条朱雀街,我给的价格绝对比其他铺子要高一些,姑娘是个聪明人,肯定能看出来我是想结个善缘,只希望下次若再有这种越阶符箓,能够给我们铺子留一些。” 当然,这个面子主要是卖给乌竹眠身后的“大符箓师师父”的。 乌竹眠也不意外,笑了笑,只提了一个条件:“我师父不喜欢被人打扰,只要掌柜不要对外声张此事,以后若是有多余的符箓,我可以卖给你。” 话音未落,掌柜就毫不犹豫地拍板:“当然!在下一定守口如瓶!”这个条件很合理,他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免得来跟他抢货源。 谈完条件以后,掌柜立刻就给乌竹眠算了钱,一共一万一千四百灵石。 “对了。”乌竹眠一边把钱装进芥子囊里,一边用不经意的口吻问道:“我听说掌柜这里有一支六阶符笔?” 掌柜点点头,随口道:“是。” 乌竹眠露出天真又好奇的表情:“一般的六阶符笔至少都得十五万灵石,掌柜的这支才七万五千灵石,岂不是做了亏本买卖?” 这话可算是说到掌柜的心坎上了,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也就没再隐瞒关于这支笔的事,抱怨道:“其实吧……灭情宗的少宗主看中了这支笔,但他就是想强买强卖,只出了一千灵石!” “不仅如此,他还派人四处散播这支六阶符笔已经归他所有的消息,灭情宗的人大多是邪魔外道,行事向来不讲道理,许多人不愿意得罪他们,我这才一再压价。” 灭情宗不打算在天水城里闹事,但使些手段逼迫掌柜把符笔低价卖给他们,就属于是钱货两讫的买卖了。 乌竹眠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看着一脸苦闷的掌柜,她笑着问道:“我能看看吗?” 听乌竹眠这样说,掌柜眼前一亮,这少女有个不得了的师父撑腰,若是卖给她,想必灭情宗的人也不敢找她的麻烦啊! 他脸上乐开了花,连连点头:“姑娘,稍等,我去取来。” 掌柜小跑着离开了后堂,一直憋着没说话的李小楼这才开口,啐了一声:“灭情宗的人可都不是好东西。” 她思索道:“不过也没关系,这符笔要是好,咱就买了,他们要是找麻烦,咱们就把他们甩掉,就算甩不掉,想必他们也不敢去无极宗找麻烦的。” 乌竹眠转头去看李小楼:“师妹,你变了,变得好温柔,以前谁要是找麻烦,你都是把他们干掉的。” 李小楼故作娇羞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师姐,你好讨厌!” 正斗嘴的两人听见掌柜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立刻对视一眼,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姑娘请看。”掌柜小心翼翼地把符匣打开,介绍道:“这支符笔名叫玄玉笔,七阶大符箓师所锻造的,笔身用的是玄玉,笔头用的是七阶妖兽银月苍狼的毛发。” 一支通体莹白的符笔映入了乌竹眠的眼帘,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没有一点瑕疵,笔头饱满,看起来柔韧顺滑,吸墨性应该极好。 她脸上不露端倪,对一脸期待的掌柜说道:“我回去问问我师父,若是他老人家觉得可以,我就回来买下。” “好好好。”好歹是看见了希望,掌柜笑开了花,客客气气地说道:“这符笔绝对是好东西,姑娘你尽管去问,我便先给你留着了。” 乌竹眠点点头,跟掌柜的告别,离开了铺子。 第21章 玄玉符笔 掌柜是个有眼力见的,看出了主心骨是乌竹眠,便客气地问道:“不知姑娘想卖的是什么符箓?” 乌竹眠没有多言,从芥子囊里掏出一沓符箓,放到了柜台上,介绍道:“一共六十张,攻击类、防御类和辅助类都有,虽然都是三阶符箓,但是掌柜的可以看一下,效果绝对不比四五阶的差。” 听说只是三阶符箓时,掌柜不禁有些失望,之前见这姑娘买的都是五阶符纸,他还以为她可能是大宗门的弟子,或者是出身仙门世家,拿出来的符箓想必也是高阶。 又听说三阶符箓的效果堪比四五阶后,那真是有些忍俊不禁了。 掌柜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修士,但能在这天水城里开铺子做生意,自然也是懂得一些门道,且有一些门路的。 倒不是他看不起这个姑娘,而是放眼整片神州大陆,能绘出越阶符箓的,起码得是八阶及以上的符箓师,那真是两只手都数得清了。 可毕竟做这行已经许多年了,掌柜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耐着性子拿起了面前的符箓查看。 这一看,就不禁愣住了。 这……这符纸确实是三阶符纸,但仔细一看,就能看出纸面上绘制的符箓颜色比一般符箓都要深一些,其中还蕴含着更浓郁精粹的灵力。 没有人会怀疑,这三阶符箓的威力绝对不比四五阶的小。 掌柜的连续翻看了十几张,眼见张张都是如此,不禁露出了震惊又骇然的表情:“姑娘,这……” 他沉吟了一下,语气都变得恭敬了许多,问道:“这符箓是您绘制的吗?” “不是。”乌竹眠摆了摆手,面不改色地说道:“是我师父,他在教我画符。” 掌柜没有怀疑她的话,反而觉得这就是真话。 仔细看来,这符箓有些涂改的痕迹,也就是这寥寥几笔,就有更浓郁的灵力在流转,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大符箓师会画这些低阶符箓,教徒弟嘛,很正常! 掌柜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真是没想到,这姑娘打扮得如此朴素,周身也看不出什么灵力,师父竟然是个大符箓师,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乌竹眠笑着任由他打量,下山之前,她和李小楼就将身上的弟子服换了下来,看也看不出什么。 掌柜的很聪明,没有多打听,只是一边数符箓,一边正色道:“姑娘,既然你想出手这六十张符箓,那么我肯定给一个合适的价钱。” “这样,这三十张引雷符、风刃符和天火符,我出两百灵石一张,剩下的三十张神行符、隐身符、清心符什么的,我出一百八十灵石一张,你看行不行?” 一到三阶符箓是低阶,四到六阶符箓是中阶,七到九阶符箓是高阶,十阶符箓是天阶,价格是天差地别。 一般低阶符箓的价格都不会超过一百灵石,但这些虽是低阶符箓,效果却已经堪比中阶了,所以这个价格很合理。 听见这番话,李小楼的眼睛悄悄亮了。 天呐!以前她怎么没发现,符箓师原来这么挣钱的吗?怪不得当初她小师姐练剑练得好好的,却非要开展副业! 乌竹眠没表现出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掌柜,你出的这个价格,似乎比其他铺子要高呀。” 掌柜笑了两声,也没否认,很诚实地回答道:“确实,我敢说,在整条朱雀街,我给的价格绝对比其他铺子要高一些,姑娘是个聪明人,肯定能看出来我是想结个善缘,只希望下次若再有这种越阶符箓,能够给我们铺子留一些。” 当然,这个面子主要是卖给乌竹眠身后的“大符箓师师父”的。 乌竹眠也不意外,笑了笑,只提了一个条件:“我师父不喜欢被人打扰,只要掌柜不要对外声张此事,以后若是有多余的符箓,我可以卖给你。” 话音未落,掌柜就毫不犹豫地拍板:“当然!在下一定守口如瓶!”这个条件很合理,他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免得来跟他抢货源。 谈完条件以后,掌柜立刻就给乌竹眠算了钱,一共一万一千四百灵石。 “对了。”乌竹眠一边把钱装进芥子囊里,一边用不经意的口吻问道:“我听说掌柜这里有一支六阶符笔?” 掌柜点点头,随口道:“是。” 乌竹眠露出天真又好奇的表情:“一般的六阶符笔至少都得十五万灵石,掌柜的这支才七万五千灵石,岂不是做了亏本买卖?” 这话可算是说到掌柜的心坎上了,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也就没再隐瞒关于这支笔的事,抱怨道:“其实吧……灭情宗的少宗主看中了这支笔,但他就是想强买强卖,只出了一千灵石!” “不仅如此,他还派人四处散播这支六阶符笔已经归他所有的消息,灭情宗的人大多是邪魔外道,行事向来不讲道理,许多人不愿意得罪他们,我这才一再压价。” 灭情宗不打算在天水城里闹事,但使些手段逼迫掌柜把符笔低价卖给他们,就属于是钱货两讫的买卖了。 乌竹眠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看着一脸苦闷的掌柜,她笑着问道:“我能看看吗?” 听乌竹眠这样说,掌柜眼前一亮,这少女有个不得了的师父撑腰,若是卖给她,想必灭情宗的人也不敢找她的麻烦啊! 他脸上乐开了花,连连点头:“姑娘,稍等,我去取来。” 掌柜小跑着离开了后堂,一直憋着没说话的李小楼这才开口,啐了一声:“灭情宗的人可都不是好东西。” 她思索道:“不过也没关系,这符笔要是好,咱就买了,他们要是找麻烦,咱们就把他们甩掉,就算甩不掉,想必他们也不敢去无极宗找麻烦的。” 乌竹眠转头去看李小楼:“师妹,你变了,变得好温柔,以前谁要是找麻烦,你都是把他们干掉的。” 李小楼故作娇羞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师姐,你好讨厌!” 正斗嘴的两人听见掌柜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立刻对视一眼,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姑娘请看。”掌柜小心翼翼地把符匣打开,介绍道:“这支符笔名叫玄玉笔,七阶大符箓师所锻造的,笔身用的是玄玉,笔头用的是七阶妖兽银月苍狼的毛发。” 一支通体莹白的符笔映入了乌竹眠的眼帘,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没有一点瑕疵,笔头饱满,看起来柔韧顺滑,吸墨性应该极好。 她脸上不露端倪,对一脸期待的掌柜说道:“我回去问问我师父,若是他老人家觉得可以,我就回来买下。” “好好好。”好歹是看见了希望,掌柜笑开了花,客客气气地说道:“这符笔绝对是好东西,姑娘你尽管去问,我便先给你留着了。” 乌竹眠点点头,跟掌柜的告别,离开了铺子。 第21章 玄玉符笔 掌柜是个有眼力见的,看出了主心骨是乌竹眠,便客气地问道:“不知姑娘想卖的是什么符箓?” 乌竹眠没有多言,从芥子囊里掏出一沓符箓,放到了柜台上,介绍道:“一共六十张,攻击类、防御类和辅助类都有,虽然都是三阶符箓,但是掌柜的可以看一下,效果绝对不比四五阶的差。” 听说只是三阶符箓时,掌柜不禁有些失望,之前见这姑娘买的都是五阶符纸,他还以为她可能是大宗门的弟子,或者是出身仙门世家,拿出来的符箓想必也是高阶。 又听说三阶符箓的效果堪比四五阶后,那真是有些忍俊不禁了。 掌柜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修士,但能在这天水城里开铺子做生意,自然也是懂得一些门道,且有一些门路的。 倒不是他看不起这个姑娘,而是放眼整片神州大陆,能绘出越阶符箓的,起码得是八阶及以上的符箓师,那真是两只手都数得清了。 可毕竟做这行已经许多年了,掌柜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耐着性子拿起了面前的符箓查看。 这一看,就不禁愣住了。 这……这符纸确实是三阶符纸,但仔细一看,就能看出纸面上绘制的符箓颜色比一般符箓都要深一些,其中还蕴含着更浓郁精粹的灵力。 没有人会怀疑,这三阶符箓的威力绝对不比四五阶的小。 掌柜的连续翻看了十几张,眼见张张都是如此,不禁露出了震惊又骇然的表情:“姑娘,这……” 他沉吟了一下,语气都变得恭敬了许多,问道:“这符箓是您绘制的吗?” “不是。”乌竹眠摆了摆手,面不改色地说道:“是我师父,他在教我画符。” 掌柜没有怀疑她的话,反而觉得这就是真话。 仔细看来,这符箓有些涂改的痕迹,也就是这寥寥几笔,就有更浓郁的灵力在流转,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大符箓师会画这些低阶符箓,教徒弟嘛,很正常! 掌柜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真是没想到,这姑娘打扮得如此朴素,周身也看不出什么灵力,师父竟然是个大符箓师,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乌竹眠笑着任由他打量,下山之前,她和李小楼就将身上的弟子服换了下来,看也看不出什么。 掌柜的很聪明,没有多打听,只是一边数符箓,一边正色道:“姑娘,既然你想出手这六十张符箓,那么我肯定给一个合适的价钱。” “这样,这三十张引雷符、风刃符和天火符,我出两百灵石一张,剩下的三十张神行符、隐身符、清心符什么的,我出一百八十灵石一张,你看行不行?” 一到三阶符箓是低阶,四到六阶符箓是中阶,七到九阶符箓是高阶,十阶符箓是天阶,价格是天差地别。 一般低阶符箓的价格都不会超过一百灵石,但这些虽是低阶符箓,效果却已经堪比中阶了,所以这个价格很合理。 听见这番话,李小楼的眼睛悄悄亮了。 天呐!以前她怎么没发现,符箓师原来这么挣钱的吗?怪不得当初她小师姐练剑练得好好的,却非要开展副业! 乌竹眠没表现出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掌柜,你出的这个价格,似乎比其他铺子要高呀。” 掌柜笑了两声,也没否认,很诚实地回答道:“确实,我敢说,在整条朱雀街,我给的价格绝对比其他铺子要高一些,姑娘是个聪明人,肯定能看出来我是想结个善缘,只希望下次若再有这种越阶符箓,能够给我们铺子留一些。” 当然,这个面子主要是卖给乌竹眠身后的“大符箓师师父”的。 乌竹眠也不意外,笑了笑,只提了一个条件:“我师父不喜欢被人打扰,只要掌柜不要对外声张此事,以后若是有多余的符箓,我可以卖给你。” 话音未落,掌柜就毫不犹豫地拍板:“当然!在下一定守口如瓶!”这个条件很合理,他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免得来跟他抢货源。 谈完条件以后,掌柜立刻就给乌竹眠算了钱,一共一万一千四百灵石。 “对了。”乌竹眠一边把钱装进芥子囊里,一边用不经意的口吻问道:“我听说掌柜这里有一支六阶符笔?” 掌柜点点头,随口道:“是。” 乌竹眠露出天真又好奇的表情:“一般的六阶符笔至少都得十五万灵石,掌柜的这支才七万五千灵石,岂不是做了亏本买卖?” 这话可算是说到掌柜的心坎上了,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也就没再隐瞒关于这支笔的事,抱怨道:“其实吧……灭情宗的少宗主看中了这支笔,但他就是想强买强卖,只出了一千灵石!” “不仅如此,他还派人四处散播这支六阶符笔已经归他所有的消息,灭情宗的人大多是邪魔外道,行事向来不讲道理,许多人不愿意得罪他们,我这才一再压价。” 灭情宗不打算在天水城里闹事,但使些手段逼迫掌柜把符笔低价卖给他们,就属于是钱货两讫的买卖了。 乌竹眠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看着一脸苦闷的掌柜,她笑着问道:“我能看看吗?” 听乌竹眠这样说,掌柜眼前一亮,这少女有个不得了的师父撑腰,若是卖给她,想必灭情宗的人也不敢找她的麻烦啊! 他脸上乐开了花,连连点头:“姑娘,稍等,我去取来。” 掌柜小跑着离开了后堂,一直憋着没说话的李小楼这才开口,啐了一声:“灭情宗的人可都不是好东西。” 她思索道:“不过也没关系,这符笔要是好,咱就买了,他们要是找麻烦,咱们就把他们甩掉,就算甩不掉,想必他们也不敢去无极宗找麻烦的。” 乌竹眠转头去看李小楼:“师妹,你变了,变得好温柔,以前谁要是找麻烦,你都是把他们干掉的。” 李小楼故作娇羞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师姐,你好讨厌!” 正斗嘴的两人听见掌柜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立刻对视一眼,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姑娘请看。”掌柜小心翼翼地把符匣打开,介绍道:“这支符笔名叫玄玉笔,七阶大符箓师所锻造的,笔身用的是玄玉,笔头用的是七阶妖兽银月苍狼的毛发。” 一支通体莹白的符笔映入了乌竹眠的眼帘,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没有一点瑕疵,笔头饱满,看起来柔韧顺滑,吸墨性应该极好。 她脸上不露端倪,对一脸期待的掌柜说道:“我回去问问我师父,若是他老人家觉得可以,我就回来买下。” “好好好。”好歹是看见了希望,掌柜笑开了花,客客气气地说道:“这符笔绝对是好东西,姑娘你尽管去问,我便先给你留着了。” 乌竹眠点点头,跟掌柜的告别,离开了铺子。 第21章 玄玉符笔 掌柜是个有眼力见的,看出了主心骨是乌竹眠,便客气地问道:“不知姑娘想卖的是什么符箓?” 乌竹眠没有多言,从芥子囊里掏出一沓符箓,放到了柜台上,介绍道:“一共六十张,攻击类、防御类和辅助类都有,虽然都是三阶符箓,但是掌柜的可以看一下,效果绝对不比四五阶的差。” 听说只是三阶符箓时,掌柜不禁有些失望,之前见这姑娘买的都是五阶符纸,他还以为她可能是大宗门的弟子,或者是出身仙门世家,拿出来的符箓想必也是高阶。 又听说三阶符箓的效果堪比四五阶后,那真是有些忍俊不禁了。 掌柜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修士,但能在这天水城里开铺子做生意,自然也是懂得一些门道,且有一些门路的。 倒不是他看不起这个姑娘,而是放眼整片神州大陆,能绘出越阶符箓的,起码得是八阶及以上的符箓师,那真是两只手都数得清了。 可毕竟做这行已经许多年了,掌柜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耐着性子拿起了面前的符箓查看。 这一看,就不禁愣住了。 这……这符纸确实是三阶符纸,但仔细一看,就能看出纸面上绘制的符箓颜色比一般符箓都要深一些,其中还蕴含着更浓郁精粹的灵力。 没有人会怀疑,这三阶符箓的威力绝对不比四五阶的小。 掌柜的连续翻看了十几张,眼见张张都是如此,不禁露出了震惊又骇然的表情:“姑娘,这……” 他沉吟了一下,语气都变得恭敬了许多,问道:“这符箓是您绘制的吗?” “不是。”乌竹眠摆了摆手,面不改色地说道:“是我师父,他在教我画符。” 掌柜没有怀疑她的话,反而觉得这就是真话。 仔细看来,这符箓有些涂改的痕迹,也就是这寥寥几笔,就有更浓郁的灵力在流转,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大符箓师会画这些低阶符箓,教徒弟嘛,很正常! 掌柜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真是没想到,这姑娘打扮得如此朴素,周身也看不出什么灵力,师父竟然是个大符箓师,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乌竹眠笑着任由他打量,下山之前,她和李小楼就将身上的弟子服换了下来,看也看不出什么。 掌柜的很聪明,没有多打听,只是一边数符箓,一边正色道:“姑娘,既然你想出手这六十张符箓,那么我肯定给一个合适的价钱。” “这样,这三十张引雷符、风刃符和天火符,我出两百灵石一张,剩下的三十张神行符、隐身符、清心符什么的,我出一百八十灵石一张,你看行不行?” 一到三阶符箓是低阶,四到六阶符箓是中阶,七到九阶符箓是高阶,十阶符箓是天阶,价格是天差地别。 一般低阶符箓的价格都不会超过一百灵石,但这些虽是低阶符箓,效果却已经堪比中阶了,所以这个价格很合理。 听见这番话,李小楼的眼睛悄悄亮了。 天呐!以前她怎么没发现,符箓师原来这么挣钱的吗?怪不得当初她小师姐练剑练得好好的,却非要开展副业! 乌竹眠没表现出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掌柜,你出的这个价格,似乎比其他铺子要高呀。” 掌柜笑了两声,也没否认,很诚实地回答道:“确实,我敢说,在整条朱雀街,我给的价格绝对比其他铺子要高一些,姑娘是个聪明人,肯定能看出来我是想结个善缘,只希望下次若再有这种越阶符箓,能够给我们铺子留一些。” 当然,这个面子主要是卖给乌竹眠身后的“大符箓师师父”的。 乌竹眠也不意外,笑了笑,只提了一个条件:“我师父不喜欢被人打扰,只要掌柜不要对外声张此事,以后若是有多余的符箓,我可以卖给你。” 话音未落,掌柜就毫不犹豫地拍板:“当然!在下一定守口如瓶!”这个条件很合理,他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免得来跟他抢货源。 谈完条件以后,掌柜立刻就给乌竹眠算了钱,一共一万一千四百灵石。 “对了。”乌竹眠一边把钱装进芥子囊里,一边用不经意的口吻问道:“我听说掌柜这里有一支六阶符笔?” 掌柜点点头,随口道:“是。” 乌竹眠露出天真又好奇的表情:“一般的六阶符笔至少都得十五万灵石,掌柜的这支才七万五千灵石,岂不是做了亏本买卖?” 这话可算是说到掌柜的心坎上了,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也就没再隐瞒关于这支笔的事,抱怨道:“其实吧……灭情宗的少宗主看中了这支笔,但他就是想强买强卖,只出了一千灵石!” “不仅如此,他还派人四处散播这支六阶符笔已经归他所有的消息,灭情宗的人大多是邪魔外道,行事向来不讲道理,许多人不愿意得罪他们,我这才一再压价。” 灭情宗不打算在天水城里闹事,但使些手段逼迫掌柜把符笔低价卖给他们,就属于是钱货两讫的买卖了。 乌竹眠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看着一脸苦闷的掌柜,她笑着问道:“我能看看吗?” 听乌竹眠这样说,掌柜眼前一亮,这少女有个不得了的师父撑腰,若是卖给她,想必灭情宗的人也不敢找她的麻烦啊! 他脸上乐开了花,连连点头:“姑娘,稍等,我去取来。” 掌柜小跑着离开了后堂,一直憋着没说话的李小楼这才开口,啐了一声:“灭情宗的人可都不是好东西。” 她思索道:“不过也没关系,这符笔要是好,咱就买了,他们要是找麻烦,咱们就把他们甩掉,就算甩不掉,想必他们也不敢去无极宗找麻烦的。” 乌竹眠转头去看李小楼:“师妹,你变了,变得好温柔,以前谁要是找麻烦,你都是把他们干掉的。” 李小楼故作娇羞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师姐,你好讨厌!” 正斗嘴的两人听见掌柜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立刻对视一眼,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姑娘请看。”掌柜小心翼翼地把符匣打开,介绍道:“这支符笔名叫玄玉笔,七阶大符箓师所锻造的,笔身用的是玄玉,笔头用的是七阶妖兽银月苍狼的毛发。” 一支通体莹白的符笔映入了乌竹眠的眼帘,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没有一点瑕疵,笔头饱满,看起来柔韧顺滑,吸墨性应该极好。 她脸上不露端倪,对一脸期待的掌柜说道:“我回去问问我师父,若是他老人家觉得可以,我就回来买下。” “好好好。”好歹是看见了希望,掌柜笑开了花,客客气气地说道:“这符笔绝对是好东西,姑娘你尽管去问,我便先给你留着了。” 乌竹眠点点头,跟掌柜的告别,离开了铺子。 第21章 玄玉符笔 掌柜是个有眼力见的,看出了主心骨是乌竹眠,便客气地问道:“不知姑娘想卖的是什么符箓?” 乌竹眠没有多言,从芥子囊里掏出一沓符箓,放到了柜台上,介绍道:“一共六十张,攻击类、防御类和辅助类都有,虽然都是三阶符箓,但是掌柜的可以看一下,效果绝对不比四五阶的差。” 听说只是三阶符箓时,掌柜不禁有些失望,之前见这姑娘买的都是五阶符纸,他还以为她可能是大宗门的弟子,或者是出身仙门世家,拿出来的符箓想必也是高阶。 又听说三阶符箓的效果堪比四五阶后,那真是有些忍俊不禁了。 掌柜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修士,但能在这天水城里开铺子做生意,自然也是懂得一些门道,且有一些门路的。 倒不是他看不起这个姑娘,而是放眼整片神州大陆,能绘出越阶符箓的,起码得是八阶及以上的符箓师,那真是两只手都数得清了。 可毕竟做这行已经许多年了,掌柜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耐着性子拿起了面前的符箓查看。 这一看,就不禁愣住了。 这……这符纸确实是三阶符纸,但仔细一看,就能看出纸面上绘制的符箓颜色比一般符箓都要深一些,其中还蕴含着更浓郁精粹的灵力。 没有人会怀疑,这三阶符箓的威力绝对不比四五阶的小。 掌柜的连续翻看了十几张,眼见张张都是如此,不禁露出了震惊又骇然的表情:“姑娘,这……” 他沉吟了一下,语气都变得恭敬了许多,问道:“这符箓是您绘制的吗?” “不是。”乌竹眠摆了摆手,面不改色地说道:“是我师父,他在教我画符。” 掌柜没有怀疑她的话,反而觉得这就是真话。 仔细看来,这符箓有些涂改的痕迹,也就是这寥寥几笔,就有更浓郁的灵力在流转,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大符箓师会画这些低阶符箓,教徒弟嘛,很正常! 掌柜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真是没想到,这姑娘打扮得如此朴素,周身也看不出什么灵力,师父竟然是个大符箓师,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乌竹眠笑着任由他打量,下山之前,她和李小楼就将身上的弟子服换了下来,看也看不出什么。 掌柜的很聪明,没有多打听,只是一边数符箓,一边正色道:“姑娘,既然你想出手这六十张符箓,那么我肯定给一个合适的价钱。” “这样,这三十张引雷符、风刃符和天火符,我出两百灵石一张,剩下的三十张神行符、隐身符、清心符什么的,我出一百八十灵石一张,你看行不行?” 一到三阶符箓是低阶,四到六阶符箓是中阶,七到九阶符箓是高阶,十阶符箓是天阶,价格是天差地别。 一般低阶符箓的价格都不会超过一百灵石,但这些虽是低阶符箓,效果却已经堪比中阶了,所以这个价格很合理。 听见这番话,李小楼的眼睛悄悄亮了。 天呐!以前她怎么没发现,符箓师原来这么挣钱的吗?怪不得当初她小师姐练剑练得好好的,却非要开展副业! 乌竹眠没表现出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掌柜,你出的这个价格,似乎比其他铺子要高呀。” 掌柜笑了两声,也没否认,很诚实地回答道:“确实,我敢说,在整条朱雀街,我给的价格绝对比其他铺子要高一些,姑娘是个聪明人,肯定能看出来我是想结个善缘,只希望下次若再有这种越阶符箓,能够给我们铺子留一些。” 当然,这个面子主要是卖给乌竹眠身后的“大符箓师师父”的。 乌竹眠也不意外,笑了笑,只提了一个条件:“我师父不喜欢被人打扰,只要掌柜不要对外声张此事,以后若是有多余的符箓,我可以卖给你。” 话音未落,掌柜就毫不犹豫地拍板:“当然!在下一定守口如瓶!”这个条件很合理,他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免得来跟他抢货源。 谈完条件以后,掌柜立刻就给乌竹眠算了钱,一共一万一千四百灵石。 “对了。”乌竹眠一边把钱装进芥子囊里,一边用不经意的口吻问道:“我听说掌柜这里有一支六阶符笔?” 掌柜点点头,随口道:“是。” 乌竹眠露出天真又好奇的表情:“一般的六阶符笔至少都得十五万灵石,掌柜的这支才七万五千灵石,岂不是做了亏本买卖?” 这话可算是说到掌柜的心坎上了,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也就没再隐瞒关于这支笔的事,抱怨道:“其实吧……灭情宗的少宗主看中了这支笔,但他就是想强买强卖,只出了一千灵石!” “不仅如此,他还派人四处散播这支六阶符笔已经归他所有的消息,灭情宗的人大多是邪魔外道,行事向来不讲道理,许多人不愿意得罪他们,我这才一再压价。” 灭情宗不打算在天水城里闹事,但使些手段逼迫掌柜把符笔低价卖给他们,就属于是钱货两讫的买卖了。 乌竹眠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看着一脸苦闷的掌柜,她笑着问道:“我能看看吗?” 听乌竹眠这样说,掌柜眼前一亮,这少女有个不得了的师父撑腰,若是卖给她,想必灭情宗的人也不敢找她的麻烦啊! 他脸上乐开了花,连连点头:“姑娘,稍等,我去取来。” 掌柜小跑着离开了后堂,一直憋着没说话的李小楼这才开口,啐了一声:“灭情宗的人可都不是好东西。” 她思索道:“不过也没关系,这符笔要是好,咱就买了,他们要是找麻烦,咱们就把他们甩掉,就算甩不掉,想必他们也不敢去无极宗找麻烦的。” 乌竹眠转头去看李小楼:“师妹,你变了,变得好温柔,以前谁要是找麻烦,你都是把他们干掉的。” 李小楼故作娇羞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师姐,你好讨厌!” 正斗嘴的两人听见掌柜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立刻对视一眼,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姑娘请看。”掌柜小心翼翼地把符匣打开,介绍道:“这支符笔名叫玄玉笔,七阶大符箓师所锻造的,笔身用的是玄玉,笔头用的是七阶妖兽银月苍狼的毛发。” 一支通体莹白的符笔映入了乌竹眠的眼帘,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没有一点瑕疵,笔头饱满,看起来柔韧顺滑,吸墨性应该极好。 她脸上不露端倪,对一脸期待的掌柜说道:“我回去问问我师父,若是他老人家觉得可以,我就回来买下。” “好好好。”好歹是看见了希望,掌柜笑开了花,客客气气地说道:“这符笔绝对是好东西,姑娘你尽管去问,我便先给你留着了。” 乌竹眠点点头,跟掌柜的告别,离开了铺子。 第21章 玄玉符笔 掌柜是个有眼力见的,看出了主心骨是乌竹眠,便客气地问道:“不知姑娘想卖的是什么符箓?” 乌竹眠没有多言,从芥子囊里掏出一沓符箓,放到了柜台上,介绍道:“一共六十张,攻击类、防御类和辅助类都有,虽然都是三阶符箓,但是掌柜的可以看一下,效果绝对不比四五阶的差。” 听说只是三阶符箓时,掌柜不禁有些失望,之前见这姑娘买的都是五阶符纸,他还以为她可能是大宗门的弟子,或者是出身仙门世家,拿出来的符箓想必也是高阶。 又听说三阶符箓的效果堪比四五阶后,那真是有些忍俊不禁了。 掌柜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修士,但能在这天水城里开铺子做生意,自然也是懂得一些门道,且有一些门路的。 倒不是他看不起这个姑娘,而是放眼整片神州大陆,能绘出越阶符箓的,起码得是八阶及以上的符箓师,那真是两只手都数得清了。 可毕竟做这行已经许多年了,掌柜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耐着性子拿起了面前的符箓查看。 这一看,就不禁愣住了。 这……这符纸确实是三阶符纸,但仔细一看,就能看出纸面上绘制的符箓颜色比一般符箓都要深一些,其中还蕴含着更浓郁精粹的灵力。 没有人会怀疑,这三阶符箓的威力绝对不比四五阶的小。 掌柜的连续翻看了十几张,眼见张张都是如此,不禁露出了震惊又骇然的表情:“姑娘,这……” 他沉吟了一下,语气都变得恭敬了许多,问道:“这符箓是您绘制的吗?” “不是。”乌竹眠摆了摆手,面不改色地说道:“是我师父,他在教我画符。” 掌柜没有怀疑她的话,反而觉得这就是真话。 仔细看来,这符箓有些涂改的痕迹,也就是这寥寥几笔,就有更浓郁的灵力在流转,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大符箓师会画这些低阶符箓,教徒弟嘛,很正常! 掌柜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真是没想到,这姑娘打扮得如此朴素,周身也看不出什么灵力,师父竟然是个大符箓师,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乌竹眠笑着任由他打量,下山之前,她和李小楼就将身上的弟子服换了下来,看也看不出什么。 掌柜的很聪明,没有多打听,只是一边数符箓,一边正色道:“姑娘,既然你想出手这六十张符箓,那么我肯定给一个合适的价钱。” “这样,这三十张引雷符、风刃符和天火符,我出两百灵石一张,剩下的三十张神行符、隐身符、清心符什么的,我出一百八十灵石一张,你看行不行?” 一到三阶符箓是低阶,四到六阶符箓是中阶,七到九阶符箓是高阶,十阶符箓是天阶,价格是天差地别。 一般低阶符箓的价格都不会超过一百灵石,但这些虽是低阶符箓,效果却已经堪比中阶了,所以这个价格很合理。 听见这番话,李小楼的眼睛悄悄亮了。 天呐!以前她怎么没发现,符箓师原来这么挣钱的吗?怪不得当初她小师姐练剑练得好好的,却非要开展副业! 乌竹眠没表现出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掌柜,你出的这个价格,似乎比其他铺子要高呀。” 掌柜笑了两声,也没否认,很诚实地回答道:“确实,我敢说,在整条朱雀街,我给的价格绝对比其他铺子要高一些,姑娘是个聪明人,肯定能看出来我是想结个善缘,只希望下次若再有这种越阶符箓,能够给我们铺子留一些。” 当然,这个面子主要是卖给乌竹眠身后的“大符箓师师父”的。 乌竹眠也不意外,笑了笑,只提了一个条件:“我师父不喜欢被人打扰,只要掌柜不要对外声张此事,以后若是有多余的符箓,我可以卖给你。” 话音未落,掌柜就毫不犹豫地拍板:“当然!在下一定守口如瓶!”这个条件很合理,他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免得来跟他抢货源。 谈完条件以后,掌柜立刻就给乌竹眠算了钱,一共一万一千四百灵石。 “对了。”乌竹眠一边把钱装进芥子囊里,一边用不经意的口吻问道:“我听说掌柜这里有一支六阶符笔?” 掌柜点点头,随口道:“是。” 乌竹眠露出天真又好奇的表情:“一般的六阶符笔至少都得十五万灵石,掌柜的这支才七万五千灵石,岂不是做了亏本买卖?” 这话可算是说到掌柜的心坎上了,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也就没再隐瞒关于这支笔的事,抱怨道:“其实吧……灭情宗的少宗主看中了这支笔,但他就是想强买强卖,只出了一千灵石!” “不仅如此,他还派人四处散播这支六阶符笔已经归他所有的消息,灭情宗的人大多是邪魔外道,行事向来不讲道理,许多人不愿意得罪他们,我这才一再压价。” 灭情宗不打算在天水城里闹事,但使些手段逼迫掌柜把符笔低价卖给他们,就属于是钱货两讫的买卖了。 乌竹眠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看着一脸苦闷的掌柜,她笑着问道:“我能看看吗?” 听乌竹眠这样说,掌柜眼前一亮,这少女有个不得了的师父撑腰,若是卖给她,想必灭情宗的人也不敢找她的麻烦啊! 他脸上乐开了花,连连点头:“姑娘,稍等,我去取来。” 掌柜小跑着离开了后堂,一直憋着没说话的李小楼这才开口,啐了一声:“灭情宗的人可都不是好东西。” 她思索道:“不过也没关系,这符笔要是好,咱就买了,他们要是找麻烦,咱们就把他们甩掉,就算甩不掉,想必他们也不敢去无极宗找麻烦的。” 乌竹眠转头去看李小楼:“师妹,你变了,变得好温柔,以前谁要是找麻烦,你都是把他们干掉的。” 李小楼故作娇羞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师姐,你好讨厌!” 正斗嘴的两人听见掌柜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立刻对视一眼,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姑娘请看。”掌柜小心翼翼地把符匣打开,介绍道:“这支符笔名叫玄玉笔,七阶大符箓师所锻造的,笔身用的是玄玉,笔头用的是七阶妖兽银月苍狼的毛发。” 一支通体莹白的符笔映入了乌竹眠的眼帘,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没有一点瑕疵,笔头饱满,看起来柔韧顺滑,吸墨性应该极好。 她脸上不露端倪,对一脸期待的掌柜说道:“我回去问问我师父,若是他老人家觉得可以,我就回来买下。” “好好好。”好歹是看见了希望,掌柜笑开了花,客客气气地说道:“这符笔绝对是好东西,姑娘你尽管去问,我便先给你留着了。” 乌竹眠点点头,跟掌柜的告别,离开了铺子。 第21章 玄玉符笔 掌柜是个有眼力见的,看出了主心骨是乌竹眠,便客气地问道:“不知姑娘想卖的是什么符箓?” 乌竹眠没有多言,从芥子囊里掏出一沓符箓,放到了柜台上,介绍道:“一共六十张,攻击类、防御类和辅助类都有,虽然都是三阶符箓,但是掌柜的可以看一下,效果绝对不比四五阶的差。” 听说只是三阶符箓时,掌柜不禁有些失望,之前见这姑娘买的都是五阶符纸,他还以为她可能是大宗门的弟子,或者是出身仙门世家,拿出来的符箓想必也是高阶。 又听说三阶符箓的效果堪比四五阶后,那真是有些忍俊不禁了。 掌柜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修士,但能在这天水城里开铺子做生意,自然也是懂得一些门道,且有一些门路的。 倒不是他看不起这个姑娘,而是放眼整片神州大陆,能绘出越阶符箓的,起码得是八阶及以上的符箓师,那真是两只手都数得清了。 可毕竟做这行已经许多年了,掌柜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耐着性子拿起了面前的符箓查看。 这一看,就不禁愣住了。 这……这符纸确实是三阶符纸,但仔细一看,就能看出纸面上绘制的符箓颜色比一般符箓都要深一些,其中还蕴含着更浓郁精粹的灵力。 没有人会怀疑,这三阶符箓的威力绝对不比四五阶的小。 掌柜的连续翻看了十几张,眼见张张都是如此,不禁露出了震惊又骇然的表情:“姑娘,这……” 他沉吟了一下,语气都变得恭敬了许多,问道:“这符箓是您绘制的吗?” “不是。”乌竹眠摆了摆手,面不改色地说道:“是我师父,他在教我画符。” 掌柜没有怀疑她的话,反而觉得这就是真话。 仔细看来,这符箓有些涂改的痕迹,也就是这寥寥几笔,就有更浓郁的灵力在流转,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大符箓师会画这些低阶符箓,教徒弟嘛,很正常! 掌柜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真是没想到,这姑娘打扮得如此朴素,周身也看不出什么灵力,师父竟然是个大符箓师,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乌竹眠笑着任由他打量,下山之前,她和李小楼就将身上的弟子服换了下来,看也看不出什么。 掌柜的很聪明,没有多打听,只是一边数符箓,一边正色道:“姑娘,既然你想出手这六十张符箓,那么我肯定给一个合适的价钱。” “这样,这三十张引雷符、风刃符和天火符,我出两百灵石一张,剩下的三十张神行符、隐身符、清心符什么的,我出一百八十灵石一张,你看行不行?” 一到三阶符箓是低阶,四到六阶符箓是中阶,七到九阶符箓是高阶,十阶符箓是天阶,价格是天差地别。 一般低阶符箓的价格都不会超过一百灵石,但这些虽是低阶符箓,效果却已经堪比中阶了,所以这个价格很合理。 听见这番话,李小楼的眼睛悄悄亮了。 天呐!以前她怎么没发现,符箓师原来这么挣钱的吗?怪不得当初她小师姐练剑练得好好的,却非要开展副业! 乌竹眠没表现出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掌柜,你出的这个价格,似乎比其他铺子要高呀。” 掌柜笑了两声,也没否认,很诚实地回答道:“确实,我敢说,在整条朱雀街,我给的价格绝对比其他铺子要高一些,姑娘是个聪明人,肯定能看出来我是想结个善缘,只希望下次若再有这种越阶符箓,能够给我们铺子留一些。” 当然,这个面子主要是卖给乌竹眠身后的“大符箓师师父”的。 乌竹眠也不意外,笑了笑,只提了一个条件:“我师父不喜欢被人打扰,只要掌柜不要对外声张此事,以后若是有多余的符箓,我可以卖给你。” 话音未落,掌柜就毫不犹豫地拍板:“当然!在下一定守口如瓶!”这个条件很合理,他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免得来跟他抢货源。 谈完条件以后,掌柜立刻就给乌竹眠算了钱,一共一万一千四百灵石。 “对了。”乌竹眠一边把钱装进芥子囊里,一边用不经意的口吻问道:“我听说掌柜这里有一支六阶符笔?” 掌柜点点头,随口道:“是。” 乌竹眠露出天真又好奇的表情:“一般的六阶符笔至少都得十五万灵石,掌柜的这支才七万五千灵石,岂不是做了亏本买卖?” 这话可算是说到掌柜的心坎上了,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也就没再隐瞒关于这支笔的事,抱怨道:“其实吧……灭情宗的少宗主看中了这支笔,但他就是想强买强卖,只出了一千灵石!” “不仅如此,他还派人四处散播这支六阶符笔已经归他所有的消息,灭情宗的人大多是邪魔外道,行事向来不讲道理,许多人不愿意得罪他们,我这才一再压价。” 灭情宗不打算在天水城里闹事,但使些手段逼迫掌柜把符笔低价卖给他们,就属于是钱货两讫的买卖了。 乌竹眠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看着一脸苦闷的掌柜,她笑着问道:“我能看看吗?” 听乌竹眠这样说,掌柜眼前一亮,这少女有个不得了的师父撑腰,若是卖给她,想必灭情宗的人也不敢找她的麻烦啊! 他脸上乐开了花,连连点头:“姑娘,稍等,我去取来。” 掌柜小跑着离开了后堂,一直憋着没说话的李小楼这才开口,啐了一声:“灭情宗的人可都不是好东西。” 她思索道:“不过也没关系,这符笔要是好,咱就买了,他们要是找麻烦,咱们就把他们甩掉,就算甩不掉,想必他们也不敢去无极宗找麻烦的。” 乌竹眠转头去看李小楼:“师妹,你变了,变得好温柔,以前谁要是找麻烦,你都是把他们干掉的。” 李小楼故作娇羞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师姐,你好讨厌!” 正斗嘴的两人听见掌柜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立刻对视一眼,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姑娘请看。”掌柜小心翼翼地把符匣打开,介绍道:“这支符笔名叫玄玉笔,七阶大符箓师所锻造的,笔身用的是玄玉,笔头用的是七阶妖兽银月苍狼的毛发。” 一支通体莹白的符笔映入了乌竹眠的眼帘,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没有一点瑕疵,笔头饱满,看起来柔韧顺滑,吸墨性应该极好。 她脸上不露端倪,对一脸期待的掌柜说道:“我回去问问我师父,若是他老人家觉得可以,我就回来买下。” “好好好。”好歹是看见了希望,掌柜笑开了花,客客气气地说道:“这符笔绝对是好东西,姑娘你尽管去问,我便先给你留着了。” 乌竹眠点点头,跟掌柜的告别,离开了铺子。 第22章 暗市 出了铺子,乌竹眠和李小楼立刻就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她们脚步轻快地绕过人潮,去某个无人的小巷里转了一圈出来,身上就多了一件可以阻隔气息、掩盖面容的黑斗篷。 暗市,顾名思义就是藏在暗处的交易所。 不受任何势力的控制,为修士提供一个隐秘的交易平台,有的还会在这里进行一些非法交易。 因为充满了危险,也充满了机遇,所以到这里的修士大都不会以真面目示人。 李小楼领着乌竹眠来到一条偏僻的巷子,从那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巷口一进去,就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长得几乎看不到尽头的暗市,街道两边摆满了小摊子,售卖的东西又多又杂,看起来还挺齐全的,甚至还有一些比较罕见的东西。 到这里来的几乎都是孤身一人,穿着黑斗篷,安安静静地走着,只偶尔响起几道压低的问价声和压价声。 乌竹眠蹲在其中一个小摊前,掏出三十灵石买了一瓶下品回春丹,问道:“老板,你知道哪里可以打听消息吗?” 摊主点了点钱,这才回答道:“继续往前走,有个立着招幌的摊子,上面写着通晓百事,你可以去看看。” 乌竹眠道了声谢,随手把瓶子塞进了芥子囊里。 两人沿着长街继续往前走,很快就看见了那个摊子。 摊主也穿着黑斗篷,看不清面容,辨不出实力,只能从声音听出来大概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苍老,还有些奸猾。 听说两人要打听消息,坐在小凳子上的摊主翘起二郎腿,有些嘚瑟地说道:“我,修真界百晓生,打听消息找我就对了,要问什么就问吧。” “不过话说在前头啊,一般问题二十灵石,要是其他的,可就得酌情加价了。” 李小楼凑到乌竹眠耳边,小声地吐槽道:“小师姐,我怎么觉得这人不太靠谱的样子。” 其实这小半年里,她想了很多办法去打听师门的消息,但什么都没有打听到,不然她们也不会把主意打到暗市里。 乌竹眠也压低了声音:“先看看吧。” 她蹲下身,看着摊面上乱七八糟的东西,语气平淡:“我想打听一下无上仙宗的事。” 听见这个问题,摊主咂了咂舌:“啧啧,你这个问题很笼统啊。” 他碎碎念道:“无上仙宗,谁不知道,剑尊的师门嘛,现在已经不在东玄州的青荇山,而是搬去北垣州的无方城了。” 乌竹眠的眼中闪过一抹锋芒:“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忽然搬到北垣州去了?” 摊主耸了耸肩:“六七年了吧,听说是剑尊的四师兄搬去的,现在无上仙宗也就剩他一个人守着了。” 蹲在旁边的李小楼着急地追问道:“那其他人呢?” 摊主却没急着回答,语气有些狐疑:“你们这么关心无上仙宗的事做什么?” 乌竹眠用扭捏的口吻答道:“我们很崇拜剑尊,所以想了解一下关于她宗门的事。” “对对对。”李小楼也放缓了语气,吹嘘道:“剑尊就是我的人生目标,剑尊就是我的毕生追求!我想要更了解她,想要离她更近一点!” 乌竹眠:“嘶……” 摊主:“……嚯。” 李小楼没有刻意收着声音,而且周围都是修士,耳聪目明,再小的动静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某道捕捉到关键词的黑影停下脚步,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到了李小楼和乌竹眠的身上。 摊主显然是被李小楼给打动了,他压低声音,小声地说道:“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这个问题我不多收你钱,一口价,五百灵石!” 李小楼差点跳脚:“五百??你怎么不去抢啊??” 摊主习惯性地做了一个捋胡须的动作,很快又放下手,神经兮兮地说道:“我告诉你,这个消息绝对值五百灵石,你要是不信,那我也没办法,就算了吧。” 乌竹眠正想说话,李小楼就转头去看她,咬咬牙,道:“小师姐,这钱咱们给了!”毕竟是关于师门众人的消息。 见她们这么大方,摊主也不藏着掖着了,只是声音低得像在说悄悄话:“这无上仙宗其他人的行踪我不敢确定,但那位叫做宿诀的大弟子,他早在多年前就堕入魔道了!” “现在应该……就在不夜天城吧。” 听见这话,乌竹眠心头一跳,而李小楼已经出言反驳了:“怎么可能?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害!”摊主摆了摆手:“这很难理解吗?宿诀可是剑尊的大师兄啊,要是传出去了,那多有损剑尊的一世英名啊!” “这事儿被当时新上任的谢仙盟给压下去了,我可是费了很大功夫才打听到的!” 乌竹眠脸上的表情平静得可怕,语气也听不出丝毫波澜,只是又拿出了一百灵石,继续问道:“其他人呢?” 摊主虽然很馋,但实在有心无力,只能遗憾地说道:“唉,不是我不想挣这个钱,其他人的事情我确实是不清楚,只知道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在修真界露过面了。” 乌竹眠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站起身,说道:“多谢。” 李小楼也跟着起来,一只手拽住了乌竹眠的袖子,用传音术着急地说道:“大师兄怎么可能会入魔!四十多年前的事……大师兄他……从来没跟我说过……” 她的语气逐渐变得低落又自责:“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大师兄不说,可能是知道我做不了什么。” 乌竹眠拍了拍李小楼的手,安抚道:“不是这样的,大师兄他,只是不想让你担心而已啊。” 大师兄总是这样的,从他拜入师门起,就逐渐开始一个人操持上下的所有事,除了衣食住行,还要管着她和师父不乱花钱。 他习惯了将事情做好,习惯了做一名兄长,习惯了不让底下的师妹师弟担心。 “我知道。”李小楼缓缓点了点头,声音里带了一点哭腔:“我就是……气我自己,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她喃喃道:“当年大师兄一定很难过……” 乌竹眠闭了闭眼睛,抬起左手,用两根手指压住了脖子旁边的颈动脉,等到暴躁急促的脉搏渐渐放缓下来,这才呼出了一口气。 她习惯用这个方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乌竹眠放下手,对李小楼说道:“没事,师妹,等你的问题解决了,咱们就去找大师兄。” 李小楼用手背蹭了蹭脸,坚定地点了点头:“嗯!”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如漱冰濯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字一句地念:“通晓百事?” 听起来是个年轻的青年。 乌竹眠莫名觉得有一道无形却灼热的目光锁定了自己,她转过身,只见站在后面的身影高大又修长,黑斗篷挡住了面容,却挡不住气度。 “你们……”青年看着她:“在问剑尊的事?” 第23章 完蛋,好像遇到仇人了? 见对方不似有恶意,乌竹眠上前一小步,用又惊又喜的语气问道:“剑尊也是阁下的人生目标吗?” 李小楼撇过头,憋住了喉咙里的笑声。 青年袖袍下的指骨攥紧了一瞬,很快又松开,转向摊主,冷冰冰地转移了话题:“她们刚才问了什么?” 好在摊主也是个装傻充愣的,他比了两根手指头,谄笑道:“一个问题二十灵石,谢谢惠顾。” 李小楼转过头:“哇,你真是……” 她竖起大拇指:“真是很会赚钱啊!” 青年手一抬,把二十灵石抛到了摊面上。 乌竹眠也转过头:“哇,你真是……” 她竖起大拇指:“真是很会花钱啊!” 摊主今天赚了一大笔,乐呵呵地把钱收起来,一边来回地点,一边随口回答道:“这两位呢,崇拜剑尊嘛,就是让老朽讲了讲她生前的事,虽然有很多说书的在讲,但可都比不上我的口才啊……” 见他不打算透露什么,乌竹眠退后两步,拽住李小楼的袖子,做了一个“撤”的手势。 两人偷偷溜了。 青年一动不动地站着,贴在大腿外侧的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貌似在思索着什么。 但不过一息的功夫,他就转过身,追了上去。 青年的速度很快,却没想到那两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连踪迹都被抹除得一干二净,完全无从追起。 蟹壳青的暮色像打翻的砚台,顺着飞檐翘角流淌下来,披落在青年孤零零的身影上,他抬手揭下兜帽,露出了一张如霜雪般锋冷的脸,黑不见底的右眼眼周,几道精致惹眼的花纹如血。 他左右看了看,低声呢喃:“跑得还挺快。” 另一边。 乌竹眠和李小楼已经出现在了天水城最热闹、人潮最汹涌的百戏阑。 百戏阑临城中的淮河,这里什么都有,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要想看热闹、找乐子,都会往这里来。 为了摆脱青年,乌竹眠还用了一张匿息符,两人脱下黑斗篷塞进芥子囊里,很快就融入了人流中。 如今已是傍晚,百戏阑里的灯笼次第亮起,散作满天星斗,在青石板路上投出流动的碎金。 蒸糕的雾气裹着麦芽糖的甜、冰酥酪的香,与隔壁酒肆飘出的酒香纠缠不清,跑堂小二踩着板凳点亮珊瑚色的纱灯,黄铜钩子碰撞出了碎玉般的清响。 淮河上的卖花船穿过桥洞,如一只轻盈的鸟儿,搅碎了满河胭脂色的倒影。 本来情绪还很低落的李小楼指着冰酥酪的招牌,脸上露出了笑容,问道:“小师姐,你不是想吃冰酥酪吗?” 冰酥酪铺子的招牌上还写着一首诗——似腻还成爽,才凝又欲飘;玉来盘底碎,雪到口边销。 乌竹眠盯着看了一眼,点头道:“走,一人五碗!” 两人坐在二楼临床的位置,这个角度极好,能将大半个百戏阑都尽收眼底。 李小楼又打起了精神,自我安慰道:“没事的,其实情况比我想的要好一点,入魔了总比死了强,对吧,小师姐?” 乌竹眠扶额,她小师妹可真会说话。 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表示了赞同:“确实,还活着就好。”有消息总比没消息好,只要大师兄还活着,她们总有一天能找到他的。 她更担心其他没有消息的人,如今到底过得怎么样了。 这时,跑堂小二一手一个托盘,把十碗冰酥酪送了上来,热情又客气地说道:“两位客人慢用。” 乌竹眠拿起勺子,给李小楼打气:“吃吧,吃些美食心情会变好,等这边的事情了了,咱们就先去找大师兄!” 李小楼一脸严肃地点头,拿起勺子,埋头吃了起来。 等吃饱喝足了,乌竹眠便放下勺子,说道:“我这几天把这二百八十张五阶符纸绘完,就去把那支六阶符笔买下来,再准备一些东西,就能把你身上的控灵符箓给解了。” 李小楼现在倒不是很担心自己的事,关切地问道:“小师姐,你现在没有符笔和符墨,打算怎么绘符?”两百多张可不是小数量,总不能都用血来画吧? 乌竹眠淡定地安抚道:“放心,我有办法。” 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看起来聚灵符卖得很不错,价格也合适,我打算多绘一些聚灵符,能卖上更好的价钱。” 聚灵符是非常有用的一种符箓,顾名思义,就是能聚集灵气,适用于修炼功法、增加灵力、突破境界。 一般修仙者在还未开始修炼之前,都只是个普通人,因此需要先打通身体的经脉,而打通经脉需要天地灵气的辅助,如果没有高人相助的话,就只能买聚灵符。 而修炼时,或者外出历练时,灵力意外枯竭是非常危险的事,这时候就需要聚灵符及时补充灵力。 所以总的来说,聚灵符应该算得价格不便宜,但大家又争着抢着买的符箓之一,一张低阶聚灵符最高都能卖到一百五十灵石的价格,中阶和高阶只会更贵。 李小楼的思绪被乌竹眠成功带偏,感叹道:“哇——那岂不是要大赚一笔!” “对啊。”看着面前吃得干干净净的碗,乌竹眠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咱们回去吧。” 李小楼乖乖站了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往楼下走,走在前面的乌竹眠却忽然看见了一道正踩着楼梯往上走的身影,青年穿着鲛纱织就的雪色衣袍,乌发高束,赤金发冠上缀下两串珠玉。 乌竹眠一眼就看出那是超级贵的血纹玉髓,内部的天然裂痕如凤凰尾羽般舒展,血色流丽,好似青年眼周的花纹。 这打扮…… 乌竹眠立刻就想起了当时在无极宗山门广场前看见的仙盟盟主,虽然没有看见脸,但真是莫名给人一种相似的感觉。 楼梯很窄,不能容纳两个人并肩走过,青年停下脚步,微微侧身,神情冰冷,周围的温度仿佛都在瞬间下降了好几个度。 这种爱冷脸的人一看就不好惹,乌竹眠装作没有看见,侧过身子,加快脚步,正准备从青年面前走过时,一只冷白如玉的手忽然从旁边伸过来,狠狠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喂!”身后的李小楼立刻警惕了起来:“你干什么!?” 与此同时乌竹眠转过头,就见青年略倾身上前,没有管旁边的呵斥,一双漆黑的眼睛只死死地盯着她,混沌光影如流水般在他的瞳孔中潺潺流淌,却照不亮眼底汹涌着要破土而出的东西。 青年没说话,乌竹眠的脑海飞速运转了起来。 怎么回事?这眼神看着不对啊?搞得像是有什么血海深仇一样?不会是认错仇人了吧? 乌竹眠偷偷用另一只手朝李小楼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露出无辜又无害的笑容:“这位公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绝对不会认错你。”青年的神情似乎更冷了,他盯牢了乌竹眠不放,濯冰碎雪的嗓音却似惊雷一般落下:“乌竹眠……” 乌竹眠表情不变,心中却发出了疑问,啊?居然真是她的仇人? 另一边的李小楼也傻了,这是怎么认出来的? 乌竹眠苦笑一声,有些茫然地看着青年:“这位公子,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什么竹眠……” 她一边挣扎,一边借势偷偷从芥子囊里取出一张符箓,眼中流露出些许痛色:“我只是个普通人。” 察觉到青年手上的力道松了一些,乌竹眠眉眼一弯,猛地用灵力催动了另一只手上的符箓。 青年脸色一变,下一秒,只见眼前的乌竹眠好似一团散倒的艳花,扑落到了他身上。 他下意识伸手去接,那绯色的花又变成了无穷无尽的红蝶,从他的掌心飞散到四面八方,化作了点点萤光。 第24章 她心中只有剑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两道纤瘦的身影出现在了无极宗的山门前,还没站稳,李小楼就转头去看乌竹眠,脸上震惊的表情还未消失:“小师姐,刚才那人是谁?” 这个问题把乌竹眠给难住了,她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 她对那青年根本就没有印象。 身为颜控,李小楼难以置信地追问:“他长了这么一张脸,你居然一点都不记得了?” 她猜测道:“小师姐,该不会是你在哪里欠下的情债吧?这样都能把你给认出来,还有他刚刚看你那个眼神……啧啧啧。” “不可能!”乌竹眠斩钉截铁地否认了:“情债个鬼,那眼神多狠,恨不得把我给吃了,我觉得他应该是跟我有仇。”她纵横修真界这么多年,仇人不多,但不能说是没有。 虽然那青年确实生了一副极好的相貌,但她更在意别的东西,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可是……这么有钱的仇人,我怎么会一点都不记得呢?” “对了,还很会打扮,那血纹玉髓编成剑穗肯定很漂亮啊!” 算了,李小楼对自家小师姐已经绝望了,她心里只有自己的宝贝剑…… 乌竹眠甩了甩头,语气有些严肃:“算了,反正也想不起来,但既然是仇人,那可得小心了,在我神魂稳定以前,最好都不要再遇见,” 她能感觉出来,那个青年的修为深不可测,这次能顺利逃走,就是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还好随身备着一张障目符。 李小楼点点头:“好吧。” 乌竹眠很快就把心思放到了正事上:“这几日我要专心绘符,就不去找你了,等我把那支六阶符笔买回来,材料准备好,就给你解控灵符箓。” 控灵符箓能在一定程度上操纵人,属于禁忌符箓的一种,这百里复和芸夫人敢做出这种事,就要有承担风险和反噬的准备。 乌竹眠点了三千灵石,又掏出那几个叠加了禁制的法器和一个小纸人递给李小楼:“这些你拿着。” 李小楼知道她现在有钱了,没有推辞,伸手接了过来。 两人这才分道扬镳,一个回了灵鹫峰,一个回了开阳峰。 乌竹眠路过白日那株千年古槐时,发现那六个外门弟子已经被人救下来了,枝枝蔓蔓的藤条早已随风散做烟尘,就算他们想查,也查不到她身上来。 这种借自然属性力量的符箓统称为“五行符箓”,她白日里召出来的藤条,就是借用了古槐的木属性。 确认四下无人,乌竹眠走上前,从古槐身上折下一小截新枝,然后在树干上贴了一张神木符。 符箓呈天然的木纹,轻盈如叶,每一道都蕴含着新芽初露的新生力量,这可以帮助古槐更快更好地吸收天地灵气。 夜色中,风吹动繁茂的枝叶,沙沙声响,恍若絮絮低语,几串香气四溢的槐花落到了乌竹眠的怀里,白如玉,又透着一点嫩绿,似小小的风铃,煞是可爱。 乌竹眠笑了笑,把槐花捻在指间,转身离开了。 她回到住所时,那六只小纸人正乖乖地站在桌子上,手牵着手,背靠着墙,见她回来了,都蹦蹦跳跳地凑过来,在她面前“嘤嘤”叫。 因为小纸人是由化形符剪成的,再由灵力和禁制催动,所以在火灶房的厨子眼里,它们就代表着乌竹眠。 乌竹眠能听懂它们的意思,听它们说已经把灵鹫峰食堂的工作都完成了,她把槐花放到一旁,伸出手指戳了戳它们,送了一点灵力过去,赞扬道:“很好,做得很好。” 小纸人们这才心满意足地叠在一起,轻飘飘地躺在了桌面上。 乌竹眠想了想,从芥子囊里掏出一个装法器的匣子,把法器拿出来,把小纸人放了进去。 她给房门下了几道禁制,这才掏出一沓五阶符纸,为绘符做起了准备。 没有符笔,这古槐新枝可以暂时替代。 没有符墨,还是用血吧。 此后五天,乌竹眠关上房门,一直窝在房间里绘符,灵鹫峰的工作有小纸人去做,它们每天还会带饭回来投喂她。 她如今灵力滞涩,挤一点,画一点,绘十张符就要休息一会儿。 不像以前,就算是七阶符纸,她也能片刻不停歇地把两百多张画完,而且现在这具身体还需要食物和睡眠,可不是闭眼打坐十息就能活蹦乱跳的。 期间李小楼偷偷来看过乌竹眠,只不过门上下了禁制,她也没打扰,只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放下一瓶灵丹,等小纸人嘿咻嘿咻地搬进去,这才转身离开。 五天后。 把二百八十张五阶符纸都绘完的乌竹眠这才得空翻看李小楼送来的灵丹,数量不多,但都是她努力搞来的。 多是中品养髓丹和下品复魂丹。 养髓丹可以温养筋脉骨髓,复魂丹可以帮助增强灵魂的完整性和力量,虽然效果很细微,但对现在的乌竹眠来说还是有用的。 她服下一颗复魂丹,躺在床上美美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就精神十足地下山了。 乌竹眠没叫上李小楼一起,一是她要上早课清修,二是这次是去卖符箓和买玄玉符笔的,事情牵扯到了灭情宗,还是速战速决、早去早回的好。 她照例用神行符来到天水城外,交了两块灵石的进城费。 如今天色尚早,街上的行人不是特别多,乌竹眠轻车熟路地来到朱雀街,找到了之前那间铺子。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间铺子的门面似乎比五天前要更大更新了一些。 乌竹眠刚露面,之前接待她的那个伙计铁柱就一脸惊喜地迎了上来:“姑娘!你来了!里面请里面请!” 他转身朝铺面里喊:“掌柜,掌柜,那位姑娘又来了!” 话音未落,掌柜的身影就风一样跑了出来,差点还摔了一跤,他却完全不在意,只欣喜地招呼道:“哎哟姑娘,您可终于来了!” 乌竹眠:“啊?” 掌柜一边将她往后堂引,一边吩咐铁柱上好茶,笑着解释道:“姑娘,您上次卖的那六十张符箓,不到一天就被人给抢光了,这几天还一直有客人在追问什么时候有货呢!” 他搓了搓手,谄笑道:“姑娘,您这次是否还要出售符箓啊?” 乌竹眠从芥子囊里拿出二百六十张符箓,笑着说道:“自然,掌柜看一看,这次的五阶符箓效果也堪比六阶。” 掌柜也没客气,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沓符箓翻看起来,嘴里不停地称赞道:“居然都是越阶符箓!厉害!实在是厉害!” “天呐,还有这么多聚灵符!” 看着似乎激动得要晕过去的掌柜,乌竹眠抿了一口茶水,问道:“掌柜,如何?” 掌柜乐得合不拢嘴,大手一挥:“全要,自是全要!” “姑娘放心,这次我一定也出一个好价钱!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的!” 第25章 下山历练 这次的交易十分顺利,而且中阶符箓的价格自然要比上次的低阶符箓高得多。 二百六十张符箓,有一半都是聚灵符,这种符箓价格贵,却还不愁销路,差点把掌柜给乐坏了。 而且这几天那些尝到甜头的客人都来找他,表示只要有越阶符箓,多花钱不是问题。 这种情况下,他自然是愿意给乌竹眠开出一个更高的价格,这样的话,方便他留下好印象,日后也能更好合作。 总共算下来,一共是十九万五千灵石,掌柜掏钱的时候,脸上的笑意都没落下来。 乌竹眠把茶杯放回柜台上,笑着说道:“掌柜,那支玄玉符笔我要了,钱就从这里面扣吧。” 一下子解决了两个麻烦,掌柜更是乐不可支,连声答应道:“好好好,姑娘您稍等,我这就把东西给您装起来。” 他的动作很快,数了十二万灵石给乌竹眠,还送了她一个质量不错的符匣,把玄玉符笔装在了里面。 乌竹眠在符匣上贴了一张匿息符,把东西装进芥子囊里,又买了符墨、符砚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铺子。 街上已经逐渐热闹了起来,她左右看了看,还到隔壁小摊上要了一个炸肉饼和一碗馄饨,不慌不忙地吃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 在铺子对面的一个转角巷子里,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在朝这边偷看,紧盯着每一个出入铺子的人,目光落在了乌竹眠身上。 她穿着半旧的素色衣裙,长发只用发带扎起,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华丽的点缀,也没有什么法器纹饰。 其中一人点评道:“这看起来不像修士。” 另一人附和道:“看起来也不像有钱人。” 两人收回视线,异口同声地下了结论:“身上也没有符笔的气息。”而且买了玄玉符笔就是得罪他们灭情宗,想来也不会这么悠闲的。 确认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消失以后,乌竹眠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依旧保持着进食速度,把馄饨和炸肉饼都吃完,这才起身离开。 于是,等到灭情宗的人发现玄玉符笔被卖出去了,已经是挺久之后的事了。 而现在,满载而归的乌竹眠回到无极宗,立刻就用传音石联系李小楼,让她来灵鹫峰一趟。 李小楼刚进门,她就兴奋地宣布:“师妹,我已经把东西都准备好了,可以开始解你身上的控灵符箓了,最多只要三天,应该就能解决了。” “小师姐,这件事可能得暂缓一下了。”听见这话,李小楼苦着一张脸,可怜巴巴地说道:“我正准备跟你说呢,我入门正好满半年,接到了宗门派发的任务,需要下山历练一趟,半个时辰后就要准备出发了。” 变化打乱了计划,乌竹眠丝毫不慌,迅速调整计划:“没事,我跟你一起去。” “那个……”李小楼眨了眨眼睛:“那冒牌货也一起。” 乌竹眠嫌弃地咂咂舌:“啧。” 李小楼补充:“还有褚翊。” 乌竹眠的脸皱巴了。 李小楼继续补充:“还有我……百里枝。” 完了,脑残聚会! 乌竹眠干劲满满地撸起袖子,改变了计划:“算了,还是先解决我的问题吧,等我好了,一只手挑他们所有人不是问题。” 李小楼叹了口气,显然非常烦恼。 乌竹眠决定先问正事:“这次的宗门任务是什么?” 李小楼心中烦闷,也没有细听,回忆了一下,说道:“听说是去九嶷山,那里近来有妖狐出没,害了不少人,九嶷山附近有个小村子,进山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出来。” 乌竹眠抓住了重点:“妖狐?” 李小楼眼前一亮,转头跟她对视了一眼,激动地一拍手:“对呀!咱二师姐可是九尾狐妖,说不定能打听到她的消息!” 有了这个目标,她也不嫌烦了,眉飞色舞道:“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 乌竹眠点点头:“我也跟着去” 李小楼瞬间严肃:“好,到时候我撒泼打滚也得把你捎上!” 乌竹眠:“……倒也不至于吧。” * 小半个时辰后,乌竹眠和李小楼等在山门广场前,李小楼说道:“这次一起下山的还有两个外门弟子,一个姓裴的师弟,一个姓师的师妹。”虽是外门弟子,但要出去长长见识的。 姓裴的外门弟子? 乌竹眠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该不会是裴无隅吧? 没想到还真是。 李小楼这话刚说完,乌竹眠远远就看见了少年俊朗却冰冷的脸,他走过来,目光落到她身上时,还微微皱起了眉头。 好歹算认识,乌竹眠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嗨。” 裴无隅却没说话,还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冷冰冰地移开视线,抱着手臂站到了旁边,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乌竹眠:“……”果然!这种爱冷脸的人真的很不好相处啊! 李小楼凑过来:“小……阿眠,你认识他?” 乌竹眠简略道:“一面之缘而已。” 很快,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一道如鸟儿般轻盈的身影雀跃地跑来。 少女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眼睛大大的,睫毛密密的,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清澈。 她穿着散花凤尾罗裙,身上挂满了璎珞玉珏之类的护身法器,跑起来叮当作响,乍一眼看去,浑身上下都写着“好骗”和“有钱”。 “你们就是一起下山历练的师兄师姐吗?”少女的态度非常热情,自我介绍道:“师姐师兄好,我叫师九冬,你们叫我九冬就好。” 这小姑娘长得十分讨喜,乌竹眠和李小楼依次跟她交换了名字,得到允许后,还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奇地问:“你是师家的人?” “嗯嗯。”师九冬有些骄傲地说道:“师道卿就是我爹哦。” 乌竹眠眨了一下眼睛,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可她想了一会儿,却实在没想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这时,旁边的李小楼感叹道:“哇,原来你爹是师家主啊!” 师九冬露出一个乖乖的笑脸。 不等几人再说什么,一道熟悉的造作声传来,看似抱怨,实则撒娇:“哥哥,子夜哥哥,我都说了我一个人下山历练也没事的,你们干嘛这么放心不下呀!” 只见百里鹿云正走在百里枝和褚翊中间,一边提着裙子跳了跳,还一边娇俏地皱了皱鼻子,好似很不满意一样:“你们总是这样保护我,会把我宠坏的!” 乌竹眠和李小楼露出痛苦的表情,齐刷刷地移开了视线。 眼睛和耳朵都好痛! 第26章 矫揉造作我也会 百里鹿云像只蝴蝶一样,一直围着百里枝和褚翊打转。 见百里枝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她的表情变得有些难看,但很快又收拾好情绪,拽着褚翊的袖子撒起了娇。 三人走到了山门广场前。 看见李小楼的一瞬间,百里鹿云脸上的笑意一僵,飞快地瞄了她一眼,似乎吓了一跳,垂下脑袋,柔柔地唤了一声“姐姐”。 而身旁的褚翊也下意识地挡在了她面前,用一种防备的眼神看着李小楼,沉声质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小楼去看乌竹眠,悄悄翻了一个无语的白眼。 乌竹眠是真不能理解,这人的脑子是被驴给踢了吗? 她歪了歪头,用疑惑的口吻问道:“褚仙长和百里仙子不是下山历练吗?不知道同行的人都有谁吗?” 褚翊有些惊讶:“怎么是你?” 一直没说话的百里枝不动声色地看了乌竹眠一眼。 这少女生了一张陌生的脸,以前并未见过,但看起来似乎跟妹妹的关系很不错,两人站得很近,肩挨着肩,刚才也一直在说说笑笑。 妹妹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人? 妹妹很久没有笑得这样开心过了…… 莫名觉得有什么事情在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百里枝眉头微皱,眼神有些阴郁,他不喜欢这种他不知道的事情,或者人。 乌竹眠只当没察觉到百里枝的打量,只看着垮脸的百里鹿云。 百里鹿云本来正在表演受到惊吓的柔弱,听见乌竹眠的话后,一时间有些演不下去了。 她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道:“不是……阿眠姑娘,你怎么在这里?这次下山历练的队伍里好像没有你吧?” “哎哟。”李小楼立刻接过话,阴阳怪气地把话堵了回去:“看你刚才见到我那副吃惊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不知道队伍里有哪些人呢?” 她伸手揽住乌竹眠的肩膀,说道:“不用你费心了,我们已经去找过薛长老了,薛长老同意她跟我们一起下山。” 两人收拾好东西之后,决定去找一趟薛长老,不然总不可能真让李小楼去撒泼打滚。 身为执事堂的长老,薛长老专管的就是众弟子的各种大小事,关于下山历练,他自然是说得上话的。 贺听霜是薛长老的师侄,乌竹眠特地去请他帮忙,还送了几张越阶的聚灵符。 不过当时他也没细看那几张符箓。 听见李小楼的话,百里鹿云有些难过地垂下了眼睛:“姐姐,我没有别的意思,但阿眠姑娘她只是个刚入门的记名弟子,甚至还未正式踏上修行之路,此行危险,带上她是不是不太好?” “而且姐姐你也只是一个四灵根,恐怕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怎么能保护得了阿眠姑娘呢?” 褚翊附和道:“鹿云说得有道理,她是好意,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乌竹眠暗中朝李小楼使了一个眼色。 李小楼会意,立刻去看百里鹿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学着她平时那副矫揉造作的语气:“妹妹,你的意思是,你不会管我们,只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陷入危险吗?” 很好,打不过就加入。 看来小师妹也是很有天赋的嘛。 百里鹿云有被挑衅到,却只能干巴巴地否认:“当然不是,若是遇到危险,我肯定会挡在姐姐前面的。” 李小楼一脸感动:“好感动,看来以前都是我错怪你了,你真是我的好妹妹!” 乌竹眠也很配合,露出一副无知者无畏的表情:“有百里仙子这般厉害的内门弟子在,我相信此行肯定会很安全的!” 褚翊皱起眉头,盯着李小楼,质问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李小楼不理他,只对百里鹿云告状:“妹妹,他质疑我们的姐妹情深!” 百里鹿云的嘴角抽了抽,拉住褚翊的袖子,柔声劝道:“子夜哥哥,你不要说姐姐了。” 乌竹眠却听见她在心里爆了无数句粗口:“谁他妈跟你姐妹情深啊!真是恶心死我了,怎么几天不见,这李小楼还学会这么恶心人的路数了!” 同样的手段,她用就是柔弱可爱,别人用就是恶心。 系统劝道:“行了,你就少在李小楼身上花心思,她又不能给你提供好感度,而且现在父母和兄长都更偏爱你,你完全没必要跟她浪费时间了。” 百里鹿云冷哼一声,语气很不爽:“我就是看她不顺眼,我真搞不懂,当时我穿来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把她的灵魂给抹杀了,留下这么一个隐患!” 听到“抹杀”二字,乌竹眠的神情似乎冷了一些。 “当时开启了抹杀功能的。”说起这个系统就很苦闷:“但这里毕竟是修真界,逆天改命,强者为尊,不可能事事都跟着预定的程序走。” “在问鼎期修为以上的修仙大能面前,我甚至要小心隐藏我的存在,他们的灵力堪比生物核反应堆,神识可能胜过量子雷达,能够超越物理法则的存在,说不定会从你的识海中捕捉到我的存在。” “当然了。”系统认真叮嘱道:“只要宿主越来越强大,我也会跟着升级,等你成了修仙大能,那其他人我自然也不会害怕了。” 这番话乌竹眠听得一知半解,很多词语她都听不懂,但意思还是大概明白了。 一,这个系统存在于百里鹿云的识海里。 二,这个系统在问鼎期修为以上的修仙者面前,一个不慎就会暴露自己的存在。 乌竹眠暗自记下这两点,觉得自己大概是找到对付系统的办法了,不过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要稳固她的神魂,找回她的力量。 当年她只差半步成圣,渡劫期也只是一步之遥,只要找回了力量,要对付系统可谓是易如反掌。 那边百里鹿云还在说话,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计划,语气变得有些兴奋:“她俩一起下山也好,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她俩给解决了,以绝后患!” “对了。”她催促道:“你赶紧好好检查一下,这次可别又发生什么意外!” 系统答应了一声:“宿主请放心,这次肯定没问题,而且你昨日突破了金丹期,还带了很多高阶法器,遇到危险的时候,就算我不在,你也能独当一面的。” 乌竹眠倒是不意外,这具身体在七年前就已经是金丹大圆满了,若不是这冒牌货怕苦怕累,不愿意好好修炼,只想通过攻略好感度来提升修为,恐怕早就突破了。 百里鹿云却很得意,笑了一声:“没想到那些杂碎的好感度也挺有用的,零零散散加起来也不少,平日里没白浪费时间。” 系统说道:“看吧,我早就说了,蚊子再小也是肉。” 不过不管百里鹿云有什么计划,乌竹眠跟着她们一起下山的事情是定下来了。 这次的目的地是九嶷山,距离要比桐花郡远得多,在接近南仙州的位置。 上次乘坐的是翼鸟,这次本打算御剑而行,但师九冬却当着众人的面掏出了一架飞舟。 形如倒悬的月,通体流转青玉光,船身镌刻着浮雕,暗藏阵法符文,一共有两层,十六个房间。 师九冬是师家的小姐,吃穿用度向来都是最好,就算外出也要住得舒服,御剑飞行、风餐露宿什么的,从来都没体验过。 这飞舟的造价起码是千万灵石,乌竹眠感叹:“有钱!” 李小楼暗戳戳地咬手指,发出了穷鬼的声音:“羡慕!” 第27章 宋家村 按照飞舟的速度,从无极宗到九嶷山大概需要半天的时间。 大家都不熟,也没有什么拉近关系的想法,各自选好房间,就关上了房门,乌竹眠和李小楼也选了第二层相邻的两间房。 路上的时间也不要耽搁,她给李小楼使了个眼色,关上房门,开始破解控灵符箓。 乌竹眠刚落下第一笔的时候,却忽然听见隔壁传来的敲门声,随之响起的是百里枝稍显低沉的声音:“阿云。” 中间停顿了几秒钟,门扉发出“嘎吱”一声,李小楼从里面打开了门,她没打算让百里枝进屋,眼角眉梢落满了冷淡,语气也不热络:“灵霄剑君,有什么事吗?” 听见这句话,百里枝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麦芒般细长。 他一只手按在门板上,指骨用力得有些泛白,逼近一步,气息不稳:“阿云,现在怎么对哥哥这般客气?” “灵霄剑君说笑了。”李小楼却毫不退让,仰起脸,眼睛比火还要亮,往下指了指,提醒道:“你的妹妹,在楼下呢。” 看着她明亮清澈的双眼,百里枝手下一个用力,几道裂纹从掌心朝周围炸开,门板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灵霄剑君。”李小楼继续提醒道:“这可是九冬师妹的飞舟,你这样不太好吧?” 百里枝缓缓收回手,清隽冷淡的脸露出了一个毛骨悚然的笑,声音轻得宛若呢喃:“果然,身边多了一个朋友,阿云就变得不听话了。” “阿云。”他问道:“你觉得,她能保护你?” 李小楼皱起眉头,反唇相讥道:“起码她不会欺负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受欺负。” “还是这么好骗……”百里枝的嗓音很冷:“若是真的遇到危险,她只会抛下你逃跑!只有哥哥,才会保护你!” 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李小楼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眼神中爆发出了一瞬的讥讽和怒意:“以前我被其他弟子欺辱,多次向你求助的时候,你都只会在旁边看戏,要是真遇上危险了,我还能指望得上你?” “你放心。”她的情绪平静了下来,变得十分疏离:“我李小楼就算是死,也不会再麻烦灵霄剑君。” 这番话如同一把利剑,一字一句将百里枝割得鲜血横流。 他眼尾一颤,心脏似乎正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撕扯,感受到他情绪的灵霄剑发出了一声低鸣,在剑鞘中嗡嗡作响,似乎随时会破剑而出。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疑惑的呼唤:“噫?灵霄剑君?你找小楼有什么事吗?” 百里枝猛地转过头,看向乌竹眠的眼神很冷,眼底还有一闪而过的杀意。 下一秒,屋里的李小楼拉开门,几步跑出来,挡在了乌竹眠的身前,用同样冰冷的眼神回瞪过去:“你离她远一点!” 这令百里枝的心口越发难受,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杀意和怒意,转身离开的背影有些踉跄。 身后还能听见李小楼关切的声音:“你怎么突然跑出来了?要是他忽然发疯怎么办?” 以前,妹妹也是用这种语气关心他的…… 可现在……妹妹好像很久没在他面前笑过了…… 思及此处,百里枝的呼吸更加紊乱,整个人的气压越发阴沉。 * 见百里枝的身影消失在了转角处,乌竹眠这才拉着李小楼回了房间。 “就是担心他突然发疯。”她毫不掩饰自己嫌弃的表情:“我刚才听见灵霄剑的剑鸣了,这说明他动了杀意,要是伤了你怎么办?” “额……”李小楼挠挠头,纠正了自家小师姐的错误认知:“你没发现吗?那杀意是冲你的啊!” 其实她发现了,从小到大,百里枝对她的每一个朋友都有很深的怨气,有时甚至还没见过面,就先一步认定对方是个想骗她的坏人。 她以前一度觉得,可能是因为他自己没朋友,所以才会这样。 不过她现在觉得,可能他讨厌的是她这个妹妹,所以才厌屋及乌。 乌竹眠无辜地眨了两下眼睛:“冲我俩谁也不行啊!” “百里枝如今是化神后期。”李小楼赶紧叮嘱道:“小师姐你神魂不稳,可不能跟他硬碰硬啊,他顶多就是对我说一些风凉话,不会跟我动手的。” 乌竹眠笑了笑:“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好了。”她摆摆手,斗志昂扬地说道:“百里枝不重要,正事要紧,还是先解控灵符箓吧,这几个时辰也不要浪费。” 李小楼也不打算回隔壁了,乖乖地找了张椅子坐下,看着乌竹眠站在桌案后,继续俯身落笔。 时间过得很快。 一转眼,飞舟就抵达了九嶷山附近的小村子外。 这座小村子名叫“宋家村”,一共就几十户,大部分人世代都是靠打猎为生,如今九嶷山里闹妖狐,前后共有六个进山的猎人都没能回来。 一时间,村中人既不敢再进山捕猎,又担心妖狐会到村子里害人。 一行七人下了飞舟,朝宋家村步行而去。 暮色染红了炊烟,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肉香,在外玩耍的孩童听见母亲唤吃饭的声音,立刻就甩开腿飞奔起来。村里种着几块稻田,稻苗细细瘦瘦的,颜色深浅不一,风一吹,就翻腾出一片碧绿,还能看见在田间结队划水的鸭子。 有不少村民在偷偷看他们,还有小孩子的惊叹声响起。 “哇!这就是仙人吗?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等我长大了,我也想当仙人!” 接待一行人的是村里的村长,姓宋,年过花甲,头发花白,脊背微微佝偻,他是村里少有的、读过书的人,身上收拾得还挺干净,有些书卷气。 他连忙迎上来,感激地鞠了一躬:“多谢各位仙人前来除妖!” 一行人里,就数百里枝和褚翊的修为最强,地位也最高,但他俩显然并不擅长与人交际,最后还是乌竹眠站了出来。 她伸手扶了宋村长一把,笑着说道:“老人家,不必多礼,铲除恶妖乃是我们修仙者的职责,咱们还是先说一下关于九嶷山妖狐的事吧。” 宋村长点了点头,一边引着七人往村里走,一边唉声叹气道:“其实很多年前,村子就有过关于妖狐的传言,只不过大家都没当真。” “这一个多月里,进山打猎的人,一共七人,全都失踪了。”他浑浊的眼睛里浮现出惧色:“直到三天前,有一个叫阿青的孩子逃了回来,我们这才知道,原来这九嶷山妖狐的传言,居然是真的!” 第27章 宋家村 按照飞舟的速度,从无极宗到九嶷山大概需要半天的时间。 大家都不熟,也没有什么拉近关系的想法,各自选好房间,就关上了房门,乌竹眠和李小楼也选了第二层相邻的两间房。 路上的时间也不要耽搁,她给李小楼使了个眼色,关上房门,开始破解控灵符箓。 乌竹眠刚落下第一笔的时候,却忽然听见隔壁传来的敲门声,随之响起的是百里枝稍显低沉的声音:“阿云。” 中间停顿了几秒钟,门扉发出“嘎吱”一声,李小楼从里面打开了门,她没打算让百里枝进屋,眼角眉梢落满了冷淡,语气也不热络:“灵霄剑君,有什么事吗?” 听见这句话,百里枝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麦芒般细长。 他一只手按在门板上,指骨用力得有些泛白,逼近一步,气息不稳:“阿云,现在怎么对哥哥这般客气?” “灵霄剑君说笑了。”李小楼却毫不退让,仰起脸,眼睛比火还要亮,往下指了指,提醒道:“你的妹妹,在楼下呢。” 看着她明亮清澈的双眼,百里枝手下一个用力,几道裂纹从掌心朝周围炸开,门板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灵霄剑君。”李小楼继续提醒道:“这可是九冬师妹的飞舟,你这样不太好吧?” 百里枝缓缓收回手,清隽冷淡的脸露出了一个毛骨悚然的笑,声音轻得宛若呢喃:“果然,身边多了一个朋友,阿云就变得不听话了。” “阿云。”他问道:“你觉得,她能保护你?” 李小楼皱起眉头,反唇相讥道:“起码她不会欺负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受欺负。” “还是这么好骗……”百里枝的嗓音很冷:“若是真的遇到危险,她只会抛下你逃跑!只有哥哥,才会保护你!” 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李小楼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眼神中爆发出了一瞬的讥讽和怒意:“以前我被其他弟子欺辱,多次向你求助的时候,你都只会在旁边看戏,要是真遇上危险了,我还能指望得上你?” “你放心。”她的情绪平静了下来,变得十分疏离:“我李小楼就算是死,也不会再麻烦灵霄剑君。” 这番话如同一把利剑,一字一句将百里枝割得鲜血横流。 他眼尾一颤,心脏似乎正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撕扯,感受到他情绪的灵霄剑发出了一声低鸣,在剑鞘中嗡嗡作响,似乎随时会破剑而出。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疑惑的呼唤:“噫?灵霄剑君?你找小楼有什么事吗?” 百里枝猛地转过头,看向乌竹眠的眼神很冷,眼底还有一闪而过的杀意。 下一秒,屋里的李小楼拉开门,几步跑出来,挡在了乌竹眠的身前,用同样冰冷的眼神回瞪过去:“你离她远一点!” 这令百里枝的心口越发难受,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杀意和怒意,转身离开的背影有些踉跄。 身后还能听见李小楼关切的声音:“你怎么突然跑出来了?要是他忽然发疯怎么办?” 以前,妹妹也是用这种语气关心他的…… 可现在……妹妹好像很久没在他面前笑过了…… 思及此处,百里枝的呼吸更加紊乱,整个人的气压越发阴沉。 * 见百里枝的身影消失在了转角处,乌竹眠这才拉着李小楼回了房间。 “就是担心他突然发疯。”她毫不掩饰自己嫌弃的表情:“我刚才听见灵霄剑的剑鸣了,这说明他动了杀意,要是伤了你怎么办?” “额……”李小楼挠挠头,纠正了自家小师姐的错误认知:“你没发现吗?那杀意是冲你的啊!” 其实她发现了,从小到大,百里枝对她的每一个朋友都有很深的怨气,有时甚至还没见过面,就先一步认定对方是个想骗她的坏人。 她以前一度觉得,可能是因为他自己没朋友,所以才会这样。 不过她现在觉得,可能他讨厌的是她这个妹妹,所以才厌屋及乌。 乌竹眠无辜地眨了两下眼睛:“冲我俩谁也不行啊!” “百里枝如今是化神后期。”李小楼赶紧叮嘱道:“小师姐你神魂不稳,可不能跟他硬碰硬啊,他顶多就是对我说一些风凉话,不会跟我动手的。” 乌竹眠笑了笑:“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好了。”她摆摆手,斗志昂扬地说道:“百里枝不重要,正事要紧,还是先解控灵符箓吧,这几个时辰也不要浪费。” 李小楼也不打算回隔壁了,乖乖地找了张椅子坐下,看着乌竹眠站在桌案后,继续俯身落笔。 时间过得很快。 一转眼,飞舟就抵达了九嶷山附近的小村子外。 这座小村子名叫“宋家村”,一共就几十户,大部分人世代都是靠打猎为生,如今九嶷山里闹妖狐,前后共有六个进山的猎人都没能回来。 一时间,村中人既不敢再进山捕猎,又担心妖狐会到村子里害人。 一行七人下了飞舟,朝宋家村步行而去。 暮色染红了炊烟,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肉香,在外玩耍的孩童听见母亲唤吃饭的声音,立刻就甩开腿飞奔起来。村里种着几块稻田,稻苗细细瘦瘦的,颜色深浅不一,风一吹,就翻腾出一片碧绿,还能看见在田间结队划水的鸭子。 有不少村民在偷偷看他们,还有小孩子的惊叹声响起。 “哇!这就是仙人吗?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等我长大了,我也想当仙人!” 接待一行人的是村里的村长,姓宋,年过花甲,头发花白,脊背微微佝偻,他是村里少有的、读过书的人,身上收拾得还挺干净,有些书卷气。 他连忙迎上来,感激地鞠了一躬:“多谢各位仙人前来除妖!” 一行人里,就数百里枝和褚翊的修为最强,地位也最高,但他俩显然并不擅长与人交际,最后还是乌竹眠站了出来。 她伸手扶了宋村长一把,笑着说道:“老人家,不必多礼,铲除恶妖乃是我们修仙者的职责,咱们还是先说一下关于九嶷山妖狐的事吧。” 宋村长点了点头,一边引着七人往村里走,一边唉声叹气道:“其实很多年前,村子就有过关于妖狐的传言,只不过大家都没当真。” “这一个多月里,进山打猎的人,一共七人,全都失踪了。”他浑浊的眼睛里浮现出惧色:“直到三天前,有一个叫阿青的孩子逃了回来,我们这才知道,原来这九嶷山妖狐的传言,居然是真的!” 第27章 宋家村 按照飞舟的速度,从无极宗到九嶷山大概需要半天的时间。 大家都不熟,也没有什么拉近关系的想法,各自选好房间,就关上了房门,乌竹眠和李小楼也选了第二层相邻的两间房。 路上的时间也不要耽搁,她给李小楼使了个眼色,关上房门,开始破解控灵符箓。 乌竹眠刚落下第一笔的时候,却忽然听见隔壁传来的敲门声,随之响起的是百里枝稍显低沉的声音:“阿云。” 中间停顿了几秒钟,门扉发出“嘎吱”一声,李小楼从里面打开了门,她没打算让百里枝进屋,眼角眉梢落满了冷淡,语气也不热络:“灵霄剑君,有什么事吗?” 听见这句话,百里枝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麦芒般细长。 他一只手按在门板上,指骨用力得有些泛白,逼近一步,气息不稳:“阿云,现在怎么对哥哥这般客气?” “灵霄剑君说笑了。”李小楼却毫不退让,仰起脸,眼睛比火还要亮,往下指了指,提醒道:“你的妹妹,在楼下呢。” 看着她明亮清澈的双眼,百里枝手下一个用力,几道裂纹从掌心朝周围炸开,门板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灵霄剑君。”李小楼继续提醒道:“这可是九冬师妹的飞舟,你这样不太好吧?” 百里枝缓缓收回手,清隽冷淡的脸露出了一个毛骨悚然的笑,声音轻得宛若呢喃:“果然,身边多了一个朋友,阿云就变得不听话了。” “阿云。”他问道:“你觉得,她能保护你?” 李小楼皱起眉头,反唇相讥道:“起码她不会欺负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受欺负。” “还是这么好骗……”百里枝的嗓音很冷:“若是真的遇到危险,她只会抛下你逃跑!只有哥哥,才会保护你!” 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李小楼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眼神中爆发出了一瞬的讥讽和怒意:“以前我被其他弟子欺辱,多次向你求助的时候,你都只会在旁边看戏,要是真遇上危险了,我还能指望得上你?” “你放心。”她的情绪平静了下来,变得十分疏离:“我李小楼就算是死,也不会再麻烦灵霄剑君。” 这番话如同一把利剑,一字一句将百里枝割得鲜血横流。 他眼尾一颤,心脏似乎正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撕扯,感受到他情绪的灵霄剑发出了一声低鸣,在剑鞘中嗡嗡作响,似乎随时会破剑而出。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疑惑的呼唤:“噫?灵霄剑君?你找小楼有什么事吗?” 百里枝猛地转过头,看向乌竹眠的眼神很冷,眼底还有一闪而过的杀意。 下一秒,屋里的李小楼拉开门,几步跑出来,挡在了乌竹眠的身前,用同样冰冷的眼神回瞪过去:“你离她远一点!” 这令百里枝的心口越发难受,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杀意和怒意,转身离开的背影有些踉跄。 身后还能听见李小楼关切的声音:“你怎么突然跑出来了?要是他忽然发疯怎么办?” 以前,妹妹也是用这种语气关心他的…… 可现在……妹妹好像很久没在他面前笑过了…… 思及此处,百里枝的呼吸更加紊乱,整个人的气压越发阴沉。 * 见百里枝的身影消失在了转角处,乌竹眠这才拉着李小楼回了房间。 “就是担心他突然发疯。”她毫不掩饰自己嫌弃的表情:“我刚才听见灵霄剑的剑鸣了,这说明他动了杀意,要是伤了你怎么办?” “额……”李小楼挠挠头,纠正了自家小师姐的错误认知:“你没发现吗?那杀意是冲你的啊!” 其实她发现了,从小到大,百里枝对她的每一个朋友都有很深的怨气,有时甚至还没见过面,就先一步认定对方是个想骗她的坏人。 她以前一度觉得,可能是因为他自己没朋友,所以才会这样。 不过她现在觉得,可能他讨厌的是她这个妹妹,所以才厌屋及乌。 乌竹眠无辜地眨了两下眼睛:“冲我俩谁也不行啊!” “百里枝如今是化神后期。”李小楼赶紧叮嘱道:“小师姐你神魂不稳,可不能跟他硬碰硬啊,他顶多就是对我说一些风凉话,不会跟我动手的。” 乌竹眠笑了笑:“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好了。”她摆摆手,斗志昂扬地说道:“百里枝不重要,正事要紧,还是先解控灵符箓吧,这几个时辰也不要浪费。” 李小楼也不打算回隔壁了,乖乖地找了张椅子坐下,看着乌竹眠站在桌案后,继续俯身落笔。 时间过得很快。 一转眼,飞舟就抵达了九嶷山附近的小村子外。 这座小村子名叫“宋家村”,一共就几十户,大部分人世代都是靠打猎为生,如今九嶷山里闹妖狐,前后共有六个进山的猎人都没能回来。 一时间,村中人既不敢再进山捕猎,又担心妖狐会到村子里害人。 一行七人下了飞舟,朝宋家村步行而去。 暮色染红了炊烟,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肉香,在外玩耍的孩童听见母亲唤吃饭的声音,立刻就甩开腿飞奔起来。村里种着几块稻田,稻苗细细瘦瘦的,颜色深浅不一,风一吹,就翻腾出一片碧绿,还能看见在田间结队划水的鸭子。 有不少村民在偷偷看他们,还有小孩子的惊叹声响起。 “哇!这就是仙人吗?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等我长大了,我也想当仙人!” 接待一行人的是村里的村长,姓宋,年过花甲,头发花白,脊背微微佝偻,他是村里少有的、读过书的人,身上收拾得还挺干净,有些书卷气。 他连忙迎上来,感激地鞠了一躬:“多谢各位仙人前来除妖!” 一行人里,就数百里枝和褚翊的修为最强,地位也最高,但他俩显然并不擅长与人交际,最后还是乌竹眠站了出来。 她伸手扶了宋村长一把,笑着说道:“老人家,不必多礼,铲除恶妖乃是我们修仙者的职责,咱们还是先说一下关于九嶷山妖狐的事吧。” 宋村长点了点头,一边引着七人往村里走,一边唉声叹气道:“其实很多年前,村子就有过关于妖狐的传言,只不过大家都没当真。” “这一个多月里,进山打猎的人,一共七人,全都失踪了。”他浑浊的眼睛里浮现出惧色:“直到三天前,有一个叫阿青的孩子逃了回来,我们这才知道,原来这九嶷山妖狐的传言,居然是真的!” 第27章 宋家村 按照飞舟的速度,从无极宗到九嶷山大概需要半天的时间。 大家都不熟,也没有什么拉近关系的想法,各自选好房间,就关上了房门,乌竹眠和李小楼也选了第二层相邻的两间房。 路上的时间也不要耽搁,她给李小楼使了个眼色,关上房门,开始破解控灵符箓。 乌竹眠刚落下第一笔的时候,却忽然听见隔壁传来的敲门声,随之响起的是百里枝稍显低沉的声音:“阿云。” 中间停顿了几秒钟,门扉发出“嘎吱”一声,李小楼从里面打开了门,她没打算让百里枝进屋,眼角眉梢落满了冷淡,语气也不热络:“灵霄剑君,有什么事吗?” 听见这句话,百里枝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麦芒般细长。 他一只手按在门板上,指骨用力得有些泛白,逼近一步,气息不稳:“阿云,现在怎么对哥哥这般客气?” “灵霄剑君说笑了。”李小楼却毫不退让,仰起脸,眼睛比火还要亮,往下指了指,提醒道:“你的妹妹,在楼下呢。” 看着她明亮清澈的双眼,百里枝手下一个用力,几道裂纹从掌心朝周围炸开,门板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灵霄剑君。”李小楼继续提醒道:“这可是九冬师妹的飞舟,你这样不太好吧?” 百里枝缓缓收回手,清隽冷淡的脸露出了一个毛骨悚然的笑,声音轻得宛若呢喃:“果然,身边多了一个朋友,阿云就变得不听话了。” “阿云。”他问道:“你觉得,她能保护你?” 李小楼皱起眉头,反唇相讥道:“起码她不会欺负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受欺负。” “还是这么好骗……”百里枝的嗓音很冷:“若是真的遇到危险,她只会抛下你逃跑!只有哥哥,才会保护你!” 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李小楼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眼神中爆发出了一瞬的讥讽和怒意:“以前我被其他弟子欺辱,多次向你求助的时候,你都只会在旁边看戏,要是真遇上危险了,我还能指望得上你?” “你放心。”她的情绪平静了下来,变得十分疏离:“我李小楼就算是死,也不会再麻烦灵霄剑君。” 这番话如同一把利剑,一字一句将百里枝割得鲜血横流。 他眼尾一颤,心脏似乎正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撕扯,感受到他情绪的灵霄剑发出了一声低鸣,在剑鞘中嗡嗡作响,似乎随时会破剑而出。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疑惑的呼唤:“噫?灵霄剑君?你找小楼有什么事吗?” 百里枝猛地转过头,看向乌竹眠的眼神很冷,眼底还有一闪而过的杀意。 下一秒,屋里的李小楼拉开门,几步跑出来,挡在了乌竹眠的身前,用同样冰冷的眼神回瞪过去:“你离她远一点!” 这令百里枝的心口越发难受,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杀意和怒意,转身离开的背影有些踉跄。 身后还能听见李小楼关切的声音:“你怎么突然跑出来了?要是他忽然发疯怎么办?” 以前,妹妹也是用这种语气关心他的…… 可现在……妹妹好像很久没在他面前笑过了…… 思及此处,百里枝的呼吸更加紊乱,整个人的气压越发阴沉。 * 见百里枝的身影消失在了转角处,乌竹眠这才拉着李小楼回了房间。 “就是担心他突然发疯。”她毫不掩饰自己嫌弃的表情:“我刚才听见灵霄剑的剑鸣了,这说明他动了杀意,要是伤了你怎么办?” “额……”李小楼挠挠头,纠正了自家小师姐的错误认知:“你没发现吗?那杀意是冲你的啊!” 其实她发现了,从小到大,百里枝对她的每一个朋友都有很深的怨气,有时甚至还没见过面,就先一步认定对方是个想骗她的坏人。 她以前一度觉得,可能是因为他自己没朋友,所以才会这样。 不过她现在觉得,可能他讨厌的是她这个妹妹,所以才厌屋及乌。 乌竹眠无辜地眨了两下眼睛:“冲我俩谁也不行啊!” “百里枝如今是化神后期。”李小楼赶紧叮嘱道:“小师姐你神魂不稳,可不能跟他硬碰硬啊,他顶多就是对我说一些风凉话,不会跟我动手的。” 乌竹眠笑了笑:“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好了。”她摆摆手,斗志昂扬地说道:“百里枝不重要,正事要紧,还是先解控灵符箓吧,这几个时辰也不要浪费。” 李小楼也不打算回隔壁了,乖乖地找了张椅子坐下,看着乌竹眠站在桌案后,继续俯身落笔。 时间过得很快。 一转眼,飞舟就抵达了九嶷山附近的小村子外。 这座小村子名叫“宋家村”,一共就几十户,大部分人世代都是靠打猎为生,如今九嶷山里闹妖狐,前后共有六个进山的猎人都没能回来。 一时间,村中人既不敢再进山捕猎,又担心妖狐会到村子里害人。 一行七人下了飞舟,朝宋家村步行而去。 暮色染红了炊烟,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肉香,在外玩耍的孩童听见母亲唤吃饭的声音,立刻就甩开腿飞奔起来。村里种着几块稻田,稻苗细细瘦瘦的,颜色深浅不一,风一吹,就翻腾出一片碧绿,还能看见在田间结队划水的鸭子。 有不少村民在偷偷看他们,还有小孩子的惊叹声响起。 “哇!这就是仙人吗?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等我长大了,我也想当仙人!” 接待一行人的是村里的村长,姓宋,年过花甲,头发花白,脊背微微佝偻,他是村里少有的、读过书的人,身上收拾得还挺干净,有些书卷气。 他连忙迎上来,感激地鞠了一躬:“多谢各位仙人前来除妖!” 一行人里,就数百里枝和褚翊的修为最强,地位也最高,但他俩显然并不擅长与人交际,最后还是乌竹眠站了出来。 她伸手扶了宋村长一把,笑着说道:“老人家,不必多礼,铲除恶妖乃是我们修仙者的职责,咱们还是先说一下关于九嶷山妖狐的事吧。” 宋村长点了点头,一边引着七人往村里走,一边唉声叹气道:“其实很多年前,村子就有过关于妖狐的传言,只不过大家都没当真。” “这一个多月里,进山打猎的人,一共七人,全都失踪了。”他浑浊的眼睛里浮现出惧色:“直到三天前,有一个叫阿青的孩子逃了回来,我们这才知道,原来这九嶷山妖狐的传言,居然是真的!” 第27章 宋家村 按照飞舟的速度,从无极宗到九嶷山大概需要半天的时间。 大家都不熟,也没有什么拉近关系的想法,各自选好房间,就关上了房门,乌竹眠和李小楼也选了第二层相邻的两间房。 路上的时间也不要耽搁,她给李小楼使了个眼色,关上房门,开始破解控灵符箓。 乌竹眠刚落下第一笔的时候,却忽然听见隔壁传来的敲门声,随之响起的是百里枝稍显低沉的声音:“阿云。” 中间停顿了几秒钟,门扉发出“嘎吱”一声,李小楼从里面打开了门,她没打算让百里枝进屋,眼角眉梢落满了冷淡,语气也不热络:“灵霄剑君,有什么事吗?” 听见这句话,百里枝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麦芒般细长。 他一只手按在门板上,指骨用力得有些泛白,逼近一步,气息不稳:“阿云,现在怎么对哥哥这般客气?” “灵霄剑君说笑了。”李小楼却毫不退让,仰起脸,眼睛比火还要亮,往下指了指,提醒道:“你的妹妹,在楼下呢。” 看着她明亮清澈的双眼,百里枝手下一个用力,几道裂纹从掌心朝周围炸开,门板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灵霄剑君。”李小楼继续提醒道:“这可是九冬师妹的飞舟,你这样不太好吧?” 百里枝缓缓收回手,清隽冷淡的脸露出了一个毛骨悚然的笑,声音轻得宛若呢喃:“果然,身边多了一个朋友,阿云就变得不听话了。” “阿云。”他问道:“你觉得,她能保护你?” 李小楼皱起眉头,反唇相讥道:“起码她不会欺负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受欺负。” “还是这么好骗……”百里枝的嗓音很冷:“若是真的遇到危险,她只会抛下你逃跑!只有哥哥,才会保护你!” 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李小楼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眼神中爆发出了一瞬的讥讽和怒意:“以前我被其他弟子欺辱,多次向你求助的时候,你都只会在旁边看戏,要是真遇上危险了,我还能指望得上你?” “你放心。”她的情绪平静了下来,变得十分疏离:“我李小楼就算是死,也不会再麻烦灵霄剑君。” 这番话如同一把利剑,一字一句将百里枝割得鲜血横流。 他眼尾一颤,心脏似乎正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撕扯,感受到他情绪的灵霄剑发出了一声低鸣,在剑鞘中嗡嗡作响,似乎随时会破剑而出。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疑惑的呼唤:“噫?灵霄剑君?你找小楼有什么事吗?” 百里枝猛地转过头,看向乌竹眠的眼神很冷,眼底还有一闪而过的杀意。 下一秒,屋里的李小楼拉开门,几步跑出来,挡在了乌竹眠的身前,用同样冰冷的眼神回瞪过去:“你离她远一点!” 这令百里枝的心口越发难受,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杀意和怒意,转身离开的背影有些踉跄。 身后还能听见李小楼关切的声音:“你怎么突然跑出来了?要是他忽然发疯怎么办?” 以前,妹妹也是用这种语气关心他的…… 可现在……妹妹好像很久没在他面前笑过了…… 思及此处,百里枝的呼吸更加紊乱,整个人的气压越发阴沉。 * 见百里枝的身影消失在了转角处,乌竹眠这才拉着李小楼回了房间。 “就是担心他突然发疯。”她毫不掩饰自己嫌弃的表情:“我刚才听见灵霄剑的剑鸣了,这说明他动了杀意,要是伤了你怎么办?” “额……”李小楼挠挠头,纠正了自家小师姐的错误认知:“你没发现吗?那杀意是冲你的啊!” 其实她发现了,从小到大,百里枝对她的每一个朋友都有很深的怨气,有时甚至还没见过面,就先一步认定对方是个想骗她的坏人。 她以前一度觉得,可能是因为他自己没朋友,所以才会这样。 不过她现在觉得,可能他讨厌的是她这个妹妹,所以才厌屋及乌。 乌竹眠无辜地眨了两下眼睛:“冲我俩谁也不行啊!” “百里枝如今是化神后期。”李小楼赶紧叮嘱道:“小师姐你神魂不稳,可不能跟他硬碰硬啊,他顶多就是对我说一些风凉话,不会跟我动手的。” 乌竹眠笑了笑:“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好了。”她摆摆手,斗志昂扬地说道:“百里枝不重要,正事要紧,还是先解控灵符箓吧,这几个时辰也不要浪费。” 李小楼也不打算回隔壁了,乖乖地找了张椅子坐下,看着乌竹眠站在桌案后,继续俯身落笔。 时间过得很快。 一转眼,飞舟就抵达了九嶷山附近的小村子外。 这座小村子名叫“宋家村”,一共就几十户,大部分人世代都是靠打猎为生,如今九嶷山里闹妖狐,前后共有六个进山的猎人都没能回来。 一时间,村中人既不敢再进山捕猎,又担心妖狐会到村子里害人。 一行七人下了飞舟,朝宋家村步行而去。 暮色染红了炊烟,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肉香,在外玩耍的孩童听见母亲唤吃饭的声音,立刻就甩开腿飞奔起来。村里种着几块稻田,稻苗细细瘦瘦的,颜色深浅不一,风一吹,就翻腾出一片碧绿,还能看见在田间结队划水的鸭子。 有不少村民在偷偷看他们,还有小孩子的惊叹声响起。 “哇!这就是仙人吗?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等我长大了,我也想当仙人!” 接待一行人的是村里的村长,姓宋,年过花甲,头发花白,脊背微微佝偻,他是村里少有的、读过书的人,身上收拾得还挺干净,有些书卷气。 他连忙迎上来,感激地鞠了一躬:“多谢各位仙人前来除妖!” 一行人里,就数百里枝和褚翊的修为最强,地位也最高,但他俩显然并不擅长与人交际,最后还是乌竹眠站了出来。 她伸手扶了宋村长一把,笑着说道:“老人家,不必多礼,铲除恶妖乃是我们修仙者的职责,咱们还是先说一下关于九嶷山妖狐的事吧。” 宋村长点了点头,一边引着七人往村里走,一边唉声叹气道:“其实很多年前,村子就有过关于妖狐的传言,只不过大家都没当真。” “这一个多月里,进山打猎的人,一共七人,全都失踪了。”他浑浊的眼睛里浮现出惧色:“直到三天前,有一个叫阿青的孩子逃了回来,我们这才知道,原来这九嶷山妖狐的传言,居然是真的!” 第27章 宋家村 按照飞舟的速度,从无极宗到九嶷山大概需要半天的时间。 大家都不熟,也没有什么拉近关系的想法,各自选好房间,就关上了房门,乌竹眠和李小楼也选了第二层相邻的两间房。 路上的时间也不要耽搁,她给李小楼使了个眼色,关上房门,开始破解控灵符箓。 乌竹眠刚落下第一笔的时候,却忽然听见隔壁传来的敲门声,随之响起的是百里枝稍显低沉的声音:“阿云。” 中间停顿了几秒钟,门扉发出“嘎吱”一声,李小楼从里面打开了门,她没打算让百里枝进屋,眼角眉梢落满了冷淡,语气也不热络:“灵霄剑君,有什么事吗?” 听见这句话,百里枝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麦芒般细长。 他一只手按在门板上,指骨用力得有些泛白,逼近一步,气息不稳:“阿云,现在怎么对哥哥这般客气?” “灵霄剑君说笑了。”李小楼却毫不退让,仰起脸,眼睛比火还要亮,往下指了指,提醒道:“你的妹妹,在楼下呢。” 看着她明亮清澈的双眼,百里枝手下一个用力,几道裂纹从掌心朝周围炸开,门板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灵霄剑君。”李小楼继续提醒道:“这可是九冬师妹的飞舟,你这样不太好吧?” 百里枝缓缓收回手,清隽冷淡的脸露出了一个毛骨悚然的笑,声音轻得宛若呢喃:“果然,身边多了一个朋友,阿云就变得不听话了。” “阿云。”他问道:“你觉得,她能保护你?” 李小楼皱起眉头,反唇相讥道:“起码她不会欺负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受欺负。” “还是这么好骗……”百里枝的嗓音很冷:“若是真的遇到危险,她只会抛下你逃跑!只有哥哥,才会保护你!” 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李小楼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眼神中爆发出了一瞬的讥讽和怒意:“以前我被其他弟子欺辱,多次向你求助的时候,你都只会在旁边看戏,要是真遇上危险了,我还能指望得上你?” “你放心。”她的情绪平静了下来,变得十分疏离:“我李小楼就算是死,也不会再麻烦灵霄剑君。” 这番话如同一把利剑,一字一句将百里枝割得鲜血横流。 他眼尾一颤,心脏似乎正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撕扯,感受到他情绪的灵霄剑发出了一声低鸣,在剑鞘中嗡嗡作响,似乎随时会破剑而出。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疑惑的呼唤:“噫?灵霄剑君?你找小楼有什么事吗?” 百里枝猛地转过头,看向乌竹眠的眼神很冷,眼底还有一闪而过的杀意。 下一秒,屋里的李小楼拉开门,几步跑出来,挡在了乌竹眠的身前,用同样冰冷的眼神回瞪过去:“你离她远一点!” 这令百里枝的心口越发难受,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杀意和怒意,转身离开的背影有些踉跄。 身后还能听见李小楼关切的声音:“你怎么突然跑出来了?要是他忽然发疯怎么办?” 以前,妹妹也是用这种语气关心他的…… 可现在……妹妹好像很久没在他面前笑过了…… 思及此处,百里枝的呼吸更加紊乱,整个人的气压越发阴沉。 * 见百里枝的身影消失在了转角处,乌竹眠这才拉着李小楼回了房间。 “就是担心他突然发疯。”她毫不掩饰自己嫌弃的表情:“我刚才听见灵霄剑的剑鸣了,这说明他动了杀意,要是伤了你怎么办?” “额……”李小楼挠挠头,纠正了自家小师姐的错误认知:“你没发现吗?那杀意是冲你的啊!” 其实她发现了,从小到大,百里枝对她的每一个朋友都有很深的怨气,有时甚至还没见过面,就先一步认定对方是个想骗她的坏人。 她以前一度觉得,可能是因为他自己没朋友,所以才会这样。 不过她现在觉得,可能他讨厌的是她这个妹妹,所以才厌屋及乌。 乌竹眠无辜地眨了两下眼睛:“冲我俩谁也不行啊!” “百里枝如今是化神后期。”李小楼赶紧叮嘱道:“小师姐你神魂不稳,可不能跟他硬碰硬啊,他顶多就是对我说一些风凉话,不会跟我动手的。” 乌竹眠笑了笑:“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好了。”她摆摆手,斗志昂扬地说道:“百里枝不重要,正事要紧,还是先解控灵符箓吧,这几个时辰也不要浪费。” 李小楼也不打算回隔壁了,乖乖地找了张椅子坐下,看着乌竹眠站在桌案后,继续俯身落笔。 时间过得很快。 一转眼,飞舟就抵达了九嶷山附近的小村子外。 这座小村子名叫“宋家村”,一共就几十户,大部分人世代都是靠打猎为生,如今九嶷山里闹妖狐,前后共有六个进山的猎人都没能回来。 一时间,村中人既不敢再进山捕猎,又担心妖狐会到村子里害人。 一行七人下了飞舟,朝宋家村步行而去。 暮色染红了炊烟,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肉香,在外玩耍的孩童听见母亲唤吃饭的声音,立刻就甩开腿飞奔起来。村里种着几块稻田,稻苗细细瘦瘦的,颜色深浅不一,风一吹,就翻腾出一片碧绿,还能看见在田间结队划水的鸭子。 有不少村民在偷偷看他们,还有小孩子的惊叹声响起。 “哇!这就是仙人吗?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等我长大了,我也想当仙人!” 接待一行人的是村里的村长,姓宋,年过花甲,头发花白,脊背微微佝偻,他是村里少有的、读过书的人,身上收拾得还挺干净,有些书卷气。 他连忙迎上来,感激地鞠了一躬:“多谢各位仙人前来除妖!” 一行人里,就数百里枝和褚翊的修为最强,地位也最高,但他俩显然并不擅长与人交际,最后还是乌竹眠站了出来。 她伸手扶了宋村长一把,笑着说道:“老人家,不必多礼,铲除恶妖乃是我们修仙者的职责,咱们还是先说一下关于九嶷山妖狐的事吧。” 宋村长点了点头,一边引着七人往村里走,一边唉声叹气道:“其实很多年前,村子就有过关于妖狐的传言,只不过大家都没当真。” “这一个多月里,进山打猎的人,一共七人,全都失踪了。”他浑浊的眼睛里浮现出惧色:“直到三天前,有一个叫阿青的孩子逃了回来,我们这才知道,原来这九嶷山妖狐的传言,居然是真的!” 第27章 宋家村 按照飞舟的速度,从无极宗到九嶷山大概需要半天的时间。 大家都不熟,也没有什么拉近关系的想法,各自选好房间,就关上了房门,乌竹眠和李小楼也选了第二层相邻的两间房。 路上的时间也不要耽搁,她给李小楼使了个眼色,关上房门,开始破解控灵符箓。 乌竹眠刚落下第一笔的时候,却忽然听见隔壁传来的敲门声,随之响起的是百里枝稍显低沉的声音:“阿云。” 中间停顿了几秒钟,门扉发出“嘎吱”一声,李小楼从里面打开了门,她没打算让百里枝进屋,眼角眉梢落满了冷淡,语气也不热络:“灵霄剑君,有什么事吗?” 听见这句话,百里枝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麦芒般细长。 他一只手按在门板上,指骨用力得有些泛白,逼近一步,气息不稳:“阿云,现在怎么对哥哥这般客气?” “灵霄剑君说笑了。”李小楼却毫不退让,仰起脸,眼睛比火还要亮,往下指了指,提醒道:“你的妹妹,在楼下呢。” 看着她明亮清澈的双眼,百里枝手下一个用力,几道裂纹从掌心朝周围炸开,门板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灵霄剑君。”李小楼继续提醒道:“这可是九冬师妹的飞舟,你这样不太好吧?” 百里枝缓缓收回手,清隽冷淡的脸露出了一个毛骨悚然的笑,声音轻得宛若呢喃:“果然,身边多了一个朋友,阿云就变得不听话了。” “阿云。”他问道:“你觉得,她能保护你?” 李小楼皱起眉头,反唇相讥道:“起码她不会欺负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受欺负。” “还是这么好骗……”百里枝的嗓音很冷:“若是真的遇到危险,她只会抛下你逃跑!只有哥哥,才会保护你!” 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李小楼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眼神中爆发出了一瞬的讥讽和怒意:“以前我被其他弟子欺辱,多次向你求助的时候,你都只会在旁边看戏,要是真遇上危险了,我还能指望得上你?” “你放心。”她的情绪平静了下来,变得十分疏离:“我李小楼就算是死,也不会再麻烦灵霄剑君。” 这番话如同一把利剑,一字一句将百里枝割得鲜血横流。 他眼尾一颤,心脏似乎正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撕扯,感受到他情绪的灵霄剑发出了一声低鸣,在剑鞘中嗡嗡作响,似乎随时会破剑而出。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疑惑的呼唤:“噫?灵霄剑君?你找小楼有什么事吗?” 百里枝猛地转过头,看向乌竹眠的眼神很冷,眼底还有一闪而过的杀意。 下一秒,屋里的李小楼拉开门,几步跑出来,挡在了乌竹眠的身前,用同样冰冷的眼神回瞪过去:“你离她远一点!” 这令百里枝的心口越发难受,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杀意和怒意,转身离开的背影有些踉跄。 身后还能听见李小楼关切的声音:“你怎么突然跑出来了?要是他忽然发疯怎么办?” 以前,妹妹也是用这种语气关心他的…… 可现在……妹妹好像很久没在他面前笑过了…… 思及此处,百里枝的呼吸更加紊乱,整个人的气压越发阴沉。 * 见百里枝的身影消失在了转角处,乌竹眠这才拉着李小楼回了房间。 “就是担心他突然发疯。”她毫不掩饰自己嫌弃的表情:“我刚才听见灵霄剑的剑鸣了,这说明他动了杀意,要是伤了你怎么办?” “额……”李小楼挠挠头,纠正了自家小师姐的错误认知:“你没发现吗?那杀意是冲你的啊!” 其实她发现了,从小到大,百里枝对她的每一个朋友都有很深的怨气,有时甚至还没见过面,就先一步认定对方是个想骗她的坏人。 她以前一度觉得,可能是因为他自己没朋友,所以才会这样。 不过她现在觉得,可能他讨厌的是她这个妹妹,所以才厌屋及乌。 乌竹眠无辜地眨了两下眼睛:“冲我俩谁也不行啊!” “百里枝如今是化神后期。”李小楼赶紧叮嘱道:“小师姐你神魂不稳,可不能跟他硬碰硬啊,他顶多就是对我说一些风凉话,不会跟我动手的。” 乌竹眠笑了笑:“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好了。”她摆摆手,斗志昂扬地说道:“百里枝不重要,正事要紧,还是先解控灵符箓吧,这几个时辰也不要浪费。” 李小楼也不打算回隔壁了,乖乖地找了张椅子坐下,看着乌竹眠站在桌案后,继续俯身落笔。 时间过得很快。 一转眼,飞舟就抵达了九嶷山附近的小村子外。 这座小村子名叫“宋家村”,一共就几十户,大部分人世代都是靠打猎为生,如今九嶷山里闹妖狐,前后共有六个进山的猎人都没能回来。 一时间,村中人既不敢再进山捕猎,又担心妖狐会到村子里害人。 一行七人下了飞舟,朝宋家村步行而去。 暮色染红了炊烟,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肉香,在外玩耍的孩童听见母亲唤吃饭的声音,立刻就甩开腿飞奔起来。村里种着几块稻田,稻苗细细瘦瘦的,颜色深浅不一,风一吹,就翻腾出一片碧绿,还能看见在田间结队划水的鸭子。 有不少村民在偷偷看他们,还有小孩子的惊叹声响起。 “哇!这就是仙人吗?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等我长大了,我也想当仙人!” 接待一行人的是村里的村长,姓宋,年过花甲,头发花白,脊背微微佝偻,他是村里少有的、读过书的人,身上收拾得还挺干净,有些书卷气。 他连忙迎上来,感激地鞠了一躬:“多谢各位仙人前来除妖!” 一行人里,就数百里枝和褚翊的修为最强,地位也最高,但他俩显然并不擅长与人交际,最后还是乌竹眠站了出来。 她伸手扶了宋村长一把,笑着说道:“老人家,不必多礼,铲除恶妖乃是我们修仙者的职责,咱们还是先说一下关于九嶷山妖狐的事吧。” 宋村长点了点头,一边引着七人往村里走,一边唉声叹气道:“其实很多年前,村子就有过关于妖狐的传言,只不过大家都没当真。” “这一个多月里,进山打猎的人,一共七人,全都失踪了。”他浑浊的眼睛里浮现出惧色:“直到三天前,有一个叫阿青的孩子逃了回来,我们这才知道,原来这九嶷山妖狐的传言,居然是真的!” 第28章 大反派 其实宋村长知道的也不多,翻来覆去说的都是关于妖狐的传言。 一时是妖狐变作女子引诱进山的人,一时又是凶神恶煞的妖狐直接将人抓进了洞府。 什么吃人啊,开膛破肚啊,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啊……能听出来添加了不少的想象。 师九冬歪头去看宋村长,天真无邪地问道:“你看见过?” 正说得唾沫横飞的宋村长卡了一下:“妖怪害人应该都是这样的吧?” 师九冬不感兴趣地收回了目光:“我还以为你亲眼见过呢。” 宋村长尴尬地笑了笑。 乌竹眠思考片刻,转移了话题:“村长,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那个叫阿青的少年?” 这种事,还是去问问当事人比较好。 谁知宋村长的表情更尴尬了,叹息道:“阿青这孩子……脑子不太好,本就有点疯疯癫癫的,这次受了刺激,一点风吹草动都吓得不轻,生了一场大病,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你们可能问不出什么来。” 褚翊微微皱眉,发出了疑问:“他既然是个疯子,那说的话自然不可信,你们怎么确定山中真的有妖狐?” “对啊。”百里鹿云也附和了一声:“那我们岂不是白跑一趟了?” 听见这话,宋村长有些惶恐,赶紧解释道:“自是不敢欺瞒各位仙人啊!自从阿青回来以后,那妖狐似乎是追着他进村了,这两天村中不少人都看见了它的身影!” “对了对了。”他补充道:“这两天村里的鸡都死了几十只了!” 听见这话,几人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那这样吧。”见状,乌竹眠提议道:“咱们兵分两路,我和小楼去看看少年阿青,诸位跟村长去村里四处看看,还有被杀的鸡……看看有没有残留的妖气,如何?” 百里鹿云不想跟她俩一起,自是同意,百里枝虽然不满,但却隐忍不发,什么都没说。 没成想开口的却是一路都没说过话的裴无隅,他看着乌竹眠,说道:“我跟你们一起。” 话音未落,百里鹿云的声音立刻响起:“裴师弟,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吧,若是遇到什么危险,也好有个照应。” 乌竹眠听明白了,她和李小楼这两个废灵根只会拖后腿,出了什么事都找不到人帮忙。 只是她没想到,系统的声音立刻就响了起来,听起来还有点紧张:“宿主,这裴无隅可是最后的大反派!你没事少招惹他!” 大反派? 乌竹眠看向裴无隅,身着黑衣的少年凝神站立,眉眼里满是未消的戾气。 嗯,有点那种气质了。 听见系统的话,百里鹿云嗤笑了一声:“你懂什么,就是要趁着大反派还没完全黑化,还只是一个小可怜,我现在正好攻略他,救赎他,刷他的好感度,成为他的白月光!” 连大反派都拜倒在了她的罗裙下,连大反派都对她情根深种,为了她发疯,想想就很爽好吗? 系统恍然大悟:“宿主,这个想法很好!” 它问:“确定要把裴无隅标记为好感度攻略对象吗?” 百里鹿云露出志在必得的眼神:“确定。” 下一秒,系统和裴无隅的声音同时响起。 “已将裴无隅标记为好感度攻略对象。” “当前好感度为-999。” 裴无隅冷淡地拒绝了百里鹿云的提议:“不用。”声音凉得如同朔风冰河,没有一丝温度。 乌竹眠:“啊?” 等一下,她是不是听错了? 不过百里鹿云崩溃的尖叫声让乌竹眠确认了,她真的没有幻听,真的是跌破谷底的好感度啊! “系统你是不是出问题了!!?” “-999??他对我的好感度怎么会是负的??” 系统也很懵逼:“……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 “宿主,攻略对象的好感度太低的话,可是会影响你的!” 百里鹿云的脸都有些扭曲了:“我哪有对他做什么?他是有病吗?他眼睛是瞎了吗?” 担心自己再呆下去会笑出声来,乌竹眠赶紧朝裴无隅招了招手:“好啊好啊,那就我、小楼和裴无隅去看阿青。” 她拉着李小楼转身跑了,裴无隅也迈开长腿跟了上来,身后还能听见百里鹿云的尖叫咒骂。 等走远了一些,乌竹眠实在忍不住了。 她松开李小楼,双手叉腰,仰头大笑起来,天呐,真的是太爽了! 李小楼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小师姐受什么刺激了? 裴无隅皱起眉头,俊朗的眉眼间浮现出不耐:“你做什么?” 乌竹眠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眉眼弯弯地去看他:“我只是……想到了高兴的事情哈哈哈哈哈哈!!!” 她忽然觉得,少年这张冷冰冰的脸看起来好顺眼! 裴无隅:“……” 李小楼干笑两声,一把捂住乌竹眠的嘴,恳求道:“师姐你别笑了,我害怕。” 乌竹眠清了清嗓子,揉了揉发酸的脸:“没事,没事,我现在好了,咱们去干正事吧。” 她跑得急,都忘了问村长阿青家在哪里,便左右看了看,随机挑选了一个偷偷打量他们的小女孩问路。 乌竹眠掏出几颗饴糖,朝小女孩招了招手,温声笑道:“小妹妹,你知道阿青家在哪里吗?能不能带我们去一趟?” 小女孩盯着她手心里的饴糖看,咽了咽口水,迫不及待地答应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带你们去!” 乌竹眠弯腰把饴糖递给她,还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谢谢你哦。” 小女孩往嘴里塞了颗饴糖,甜得眼睛都满足地眯起来了,她小心地把剩下的饴糖包起来,乖巧地说道:“姐姐跟我来!” 乌竹眠一脸感动:“小姑娘嘴真甜!” 她一边跟在小女孩后面,一边递了颗葡萄味的饴糖给李小楼:“小……楼,来,你最喜欢的。” 李小楼把葡萄味的饴糖丢进嘴里,露出了笑脸。 乌竹眠扭头看向满脸冷酷的裴无隅,心情大好地问:“还有葡萄味、桃子味、玫瑰味和荔枝味的,裴无隅,你喜欢什么味道?” 裴无隅眉眼淡漠:“什么都不喜欢。” 乌竹眠把头扭了回去。 裴无隅淡淡一瞥,视线冷如冰碴。 下一秒,就见乌竹眠又扭过头,跟他对视一眼后,还往这边走了几步,一把将手里的四颗饴糖塞进他手里,笑眯眯道:“来来来,别客气,四种口味都尝尝。”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明明很想吃的! 把糖送出去后,乌竹眠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只剩下裴无隅用一种如临大敌的眼神死死盯着掌心的饴糖。 第29章 溯影回光术 三人跟着小女孩,很快就来到了一间偏僻破旧的土坯房前,黄泥墙上裂缝纵横交错,还钻出了几茎东倒西歪的野麦,大概是被鸡鸭啄的。 小女孩嘴里含着糖,含含糊糊地说道:“姐姐,这里就是傻阿青的家了。” “姐姐,我不可以再过去了。”她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村里人都说,妖狐是被傻阿青带回来的,肯定是要害他的命,所以阿娘不让我跟他一块玩儿了。” 乌竹眠跟李小楼对视一眼,笑了笑:“没事,姐姐们自己进去就好了,你回家吃饭去吧。” 小女孩点点头,朝她们摆了摆手,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这土坯房前还围了一小圈竹篱,小院的地里种了菜,这已经很久没打理过了,枯黄了大半。 三人走进去,乌竹眠试着敲了敲门,却发现门并没有锁,发出“嘎吱”一声粗噶的声响,就自己打开了。 屋里也很破,不过能看出来以前收拾得还算干净。 屋梁上垂下几串蛛丝,被骤然刮进来的风吹得直摇晃,一张竹床支在墙角,其中一只床脚下还垫着两块大小不一的石头,褪色的蓝布被褥堆在床上,映出了底下的人影,瘦条条的,一动不动。 乌竹眠放轻声音,朝那边唤了一声:“阿青?” 像是受到了惊吓,刚才还一动不动的人影开始簌簌发抖,却还自欺欺人地把头埋在被子里,觉得这样就谁都看不见自己了。 侧耳一听,被子底下还有哭声,声音细弱,堵在喉咙里,不敢放声哭出来,还翻来覆去地念道:“妖怪……有妖怪……狐狸……狐狸出来了……” “救命……救救我……” 裴无隅冷声指出了问题:“他这个样子,确实问不出什么。” 李小楼略一思索,提议道:“不如试一试溯影回光术?” 溯影回光术,可以回溯时间和空间,重现特定人物在特定场景的记忆片段,当然了,这重现的是当事人的第一视角,不一定就是全部真相,但起码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听见这话,裴无隅沉默了整整三秒钟:“我不会。” 李小楼倒是会,但现在筑基期的灵力不足以使出这一招,她挠了挠脸颊,转头去看乌竹眠:“那个……” “不用说。”乌竹眠目光灼灼:“你会的!” 裴无隅的目光也落到了李小楼身上。 李小楼:“……好吧我来。” “溯影回光术需要一件当事人的贴身物品做媒介。”她对裴无隅说道:“裴师弟,麻烦你去找一下,我和阿眠做一下准备。” 裴无隅抬脚朝竹床上的阿青走了过去,听见逼近的脚步声,阿青似乎更害怕了,抖得也更厉害了。 他冷着脸,直接掐了一个昏睡诀扔过去,简单粗暴但有效,那团人影的抖动缓缓停止了,放松了四肢,陷入了沉眠中。 裴无隅拉开被子,藏在底下的阿青露出了一张惨白的脸。 大概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浓眉大眼,挺周正的长相,看不出脑子有问题,只是眉心紧蹙,显然在睡梦中也不安宁。 乌竹眠收回目光,从芥子囊里掏了几张聚灵符递给李小楼:“灵力不够就用这个。” 施展溯影回光术的话,不用一下子就把聚灵符汲取干,这一张越阶聚灵符可以供给大约半刻钟。 李小楼一脸感动地接过来,妥了,她小师姐果然很懂她! 过了半分钟,无从下手的裴无隅转过一张冷冰冰的脸,问道:“需要多贴身?” 乌竹眠伸长脖子扫了一眼:“……他手腕上不是戴着什么东西吗?那个就可以。” 裴无隅的脸上明明还是没有表情,却无端让人感觉他松了一口气。 李小楼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难道你准备扒人家贴身衣服吗?” 裴无隅取下阿青手腕上那根有些褪色的红绳,语气淡漠地否认:“我没有。” 真的没有吗? 你刚才是不是咬牙了? “没事。”充当和事佬的乌竹眠站了出来:“贴身衣物确实也算贴身物品,扒了也行吧。” 裴无隅咬了咬牙:“我没想扒!” 李小楼赶紧把快跑偏的话题拉了回来:“好了好了,可以准备施法了。” 乌竹眠从裴无隅手里接过红绳,捏了捏,又拿到眼前细细看了看。 确定了就是一条普通的、还有些褪色的红绳。 施展溯影回光术的时候,施法者的神识是进入到了当事人的记忆片段里,只是旁观者,虽然什么都不能做,但能从第一视角切身回顾。 乌竹眠把红绳递给李小楼,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我和裴无隅帮你护法。” 李小楼点点头,她找了把旧椅子坐下,一边催动聚灵符,一边将灵力一分为二。 一半包裹住红绳,一半缠绕成丝线,把她和阿青的手腕绑在了一起。 李小楼闭上眼睛,长睫低垂,外表看上去没有丝毫异样,但实际上神识已经进入了阿青的记忆里。 虽然阿青逃回来是在三天前,但他和其他六个猎人都是在近一个月内失踪的,要查看的记忆范围比较大。 乌竹眠找了把瘸腿凳子坐,也没忘了招呼裴无隅:“咱坐着等吧,这一时半会儿应该完不了事。”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面前的裴无隅抬手指向李小楼,少年的声音很淡定:“她睁眼了。” 等等? 乌竹眠猛地回头,跟李小楼大眼瞪小眼:“你怎么就出来了?这还一息都不到呢?” “啊?”李小楼茫然地左右看了看:“我不知道啊?” 她检查了一下,更懵了:“也没出错啊……” 乌竹眠皱眉:“你看到什么了?” 李小楼摇头:“没,什么都没看到。” “我感觉我刚进去呢,还什么都没来得及看,一睁开眼就发现已经出来了。” “不对。”听见这话,乌竹眠站起身:“肯定有哪里不对。” 就在这时,旁边的竹床上响起了一道细微的呻吟声:“唔……” 阿青醒了。 第29章 溯影回光术 三人跟着小女孩,很快就来到了一间偏僻破旧的土坯房前,黄泥墙上裂缝纵横交错,还钻出了几茎东倒西歪的野麦,大概是被鸡鸭啄的。 小女孩嘴里含着糖,含含糊糊地说道:“姐姐,这里就是傻阿青的家了。” “姐姐,我不可以再过去了。”她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村里人都说,妖狐是被傻阿青带回来的,肯定是要害他的命,所以阿娘不让我跟他一块玩儿了。” 乌竹眠跟李小楼对视一眼,笑了笑:“没事,姐姐们自己进去就好了,你回家吃饭去吧。” 小女孩点点头,朝她们摆了摆手,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这土坯房前还围了一小圈竹篱,小院的地里种了菜,这已经很久没打理过了,枯黄了大半。 三人走进去,乌竹眠试着敲了敲门,却发现门并没有锁,发出“嘎吱”一声粗噶的声响,就自己打开了。 屋里也很破,不过能看出来以前收拾得还算干净。 屋梁上垂下几串蛛丝,被骤然刮进来的风吹得直摇晃,一张竹床支在墙角,其中一只床脚下还垫着两块大小不一的石头,褪色的蓝布被褥堆在床上,映出了底下的人影,瘦条条的,一动不动。 乌竹眠放轻声音,朝那边唤了一声:“阿青?” 像是受到了惊吓,刚才还一动不动的人影开始簌簌发抖,却还自欺欺人地把头埋在被子里,觉得这样就谁都看不见自己了。 侧耳一听,被子底下还有哭声,声音细弱,堵在喉咙里,不敢放声哭出来,还翻来覆去地念道:“妖怪……有妖怪……狐狸……狐狸出来了……” “救命……救救我……” 裴无隅冷声指出了问题:“他这个样子,确实问不出什么。” 李小楼略一思索,提议道:“不如试一试溯影回光术?” 溯影回光术,可以回溯时间和空间,重现特定人物在特定场景的记忆片段,当然了,这重现的是当事人的第一视角,不一定就是全部真相,但起码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听见这话,裴无隅沉默了整整三秒钟:“我不会。” 李小楼倒是会,但现在筑基期的灵力不足以使出这一招,她挠了挠脸颊,转头去看乌竹眠:“那个……” “不用说。”乌竹眠目光灼灼:“你会的!” 裴无隅的目光也落到了李小楼身上。 李小楼:“……好吧我来。” “溯影回光术需要一件当事人的贴身物品做媒介。”她对裴无隅说道:“裴师弟,麻烦你去找一下,我和阿眠做一下准备。” 裴无隅抬脚朝竹床上的阿青走了过去,听见逼近的脚步声,阿青似乎更害怕了,抖得也更厉害了。 他冷着脸,直接掐了一个昏睡诀扔过去,简单粗暴但有效,那团人影的抖动缓缓停止了,放松了四肢,陷入了沉眠中。 裴无隅拉开被子,藏在底下的阿青露出了一张惨白的脸。 大概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浓眉大眼,挺周正的长相,看不出脑子有问题,只是眉心紧蹙,显然在睡梦中也不安宁。 乌竹眠收回目光,从芥子囊里掏了几张聚灵符递给李小楼:“灵力不够就用这个。” 施展溯影回光术的话,不用一下子就把聚灵符汲取干,这一张越阶聚灵符可以供给大约半刻钟。 李小楼一脸感动地接过来,妥了,她小师姐果然很懂她! 过了半分钟,无从下手的裴无隅转过一张冷冰冰的脸,问道:“需要多贴身?” 乌竹眠伸长脖子扫了一眼:“……他手腕上不是戴着什么东西吗?那个就可以。” 裴无隅的脸上明明还是没有表情,却无端让人感觉他松了一口气。 李小楼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难道你准备扒人家贴身衣服吗?” 裴无隅取下阿青手腕上那根有些褪色的红绳,语气淡漠地否认:“我没有。” 真的没有吗? 你刚才是不是咬牙了? “没事。”充当和事佬的乌竹眠站了出来:“贴身衣物确实也算贴身物品,扒了也行吧。” 裴无隅咬了咬牙:“我没想扒!” 李小楼赶紧把快跑偏的话题拉了回来:“好了好了,可以准备施法了。” 乌竹眠从裴无隅手里接过红绳,捏了捏,又拿到眼前细细看了看。 确定了就是一条普通的、还有些褪色的红绳。 施展溯影回光术的时候,施法者的神识是进入到了当事人的记忆片段里,只是旁观者,虽然什么都不能做,但能从第一视角切身回顾。 乌竹眠把红绳递给李小楼,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我和裴无隅帮你护法。” 李小楼点点头,她找了把旧椅子坐下,一边催动聚灵符,一边将灵力一分为二。 一半包裹住红绳,一半缠绕成丝线,把她和阿青的手腕绑在了一起。 李小楼闭上眼睛,长睫低垂,外表看上去没有丝毫异样,但实际上神识已经进入了阿青的记忆里。 虽然阿青逃回来是在三天前,但他和其他六个猎人都是在近一个月内失踪的,要查看的记忆范围比较大。 乌竹眠找了把瘸腿凳子坐,也没忘了招呼裴无隅:“咱坐着等吧,这一时半会儿应该完不了事。”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面前的裴无隅抬手指向李小楼,少年的声音很淡定:“她睁眼了。” 等等? 乌竹眠猛地回头,跟李小楼大眼瞪小眼:“你怎么就出来了?这还一息都不到呢?” “啊?”李小楼茫然地左右看了看:“我不知道啊?” 她检查了一下,更懵了:“也没出错啊……” 乌竹眠皱眉:“你看到什么了?” 李小楼摇头:“没,什么都没看到。” “我感觉我刚进去呢,还什么都没来得及看,一睁开眼就发现已经出来了。” “不对。”听见这话,乌竹眠站起身:“肯定有哪里不对。” 就在这时,旁边的竹床上响起了一道细微的呻吟声:“唔……” 阿青醒了。 第29章 溯影回光术 三人跟着小女孩,很快就来到了一间偏僻破旧的土坯房前,黄泥墙上裂缝纵横交错,还钻出了几茎东倒西歪的野麦,大概是被鸡鸭啄的。 小女孩嘴里含着糖,含含糊糊地说道:“姐姐,这里就是傻阿青的家了。” “姐姐,我不可以再过去了。”她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村里人都说,妖狐是被傻阿青带回来的,肯定是要害他的命,所以阿娘不让我跟他一块玩儿了。” 乌竹眠跟李小楼对视一眼,笑了笑:“没事,姐姐们自己进去就好了,你回家吃饭去吧。” 小女孩点点头,朝她们摆了摆手,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这土坯房前还围了一小圈竹篱,小院的地里种了菜,这已经很久没打理过了,枯黄了大半。 三人走进去,乌竹眠试着敲了敲门,却发现门并没有锁,发出“嘎吱”一声粗噶的声响,就自己打开了。 屋里也很破,不过能看出来以前收拾得还算干净。 屋梁上垂下几串蛛丝,被骤然刮进来的风吹得直摇晃,一张竹床支在墙角,其中一只床脚下还垫着两块大小不一的石头,褪色的蓝布被褥堆在床上,映出了底下的人影,瘦条条的,一动不动。 乌竹眠放轻声音,朝那边唤了一声:“阿青?” 像是受到了惊吓,刚才还一动不动的人影开始簌簌发抖,却还自欺欺人地把头埋在被子里,觉得这样就谁都看不见自己了。 侧耳一听,被子底下还有哭声,声音细弱,堵在喉咙里,不敢放声哭出来,还翻来覆去地念道:“妖怪……有妖怪……狐狸……狐狸出来了……” “救命……救救我……” 裴无隅冷声指出了问题:“他这个样子,确实问不出什么。” 李小楼略一思索,提议道:“不如试一试溯影回光术?” 溯影回光术,可以回溯时间和空间,重现特定人物在特定场景的记忆片段,当然了,这重现的是当事人的第一视角,不一定就是全部真相,但起码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听见这话,裴无隅沉默了整整三秒钟:“我不会。” 李小楼倒是会,但现在筑基期的灵力不足以使出这一招,她挠了挠脸颊,转头去看乌竹眠:“那个……” “不用说。”乌竹眠目光灼灼:“你会的!” 裴无隅的目光也落到了李小楼身上。 李小楼:“……好吧我来。” “溯影回光术需要一件当事人的贴身物品做媒介。”她对裴无隅说道:“裴师弟,麻烦你去找一下,我和阿眠做一下准备。” 裴无隅抬脚朝竹床上的阿青走了过去,听见逼近的脚步声,阿青似乎更害怕了,抖得也更厉害了。 他冷着脸,直接掐了一个昏睡诀扔过去,简单粗暴但有效,那团人影的抖动缓缓停止了,放松了四肢,陷入了沉眠中。 裴无隅拉开被子,藏在底下的阿青露出了一张惨白的脸。 大概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浓眉大眼,挺周正的长相,看不出脑子有问题,只是眉心紧蹙,显然在睡梦中也不安宁。 乌竹眠收回目光,从芥子囊里掏了几张聚灵符递给李小楼:“灵力不够就用这个。” 施展溯影回光术的话,不用一下子就把聚灵符汲取干,这一张越阶聚灵符可以供给大约半刻钟。 李小楼一脸感动地接过来,妥了,她小师姐果然很懂她! 过了半分钟,无从下手的裴无隅转过一张冷冰冰的脸,问道:“需要多贴身?” 乌竹眠伸长脖子扫了一眼:“……他手腕上不是戴着什么东西吗?那个就可以。” 裴无隅的脸上明明还是没有表情,却无端让人感觉他松了一口气。 李小楼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难道你准备扒人家贴身衣服吗?” 裴无隅取下阿青手腕上那根有些褪色的红绳,语气淡漠地否认:“我没有。” 真的没有吗? 你刚才是不是咬牙了? “没事。”充当和事佬的乌竹眠站了出来:“贴身衣物确实也算贴身物品,扒了也行吧。” 裴无隅咬了咬牙:“我没想扒!” 李小楼赶紧把快跑偏的话题拉了回来:“好了好了,可以准备施法了。” 乌竹眠从裴无隅手里接过红绳,捏了捏,又拿到眼前细细看了看。 确定了就是一条普通的、还有些褪色的红绳。 施展溯影回光术的时候,施法者的神识是进入到了当事人的记忆片段里,只是旁观者,虽然什么都不能做,但能从第一视角切身回顾。 乌竹眠把红绳递给李小楼,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我和裴无隅帮你护法。” 李小楼点点头,她找了把旧椅子坐下,一边催动聚灵符,一边将灵力一分为二。 一半包裹住红绳,一半缠绕成丝线,把她和阿青的手腕绑在了一起。 李小楼闭上眼睛,长睫低垂,外表看上去没有丝毫异样,但实际上神识已经进入了阿青的记忆里。 虽然阿青逃回来是在三天前,但他和其他六个猎人都是在近一个月内失踪的,要查看的记忆范围比较大。 乌竹眠找了把瘸腿凳子坐,也没忘了招呼裴无隅:“咱坐着等吧,这一时半会儿应该完不了事。”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面前的裴无隅抬手指向李小楼,少年的声音很淡定:“她睁眼了。” 等等? 乌竹眠猛地回头,跟李小楼大眼瞪小眼:“你怎么就出来了?这还一息都不到呢?” “啊?”李小楼茫然地左右看了看:“我不知道啊?” 她检查了一下,更懵了:“也没出错啊……” 乌竹眠皱眉:“你看到什么了?” 李小楼摇头:“没,什么都没看到。” “我感觉我刚进去呢,还什么都没来得及看,一睁开眼就发现已经出来了。” “不对。”听见这话,乌竹眠站起身:“肯定有哪里不对。” 就在这时,旁边的竹床上响起了一道细微的呻吟声:“唔……” 阿青醒了。 第29章 溯影回光术 三人跟着小女孩,很快就来到了一间偏僻破旧的土坯房前,黄泥墙上裂缝纵横交错,还钻出了几茎东倒西歪的野麦,大概是被鸡鸭啄的。 小女孩嘴里含着糖,含含糊糊地说道:“姐姐,这里就是傻阿青的家了。” “姐姐,我不可以再过去了。”她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村里人都说,妖狐是被傻阿青带回来的,肯定是要害他的命,所以阿娘不让我跟他一块玩儿了。” 乌竹眠跟李小楼对视一眼,笑了笑:“没事,姐姐们自己进去就好了,你回家吃饭去吧。” 小女孩点点头,朝她们摆了摆手,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这土坯房前还围了一小圈竹篱,小院的地里种了菜,这已经很久没打理过了,枯黄了大半。 三人走进去,乌竹眠试着敲了敲门,却发现门并没有锁,发出“嘎吱”一声粗噶的声响,就自己打开了。 屋里也很破,不过能看出来以前收拾得还算干净。 屋梁上垂下几串蛛丝,被骤然刮进来的风吹得直摇晃,一张竹床支在墙角,其中一只床脚下还垫着两块大小不一的石头,褪色的蓝布被褥堆在床上,映出了底下的人影,瘦条条的,一动不动。 乌竹眠放轻声音,朝那边唤了一声:“阿青?” 像是受到了惊吓,刚才还一动不动的人影开始簌簌发抖,却还自欺欺人地把头埋在被子里,觉得这样就谁都看不见自己了。 侧耳一听,被子底下还有哭声,声音细弱,堵在喉咙里,不敢放声哭出来,还翻来覆去地念道:“妖怪……有妖怪……狐狸……狐狸出来了……” “救命……救救我……” 裴无隅冷声指出了问题:“他这个样子,确实问不出什么。” 李小楼略一思索,提议道:“不如试一试溯影回光术?” 溯影回光术,可以回溯时间和空间,重现特定人物在特定场景的记忆片段,当然了,这重现的是当事人的第一视角,不一定就是全部真相,但起码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听见这话,裴无隅沉默了整整三秒钟:“我不会。” 李小楼倒是会,但现在筑基期的灵力不足以使出这一招,她挠了挠脸颊,转头去看乌竹眠:“那个……” “不用说。”乌竹眠目光灼灼:“你会的!” 裴无隅的目光也落到了李小楼身上。 李小楼:“……好吧我来。” “溯影回光术需要一件当事人的贴身物品做媒介。”她对裴无隅说道:“裴师弟,麻烦你去找一下,我和阿眠做一下准备。” 裴无隅抬脚朝竹床上的阿青走了过去,听见逼近的脚步声,阿青似乎更害怕了,抖得也更厉害了。 他冷着脸,直接掐了一个昏睡诀扔过去,简单粗暴但有效,那团人影的抖动缓缓停止了,放松了四肢,陷入了沉眠中。 裴无隅拉开被子,藏在底下的阿青露出了一张惨白的脸。 大概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浓眉大眼,挺周正的长相,看不出脑子有问题,只是眉心紧蹙,显然在睡梦中也不安宁。 乌竹眠收回目光,从芥子囊里掏了几张聚灵符递给李小楼:“灵力不够就用这个。” 施展溯影回光术的话,不用一下子就把聚灵符汲取干,这一张越阶聚灵符可以供给大约半刻钟。 李小楼一脸感动地接过来,妥了,她小师姐果然很懂她! 过了半分钟,无从下手的裴无隅转过一张冷冰冰的脸,问道:“需要多贴身?” 乌竹眠伸长脖子扫了一眼:“……他手腕上不是戴着什么东西吗?那个就可以。” 裴无隅的脸上明明还是没有表情,却无端让人感觉他松了一口气。 李小楼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难道你准备扒人家贴身衣服吗?” 裴无隅取下阿青手腕上那根有些褪色的红绳,语气淡漠地否认:“我没有。” 真的没有吗? 你刚才是不是咬牙了? “没事。”充当和事佬的乌竹眠站了出来:“贴身衣物确实也算贴身物品,扒了也行吧。” 裴无隅咬了咬牙:“我没想扒!” 李小楼赶紧把快跑偏的话题拉了回来:“好了好了,可以准备施法了。” 乌竹眠从裴无隅手里接过红绳,捏了捏,又拿到眼前细细看了看。 确定了就是一条普通的、还有些褪色的红绳。 施展溯影回光术的时候,施法者的神识是进入到了当事人的记忆片段里,只是旁观者,虽然什么都不能做,但能从第一视角切身回顾。 乌竹眠把红绳递给李小楼,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我和裴无隅帮你护法。” 李小楼点点头,她找了把旧椅子坐下,一边催动聚灵符,一边将灵力一分为二。 一半包裹住红绳,一半缠绕成丝线,把她和阿青的手腕绑在了一起。 李小楼闭上眼睛,长睫低垂,外表看上去没有丝毫异样,但实际上神识已经进入了阿青的记忆里。 虽然阿青逃回来是在三天前,但他和其他六个猎人都是在近一个月内失踪的,要查看的记忆范围比较大。 乌竹眠找了把瘸腿凳子坐,也没忘了招呼裴无隅:“咱坐着等吧,这一时半会儿应该完不了事。”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面前的裴无隅抬手指向李小楼,少年的声音很淡定:“她睁眼了。” 等等? 乌竹眠猛地回头,跟李小楼大眼瞪小眼:“你怎么就出来了?这还一息都不到呢?” “啊?”李小楼茫然地左右看了看:“我不知道啊?” 她检查了一下,更懵了:“也没出错啊……” 乌竹眠皱眉:“你看到什么了?” 李小楼摇头:“没,什么都没看到。” “我感觉我刚进去呢,还什么都没来得及看,一睁开眼就发现已经出来了。” “不对。”听见这话,乌竹眠站起身:“肯定有哪里不对。” 就在这时,旁边的竹床上响起了一道细微的呻吟声:“唔……” 阿青醒了。 第29章 溯影回光术 三人跟着小女孩,很快就来到了一间偏僻破旧的土坯房前,黄泥墙上裂缝纵横交错,还钻出了几茎东倒西歪的野麦,大概是被鸡鸭啄的。 小女孩嘴里含着糖,含含糊糊地说道:“姐姐,这里就是傻阿青的家了。” “姐姐,我不可以再过去了。”她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村里人都说,妖狐是被傻阿青带回来的,肯定是要害他的命,所以阿娘不让我跟他一块玩儿了。” 乌竹眠跟李小楼对视一眼,笑了笑:“没事,姐姐们自己进去就好了,你回家吃饭去吧。” 小女孩点点头,朝她们摆了摆手,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这土坯房前还围了一小圈竹篱,小院的地里种了菜,这已经很久没打理过了,枯黄了大半。 三人走进去,乌竹眠试着敲了敲门,却发现门并没有锁,发出“嘎吱”一声粗噶的声响,就自己打开了。 屋里也很破,不过能看出来以前收拾得还算干净。 屋梁上垂下几串蛛丝,被骤然刮进来的风吹得直摇晃,一张竹床支在墙角,其中一只床脚下还垫着两块大小不一的石头,褪色的蓝布被褥堆在床上,映出了底下的人影,瘦条条的,一动不动。 乌竹眠放轻声音,朝那边唤了一声:“阿青?” 像是受到了惊吓,刚才还一动不动的人影开始簌簌发抖,却还自欺欺人地把头埋在被子里,觉得这样就谁都看不见自己了。 侧耳一听,被子底下还有哭声,声音细弱,堵在喉咙里,不敢放声哭出来,还翻来覆去地念道:“妖怪……有妖怪……狐狸……狐狸出来了……” “救命……救救我……” 裴无隅冷声指出了问题:“他这个样子,确实问不出什么。” 李小楼略一思索,提议道:“不如试一试溯影回光术?” 溯影回光术,可以回溯时间和空间,重现特定人物在特定场景的记忆片段,当然了,这重现的是当事人的第一视角,不一定就是全部真相,但起码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听见这话,裴无隅沉默了整整三秒钟:“我不会。” 李小楼倒是会,但现在筑基期的灵力不足以使出这一招,她挠了挠脸颊,转头去看乌竹眠:“那个……” “不用说。”乌竹眠目光灼灼:“你会的!” 裴无隅的目光也落到了李小楼身上。 李小楼:“……好吧我来。” “溯影回光术需要一件当事人的贴身物品做媒介。”她对裴无隅说道:“裴师弟,麻烦你去找一下,我和阿眠做一下准备。” 裴无隅抬脚朝竹床上的阿青走了过去,听见逼近的脚步声,阿青似乎更害怕了,抖得也更厉害了。 他冷着脸,直接掐了一个昏睡诀扔过去,简单粗暴但有效,那团人影的抖动缓缓停止了,放松了四肢,陷入了沉眠中。 裴无隅拉开被子,藏在底下的阿青露出了一张惨白的脸。 大概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浓眉大眼,挺周正的长相,看不出脑子有问题,只是眉心紧蹙,显然在睡梦中也不安宁。 乌竹眠收回目光,从芥子囊里掏了几张聚灵符递给李小楼:“灵力不够就用这个。” 施展溯影回光术的话,不用一下子就把聚灵符汲取干,这一张越阶聚灵符可以供给大约半刻钟。 李小楼一脸感动地接过来,妥了,她小师姐果然很懂她! 过了半分钟,无从下手的裴无隅转过一张冷冰冰的脸,问道:“需要多贴身?” 乌竹眠伸长脖子扫了一眼:“……他手腕上不是戴着什么东西吗?那个就可以。” 裴无隅的脸上明明还是没有表情,却无端让人感觉他松了一口气。 李小楼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难道你准备扒人家贴身衣服吗?” 裴无隅取下阿青手腕上那根有些褪色的红绳,语气淡漠地否认:“我没有。” 真的没有吗? 你刚才是不是咬牙了? “没事。”充当和事佬的乌竹眠站了出来:“贴身衣物确实也算贴身物品,扒了也行吧。” 裴无隅咬了咬牙:“我没想扒!” 李小楼赶紧把快跑偏的话题拉了回来:“好了好了,可以准备施法了。” 乌竹眠从裴无隅手里接过红绳,捏了捏,又拿到眼前细细看了看。 确定了就是一条普通的、还有些褪色的红绳。 施展溯影回光术的时候,施法者的神识是进入到了当事人的记忆片段里,只是旁观者,虽然什么都不能做,但能从第一视角切身回顾。 乌竹眠把红绳递给李小楼,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我和裴无隅帮你护法。” 李小楼点点头,她找了把旧椅子坐下,一边催动聚灵符,一边将灵力一分为二。 一半包裹住红绳,一半缠绕成丝线,把她和阿青的手腕绑在了一起。 李小楼闭上眼睛,长睫低垂,外表看上去没有丝毫异样,但实际上神识已经进入了阿青的记忆里。 虽然阿青逃回来是在三天前,但他和其他六个猎人都是在近一个月内失踪的,要查看的记忆范围比较大。 乌竹眠找了把瘸腿凳子坐,也没忘了招呼裴无隅:“咱坐着等吧,这一时半会儿应该完不了事。”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面前的裴无隅抬手指向李小楼,少年的声音很淡定:“她睁眼了。” 等等? 乌竹眠猛地回头,跟李小楼大眼瞪小眼:“你怎么就出来了?这还一息都不到呢?” “啊?”李小楼茫然地左右看了看:“我不知道啊?” 她检查了一下,更懵了:“也没出错啊……” 乌竹眠皱眉:“你看到什么了?” 李小楼摇头:“没,什么都没看到。” “我感觉我刚进去呢,还什么都没来得及看,一睁开眼就发现已经出来了。” “不对。”听见这话,乌竹眠站起身:“肯定有哪里不对。” 就在这时,旁边的竹床上响起了一道细微的呻吟声:“唔……” 阿青醒了。 第29章 溯影回光术 三人跟着小女孩,很快就来到了一间偏僻破旧的土坯房前,黄泥墙上裂缝纵横交错,还钻出了几茎东倒西歪的野麦,大概是被鸡鸭啄的。 小女孩嘴里含着糖,含含糊糊地说道:“姐姐,这里就是傻阿青的家了。” “姐姐,我不可以再过去了。”她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村里人都说,妖狐是被傻阿青带回来的,肯定是要害他的命,所以阿娘不让我跟他一块玩儿了。” 乌竹眠跟李小楼对视一眼,笑了笑:“没事,姐姐们自己进去就好了,你回家吃饭去吧。” 小女孩点点头,朝她们摆了摆手,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这土坯房前还围了一小圈竹篱,小院的地里种了菜,这已经很久没打理过了,枯黄了大半。 三人走进去,乌竹眠试着敲了敲门,却发现门并没有锁,发出“嘎吱”一声粗噶的声响,就自己打开了。 屋里也很破,不过能看出来以前收拾得还算干净。 屋梁上垂下几串蛛丝,被骤然刮进来的风吹得直摇晃,一张竹床支在墙角,其中一只床脚下还垫着两块大小不一的石头,褪色的蓝布被褥堆在床上,映出了底下的人影,瘦条条的,一动不动。 乌竹眠放轻声音,朝那边唤了一声:“阿青?” 像是受到了惊吓,刚才还一动不动的人影开始簌簌发抖,却还自欺欺人地把头埋在被子里,觉得这样就谁都看不见自己了。 侧耳一听,被子底下还有哭声,声音细弱,堵在喉咙里,不敢放声哭出来,还翻来覆去地念道:“妖怪……有妖怪……狐狸……狐狸出来了……” “救命……救救我……” 裴无隅冷声指出了问题:“他这个样子,确实问不出什么。” 李小楼略一思索,提议道:“不如试一试溯影回光术?” 溯影回光术,可以回溯时间和空间,重现特定人物在特定场景的记忆片段,当然了,这重现的是当事人的第一视角,不一定就是全部真相,但起码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听见这话,裴无隅沉默了整整三秒钟:“我不会。” 李小楼倒是会,但现在筑基期的灵力不足以使出这一招,她挠了挠脸颊,转头去看乌竹眠:“那个……” “不用说。”乌竹眠目光灼灼:“你会的!” 裴无隅的目光也落到了李小楼身上。 李小楼:“……好吧我来。” “溯影回光术需要一件当事人的贴身物品做媒介。”她对裴无隅说道:“裴师弟,麻烦你去找一下,我和阿眠做一下准备。” 裴无隅抬脚朝竹床上的阿青走了过去,听见逼近的脚步声,阿青似乎更害怕了,抖得也更厉害了。 他冷着脸,直接掐了一个昏睡诀扔过去,简单粗暴但有效,那团人影的抖动缓缓停止了,放松了四肢,陷入了沉眠中。 裴无隅拉开被子,藏在底下的阿青露出了一张惨白的脸。 大概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浓眉大眼,挺周正的长相,看不出脑子有问题,只是眉心紧蹙,显然在睡梦中也不安宁。 乌竹眠收回目光,从芥子囊里掏了几张聚灵符递给李小楼:“灵力不够就用这个。” 施展溯影回光术的话,不用一下子就把聚灵符汲取干,这一张越阶聚灵符可以供给大约半刻钟。 李小楼一脸感动地接过来,妥了,她小师姐果然很懂她! 过了半分钟,无从下手的裴无隅转过一张冷冰冰的脸,问道:“需要多贴身?” 乌竹眠伸长脖子扫了一眼:“……他手腕上不是戴着什么东西吗?那个就可以。” 裴无隅的脸上明明还是没有表情,却无端让人感觉他松了一口气。 李小楼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难道你准备扒人家贴身衣服吗?” 裴无隅取下阿青手腕上那根有些褪色的红绳,语气淡漠地否认:“我没有。” 真的没有吗? 你刚才是不是咬牙了? “没事。”充当和事佬的乌竹眠站了出来:“贴身衣物确实也算贴身物品,扒了也行吧。” 裴无隅咬了咬牙:“我没想扒!” 李小楼赶紧把快跑偏的话题拉了回来:“好了好了,可以准备施法了。” 乌竹眠从裴无隅手里接过红绳,捏了捏,又拿到眼前细细看了看。 确定了就是一条普通的、还有些褪色的红绳。 施展溯影回光术的时候,施法者的神识是进入到了当事人的记忆片段里,只是旁观者,虽然什么都不能做,但能从第一视角切身回顾。 乌竹眠把红绳递给李小楼,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我和裴无隅帮你护法。” 李小楼点点头,她找了把旧椅子坐下,一边催动聚灵符,一边将灵力一分为二。 一半包裹住红绳,一半缠绕成丝线,把她和阿青的手腕绑在了一起。 李小楼闭上眼睛,长睫低垂,外表看上去没有丝毫异样,但实际上神识已经进入了阿青的记忆里。 虽然阿青逃回来是在三天前,但他和其他六个猎人都是在近一个月内失踪的,要查看的记忆范围比较大。 乌竹眠找了把瘸腿凳子坐,也没忘了招呼裴无隅:“咱坐着等吧,这一时半会儿应该完不了事。”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面前的裴无隅抬手指向李小楼,少年的声音很淡定:“她睁眼了。” 等等? 乌竹眠猛地回头,跟李小楼大眼瞪小眼:“你怎么就出来了?这还一息都不到呢?” “啊?”李小楼茫然地左右看了看:“我不知道啊?” 她检查了一下,更懵了:“也没出错啊……” 乌竹眠皱眉:“你看到什么了?” 李小楼摇头:“没,什么都没看到。” “我感觉我刚进去呢,还什么都没来得及看,一睁开眼就发现已经出来了。” “不对。”听见这话,乌竹眠站起身:“肯定有哪里不对。” 就在这时,旁边的竹床上响起了一道细微的呻吟声:“唔……” 阿青醒了。 第29章 溯影回光术 三人跟着小女孩,很快就来到了一间偏僻破旧的土坯房前,黄泥墙上裂缝纵横交错,还钻出了几茎东倒西歪的野麦,大概是被鸡鸭啄的。 小女孩嘴里含着糖,含含糊糊地说道:“姐姐,这里就是傻阿青的家了。” “姐姐,我不可以再过去了。”她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村里人都说,妖狐是被傻阿青带回来的,肯定是要害他的命,所以阿娘不让我跟他一块玩儿了。” 乌竹眠跟李小楼对视一眼,笑了笑:“没事,姐姐们自己进去就好了,你回家吃饭去吧。” 小女孩点点头,朝她们摆了摆手,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这土坯房前还围了一小圈竹篱,小院的地里种了菜,这已经很久没打理过了,枯黄了大半。 三人走进去,乌竹眠试着敲了敲门,却发现门并没有锁,发出“嘎吱”一声粗噶的声响,就自己打开了。 屋里也很破,不过能看出来以前收拾得还算干净。 屋梁上垂下几串蛛丝,被骤然刮进来的风吹得直摇晃,一张竹床支在墙角,其中一只床脚下还垫着两块大小不一的石头,褪色的蓝布被褥堆在床上,映出了底下的人影,瘦条条的,一动不动。 乌竹眠放轻声音,朝那边唤了一声:“阿青?” 像是受到了惊吓,刚才还一动不动的人影开始簌簌发抖,却还自欺欺人地把头埋在被子里,觉得这样就谁都看不见自己了。 侧耳一听,被子底下还有哭声,声音细弱,堵在喉咙里,不敢放声哭出来,还翻来覆去地念道:“妖怪……有妖怪……狐狸……狐狸出来了……” “救命……救救我……” 裴无隅冷声指出了问题:“他这个样子,确实问不出什么。” 李小楼略一思索,提议道:“不如试一试溯影回光术?” 溯影回光术,可以回溯时间和空间,重现特定人物在特定场景的记忆片段,当然了,这重现的是当事人的第一视角,不一定就是全部真相,但起码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听见这话,裴无隅沉默了整整三秒钟:“我不会。” 李小楼倒是会,但现在筑基期的灵力不足以使出这一招,她挠了挠脸颊,转头去看乌竹眠:“那个……” “不用说。”乌竹眠目光灼灼:“你会的!” 裴无隅的目光也落到了李小楼身上。 李小楼:“……好吧我来。” “溯影回光术需要一件当事人的贴身物品做媒介。”她对裴无隅说道:“裴师弟,麻烦你去找一下,我和阿眠做一下准备。” 裴无隅抬脚朝竹床上的阿青走了过去,听见逼近的脚步声,阿青似乎更害怕了,抖得也更厉害了。 他冷着脸,直接掐了一个昏睡诀扔过去,简单粗暴但有效,那团人影的抖动缓缓停止了,放松了四肢,陷入了沉眠中。 裴无隅拉开被子,藏在底下的阿青露出了一张惨白的脸。 大概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浓眉大眼,挺周正的长相,看不出脑子有问题,只是眉心紧蹙,显然在睡梦中也不安宁。 乌竹眠收回目光,从芥子囊里掏了几张聚灵符递给李小楼:“灵力不够就用这个。” 施展溯影回光术的话,不用一下子就把聚灵符汲取干,这一张越阶聚灵符可以供给大约半刻钟。 李小楼一脸感动地接过来,妥了,她小师姐果然很懂她! 过了半分钟,无从下手的裴无隅转过一张冷冰冰的脸,问道:“需要多贴身?” 乌竹眠伸长脖子扫了一眼:“……他手腕上不是戴着什么东西吗?那个就可以。” 裴无隅的脸上明明还是没有表情,却无端让人感觉他松了一口气。 李小楼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难道你准备扒人家贴身衣服吗?” 裴无隅取下阿青手腕上那根有些褪色的红绳,语气淡漠地否认:“我没有。” 真的没有吗? 你刚才是不是咬牙了? “没事。”充当和事佬的乌竹眠站了出来:“贴身衣物确实也算贴身物品,扒了也行吧。” 裴无隅咬了咬牙:“我没想扒!” 李小楼赶紧把快跑偏的话题拉了回来:“好了好了,可以准备施法了。” 乌竹眠从裴无隅手里接过红绳,捏了捏,又拿到眼前细细看了看。 确定了就是一条普通的、还有些褪色的红绳。 施展溯影回光术的时候,施法者的神识是进入到了当事人的记忆片段里,只是旁观者,虽然什么都不能做,但能从第一视角切身回顾。 乌竹眠把红绳递给李小楼,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我和裴无隅帮你护法。” 李小楼点点头,她找了把旧椅子坐下,一边催动聚灵符,一边将灵力一分为二。 一半包裹住红绳,一半缠绕成丝线,把她和阿青的手腕绑在了一起。 李小楼闭上眼睛,长睫低垂,外表看上去没有丝毫异样,但实际上神识已经进入了阿青的记忆里。 虽然阿青逃回来是在三天前,但他和其他六个猎人都是在近一个月内失踪的,要查看的记忆范围比较大。 乌竹眠找了把瘸腿凳子坐,也没忘了招呼裴无隅:“咱坐着等吧,这一时半会儿应该完不了事。”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面前的裴无隅抬手指向李小楼,少年的声音很淡定:“她睁眼了。” 等等? 乌竹眠猛地回头,跟李小楼大眼瞪小眼:“你怎么就出来了?这还一息都不到呢?” “啊?”李小楼茫然地左右看了看:“我不知道啊?” 她检查了一下,更懵了:“也没出错啊……” 乌竹眠皱眉:“你看到什么了?” 李小楼摇头:“没,什么都没看到。” “我感觉我刚进去呢,还什么都没来得及看,一睁开眼就发现已经出来了。” “不对。”听见这话,乌竹眠站起身:“肯定有哪里不对。” 就在这时,旁边的竹床上响起了一道细微的呻吟声:“唔……” 阿青醒了。 第30章 妖狐(1) 三人回过头,只见本应中了昏睡诀的阿青竟然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一边揉眼睛,一边朝四周看,目光轻飘飘地落到了他们身上。 阿青动作一顿,显然吓了一跳,眼睛猛地睁大,问道:“你……你们是谁啊?怎么会在我,我家?” 从外表来看,他确实不像个傻子,但一说话就会暴露,无论是断句,还是语调,都给人一种直愣愣的感觉。 乌竹眠眸光微动,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我们是村子里的客人,听说你们村子是靠打猎为生的,你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阿青的思绪立刻就被带偏了,“啊”了一声,麻利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我,我知道。” 他朝某个方向指了指,雀跃地说道:“去九嶷山,九嶷山,打猎。” 裴无隅的目光从阿青身上扫过,微微一凝,看向乌竹眠:“他手上……” 乌竹眠点点头,那红绳明明已经取下来了,现在却依旧在阿青的手腕上,她压低声音对李小楼和裴无隅说道:“这里恐怕……是幻境。” 阿青一板一眼地把鞋子给穿好,又穿上粗布外衫,笑着说道:“我,带你们去。” 乌竹眠笑了笑:“好啊,谢谢你。” 三人跟在阿青身后出门,见他一脸紧张地从腌菜坛子底下掏出钥匙,锁上那个生锈的门锁,又把钥匙挂到了脖子上,这才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松了一口气,露出天真的笑脸。 “阿青。”乌竹眠走在他身边,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家里其他人呢?” 听见这个问题,阿青思考了一下,掰着手指数了起来:“娘在水里,爹在土里,毛球球在山里,只剩下阿青在家里了。” 之前宋村长随口提过一句,阿青是个孤儿,他娘在他三岁时溺水死了,他爹独自把他拉扯长大。 他爹是村里少有的读书人,考中过秀才,在村塾里当先生,教孩子们读书,但身子骨一直不太好,前年生了一场大病,就这么去了。 李小楼用跟小孩说话的语气哄道:“毛球球是谁呀?” 阿青的眼睛亮了亮,认真地比划道:“毛球球就是大白狗,大大的,白白的,牙齿尖尖的,喜欢吃鸡,还喜欢阿青。” 乌竹眠笑问:“那毛球球怎么不跟你一起住在家里啊?” 阿青愣了一下,有些低落地垂下脑袋:“大家不喜欢毛球球,毛球球,也不喜欢,大家。” 裴无隅追问道:“那那个毛球现在在哪里?” 他虽生得好,但眉眼里都是戾气,声音也硬邦邦的,阿青有些害怕他,往乌竹眠身后躲了躲,眼神到处乱飘,却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抿着嘴一言不发。 裴无隅:“……” 乌竹眠忍住笑,哄道:“阿青,你别怕,这个哥哥不是坏人。” 虽然阿青已经二十来岁了,还生得人高马大的,但一言一行实在是像个小孩子,十八九岁的裴无隅确实比他成熟。 阿青抿了抿嘴唇,手指向前方的九嶷山,小声地回答道:“毛球球就在山里啊。” 薄暮染红了夕阳,蜿蜒的山脊线被金红色的光浸染,远远看去,好似一条发亮的溪涧。 山间松林终年笼着一层青灰色的雾霭,隐约能看见几只寒鸦扑棱棱惊起,翅尖划破雾霭,留下几道长长的印子。 宋家村就在九嶷山的山脚下,距离不过千步。 李小楼想了想,提议道:“要不要先去找一下其他人?看看他们有没有进入这个幻境。” 乌竹眠没有犹豫:“先去看看吧。” 裴无隅也没有异议,她们哄着阿青,先去村里找了其他人。 百里枝一行人正跟村长在一起,他们先去查看了被吃的鸡,发现上面确实附着了几分淡淡的妖气还未散去,现在正准备去村里其他地方看看。 他们还未察觉到自己已经进入了幻境中,只有百里鹿云一个人发现了。 因为……系统又联系不上了。 乌竹眠还没看见他们的身影,就先听见了百里鹿云的咒骂声:“真是服了,这破系统怎么又掉线了!看来这破村子不对劲啊!” “还好我这次做足了准备,不然要被坑死了!” 百里鹿云拉住褚翊的袖子,看向了百里枝,柔声提醒道:“哥哥,子夜哥哥,我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 百里枝和褚翊的修为毕竟不低,停下脚步,往四周打量。 懵着一张脸的师九冬也跟着停了下来:“怎么了?” 话音未落,走在前面的宋村长就转过头来,一脸疑惑:“几位客人怎么停下来了?” 他用吹嘘的口吻推荐道:“我们村子里最好的捕猎手就住在村东头,从来没有空手回来过,你们要想买野味,到他那里买,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几人的脸色瞬间变了。 师九冬看向宋村长:“我们……买野味?” 宋村长一脸理所当然地反问道:“对啊,怎么了?” 见几人都不说,他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了,用一种阴森得让人有些不适的眼神紧盯着他们,语气试探:“怎么?几位莫不是不想买了?” 百里枝和褚翊没说话,手都按到了剑柄上,忽然,乌竹眠的声音远远响起,她一边跑过来,一边朝宋村长招了招手,笑着说道:“村长,我们确实不想买了。” 宋村长的脸色沉了下来。 乌竹眠却不慌,继续开口:“我们想自己去山里看看,挑一挑新鲜的。” 宋村长一听,脸上立刻又重新堆起了笑容,似乎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热情地赞叹道:“好好好!这位客人真是好眼光啊!” “那现杀的野味,当场剖开胸膛,掏出五脏六腑,扒光了毛,放干了血,用火一烤,滋滋冒油,只撒一点盐,确实是人间美味。” 宋村长说得开心极了,脸上的表情很狂热,他用指甲在自己的喉咙处抓挠了几下,还有口涎从嘴角往下流,似乎馋得厉害。 他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对了,若是有客人喜欢吃脑髓,那必须得尝尝新鲜的,在头骨敲开一个小洞,淋上热油……” “香……真的很香……” 现在的宋村长看起来,身上已经没有一点读书人的气质了,更像是一只披着人皮的兽。 不知是不是错觉,大家似乎闻到他身上正从里到外散发出一股奇异的肉香,在他黑洞洞的嗓子眼里,还有一团团褐色的毛发,正在纠缠着蠕动。 空气里的肉香似乎更加浓郁了,年纪最小的师九冬撇过脸,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第31章 妖狐(2) 正当气氛近乎凝固时,乌竹眠冷着一张脸,开口打断了宋村长的话:“村长,你说的那些我们都不喜欢,我们是客人,想挑什么样的,到时候自己会看的。” 宋村长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没管被抓挠得鲜血淋漓的喉咙,只用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乌竹眠,缓缓露出一个令人不适的笑:“好,好,客人说得对。” 乌竹眠眯起眼睛,也对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呵呵。” 宋村长:“……” 乌竹眠也没理他,只继续说道:“刚才我们在路上遇到了阿青,跟这孩子还挺投缘的,就让他带我们进山吧。” 阿青怯怯地看了宋村长一眼,瓮声瓮气地唤道:“村长爷爷。” 宋村长显然不太喜欢阿青,他皱起眉头,语气一点都不客气:“客人,这傻阿青是个傻子,他根本就不懂打猎的事!” 阿青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没事。”乌竹眠脸上的笑意不减:“认识进山的路就行。” 她指了指身后的几个同伴:“村长,不是我吹,我这些同伴,个个都很厉害,你们村里最好的猎手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听见这话,村长嗤笑一声:“既然客人坚持,那就让傻阿青带你们进山吧。” 他阴恻恻地看了众人一眼,话锋一转:“但要是出了什么事,就跟我们村子没有关系了。” 乌竹眠点点头:“自然。” 宋村长甩着脸色走开了,那股令人反胃的肉香也跟着他一起飘远了。 乌竹眠转过身,拍了拍师九冬的肩膀,关切道:“没事吧?” 师九冬眼泪汪汪地摆了摆手:“没事,刚才就是有点恶心。” 她今年才十三岁,虽然不是第一次除妖,但以前在家时,每次出门,她爹都会派上几个至少元婴期的修士跟着她,遇上恶妖直接动手就完事了。 褚翊指了指阿青,问道:“那我们……现在就跟他一起进山?” “嗯。”乌竹眠这才给了他一个眼神,笑得无害:“琨玉剑君,上次我们在桐花郡遇到了魇怪结界,不知你觉得,这次的情况相似吗?” 上次在月神庙进入魇怪结界前,有一个很明显的、被拉入结界的感觉,周围场景的变化也很明显,这次却是不知不觉,眨眼间、呼吸间,神不知鬼不觉的。 褚翊思索片刻,表情更加警惕:“有些相似。” 一旁的百里枝皱眉道:“但我们在村子里发现的是妖气,还是善用幻术的妖狐。” 百里鹿云立刻附和:“哥哥说得对。” 乌竹眠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跟着阿青进山看看吧,他不就是在九嶷山中遇见妖狐的吗?” 大家都没有异议。 阿青正跟李小楼和裴无隅站在一块,见乌竹眠走过来,他小声地唤道:“姐姐,现在要进山吗?” 乌竹眠朝他笑了笑,给了他一把饴糖:“嗯,走吧,我们只是进山逛一逛,你平时常去哪里玩,带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阿青咧嘴一笑:“嗯!” 他两只手并拢在一起,把饴糖捧起来,开心地嘟囔道:“我要把糖留给毛球球吃。” 师九冬看了阿青一眼,故意问道:“能分我一颗吗?” 看着这个比自己小的妹妹,阿青纠结了一秒钟,把手送到她面前,小声提醒道:“给,只能拿一颗哦,剩下的要留给毛球球,而且吃多了牙齿会疼的。” 师九冬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开玩笑的,你自己留着吧。” 山珍海味她都吃腻了,更别说一颗小小的糖,只是见阿青这么宝贝的样子,故意跟他开玩笑罢了。 阿青不懂,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又把手收了回去。 见他一直举着手臂,还紧张地盯着饴糖,乌竹眠便说道:“你用油纸把糖包起来,放到怀里,这样就不会弄丢了。” 阿青眼睛一亮,乖乖照做,还用手捂住胸口,傻呵呵地笑道:“姐姐你好聪明。” 见状,百里鹿云忍不住质疑:“他看起来……脑子真的不正常,确定能带我们找到进山的路吗?” 阿青转头去看她,认真地纠正道:“爹说了,阿青很乖,很聪明,很正常。” 百里鹿云的嘴角抽了抽,但还是尽力维持着温柔的人设,感叹道:“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李小楼阴阳怪气地接过话:“是呢,确实是可怜天下养父母心。” 褚翊立刻呵斥道:“你做什么这般阴阳怪气的说话!” 话音未落,一道属于化神后期修士的威压重重地压在了他身上,他脚下一个踉跄,若不是及时用琨玉剑支撑着,恐怕当场就要狼狈地跪倒在地。 百里枝冷冷地看了褚翊一眼,语气里含着风雨欲来的压抑:“褚子夜,谁允许你这样跟我妹妹说话的?” 百里鹿云小脸一白,大大的眼睛里几乎一下子就蓄满了泪,喃喃道:“哥哥……” 见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褚翊咽下喉咙里的腥甜,勉强站稳身子,毫不相让地瞪了回去,咬牙道:“百里枝,你别忘了,谁才是你的妹妹!” 百里鹿云梨花带雨般哭了起来:“别说了,子夜哥哥,你别再说了,哥哥他不是那种意思,你别和哥哥吵架。” 褚翊叹了一口气,用手指去擦拭她脸上的泪。 与此同时,百里枝用冷淡的眼神扫过两人,见一旁的李小楼根本连看都没看他们,一副无波无澜、置身事外的模样,他的心口立刻痛得如刀绞一般。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亲妹妹居然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了? 他只是想帮她看清这些人的真面目,他有什么错? 一股莫名的酸涩和怒意从百里枝的胸腔升起,他收回压在褚翊肩头的威压,死死地盯着李小楼,似乎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 一句不带一丝感情的话从他嘴里响起:“我当然知道,鹿云才是我的妹妹。” 百里鹿云立刻破涕为笑:“看吧,我就知道哥哥不是那种意思。” 乌竹眠:“……” 又在做什么?啊!这几个神经病又在做什么? 李小楼跟乌竹眠对视一眼,用食指敲了敲脑子,做了一个摇头叹息的动作。 看吧,都病得不轻。 百里枝的目光几乎要结成冰。 师九冬和裴无隅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好像有点刺激的样子啊。 在百里鹿云的嘤嘤哭泣中,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九嶷山下,阿青显然很熟悉这里的路,连停都没停,就带着他们往山上走去。 路边的细小白花在暮色中泛起磷火似的微光,周围的树木越来越茂盛,绿得甚至有些发黑,交错的枝叶将天穹覆盖,让乌竹眠生出了一种正在被深山密林吞入胃囊的错觉。 阿青转头,语气炫耀:“姐姐,前面超级好看哦。” 说完,他抬手拨开了面前低垂的枝条。 一株三十人合抱的桫椤树映入了众人的眼帘,伞盖亭亭,长钜圆形的叶片垂落成青色的雨帘,将淡弱的光线过滤成饱满的绿色,落在地面,晃成了绿玉般的碎片。 而在那粗壮的茎干中央,有一个挖空的树洞。 第32章 妖狐(3) “毛球球!” 阿青没再理其他人,甩开腿就往前走,语气十分亲昵。 乌竹眠的目光径直落在了树洞的位置。 林间幽静,垂落的叶帘后,一只白色的狐狸跳了出来。 很大一只,步态却很轻盈,成年男子展臂长,全身覆盖着浓密的绒毛,尤其是尾巴上的毛发,更加蓬松,看上去就像是一团雪白的绒球。 毛球球的爪子在原地焦躁地踩了几下,嘴里吐出一道年轻的女声:“阿青,我不是告诉过你,晚上不能进山吗?” 裴无隅脸色一变,语气有些厌恶:“果然是妖!” 他手里提着剑,剑身在暮光中闪烁着锋利的光。 似乎是察觉到了恶意,毛球球抬头看了过来,眼眸透着湖水般清澈的蓝色,它呲了呲牙,目露凶光,抬起毛绒绒的大尾巴,卷住阿青的腰,把他拉了过去。 见此情形,裴无隅将剑从剑鞘里拔了出来,周身杀意凌厉。 乌竹眠看向少年戾气尽显的眉眼,漆黑的瞳孔里落满了残阳余晖,似乎被血光浸染,她出声阻止道:“裴无隅!” 李小楼也赶紧摆了摆手:“别别别,莫冲动啊!” 看见这一幕,百里鹿云在心里嗤笑一声,语气讥诮:“明明大反派他娘也是妖族,他自己就是半妖,干嘛还这么恨妖怪。” 裴无隅是半妖? 乌竹眠忽然想起之前在他手腕上看见的锁灵痕。 众所周知,锁灵痕可以封住人身上的灵力,但少有人知道,人族、妖族和魔族的灵力有根本的不同,而锁灵痕,还可以将半妖或半魔身体里不属于人族的那部分灵力封锁起来。 这让他们看起来跟人类没什么两样。 裴无隅攥紧手中的剑,面无表情地跟乌竹眠对视了一会儿,缓缓把剑送回了剑鞘。 另一边,什么都不知道的阿青自然地趴在毛球球的身上,从怀里掏出那包饴糖,献宝一般捧到它面前:“毛球球,糖,给你吃。” 毛球球警惕地看了众人一眼,朝阿青张开嘴,尖利的兽齿咬住了他的后衣领,叼着他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百里枝立刻追上去,发令道:“追!” 如今情况不明,破局的关键可能就在这只狐妖的身上。 一行人很快就追了上去,重重密林却似乎在这一刻活了过来,拦住了他们的脚步。 林间青灰色的雾霭弥漫开来,头顶的松针震落,千万点银光射出,还惊动了林间成群的鬼面蝠,无数藤条也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将最后一缕夕阳切碎成金箔。 乌竹眠朝左右看去,其他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雾霭之后,她侧身躲过几只尖啸的鬼面蝠,一只手夹住聚灵符,纵身一跃,随手折下了一截树枝。 满树梨花簌簌抖落,飞入青灰色的雾霭中,如同春日将消未消的薄雪。 乌竹眠轻盈地踩在梨花枝上,目光沉静,灵力凝在树枝上。 毫无花哨的一剑,剑影化作百丈山岳的虚影,封住了铺天盖地的鬼面蝠,竟迸发出了金铁交接的铮鸣声。 霎时间,天地倒悬,从远方旷野吹来的狂风吹散了青灰色的雾霭,以及雾中落下的无数鬼面蝠尸体。 只一剑,乌竹眠指间的两张聚灵符就化作细微的火光,被狂风一起卷走了。 她动了动手腕,无视周身经脉间传来的痛楚,掏出传音石,试图联系李小楼,只可惜没有一点动静。 不过还好,小师妹身上备着法器和符箓,就算遇到危险,也能抵挡一阵子。 这样想着,乌竹眠放下了压在颈动脉上的手指,朝左右看了看,掏出一张寻踪符,用灵力催动,寻踪符化作一只透明的蝴蝶,朝某个方向飞去。 她抬脚跟了上去。 走了约莫半刻钟,乌竹眠拨开面前葱茏的灌木和杂草,动作一顿,似乎听到了不寻常的动静。 她保持姿势不变,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是转过头,朝某个方向看过去。 有什么东西在往这边来。 速度很快。 一张聚灵符从袖间落到了乌竹眠的手心。 很快,一团雪白的绒球从侧后方的灌木丛后钻了出来。 毛球球身上的绒毛炸成了蒲公英,湖蓝色的兽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吓人,而阿青正乖乖地坐在它背上,抱着它的脖子。 看见乌竹眠后,他还挥了挥手,露出一个憨实又天真的笑:“姐姐。” 毛球球朝阿青叫了一声,声音有些焦急。 他赶紧又抱住它,小声嘟囔道:“毛球球,这个姐姐是好人,你刚才吃的糖,姐姐给的。” 毛球球没看乌竹眠,兽瞳里满是警惕。 而乌竹眠也没动。 不对,不是他们。 那东西的距离更远,但速度更快。 下一秒,一道凌厉无比的剑光破空而来,将路上的障碍物全都绞杀殆尽。 那是一柄剑,如雪后初晴的天光,流转着金色的花纹,只是剑身上还有几道细细的红色裂纹,无比扎眼。 毛球球压低了身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威胁的嚎叫。 感受到它的紧张不安,阿青也不敢说话了,表情有些无措,只能乖乖地抱紧它。 毛球球又转身钻进了灌木丛中。 那柄剑却没有继续追,而是将剑尖调转,指向了一动不动的乌竹眠。 只见乌竹眠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剥离褪色,只有那滢滢剑光在她漆黑的瞳孔中闪耀着。 一人一剑都没有动,似乎形成了对峙之势。 不知过了多久,乌竹眠才小心翼翼地上前几步,难以置信地唤道:“……且慢?” 天呐……这不是她的宝贝剑吗!!? 这一声似乎惊动了剑。 剑身颤抖个不停,剑周的光明明灭灭,发出了沉闷的嗡鸣,随后猛地朝乌竹眠飞来,速度很快,剑意凛凛,甚至还发出了尖锐的破空声。 刚露出笑意的乌竹眠懵逼了:“不是,等一下,哎……哎?” 在快要飞到她鼻尖的一瞬间,且慢的剑尖往旁边一歪,一剑将旁边那块厚厚的岩壁从中间斩开,剑气横绝。 尘土飞扬间,乌竹眠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扎进她怀里的且慢。 与此同时,一道濯冰碎雪的少年音在她脑海里响起,咬牙切齿地质问道:“当年为什么要把我丢出奈落界?” 为什么……不让我陪着你? 第32章 妖狐(3) “毛球球!” 阿青没再理其他人,甩开腿就往前走,语气十分亲昵。 乌竹眠的目光径直落在了树洞的位置。 林间幽静,垂落的叶帘后,一只白色的狐狸跳了出来。 很大一只,步态却很轻盈,成年男子展臂长,全身覆盖着浓密的绒毛,尤其是尾巴上的毛发,更加蓬松,看上去就像是一团雪白的绒球。 毛球球的爪子在原地焦躁地踩了几下,嘴里吐出一道年轻的女声:“阿青,我不是告诉过你,晚上不能进山吗?” 裴无隅脸色一变,语气有些厌恶:“果然是妖!” 他手里提着剑,剑身在暮光中闪烁着锋利的光。 似乎是察觉到了恶意,毛球球抬头看了过来,眼眸透着湖水般清澈的蓝色,它呲了呲牙,目露凶光,抬起毛绒绒的大尾巴,卷住阿青的腰,把他拉了过去。 见此情形,裴无隅将剑从剑鞘里拔了出来,周身杀意凌厉。 乌竹眠看向少年戾气尽显的眉眼,漆黑的瞳孔里落满了残阳余晖,似乎被血光浸染,她出声阻止道:“裴无隅!” 李小楼也赶紧摆了摆手:“别别别,莫冲动啊!” 看见这一幕,百里鹿云在心里嗤笑一声,语气讥诮:“明明大反派他娘也是妖族,他自己就是半妖,干嘛还这么恨妖怪。” 裴无隅是半妖? 乌竹眠忽然想起之前在他手腕上看见的锁灵痕。 众所周知,锁灵痕可以封住人身上的灵力,但少有人知道,人族、妖族和魔族的灵力有根本的不同,而锁灵痕,还可以将半妖或半魔身体里不属于人族的那部分灵力封锁起来。 这让他们看起来跟人类没什么两样。 裴无隅攥紧手中的剑,面无表情地跟乌竹眠对视了一会儿,缓缓把剑送回了剑鞘。 另一边,什么都不知道的阿青自然地趴在毛球球的身上,从怀里掏出那包饴糖,献宝一般捧到它面前:“毛球球,糖,给你吃。” 毛球球警惕地看了众人一眼,朝阿青张开嘴,尖利的兽齿咬住了他的后衣领,叼着他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百里枝立刻追上去,发令道:“追!” 如今情况不明,破局的关键可能就在这只狐妖的身上。 一行人很快就追了上去,重重密林却似乎在这一刻活了过来,拦住了他们的脚步。 林间青灰色的雾霭弥漫开来,头顶的松针震落,千万点银光射出,还惊动了林间成群的鬼面蝠,无数藤条也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将最后一缕夕阳切碎成金箔。 乌竹眠朝左右看去,其他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雾霭之后,她侧身躲过几只尖啸的鬼面蝠,一只手夹住聚灵符,纵身一跃,随手折下了一截树枝。 满树梨花簌簌抖落,飞入青灰色的雾霭中,如同春日将消未消的薄雪。 乌竹眠轻盈地踩在梨花枝上,目光沉静,灵力凝在树枝上。 毫无花哨的一剑,剑影化作百丈山岳的虚影,封住了铺天盖地的鬼面蝠,竟迸发出了金铁交接的铮鸣声。 霎时间,天地倒悬,从远方旷野吹来的狂风吹散了青灰色的雾霭,以及雾中落下的无数鬼面蝠尸体。 只一剑,乌竹眠指间的两张聚灵符就化作细微的火光,被狂风一起卷走了。 她动了动手腕,无视周身经脉间传来的痛楚,掏出传音石,试图联系李小楼,只可惜没有一点动静。 不过还好,小师妹身上备着法器和符箓,就算遇到危险,也能抵挡一阵子。 这样想着,乌竹眠放下了压在颈动脉上的手指,朝左右看了看,掏出一张寻踪符,用灵力催动,寻踪符化作一只透明的蝴蝶,朝某个方向飞去。 她抬脚跟了上去。 走了约莫半刻钟,乌竹眠拨开面前葱茏的灌木和杂草,动作一顿,似乎听到了不寻常的动静。 她保持姿势不变,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是转过头,朝某个方向看过去。 有什么东西在往这边来。 速度很快。 一张聚灵符从袖间落到了乌竹眠的手心。 很快,一团雪白的绒球从侧后方的灌木丛后钻了出来。 毛球球身上的绒毛炸成了蒲公英,湖蓝色的兽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吓人,而阿青正乖乖地坐在它背上,抱着它的脖子。 看见乌竹眠后,他还挥了挥手,露出一个憨实又天真的笑:“姐姐。” 毛球球朝阿青叫了一声,声音有些焦急。 他赶紧又抱住它,小声嘟囔道:“毛球球,这个姐姐是好人,你刚才吃的糖,姐姐给的。” 毛球球没看乌竹眠,兽瞳里满是警惕。 而乌竹眠也没动。 不对,不是他们。 那东西的距离更远,但速度更快。 下一秒,一道凌厉无比的剑光破空而来,将路上的障碍物全都绞杀殆尽。 那是一柄剑,如雪后初晴的天光,流转着金色的花纹,只是剑身上还有几道细细的红色裂纹,无比扎眼。 毛球球压低了身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威胁的嚎叫。 感受到它的紧张不安,阿青也不敢说话了,表情有些无措,只能乖乖地抱紧它。 毛球球又转身钻进了灌木丛中。 那柄剑却没有继续追,而是将剑尖调转,指向了一动不动的乌竹眠。 只见乌竹眠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剥离褪色,只有那滢滢剑光在她漆黑的瞳孔中闪耀着。 一人一剑都没有动,似乎形成了对峙之势。 不知过了多久,乌竹眠才小心翼翼地上前几步,难以置信地唤道:“……且慢?” 天呐……这不是她的宝贝剑吗!!? 这一声似乎惊动了剑。 剑身颤抖个不停,剑周的光明明灭灭,发出了沉闷的嗡鸣,随后猛地朝乌竹眠飞来,速度很快,剑意凛凛,甚至还发出了尖锐的破空声。 刚露出笑意的乌竹眠懵逼了:“不是,等一下,哎……哎?” 在快要飞到她鼻尖的一瞬间,且慢的剑尖往旁边一歪,一剑将旁边那块厚厚的岩壁从中间斩开,剑气横绝。 尘土飞扬间,乌竹眠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扎进她怀里的且慢。 与此同时,一道濯冰碎雪的少年音在她脑海里响起,咬牙切齿地质问道:“当年为什么要把我丢出奈落界?” 为什么……不让我陪着你? 第32章 妖狐(3) “毛球球!” 阿青没再理其他人,甩开腿就往前走,语气十分亲昵。 乌竹眠的目光径直落在了树洞的位置。 林间幽静,垂落的叶帘后,一只白色的狐狸跳了出来。 很大一只,步态却很轻盈,成年男子展臂长,全身覆盖着浓密的绒毛,尤其是尾巴上的毛发,更加蓬松,看上去就像是一团雪白的绒球。 毛球球的爪子在原地焦躁地踩了几下,嘴里吐出一道年轻的女声:“阿青,我不是告诉过你,晚上不能进山吗?” 裴无隅脸色一变,语气有些厌恶:“果然是妖!” 他手里提着剑,剑身在暮光中闪烁着锋利的光。 似乎是察觉到了恶意,毛球球抬头看了过来,眼眸透着湖水般清澈的蓝色,它呲了呲牙,目露凶光,抬起毛绒绒的大尾巴,卷住阿青的腰,把他拉了过去。 见此情形,裴无隅将剑从剑鞘里拔了出来,周身杀意凌厉。 乌竹眠看向少年戾气尽显的眉眼,漆黑的瞳孔里落满了残阳余晖,似乎被血光浸染,她出声阻止道:“裴无隅!” 李小楼也赶紧摆了摆手:“别别别,莫冲动啊!” 看见这一幕,百里鹿云在心里嗤笑一声,语气讥诮:“明明大反派他娘也是妖族,他自己就是半妖,干嘛还这么恨妖怪。” 裴无隅是半妖? 乌竹眠忽然想起之前在他手腕上看见的锁灵痕。 众所周知,锁灵痕可以封住人身上的灵力,但少有人知道,人族、妖族和魔族的灵力有根本的不同,而锁灵痕,还可以将半妖或半魔身体里不属于人族的那部分灵力封锁起来。 这让他们看起来跟人类没什么两样。 裴无隅攥紧手中的剑,面无表情地跟乌竹眠对视了一会儿,缓缓把剑送回了剑鞘。 另一边,什么都不知道的阿青自然地趴在毛球球的身上,从怀里掏出那包饴糖,献宝一般捧到它面前:“毛球球,糖,给你吃。” 毛球球警惕地看了众人一眼,朝阿青张开嘴,尖利的兽齿咬住了他的后衣领,叼着他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百里枝立刻追上去,发令道:“追!” 如今情况不明,破局的关键可能就在这只狐妖的身上。 一行人很快就追了上去,重重密林却似乎在这一刻活了过来,拦住了他们的脚步。 林间青灰色的雾霭弥漫开来,头顶的松针震落,千万点银光射出,还惊动了林间成群的鬼面蝠,无数藤条也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将最后一缕夕阳切碎成金箔。 乌竹眠朝左右看去,其他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雾霭之后,她侧身躲过几只尖啸的鬼面蝠,一只手夹住聚灵符,纵身一跃,随手折下了一截树枝。 满树梨花簌簌抖落,飞入青灰色的雾霭中,如同春日将消未消的薄雪。 乌竹眠轻盈地踩在梨花枝上,目光沉静,灵力凝在树枝上。 毫无花哨的一剑,剑影化作百丈山岳的虚影,封住了铺天盖地的鬼面蝠,竟迸发出了金铁交接的铮鸣声。 霎时间,天地倒悬,从远方旷野吹来的狂风吹散了青灰色的雾霭,以及雾中落下的无数鬼面蝠尸体。 只一剑,乌竹眠指间的两张聚灵符就化作细微的火光,被狂风一起卷走了。 她动了动手腕,无视周身经脉间传来的痛楚,掏出传音石,试图联系李小楼,只可惜没有一点动静。 不过还好,小师妹身上备着法器和符箓,就算遇到危险,也能抵挡一阵子。 这样想着,乌竹眠放下了压在颈动脉上的手指,朝左右看了看,掏出一张寻踪符,用灵力催动,寻踪符化作一只透明的蝴蝶,朝某个方向飞去。 她抬脚跟了上去。 走了约莫半刻钟,乌竹眠拨开面前葱茏的灌木和杂草,动作一顿,似乎听到了不寻常的动静。 她保持姿势不变,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是转过头,朝某个方向看过去。 有什么东西在往这边来。 速度很快。 一张聚灵符从袖间落到了乌竹眠的手心。 很快,一团雪白的绒球从侧后方的灌木丛后钻了出来。 毛球球身上的绒毛炸成了蒲公英,湖蓝色的兽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吓人,而阿青正乖乖地坐在它背上,抱着它的脖子。 看见乌竹眠后,他还挥了挥手,露出一个憨实又天真的笑:“姐姐。” 毛球球朝阿青叫了一声,声音有些焦急。 他赶紧又抱住它,小声嘟囔道:“毛球球,这个姐姐是好人,你刚才吃的糖,姐姐给的。” 毛球球没看乌竹眠,兽瞳里满是警惕。 而乌竹眠也没动。 不对,不是他们。 那东西的距离更远,但速度更快。 下一秒,一道凌厉无比的剑光破空而来,将路上的障碍物全都绞杀殆尽。 那是一柄剑,如雪后初晴的天光,流转着金色的花纹,只是剑身上还有几道细细的红色裂纹,无比扎眼。 毛球球压低了身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威胁的嚎叫。 感受到它的紧张不安,阿青也不敢说话了,表情有些无措,只能乖乖地抱紧它。 毛球球又转身钻进了灌木丛中。 那柄剑却没有继续追,而是将剑尖调转,指向了一动不动的乌竹眠。 只见乌竹眠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剥离褪色,只有那滢滢剑光在她漆黑的瞳孔中闪耀着。 一人一剑都没有动,似乎形成了对峙之势。 不知过了多久,乌竹眠才小心翼翼地上前几步,难以置信地唤道:“……且慢?” 天呐……这不是她的宝贝剑吗!!? 这一声似乎惊动了剑。 剑身颤抖个不停,剑周的光明明灭灭,发出了沉闷的嗡鸣,随后猛地朝乌竹眠飞来,速度很快,剑意凛凛,甚至还发出了尖锐的破空声。 刚露出笑意的乌竹眠懵逼了:“不是,等一下,哎……哎?” 在快要飞到她鼻尖的一瞬间,且慢的剑尖往旁边一歪,一剑将旁边那块厚厚的岩壁从中间斩开,剑气横绝。 尘土飞扬间,乌竹眠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扎进她怀里的且慢。 与此同时,一道濯冰碎雪的少年音在她脑海里响起,咬牙切齿地质问道:“当年为什么要把我丢出奈落界?” 为什么……不让我陪着你? 第32章 妖狐(3) “毛球球!” 阿青没再理其他人,甩开腿就往前走,语气十分亲昵。 乌竹眠的目光径直落在了树洞的位置。 林间幽静,垂落的叶帘后,一只白色的狐狸跳了出来。 很大一只,步态却很轻盈,成年男子展臂长,全身覆盖着浓密的绒毛,尤其是尾巴上的毛发,更加蓬松,看上去就像是一团雪白的绒球。 毛球球的爪子在原地焦躁地踩了几下,嘴里吐出一道年轻的女声:“阿青,我不是告诉过你,晚上不能进山吗?” 裴无隅脸色一变,语气有些厌恶:“果然是妖!” 他手里提着剑,剑身在暮光中闪烁着锋利的光。 似乎是察觉到了恶意,毛球球抬头看了过来,眼眸透着湖水般清澈的蓝色,它呲了呲牙,目露凶光,抬起毛绒绒的大尾巴,卷住阿青的腰,把他拉了过去。 见此情形,裴无隅将剑从剑鞘里拔了出来,周身杀意凌厉。 乌竹眠看向少年戾气尽显的眉眼,漆黑的瞳孔里落满了残阳余晖,似乎被血光浸染,她出声阻止道:“裴无隅!” 李小楼也赶紧摆了摆手:“别别别,莫冲动啊!” 看见这一幕,百里鹿云在心里嗤笑一声,语气讥诮:“明明大反派他娘也是妖族,他自己就是半妖,干嘛还这么恨妖怪。” 裴无隅是半妖? 乌竹眠忽然想起之前在他手腕上看见的锁灵痕。 众所周知,锁灵痕可以封住人身上的灵力,但少有人知道,人族、妖族和魔族的灵力有根本的不同,而锁灵痕,还可以将半妖或半魔身体里不属于人族的那部分灵力封锁起来。 这让他们看起来跟人类没什么两样。 裴无隅攥紧手中的剑,面无表情地跟乌竹眠对视了一会儿,缓缓把剑送回了剑鞘。 另一边,什么都不知道的阿青自然地趴在毛球球的身上,从怀里掏出那包饴糖,献宝一般捧到它面前:“毛球球,糖,给你吃。” 毛球球警惕地看了众人一眼,朝阿青张开嘴,尖利的兽齿咬住了他的后衣领,叼着他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百里枝立刻追上去,发令道:“追!” 如今情况不明,破局的关键可能就在这只狐妖的身上。 一行人很快就追了上去,重重密林却似乎在这一刻活了过来,拦住了他们的脚步。 林间青灰色的雾霭弥漫开来,头顶的松针震落,千万点银光射出,还惊动了林间成群的鬼面蝠,无数藤条也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将最后一缕夕阳切碎成金箔。 乌竹眠朝左右看去,其他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雾霭之后,她侧身躲过几只尖啸的鬼面蝠,一只手夹住聚灵符,纵身一跃,随手折下了一截树枝。 满树梨花簌簌抖落,飞入青灰色的雾霭中,如同春日将消未消的薄雪。 乌竹眠轻盈地踩在梨花枝上,目光沉静,灵力凝在树枝上。 毫无花哨的一剑,剑影化作百丈山岳的虚影,封住了铺天盖地的鬼面蝠,竟迸发出了金铁交接的铮鸣声。 霎时间,天地倒悬,从远方旷野吹来的狂风吹散了青灰色的雾霭,以及雾中落下的无数鬼面蝠尸体。 只一剑,乌竹眠指间的两张聚灵符就化作细微的火光,被狂风一起卷走了。 她动了动手腕,无视周身经脉间传来的痛楚,掏出传音石,试图联系李小楼,只可惜没有一点动静。 不过还好,小师妹身上备着法器和符箓,就算遇到危险,也能抵挡一阵子。 这样想着,乌竹眠放下了压在颈动脉上的手指,朝左右看了看,掏出一张寻踪符,用灵力催动,寻踪符化作一只透明的蝴蝶,朝某个方向飞去。 她抬脚跟了上去。 走了约莫半刻钟,乌竹眠拨开面前葱茏的灌木和杂草,动作一顿,似乎听到了不寻常的动静。 她保持姿势不变,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是转过头,朝某个方向看过去。 有什么东西在往这边来。 速度很快。 一张聚灵符从袖间落到了乌竹眠的手心。 很快,一团雪白的绒球从侧后方的灌木丛后钻了出来。 毛球球身上的绒毛炸成了蒲公英,湖蓝色的兽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吓人,而阿青正乖乖地坐在它背上,抱着它的脖子。 看见乌竹眠后,他还挥了挥手,露出一个憨实又天真的笑:“姐姐。” 毛球球朝阿青叫了一声,声音有些焦急。 他赶紧又抱住它,小声嘟囔道:“毛球球,这个姐姐是好人,你刚才吃的糖,姐姐给的。” 毛球球没看乌竹眠,兽瞳里满是警惕。 而乌竹眠也没动。 不对,不是他们。 那东西的距离更远,但速度更快。 下一秒,一道凌厉无比的剑光破空而来,将路上的障碍物全都绞杀殆尽。 那是一柄剑,如雪后初晴的天光,流转着金色的花纹,只是剑身上还有几道细细的红色裂纹,无比扎眼。 毛球球压低了身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威胁的嚎叫。 感受到它的紧张不安,阿青也不敢说话了,表情有些无措,只能乖乖地抱紧它。 毛球球又转身钻进了灌木丛中。 那柄剑却没有继续追,而是将剑尖调转,指向了一动不动的乌竹眠。 只见乌竹眠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剥离褪色,只有那滢滢剑光在她漆黑的瞳孔中闪耀着。 一人一剑都没有动,似乎形成了对峙之势。 不知过了多久,乌竹眠才小心翼翼地上前几步,难以置信地唤道:“……且慢?” 天呐……这不是她的宝贝剑吗!!? 这一声似乎惊动了剑。 剑身颤抖个不停,剑周的光明明灭灭,发出了沉闷的嗡鸣,随后猛地朝乌竹眠飞来,速度很快,剑意凛凛,甚至还发出了尖锐的破空声。 刚露出笑意的乌竹眠懵逼了:“不是,等一下,哎……哎?” 在快要飞到她鼻尖的一瞬间,且慢的剑尖往旁边一歪,一剑将旁边那块厚厚的岩壁从中间斩开,剑气横绝。 尘土飞扬间,乌竹眠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扎进她怀里的且慢。 与此同时,一道濯冰碎雪的少年音在她脑海里响起,咬牙切齿地质问道:“当年为什么要把我丢出奈落界?” 为什么……不让我陪着你? 第32章 妖狐(3) “毛球球!” 阿青没再理其他人,甩开腿就往前走,语气十分亲昵。 乌竹眠的目光径直落在了树洞的位置。 林间幽静,垂落的叶帘后,一只白色的狐狸跳了出来。 很大一只,步态却很轻盈,成年男子展臂长,全身覆盖着浓密的绒毛,尤其是尾巴上的毛发,更加蓬松,看上去就像是一团雪白的绒球。 毛球球的爪子在原地焦躁地踩了几下,嘴里吐出一道年轻的女声:“阿青,我不是告诉过你,晚上不能进山吗?” 裴无隅脸色一变,语气有些厌恶:“果然是妖!” 他手里提着剑,剑身在暮光中闪烁着锋利的光。 似乎是察觉到了恶意,毛球球抬头看了过来,眼眸透着湖水般清澈的蓝色,它呲了呲牙,目露凶光,抬起毛绒绒的大尾巴,卷住阿青的腰,把他拉了过去。 见此情形,裴无隅将剑从剑鞘里拔了出来,周身杀意凌厉。 乌竹眠看向少年戾气尽显的眉眼,漆黑的瞳孔里落满了残阳余晖,似乎被血光浸染,她出声阻止道:“裴无隅!” 李小楼也赶紧摆了摆手:“别别别,莫冲动啊!” 看见这一幕,百里鹿云在心里嗤笑一声,语气讥诮:“明明大反派他娘也是妖族,他自己就是半妖,干嘛还这么恨妖怪。” 裴无隅是半妖? 乌竹眠忽然想起之前在他手腕上看见的锁灵痕。 众所周知,锁灵痕可以封住人身上的灵力,但少有人知道,人族、妖族和魔族的灵力有根本的不同,而锁灵痕,还可以将半妖或半魔身体里不属于人族的那部分灵力封锁起来。 这让他们看起来跟人类没什么两样。 裴无隅攥紧手中的剑,面无表情地跟乌竹眠对视了一会儿,缓缓把剑送回了剑鞘。 另一边,什么都不知道的阿青自然地趴在毛球球的身上,从怀里掏出那包饴糖,献宝一般捧到它面前:“毛球球,糖,给你吃。” 毛球球警惕地看了众人一眼,朝阿青张开嘴,尖利的兽齿咬住了他的后衣领,叼着他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百里枝立刻追上去,发令道:“追!” 如今情况不明,破局的关键可能就在这只狐妖的身上。 一行人很快就追了上去,重重密林却似乎在这一刻活了过来,拦住了他们的脚步。 林间青灰色的雾霭弥漫开来,头顶的松针震落,千万点银光射出,还惊动了林间成群的鬼面蝠,无数藤条也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将最后一缕夕阳切碎成金箔。 乌竹眠朝左右看去,其他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雾霭之后,她侧身躲过几只尖啸的鬼面蝠,一只手夹住聚灵符,纵身一跃,随手折下了一截树枝。 满树梨花簌簌抖落,飞入青灰色的雾霭中,如同春日将消未消的薄雪。 乌竹眠轻盈地踩在梨花枝上,目光沉静,灵力凝在树枝上。 毫无花哨的一剑,剑影化作百丈山岳的虚影,封住了铺天盖地的鬼面蝠,竟迸发出了金铁交接的铮鸣声。 霎时间,天地倒悬,从远方旷野吹来的狂风吹散了青灰色的雾霭,以及雾中落下的无数鬼面蝠尸体。 只一剑,乌竹眠指间的两张聚灵符就化作细微的火光,被狂风一起卷走了。 她动了动手腕,无视周身经脉间传来的痛楚,掏出传音石,试图联系李小楼,只可惜没有一点动静。 不过还好,小师妹身上备着法器和符箓,就算遇到危险,也能抵挡一阵子。 这样想着,乌竹眠放下了压在颈动脉上的手指,朝左右看了看,掏出一张寻踪符,用灵力催动,寻踪符化作一只透明的蝴蝶,朝某个方向飞去。 她抬脚跟了上去。 走了约莫半刻钟,乌竹眠拨开面前葱茏的灌木和杂草,动作一顿,似乎听到了不寻常的动静。 她保持姿势不变,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是转过头,朝某个方向看过去。 有什么东西在往这边来。 速度很快。 一张聚灵符从袖间落到了乌竹眠的手心。 很快,一团雪白的绒球从侧后方的灌木丛后钻了出来。 毛球球身上的绒毛炸成了蒲公英,湖蓝色的兽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吓人,而阿青正乖乖地坐在它背上,抱着它的脖子。 看见乌竹眠后,他还挥了挥手,露出一个憨实又天真的笑:“姐姐。” 毛球球朝阿青叫了一声,声音有些焦急。 他赶紧又抱住它,小声嘟囔道:“毛球球,这个姐姐是好人,你刚才吃的糖,姐姐给的。” 毛球球没看乌竹眠,兽瞳里满是警惕。 而乌竹眠也没动。 不对,不是他们。 那东西的距离更远,但速度更快。 下一秒,一道凌厉无比的剑光破空而来,将路上的障碍物全都绞杀殆尽。 那是一柄剑,如雪后初晴的天光,流转着金色的花纹,只是剑身上还有几道细细的红色裂纹,无比扎眼。 毛球球压低了身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威胁的嚎叫。 感受到它的紧张不安,阿青也不敢说话了,表情有些无措,只能乖乖地抱紧它。 毛球球又转身钻进了灌木丛中。 那柄剑却没有继续追,而是将剑尖调转,指向了一动不动的乌竹眠。 只见乌竹眠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剥离褪色,只有那滢滢剑光在她漆黑的瞳孔中闪耀着。 一人一剑都没有动,似乎形成了对峙之势。 不知过了多久,乌竹眠才小心翼翼地上前几步,难以置信地唤道:“……且慢?” 天呐……这不是她的宝贝剑吗!!? 这一声似乎惊动了剑。 剑身颤抖个不停,剑周的光明明灭灭,发出了沉闷的嗡鸣,随后猛地朝乌竹眠飞来,速度很快,剑意凛凛,甚至还发出了尖锐的破空声。 刚露出笑意的乌竹眠懵逼了:“不是,等一下,哎……哎?” 在快要飞到她鼻尖的一瞬间,且慢的剑尖往旁边一歪,一剑将旁边那块厚厚的岩壁从中间斩开,剑气横绝。 尘土飞扬间,乌竹眠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扎进她怀里的且慢。 与此同时,一道濯冰碎雪的少年音在她脑海里响起,咬牙切齿地质问道:“当年为什么要把我丢出奈落界?” 为什么……不让我陪着你? 第32章 妖狐(3) “毛球球!” 阿青没再理其他人,甩开腿就往前走,语气十分亲昵。 乌竹眠的目光径直落在了树洞的位置。 林间幽静,垂落的叶帘后,一只白色的狐狸跳了出来。 很大一只,步态却很轻盈,成年男子展臂长,全身覆盖着浓密的绒毛,尤其是尾巴上的毛发,更加蓬松,看上去就像是一团雪白的绒球。 毛球球的爪子在原地焦躁地踩了几下,嘴里吐出一道年轻的女声:“阿青,我不是告诉过你,晚上不能进山吗?” 裴无隅脸色一变,语气有些厌恶:“果然是妖!” 他手里提着剑,剑身在暮光中闪烁着锋利的光。 似乎是察觉到了恶意,毛球球抬头看了过来,眼眸透着湖水般清澈的蓝色,它呲了呲牙,目露凶光,抬起毛绒绒的大尾巴,卷住阿青的腰,把他拉了过去。 见此情形,裴无隅将剑从剑鞘里拔了出来,周身杀意凌厉。 乌竹眠看向少年戾气尽显的眉眼,漆黑的瞳孔里落满了残阳余晖,似乎被血光浸染,她出声阻止道:“裴无隅!” 李小楼也赶紧摆了摆手:“别别别,莫冲动啊!” 看见这一幕,百里鹿云在心里嗤笑一声,语气讥诮:“明明大反派他娘也是妖族,他自己就是半妖,干嘛还这么恨妖怪。” 裴无隅是半妖? 乌竹眠忽然想起之前在他手腕上看见的锁灵痕。 众所周知,锁灵痕可以封住人身上的灵力,但少有人知道,人族、妖族和魔族的灵力有根本的不同,而锁灵痕,还可以将半妖或半魔身体里不属于人族的那部分灵力封锁起来。 这让他们看起来跟人类没什么两样。 裴无隅攥紧手中的剑,面无表情地跟乌竹眠对视了一会儿,缓缓把剑送回了剑鞘。 另一边,什么都不知道的阿青自然地趴在毛球球的身上,从怀里掏出那包饴糖,献宝一般捧到它面前:“毛球球,糖,给你吃。” 毛球球警惕地看了众人一眼,朝阿青张开嘴,尖利的兽齿咬住了他的后衣领,叼着他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百里枝立刻追上去,发令道:“追!” 如今情况不明,破局的关键可能就在这只狐妖的身上。 一行人很快就追了上去,重重密林却似乎在这一刻活了过来,拦住了他们的脚步。 林间青灰色的雾霭弥漫开来,头顶的松针震落,千万点银光射出,还惊动了林间成群的鬼面蝠,无数藤条也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将最后一缕夕阳切碎成金箔。 乌竹眠朝左右看去,其他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雾霭之后,她侧身躲过几只尖啸的鬼面蝠,一只手夹住聚灵符,纵身一跃,随手折下了一截树枝。 满树梨花簌簌抖落,飞入青灰色的雾霭中,如同春日将消未消的薄雪。 乌竹眠轻盈地踩在梨花枝上,目光沉静,灵力凝在树枝上。 毫无花哨的一剑,剑影化作百丈山岳的虚影,封住了铺天盖地的鬼面蝠,竟迸发出了金铁交接的铮鸣声。 霎时间,天地倒悬,从远方旷野吹来的狂风吹散了青灰色的雾霭,以及雾中落下的无数鬼面蝠尸体。 只一剑,乌竹眠指间的两张聚灵符就化作细微的火光,被狂风一起卷走了。 她动了动手腕,无视周身经脉间传来的痛楚,掏出传音石,试图联系李小楼,只可惜没有一点动静。 不过还好,小师妹身上备着法器和符箓,就算遇到危险,也能抵挡一阵子。 这样想着,乌竹眠放下了压在颈动脉上的手指,朝左右看了看,掏出一张寻踪符,用灵力催动,寻踪符化作一只透明的蝴蝶,朝某个方向飞去。 她抬脚跟了上去。 走了约莫半刻钟,乌竹眠拨开面前葱茏的灌木和杂草,动作一顿,似乎听到了不寻常的动静。 她保持姿势不变,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是转过头,朝某个方向看过去。 有什么东西在往这边来。 速度很快。 一张聚灵符从袖间落到了乌竹眠的手心。 很快,一团雪白的绒球从侧后方的灌木丛后钻了出来。 毛球球身上的绒毛炸成了蒲公英,湖蓝色的兽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吓人,而阿青正乖乖地坐在它背上,抱着它的脖子。 看见乌竹眠后,他还挥了挥手,露出一个憨实又天真的笑:“姐姐。” 毛球球朝阿青叫了一声,声音有些焦急。 他赶紧又抱住它,小声嘟囔道:“毛球球,这个姐姐是好人,你刚才吃的糖,姐姐给的。” 毛球球没看乌竹眠,兽瞳里满是警惕。 而乌竹眠也没动。 不对,不是他们。 那东西的距离更远,但速度更快。 下一秒,一道凌厉无比的剑光破空而来,将路上的障碍物全都绞杀殆尽。 那是一柄剑,如雪后初晴的天光,流转着金色的花纹,只是剑身上还有几道细细的红色裂纹,无比扎眼。 毛球球压低了身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威胁的嚎叫。 感受到它的紧张不安,阿青也不敢说话了,表情有些无措,只能乖乖地抱紧它。 毛球球又转身钻进了灌木丛中。 那柄剑却没有继续追,而是将剑尖调转,指向了一动不动的乌竹眠。 只见乌竹眠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剥离褪色,只有那滢滢剑光在她漆黑的瞳孔中闪耀着。 一人一剑都没有动,似乎形成了对峙之势。 不知过了多久,乌竹眠才小心翼翼地上前几步,难以置信地唤道:“……且慢?” 天呐……这不是她的宝贝剑吗!!? 这一声似乎惊动了剑。 剑身颤抖个不停,剑周的光明明灭灭,发出了沉闷的嗡鸣,随后猛地朝乌竹眠飞来,速度很快,剑意凛凛,甚至还发出了尖锐的破空声。 刚露出笑意的乌竹眠懵逼了:“不是,等一下,哎……哎?” 在快要飞到她鼻尖的一瞬间,且慢的剑尖往旁边一歪,一剑将旁边那块厚厚的岩壁从中间斩开,剑气横绝。 尘土飞扬间,乌竹眠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扎进她怀里的且慢。 与此同时,一道濯冰碎雪的少年音在她脑海里响起,咬牙切齿地质问道:“当年为什么要把我丢出奈落界?” 为什么……不让我陪着你? 第32章 妖狐(3) “毛球球!” 阿青没再理其他人,甩开腿就往前走,语气十分亲昵。 乌竹眠的目光径直落在了树洞的位置。 林间幽静,垂落的叶帘后,一只白色的狐狸跳了出来。 很大一只,步态却很轻盈,成年男子展臂长,全身覆盖着浓密的绒毛,尤其是尾巴上的毛发,更加蓬松,看上去就像是一团雪白的绒球。 毛球球的爪子在原地焦躁地踩了几下,嘴里吐出一道年轻的女声:“阿青,我不是告诉过你,晚上不能进山吗?” 裴无隅脸色一变,语气有些厌恶:“果然是妖!” 他手里提着剑,剑身在暮光中闪烁着锋利的光。 似乎是察觉到了恶意,毛球球抬头看了过来,眼眸透着湖水般清澈的蓝色,它呲了呲牙,目露凶光,抬起毛绒绒的大尾巴,卷住阿青的腰,把他拉了过去。 见此情形,裴无隅将剑从剑鞘里拔了出来,周身杀意凌厉。 乌竹眠看向少年戾气尽显的眉眼,漆黑的瞳孔里落满了残阳余晖,似乎被血光浸染,她出声阻止道:“裴无隅!” 李小楼也赶紧摆了摆手:“别别别,莫冲动啊!” 看见这一幕,百里鹿云在心里嗤笑一声,语气讥诮:“明明大反派他娘也是妖族,他自己就是半妖,干嘛还这么恨妖怪。” 裴无隅是半妖? 乌竹眠忽然想起之前在他手腕上看见的锁灵痕。 众所周知,锁灵痕可以封住人身上的灵力,但少有人知道,人族、妖族和魔族的灵力有根本的不同,而锁灵痕,还可以将半妖或半魔身体里不属于人族的那部分灵力封锁起来。 这让他们看起来跟人类没什么两样。 裴无隅攥紧手中的剑,面无表情地跟乌竹眠对视了一会儿,缓缓把剑送回了剑鞘。 另一边,什么都不知道的阿青自然地趴在毛球球的身上,从怀里掏出那包饴糖,献宝一般捧到它面前:“毛球球,糖,给你吃。” 毛球球警惕地看了众人一眼,朝阿青张开嘴,尖利的兽齿咬住了他的后衣领,叼着他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百里枝立刻追上去,发令道:“追!” 如今情况不明,破局的关键可能就在这只狐妖的身上。 一行人很快就追了上去,重重密林却似乎在这一刻活了过来,拦住了他们的脚步。 林间青灰色的雾霭弥漫开来,头顶的松针震落,千万点银光射出,还惊动了林间成群的鬼面蝠,无数藤条也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将最后一缕夕阳切碎成金箔。 乌竹眠朝左右看去,其他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雾霭之后,她侧身躲过几只尖啸的鬼面蝠,一只手夹住聚灵符,纵身一跃,随手折下了一截树枝。 满树梨花簌簌抖落,飞入青灰色的雾霭中,如同春日将消未消的薄雪。 乌竹眠轻盈地踩在梨花枝上,目光沉静,灵力凝在树枝上。 毫无花哨的一剑,剑影化作百丈山岳的虚影,封住了铺天盖地的鬼面蝠,竟迸发出了金铁交接的铮鸣声。 霎时间,天地倒悬,从远方旷野吹来的狂风吹散了青灰色的雾霭,以及雾中落下的无数鬼面蝠尸体。 只一剑,乌竹眠指间的两张聚灵符就化作细微的火光,被狂风一起卷走了。 她动了动手腕,无视周身经脉间传来的痛楚,掏出传音石,试图联系李小楼,只可惜没有一点动静。 不过还好,小师妹身上备着法器和符箓,就算遇到危险,也能抵挡一阵子。 这样想着,乌竹眠放下了压在颈动脉上的手指,朝左右看了看,掏出一张寻踪符,用灵力催动,寻踪符化作一只透明的蝴蝶,朝某个方向飞去。 她抬脚跟了上去。 走了约莫半刻钟,乌竹眠拨开面前葱茏的灌木和杂草,动作一顿,似乎听到了不寻常的动静。 她保持姿势不变,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是转过头,朝某个方向看过去。 有什么东西在往这边来。 速度很快。 一张聚灵符从袖间落到了乌竹眠的手心。 很快,一团雪白的绒球从侧后方的灌木丛后钻了出来。 毛球球身上的绒毛炸成了蒲公英,湖蓝色的兽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吓人,而阿青正乖乖地坐在它背上,抱着它的脖子。 看见乌竹眠后,他还挥了挥手,露出一个憨实又天真的笑:“姐姐。” 毛球球朝阿青叫了一声,声音有些焦急。 他赶紧又抱住它,小声嘟囔道:“毛球球,这个姐姐是好人,你刚才吃的糖,姐姐给的。” 毛球球没看乌竹眠,兽瞳里满是警惕。 而乌竹眠也没动。 不对,不是他们。 那东西的距离更远,但速度更快。 下一秒,一道凌厉无比的剑光破空而来,将路上的障碍物全都绞杀殆尽。 那是一柄剑,如雪后初晴的天光,流转着金色的花纹,只是剑身上还有几道细细的红色裂纹,无比扎眼。 毛球球压低了身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威胁的嚎叫。 感受到它的紧张不安,阿青也不敢说话了,表情有些无措,只能乖乖地抱紧它。 毛球球又转身钻进了灌木丛中。 那柄剑却没有继续追,而是将剑尖调转,指向了一动不动的乌竹眠。 只见乌竹眠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剥离褪色,只有那滢滢剑光在她漆黑的瞳孔中闪耀着。 一人一剑都没有动,似乎形成了对峙之势。 不知过了多久,乌竹眠才小心翼翼地上前几步,难以置信地唤道:“……且慢?” 天呐……这不是她的宝贝剑吗!!? 这一声似乎惊动了剑。 剑身颤抖个不停,剑周的光明明灭灭,发出了沉闷的嗡鸣,随后猛地朝乌竹眠飞来,速度很快,剑意凛凛,甚至还发出了尖锐的破空声。 刚露出笑意的乌竹眠懵逼了:“不是,等一下,哎……哎?” 在快要飞到她鼻尖的一瞬间,且慢的剑尖往旁边一歪,一剑将旁边那块厚厚的岩壁从中间斩开,剑气横绝。 尘土飞扬间,乌竹眠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扎进她怀里的且慢。 与此同时,一道濯冰碎雪的少年音在她脑海里响起,咬牙切齿地质问道:“当年为什么要把我丢出奈落界?” 为什么……不让我陪着你? 第33章 妖狐(4) 且慢不知道,身为一把剑,自己到底会不会做梦。 但是时隔百年,天裂浩劫和魇魔之乱那一天,仍然一次又一次地在它脑海里浮现。 那一天是冬日难得的好天气。 乌竹眠跪坐在案几前,眉眼如濯月华的珠玉,一袭紫藤花色衣裙层层叠叠地垂落,好似盛开的花影一般。 且慢则斜斜地倚靠着案几,一边瞪旁边的霜策,一边看她编剑穗。 那时它虽还未能化作剑灵,却早已开了灵智,只是还不会说话。 乌竹眠知道以后,就经常兴致勃勃地教它说话,还总是念叨,说它肯定是一个香香软软又可爱的剑灵。 只不过师门里的其他人都笑,说就且慢这个脾气,一生起气来,连须弥山的峰顶都一剑荡平,怎么看都跟她说的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且慢生气,但且慢不说。 还不是霜策那个不要脸的,明明知道她已经有本命剑了,偏偏还要追着认她当主人! 一转眼。 灾难如暗渊一般遮住了赤金曜日。 乌竹眠带着且慢,一人一剑杀入奈落界,挡在最前方,直面了无数魇怪。 长剑破风的刹那,凛凛剑芒自她身上陡然窜起。 剑意飒沓,气势峥嵘。 如迢迢明月光,浩荡百川流。 在与魇魔同归于尽的时候,乌竹眠的目光落在且慢身上,手指轻抚过剑身上的细细裂纹,露出了一个它不懂的笑。 冲天业火自她神魂中燃起,它却被抛出了奈落界。 从它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纤瘦却坚韧的背影,还有无数朝她涌去的魇怪。 “主人……” 那是且慢第一次说话,期待了很久的乌竹眠却没能听见。 前方的人影越来越模糊,它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却无暇顾及其他,只能不停地厮杀、挥砍,疯了一般想去追逐那道身影…… 但最后,人界与奈落界之间的结界被重新封印上了,她也葬身于此,如流沙一般被无尽深渊吞噬。 感应到乌竹眠死亡的一瞬间,似乎一切都坍塌陷落。 且慢落到了一座终年积雪的山巅,灰蒙蒙的雾气弥漫,浮玉般的大雪从四面八方吹来,落在它细细裂开的剑身上,将它掩盖。 不知过了多少年。 被掩埋在雪下的且慢化成了剑灵,少年容色昳丽,细细的裂纹变成了眼周的红色纹路,似刺青,又似伤痕,如同一片哀艳的梨花雪。 他赤足站在茫茫雪色中,周身积雪,一动便如山崩,簌簌落下。 少年还攥着主人为他编的剑穗,只编了一半,缀着的玉片碎成了尖锐的玉屑,他却不愿意松手,任由掌心鲜血淋漓。 这噩梦般的几十年里,不通感情的剑灵想了无数次。 为什么要将他扔出去? 为什么不让他陪着她一起? 而现在,这些问题终于能问出口了。 且慢执拗地说道:“我愿意陪你一起死。” 这些年,他时常听见修真界里很多人说,剑尊的本命剑且慢已经陪剑尊葬身于奈落界了。 他甚至都有些嫉妒这个传言里的“自己”。 听着这咬牙切齿的疑问,乌竹眠沉默了片刻,伸手抚摸着且慢剑身上的花纹,又露出了那个它一直忘不了的笑,还有一声轻得恍若呢喃的回答:“当然是因为舍不得了。” 且慢愣了一下。 乌竹眠眉眼一弯,反问道:“而且你看,我现在不是又回来了吗?要是当时你落到奈落界里了,现在我可去哪里找你啊?” 且慢竟无法反驳。 他咬咬牙,冷声道:“我不管,以后无论你去哪里,都一定要带上我!” 上穷碧落下黄泉,不管是哪里,都要一起。 乌竹眠很了解自己的本命剑,张嘴就是哄:“一定,去哪里都带着你。” 话音未落,她脸上的笑意忽然僵住了,似乎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嘴里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啊!” “等等,等一下。”她猛地凑近,鼻尖几乎都要轻触到了且慢的剑身,细细地打量着他,欢声道:“宝贝你你你会说话了!” 天知道她死的时候还很遗憾呢! 少女温热的呼吸如蝴蝶一般扑落在身上,且慢莫名轻颤了几下,忍不住往后拉开一些距离,这才轻哼一声,似邀功,又似骄傲地说道:“我现在还能化作剑灵。” 乌竹眠很给面子,又发出了一声惊呼:“天呐这么厉害!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的!” “快快快。”她眼睛亮亮的,好奇地催促道:“给我看看。” “不。”谁知且慢却拒绝了,用一种别扭的语气说道:“你不喜欢。” 乌竹眠想都没想就否认了:“怎么可能?我最宝贝你了,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的!” 听见这话,且慢的质问中竟然带了几分委屈:“那为什么上次你看见我直接就跑了?” 他找了她好久的。 “怎么可能?”乌竹眠卡住了,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很快又一脸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不可能!我看见你绝对不会跑的!” 话音未落,她怀里的且慢就变成了一个漂亮矜贵且有几分眼熟的少年。 身姿如玉,乌发如缎,眉眼秾艳昳丽,眼周几道红色纹路更是精致惹眼,只不过这些艳色都被霜雪般清冷的气质压下了。 乌竹眠沉默了。 虽然上次看见的是青年模样,比现在要年长了五六岁的样子,但这眉眼,这气质……这不是那个有钱又会打扮的“仇人”吗? 少年个子高,骨架大,肩线平直宽阔,但他十分自然地趴在乌竹眠怀中,仰着脸去看她,一袭华贵的雪色衣袍缠住了她身上的素色青衣。 他猫一样凑近,极黑极深的瞳孔里倒映出她的模样,仔细观察着她的脸色,见她不说话,便哼了一声:“你果然是不喜欢!” “没有没有。”乌竹眠哪里敢说之前把他错认为了仇人,赶紧用手心托住他的下巴,一边仔细看他,一边夸奖道:“生得很漂亮,身上也香香的,跟我一开始想象的一模一样!” 假的,完全不一样,她还以为她宝贝剑化作剑灵会是女孩子呢。 不过前两句话都是真的。 乌竹眠的目光落到了少年的发冠上,开心地说道:“这样看来,这星河玉还挺好看的,到时候我给你编个剑穗。” 她有些欣慰,看来这些年她的宝贝剑还是把自己养得挺好的。 听见乌竹眠的话,少年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但也没表现得太明显,只是嘴角的弧度轻轻往上弯了一点。 他抬手取下发冠,垂落的乌发如瀑,他却不在意,只是拉起她的手,十分郑重地把解下来的星河玉放到她手心,一字一句道:“给你,全都给你。” 少年细密纤长的睫毛若蝴蝶振翅,唇色殷红,一笑起来,仿佛鬼怪夺人心魄。 乌竹眠有些愣住了。 天呐!她的宝贝剑也太乖了吧! 谁再说她的宝贝剑不香香软软,她就要生气了! 第34章 妖狐(5) 看着少年肩头黑色海藻般的长发,乌竹眠把指间垂坠的金丝珠玉缠在了他的发上:“好了,这林中危险,咱们先去找小师妹吧。” 她笑着问道:“小师妹你还记得吗?” 少年点点头,从乌竹眠怀里站起身,顺势把她一起拉了起来,嗓音如玉石相击:“那个……力气很大的、总是在跟梅花桩较劲的、还说我脾气差的小师妹。” 这绝对是在记仇吧! 乌竹眠有些失笑:“她同你开玩笑的。” 见少年轻声哼笑,她连忙转移了话题,一边带着他继续去追寻踪蝶,一边好奇地问道:“上次看见你,你的年纪好像比现在要大一些。” 现在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 少年乖乖地跟着乌竹眠走,用小拇指轻巧地勾住她的食指,衣袍如水一般迤逦:“这是我刚化形时的样子,你没能看到,我想让你看一看。” 乌竹眠听得心软,回头笑道:“都很好看。” 少年露出一个克制的笑:“我现在还有一个人类的名字。” 这勾起了乌竹眠的好奇心,追问道:“叫什么?” 少年勾着手指轻轻晃了晃:“谢琢光。” 只见他用极黑极深的眸子盯着她,意味不明地说道:“当年你给我取名字的时候,说我的剑身似琢玉,如天光。” 乌竹眠愣了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其实且慢是她在师父的指导下亲手打造出来的,那时她才七岁,不知从哪里捡到一块材料,漂亮得像宝石一样,她一眼就相中了,非闹着要用来打一柄剑。 当时她和师父都没想到,这把剑会陪着她一路修炼闯秘境,陪着她夺得御神大会头筹,陪着她斩妖除魔,一直到死,成为修真界第一剑尊。 谢琢光学着七岁的乌竹眠,微微扬起下巴,一副拽天拽地的小屁孩模样:“师父师父,你看,这剑似琢玉,如天光,不如就叫它……且慢吧!” “谁要是跟我打架,我就大吼一声‘且慢’!直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乌竹眠一把捂住了脸。 不要突然开始说她小时候的黑历史啊喂! 看着乌竹眠一言难尽的表情,谢琢光忍不住笑出了声:“当时我就在想,这人到底是有文化,还是没文化呢?” 他虽只是一块生了灵智的金石之玉,但潜意识告诉他,自己好像突然有了一个猥琐又丢脸的名字。 所以一开始,每次乌竹眠捞着他去打架,大喊“且慢”的时候,他都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好了好了。”乌竹眠赶紧转移话题:“琢光是吧?这名字好听!” 谢琢光的瞳孔里盛着月光和笑意,轻声笑道:“且慢我也很喜欢。” 只是原本在他心中,希望且慢如传言一般,是陪着她一起沉入奈落界的。 两人一边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只见前方的寻踪蝶忽然加快了速度,很快就停在了一棵十人合抱的大树旁边,还有短兵相接的打斗声和灵力碰撞的轰炸声自风中传来。 乌竹眠立刻反手拉住谢琢光,足尖轻点,一跃跳到了那株大树伸展的枝干上。 只见树后一只体型巨大的骨猿正如山一般静立,周身的幽幽白骨在月下散发着惨白的光,眼睛的位置飘着两团死气沉沉的磷火,直视的时候会让人陷入到一种失去理智的可怕幻觉之中。 乌竹眠反应很快,立刻催动灵力抵挡,转头捂住谢琢光的眼睛:“不要直视它。” 谢琢光长长的睫毛在她掌心挠了几下,握住她的手腕,嗓音平静:“不用担心,幻术什么的,对我都没用。” 乌竹眠这才放下手,避开骨猿,回身去看它面前较空旷的平野, 正在交手的是百里枝和褚翊,在幻觉中,他们已经认不出对方了,只是彼此眼中最憎恶的东西。 两人的修为虽然差了好几个境界,但百里枝的情况显然不太稳定,双眼赤红,颇有一种要走火入魔的趋势,而褚翊身上带着的法器又比较多,一时竟然打了个不相上下。 他们都在以命相搏,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身上留下了数不清的伤口,连衣袍都被血浸透了。 乌竹眠真的是麻了,第一次在登仙楼见到百里枝时,他就是差点要走火入魔的状态,怎么过了一百多年了,他还是老样子。 她从芥子囊里分别掏出两张破障符和清心符,甩到了百里枝和褚翊的身上,他们中幻觉以后,只要是进入范围的活物,不管是谁,都会成为针对的目标。 要不是担心其他人出事,她还真不想管这两个神经病。 忽然,一根绑着白布条的树枝从对面杂草丛后慢慢升起,在空中晃了几下,那白色在夜色中很扎眼,乌竹眠一眼就看到了。 她拉着谢琢光朝那边跑去。 只见杂草丛后,李小楼小心翼翼地探出了脑袋,看见乌竹眠就像看见了亲人一样,难掩激动的神色:“小师姐!你可算来了!” 说话间,她的目光落到了走在后面的谢琢光身上,有些发懵,不等乌竹眠出言阻止,就脱口而出道:“你怎么跟你仇人在一块呢?” 谢琢光的脚步放缓了一些,瞳孔泛起幽暗的光,把那两个字在唇齿间来回磨,反问道:“仇人?” “哈哈哈哈!”乌竹眠干笑两声,打死都不承认:“小师妹认错人了,你知道的,她以前眼神就不好。” 李小楼:“……我还在这里呢。” 乌竹眠朝她疯狂使眼色,短短几个字被她咬得重重的:“小师妹,这是且慢啊!他化作剑灵了!” 李小楼一口气憋在了喉咙里,难以置信地看向谢琢光:“且慢?那个说两句就要生气然后非得你去哄了才能好的且慢?” 谢琢光皮笑肉不笑:“前面需要加这么多莫须有的形容吗?” 乌竹眠拉着他的手,面露不赞同,义正言辞地反驳:“小师妹你别胡说,我家宝贝剑脾气不知道多好,你们都不懂他的好!” 谢琢光这才开心了,歪着身子,非常自然地用脸颊在她发间贴了一下,像极了一只在蹭主人的大猫猫。 乌竹眠任由他靠着,拨弄了一下垂在自己耳边的金丝星河玉:“乖。” 李小楼信了。 哇塞,真是好熟悉的一幕啊!没想到她现在还能看见这个场景! 但是稍微等一下,且慢你现在是一个姿容绝艳的少年,小师姐你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女,你们这个姿势是不是不太妥当啊! 显然,只有李小楼一个人觉得不对劲,而乌竹眠和谢琢光都接受良好。 第35章 妖狐(6) 谢琢光贴着乌竹眠站立,峻拔的身形笼住她,雪色衣袍和素色青衣纠缠在一起,犹如落雪倾覆的青山。 不过显然,两人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乌竹眠看向已经停手的百里枝和褚翊,破障符和清心符起效了,只不过他们伤得不轻,现在正在打坐调息。 而骨猿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两簇死气沉沉的磷火在眼眶中跳跃了几下。 乌竹眠矮下身,一边关注情况,一边问李小楼:“你看见其他人了吗?” 李小楼蹲到她左边,小声地回答道:“当时雾气太浓,没注意,不过好像瞥见裴师弟和九冬师妹追着毛球球去了。” “至于那个冒牌货,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 很好,乌竹眠和李小楼都不太关心这个问题。 谢琢光虽然没在意小师妹为什么变了一副模样,但从二人的对话中还是听出了端倪。 乌竹眠也压低了声音:“之前毛球球说,不让阿青在晚上进山,应该就是知道夜晚的山里会出事。” 李小楼想了想:“有毛球球带着阿青,应该不会出事吧?” 乌竹眠不确定,毕竟裴无隅一副恨极了妖怪的样子,还追着去了,不知道会不会起冲突。 谢琢光挨着她蹲下,白玉般无暇的手指把面前的杂草压下去,淡定地抛出了一句惊人的话:“那个人和那只狐妖是破除魇怪结界的关键。” 乌竹眠和李小楼齐刷刷地转头去看他,异口同声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在两人的注视下,谢琢光面不改色:“我对魇怪结界比较了解。” 乌竹眠把脸凑近了些。 看出了她眼中的疑问,谢琢光抬起另一只手,两根手指并在一起,轻轻抵住她的额头,继续用淡定的语气说道:“这些年我混了个仙盟盟主当一当。” “因为每次有魇怪结界出现,都会汇报到仙盟,这些事也是仙盟在处理,所以我比较了解。” 乌竹眠:“……” 啊?她的宝贝剑已经这么有出息了吗? 李小楼惊了:“……” 仙什么?什么盟?现在剑灵都这么卷了吗? 见乌竹眠不动了,谢琢光反而放下手,自己凑近些,微微歪着脑袋,问道:“主人,你不喜欢吗?” 乌竹眠喃喃道:“喜欢,我可太喜欢了。” 她笑着去拉谢琢光的手,一脸欣喜和骄傲:“我就知道,你肯定能做得很好的!” 李小楼默默移开了视线,这看儿子一样的眼神,太亮了。 另一边,骨猿终于动了。 几百块白惨惨的骨殖在夜色中发出“咔咔”的咬合声,头盖骨上有一个深渊一般的伤口,脊椎弓成了断裂的弯刀形状。 细细看来,这只骨猿看起来并不只是像猿类,在那些附着着的多余骨殖身上,似乎能看出来很多动物的影子。 李小楼问道:“师姐,怎么办?动手吗?” 她非常诚实:“反正我现在肯定是打不过,刚才我都差点中招,还好有你之前给我的护身法器,及时把我给唤醒了。” 一般法器没用,好在上面叠加了刚才能克制幻术的禁制,只可惜是低阶法器,挡了一次就报废了。 不是她不想打,而是她现在筑基期的修为不太允许。 没等乌竹眠说话,外面就忽然响起了一道清脆如仙音的铃铛声,还有一道带着杀意的剑光斩破了夜色,直冲骨猿而去。 三人冒头,看见了师九冬和裴无隅。 他们本来在重重密林中迷路了,但这骨猿身上的煞气冲天,立刻就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引着他们一路杀来。 师九冬的十指间多了两串青色的铃铛,每一只都小小的,雕琢成了蔷薇的花型,内壁勾勒着十二元辰方位,每一次摇动都会亮起不同的光,音浪在空中凝成实体,如刀刃一般割向骨猿。 这小姑娘才十三岁,就已经是金丹初期的修为了。 裴无隅手中提着剑,眉眼冷戾,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战术,配合着音浪,速度极快地攻向骨猿。 只可惜骨猿没有肉身,那些伤害落在惨白的骨殖上,只留下了浅浅的伤痕。 两簇磷火在眼眶深处暴涨,它仰头看出一声无声的嘶吼,如气浪一般炸开,面前的师九冬和裴无隅弱小得仿若蝼蚁。 “哎呀!”师九冬气得大喊一声:“根本打不动啊!” 裴无隅挡住一击,冷声道:“找弱点!” 谢琢光看向乌竹眠,冷静地说道:“现在杀了它也没有用,村子里的事、阿青和妖狐的事都还没有了结,就算杀了,下一夜它还是会复活。” 乌竹眠点点头。 她和李小楼也顾不上其他了,两人一个封住了自己的视觉,催动聚灵符,一个把剩下的法器挂在了身上,同时冲了出去。 谢琢光化身成了长剑,落在乌竹眠的手心。 “现在对付它没有用,先走!” “还有,不要看它的眼睛。” 乌竹眠封住了视觉,只将神识放出去,周围的一切在她眼里就只是剑气和杀意的组合,她闪身到师九冬侧面,抬手挡下了骨猿的骨爪。 一声铮鸣,骨殖被剑气齐齐斩断。 看见这一幕的师九冬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等她说话,乌竹眠再次闪身过来,一边挡住声浪,一边随手攥住了她的后领子,提溜着她离开了骨猿的攻击范围。 裴无隅听见了乌竹眠的话,犹豫片刻,还是果断地转身跑路。 李小楼狗狗祟祟地朝他身后连扔了两个法器抵挡,跟他一起一溜烟地跑了。 乌竹眠喊道:“先下山!” 至于百里枝和褚翊,在骨猿动起来之前就催动神行符离开了,他们受了重伤,虽吃了灵丹,但一时半会也恢复不了,留下来情况只会对他们不利。 不过他们运气不太好,用神行符来到山脚处,却遇到了正被藤条围攻的百里鹿云。 当时发现自己跟众人走散以后,见山中到处都是危险,百里鹿云就打算先逃下山,却没成想遇到了这些蛇一般的藤条,它们再生速度很恐怖,用灵力斩断一根,很快又能生出两根。 她被围攻了许久,觉得自己身上的灵力都快要枯竭了。 百里鹿云姿态狼狈,发髻散乱,扔了不少法器抵挡,看见百里枝和褚翊的一瞬间,她瞬间喜极而泣,尖叫道:“哥哥!子夜哥哥!救命啊!” 受了重伤的百里枝和褚翊没办法,来不及养伤调息,耗费了所剩不多的灵力去把她救了出来。 百里鹿云顾不得其他,也没在意褚翊身上的衣服都被血浸透了,猛地扑进他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子夜哥哥,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褚翊本就受了重伤,这一撞,胸前立刻就有一股剧痛传来,喉间漫上来一股腥甜的味道。 他皱起眉头,忍不住一把推开百里鹿云,俯身呕出了一口鲜血。 正巧目睹这一幕的乌竹眠一行人:“……” 第36章 妖狐(7) “褚师兄。”还被乌竹眠提溜在手里的师九冬伸长脖子,一脸疑惑:“怎么吐血了?” 乌竹眠把她放到地上,语气深沉:“被精准打击到了吧。” 褚翊推开百里鹿云时,手上失了力道,她跌坐在地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似乎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伤,一边爬起来,一边掏灵丹,关切地问道:“子夜哥哥,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天呐,衣服上好多血!” “呀!”她看向旁边的百里枝:“哥哥,你怎么也浑身是血?” 百里枝和褚翊中幻术交手的时候,只有乌竹眠和李小楼看见了,不过两人都没说话,只当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看着李小楼无动于衷的样子,百里枝目光微沉,咽下喉咙里的腥甜,冷声道:“小伤,无碍。” 百里鹿云的眼睛一下子就红得像兔子一样,哭着把灵丹往他手里塞:“哪里会无碍,就算是小伤,哥哥你也会疼的啊!” 她柔弱地哀求道:“哥哥,你先把灵丹吃了吧,看见你受伤,我真的很担心啊!” 褚翊咽下灵丹后,身上的痛楚减轻了许多,见百里鹿云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他不由得又有些心疼:“鹿云,你身上也有伤,还是先顾及自己吧。” 她被妖藤围攻了许久,就算有法器护身,身上还是留下了一些怵目的伤痕。 百里鹿云倔强地摇摇头,用担忧的目光盯着百里枝:“没事的,我这只是轻伤,还是哥哥吃吧。” 百里枝沉默了片刻,没再拒绝,接过灵丹,一边盯着李小楼,一边把灵丹狠狠咬碎。 这七年里,他对这个假妹妹的态度都很冷淡,可是看见他受伤,她却急得哭了出来,连自己身上的伤都不顾了,一心只想着他。 而她这个亲妹妹呢?居然对此视若无睹! 见百里枝吃下了灵丹,百里鹿云这才破涕为笑:“太好了,哥哥,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她在心中兴奋地笑了一声:“就是这样,用我的温柔体贴才能衬托出李小楼的薄情寡义来!” 看着这兄妹相亲相爱的一幕,李小楼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 乌竹眠看向身后夜色中蠢蠢欲动的九嶷山,对众人说道:“好了,不管有什么事,或者什么想法,都先暂停一下,现在还是先回村子吧。” 大家自然没有异议。 如今夜色已深,宋家村犹如暗夜的孤村,一片死寂,只是家家户户的门前都点着一盏冷青色的灯。 灯芯长长地盘在暗黄色的油脂里,青青白白的冷光在夜色中幽幽亮着,宛如兜头浇下的水,湿漉漉,昏沉沉,叫人心凉。 夜间的村子也很诡异,大家还在犹豫要不要进村时,百里枝和褚翊顾不得其他,用法器在村外临时划出一方结界,就地打坐疗伤。 既然有了一方护身结界,一行人就决定在这里先等一会儿。 师九冬凑到乌竹眠身旁,目光落在她手里的且慢身上,大眼睛变得亮晶晶的,小声地说道:“我刚才看见了,你好像很厉害。” 乌竹眠侧脸去看她,学着她的样子,压低声音忽悠道:“没错,其实我是隐藏修为的高手。” 师九冬眨了一下眼睛:“你这把剑我很喜欢,你开个价吧,卖给我。” 有钱的师大小姐显然对这套很熟练,十分豪横地说道:“多少钱都可以,我出得起。” 话音未落,谢琢光的声音就在乌竹眠脑海中响起,少年的语气很不善:“你心动了?” 乌竹眠赶紧否认:“怎么可能!” 谢琢光不依不饶:“那你怎么没有立刻就拒绝!” 乌竹眠:“……倒是给我说话的机会啊!” 好吧,其实也不能完全怪谢琢光。 当年乌竹眠穷得叮当响的时候,有一个喜欢收藏各种宝物、超级有钱且为人非常豪横的修士看中了谢琢光。 他给了两个选择,一是他出价五百万灵石,她把剑卖给他,二是他用这五百万灵石去雇人,从她手里抢了剑。 那时正好是乌竹眠和谢琢光关系最差的时候。 他觉得“且慢”这个名字太丢脸,每次乌竹眠喊的时候,他就装作听不见,死活不愿意动一下。 不过他不会说话,乌竹眠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搭理自己,虽然每天生气地编剑穗,但再也不喊他,也不对着他笑了。 一人一剑就这样莫名冷战了半个月。 直到这个修士出现,面对诱惑时,师父是这样说的:“不如……我们装作把且慢卖给他,到时候且慢再自己跑回来……” 谢琢光以为自己要被卖掉了。 但板着小脸半个月不搭理他的乌竹眠却不干了,她死死地抱着他,仰头就干嚎:“师父你太过分了!连我们孤儿寡剑都不放过!你这次敢卖了且慢,下次就敢卖了不见春!” 不见春是师父的剑。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焦头烂额的师父一手拿着嗡鸣不止的不见春,一手把死倔的乌竹眠捞起来,迅速跑路了。 谢琢光第一次承认,这个人类小孩虽然很烦,但还是挺可爱的。 不过……他刚升起这个念头,就看见小小的乌竹眠趴在师父肩头,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露出一副拽拽的表情:“哼,区区五百万就想买我的且慢!” 见她这么豪横,师父好奇了:“小祖宗,那你觉得你的且慢值多少钱?” 乌竹眠伸出五根细细的手指,用一种风轻云淡的语气说道:“五万的话,我可以稍微考虑一下。” 听见这话,师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从阁楼的飞檐上摔下去。 很好,谢琢光更气了。 这件事他记了很久,原来在她心里,他就只值区区五万灵石! 乌竹眠自然是不记得这件事了,她摸了摸师九冬的脑袋,笑着拒绝道:“这可是我的宝贝哦,无价之宝,多少钱都不卖的。” 师九冬不死心:“别的东西我也出得起,你有什么想要的,我跟你换。” 乌竹眠摇摇头,没等她再开口,一股油脂燃烧的香味缓缓从村子里飘了出来。 那是一种很香的肉味,闻起来会莫名让人产生一种饥饿的感觉,叫嚣着要吞掉一切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李小楼的修为最低,她的脚步变得有些虚浮,转头去看乌竹眠,连声音都在抖:“小……阿眠,我觉得我好像有点饿……” 就像有一只兽在用爪子轻轻地闹着胃壁,啃穿了内膜,钻进胸腔,又贪婪地咀嚼着肋骨,那涎水顺着食道倒流,把喉管腐蚀出了铁锈味。 第37章 妖狐(8) 李小楼开始无意识地用指甲抓挠自己的喉咙,饿得眼睛都有些发绿,就像白日里的宋村长一样。 乌竹眠连忙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掐了一个昏睡诀丢到她身上。 她一只手抱住李小楼,回身去看师九冬和裴无隅:“你俩感觉怎么样?” 两人虽然没有失去理智,但脸色都有些发白,师九冬封住了自己的嗅觉,却还是觉得那股味道在往自己的身体里钻,忍不住露出了反胃的表情:“我觉得……这股味道……好恶心……呕……” 裴无隅把剑攥得很紧,指骨用力得泛白,凶戾的眉眼间难得透出了几分脆弱和无措,不过他很快就藏好了那副表情,咬牙道:“我杀进村里看看!” 乌竹眠又扫了百里鹿云三人一眼,百里枝和褚翊看起来还没受什么影响,依旧在疗伤,而百里鹿云的脸色则有些发绿。 不过她现在好歹是元婴初期的修为,并没有这么快就倒下。 乌竹眠收回目光,说道:“九冬,裴无隅,麻烦你们帮我看着小楼,我去村里看看情况。” 裴无隅皱眉:“我跟你一起去,会快一些。” 见他一脸坚持,乌竹眠松口了:“好,那就麻烦九冬你留下来了。” 师九冬眼泪汪汪地点点头。 乌竹眠把昏迷的李小楼放到靠着树的位置躺下,在其他人看不见的角度,一张金光符和一张反伤符从她袖中滑下,贴到了李小楼的背上。 她这才站起身,跟裴无隅一起进村,一左一右,身影很快就融进了夜色中。 正从芥子囊里找法器的百里鹿云停下了动作,她的目光落到躺在树下的李小楼身上,眼底闪过一道恶毒的暗光。 若是几人分开,那她除掉李小楼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只要李小楼死了,那她就永远是真正的百里鹿云,不会再有什么隐患了。 至于那个乌竹眠,不过一个记名弟子而已,她以后有无数种方法能除掉她! 思及此处,百里鹿云看向守在李小楼身边的师九冬,微微眯起眼睛,柔柔地笑道:“九冬师妹,我看你好像不太舒服,我这里有六阶的清心符,给你一张吧。” 师九冬看了她一眼,手一抖,露出了厚厚一沓六阶清心符,一脸淡定:“不用,这种东西我多的是,你要是不够的话,我送你十张。” 看着自己手里薄薄一张清心符,百里鹿云扯着嘴角笑了笑:“那就多谢九冬师妹了。” 呸!有钱了不起啊? 百里鹿云又缓缓蹲下身,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另一边,乌竹眠手执长剑,剑气如涟漪一般震开,将房檐下的灯一一挑灭,只剩下袅袅白烟如线一般升上天空,那股奇异的肉香却仍然挥之不去。 她没犹豫,直接一剑破开门扉,借着滢滢剑光,发现躺在床上的村民已经变了一副模样,身上多出了很多动物的特征,乱七八糟地杂糅在一起,显得畸形而恐怖。 宋家村一共有三十几户人家,所有村民都已经变成了这副诡异的样子,只有小孩子受的影响要小一些,起码看起来还像人类,而不是畸形的怪物。 乌竹眠和裴无隅看见了宋村长。 白日里看起来收拾得还算干净,身上还有些书卷气的人已经完全变成了怪物,从他身上,看不出一点人类的特征,他的身体膨胀得如同毒瘤一般,浑身上下都覆盖着流脓的疮面,细看之下,会发现每一个疮面都是不同动物的脸。 嶙峋的牙齿,溃烂的脸颊,尖叫的五官,带着非常人性化的仇恨和绝望。 现在空气里漂浮的,不再是奇异的肉香,而是腐肉发酵的恶臭和酸味了。 “客人……” 宋村长的喉咙里发出咕哝声,他似乎没有发现自己和村里人的变化,用幽绿的眼睛紧盯着乌竹眠和裴无隅,有些惋惜地说道:“你们竟然回来了。” 裴无隅掩住了口鼻,死活不愿开口说话。 乌竹眠面不改色地笑了笑:“听村长这意思,好像还挺遗憾的。” 宋村长把肩头的疮面挠得流脓,自己却并无察觉,只是阴恻恻地说道:“你们跑了,山里的动物就吃不饱,那可怎么办……” 乌竹眠活动了一下手腕,用剑尖指了指他和他身后的村民,直接挑明道:“不是还有你们吗?” “你们不是喜欢虐吃山里的动物吗?看来它们也很喜欢你们的血肉。” 宋村长愣住了。 他愣愣地转头,村民也在互相打量,恐慌和惊骇迅速蔓延开,他们似乎才看见这畸形的模样,尖细刺耳的咆哮声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你……你们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该死的,这些该死的动物……死了还不安分……” 被惊醒的村民们发出了难以接受的咒骂声。 而他们身上的疮面也齐齐发出了尖叫声和嬉笑声。 群魔乱舞的一幕。 渐渐地,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无意义的嘶嚎,失去理智的怪物们看向了裴无隅和乌竹眠,在场唯二的两个正常人。 好香…… 好饿…… 所有村民融合成了一个似蜈蚣的疮面怪,千百对步足在空中挥舞,带起阵阵腥风,每一节躯干上似乎都生着一张扭曲的人脸。 裴无隅面露厌恶,乌竹眠挽了个剑花,谢琢光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少年非常嫌弃地提醒:“千万不要把我弄脏了啊。” 乌竹眠勾唇笑了笑,不忘把灵力附着在剑身上:“放心吧。” 话音未落,她猛地抬手,一剑鞘把旁边裴无隅挑飞出去,自己也骤然暴退数十步。 裴无隅在半空中稳住身形,瞳孔紧缩。 就在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地面突然隆起,一条粗如水桶的步足破土而出。 裴无隅来不及多想,很快回过神,拔出剑,避开攻势,直取疮面怪的七寸之处。 然而那疮面怪却极其灵活,身形一扭,竟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了这一剑,千百对步足同时发力,庞大的身躯如离弦之箭般扑向他。 铺天盖地的阴影中,“铮”一声响,裴无隅的余光瞥见乌竹眠将剑拔出鞘,如天光的长剑在夜色中浮现出玄秘的禁制符文,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凌厉的弧度。 乌竹眠的背影纤瘦却坚韧,青衣猎猎,剑光在身前舞出一道剑幕,竟然硬生生挡下了这一击。 裴无隅眼皮一跳。 “铛!” “铛!” “铛!” 乌竹眠没说话,不进反退,反守为攻,从不同角度袭向疮面怪,那疮面怪不闪不避,硬接剑气,三声金铁交鸣,却只留下浅浅的白痕。 它咧嘴狞笑,却发现乌竹眠也是笑得张扬。 只见数不清的剑影在一瞬间爆开,又似万剑归一,同时朝同一个方位攻去,疮面怪没料到她还有后手,仓促间想要躲避,却已来不及了。 "噗嗤!" 剑光入体,腥臭的血液四溅,却没在剑身上留下一点痕迹,全都被附着的灵力弹开了。 疮面怪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庞大的身躯疯狂扭动,将周围的建筑全都拍断,乌竹眠趁势而上,且慢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毫不犹豫地将疮面怪的头颅斩落。 第38章 妖狐(9) 乌竹眠还未收剑,长剑就化作了剑灵。 谢琢光的脸上多了半块华贵的面具,刚好遮住了右眼的红色花纹,面具打磨得很精细,泛着冷冽的光,耳边缀下几串玉片和宝石,更衬得他眉骨高,鼻梁挺,轮廓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风骨。 他抬手扶住乌竹眠的胳膊,月光照不亮那双极黑极深的眸子,碎雪般的声音也有一点哑:“你的神魂……怎么会这样?” 怪不得……当时她没能认出他…… 乌竹眠朝谢琢光笑了笑,神色不见端倪,全然看不出周身经脉正在经受巨大的痛楚,只轻描淡写道:“没事,只是还不太稳定而已。” 谢琢光没说话,只是略有些强硬地用手指按住她的手腕,将灵力输送过去,以此来缓解她的痛楚。 一旁的裴无隅走了过来,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一幕:“你……” 刚一开口,就听见村外的方向传来一声爆炸般的巨响,同时还有一阵金光漫开,将夜色照亮了一瞬。 乌竹眠转头看去,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冷笑。 她用另一只手抓住谢琢光的手腕,说道:“我没事了,先去看看小楼吧。” 谢琢光这才不情不愿地收回手,他重新化作长剑,跟着乌竹眠和裴无隅回到了村子外面。 只见这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百里鹿云正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嘴边和下巴处都是血,面前的地上也喷出了不少血渍,头发比鸡窝还乱,法器碎在一边,衣服上都轰出了好几个洞。 疗伤到一半的褚翊一睁眼就正好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焦急地唤道:“鹿云!” 他中止了调息,咽下喉间的腥甜,连忙将百里鹿云抱起来,厉声喝斥道:“是谁竟然伤她!” 一脸懵逼的师九冬还蹲在旁边:“不知道啊?她自己走过来不知道捣鼓了啥,忽然就被轰飞出去!” 褚翊显然不信,驳斥道:“怎么可能?” “是不是李小楼?”他朝左右张望:“肯定是她,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又想对鹿云做些什……” 褚翊看见了躺在树下呈昏迷状态的李小楼,剩下的话都在卡在喉咙里。 师九冬不明所以:“褚师兄,小楼她早就昏过去了。” “不可能!”褚翊冷笑一声:“她绝对是装的!这肯定又是她的阴谋诡计!” 师九冬:“啊?”这人有病吧? 这时,百里枝也睁开了眼睛,他皱起眉头,看了看褚翊怀里的百里鹿云,又去看树下的李小楼,有些着急地问师九冬:“她怎么会昏迷?受伤了?” “百里枝!” 因为褚家和百里家是世交,所以褚翊跟百里枝算是从小就认识,说话也就没有那么顾忌和见外,他大喝一声,提醒道:“受伤的是鹿云!” 百里枝攥紧手指,没理他。 师九冬觉得气氛不太对,斟酌着回答道:“村里出了些问题,小楼师姐中招了,担心她出什么事,阿眠师姐就给她下了昏睡诀。” 见百里枝松了一口气,褚翊冷哼一声,嘲讽道:“我就说吧,她肯定没什么事,说不定就是装的,现在受了重伤的可是鹿云。” 他盯着百里枝,再次意有所指地提醒道:“你别忘了,现在谁才是你的妹妹!” 赶来的乌竹眠正好听见这句话,还听见装晕的百里鹿云正在不停咒骂:“这百里枝真是油盐不进,我对他都这么温柔体贴了,他居然还是偏心李小楼那个贱人!” “嘶……没想到李小楼居然这么有心机,都昏过去了还不忘防着我,不知在身上藏了什么好东西,居然把我伤得这么重!” 乌竹眠神色一冷,反问道:“哦?那你倒是说说,谁才是百里枝的亲妹妹?” 褚翊抱紧怀里的百里鹿云,目光警惕:“当然是鹿云了!” “她是吗?”乌竹眠笑了笑,目光落在有些僵硬的百里鹿云身上,语气讥诮,直白地问道:“她是真正的百里鹿云吗?” 百里枝和褚翊的脸色瞬间变了。 褚翊立刻追问:“是不是李小楼跟你说了什么?” 正巧这时,他怀里的百里鹿云发出了一声细弱的嘤咛,一副悠悠醒转的模样,柔声岔开了话题:“子……子夜哥哥,这是怎么了?” 见她醒了,褚翊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她身上,连忙问道:“鹿云,是谁伤了你?” 百里鹿云捂嘴轻轻咳嗽了几声,小鹿眼中露出无措的神情,回忆道:“当时我……我见姐姐躺在树下,有些担心,就想去看看……” “可是……”她又轻咳了两声,这才模棱两可地说道:“或许是姐姐身上有什么法器,我没有防备,这才被伤到了。” 褚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哼,看吧,我就知道是她搞的鬼!知道你心善,会关心她,这才故意针对你!” 百里鹿云赶紧摆手,底气不足地否认:“不会的,姐姐不会这样对我的……” “行了。”乌竹眠听得烦,当着所有人的面,展示了李小楼背上已经自燃了一半的反伤符和金光符,嗤笑道:“眼熟吗?” “这是金光符和反伤符,我留下的,谁想伤她,那伤害就会尽数反弹到谁的身上。” “你觉得。”乌竹眠盯着百里鹿云瞬间惨白的脸,问道:“是谁想要害她呢?” 百里鹿云的嘴唇颤抖了几下,白着脸否认道:“不,不是我,我没有……” 褚翊愣了一下,立刻附和道:“鹿云柔弱善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肯定是李小楼身上有什么害人的法器!” “她身上能有什么法器呢?”乌竹眠又去看百里枝,眼神冰冷:“毕竟她已经没有家人了,没有哥哥了,什么都只能靠自己,能有什么不得了的法器,能伤到一个元婴初期呢。” 一时间,百里枝竟然不敢直视乌竹眠的眼睛。 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心脏在撕裂般的疼。 “哥哥。”百里鹿云心生不妙,扑腾着去拽百里枝的袖子,哭得十分凄惨:“哥哥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害姐姐,你相信我啊,我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百里枝却一把将她甩开,眼神居高临下,似乎闪过一抹杀意,冷声道:“滚!” 见状,褚翊赶紧去扶百里鹿云:“你怎么能这样对鹿云,她的性子如何,你我都清楚的啊!” 百里鹿云身子一扭,当机立断地扑进他怀里,一副全身心依赖他的模样:“子夜哥哥,还好有你在,你肯定是相信我的,对不对?” 褚翊抱紧她,对百里枝指责道:“难道就因为外人一番似是而非的话,你就要怀疑她吗?她肯定是被陷害的啊!” 乌竹眠不再看这出笑话,将昏迷的李小楼背了起来,只对师九冬和裴无隅说道:“村里的事已经解决了,咱们去找阿青和狐妖吧。” 事情该了结了。 第39章 妖狐(10) 夜色深沉,一点苍白的月在黑压压的云层后散发着惨淡的光。 乌竹眠背着李小楼往九嶷山走,师九冬和裴无隅默默地跟在旁边,两人对视一眼,交换了数个眼神,却根本看不懂彼此在说什么。 师九冬摇了摇头,快走两步,跟乌竹眠并肩,好奇地问道:“阿眠师姐,刚才……” “刚才?”乌竹眠面不改色地说道:“哦,三个脑残,不用理会。” 师九冬用手指挠了挠脸颊,很诚实地说道:“褚师兄的脑子确实不太好的样子。” “还有灵霄剑君。”她小大人般叹了口气:“我听说他是剑道天才,还是西灵州第一剑君,以为他很厉害呢。” 乌竹眠语气深沉:“脑子不好,什么都白搭。” 师九冬很懂地点点头:“我懂,我爹说过,很多男人嘛,不是看不懂女子的套路,而是享受那种被依赖,被捧着的感觉,就像褚师兄,他就喜欢百里师姐柔柔弱弱的样子。” 她抱着双臂,一脸自豪:“除了我爹和我小叔叔,其他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走在旁边的裴无隅:“……” 师九冬这才想起来他还在,找补道:“裴师兄,我没有说你哦,我只是把你当师兄看的,没有看作男人。” 裴无隅皮笑肉不笑:“……那我谢谢你了。” 乌竹眠轻轻勾起唇角,听见谢琢光的声音响起,少年的嗓音里带了些缱绻:“主人,我呢?” 她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男人哪能跟你比!” 什么男人,也配跟她的剑比? 谢琢光:“……” 少年没再说话,认真当一把安安静静的剑,只是暗戳戳地把宝石剑穗缠在了乌竹眠的青色腰带上。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九嶷山,见乌竹眠要从芥子囊里掏隐身符,师九冬立刻取出一沓五阶隐身符,壕气十足地抖了抖:“阿眠师姐,来,用我的。” “我在天水城的一家铺子里发现了超级厉害的越阶符箓,别看只是五阶,效果比六阶都要好哦。”她开心地说道:“一张才一千八百灵石,超级划算!” 看着这熟悉的符箓,乌竹眠沉默了一秒钟,之前掌柜说能翻倍卖出去,她还以为是夸张的说法呢。 “唔……” 忽然,趴在乌竹眠肩头的李小楼挣扎着睁开了眼睛,无意识地伸手抓了几把,喃喃道:“灵石……什么灵石!” 乌竹眠保持微笑:“不好意思,师妹她真是把自己给穷醒了。” 李小楼这才稍微清醒过来,干笑了两声:“……哈哈,献丑了。” 师九冬“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哈哈!没事没事!” 她给他们一人塞了几张隐身符,咧嘴笑道:“师姐师兄拿着吧,这些东西我可太多了。” 李小楼道了一声谢,从乌竹眠背上跳下来,问道:“师姐,现在要做什么?” 乌竹眠放出寻踪蝶,说道:“去找阿青和狐妖。” 三人点点头,一齐催动隐身符,追着寻踪蝶往山里走。 危险四伏的密林已经安静了下来,一行人走了许久,兜兜转转,没想到又回到了之前那株三十人合抱的桫椤树前。 毛球球正带着阿青藏在树洞里,听见脚步声,它身上的毛一炸,朝洞口发出了警告的低吼声。 “别担心。”乌竹眠停下脚步,解开隐身状态,开口道:“我们没有恶意。” 阿青抱着毛球球的大尾巴坐起身:“姐姐!” 毛球球用爪子挡住他,隐含着畏惧的目光落到了乌竹眠腰间的且慢上。 见状,乌竹眠解释道:“这是我的剑,不会对你们做什么的。” “我们大概猜到村里人都做了什么,村民都变成了浑身疮面的怪物。”她继续说道:“不过已经被我们解决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大家都看着毛球球,阿青也跟着转头去看它:“毛球球?” 毛球球沉默片刻,终于缓缓开口了。 * 毛球球的名字叫做纤尘。 她是一只在九嶷山长大的小狐妖,虽一直未化形,但每天都过得很开心,饿了就捕食,渴了就喝山泉水,最大的烦恼就是下一顿吃什么而已。 宋家村就在九嶷山下,村中几乎都是猎人。 族里年纪最大的奶奶说过,打猎是那些人类谋生的手段,就像还不能化形的纤尘,也要靠捕食才能吃饱,才能活命。 虽然对人类有些好奇,但她还是很听话,一直跟他们井水不犯河水。 直到那一年,纤尘遇到了十三岁的少年宋玉。 宋玉他爹是一个很厉害的猎人,但宋玉的身子骨不好,毛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根本就没办法继承他爹的衣钵,便一门心思都扑在了读书上。 当时他爹一夜未归,他心中焦急,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便偷偷进山寻找,没成想自己却在山中迷了路。 其实宋玉刚进山不久,纤尘就发现他了。 这个少年跟她见过的人类都不像,他穿着干净整齐,还未完全长开的眉眼很好看,只是萦绕着一股温和的病气。 见迷路的宋玉快要走到了狐族活动的区域,纤尘便跳出来,用一双清澈又有灵性的眼睛示意他,引着他往外走。 一人一狐就这样认识了。 不读书的时候,宋玉就会偷偷进山找纤尘玩,他性子比较早熟,但在她面前却会露出难得的孩子气,还给雪团似的她取了一个稚气的名字,叫做“毛球球”。 时间一晃就是五年。 宋玉是个聪明人,他早就发现自己年少时的玩伴小狐狸是一只小妖怪,却从来没有露出过害怕和排斥的情绪,一人一狐的关系也更加亲近。 在他十八岁那年,纤尘化形了。 少女满心雀跃,不清楚自己的感情,但第一时间就想跟宋玉分享,她换上了人类的衣裙,扎起辫子,灿烂的山花别了满头。 她第一次用双足奔跑在山野间,跌跌撞撞,却义无反顾。 在野绿葱笼的山道上,纤尘撞上了正准备来找她的宋玉。 两人遥遥对视了许久。 感情就像一颗扎根许久的种子,在那一刻破土而出。 后来,小狐妖扮成普通的人类少女,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情深意重,恩爱不疑,羡煞旁人。 再后来,小狐妖的心上人成了村里第一个考中秀才的人,他还出钱为孩子们创办了村塾,成了村里的第一个教书先生。 岁月静好的生活本应该就这样继续下去。 可是某一天,刚生下孩子不久的纤尘忽然发现,村长不知从哪里认识了一个奇怪的人,性情陡然大变。 在他的指使和带领下,村里人捕猎不再是为了谋生,而是在用一种虐杀的方式和残忍的烹饪手法,来满足某些人的特殊癖好。 纤尘几欲作呕,她不能接受这种事,正准备告诉宋玉时,村子里却又有了关于妖狐的传言,并且这个传言,直指向了她。 第40章 妖狐(完) 那一夜,月光在纤尘的脚下碎成了银屑。 前日宋玉到镇上去买书了,她却偶然发现村子里多了很多不对劲的地方,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来探查一番。 纤尘的身形隐在樟树阴影里,贴着潮湿的墙根小心挪动,面前的窗棂里摇曳着火光,空气里的血腥味浓得几乎凝成了实质。 她掩住口鼻,视线穿过紧闭的窗扇,落到了房间里。 “第一百零二只。” 村长沙哑的声音响起,枯瘦的手指间攥着活生生割下来的鹿角。 他身后还有堆积如山的动物骸骨,全都死状凄惨,半睁着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人性化的惊惧和绝望。 纤尘发现,在房间的角落处,还站着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看不清面容,也看不出修为境界,只是动作看起来似乎有些僵硬。 黑袍人的语气显然很满意:“做得很好,继续保持。” 声音也辨不出雌雄,听起来却很粘腻阴森,莫名令她很不舒服。 下一秒,黑袍人缓缓转过头来。 那一瞬间,纤尘只感觉到有一道诡异的视线,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望过来,穿过时间和空间,如一张网,死死地笼住了她。 她被盯得浑身发凉,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却被一双凉得刺骨的手扣住了手腕。 那不是活物的手。 纤尘几乎是瞬间就确认了这个念头。 黑袍人出现在了她身后,意味深长地说道:“狐妖……” 一双发亮的兽瞳出现在纤尘的脸上,感受到威胁的她接下了黑袍人的一击,在情急之下使出了幻术,一把拍开对方的手,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外逃。 嘈杂声中,举着火把的村民们紧紧追在后面,火光在一张张脸上落下了明灭的阴影,平日对他们夫妻客客气气的脸变得格外狰狞,窃窃私语声汇成了浪潮。 “我早就觉得这个狐媚子不是人!哪个人会长成这个狐媚样!” “怀胎七月的时候,她还总是往山里跑!” “我见过她跟山里的野狐狸说话!” 纤尘踉跄着跑在山中,月光透过她汗湿的鬓发,在地上投出了摇晃的影子,火光照亮了夜色中的深山,而那道无形却惊悚的视线依旧笼罩着她。 她最后看了一眼当年下山寻找宋玉的那条山路,纵身跃入了冰凉的河水中。 村民们站在山崖边面面相觑,一时间的冲动过去之后,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宋玉自费在村子里办了私塾,教他们的孩子读书,纤尘爱笑又心善,谁家要是有什么事,她都愿意帮忙,孩子们很喜欢她。 村民们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愧疚和害怕。 “她……她真的是狐妖吗?” “妖怪不可能就这样死了吧……” 第二天。 天还没亮,放心不下妻儿的宋玉就连夜赶了回来,还带着专为孩子们买的一摞书。 可是却只得知了妻子意外溺水而亡,家中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哭了一夜,大病一场,幸得妻子留在他手腕的红绳保住了他一条命,却还是落下了个痴傻的毛病。 宋玉知道妻子是狐妖,不信她会溺水身亡。 但村里所有人的说辞都一致,他们在说同一个谎,只为了将真相掩埋,他想了很多办法,去山里找了无数次,却始终不知道,自己离开这两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纤尘没有回来,但宋玉一直都没有接受妻子的死亡,他独自将儿子抚养长大,一直守在村里,一直守着九嶷山。 可他的身子骨从小就不好,加上忧思过度,二十多年里,总是小病不断。 等到儿子终于懂事一些了,起码有自理能力了,最终还是撑不住病倒了,他请人把家里的米缸填满,拉着儿子的手一遍又一遍交代,可哪怕他再放心不了,精气神还是很快就被抽走了。 临死之前,宋玉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朝自己奔来的少女,满头山花,笑意盈盈,她身后的青山明媚,似裹挟着一川春色。 * 儿子虽然痴傻,心智永远停留在了幼时,但宋玉把他教得很好,洗脸、穿衣、吃饭、生火、打水、种菜等等,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等到父亲死后,他把自己照顾得还不错,认真地重复着每天的生活。 出门时要记得关窗、锁门,把钥匙挂到脖子上;做饭时要记得煮熟,吃完后要记得洗碗;热了穿薄衫,冷了要添衣,还要盖厚被子;衣服脏了要洗,家里乱了要整理;还要记得给院子里的菜浇水。 不要随便跟人争执,跟人生气,但也不要让人欺负自己。 每当有人说他傻时,他都会认真反驳:“爹说过,阿青很乖,很聪明,很正常,不傻。” 当年。 纤尘的妖丹被黑袍人一击打碎,不仅连化形都做不到,而且一昏迷就是二十多年,等到她终于醒来,偷偷回到村里,却得知宋玉已经去世小半年了。 对时间没有多少概念的她这才恍然惊觉,原来二十六年,就可能足够一个人类走向死亡。 那个在她记忆里温和爱笑的青年,肩膀不是很宽厚,但足够让她倚靠,双臂不是很有劲,但总是喜欢抱着她,给她描眉,给她簪花,给她讲故事。 如今却变成了一座矮矮的坟包。 纤尘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只是呆呆地蹲坐在宋玉的墓前,任由身上的毛发被细雨打湿,尾巴垂落进了湿泥里,一向喜洁的她却提不起丝毫力气。 忽然,她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板一眼,很规律。 纤尘回过头,恍然间,似乎看见了朝自己走来的宋玉,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生得极像,只是要更高一些,看起来更健康一些,而且……鼻子和嘴唇更像她。 只一眼,她就认出了,这是她和宋玉的孩子。 宋青歪着脑袋看纤尘,孩子气般的笑容憨实又天真,指着她,嘴里发出了一声雀跃的惊呼:“毛球球!” 短短三个字。 纤尘愣住了,想起了十三岁的宋玉,眉目间萦绕着病气的少年笑得温和,难得孩子气地说道:“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吧,叫……毛球球好不好?很衬你,很可爱。” 宋青有些惊慌地眨了一下眼睛,手足无措地问道:“毛球球,你,你怎么哭了?” 死了。 宋玉死了。 那就意味着再也见不到他了。 后知后觉的情感如海啸般将纤尘淹没,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落下,烫得她的心脏都紧缩了起来。 宋青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见纤尘没有离开,这才试探着摸了摸她的头,轻哼道:“哭吧哭吧,爹说了,难过了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哦。” 小时候,村里其他的叔叔婶婶都教训小孩,说“哭什么哭!没出息!不许哭!” 但爹从来都不会这样,爹只会摸摸他的头,温声笑道:“阿青,若是心里不舒服,眼睛不舒服,那想哭就哭,不要憋着。” 年幼的他用小手抓住爹的大手,好奇地说:“可,爹不哭。”他从来没见过爹哭。 爹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了一个跟以往都不同的笑:“爹当然也会哭,只是没有让阿青看见罢了。” 他一直都是一根筋,对一件事好奇,就会一直念着,他偷偷观察了爹许久,终于被他看见了爹哭的场景。 宋青念道:“小孩可以哭,大人可以哭,毛球球可以哭,爹也可以哭,爹想娘的时候,就会哭。” 纤尘颤抖着抬起爪子,轻轻地抱住了宋青。 宋玉,你把我们的孩子养得很好。 宋青有些懵,不过没有动,只是任由雪团似的大狐狸抱住了自己,虽然是第一次见,那他却莫名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感。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衣服被脏脏的尾巴蹭脏,忍不住在心里念:“衣服脏了,要洗。” 从那以后,纤尘就经常去村里去看宋青。 她还在暗中调查二十多年前虐杀动物的事,那个黑袍人早就不见踪影了,但村民还在继续虐杀动物,而村子里似乎也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 渐渐地,纤尘发现,村子里的人都没法离开这一片,似乎被什么东西困住了,而且村长和村民们的身上生出了很恐怖的疮面。 那疮面就像是一张张尖叫的脸,能看出清晰的动物五官,就像是被虐杀之前的绝望表情。 但他们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还觉得自己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而九嶷山中,似乎也多出了很多危险。 纤尘想把宋青送走,但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没法离开。 唯一令她稍微放心的,就是宋青身上没有疮面。 宋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告诉纤尘:“爹说,伯伯婶婶给的肉,不能吃,晚上要乖乖在家里睡觉,不可以出门。” 说到这里,他轻轻嘟囔了一句:“不过阿青晚上也想跟毛球球一起。” 原来宋玉早就发现了村子的不对劲,但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护住自己的孩子。 后来村长和村民们发现了经常来找阿青的纤尘,他们虽然不知道这就是被“害死”的纤尘,但这让他们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事,想起了“妖狐”。 全村人对宋玉说了同一个谎,不敢把他妻子“死亡”的真相告诉他,这个秘密埋藏多年,已经变成了一根血淋淋的刺。 而与此同时,进山的猎人开始失踪。 村里人都很害怕,觉得肯定是“妖狐”回来复仇了,双手沾满血腥的他们觉得自己才是无辜的受害者,却不知在每个深夜,他们身上就会冒出一个又一个流脓的疮面。 那记录了他们的罪行,在逐渐把他们身为“人”的部分吞噬,直至完全变成怪物。 * 听完纤尘的话,阿青一脸懵懂地看着她,想了好一会儿,才唤道:“娘?” 纤尘用爪垫子摸了摸他的脸,声音有些颤抖:“嗯,我是娘。” 阿青张大了嘴,表情呆呆的,不过很快,他就一把抱住纤尘,把脸埋到了她的毛发里,雀跃地唤道:“娘!” 爹说得没错,娘真的来找他了!而且娘真的喜欢他! 看见这一幕,乌竹眠站起身,神色冷静:“村民变的怪物已经除掉了,现在就剩骨猿了,到时候,你就能带着阿青出去了。” 她提剑转身往外走,不难猜出,骨猿就是被村民虐杀过的动物所产生的怨念和煞气,如今村民都变成了怪物,而且怪物已死,仇已报,可能对付骨猿了。 其他人也跟在了乌竹眠身后。 只不过大家都没想到,百里枝竟然已经跟骨猿打了起来,而且他的状态非常不对。 不是之前跟褚翊交手那种不稳定的状态,而是眼珠赤红,神色冷厉,连灵霄剑周身都萦绕着黑红色的魔气。 看见这一幕,师九冬和裴无隅齐齐一惊,李小楼瞳孔微颤,声音有些发涩:“……怎么会?走火入魔?” 尽管这些年百里枝对她的态度极差,但不可否认,他曾经确实是个好兄长,不然她刚回来的时候,也不会独独对他抱有全身心的信任。 眼下看着他走火入魔,她心中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乌竹眠已经麻了。 说真的,百里枝真是她见过道心最不稳的一个剑修。 剑光照破阴翳的云层,斩杀了骨猿的百里枝却没停下杀戮,隔着重重密林,赤红的眼珠遥遥朝乌竹眠望了过来。 就是因为这个人…… 妹妹如今才会对他如此冷淡,才会对他视若无睹,才会又生起了逃离他身边的心思。 之前是他做错了。 只要妹妹愿意留在他身边,他以后会好好弥补她的。 他会变回曾经那个可以让她撒娇抱怨的、可以让她感觉安心的兄长。 他会杀了那个冒牌货,杀了所有欺辱过她的人,把她的名字、她的身份、她的一切,全部都还给她。 百里枝攥紧灵霄剑,眼里迸发出惊人的杀意,如利箭一般射向了乌竹眠。 只要……杀了这个人,把妹妹永远留下。 第40章 妖狐(完) 那一夜,月光在纤尘的脚下碎成了银屑。 前日宋玉到镇上去买书了,她却偶然发现村子里多了很多不对劲的地方,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来探查一番。 纤尘的身形隐在樟树阴影里,贴着潮湿的墙根小心挪动,面前的窗棂里摇曳着火光,空气里的血腥味浓得几乎凝成了实质。 她掩住口鼻,视线穿过紧闭的窗扇,落到了房间里。 “第一百零二只。” 村长沙哑的声音响起,枯瘦的手指间攥着活生生割下来的鹿角。 他身后还有堆积如山的动物骸骨,全都死状凄惨,半睁着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人性化的惊惧和绝望。 纤尘发现,在房间的角落处,还站着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看不清面容,也看不出修为境界,只是动作看起来似乎有些僵硬。 黑袍人的语气显然很满意:“做得很好,继续保持。” 声音也辨不出雌雄,听起来却很粘腻阴森,莫名令她很不舒服。 下一秒,黑袍人缓缓转过头来。 那一瞬间,纤尘只感觉到有一道诡异的视线,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望过来,穿过时间和空间,如一张网,死死地笼住了她。 她被盯得浑身发凉,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却被一双凉得刺骨的手扣住了手腕。 那不是活物的手。 纤尘几乎是瞬间就确认了这个念头。 黑袍人出现在了她身后,意味深长地说道:“狐妖……” 一双发亮的兽瞳出现在纤尘的脸上,感受到威胁的她接下了黑袍人的一击,在情急之下使出了幻术,一把拍开对方的手,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外逃。 嘈杂声中,举着火把的村民们紧紧追在后面,火光在一张张脸上落下了明灭的阴影,平日对他们夫妻客客气气的脸变得格外狰狞,窃窃私语声汇成了浪潮。 “我早就觉得这个狐媚子不是人!哪个人会长成这个狐媚样!” “怀胎七月的时候,她还总是往山里跑!” “我见过她跟山里的野狐狸说话!” 纤尘踉跄着跑在山中,月光透过她汗湿的鬓发,在地上投出了摇晃的影子,火光照亮了夜色中的深山,而那道无形却惊悚的视线依旧笼罩着她。 她最后看了一眼当年下山寻找宋玉的那条山路,纵身跃入了冰凉的河水中。 村民们站在山崖边面面相觑,一时间的冲动过去之后,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宋玉自费在村子里办了私塾,教他们的孩子读书,纤尘爱笑又心善,谁家要是有什么事,她都愿意帮忙,孩子们很喜欢她。 村民们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愧疚和害怕。 “她……她真的是狐妖吗?” “妖怪不可能就这样死了吧……” 第二天。 天还没亮,放心不下妻儿的宋玉就连夜赶了回来,还带着专为孩子们买的一摞书。 可是却只得知了妻子意外溺水而亡,家中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哭了一夜,大病一场,幸得妻子留在他手腕的红绳保住了他一条命,却还是落下了个痴傻的毛病。 宋玉知道妻子是狐妖,不信她会溺水身亡。 但村里所有人的说辞都一致,他们在说同一个谎,只为了将真相掩埋,他想了很多办法,去山里找了无数次,却始终不知道,自己离开这两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纤尘没有回来,但宋玉一直都没有接受妻子的死亡,他独自将儿子抚养长大,一直守在村里,一直守着九嶷山。 可他的身子骨从小就不好,加上忧思过度,二十多年里,总是小病不断。 等到儿子终于懂事一些了,起码有自理能力了,最终还是撑不住病倒了,他请人把家里的米缸填满,拉着儿子的手一遍又一遍交代,可哪怕他再放心不了,精气神还是很快就被抽走了。 临死之前,宋玉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朝自己奔来的少女,满头山花,笑意盈盈,她身后的青山明媚,似裹挟着一川春色。 * 儿子虽然痴傻,心智永远停留在了幼时,但宋玉把他教得很好,洗脸、穿衣、吃饭、生火、打水、种菜等等,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等到父亲死后,他把自己照顾得还不错,认真地重复着每天的生活。 出门时要记得关窗、锁门,把钥匙挂到脖子上;做饭时要记得煮熟,吃完后要记得洗碗;热了穿薄衫,冷了要添衣,还要盖厚被子;衣服脏了要洗,家里乱了要整理;还要记得给院子里的菜浇水。 不要随便跟人争执,跟人生气,但也不要让人欺负自己。 每当有人说他傻时,他都会认真反驳:“爹说过,阿青很乖,很聪明,很正常,不傻。” 当年。 纤尘的妖丹被黑袍人一击打碎,不仅连化形都做不到,而且一昏迷就是二十多年,等到她终于醒来,偷偷回到村里,却得知宋玉已经去世小半年了。 对时间没有多少概念的她这才恍然惊觉,原来二十六年,就可能足够一个人类走向死亡。 那个在她记忆里温和爱笑的青年,肩膀不是很宽厚,但足够让她倚靠,双臂不是很有劲,但总是喜欢抱着她,给她描眉,给她簪花,给她讲故事。 如今却变成了一座矮矮的坟包。 纤尘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只是呆呆地蹲坐在宋玉的墓前,任由身上的毛发被细雨打湿,尾巴垂落进了湿泥里,一向喜洁的她却提不起丝毫力气。 忽然,她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板一眼,很规律。 纤尘回过头,恍然间,似乎看见了朝自己走来的宋玉,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生得极像,只是要更高一些,看起来更健康一些,而且……鼻子和嘴唇更像她。 只一眼,她就认出了,这是她和宋玉的孩子。 宋青歪着脑袋看纤尘,孩子气般的笑容憨实又天真,指着她,嘴里发出了一声雀跃的惊呼:“毛球球!” 短短三个字。 纤尘愣住了,想起了十三岁的宋玉,眉目间萦绕着病气的少年笑得温和,难得孩子气地说道:“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吧,叫……毛球球好不好?很衬你,很可爱。” 宋青有些惊慌地眨了一下眼睛,手足无措地问道:“毛球球,你,你怎么哭了?” 死了。 宋玉死了。 那就意味着再也见不到他了。 后知后觉的情感如海啸般将纤尘淹没,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落下,烫得她的心脏都紧缩了起来。 宋青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见纤尘没有离开,这才试探着摸了摸她的头,轻哼道:“哭吧哭吧,爹说了,难过了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哦。” 小时候,村里其他的叔叔婶婶都教训小孩,说“哭什么哭!没出息!不许哭!” 但爹从来都不会这样,爹只会摸摸他的头,温声笑道:“阿青,若是心里不舒服,眼睛不舒服,那想哭就哭,不要憋着。” 年幼的他用小手抓住爹的大手,好奇地说:“可,爹不哭。”他从来没见过爹哭。 爹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了一个跟以往都不同的笑:“爹当然也会哭,只是没有让阿青看见罢了。” 他一直都是一根筋,对一件事好奇,就会一直念着,他偷偷观察了爹许久,终于被他看见了爹哭的场景。 宋青念道:“小孩可以哭,大人可以哭,毛球球可以哭,爹也可以哭,爹想娘的时候,就会哭。” 纤尘颤抖着抬起爪子,轻轻地抱住了宋青。 宋玉,你把我们的孩子养得很好。 宋青有些懵,不过没有动,只是任由雪团似的大狐狸抱住了自己,虽然是第一次见,那他却莫名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感。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衣服被脏脏的尾巴蹭脏,忍不住在心里念:“衣服脏了,要洗。” 从那以后,纤尘就经常去村里去看宋青。 她还在暗中调查二十多年前虐杀动物的事,那个黑袍人早就不见踪影了,但村民还在继续虐杀动物,而村子里似乎也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 渐渐地,纤尘发现,村子里的人都没法离开这一片,似乎被什么东西困住了,而且村长和村民们的身上生出了很恐怖的疮面。 那疮面就像是一张张尖叫的脸,能看出清晰的动物五官,就像是被虐杀之前的绝望表情。 但他们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还觉得自己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而九嶷山中,似乎也多出了很多危险。 纤尘想把宋青送走,但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没法离开。 唯一令她稍微放心的,就是宋青身上没有疮面。 宋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告诉纤尘:“爹说,伯伯婶婶给的肉,不能吃,晚上要乖乖在家里睡觉,不可以出门。” 说到这里,他轻轻嘟囔了一句:“不过阿青晚上也想跟毛球球一起。” 原来宋玉早就发现了村子的不对劲,但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护住自己的孩子。 后来村长和村民们发现了经常来找阿青的纤尘,他们虽然不知道这就是被“害死”的纤尘,但这让他们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事,想起了“妖狐”。 全村人对宋玉说了同一个谎,不敢把他妻子“死亡”的真相告诉他,这个秘密埋藏多年,已经变成了一根血淋淋的刺。 而与此同时,进山的猎人开始失踪。 村里人都很害怕,觉得肯定是“妖狐”回来复仇了,双手沾满血腥的他们觉得自己才是无辜的受害者,却不知在每个深夜,他们身上就会冒出一个又一个流脓的疮面。 那记录了他们的罪行,在逐渐把他们身为“人”的部分吞噬,直至完全变成怪物。 * 听完纤尘的话,阿青一脸懵懂地看着她,想了好一会儿,才唤道:“娘?” 纤尘用爪垫子摸了摸他的脸,声音有些颤抖:“嗯,我是娘。” 阿青张大了嘴,表情呆呆的,不过很快,他就一把抱住纤尘,把脸埋到了她的毛发里,雀跃地唤道:“娘!” 爹说得没错,娘真的来找他了!而且娘真的喜欢他! 看见这一幕,乌竹眠站起身,神色冷静:“村民变的怪物已经除掉了,现在就剩骨猿了,到时候,你就能带着阿青出去了。” 她提剑转身往外走,不难猜出,骨猿就是被村民虐杀过的动物所产生的怨念和煞气,如今村民都变成了怪物,而且怪物已死,仇已报,可能对付骨猿了。 其他人也跟在了乌竹眠身后。 只不过大家都没想到,百里枝竟然已经跟骨猿打了起来,而且他的状态非常不对。 不是之前跟褚翊交手那种不稳定的状态,而是眼珠赤红,神色冷厉,连灵霄剑周身都萦绕着黑红色的魔气。 看见这一幕,师九冬和裴无隅齐齐一惊,李小楼瞳孔微颤,声音有些发涩:“……怎么会?走火入魔?” 尽管这些年百里枝对她的态度极差,但不可否认,他曾经确实是个好兄长,不然她刚回来的时候,也不会独独对他抱有全身心的信任。 眼下看着他走火入魔,她心中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乌竹眠已经麻了。 说真的,百里枝真是她见过道心最不稳的一个剑修。 剑光照破阴翳的云层,斩杀了骨猿的百里枝却没停下杀戮,隔着重重密林,赤红的眼珠遥遥朝乌竹眠望了过来。 就是因为这个人…… 妹妹如今才会对他如此冷淡,才会对他视若无睹,才会又生起了逃离他身边的心思。 之前是他做错了。 只要妹妹愿意留在他身边,他以后会好好弥补她的。 他会变回曾经那个可以让她撒娇抱怨的、可以让她感觉安心的兄长。 他会杀了那个冒牌货,杀了所有欺辱过她的人,把她的名字、她的身份、她的一切,全部都还给她。 百里枝攥紧灵霄剑,眼里迸发出惊人的杀意,如利箭一般射向了乌竹眠。 只要……杀了这个人,把妹妹永远留下。 第40章 妖狐(完) 那一夜,月光在纤尘的脚下碎成了银屑。 前日宋玉到镇上去买书了,她却偶然发现村子里多了很多不对劲的地方,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来探查一番。 纤尘的身形隐在樟树阴影里,贴着潮湿的墙根小心挪动,面前的窗棂里摇曳着火光,空气里的血腥味浓得几乎凝成了实质。 她掩住口鼻,视线穿过紧闭的窗扇,落到了房间里。 “第一百零二只。” 村长沙哑的声音响起,枯瘦的手指间攥着活生生割下来的鹿角。 他身后还有堆积如山的动物骸骨,全都死状凄惨,半睁着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人性化的惊惧和绝望。 纤尘发现,在房间的角落处,还站着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看不清面容,也看不出修为境界,只是动作看起来似乎有些僵硬。 黑袍人的语气显然很满意:“做得很好,继续保持。” 声音也辨不出雌雄,听起来却很粘腻阴森,莫名令她很不舒服。 下一秒,黑袍人缓缓转过头来。 那一瞬间,纤尘只感觉到有一道诡异的视线,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望过来,穿过时间和空间,如一张网,死死地笼住了她。 她被盯得浑身发凉,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却被一双凉得刺骨的手扣住了手腕。 那不是活物的手。 纤尘几乎是瞬间就确认了这个念头。 黑袍人出现在了她身后,意味深长地说道:“狐妖……” 一双发亮的兽瞳出现在纤尘的脸上,感受到威胁的她接下了黑袍人的一击,在情急之下使出了幻术,一把拍开对方的手,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外逃。 嘈杂声中,举着火把的村民们紧紧追在后面,火光在一张张脸上落下了明灭的阴影,平日对他们夫妻客客气气的脸变得格外狰狞,窃窃私语声汇成了浪潮。 “我早就觉得这个狐媚子不是人!哪个人会长成这个狐媚样!” “怀胎七月的时候,她还总是往山里跑!” “我见过她跟山里的野狐狸说话!” 纤尘踉跄着跑在山中,月光透过她汗湿的鬓发,在地上投出了摇晃的影子,火光照亮了夜色中的深山,而那道无形却惊悚的视线依旧笼罩着她。 她最后看了一眼当年下山寻找宋玉的那条山路,纵身跃入了冰凉的河水中。 村民们站在山崖边面面相觑,一时间的冲动过去之后,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宋玉自费在村子里办了私塾,教他们的孩子读书,纤尘爱笑又心善,谁家要是有什么事,她都愿意帮忙,孩子们很喜欢她。 村民们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愧疚和害怕。 “她……她真的是狐妖吗?” “妖怪不可能就这样死了吧……” 第二天。 天还没亮,放心不下妻儿的宋玉就连夜赶了回来,还带着专为孩子们买的一摞书。 可是却只得知了妻子意外溺水而亡,家中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哭了一夜,大病一场,幸得妻子留在他手腕的红绳保住了他一条命,却还是落下了个痴傻的毛病。 宋玉知道妻子是狐妖,不信她会溺水身亡。 但村里所有人的说辞都一致,他们在说同一个谎,只为了将真相掩埋,他想了很多办法,去山里找了无数次,却始终不知道,自己离开这两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纤尘没有回来,但宋玉一直都没有接受妻子的死亡,他独自将儿子抚养长大,一直守在村里,一直守着九嶷山。 可他的身子骨从小就不好,加上忧思过度,二十多年里,总是小病不断。 等到儿子终于懂事一些了,起码有自理能力了,最终还是撑不住病倒了,他请人把家里的米缸填满,拉着儿子的手一遍又一遍交代,可哪怕他再放心不了,精气神还是很快就被抽走了。 临死之前,宋玉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朝自己奔来的少女,满头山花,笑意盈盈,她身后的青山明媚,似裹挟着一川春色。 * 儿子虽然痴傻,心智永远停留在了幼时,但宋玉把他教得很好,洗脸、穿衣、吃饭、生火、打水、种菜等等,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等到父亲死后,他把自己照顾得还不错,认真地重复着每天的生活。 出门时要记得关窗、锁门,把钥匙挂到脖子上;做饭时要记得煮熟,吃完后要记得洗碗;热了穿薄衫,冷了要添衣,还要盖厚被子;衣服脏了要洗,家里乱了要整理;还要记得给院子里的菜浇水。 不要随便跟人争执,跟人生气,但也不要让人欺负自己。 每当有人说他傻时,他都会认真反驳:“爹说过,阿青很乖,很聪明,很正常,不傻。” 当年。 纤尘的妖丹被黑袍人一击打碎,不仅连化形都做不到,而且一昏迷就是二十多年,等到她终于醒来,偷偷回到村里,却得知宋玉已经去世小半年了。 对时间没有多少概念的她这才恍然惊觉,原来二十六年,就可能足够一个人类走向死亡。 那个在她记忆里温和爱笑的青年,肩膀不是很宽厚,但足够让她倚靠,双臂不是很有劲,但总是喜欢抱着她,给她描眉,给她簪花,给她讲故事。 如今却变成了一座矮矮的坟包。 纤尘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只是呆呆地蹲坐在宋玉的墓前,任由身上的毛发被细雨打湿,尾巴垂落进了湿泥里,一向喜洁的她却提不起丝毫力气。 忽然,她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板一眼,很规律。 纤尘回过头,恍然间,似乎看见了朝自己走来的宋玉,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生得极像,只是要更高一些,看起来更健康一些,而且……鼻子和嘴唇更像她。 只一眼,她就认出了,这是她和宋玉的孩子。 宋青歪着脑袋看纤尘,孩子气般的笑容憨实又天真,指着她,嘴里发出了一声雀跃的惊呼:“毛球球!” 短短三个字。 纤尘愣住了,想起了十三岁的宋玉,眉目间萦绕着病气的少年笑得温和,难得孩子气地说道:“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吧,叫……毛球球好不好?很衬你,很可爱。” 宋青有些惊慌地眨了一下眼睛,手足无措地问道:“毛球球,你,你怎么哭了?” 死了。 宋玉死了。 那就意味着再也见不到他了。 后知后觉的情感如海啸般将纤尘淹没,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落下,烫得她的心脏都紧缩了起来。 宋青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见纤尘没有离开,这才试探着摸了摸她的头,轻哼道:“哭吧哭吧,爹说了,难过了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哦。” 小时候,村里其他的叔叔婶婶都教训小孩,说“哭什么哭!没出息!不许哭!” 但爹从来都不会这样,爹只会摸摸他的头,温声笑道:“阿青,若是心里不舒服,眼睛不舒服,那想哭就哭,不要憋着。” 年幼的他用小手抓住爹的大手,好奇地说:“可,爹不哭。”他从来没见过爹哭。 爹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了一个跟以往都不同的笑:“爹当然也会哭,只是没有让阿青看见罢了。” 他一直都是一根筋,对一件事好奇,就会一直念着,他偷偷观察了爹许久,终于被他看见了爹哭的场景。 宋青念道:“小孩可以哭,大人可以哭,毛球球可以哭,爹也可以哭,爹想娘的时候,就会哭。” 纤尘颤抖着抬起爪子,轻轻地抱住了宋青。 宋玉,你把我们的孩子养得很好。 宋青有些懵,不过没有动,只是任由雪团似的大狐狸抱住了自己,虽然是第一次见,那他却莫名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感。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衣服被脏脏的尾巴蹭脏,忍不住在心里念:“衣服脏了,要洗。” 从那以后,纤尘就经常去村里去看宋青。 她还在暗中调查二十多年前虐杀动物的事,那个黑袍人早就不见踪影了,但村民还在继续虐杀动物,而村子里似乎也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 渐渐地,纤尘发现,村子里的人都没法离开这一片,似乎被什么东西困住了,而且村长和村民们的身上生出了很恐怖的疮面。 那疮面就像是一张张尖叫的脸,能看出清晰的动物五官,就像是被虐杀之前的绝望表情。 但他们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还觉得自己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而九嶷山中,似乎也多出了很多危险。 纤尘想把宋青送走,但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没法离开。 唯一令她稍微放心的,就是宋青身上没有疮面。 宋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告诉纤尘:“爹说,伯伯婶婶给的肉,不能吃,晚上要乖乖在家里睡觉,不可以出门。” 说到这里,他轻轻嘟囔了一句:“不过阿青晚上也想跟毛球球一起。” 原来宋玉早就发现了村子的不对劲,但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护住自己的孩子。 后来村长和村民们发现了经常来找阿青的纤尘,他们虽然不知道这就是被“害死”的纤尘,但这让他们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事,想起了“妖狐”。 全村人对宋玉说了同一个谎,不敢把他妻子“死亡”的真相告诉他,这个秘密埋藏多年,已经变成了一根血淋淋的刺。 而与此同时,进山的猎人开始失踪。 村里人都很害怕,觉得肯定是“妖狐”回来复仇了,双手沾满血腥的他们觉得自己才是无辜的受害者,却不知在每个深夜,他们身上就会冒出一个又一个流脓的疮面。 那记录了他们的罪行,在逐渐把他们身为“人”的部分吞噬,直至完全变成怪物。 * 听完纤尘的话,阿青一脸懵懂地看着她,想了好一会儿,才唤道:“娘?” 纤尘用爪垫子摸了摸他的脸,声音有些颤抖:“嗯,我是娘。” 阿青张大了嘴,表情呆呆的,不过很快,他就一把抱住纤尘,把脸埋到了她的毛发里,雀跃地唤道:“娘!” 爹说得没错,娘真的来找他了!而且娘真的喜欢他! 看见这一幕,乌竹眠站起身,神色冷静:“村民变的怪物已经除掉了,现在就剩骨猿了,到时候,你就能带着阿青出去了。” 她提剑转身往外走,不难猜出,骨猿就是被村民虐杀过的动物所产生的怨念和煞气,如今村民都变成了怪物,而且怪物已死,仇已报,可能对付骨猿了。 其他人也跟在了乌竹眠身后。 只不过大家都没想到,百里枝竟然已经跟骨猿打了起来,而且他的状态非常不对。 不是之前跟褚翊交手那种不稳定的状态,而是眼珠赤红,神色冷厉,连灵霄剑周身都萦绕着黑红色的魔气。 看见这一幕,师九冬和裴无隅齐齐一惊,李小楼瞳孔微颤,声音有些发涩:“……怎么会?走火入魔?” 尽管这些年百里枝对她的态度极差,但不可否认,他曾经确实是个好兄长,不然她刚回来的时候,也不会独独对他抱有全身心的信任。 眼下看着他走火入魔,她心中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乌竹眠已经麻了。 说真的,百里枝真是她见过道心最不稳的一个剑修。 剑光照破阴翳的云层,斩杀了骨猿的百里枝却没停下杀戮,隔着重重密林,赤红的眼珠遥遥朝乌竹眠望了过来。 就是因为这个人…… 妹妹如今才会对他如此冷淡,才会对他视若无睹,才会又生起了逃离他身边的心思。 之前是他做错了。 只要妹妹愿意留在他身边,他以后会好好弥补她的。 他会变回曾经那个可以让她撒娇抱怨的、可以让她感觉安心的兄长。 他会杀了那个冒牌货,杀了所有欺辱过她的人,把她的名字、她的身份、她的一切,全部都还给她。 百里枝攥紧灵霄剑,眼里迸发出惊人的杀意,如利箭一般射向了乌竹眠。 只要……杀了这个人,把妹妹永远留下。 第40章 妖狐(完) 那一夜,月光在纤尘的脚下碎成了银屑。 前日宋玉到镇上去买书了,她却偶然发现村子里多了很多不对劲的地方,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来探查一番。 纤尘的身形隐在樟树阴影里,贴着潮湿的墙根小心挪动,面前的窗棂里摇曳着火光,空气里的血腥味浓得几乎凝成了实质。 她掩住口鼻,视线穿过紧闭的窗扇,落到了房间里。 “第一百零二只。” 村长沙哑的声音响起,枯瘦的手指间攥着活生生割下来的鹿角。 他身后还有堆积如山的动物骸骨,全都死状凄惨,半睁着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人性化的惊惧和绝望。 纤尘发现,在房间的角落处,还站着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看不清面容,也看不出修为境界,只是动作看起来似乎有些僵硬。 黑袍人的语气显然很满意:“做得很好,继续保持。” 声音也辨不出雌雄,听起来却很粘腻阴森,莫名令她很不舒服。 下一秒,黑袍人缓缓转过头来。 那一瞬间,纤尘只感觉到有一道诡异的视线,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望过来,穿过时间和空间,如一张网,死死地笼住了她。 她被盯得浑身发凉,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却被一双凉得刺骨的手扣住了手腕。 那不是活物的手。 纤尘几乎是瞬间就确认了这个念头。 黑袍人出现在了她身后,意味深长地说道:“狐妖……” 一双发亮的兽瞳出现在纤尘的脸上,感受到威胁的她接下了黑袍人的一击,在情急之下使出了幻术,一把拍开对方的手,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外逃。 嘈杂声中,举着火把的村民们紧紧追在后面,火光在一张张脸上落下了明灭的阴影,平日对他们夫妻客客气气的脸变得格外狰狞,窃窃私语声汇成了浪潮。 “我早就觉得这个狐媚子不是人!哪个人会长成这个狐媚样!” “怀胎七月的时候,她还总是往山里跑!” “我见过她跟山里的野狐狸说话!” 纤尘踉跄着跑在山中,月光透过她汗湿的鬓发,在地上投出了摇晃的影子,火光照亮了夜色中的深山,而那道无形却惊悚的视线依旧笼罩着她。 她最后看了一眼当年下山寻找宋玉的那条山路,纵身跃入了冰凉的河水中。 村民们站在山崖边面面相觑,一时间的冲动过去之后,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宋玉自费在村子里办了私塾,教他们的孩子读书,纤尘爱笑又心善,谁家要是有什么事,她都愿意帮忙,孩子们很喜欢她。 村民们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愧疚和害怕。 “她……她真的是狐妖吗?” “妖怪不可能就这样死了吧……” 第二天。 天还没亮,放心不下妻儿的宋玉就连夜赶了回来,还带着专为孩子们买的一摞书。 可是却只得知了妻子意外溺水而亡,家中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哭了一夜,大病一场,幸得妻子留在他手腕的红绳保住了他一条命,却还是落下了个痴傻的毛病。 宋玉知道妻子是狐妖,不信她会溺水身亡。 但村里所有人的说辞都一致,他们在说同一个谎,只为了将真相掩埋,他想了很多办法,去山里找了无数次,却始终不知道,自己离开这两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纤尘没有回来,但宋玉一直都没有接受妻子的死亡,他独自将儿子抚养长大,一直守在村里,一直守着九嶷山。 可他的身子骨从小就不好,加上忧思过度,二十多年里,总是小病不断。 等到儿子终于懂事一些了,起码有自理能力了,最终还是撑不住病倒了,他请人把家里的米缸填满,拉着儿子的手一遍又一遍交代,可哪怕他再放心不了,精气神还是很快就被抽走了。 临死之前,宋玉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朝自己奔来的少女,满头山花,笑意盈盈,她身后的青山明媚,似裹挟着一川春色。 * 儿子虽然痴傻,心智永远停留在了幼时,但宋玉把他教得很好,洗脸、穿衣、吃饭、生火、打水、种菜等等,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等到父亲死后,他把自己照顾得还不错,认真地重复着每天的生活。 出门时要记得关窗、锁门,把钥匙挂到脖子上;做饭时要记得煮熟,吃完后要记得洗碗;热了穿薄衫,冷了要添衣,还要盖厚被子;衣服脏了要洗,家里乱了要整理;还要记得给院子里的菜浇水。 不要随便跟人争执,跟人生气,但也不要让人欺负自己。 每当有人说他傻时,他都会认真反驳:“爹说过,阿青很乖,很聪明,很正常,不傻。” 当年。 纤尘的妖丹被黑袍人一击打碎,不仅连化形都做不到,而且一昏迷就是二十多年,等到她终于醒来,偷偷回到村里,却得知宋玉已经去世小半年了。 对时间没有多少概念的她这才恍然惊觉,原来二十六年,就可能足够一个人类走向死亡。 那个在她记忆里温和爱笑的青年,肩膀不是很宽厚,但足够让她倚靠,双臂不是很有劲,但总是喜欢抱着她,给她描眉,给她簪花,给她讲故事。 如今却变成了一座矮矮的坟包。 纤尘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只是呆呆地蹲坐在宋玉的墓前,任由身上的毛发被细雨打湿,尾巴垂落进了湿泥里,一向喜洁的她却提不起丝毫力气。 忽然,她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板一眼,很规律。 纤尘回过头,恍然间,似乎看见了朝自己走来的宋玉,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生得极像,只是要更高一些,看起来更健康一些,而且……鼻子和嘴唇更像她。 只一眼,她就认出了,这是她和宋玉的孩子。 宋青歪着脑袋看纤尘,孩子气般的笑容憨实又天真,指着她,嘴里发出了一声雀跃的惊呼:“毛球球!” 短短三个字。 纤尘愣住了,想起了十三岁的宋玉,眉目间萦绕着病气的少年笑得温和,难得孩子气地说道:“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吧,叫……毛球球好不好?很衬你,很可爱。” 宋青有些惊慌地眨了一下眼睛,手足无措地问道:“毛球球,你,你怎么哭了?” 死了。 宋玉死了。 那就意味着再也见不到他了。 后知后觉的情感如海啸般将纤尘淹没,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落下,烫得她的心脏都紧缩了起来。 宋青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见纤尘没有离开,这才试探着摸了摸她的头,轻哼道:“哭吧哭吧,爹说了,难过了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哦。” 小时候,村里其他的叔叔婶婶都教训小孩,说“哭什么哭!没出息!不许哭!” 但爹从来都不会这样,爹只会摸摸他的头,温声笑道:“阿青,若是心里不舒服,眼睛不舒服,那想哭就哭,不要憋着。” 年幼的他用小手抓住爹的大手,好奇地说:“可,爹不哭。”他从来没见过爹哭。 爹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了一个跟以往都不同的笑:“爹当然也会哭,只是没有让阿青看见罢了。” 他一直都是一根筋,对一件事好奇,就会一直念着,他偷偷观察了爹许久,终于被他看见了爹哭的场景。 宋青念道:“小孩可以哭,大人可以哭,毛球球可以哭,爹也可以哭,爹想娘的时候,就会哭。” 纤尘颤抖着抬起爪子,轻轻地抱住了宋青。 宋玉,你把我们的孩子养得很好。 宋青有些懵,不过没有动,只是任由雪团似的大狐狸抱住了自己,虽然是第一次见,那他却莫名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感。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衣服被脏脏的尾巴蹭脏,忍不住在心里念:“衣服脏了,要洗。” 从那以后,纤尘就经常去村里去看宋青。 她还在暗中调查二十多年前虐杀动物的事,那个黑袍人早就不见踪影了,但村民还在继续虐杀动物,而村子里似乎也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 渐渐地,纤尘发现,村子里的人都没法离开这一片,似乎被什么东西困住了,而且村长和村民们的身上生出了很恐怖的疮面。 那疮面就像是一张张尖叫的脸,能看出清晰的动物五官,就像是被虐杀之前的绝望表情。 但他们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还觉得自己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而九嶷山中,似乎也多出了很多危险。 纤尘想把宋青送走,但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没法离开。 唯一令她稍微放心的,就是宋青身上没有疮面。 宋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告诉纤尘:“爹说,伯伯婶婶给的肉,不能吃,晚上要乖乖在家里睡觉,不可以出门。” 说到这里,他轻轻嘟囔了一句:“不过阿青晚上也想跟毛球球一起。” 原来宋玉早就发现了村子的不对劲,但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护住自己的孩子。 后来村长和村民们发现了经常来找阿青的纤尘,他们虽然不知道这就是被“害死”的纤尘,但这让他们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事,想起了“妖狐”。 全村人对宋玉说了同一个谎,不敢把他妻子“死亡”的真相告诉他,这个秘密埋藏多年,已经变成了一根血淋淋的刺。 而与此同时,进山的猎人开始失踪。 村里人都很害怕,觉得肯定是“妖狐”回来复仇了,双手沾满血腥的他们觉得自己才是无辜的受害者,却不知在每个深夜,他们身上就会冒出一个又一个流脓的疮面。 那记录了他们的罪行,在逐渐把他们身为“人”的部分吞噬,直至完全变成怪物。 * 听完纤尘的话,阿青一脸懵懂地看着她,想了好一会儿,才唤道:“娘?” 纤尘用爪垫子摸了摸他的脸,声音有些颤抖:“嗯,我是娘。” 阿青张大了嘴,表情呆呆的,不过很快,他就一把抱住纤尘,把脸埋到了她的毛发里,雀跃地唤道:“娘!” 爹说得没错,娘真的来找他了!而且娘真的喜欢他! 看见这一幕,乌竹眠站起身,神色冷静:“村民变的怪物已经除掉了,现在就剩骨猿了,到时候,你就能带着阿青出去了。” 她提剑转身往外走,不难猜出,骨猿就是被村民虐杀过的动物所产生的怨念和煞气,如今村民都变成了怪物,而且怪物已死,仇已报,可能对付骨猿了。 其他人也跟在了乌竹眠身后。 只不过大家都没想到,百里枝竟然已经跟骨猿打了起来,而且他的状态非常不对。 不是之前跟褚翊交手那种不稳定的状态,而是眼珠赤红,神色冷厉,连灵霄剑周身都萦绕着黑红色的魔气。 看见这一幕,师九冬和裴无隅齐齐一惊,李小楼瞳孔微颤,声音有些发涩:“……怎么会?走火入魔?” 尽管这些年百里枝对她的态度极差,但不可否认,他曾经确实是个好兄长,不然她刚回来的时候,也不会独独对他抱有全身心的信任。 眼下看着他走火入魔,她心中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乌竹眠已经麻了。 说真的,百里枝真是她见过道心最不稳的一个剑修。 剑光照破阴翳的云层,斩杀了骨猿的百里枝却没停下杀戮,隔着重重密林,赤红的眼珠遥遥朝乌竹眠望了过来。 就是因为这个人…… 妹妹如今才会对他如此冷淡,才会对他视若无睹,才会又生起了逃离他身边的心思。 之前是他做错了。 只要妹妹愿意留在他身边,他以后会好好弥补她的。 他会变回曾经那个可以让她撒娇抱怨的、可以让她感觉安心的兄长。 他会杀了那个冒牌货,杀了所有欺辱过她的人,把她的名字、她的身份、她的一切,全部都还给她。 百里枝攥紧灵霄剑,眼里迸发出惊人的杀意,如利箭一般射向了乌竹眠。 只要……杀了这个人,把妹妹永远留下。 第40章 妖狐(完) 那一夜,月光在纤尘的脚下碎成了银屑。 前日宋玉到镇上去买书了,她却偶然发现村子里多了很多不对劲的地方,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来探查一番。 纤尘的身形隐在樟树阴影里,贴着潮湿的墙根小心挪动,面前的窗棂里摇曳着火光,空气里的血腥味浓得几乎凝成了实质。 她掩住口鼻,视线穿过紧闭的窗扇,落到了房间里。 “第一百零二只。” 村长沙哑的声音响起,枯瘦的手指间攥着活生生割下来的鹿角。 他身后还有堆积如山的动物骸骨,全都死状凄惨,半睁着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人性化的惊惧和绝望。 纤尘发现,在房间的角落处,还站着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看不清面容,也看不出修为境界,只是动作看起来似乎有些僵硬。 黑袍人的语气显然很满意:“做得很好,继续保持。” 声音也辨不出雌雄,听起来却很粘腻阴森,莫名令她很不舒服。 下一秒,黑袍人缓缓转过头来。 那一瞬间,纤尘只感觉到有一道诡异的视线,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望过来,穿过时间和空间,如一张网,死死地笼住了她。 她被盯得浑身发凉,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却被一双凉得刺骨的手扣住了手腕。 那不是活物的手。 纤尘几乎是瞬间就确认了这个念头。 黑袍人出现在了她身后,意味深长地说道:“狐妖……” 一双发亮的兽瞳出现在纤尘的脸上,感受到威胁的她接下了黑袍人的一击,在情急之下使出了幻术,一把拍开对方的手,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外逃。 嘈杂声中,举着火把的村民们紧紧追在后面,火光在一张张脸上落下了明灭的阴影,平日对他们夫妻客客气气的脸变得格外狰狞,窃窃私语声汇成了浪潮。 “我早就觉得这个狐媚子不是人!哪个人会长成这个狐媚样!” “怀胎七月的时候,她还总是往山里跑!” “我见过她跟山里的野狐狸说话!” 纤尘踉跄着跑在山中,月光透过她汗湿的鬓发,在地上投出了摇晃的影子,火光照亮了夜色中的深山,而那道无形却惊悚的视线依旧笼罩着她。 她最后看了一眼当年下山寻找宋玉的那条山路,纵身跃入了冰凉的河水中。 村民们站在山崖边面面相觑,一时间的冲动过去之后,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宋玉自费在村子里办了私塾,教他们的孩子读书,纤尘爱笑又心善,谁家要是有什么事,她都愿意帮忙,孩子们很喜欢她。 村民们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愧疚和害怕。 “她……她真的是狐妖吗?” “妖怪不可能就这样死了吧……” 第二天。 天还没亮,放心不下妻儿的宋玉就连夜赶了回来,还带着专为孩子们买的一摞书。 可是却只得知了妻子意外溺水而亡,家中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哭了一夜,大病一场,幸得妻子留在他手腕的红绳保住了他一条命,却还是落下了个痴傻的毛病。 宋玉知道妻子是狐妖,不信她会溺水身亡。 但村里所有人的说辞都一致,他们在说同一个谎,只为了将真相掩埋,他想了很多办法,去山里找了无数次,却始终不知道,自己离开这两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纤尘没有回来,但宋玉一直都没有接受妻子的死亡,他独自将儿子抚养长大,一直守在村里,一直守着九嶷山。 可他的身子骨从小就不好,加上忧思过度,二十多年里,总是小病不断。 等到儿子终于懂事一些了,起码有自理能力了,最终还是撑不住病倒了,他请人把家里的米缸填满,拉着儿子的手一遍又一遍交代,可哪怕他再放心不了,精气神还是很快就被抽走了。 临死之前,宋玉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朝自己奔来的少女,满头山花,笑意盈盈,她身后的青山明媚,似裹挟着一川春色。 * 儿子虽然痴傻,心智永远停留在了幼时,但宋玉把他教得很好,洗脸、穿衣、吃饭、生火、打水、种菜等等,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等到父亲死后,他把自己照顾得还不错,认真地重复着每天的生活。 出门时要记得关窗、锁门,把钥匙挂到脖子上;做饭时要记得煮熟,吃完后要记得洗碗;热了穿薄衫,冷了要添衣,还要盖厚被子;衣服脏了要洗,家里乱了要整理;还要记得给院子里的菜浇水。 不要随便跟人争执,跟人生气,但也不要让人欺负自己。 每当有人说他傻时,他都会认真反驳:“爹说过,阿青很乖,很聪明,很正常,不傻。” 当年。 纤尘的妖丹被黑袍人一击打碎,不仅连化形都做不到,而且一昏迷就是二十多年,等到她终于醒来,偷偷回到村里,却得知宋玉已经去世小半年了。 对时间没有多少概念的她这才恍然惊觉,原来二十六年,就可能足够一个人类走向死亡。 那个在她记忆里温和爱笑的青年,肩膀不是很宽厚,但足够让她倚靠,双臂不是很有劲,但总是喜欢抱着她,给她描眉,给她簪花,给她讲故事。 如今却变成了一座矮矮的坟包。 纤尘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只是呆呆地蹲坐在宋玉的墓前,任由身上的毛发被细雨打湿,尾巴垂落进了湿泥里,一向喜洁的她却提不起丝毫力气。 忽然,她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板一眼,很规律。 纤尘回过头,恍然间,似乎看见了朝自己走来的宋玉,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生得极像,只是要更高一些,看起来更健康一些,而且……鼻子和嘴唇更像她。 只一眼,她就认出了,这是她和宋玉的孩子。 宋青歪着脑袋看纤尘,孩子气般的笑容憨实又天真,指着她,嘴里发出了一声雀跃的惊呼:“毛球球!” 短短三个字。 纤尘愣住了,想起了十三岁的宋玉,眉目间萦绕着病气的少年笑得温和,难得孩子气地说道:“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吧,叫……毛球球好不好?很衬你,很可爱。” 宋青有些惊慌地眨了一下眼睛,手足无措地问道:“毛球球,你,你怎么哭了?” 死了。 宋玉死了。 那就意味着再也见不到他了。 后知后觉的情感如海啸般将纤尘淹没,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落下,烫得她的心脏都紧缩了起来。 宋青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见纤尘没有离开,这才试探着摸了摸她的头,轻哼道:“哭吧哭吧,爹说了,难过了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哦。” 小时候,村里其他的叔叔婶婶都教训小孩,说“哭什么哭!没出息!不许哭!” 但爹从来都不会这样,爹只会摸摸他的头,温声笑道:“阿青,若是心里不舒服,眼睛不舒服,那想哭就哭,不要憋着。” 年幼的他用小手抓住爹的大手,好奇地说:“可,爹不哭。”他从来没见过爹哭。 爹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了一个跟以往都不同的笑:“爹当然也会哭,只是没有让阿青看见罢了。” 他一直都是一根筋,对一件事好奇,就会一直念着,他偷偷观察了爹许久,终于被他看见了爹哭的场景。 宋青念道:“小孩可以哭,大人可以哭,毛球球可以哭,爹也可以哭,爹想娘的时候,就会哭。” 纤尘颤抖着抬起爪子,轻轻地抱住了宋青。 宋玉,你把我们的孩子养得很好。 宋青有些懵,不过没有动,只是任由雪团似的大狐狸抱住了自己,虽然是第一次见,那他却莫名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感。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衣服被脏脏的尾巴蹭脏,忍不住在心里念:“衣服脏了,要洗。” 从那以后,纤尘就经常去村里去看宋青。 她还在暗中调查二十多年前虐杀动物的事,那个黑袍人早就不见踪影了,但村民还在继续虐杀动物,而村子里似乎也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 渐渐地,纤尘发现,村子里的人都没法离开这一片,似乎被什么东西困住了,而且村长和村民们的身上生出了很恐怖的疮面。 那疮面就像是一张张尖叫的脸,能看出清晰的动物五官,就像是被虐杀之前的绝望表情。 但他们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还觉得自己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而九嶷山中,似乎也多出了很多危险。 纤尘想把宋青送走,但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没法离开。 唯一令她稍微放心的,就是宋青身上没有疮面。 宋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告诉纤尘:“爹说,伯伯婶婶给的肉,不能吃,晚上要乖乖在家里睡觉,不可以出门。” 说到这里,他轻轻嘟囔了一句:“不过阿青晚上也想跟毛球球一起。” 原来宋玉早就发现了村子的不对劲,但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护住自己的孩子。 后来村长和村民们发现了经常来找阿青的纤尘,他们虽然不知道这就是被“害死”的纤尘,但这让他们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事,想起了“妖狐”。 全村人对宋玉说了同一个谎,不敢把他妻子“死亡”的真相告诉他,这个秘密埋藏多年,已经变成了一根血淋淋的刺。 而与此同时,进山的猎人开始失踪。 村里人都很害怕,觉得肯定是“妖狐”回来复仇了,双手沾满血腥的他们觉得自己才是无辜的受害者,却不知在每个深夜,他们身上就会冒出一个又一个流脓的疮面。 那记录了他们的罪行,在逐渐把他们身为“人”的部分吞噬,直至完全变成怪物。 * 听完纤尘的话,阿青一脸懵懂地看着她,想了好一会儿,才唤道:“娘?” 纤尘用爪垫子摸了摸他的脸,声音有些颤抖:“嗯,我是娘。” 阿青张大了嘴,表情呆呆的,不过很快,他就一把抱住纤尘,把脸埋到了她的毛发里,雀跃地唤道:“娘!” 爹说得没错,娘真的来找他了!而且娘真的喜欢他! 看见这一幕,乌竹眠站起身,神色冷静:“村民变的怪物已经除掉了,现在就剩骨猿了,到时候,你就能带着阿青出去了。” 她提剑转身往外走,不难猜出,骨猿就是被村民虐杀过的动物所产生的怨念和煞气,如今村民都变成了怪物,而且怪物已死,仇已报,可能对付骨猿了。 其他人也跟在了乌竹眠身后。 只不过大家都没想到,百里枝竟然已经跟骨猿打了起来,而且他的状态非常不对。 不是之前跟褚翊交手那种不稳定的状态,而是眼珠赤红,神色冷厉,连灵霄剑周身都萦绕着黑红色的魔气。 看见这一幕,师九冬和裴无隅齐齐一惊,李小楼瞳孔微颤,声音有些发涩:“……怎么会?走火入魔?” 尽管这些年百里枝对她的态度极差,但不可否认,他曾经确实是个好兄长,不然她刚回来的时候,也不会独独对他抱有全身心的信任。 眼下看着他走火入魔,她心中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乌竹眠已经麻了。 说真的,百里枝真是她见过道心最不稳的一个剑修。 剑光照破阴翳的云层,斩杀了骨猿的百里枝却没停下杀戮,隔着重重密林,赤红的眼珠遥遥朝乌竹眠望了过来。 就是因为这个人…… 妹妹如今才会对他如此冷淡,才会对他视若无睹,才会又生起了逃离他身边的心思。 之前是他做错了。 只要妹妹愿意留在他身边,他以后会好好弥补她的。 他会变回曾经那个可以让她撒娇抱怨的、可以让她感觉安心的兄长。 他会杀了那个冒牌货,杀了所有欺辱过她的人,把她的名字、她的身份、她的一切,全部都还给她。 百里枝攥紧灵霄剑,眼里迸发出惊人的杀意,如利箭一般射向了乌竹眠。 只要……杀了这个人,把妹妹永远留下。 第40章 妖狐(完) 那一夜,月光在纤尘的脚下碎成了银屑。 前日宋玉到镇上去买书了,她却偶然发现村子里多了很多不对劲的地方,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来探查一番。 纤尘的身形隐在樟树阴影里,贴着潮湿的墙根小心挪动,面前的窗棂里摇曳着火光,空气里的血腥味浓得几乎凝成了实质。 她掩住口鼻,视线穿过紧闭的窗扇,落到了房间里。 “第一百零二只。” 村长沙哑的声音响起,枯瘦的手指间攥着活生生割下来的鹿角。 他身后还有堆积如山的动物骸骨,全都死状凄惨,半睁着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人性化的惊惧和绝望。 纤尘发现,在房间的角落处,还站着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看不清面容,也看不出修为境界,只是动作看起来似乎有些僵硬。 黑袍人的语气显然很满意:“做得很好,继续保持。” 声音也辨不出雌雄,听起来却很粘腻阴森,莫名令她很不舒服。 下一秒,黑袍人缓缓转过头来。 那一瞬间,纤尘只感觉到有一道诡异的视线,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望过来,穿过时间和空间,如一张网,死死地笼住了她。 她被盯得浑身发凉,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却被一双凉得刺骨的手扣住了手腕。 那不是活物的手。 纤尘几乎是瞬间就确认了这个念头。 黑袍人出现在了她身后,意味深长地说道:“狐妖……” 一双发亮的兽瞳出现在纤尘的脸上,感受到威胁的她接下了黑袍人的一击,在情急之下使出了幻术,一把拍开对方的手,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外逃。 嘈杂声中,举着火把的村民们紧紧追在后面,火光在一张张脸上落下了明灭的阴影,平日对他们夫妻客客气气的脸变得格外狰狞,窃窃私语声汇成了浪潮。 “我早就觉得这个狐媚子不是人!哪个人会长成这个狐媚样!” “怀胎七月的时候,她还总是往山里跑!” “我见过她跟山里的野狐狸说话!” 纤尘踉跄着跑在山中,月光透过她汗湿的鬓发,在地上投出了摇晃的影子,火光照亮了夜色中的深山,而那道无形却惊悚的视线依旧笼罩着她。 她最后看了一眼当年下山寻找宋玉的那条山路,纵身跃入了冰凉的河水中。 村民们站在山崖边面面相觑,一时间的冲动过去之后,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宋玉自费在村子里办了私塾,教他们的孩子读书,纤尘爱笑又心善,谁家要是有什么事,她都愿意帮忙,孩子们很喜欢她。 村民们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愧疚和害怕。 “她……她真的是狐妖吗?” “妖怪不可能就这样死了吧……” 第二天。 天还没亮,放心不下妻儿的宋玉就连夜赶了回来,还带着专为孩子们买的一摞书。 可是却只得知了妻子意外溺水而亡,家中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哭了一夜,大病一场,幸得妻子留在他手腕的红绳保住了他一条命,却还是落下了个痴傻的毛病。 宋玉知道妻子是狐妖,不信她会溺水身亡。 但村里所有人的说辞都一致,他们在说同一个谎,只为了将真相掩埋,他想了很多办法,去山里找了无数次,却始终不知道,自己离开这两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纤尘没有回来,但宋玉一直都没有接受妻子的死亡,他独自将儿子抚养长大,一直守在村里,一直守着九嶷山。 可他的身子骨从小就不好,加上忧思过度,二十多年里,总是小病不断。 等到儿子终于懂事一些了,起码有自理能力了,最终还是撑不住病倒了,他请人把家里的米缸填满,拉着儿子的手一遍又一遍交代,可哪怕他再放心不了,精气神还是很快就被抽走了。 临死之前,宋玉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朝自己奔来的少女,满头山花,笑意盈盈,她身后的青山明媚,似裹挟着一川春色。 * 儿子虽然痴傻,心智永远停留在了幼时,但宋玉把他教得很好,洗脸、穿衣、吃饭、生火、打水、种菜等等,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等到父亲死后,他把自己照顾得还不错,认真地重复着每天的生活。 出门时要记得关窗、锁门,把钥匙挂到脖子上;做饭时要记得煮熟,吃完后要记得洗碗;热了穿薄衫,冷了要添衣,还要盖厚被子;衣服脏了要洗,家里乱了要整理;还要记得给院子里的菜浇水。 不要随便跟人争执,跟人生气,但也不要让人欺负自己。 每当有人说他傻时,他都会认真反驳:“爹说过,阿青很乖,很聪明,很正常,不傻。” 当年。 纤尘的妖丹被黑袍人一击打碎,不仅连化形都做不到,而且一昏迷就是二十多年,等到她终于醒来,偷偷回到村里,却得知宋玉已经去世小半年了。 对时间没有多少概念的她这才恍然惊觉,原来二十六年,就可能足够一个人类走向死亡。 那个在她记忆里温和爱笑的青年,肩膀不是很宽厚,但足够让她倚靠,双臂不是很有劲,但总是喜欢抱着她,给她描眉,给她簪花,给她讲故事。 如今却变成了一座矮矮的坟包。 纤尘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只是呆呆地蹲坐在宋玉的墓前,任由身上的毛发被细雨打湿,尾巴垂落进了湿泥里,一向喜洁的她却提不起丝毫力气。 忽然,她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板一眼,很规律。 纤尘回过头,恍然间,似乎看见了朝自己走来的宋玉,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生得极像,只是要更高一些,看起来更健康一些,而且……鼻子和嘴唇更像她。 只一眼,她就认出了,这是她和宋玉的孩子。 宋青歪着脑袋看纤尘,孩子气般的笑容憨实又天真,指着她,嘴里发出了一声雀跃的惊呼:“毛球球!” 短短三个字。 纤尘愣住了,想起了十三岁的宋玉,眉目间萦绕着病气的少年笑得温和,难得孩子气地说道:“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吧,叫……毛球球好不好?很衬你,很可爱。” 宋青有些惊慌地眨了一下眼睛,手足无措地问道:“毛球球,你,你怎么哭了?” 死了。 宋玉死了。 那就意味着再也见不到他了。 后知后觉的情感如海啸般将纤尘淹没,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落下,烫得她的心脏都紧缩了起来。 宋青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见纤尘没有离开,这才试探着摸了摸她的头,轻哼道:“哭吧哭吧,爹说了,难过了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哦。” 小时候,村里其他的叔叔婶婶都教训小孩,说“哭什么哭!没出息!不许哭!” 但爹从来都不会这样,爹只会摸摸他的头,温声笑道:“阿青,若是心里不舒服,眼睛不舒服,那想哭就哭,不要憋着。” 年幼的他用小手抓住爹的大手,好奇地说:“可,爹不哭。”他从来没见过爹哭。 爹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了一个跟以往都不同的笑:“爹当然也会哭,只是没有让阿青看见罢了。” 他一直都是一根筋,对一件事好奇,就会一直念着,他偷偷观察了爹许久,终于被他看见了爹哭的场景。 宋青念道:“小孩可以哭,大人可以哭,毛球球可以哭,爹也可以哭,爹想娘的时候,就会哭。” 纤尘颤抖着抬起爪子,轻轻地抱住了宋青。 宋玉,你把我们的孩子养得很好。 宋青有些懵,不过没有动,只是任由雪团似的大狐狸抱住了自己,虽然是第一次见,那他却莫名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感。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衣服被脏脏的尾巴蹭脏,忍不住在心里念:“衣服脏了,要洗。” 从那以后,纤尘就经常去村里去看宋青。 她还在暗中调查二十多年前虐杀动物的事,那个黑袍人早就不见踪影了,但村民还在继续虐杀动物,而村子里似乎也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 渐渐地,纤尘发现,村子里的人都没法离开这一片,似乎被什么东西困住了,而且村长和村民们的身上生出了很恐怖的疮面。 那疮面就像是一张张尖叫的脸,能看出清晰的动物五官,就像是被虐杀之前的绝望表情。 但他们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还觉得自己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而九嶷山中,似乎也多出了很多危险。 纤尘想把宋青送走,但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没法离开。 唯一令她稍微放心的,就是宋青身上没有疮面。 宋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告诉纤尘:“爹说,伯伯婶婶给的肉,不能吃,晚上要乖乖在家里睡觉,不可以出门。” 说到这里,他轻轻嘟囔了一句:“不过阿青晚上也想跟毛球球一起。” 原来宋玉早就发现了村子的不对劲,但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护住自己的孩子。 后来村长和村民们发现了经常来找阿青的纤尘,他们虽然不知道这就是被“害死”的纤尘,但这让他们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事,想起了“妖狐”。 全村人对宋玉说了同一个谎,不敢把他妻子“死亡”的真相告诉他,这个秘密埋藏多年,已经变成了一根血淋淋的刺。 而与此同时,进山的猎人开始失踪。 村里人都很害怕,觉得肯定是“妖狐”回来复仇了,双手沾满血腥的他们觉得自己才是无辜的受害者,却不知在每个深夜,他们身上就会冒出一个又一个流脓的疮面。 那记录了他们的罪行,在逐渐把他们身为“人”的部分吞噬,直至完全变成怪物。 * 听完纤尘的话,阿青一脸懵懂地看着她,想了好一会儿,才唤道:“娘?” 纤尘用爪垫子摸了摸他的脸,声音有些颤抖:“嗯,我是娘。” 阿青张大了嘴,表情呆呆的,不过很快,他就一把抱住纤尘,把脸埋到了她的毛发里,雀跃地唤道:“娘!” 爹说得没错,娘真的来找他了!而且娘真的喜欢他! 看见这一幕,乌竹眠站起身,神色冷静:“村民变的怪物已经除掉了,现在就剩骨猿了,到时候,你就能带着阿青出去了。” 她提剑转身往外走,不难猜出,骨猿就是被村民虐杀过的动物所产生的怨念和煞气,如今村民都变成了怪物,而且怪物已死,仇已报,可能对付骨猿了。 其他人也跟在了乌竹眠身后。 只不过大家都没想到,百里枝竟然已经跟骨猿打了起来,而且他的状态非常不对。 不是之前跟褚翊交手那种不稳定的状态,而是眼珠赤红,神色冷厉,连灵霄剑周身都萦绕着黑红色的魔气。 看见这一幕,师九冬和裴无隅齐齐一惊,李小楼瞳孔微颤,声音有些发涩:“……怎么会?走火入魔?” 尽管这些年百里枝对她的态度极差,但不可否认,他曾经确实是个好兄长,不然她刚回来的时候,也不会独独对他抱有全身心的信任。 眼下看着他走火入魔,她心中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乌竹眠已经麻了。 说真的,百里枝真是她见过道心最不稳的一个剑修。 剑光照破阴翳的云层,斩杀了骨猿的百里枝却没停下杀戮,隔着重重密林,赤红的眼珠遥遥朝乌竹眠望了过来。 就是因为这个人…… 妹妹如今才会对他如此冷淡,才会对他视若无睹,才会又生起了逃离他身边的心思。 之前是他做错了。 只要妹妹愿意留在他身边,他以后会好好弥补她的。 他会变回曾经那个可以让她撒娇抱怨的、可以让她感觉安心的兄长。 他会杀了那个冒牌货,杀了所有欺辱过她的人,把她的名字、她的身份、她的一切,全部都还给她。 百里枝攥紧灵霄剑,眼里迸发出惊人的杀意,如利箭一般射向了乌竹眠。 只要……杀了这个人,把妹妹永远留下。 第40章 妖狐(完) 那一夜,月光在纤尘的脚下碎成了银屑。 前日宋玉到镇上去买书了,她却偶然发现村子里多了很多不对劲的地方,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来探查一番。 纤尘的身形隐在樟树阴影里,贴着潮湿的墙根小心挪动,面前的窗棂里摇曳着火光,空气里的血腥味浓得几乎凝成了实质。 她掩住口鼻,视线穿过紧闭的窗扇,落到了房间里。 “第一百零二只。” 村长沙哑的声音响起,枯瘦的手指间攥着活生生割下来的鹿角。 他身后还有堆积如山的动物骸骨,全都死状凄惨,半睁着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人性化的惊惧和绝望。 纤尘发现,在房间的角落处,还站着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看不清面容,也看不出修为境界,只是动作看起来似乎有些僵硬。 黑袍人的语气显然很满意:“做得很好,继续保持。” 声音也辨不出雌雄,听起来却很粘腻阴森,莫名令她很不舒服。 下一秒,黑袍人缓缓转过头来。 那一瞬间,纤尘只感觉到有一道诡异的视线,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望过来,穿过时间和空间,如一张网,死死地笼住了她。 她被盯得浑身发凉,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却被一双凉得刺骨的手扣住了手腕。 那不是活物的手。 纤尘几乎是瞬间就确认了这个念头。 黑袍人出现在了她身后,意味深长地说道:“狐妖……” 一双发亮的兽瞳出现在纤尘的脸上,感受到威胁的她接下了黑袍人的一击,在情急之下使出了幻术,一把拍开对方的手,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外逃。 嘈杂声中,举着火把的村民们紧紧追在后面,火光在一张张脸上落下了明灭的阴影,平日对他们夫妻客客气气的脸变得格外狰狞,窃窃私语声汇成了浪潮。 “我早就觉得这个狐媚子不是人!哪个人会长成这个狐媚样!” “怀胎七月的时候,她还总是往山里跑!” “我见过她跟山里的野狐狸说话!” 纤尘踉跄着跑在山中,月光透过她汗湿的鬓发,在地上投出了摇晃的影子,火光照亮了夜色中的深山,而那道无形却惊悚的视线依旧笼罩着她。 她最后看了一眼当年下山寻找宋玉的那条山路,纵身跃入了冰凉的河水中。 村民们站在山崖边面面相觑,一时间的冲动过去之后,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宋玉自费在村子里办了私塾,教他们的孩子读书,纤尘爱笑又心善,谁家要是有什么事,她都愿意帮忙,孩子们很喜欢她。 村民们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愧疚和害怕。 “她……她真的是狐妖吗?” “妖怪不可能就这样死了吧……” 第二天。 天还没亮,放心不下妻儿的宋玉就连夜赶了回来,还带着专为孩子们买的一摞书。 可是却只得知了妻子意外溺水而亡,家中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哭了一夜,大病一场,幸得妻子留在他手腕的红绳保住了他一条命,却还是落下了个痴傻的毛病。 宋玉知道妻子是狐妖,不信她会溺水身亡。 但村里所有人的说辞都一致,他们在说同一个谎,只为了将真相掩埋,他想了很多办法,去山里找了无数次,却始终不知道,自己离开这两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纤尘没有回来,但宋玉一直都没有接受妻子的死亡,他独自将儿子抚养长大,一直守在村里,一直守着九嶷山。 可他的身子骨从小就不好,加上忧思过度,二十多年里,总是小病不断。 等到儿子终于懂事一些了,起码有自理能力了,最终还是撑不住病倒了,他请人把家里的米缸填满,拉着儿子的手一遍又一遍交代,可哪怕他再放心不了,精气神还是很快就被抽走了。 临死之前,宋玉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朝自己奔来的少女,满头山花,笑意盈盈,她身后的青山明媚,似裹挟着一川春色。 * 儿子虽然痴傻,心智永远停留在了幼时,但宋玉把他教得很好,洗脸、穿衣、吃饭、生火、打水、种菜等等,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等到父亲死后,他把自己照顾得还不错,认真地重复着每天的生活。 出门时要记得关窗、锁门,把钥匙挂到脖子上;做饭时要记得煮熟,吃完后要记得洗碗;热了穿薄衫,冷了要添衣,还要盖厚被子;衣服脏了要洗,家里乱了要整理;还要记得给院子里的菜浇水。 不要随便跟人争执,跟人生气,但也不要让人欺负自己。 每当有人说他傻时,他都会认真反驳:“爹说过,阿青很乖,很聪明,很正常,不傻。” 当年。 纤尘的妖丹被黑袍人一击打碎,不仅连化形都做不到,而且一昏迷就是二十多年,等到她终于醒来,偷偷回到村里,却得知宋玉已经去世小半年了。 对时间没有多少概念的她这才恍然惊觉,原来二十六年,就可能足够一个人类走向死亡。 那个在她记忆里温和爱笑的青年,肩膀不是很宽厚,但足够让她倚靠,双臂不是很有劲,但总是喜欢抱着她,给她描眉,给她簪花,给她讲故事。 如今却变成了一座矮矮的坟包。 纤尘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只是呆呆地蹲坐在宋玉的墓前,任由身上的毛发被细雨打湿,尾巴垂落进了湿泥里,一向喜洁的她却提不起丝毫力气。 忽然,她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板一眼,很规律。 纤尘回过头,恍然间,似乎看见了朝自己走来的宋玉,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生得极像,只是要更高一些,看起来更健康一些,而且……鼻子和嘴唇更像她。 只一眼,她就认出了,这是她和宋玉的孩子。 宋青歪着脑袋看纤尘,孩子气般的笑容憨实又天真,指着她,嘴里发出了一声雀跃的惊呼:“毛球球!” 短短三个字。 纤尘愣住了,想起了十三岁的宋玉,眉目间萦绕着病气的少年笑得温和,难得孩子气地说道:“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吧,叫……毛球球好不好?很衬你,很可爱。” 宋青有些惊慌地眨了一下眼睛,手足无措地问道:“毛球球,你,你怎么哭了?” 死了。 宋玉死了。 那就意味着再也见不到他了。 后知后觉的情感如海啸般将纤尘淹没,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落下,烫得她的心脏都紧缩了起来。 宋青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见纤尘没有离开,这才试探着摸了摸她的头,轻哼道:“哭吧哭吧,爹说了,难过了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哦。” 小时候,村里其他的叔叔婶婶都教训小孩,说“哭什么哭!没出息!不许哭!” 但爹从来都不会这样,爹只会摸摸他的头,温声笑道:“阿青,若是心里不舒服,眼睛不舒服,那想哭就哭,不要憋着。” 年幼的他用小手抓住爹的大手,好奇地说:“可,爹不哭。”他从来没见过爹哭。 爹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了一个跟以往都不同的笑:“爹当然也会哭,只是没有让阿青看见罢了。” 他一直都是一根筋,对一件事好奇,就会一直念着,他偷偷观察了爹许久,终于被他看见了爹哭的场景。 宋青念道:“小孩可以哭,大人可以哭,毛球球可以哭,爹也可以哭,爹想娘的时候,就会哭。” 纤尘颤抖着抬起爪子,轻轻地抱住了宋青。 宋玉,你把我们的孩子养得很好。 宋青有些懵,不过没有动,只是任由雪团似的大狐狸抱住了自己,虽然是第一次见,那他却莫名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感。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衣服被脏脏的尾巴蹭脏,忍不住在心里念:“衣服脏了,要洗。” 从那以后,纤尘就经常去村里去看宋青。 她还在暗中调查二十多年前虐杀动物的事,那个黑袍人早就不见踪影了,但村民还在继续虐杀动物,而村子里似乎也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 渐渐地,纤尘发现,村子里的人都没法离开这一片,似乎被什么东西困住了,而且村长和村民们的身上生出了很恐怖的疮面。 那疮面就像是一张张尖叫的脸,能看出清晰的动物五官,就像是被虐杀之前的绝望表情。 但他们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还觉得自己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而九嶷山中,似乎也多出了很多危险。 纤尘想把宋青送走,但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没法离开。 唯一令她稍微放心的,就是宋青身上没有疮面。 宋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告诉纤尘:“爹说,伯伯婶婶给的肉,不能吃,晚上要乖乖在家里睡觉,不可以出门。” 说到这里,他轻轻嘟囔了一句:“不过阿青晚上也想跟毛球球一起。” 原来宋玉早就发现了村子的不对劲,但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护住自己的孩子。 后来村长和村民们发现了经常来找阿青的纤尘,他们虽然不知道这就是被“害死”的纤尘,但这让他们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事,想起了“妖狐”。 全村人对宋玉说了同一个谎,不敢把他妻子“死亡”的真相告诉他,这个秘密埋藏多年,已经变成了一根血淋淋的刺。 而与此同时,进山的猎人开始失踪。 村里人都很害怕,觉得肯定是“妖狐”回来复仇了,双手沾满血腥的他们觉得自己才是无辜的受害者,却不知在每个深夜,他们身上就会冒出一个又一个流脓的疮面。 那记录了他们的罪行,在逐渐把他们身为“人”的部分吞噬,直至完全变成怪物。 * 听完纤尘的话,阿青一脸懵懂地看着她,想了好一会儿,才唤道:“娘?” 纤尘用爪垫子摸了摸他的脸,声音有些颤抖:“嗯,我是娘。” 阿青张大了嘴,表情呆呆的,不过很快,他就一把抱住纤尘,把脸埋到了她的毛发里,雀跃地唤道:“娘!” 爹说得没错,娘真的来找他了!而且娘真的喜欢他! 看见这一幕,乌竹眠站起身,神色冷静:“村民变的怪物已经除掉了,现在就剩骨猿了,到时候,你就能带着阿青出去了。” 她提剑转身往外走,不难猜出,骨猿就是被村民虐杀过的动物所产生的怨念和煞气,如今村民都变成了怪物,而且怪物已死,仇已报,可能对付骨猿了。 其他人也跟在了乌竹眠身后。 只不过大家都没想到,百里枝竟然已经跟骨猿打了起来,而且他的状态非常不对。 不是之前跟褚翊交手那种不稳定的状态,而是眼珠赤红,神色冷厉,连灵霄剑周身都萦绕着黑红色的魔气。 看见这一幕,师九冬和裴无隅齐齐一惊,李小楼瞳孔微颤,声音有些发涩:“……怎么会?走火入魔?” 尽管这些年百里枝对她的态度极差,但不可否认,他曾经确实是个好兄长,不然她刚回来的时候,也不会独独对他抱有全身心的信任。 眼下看着他走火入魔,她心中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乌竹眠已经麻了。 说真的,百里枝真是她见过道心最不稳的一个剑修。 剑光照破阴翳的云层,斩杀了骨猿的百里枝却没停下杀戮,隔着重重密林,赤红的眼珠遥遥朝乌竹眠望了过来。 就是因为这个人…… 妹妹如今才会对他如此冷淡,才会对他视若无睹,才会又生起了逃离他身边的心思。 之前是他做错了。 只要妹妹愿意留在他身边,他以后会好好弥补她的。 他会变回曾经那个可以让她撒娇抱怨的、可以让她感觉安心的兄长。 他会杀了那个冒牌货,杀了所有欺辱过她的人,把她的名字、她的身份、她的一切,全部都还给她。 百里枝攥紧灵霄剑,眼里迸发出惊人的杀意,如利箭一般射向了乌竹眠。 只要……杀了这个人,把妹妹永远留下。 第41章 一剑 在百里枝的身影消失在原地的前一秒,乌竹眠手中的且慢铮然出鞘,她朝李小楼三人冷声道:“退开!” 下一秒,她催动身上的聚灵符,身形一闪,且慢挡下了裹挟着暴烈杀意的灵霄剑,相撞的剑气爆开,整座九嶷山都震颤了起来。 谢琢光焦急得发紧的声音响起:“你的神魂!” “无碍。”乌竹眠神情冷静:“我能对付他。” 百里枝失去理智的目光落在了且慢的剑身上,赤红的眼珠动了动,似乎觉得这一幕极为熟悉,他想到了什么,嘴里喃喃道:“……且慢?” 在他眼中,面前这张清丽皎洁如月华的脸,逐渐变成了另一张令他痛恨的、令他嫉妒的、令他永世难忘的脸。 少女的眉眼如滢滢日光,眼神里藏着天生的野性和张扬,似乎永远都不会怕,永远都不会输,永远都不会后悔。 登仙楼初见时,就差点灼伤藏身于阴翳里的他,让他觉得自己的胆怯和恐惧无所遁形。 后来,她孤身闯入百里家,把妹妹带走的时候,他不记得自己追了多久,只记得那道紫藤花色般的身影深深刻进了他的瞳孔里。 “是你!” 百里枝阴暗苍白的脸上露出复杂又狰狞的表情,瞳色变得更加猩红,把那个在唇齿间来回咀嚼出血腥气的名字吐露出来:“乌竹眠!” 乌竹眠没承认,也没否认,眉毛微微压眼,神情锋芒毕露:“百里枝,你的道心还是这么不稳。” 这句话更是让百里枝发疯,他身上蔓延出尖锐的杀气,凶狠地瞪着乌竹眠。 两道身影在空中迅速交错,短短一秒钟就过了数招,其他人的眼睛完全跟不上。 乌竹眠的霜色剑光泼洒如星雨,所过之处,将雾霭都凝成了数不清的细细冰刺。百里枝不甘示弱,灵霄剑横扫带起黑红色的火浪,熔岩般的剑气将冰刺燃尽,并且朝四面八方袭去。 乌竹眠旋身挥剑,剑气划出完美的屏障,将所有攻击都挡了下来,只是两道剑气撞上的刹那,整座山谷内都还是响起了刺耳的炸裂声。 地动山摇间,师九冬和裴无隅勉强站稳身子,拉住李小楼,说道:“我们先走!” 百里枝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出手时毫不顾忌,虽然乌竹眠挡下了他的攻击,但这里怕是要塌了。 李小楼担忧地抬头看了一眼,咬牙道:“好。” 三人不再犹豫,催动神行符迅速逃离了现场。 乌竹眠现在的情况不适合久战,见其他人都离开了,她也打算速战速决。 “我准备一剑把他解决掉。” 乌竹眠并指抹过剑脊,剑身瞬间泛起金色的禁制花纹,几张符箓从她袖中飞出去,以她为阵眼,各自落在阵枢。 谢琢光根本不怀疑她的话,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好!” 禁制连接的一瞬间,天地为之一静。 乌竹眠的瞳孔里亮起无数星斗,好似壮阔且熠熠生辉的银河。 剑鸣声起时,她手中的剑意突然生出无数霜花,这些霜花在以恐怖的速度蔓延、生长,竟在半空凝成一条冰霜巨龙。 "吼——" 冰龙裹挟着万载玄冰之气朝被束缚了一秒钟的百里枝俯冲而下,将他阴暗苍白的脸照得更加没有血色。 身上的禁锢解除的刹那,他只来得及调动暴涨的灵力,挥出最后一剑。 爆发的灵力风暴将整座山巅拦腰截断。 崩塌的岩壁如天河倾泻,剑气所过之处,飘落的霜花都被切成了细碎的冰屑,当最后一块碎石坠入深渊时,似乎还能听见金铁交鸣的余韵。 裴无隅仰着脸,怔怔地看着高远而辽阔的天空。 只见天幕被一道纵横百里的剑痕撕破,露出了一道赤金色的灼灼日光,衬得另一半的月光如呼吸般明灭。 师九冬忍不住问道:“……我是不是眼花了?” 她以为自己就是普普通通地下山,普普通通地做个任务,普普通通地认识几个师姐师兄…… 李小楼已经习惯了,只是微微皱起眉头,紧盯着远处尘土飞扬的九嶷山。 以她的经验来看,小师姐应该是速战速决了。 果不其然,不出十息,李小楼就看见了乌竹眠的身影,她御剑而来,青衣猎猎,重伤的百里枝被她用妖藤捆着,提溜在了手上。 师九冬瞪大了眼睛:“……那是灵霄剑君吗?” 她还以为这个阿眠师姐只是有点厉害,没想到她还真是隐藏修为的超级高手啊! 乌竹眠一点不客气地把百里枝扔到地上:“让他回去别忙着修炼了,先稳固一下动不动就要破碎的道心吧。” 见她没事,李小楼松了口气,这才转身往百里枝嘴里塞了几颗灵丹。 长剑化作剑灵,谢琢光走到乌竹眠身边,拉起她的手,一言不发地给她输送灵力。 少年眸色认真,之前取了发冠,垂泻的墨发间是她缠上去的金丝珠玉,面具上的玉片和宝石也时不时从她的指间滑落。 师九冬“哇”了一声,大眼睛里露出了更加崇拜的光芒:“阿眠师姐,你的剑还能化作剑灵呢!”不愧是她看中的剑!可恶,更心动了! 乌竹眠有些手痒,忍不住拨弄了一下那串珠玉,谢琢光没躲,任由她动作:“是啊。” 蠢蠢欲动的师大小姐又想继续之前的话题:“阿眠师姐,若是你不肯定要灵石,别的东西我真的出得起,你真的没什么想要的……” 话还没说完,那个看起来还挺乖的剑灵就转过头,黑不见底的瞳孔里流转着清寒彻骨的光,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万事万物都挡在了他和主人的外面。 师九冬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 阴冷感转瞬即逝,她心有余悸地闭上了嘴。 乖?假的! 心动?绝对是错觉! 这剑灵好凶啊! 见小姑娘不说话了,乌竹眠也没多想,只是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谢琢光肩头浓密的墨发。 他的头发很漂亮,很有光泽,长长的,还有一点弯曲的弧度,就像黑色海藻一样覆盖在背脊上。 乌竹眠小声地保证道:“我绝对没心动!” 谢琢光轻轻笑了一声,将前一刻的某种情绪敛藏得干干净净,拉起她的手在自己脸颊上贴了贴:“我知道。” 他只是喜欢她哄他,喜欢她一直看着他。 “好了,我已经没事了。”乌竹眠深知宝贝剑那猫一样的性子,屈起手指在谢琢光脸颊上蹭了蹭,笑着说道:“事情已经了结了,我们去跟纤尘和阿青告别吧。” 对了,被破坏的九嶷山也得修一修,到时候弄个聚灵阵…… 乌竹眠忽然想起了什么:“那冒牌……剩下两个人呢?” 李小楼耸了耸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乌竹眠合理猜测:“该不会被百里枝给杀了吧?” 裴无隅面无表情:“不要突然开始讲鬼故事。” 此话一出,三个女孩子沉默了一秒钟,突然默契地笑出声,乌竹眠语气惊讶:“裴无隅你居然能顶着这么一张面瘫脸讲笑话!” 李小楼和师九冬连连点头。 如春日拂过花枝的微风,看着笑意吟吟的乌竹眠,谢琢光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裴无隅:……他没开玩笑! 第42章 皮相 事情的后续还算顺利。 宋家村的村民早就不能算是人类了,这些年来,被他们虐杀的动物怨念附着在他们身上,疮面一点点地折磨着他们,把他们变成怪物。 魇怪吞噬掉怨念以后,又把这一片区域变成了死寂的结界,而且与月神殿的不同,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拉入其中,能力还更强。 不过乌竹眠更在意的是纤尘二十多年前遇到的那个黑袍人,她总觉得此人绝不简单。 只是纤尘也只见过黑袍人一次,除了感觉对方不像活物,并没有其它有用的信息。 临别之前,乌竹眠在九嶷山下用符箓设下了一个聚灵阵,以便山川草木更快恢复,她还没忘记跟纤尘打听二师姐离光的消息。 “不对。”她想了想,改口道:“她在妖界的名字应该叫做玉摇光。” 九尾狐在狐族,乃至整个妖族中都是赫赫有名的存在,纤尘确实听说过“玉摇光”的大名。 金瞳九尾,额间还有上古狐族的传承血纹。 但早在许多年前,“玉摇光”这个名字就没有再出现过了,而且纤尘自己都重伤昏迷了二十六年,醒来后又一直困在九嶷山,就更不知道妖族的近况了。 虽然没问到什么,但乌竹眠还是跟纤尘道了一声谢,转身看见一脸期待的李小楼,她微微摇了摇头:“没有。” 师九冬好奇地问:“阿眠师姐,你们在找什么东西吗?” “没。”李小楼叹了口气:“就是打听一下熟人的消息。” 不过不管怎么说,事情算是结束了,后续的处理,谢琢光传讯给了仙盟的人,他们会来善后。 一行人没有找到褚翊和百里鹿云的踪迹,甚至都有些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被百里枝干掉了。 可等他们回到无极宗以后,这才发现两人早就已经回宗门了。 不过情况都不好,之前百里枝走火入魔的时候,确实是对他们动了杀心,加上他们本就受了伤,若不是褚翊身上有能抵挡化神后期修士一击的法器,恐怕就真被他给得手了。 看见重伤的百里鹿云,百里复发了好一通火,芸夫人更是哭湿了好几张帕子,可是一转头,又看见了走火入魔的百里枝,他身上的伤势也不轻,甚至还在昏迷中没醒来,一时间真是有火气都不知道往哪里撒。 乌竹眠一行人三缄其口,都表示百里枝是破结界的时候受伤的。 至于为什么会走火入魔,谁知道呢?你儿子道心不稳你好意思来问我们? 几人中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个金丹期,百里复觉得他们并没有能伤得了百里枝的实力,加上一个是师家的人,一个是裴家的人,他也不好说些什么了。 敲打几人一番,让他们对此事守口如瓶后,百里复便离开了。 百里家绝不能出一个堕魔的修士,更何况这人还是他百里复的亲生儿子,要是外人知道了,他的脸就丢尽了!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给百里枝疗伤,稳固道心,驱除魔气。 现在褚翊、百里鹿云和百里枝都出了事,向宗门汇报此行情况的任务便落在了李小楼这个内门弟子身上。 她朝乌竹眠摆了摆手:“小师姐,我先去一趟,等会儿再去灵鹫峰找你。” 乌竹眠点点头,有些好奇地问师九冬:“九冬师妹,你怎么会来无极宗当一个外门弟子?以你的资质和金丹期的修为,肯定有很多长老抢着要你当关门弟子。” 师九冬耸耸肩,小声地说道:“当了内门弟子不好离开,我只是来看看无极宗有没有什么秘密绝学,最多呆一两年就离开了。” 她嘟囔道:“我爹还嫌时间太长,一直催着要我快回家,哼哼,他以为我还是几岁的小孩子吗?” 乌竹眠:……孩子,十三岁也没有很大。 听见这话,裴无隅插了一嘴:“就算有秘密绝学,大概也不会传给外门弟子吧?” 师九冬表情一僵。 毫无察觉的裴无隅继续补刀:“还是一个一看就打算跑路的外门弟子。” 师九冬的脸垮了。 乌竹眠:“……那个,我还有事,我先走了,有缘再会!” 她匆匆忙忙地转身跑了,身后传来师九冬的哀嚎声:“裴师兄!你说得好有道理!那我怎么办?我还想让我爹好好瞧一瞧我的本事呢!” 裴无隅:? 他默默地盯着乌竹眠的背影看:“……我不知道,我也要走了。” 师九冬急得跳脚:“你别走!” 被拽住袖子的裴无隅眼神凶戾:“松开!” 显然,小姑娘并不怕他,甚至还嚎得更大声了:“哇!我爹都没凶过我!” 裴无隅露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 与此同时,乌竹眠已经跑路回了灵鹫峰,她利落地关上房门,把且慢搁在桌子上,把芥子囊里剩下的符箓都掏了出来。 很好,只剩下三张了。 没办法,她现在打架太耗费聚灵符了。 正当乌竹眠沉思的时候,站在她背后的谢琢光俯下身,把下巴抵在她肩头,问道:“怎么了?” 乌竹眠随口答道:“小师妹中了控灵符,我准备帮她解了,不过符箓不够了,我得下山一趟。” 她说干就干,不过刚把符箓塞回芥子囊,谢琢光的手就按在了她另一边肩膀上,嗓音里带着细碎的笑意:“不用去,我这里有。” 他强调道:“有很多。” 乌竹眠下意识转头,凉如玉的黑发擦过她的脸颊,少年的脸近在咫尺,轮廓流畅漂亮,笼在琉璃般的微光中,如脂玉一般,没有一点瑕疵。 他正在认真又安静地看着她,眉眼中染着笑意,红色花纹如血一般妖冶,如同融入玉中的艳色,勾人又惹眼。 乌竹眠难得有些愣住了。 修真界中本就美人众多,她二师姐和三师兄的长相更是万里挑一,她看得多了,心中自然没有什么波澜,红尘皮相,一如妄念枯骨。 第一次看见谢琢光的时候,她只觉得这人的穿着打扮很合心意,在知道他就是自己的宝贝剑后,喜爱之情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可现在细细看来。 乌竹眠才猛然发觉,她的剑灵真是长了一张好漂亮的脸,五官颌面利落清晰,眉眼鼻唇,每一处都生得极好,可以说是完完全全长在了她的审美上。 “主人。”谢琢光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失神,不动声色地又凑近了一些。 两人的呼吸几乎勾缠在一起,他眼中的笑意更加惹眼:“这些年,我为你备下了很多东西,你一定会喜欢的。” 乌竹眠睫毛一颤。 她回过神来,抬手轻轻掐住谢琢光的脸,拉开了一点距离细细打量,震惊又直白地夸奖道:“宝贝,我突然发现,你不仅剑形一绝,人形也长得好漂亮啊!” 此话一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少年僵住了。 藏在黑发间的耳根也迅速染上了一层薄绯色。 第43章 金丹 乌竹眠完全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毕竟谢琢光还只是一把剑的时候,她就经常这样夸他,甚至用词更加夸张,语气更加黏糊。 少年抿了抿嘴唇,似乎有什么情绪在黑沉的眸底蠢蠢欲动,声音又轻又黏,笑着追问道:“那……你喜欢吗?” 乌竹眠毫不犹豫点头:“喜欢啊。” 她还不忘补充:“剑形和人形都喜欢,都是最好看的。” 谢琢光沉默了,乌竹眠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就像是一道清静的风,只有纯粹的欣赏和喜爱,却没有一丝杂念。 他闭了闭眼睛,呼吸有些不稳,过了几息,才若无其事地哼笑一声:“好,喜欢就好。” 起码这张脸是她喜欢的。 谢琢光直起身子,从袖中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储物戒,轻轻放到了乌竹眠的手心:“给。” 这枚储物戒上没有留下任何神识标记,乌竹眠用神识一扫,立刻就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等等。 乌竹眠瞪大眼睛,不信邪地又仔细看了看。 灵石、灵脉、高阶法器、高阶功法、高阶符纸、上品灵丹、上品灵草……数都数不清,全都是难得的好东西。 乌竹眠抬眼去看谢琢光,震惊地脱口而出:“这么多?” 谢琢光似乎还觉得不够,面不改色地说道:“我在仙盟还有一些东西,到时候一起给你。” 乌竹眠感觉有点微妙。 她这是……被她的剑给养了? 哇……感觉好爽啊! “全都给我?”乌竹眠忍不住笑:“那你怎么办?什么都不要吗?” 谢琢光挤到她旁边坐下,椅子有些小,但他却不嫌弃,只是贴着她,趴在她肩上笑:“我有主人就够了。” “还有。”他用灵力把发间的星河玉取下来:“你要记得给我编剑穗。” 乌竹眠觉得有点挤,接过星河玉,抬起手,轻而易举地将谢琢光抱到怀里,语气纵容:“行,现在就编。” 毫无防备的谢琢光瞳孔一缩。 他猫一般趴在乌竹眠怀里,耳尖红得滴血,猛地变成剑,重重搁在了她膝头。 乌竹眠习以为常,从储物戒里扒拉编剑穗的材料,发现谢琢光把她以前编的剑穗都好好地装在了玉匣子里,几百个玉匣子,整整齐齐地放在万宝架上,还覆盖了一层灵力。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发现放在最上面那个玉匣子里装的,竟然是她编的第一串剑穗,不是什么漂亮的珠宝,而是在山中找的小石子。 那时她挑了许久,才选中这么一颗。 灰中染着一点氤氲的天青色,磨得圆圆的,触感温凉。 编的结是最简单的平安结,而且还编得特别丑。 编完之后跟乌竹眠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差点被丑哭的她嘴上却不承认,也不让师父说,坚持在且慢身上挂了一天,还是在晚上偷偷取下来,藏到了枕头底下。 不过第二天出门的时候,且慢一剑挑翻了枕头,在剑穗上敲了敲,她以为他想嘲笑她,想了想,就又给挂回去了。 后来她的手艺越来越好,用的材料也越来越漂亮,这串丑不拉几的剑穗就压到了箱底。 见乌竹眠在看剑穗,谢琢光笑了起来,语气坦诚:“这串是我最喜欢的。” 乌竹眠还是第一次知道,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怪不得当时他非要挂上,还把她的枕头挑得棉花满天飞。 自家宝贝剑以前的眼光……不怎么样啊。 谢琢光一眼就看出了乌竹眠的想法,磨了磨牙,还是忍不住放软了语气:“这是你编的第一串剑穗,对我来说不一样。” 乌竹眠悟了,笑着应道:“嗯。” 就像他是她的第一把剑,对她来说也不一样。 不过时隔多年,知道他其实是很喜欢这串剑穗的,她觉得很开心。 乌竹眠心情大好地哼着小调,把编剑穗用的材料取出来,稍微搭配了一下颜色,便专心地编了起来。 谢琢光安静地呆在她膝头,不再说话。 微暖的风从面前半开的窗扇外吹进来,还带着一点春日的草木香和花香。 不知过去了多久。 直到乌竹眠把星河玉穿进绳结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以及李小楼做贼似的声音:“小师姐,我来啦!” 乌竹眠抬手解了门上的禁制:“进来吧。” 李小楼鬼鬼祟祟地推开门,闪身进来,左右看了看,又飞速关上了门。 乌竹眠:“……你做什么呢?” 李小楼飞奔过来,一掌将窗户拍合上,猛地转过头,眼神又嫌弃又兴奋又八卦:“小师姐!那个冒牌货要跟褚翊结成道侣了!听说就定在春水祭!” 乌竹眠:“啊?这么仓促?” 春水祭,也就四五天了吧。 李小楼疯狂点头:“对啊对啊,你猜为什么这么急?” 不等乌竹眠猜,藏不住话的李小楼就继续小嘴叭叭:“好像说是冒牌货的金丹出了一点问题,只有一种双修功法才能救她。” 乌竹眠已经是满头问号了:“怎么又走上合欢宗的双修路子了?” 当然,她不是说合欢宗不好的意思。 李小楼晃了晃脑袋,她也不知道啊,她的表情有些嫌弃:“只是想到她用百里鹿云这个身份跟褚翊结成道侣,我就有点恶心。” 说着,她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紧搓了搓胳膊。 “没事。”乌竹眠摆了摆手,豪气万丈地说道:“来,咱们先抓紧时间帮你把控灵符给解了,然后你用留影石去留下冒牌货顶替你身份的证据,到时候咱们直接把春水宴上把事情给说清楚。” “以前你和百里家,就桥归桥,路归路,毫不相关。” 李小楼点点头,脸上并无丝毫留恋,还在认真地计划着:“等事情了了,咱们就先去魔渊,找大师兄。” 乌竹眠点点头:“嗯,好啊。” 她把且慢拿在手上,手指从剑身上轻轻抚过,眼底泛起了凌厉的光,呢喃道:“金丹出问题了是嘛……那金丹本就不属于她,她自然别想捡现成的。” 第44章 解灵符 接下来的时间,乌竹眠都没有出过门,一门心思扑在了解控灵符上。 时间比预计的要短,只花了两天,她就找到了解除的办法,绘出了一张崭新的解灵符。 看着盘腿坐在床上的李小楼,乌竹眠两指间夹着解灵符,认真地解释道:“等会儿听我的指挥运转灵力,可能会有点疼。” 李小楼大大咧咧地摆手:“没事。” 乌竹眠继续说道:“未免他们怀疑,控灵符留下的印记我会暂且留下。” 李小楼迫不及待地点头:“嗯嗯嗯,开始吧开始吧。” 她早就受够了,每次旁人一说到她仗着恩情为难百里复和芸夫人,让他们认自己为养女,还帮自己成为无极宗弟子的时候,天知道她有多想骂回去。 现在终于能把这个破符给解了! 乌竹眠应了一声,把解灵符贴到李小楼的背上,冷静地说道:“闭眼,准备运转灵力。” “百会、中府……曲池、气海……血海、阴陵泉……照着这个顺序,继续运转一百零八个小周天。” 李小楼乖乖闭上眼睛,照着乌竹眠的话将灵力运转过穴位经脉,只觉得浑身好似泡在了温热的水中,暖洋洋的,很舒服。 她逐渐沉浸,周遭的一切都被遗忘。 确实没问题后,乌竹眠这才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习惯性地拿起且慢,掏出一块干净的软布,细细地擦拭起来。 她这两天很忙,都没有好好跟谢琢光聊过天,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好奇地问道:“你现在可是仙盟盟主,天天呆在这里没问题吗?”仙盟盟主应该没这么闲吧? 谢琢光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语气随意:“无事,仙盟也不是围着我一个人转的,而且我还留了一个分身在那里,若是有什么大事,我会去处理的。” 乌竹眠微微颔首,继续问:“对了,仙盟到无极宗是有什么事?” 听见这个问题,少年的声音似乎诡异地停顿了一秒钟,这才不情不愿地开口:“霜策,不见了。” 当年霜策也不太好,剑身碎了一块,下落不明多年。 直到谢琢光化成剑灵,离开那种终年积雪的山巅,以惊才绝艳的天资和强硬的手段在修真界中留下自己的名字,从一介散修走到仙盟盟主的位置以后,这才花了些时间把它找回来,一直保管在了仙盟。 当然,就算是他把霜策找回来的,也不妨碍他讨厌它。 没等乌竹眠说话,谢琢光就轻哼一声,暗戳戳地不爽道:“我看它八成是自己偷偷溜走的,恐怕是感应到了你还活着。” 乌竹眠眨了一下眼睛,本能地避开了两把剑之间的交锋,谨慎地说道:“霜策也不一定是自己跑出来的,我们这不是一直没看到它吗?” 御神大会上,有一项比试是在万剑窟。 当年乌竹眠一剑引得万剑震动,连沉寂近万年的神剑霜策也主动要跟她契约,认她为主。 其实她当场就拒绝了,但且慢还是对霜策很不爽。 霜策呢,发现她已有本命剑,且本命剑还是一个臭脾气的小年轻以后,逆反心理也上来了。 两把剑打了惊天动地的一架,霜策还就认定了乌竹眠,跟着她一起离开了须弥山。 当时在场的人都很震惊。 从那以后,剑修中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对于修真界第一剑修来说,神剑,不过是点缀而已,她手中的剑是哪一把,哪一把就是神剑。 谢琢光又哼了一声,语气不情不愿:“放心吧,不管它是偷溜出来的,还是被偷出来的,反正已经确定就藏在天水城里了,仙盟和无极宗的人都出手了,逃不掉的。” 他手段一向强硬,若不是春水祭快到了,城中来了很多人,无极宗担心引起什么骚乱,他是不会任由他们用这么温柔的办法在暗地里慢慢找的。 当然,这句话谢琢光是不会告诉乌竹眠的。 乌竹眠点点头:“嗯。” 她勾起唇角,轻轻笑了一下,眼中有光在流转:“明日就是春水祭了,戌时城中的登仙楼会打开。” 谢琢光盯着乌竹眠的脸,虽然看不出什么端倪,但他总觉得她在计划着什么,便问道:“你有打算?” 乌竹眠摇头否认:“没有啊。” 谢琢光想都没想:“我不信。” 看着几乎要抵到自己鼻尖的且慢,乌竹眠莫名有了一种被视线牢牢锁住的感觉:“……” 有一把非常了解自己的本命剑,这到底算不算好事呢? 且慢把剑柄靠在了乌竹眠肩头,新编的剑穗摇摇晃晃,少年的声音黏黏糊糊:“告诉我吧,主人。” “好吧。”乌竹眠松口了,把计划全盘托出:“我打算在闯登仙楼时彻底解决神魂不稳、经脉滞涩的问题。” 话音未落,华贵的雪袍落到她身上,少年正在俯身看她,紧缩的瞳孔显出一种野兽般的警惕,他的双手搭在她肩头,语气很不赞同:“强行冲破经脉,稳固神魂,九死一生,非常危险。” 他的语速变得有些快,着急地提议:“可以用天材地宝慢慢温养,虽然慢了一些,但总有一天会好的。” 乌竹眠的目光却很坚定,毫不动摇。 她扬眉一笑,拍了拍谢琢光的手,安抚道:“没事的,相信我。” 以前练剑的时候,跟人交手的时候,闯秘境的时候,她受过那么多次伤,这也不过是其中一次罢了。 谢琢光的手指颤抖了几下,眼边的花纹似乎更红了,他垂下脑袋,不让乌竹眠看见自己的表情,海藻般的黑色长卷发从肩头缓缓滑落。 乌竹眠歪了一下脑袋,却发现落在自己肩头的力道有些失控,不解地唤了一声:“……且,琢光?” 这还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 察觉到乌竹眠的动作,面前的谢琢光气息渐稳,放轻了手上的力气,再抬起头,眼中的情绪已经敛藏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了担忧。 “好啊。”他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不开心地说道:“不过到时候要带上我一起。” 乌竹眠没拒绝:“好。” 见她点头,谢琢光这才露出了一点浅浅的笑意,如蜻蜓点水留下的涟漪。 另一边。 “唔……” 盘腿坐在床上的李小楼终于运转完了一百零八个小周天,她额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神情却越来越放松。 她睁开眼睛,跟看过来的乌竹眠对视一眼,试探着张开嘴:“我……我才是百里鹿云!” “噫!”李小楼乐得从床上跳起来,继续说道:“现在的百里鹿云只是一个占了我身体和身份的冒牌货!” “呼……” 李小楼双手叉腰,深吸一口气,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把脑残亲人干的脑残事,跟鸠占鹊巢的冒牌货演合家欢的戏码全都大骂了一通。 三师兄的嘴挺毒的,看来小师妹学到了精髓。 乌竹眠没打断,只是又在门上默默地加了一道禁制。 转头看见正听得一脸认真的谢琢光,她的表情有些微妙:“有的话不要学。” 谢琢光快速眨了两下眼睛,一脸无辜:“没有啊。” “嘿嘿!”口干舌燥的李小楼灌了一口冷茶,神情愉悦:“终于爽了!” 第45章 祝福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春水祭的第一日。 无极宗的许多弟子一大早就下山去凑热闹了,乌竹眠和李小楼没急着走,反正登仙楼在戌时一刻才会打开,不用太赶。 只是没想到她们就晚走了一会儿,居然遇到了几日未见的百里鹿云。 乌竹眠还没看见人,就先听见了她跟系统的对话:“宿主,虽然过程有些差错,但结果还算是好的,等你跟褚翊结成了道侣,你们二人的气运就能绑定在一起了。” 确实,他二人要结为道侣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无极宗,时间就定在了第三日的春水宴。 百里鹿云显然不满意,咬牙切齿道:“百里枝那个该死的,浪费了我好几个刷好感度的工具不说,居然还对我下杀手!” 现在回想起那一剑,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当时百里枝根本不听她解释,对她的好感度还瞬间跌成负数,属于化神后期修士的威压猛地压下来,压得她连气都喘不过来,只能像只待宰羔羊一样趴在地上,连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如果褚翊不在,她可能真的会死在百里枝剑下。 不过虽然活了下来,但她不仅修为跌到了金丹中期,甚至连金丹都出了问题。 百里鹿云越想越气:“还有那个裴无隅,对我好感度居然是-999!神经病,活该他是大反派,活该他过得惨,我才不会去救赎他!” 攻略对象的好感度太低的话,对她是会有影响了,她几乎快掏空了积分,这才让系统解除了对百里枝和裴无隅的攻略。 她现在决定,把心思都放在褚翊身上,安心攻略他一个人。 乌竹眠远远看了一眼,百里鹿云的脸色确实不太好看,就算描着妆,也掩盖不住苍白,看来金丹真的出了不小的问题。 很快,百里鹿云也发现了她们,她早就不打算在两人面前装了,眼中浮现出了怨毒的光。 乌竹眠和百里枝交手的时候,百里鹿云和褚翊早就晕死过去了,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后来好不容易醒来,重伤的二人也没管其他人,自顾自地离开了,只想赶紧回宗门去养伤。 当然,还有一点,百里鹿云担心百里枝和李小楼会回去告状,把她想杀李小楼的事情告知给百里复和芸夫人,她想赶在前面回去,先发制人。 只是没想到连老天爷都站在她这一边,百里枝走火入魔了,重伤昏迷,到现在都还没醒,他不在,只剩一个李小楼就不足为惧了。 毕竟百里复和芸夫人更相信她说的话,就算李小楼想告状,他们也只会觉得她在说谎。 之后就算百里枝醒了,她也早就跟褚翊结成道侣了,百里复和芸夫人也不会对她做什么,顶多就是敲打几句罢了。 百里鹿云现在看到乌竹眠和李小楼就来气,觉得这两个人简直就是跟自己犯冲,只要一遇上她们就准没好事。 她站起身,脸上露出冷笑,凑上前嘲讽道:“怎么?就你们两个废物,也想去春水祭上凑热闹?” 李小楼瞥了百里鹿云一眼,学着她以前的样子,阴阳怪气地问道:“妹妹,今天怎么不叫姐姐了?” 百里鹿云露出被恶心到的表情:“少恶心我!” 李小楼“呵呵”一声,立刻变脸:“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恶心啊。” 百里鹿云的眼神有些狰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剐的模样,但眼珠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手指轻抚了一下鬓发:“行了,少装了,李小楼,知道我跟褚翊要结成道侣了,心里很难过吧。” 她用一种志得意满的语气炫耀道:“李小楼,你喜欢的男人,就要属于我了!你就只配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二人结成道侣!” 李小楼:? 等一下,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太能理解的话? 啊?她喜欢的男人?谁?褚翊? 看着一脸懵逼的李小楼,百里鹿云却觉得自己戳中了她的痛楚,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畅快。 李小楼一脸菜色:“我有点恶心……” 她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破口大骂道:“滚一边儿去!褚翊?我喜欢他什么?喜欢他是个脑仁比核桃仁还小的的脑残?你以为人人都跟你瞎,把这种玩意儿当成宝?” 百里鹿云却觉得李小楼在嘴硬:“哼,继续嘴硬。” “你得不到,就只能嘴上过过瘾,骗骗自己了。” 李小楼忍不住呕了一声:“疯了,这人真是疯了。” 乌竹眠拉住她:“好了,你跟脑子不清醒就喜欢自欺欺人的人能解释清楚什么,别浪费口舌了。” 对待这种人,解释就输了,只需要攻击就行了。 百里鹿云眼睛一瞪:“你!” “啊。”乌竹眠似乎才注意到她,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去上下打量她一番,笑道:“你和褚翊结成道侣正好啊!假货和脑残,多般配,那我们就在这里祝你们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同坟墓了。” 说完,她也没理跳脚的百里鹿云,径直拉着李小楼就要离开。 百里鹿云却不依不饶,伸手想拦:“谁允许你们走的!” 可惜她的手指还没碰到李小楼,就被连头都没回的乌竹眠一剑打开了。 剑周的剑气如缠绕的流光和雾气,刚一触及,百里鹿云就觉得自己的手指差点被削断,忍不住发出一声哀叫,赶紧缩了回去。 她捂住血流不止的手,惊疑不定地瞪着乌竹眠的背影。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不就是个炮灰,还是个五灵根的废物吗?怎么可能伤到她! 乌竹眠却并不在意百里鹿云的想法。 走了一会儿,终于把恶心感压下去的李小楼大笑起来:“哈哈哈小师姐,刚才骂得好啊!” 在修真界,百年跟早夭也没什么区别! 李小楼揉了揉自己可怜的胃,忍不住吐槽道:“太恶心了,实在太恶心了,小师姐,你刚才听到她说什么吗?我喜欢褚翊,吐了,这简直就是在侮辱我的眼光!” 师门里任意选出一个,都比他强百倍。 “听到了听到了。”乌竹眠点点头,赶紧安慰一句:“这种恶心的事就别想了。” 李小楼骂了一路,在抵达天水城外时,心情终于好了一些,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天色已经接近傍晚了,暮色沉艳,就像是有人用朱笔蘸着霞光在天地间勾勒。 数不清的琉璃灯漂浮在半空中,长街两侧有清越铃声阵阵作响,飞檐翘角的楼阁也次第亮起,天水城的青石板上泛起荧荧光晕,绕着天水城的淮河河道化作了流动的银河。 第46章 熟人 天水城中非常热闹,街巷间人来人往,客栈酒楼都已经爆满。 现在离戌时一刻还有约莫半个时辰,乌竹眠和李小楼没急着往登仙楼去,而是慢慢悠悠地闲逛过去。 途中经过了青鸾街,这里主卖的是灵草、灵丹,以及灵草种子等等,一眼都望不到头。 买东西的人很多,乌竹眠和李小楼见针插缝地从中间穿过,一边走,一边随意地打量着两边的摊子,有的摊子卖的种类多,被客人团团围住,都看不清里面的场景。 忽然,乌竹眠的目光被一个小摊吸引了,小摊上有三株灵草看起来品质不错,虽是低阶,却附着着一层淡白色的灵气。 她拉住往前钻的李小楼,朝她示意了一下,便转身朝那边走过去。 老板是个满脸络腮胡的灰衣男人,气质跟悍匪似的,脾气好像不太好,正在跟客人吵架。 乌竹眠忙挤过去,趁着两人吵架之际,蹲在旁边,装作翻捡的样子,目光却落到了一株蔫巴巴的灵草上,叶尖泛着枯黄,叶片都有些蜷起来了。 虽然模样看起来陌生,但味道有些熟悉,只不过太淡了,闻不真切。 乌竹眠也没纠结,看中了买下来就是了,她挑出三株淡白色灵气的灵草,脆声问道:“老板,这什么价?” 吵得正兴起的老板抽空瞥了一眼,回答道:“一株八十灵石。” 正跟他吵架的客人跳脚:“你就说你是个奸商!” 老板破口大骂:“你放屁!我的灵草都倍儿棒!” 乌竹眠之前逛街的时候,也没忘了关注价格,果断砍价:“四十灵石。” 好家伙,张口就对半砍。 老板眼睛一瞪,转过头来,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划道:“七十灵石。” 乌竹眠礼尚往来地让了一步:“五十灵石。” 老板放下与前客人的恩怨,把身子凑过来,食指朝下压了一些,寸步不让:“六十五灵石,不能再少了,这是底线!” 闻言,乌竹眠的表情变得犹豫起来,乌沉沉的眼睛在小摊上巡视了一圈,嘴里争取道:“那你再搭我一株便宜的。” 老板“啧”了一声,余光一扫,瞥见了那株卖相极差的不知名灵草,他伸手拿过来,丢到她面前,忽悠道:“这株搭给你,就是蔫巴了一点,不差的。” 乌竹眠有些嫌弃地翻看了一下,语气勉强:“行吧。” 她数了一百九十五枚灵石给老板,正准备把四株灵草收起来,一只柔软白皙的手却忽然从身后伸了过来。 这只手径直拨弄了一下那株蔫巴的灵草,紧接着,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老板,这株我要了,多少钱?” 乌竹眠一把按住灵草的根茎,提醒道:“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已经付过钱了。” 没等她转头,身旁的李小楼却忽然拽了一下她的袖子,眼神有些诡异。 乌竹眠微微皱眉,一边把灵草收进芥子囊,一边转过身。 站在她身后的女子生了一张熟悉的脸,温婉出尘,蛾眉弯弯似月,美目盈盈如水,上着一件月白绫罗的衣裳,下着淡蓝色丝裙,往那里一站,清清袅袅,似一支带露的空谷幽兰,仪态万千。 这是……林繁漪? 乌竹眠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名字。 三师兄还在他娘肚子里时,他娘意外中了奇毒,为了救妻子,他爹请来药谷的药王,一狠心,同意了药王的提议,将毒素引入胎儿的身体里。 所有人都以为三师兄死定了。 可却没想到他竟是天生灵骨,那毒素都已侵入五脏六腑,每个月都会毒发一次,但他就是活下来了。 在三师兄十六岁以前,一直卧病在家中,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他爹请了药王来为他医治,研究解毒之法。 而林繁漪,就是药王的女儿。 算下来,他们二人也算是从小就相识,在三师兄不能出门的时候,林繁漪就常去看望他。 林繁漪很关心三师兄的病情,以前偶尔也会到青荇山看他,跟大家不算熟,但关系都还说得过去。 骤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乌竹眠的心情有些微妙,面上却不见端倪。 她只是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难怪她觉得这株灵草的味道熟悉,这不就是三叶青芝嘛!三师兄每个月毒发的时候都会服药,虽然作用不大,但总比没有的好。 而其中一味药,就是三叶青芝,多长在险峻之地,比较稀罕。 以前乌竹眠习惯了在芥子囊里替三师兄备着药,对三叶青芝的样子和味道都很熟悉。 只不过这株实在是太蔫巴了,加上周围灵草的味道很杂,它的味道又很淡,她才没能第一时间想起来。 见这株破药草居然有人争着要,老板不由得有些狐疑,难道这是什么不得了的药材? 他刚想说话,只见林繁漪柔柔一笑,很有礼貌地商量道:“既如此,姑娘可以将此灵草转卖给我吗?我出双倍的价格。” 林繁漪是医修,买灵草大概也是为了治病救人,而且她肯定能看出这是三叶青芝……说不定,从她这里能打听到三师兄的下落! 乌竹眠眼睛一亮。 她刚想说话,林繁漪身边的年轻男子就砸了一千灵石到她面前,不耐烦地说道:“别磨磨唧唧的,一千灵石,把东西给林姐姐,不然有你好看的!” 这年轻男子生了一张俊秀的脸,只是一直抬着下巴,双手抱在胸前,一身金丝织就的锦衣,各种法器玉佩挂了满身,打扮得像只花孔雀一样,一看就很有钱。 老板眼睛都直了,恨不得捶胸顿足。 亏了,亏大发了! 林繁漪看着年轻男子,面露不赞同:“云成瑜,不可这般!” 一直没说话的李小楼愣了,连忙凑到乌竹眠耳边,压低了声音:“小师姐,这不是三师兄他弟弟的名字吗?” 乌竹眠掀起眼皮,这才仔细去看年轻男子。 五官偏秀气,细看之下,还是能看出当初那个九岁熊孩子的影子,鼻子和嘴唇跟三师兄也有三分相似。 听见林繁漪的话,云成瑜有些不服:“一千灵石,她都赚翻了!” “说得对呢。”乌竹眠把三叶青芝取出来,笑眯眯地说道:“仙子,这株灵草就让给你们了。” 看着这双笑眼,云成瑜打了个寒颤。 林繁漪却没注意,脸上露出喜色,把三叶青芝小心放好:“多谢,告辞。” 乌竹眠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还站着一个浑身罩在黑斗篷里的人,看不清面容,不过个子很高,肩膀也比一般女子要宽,大概是个男人。 黑斗篷转身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注意到这点的林繁漪转过头,柔柔唤道:“十一,走了。” 十一有些僵硬地转过身,跟在了她身后。 乌竹眠莫名往前追了两步:“等一下……” 云成瑜立刻回头,一脸警惕:“干嘛?嫌钱少?” 乌竹眠手痒了,果真是熊孩子,长大了也依旧欠揍。 林繁漪拉住云成瑜:“姑娘,还有事吗?” 乌竹眠指了指一直没说话的十一,咧嘴一笑:“我看这位行动有些迟缓,是不是受伤了?我这里还有治伤的灵丹,两位还需要吗?” 话音未落,云成瑜就一脸得意地嘲笑道:“哈哈,你的灵丹可卖不出去了,十一是傀儡,根本就不是人,就算受伤了,也不用吃灵丹。” 林繁漪也露出一个拒绝的笑:“姑娘费心了。” 乌竹眠盯着十一看了一眼:“原来是这样。” 林繁漪点点头,拉上云成瑜转身离开,那道黑色的身影也跟着两人一起消失在了人群中。 看着发呆的乌竹眠,李小楼很疑惑:“小师姐,怎么了?” 乌竹眠缓缓摇了摇头:“没,没事。” 李小楼催促道:“那咱们快跟上去吧,林繁漪和臭弟弟都在,说不定三师兄也来了。” 乌竹眠点点头,在老板怨气十足的注视下,点了五百枚灵石给他,笑道:“侥幸捡漏,一人一半。” 老板的脸变得比翻书还快,竖起大拇指:“小姑娘,仗义!” 乌竹眠笑了笑,拉上李小楼追了上去。 第47章 登仙楼(1) 来参加春水祭的人很多,大都是各大小宗门的修士,有的宗门之间还有些仇怨,若是冤家路窄,在路上遇到了,自是免不了一场冲突。 加上林繁漪和云成瑜有意隐藏自己的行踪,乌竹眠和李小楼很快就跟丢了。 看着面前第十二波起冲突的人,李小楼已经麻木了:“小师姐,怎么办?” 乌竹眠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灯火在乌黑的瞳孔里跳跃:“他们既然来了春水祭,大概也是想闯登仙楼,短时间应该不会离开。” “戌时一刻快到了,咱们先去登仙楼吧。” 等神魂的问题解决了,她就没有顾虑了。 李小楼也赞同这个提议:“好。” 两人从互怼垃圾话的一群人旁边走过,朝天水城的中心走去。 其实不用特意找方向,只要抬头,就能一眼看见矗立在正中央的八十一重登仙楼,每一层飞檐下都悬挂着铜铃,被吹得叮咚作响,周围流转着一道道玄秘的上古符文禁制。 两人顺着人流往登仙楼走,周身流转着如雾气缥缈的剑气,将她们与拥挤的人群隔开。 “铛——” 一声如仙音的钟声在云层间震颤,一盏巨大的青鸾灯自东边缓缓升起,灯影掠过,折射出万点碎金。 “快看登仙楼!” 周围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所有人都齐刷刷往登仙楼看去。 只见八十一道光自八十一个方位破开暮色,在流转的符文禁制上划出交错的金色轨迹,如游龙一般穿梭,所过之处,星屑般的灵光簌簌而落,一些人不由得自主地伸手去接,很快又从指缝消散。 戌时一刻。 星陨如雨,登仙楼开。 登仙楼开启的时间是七日,共八十一层,谁都可以报名参加,闯关最多的人将会得到百里家准备的大奖,而闯到最后一关的人,将会得到最终大奖。 还有传言说,闯过最后一关以后,就能在登仙楼中获得至宝。 不过这些都是传言,毕竟一直都没有人成功闯完八十一层。 登仙楼外设了上百个报名点,乌竹眠第一次参加的时候,报名费是每人六块灵石,没想到现在已经涨到每人二十块灵石了。 交完报名费,取得通行证,就能直接进入登仙楼了。 乌竹眠比较有经验,在五十层以前,每个闯关者都是单独一人,五十层以后,如果有缘能遇上的话,也可以选择合作,一起往上闯关。 不过说实话,能闯到六十层的人数屈指可数。 当时乌竹眠在六十二层时遇到了两个修士,两人主动提出想跟她合作。 她无所谓,随口答应了,结果抵达六十三层时,见她被符阵困住了,两人立刻翻脸,要抢她身上的东西,还想联手把她踢出局。 乌竹眠沉默了一秒钟,当场破阵,拔剑反将两人送了出去。 随后她就一个人闯到了七十六层,途中再没看见其他人,直到遇到了快走火入魔的百里枝,交手后将他打晕捆上,打包离开。 那一年百里家准备的一等奖是一株极其罕见的八阶灵草——龙鳞果。 如果用其成功炼制灵丹,可以洗髓伐经,提升体质和潜能,更易吸收灵气,极快突破瓶颈期,即使是化神期,都有可能一次性从中期突破到大圆满。 拿到龙鳞果后,乌竹眠盯着看了三秒钟,果断决定将其卖掉。 虽然这龙鳞果炼成的灵丹效果极好,但就算是九阶丹师,都不能确保一次性成功,如果失败了,那不就浪费了嘛,还不如直接卖给别人。 于是,乌竹眠遛了一圈,跟裴家的人欣然达成了交易,一千万灵石,把龙鳞果卖给了他们。 没办法,留着也没用,师门里就只有剑修、符修、器修和体修,就是没有精通炼丹的丹修,她倒是会,但是……不擅长。 乌竹眠炼的丹药,大家只要吃过一次,就纷纷敬而远之。 唯有三师兄,因为他每个月都会毒发一次,所以必须要吃丹药缓解,一开始的时候,药王和林繁漪会常送丹药来给他,但是渐渐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炼丹药的活儿就落到了她身上。 他就算不想吃,那也只能硬着头皮吃了。 每次乌竹眠去给三师兄送丹药,并且死死盯着他吃下去的时候,他都会顶着一张苍白倦颓的美人脸,捂着嘴轻轻咳嗽一会儿,一边把玩着丹药,一边虚弱地说道:“阿眠炼丹是跟孟婆学的吧,师兄每次一吃完,直接就想不起自己姓什么了呢。” “阿眠炼丹的时候,丹炉里的每一株灵草肯定都在喊救命吧。” “阿眠炼的丹药,里面包的不是灵气,而是师兄的阳寿呢。” 每次都得嘴贱地把乌竹眠惹生气,直接上手,一手按住他的肩,一手掐住他的脸,硬生生把丹药塞进去,摇晃着咽下去,他才会暂时消停下来,半死不活地躺在榻上。 有一次,缓过气来的三师兄在榻上躺得十分安详,笑眯眯地说道:“真好呢,阿眠从来不把师兄当病人看。” 一旁的大师兄和二师姐看不下去了,异口同声地说道:“……她也没把你当人看。” 思及此处,乌竹眠晃了晃脑袋。 她转头去看李小楼,问道:“这次百里家准备的一等奖是什么?”前两天都在忙着解控灵符,她都没怎么关注登仙楼的事。 周围很吵,李小楼凑到乌竹眠耳边,提高音量喊道:“我之前跟你说过,你不记得了?听说是一本失传已久的九阶功法,《天魂经》,说是可以修炼神魂和神识。” 九阶功法,那确实是至宝中的至宝了。 她以前也听九阶大符箓师胥月提过这本功法,只不过既然百里家愿意拿出来作为头彩,那就说明这功法肯定很不好修炼,或者是有别的什么问题。 不然这种好东西,他们绝对舍不得直接拿出来。 修炼神魂和神识…… 乌竹眠眸中精光一闪,说不定对她现在的情况有用。 显然李小楼也是这样想的,她继续说道:“小师姐,等你赢了,可以看看那《天魂经》有没有用。” 话音未落,旁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嗤笑:“赢?一个小小的筑基期,口气还挺大的嘛,这牛皮都吹破天了,真是徒惹人发笑。” 第48章 登仙楼(2) 乌竹眠和李小楼转头看去。 只见旁边有三五个人正在看她们,隐隐以其中一个黑眼圈十分重,看着十分虚的紫袍男人为首,刚才说话的也是他。 见两人看来,其他人赶紧附和道:“就是,一个小小的筑基期,连给我们少宗主提鞋都不配,还想来闯登仙楼呢。” “还想赢?做梦比较快,赶紧滚回家去吧,免得等会儿哭都哭不出来。” “这次的赢家绝对是我们少宗主!” 紫袍男人显然被捧得很舒服,连鼻孔都张得更大了一些,阴笑道:“不错,你们都很有眼光,这次我一定会夺下头彩!让其他宗门都知道,我灭情宗可是不好惹的!” 说着,他还轻蔑地瞥了乌竹眠和李小楼一眼,在他看来,金丹以下都是蝼蚁,连进入登仙楼的资格都没有。 灭情宗? 乌竹眠想起了在店铺里买的玄玉符笔,当时掌柜说看上这支符笔,并且想强买强卖的,好像就是灭情宗的少宗主秦绶。 她默默跟李小楼对视,秦绶……名字真的很衬他。 秦绶也不再多关注乌竹眠二人,等手下交了报名费,恭敬地把通行证交到他手上,这才趾高气昂地走了。 乌竹眠没搭理他,交了四十灵石,接过两张通行证,号码分别是“壹仟八佰八十八”和“壹仟八佰八十九”。 她随便递了一张给李小楼,语气平静:“走吧。” 两人并肩朝登仙楼走,能看见前方的观星台,八十一根盘龙柱撑起琉璃穹顶,席位按九宫八卦排列,中央悬浮的观天镜正吞吐着幽蓝光芒。 坐在上面的,都是西灵州各大宗门的宗主或者长老。 春水祭算是西灵州一年一度的盛事,他们都会带着宗门里的优秀弟子来参加,也算是一种宗门间的比试。 当然,若是散修来参加,自然也是可以的。 李小楼忽然开口:“小师姐,等我出来了,就用身上全部的钱买你赢!” 小师姐第一次闯登仙楼的时候,大师兄就用一块灵石下注赌她赢,净赚了一万块灵石。 乌竹眠:“……” 李小楼朝她“嘿嘿”一笑,做了一个加油打气的手势:“为了我的钱,小师姐,你一定要加油啊!” 话音未落,且慢忽然在乌竹眠右手食指的储物戒上轻轻敲了敲,少年的声音在脑海响起,语气从容又坚定:“给她一百万灵石,去买你赢。” 乌竹眠:“……倒也不必吧。”一百万!有钱的剑一开口都是这个数的吗? “主人——”谢琢光不依不饶,拉长的嗓音像极了在撒娇:“我想买你赢——” 乌竹眠很没出息地妥协了,用神识点了一百万放到另一个芥子囊里,塞到李小楼手中,转达道:“里面有一百万灵石,琢光说,他也买我赢。” 李小楼脚下一滑,差点摔了:“多少?” 她该不会是幻听了吧? 乌竹眠重复:“一百万灵石。” 李小楼连忙双手捧住芥子囊,神情肃穆:“……我承认我有点酸了。” 现在转剑修还来得及吗?请问这种能赚钱的剑灵从哪里找? 交谈间,两人朝对方摆了摆手,身影各自消失在了登仙楼中。 * 每个参赛者一进入登仙楼,就像是进入了一个独立的空间,互不交融,互不干涉,各自闯关,不管有多少人进来,它都能容纳得下。 只有成功闯过了五十层,剩下的参赛者才能见面,可以选择合作,可以选择各自为营,也可以选择……针锋相对。 乌竹眠走进登仙楼,眼前缓缓一亮,一只身形中等、长相惊悚的三阶妖兽幻音蝠出现在了她面前,还朝她发出了一声带着音波的嘶吼。 她勾唇一笑,上前一步,手中长剑出鞘,铮然作响。 毫无花哨的普通一剑,直接斩杀了幻音蝠。 三阶妖兽而已,对乌竹眠来说太简单了,不过每一层的试炼都不同,楼层越高,要面临的危险自然也就越难。 最下面十层都只不过是开胃菜而已,金丹以下的参赛者大概就会止步于此。 乌竹眠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抬脚踩上玉石台阶,笑着对且慢说道:“走了。” 少年应了一声:“嗯。” * 参赛者闯关时,他们手中的通行证就有类似于留影石的作用,登仙楼外围观的人能在观天镜中看见闯关速度最快的前二十人的影像。 一般这前二十人里,有三分之二都是各大宗门里比较有名的优秀弟子,天资聪颖,修为将同龄人甩出了一大截。 然而此刻,观天镜前,各宗门长老的议论声却戛然而止。 青玉案上的檀香燃了还不到半寸,一道如紫藤花色的身影就已然冲破了第二十层。 “半炷香破二十关,这速度……” 七绝宗的仙乐长老很是震惊。 只见观天镜中清晰地映出了少女的身影,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一袭雾紫色的素衣,没有任何装点,清丽皎洁如月,那双乌黑的眼睛却格外沉静自信。 第三十三层的寒潭里泛起血雾,凶兽的九颗头颅破水而出,她却不慌不忙地掏出几张符箓,落在七个宫位上,泛起淡淡的金色光芒。 符阵成的瞬间,七道雷霆降下,一道更比一道骇人,将妖物劈得灰飞烟灭。 “竟然还懂符阵!” 仙乐长老难掩欣赏,转头去看其他人,一边观察他们的神色,一边有些嫉妒地问道:“这张脸以前没见过,不知这小姑娘是哪个宗门的弟子?” 没人说话。 仙乐长老试探着改口:“或者哪家的孩子?” 还是没人说话。 仙乐长老心中一喜:“莫不是个散修?” 其实身为无极宗的开阳长老,又是百里家的人,百里复自然在,他虽见过乌竹眠,但根本就没有细看,一个不记名的弟子而已,根本不值得他记住名字和长相。 所以仙乐长老问的时候,他心中也升起了同样的念头:“这般天资,恐怕无人能及啊,若真是散修,要赶紧抢到无极宗门下!” 这时,无极宗的宗主却忽然开口了,他微微皱着眉头:“你们觉不觉得……这把剑似乎有些眼熟……” 听见这话,大家齐刷刷地看向观天镜。 镜中的画面又变了,在第三十六层的剑雨里,少女身形翩若惊鸿,万千剑气即将触及衣角的刹那,她踏着星芒凌空而上,整个人化作了七道残影,手中长剑朝前斩去。 那柄剑如雪后初晴的天光,流转着金色的花纹,还有几道细细的红色纹路。 众人陷入了沉思,这样仔细一瞧,好像真的有些眼熟。 第49章 登仙楼(3) 登仙楼外的众人陷入沉思时,乌竹眠已经以破竹之势杀到了五十层。 雪亮剑光一闪而过,一捧血雾在眼前炸开,她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且慢轻巧一甩,剑气将血雾尽数扫开,似风一般吹散,衣裙依旧干净如新。 黑暗降临,乌竹眠执剑而立,眼神冷静。 时间在这一刻已经失去了意义,似乎过去了很久,似乎又只过去了几息,当周围的场景再次亮起来时,眼前已经是登仙楼的第五十一层了。 乌竹眠第一时间环视一圈,发现周围一共有九人。 看来登仙楼的玩法也改了,现在是选出前一百名闯过五十层的参赛者,随机分为十组,传送到一起,继续往上闯关。 闯过六十层以后,将通关的参赛者继续分组,闯过七十层以后,剩下的参赛者将会见面,争夺最后的胜利。 “有没有人要跟本少宗主合作的?” 一道嚣张的男声响起,看着那身熟悉的紫衣,以及那张虚不受补的脸,乌竹眠没说话。 看来这秦绶还是有点实力的,虽然看上去有点狼狈,但能闯过五十层,起码是元婴中期的修为,或者有什么厉害的法宝。 不过,他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 乌竹眠的目光从秦绶兴奋得不太正常的脸上掠过,落到了不远处抱剑而立的熟人身上。 少年一身黑衣,眉目俊朗,鼻骨挺拔,眼底一片阴鸷,冷白的下颌处有一道比较严重的擦伤,一直延伸进了收拢的衣领里。 他看向众人的眼神有些警惕,跟乌竹眠对上眼神后,微微一愣。 少年下意识朝她的方向走了两步:“你……” “裴无隅。”乌竹眠也走了过去,一边熟稔地打了个招呼,一边掏出一瓶灵丹递过去:“好巧啊,咱俩还挺有缘的嘛。” 她小声调侃道:“没看出来啊,年轻人之前一直在隐藏修为吧。” 裴无隅接过灵丹,听见这话,眼神很是一言难尽,上下打量了乌竹眠一眼:“比不上你,修为更是深不可测。” 乌竹眠摸了摸鼻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他的手腕,见锁灵痕没有波动,这才咧开嘴,露出一个无辜又乖巧的微笑。 与此同时,秦绶已经跟其中四个人达成了合作,一般来说,大家想要继续往上闯关,合作是最好的方式。 不过也要预防小人反水,毕竟人心难测,陌生人之间的合作本就不牢靠,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呢。 比如秦绶此人,乌竹眠就很不放心。 她看向裴无隅,提议道:“咱俩一起?” 这人虽然总是冷着一张脸,看起来又凶又不好惹的样子,但实际上还是挺靠谱的。 裴无隅没有立刻答应,只是语气凶戾地反问:“你不怕我在背后捅刀?” “没事。”乌竹眠笑眯眯地说道:“咱俩不是认识嘛,要是你真的背后捅刀,出了登仙楼我也好找人算账啊。” 这话还挺有道理。 裴无隅沉默了一秒钟,答应道:“……好。” 这时,秦绶那边已经是六个人的小团伙了,剩下的一男一女是道侣,态度很是疏离防备,没有答应跟他们合作。 秦绶嗤笑一声,阴恻恻地看了两人一眼,又朝乌竹眠和裴无隅走来。 他的目光落在乌竹眠身上,见她衣裙干净,浑身上下也没有一点伤口,不由得挑起了眉头,有些意外:“你……你是跟那个筑基期一起的?你之前是隐藏了修为?” “呵呵,能闯到这里,看来还是有点本事的。” 乌竹眠只是笑。 秦绶抛出了橄榄枝:“我们这里有六个人,修为最低都是元婴初期,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他还强调道:“我可是灭情宗的少宗主,若是跟我合作,好处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可若是不答应……” 话虽没说完,但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 灭情宗其实不算是什么大宗门,但在西灵州还是挺有名的,大多是邪魔外道,行事向来不讲道理,心眼非常小,若是有谁得罪了他们,他们一定会不择手段地打击报复。 选择跟秦绶合作的五人里,有的也是不想跟灭情宗交恶,免得惹上什么麻烦,无端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没等乌竹眠说话,裴无隅就不耐烦地拒绝道:“滚。” 秦绶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抹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狞笑道:“好好好,小子,你很有种啊!敢得罪我们灭情宗,你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 他的表情很狰狞,但却没有当场发难,只是拂袖而去之前深深地看了裴无隅一眼,似乎在用眼神凌迟他。 乌竹眠转头去看裴无隅:“可以啊,这么干脆。” 裴无隅的脸色不太好看,皱眉道:“他……太臭了,很难闻。” 难闻? 乌竹眠下意识嗅了嗅,她倒是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不由得有些好奇,难道这是裴无隅的特殊能力? 这样想着,她就问出了口。 裴无隅垂下眼睫,在乌竹眠以为他不想回答的时候,他缓缓张口了,语气里是深深的厌恶:“我……能闻到一个人身上的恶意,很难闻,很恶心。” 人性本就复杂,就算是一个外人称道的好人,身上偶尔也会有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从小到大,他接触到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就像是……披着人皮的腐烂物。 除了…… 乌竹眠惊讶地眨了一下眼睛,她好像知道,为什么裴无隅对百里鹿云的好感度会是-999了。 不过,他到底是什么半妖,怎么会有这种能力? 乌竹眠好奇地问道:“这能力对谁都有效吗?”如果对方的修为高于自己,会不会这个能力就失效了。 裴无隅垂眸看着她的眼睛,少女的眼睛又黑又亮,藏着蓬勃的野性和自信,不受任何束缚,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他就有这种感觉。 他抿了抿嘴唇,面不改色地说道:“对。” 乌竹眠抬起手,小狗一样在自己的袖子上嗅了嗅,还不忘感叹道:“那你还真是不容易。” 裴无隅没说话,只是默默移开了眼神。 其实不是,他说谎了。 他从来没在乌竹眠身上闻到过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他也不清楚,到底是这个能力在她身上失效了,还是她对待万事万物都没有什么恶意。 第50章 登仙楼(4) 登仙楼的第五十一层名叫“镜花水月”,似真非真,似假非假,需要找到破阵的关键,不然杀再多妖兽怪物都没有用。 看着时不时就对裴无隅怒目而视的秦绶,乌竹眠一剑斩杀了骤然窜出的血蛇,提醒道:“这人一看就在憋着坏。” 裴无隅眼中涌动着暴戾的杀意,语气越来越不耐烦:“味道也更恶心了。” 乌竹眠看了一眼可怜的孩子,继续说道:“他看起来不太对劲,之前在登仙楼外看见他时,修为最多也就是金丹中期的样子,现在看起来起码也是元婴中期,不过灵力很不稳定。” 她可以肯定,秦绶绝对是用了什么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修为的办法,只不过这类法子一向都比较危险,灵力一直在失控边缘打转,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渐渐地,秘境中弥漫起了血色薄雾,离得较远的三拨人逐渐看不清彼此的身影。 乌竹眠握紧手中的且慢,侧耳去倾听,空气中有细微的破空声,似乎有什么数量很多且细小的东西正在薄雾后游动。 她用剑尖一挑,速度快到无法看清,几截被斩断的暗红色丝线“咝咝”流动,似乎还想要往她和裴无隅的身上缠绕,在一瞬间被剑气绞杀殆尽。 裴无隅微微眯起眼眸:“……这东西,好像有些眼熟。” “是吗?”乌竹眠回答道:“反正看起来不像是秘境里的东西。” 很快,血色薄雾后的细微动静消失了。 但随之响起的,是几个人发出的痛苦惊呼和闷哼。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它在往我身体里钻!” “……斩不断……” “救我,救我……” 乌竹眠和裴无隅一齐看过去,没记错的话,刚才秦绶那群人就在那个方位。 下一秒,六道身影自血色薄雾后现身,为首的是面容阴鸷的秦绶,跟在他身后的,正是跟他达成合作的几个人。 只不过这五人看起来却有些异常,表情僵硬,脸色惨白,脸上的神态如出一辙,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这是……断情丝?” 登仙楼外,正在用观天镜观看比赛的各宗门长老微微皱起了眉头。 仙乐长老是个直性子,一掌将面前的桌案拍成了两截,勃然大怒道:“灭情宗就是喜欢搞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其他人也同意他的说法,像灭情宗这种邪魔外道,就是喜欢用了一些恶心人的手段,搞一些恶心人的东西。 所谓断情丝,就是那暗红色的丝线,一种比较邪性的法器,可以蚕食人体内的灵力为己用,并且操纵对方,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按比赛规则来说,这种东西是不允许带入登仙楼的,但来参加比赛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什么样的人都会有,这种违规的情况总是屡禁不止,每一年都会发生很多次,其中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带着东西成功混进去的。 当然,这种人的目的就不单纯是为了闯登仙楼了。 除了仙乐长老以外,有两名长老也是又惊又怒,主要是被秦绶暗害的五人里,有两人是他们宗门的弟子:“灭情宗实在是欺人太甚!” “若是我宗弟子出了什么事,我宗定要找灭情宗好好算账!” 本来参赛者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若是敌不过想放弃,便可直接捏碎通行证退赛,会被当场弹出登仙楼。 可是秦绶下手太快,他假意与五人达成合作,就是为了暂时令他们放松警惕,好对他们下手。那五人没有防备,现在根本就没有机会捏碎通行证,只能任由秦绶吸取他们的灵力。 仙乐长老倒是冷静了一些,目光落到观天镜上,沉吟道:“那紫衣小友没有中招,以她之前的表现来看,秦绶肯定不是她的对手。” 刚才一群人看了半天,实在没想起来少女手中的剑是什么,便也不再纠结了,左右不过是个小辈,就算再有天赋,他们这些大能也不是太上心。 听见仙乐长老的话,那两个长老还是不放心:“虽然这小姑娘闯关的速度确实很快,但看样子最多也就是个元婴中期,若不是懂得一些符阵,恐怕也不会这么快。” “秦绶现在可是有五个人供他吸取灵力,而且全是元婴期,若是耗起来,这小姑娘绝对不是对手啊!” 有人接过话:“她身旁那个少年,看起来倒是有些不同,另外那对道侣也没有中招,若是愿意与他二人一起合作,四对六,倒也不是没有胜算啊。” 显然,秦绶也是这样想的。 他看着面前四人,目露凶光,放声大笑道:“如今这五人都中了我的断情丝,灵力尽归我所用,他们唯我马首是瞻,我让他们往左,他们就绝不会往右。” 乌竹眠看出来了。 这秦绶就不是为了闯登仙楼,而是来当搅屎棍的。 那对道侣紧挨在一起,神情警惕。 乌竹眠笑着打了个招呼,提议道:“两位,要不要合作?咱们四对六,他不是对手的。” 不等那对道侣说话,秦绶就阴恻恻一笑,语气变得狰狞起来:“我与他二人有仇,若是你们插手,那我就不客气了,若是你们识趣,我倒是可以放过你们。” 乌竹眠笑着提醒道:“这种话一听就是假的,像他这种小心眼,对合作的人都能下手,更别提你们两个拒绝过他的人了。” “我二人要是出局了,那他接下来要对付的,可就是你们了。” 一直没说话的裴无隅看向那对道侣,神情冷淡。 果不其然,两人对视了一眼,很快朝秦绶点了点头,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既是你们之间的恩怨,那我二人绝不插手。” 说完,他们立刻朝后退开,身形隐入了薄雾后。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可以趁这两拨人交手,赶紧寻找破阵的关键,前往下一层。 秦绶露出了一个赞许的阴笑:“识时务者为俊杰。” 裴无隅又去看乌竹眠,目光仔细扫过她的眉眼,不知是想看出些什么。 对于那对道侣的拒绝,她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也没有露出异样的情绪,只是摇了摇脑袋,眼神和语气依旧平静:“那真是可惜了。” 裴无隅抿了抿嘴唇,还是忍不住问:“你……没有别的想法?” 乌竹眠抬头去看他,有些不解:“什么想法?” 裴无隅继续说道:“对秦绶,对那对道侣,你就没有什么想法?” 正巧此时,对面的秦绶狰狞一笑,抬手做了一个手势,指挥身后被控制的五人:“现在,我让他们杀了你二人,那他们就算不计后果,不择手段,也要将你二人斩杀。” “有啊。”乌竹眠恍然大悟,眉眼一弯,甩了甩手里的剑,雪亮的剑光如一捧雪:“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很可惜,他们全部都要出局了。” 裴无隅:? 第51章 登仙楼(5) “裴无隅。” 乌竹眠转头去看裴无隅,眼神冷静:“咱们分工合作,你去找破阵点,我来解决他们。” 裴无隅微微皱眉,下意识想反驳,但看见她的表情,还是握紧了手中的剑,沉声道:“好,我知道了。” 说完,他果断转身离开。 看见这一幕,秦绶显然脑补了很多,仰头发出了嘲讽的大笑声:“刚才那小子不是挺有种的吗?怎么现在知道怕了,丢下你一个人跑了?” “我还以为他多厉害,原来也不过是个孬种……” “停。”乌竹眠打断了秦绶的话:“废话就别说了,我一个人就能对付你,他还不如抓紧时间去找阵点。” 秦绶脸上的笑意瞬间冷了下来:“之前倒是没看出来,你竟然比他还要有种,我这边六个元婴期,你不过一个人,敢说这种话,真是不知死活!” “看来你没有听过一句话。”乌竹眠眼中的笑意浮于表面:“蚕食他人灵力和情绪者,也终会被七情反噬。” 说话间,她袖中滑落十二张符箓,每一张的表面都流转着淡金色纹路,是用天星砂绘制的“星罗锁灵符”,借着挥剑的动作嵌入了地面。 “狂妄至极!” 秦绶冷斥一声,五名傀儡修士同时暴起,左侧两人手执双剑,裹挟风雷之势,右侧两人的袖中飞出淬毒银针,居中一人祭出玄铁印,当头压下。 三道杀招,封死了所有退路。 秦绶还不忘召出断情丝,红色的丝线骤然朝乌竹眠袭去。 乌竹眠却不闪不避,眼神里含着秋霜般的凉意,一字一句道:“北斗七杀,天璇移位。” 话音未落,符阵金光冲天而起,十二道符文化作锁链缠住了六人的双脚,星辉凝结的剑气自虚空浮现,竟在方寸之地演化出了七重剑影,对应到北斗方位。 五名傀儡修士被当场禁锢,乌竹眠一挥手,他们额间不知何时各贴上了一张朱砂符,正是破解控心术的“清心镇魂符”。 与此同时,且慢发出清越剑吟,一剑既出,万剑随之,穿过断情丝编织成的网,那些能蚕食灵力的红丝犹如春雪遇光,在星辰之力下寸寸崩解。 “噗……咳咳咳。” 秦绶猛地被打趴在地,嘴角溢出鲜血,断情丝的反噬让他识海剧震,神识受损。 他深觉受辱,双眼一下子就红了,原本就不稳定的灵力瞬间暴走,咬破舌尖喷出血雾,腰间的玉佩法器炸开,形成了血色结界。 五名傀儡修士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秦绶脸色扭曲,青筋如蛇一般在皮肤下游动,怒吼道:"居然能逼我用出血祭秘法,今日我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浓稠血雾中有无数鬼手朝乌竹眠袭去,每只掌心都睁着猩红竖瞳,齐齐发出嘶吼,犹如万鬼嚎哭,乱人心神。 就算隔着观天镜,登仙楼外观战的众人都不由得心神一震,修为较低的甚至当场呕出了一口血。 “血祭!”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观星台上的宗主和长老们神情剧变:“怎么可能?灭情宗什么时候学得了此等禁忌秘法!” “我宗弟子还在登仙楼中!必须得把他们救出来!” “这血祭看起来似乎还不完全,说不定还有机会破解……” “不对。”仙乐长老勉强冷静下来:“你们看那紫衣小友!” 观天镜中,无数巨大的鬼手朝乌竹眠袭去,她身上的紫色衣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渺小,如同即将淹没在血雾中的紫藤花。 另一边,察觉到不对的裴无隅按住手腕上波动的锁灵痕,强行压住心神,迅速跑回来,看见这一幕后,瞳孔一缩。 “退开!别过来!” 乌竹眠没回头,神情依旧冷静,她身处血祭的阵中心,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阵法的不完整,且慢自行从她手中飞起,如天光一般的剑身挡在她身前。 剑光将她的身影完全笼罩,从外看来,完全看不清她的动作。 乌竹眠笑了一下,双指迅速抹过眉心,灵台处浮现出银色符文。 她先前布下的星罗符阵骤然逆转成天雷符阵,地面浮现周天星斗图,当第一只鬼手快要触及她衣角时,整座符阵都爆发出了刺目银光。 雷光如瀑,血色鬼手在至阳之气中被逐步绞杀。 乌竹眠却没停,握住且慢,剑尖挑着燃烧的符纸划出玄奥轨迹,原本悬浮的天雷符阵突然炸成漫天星子,每一粒星光都牵引着一道剑气,等众人惊觉时,三百六十道剑芒已结成天罗地网。 猎手和猎物的身份陡然转换。 无数鬼手被天罗地网束缚,融化成了漫天血雾,却还是跑不出剑芒的攻击范围,被迫蒸发成了水汽,散入了空气中。 一阵带着湿意的风吹到了裴无隅的脸上,他恍惚地看着这一切,有些怀疑人生。 登仙楼外也有人在颤声低语:“符阵为经,剑意为纬……这是,符剑双绝吗?” 乌竹眠却没在意那么多,目光径直落到了脸色煞白的秦绶身上,意味深长道:“血祭……” 当年奈落界的结界崩坏之际,就有人在现场发现了残缺的血祭秘法,虽然不能确定两者之间有没有直接的关系,但肯定是跑不了的。 趴在地上的秦绶却已经昏死过去,几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乌竹眠收剑入鞘,大步走过去,土匪洗劫一样,翻出秦绶和那五名修士的芥子囊,直接抹去神识印记,掏出通行符,淡定捏碎,将六人都送出了登仙楼。 她知道,登仙楼外的修真界大能是绝对不会放过秦绶的,拷问的事,就交给他们好了。 乌竹眠想得没错,昏死的秦绶刚被送出登仙楼,灭情宗的人还没来得及带着他逃走,就被各大宗门的长老亲自出手留下了。 不过她还有正事要做,暂时不关心。 乌竹眠转头去看裴无隅,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意一如往常,迫不及待地宣布道:“走了走了,准备下一层了。” 裴无隅还有些恍惚,听话地点头:“啊……好。” 两人找到破阵点时,竟然在附近遇到了那对道侣,他们之前应该是被血祭秘法波及了,神识受到冲击,陷入了昏迷。 乌竹眠非常淡定,将两人的通行证捏碎,嘴里念叨道:“还以为得等到下一层呢,没想到咱们还挺有缘的,那就提前一步送你们走了。” 这对道侣保全自身的做法无可厚非,但几人还要一起闯关到六十层,她从不将后背交给无法信任的人。 第52章 登仙楼(6) 没有挡路的人以后,毫无顾虑的乌竹眠和裴无隅迅速闯到了六十层。 乌竹眠破解了叠加九重禁制的离火锁龙阵,天地灵气在一瞬间疯狂倒卷,罡风将周围的层层魔瘴吹散,裴无隅看准了时机,飞身上前,一剑斩下了盘踞在阵眼中心的紫霄雷吼的头颅。 阵法破除,露出了通往第六十一层的玉阶。 裴无隅没有急着走,而是垂下眼睫,看向了乌竹眠,语气真诚:“如果没有你,以我现在的实力,不可能闯到这一层。” 这登仙楼的层数越高,难度越强,如同闯关者只是单纯的修为高,却对符阵,灵草,或者一些其他技巧一无所知的话,可能也会被困住。 乌竹眠扬眉一笑:“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 这话说得裴无隅微微一怔,从小到大,他都觉得自己的运气特别差,生来是个半妖,人族不接受他,妖族也觉得他是异类。 母亲早逝,父亲和家族里的人都很厌恶他,哪怕用锁灵痕遮掩住他了体内属于妖族的灵力,伪装成了一个正常人,但假的终究是假的,成不了真。 没想到有一天,他居然会觉得自己的运气还不错。 “对。”裴无隅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蜻蜓点水般浅淡的笑,赞同道:“你说得有道理。” 乌竹眠有些意外地多看了他一眼:“看吧,爱笑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 没等裴无隅接话,她就继续说道:“因为运气太差的话,也笑不出来。” 裴无隅:“……” 他握紧手里的剑,又变回了那副阴郁乖张的表情,漠然抬脚走上了玉阶:“我走了,再见。” 等两人都走上玉阶以后,一阵白光亮起,两道身影都消失在了白光中。 通关五十层的前一百人里,闯过六十层的,只剩下十八个人了。 三人一组,一共分成了六组。 乌竹眠的两个队友是一男一女,男的是个佛修,来自南仙州的佛桑,法号了悟;女的是个音修,西灵州大宗青玄宗的大弟子,名叫方琴心。 彼此交换姓名后,方琴心盯着乌竹眠和了悟,似乎是在衡量两人的实力和性格:“既然大家能闯到这一关,就说明实力都不弱,但是一盘散沙不成气候,希望我们能好好合作,最好是能选出一个做决定的人。” 身为大弟子,她习惯了教导师弟师妹,语气有些强势:“我闯过二十一次登仙楼,最高记录是六十六层,对关卡的难度比较了解,两位若是不介意的话,希望接下来的几关,能听我指挥。” 乌竹眠表示无所谓:“只要能通关就可以。” 了悟也点了点头:“方施主若是有信心,贫僧也不介意。” 方琴心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两位放心。” 乌竹眠看向眉目沉静的了悟,似乎看见了某个不说话的小和尚,做了一个合掌礼,好奇地打听道:“了悟大师,我听说佛桑的修士有一大半都是佛修,这是真的吗?” 了悟回了一礼,礼貌地回应道:“确实。” 乌竹眠继续一脸无害地问:“我还听说,佛子不渡,他是修闭口禅的,闭口禅真的是一句话都不说吗?” 了悟摇了摇头,语气平和:“闭口禅并不是单纯地不说话,而是止语,自行,自省,自清欢,与万事言和,与独处相安。” 乌竹眠点点头,这不就是一句话不说的意思嘛。 了悟不知她在想什么,继续说道:“不过施主可能有所不知,如今的不渡佛子早已破了闭口禅,改修了大慈大悲佛法。” 这件事众所周知,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他也就照实说了。 乌竹眠眨了眨眼睛:“原来如此。” 她用手指弹了一下且慢,语气惊讶,嘟囔道:“不渡竟然破了闭口禅,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开口说话了!” “不过大慈大悲佛法也挺适合他的,起码修这个能说话。” 不渡乃是天生佛骨,生下来就是佛子,三岁就开始修闭口禅,两人初次相遇的时候,他已经十五年未曾开口说过话了。 他自小在佛桑的圣塔里长大,虽然熟知各种佛经,修为高深,但对世间的种种苦厄总是缺乏了一种同理心。 为了让他深入了解世间事,体会万般苦厄,他师父便让他离开圣塔,外出游历三年。 不渡刚离开佛桑,就遇到了同样在外游历的乌竹眠。 她对闭口禅真的很好奇,就跟着他同行了一段时间。 虽然不知道不渡是怎么想的,毕竟他也不开口说话,但乌竹眠单方面认为两人已经是朋友了,至少见面的时候,他也会为她准备一些她爱吃的糕点。 此后的日子,若是得闲,她偶尔也会去佛桑的圣塔看看他。 听见乌竹眠的话,谢琢光也想起来了,当时她还去试探人家是不是真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开口,不由得冷哼一声:“是呢,当时你还故意吓唬他。” “怎么可能!”乌竹眠大呼冤枉:“当时那个画皮妖真的是不小心挑飞过去的!虽然我真的对闭口禅很好奇,但怎么可能故意吓他!” 当时两人游历到了南仙州一处比较偏僻的小城镇,遇到了一只作乱的画皮妖,杀了好几个人,还将他们的皮剥下来。 对付画皮妖的时候,乌竹眠一剑剥去了它的人皮伪装,想要斩杀它时,它却自爆了内丹,拼尽全力想逃跑。 当时那一剑就阴差阳错地挑飞出去,血肉模糊的画皮怪直接扑到了不渡和他小师弟普惠的面门前。 普惠年纪尚小,吓得吱哇乱叫。 不渡却依旧冷静,抬手一点,金色的佛光直接将画皮怪给超度了。 乌竹眠提着剑走过去,看着他淡定的脸,不由得感叹了一句:“不愧是修闭口禅的,突然受到了惊吓也不开口啊。” 就是这么一句话,普惠就觉得她是故意的,毕竟她一路上已经对闭口禅展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总是问无论如何是不是都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乌竹眠觉得自己很冤枉,可能不管怎么解释,那普惠小和尚就是不信。 剑身闪了闪,谢琢光没再说话。 方琴心这时候也开口了,吸引了乌竹眠和了悟的注意:“既然如此,就不要耽误时间了,我们直接开始吧。” 第53章 登仙楼(7) 了悟和方琴心至少都是元婴大圆满的修为,而且两人的性格都还算适合合作。 方琴心虽然比较强势,但要是遇上自己不太精通的阵法,也不会不懂装懂,打肿脸充胖子;了悟虽然不爱说话,但在关键时刻也会发表自己的意见,不会掉链子。 最重要的是,两人的人品都不错,不会做出背后捅刀,翻脸不认人的事。 对于乌竹眠来说,只要是能交付后背的队友,都是好队友。 在三人的合作下,他们一路闯到了七十层, 第七十层名叫妖兽丛林,瘴气弥漫,危险重重,丛林里出没的至少都是六阶妖兽,体质凶悍,性情暴虐。 一进入丛林,乌竹眠就察觉到了不对,她让两人靠近一些,符箓落阵的一瞬间,反应慢了一息的了悟和方琴心就被阵法隔开了。 三人被迫分开,只能各自寻找阵点,并且对付如潮水般袭来的妖兽。 乌竹眠发现自己这边的阵法是阴阳逆转阵法,更令她头疼的是,她手中的且慢忽然散作了点点萤光。 “主人……” 谢琢光的声音在乌竹眠脑海里响起,语气有些急促,可话还未说话,就被什么东西给隔开了。 乌竹眠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有些不适应地捏了捏手指,她倒是不慌张,只是稍微有些烦躁,毕竟已经习惯了手中握剑的感觉。 七岁开始学剑的时候,师父就让她一直把剑握在手里,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松手,直到将剑完全融入自身的一部分,就如左右手一般自然。 看着面前形成包围圈的妖兽潮,乌竹眠瞅准空隙,足尖轻点,身形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一跃飞到枝头,避开了致命一击。 她垂下眸子,情绪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一甩袖子,祭出符箓,各自落在宫位,形成了防御阵。 妖兽却完全不知畏惧,也不懂迂回,只会一只接一只地往上扑,而且只看准了一个点,以自爆的方式去不停地攻击防御阵。 这些都是高阶妖兽,还都不要命,防御阵抵御不了多久。 乌竹眠很快就在心中盘算出防御阵能抵挡的时间,收回目光,瞳孔里泛起满天星斗,两指为剑,指尖一点星砂,在虚空中做出了指引的动作。 这种局面,必须要速战速决,对方兽多势重,车轮战只会耗费更多的灵力,稍有不慎,可能还会受伤。 “砰——” 阵破的刹那,乌竹眠往后一闪,紫藤花色的发带被罡风割断,一头乌黑的长发吹散,将那双璀璨沉静的双眼遮住了一瞬。 她垂下眼睫,两指一挥,天地似乎于这一霎静音。 万物皆可为剑,一粒尘可裂山填海,一株草可斩星披月。 一草一木,一尘一沙,天地众生,处处杀机,在乌竹眠的牵引下凝成了一道深邃的剑意。 如长波纵横四海八荒,锋冷,且纯粹。 乌竹眠袖中的一沓聚灵符被抽空,用绝对压制的一剑,山呼海啸般将面前的妖兽潮劈开了一道犹如天堑的长路。 阳阵在瞬间破开。 漫天血雨中,乌竹眠轻轻咳了几声,鲜血从嘴角溢出,本就不稳的神魂发出撕裂般的剧痛,好似数万根噬魂钉同时钉入了周身经脉。 她却只是随意地用手擦了一下,鲜血粘稠在苍白的指间,看起来格外扎眼。 乌竹眠从树上飞下来,落到断肢残骸间,脸色惨白,长发乌黑,雾紫色的衣裙被罡风撕裂了一角,看起来有些狼狈。 迅速将阴阵破开的谢琢光刚赶回来,就看见了这一幕。 恍惚间,似乎与百年前的一幕重叠。 他拼尽全力厮杀、追赶,却连她的衣角都没触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如流沙般被万千魇怪吞噬。 剑身上的红色纹路变得更红了,如血线流淌一般。 察觉到什么的乌竹眠转过头,明明脸侧都是未擦干净的血迹,却朝谢琢光伸出手,笑得跟没事人一样:“琢光,过来。” 下一秒,戴着面具的白衣少年落到她面前,将她拥进了怀里,那是完全拢紧的姿势,交颈相贴,黑发的长卷发落在她身上,跟她的头发不分彼此地纠缠在了一起。 他的呼吸很不稳,恍若哽咽,细看之下,袖中的手指还在轻微颤抖。 乌竹眠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本能地安抚了一句:“……我没事。” 谢琢光没说话,只是拉开了一点距离,瞳孔黑不见底,密密匝匝的睫毛在眼睑处落下一片阴影。 他一边给乌竹眠传输灵力,一边小心翼翼地用袖子去擦拭她脸颊和虎口的血迹。 两人离得很近,可谢琢光脸上戴着面具,长睫也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乌竹眠一时间还真摸不准他的心情,便试探着问道:“你不开心?” 谢琢光的手指落在她柔软的唇角,微微一顿,哑声道:“没有。” 他的语气有些低落,还有些自责:“只是……你受伤的时候,我总不在你身边。” 乌竹眠恍然大悟,拍了拍谢琢光的肩,笑着保证道:“这次是意外,下次一定带着你,让你大杀四方!” 看着她明滢清澈的双眼,谢琢光沉默了一秒钟:“……好,以后有事就让我来。” 了悟和方琴心没有扛过妖兽的车轮战,以他们现在的实力,也不足以一击破阵,只能遗憾退出。 到七十一层时,十八个人就只剩下三个了。 只不过乌竹眠没看到人,看来那两人都没有跟人合作的打算,而且谢琢光说话算话,接下来的几层登仙楼,他都没让她出手,而是变回长剑,径直出鞘,快、准、狠,以雷霆之势破阵。 只有遇到禁制符阵时,她才出言点拨了几句,剩下的时间都呆在一旁养伤。 观天镜外。 很多人都发出了震惊的感慨,其中以剑修尤甚。 “这……这就是剑灵吗?” “爹、娘,我看到我梦寐以求的剑灵了!” “我的宝贝剑,你什么时候才能修炼出剑灵啊?” “这剑灵的实力这么强的吗?” “我觉得至少得是化神期的修为!” “不知这位道友有没有什么独家秘法能传授一下,我也想我的剑修炼成剑灵。” 当然,其中也不乏质疑声。 “剑灵闯关……这算作弊吧。” “凭什么她买一张通行证能进去两个人!” “等一下……剑灵不算是人吧?” 很快两拨人就吵了起来。 “你们凭什么说剑灵不是人!你们知道剑灵对我们剑修来说有多重要吗?” “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另一个闯关的御兽师,他的本命妖兽也能变成人,你们怎么不说他作弊?” “嘁,不过一介散修,闯过七十层是她运气好,前面要不是遇到了琴心仙子和了悟大师,她说不定早就被踢出局了!” “这话就骗骗你自己吧,这位道友的实力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的,就算不用剑灵,她自己肯定也能顺利闯关。” 观星台上的众人也在感叹。 “真是后生可畏!我第一眼就看出这小友和她的剑都不同寻常,今年夺下头彩的,说不定是她。” “她若真的只是散修,不知有没有兴趣来我青玄宗?” “我无极宗宗主也愿收她做关门弟子!” 第54章 登仙楼(完) 不管登仙楼外观战的众人是怎么想的,乌竹眠和谢琢光还是以破竹之势继续闯关。 其余两人都止步于七十四层,他们闯到第七十六层时,已经是第二日了,可所有人都不愿意离开,而是彻夜守在登仙楼外,生怕错过任何一幕。 之前的质疑声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都在猜测乌竹眠到底能闯到哪一层,能不能将八十一层都闯完。 “到目前为止,最高纪录是百年前剑尊的七十六层,难道今日这位道友要破纪录了?”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修为也是深不可测,一开始我以为她是元婴期,然后又觉得她是化神期,现在我怀疑她不会是无相期,甚至是问鼎期吧?” “主要她还是符剑双修,皆是一绝啊!” “该不会是哪位不得了的前辈吧?” 等到乌竹眠抵达第八十层时,登仙楼外已经没人说话了,大家都显得激动又紧张,死死地盯着观天镜,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乌竹眠甩了甩长剑,滚落的血珠被剑气荡开,脚下出现了通向第八十一层的玉阶。 她毫不犹豫地踩上玉阶,步伐坚定地往上走去。 第八十一层跟所有人想象的都不同,这里看上去就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密林,绿意葱茏,峭壁险峻,偶尔还有一两只动物从灌木丛后跑过。 乌竹眠没有动,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 她没有感受到阵法的存在,也没有感受到幻术的存在,甚至连一丝灵力的波动都没有。 几张清心符从袖中滑落,以她为阵眼,落地连成“清心祛邪阵”,却一点反应都没有,面前的场景还是没有变化。 谢琢光化作人形,挡在了乌竹眠身前,低声说道:“你别动,我去看看。” 他抬脚往前走了三步,身形猛然一顿,乌竹眠注意到,他的指节几乎是瞬间就泛起了不正常的青紫色,颈侧也浮现出蛛网状的血纹,像是毒素发作的征兆。 然而面前的场景还是看不出任何变化,晨露挂在松针上,折射出七彩光晕,风吹动油亮的绿叶,沙沙作响。 “你中毒了。”乌竹眠眉心一跳:“先回来。” 谢琢光回过头,唇色有些白,面具后的眼睛却很冷静:“这里是虚实秘境。”而且还是接近天阶的虚实秘境,没有阵纹流转,没有灵气波动,连脚下腐叶的触感都真实得令人心惊。 这句话似乎道破了什么。 浓雾逐渐开始弥漫,面前的场景又转变成了一幅群魔乱舞的诡异画面。 一条巨蟒朝乌竹眠张开了血盆大口,还能闻见腥臭又温热的气息,她下意识地运转灵力,刚抬起手,手腕就被谢琢光握住了。 他漆黑的瞳孔里泛起了一点血色,蛛网状的血纹也爬到了脸颊,看向她的眼神却显得平静又温和:“这是假象。” 虚实秘境,非常难缠的秘境,虚实之间的界定很模糊,如果跟假象动手,耗费灵力不说,伤害还会反噬在自己的身上,而看似安全的地方,可能又隐藏着真正的危险。 尽管巨蟒快要咬到了头颅,但乌竹眠还是克制住了本能,停下了动作。 下一秒,面前的巨蟒果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琢光眼周的红色花纹似乎要从面具后延伸出来,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被毒素侵蚀的经脉正在皮下缓慢蠕动。 他变回剑,剑身上的纹路更甚,红光似乎要压住流转的金光,声音在乌竹眠的脑海里响起:“主人,我为你指路,相信我,往前走。” 乌竹眠握紧了剑柄:“好。” 现在也没有时间去慢慢破阵了。 “东南方三十步。” 谢琢光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乌竹眠朝他所指的方向跑去,绣鞋踩在满地纠缠的骷髅上,却听不见碎裂声。 雾霭突然变得浓稠。 眼前的场景开始融化,墨绿苔藓爬上枫树褐红的表皮,八月金桂在腊月枝头怒放,乌竹眠分明踏在青石板上,鞋底却传来了枯枝的脆响,剑身的凉意透过衣袖传来,成为这片混沌中唯一的真实。 “往左。” “往右。” “后退三步。” 乌竹眠给予了谢琢光全身心的信任,不管脚下是妖兽的利齿,腥臭的沼泽,还是漫天凛凛的剑意,她都克制住本能,毫不犹豫地踩下去。 身体和五感都在警告她有危险,连心脏都忍不住紧紧收缩,她只能全凭意志力去抵抗。 乌竹眠的速度很快,紫色衣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披散的长发在身后扬起,如云一般拂动。 "西北方二十五步。" 前方的万丈深渊腾起苍白云气,罡风冲天而起,卷着乌竹眠染血的衣裙,她的速度却没有放慢半分,身影一往无前,眼神坚韧无比。 谢琢光的声音坚定地响起。 “跳下去。” 山风吞没了尾音,话音未落,乌竹眠就纵身跃入了翻涌的云海…… 观天镜一黑。 看得正紧张的众人愣了一秒,齐齐发出了不满的惊呼。 “怎么回事?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 “难道是……失败了?” “那可是万丈悬崖,怎么敢说跳就跳的?甚至连灵力都没有运转,这不是找死吗?” 而与此同时。 乌竹眠只觉得失重感持续了三次心跳。 足底触到地面的瞬间,漫天星斗倒悬而起,白玉铺就的通天路在月华中浮现,化作人形的谢琢玉踉跄着靠在她肩头,毒血顺着腕脉滴落,在玉阶上绽开朵朵红梅。 “主人,下次……”他喘息着轻笑:“能不能等我倒数一下。” 乌竹眠笑了笑,拭去谢琢光唇边的血痕,用灵力运转符阵,温暖的光晕里,他瞳孔里的血色逐渐被驱散,映出了两人交叠的衣摆,和长路上经年不散的雾霭。 路旁有一根雕刻云纹的通天石柱,一盏琉璃明心灯高悬,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石柱攀援而下,鳞片的摩擦声甚至盖过了秘境崩塌的轰鸣。 第55章 奖品 秘境崩塌的瞬间,乌竹眠抬起头,看见了一只隐藏在翻腾云海后的金色眼睛。 庞大,威严,却只是一道虚影。 周围在一霎变黑,被传送出登仙楼的一刹那,一个椭圆的、温凉的东西落到了乌竹眠的怀里。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觉得像是一块玉石,又像是……一颗蛋? 来不及多想,乌竹眠把手里的东西暂且收进了芥子囊里。 再睁开眼时,她已经离开了登仙楼,并且只身立于塔顶,手里还紧紧地握着且慢。 八十一层塔同时绽放清光,第一道清越的铃音升起,如寒泉漱石,紧接着八十一道音波在云海中相撞,激起的灵气涟漪化作金色莲花,将满天星斗都震得明灭不定。 下一秒,八十一层玉阶浮现在空中,逐渐开始崩解,但在坠落的过程中,每一块碎玉都化作跳跃的音律,一些有天赋的音修甚至在此刻悟道。 而灵气也如星子散落入各个修士的经脉中,很多人都觉得神清气爽,灵台清明,直接就地打坐调息。 本来大家都在等着乌竹眠出塔,眼下却是顾及不了这么多了,都在争先恐后地吸收灵气,想要精进自身的修为。 乌竹眠抬起手,灵气在她指间亲昵地跳跃,被引入了且慢的剑身中,抚慰着红色的纹路。 “小友。”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带笑的男声。 乌竹眠回过头,只见身后站在一个穿着孔雀蓝织锦长袍的青年,生了一双风流的桃花眼,唇角勾着笑意,手里把玩着一支白玉洞箫。 青年用白玉洞箫抵住下巴,露出一个极具迷惑性的笑,柔声道:“我是七绝宗的连仙乐,不知小友如何称呼?” “仙长好。”乌竹眠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叫我阿眠便可。” “阿眠?”连仙乐眯起眼睛笑,语气赞赏:“好名字。” 乌竹眠:“……谢谢。” 看着笑得跟狐狸一样的连仙乐,她保持着笑容,显得无害而无辜:“仙长,有什么事吗?” 连仙乐凑近了一些,笑着说道:“是这样的,小友你有没有兴趣加入七绝宗?我七绝宗虽然不能说是西灵州第一宗门,但也是千年大宗,什么都不缺,还能为你提供各种天材地宝来提升修为。” 说话间,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乌竹眠。 看起来就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没有什么伪装的痕迹,眉眼清丽皎洁,乌发披散,雾紫色的衣裙有些凌乱,周身看不出灵力流转,也看不出修为到底多深。 难道是用了什么厉害的法宝隐藏了修为? 不过……修真界到底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人物,之前从未听说过。 不等乌竹眠说话,后面就冒出来好几个气质不凡的人,有男有女,七嘴八舌地大呼道:“仙乐!你这个老狐狸!我就说你干嘛来了!” “小友,你可别信这只老狐狸啊,他惯会用脸骗人!我们天玄宗的待遇可比七绝宗好多了!” “小友,我看你是符剑双修,我们门派有一个八阶符箓师,可以收你为徒啊!” “我宗也有!” 见几人一副快要打起来的模样,乌竹眠赶紧制止道:“抱歉,诸位,我已经有师父了。” 一群人齐刷刷地看向她,不死心地追问道:“不知小友师承何人?” 乌竹眠一脸神秘:“师父他老人家不让随便对外说。” 见她不似说谎,一群人就算再不甘心,也只能作罢了,很快又对彼此恢复了老朋友的相处态度,乐呵呵的样子。 “对了。”他们看向乌竹眠:“小友,恭喜你夺下今年的头彩啊。” “上千年来,你可是第一个通关登仙楼的人,真是后生可畏啊!” 连仙乐笑着问道:“小友,有个问题虽然不知当问不当问,但我们这群老家伙实在是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修为?” 乌竹眠学着他的样子,笑眯眯地弯起眉眼:“不好说,修为还不太稳定。” 大家都是人精,相视一笑,也就不再多问了。 乌竹眠跟着几人一起来到了百里家,青玉髓铺就的八卦地台上,三十六道朱砂符箓悬浮半空,组成小周天聚灵阵。 南侧百宝阁暗藏乾坤,看似摆放着普通青瓷花瓶的第三层阁板,实为千年雷击木炼制的机关锁。 而百里家主已经等在了堂屋内,今年的头彩《天魂经》自然是要交给夺下第一名的乌竹眠。 而且她还是第一个通关登仙楼的人,另一个大奖也要交给她。 乌竹眠把《天魂经》随意翻看了几下,发现这部高阶功法果然是不一般,虽然可以修炼神魂和神识,但是只对受损过的神魂和神识更有效果。 一般人总不可能为了修炼它,特地去自毁神魂和神识,毕竟一个不慎,整个人可能就废了。 不过对乌竹眠来说倒是正好,毕竟她现在神魂就很不稳定。 她把《天魂经》收进芥子囊,道了一声谢,看向另一个大奖。 一颗淡青色的珠子,拇指大小,颜色清润,泛着浅浅的光泽。 这颗珠子是千年前就留下来的,百里家的人一直不知道它有什么用,先辈只说要把它作为奖品送给通关登仙楼的人。 “这看起来就是普通的珠子吧?” “确实,察觉不到灵力。” “说不定藏着什么秘密?” 大家都不相信,这传言中的至宝,竟然就是这么一颗普通的珠子? 乌竹眠接过来,好奇地用手指捏了捏,只听“咔嚓”一声,两指间的珠子就裂出了细细的裂纹。 看着掌心里的碎屑,她诡异地沉默了。 在场众人:“……” 啊?这就捏碎了? 一阵穿堂风吹来,碎屑被风吹散,撒入了空气中。 在场众人:“……” 啊?尸骨无存了? 乌竹眠撇清关系:“……我不是故意的啊。” 谁知道这玩意儿这么不经捏啊! “没事。”百里家主第一个回过神来,摆了摆手,沉吟道:“虽然不知道老祖为什么留下这东西,但我们曾多番查验过……这确实就只是一颗普通珠子。” 乌竹眠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百里家主笑了笑,大方地说道:“这样,我们再给小友补一颗八阶回转丹和一株八阶七星莲。” 回转丹和七星莲可都是好东西,乌竹眠自然不会推拒:“那就多谢家主了。” 拿到东西以后,其他人还试探着想打听她在登仙楼中有没有得到什么好东西,不过都被她给糊弄过去了。 看见留下的传说至宝只是一颗普通珠子,大家竟然觉得她说的可能是真话,说不定登仙楼里确实没什么好东西。 第56章 身死即道消 乌竹眠把八阶回转丹和八阶七星莲都收进了芥子囊里,装作好奇的样子,问道:“几位前辈,之前那个灭情宗的少宗主秦绶,我看他似乎是修了邪术?” “确实。”几位宗门长老对视一眼,神情有些凝重:“不过他一离开登仙楼,就自爆金丹了。” 乌竹眠微微皱起眉头,秦绶那种人,可不像是会主动赴死的。 连仙乐把玩着白玉洞箫,笑眯眯地转移了话题:“好了好了,这种事情何必要说出来吓唬一个小辈呢。” “小友不用担心,事情我们自会解决,死了一个少宗主,他后面还有整个灭情宗呢。” 看着连仙乐的笑眼,乌竹眠默默移开了视线,感觉这人全身上下有八百个心眼子的样子。 她朝几人拱手:“既是如此,那晚辈就不多过问了,几位前辈告辞。” “小友慢走。”连仙乐朝乌竹眠眨了眨眼睛,那张昳丽的脸上浮动着艳光,宛如开屏的花孔雀一样:“日后若是后悔了,想换个宗门,我们七绝宗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哦。” 乌竹眠迅速转身离开。 见状,连仙乐身边的聆音仙子大笑出声:“老狐狸,看来你这张脸不管用了啊!” 修真界每三年一次升仙门,各大宗门会在升仙门上广收弟子,那些极有天赋的年轻人都是被争抢的对象,连仙乐仗着一张脸,骗了不少弟子到七绝宗,大家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连仙乐有些郁闷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嘴硬道:“这阿眠小友年纪尚小,还不懂审美。” 不管身后的调笑声,乌竹眠很快就离开了百里家,外面守了不少人,都想一睹这登仙楼第一的真容,看看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她用银发扣束起长发,取了一块银色的面具戴上,换上一袭黑衣,用符箓隐去身形,很快就融入了拥挤的人群中。 乌竹眠将且慢拿在手里,掏出了传音石。 “小师姐?” 李小楼兴奋的声音从传音石里传出来:“我现在在哪里?” 她有意压低声音,却压不住激动的声线:“我在领钱啊!我把一万灵石全压你赢了,你猜我现在赚了多少?” 不等乌竹眠说话,李小楼就给出了答案:“七十万啊!如果不是你前面闯关太快了,这赔率还会更高。” 她碎碎念道:“且慢压了一百万,天呐,我都不敢想,那可是七千万啊……” 乌竹眠“嘶”了一声,这春水祭不愧是盛事。 李小楼悄悄说道:“小师姐,我在玉澜街这边,你赶紧来找我,我现在可是怀揣巨款,心里好不踏实啊!” 乌竹眠应了一声:“好,等我。” 她抬脚朝玉澜街走去,路过暗巷时,且慢化作人形,牵住了她的手,他换了一身黑袍,脸上戴了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黑色的长卷发如上好的乌木一般,用金冠仔细束起,缀着一串星河玉剑穗。 乌竹眠侧头看了一眼,目光从他颈侧掠过:“没事了?” 谢琢光勾住她的手指,眉眼一弯:“没事。” 乌竹眠忍不住跟着笑了一下,余光却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云成瑜? 乌竹眠脚步一顿,立刻看过去,果然,那个一脸嚣张又欠揍的人就是云成瑜,他孤身一人,并没有跟林繁漪在一起。 她没有犹豫,一边果断跟了过去,一边掏出传音石联系李小楼:“小师妹,我又看见云成瑜了,你过来找我。” 李小楼一口答应了下来,语气变成严肃起来:“好!” 乌竹眠拉着谢琢光,脚下拐了一个弯,朝云成瑜走过去,看样子,他好像正在买灵草。 她观察了一下周围,顺着人流走过去,一只手在云成瑜肩上拍了拍,等他回头,就用惊喜的语气唤道:“小成瑜,果然是你啊。” 云成瑜被喊得有点懵:“……你是?” 乌竹眠笑着说道:“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娘的朋友啊,你该叫我眠姨的,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眠姨? 云成瑜一脸狐疑:“是吗?” 他好像真的有点印象,小时候见过的,叫什么眠的女子…… 乌竹眠面不改色地指了指云成瑜:“你屁股上有一颗痣,对不对?” 当然,这都是听三师兄说的,她没看过。 谢琢光转头去看乌竹眠,漆黑的眼睛泛着水一样的光,被她抬手把脸推开了,小声解释道:“听说,听说,没看过。” 而对面的云成瑜已经脸颊爆红,惊得左右看了看,生怕被人听见,语无伦次地说道:“你你你……这里这么多人呢!你干嘛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个!” 他跟小时候还是很像,被家里保护得太好,又熊,脑子又不灵光,有点戒心,但不多,容易上当受骗。 乌竹眠感叹道:“小成瑜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啊。” 云成瑜不知道她在感叹什么,不情不愿地唤道:“眠……眠姨,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乌竹眠不动声色地说道:“就是闭关多年,没想到你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你娘还好吗?还有你兄长成玉,最近怎么样?” 没成想云成瑜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脸上的血色退了个干干净净,连唇色都有点发白。 乌竹眠睫毛一颤,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时,李小楼也匆匆赶来,刚走近一些,就见云成瑜咬了咬牙,颤声道:“我哥他……早就死了。” 周围的一切喧嚣都在此刻剥离。 乌竹眠盯着云成瑜的脸,似乎理解不了他的意思,反驳道:“怎么可能……” 三师兄怎么可能会死呢? 他可是天生灵骨,身体里的紫血莲毒也压制住了,只要炼出八阶净水莲花丹,就能一次性将毒素全都逼出来,而且净水莲花丹的材料也已经全部备好了。 担心一次炼不成功,还准备了三副材料。 乌竹眠一把抓住云成瑜的手腕,面具后的双眼看起来很冷静,眼底却浮动着刺骨的凉意,逼问道:“净水莲花丹呢?不是说净水莲花丹就能将毒素全部逼出来吗?” 云成瑜只觉得腕骨都要被捏碎了,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失败了!净水莲花丹的丹方有问题,药王没有炼出灵丹来!” 谢琢光按住乌竹眠的手,低声安抚道:“主人。” 乌竹眠闭了闭眼睛,缓缓松开云成瑜的手,继续问道:“今日我看见林繁漪买了三叶青芝,这味灵草很罕见,一般就是用来压制紫血莲毒的,如果你兄长死了,她买这味药来做什么?” 云成瑜揉了揉发疼的手,眼睛都有些红,茫然地反问道:“什么三叶青芝?林姐姐根本就没买啊?” 乌竹眠垂下眸子,掏出一瓶灵丹扔给他,一脸歉疚地说道:“抱歉啊小成瑜,眠姨刚才失态了,我本来以为你兄长的毒已经治好了,没想到……” 见她连净水莲花丹都知道,云成瑜现在是彻底相信她是故人了,便点点头,有些低落地说道:“没事,我娘她……也一直没法接受兄长的死。” 乌竹眠转移了话题,继续用长辈的口吻问道:“那你能不能带我去看一下林繁漪那个小丫头?她是药王的女儿,我想问一问净水莲花丹的丹方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丹方是当年她从秘境里找到的,难道真的是哪里出错了吗? 云成瑜挠了挠头:“眠林姐姐昨日已经回药王谷了,她到天水城只为了买灵草,药王谷内还有病人在等着她。” “行吧。”乌竹眠沉默了一瞬,说道:“既是如此,那改日,我亲自到药王谷去找她和药王。” 她跟人群中脸色煞白的李小楼对视了一眼,继续向云成瑜打听出了更多的消息。 当时乌竹眠死在了魇魔之乱,云成玉总觉得还能找到她的残魂,拖着一身病骨去找了十二年,哀思过度,最终一病不起。 而药王炼丹的时候,一连失败了两次,在第三次的时候,才发现净水莲花丹的丹方有问题,三副材料全部都浪费了。 虽然药王用了很多方法去吊住云成玉的命,但他身上的毒一日不解,就一日不会好。 四十七年前,抑制不住的毒素浸入灵骨,他也死在了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 乌竹眠的指甲掐进了掌心,哑声问道:“为什么……没有把他的死讯告诉他师门的人?” 云成瑜粗暴地擦了擦泛红的眼睛,因为兄长比他年长了十二岁,还一直卧病在床,连门都很少出,爹娘都不让他去打扰,所以两人一向玩不到一起。 可他知道,虽然兄长的嘴很毒,总是表现得很嫌弃他这个傻弟弟,但对他真的很好,一直在默默关心他。 云成瑜的视线有些飘忽,显然不打算说真话。 乌竹眠抬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下,把两张符箓贴在了他身后,他的眼神微微一凝,小声嘟囔道:“当年我偷听到,兄长的师兄堕入了魔道,那时兄长已经病入膏肓,平日连门都出不了。” “我爹说,最好不要再跟他们扯上关系,就对外隐瞒下了兄长的死。” 乌竹眠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原来如此。” 这就是人死如灯灭,身死即道消吗? 看着她毫无笑意的双眸,云成瑜莫名打了个哆嗦,只觉得寒意从脊背一路窜到了后颈。 谢琢光垂下眼睫,语气有些滞涩:“抱歉,主人,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想要为她守住她在乎的一切,努力去提升修为,努力去学习人情世故,从一介散修杀到了仙盟盟主的位置,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晚了一步。 宿诀堕魔,玉摇光失踪,云成玉病逝。 乌竹眠摇摇头:“这怎么能怪你呢?” 毕竟三师兄病逝的第二年,谢琢光才在仙盟挣得一席之地。 当时他也只是一个刚化人形不久的小剑灵,且剑身受损,就算知道了,也没办法改变什么。 云成瑜背后的符箓在半空中自燃,他挠了挠头,露出莫名又茫然的眼神,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不知道想找些什么。 乌竹眠拉着谢琢光朝李小楼走去,嗓音又冷又坚定:“而且……我不相信三师兄真的死了。” 李小楼看着乌竹眠,擦了擦眼尾的湿意,强撑着唤道:“小师姐……” “嗯,别哭。”乌竹眠应了一声,思索道:“我觉得这件事情有古怪,等这两天把你的事解决了,我们先去一趟药王谷。” 李小楼囫囵抹了一把脸:“好。” 第57章 太坑了 春水祭的时间是七天。 乌竹眠闯完登仙楼,正好赶上了第三日的春水宴,褚翊和百里鹿云结为道侣的日子,他二人都出身于仙门世家,还皆是无极宗宗主的弟子,这场庆典就定在了天水城的观星台举办。 可以说是整个西灵州都知道了。 乌竹眠和李小楼也就没有回无极宗了,在天水城中找了一间客栈住下。 这几日城中热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间有空房的客栈,明明只是一间很普通的客房,价格却比平时翻了一倍。 乌竹眠推开缠枝莲纹的榆木门,绕过一闪褪了色的青竹屏风,对身后关门的李小楼问道:“留影石准备得怎么样?” 李小楼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语气苦涩:“已经准备好了,昨夜我去问了我……芸夫人,真的要让那个冒牌货顶着我的身份跟褚翊结成道侣吗?她又是哭得一塌糊涂,嘴上一直说对不起我,但其实一直在劝我不要跟冒牌货争。” 乌竹眠摇了摇头,真的搞不懂。 桌上放着一只白铜茶炉,炉身錾刻的缠枝花纹被炉火烧得模糊,她坐到椅子上,取下炉盖上的野山茶,丢进了茶炉里烹煮。 两人相对而坐,中间水雾袅袅,乌竹眠继续问道:“百里枝呢?” 李小楼戳了戳留影石,随口应道:“还没醒,他这次伤得不轻,而且身上的魔气也没有驱除干净,恐怕还得昏迷十天半个月的。” “还有。”她把留影石收好:“之前你让我找的七星神火罩,我已经找到了。” “那法器只认神魂,我试着找了一下,发现冒牌货用不了,一直是被芸夫人给收起来了。” 说着,李小楼从芥子囊里把七星神火罩取了出来。 小师兄用七星残玉和九离神火锻造而成的护身法器,乌竹眠还在外加了层层难解的禁制,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种,八阶的法器,却堪比九阶的威力,而且除了主人以外,谁都用不了。 没穿上时,看起来就像锁子甲,一穿上身,就会附着在衣物上,肉眼看不出来,只能看见隐隐流转的暗光,如鳞甲一般。 当时李小楼穿着它去参加过御神大会,给在场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些人里,明日也会有一些要来参加百里鹿云和褚翊的道侣大典。 而冒牌货终究只是冒牌货,用不了七星神火罩的百里鹿云,就不是真正的百里鹿云。 乌竹眠给李小楼倒了一杯茶,温声说道:“好,那现在就等明天了。” 李小楼点点头,眼神坚定:“等明天的事了了,咱们就去药王谷吗?” 乌竹眠转过头,目光穿过半掩的窗扇,落到了夜色中,声音显得有些沉闷:“嗯,我有些在意,如果三师兄真的死了,那日林繁漪为什么还要买三叶青芝。” 当年她记得药王提过一嘴,这三叶青芝,是专门用来压制紫血莲毒的。 而且净水莲花丹的丹方她还找了好几个丹师看过,他们都说没有什么问题,就算这丹药炼出来不管用,也不应该三副材料都失败了。 或许是时隔百年,这三叶青芝又开发出了什么新的用处,但在搞清楚之前,她必须去一趟药王谷,不然放心不下。 乌竹眠喝了一口热茶,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把茶杯放下,终于得空看一看之前在登仙楼内得的东西——一枚椭圆形的蛋,蛋壳泛着灰白色,看起来没有一点灵气在萦绕。 李小楼好奇地凑过来戳了戳:“这是什么妖兽的蛋?” “不清楚。”乌竹眠摇了摇头,她用掌心盖在上面,用灵力仔细感受了一下,却一点回应都没有。 李小楼皱了皱眉,发出了合理猜测:“该不会……是一颗死蛋吧?” 乌竹眠思考了一下,把蛋又收回了芥子囊,放进一个大大的玉匣子里,用灵气滋养着:“等等看吧,看能不能活。” 李小楼自然没有异议,嘟囔道:“我还以为通关登仙楼会给什么了不起的至宝呢,结果就一枚死蛋和一颗普通珠子,太坑了。” 那珠子还一捏就碎了,现在都不知道被吹哪儿去了。 哪怕这两样东西都是她百里家的老祖留下来的,李小楼还是想说,真的是太坑了。 * 翌日。 今天不算个好天气,日光浅淡,雷声在云层深处闷响,潮湿的东风已抢先捎来的雨意。 天水城中杏树将蓄了整冬的花苞炸成漫天雪浪,纷扬的花瓣惊醒了梁间燕巢,雏鸟啁啾声里,阳光被细蕊筛成流蜜的金粉,落在青石板上,凝成了流动的光斑。 可能是担心李小楼破坏百里鹿云和褚翊的道侣大典,百里复和芸夫人特地提前将她支走,不让她呆在云水城。 如果她身上的控灵符没有解,可能就让他们如愿了。 李小楼当着两人的面离开,一转身,立刻就换了一副打扮,偷跑进了天水城。 乌竹眠换上一身雾紫色的衣裙,用一对赞珥挽起了长发,左右各一,每边簪端向下还悬挂着二小一大三枚金珠。 谢琢光化作人形跟在了她身边,青年模样,一袭鲛纱织就的华贵雪袍,玉冠上缀金丝珠玉。 青年模样的他比少年时要更高一点,肩膀也更宽一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矜贵和清冷,似山巅雪,如明月魂,遥不可及。 乌竹眠有些吃惊:“你要这样去吗?” 谢琢光点点头,勾起她的手指,一笑起来,昳丽的眉眼间就添了几分春光般的艳色,柔声道:“今日去参加道侣大典的,是仙盟盟主谢琢光,也好查一查‘真假百里鹿云’的事。” 若百里鹿云是假的,那她是不是用了邪术夺舍,这些都要好好查一查。 李小楼右手捏拳,在左手掌心捶了一下:“小师姐,咱们还有靠山呢!稳了!” 乌竹眠却想到什么,好奇地问:“那你们见我换了一副躯壳,没有怀疑我是夺舍吗?” 虽然借尸还魂和夺舍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听到这话,李小楼撇了撇嘴:“信小师姐你会夺舍,还不如信我是渡劫期大佬。” 谢琢光抬手扶了一下乌竹眠发间的赞珥,眼神在日光中显得格外柔和,声音低得恍若呢喃:“……这具身体本就应该是你的。” 乌竹眠警觉地抬头:“什么?” “没什么。”谢琢光摇摇头:“我们走吧。” 乌竹眠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却只是抿嘴微笑,一副任由她打量的从容模样。 “好了好了,赶紧走吧。” 李小楼没有听清两人的谈话,迅速披上一件黑斗篷,掩去面容,催促了一声:“等会儿道侣大典要开始了。” 她不在乎冒牌货和褚翊结成道侣,但别用她的身份和名字,她觉得膈应,又恶心。 乌竹眠只能暂时把疑问压下:“好。” * 三人迅速来到了观星台。 这场道侣大典办得很热闹,八十一根盘龙柱撑起琉璃穹顶,每根柱顶都悬着盏琉璃星灯,内中封印着冰魄焰心,火焰在琉璃罩中流转,时而凝成星河倒悬,时而幻作青莲绽放,将整座都观星台笼罩在似真似幻的灵光里。 护城大阵的云纹结界泛着水波般的涟漪,各宗门世家送来的贺礼正乘着流光穿梭在其中——南海明珠、九转同心锁、西极长生果、优昙花等等,打眼一看去,全部都是好东西。 三人到的时候,正好看见了褚翊,他正踏着剑气凝成的银河而来,发间束着鎏金螭纹冠,大红色的云锦长袍上暗绣周天星斗,广袖翻飞间,隐约可见北斗七曜沿着衣纹流转,腰间的蹀躞带扣着一枚血色琥珀。 而百里鹿云也从另一边乘着云车而来,车门开启时,漫天星屑簌簌而落,她一脸娇羞的小女儿情态,身上的大红色嫁衣是用流火天纱织就,金红色裙裾拂过处,虚空绽开朵朵业火红莲,凤尾铺散开,曳地三丈。 褚翊来到云车前,伸手牵住百里鹿云的手,将她引下云车。 观星台上,两人并肩而立,乍一看,确实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第58章 道侣大典(1) “谢盟主。” 认识谢琢光的人很多,一路上很多修真界大能都在跟他打招呼,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神色冷淡地颔首,雪袍清寒华贵,衣角似流云垂落,拂过漫天杏花。 只是就这么走着,就让人有种心脏骤停的压迫感,几乎喘不过气来。 跟在乌竹眠面前截然不同的两副面孔。 李小楼埋着头,忍不住嘀咕道:“小师姐,我第一次有真实感,原来且慢现在真的是仙盟盟主……” 之前他跟小师姐在一起的时候,更像一只脾气大,但好哄的猫。 乌竹眠的表情也有些稀奇,附和道:“我也这样觉得。” 重逢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反应过来,修炼成人形的剑灵,已经不是一把单纯的剑了。 跟着谢琢光一起,她们甚至连请柬都没用,径直就来到了观星台。 有人把目光落到了乌竹眠身上,仔细辨认了一下,略带好奇地问道:“这……不是今年夺下头彩的小姑娘吗?谢盟主这是想培养她进仙盟?” 谢琢光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这是我……” 站在后面的乌竹眠总觉得他会说出什么不好的话,赶紧偷偷扯了一下他腰间的腰带,警告意味十足。 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是我主人”之类的话,怎么想都很奇怪吧! 察觉到乌竹眠的小动作,谢琢光勾起单薄的唇,在其他人都没注意的地方,腕骨从堆叠的衣袖中伸出,修长冰冷的手指勾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声音很轻,平静地说道:“我与这位小友一见如故。” 众人面面相觑,挤出了一个笑脸:“原来如此,哈哈哈哈……” 跟这位谢盟主一见如故,好可怕的样子…… 毕竟修真界谁人不知他的铁血手腕,当年他不过一介散修,没有仙门世家做靠山,却横空出世,成了新的御神大会榜首,修为一日千里,令众人遥不可及。 他当上仙盟盟主后,犯事的不管是出身仙门世家,还是出身大宗门的人,他都一视同仁,从不退让,就算追杀到天涯海角,也要让罪人伏法。 整个修真界内,要说最不想惹上谁,那他谢琢光肯定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了,身居高位,心思难测。 “是呢。”乌竹眠配合着笑了笑,张嘴就是吹嘘:“谢盟主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人!不仅指点我修炼,还帮了我很大的忙!” 众人沉默了,这话他们没有接,不能昧着良心去说这种假话。 他们移开视线,指向天空,语气浮夸地转移了话题:“看,两位新人来了!” “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不仅家世相当,而且都天资聪颖,看起来是郎才女貌啊!” 乌竹眠:“……”怎么回事!你们的演技很假啊! 谢琢光垂下眼睫,指腹在她的手腕摩挲了几下,可怜巴巴地告状:“自从当上了仙盟盟主,这些人总是这样嫌弃我,可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乌竹眠的心立刻就偏了:“他们不懂,他们没眼光。” 李小楼:“……” 你这个偏心眼子! 谢琢光笑而不语,只是眼底浮现出浅浅的亮光,将又黑又深的瞳孔照得如同琉璃般晶莹剔透。 不过其他人也没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注意力都放到了今日道侣大典的两位主角身上。 褚翊牵着百里鹿云的手,从云车飞到了观星台上。 虽然隔的距离比较远,但乌竹眠还是听见了百里鹿云的心声:“太好了,道侣大典成了以后,我就能跟褚翊共享气运了。” 她娇声抱怨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无极宗内养伤,连门都不能出,还要各种试婚服,真是给我累得不轻。” 系统的声音很小,却不忘赶紧安抚:“都过去了,等大典成了,你就用我交给你的双修功法,既能治疗你身上的伤,还能精进你和褚翊的修为。” 百里鹿云哼了一声,语气还是有些不满:“要不是百里枝那个疯子,我本来还打算在今年的登仙楼上一展风头的,谁成想半路居然杀出了一个程咬金,竟然把八十一层都闯完了!” “你打听到了吗?那人到底是谁啊?” 虽然百里鹿云问过百里复和芸夫人,但两人都说之前从未见过那人,可能是出身于某个神秘的宗门,也可能真的只是一介散修。 系统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宿主这次伤得不轻,它也是忙得焦头烂额,让她想尽办法多整一点好感度,用来兑换道具,勉强延缓了金丹的问题。 只要撑过今天,跟褚翊结成道侣,共享气运,再用双修功法修炼,那就万无一失了! 系统不想让百里鹿云多想,便转移了话题:“正事要紧,不过是一个春水祭罢了,放在里都只能算是一个小副本,后来的御神大会才是最重要的。” 它用夸张的语气蛊惑道:“到时候,只要你成为榜首,绝对会惊艳整个修真界!” 修真界毕竟是以强者为尊,必须得展露风头,才能让其他人在意她。 百里鹿云随口应了一声:“这些话你都说了多少遍了,我当然知道。” 说话间,的目光从观星台众人身上一一滑过,这让她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虚荣感。 只不过她并没有看清被谢琢光挡在身后的乌竹眠,和穿着黑斗篷的李小楼。 忽然,百里鹿云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神都有些直了。 “系统!”她着急又惊讶的声音响起:“那个……就那个站在最中间的男人,穿白衣服那个,他是谁?” 看起来比褚翊这个男主要更厉害就算了,怎么长得还这么好看! 百里鹿云的语气变得有些贪婪:“这个男人一看就是那种超优质的攻略对象,能不能攻略?” 男人? 乌竹眠沉默了一瞬,默默仰起头,看见了谢琢光垂落在身后的黑发,还有发间的珠玉。 察觉到她的注视,他侧过身子,微微弯腰,低声问道:“怎么了?” 乌竹眠恍惚地摇摇头:“没事。” 而另一边,系统声音变得更小了,嘀咕道:“这人……资料显示,这人应该是现任仙盟盟主,不过可不好招惹。” “不对。”它的语气变得有些惊慌:“宿主,他的修为也是深不可测,恐怕已经接近了问鼎期了!” 百里鹿云却觉得正好:“这不是好事吗?这说明他的好感度肯定很值钱!” 系统都有些想骂她是蠢货了,压低声音:“你少跟我说话了,免得被他发现异常。” “还有,别怪我没提醒你,如果你把他添加成了攻略对象,要是攻略不下来,可不像百里枝和裴无隅那样,耗费好感度就能解除的!” 这句话一出,总算是让百里鹿云冷静了下来,在不确定对方对她的态度之前,她还是不要冲动了。 她抬手轻抚了一下鬓发,随口答应道:“放心吧,我知道,我现在可谨慎很多了。” 系统低声警告:“如此就最好。” “还是赶紧忙正事吧,道侣大典更重要了,不要把心思浪费在别的男人身上了!” “要想攻略,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于这一时。” 百里鹿云没说话,只是深情脉脉地看向了褚翊。 第59章 道侣大典(2) “子夜哥哥。” 百里鹿云含情脉脉地看着褚翊,脸颊绯红,语气娇羞:“能跟你结成道侣,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 看着这依赖的眼神,褚翊只觉得胸中迸发出一股豪情和气概。 他的视线恍惚了一瞬,很快回过神来,柔声回应道:“鹿云,以后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褚家和百里家是世交,褚翊和百里鹿云年龄相仿,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本来两人的关系还算不错,但是百里枝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剑道天才,修为将同龄人甩了一大截,百里家也水高船涨,地位比褚家要高出了一些。 褚翊的性子向来不服输,整日拼了命的练剑,用各种天材地宝去精进修为,可他打不过百里枝就算了,竟然还不能完全压百里鹿云一头,两人比试的结果,经常是五五开。 这本不算坏事,但他对自己的要求很高,这种结果就非常伤他的自尊心了。 所以褚翊嘴上虽然不说,但毕竟年纪小,想法就忍不住写到了脸上。 或许是发现了这一点,长辈们再让两人切磋的时候,百里鹿云就会找各种办法避开或推辞,实在避不开了,也只是点到为止,或者故意输给他。 百里鹿云大概觉得这样可以避免朋友之间发生矛盾,但对褚翊来说,这无异于羞辱。 他爹娘也经常鞭策他,让他努力努力再努力,千万不能被一个女子踩在脚下! 直到百里鹿云拜入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师门,引得百里复大怒,连百里枝的修为也出了问题,褚家的地位这才逐渐反超了百里家。 与之相反的,是褚翊的修为精进了不少,一举结了金丹,引得众人称赞。 他本来以为自己要从此站起来了,可谁知百里鹿云的小师门里竟然杀出了一个万世难得一遇的不世之才,天生剑心神骨,修炼速度一日千里,刚满十七岁就只差半步成圣,被神剑认主,成为御神大会的榜首。 那一年的御神大会,褚翊站在茫茫人群中,仰头看着半空中那道雾紫色的身影,一人一剑,犹如明光熠熠,赤金灼灼。 那一剑,他一辈子都无法挥出的一剑。 褚翊第一次感到了绝望,觉得自己是泯然于众人的,愤恨和嫉妒的情绪在他心底纠缠,日日夜夜,逐渐酿成了浸入肺腑的毒汁。 他以百里鹿云的青梅竹马的身份,几次接近了那个人,但每靠近一点,他就越发能清楚地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差距,情绪就越发崩溃一点。 直到百年前,那人死在了奈落界中。 死讯传来时,褚翊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想法了,但他第一次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终于摆脱了那道压在头顶多年的阴影梦魇。 而后的日子很顺利,百里鹿云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一直离家在外,多年不回。 直到七年前,她回了百里家,拜入了无极宗宗主的门下。 第一次看见百里鹿云的时候,褚翊就发现了,这个人,不是真正的百里鹿云。 真正的百里鹿云,性格直爽得令人讨厌,而且嘴很硬,半路出家,从剑修改成了体修,每日都要炼体一百遍,却从来没有喊过苦喊过累,没有一日放弃过。 而眼前的这个百里鹿云,性子娇弱,善良大方,很会为人着想,不好的一点是怕苦怕累,太过于像菟丝花,遇到危险的时候,总是束手无策,让他有些头疼。 但令褚翊最满意的一点,就是这个假的百里鹿云很听话,心里眼里都装着他,每次看着他时,他都觉得自己就是她唯一的倚靠。 他能发现这一点,百里家的人自然也能发现。 可百里复和芸夫人却什么都没说,而是逐渐接纳了这个假的百里鹿云,把她当作亲生女儿看待,对她特别好,就算真正的百里鹿云回来了,这一点也没变。 褚翊从小就知道,长辈们有意让他和百里鹿云结为道侣,但以前她曾多次直言不喜欢他,只说长辈们是开玩笑,让他去找一个互相喜欢的人做道侣。 他嘴上没说,心里却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而对现在的褚翊来说,假的百里鹿云正合他的心意,以他为荣,喜欢他,依赖他,还是百里复和芸夫人承认的亲生女儿。 他顺水推舟,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跟这个百里鹿云走到了一起。 其实前几日受伤的时候,褚翊心中也有些犹豫,她若总是如此,无法独当一面的话,他可能没办法一直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只不过百里鹿云拿出了一部八阶的双修功法,表示若是他二人结成道侣,就可以用此功法养伤,并且精进修为。 褚翊偷偷尝试一次,觉得这双修功法确实是有用,最后的担忧也就放下了。 不过他偶尔还是会想,若是一真一假两个百里鹿云的性格能中和一下就好了,既依赖他,看重他,满心都是他,又性格坚韧,能独当一面,岂不美哉? 简直就是他梦寐以求的道侣了。 唉,可惜很多事总是难两全。 * 褚翊和百里鹿云落地以后,相视一笑,温情款款。 观星台中央的阴阳鱼开始转动,悬浮在半空中的三生石迸发出了一道紫气。 褚翊的本命剑琨玉和百里鹿云的本命法器素华玉罩同时飞出,在紫气中化作了一黑一白两尾鱼。 就在此时,一阵哀婉的哭声忽然响起。 “阿云,算是爹和娘对不起你,你就把这个身份让给你妹妹吧。” “你不在的这七年,都是她陪在我和你爹身边,都是她在替你尽孝,她早就跟我们是一家人了啊!” “你妹妹她性子柔弱,若是旁人知道她不是我和你爹的亲生女儿,肯定会轻待她的,可你不一样,你性格坚韧,就算没有我和你爹的保护,你也断然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更何况我们又不是真的不管你,不管怎么说,你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啊!” 紧接着,留影石录下的画面浮现在了观星台上,画面极其大,几乎占据了整个天水城,里面的芸夫人哭湿了帕子,一口一个抱歉,而站在她对面的,分明就是他们的“养女”李小楼。 这场道侣大典来的人特别多,还是在天水城内举办的,一些人就算登不了观星台,也不妨碍看了热闹。 众人一时间一片哗然。 “这……这什么情况?” “养女才是亲生女儿?这个亲生女儿是假的?” “有点意思啊……” 观星台上正用手帕擦泪,对女儿依依不舍的芸夫人在一瞬间白了脸,她这副样子,看起来真是跟留影石的画面里一模一样。 她身旁的百里复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一甩袖子,怒喝道:“是谁?” 他环视一圈,将神识放出去,想要找到可疑之人,以及留影石的存在。 只是在场的大部分人在修真界都是有名有姓的,自然不可能任由百里复将神识随便乱探,谢琢光沉下眸子,将乌竹眠和李小楼挡在后面,立刻就予以回击。 百里复神识一痛,赶紧捂住自己气血翻涌的胸膛。 不等他说话,留影石很快就出现了他那张丑恶又狰狞的脸,他手里捏着控灵符,声音近乎咆哮。 “我不需要一个不听话的女儿,这些年里,你妹妹可懂事多了,拜了宗主为师,成了宗主的关门弟子,宗门上下都对她赞不绝口,连褚家那小子也特别喜欢她,有意跟她结成道侣。” “之前我给你安排了这些,你不喜欢,那就让给她,你的命是我和你娘给的,这就当是你还了生恩了。” “你妹妹和褚翊的道侣大典就定在明日了,你别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也别想捣乱,给我好好呆在这里!不然有你好看的!” 看着这一幕,百里鹿云摇摇欲坠,眼泪成串地往下流,赶紧解释道:“不,不是这样的,这些都是假的,以前我觉得她救过娘亲,所以才多番忍让,没想到她一个养女,今日竟然还想占据我这个亲生女儿的身份!”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还真动摇了一小部分人:“爹娘怎么可能会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女儿呢!我才是真正的百里鹿云啊!” 话音未落,一道相似的女声从留影石的画面里响起。 所有人都看见了百里鹿云洋洋得意的脸,用一种自认为是胜利者的语气宣告:“你是真的又怎样?父母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女儿呢?只不过你不够听话,所以他们才更喜欢我。” “李小楼,你现在不过是个四灵根的废物,而我,马上就要以百里家大小姐的身份,跟褚翊结成道侣了,你一辈子,都别想跟我比!” 褚翊惊疑不定地收回手,用一副事先全然不知的表情看向百里鹿云。 百里鹿云的脸瞬间煞白。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几乎将她淹没。 “刚才我还同情了她一秒钟,没想到她还挺会演的!” “这么能装?脸皮这么厚?怪不得好意思占据人家的身份呢!” “不是这样的!” 百里复只觉得活像被扇了几十个耳光,脸颊火辣辣地疼,但还是赶紧站出来嘴硬,主打一个死不承认:“这件事绝对是假的,那李小楼,我和夫人同情她是个孤女,不仅将她收做养女,还让她拜入无极宗,成了内门弟子……” 他哀伤地抹了一把脸,鬓边的华发显得格外辛酸:“只是没想到她竟与魔族有勾结,我本不想把这种家丑公之于众,谁料她竟然这样坏我们百里家的名声!” 他说得是慷慨激昂,见状,芸夫人和百里鹿云也赶紧点头。 “说得好!”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女声忽然响起,音量不大,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却用了灵力传开,保证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 “我听说,百年前,这位百里仙子曾在御神大会上越阶挑战化神期的前辈,那时她的本命法器是一个叫做七星神火罩的八阶护身法器,今日怎么变成了这素华玉罩?” 此言一说,瞬间引起了一些人的回忆,越阶挑战的事情总是会令人印象深刻,更别说还是在御神大会上。 当年百里鹿云年纪轻轻,却敢于越阶挑战,虽然输了,但败得不难看,给不少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听见这话,百里鹿云一边往声源处打量,一边强自镇定地解释道:“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那法器早就意外坏掉了……所以才换了这素华玉罩。” 这种解释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这时,李小楼揭下头上的风帽,足尖一点,飞到观星台中央,将七星神火罩取出来,冷笑道:“七星神火罩在此,它只认神魂,不如,你试一试。” 第60章 道侣大典(完) 眼看着李小楼居然出现在了道侣大典现场,百里复可谓是又急又怒,目眦欲裂,怒斥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李小楼的态度很冷淡,反问道:“很好奇我身上的控灵符怎么解了吗?” 百里复自然不可能承认,咬定了不松口,义正言辞地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肺、不知感恩的白眼狼!我们对你这般好,你不仅跟魔族勾结,竟然还想败坏我百里家的名声!” 听见这话,乌竹眠举起手,笑眯眯地说道:“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别再说那些废话了,也别转移话题,七星神火罩就在这里,这位百里仙子赶紧试一下啊。” 一直不敢说话的百里鹿云已经是脸色煞白了,额上是密密麻麻的冷汗,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她的心虚和不对劲。 百里复立刻驳斥道:“胡说八道!你随便拿一个法器出来,就说是七星神火罩?这就是你们的奸计!” 百里鹿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赶紧附和道:“没错!七星神火罩早就坏掉了!这是假的!你们想用来陷害我!” 她捂住胸口,哭诉了起来:“姐姐,我和爹娘自问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对我们呢?整个宗门里,谁不知道,我们一向对你很好!” 此言一出,一些开阳峰的弟子都点了点头,纷纷出声附和。 “没错,我能证明,百里师姐一向很关心李小楼,有什么好东西都愿意让给她的!” “李小楼肯定是心怀嫉妒!” “百里师姐多好一个人,温柔又善良,李小楼肯定是嫉妒她,这才想出了这一招!” 一时间,观星台下吵成了一团。 见状,乌竹眠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只是冷静地指出了要点:“七星神火罩是用七星残玉和九离神火锻造而成,外面还叠加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层禁制,是真是假,大家一看便知。” 她对禁制十分精通,当年在这法器上留下的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层禁制,还引得修真界内许多人竞相观察和学习。 谢琢光站了出来,眸光淡漠:“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禁制是剑尊留下的,在场许多人都曾看过,是真是假,一看便知了。” 见他都开口了,观星台上一些宗门长老便齐齐点了点头:“剑尊留下的禁制做不得假,当年我有缘得见过,至今仍然铭记于心。” “且让我来一观!” 见事态已经失控,百里复差点站不稳。 百里鹿云在心里发出了尖叫:“系统!现在怎么办?你快想想办法啊!” “我真的是要疯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就说这两人跟我犯冲!每次一遇到她们,就没有一点好事!” 系统也快疯了:“宿主稍等一下!我正在想办法!” 站在百里鹿云身边的褚翊心头一紧,立刻就在心中做出了决断,用一种不解又受伤的眼神看着她,问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很庆幸,自己从来没有挑明过百里鹿云的身份。 见褚翊露出了不信任的神态,百里鹿云赶紧拉住他的袖子,哭得凄婉又惹人怜爱:“子夜哥哥,你一定要相信我啊!我才是真正的百里鹿云!那李小楼就是想要挑拨离间!” “子夜哥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现在又在一起那么多年,感情做不得假呀!” 褚翊沉默了几秒钟,轻叹道:“我自然是信你的,可是现在这……” 就在此时,系统也顾不得自己会不会暴露了,激动地大喊一声:“有办法了!” 百里鹿云赶紧追问:“什么办法?” 系统的语速很快,继续说道:“宿主,我会用你剩下的全部好感度,为你打开这个法器的使用权!到时候你直接操纵这七星神火罩就好!” 虽然代价是全部好感度,但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百里鹿云只能同意了。 毕竟事情闹得这么大,不出一天就能传遍整个西灵州,到时候可能整个神州大陆都知道了,但她若是一举占据了百里鹿云这个身份,以后自然也不会有人再怀疑她了! 好感度没了可以再刷,到时候她会重新攻略这些攻略对象的! 百里鹿云立刻答应:“好!” 有了解决办法,她也显得自信了许多,她看向百里复和芸夫人,笑着安慰道:“爹,娘,你们不用担心,女儿肯定会证明自己的身份的!” 见她这般自信,百里复和芸夫人不由得半信半疑:“真的?” 百里鹿云点点头:“放吧,女儿自有办法!” 乌竹眠嗤笑一声,微微眯起眼睛,低着头,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看着自己的手指,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神识放了出去。 只有她身边的谢琢光感受到了,轻声问道:“主人,要做什么?” 乌竹眠想到什么,掀起眼皮,笑着说道:“这个百里鹿云的识海里,藏着一个有意思的小玩意儿,我打算把它给揪出来。” 谢琢光点点头:“我帮你,一起。” 两道精纯的神识同时悄然展开,在场众人却并未察觉。 与此同时,几个检查七星神火罩的宗门长老一脸惊讶地证实道:“七星残玉和九离神火,还有禁制……这确实是七星神火罩!” “没错,我等绝不可能看错。”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百里家的人身上。 谁料百里鹿云却是一脸自信,还恶狠狠地瞪了李小楼一眼,冷声斥责道:“这法器是小师兄和小师姐一起为我锻造的!李小楼,你居然连它都敢偷!” 见她这般表现,一些人忍不住嘀咕了。 “看她好像很自信的样子,一点都不慌啊,莫不是真的是被陷害的?” “我也觉得,若是假的,现在恐怕早就被吓晕了吧?” “说不准,万一是死鸭子嘴硬呢?”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吗?” “各位。”百里鹿云往前走一步,神态镇静,还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既然这是真正的七星神火罩,那为了证明我是真正的百里鹿云,今日我就让大家看一看,这法器认不认我的神魂!” 她并未察觉到,两缕神识已经无声无息地飘向自己的识海,如春风化雨般渗透了进来。 在即将触及的瞬间,乌竹眠和谢琢光同时感受到了一股诡异的波动。 那波动极其细微,若不是他们神识敏锐,几乎难以察觉,就像是一滴墨水滴入清水中,虽然很快消散,却留下了难以抹去的痕迹,那是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能量,带着令人厌恶的异质感。 在百里鹿云的识海中,乌竹眠和谢琢光看到了震惊的一幕。 原本应该纯净的识海此刻被一层淡蓝色的光膜笼罩,无数细小的、看不懂的文字和图案在光膜上流转。 而在识海中央,除了布满裂纹的金丹外,还有一个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光球正在缓缓旋转,无数细丝从光球中伸出,遍布了整个识海。 谢琢光皱起眉头,看向乌竹眠:“主人,这是?” 乌竹眠摇摇头:“先把它揪出来。” 谢琢光便不再多问,立刻敏锐地撑开防护,将周围一切都包裹在其中,保证什么声音和动静都没法传出去。 两人的神识小心翼翼地靠近光球,就在即将触及光球的瞬间,一道毫无感情的声音突然响起:“检测到异常能量入侵,即将启动防御机制。” 光球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无数文字和图案化作利刃,朝他们的神识袭来。 幸好乌竹眠和谢琢光早有准备,两人配合默契,神识瞬间化作万千细丝,如同蛛网般将光球包裹。 “发现宿主异常,开始清除程序。” 光球中传出机械般的声音。 乌竹眠冷笑一声,神识骤然收紧,她早就看出这光球虽然不一般,却缺乏灵智,完全依靠既定程序运转,而他们修炼多年的神识,早已达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 “区区外物,也敢打我小师妹的主意!” 话音未落,神识化作利剑,直刺光球核心,光球剧烈震颤起来,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 乌竹眠不为所动,神识继续深入,终于触碰到光球最深处的一枚晶体,直接将其禁锢住,一把拽了出来。 离开时,她的目光落到了识海中的金丹上,露出了一个冷淡至极的笑。 与此同时。 百里鹿云一脸自信地走到了七星神火罩,一边得意地放出神魂,一边对系统说道:“系统,准备开始了!” 然而,却没有得到回应。 百里鹿云却没多想,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将神魂探向了七星神火罩。 “砰——” 下一秒,七星神火罩上的禁制亮起一道锋利的白光,猛地将百里鹿云的神魂弹开,九离神火如一条火龙般窜了出来,附着在她的神魂上灼烧。 “啊!好痛!” 毫无防备的百里鹿云发出一声尖叫,承受不住一般,狼狈地滚到了地上,鬓发散乱,步摇散落一地,大红色的婚服沾上了尘土。 周围的众人齐齐发出了惊呼。 “怎么回事?” “她的神魂被七星神火罩拒绝了!” “天呐!她果然不是真正的百里鹿云!” 百里复和芸夫人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全完了! “系统!这是怎么回事?系统!系统!” 百里鹿云惊声尖叫了半天,这才察觉到了不对劲,不由得心中一凉,连神魂的剧痛都难以顾忌,颤抖着唤道:“系统?系统?系统你怎么不说话了?” 听见众人的窃窃私语,百里复几乎将牙咬碎了,觉得自己的眼皮都被撕下来扔在了地上踩。 他看着一身狼狈的百里鹿云,压低了声音怒斥道:“蠢货!这就是你说的自有办法?我百里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 芸夫人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好了,你别说了,她……她肯定不是故意的。” 而百里鹿云只觉得浑身发冷,忍不住打起哆嗦来,在心中疯了一般唤道:“系统!系统你别吓我,你快说话啊!” 她有感觉,这次系统不像是进入魇怪结界那种被屏蔽了不能说话,而是……消失了……彻底消失了…… 这时,乌竹眠给李小楼使了一个眼色,她点点头,走上前释放出神魂,感应到她的神魂以后,原本还处于躁动中的七星神火罩立刻就恢复了平静,化作一道光附着在她身上,隐隐泛起了坚硬的鳞光。 谁真谁假,一目了然。 第61章 狗咬狗 李小楼看着百里复三人,眼神冷淡,曾经对父母的感情已经在忽视、责难和偏心中消磨干净了。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照你们说的,这具身体,我不要了,就当是还了你们的生恩,以后我就只是李小楼,不再是你们的女儿,祝你们跟这个冒牌货,继续合家欢,一家亲,但是,最好不要再顶着百里鹿云这个名字。” 百里复咬牙骂道:“逆女!” 芸夫人哭得梨花带雨:“阿云,你……你怎么忍心这般对我们,我们可是你的亲生父母啊!” 李小楼轻轻笑了一声,反问道:“你们眼睁睁看着这个冒牌货占据我的身份时,眼睁睁看着我各种受欺负时,怎么想不起来我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呢?” 周围人也立刻发出了唏嘘声。 “现在肯承认人家是亲生女儿了?刚才不是还一口咬定她是白眼狼,还造谣人家跟魔族勾结吗?” “脸皮是真厚啊!” “笑死了,今年的春水祭来得不亏啊!看了这么一出大戏!” 芸夫人只觉得十分羞怒,连嘴唇都忍不住哆嗦起来,百里复差点没被气死:“给我闭嘴!赶紧滚回去!” 这时,一直旁观的褚翊终于说话了,他一副受到了很大打击的模样,恍惚地念道:“怎……怎么会这样?” 他看了看狼狈的百里鹿云,眼神冰冷而无情,完全看不出一点昔日的情意:“这……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她是假的鹿云!开阳长老,芸夫人,恕晚辈不能同意这场婚事了!这场道侣大典……就此作罢吧!” 百里鹿云全然想不到褚翊会这般无情,浑身一软,又瘫倒回了地上。 “子夜哥哥!”她哭喊道:“你不能这样对我啊!我们这七年的感情,难道是假的吗?你说过只喜欢我一个人的!” 褚翊不忍地移开目光,却坚决不愿意趟浑水,一个温柔知趣的道侣是很好,但绝对没有他本人重要。 他愤怒地指责道:“鹿云才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多年的感情不是旁人能比的,我喜欢的是她,而你,不过是占据了她身份的冒牌货,用她的身份来欺骗了我的感情!” 李小楼:“……”恶心! 她“呵呵”笑了几声,赶紧澄清道:“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不心虚吗?你不是说过,你就喜欢她这种温柔善良,全身心依赖你的人吗?现在就想翻脸不认人了?” 褚翊看向李小楼,语气深情:“鹿云,之前我都是被蒙蔽了,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独一无二的。” 听见这话,百里鹿云浑身都发起抖来。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用力去撕扯褚翊身上的衣服,尖叫道:“你明明早就知道我不是真正的百里鹿云!现在在这里装什么情深意重,装什么正人君子?前两天还跟我一起练双修功法,现在就想翻脸不认人?褚翊我告诉你,你别想把我给甩了!” 好家伙,一开口就是如此令人震惊的消息。 李小楼觉得自己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搓了搓手臂,退到一边,对乌竹眠抱怨道:“小师姐,我现在真的是快要被恶心死了。” 还好这具身体她现在不要了! 乌竹眠拍了拍李小楼的肩膀,安慰道:“放宽心,你现在是李小楼了,且看他们狗咬狗吧,跟我们没有关系了。” 李小楼这才勉强好受了一些,嘟囔道:“也对。” 而另一边,听见百里流云的话,褚翊却绝口不认,惊怒道:“你少胡说八道!我们还未正式结成道侣,我怎么可能与你一起练双修功法!” 看着撒泼打滚的百里流云,他心中是一百万个失望,这个泼妇!曾经的温柔知趣,似乎只是一个假象,她竟然一直在骗他! 百里鹿云则是完全撕破了脸,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没胡说八道,若是不信的话,我自愿让人搜魂!看看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 她现在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系统不知出了什么事,现在一点都联系不上,甚至连它的存在都感应不到了,第六感告诉她,就算不择手段,也必然不能放过褚翊这个“男主”。 如果不能跟他结成道侣,不能共享气运,她以后可怎么办? “对于修士来说,搜魂可是极其痛苦的,想来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连搜魂都愿意?这事怕是真的吧?” “这琨玉剑君怎么这般没有担当!提了裤子就不认人啊!” “枉费大家还尊称他一声琨玉剑君,没想到竟是这种人!” 褚翊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不由得紧握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眉头紧锁,形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额头的青筋暴突,如同隐藏在地表下的怒流即将喷薄而出。 他好似第一次看清眼前人的真面目,不由得怒火中烧,压低了声音骂道:“你以前一直在骗我!你这个满腹心机的女人!” 百里鹿云扯着嘴角,嗤笑一声:“彼此彼此,你以前不是说最喜欢我吗?还不是翻脸就不认人了。” 她低声警告道:“我告诉你,你若是与我结成道侣,那我就帮你把这件事糊弄过去,若是不同意,那我就让全修真界的人都知道,你褚翊是个不要脸的负心汉!” “你!” 褚翊觉得这个女人简直是不知廉耻,可恨自己之前竟然一直被她的假面目蒙在鼓里,气得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膛剧烈的起伏。 他略一思索,咬了咬牙,妥协道:“好!” 百里鹿云这才满意,挽住褚翊的胳膊,露出了一个如往日般温柔的笑,嘴里却说着警告的话:“那就好,子夜哥哥,可千万要记住你的承诺啊!” 褚翊额头青筋直跳,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百里鹿云提起裙摆,朝百里复和芸夫人跪下,低低地哭出了声:“爹,娘,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占据了你们亲生女儿的身体,将你们蒙在了鼓里,还有子夜哥哥,我刚才会说谎,全是因为我太喜欢你了。” 她心中有自己的打算,决定暂且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将他们先摘出去,不管有没有用,至少她的态度是到位了,这样百里复和芸夫人自然会对她愧疚。 至于其他人,不过是外人罢了,他们的看法不重要。 而且时间长了,她总是有机会改变这一切的! 果不其然,听见百里鹿云这样说,百里复不由得露出了一点动容的表情,芸夫人也哭着抱住了她:“娘的乖女儿啊!” “在娘心里,你就跟亲生女儿是一样的!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亲生女儿!” 其实这话大家都不信,毕竟事实都已经摆在眼前了,但百里鹿云就是咬定了不松口,百里复和芸夫人也顺水推舟,承认了她的话。 在场的人都看傻了,这三个无耻的人还真是像一家人。 如出一辙的厚脸皮。 李小楼凑到乌竹眠身边,暗戳戳地说道:“没想到她还挺能忍辱负重的。” 乌竹眠笑了笑:“无所谓,大家都不是傻子,这也就是演给百里复和芸夫人看的。” “而且他们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说话间,乌竹眠看向了被神识缠绕的系统,它正在一边瑟瑟发抖,一边色厉内荏地叫嚷道:“你你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警告你,赶紧把我放回去,不然我一定会毁了你的识海!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第62章 什么虐文?给我换成主角剧本! 李小楼还真没想到,这百里鹿云和褚翊还真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把道侣大典给继续了下去。 似乎刚才产生龃龉的不是他二人。 现场的人走了有十之八七,事情闹得这么难看,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不愿意留下来,留下来的基本都是跟百里家和褚家关系还算不错的人。 虽然觉得丢脸,但也不好下了他们的面子。 当然,还有观星台下一些看热闹的人,只不过百里家丢不起这个脸,在外落下了一层结界,不让外面的人再窥探里面的场景。 李小楼看了看周围暗含怒火和恨意的眼神,小声地问道:“小师姐,咱们不走吗?” “我觉得这些人恨不得掏出武器把我们给超度了!” 正在拷问系统的乌竹眠一心二用,淡定地回答道:“放心,暂时不会有事。” 她从系统这里听说了一点有意思的事,还有之前看见的百里鹿云的金丹……决定先不急着离开。 李小楼想了想,端正坐姿,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炙烤的灵兽肉,算了,来都来了,不吃白不吃。 见这两人还跟没事人一样留下来参加喜宴,百里鹿云差点咬碎一口银牙,手里的帕子都揉皱得不成样子。 从今天起,她跟这两人势不两立! 瞥见百里鹿云扭曲的脸,一旁的褚翊更觉厌恶,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女人竟是如此恶毒!之前他怎么就被蒙蔽了,现在想来,百里鹿云都比她强百倍! 他越想越恶心,冷着一张脸,把手里的本命剑琨玉送出去,冷声道:“别耽误时间。” 百里鹿云的表情微微一僵,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把素华玉罩送了出去,忍不住在心里对褚翊破口大骂起来。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男人不仅薄情寡义,还一点担当都没有! 此时两人都对彼此充满了厌恶,却又不得不结成道侣,绑在一起。 乌竹眠却不在意一旁的道侣大典,注意力都放在了系统的身上,笑眯眯地说道:“来来来,你刚才说的……剧情是吧,来,仔细给我说一遍。” 系统已经完全不似刚才那般叫嚣,蓝色光球一闪一闪,显得十分虚弱和恐惧。 它真是怕了眼前这个人,从外表来看,就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少女,它第一次见的时候,也完全没看出什么异样。 可是接触下来才发现,她的神识简直令人胆寒,精纯、磅礴、如星海,似山月,看不到尽头,往它身上一压,竟让它第一次体会到了毛骨悚然的感觉。 它毫不怀疑,她有那个将它活生生拆掉的实力。 更何况……真正的百里鹿云刚才喊她什么? 小师姐? 077差点没把自己给抖散了。 按剧情来说,剑尊不是百年前就死了吗?怎么会…… 面对乌竹眠的提问,系统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讨好地说道:“是这样,我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宇宙,代号077,隶属于‘穿越部门’,你的小师妹,百里鹿云,她是一本名叫《系统真女主逆袭真千金》的里的那个……” 它斟酌着说道:“被虐、被打脸的真千金。” 经过077的介绍,乌竹眠知道了这本《系统真女主逆袭真千金》的内容,女主绑定了系统,穿越到了父母不疼、兄长不喜、青梅竹马不爱的真千金身上。 女主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以及系统的帮助,攻略下了父母和兄长,还获得了男主青梅竹马的爱意两人结成道侣。 她像小太阳一样,对周围人施以善意,获得他们的好感度。 系统能将好感度转化成修为,助她一步一步走上了人生巅峰,夺下御神大会榜首,成为了修真界最厉害、最有钱、最美貌、最高贵的女仙君。 中途那个众人不喜的真千金还回来了,不过只是为了跟女主形成对比,成为她往上走的台阶。 真千金一回来,就想将女主赶走,总是各种针对她,暗害她,却只引得周围人的厌恶和排斥。 女主温柔善良,真千金嚣张跋扈。 女主活泼大方,真千金斤斤计较。 女主多次退让,真千金紧咬不放。 在真千金的衬托下,大家更觉得女主很好,而在女主快要和青梅竹马结成道侣的前一夜,嫉妒她的真千金想下毒暗害她,却反被发现。 女主本来一直觉得愧对真千金,却没想到她居然会对自己下杀手,这才同意了男主的提议,让真千金自食恶果,把毒下回了她自己的身上。 真千金死了,女主就完完全全占据了真千金的身份。 而其他人,也逐渐遗忘了那个真正的真千金。 听完后,乌竹眠冷笑了一声,瞥了百里鹿云一眼,意味深长地问道:“小太阳?温柔善良?活泼大方?” 077被她这几声冷笑吓得不轻,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乌竹眠倒也不需要它回答,她自己有眼睛,自己会看,这所谓的“女主”,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性格,她看得是太清楚了。 一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罢了。 乌竹眠的神识在瑟瑟发抖的077上点了点,笑眯眯地点评道:“当然了,你也不是好东西。” “你应该不知道,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就能听见你跟冒牌货的每一句对话。” 听见这话,077吓得乱码横飞,好半天才缓过神,赶紧求饶:“大佬饶命!我,我很有用的,大佬你这么厉害,只要你愿意与我绑定,我会助你快速提升修为,成为近千年来飞升的第一人的!” 这话它说得有点心虚,如果这人真是剑尊,那修炼速度可不是一般人能赶得上的。 显然,乌竹眠也并不在意077的话,只是继续笑着说道:“对了,你刚才说,我小师妹在中的角色是什么?被虐的恶毒女配是吧?呵呵。” 077又闭嘴了。 乌竹眠的眼神变得有些冷,漆黑的瞳孔如深不见底的寒渊,明明浮动着笑意,却令人不寒而栗:“我在这里纠正一下,我小师妹不是什么被虐的恶毒女配,从今天起,她拿的就是主角剧本。” “名字我都给你想好了。” “《被夺舍后,真千金修成大道归来,手撕绑定系统的冒牌货》,怎么样?” 077都想给乌竹眠跪了,谄笑道:“好,好名字……” 乌竹眠却不为所动,神识一点一点地在它的身上敲击,如同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利刃,敲一下,吓得它抖一下。 077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杀意,紧急启动了自救程序,求饶道:“大佬,大佬,只要你愿意放过我,我还有别的用处!” 乌竹眠的眼神依旧冷如冰,连一点波动都没有。 077顶着巨大的压力,一边抖,一边继续说道:“我……我还知道,你,你三师兄云成玉的剧情!” 神识敲击的动作一顿。 077知道自己赌对了,不由得有些嘚瑟,得寸进尺道:“大佬,只要你愿意跟我绑定,我就全部告诉你!” 乌竹眠勾起嘴唇,神识猛地分成数不清的细丝,直接插进了蓝色的球身里,锋利的尖端全部都指向了最深处了一枚晶体。 感受到077的恐惧,她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个,是你的核心?” “你很喜欢,跟我讨价还价?” 077周身都是乱码,不敢再耍小聪明,连忙改口道:“不不不,只要不毁了我就好,求你了,求你了大佬!” 乌竹眠却没急着说话,在077快吓得宕机的前一秒,这才不紧不慢地收回神识,笑着说道:“行啊,说说吧,只要你说的是真的,我可以不毁了你。” 077现在只剩下感恩戴德了,它终于理解到了‘喜极而泣’这个成语的真正含义,连连保证道:“大佬放心,我保真的!” 就在这时,已经完成道侣仪式的百里鹿云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见褚翊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她压下愤恨和不满,主动挽住他的手臂,跟他一起去招待喜宴上剩下的宾客。 两人转过身,朝乌竹眠和李小楼走了过来,一个眼神复杂,一个露出了怨毒的光芒。 第63章 打完就跑真刺激 百里鹿云死死地盯着乌竹眠和李小楼,心中不由得冷笑。 留在喜宴上的,全都是与百里家和褚家交好的人,周围还设了结界,外界无法窥探里面的场景,这两人让两家丢了这么大的脸,居然还敢留下来,真是不知死活! 显然,其他人也是这样想的。 见道侣仪式结束了,坐立不安的一部分人也就接二连三地告辞了,毕竟罪魁祸首还不走,等会儿怕是要有一场大战。 在场剩下的,也就是百里家和褚家的人了。 一双双眼睛在明里暗里盯着乌竹眠和李小楼,藏着无尽的怒意,周围的空气里都透露出了一种压抑至极点的情绪,随时可能会爆发。 李小楼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小师姐,吃不下了。” 被这种眼神注视着,真是饱了。 乌竹眠用神识将077捆起来,让它等一会儿再说三师兄的事,收回注意力,手指在且慢的剑身上点了点,露出了一点笑意。 谢琢光是仙盟盟主,她自然不可能让他留下,不然百里家的人可就不好“报仇”了。 虽然乌竹眠夺下了登仙楼的头彩,修为不明,但她不过是孤身一人,看起来没什么大宗门当靠山,百里家自然不怵她。 见她们得罪了人,还不赶紧逃走,一时间都起了心思。 百里复一脸压抑地坐到了乌竹眠和李小楼的对面,见他出面了,喜宴一时鸦雀无声,气氛有一种箭在弦上的急迫。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到了这边,暗中观察着情况。 而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乌竹眠已经安排好了留影石,观星台下看热闹的众人本来都打算散了,没想到又来了一出好戏。 百里复自认为安排得万无一失,所以彻底撕破了脸,用一种怨恨又失望的语气说道:“真是没想到,你居然敢做出这种事。” “百里家养了你这么多年,到头来,却养出了一个败坏百里家名声的白眼狼。” 可惜李小楼已经不是小孩子,她淡淡地回应道:“开阳长老对我说这话不合适吧?如今我只是李小楼,百里家的名声,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芸夫人显然也是生气了,双眼发红,却难得没有哭,指责道:“阿云!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爹娘养了你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的养恩,你真的以为是一句话就能断绝的吗?” 听见这话,李小楼勾起嘴唇,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 乌竹眠忍不住笑了一声,掌心在桌面上拍了拍:“这话说得好玩,满嘴都是你们的付出,她做的事怎么只字不提?既然要算账,那今天就好好算一算!” 她站起身,指着百里复说道:“当年你修为遇瓶颈期,强行突破,却落下暗伤,药师断言,如果治不好,最多就只能活百年,是她,你的亲生女儿,在龙泉秘境中搏命,连金丹都损毁了,才取回千年冰魄莲,治好了你的暗伤,不然你以为你还有今日?” 当年也是因为如此,小师妹才从剑修转了体修。 没想到乌竹眠竟然知道这种隐秘的往事,而且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百里复的表情一时有些挂不住。 “还有你。”乌竹眠又看向脸色苍白的芸夫人:“当年你和百里复吵了一架,天天以泪洗面,是她,你的亲生女儿,独闯万毒沼泽,好不容易采回九转玄阳草,以百里复的名义送给你,这才哄得你开心。” “每次你和百里复闹矛盾,闹着要死要活,都是她在中间斡旋,那些东西,你真以为是百里复送给你的?” 芸夫人下意识看向百里复,呢喃道:“……真,真的吗?怎么会……” 见他不说话,她这才意识到,竟然都是真的……一时间不由得面红耳赤。 乌竹眠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还口口声声她欠你们的,纵是南海鲛人织就的避水绡都比不上两位的脸皮啊,刀枪不入犹自可,最难得是百羞不侵,连半道白印子都留不下!” 以前小师妹为百里家做的事可不少,这两人一唱一和,搞得像小师妹是在家里白吃白喝一样。 芸夫人本来羞愤,瞪了乌竹眠一眼:“这,这是我们的家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话!” 说完,她忍不住又看向无动于衷的李小楼,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阿云……娘,娘之前都不知道,娘还以为……以为你不在意娘……” 百里复心中也有气,在他看来,李小楼会反抗,就是乌竹眠在怂恿,才会让他今天丢了这么大的脸!才把事情闹得这么难看! 这局面可不是百里鹿云乐意看见的,若是回忆这些往事,激起了百里复和芸夫人对亲生女儿的疼爱,那她又该如何自处? 可眼下这情况…… “爹,娘,我就知道,姐姐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心里肯定是放不下你们的,但是这个人!”百里鹿云咬了咬牙,几步走过来,指着乌竹眠:“她实在是太可疑了!” 她真是没想到,这人居然会是今年的登仙楼第一名! 百里鹿云跟连珠炮似的说道:“一开始在桐花郡遇见她时,她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乞儿,到无极宗测灵根也只是一个废五灵根,如今竟然夺下了登仙楼的头彩,实在是太古怪了!” “前几日去宋家村时,我就隐约发现了,她肯定是与魔族有勾结!” 此话一出,惊得吃瓜群众一片哗然,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这样说来,确实是非常可疑。 李小楼立刻反驳:“你少胡说八道!” 不等她说完,百里鹿云就打断了她的话,完全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你这么着急,是怕暴露她与魔族勾结的事实吗?” “噗嗤——” 在众人的注视下,乌竹眠发出了一声嗤笑。 率先察觉到不对的褚翊猛然绷紧了身子,不知为何,刚才那一瞬间,他的后背莫名泛起了凉意。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你是不是想杀人灭口!” 百里鹿云故作害怕地后退了几步。 乌竹眠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自己袖子上的灰,深沉如墨的眼神放到百里鹿云身上,笑得一脸和善:“冒牌货,你这么着急,是怕我说出你入魔的事实?” “什么?”立刻就有人跳了出来,乌竹眠回忆了一下,男人好像是百里鹿云的师兄方羽西,一直很舔她。 只见他厉声反驳道:“你真卑鄙,居然想嫁祸鹿云师妹!” “行了!” 百里复忽然出声了,他一副为乌竹眠着想的模样提议道:“这样吧,以免错认,你敞开识海让我们查看一番,事实如何定能一目了然。” 李小楼怒了,一掌将桌子拍成了几瓣:“你们做梦呢!” “哈哈哈哈哈。” 看着这些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乌竹眠没忍住笑出声来:“你们怀疑我,却要我剖开心脏来自证清白?” 她看着百里鹿云,慢悠悠地说道:“挺不错的,不过我喜欢谁主张谁举证,既然我说你入魔了,那便由我来拿出证据好了。” 话音还飘在空中,乌竹眠整个人却已消失在了原地。 她提着剑,身形快如鬼魅,眨眼间便突破了还未反应过来的几人,出现在了百里鹿云的面前。 “你……!” 发现自己动不了的百里鹿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话还没说出口,那把剑便狠狠地捅进了她的胸口。 乌竹眠的动作干脆利落,神识猛地放出,将周围人压倒一片,她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以极狠厉的手法将百里鹿云的金丹硬生生剜了出来。 “啊!!!!” 百里鹿云凄厉地惨叫一声后便仰面摔在地上,她痛得翻滚起来,大滴大滴的汗水从额角滑下,唇边溢出了许多鲜血。 金丹被剜的痛深入灵魂,她的哀嚎愈发凄厉,一时间整个观星台上都回荡着她痛不欲生的惨叫。 而褚翊已经跟百里鹿云结成了道侣,她受伤的同时,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传来,灵魂仿佛要被撕裂一般,痛得蚀心蚀骨。 他捂住心口,神情大变。 怎么回事……明明结的不是同命道侣,为什么她受伤了,他居然会有反应…… 而其余众人都惊呆了,不知是震慑于乌竹眠的狠辣手段,还是百里鹿云的凄惨模样。 “啊呀!” 乌竹眠随意地把玩着这颗金丹,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她对着众人举起,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对方羽西说道:“让你失望了,你纯洁善良的小师妹真的入魔了,真是太可惜了。” 众人望去,赫然见那枚金丹上呈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纹,还萦绕着若隐若现的黑紫色。 “太脏了。” 乌竹眠脸上在笑,动作却毫不犹豫,她缓缓收紧掌心,那金丹颤了颤,不堪重负地碎成了齑粉:“这具身体,我小师妹的,这金丹,我小师妹修炼出来的,却被你给弄脏了。” 一时间,大家都没注意到她对李小楼的称呼。 唯有褚翊注意到了。 小师妹…… 他瞳孔紧紧一缩,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可能,浑身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那种撕裂般的痛,都抵不过这股窒息般的恐惧。 “欺人太甚!” 与此同时,百里复猛地暴喝一声,周身灵力猛地炸开,朝乌竹眠狠狠拍去,力道之大、速度之快甚至在半空中炸出了嗤嗤的破空声。 “别着急,立马就轮到你了。” 乌竹眠冷冷一笑。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冷,她伸出右手指向百里复,几张符箓从袖中落下成阵,一瞬间幽蓝火焰暴涌而出,犹如翻腾的怒浪和火山,在空气中“砰”地掀起一阵惊人的热浪。 这火焰将百里复的灵力吞噬殆尽后,一刻不停地继续往后扑去。 百里复瞳孔一缩,他本想伸手去挡,直觉却在疯狂地发出警告! 最后关头,他猛地向后掠去,还下意识地将身侧的芸夫人和方羽西抓来挡在自己身前。 那火焰如附骨之蛆般缠上了两人。 “啊!!!” 两人惨叫一声,只觉得内府里的灵力正在被这火焰炙烤一般急剧减少,没有灵力包裹的金丹居然干裂到显出了细细的裂纹。 “百里复!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救命!救救我!” 两人疯狂地挠着被烧得剧痛无比的皮肤,指甲嵌进肉里,挠出了一道又一道血痕。 百里复再也保持不了冷静,他心中大骇,一双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你这是从哪里习得的邪术?” 乌竹眠却没搭理理他,她提着剑攻了过去,那剑势凌厉、剑气如虹。 百里复忙摆出武器反手架住,不成想手臂都被震得颤抖起来,早已萌生退意的他下意识想抽身逃离。 可是乌竹眠的剑越来越快,一剑既出,二剑随至,剑招迅疾无比。 剑光闪烁间,百里复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快!快去禀告家主!” 百里复不管不顾地大喊起来,语气中是深深的恐惧。 乌竹眠恶劣地笑了笑,将他手中的剑一剑挑飞后接住,随后猛地一插,用他自己的剑将他的手心狠狠扎透。 那蓝色火焰顺势从剑身钻进了他的右臂,沿着筋脉骨骼,狠狠灼烧。 “不——”百里复狼狈地摔在地上,一身锦袍变得灰扑扑的,沾上了不少血迹。 见那蓝色火焰烧得炽烈,他咬了咬牙,抬起左手,用灵力将右臂果断削去,断臂摔得鲜血四溅,可那火焰却并没有因此熄灭,反而直往他胸口继续蔓延。 一时间,百里复的脸色疼得扭曲极了。 乌竹眠站直身子,目光在四周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 四散逃开的众人,痛得已经晕过去的百里鹿云和芸夫人,狼狈不堪的百里复,还有一脸灰暗的褚翊。 蓝色火焰还在四处席卷,像是一个无底洞般,将所到之处全都蚕食,不过瞬息,喜宴目之所及处,都化作了废墟。 还算满意。 乌竹眠甩了甩剑周萦绕的血珠,对李小楼说道:“小师妹,走。” 第64章 《倾世药妃:妖君的心尖宠》 阳光穿过薄雾,洒在溪水上,泛起粼粼波光,如同碎金摇晃。 乌竹眠催动灵力,随手将最后一只追踪蝶掐灭,这才转头去看李小楼:“怎么样?” 李小楼一屁股坐到草地上,松了一口气,笑道:“哈哈哈没事没事!可算是把追兵都给甩掉了!” 两日前,她二人潇潇洒洒地从观星台离开后,百里家、褚家和无极宗很快就派人追了上来,追兵实在太多,而且咬得很紧,她们耗费了一点时间,这才将踪迹完全藏匿。 乌竹眠朝西南方向看了一眼,坐到李小楼身边,往零星的草色上一躺,眼睛盯着天上的飞鸟和浅淡的阳光,闭上眼睛,轻声说道:“那咱们歇会儿,休息好了去药王谷。” 未免追兵发现她们真正的目的地,两人这段时间都是往另一个方向跑的。 李小楼自然没有异议,她也有些累了。 带着一点暖意和草木香的风从脸上拂过,乌竹眠将手里的且慢搁到身侧,分出一缕神识,看向了被禁锢起来的077。 看见那细丝一般的神识,077却丝毫不敢松懈,赶紧谄媚地问道:“大佬现在是打算去药王谷?” 乌竹眠应了一声:“现在可以跟我说一说我三师兄的事了。” 听见这个问题,蓝色光球闪了闪,小心翼翼地说道:“是这样……” 据077所说,三师兄云成玉,其实是一本名叫《倾世药妃:妖君的心尖宠》的里的早死深情男三。 女主是熟人,药王的女儿,林繁漪。 她从小在药王谷长大,温婉纯洁,对万物都怀有悲悯之心,直到某一天,她意外救了一个受伤的男子。 而这名男子,就是男主玄景珩。 林繁漪为玄景珩疗伤,相处之下,两人暗生情愫。 但是实际上,玄景珩的真实身份是妖族少主,人妖两族素来不睦,这让他们的感情充满了艰难险阻,各种虐恋情深。 而云成玉,则是林繁漪那个敌不过天降的竹马。 他本是天生灵骨,却打娘胎里就中了紫血莲毒,每个月都会毒发一次,且毒发时必定痛不欲生,十六岁以前,他一直卧病在家中,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为了给他解毒,他爹请了药王来为他医治,他和林繁漪也就此相识。 可以说,林繁漪是云成玉唯一的朋友,是他的白月光。 他喜欢她,却从来不敢表达自己的感情。 * 听到这里,乌竹眠沉默了一下,就她三师兄那种舔一下嘴唇都能把自己毒死的人,居然还能有白月光?最重要的是,她完全没看出来三师兄对林繁漪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她的语气有些怀疑:“你这话本有问题吧?而且这名字……好土的样子。” 就拿之前那个什么《系统真女主逆袭真千金来看》,那男女主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啊? 077大呼冤枉:“大佬,我没说谎啊,剧情真的就是这样的。” 它想起来就有些痛心,假笑道:“或许……是你这个变数,改变了很多东西……” 乌竹眠没理077:“继续。” 077赶紧继续说下去。 玄景珩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很快对林繁漪表达了爱意。 可是他在妖族还有一个未婚妻,未婚妻发现他竟然喜欢上了一个人族,既嫉妒,又觉得丢脸,将事情直接闹开,各种针对林繁漪。 一次意外,林繁漪受了重伤,命悬一线,还是一直默默守护她的云成玉将她救下,并且把自己的灵骨换给了她。 林繁漪很感动,濒死一次的她想通了,妖又怎么样?她觉得自己应该要勇敢去追求爱情。 于是,不知道云成玉将灵骨换给自己的林繁漪一醒来,就立刻动身去妖族寻找玄景珩了。 至于云成玉,最后一眼,只看见了她离开的背影。 他默默付出,什么都没有说,甚至为了不让林繁漪伤心,就连自己的死,都一直瞒着。 不过剧情现在还没发展到“换灵骨”。 * 若是面前有一张桌子,那乌竹眠肯定就忍不住掀桌了:“什么烂话本?” 077刚才说的一大段话,她唯一相信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她三师兄现在肯定还活着,而且……肯定有人在打灵骨的主意。 乌竹眠不由得又想起了林繁漪之前买三叶青芝的事。 “小楼。”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且慢剑身上敲了敲,一脸深思道:“你觉得……三师兄喜欢林繁漪吗?” “什么?” 李小楼跟炮仗一样跳起来,难以忍受地搓了搓胳膊:“就咱三师兄那种嘴毒的狐狸,我难以想象他喜欢谁。” 不过既然乌竹眠问了,她仔细想了想,口吻变得认真了一些,回忆道:“要说的话,不如说是林繁漪喜欢三师兄呢,我觉得她对三师兄的感情挺不一般的,每次她来青荇山,都旁敲侧击地跟我打听三师兄的情况,主要是问他身边有没有什么关系不一般的女子。” “她倒是没问过我。”乌竹眠还是第一次听说:“我一直以为她不爱说话呢。” 她一直觉得林繁漪性子安静,跟师门众人都不太熟,也不想把关系拉得太近的样子。 她试着邀请过她一起去秘境,不过她都拒绝了。 后来给三师兄炼药的任务落到了她身上,林繁漪就更少来青荇山了。 李小楼垂眸去看躺在草地上的乌竹眠,眼神有些一言难尽:“小师姐,你没发现,她一直都挺防备你的吗?” 乌竹眠是真的有些惊讶了:“防备我?为什么?” 她觉得有必要为自己正名:“我绝对没跟她结过仇,也没什么恩怨。” 身为剑修,师父很喜欢跟人交手,不管男女老少,只要有点实力,他都愿意把对方当作对手,但她很少主动挑事,不喜欢跟人结仇。 李小楼解释道:“倒也不是。” 她挠了挠头,有些心虚:“其实,林繁漪最后一次来青荇山的时候,我撞见过她跟三师兄吵架,不对,也不算吵架,算是闹矛盾吧,更多是她单方面在质问。” 乌竹眠来兴趣了,坐了起来:“怎么没听你说过?” 在李小楼的注视下,她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乌黑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不是,该不会……是因为我吧?” 李小楼拍了拍乌竹眠的肩,用一种欣慰的语气说道:“还好,小师姐,还不算太迟钝。” “不是。”乌竹眠不解:“跟我有什么关系?” “三师兄老喜欢逗你呗。”不知想到了什么,李小楼露出了好笑的表情:“还有你……炼的丹药那么难吃,三师兄居然愿意每个月都吃,说实话,当时我都怀疑三师兄是不是真的喜欢你!” 乌竹眠默默盯着她。 “咳咳。”李小楼赶紧转移话题:“放心,当时三师兄就澄清了,说他对你的喜欢,就是师兄对师妹的喜欢,师兄妹之间的感情。” “但是呢,他也不喜欢林繁漪,男女之情,他毫无兴趣。” “听他这样说,林繁漪当时就离开了。” 乌竹眠倒不怀疑这个,别看三师兄整天嘴毒得要死,各种欠揍,还生得好,浪荡子似的,但要说师门里谁更断情绝爱,除了师父,恐怕就是他了。 第65章 三师兄 乌竹眠第一次遇见云成玉,是在十三岁那年。 当时为了挣钱,她偷偷到千机阁接了一单,任务没有明说,只让到南仙州乌逢的云家,赏金高达五十万灵石,要求修为至少在元婴初期,且对符阵有一定的了解。 若是精通符阵,那修为要求可再降低一些。 乌竹眠看了看自己元婴大圆满的修为,自信接单,只不过师父和大师兄都告诉她,在外要低调,不要随便暴露自己的修为。 一个十三岁的元婴大圆满,实在是太过罕见,千年难得一遇,放在任何一个宗门,或者仙门世家,都是全力托举的天才。 接这单的人一共有三十几个,乌竹眠将自己的修为隐藏到了金丹中期,可她精通符阵,而且小小年纪就是金丹中期,绝对是个天才。 云家家主便选中了她,跟另外两人一起,组成了三人小队。 任务对他们来说不算难,只需要到乌逢离火境中取出朱颜果。 当时乌竹眠听另外两人说,这朱颜果,云家家主是为他大儿子云成玉求的。 他天生灵骨,本应是惊才绝艳的少年郎,却身中紫血莲毒,连门都不能出,一直卧病在床,至今已有十六年。 乌竹眠听师父说过,她是天生神骨,二师姐是天生妖魄,而乌逢云家的云成玉是天生灵骨,佛桑的佛子不渡是天生佛骨,魔族的魔君是天生魔髓。 当时她年纪尚小,对什么都很感兴趣,在云家休整时,便偷偷翻了人家的墙,想去看看灵骨和神骨有什么不同。 于是,十三岁的乌竹眠避开人群,翻过高墙,就看见了十六岁的云成玉。 当时已是初春,天气转暖,而病怏怏的云成玉却还裹着雪貂裘,靠在竹榻上,细碎的光斑透过紫藤花架,落在他苍白如玉的手背上,像撒了一把会发光的珍珠。 茶炉子在廊下咕嘟作响,混着檐角铜铃被风吹动的清响。 乌竹眠还没探头,就先听见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她趴在墙头,乍一眼看去,云成玉就像是春日里将化的薄冰,稍用力些,便会碎掉似的。 他宛如一尊被月光浸透的玉像,肌肤是终年不见天日的冷白,薄得能窥见淡青脉络,眉骨高,衬得眼窝深邃,瞳色却极浅——像是将琉璃浸在水中,泛着幽冷的灰青色。 鼻梁如雪岭孤峭,下颌线条收得极利落,偏偏耳垂缀着一粒朱砂痣,恍若溅落的血痕。 明明才十六岁,却已生了一张动人心魄的美人脸。 凭良心说,云成玉真的是十三岁的乌竹眠见过最好看的人,当然,二师姐不能算,二师姐是最好看的妖。 与此同时,一道目光隔着紫藤花架,准确无误地落到了她身上。 倚靠在竹榻上的云成玉刚咳过一阵,此刻喉间还泛着腥甜,就忽然察觉到高墙那边有了细微的动静。 他抬眼望去,就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干脆利落地往墙头上爬。 白嫩的脸上还有软软的婴儿肥,乌黑的眼睛又圆又亮,藏着蓬勃的野性和生命力,看起来像一只可爱的小兽。 随着动作,身上雾紫色的裙裾翻飞如蝶翼,色彩比花架上的紫藤花还要明艳,腰间缀着银铃的丝绦,发出细碎的响, 两人对上了眼神。 春日的风穿过紫藤花架,吹开一片朦胧的花影。 “小姑娘。”云成玉平时难得见到外人,见这小姑娘又生得讨喜,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懒洋洋地说道:“你这眼神,倒比饿了三日的狸奴还要馋,怎么?我这脸是能兑成灵石,还是能腌成酱菜?劝你擦擦口水,仔细脚下,当心一头栽进池子里。” 乌竹眠:? 哑药多少钱一包来着? 不对,这人怎么这么自恋? 说实话,年少的乌竹眠也算得上是个非常喜欢看脸的颜狗,而且师门里个个都长得好看极了,真是赏心悦目极了,她每天都过得非常舒心。 直到遇上了三师兄云成玉,好好一个美人,偏偏长了一张嘴。 还又自恋,又欠揍。 一开始云成玉说要教乌竹眠下棋,她第一次学,走一步想半天,拿着棋子思考,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他脸上时,他就会忽然倾身凑近,嗓音带笑:“阿眠,再盯下去,师兄的脸皮怕是要被你灼出洞来,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怎么到了你这里,反而成了‘观棋失魂呆头鹅’了?” 棋盘都被乌竹眠拍烂了几十副。 最后还是忍无可忍的大师兄强行制止了这项浪费钱的活动。 还有一次偶然撞见云成玉月下练剑,乌竹眠是真的好奇,这三师兄整天都病怏怏的,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主动练剑,实在是难得。 她坐在树上看了好一会儿,就忽见他挽了个剑花,飞身掠来,用剑尖挑起她的发带,压低嗓音,故作神秘地说道:“看了半天不累?早知你爱看皮囊,师兄就该在脸上提首诗,收你十块灵石观瞻一回,不过——传闻盯着美玉看久了会化作石头,师妹你怕是危险了。” 最后师兄妹打了惊天动地的一架。 匆匆赶来的大师兄忙把不省心的师弟拽回去。 二师姐则把愤怒的师妹提溜回了屋,她还在一本正经地交涉:“二师姐,你松开我,我今天必然要把三师兄打成猪头,然后把他绑在镜子前照个十天十夜!” 托云成玉的福,乌竹眠算是逐渐对美人的脸免疫了。 偏偏三师兄还对此自夸:“阿眠可是通过了师兄的美色考验,以后无论花花世界里有什么,就都不用怕了。” 乌竹眠表示呵呵,并且想给他两棒槌。 不过她一直知道,三师兄其实并不只是一个自恋又嘴毒的人,看着苍白病弱,没什么威胁,实则论心狠和计谋,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云成瑜说三师兄死了,乌竹眠却不相信的原因之一。 当然,三师兄虽然能算计,但却极其护短,狠心对待的,都是外人,以及……他自己。 想起这些回忆,乌竹眠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拿着且慢,从草地上站起身,拍干净裙上的尘土和草屑,对李小楼说道:“走吧,师妹,去药王谷。” 李小楼点点头,催促道:“走走走。” 第66章 药王谷 药王谷,坐落于群山环抱之中,云雾缭绕,灵气充沛,宛如人间仙境。 谷口处,一道古老的石门巍然矗立,石门上刻着“药王谷”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字迹间隐隐有灵光流转,石门两侧,两尊巨大的石像静静伫立,一为青龙,一为白虎,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苏醒过来。 乌竹眠和李小楼对药王谷的路很熟,两人没急着进去,而是先在外偷看了一会儿,确定药王谷弟子的穿着打扮跟百年前一样以后,这才改换了身上的装束。 衣裙是青绿色灵蚕丝织就,质地轻盈,袖口收紧,便于行动,袖口内侧缝有暗袋,可放置银针、药瓶等常用物品,衣领处绣有药王谷的标志——一株九叶灵芝,灵芝叶片以银线勾勒,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不管是内门弟子、外门弟子还是记名弟子,服饰都是一样的,还都配了一个玉质药囊,可储存珍贵药材。 玉质药囊其实就算是弟子牌,通行证,上面刻有弟子的名字,不认识的弟子之间,可以以此来称呼姓名,免得尴尬。 而身份高低,却是按照腰带颜色来划分的,记名弟子腰带为淡青色,外门弟子腰带为深绿色,内门弟子腰带为墨绿色,而长老级别的腰带则是最高境界的翡翠色。 除此之外,腰带上还配有多个小口袋,用于存放采药工具和常用药材。 乌竹眠和李小楼以前来过药王谷多次,对这些细节很了解,就算药王谷弟子来查看,都查不出一点端倪来。 两人很快改换好装束,将腰带变成了淡青色,光明正大地走进了药王谷。 踏入谷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令人心旷神怡,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片错落有致的药田,被划分成了无数小块,每一块都种植着不同的灵草。 有的药田上空笼罩着淡淡的霞光,那是高阶灵草散发出的灵气;有的药田中,灵药枝叶舒展,随风摇曳,散发出阵阵清香。 药田之间,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而过,溪水由地底玉髓融化而成,蕴含着浓郁的灵气,滋养着谷中的万物。 药田周围是有结界,必须用玉质药囊才能进入,而且不是内门弟子,也没有资格接近高阶灵草。 “药王谷还是跟百年前一样。” 李小楼左右看了看,眼神中没一点惊喜:“一点变化都没有。” “正常。”乌竹眠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把神识悄悄放了出去。 百年的时间,对大部分修士来说都不过弹指,更别说是上千年的药王谷了,青山、明月,都可能亘古不变。 两人沿着溪流继续向深处走去,可以看到一座座古朴的建筑依山而建,青瓦白墙,飞檐翘角,与周围的自然景致融为一体。 这些建筑是药王谷弟子们的居所和炼丹房,炼丹房外,时常能看到弟子们忙碌的身影,他们或是在采摘灵药,或是在研磨药粉,或是在操控丹炉,炼制丹药。 乌竹眠和李小楼轻车熟路地往里走,她们的态度实在是太过自然,身上的穿着打扮也没有任何问题,虽然是两张生面孔,但也没有人生疑。 虽然林繁漪见过她们,但她们没忘记改变一下五官。 乌竹眠的目光看向了药王谷的最深处,那里是一片被结界笼罩的核心区域,结界上有百万重禁制,她的神识没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探进去。 她皱起眉头,语气狐疑:“药王谷禁地的禁制结界变了,现在竟然叠加了百万重禁制,不对劲,里面肯定藏了什么。” 两人都知道,那里是药王谷的禁地,只有谷主药王、少谷主林繁漪和少数几位长老才能进入,只是原先并没有这样严防死守。 “哎,你俩。” 忽然,一道女声在身后响起,乌竹眠和李小楼转身看去,看见了一个弟子打扮的年轻女子,只是她的腰带是墨绿色的,一看就是内门弟子。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女子的玉质药囊上,只见上面绣着名字——杨慕青。 与此同时,杨慕青也下意识去看两个陌生同门的玉质药囊。 宿眠。 宿楼。 杨慕青好奇地问道:“你二人是亲姐妹?” 乌竹眠和李小楼连连点头,乖巧地回答道:“回杨师姐,是的。” 乌竹眠嘴快一步:“我是姐姐。” 李小楼算盘落空:“……我是妹妹。”可恶! 师父姓宿,大名宿槐序,当年乌竹眠和他一起在不夜天城捡到大师兄后,大师兄就随师父姓,改名叫了宿诀。 至于乌竹眠,她在外不用真名时,就告诉别人自己叫宿眠。 杨慕青也不纠结那些,只是把手里的药瓶递过来,说道:“我眼下有些事,你们帮我把这药瓶送回19号炼药房,然后告诉炼药师,景公子已经服下药了,这次的药很有用,他的状态好了许多。” 乌竹眠连忙乖巧地接过药瓶,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个讨喜的笑容:“好的杨师姐,这事就交给我和小楼吧,我们一定办好。” 李小楼也赶紧点头:“没错,杨师姐放心。” 见两人这般听话,杨慕青很满意,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 送个空药瓶而已,确实只是一件小事,她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不然也不会假手于人。 然而乌竹眠的注意力却落在“景公子”的身上。 莫不是,玄景珩? 第67章 异火 乌竹眠和李小楼换了一个方向,照着记忆力的路线,朝炼药房走去。 里,林繁漪救下玄景珩后,为了隐瞒自己妖族少主的身份,他改换了姓名,声称自己名叫“景行”,只是一介散修。 他是被觊觎少主之位的同父异母的姐姐所伤,对方是想置他于死地,所以并未留手,被他侥幸逃脱以后,还派了心腹一直在追杀他。 所以一开始的时候,玄景珩对林繁漪其实算不上真心,更多是引诱和哄骗,就是为了安心留在药王谷,让她尽心尽力地帮忙把伤治好。 等他伤好且属下找来时,他便一走了之了。 那时候的玄景珩还没发现,自己对林繁漪已经动了真心,就算回到妖界,也一直对她念念不忘,不管做什么,都会想到她。 后来两人重逢,他还是嘴硬不肯承认,加上还有一个未婚妻的存在,导致林繁漪吃了很多苦头。 按077的话来说,这也为他日后的“追妻火葬场”埋下了伏笔。 乌竹眠很好奇,问道:“追妻火葬场是什么?” 077用浅显易懂的话给她解释了一遍,感动地说道:“最后为了挽回女主,男主明明身受重伤,却还是坚持在药王谷外等了她七天七夜,几乎被纷飞的大雪给掩埋,连血肉模糊的伤口都结了霜。” 乌竹眠来了点兴趣:“然后呢?” 077卡了一下:“什,什么然后?” 乌竹眠言简意赅地提醒道:“火葬场。” 蓝色光球闪了闪,继续说道:“然后男主晕倒在了雪地里,女主终于放下之前的芥蒂,选择了原谅他,就像一开始相识那样,又将他捡回了药王谷医治啊。” 乌竹眠不解:“他胳膊腿儿没断,修为没下跌,妖族少主的位置也没被抢,人还活着,只不过受了点伤,等了七天,这就叫火葬场了?” 不应该直接火化了,连骨灰都扬了吗? 077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话:“这这这……男主已经认识到自,自己错了啊,他身受重伤,都来不及医治,就赶去挽留女主,多深情啊!” 乌竹眠皱起眉头,再次用神识将077禁锢了起来:“神经。” 深情个鬼啊!这系统果然是有病! 077:“……” “怎么了,小师姐?” 见乌竹眠表情有异,李小楼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一边防备地看向周围,一边问。 乌竹眠没有将系统的事情告诉她,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原来是个什么受虐的女配,便将事情改成了话本子,大概告诉了她。 因为大师兄一直都很喜欢看话本子,而且大多都是那种狗血又上头的,所以师门上下对话本子还是深有了解的。 李小楼一听,就大概想明白了剧情,忍不住咂咂舌,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一针见血地总结道:“女的恋爱脑,男的又装又虚伪,什么烂话本!” 乌竹眠竖起大拇指:“精辟!” 说话间,两人很快来到了炼药房。 炼药房是依山而建,错落有致,共有上百间,每一间都独立成院,彼此之间以青石小径相连,蜿蜒曲折,宛如一条条灵蛇盘踞在山谷之中。 每一间炼药房的外墙皆由青灰色的巨石砌成,古朴厚重,石壁上爬满了翠绿的藤蔓,藤蔓间偶尔开出几朵淡紫色的小花,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房顶覆盖着青瓦,瓦片上生着一层薄薄的青苔,屋檐下悬挂着铜铃,微风拂过,铃声清脆。 乌竹眠用神识一扫,发现几乎所有炼药房都在使用中。 每一间都有一位炼药师坐镇,至少都是五阶,皆身着素色长袍,神情专注,手中掐诀,控制着药鼎中的火焰,时而加入一些灵草,时而调整火候,动作娴熟,仿佛与药鼎、火焰融为一体。 乌竹眠没多看,眼神落到了19号炼药房的位置:“在那里。” 她补充道:“林繁漪也在。” 两人对视一眼,快步走过去,推开炼药房的木门,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药香,混合着各种灵草、灵果的气息,令人心神一振。 房内空间宽敞,墙壁上镶嵌着无数个木架,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玉瓶、瓷罐,瓶身上贴着标签,标注着丹药的名称和炼制日期,有些玉瓶通体晶莹,隐约可见其中丹药的色泽,有的则漆黑如墨,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木架旁还摆放着一些灵草、灵果,有的散发着淡淡的金光,有的则呈现出诡异的紫色,显然都是极为珍贵的药材。 而在房间中央,则摆放着一尊巨大的青铜药鼎,鼎身雕刻着繁复的符文,隐隐有灵光流转,显然是经过无数年月的祭炼。 药鼎下方的火焰呈现出淡淡的青色,温度极高,却又不显狂暴,反而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仿佛这火焰也有灵性,懂得如何炼制丹药。 乌竹眠微微眯起眼睛,这似乎是……青莲地火? 地火属于异火的一种,大致分为六类,神火、地火、丹火、极火、血火、妖炎。 神火、地火和丹火主要是用来炼丹和炼器。 极火、血火和妖炎主要是用来打架的,杀伤力很强,且比较狂暴,难以控制。 炼制七星神火罩的九离神火就属于神火,而之前乌竹眠对付百里复几人时,用符阵召唤出的蓝色火焰则名唤吞骨极火。 乌竹眠看着眼前的青莲地火,不由得有些馋,神火不错,地火也很好啊! 她习惯了,以前每次出门的时候,基本都会带点好东西回去,一看见这青莲地火,她立刻就想到,如果送给小师兄炼器的话,肯定很好用。 不过还好,在场的人都不知道乌竹眠在想什么。 林繁漪正站在药鼎面前,她穿了一件月白色流仙裙,裙摆间绣着银色花纹,如水波在流动,蛾眉弯弯似月,美目盈盈如水,似一支带露水的空谷幽兰,给人一种温婉出尘的感觉。 乌竹眠下意识地用神识在周围扫了一圈,发现之前跟在她身边的傀儡十一不在。 听见推门声的林繁漪转过身,目光落在两张陌生面孔上,微微蹙眉:“你二人……” “少谷主。” 乌竹眠不再多想,连忙将空药瓶送到林繁漪面前,低眉顺眼,态度乖巧:“这是杨师姐让我二人帮忙送来的,还让我们转告一声,景公子已经服下药了,这次的药很有用,他的状态好了许多。” 她把杨慕青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了一遍。 原来是来传话的。 林繁漪轻轻点了点头,一想起那个男人,她脸颊上就不由得飞上了两抹淡淡的绯红。 乌竹眠垂着眼睫,权当没看到。 林繁漪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见两人都没看自己,这才稍微放下心,挥了挥袖子:“退下吧。” “是。” 乌竹眠和李小楼没有犹豫,转身就走,可刚走到门口,后面就又响起了林繁漪犹豫不决的声音:“等一下。” 第68章 玄景珩 乌竹眠不动声色地看了李小楼一眼,转过身,神色不见端倪:“少谷主还有何吩咐?” “你们……”林繁漪犹豫了一秒钟,还是说道:“跟我去一趟青竹园。” 两人表现得并无异议:“是。” 药王谷内自然有专门安排给病人住的地方,而能住进青竹园的,都是身份比较尊贵,或者比较重要的病人。 乌竹眠一边跟在林繁漪后面,一边思索,那玄景珩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对外告知不过是个散修而已,怎么住到青竹园去了? 嗯……只是因为林繁漪对她有情? 带着这个疑问,三人来到了青竹园。 青竹园,园如其名,四周被一大片苍翠的竹林环绕着,微风一吹,翠绿细长的竹叶就沙沙作响,园子不大,却布局精巧,青石板铺就的小径蜿蜒曲折,通向了小院,小径两旁种满了各种药草,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令人心神宁静。 园子的中央是一口古井,井水清澈见底,常年不涸,这是药王亲自开凿的灵泉,饮之可助病体康复,井旁有一棵古老的银杏树,枝叶繁茂,树冠如伞,遮住了大半的阳光,只在树下洒下斑驳的光影。 三人沿着青石小路来到了小院,小院外守着几个伺候的药仆,药仆大都是普通凡人,身上的衣服虽也是青绿色,却不是灵蚕丝织就。 乌竹眠大致扫了一眼,透过大开的窗扇,可以看见内部简单却不失雅致的陈设。 地板是用竹子铺就的,角落设有一个小小的药炉,炉火常年不熄,炉上煎煮着各种药草,药香弥漫在整个房间,墙上则挂着几幅水墨画,画中是药王谷的四季景色,春有百花,夏有绿荫,秋有红叶,冬有雪景。 隔着一扇屏风,木质的床榻上铺着柔软的棉被,床头摆放着一盏青铜灯,灯座雕刻着祥云纹样,显得古朴而庄重。 而在床榻上,则依靠着一个脸色苍白的俊美男子。 一袭素白长袍松松垮垮地披在男子身上,衣料虽轻薄,却掩不住他瘦削的身形,窗外的风轻轻拂过,带起几缕散落的乌发,发丝如墨,衬得他苍白的肤色愈发显得清冷如玉。 男子的手指修长而纤细,骨节分明,正轻轻摩挲着一卷泛黄的书册,眼帘低垂,长睫如扇,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他的唇色极淡,偶尔还会发出几声低哑的轻咳,好像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他的眉目生得好看,却不是那种张扬的艳丽,而是一种病态的、脆弱的美,像是清晨的露珠,晶莹剔透,却随时可能消散。 这就是,玄景珩? 乌竹眠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乍一眼看去,这玄景珩的神态……跟三师兄病怏怏且不说话的时候还挺像。 看来……林繁漪就喜欢这种类型的。 不过说实话,乌竹眠觉得玄景珩长得没三师兄好看,他真的是集合了父母所有的优点,每一笔都恰到好处,连亲弟弟云成瑜都比不上,勉强只有两分相似。 “你二人在外面守着。” 显然,林繁漪并不打算带乌竹眠和李小楼进去,她嘴上吩咐二人,实际上一颗心早就飞到了玄景珩身上,眼神都变得有些羞怯和雀跃。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两个月前遇见玄景珩的场景。 * 初春时节,药圃里的灵草开得正好。 林繁漪提着竹篮,轻车熟路地穿梭在药圃间,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一株碧玉草的叶片,那叶片上还沾着晨露,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再过三日就能采摘了。”她轻声自语,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往碧玉草的根部滴了两滴灵液。 这是她特制的养料,能让灵草长得更好。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坠地。 林繁漪蹙眉,这是她的专属药圃,有结界护着,寻常人根本进不来。 她放下竹篮,循声而去。 视线穿过一片缤纷的花丛,看到了那道倒在灵草间的身影。 男子身着一袭月华锦袍,衣襟袖口绣着暗银色云纹,此刻却被鲜血浸透,显得格外刺目,而他正蜷缩在地上,墨发凌乱地散在肩头。 “你......” 林繁漪小心翼翼地走近,蹲下身,伸手想要查看他的伤势。 男子却在这时动了,他猛地抬头,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望进她眼底,没有血色的嘴唇轻轻抿着。 林繁漪只觉得呼吸一滞——某一个瞬间,她还以为自己看见了云成玉…… 男子的额角渗着冷汗,他似乎在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眼神凌厉中带着几分戒备,只是一咳嗽,鲜血就顺着指缝渗出。 随后身子一歪,整个人就扑到了林繁漪身上。 男子的身子很冷,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般,后背还有一道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泛着诡异的青黑色,分明就带着剧毒。 林繁漪还发现他的脉象紊乱至极,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体内横冲直撞。 她只犹豫了一秒钟,就决定将男子救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医者仁心,又或许只是因为他跟云成玉有些像…… 等男子醒来,立刻就知道是林繁漪救了自己,虽然毒没有解,但他心中已经很感激,并且告诉了她自己的身份。 他名叫景行,南仙州天玄宗的弟子。 其实一开始林繁漪是不想多跟他相处的,如果能避开,就尽量避开他。 可是,经过两个月的相处,她却逐渐发现,景行的性格跟云成玉完全不一样,他温柔、谦和、内敛、深情又知恩图报。 如春天的细雨,润物无声,却深深打动了林繁漪的心。 两人也越走越近。 林繁漪觉得,景行比云成玉那个自大又薄情寡义的人强多了! 她跟云成玉从小就认识,以前他不能出门,没朋友时,都是她经常去看他,去陪他,更别说,她爹还救了他那么多次。 可他云成玉不知感恩就算了,竟然还践踏她的感情和爱意,不仅说自己对男女之情无意,三番五次地拒绝她,还一心只扑在了他师妹的身上。 这一直令林繁漪耿耿于怀,就算事情过去多年,想起来还是恨得紧。 可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景行就很好,他的眼中、心中都只有她一个人。 第69章 对着演 乌竹眠和李小楼守在院子里,看林繁漪独自一人走进了屋子。 她悄无声息地放出一缕如细丝的精纯神识,将屋子里的场景,以及两人的对话尽收于脑海里。 只见玄景珩靠在软榻上,苍白的面容在日光中显得格外脆弱。 见他这副模样,林繁漪眉头微蹙,将声音放得更轻,语气柔和:“景行,针对你身上的毒,我新研制了一种灵药,你试试看。” 闻言,玄景珩抬眸,目光如水般柔和,唇角勾起了一抹浅笑:“真是辛苦你了,繁漪。”嗓音低沉,带着几分虚弱,却恰到好处地撩拨人心。 林繁漪不由得心弦晃动,走近前些,将手里的药瓶递到他手中。 动作间,两人的手指看似不经意间触碰了一下,皆是微微一颤,迅速对视了一眼,眼波流转间,各自缩了回去。 一个含羞带怯,一个温柔含笑,看起来还挺赏心悦目的。 只有看戏的乌竹眠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相爱的恋人和道侣多得是,她也见过不少,但总觉得这两人怪怪的。 林繁漪红着脸,捏住刚才相触碰的手指,柔声道:“药有些苦,我给你备了些蜜饯。” “谢谢你,繁漪,你总是这般心细如发。” 玄景珩对林繁漪很信任,直接就将灵药塞进了嘴里,只是下一秒眉头微皱,似乎被苦味呛到,轻咳了几声,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抵住嘴唇,不经意地露出病弱的姿态。 林繁漪见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连忙上前,轻轻拍抚他的背,语气中带着几分焦急:“怎么了?药有问题?” 玄景珩也顾不上咳嗽,连忙抬眸看她,眼中带着几分感激与柔情,不好意思地说道:“当然没有,只是确实有点苦。” “就算最后我身上的毒解不了,我还是想说一句,繁漪,有你在,真好,若不是你救了我,我现在恐怕早就死了,遇见你,是我的福分。” 对上玄景珩温柔深情的目光,林繁漪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脸颊微红,声音里都含着羞意,赶紧打断他的话:“景行,你别胡说,我一定你治好你的!你好好养病,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玄景珩微微一笑,目光温柔似水,仿佛要将她的心融化,轻声说道:“繁漪,你对我如此照顾,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 林繁漪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你不必报答我,只要你好好养病,早日康复,我便心满意足了。” 身为旁观者,乌竹眠却看得清楚多了,那玄景珩的眸光看似温柔,实则却浮于表面,笑意根本就未达眼底。 与此同时。 玄景珩的心中确实有些不耐烦,他的性格本就不是如此,虽是妖族少主,但妖族向来不讲究什么亲情人伦,他想保住自己的位置,就要去争去抢,还要懂得牺牲,他杀过的兄弟姐妹真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但他敢说,除了妖王和妖后以外,他从来没对谁低过头。 可现在为了让林繁漪帮自己解毒,还为了能留在药王谷养伤,却不得不隐藏本性,维持着这副恶心的病弱模样。 想到这里,玄景珩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冷意,语气依旧温柔:“繁漪,你对我如此好,我……实在无以为报。” “我不需要你报答我什么。” 林繁漪再次重复,只是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心中清楚,自己对眼前这个男子动了心,可她也知道,自己心中还有一个无法完全放下的云成玉,然而此刻的她,却还是忍不住贪恋这份温柔。 云成玉…… 若是云成玉也能这般对自己…… 林繁漪有些恍惚,可看着玄景珩的眼神,不由得又觉得自己不争气,竟然还是放不下那个人! 同时她又觉得太对不起玄景珩,再次轻声呢喃:“景行,你不必多想,好好养病便是,我会解了你身上的毒,治好你的伤,我一定会。” “我自是信你。” 玄景珩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温柔,心中却冷笑不已。 他向来性子恶劣,喜欢玩弄人心,一眼就看透林繁漪的心思,知道这女人对自己动了情,又好像在透过他看什么人一样。 他恨不得把她的眼珠子给挖出来,却只能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来迎合。 什么爱情,什么真心,恶心得要死! 玄景珩心中不耐,却不得不继续演下去,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他能够忍辱负重。 房间里,两人各怀心思,却在这静谧中,维持着表面的温情,日光中,两人的影子好似缠绵地纠缠在了一起,却是一场无声的博弈,谁也无法看透对方的心思。 旁观的乌竹眠:“……” 啧啧,总觉得两个人都很能演的样子。 第70章 傀儡 “景行,你好好休养,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林繁漪陪了玄景珩一会儿,没打算久留,她爹药王一向不喜欢她跟外人走得太近,而且或许是察觉到了她对玄景珩生出了不一样的情意,所以每次她来青竹园时,都必须都人陪着。 当然,说是陪着,更像是看着,以防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 林繁漪心中虽不太乐意,可也没办法。 玄景珩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好似情不自禁,想要挽留她一样,可只碰到一点,他很快又回过神来,连忙把手收回来:“抱歉,是,是我失礼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温柔又不舍地说道:“繁漪,我等你,明日一定要来。” 见玄景珩这般舍不得自己,林繁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加快了几分,抿了抿嘴唇,脸颊泛起一阵红晕。 她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低声保证道:“嗯……以后,每一天,我都会来看你的。” 玄景珩连连点头,垂眸盯着自己的手背看。 林繁漪刚才拿了蜜饯,指尖的糖渍没擦干净,蹭了一点在他的手背上…… 等确定她转身离开,玄景珩这才掀起眼皮,露出了一双冷若冰霜的眸子,眼底写满了厌恶和不耐,不见一丝温情和柔和,冷声道:“脏死了。” 他紧皱着眉头,用手帕一点点把手背上的糖渍擦干净,随后抬起手,催动灵力,瞬间燃烧起来的黑色妖炎将手帕烧了个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 还没将神识收回来的乌竹眠:“……” 果然。 这玄景珩还挺会演的,当什么妖族少主啊,去表演变脸算了。 与此同时,走出来的林繁漪还红着脸,一副含羞带怯的姿态,并不知道身后的屋里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玄景珩此人的薄情和冷戾。 她看了看乌竹眠和李小楼,确认两人一直都听话地守在外面以后,便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走吧,没你二人的事,你们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两个记名弟子而已,既不知道她和景行说了什么,等她爹问起的时候,又算是陪着她一起来的,甚好。 林繁漪心情挺好,便温声笑着鼓励了一句:“你二人虽只是记名弟子,但也不要松懈,多努力,还是有机会成为正式的药王谷弟子的,” 乌竹眠和李小楼做出感激的表情:“多谢少谷主。” 说完,两人便溜了。 “小师姐。”李小楼随手将路边的狗尾巴草掐断,一边甩,一边问道:“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来硬的肯定是不行,可能什么都问不出来,而且谁知道对方说的是真还是假。 乌竹眠的目光穿过虚无,落到了药王谷最深处的禁地,思索道:“我想找机会去禁地看看。”她很在意这个禁地,总觉得里面肯定有很重要的东西。 “还有。”她摸了摸下巴,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去看李小楼,双眼发亮:“小楼,之前在天水城看见林繁漪的时候,你记不记得她身边跟了个名叫十一的傀儡。” 李小楼点点头,低声问道:“自然记得,你有想法?” 这样说来,她也觉得有点奇怪,反正以前从未听说过药王谷养有什么傀儡。 以傀儡之术闻名的,一共有两大宗门。 一是傀儡仙宗。 这个宗门的人大部分都是傀儡师,擅长炼制傀儡,他们的傀儡是用各种材料炼制而成,比如灵木、灵石、矿石、妖兽骨骼等等具备灵性,且能够承载灵力的材料。 当然,这些都是一般的材料,要制作更灵活、更厉害的高阶傀儡,就需要更加稀有贵重的材料了,比如天外陨铁、灵脉精髓、高阶妖兽骨骼等等。 而且傀儡体内还能刻画符文,或者嵌入小型阵法,用以储存灵力,驱动傀儡,并且赋予其特殊的能力,炼制者可以按自己的需求调整。 还有一种最高级的,有一定自主意识的傀儡,就是炼制者,或使用者分割一部分神识,融入傀儡核心,这种傀儡被称为“灵傀”,可以执行更复杂的任务。 二是阴尸宗。 尸阴宗信奉“生死无常,尸道永恒”,因为他们的傀儡都是用尸体炼制,所以宗门通常在阴气极重之地,常常阴风阵阵、尸气弥漫,四处可见游荡的尸傀和堆积如山的尸体。 尸阴宗弟子修炼的都是阴属性功法,擅长控制尸体,炼制尸傀,甚至能通过尸傀吸收死气来提升修为,高阶弟子通常会随身携带数具尸傀,作为战斗工具或护身符。 虽说尸阴宗用来炼制尸傀的都是尸体,但还是不乏有那种心狠手辣之辈,为了炼制强大的尸傀,不惜挖坟掘墓,甚至屠杀生灵。 所以总的来说,尸阴宗的手段还是比较阴毒,不属于正道。 李小楼思索了一番,猜测道:“那个傀儡身上并没有阴气或死气,应该不是尸傀,这样看起来的话,大概只是一个一般的傀儡,养一个傀儡……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那种用材料炼制的傀儡其实还挺好用的,有的宗门就愿意用他们来做什么比较危险的活儿,坏了就修,修不好就换一个,反正傀儡不是人,只是一堆材料,坏了也没事。 乌竹眠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心里不太舒服,一直放不下,她想了想,说道:“这样,我去跟着林繁漪,看看那个十一,你在药王谷内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李小楼没有异议:“行。” 反正乌竹眠给了她很多高阶符箓和高阶法器,还留了一个蕴藏着她一道剑意的护身符,超越化神期修士的一击,若是谁想对她不利,这些东西足以将对方斩杀,或者足以撑到乌竹眠赶来。 两人互换了眼神,分道扬镳。 乌竹眠用了一张高阶隐身符隐去身形,还不忘放出神识,一边警惕四周,一边彻底隐藏踪迹,悄无声息地跟在了林繁漪的身后。 现在正值傍晚,暮色降临,整个药王谷都被一层淡淡的金色与紫色交织的光晕笼罩着,四周的山峦显得格外深邃,药圃中灵草和灵花的灵气在夕阳余晖中缓缓流动,宛如一条条细丝,缠绕在树林与溪流之间,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谷中的建筑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古朴,屋顶的琉璃瓦在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乌竹眠看了看路线,林繁漪应该是不打算去别的地方了,而是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少谷主的住所内,几盏灵灯已然悄然亮起,散发出柔和的光芒,那是一座独立的庭院,建筑以白玉和灵木为主,雕梁画栋,精致而不失大气,院子外一条清澈的灵溪蜿蜒流过,溪水中漂浮着灵莲,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周围还布满了阵法,既有防御阵法,也有聚灵阵法,确保林繁漪这个少谷主的安全和修炼环境。 见林繁漪走进院子,留在外面乌竹眠没着急,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破解阵法,用符箓贴在自己的衣服上,这才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这庭院中央是一座小型灵池,池中养着几尾灵鱼,游动时泛起阵阵涟漪,旁边种满了奇花异草,如紫灵兰、玉髓花等等,四季常开,香气扑鼻,角落有一座凉亭,亭中摆放着一张白玉桌和几把藤椅,平日可品茶、赏景的。 后院还有一片药圃,那是林繁漪的专用药圃,身为少谷主,她自是有特权,药圃里种植着各种珍贵的灵草。 乌竹眠百年前来过这里,虽然布置有了一点变化,但算不得什么大的改变。 主厅宽敞明亮,地面铺着柔软的灵兽皮毛地毯,墙壁上挂着几幅山水画,厅中摆放着一张紫檀木茶几和几把雕花椅,茶几上放着一套精致的茶具。 刚走进房间,还没看见林繁漪,乌竹眠就先听见了她的声音,很轻,好像是在跟什么人说话:“我刚才去见景行了,我觉得他很好……比你可好多了。” “我本来这般喜欢你,还以为你心里肯定也有我的,可你为什么不接受我呢?” “肯定是因为她……你就是被她给蒙蔽了……” 对方一直没回答。 乌竹眠微微皱起眉头,继续往里走,这林繁漪看起来倒是挺正常的,怎么私底下这么……神经兮兮的。 “唉,不过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不管怎么样,她死了,而你,现在是我一个人的,只能留在我身边了。” “可你是真的是很狡诈,明明都成这个样子了,竟然还算计了我们一招……” “你就这么不喜欢我?就这么不想跟我在一起?你别忘了,一开始的时候,你可只有我一个朋友!其他人都嫌弃你,只有我愿意对你好!” 说着说着,林繁漪似乎生气了,音量提高了一些,语气也变得有些不稳。 乌竹眠脸色微变,加快脚步,绕过了面前的屏风。 只见林繁漪正坐在雕花椅上,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她的状态明显放松了很多,只是表情难看,一边说话,还一边狠捶桌子。 面前的茶炉正在煮茶,炉盖被沸腾的热水顶得“噗噗”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灵茶的味道,苦中带着一点回甘。 而茶炉旁,正站着一道修长又沉默的身影。 暮光从窗外斜斜洒落,勾勒出了青年清瘦的轮廓,带着几分脆弱的挺拔,乌发如瀑,垂落肩头,肩胛骨在单薄的素白衣衫下微微凸起,仿佛一碰就会破碎。 乌竹眠脚步一顿,右手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这个身影…… 第71章 找到了 眼前的背影清瘦又挺拔,对乌竹眠来说,格外熟悉。 她攥紧手指,将所有情绪压下,抬脚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走到青年旁边,目光落到了他脸上。 只见青年脸上戴了一张素银的面具,整张脸都笼罩在面具下,连一双眼睛都没有露出来。 他微垂着脸,姿态有些僵硬,任由林繁漪在自己面前发泄怒气,却没有一点反应,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曾说。 不过林繁漪却并不介意。 她收回手,重新倚在雕花木椅上,目光落到青年身上,似乎有些厌倦,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淡声说道:“算了,跟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现在的你又听不懂了。” 说完,她摆了摆手:“你出去吧,到侧院待命,十一。” 十一…… 悬于头顶的剑终于在此刻落了下来。 之前在天水城,云成瑜是怎么说的来着——“十一是傀儡,不是人。” 乌竹眠只觉得胸腔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每一口空气都带着刺,生生扎进了肺里。 傀儡…… 而听见林繁漪的指令,青年终于有了反应,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外走。 乌竹眠的心情和思绪很乱,理不清,她就索性先不去想,只是下意识地跟在青年身后,临出门前,她转头瞥了林繁漪一眼,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压住杀意。 虽然看不见青年的脸,但她绝不会认错的。 乌竹眠的目光落到了青年耳垂一点小小的朱砂痣上,恍如溅落的血痕。 这人……肯定是三师兄! 云成玉的速度不快不慢,乌竹眠看着他的背影,一脸放空地跟在后面,只觉得血液在耳畔轰鸣,如同狂风卷起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摇摇欲坠的理智。 好几次,她都以为眼前人会忽然回过头,嘴欠地说道:“阿眠,快回神吧,再这么看下去,旁人还以为师兄我修了什么摄魂妖术呢。” 可是,他没有。 云成玉只是安静地往前走,金红色的暮光落在他肩头,将他乌黑的长发和素白的衣裳都染上了血一样的颜色,翻飞的衣袂仿若一片凋零的落叶,将最后一缕残光吞噬。 侧院与主院的繁华与灵气截然不同,这里显得格外苍凉与孤寂,仿佛是被遗忘的角落。 围墙早已斑驳不堪,青砖上爬满了厚厚的青苔,裂缝中顽强地钻出几株野草,随风轻轻摇曳,而庭院里的杂草很久没有打理过了,野绿葱茏,几乎淹没了原本的石板小径。 云成玉不知走了多久,径直走到房门前,抬起略有些僵硬的手,推开门,抬脚走进去,来到角落站立,像是完成了指令一样,头颅微垂,墨发如水一般披散在身后,整个人都不再动了。 房间很宽敞,却布置得很简陋,几件破旧的家具上面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仿佛连空气都带着几分寒意。 木桌和木椅上的花纹早已模糊不清,只剩下几处残缺的轮廓,还有一张木床,虽然很大,但什么都没有铺。 几缕冷风从窗缝隙钻进来,吹动了墙上几幅泛黄的画卷,画卷上的墨迹已经褪色,隐约能看出是一些山水或人物的轮廓,却无法辨认出完整的画面。 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似乎连时间都在这里停滞了,安静得令人心酸。 就像角落里那道融入阴影中的身影。 乌竹眠在门外站了许久,竟然久违地生出了一点畏惧。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来刚认识三师兄不久的时候。 那时候,十六岁的云成玉虽然体弱多病,却总是带着几分又懒又狡黠的笑意,最喜欢倚靠在廊下的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看。 每次乌竹眠翻墙来,他就会装作从未往高墙偷看的样子,故意板着脸:“小姑娘,你又来做什么?我这墙头的花都要被你踩秃了。” 有一次,两人并肩坐在廊下吃她带来的炸糖果子时,她忽然兴起,问道:“今晚上有灯市,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 云成玉眼疾手快地抢了最后一个炸糖果子,笑得一脸欠揍:“既然你这么想要我陪着,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吧。” 乌竹眠:“……滚。” 她本来想拍拍屁股走人,想了想,还是忍了,就这样,裹着雪狐裘的云成玉跟她偷偷跑出了云家。 灯市的灯火在子夜时分烧得最烈,上千盏鲛绡宫灯浮在半空,灯穗摇摇晃晃,将金粉撒向鳞次栉比的飞檐。 金瞳白猫蹲在卖糖人的老翁肩头,尾巴尖卷着琥珀色的饴糖丝,在琉璃灯罩上勾出了流霞似的金线。 街上的人很多,十三岁的乌竹眠个子又矮又瘦,鞋都差点被踩掉,嘴里却还咬着吃了一半的糖人不放。 人潮裹着桂花蜜的甜风涌来,把她推向悬满谜题灯笼的梨木架,忽然一只苍白冰凉的手指勾住她的后领,力道轻得像捉住一只炸毛的猫崽。 云成玉嘲笑道:“馋成这个样子?都这样了还忙着吃呢?” 乌竹眠翻了个白眼,下一秒,叼着糖人,伸手将高了自己一个头的云成玉拽得一个踉跄,避开了身后的舞龙,学着他的语气,含糊地嘲笑道:“就这点能耐?病秧子还学人凑热闹呢?” 云成玉死死地盯着她沾了糖浆的手,又看了看袖口的糖色,一脸生无可恋:“小没良心的!” 后来,骂骂咧咧的两人还一起去放了河灯,沿着玉带河漂流的十万盏莲灯,每一盏都托着枚会发光的灵贝,照得水面如同熔化的金河。 只是一回去,云成玉立刻就病倒了。 乌竹眠再去看他时,院子里的药味更苦更重了,他的脸色也更加惨白了,甚至没在廊下吹风,搬进了屋子里,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雪鹤氅,就像是春日里将化的薄冰,稍用力些,便会碎掉似的。 不过很可惜,他的嘴没事,还会各种嘲讽人,可怕得很。 乌竹眠挨着云成玉坐下,看他面不改色地吃了一碗药和一堆丹药,心里难得有些愧疚,他却笑了笑,抬手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软肉,笑着说道:“不用抱歉,我很开心。” “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去逛灯市,去放河灯,我很喜欢热闹,以前这院子里总是静悄悄的,连只鸟都不愿意来,现在好了,有你这个小闹腾,总算有点人气了。” 乌竹眠还是第一次看云成玉这么正经,心里有些感动:“放心,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那可不行。”他又恢复了那副欠揍的样子:“你这么能吃,我养不起。” 乌竹眠:“……”拳头硬了! 可是现在,夜色渐深,万籁俱寂,喜欢热闹的他却只能孤零零站在角落的阴影里,不会疲惫,不会困倦,不会感到寒冷或炎热。 直到一点苍白的月露出来,乌竹眠才一步一步朝角落里的云成玉走去。 她站在他面前,解开了身上的隐身符。 一个大活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对方却完全没有反应。 乌竹眠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手,伸向了云成玉脸上的面具。 在快要接触到的一瞬间,她眉头一皱,迅速捕捉到了上面隐隐流转的符文,那符文泛着幽蓝色的冷光,仿佛一条潜伏的毒蛇,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就在符阵即将激活的刹那,乌竹眠的手指已如灵蝶般轻点,指尖凝聚着一缕淡金色的灵力,精准地刺入符阵的核心。 “破!” 乌竹眠丝毫不见慌乱,声音轻却坚定, 随着这一声落下,符文的光芒骤然一滞,随即如碎裂的镜面般崩解,化作点点星光消散于空中,符阵的攻击还未成形,便已被她轻易化解。 面具坠地的刹那,符阵残留的幽蓝碎光和淡金色灵力仍在半空飘散,像一场未醒的梦。 哪怕早有心理准备的,乌竹眠的手指还是僵在了半空—— 面具后的那张脸上,眉骨高,眼窝深,还有泛着幽冷灰青色的眼眸……都与记忆深处的那张脸严丝合缝地重叠了。 只是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里如今却只有空洞和漠然,他不闪不避,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袖口露出一截手腕,淡青色的脉络清晰可见,却感受不到一点生命力的跳动。 他的脸被月光镀上了一层霜色,没有任何表情,宛如一尊惨白的神像,又好似没有温度的寒玉,冰冷而脆弱。 “三师兄……” 夜风掠过乌竹眠凌乱的额发,卷起残留的光,却照不亮她乌沉沉的瞳孔。 她的喉咙里滚出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指尖残留的灵力却在颤抖,苍白的脸上浮起近乎破碎的神情,仿佛她方才揭开的不是面具,而是硬生生撕开了一层血肉,让她的五脏六腑都绞作了一团。 云成玉没有一点反应。 乌竹眠却不死心,勉强勾起嘴唇,眉眼一弯,露出了一个笑:“是不是我换了一副样子,你认不出我了?我是阿眠啊。” “惊喜不惊喜?开心不开心?我又活过来了。” “看吧,我就说,我比你厉害多了,你看看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乌竹眠说不下去了,转过头,闭了闭眼睛,从芥子囊里取出传音石,联系了李小楼:“小楼,我……找到三师兄了。” 第72章 生傀 李小楼来得很快,虽然小师姐没在传音石里说什么,但她总觉得她的情绪不对。 好在乌竹眠破阵时提前留下了一个点,可以自由出入,她找到地方后,小心翼翼地来到侧院,一眼就看到了一道孤零零坐在门槛上的身影。 李小楼试探着唤道:“小师姐,怎么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左右看了看,预感更是不好:“三师兄呢?他……怎么样了?出了什么事?” 乌竹眠已经冷静了下来,勉强整理好了情绪,只是细看之下,会发现眼睑还是有一点微微的红,她朝门内指了指,低声道:“在里面。” 李小楼风一样跑进房间,在看见那云成玉的瞬间,乌竹眠未说完的话也落在了耳边,轻得恍若错觉:“他现在……被炼制成了傀儡……” “什么?” 李小楼呆呆地回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确认道:“小师姐,我是不是产生幻听了?” 可是乌竹眠隐隐压抑的眼神,以及云成玉空洞淡漠的姿态,都证实了这一点。 宛如晴天霹雳,李小楼整个人都傻了,眼泪不知不觉地落了下来。 她一边用袖子粗鲁地擦眼泪,一边咬牙切齿地哽咽道:“怎么会这样?这丧尽天良的事是究竟谁做的!?居然把三师兄……炼成了傀儡……” 在发现云成玉是“生傀”之后,李小楼哭得更大声了,好在乌竹眠在周围落了符阵,侧院的动静传不出去。 所谓“生傀”,是一种极恶极残忍的手段,将生人炼制成傀儡,硬生生抹掉神识,拔除七情六欲,属于邪术的一种,为正道所不齿,比阴尸宗用死尸炼制傀儡的手段还要恶心。 李小楼挨到乌竹眠身边,也不在意门槛脏不脏了,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像个小孩子一样,只想把情绪发泄出来,还不忘骂骂咧咧道:“肯定是林繁漪做的!她好歹毒的心肠,居然把三师兄活生生炼成傀儡,还带在身边。” 只要一想起之前在天水城中遇到的傀儡十一居然就是云成玉,李小楼的愤怒和心酸就完全压不住。 云成瑜……知道这个傀儡其实是他兄长吗? 李小楼抹了一把脸,声音还有些颤抖,但表情已经冷了下来,嗓音很冷:“我去杀了林繁漪!” “小楼。” 一直没说话的乌竹眠拉住了李小楼的衣角,制止了她起身的动作,声音很低,安抚道:“冷静。” 李小楼动作一顿,又一屁股坐了回去,把脸埋在她肩头,情绪又有些控制不住了,声音显得闷闷的:“我冷静不下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三师兄这个安静的样子,我好不习惯,只要他能恢复,就算他嘴贱,我也认了。” 以前嫌弃三师兄嘴欠,现在他一句话都不会说了,一点反应都不会有了,她却只觉得怀念和悲伤。 感受到肩头的湿意,乌竹眠抬起手,在李小楼的头上摸了摸,勾起唇角,勉强笑了笑:“嗯,我也是。” “若是三师兄现在还能说话,肯定会说……”她清了清嗓子,学着云成玉的语气,继续说道:“啧啧,这是小师妹新创的梨花带雨功法?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师门里养了只鲛人呢。” “噗嗤——” 李小楼被乌竹眠这十足十拿捏的神态给逗笑了,她直起身子,一点点将泪水擦干净,待情绪平复以后,坚定地说道:“小师姐,我们一定能把三师兄救回来的。” 只是她们对“生傀”的了解不多,现在必须得先搞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嗯。”见李小楼冷静下来了,乌竹眠点点头,条理清晰地说道:“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有三件,一是搞清楚林繁漪是怎么操纵生傀的,二是搞清楚当年三师兄身上发生了什么,三,则是搞清楚药王谷的禁地里究竟藏着什么。” 她刚才发现了,身为“生傀”,三师兄现在是在按照林繁漪的指令行事。 操纵一般傀儡都是用密钥,密钥各不相同,操纵“灵傀”则是用神识,而尸阴宗操纵“尸傀”则是用控尸符或者阴煞之气。 至于“生傀”……这倒是乌竹眠和李小楼的盲点了,毕竟炼制“生傀”要用生人,实在是太过阴毒。 李小楼点点头,赞同道:“嗯,搞清楚了这三件事,大概就搞清楚了当年的真相,以及药王谷的秘密。” 她站起身,做了两个深呼吸,又充满了活力,自告奋勇道:“我去监视林繁漪,看她到底是怎么操纵三师兄的,再看看生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们对“生傀”的了解太少,就算想救三师兄,也无从下手。 乌竹眠也站起身,目光穿过月光和夜色,落在一动不动的云成玉身上,语气里带着一点不可忽视的杀意:“那我就去药王谷的禁地一探,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不过在这之前。”她移开目光,看向面前的李小楼:“我要先去闭关一段时间。” 之前闯登仙楼和天水城一战,乌竹眠屡次用灵力冲击筋脉,不稳定的神魂有了很大的提升,她打算闭关一段时间,修炼《天魂经》,将神魂彻底稳固。 而且药王谷禁地的结界上有百万重禁制,里面肯定藏着大秘密,若不下丝毫闪失,只有等她完全恢复灵力和修为,什么结界,什么禁制,才不在话下。 这样就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了。 李小楼心中清楚,乌竹眠这次闭关肯定是打算直接冲破筋脉,稳固神魂,九死一生,但她知道她已经下定决心了,便没有再劝,只是稳重地点了点头。 她正色道:“小师姐,你放心闭关,这段时间,我会一直监视林繁漪,看好三师兄,等你回来。” 乌竹眠能看出李小楼眼里的担忧,她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脑袋,瞳孔里泛起雪亮的光,保证道:“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她转身走进房间,一步一步走到云成玉面前,乌黑漂亮的眉眼间露出一点笑意,尽管知道他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反应,但还是笑着交代道:“三师兄,我如今神魂不稳,要寻一处闭关一段时间,你等着我,等我恢复了,就回来找你和小师妹。” “到时候,我一定要让害你的人血债血偿。” 交代完,乌竹眠这才转身离开。 只是她和李小楼都没有发现,身后那双灰青色的眼珠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倒映出了一道青绿色的身影,纤瘦,挺拔,一往无前。 第73章 山洞 乌竹眠给李小楼留下了很多好东西,确定万无一失之后,这才掐了神行符离开。 不过她没走太远,就被一道奇异的灵气给吸引了,她眸光一动,身形一闪,在悬崖峭壁的褶皱间发现了一个很隐蔽的山洞。 藤蔓从洞顶垂落,在风中轻轻摇晃,叶片上凝结的露珠折射出细碎的阳光。 乌竹眠站在山洞前,指尖轻轻拂过垂落的藤蔓,她看了一会儿,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 发现这些藤蔓看似杂乱无章,走向却暗合天罡北斗的方位,还在某个角度折射出诡异的银光,好像是……一种比较古老的隐匿阵法。 “有意思。” 乌竹眠轻声自语,指尖凝聚出一缕灵力,灵力触及藤蔓的瞬间,空气中泛起细微的涟漪,像是平静的湖面被石子打破。 她后退三步,仔细观察四周。 发现东侧的紫竹比西侧矮了半寸,南面的山石上有七处苔藓格外稀疏,北边的溪水流速明显快于其他方位,这些细微的异常在一般人眼中或许只是自然现象,但在乌竹眠这个符箓师的眼中,却是再明显不过的阵眼标记。 七张丹砂符纸从她袖中滑落,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精准地落在七个阵眼的位置,每一张符箓落下时,都会激起一圈灵力波纹,像是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乌竹眠轻声念着北斗七星的名称,每念一个,就有一处阵眼亮起微光,当第七处阵眼亮起时,整个阵法开始剧烈震动。 藤蔓无风自动,银光暴涨,她不退反进,双手结印,灵力化作七道丝线,将丹砂符纸串联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阵法的反噬来得凶猛,她的发丝被灵力激荡得飞扬起来,脸颊也划出了一道细小的血痕,她却丝毫不退,依旧镇定。 “开!” 乌竹眠清喝一声,七张丹砂符纸同时燃烧,化作点点金光。 与此同时,阵法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银光寸寸碎裂,像是被打碎的镜子,藤蔓往两边散开,露出了后面古朴的山洞入口。 乌竹眠随意地抹去了脸上的血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个阵法至少存在了百年,却依然保持着如此强大的威力,布阵之人必定是位符阵大家,她没打算破阵,这隐匿阵法留着还有用。 乌竹眠抬脚踏入山洞,身后的阵法化作点点星光,藤蔓再次垂落,遮住了山洞。 洞口边缘的青苔厚实绵密,踩上去如同踩在某种远古巨兽的脊背上,山洞很深,但洞内并不昏暗,石壁上爬满了荧光苔藓,散发出幽蓝的微光,这些光点明灭闪烁,好似呼吸的节奏。 越往里走,空气就越湿润,隐约能听见水流声在洞壁间来回碰撞,形成奇异的回响,乌竹眠却不在意,她的脚步很稳,一直来到了最深处。 洞顶有垂下的钟乳石,偶尔有水滴坠落,每一滴水珠落下时,洞内的荧光苔藓就会突然亮起,像是被惊扰的萤火虫群,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灵气,如薄雾般缭绕,还混合着潮湿的岩石气息。 乌竹眠深吸一口,只觉得周身都格外舒畅,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感。 她不由得感叹:“果然是个好地方。” 乌竹眠的目光落到了石壁上,只见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刻痕,有些是剑痕,有些则像是某种符文的残迹。 最深处的一块石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台面边缘刻着一行小字:“大道至简,返璞归真”,字迹已经有点模糊,却依然能感受到刻字之人笔锋中的凌厉剑意。 “叨扰叨扰。” 乌竹眠自言自语了一声,这才掐了一个清洁术,将山洞一扫而新。 她将一只手拿着且慢,一只手从芥子囊里取出一个新的剑穗换上,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谢琢光现在毕竟是仙盟盟主,神州大陆上每天都会发生很多事,虽大多是小事,但偶尔也会有大事,需要他这个盟主出面。 剑和剑灵是可以分开的,在收到属下的多次传讯以后,他便将且慢留下,化作人形,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乌竹眠也有些不习惯,毕竟就算以前且慢没有修炼出剑灵,不能化作人形,但它是有灵智了,不像现在这样,就只是一把剑了。 不过倒也还好,两人平时都保持着联系。 “主人。” 这样想着,谢琢光的声音忽然从传音石里响起,青年的嗓音如濯冰碎雪,却满含关切:“你找到闭关的地方了?” “嗯。”乌竹眠没有隐瞒,笑道:“找到一个好地方” 这个山洞灵气极其浓郁,在这里面闭关,恐怕能事半功倍,冲击筋脉、稳固神魂的成功率也要更高一点。 谢琢光虽然担心,但也没有阻止乌竹眠,只是轻声说道:“若是遇到了危险或瓶颈,一定不要冲动,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我最近又找到了一些好东西,到时候给你温养神魂。” “还有,这次我确定霜策的踪迹,等找到它,我就带着它去找你。” 谢琢光说了很多,乌竹眠都一一答应了,不过她也没有耽搁时间,说了一会儿,便回归了正题:“你自己也小心,我准备闭关了。” 谢琢光应道:“嗯。” 掐断传音石,乌竹眠盘腿坐在石台上,习惯性地将且慢搁在膝头,闭上了眼睛。 她之前已经将天魂经的内容都用神识拓印在了脑海里,神识记忆可不像一般的记忆,只要神识不受损,神识记忆几乎是永远被不会忘记的,只要一翻找,就能想起来。 《天魂经》虽然对受损过的神魂和神识极有效果,但修炼起来很不容易,不过乌竹眠一直是个修炼天才,她的领悟力也非常人能及,对她来说,再复杂、再难的功法,都能很快化繁为简。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乌竹眠周身的筋脉都发出了撕裂般的剧痛,可她的表情依旧平静,没有一点变化,只是她没有发现,右边锁骨下的皮肤上慢慢浮现出了一个类似于胎记的图案。 像一颗淡青色的珠子,拇指大小,颜色清润,还泛着浅浅的光泽。 看起来跟她之前捏碎的登仙楼奖品几乎一模一样。 正修炼《天魂经》到一半的乌竹眠只觉得锁骨下的一小块皮肤突然开始发烫,且越来越烫…… 不过两息。 坐在石台上的乌竹眠连带着膝头的且慢突然消失了,好像她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整个山洞十分安静,只有岩壁上的荧光苔藓在明明灭灭。 第74章 重铸 乌竹眠察觉到了一种失重感,一边抬手掐诀,止住下坠之势,一边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一个陌生的环境,她悬浮在空中,头顶是蓝天白云,不过没有看见太阳,身下是一片碧色湖泊,宛如一块翡翠,清澈见底,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草甸也青翠欲滴。 不过……乌竹眠缓缓下落,踩到了实处。 除了她以外,周围的一切都是静止的,无风,无声。 乌竹眠下意识地抬手,隔着衣服摸了一下锁骨下面的皮肤,这一小块还隐隐发热,说明之前的灼烧感不是修炼《天魂经》产生的幻觉。 她掐诀成镜,看着悬浮的透亮银镜,用手指勾住衣襟,往旁边一拉。 只见镜中映照出了一个淡青色的图案,圆圆的,好似一颗清润的珠子。 乌竹眠抬手试探着碰了一下。 下一秒,眼前的情景转变,她又回到了那个灵气浓郁的山洞里,周围的荧光苔藓如萤火般闪着光。 发生此等怪事,乌竹眠也不急着修炼《天魂经》了,她再次触碰那个图案,整个人果然又回到了那个怪异的空间。 她放下手,放出神识扫视了一圈。 这个空间大概有近百亩大,湖泊位于正中间,占据了三分之一的面积。 乌竹眠走到湖边,垂眸看了一眼,不由得有些惊讶:“这……” 她蹲下身,用手掌掬起一捧水,发现这湖泊里的水如同流动的翡翠,晶莹剔透,其中还蕴含着浓郁至极的灵气,比山洞里的灵气还要更加浓郁几分。 “这是……灵液?不,不对。” 乌竹眠也是见多识广的,百年前,她见过的好东西可是多得数不过来,只是这灵液确实是很罕见。 聚灵丹和聚灵符可以聚集灵气,以备不时之需,但就算是高阶聚灵丹和高阶聚灵符,都比不上灵液中蕴含的灵气浓度。 一滴灵液里的灵气,便可抵十张八阶聚灵符,以前乌竹眠去参加过一场拍卖会,当时压轴的宝贝就是三十滴灵液,当时拍卖会上各门各派差点打起来,价格一直拍到了两亿灵石。 当然,眼前这湖泊里的水确实并没有灵液那么浓郁的灵气,那也差得不多,要是拿出去拍卖,自是有人哄抢。 看着面前的湖泊,就算乌竹眠再见多识广,也不由得有些惊住了,这简直就是无价之宝。 其实一看到锁骨下的图案,她就想到了之前闯登仙楼时得到了奖品珠子,一直都说这奖品是至宝……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她为之前说过的“破珠子”道歉。 乌竹眠从芥子囊里掏出一个灵瓶,装了一瓶灵水,这次只是心念一转,她就离开了空间,回到了山洞。 看来进出不用非得摸那个图案。 关于空间的事,乌竹眠现在也来不及去想别的,她试着饮下一口灵水,原本滞涩生疼的经脉间立刻填充满了灵力,慢慢地滋润了起来。 确定灵水确实有用,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这次冲破经脉,稳固神魂大概是稳了! 乌竹眠将灵瓶里的灵水一饮而尽,又装了十几瓶灵水,并且用符纸在石台周围落阵,这才闭上眼睛,继续修炼。 * 洞顶钟乳石间灵雾如瀑,石尖凝着碧色水滴,一滴接一滴滴落,乌竹眠盘腿坐在石台上,雾紫色的衣裙随着身躯一起微微颤抖起来。 《天魂经》的金篆在她的识海中灼灼燃烧,字字如刃,剐蹭着滞涩的经脉和神魂。 “咳——” 一口淤血喷在了石台上,暗红中缠着缕缕黑气,乌竹眠痛得攥紧了膝头布料,额间青筋暴起,神魂之痛,难以想象。 可就算如此,她却依旧没有中断修炼,继续引入灵气,顺着发丝渗入皮肤,灵气不停地冲击着经脉,如同千万根冰针刺入经脉,疼痛如潮水般漫过喉头。 受到乌竹眠的影响,洞中灵气翻涌,化作青碧色漩涡灌入她的天灵穴——那是《天魂经》在强行引灵破障。 “今日,我必——成。” 喉间迸出嘶吼的刹那,乌竹眠猛地睁开了眼睛,一双乌黑的瞳孔里隐隐泛起了浅金色,石台周围的聚灵阵亮起,将山洞里的灵气疯狂引入她的体内。 不知过了多久,“砰”一声,识海里炸开了翡翠色光华。 周身滞涩的经脉处传来琉璃碎裂的脆响,十二正经突然涌入澎湃灵流,如春雪消融的山洪冲开淤塞百年的河道。 然而不等乌竹眠缓一口气,神魂却在此刻剧烈震荡,识海里翻起滔天血浪,她百年前陨落时的魇怪乱象再起,嘶吼声,尖啸声,还有魇魔临死前的诅咒声。 以及…… 乌竹眠微微蹙眉,惊讶地发现自己彻底失去意识前,一道天光破开鸿蒙,将她一缕碎得不能再碎的残魂抢出了奈落界。 只是看不分明。 是谁? 可神魂震荡,乌竹眠来不及多想,抬手将十几瓶灵水打开,蒸腾的雾气凝成九道碧蛟,首尾相衔将她环绕起来,洞壁苔藓疯长,灵髓从钟乳石的石缝间一点点渗出,在她周身结出了晶莹的茧。 渐渐地,神魂被温和地包裹了起来,那些暴烈的记忆残片如落雪坠入暖泉,渐渐沉入识海深处,再不见踪迹。 终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乌竹眠缓缓睁开双眼,她的模样有了很大的变化,肤色白净如莲,没有一点瑕疵,漆黑的瞳孔深处,一抹鎏金色如明滢日光,似破晓朝阳,沿着瞳孔边缘晕染开来。 乌黑浓密的长发垂落在肩头,五官隐隐与她前世更相似,眼尾细长且略上挑,纤长细密的睫毛弯出小小的弧度,不笑的时候如霜雪清辉,一笑起来又好似被春风揉碎的艳色。 只不过乌竹眠看不见这些变化,她只觉得整个人好似剔除了所有杂质,变得前所未有的通透。 识海如澄明镜湖,倒映着周天星辰的运行轨迹,五脏六腑间都流转着玉髓般的光泽,只需心念一转,闭目凝神,一道磅礴又精粹的剑意便悬于指尖。 乌竹眠掌心轻抬,一滴水悬在掌心,折射出了七彩虹光。 百年前神骨随着她的躯壳一起葬身于奈落界,而如今,周围的所有灵气,此刻都尽数凝在了她重铸的琉璃玉骨之中。 第75章 密钥 乌竹眠在山洞闭关修炼的同时,李小楼也一直在监视着林繁漪,她跟林繁漪也不熟,对她的印象一直是温婉、心善、不怎么爱说话。 而且她还是药王谷的少谷主,救过的人不少,风评向来不错,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被炼制成生傀的云成玉,李小楼真的不敢相信,她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来。 乌竹眠已经离开快一个月了,李小楼每天跟着林繁漪,她没离开药王谷,生活很规律,白日照顾灵草、炼药,傍晚去青竹园看玄景珩,晚上修炼。 好像看不出什么异样。 但李小楼知道,只有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林繁漪才会在已经变成生傀的云成玉面前暴露出自己真实的一面。 人前人后,判若两人,只是她的演技更好,外人都看不出来。 每天看着林繁漪,李小楼觉得自己都快要看分裂了,对外时温婉大方,医者仁心,无人时却总是说一些疯疯癫癫的话。 “云成玉,从小到大,我爹救过你那么多次,你却一点都不知感恩。” 李小楼想吐槽,拜托,药王又不是免费的,三师兄他爹可是花了不少好东西请药王救人,什么贵重的灵草都是自己准备,而且云家还曾有恩于药王过。 一码事归一码事,云家又不是白嫖她药王谷的。 “云成玉,你真的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你少时一直卧病在床,除了我,根本就没有别的朋友,没有别人关心你,但你一遇上你师妹,就完全把我抛之脑后了!” 李小楼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她真的搞不明白,三师兄没骗过林繁漪感情,跟她的关系也一直都很平淡,她怎么就非认定两人关系不一般,搞得像三师兄是什么负心薄情的人一样。 “云成玉,虽然我还忘不了你,但我现在觉得,景行真的比你好,你二人虽然有些相似,但他更温柔,对我更好,比你强上百倍。” 每次到这一步,林繁漪就要开始诉说玄景珩的好,絮絮叨叨说半天,表示非常纠结,这两个男人她都舍不下。 李小楼都想要求求她赶紧跟玄景珩在一起了,豺狼虎豹,非常般配,放过她三师兄这个无辜的人吧! “不过还好,你现在是我的傀儡,只属于我,只听我的话,永远不会忤逆我,比以前可听话懂事多了,你放心,就算我与景行在一起了,你也永远只能跟在我身边。” 以上是总结。 李小楼恨不得破口大骂一句神经病。 并且在心里不停地祈祷,小师姐,快回来吧! 这段时间里,李小楼还发现,云成玉的状态没有什么变化,无知、无觉,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反应,只会偶尔依据林繁漪的指令行事。 没错,偶尔。 不知是不是“生傀”的缘故,林繁漪的指令,云成玉并不是每一个都听的,他更像一个只会辨别一些简单指令的低阶傀儡,比如“走”、“跑”、“站着别动”、“倒茶”等等。 再复杂的一些的指令,他就完全不会给出反应了。 说实话,还比不上那种最普通的傀儡,起码那种傀儡还会防御或打架。 李小楼怀疑,云成玉是不是还保留着一点自己的意识,但她试探了很多次,却一无所获,最终只能遗憾放弃。 当然,她也没忘记正事,一直想调查关于“生傀”和“操纵生傀的密钥”,却找不到下手的点,林繁漪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直到一个月圆之夜。 皓月高悬,如同一枚巨大的玉盘,洒下清冷的光辉,将大地染成了一片银白,如水的月光流淌在山川河流之间,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澄澈透明。 李小楼盘腿坐在侧院的木板床上,这里虽比较偏僻简陋,但好歹可以供她落脚。 正当她盯着角落里的云成玉看时,忽然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声音很轻,且只有一人。 李小楼庆幸自己很谨慎,虽然小师姐设了符阵,但她也没有在屋子里点灯,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嘎吱——” 林繁漪走了进来,她手里举着一盏灯,灯光在她脸上落下一片阴影,平时里温婉带笑的脸上没有表情,看上去格外阴翳。 她看着一动不动的云成玉,这才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了一点笑:“若你以前也这般听话,该有多好,我也不用费心费力地把你炼制成傀儡了。” “不过还不够……” 林繁漪的手指落在云成玉的面具上,轻轻往下滑动,眼神越来越癫狂,叹息道:“你现在还只是低阶傀儡,还不够听话,不够懂事,很多指令都不明白,连让你抱一抱我,你都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李小楼:“……” 嘶,疯了疯了,真是疯了。 然而下一秒,李小楼神情一变,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只见林繁漪取下了云成玉脸上的面具,从储物戒里拿出了七根闪闪发亮的银针,银针的针尖泛着一点猩红色,随后她咬破手指,将血点在他的额头,画了一个看起来很诡异的血色图案。 与此同时,她将七根银针插进了云成玉的头顶,嘴里不知在念些什么,古怪又晦涩的语气落在空气中,显得扭曲而瘆人。 李小楼死死地盯着林繁漪的动作,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随着林繁漪的动作,云成玉苍白空洞的脸上逐渐露出了痛苦的神色,灰青色的瞳孔紧缩似针尖,眼白爬上血丝,像是被无数细小的刀刃割裂,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似乎在极力抗拒着什么,却又无力挣脱。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息,连时间都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李小楼面目不忍,却只能紧咬住嘴唇,不敢泄露出一点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云成玉再次恢复了平静,一动不动地垂着脑袋,眼神淡漠。 林繁漪却显得很激动,她从储物戒中取出一颗血红色的珠子,轻轻晃了晃,期待地下令:“云……十一,来,抱一抱我。” 李小楼的目光落到了她指间的血珠上。 听到指令的云成玉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神落到林繁漪脸上,却只沉着一片暗色,他垂在身侧的手指颤了颤,最终还是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林繁漪等了好一会儿,见他还是没动,脸上的笑一点点冷了下来,有些焦躁地踱步:“还是不行还是不行!” “唉,你总是让我失望。”她勉强平复情绪,失望地看了云成玉一眼:“算了,下次再说吧,现在有了景行,你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说罢,她又举着灯离开,带走了最后一片光亮。 等林繁漪离开,李小楼才从床上跳下来,跑到云成玉面前,小心地检查了一下他的头顶,却发现那七根银针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皱起眉头,又想起了血珠。 那恐怕,就是操纵“生傀”的密钥了。 第76章 真面目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 峭壁洞口的藤蔓发出一阵涟漪般的波动,朝两边散开,一股磅礴的灵力如狂潮一般席卷而出,整座山似乎都在震颤,并非无形无质,而是凝成了实质,化作一道道璀璨的光流,在虚空中交织成网,宛如星河倒悬,倾泻而下。 每一道光流都蕴含着无尽的力量,仿佛能撕裂苍穹,撼动天地。 山峰周围云雾翻滚,被灵力搅动得如同沸水般翻腾不息,地面之上,草木在灵力的冲刷下疯狂生长,转眼间便从嫩芽化为参天巨木,河流中的水被灵力牵引,逆流而上,化作一条条水龙盘旋在空中,就连岩石也在灵力的作用下崩裂,化为无数细小的光点,融入那磅礴的灵力洪流中。 隐约可见一道纤细的身影凌空而立,雾紫色的衣袂飘飘,周身被灵力包裹,形成一层耀眼的光晕,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从中散开,山里的妖兽全被俯趴在地,瑟瑟发抖。 乌竹眠缓缓睁开了双眼,漆黑的瞳孔深处,一抹鎏金色如明滢日光,似破晓朝阳,沿着瞳孔边缘晕染开来。 乌黑浓密的长发垂落在肩头,更衬得肤色白净,眼尾细长且略上挑,纤长细密的睫毛弯出小小的弧度,不笑的时候如霜雪清辉,仿佛在掌控着天地间的一切力量,每一次呼吸,周围的灵力便随之波动,仿佛连天地都在与她共鸣。 乌竹眠十七岁时,只差半步成圣,百年前陨落时,已经是修真界年纪最轻、最强的渡劫期大能,只差一步,就是飞升,她现在稳固了神魂,虽然修为没有回到巅峰期,但已经是问鼎,只差半步成圣。 整个修真界的成圣期强者,一只手都数得清。 乌竹眠没有动,而是缓缓将灵力全部收回体内,完全看不出修为高低,看起来又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修士。 威压消失,山中的妖兽都如劫后重生一般恢复了活力,奔跑在山林之中,只觉得刚才的一切恍若错觉。 乌竹眠缓缓扫视一眼,心念一动,不过两息,就回到了药王谷。 对于问鼎期来说,就算不用神行符,也可缩地成寸,神行万里。 乌竹眠没忘记换上药王谷弟子的衣裳,并且改换了样貌,以“宿眠”的身份又回到了药王谷,取出传音石:“小楼。” 听见她的声音,李小楼连忙关切地问道:“小师姐,你回来了?成功了吗?” 三个多月了,她小师姐终于有消息了! 虽然速度比她想的要快,但她还是很激动。 得知乌竹眠的神魂已经稳固,李小楼大喜过望:“林繁漪现在正在青竹园跟那个景行见面,小师姐你过来吧。” “对了对了。”她神神秘秘地说道:“小师姐,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这景行是妖族嘛,你猜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乌竹眠语气冷静:“妖族少主。” 正等着她吃惊的李小楼:? “不是。”她懵了:“小师姐,你怎么知道?” 乌竹眠笑了一声,学着李小楼的样子,用神神秘秘的语气说道:“我不仅知道他是妖族少主,我还知道他真名叫玄景珩,这次是被他同父异母的姐姐所伤。” 李小楼麻了。 当时乌竹眠只告诉她玄景珩是妖族,让她离他远些。 李小楼想到什么,又恢复了活力:“那小师姐你肯定不知道,林繁漪也知道玄景珩的身份了,当时两人差点撕破脸,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又是一副相安无事的样子,林繁漪还在帮他解毒治伤呢。” 听见这话,乌竹眠微微眯起了眼睛,看来这三个月确实发生了不少事,林繁漪和玄景珩之间可能是达成了什么合作。 这个猜测更合理,两人的感情一看就很不牢靠,互相做戏,总不可能发现是真爱了吧。 这样想着,乌竹眠来到了青竹园,以她现在的修为来说,灵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还有灵水可以补充,根本就不用担心,就算不用符纸,她也能用灵力完美隐身。 晨雾在竹帘上凝结成了水珠,乌竹眠刚到,就看见林繁漪正端着药盅穿过回廊,跟着她的药王谷弟子守在外面,她独自一人往里走,裙摆掠过石阶,唇角扬起了恰到好处的弧度。 “景行,该吃今日的丹药了。” 素手推开竹舍门扉,药香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玄景珩靠在软枕上,墨色长发垂落床沿,抬眸时眼尾红痕若隐若现,却在林繁漪走近时尽数化作了春水般的温柔:“又要劳烦你了,繁漪。” 说话间,苍白的指尖抚过她的手背,像蛇信轻舔猎物。 林繁漪抿了抿嘴唇,低头替玄景珩拆纱布,清楚地听见了对方骤然紊乱的呼吸,她露出一点冷笑,却在抬眼时换上了惊慌的神色:“可是弄疼你了?” 话是这样问,她的指尖却故意按在伤口处,满意地感受到掌心下的肌肉猛然绷紧,指尖还沾着新鲜的血腥气,袖口金线绣的杏林春燕却纤尘不染。 “无妨。”玄景珩藏在锦被下的左手已凝起妖炎,面上却笑得愈发缱绻:“繁漪你这般体贴,倒让我想起了族中豢养的灵雀,若是不听话,就让它好好长长记性,它最后总会变乖的。” 林繁漪的脸有些冷。 她原本以为,这玄景珩比云成玉温柔体贴,却没成想此人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不仅是恶心的妖族,还敢威胁她…… 如果不是被他发现了云成玉的存在,她早就杀了他灭口! “呵。”林繁漪压低声音,嘲讽道:“堂堂妖族少主,却装了这么久的病弱之人,不觉得累吗?” 一想到自己曾经对玄景珩动过情,她就恶心。 听见林繁漪的话,玄景珩的表情冷了一瞬,很快又嘲讽一笑:“你堂堂药王谷少谷主,所有人都以为你医者仁心,谁又能想到,你连炼制生傀这种阴毒的事都做得出来呢?” “要我说,那人看不上你很正常,你看看你自己,虚情假意,两面三刀,哪里来的脸嘲讽本少主?论演技和狠心,我恐怕是比不过你。” 看着玄景珩不屑的眼神,林繁漪的指甲狠狠地掐进了肉里。 这男人的性情实在恶劣,总有一天,她一定会找到机会,杀了他! 第77章 禁地 其实玄景珩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起码在身上的毒解之前,他还需要藏在药王谷里,但他没想到,追杀他的人竟然直接潜入了药王谷,想要对他痛下杀手,斩草除根。 更令他头疼的是,还被林繁漪给看见了。 玄景珩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看似温婉大方,对他有情,实则心狠手辣,两面三刀,这也是他为什么如此厌恶她。 至于原因,是他发现了林繁漪的一个秘密…… 夜色沉沉,药王谷的竹林在风中沙沙作响,月光透过竹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玄景珩伤好了许多,本来想探查药王谷一番,没成想却撞见林繁漪正在跟人说话。 而那个人,就是她身边的傀儡——十一。 字里行间透露出十一是她暗中炼制的生傀,表情里写满了疯狂和偏执。 看着林繁漪的脸,玄景珩的心中涌起了一阵强烈的厌恶,他虽早就察觉到她并非表面那般温婉善良,却没想到她竟如此阴毒,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竟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炼制成傀儡。 他虽然也心狠手辣,但向来是说杀就杀,不搞这种手段。 玄景珩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一想起林繁漪平日里对自己温柔体贴的模样,他更觉得恶心,她的每一分温柔,背后都藏着算计与自私。 后来他暗中打听到,林繁漪年少时曾倾心于一个名叫云成玉的男子,云成玉是剑尊的三师兄,乌逢云家的前少主,她对他情根深种,然而他却始终对她冷淡疏离,甚至在她表露心迹时直言拒绝。 而玄景珩猜测,那个云成玉,大概就是十一。 身份暴露之后,他跟林繁漪达成交易,她替他治病解毒,他替她隐瞒云成玉被炼制成了生傀的事情。 在他看来,感情,不如把柄有用,与其虚情假意,不如各取所需。 拿捏把柄的玄景珩骤然翻脸,威胁了林繁漪,这段时间他也装累了,很不耐烦:“林繁漪,你是个可怕又恶心的女人。” 他突然翻脸,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从这一刻起,玄景珩对林繁漪的最后一丝伪装也彻底撕破,他不再掩饰自己的冷漠与疏离,甚至在她靠近时,眼中会不自觉地闪过一丝厌恶。 一开始的时候,林繁漪接受不了他的转变,好似被薄情寡义的负心汉欺骗了一样,表现得十分难过,但两人毕竟没有多深的感情,她喜欢玄景珩,更多的,是喜欢自己的想象。 这股情绪消散之后,她只觉得丢脸、恶心又愤怒。 从小到大,只要是她喜欢的东西,就算是不择手段,也必须要弄到手,只要是她厌恶的东西,就算费尽心机,也一定要解决掉。 见玄景珩吃下了丹药,林繁漪在心中冷笑一声,每次吃之前都要试药又如何,任凭他再警惕,她都会有办法下手的。 她冷声说道:“既然今日的药吃了,那我就先走了。” 玄景珩笑容不变:“不送。” 林繁漪现在看不得他这张脸,拂袖离去。 乌竹眠没有久留,径直去了侧院,李小楼用了高阶隐身符,虽然看不见人,但她能感受到符阵波动的位置。 现在不是交流的好时机,两人默契地到侧院会合。 李小楼第一时间去看乌竹眠的状态,见她状态很好,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不过乌竹眠周身有伪装,她也不知道她现在的模样变了,只是小声地说道:“小师姐,我已经弄清楚了,操纵生傀的密钥,就藏在林繁漪的储物戒里,是一颗血红色的珠子。” 乌竹眠点点头,没忘记正事:“你继续看着三师兄,我现在去一趟药王谷禁地,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从一开始到药王谷,她就莫名在意这个禁地,总觉得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李小楼已经很熟练了,摆摆手:“放心,你去吧。”云成玉现在还在正院,她得过去看着。 乌竹眠这才转身朝禁地的方向去。 药王谷的禁地名为“幽寂渊”,位于谷中最深处,四周被高耸入云的峭壁环绕,终年云雾缭绕,与世隔绝。 乌竹眠的速度很快,眨眼间就到了禁地入口处。 她扫视一眼,看见旁边矗立着一座古老的石碑,碑上刻着“生死之门,擅入者死”八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字迹斑驳,萦绕着大能残留的剑意,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但却依旧凌厉。 再往里一点,一道无形的结界如天幕般笼罩,散发着淡淡的银光,仿佛一层薄纱,却又坚不可摧,结界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每一道符文都蕴含着强大的灵力,仿佛在无声地警告着任何试图靠近的生灵——此地不可擅入。 不仅如此,结界上还有百万重禁制层层叠加,如同无数道锁链,将禁地牢牢封锁,每一重禁制都蕴含着不同的力量,有的如烈火般炽热,有的如寒冰般刺骨,有的则如雷霆般狂暴。 这些禁制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几乎无法逾越的屏障,即便是修为高深的修士,也不敢轻易触碰。 第78章 幻境 乌竹眠没打算硬闯,她望着眼前这层若隐若现的结界,泛着浅金色的瞳孔里逐渐浮现出了禁制图纹。 她一抖袖子,一叠高阶符箓落下,每一张里都蕴含着天地至理,表面流动着浓郁的灵力。 “天罡破阵符阵,起!” 随着一声轻喝,三十六道符箓凌空而起,在空中排列成玄奥的阵型,乌竹眠咬破指尖,一滴精血飞出,融入符阵之中,刹那间,符阵光芒大盛,化作一道璀璨的光柱,直冲结界而去。 结界表面泛起涟漪,无数符文浮现,与符阵之力相抗衡,碰撞引发了阵阵轰鸣,整个禁地都在颤抖,无数道金光从结界中射出,每一道金光都蕴含着恐怖的威能,化作了漫天剑雨。 乌竹眠倒是不慌,迅速掐诀,符阵亮起一道光幕,将她牢牢护住,剑雨撞击在光幕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符阵在她的指引下化作金色巨龙,咆哮着冲向结界…… 与此同时。 药王谷内的众人都感受到了一阵异动,庞大又恐怖的灵力威压从禁地的方向传来,一些修为低微的弟子受到冲击,甚至当场晕了过去。 正在闭关的药王发觉不对,强行终止调息,猛地睁开双眼,一双精亮的眼睛里闪过厉色,勃然大怒道:“何人竟然擅闯我药王谷禁地!” 林繁漪也有所感应,她脸色一变,顾不上再跟云成玉说话,立刻抬手掐诀,朝禁地赶去,关于禁地的秘密,她爹一向讳莫如深,从不提及,只有她和少数几位长老知道。 禁地的事,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 “十一,走。” 见林繁漪离开,手掐隐身符的李小楼看了看跟着一起走的三师兄,赶紧追上去,可别出了什么事。 林繁漪脸色不对,禁地里怕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另一边,乌竹眠心里也清楚,要破解这百万重禁制,动静肯定不小,绝对会惊动药王谷的人,不过她提前在外围设了符阵阻拦。 只要她速度够快,等他们破阵赶来,她大概已经进入禁地了。 “轰——” 一声巨响,结界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缝,乌竹眠抓住机会,身形一闪,从裂缝中穿过,然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她就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片迷雾之中。 这是第二层禁制——幻境。 “阿眠。” 乌竹眠眨了一下眼睛,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转身看去,四周的景象迅速扭曲变换,最终变成了她熟悉的……青荇山。 山门前的石阶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青苔,踩上去软绵绵的,像是踩在云端,她仰头望去,层层叠叠的松柏掩映间,隐约可见几角飞檐。 那是师门所在,也是她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山间的雾气还未散尽,丝丝缕缕地缠绕在树梢,晨露顺着竹叶滑落,滴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乌竹眠伸手拂过路边的青石,触手冰凉,石面上布满了细密的水珠,这些石头不知在这里躺了多少年,每一块都光滑圆润,像是被岁月打磨过的玉。 转过一道弯,山势陡然开阔。 远处层峦叠嶂,近处松涛阵阵,山风掠过,带来一阵清洌的松香,乌竹眠年幼时,师父曾骗她,说青荇山的灵气都藏在松针里,让她每日清晨都要在松林中打坐,吸收天地灵气。 山腰处有一片竹林,竹叶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金色,竹影婆娑,在地上织出一片斑驳的光影,乌竹眠轻轻拨开几根横生的竹枝,脚下是厚厚的竹叶,踩上去沙沙作响。 竹林深处有一眼清泉,泉水从石缝中渗出,在青苔覆盖的石壁上汇成一道细流。 再往上走,石阶渐渐陡峭。 两旁的山壁上爬满了藤蔓,绿叶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花,这是青荇山独有的花,名为“照离人”,只在清晨开放,太阳一出来就会凋谢,花瓣层层叠叠,颜色是晶莹剔透的蓝,柔软得像是蝴蝶的翅膀。 终于,乌竹眠来到了山门前,两株古松分立左右,枝干虬结,树皮上布满了深深的裂纹,她推开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惊起了檐下栖息的几只山雀。 推门的一瞬间,她好似变回了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梳着发髻,发间点缀着珍珠和绢花,一身雾紫色的衣裙如花一般垂坠在脚踝处,跟归巢的鸟儿一样,回到了青荇山。 庭院里,大师兄宿诀正在扫落叶,竹扫帚划过青石地面,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抬头看见乌竹眠,连地也顾不上扫了,一边走过来,提溜起她的胳膊打量,一边习惯性地唠叨道:“舍得回来了?这次又跑到哪儿去玩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怎么感觉瘦了一些?” 乌竹眠有些恍惚,下意识地从芥子囊里取出一摞书:“大师兄,这是我在山下新买的话本子,听说最近可受欢迎了。” 果然,宿诀露出了一个“孩子懂事了真没白疼”和“我很开心但我要忍住”的表情,他接过话本子,清了清嗓子,笑着说道:“行了,快去歇一歇吧,中午给你做你爱吃的。” 这时,一旁练剑的二师姐玉摇光挽了一个剑花,剑意涌动,将剑尖指向乌竹眠:“我最近新悟了一套剑法,来,陪我练练。” “停停停,先让她去歇歇吧。”没等她开口,宿诀就面无表情地看着被剑意扬起的漫天落叶,抬手制止:“还有,我刚扫的地……” 玉摇光:“……” 她移开目光,掏出软布,一下又一下擦剑,硬生生擦出了要磨剑砍人的气势,坚决不露出心虚的表情。 “哎呀呀。”倚靠在廊下的云成玉还裹着鹤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挑拨道:“这扫了一上午呢,你一剑就给扬了,怕不是故意的?” 玉摇光带着杀意的眼神射了过去。 “我好害怕。”云成玉咳嗽了两声,柔弱地冲乌竹眠招手:“阿眠快快过来保护师兄,你师姐怕是被戳中了心思,想要杀人灭口。” 乌竹眠把新得的剑册递给玉摇光,这才走过去,挨着云成玉坐下:“云成玉,你可少说两句吧。” 为了这张嘴,他挨了多少揍,却还是不长记性。 云成玉捂住心口,浅薄的阳光在灰青色的眸子里流动,他可怜巴巴地埋怨道:“阿眠,你连师兄都不肯叫了吗?你这样,师兄可是会伤心的。” “唉,他们都有礼物,就师兄我没有吗?我好伤心啊!” 乌竹眠忍不住笑,取出了一包樱桃煎,她三师兄就喜欢吃一些甜食,她每次下山,回来时都会给他带一点新鲜玩意儿。 果然,云成玉立刻就开心了,接过樱桃煎,笑着说道:“我就知道,阿眠你肯定是记挂着师兄的,师兄平时没白疼你。” 乌竹眠转头去看他,目光从他的脸上滑过:“三师兄,我还是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 云成玉玉一般的手指捻起一颗樱桃煎,塞进嘴里,细细抿着,故意调笑道:“师兄脸在江山在,什么样子你都喜欢。” “还不错。”他习惯性地把樱桃煎往乌竹眠面前递,分享道:“来,尝一尝。” “嗯。”乌竹眠没拒绝,吃了一颗,含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不过还是生动一些的三师兄更好看,若是死气沉沉的,一点都不好。” 见她神色认真,云成玉微微一凛,也不逗她了,正色了许多:“怎么了?阿眠这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乌竹眠咧嘴一笑,语气随意:“师兄,我好像陷入了幻境中。” 一旦被幻境影响,就会永远迷失其中。 看着乌竹眠的笑脸,面前的云成玉似乎立刻就想明白了什么,他一向怕冷得很,拢紧鹤氅,将油纸包住的樱桃煎珍惜地捂在手心,沉默了一瞬。 下一秒,他灰青色的眸子微弯,苍白的美人面上露出了一个近乎狠戾干脆的笑:“若是幻境,那便撕碎它。” 果然,这是她三师兄会说的话。 乌竹眠应了一声,站起身,长剑出鞘,剑光凛冽,云成玉却不闪不避,只是欣慰又认真地开口。 “师兄也更想用这副模样陪着你。” “阿眠,杀了我。” 霎时间,眼前的幻象猛然破碎,乌竹眠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禁地的最深处,面前是一座古老的石碑,石碑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每一道都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这是最后一层禁制,也是最难破解的。 乌竹眠能察觉到药王谷的人已经在外破阵了,她没在意,深吸一口气,开始仔细研究石碑上的符文,手指轻轻划过石碑表面,感受着符文的走向。 突然,她的手指微微一顿。 这些符文竟然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符阵,而要破解这个符阵,必须以自身为阵眼,承受符阵的反噬之力。 乌竹眠没有犹豫,立刻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石碑上,顿时,石碑上的符文开始发光,一道道光束射向她。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她能感觉自己的每一寸血肉都在被撕裂,但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要这一关过了,就能彻底破解禁制。 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乌竹眠却依然保持着结印的姿势,好在她现在的灵力和肉身已经不同于以往,连筋骨都是重塑的琉璃玉骨,要扛过反噬之力,不在话下。 终于,在最后一刻,所有的光束同时消失,石碑轰然碎裂。 药王谷禁地的百万重禁制,终于被彻底破解。 乌竹眠笑了一声,足尖一点,身形一闪,消失在了浓雾弥漫的禁地之中。 第79章 断骨 与此同时,药王谷禁地外。 药王林无愆和几位长老正在联手破防御阵,林无愆是个看起来颇有气势的中年男人,穿着天蚕丝织就的百纳药袍,腰间挂着九宫药囊。 看见禁地的结界和禁制被破,他额角青筋直跳,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问道:“近日谷中可有什么异样?”他如今是无相中期的修为,他已经闭关一年了,本想突破瓶颈,冲击无相后期,没成想却出了此等事。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气势都矮了一截:“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若不是对方闹出了这么大动静,他们还什么都没发现,说出来确实是有些丢人。 见林无愆脸色难看,林繁漪赶紧打了个圆场:“此人能设下这等高阶符阵,恐怕修为不低,若是有意隐藏行踪,我们怕是发现不了。” “不过父亲放心,禁地结界还设了百万重禁制,任贼人再厉害,肯定也破解不了,等我们破了这防御阵,一定能将贼人拿下!” 话音刚落,一声惊天巨响炸开。 所有人动作一顿,目瞪口呆地朝禁地深处看,只见一阵光炸开,结界和禁制出现波动,涟漪一般散开,最终消失不见。 林繁漪:“……” 她刚才说的话仿佛是一个笑话。 见状,林无愆更是勃然大怒,眼下也不敢藏私,立刻调动全身灵力。 毕竟是无相中期的修为,全力一击之下,终于将这个抵挡多时的防御阵撞出了一道缝隙,其他人赶紧朝缝隙使劲攻击,终于将防御阵打碎。 林无愆留下两个长老在外看守,带着林繁漪和剩下的人一起朝禁地追去。 他的目光从云成玉身上掠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林繁漪一眼,不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等一下。 林无愆眸光一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刚才调动的全身灵力,浑身气势迫人,五感通透,捕捉到了一缕不该存在的呼吸频率。 掐着隐身符的李小楼心生不妙。 下一秒,只见林无愆停下脚步,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目光如刀般刺向云成玉身后,嘴角扯出了一抹冷笑:“藏头露尾的小老鼠,在我面前,也敢玩这种把戏!” 此话一出,李小楼不再犹豫,立刻祭出法器,转身逃跑。 然而林无愆的速度要更快,闪着幽光的蚕丝如活蛇一般直直窜向她的位置,蚕丝穿透虚空的瞬间,空气中爆开了一团朱砂色的符火——这是隐身符被强行破除的迹象。 虚空如同被撕裂的幕布,一道纤细身影踉跄跌出。 李小楼在地上滚了一圈才稳住身形,隐身符的碎片从她指间飘落,她抬头时,林无愆的脸已经近在咫尺,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林繁漪对这张脸还有印象,大惊道:“你……宿楼?” “谷……谷主。”李小楼强自镇定,手指悄悄摸向腰间的锦囊:“弟子只是路过...” “路过?”林无愆怪笑一声,枯瘦的手抓住她的手腕:“带着隐身符路过药王谷禁地?小丫头,你当我这几百年是白活的?” 李小楼感到手腕一阵剧痛,仿佛被铁钳夹住,她咬牙忍住没叫出声,另一只手迅速从锦囊中掏出一张符箓扬向林无愆面门。 “雕虫小技。” 林无愆本来还不在意,没成想符箓却猛地在距离他三寸处炸开,好在他及时撑开灵力,这才没受伤。 他心中愤怒,手上加力,李小楼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不过只一声,她便强忍疼痛,倔强地闭上了嘴。 饶是身上有再多法宝,被盯上的她也使不出来,她的速度快不过林无愆。 “带上她一起,她跟贼人肯定是一伙的。” 话音未落,殷无愆从怀中掏出一个漆黑的小瓶,倒出一粒猩红的药丸,强行塞进了李小楼嘴里:“这是噬心丹,服下后十二个时辰内若无解药,心脏就会被蛊虫一点点啃食干净。” “若是你和你的同伴敢做出任何不利于药王谷之事,我就让你好好尝尝这噬心之痛!” “你!”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灼热感顺着喉咙流下,李小楼惊恐地抠着喉咙,但已经来不及了,她只感到心脏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轻轻蠕动。 她盯着林无愆,深吸了几口气,强忍住恐惧和恶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而另一边。 乌竹眠已经来到了禁地深处,入眼是一片望不到边的药田,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却掩盖不住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她沿着田埂疾行,药田中央有座不起眼的石亭,亭内地板上刻着繁复的阵纹。 乌竹眠蹲下身,指尖轻触那些凹槽,指腹沾上了一层暗红色粉末,不由得皱起眉头:“这是……血炼砂?” 血炼砂是可以用来禁锢魂魄的材料,出现在这里太不寻常了。 乌竹眠将神识放出去,听见地底深处传来了极其细微的震动,像是某种机械运转的声音。 她摸索片刻,很快就在石凳下方找到了机关,按下的瞬间,整块地板无声下沉,露出一条幽深的通道。 通道墙壁上爬满发光的青苔,照亮了向下的阶梯。 越往下,那股药香与腐臭混合的气味就越发浓烈,熏得人头晕目眩,乌竹眠不得不封闭部分嗅觉,才勉强压下胃里的翻腾。 阶梯尽头是一扇青铜门,门上雕刻着百草图案,却处处透着诡异,那些药草的根系都化作了扭曲的人形,枝叶间隐约可见痛苦的面容。 门缝里渗出暗红色的光,乌竹眠微微眯起眼睛,侧耳细听,能听见里面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还有……呜咽声? 她没有犹豫,手指轻轻按在青铜门上,灵力在指尖涌动,如细丝一般,力量却不容小觑,将青铜门直接拆解开,里面的景象映入了眼帘。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洞窟,顶部垂落着无数藤蔓,每根藤蔓末端都吊着一个透明囊袋,借着洞窟中央血池发出的红光,能清晰看到每个囊袋里都包裹着一个人形。 最近的囊袋已经破裂,里面的人掉在地上,正在扭曲地爬行着。 从外表来看,这人曾经应该是个年轻男子,现在却浑身长满了灵芝状的肉瘤,右臂异化成树枝般的结构,上面还开着几朵惨白的小花。 “生傀……” 而且是最劣等、最低阶的那种,一看便是炼制失败了,变成了这副怪物模样…… 乌竹眠瞳孔一缩,看来林繁漪将三师兄炼制成生傀,并不是临时起意…… 怔愣间,那生傀突然转向她,没有眼白的双目锁定了她的位置,嘴里发出了嘶哑的嚎叫。 这一声顿时惊动了其他囊袋里的存在,整个洞窟瞬间沸腾,数十个囊袋同时剧烈摇晃起来。 乌竹眠当机立断,一剑斩下了那生傀的头颅,与其生不如死,不如干脆一点。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伤口处没有流血,而是喷出了大量的黄色孢子,她屏息后退,却见那些孢子落在地上,竟迅速生长成小型蘑菇,蘑菇伞盖裂开,露出里面细密的牙齿! 乌竹眠面露嫌恶,将手中的且慢舞成光幕,将袭来的蘑菇绞碎。 同一时间,更多失败的生傀从囊袋中挣脱出来,全是形态各异,有的皮肤透明可见内脏,有的四肢反向关节爬行,还有一个头部裂成了五瓣,每片上都长着一只眼睛…… 不过这些生傀虽然长得可怖,但行动却很迟缓,乌竹眠且战且进,向洞窟中央的血池移动。 她不再浪费时间,雪亮一剑荡出,剑气将周围的生傀全部绞杀,临死之前,他们怪异扭曲的脸上好似露出了一个解脱的表情。 漫天血雨被撑开的灵气挡在外面,乌竹眠惊愕的目光落到了血池里。 那是一副冰棺,棺中放着两截断骨,一截通体金色,一截通体银色,更诡异的是,两截断骨上爬满了红色丝线,这些丝线一直延伸到洞顶,似乎连接着某个看不见的存在。 乌竹眠缓缓攥紧了手中的且慢,这是……神骨和灵骨? 林繁漪将三师兄炼制成生傀,恐怕不是她一个人的主意,起码药王林无愆绝对知情,而他们的目标,就是为了他的灵骨。 至于神骨……不是百年前就随她一起葬身在奈落界了吗? 第80章 小师兄 乌竹眠站直身子,将神识朝红丝延伸过去,一直爬到洞顶,发现一端连接着神骨和灵骨,另一端则连接着一截断木。 那截断木看起来像极了遗骸,弯曲,支离破碎,青灰色的表皮剥落殆尽,露出底下的漆黑纹理,红线攀爬在上面,好似在从中汲取自然之力。 乌竹眠微微皱起眉头,从这截断木中,她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扶桑?” 这是扶桑神树的断木? 《神州大陆·东海记》曾记载:“扶桑,在玄海之东岸,行登岸一万里,东复有碧海,广狭浩瀚,与东海等。扶桑在碧海之中,地多林木,叶皆如桑,长者数千丈,大二千余围,是以名为扶桑。” 百年前,乌竹眠就很喜欢到处乱逛,足迹几乎踏遍了神州大陆,一次路过玄海时,途中还去了一趟碧海, 那孤岛形如新月抱碧,岛上清泉淙淙,鸥鸟翔集,白沙如雪,椰林成荫,还有传说中的扶桑神树,树干大都需百人合抱,树冠高耸入云,枝叶间栖息着金乌。 每当晨曦初露,金乌振翅飞向天际,扶桑神树的枝叶便簌簌作响,抖落一地碎金般的光斑。 要知道,扶桑树是天地初开时便存在的古树,数量不多,且死一棵,便少一棵,很难有新生。 不过天道偏爱自然之灵,扶桑树的寿命要比人类修士长上百倍,平均寿命都在万年以上,可若要修炼成人形,也更加困难,有的扶桑树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化形,千年万年,只能日复一日地守在碧海,看日升月落,观沧海桑田,潮起潮涨,斗转星移。 不过乌竹眠运气不错,不仅找到了孤岛,还发现了一棵快要化作人形的扶桑树,要知道,这可能是几千年才能有此一次机缘。 那一株扶桑树比其它树要小一些,却格外有灵性,树皮呈龙鳞状,枝叶如华盖,白日里投下清凉的绿荫,夜晚则隐隐泛着微光,每当指尖轻抚过树干上的纹路,总觉得它在轻轻颤动,似有生命。 乌竹眠觉得有缘,便没急着离开,在碧海落脚,还砍了岸边的红松木,在那株扶桑木的树荫下搭了间小小的木屋。 每日晨光初露时,她便在临海的礁石上练剑,青锋劈开咸湿的海风,剑尖挑碎浪尖上的晨露,衣袂翻飞间惊起一片雪白的海鸥。 待到日头西斜,便提着鱼叉往浅滩处去,叉几条肥美的石斑鱼,就着椰汁烤了,便是晚饭。 这般日子过了小半年,岛上除了飞鸟走兽,唯有扶桑树和乌竹眠。 这样的生活她很习惯,偶尔发现什么好玩或好看的地方时,她也会呆上一段时间,玩够了再回青荇山,被操心的大师兄碎碎念,被好战的二师姐拉着练剑,被毒舌的三师兄气得掀桌。 直到某一夜,海上生明月,银辉洒满了整座岛屿。 乌竹眠正躺在沙滩上数星子时,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咔咔"轻响,如冰层初裂,起身望去,便看见那株扶桑树的周身泛起了青玉色的光晕,树皮正一片片剥落,露出内里莹润如玉的木质。 它要化形了! 乌竹眠兴奋极了,足尖轻点,迅速靠近,光明正大地盘腿坐在旁边的扶桑树上观看这千年难得一见的场面。 只见月光下,树干中央裂开一道细缝,有清泉般的流光溢出,裂缝逐渐变大,一只素白的手从树心探出,五指纤长,指尖还带着嫩芽般的淡绿,接着是手臂,如玉的肌肤上蜿蜒着金色的叶脉纹路,在月光下如水流动。 "哗啦——" 整株扶桑树在银辉中崩塌,却不是轰然倒地,而是如沙塔倾颓般化作了万千萤火,在那流动的光点中央,立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赤着身子,长发如垂落的藤蔓,发间还缀着几朵未凋的扶桑花,月光描摹着他的轮廓,从精致的锁骨到纤细的腰线,每一处都像是被春风精心雕琢过的,他似乎还不习惯这具身体,低头打量自己的手掌时,腕间突然生出一枝嫩芽,又慌张地甩手抖落。 他踏着月光,赤足踩在沙滩上,每一步都走得跌跌撞撞,但足尖掠过之处,却开出了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 正坐在旁边看的乌竹眠眼皮一跳,默默移开了眼神。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她真的不知道,原来这些自然之灵化成人形的时候,身上是不穿衣服的啊! 乌竹眠难得有些窘迫,连忙低头去芥子囊里找衣服,树下的少年却忽然抬头望来,那双眼睛一看就非人,左瞳如碧海含星,右瞳似琥珀凝光,清澈得能照见人影,如同不谙世事的赤子,不懂七情六欲,不知礼义廉耻。 细看之下,他的眼角还生着细小的叶纹,颈侧还有未褪尽的树皮,像是一件未完成的艺术品。 “你……”少年的语调有些怪,不过声音很好听,像是风吹过林梢,带着草木特有的清润:“……眠,眠眠。” 孤岛上一直很安静,可这小半年里,他却听了很多眼前少女的碎碎念,以前他看日升月落,现在他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对她有种天然的亲近和喜欢。 少年歪着脑袋看乌竹眠,发间一朵扶桑花"啪"地绽开。 乌竹眠从树上飞下来,抖开手里的衣服,将他拢住。 他的眼神坦荡而清澈,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了,算下来,他刚刚才化形,跟初成的婴儿有什么两样啊! 少年学着穿上衣服,身上散发着阳光晒透草木的香气,他好奇地戳了戳乌竹眠的脸颊和手指,忽然指向远处海面上跳跃的银鱼:“那个!会发光!” 不等她回答,他已奔向浅滩,足尖点过浪花,惊起一片磷光,月光勾勒出他在海水里扑腾的身影,时不时举起一只贝壳朝她摇晃,发梢滴落的水珠好似晶莹的珍珠。 乌竹眠坐在沙滩上看少年追逐浪花,忽然响起《神州大陆·东海记》里的另一句话:“东海有扶桑,千年化形,见之长生。” 原以为只是传说,不想今日竟然亲眼在这孤岛上得见神迹。 过了许久,少年有些累了,湿漉漉地爬回乌竹眠身边,身上还挂着几缕海草,他挨着她坐下时,她感觉到他肌肤下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某种温暖的树液。 “明天……”少年扯了扯乌竹眠的衣袖,眼睛里盛着整个星空的倒影:“还能看你练剑吗?” 海浪轻拍岸礁,远处传来鲸歌般的悠长回响,她望着他被月光洗亮的侧脸,还有那双清澈的双眼,笑着答应道:“当然。” 后来,乌竹眠给少年取了一个名字,千山,轻烟一点扶桑岛,凉籁千山落木天。 再后来,她带着千山离开了孤岛,回到了青荇山,他拜入师门,成了她的小师兄。 可无论过了多少年,就算看遍七情六欲,人世百态,小师兄千山都始终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纯澈,天真,不谙世事; 唯一可惜的一点是,可能是因为在孤岛时常看乌竹眠练剑,所以他一开始很想做一个剑修,不过他与剑道无缘,天赋都点在了炼器上。 第81章 扶桑神树(1) 因为小师兄千山的真身是扶桑神树,所以乌竹眠对扶桑树还是挺了解的,眼前这截断木,分明就是扶桑木:“扶桑?” 这轻若呢喃的两个字似乎惊动了什么,空气中传来一阵波动,如涟漪一般荡开。 只一眨眼,乌竹眠周围的场景就变了。 扑进眼帘的是满目青苍,近看时分明掺着黄褐,远望时却又纯粹得容不下一粒杂色。 山脊起伏,山气初醒,雾气还未散尽,偶有苍鹰掠过,翅膀剪开凝滞的云气,露出蜿蜒其上的小径,松松垮垮地搭在山腰处。 “阿竹。” 旁边传来一道清脆的呼唤,乌竹眠转头看去,看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正朝自己跑来,她生了一张尖尖小小的脸,眼睛黑溜溜的,很灵动,但凑近了细瞧,会发现瞳仁里映着一层青霭,这是常年盯着悬崖采灵芝落下的毛病,身上青葛布裁的衫子洗得发白,袖口密密地打着补丁,风一吹,衫子往身上一贴,就显出伶仃的轮廓。 她的身形却比同龄姑娘更单薄一些,倒也不是瘦弱,是山风把骨肉都削成了青竹的弧度,窄肩细腰,偏生背脊挺得笔直,像她背上竹篓里的里那柄小银锄。 少女跟山间小鹿一般,灵活地跑到了乌竹眠身边,裙裾上都沾满了苍耳子,笑着打招呼:“你今日也上山采药吗?” 乌竹眠瞥了自己一眼,乌发用茜草根汁染过的麻绳绑着,发间沾了些松针孢子,耳垂空荡荡的,倒挂着两片风干的忍冬藤叶,风一吹就沙沙响,可以驱蛇,青布衫,蓝色束脚裤,打扮得就像寻常山野丫头。 她心中有了猜测,咧嘴笑道:“嗯,一起吗?” 少女应了一声,笑得很开心:“好啊好啊,我今日打算去崖边看看,有没有新长出来的灵芝,听说灵芝的价格涨了,若是能采到,换了钱,我阿娘的病肯定很快就能好了。” 两人并肩往山里走,少女的性子显然很活泼,一直在喋喋不休。 乌竹眠知道多说多错,大多时候都是安静地听着,偶尔才插一句嘴:“你阿娘得了什么病?” 少女叹了口气:“不是别的病,就是眼睛的问题,你知道的,那崖下有瘴气,我阿娘十二岁就开始上山采灵芝,眼睛都快被瘴气给灼瞎了。” 乌竹眠的目光落在少女蒙着青霭的眼睛上,微微点头:“你也要注意一些。” 听见这话,少女抬起手,手指从眼角轻轻抚过,抱怨道:“没办法,只有灵芝最值钱,不采灵芝,哪里有钱用,哪里有钱买灵药。” 午后入山,青气渐浓,松针铺就的地衣吸尽了足音,只有少女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乌竹眠抬头去看前方的峭壁断面,裸露的岩层叠压层层叠叠,青苔攀爬在上面,好似披着青色的旧衫。 少女显然是个采药的老手,用镰刀削开蛛网,头也不回地往深处走。 她很会寻找石缝里的异草,黄精藏在腐叶下,茎块如婴儿蜷指;何首乌最难寻,要趴在地上,耳贴土皮,能听见听根须在黑暗里簌簌爬行的微响。 最危险的是断崖,不过她胆子很大,解下腰带系住老松,身子悬出去采岩黄连,脚尖蹭落的碎石要过许久才传来回声。 乌竹眠没说什么,有样学样,跟着她一起,采了满满一竹篓的药。 云苓很健谈,她不动声色地打听了一番,得知云苓名叫云苓,这个地方名叫却谷,跟药王谷离得不算远,山中常年生长着灵芝,用来入药最好,她们村子就在山脚下,以采药为生,每个月中旬,药王谷都会派弟子来这里收灵芝。 只是崖下有瘴气弥漫,采灵芝时或多或少都会沾染上一点,长年累月,越积越深,眼睛会逐渐蒙上一层青霭,直至彻底失明。 村里人采了灵芝卖给药王谷,反过来又花钱跟药王谷买灵药,治疗身上的瘴气……乌竹眠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日头很快就偏西了,山岚自谷底升起,满目的青被稀释成了黛蓝色,又晕染作了烟紫,终于与天色难分彼此。 收获满满的两人正在溪边洗药,有的根须淌出乳白的汁,将溪水染出了苦香,不过有些可惜,这次没找到灵芝,云苓的表情难掩失落。 这时,有扑棱声破空而来,几只白翎山雀飞过,嘴里还衔着朱红色的野莓,看起来汁水丰盈,甜腻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还夹杂着一股有些熟悉的味道,淡淡的,很像是树木汁液的味道。 乌竹眠手上动作一顿,转头朝某个方向看去。 云苓也注意到了异样,直起身子,转身朝一旁的密林看去,犹豫了两秒钟,有些疑惑地说道:“我好像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显然,两人闻到的味道还不一样。 这深山老林,除了采药人,鲜少有人涉足的,受伤的莫不是什么山间野兽?也可能是山间迷路的采药人。 带着这个疑问,云苓鼻翼微动,一边嗅闻着味道,一边起身朝密林走去,不放心地说道:“我去看看,可别有什么事。” 见状,乌竹眠也没有阻止,只是跟在了她身后。 只见云苓拨开了前方垂挂的藤蔓和茂密的灌木,她的手指修长,指节处因常年采药而磨出了薄茧,此刻正灵活地分开那些试图阻挡她去路的枝叶。 一阵微风拂过,林间突然响起不寻常的沙沙声,她立刻停下动作,耳朵微微竖起。 那不是风吹树叶的声音,更像是...某种生物在移动。 乌竹眠倒是不慌,她已经将神识展开,一切都逃不出她的掌控,前面有什么,她一清二楚。 云苓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很有经验了,知道在森林里慌乱只会招致危险,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缓缓从腰间抽出了采药用的银刀,刀刃在透过树叶的斑驳阳光下闪着寒光。 "谁在那里?" 云苓轻声问,声音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回应她的是一声痛苦的闷哼。 云苓犹豫片刻,循着声音小心前进,拨开一片茂密的蕨类植物后,眼前的景象出乎她的意料,她微微睁大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一个年轻男子倚坐在古树根部,面色苍白如纸,他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墨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身上简朴的麻布衣衫已被鲜血浸透大半,最令人惊异的是,那些从伤口渗出的液体并非鲜红,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荧光感的绿色。 男子抬起头,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瞳孔深处仿佛有金色的纹路在流转,看到云苓和乌竹眠,他明显怔了一下,随即警惕地绷紧身体。 “人?”他的声音低沉而排斥:“你们不该来这里。” 乌竹眠仔细看了男子一眼,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是……扶桑树化作的人形? 可她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装作一个一无所知的普通人类少女。 云苓仍将银刀举在身前,但她的手臂已经开始微微发抖,阿娘讲过的所有关于森林精怪的故事此刻都在她脑海中翻涌,然而当她看清男子腹部的伤口时,还是努力压制住了恐惧。 “你受伤了。”她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镇定:“很严重。” 男子苦笑了一下,这个表情让他看起来更像人类了:“是,观察得很准确。” 他试图站起来,却因疼痛而踉跄了一下,不得不重新靠回树上,那些绿色的"血液"流得更急了,滴落在泥土上竟让周围的杂草瞬间疯长了几寸。 云苓有些不安地瞪大了眼睛,她看了看乌竹眠,又看了看男子,收起银刀,咬牙道:“我帮你。” 男子的瞳孔骤然收缩,周围的树叶无风自动,发出警告般的沙沙声,他嘶声道:“你不知道我是什么?” “我知道你不是人类。”云苓慢慢蹲下身,与他保持一定距离,从竹篓里取出止血的草药,一边捣碎一边回答:“但我阿娘说,万物有灵,而且你现在受伤了,既然我遇到了,自然不会不管。” 看见她的动作,男子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拒绝道:“人类的药物对我效果有限。” 云苓头也没抬,继续捣药:“总比没用的好。” 这话好像戳中了男子的笑点,他突然笑了一声,俊美的面容上焕发出了奇异的光彩。 乌竹眠观察了一会儿,把水囊递给男子:“喝点水。” 对方的真身也是扶桑树,跟小师兄是同族,她自然也不会见死不救,还在水中放了一点灵水和丹药。 男子眼中的敌意稍稍减退,目光落在乌竹眠身上,露出了一点疑惑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对这个陌生的人类少女生出了一种亲近感,就像面对的是自己的族人一样,而且她身上……好像有一股浅浅的扶桑花的香味。 他缓缓接过水囊,饮水的姿态优雅得不像山野之人,喝完后,他长舒一口气,神色缓和了许多。 乌竹眠想尽可能多搞清楚发生了什么,问道:“是谁伤的你?” 男子看了她一眼,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他解开衣衫,露出腹部狰狞的伤口——在那绿色液体流淌的中心,隐约可见一块发着微光的晶体,上面布满了裂纹。 “这是我的树心。”男子解释:“相当于你们人类的心脏,有个修士想取走它……炼药。” 云苓倒吸一口冷气,她曾听阿娘提过,千年古树可生灵智,化为人形,其树心是修真者梦寐以求的宝物,眼前这个男子,竟是一个千年树妖? 她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我……我们能怎么帮你?” 男子凝视着云苓,目光中的警惕逐渐被某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些不解:“即使知道了我的真身,你仍然愿意帮我?” 云苓迎上他的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树枝断裂的声响,男子的表情瞬间变得警觉,声音紧绷如弦:“他来了!” “我知道你们想帮我,谢谢你们,但就算你们是人,那个修士也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必须立刻离开!” 云苓有些惊慌:“不行,你现在这样,他一定会杀了你的。” 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个山洞上:“那里!我们去那里暂时躲一躲!” 不等男子回应,云苓就已经架起他的一只手臂,想用自己纤瘦的身躯支撑着他向山洞移动。 乌竹眠站在一旁,神识穿过密林,看见了一个身着灰袍、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 他的身材枯瘦,眼睛像鹰隼般锐利,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我知道你在这里,青岚,交出树心,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乌竹眠微微眯起眼睛,竟然是药王! 第82章 扶桑神树(2) 乌竹眠朝外看时,云苓已经用自己纤瘦的身躯支撑起了青岚,缓缓向山洞移动,青岚比她想象中要轻许多,仿佛他的身体有一部分仍是木质的中空结构。 “阿竹。”云苓还不忘转头唤她,声音有些焦急:“快过来,我们到山洞里躲一躲。” 乌竹眠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贸然出手,而且现在的林无愆只是元婴初期的修为,对她来说一只手就能摁死,便点了点头:“来了。” 她走过去,搭了一把手,扶着青岚一起躲进了山洞中。 他们刚躲好,外面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药王林无愆闭上眼睛,似乎在嗅闻空气里的味道,阴恻恻地说道:“看来你还有同伙……不对,没有妖气,是普通人?” 他嗤笑道:“你想挟持普通人来威胁我?可惜你想错了,大道无情,凡人不过是蝼蚁,我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青岚做了两个深呼吸,刚才喝了水囊里的水之后,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好了许多,伤口也不怎么疼了。 听见林无愆,他冷笑一声,故意拖延时间道:“林无愆,你自诩医者仁心,却视犯人为草芥,你怎么好意思的?” 林无愆却不恼不怒,还满口仁义道德:“百年对我们修士来说,不过一瞬,对他们来说,却是一生,他们与蝼蚁无异,与其苦命地活着,不如早日被我超度!” 洞内,青岚浑身紧绷,乌竹眠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正在发生某种变化,他的皮肤下隐约浮现出了树皮般的纹路,手指末端开始延长如枝条。 他正在准备战斗。 而一旁的云苓也一脸紧张,手放在竹篓里,似乎在掏什么什么东西,还用口型对两人说道:“等我信号。” “好了,你不要再挣扎了,把树心给我,你还能少受一些罪。” “你的树心很有用,能用来救更多的人,你应该对此感到庆幸。” 洞外的林无愆越走越近,距离洞口仅有几步之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云苓猛地将粉末撒向洞外,粉末接触空气的瞬间爆发出刺目的闪光和浓烟,乌竹眠瞅准时机,朝外释放了一道凌厉。 林无愆没有料到这一手,发出一声怒吼,暂时失去了方向感。 跑! 云苓拉着乌竹眠和青岚,跟灵活的小鹿一样,猛地冲出了山洞,向森林更深处跑去。 别看她才十七岁,却已经有近十年的采药经验了,对却谷的熟悉程度非常人能比,带着两人七转八绕,很快就将林无愆甩在了身后。 身后传来林无愆愤怒的咒骂声和法术爆炸的轰鸣,青岚边跑边不可思议地看着云苓:"那是什么?" “我阿娘买的眩目散。”云苓也有些懵,气喘吁吁地回答:“本来是用来驱赶野兽的,我也没有想到,这眩目散居然有这么大威力……” 青岚反手将云苓拉到一棵巨大的古树后,急促地说道:“我身上有伤,他还会循着味道追上来的,现在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青岚没有回答,而是将手按在古树上,闭上眼睛低声念诵着什么,树木开始发出柔和的绿光,树皮表面浮现出与青岚瞳孔中相似的金色纹路。 下一秒,整片森林仿佛突然苏醒了,树木的枝条开始伸展,藤蔓如活物般蠕动,地面微微震颤,远处传来林无愆惊讶的声音,随即是树枝抽打的声响。 乌竹眠倒不意外,毕竟扶桑神树是百木之首。 云苓却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场面,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差点要从喉咙跳出来,不过她身边的青岚却渐渐脱力般滑坐在地,面色比之前更加苍白。 “暂时……安全了……你们快下山……” 青岚气若游丝的开口,眼中的金光黯淡下来:“但我已经……没有力气了……可能要……” 他的话没能说完,身体突然开始发光,轮廓变得模糊,在云苓惊恐的注视下,他的人类形态逐渐消散,最终化为一株约半人高的小树苗,看起来跟普通的树苗没什么两样。 “青……青岚?”云苓颤抖着触碰树干,能感受到微弱的脉动。 远处,林无愆的怒吼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愤怒。 云苓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深吸一口气,露出坚定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抱起这株奇特的树苗,对一旁的乌竹眠快速说道:“阿竹,我们快走吧!” 乌竹眠应了一声,跟在云苓身后往山下走。 夜色渐浓,暮光一寸寸沉了下来。 起初是群青,继而转变为深靛色,最后凝作了铁锈般的赭黑,远处的山脊线渐渐模糊,仿佛被谁用秃笔蘸了淡墨,在宣纸上晕染开来,林间的雾气开始游动,先是贴着地皮爬行,继而攀上树干,末了竟悬在半空,形成一片迷蒙的纱帐。 如果不是云苓对这座山很熟悉,换一个人来,恐怕早就迷路了。 月光如霜,山风穿过枯枝,发出细微的脆响,偶尔有夜鸟啼叫,声音刺破寂静,却又转瞬被更大的寂静吞没,岩石的轮廓渐渐融化在暮色里,只余下模糊的剪影,像是蹲伏的巨兽。 云苓性子要强,一直抱着小树苗不松手,碎碎念道:“放心放心,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一阵风吹来,小树苗上的叶子晃了晃,似乎在回应她。 走到后面的乌竹眠听到了什么动静,脚步一顿,转头朝某个方向看去。 没听见脚步声的云苓转头,有些气喘地问道:“阿竹,怎么了?” 乌竹眠没说话,眼神一变,猛地转身,大步朝那个方向跑去,抬手拨开如绒毯般垂落的藤蔓,看见了昏迷在地上的人。 霜色的月光落在那人苍白的脸上,照得他好似一尊精致漂亮的玉像。 “……三师兄。” 乌竹眠确实没想到,三师兄竟然也被拉进幻境里了,那想来林繁漪和药王谷其他的人可能也在。 “你认识他?” 跟过来的云苓好奇地探脑袋,见地上躺着的人长得跟谪仙似的,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 “嗯。”乌竹眠放下背上的竹篓,毫不费力地将云成玉背了起来,还能空出一只手来提竹篓,点头道:“我兄长。” 她背着一个人,却如履平地,云成玉的脑袋靠在她的肩头,露出一小半玉白的脸,每一根眉毛都生得恰到好处,睫毛又长又密,墨色长发垂落,贴在她的脸侧,凉凉的。 他安静地闭着眼睛,胸前没有丝毫起伏,也没有一点呼吸的声音,宛如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云苓一愣,将一闪而过的古怪抛之脑后:“啊?” 她奇怪道:“不对呀,你家中不是只有你和你阿爹吗?” 乌竹眠面不改色地否认:“我兄长不是在村里长大的,从小就在外读书,你没见过也正常。” “啊……”云苓挠挠头:“原来这样嘛……” 她倒也没多想,有些兴奋地说道:“不过你兄长长得可真好看啊!看起来确实像个读书人!他有考取功名吗?” 对于凡人来说,没有仙缘,无法踏上修士之途,那这读书做官,便是另一条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道路了。 乌竹眠语气淡定:“没,他嘴太欠了,怕是与功名无缘。” 这回答让云苓沉默了,她想不明白,嘴欠跟功名到底有什么联系。 不过她倒也没再多问什么,只是专心地看着前面的路,毕竟天色已晚,晚上的深山很危险,有不少野兽出没,她必须小心带路。 好在她们运气不错,过了半个时辰,就走出了深山,远远看见了村子的轮廓。 “到了到了。”云苓开心地说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看来咱们运气还是挺不错的嘛。” 第83章 扶桑神树(3) 村子不大,就蜷在两山交错的皱褶里,像被随手抛下的一把药种,歪歪斜斜扎了根,村口的歪脖子老槐树上挂着褪色的药幡,褪成灰白的布条上还隐约看得见"地道灵芝"四个字,风一过就轻轻地拍打树枝。 不过看起来村民的日子过得倒也不算很差,三十来间屋子贴着山势爬,屋顶压着青青瓦,石缝里钻出毛茸茸的旱莲草,巷道很窄,两人错身要侧着走,墙根却齐齐码着竹筛子,晒着切片的白芍,像一轮轮小月亮。 有的人家檐下吊着成串的橘红,远看以为是红灯笼,近看才发觉干瘪的果皮,石阶缝里长着自顾自的半夏,紫褐色佛焰苞沾着昨夜的露水,被路过的鞋子碾出黏稠的汁液。 乌竹眠跟着云苓往村里走,环视一圈,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云苓,我有些怕黑,能不能麻烦你先送我回家?” 主要是她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 云苓是个热心肠,也没多想:“好啊。” 她抱着小树苗,脚步一转,领着背着人的乌竹眠往右边走。 村民们都以采药为生,空气中弥漫的药香跟活的一样,刚转过晒着黄芪的拐角,冷不防就被苍术的辛烈撞个了跟头,等熏得鼻头发痒时,晾在苇席上的薄荷又送来了一脉清凉。 乌竹眠跟着云苓,来到了村尾的一户人家,陈年的当归味漂浮在空气中,混着新烘的艾叶香和丁香,好似在夜色中划出了一道道淡紫色的痕迹。 云苓摆了摆手:“那我先回去啦,不然我阿娘该等急了。” 乌竹眠朝她道谢:“天很黑,你小心一些。” 云苓浑不在意,有些得意地扬起下巴:“放心吧,咱们村子的路,我闭着眼睛都能摸回家。” 乌竹眠站在原地目送了一会儿,这才转头去看“自己的家”,这房子就蹲在山坳拐角处,墙是黄泥掺着碎药根夯的,裂开的缝隙里还钻出了几茎柴胡,细瘦的黄花在风里点头,屋顶的青瓦上压着晒药用的竹匾,远看像叠了一摞摞的草帽。 小院外围了一圈竹篱笆,西墙根堆着新挖的土茯苓,根块还沾着青苔,东边竹架上晾着蝉蜕,半透明的空壳在筛眼里漏下的月光中摇晃,青石板上晒着刚切的何首乌片,一旁杵药的石臼凹得像口小锅,内壁糊着深褐色的药渣。 满院子都是带着苦味的药香。 似乎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嘎吱”一声响,紧闭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一道修长的身影走了出来,男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青衣,袖口还沾着几点药渍,却偏如松柏覆雪,自有一段清峻风骨,一头白发未束,似终年不化的霜雪倾泻而下,垂落至腰际,映得眉目愈发漆黑如墨. 月光中,发丝间偶尔漏出几缕银光,像是寒夜里的星子不慎坠入雪堆,清冷而醒目。 乌竹眠愣愣地站在原地,见那人举着一盏灯,抬头看了过来,他的面容并不苍老,反倒如冷玉雕琢,轮廓分明,唇色极淡,唯有眼瞳幽深如古井,沉静时如深潭无波,抬眸时却似寒刃出鞘,锋芒隐现。 待看清乌竹眠的脸后,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温和了几分,连忙举着灯迎上来。 布衣宽大,掩不住男人挺拔如孤峰峭立的身形,行走时衣袂微动,宛若山间雾霭轻拂过青石,随风微扬的白发似雪霰纷飞,衬得他整个人如从古画中走出的谪仙,不沾尘俗,却偏偏立于这烟火人间,平添了几分孤绝之意。 乌竹眠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嘴唇嗫嚅:“……师父……” “什么?”男人没听清:“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爹都准备去山里找你了……” 他脚步一顿,眼神一凛,看向乌竹眠背上的云成玉,若不是人还昏迷着,恨不得上手直接薅下来,语气很警惕:“这人是谁?” 乌竹眠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爹,这是我哥啊。” 她六岁被师父捡回去,七岁正式拜师,师徒二人出门不想暴露身份时,就会扮作父女,她小时候喊“师父”喊得少,喊“爹”喊得多,虽然不明白为何这个结界里她爹跟师父宿槐序长得一模一样,但唤一声“爹”,她毫无心理负担。 “什么?” 宿槐序愣了,他什么时候有这么大一个便宜儿子了? 乌竹眠把竹篓丢到一边,指了指云成玉:“长得好看吧?” 宿槐序神情冷淡:“一般。” 乌竹眠:“……” 她沉默了一秒,露出乖巧的笑脸,坚强地继续说道:“当然了,阿爹你长得最好看,但你看你二人,长得多像啊,都好看,一看就是亲父子!” 宿槐序盯着乌竹眠:“你看爹像傻子吗?” 乌竹眠:“……” 好吧,不好糊弄。 她放出灵力,掐诀,果断地篡改了宿槐序的记忆。 只见面前的宿槐序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看了看乌竹眠,又看了看云成玉,疑惑地问道:“……你,你兄长怎么了?” 乌竹眠抿嘴一笑:“采药的时候踩空了,摔晕了。” 宿槐序露出了一点嫌弃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看这个儿子怎么都不顺眼:“我看他没什么大碍,应该是睡着了,扔床上去吧。” 乌竹眠乖乖点头:“哦。” 她想了想,继续说道:“我哥摔到脑子了,有可能会变傻了。” 云成玉现在是“生傀”,她不能确定他在结界中会变成什么样,如果没有密钥操纵,有可能一直都一动不动。 宿槐序没多想,随口道:“本来也不聪明。” 乌竹眠:“……” 这性格跟她师父是真像啊,孩子活着就行,其他都不在意。 乌竹眠毕竟是个小姑娘,从小就爱干净爱漂亮,但她师父长得很能哄人,白衣白发,看着跟霜雪堆砌的仙人似的,实则一身剑修的狗脾气,整日不是在跟人打架,就是在找人打架的路上,一开始把她养得很糙,只要有饭吃,有衣服穿就行。 至于今天穿的衣服适不适合今天的天气,他没考虑那么多,当时他已是元婴修为,不怕冷,不怕热,不会饿,能记得这小崽子一天要吃三顿饭就已经很不错了。 还记得宿槐序第一次给乌竹眠梳头的时候,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手指头都差点抽筋,一向冷若冰霜的脸上写满了痛苦和崩溃的情绪,他的手,能灵活地使出《千幻剑诀》,无一丝踏错,可却抓不出小姑娘又细又软又滑的头发。 由此可见,给小姑娘扎辫子,比练剑恐怖多了! 不过扎好以后宿槐序又很得意,虽然他只会一把扎起来,扎得很乱,但很紧,把圆溜溜的大眼睛都扯成了一条直线,若不是有颜值强撑着,恐怕不堪入目,可他自己倒还挺美,觉得扎得挺好看的,很成功。 后来还是被镜子里的自己丑哭的乌竹眠大哭了一通,心虚的他便花了钱,去跟人学怎么给小姑娘梳头发。 不得不说,他虽然没有天赋,但耐心十足,拿出了练剑的决心,学了大半年,终于能够不重样地梳成数十种发髻。 从那天以后,醉心于给不见春打新剑鞘的宿槐序多了一项爱好,就是打扮乌竹眠,给小姑娘换新衣服,梳新发髻,戴新珠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挺有成就感的。 当然,这也导致他越来越穷,让本就不富裕的师门雪上加霜。 宿槐序想搭把手,乌竹眠没让,他便举着灯走在前面照亮,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屋子,能看出来家里不太富裕,房梁上吊着几捆草药,被熏成了深褐色,正堂里摆着一张褪了漆的八仙桌,桌腿还用麻绳缠着补过,墙上供着一幅药王爷画像,香炉里积着陈年香灰,角落的陶翁里存着大半缸水。 东屋是宿槐序的房间,土炕上铺着半旧芦席,墙角堆着晒干的草药,苦涩的药香浸透了粗麻帐子,西屋要大一些,是乌竹眠的房间,门帘是用装药料的粗布口袋改的,却缀着些生机勃勃的野花,五颜六色的,很漂亮。 房间里也是土炕,却搭着一床淡紫色的帐子,炕上铺着软软的床褥,旁边还有一个木头打造的妆奁,放着木梳和几朵不值钱却漂亮的绢花。 宿槐序看了一眼,说道:“让他睡我屋子里吧。” 乌竹眠犹豫了一瞬:“好。” 她使了个障眼法,一般人看不出云成玉没有呼吸。 乌竹眠将云成玉放到土炕上,随手拉过被褥给他盖上,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宿槐序,一个如玉像,一个似雪仙,这两人站在这灰扑扑的房间里,真是给人一种格格不入又蓬荜生辉的感觉。 宿槐序只关心女儿,笑了一下,关切地问道:“是不是饿了?爹去帮你热一下菜饭。” 乌竹眠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刚说一句“我自己去吧”,就被他打断了:“爹去,你上山采药辛苦了,先歇一会儿。” 她师父虽然把她照顾得很好,每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但自从大师兄入门以后,他就又一心扑到了剑道上,经常四处去找人挑战,顶着一张如高岭之花的脸,做尽了各种恣意妄为的事,她还是更习惯他桀骜不驯的样子。 乌竹眠收回心神,把目光放到了云成玉身上,坐到土坑边,伸手落在他眉心,将神识放了出去。 炼制“生傀”的时候,都是将神魂和神识强行剥离的,失去了神魂和神识的修士,连死都不如,虽说身死道消,但其实身死并不算真正的死亡,只要神魂不灭,若是能继续修炼神识,可能还有机会以鬼道入仙道,修炼成鬼修。 不过鬼道不易,要历尽千难万险,千锤百炼,可能数万个修士才能有一个成功入鬼道,炼成鬼修,可若是炼成了,便是可灭杀同等修为的存在,就算是初期,也可一击灭杀大圆满。 乌竹眠想要仔细探查一下,云成玉的神魂和神识是否还有残留,若是有,那便还有机会将他救回来,若是没有……那便是彻底失去了希望,上穷碧落下黄泉,都再也找不到云成玉这个人。 第84章 扶桑神树(4) 房间里,豆大的火苗颤巍巍地亮着,光线浅薄得可怜,勉强能照见方寸之地,倒是把角落里的黑暗衬得更浓了。 乌竹眠的指尖在黑暗中泛着淡淡的白光,借着这点微弱的光,她仔细地端详着土炕上的云成玉,看清了更多细节。 他的五官没有变化,只是有些僵硬,肤色没有一点血色,更加惨白,他的手腕上缠绕着一圈漆黑的符文,那是专门用来镇压神魂的,而且衣襟微敞,隐约能看见锁骨处被烙下了一个丑陋的印记——那是独属于傀儡的标记。 乌竹眠心中杀意更甚,却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她的神识继续探查云成玉的神魂和神识状态,白光泛起涟漪般的光晕,逐渐显现出他体内的灵力流动。 “三魂七魄被剥离了九成……” 乌竹眠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但紧接着,她闭上眼睛,敏锐地察觉到边缘有一丝微弱的金光在挣扎闪烁。 见状,她的呼吸一滞,手指迅速变换法诀,将更多神识注入,那微弱的金光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那是一缕残存的神识,微小却顽强,如同狂风中的烛火,虽然随时可能会熄灭,却依然坚持燃烧着。 “太好了,还有救!” 乌竹眠终于松了一口气,露出了一点笑意,不愧是三师兄,看来还是有点准备的,起码保住了一缕神识。 她连忙从芥子囊里取出一张十分珍贵的八阶“固魂符”,轻轻贴在了云成玉的心口,符纸接触到皮肤的瞬间,纸面上的符文化作一道虚无的金光,注入了他的体内,而那缕神识,似乎也亮了一分。 乌竹眠没有停止动作,继续检查云成玉的身体,发现他身上还被种下了禁制,大部分是常见的控魂咒,唯独心脉处被种下了一道诡异的黑符。 正当她准备进一步探查时,外面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和推门的声音,堂屋里的宿槐序唤道:“饭菜热好了,快来吃饭。” 乌竹眠迅速将黑符记下,把刚才探查到的情况也全部记录下来,这才收回神识,扬声应道:“来了。” 她站起身,指尖轻轻拂过云成玉冰凉苍白的脸,把一缕微翘的黑发压下,声音轻,却坚定:“师兄,坚持住,我一定会把你救回来的。” 乌竹眠转身走出了房间,没有注意到云成玉的指尖似乎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家里条件一般,不过宿槐序还是给乌竹眠做了一盘炒鸡蛋,盛在粗瓷碗里的炒蛋还是滋滋作响,油星子从蓬松的缝隙间冒出来,葱花是刚从院子里掐的,青白相间,点缀在上面,被热气一熏,那股子鲜香就混进了油汪汪的蛋香里。 乌竹眠坐在断腿的八仙桌旁边吃饭,宿槐序就坐在一边,借着灯火,正在缝补她爬山时勾破的青布裙,霜白的长发垂落在肩头,冷玉雕琢的眉眼间流露出了一点暖意。 别说,动作还挺娴熟的。 乌竹眠啃了一口红薯,目光有些飘忽,师父只在她小时候动过针线,毕竟她就算爱干净爱漂亮,那时也只是个小孩子,对什么都很好奇,什么都想尝试一下,偶尔就跟皮猴子一样,白白净净的出门,邋里邋遢的回家。 一开始的时候,她还是蛮拘谨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现师父很疼爱自己,两人渐渐熟悉以后,骨子里那份无拘无束才逐渐释放出来,虽然也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但毕竟才六岁,偶尔也会像个讨嫌的讨债鬼一样。 而师父也是第一次养孩子,新手上路,一开始是要啥给啥,或者想到啥给啥,但父母总是会成长的,很快他就无师自通,不仅会管着不让孩子多吃糖了,还能熟练地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渐渐地,心肠也更软了,虽然仅限于面对乌竹眠,但真的改变了很多。 有一次,师父的好友连亭,两人是多次单挑打出来的友情,同为剑痴,连亭新悟了一套剑法,千里迢迢赶来,想要跟师父交手,结果正好撞上了师父在给乌竹眠梳头的场面。 六七岁的小姑娘坐在镜子前,白白嫩嫩的,脸颊上的软肉看起来格外好掐,她还有些犯困,眼皮轻轻耷拉着,她身后的师父一身白衣,白发倾泻在身后,如霜雪堆砌的高岭之花一般,而那只执剑的手,此刻却正捏着小姑娘又细又软的头发,熟练又小心地扎成了两个漂亮的辫子,还点缀上了几颗珍珠。 不仅如此,他还一边扎头发,一边操心地叮嘱道:“今天穿那件绣着金鹿的裙子,等会儿梳好头发了去换上,昨夜下了雨,外面有积水,不许去踩,弄湿鞋袜就算了,再着凉的话,我就不给你吃灵丹,让你去喝药了。” “还有,今天只能吃两颗糖,吃多了又要喊牙疼。” 连亭不解,连亭震惊,连亭觉得自己的人生观受到了冲击。 他从来没听过自己好友说这么多的话…… 乌竹眠把面前的饭菜一扫而空,心中还是有些不解,难道这幻境会根据自己心中所想,幻化出一些自己认识的人?可是前几个结界也没这样啊? 她的神识落到宿槐序的身上,却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跟之前看云苓和青岚的感觉是一样的,他们属于这个幻境,本就是幻境构成的一份子。 乌竹眠暂时把疑问压下,将碗筷收到灶房里,干脆利落地洗刷干净。 宿槐序放下补好的青布裙,笑着说道:“爹帮你把裙子补好了,你今天累了一天,赶紧去休息吧。” “好。”乌竹眠点点头:“你也早些休息。” 她没有拒绝,洗漱干净,爬上了土炕。 一夜很快就过去,什么都没发生。 幻境里已经是秋日,晨光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房间上,乌竹眠睁开清明的双眼,轻手轻脚地下了炕。 她现在也就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身形纤细如初春的柳枝,五官还是伪装过的模样,普普通通,只有一双杏子眼又黑又亮,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色粗布衣裙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 这是昨天宿槐序补好的裙子,乌竹眠的手指掠过密密麻麻的针脚,神情看不出什么端倪。 “吱呀”一声,她推开木门,清晨微凉的空气夹杂着柴火的气息扑面而来,台阶旁的水缸里映出她的倒影,她舀了一瓢清水洗脸,冰凉的水让她的眼睛显出了一种水洗过的深刻透亮。 “起床了?” 宿槐序从灶房抬头,日光落在他的脸上,似乎蒙上了一层柔和的笑意,指挥道:“去菜地给我摘一把小青菜来。” 他已经熟练地生了火,铁锅里的水很快开始冒泡,蒸煮着几个剩下的红薯,表皮还带着泥土的清香,洗得干干净净,用刀切成厚片,放入了蒸笼。 小菜园在屋后,用篱笆简单围起,种着当季的各种蔬菜。 推开菜园的柴门,乌竹眠深吸一口气,泥土的芬芳混杂着蔬菜的清香扑面而来,菜畦里的白菜长得正好,翠绿的叶子舒展开来,上面还挂着晨露,旁边的萝卜缨子也郁郁葱葱,底下的萝卜想必已经长得白白胖胖了。 她弯腰摘了几颗小青菜,又拔了两棵葱,一边动作麻利地洗了洗,一边问:“我哥醒了吗?” “还没呢,我再给你蒸两个馒头,配着咸菜吃。”宿槐序停顿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有些担心:“你去看看他,别真是摔出什么问题来了。” 乌竹眠把小青菜递给他,擦了擦手,抬脚朝卧房走去,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药香,就算是白天,光线也不是很亮。 云成玉还躺在土炕上,没有一点呼吸,只不过已经将“固魂符”的符文吸收了一小半,残存神识的光比昨夜要亮了一点,以他现在情况,一张八阶“固魂符”大概要吸收半个月,只能稳定神识不被剥离吞噬,后续还得多用几张“固魂符”和几个法器温养。 这神识只剩下这么一小丝,不知需要多久,或者需要什么机缘,才能完全养好。 这样想着,乌竹眠又走近了一些,只是没想到刚走到土炕边,云成玉就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灰青色的眼睛格外漂亮,却也格外空洞冷淡。 她下意识地摒住呼吸,看着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床帐子看,试探着唤了一声:“……三师兄?” 没有反应。 “云成玉?” 还是没有反应。 “……十一?” 终于,土炕上的云成玉睫毛一颤,僵硬又缓慢地转过头,灰青色的眼珠跟琉璃珠子似的,他盯着乌竹眠的脸,目光却又好似并未落在她身上。 乌竹眠下意识地放轻声音,哄道:“能起来吗?” 云成玉反应了好一会儿,慢慢地坐起身,乌黑的长发从肩头滑落,披散在了身后,他一直朝着乌竹眠的方向,紧盯着她不放,只是眼神空洞,看起来并没有落到实处一样。 乌竹眠朝他伸手:“来,试试站起来。” 她很耐心,一直保持着动作,又等了好一会儿,云成玉才缓缓抬起手,将手搭在她的手心,也不管有没有穿鞋,径直踩在地上,站起身来。 他虽然身子骨弱,但个子并不矮,身形修长挺拔,无半分佝偻之态,黛青色的长袍在他平直宽阔的肩线上铺展开来,又在面前拢紧,颜色像极了雨后的远山。 长发垂落,广袖宽大,露出手腕处凸起的腕骨,线条分明得像用刀刻出来的,苍白皮肤下的淡青血管隐约可见。 而云成玉本人,看起来也好似一座瘦骨嶙峋的山,往乌竹眠面前一站,比她大了整整两圈,影子能将她完全笼罩起来。 第85章 扶桑神树(5) 云成玉的两只手搭在乌竹眠手心,微垂着脑袋,虽然脸上没有表情,但却意外地给人一种温顺的感觉。 不会说话的三师兄,给人的感觉真是完全不同。 云成玉虽然能动,但基本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呆呆的,慢吞吞的,若是乌竹眠不说话,他就能一直站着,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乌竹眠认命地给他拾掇了一番,把他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这才领着他出门。 灶房里的馒头已经蒸好了,散发着诱人的麦香,宿槐序将它们取出晾凉,又炒了一盘青菜,红薯也蒸得软糯,用筷子轻轻一戳就能穿透,不仅如此,他还煮了一锅粥,夹了一小碗咸菜,闻起来酸酸辣辣的,还挺开胃。 听见脚步声,他转头问道:“怎么样?” 乌竹眠面不改色地说道:“真的摔坏脑子了。” 宿槐序停下动作,震惊回头:“……那你还这么淡定?” 他的目光落到云成玉身后,只见他一脸淡漠,漂亮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乌竹眠,她走,他走,她停,他停,看起来傻兮兮的。 乌竹眠很淡定:“你忘了?我哥从小就是个不爱说话的二愣子啊,我刚才看了一下,也不是太严重,还是能听懂人说话的,过段时间应该就好了。” 宿槐序很怀疑:“真的?” 乌竹眠小声地说道:“十一,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云成玉缓缓点了点头,动作有些僵硬。 宿槐序:“……行吧,先吃饭,不行你等会儿给他找点药吃。” 家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药材。 三人围着断腿的八仙桌坐,乌竹眠知道生傀不用吃东西,便说道:“我哥还有点晕,没什么胃口,让他再歇一歇,等会儿我叫他吃饭。” 看着发呆的云成玉,宿槐序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思索道:“把家里的鸡炖了,给他补补身子。” 乌竹眠点点头:“行啊。” 她咬了一口馒头,说道:“等会儿我带他出去走走,顺便去看看云苓,昨晚上我差点在山里迷路,还好有她在,我想去谢谢她。” 宿槐序应道:“应该的。” 吃完早饭,乌竹眠把碗筷收拾了,这才领着云成玉往外走。 如今天色大亮,她才得以仔细看清村子的样子,依山而建,错落有致,几十户人家被郁郁葱葱的山林温柔地包裹着,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从村中蜿蜒穿过,发出悦耳的潺潺声。 周围无风,那“地道灵芝”的药幡安静地垂着,能看见下面还写着“采得灵芝济世人,踏遍青山寻药归”的对联,村中不少人都习惯在清晨捣药,就聚坐在药幡下,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草药香。 乌竹眠领着云成玉走过,向几个正在捣药的同村人问好,虽然不知道对方的姓氏,但不妨碍她嘴甜。 其中一个婶婶停下手里的活计,擦了擦额头的汗,好奇地问道:“阿竹,这是?” 所有人都在看云成玉,这谪仙一般的人物,无论是长相,还是打扮,都实在是跟这个普普通通的小山村格格不入。 乌竹眠把昨日应付云苓的那套说辞又搬了出来,还添油加醋了几分,好在村里人都没有怀疑,只是感叹:“真是可怜,你兄长这病严重吗?能不能治好?” 他们本来还以为这是哪个大宗门来的仙人,没想到……看来上天还是公平的,给了他这副相貌,却又让他生了这么古怪的病,怪不得看起来呆呆傻傻的。 乌竹眠告别了几人,继续朝云苓家走去,村子里只有三十几户人家,基本都有点沾亲带故,路上遇到几位从山上下来的村民,背篓里装着或多或少的收获,他们互相点头致意,有时会停下来交流哪片山林新发现了什么药材,哪条小路因为前几天的雨水变得湿滑危险。 云成玉一直跟着她,她跟人说话时,就站在旁边,看起来很乖。 乌竹眠叼了一根狗尾巴草在嘴里,一边走,一边跟云成玉说话,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看见一样东西,就指给他认一认。 不过云成玉确实没什么反应,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甚至都不知道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一看,不过那双灰青色的眸子被阳光一照,泛起浅浅的光泽,看起来倒是不那么空洞了。 云苓的家在靠山的一侧,看起来条件不错,门前有一个宽大的晒药台,用细竹条编织而成,离地约三尺高,既能防潮又便于通风。晒药台旁是一个半开放式的棚屋,里面摆放着各种处理药材的工具:切药刀、碾药槽、烘药炉等。屋后则是一小块药圃,种着些常用且不易采摘的草药。 “娘,我上山了!” 乌竹眠刚走近,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了云苓的声音,话音未落,她就背着竹篓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而且竹篓里还放着一棵摇晃的小树苗。 分明就是青岚的化身。 “等等!”她娘从屋里追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布包:“带上干粮和水,今天看天色可能要下雨,别走太远。” 云苓眼下有些微青黑,接过布包,闻到里面飘出的黍米饼香气,笑着说道:“知道了,我就在老鹰岩附近转转,太阳偏西就回来。” 她娘又递给他一个小瓷瓶:“这是新买的避瘴丸,要是进林子深处就含一粒在舌下。” 母女俩长得很像,只不过她娘的瞳孔上蒙着一层灰白,看人时总要微微眯起眼睛,不然看不清,走路时也会下意识地摸索。 看来她娘的眼睛确实不太好了,怪不得云苓急着挣钱让她去看病。 云苓将瓷瓶小心地收入怀中贴身口袋,大大咧咧地摆手:“娘,你回去歇着吧,我晚饭前肯定回来。” 她步履轻快地往外走,看见站在稻草堆旁边的乌竹眠时,眼睛一亮,小跑过来,看了看云成玉,这才小声地说道:“阿竹,你哥好了?” 乌竹眠点点头:“还行,养一养就能好。” 她看向竹篓里的青岚,转移话题道:“你还要上山?那修士可能还守在山里,若是被他抓住,肯定没好事。” 其实云苓心里也很没底,她还是第一次遇见妖怪,搁以前,她都不敢想,自己有一天居然会把一个树妖带回自己家,昨天差点一晚上没睡着。 她家世代在山中采药,她娘一直告诉她,要敬畏大山,敬畏自然,不然她们都活不下去,她能看出来,青岚不是坏人,如果放任不管,说不定那坏修士真的会把他给杀掉。 而且她昨天采到的药材很一般,几株黄精、一把夏枯草、两块茯苓,品质虽然不错,但算不上珍稀,要想给她娘治眼睛,还远远不够,她还想顺便去“云雾岭”看看. 那里因常年云雾笼罩而得名,盛产各种珍稀药材,灵芝也是那里生长得比较多,但也更加危险,不仅有陡峭的山崖和出没的野兽,还传说有山精鬼魅守护药草。 云苓叹了口气,有些无措地说道:“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青岚一直都没醒,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他,所以……我想去山里看看,那修士有没有离开,如果离开了,我就把青岚种到山上,他是树妖,种在山上应该对他有好处吧?” 她也不确定,到底该不该进山。 乌竹眠阻止了她:“昨天那修士就察觉到有人,说不定现在正在到处找我们,你还是先把青岚藏起来吧,进山太危险了,就算要进山,也要等风头过去了再说。” 云苓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本来就有些动摇的念头彻底打消了。 她点点头:“好!” 就在这时,两人忽然听见村子里的小孩儿正在开心地大喊:“药王谷的仙人们来收药啦!村长伯伯说啦,谁家采到了灵芝,赶紧都拿出来啊!” “呀。”云苓面露欣喜:“我家里有一株灵芝,现在灵芝的价格涨了,肯定能卖一个好价钱!” 乌竹眠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每个月中旬,药王谷都会派弟子来这里收灵芝,算一算时间,虽然早了两天,但也确实是差不多了。 可她知道,昨天追杀青岚的修士正是药王,只隔了一晚上,药王谷的人就来了,容不得她不多想。 第86章 扶桑神树(6) 乌竹眠略一思索,看向云苓,冷静地说道:“云苓,昨日跑出山洞时,我虽然没看清那修士的脸,但看见了他的穿着打扮,现在想来,跟药王谷的仙人有些相像。” 听见这话,云苓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在她心中,药王谷的仙人都是救死扶伤,医者仁心,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会为了一己之私,就要残忍地杀掉一个已经化作人形的树妖。 她有些不相信,讷讷地说道:“会……会不会是看错了?这些年来,药王谷的仙人们一直在跟村子收购灵芝,给的价钱也很公道,偶尔还愿意为生病的人看诊……” 乌竹眠听出了云苓的意思,认真地纠正道:“修士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不可能大公无私,况且修真界本是以强者为尊,若是树心对修士大有裨益,那他很有可能会出手。” 云苓沉默了一会儿,她懂事得早,性子比较通透,很快就想明白了,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说的有道理。” “不管他们是来找青岚的,还是真的只是来收灵芝的,我都先把青岚藏起来。” 乌竹眠应了一声:“好,那我先去看看。” 她还不忘提醒道:“我们昨夜回来得晚,记得跟你娘说一声,若是有心人问起,千万不要说漏嘴了。” 云苓自然明白,背着青岚又往家走。 等她离开了,乌竹眠这才领着云成玉往药幡的方向去,药幡周围聚集的人很多,听说药王谷的人来收灵芝,村里的人几乎都聚集到了这里,他们手中还有别的药材,若是品质好,说不定也能卖出去。 “仙人,您看,这是我前几日新摘到的灵芝,根部没有一点受损,品质极好。” “仙人,您看我这个。” “我这里也有……” 人群十分热闹,争先恐后,却没敢凑得太近,毕竟普通凡人对仙人总是有一种天然的敬畏,生怕不小心冲撞了他们。 被围在中间的是三个人。 乌竹眠没有走近,只是站在人群后观察,其中一个年轻人穿着青绿色的衣袍,灵蚕丝织就,质地轻盈,袖口收紧,便于行动,袖口内侧缝有暗袋,可放置银针、药瓶等常用物品,衣领处绣有药王谷的标志——一株九叶灵芝,灵芝叶片以银线勾勒,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确实是药王谷的弟子。 至于另外两个…… 左边的女子看起来温婉出尘,蛾眉弯弯似月,美目盈盈如水,上着一件月色绫罗的衣裳,下着淡绿色丝裙,清清袅袅,似一支带露的空谷幽兰,仪态万千,分明就是林繁漪。 乌竹眠用神识一扫,确定了林繁漪应该是落入幻境中的。 那年轻弟子还在一脸激动地谄媚道:“没想到能遇到少谷主,真是三生有幸,收灵芝的事不用您操心,弟子一定会把事情办妥的。” 至于右边的中年男子,虽然做了伪装,但她一眼就看穿了,此人分明就是药王林无愆,只是他身上的气息变得有些奇怪,一会儿是元婴期,一会儿是化神期,昨日的林无愆确实是幻境里的林无愆,但今日的林无愆,大概……是落入幻境的林无愆。 因为幻境中已经有一个他了,所以便容纳到了一个身体里。 现在的林无愆已经经历过了此事,所以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没有心思跟这些蝼蚁浪费时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冷声问道:“你们村子里那个叫云苓的小丫头呢?”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威压从天而降,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在在场众人的身上,他们的双膝不受控制地弯曲,"砰"的一声重重砸在地面上。 热闹戛然而止,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只有天边传来低沉的闷响,那声音并不尖锐,却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重量,缓慢地碾过天际,起初只是断续的轻颤,如同战鼓的余韵,渐渐连成绵长的轰鸣。 众人的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呼吸骤然停滞,胸口像是被千斤巨石压住,每一次试图吸气都如同在吞咽刀片。 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和重物落地的闷响,所有凡人都如蝼蚁一般俯趴在地上,更远处,几个蹦蹦跳跳的小孩正趴在地上,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发出微弱的哭泣声。 “仙……仙人……” 不明所以的村长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眼球因压力而凸出,他的视野已经开始变得有些模糊,耳中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颅内振翅。 他想抬起头看看是,但脖子像是被铁钳固定住了,连一寸都抬不起来,汗水如雨下,浸透了全身,与泥土混合成肮脏的泥浆,他却还是挣扎着求饶:“仙人……饶命。” 那药王谷弟子也傻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同来收药的师兄要突然发难:“师……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看着这一幕,林繁漪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唉,凡夫俗子就是太过脆弱,连这一点威压都承受不住。” 林无愆的声音低沉而阴郁:“凡人不过是蝼蚁罢了,而且此处是幻境,杀了也不会引来什么麻烦,也不用费心隐藏,免得仙盟追查。” “说。”他横扫一眼:“云苓呢?” 林无愆深知此处是幻境,没想到青岚那个树妖死了那么久,都只剩一截断木了,还能招来魇怪,形成结界幻境。 不过没关系,五十年前,他能杀他一次,现在就能再杀他一次! 村长的嘴巴开合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他的肺部像是被抽干了空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死亡的气息如此之近,他甚至能闻到那股腐朽的味道。 “爹,你再施加压力,他就要死了。” 林繁漪的声音淡淡道,仿佛在讨论一只无关紧要的虫子,很多人说她医者仁心,但在她看来,修士的命是命,凡人的命是草芥。 而修士也有三六九等,她的命比其他人更高贵,修为高或者地位高的修士,也比一般的修士更高贵,她更愿意帮助那些能给她带来利益的修士。 林无愆有些不耐烦地冷哼一声,不过还是稍稍减轻了威压,众人立刻大口喘息起来,如同离水的鱼重新回到河中,虽然身体仍然无法动弹,但至少能够呼吸了。 村长连忙哑声说道:“回……回禀仙人……云苓他们她不在这里……或许,或许是在家中。” 他们俯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心中又惊又怕,并不知道这云苓到底做了什么,竟然引来了仙人的追杀。 就在此时,云翳深处闪过一道凌厉的亮光,像是骤然出鞘的刀锋,明明灭灭间,将更沉重的雷声推涌而来,空气里弥漫着带电的压迫感,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等待那迟迟未落的震怒一击。 刚要说话林无愆和林繁漪只觉得浑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汗毛根根竖立如临大敌,他们心中一冷,刚准备防御,一道更为恐怖的灵力威压就精准地落到了他们身上。 他们虽是修仙者,却能感到自己的骨骼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混合着口中溢出的血腥味,全身的神经都被这股恐怖的压迫感给占据了。 周围的凡人都吓傻了,待反应过来自己没事之后,连忙往后逃跑,想要躲起来。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眼下还是保命重要。 而林无愆和林繁漪可就不好过了,林无愆倒还好一些,他毕竟是化神修为,还能抵挡一二,只是屈辱地趴在地上,比刚才他看不上的蝼蚁还要更狼狈,他咬了咬牙,一边调动灵力,一边低声道:“不知是哪位前辈在此?” 他心中惊疑不定,当年明明没有这样一个人,莫不是…… 林无愆瞬间想到了什么,态度放得更加低微:“莫不是刚才闯进我药王谷禁地的前辈……” “前辈想要什么东西开口就是,我……药王谷,自当,全数奉上……” 此人的修为深不可测,还精通禁制和符阵,绝对不能硬碰硬! 至于林繁漪,她早已维持不住岁月静好的温和,瘫软在地,嘴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全身的毛孔都渗出了血珠,瞬间将她染成一个血人。 乌竹眠从树后慢慢走出来,每走近一步,林无愆和林繁漪的骨骼就越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他们的手指死死扣住地面,只觉得好似有千万只毒蜂在颅内振翅。 “刚才见你们这般对待这些凡人。”她笑了笑,语气里满是嘲弄:“我还以为你们很喜欢这种问话的方式呢,怎么落到自己头上,就受不了了?” 林无愆的口鼻呛出血来:“前辈说笑了。” 他狡辩道:“此处……只是幻境,这些凡人,也不是真实的,在下,只是想尽快破除结界……若是有得罪之处,还望前辈海涵。” “前辈?” 乌竹眠的眼神很冷,随着她走近,周身的伪装也逐渐卸下,露出了一张明滢如日光的脸,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好似霜雪清辉:“药王可真是客气了。” 林无愆没想到她竟然看穿了自己的身份,有些惊愕地抬头望去,待看清她的脸之后,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连声音都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你……怎么会是你……” 乌竹眠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一字一句地说道:“没想到药王还记得我,我真是要感谢你们父女,对我师兄的照顾。” 她的声音飘在空气里,轻得仿佛一触即碎,林无愆却仿佛听见了什么恐怖的话,下颌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甚至连牙齿都磕碰出细碎的声响。 他恐惧地低着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已经深深陷进了地里,传来尖锐的刺痛。 不可能的…… 怎么会…… 她明明已经死了…… 一旁的林繁漪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蜷缩着身子,衣服早已经被冷汗和鲜血浸透,眼前一片血红。 只是在听见“师兄”两个字的时候,她条件反射性地挣扎了起来,抬起头,却忽然瞥见了一角黛青色的衣袍。 林繁漪眯起眼睛,死死地盯了好一会儿,方才愕然失声:“云……云成玉?” 林繁漪没有看清乌竹眠的脸,只是觉得这一幕刺眼至极,她早就将云成玉看作了自己的私有物,哪怕她没有那么喜欢了,也不允许别人觊觎,不许他跟别人站在一起。 她一把捏住血红的珠子,血都快呛进肺里,却依旧不管不顾地喊道:“十一,来我这边!” 被密钥操纵的云成玉一僵,立刻就朝她的方向走了两步。 乌竹眠的动作更快,她抬手拉住他的袖子,摇了摇头:“不要过去。” 云成玉脚步一顿。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又落到了乌竹眠的脸上。 看见这一幕,林繁漪的眼神中透露出了几分难以置信的癫狂,她死死攥着密钥,嘶声唤道:“来我这边!十一!过来!你没有听见吗?我命令你过来!!!” 第87章 扶桑神树(7) 另一边。 背着竹篓的云苓飞速奔跑在山林间,她的心脏有些不听使唤,在肋骨间横冲直撞,撞得生疼,像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着,她的视线变得黏稠起来,周围的一切忽远忽近,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有人把蜂巢塞进了她的脑袋。 “冷静……冷静……不会有事的……” 云苓在心里拼命暗示自己,可思绪却像打翻的针线盒,所有念头都缠成了死结,忽然,她膝盖一软,差点踉跄跌倒,好在及时抓住了旁边垂落的藤蔓,这才勉强站稳。 她还不知道村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单纯地想把青岚藏进山里,但实在太过紧张,后颈渗出冰凉的汗珠,顺着脊背往下爬,像一条吐信的蛇。 云苓有些担忧地回头,目光落到了村子里,青瓦在微薄的日光下泛着一点光晕。 忽然,她瞥见脚边一丛野生的幼苗,顿时灵机一动,迅速蹲下身,用小锄头在湿润的泥土里挖出一个小坑,小心翼翼地将树苗放进去,又飞快地拢上泥土,轻轻压实。 她想了想,摘了几片普通的草叶,插在树苗旁边,故意拨乱周围的杂草,让它看起来就像一株再寻常不过的野树苗:“这样……应该没问题了吧……” 云苓不放心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一滴雨落到了她的额头。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乌竹眠,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不一样了。 云苓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茫,她总觉得这两天发生的事很熟悉,但却不知这熟悉感从何而来,不过在遇到阿竹以后,好像就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与此同时,酝酿已久的雨终于落了下来。 起初只是几滴零星的雨点,犹豫地砸在干燥的尘土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圆斑,紧接着,仿佛某种无形的闸门被猛然拉开,雨水骤然倾泻而下,不再是试探,而是哗啦一声泼向大地。 雨幕连成一片,白茫茫地遮蔽了视线,屋檐下很快挂起水帘,地面腾起潮湿的土腥气,积水在低洼处汇成细流,又迅速被新的雨水打碎。 这场雨憋了太久,此刻落下,竟有种不管不顾的狠劲,每一滴都又急又重,像是要把天空积攒的闷热与压抑一口气冲刷干净。 远处的雷声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混着雨声隆隆滚过,而雨下得更疯了。 而俯趴在地上的林繁漪看起来也更狼狈了。 血水和泥水混合在一起,她却顾不得这些,只死死地盯着眼前一幕,催促道:“十一,我才是你的主人,你给我过来!” 见云成玉居然乖乖地被人拉住了袖子,林繁漪的目光这才落到了乌竹眠的脸上,待看清她的模样后,不由得浑身一颤,发出了一声近乎野兽般的尖叫:“你……你……乌竹眠!!是你!!怎么可能是你!你明明已经死了!” 乌竹眠冷冷地瞥了她一下。 居高临下,宛如在看一只蝼蚁。 若不是担心林繁漪在密钥上留了什么隐患,她早在第一时间就杀了她。 “你别碰他!”林繁漪却因这一眼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密钥红光暴涨:“他现在是我的所有物,每一寸皮肤,每一根骨头,都是我的!你以为他还是那个处处护着你的师兄吗?他现在只听我一人的命令!” 从一开始,她就非常讨厌乌竹眠。 明明是她先认识的云成玉,他的眼里却只有乌竹眠,不管说起什么,看到什么,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她! 她对他那么好,他却不知恩图报! 她想争,想抢,可是他却连一眼都不愿意多看她!就算被炼制成了生傀,都不怎么听话! 随着密钥红光暴涨,云成玉的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一直淡漠空洞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痛苦。 “师兄。”乌竹眠拽着他的袖子不放,一边放出神识安抚他,一边紧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冷静又坚定:“云成玉!看着我!别听她的!” 他还保留着一丝神识,必须要学会抵抗操纵,这也能淬炼神识。 密钥发出剧烈震动,云成玉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空洞的眼睛里也泛起一丝波澜,嘴唇微动,却发不出声音。 “你闭嘴!”林繁漪呛出一口血,厉声呵斥,将手中密钥一转:“十一,给我制住她!!杀了她!!” 黑色符文在云成玉的手腕上疯狂流动,他的表情瞬间恢复漠然,抬起另一只手,猛地朝乌竹眠袭去,招招凌厉,却诡异地避开了致命处。 见状,乌竹眠始终只守不攻,任由肩膀被划开一道血痕,鲜血顺着衣袖滴落,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师兄,我知道你听得见我说话,你醒一醒,别听她的。” 话音未落,云成玉的手在落下的瞬间偏离方向,猛地抬起左手,死死地抓住了右手腕,骨骼甚至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他盯着乌竹眠肩头的殷红,眼中的空洞似乎出现裂痕,连苍白的嘴唇都轻轻颤抖了起来。 “不……不行……” 云成玉的嗓子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他已经太久没说话了,每个字都像是从暗渊深处挤出来的,显得格外嘶哑,带着血腥气一般。 他的身体也因两种意志的撕扯而出现不自然的扭曲,连七窍都开始渗出鲜血。 密钥的红光再次暴涨,云成玉痛苦地低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却奇迹般地没有甩开乌竹眠的手。 “你……你会说话了?”林繁漪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难以置信地呢喃道:“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她像疯了一样,疯狂催动着密钥:“我明明已经抹去了他所有关于你的记忆!他应该只服从我一个人的命令!” 云成玉的身体剧烈颤抖着,黑色符文从手腕一直爬到了脸颊,在苍白的皮肤下隐隐浮动,像是有生命一般,他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掐向乌竹眠的脖子,却在即将碰触的瞬间硬生生停住,五指因抗拒而扭曲变形。 “阿……阿眠……” 云成玉紧紧盯着乌竹眠,灰青色的眸子里似乎有了一点光。 他的手指颤了颤,好似挣脱了什么束缚,不管不顾地扑上前一步,整个人都踉踉跄跄地倚靠到了乌竹眠怀里,嘴里不停地重复道:“阿眠……眠……” 乌竹眠松了一口气,紧紧拽住他的袖子:“是我,是我,我在这里,师兄,我在这里……” 看见这一幕,林繁漪发出一声近乎崩溃的尖叫:“放开他!他是我的!” 密钥被她捏得咯吱作响,伸出的红线深深勒入她的掌心,鲜血顺着密钥滴落:“我花了三年时间才把他炼制成完美的生傀,他怎么能...怎么敢还记得你……” 林繁漪的眼神忽然就散了,像是有人突然掐灭了里面的光,嘴角还维持着刚才僵硬的弧度,可整张脸已经失去了活气,灰败得如同蒙了一层铅灰,嘴唇轻微地哆嗦着:“凭什么……他凭什么还记得你……凭什么还听你的话……” 第88章 扶桑神树(8) 四十七年前。 紫雪莲毒照例发作的那天,云成玉正坐在药王谷的寒玉亭中,望着满山红叶出神。 多年前,乌竹眠身死,师门众人各奔东西,有的不相信她真的死了,想去寻找她的残魂,有的则是想去寻找能让她复生的方法,他却大病了一场,只能卧病在床,而且身上的紫血莲毒似乎也更严重了。 虽然找到了八阶净水莲花丹的丹方,所需灵草也准备好了,但是药王林无愆对炼丹暂时还没有把握,毕竟八阶灵丹很不好炼制,云成玉知道他爹娘和师门其他人担心自己的身体,见他娘哭得眼睛都肿了,他终于妥协,搬到了药王谷养病,以便林无愆能随时了解他的病情。 只是,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秋风卷着几片红叶飘落在云成玉的雪狐裘上,云成玉伸手接住一片,指尖却突然一颤,红叶抖落到了地上。 一股熟悉的寒意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如同千万根冰针刺入血脉,他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苍白的唇边溢出一丝暗紫色的血迹。 “少主!” 身后的侍从立刻上前,却被云成玉抬手制止:“无妨...老毛病了。” 他勉强勾起一抹淡笑,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玉小瓶,倒出一粒赤红丹药捏在苍白的指尖,却迟迟没有服下,他盯着指尖新生的冰裂纹,玉色皮肤下蜿蜒的蓝紫色脉络如同毒蛛织网。 药是药王特制的“赤阳丹”,能暂时压制紫雪莲毒的寒气。 云成玉看了半晌,才缓缓张嘴服下赤阳丹,丹药入腹,一股暖流扩散开来,与体内的寒毒相抗,他顺势闭目调息,长睫在苍白如雪的脸上投下两道阴影。 片刻后,他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疑虑,轻声呢喃道:“这次的药……效力似乎不如从前,去请林药王来一趟吧。” 侍从领命而去,云成玉独自留在亭中,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这枚玉佩是四师弟千山炼制的防御法器,阿眠还刻下了多重禁制,除了师门的人以外,没人知道,里面封印着一道守护神识的秘术。 多年来,他一直未曾动用,但最近…… “成玉哥哥!” 忽然,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了云成玉的思绪,林繁漪提着药篮款款走来,一袭淡绿纱裙衬得她肤如凝脂,她眉眼含笑,温婉大方,却在看到云成玉唇边的血迹时顿时变了脸色。 “又发作了?”她快步上前,取出丝帕想要为他拭去血迹,动作看似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父亲说过天气转凉,你要格外注意身体。” 云成玉微微侧头避开她的触碰,灰青色的眸子里一片冷淡,语气平静:“不碍事,已经服过药了。” 林繁漪的手在空中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但很快又恢复了温婉笑容:“成玉哥哥,父亲近日正在尝试炼制净水莲花丹了,说这次定能彻底清除你体内的紫血莲毒。” “是吗?那真是有劳林药王了。” 云成玉语气平淡,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林繁漪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光芒。 自一个月前起,他就察觉到这对父女有些不对劲,先是林无愆开始频繁询问他灵骨的状况,后是林繁漪看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令人不适的炽热。 起初他以为只是自己多心,毕竟从他出生起,就一直是林无愆在为他看病,而且多年前,云家曾对林无愆有恩,他爹娘也很信任这个名声不错的药王。 但接连几次服药后,他隐约能感觉到体内灵力的流转变得滞涩,仿佛有某种无形之物在侵蚀他的神识。 “成玉哥哥,”林繁漪突然靠近一步,身上淡淡的药香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钻入鼻尖:“父亲让我问一下,你的灵骨近日可有异常?” 云成玉眸光一凛,面上却不显:“为何突然问这个?” “啊,只是……”林繁漪眼神闪烁:“父亲担心寒毒侵蚀灵骨,影响药效。” “告诉药王不必担忧,灵骨无恙。”云成玉起身,拢了拢衣袍,淡然一笑:“我有些乏了,先回房休息。” 看着他的背影,林繁漪的眼底掠过了一丝愤懑和恨意。 离开寒玉亭,回房的云成玉却并没有休息,而是隐匿身形,绕道去了藏书阁。 他需要查证一些事情。 藏书阁最里间的暗格中藏有药王谷历代收集的医典毒经,没人知道云成玉知道这事,多年前,他常在药王谷养病,早就摸清了很多地方。 他取出一本《百毒志》,翻到记载紫雪莲毒的那页,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停在一行小字上:“紫雪莲毒,寒性剧毒,唯天生灵骨可抗。然灵骨若损,毒发必亡...” 后面几行字被人为涂抹,但依稀可辨“灵骨移植”、“生傀”等字样。 云成玉眉头紧锁,继续耐心翻找,在一本古籍夹层中发现了一张残页,上面记载着一种名为“血炼砂”的秘药,这是一种可以用来禁锢魂魄的材料。 “原来如此……” 云成玉轻轻呢喃一声,很快就想明白了,他将残页又放了回去,保证完全看不出一点异样。 当晚,林无愆前来为云成玉把脉,这位享誉修真界的药王是中年模样,一双手却看不出丝毫老态,眉眼温和,跟林繁漪有些像。 “近日可感觉好些了?” 林无愆手指搭在云成玉腕间,灵力探入经脉,他从小看着云成玉长大,对他的态度就像长辈的亲和。 云成玉靠在床头,神色疲惫:“服了药后寒毒稍缓,但总觉得神识昏沉,似有异物在体内游走。” “这是药力化开的正常反应。”林无愆笑容和蔼,从药箱中取出一支玉瓶:“这是新配的药,能助你安眠。” 云成玉接过玉瓶,瓶中药液呈淡金色,在灯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他拿着晃了晃,故作不经意地问道:“我听说最近有人在收集傀儡秘术的典籍?” 林无愆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颤,但很快恢复如常,皱眉道:“你从何处听来这等荒谬传言?生傀之术乃修真界大忌,我药王谷行医济世,怎会沾染此等邪术?” “也是。”云成玉轻笑,“只是随口一问。对了,林小姐近日似乎心情不佳?” 林无愆叹了口气:“那丫头……自小性子倔,前些日子向你表明心迹被拒,一直郁郁寡欢。” 云成玉的表情毫无波动:“是我辜负了她的美意。” 送走林无愆后,云成玉立刻将药液倒入一个空瓶中封存,只取了一滴在指尖,他运转灵力,指尖泛起淡淡青光,药液在灵力作用下逐渐分离出几种成分,当最后一丝金色褪去,一滴暗红色的液体浮现在表面,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血炼砂……” 云成玉眼中寒光乍现,这种禁药能缓慢侵蚀人的神魂,最终使受害者成为施术者的傀儡,难怪最近他总感觉思维时有滞涩,原来这对父女早已开始下手。 他取出玉佩法器,轻轻摩挲,里面封印的秘术名为“守神诀”,这是师父传授给他们的,能在神识遭受攻击时保留一丝清明。 次日清晨,云成玉借口拜访林无愆讨论药方,亲自去了清风别院,当时林无愆正在药房配药,见他来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热情相迎:“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他摇头:“只是有些关于药方的疑问想请教。” 说着,他环顾药房,不经意地问道:“林姑娘不在?” “她去后山采药了。”林无愆引他入座,“有何疑问?” 云成玉一边与林无愆讨论药方,一边暗中观察药房布局,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匣子上刻着与《百毒志》残页上相同的符文。 谈话间,林繁漪突然归来,见到云成玉时明显一怔,随即露出甜美笑容:“成玉哥哥怎么来了?” “来请教一些医理。”云成玉微笑回应,却注意到林繁漪腰间挂着一个陌生的香囊,散发出与昨日相似的异香。 林无愆轻咳一声:“繁漪,去给少主沏茶。” 林繁漪应声而去,云成玉趁机起身假装欣赏药柜上的药材,实则靠近那个檀木匣子,当林无愆转身取书时,他迅速以袖中暗藏的留影石记录下匣子上的符文。 回到自己院落后,云成玉立刻取出留影石与《百毒志》对照,符文的含义令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灵骨剥离”。 “果然……” 他竟然不是很意外,这对父女不仅想控制他,还要夺走他的灵骨,天生灵骨乃修真界至宝,若能移植,可令普通人脱胎换骨,修为大增。 “生傀术。” 云成玉喃喃自语,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行动,赶紧暗中联系了最信任的侍卫,安排后手。 可林无愆也早有防备,为了灵骨,他谋划了近百年,之前云成玉不是住在云家,就是住在青荇山,师门里个个都是强者,加上他本人虽体弱,却聪慧异常,他根本就不敢暴露自己的意图,也不敢贸然下手。 可是这里是药王谷,云成玉的爹娘对他林无愆是全身心的信任,而且云成玉师门众人各奔东西,暂时顾不上他,他怎么可能给他逃脱的机会呢! 过了一个月,林无愆亲自前来,称八阶净水莲花丹已成,可彻底治愈紫雪莲毒。 “此药需在月圆之夜服用,配合特殊阵法方能见效。”林无愆脸上带着笑:“我已准备妥当,明晚子时,请少主到清风别院一叙。” 月圆之夜阴气最盛,正是施展邪术的最佳时机。 待林无愆走后,云成玉取下玉佩,苍白如玉的手指轻轻拂过表面,从里面取出了“守神诀”,这段时间,他多次尝试,却发现林无愆已经将药王谷与外界完全隔绝,就是担心有人坏了自己的好事。 林无愆可能也知道,他已经有所察觉了,但那又怎样呢?这里是药王谷,他也没办法联系到外界,连侍卫也一去不返,不知是不是遭遇了意外。 第89章 扶桑神树(9) 子夜惊雷炸响时,一盏昏黄的烛火正在案头摇曳,将云成玉的轮廓镀上一层薄薄的暖色,却掩不住肌肤下透出的苍白。 他还未休息,倚靠在榻上,青丝散落如瀑,衬得那张脸愈发清瘦,唇色极淡,几乎与瓷白的肌肤融为一体,唯有眼尾泛着一抹病态的薄红,如一尊玉像。 云成玉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只是在抬眸的刹那,那副病弱之态倏然褪尽,烛火映进他的眼底,竟似寒刃出鞘,冷光乍现。 他以灵力为利刃,面不改色地挑开了腕间皮肉,伤口深可见骨,淡银色的灵骨在血肉中莹莹生辉,本该纯净的灵骨里此刻却缠绕着蓝紫色的毒纹。 见状,云成玉缓缓勾起嘴唇,却不是笑,而是一种近乎锋利的弧度。 “当真以为……”他轻声道,嗓音低柔,却字字浸着寒意:“我这幅模样,就任人拿捏了?” “噼啪”一声,火光一跳。 阴影掠过云成玉的半边面容,那张精致脆弱的美人脸陷在半明半暗间,却宛如罗刹临世。 次日黄昏。 云成玉独自前往了清风别院,夕阳如血,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知道此行凶险,但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清风别院内,林无愆已布好阵法,七盏青铜灯按北斗七星排列,中央是一个白玉法台,林繁漪也一改往日清丽装扮,身着暗红长裙,眉间一点朱砂,妖艳异常。 看着云成玉平静的脸,林无愆原本温和的眉眼间染上了阴郁的笑意:“哈哈哈哈,你果然早就知道了,不过没关系,老夫筹谋百年,你也只能乖乖把灵骨献上!” “成玉哥哥。”林繁漪的眼中闪烁着病态的狂热:“过了今晚,我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云成玉也不演了,目露厌恶,淡淡地说道:“说笑了,在下已经多次拒绝,林小姐下次发疯前,建议先把脑浆摇匀了,不要学那市井无赖,专来讨人嫌。” 他无视神色难看的林繁漪,看向林无愆,无差别攻击道:“还有你,我见过很多如你这般白日做梦的蠢货,最后不是走火入魔,就是成了跳梁小丑,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徒增笑料。” 很好,林家父女的脸是如出一辙的难看了。 林无愆冷着脸,完全看不出平日的慈眉善目了:“狂妄!” 他开始低声念咒,七盏青铜灯同时燃起幽蓝火焰,一股阴冷力量朝运城与的身体袭去,直逼灵骨所在。 “开始了……”林无愆声音变得诡异,“灵骨,剥离!”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云成玉暗中运转守神诀,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他能感觉到灵骨被一股强大力量拉扯,似乎要从脊背中生生抽出。 与此同时,林繁漪割破手腕,将鲜血滴入一个黑色小鼎,鼎中升起缕缕黑烟,向云成玉口鼻钻去。 “以血为引,以魂为契……”林繁漪的声音如同梦魇:“成玉哥哥,从此你就是我的了……” 云成玉的意识开始模糊,但在守神诀和玉佩法器的双重保护下,他的一缕神识始终清醒。 他“看”到林无愆用一柄骨刀划开他的后背,看见缠绕着毒纹的灵骨以后,脸上露出了暴怒和难以置信的神情;他“听”到林繁漪癫狂的笑声;他还“感受”到那些黑烟如同活物般钻入他的七窍,试图吞噬他的神魂和神识。 他自知逃脱无望,早就将紫血莲毒引入灵骨中,林无愆就算取到灵骨,也无法使用。 当然,他还给林无愆留下了惊喜,八阶净水莲花丹,他别想再炼制出来了。 还有林繁漪,他服用的血炼砂极少,就算被炼制成生傀,那也只是一个不怎么听话的低阶生傀。 时间在此刻失去了意义。 云成玉微微仰着头,灰青色的瞳孔里倒映出了细雪,起初只是零星几粒,轻飘飘地浮在风里,像是谁从云端不经意抖落的碎玉,渐渐地,雪粒密了,却仍细得几乎看不见,只在触及衣袖时才显出一点莹白的痕迹。 风一歇,雪便落得更静了,它们不疾不徐地游荡,时而斜斜地打个转,时而轻轻一颤,仿佛在半空犹豫着该落在哪里,偶有几片沾上枯枝,便无声地缀在那儿,不多时又消尽了。 地上还未积起雪来,每一粒细雪触地即化,只留下一点微湿的痕迹,整片天空都是细雪织就的纱幕,疏疏落落,却又绵绵不绝。 这让云成玉想起了乌竹眠,想起了见她的最后一面,她脸上带着笑意,看着明媚又生动,没有用灵力挡住雪花,任由它融化后打湿了自己的长发和衣襟。 她用剑鞘在他肩上点了点,警告道:“三师兄,你这个月的药还没吃呢,希望我回来,你最好是已经乖乖把药给吃了。” “你这个病秧子,还是好好在青荇山养着吧,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当时谁都没想到,那会是一场严重的浩劫。 云成玉不记得当时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又把她惹急了,跟只炸毛的猫儿一样,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副恨不得挠花他脸的模样。 再后来,隔着万千修士和魇怪,他只来得及看到了她的背影,雾紫色的衣裙上沾了血,如同燃烧起来的火焰,凛凛剑芒自她身上窜起,持剑一挥,悍然剑气横绝百川,荡却邪魔,划破了那个被血和雨染就的夜,有滢滢日光自深渊后传来。 而她自己,却如流沙一般淹没在了奈落界。 这些年来,云成玉无数次在想,当时他应该拉住她的,当时他不应该故意惹她着急的,当时他应该……跟她一起去的。 可无论他怎么想,她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云成玉缓缓闭上眼睛,凝聚全部意志,将最后一丝清醒神识封入了灵台深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但意识仍在,如同一粒火种,在无尽黑暗中倔强燃烧。 当仪式结束,云成玉重新“睁”开眼睛时,他的眸中已无神采,只剩下了空洞淡漠。 被摆了一道的林无愆极其愤怒,他恨不得将手中的灵骨捏碎,但又舍不得,只能大怒道:“云成玉!我真是小看他了!竟然反将了我们一军!” “不过他也是白费心思,八阶净水莲花丹丹方在手,总有一日,我一定能拔除灵骨上的紫血莲毒!” 相比起来,林繁漪就很满意了,她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云成玉的脸颊,笑着说道:“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生傀了。” 云成玉没有说话,只是微垂着脸,一动不动地站着。 见状,林繁漪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检查了一下密钥,大惊失色道:“怎……怎么回事?他怎么变成了低阶生傀?” 低阶生傀,只能执行简单的指令,跟废人没有什么区别,更别说云成玉偶尔还不听话! 可是现在…… 雨,下得很大。 林繁漪狼狈地俯趴在泥泞中,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滑落,混合着血水滴在地上,她的十指深深陷入泥土,指甲缝里塞满了污垢,可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乌竹眠和云成玉。 灵气撑开,并没有雨水落在他们身上,看起来那么干干净净,那么青青白白,那么刺眼! 两人都没有看她,云成玉灰青色的眸子里看似什么都没有,却一心惦念着乌竹眠肩上的伤,声音嘶哑地重复:“伤……血……” 乌竹眠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没事,伤口已经痊愈了。” 林繁漪只觉得有一团火从喉咙一直灼烧到了心肺,令她恨不得尖叫出声,不过最终只是发出了低沉的呜咽,像是受伤的野兽:““为什么……为什么……”” 她想不明白,明明密钥在她的手上,明明云成玉已经被炼制成了生傀,理应谁都不记得了,为什么他还是舍不得伤害乌竹眠,还是这般听她的话,还是这般护着她。 这时,乌竹眠转过头,居高临下瞥来一眼。 “对了。”她笑了笑:“现在就让我们来聊一聊,禁地里的神骨是怎么回事。” 第90章 扶桑神树(10) “新仇旧怨,今日一并算齐,你们好好想,慢慢说。” 乌竹眠的笑还凝在唇边,眼神却清冷如霜,无波无澜,一瞬间迸发出了令人窒息的威压。 她的问题随着灵气一同落下,祭出法器抵挡的林无愆和林繁漪刚得以喘息,就再次被压得抬不起头,骨骼和脸色一齐变得扭曲起来。 若说刚才他们还有侥幸心,觉得自己还有抵抗之力,现在就是完全的惊骇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如果要杀他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还有,密钥,拿来。” 乌竹眠瞥向林繁漪,并指为剑,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仿佛裹挟着万钧雷霆。 “轰——!” 林繁漪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她周身环绕的七层护体法器便在同一刻炸裂,琉璃珠、玄铁佩、护心镜……这些足以抵挡元婴修士全力一击的宝物,在乌竹眠的一击之下,却如薄纸般粉碎。 “啊——!” 林繁漪的惨叫声骤然撕裂空气。 她的右臂从肩胛处被一道无形的灵力生生削断,鲜血喷溅而出,不过她本就狼狈,现在只是增添了几分惊恐而已。 而那枚操控云成玉的密钥,则被一道清风卷起,稳稳落入乌竹眠的掌心。 “你……你怎么敢?”林繁漪面容扭曲,再无半分往日温婉大方的模样,她死死盯着乌竹眠,声音尖利如厉鬼:“乌竹眠,百年已过,身死道消,你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高高在上的剑尊了!我乃药王谷少谷主,若你敢杀我,必定有无数修士为我报仇!” 她虽然视凡人为蝼蚁,看不上低阶修士,但平时救治的高阶修士也不算少,他们可都欠着药王谷一份人情。 她就不信,这么多人加起来,还杀不了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乌竹眠! 一旁见势不妙,一直保持沉默的林无愆低声呵斥道:“够了,闭嘴!” 他的修为更高,更能察觉到乌竹眠的深不可测,就算她死过一次,如今的修为也不过他们能赶得上的。 说实话,林繁漪对林无愆这个父亲一向是又敬又怕,从小到大,只要他呵斥一声,她立刻就不敢再多言,可是现在,她却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有满心的嫉妒和不甘。 十六岁的林繁漪第一次见到乌竹眠,是在一个蝉鸣最盛的午后。 云家的庭院里,紫藤花垂落如瀑,细碎的阳光透过花隙,斑驳地洒在廊下的两道身影上。 ——云成玉竟然在笑。 林繁漪认识他七年了,七年来,身为少谷主的她会特意去抢弟子的活,送来药王谷特制的解毒丹,陪他说些闲话,偶尔带些新得的医书。 可即便这样,他待她,却始终如对待一位客气的访客——疏离、克制,连笑容都像是精心丈量过的礼节。 然而此刻…… 那个一向苍白冷淡的少年,正挨着一个女孩坐在廊下,声音带着林繁漪从未听过的柔软和笑意:“慢点吃,又没人同你抢。” “你看看你这吃相——”他故意拖长音调,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脸颊示意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云家待客不周,饿着你了,跟只花猫一样。” 那女孩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个子不高,穿着雾紫色的衣裙,比满架的紫藤还要夺目,她本就生得稚气,脸上还有些软肉,腮帮子现在还吃得鼓鼓的,像只偷食的松鼠似的。 只是那双乌黑的眸子却亮得惊人,带着某种野性的灵动,那种毫无阴霾的张扬,像山间的风,不受任何束缚。 “云成玉!”听见云成玉的打趣,女孩含糊不清地抗议道:“明明是你说你吃不完,非要塞给我的!” 廊外偷看的林繁漪猛地攥紧了手中的药篮,就连指甲将手心掐出了血,都没有察觉,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一幕。 那个连碰碎茶盏都要蹙眉的少年,此刻袖口沾着糕点碎屑,却笑得比紫藤花间的阳光还晃眼。 林繁漪认得那糕点,上次来的时候,她听云家的侍从说,那是云成玉特意让人从上陵带回来的茯苓糕,原来……是为了这个野丫头吗? “林小姐?” 这时,云家的管家发现了林繁漪,连忙上前行礼。 她白着脸,跟在管家身后往院子里走,廊下的两人闻声转头,云成玉的笑容淡了几分,恢复了人前那种冷淡疏离的模样,而那个紫衣女孩,则眨了眨眼,好奇地打量着她。 “林小姐。”云成玉微微颔首:“麻烦你了。” “你我从小相识,这不过是小事罢了,何须如此客气。”林繁漪强迫自己露出温婉的笑,有意想表现出自己与云成玉的亲近:“来,成玉哥哥,这是我爹新炼的丹药,想着早些给你送来。” 她的目光移向女孩,用一种隐晦的目光打量她:“这位是?" “乌竹眠,‘竹斋眠听雨,梦里长青苔’的竹眠。”女孩把咬了一半的糕点一口塞进嘴里,爽快地自报家门,嘴角还沾着一点茯苓糕的碎屑。 她年纪不大,腮帮子也鼓鼓的,却跟个小大人一样,很有风范地拱手:“道友是药王谷弟子吗?” 云成玉却莫名被逗笑了:“林小姐是药王的千金,名繁漪,嗯……‘涟漪繁波漾,参差层峰峙’的繁漪。” 乌竹眠一本正经:“好名字!” “行了,乌道友,怎么没见你夸过我名字好听?”云成玉瞥了她一眼,露出看不下去的表情,慢条斯理抽出雪白帕子,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乌竹眠猝不及防被他固定住脸,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少年带着药香的手指蹭过她唇角,声音里带着嫌弃,故意夸张地说道:“乌道友,注意一点仪容,你脸上这层糖霜,刮下来都够煮碗甜汤了。” 这个亲昵的动作让林繁漪的呼吸一滞。 乌竹眠被下了面子,毫不客气地拍开云成玉的手,随意地蹭了蹭自己脸颊:“云道友,少用这种夸张的语气说讨人厌的话!” 云成玉却一点都不恼,反而还故作认真地端详着被拍红的手背,挑眉补充道:“不仅是只花猫,还是只会挠人的那种啊。” 看着他眼中未褪的温柔,林繁漪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凭什么? 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凭什么能这样轻易地得到她七年都未曾触及的亲近? 林繁漪本来以为,虽然云成玉对谁都是疏离冷淡的,但面对她时,总是有些特别的,偶尔还是能安静地说两句话,聊一会天。 可是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原来对他来说,除了家人以外,竟然还有一个人是特别的,他会笑,会打趣,会露出那般温柔的神色…… 在回药王谷的路上,林繁漪折断了无数根挡路的枝条。 “乌竹眠……”她反复咀嚼这个名字,像在品尝某种剧毒。 不过是个没教养的丫头!粗鲁、放肆,连吃相都如此难看!凭什么可以这样轻易地得到云成玉的温柔?他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而她呢? 她从小学习礼仪,熟知万千药方,日日勤修苦练,处处谨言慎行,温婉大方,人人都夸,那个野丫头根本就比不上她!可即便如此,云成玉的目光,却从未为她停留,认识七年,换来的永远只是他疏离的一句“林小姐”? 嫉妒的种子,从见第一面起,就深深扎根在了林繁漪的心底。 在得知云成玉竟然拜入了乌竹眠的师门,成了她的三师兄后,她偶尔会以送药的名义去青荇山,看见乌竹眠时会微笑颔首,会在众人面前称赞她天资卓绝,有时还会“不小心”多准备一份灵茶送给她。 林繁漪开始暗中观察乌竹眠。 她就像一阵自由的风,最喜欢游遍神州大陆,十次到青荇山,只有三四次才能遇上,可每次遇见,她周身的灵力都比上一次更加精纯,修为比上一次更上一层台阶,灵力如江河奔涌,修为则节节攀升。 她偶尔会坐在悬崖边,任由山风掀起衣袍。 她偶尔会踏月而归,哼着走调的小曲,惊起一树栖鸟。 她一直都不曾改变,散发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明亮,不为任何人改变,不为任何人永久停留。 她也永远不知道,有人把她的一切都看作剧毒,日复一日,痛饮入喉。 林繁漪躲在阴影里,死死盯着那道身影,指尖掐入树皮,渗出了丝丝血迹,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藏在暗处的老鼠,窥探着乌竹眠的生活。 嫉妒像毒蛇,日复一日啃噬着她的理智。 后来林繁漪开始做梦。 梦里,她看到乌竹眠被无数双手拖入深渊,看到云成玉终于将目光转向自己,温柔地唤她“繁漪”。 可每次醒来,现实却依旧冰冷刺骨。 云成玉依旧只看着乌竹眠。 乌竹眠的修为依旧一日千里。 而她林繁漪,本是药王谷的少谷主,受万人称赞,却怎么都比不上她。 起初,她还能勉强维持表面的温婉大方,但是越接触下来,她就越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不再去青荇山,连给云成玉炼药的任务,都落在了乌竹眠的身上。 直到百年前的魇怪之乱,林繁漪的梦,成真了。 当剑尊陨落的消息传开时,很多人为此感到痛苦和惋惜,她的手指也在微微发抖,却不是因为其它,而是感到了兴奋。 如果云成玉再也见不到乌竹眠,他的目光,是不是就会落在自己身上? 乌竹眠不在了,阴影也消失了。 林繁漪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如夜枭嘶鸣,在空荡的藏经阁内回荡。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哪怕乌竹眠死了,云成玉却还是挂念着她,哪怕云成玉被炼制成了生傀,却还是忘不了她。 而现在,死去百年的乌竹眠死而复生,站在了她面前。 阴影再次落下,林繁漪这才发现,在乌竹眠面前,她依旧是那只狼狈的老鼠,只敢躲在阴影中窥探,永远无法挣脱梦魇。 她用嫉妒又恶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乌竹眠,不甘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威胁道:“你以为你拿到密钥就没事了吗?你若是敢杀我,我就让云成玉给我陪葬!” 听见这话,乌竹眠只是垂着眼眸,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枚密钥,神色淡漠。 “林繁漪。”她缓缓开口,嗓音清冷如冰泉:“你不用着急,你父女二人觊觎我三师兄的灵骨,还将他炼制成生傀——” 她抬眸,眼底寒芒骤现。 “——全都死不足惜。” 话音未落,林繁漪脚下的地面骤然裂开,无数道灵力凝成的锁链破土而出,如毒蛇般缠上她的四肢、脖颈,将她狠狠勒紧! “不……不!爹,爹救我!救我——!”林繁漪疯狂挣扎,却发现自己连一丝灵力都调动不了,仿佛整个人都被某种恐怖的力量镇压,连呼吸都被剥夺。 看见这一幕,林无愆却视若无睹,垂下脑袋,并不回应,疯狂地在芥子囊里翻找某一件法器。 乌竹眠静静看着林繁漪,眼底没有丝毫怜悯:“放心,我不会让你们死得太痛快。” 第91章 扶桑神树(11) “爹……救我……” 林繁漪挣扎着去看林无愆,却只看见他脸上露出了一点扭曲的笑意。 “乖女儿。”他摇了摇头,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低声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让你直接把云成玉杀掉,你不愿意,非要炼制什么生傀,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林繁漪还是很了解林无愆的,看着他这个表情,瞬间就觉得事情不妙,哑声道:“爹,女儿知错了,你不要丢下我……” 乌竹眠并指为剑,剑气化作实质,被法器挡住,抵在林无愆咽喉前半寸,寒芒映出了对方惨白扭曲的脸:“我谋划百年……没成想计划竟被你给打乱了……” 她冷声道:“神骨,哪里来的?” 林无愆的模样极其狼狈,比林繁漪好不了多少,嘴角还挂着血痕,可他的眼神却突然变了——从恐惧变成了某种癫狂的兴奋。 “你以为……我会毫无准备?”他嘶声笑着,染血的手指猛地抬起来,露出了一面青铜古镜,镜面刻满扭曲的符文,正泛着不祥的血光。 乌竹眠微微皱起眉头:“这是……溯影镜?你哪里找到的禁器!” “哈哈哈……你还真是见多识广……”林无愆的笑声混着血沫喷溅:“乌竹眠!你杀不了我!” 说着,他狠狠拍向镜面:“今日屈辱,来日我必百倍奉还,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着你珍视的一切,全都在你面前……” “轰——!” 镜面轰然炸裂,血雾暴起。 乌竹眠一剑斩下,法器碎裂,却只劈散了残影,林无愆的身形在血光中扭曲消散,最后传来的声音如同恶鬼诅咒: “我要你活着……却比死了更痛苦!” 见林无愆真的抛下了自己,林繁漪当即吐出了一口血,嘶声道:“爹!!” 山风卷着血腥味掠过暴雨,乌竹眠没管发疯的林繁漪,只是盯着地上那滩发黑的血迹看。 ——溯影镜是上古魔器,以燃烧寿元为代价,可让人遁入时空裂隙,林无愆这是宁可折损数百年的阳寿,也要换一次逃命的机会。 不过……溯影镜不是早就被封印在魔渊了吗?这东西他是从哪里得的? 疑问得不到解答,乌竹眠也没钻牛角尖,暂时放下这个问题,把注意力放到了眼前的魇怪结界上。 不用想,此幻境肯定跟青岚有关,他是扶桑神树,多年前到底是遭遇了什么,只剩下一截断木,被镇压在了药王谷的禁地之中。 乌竹眠将近乎疯癫的林繁漪打晕,一捆,心念一动,直接将她丢进了空间里,没让她靠近灵湖,而是丢在了边缘,还把她的芥子囊和身上的法器全部都拿走了。 她抬手摸了摸锁骨处的青色珠子印记,没想到这空间竟然还能把活物也丢进去,比芥子囊和储物戒这种只能存死物的空间,可是强上千倍。 乌竹眠转头去看云成玉,他又恢复了原本冷淡的神情,似乎之前的举止只是幻觉,只是细看之下,会发现他眼眸深处亮起了一点光。 她想了想,把他也送入空间,还从芥子囊里翻出一个浴桶,很豪横地打了一木桶灵水,把他泡了起来。 灵水灵气浓郁,虽百利而无一害,可也要适当使用,免得爆体而亡。 不过这不是直接饮用,倒是没有什么关系。 云成玉坐在木桶中,想着他是个病秧子,虽然现在不知冷热病痛,但乌竹眠还是很贴心地用灵力加热了灵水,并且保持着温度。 氤氲的水雾漫过檀木浴桶边缘,将他的身形笼在一片朦胧之中。 云成玉半倚在桶壁,黛青色的衣衫被温水浸透,显得更深沉,松松贴在身上,隐约透出清瘦的锁骨和单薄的肩线,长发如墨,湿漉漉地散在肩头,几缕黏在苍白的颈侧,发梢还滴着水,沿着脖颈滑入衣襟深处。 他的脸还是很苍白,唇色也依旧浅淡,像是被水洇褪了色的花瓣,长睫低垂,挂着细小的水珠,水波轻晃间,衣摆浮沉,偶尔露出一截瘦削的腕骨,雾气缭绕间,他整个人如同一幅被水晕开的工笔画,病骨支离,却透着一股颓靡易碎的颜色。 乌竹眠将一丝神识送入云成玉的灵台,见他仅存的那缕微弱神识还在吸收“固魂符”的符文,这才放下心来,笑着说道:“三师兄,加油啊,等这张固魂符的符文吸收完,你的这缕神识就能稳定下来了。” “等离开了幻境,我们就去找大师兄。” 虽然不知道林无愆逃到了何处,但他应该不会留在药王谷,而且溯影镜是魔族的东西,正好去不夜天城看看,说不定还能发现什么线索。 云成玉似乎没有听懂乌竹眠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 见状,她想了想,小声地说道:“三师兄,你要是不快点好起来,我就把你有一次喝醉了抱着狸奴喊‘师妹我错了’的留影石复制八万份,撒遍整个修真界。” 眼前人睫毛一颤,缓缓抬起眼睛,青灰色的瞳孔里倒映出了乌竹眠的脸。 乌竹眠几乎都能想象到云成玉会说些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真还是要面子啊,师兄。” 虽然他暂时给不了回应,不过她还是觉得很开心。 做完这些,乌竹眠拍了拍手,离开空间,转身去找云苓和青岚。 原本雨幕密集得几乎遮蔽了视线,连远处的青山都模糊成了一片灰蒙,小路上很快积起了水洼,雨点打在水面上,溅起无数细小的水花,如同沸腾的银珠。 不过现在雨势已经减弱,雨丝不再垂直砸下,而是斜斜地飘洒,在风中轻轻摇曳,屋檐下的滴水声也从连珠炮似的“噼啪”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滴答”。 乌竹眠撑伞走在雨中,周身灵力流转,如春日的薄雾,将所有东西都挡在三尺之外,身上一点都没沾湿。 她是在山坳处找到的云苓和青岚,雨落得急,云苓又没带伞,只能匆匆躲到了一旁的山洞中,她经验老练,还用火石生了火,火光舔舐着潮湿的石壁,将原本幽暗的轮廓染上一层跃动的橘红。 洞顶垂下的钟乳石被映得发亮,偶尔滴落的水珠砸进火堆,“嗤”地腾起一缕白烟,干柴在烈焰中噼啪作响,火星迸溅,暖意渐渐驱散了洞中的寒意。 云苓坐在火堆旁边,头发和衣服烤了个半干,而原本重伤化作小树苗的青岚已经恢复了人形,身上的伤口也好了,一双奇异的、带着荧光感的绿色眼眸里泛着浅浅的光泽。 他正坐在云苓旁边,看向她的眼神中时不时流露出了怀念和痛苦。 看样子他应该是恢复了记忆。 乌竹眠收了伞,抬脚走进山洞,青岚看过来的眼神变得有些警惕,他知道,“她”,是外来者。 云苓却丝毫没有察觉,眼前一亮,笑着招呼道:“阿竹,快来。” 第92章 扶桑神树(12) 乌竹眠早就变回了进幻境时的模样,恍若没有看见青岚提防的眼神,只是收伞坐过去,坐到了火堆旁边。 “阿竹你看。”在云苓心中,她还是自己同村的玩伴,对她的态度依旧热情,惊喜地说道:“青岚的伤已经好了,若是早知道把他种到山间就能吸收灵气,我昨日就应该这样做的。” 乌竹眠笑了笑,附和道:“原来如此,他是树灵,自然是吸收自然灵气。” 云苓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少女,不懂修仙的事,不过村子临近药王谷,经常有修士来此看病,偶尔会路过她们村子,耳濡目染,她也了解一些。 听了乌竹眠的话,她点点头:“原来如此。” 见云苓与乌竹眠相谈甚欢,青岚的态度稍微放缓了一些,不过对她这个“外来者”还是有些警惕,一副很担心她会骤然发难的模样。 云苓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转过头,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伤还没完全好吗?” 看着她黑溜溜的眼睛,青岚有些恍惚,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眼神,哑声道:“我……我没事。” 见他身上没有见血,云苓虽然还有些不放心,不过还是没有多问,而是用手中的木棍拨了拨火堆,让火烧得更旺。 她从竹篓里翻出两个红薯,笑吟吟地说道:“我娘塞给我的,正好烤来吃了,味道特别好。” 见状,青岚掐了个诀,不让云苓听见他和乌竹眠的谈话,这才转过头,绿色的眼眸中浮现出了一点凌厉:“你想做什么?” “不用担心。”乌竹眠的语气很平静:“我没有恶意。” 她转头看了青岚一眼,原本乌黑的瞳孔里晕染开了一片赤金,如滢滢日光,给原本普通的面容增添了几分令人不敢直视的威势:“我只是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青岚不说话,乌竹眠也不在意,继续漫不经心地说道:“林无愆本来也入了幻境,不过他献祭了禁器溯影镜,自燃数百年阳寿,换取了一线生机。” “他跟我也有仇,若是他害的你们,我们算是在同一战线。” 乌竹眠打量着青岚,他果然是结界的眼,身上隐隐浮动着一层不易察觉的黑气,他只剩下一截断木,还被镇压在药王谷禁地多年,煞气吸引了魇怪,融为一体。 不过看他的样子,他并未被魇怪控制,也并未沉沦在幻境中。 不知青岚考虑了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头,直视着乌竹眠的眼睛,说道:“如果你能杀了林无愆,那我愿意将当年之事告知。” 乌竹眠应了一声,语气里含着如利刃般的凉意:“放心,他本就与我有仇,他生剥了我师兄的灵骨,必死无疑。” 青岚眼皮一跳:“那灵骨……是你师兄的?” “怪不得……” 青岚喃喃了几声,终于端正了神色,将事情娓娓道来。 * 二十七年前。 山雨初歇,林间雾气氤氲,十七岁的云苓背着竹篓,赤脚踏过生着湿润苔藓的乱石。 她今天运气不错,采到了两株罕见的七叶灵芝,足够给村里发热的孩子们配药了。 “再找些甘草就回去……”她轻声自语,弯腰拨开一丛蕨类植物。 突然,一阵异样的气息让她停下了动作。 前方十米开外,一棵焦黑的古木斜倚在山岩上,树干中央有个骇人的空洞,边缘还冒着丝丝青烟,更奇怪的是,那焦木周围三丈内的草木全都枯萎发黑,像是被什么可怕的力量瞬间抽走了生机。 云苓本能地后退半步,手指摸向腰间的小药锄,就在这时,焦木却突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 “救……” 那声音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真切地传入了云苓的耳中。 少女瞳孔骤缩,犹豫了片刻,还是大着胆子靠近,发现焦木断裂处竟渗出了奇异的、带着荧光感的绿色,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树……树妖?” 云苓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听阿娘讲过的精怪故事,顿时间心跳如鼓,她经常进山采药,这个地方也没少来,她日复一日地看见过这株参天古树,从来不知道它竟是精怪。 若这树妖是坏妖,恐怕早就出事了…… 云苓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战胜了恐惧,解下外衫铺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药锄将那截焦木撬下来。 焦木入手滚烫,她疼得倒吸冷气,却没有松手,不仅如此,她还注意到焦木断裂面隐约可见年轮般的金色纹路,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坚持住啊!” 云苓顾不上收拾散落的药材,抱着焦木就往山下跑。 她家住在靠山的一侧,门前有一个用细竹条编织而成的晒药台,小院篱笆上爬满了忍冬花,她跑得急,手也不空闲,踹开木门时惊飞了几只麻雀。 云苓把焦木放在院中央的老梨树下,转身冲进药房,出来时怀里抱着各色药瓶。 “先试试这个……”她咬开玉苓膏的塞子,将淡绿色药膏涂抹在焦木断面,只是药膏刚接触金色纹路就"嗤"地化作白烟。 云苓没有救治精怪的经验,只能尝试,她皱了皱眉,又取出一包银针,不太熟练地在焦木周围布下一个小型的低阶聚灵阵。 这是阿婆留给她和阿娘的保命手段,听说是一个路过的修士教的,她还从未用过。 当最后一根银针刺入泥土,院中突然卷起一阵清风,梨树无风自动,落叶纷扬如雨,焦木上的金色纹路微微亮起,像垂死之人的最后喘息。 “有反应!”云苓惊喜地轻呼,却见金光忽明忽暗,显然灵力不足。 情急之下,她想了想,划破指尖,将血滴在了银针上,鲜血顺着针身渗入泥土,聚灵阵顿时红光大盛。 焦木剧烈震颤起来,金色纹路如血管般搏动,云苓跌坐在地,看着焦木表面焦黑树皮寸寸剥落,露出内里翡翠般的青绿木质。 那木质不断收缩变形,最终变成一截三尺来长的小树苗,顶端两片嫩叶在夕阳下泛着金边。 “你……还好吗?”云苓试探性地伸手触碰嫩叶。 树苗轻轻摇曳,叶片擦过她的指尖,凉丝丝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一个清洌温和的男声在脑海中响起:“青岚……我叫青岚……多谢你……” “这是你的名字吗?”云苓笑了起来:“青岚,真好听,我的名字叫做云苓。” 小树苗没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 时间一晃,三个月过去,小树苗已经长到齐腰高。 云苓在院里给它专门辟了块地,周围种满安神的薰衣草,一人一树的关系比一开始要亲近了许多。 晨光穿过窗棂时,她已经熬好了一锅药粥,还特意多放了红枣,因为三天前青岚第一次尝到甜味时,整棵树枝叶都高兴得簌簌作响。 云苓端着陶碗走到院里,发现小树苗的叶片上凝着几滴金灿灿的露珠,她知道,这是青岚灵力恢复的征兆。 “今天感觉如何?”她蹲下身,用银匙轻轻接住一滴坠落的金露,露珠落入碗中,药粥顿时泛起珍珠般的光泽。 树苗最顶端的嫩枝弯下来,在她手背上画了个圈。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一个圈代表“好多了”,画叉则是“不舒服”。 云苓笑着把粥碗放在树根旁,看着金色根系从土里探出,像小动物般小心地触碰碗沿。 “慢些喝,烫。”她忍不住叮嘱,说完自己先笑了,对方明明是个千年树妖,在她眼里却像个需要照料的孩童。 等青岚把药粥喝完,青岚这才去研磨白芷。 六月的天,比孩子的脸还多变,午后暴雨突至,正在研磨白芷的云苓听见院中传来“劈里啪啦”的轻响。 透过雨帘,她看见青岚的枝条正艰难地想要勾住被风吹倒的晾药架,一道闪电劈落,小树苗瞬间被照得通体透亮,能清晰看见树干内部流动的金色脉络。 云苓连忙冲进雨中,手忙脚乱扶起晾药架,突然,一条嫩枝不小心缠住她的发簪,轻轻一拽,青丝就如瀑一般散开。 下一秒,她头顶撑开了一片翡翠般的叶伞,豆大的雨珠砸在叶片上发出琴音般的脆响,却再没有一滴落到她身上。 云苓有些惊奇,隔着雨幕戳了戳树干,触手处竟传来微微的热度,她忽然意识到,这是青岚第一次主动用灵力保护她,忍不住轻轻勾起了唇角。 雨停后的夜空格外清澈,夜空中的星子似乎被冲刷过,显得格外明亮,云苓裹着毯子坐在树旁,看青岚用灵力催动的萤火虫在叶片间穿梭。 这些光点渐渐聚成她侧脸的轮廓,又在夜风中散作星辰。 “我……我哪有这么好看……” 云苓瞬间耳尖发烫,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说话都有些结巴,连忙伸手去扑那些光点,动作间,有片叶子趁机轻轻拂过她脸侧的乱发,带着雨后青草的气息。 第93章 扶桑神树(13)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小半年。 云苓已经习惯了身边有青岚的生活,每天清晨她都会端着一碗露水出来,一边给树苗浇水,一边絮絮叨叨讲村里的事:“张婶家的母鸡又丢了三只,肯定是后山那只赤狐……” 她用手指蘸着露水轻拭叶片:“对了,我今日要去镇上,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树苗无风自动,一片叶子指向她腰间挂着的荷包——那是她阿娘做的,绣着几枝淡雅的白芍药。 “想要这个?”云苓挠了挠头,忽然眼睛一亮:“镇上新来了个苏绣娘子,那我去讨教几招。” 似乎被她的情绪感染了,小树苗也轻轻晃了晃。 傍晚回来时,云苓兴奋地举着一方绣帕,树苗的枝条立刻缠上她的手腕,看见了上面歪歪扭扭的芍药花样。 “是不是不好看?”云苓耳根发烫:“不过苏娘子说初学都这样……” 话音未落,一条嫩枝突然缠住她的手指,牵引着在绣帕上添了几针,那些歪斜的针脚自动调整,转眼就变成栩栩如生的花朵。 云苓瞪大眼睛:“你会刺绣?” 树苗得意地晃了晃,在云苓惊愕的目光中,无数枝条交织缠绕,渐渐凝成一个人形轮廓。 青光闪过,一个身着青衣的俊秀男子出现在她面前,只是下半身还连着树根,脸色也苍白得吓人。 “诶……”云苓没有防备,倒退两步,打翻了针线筐。 青岚也没预料到,他本来想等灵力完全恢复了,再让云苓看见自己的模样,没想到却搞砸了。 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温和又苦恼的笑:“抱歉,吓到你了?我灵力不太稳定……” 说着,青岚抬手想捡起散落的丝线,身形却突然模糊,云苓下意识去扶,手掌却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苦笑一声,重新化回树苗形态,顶端两片叶子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没关系!”云苓急忙安慰,小心地抚摸叶片:“等你好了再变给我看……” 她的耳尖有点红,小声嘀咕道:“挺……挺好看的……” 因为这句话,小树苗又恢复了活力,叶尖晃了晃,看起来格外可爱。 当天夜里,云苓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中她站在一片绿意盎然的树林里,每棵树都散发着温暖的光,一个青衣男子背对着她站在林间空地,肩上停着几只青鸟。 “青岚?”她试探着呼唤。 男子转身,面容正是白日所见,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突然天际传来雷鸣般的怒吼:“妖孽!还不交出树心!” 天空裂开了一道紫色缝隙,无数燃烧的锁链呼啸而下。 云苓惊叫着醒来,发现窗外电闪雷鸣,小树苗在暴雨中疯狂摇摆,每一片叶子都在颤抖。 她顾不上披衣,赤脚冲进雨里抱住树苗,触手的瞬间,无数画面涌入了脑海:参天的古树,紫色的火焰,还有……一个面色阴郁的中年男子,正准备将某种发光物体从古树内挖出…… “药王……谷……” 云苓喃喃道,突然明白青岚为何重伤,她更紧地抱住树苗,任凭雨水打湿全身也没松手,只是翻来覆去地念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树苗渐渐平静了下来,一条嫩枝悄悄缠上了她的手腕。 这一夜之后,一人一树的关系变得更加亲近,似乎有什么感情在悄悄生根发芽。 但是云苓却听说了一个消息,药王谷看中了却谷里生长的灵芝,每个月中旬都会到村子里收购。 以前村里人采药都是主动送到药王谷,现在他们竟然派了弟子到村里,她直觉事情可能不简单,所以从来没有跟药王谷的人接触。 提心吊胆了一段时间,发现药王谷的人好像没有察觉到什么以后,云苓的心又渐渐放下了。 立冬的时候,青岚已经长成了一棵比人高的树。 云苓从镇上带回一截红绸,她踮着脚往树枝上系时,腰间突然被什么托住,一转眼就看见青岚不知何时化出了半身人形,修长的手指接过她手中的绸带,轻易系在了最高处的枝头,枝头的雪抖落在了两人的发间。 云苓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忘了呼吸。 月光描摹着青衣公子精致的下颌线,低头看她时,眼瞳里流转着千年古木的年轮,却盛满初生嫩芽般的忐忑。 “好,好看。”云苓听见自己心跳如雷,慌忙去捂他还有一点透明的手:“哎呀,你还没完全好,快变回去!” “云苓……”青岚却生涩地唤着她的名字,指尖在她掌心画了颗心,这是前几天她教的人类表达爱意的方式。 云苓只觉得心口微微一颤,抿了抿嘴唇,轻轻踮起脚尖,一个带着药香的轻吻落到了青岚的唇角,比朝露还轻,却比阳光还烫。 “这是人类表达‘我也喜欢你’的方式。” 云苓红着脸解释,没看见身后满树的叶子都变成了枫红色。 转眼又是深秋。 青岚已经能维持人形三个时辰,他最喜欢坐在梨树下看云苓捣药,偶尔用灵力帮她萃取最难处理的药材,曾经的一切似乎已经离他远去。 他喜欢这种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这天傍晚,云苓正在教青岚认药材:“这是雪见草,治疗肺热最好……” 突然,青岚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握住了她的手腕:“有人来了……村里人……还有三个修士。” 话音刚落,篱笆外就传来了村长略有些讨好的声音:“仙长,这里就是云苓丫头的家。” 云苓立刻转头去看青岚:“你赶紧躲起来!千万别出来!” 她独自一人迎出去,只见院门外站着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人,身后还跟着两个青衣童子。 云苓瞬间僵住——这正是她在青岚的梦中见过的药王林无愆! “请、请进。”云苓强作镇定,诚惶诚恐地问道:“不知仙长有何事?” 踏入院门的刹那,林无愆的目光却直接锁定了院中的树。 “好浓郁的生气。”他微微一笑,从模样来看,似是极为温和,完全没有青岚梦中的阴郁:“姑娘院中这树,怕是有些年头了吧?” 云苓的声音冷静得连自己都惊讶:“确实,是先祖种的,已经很多年了。” 林无愆笑了一声,骤然对她出手,灵力在半空凝结成冰针,眼看就要刺入她的身体,一道青光闪过,青岚现身挡在前面,冰针在距他寸许处纷纷融化。 见凭空出现了一个人,周围的村民都发出了一声惊呼,赶紧往后躲去。 “果然是你,妖孽!”林无愆冷笑:“树心受损还能苟活至今,倒是让老夫意外。” 青岚将云苓护在身后:“与她无关。” “无关?”林无愆瞥了他一眼:“你用凡人精血养伤,邪魔外道!” 云苓急了,立刻出言维护:“你胡说!青岚从未害人!” 见状,村里人都有些着急,七嘴八舌地开口。 “云丫头啊!那可是妖怪啊!你赶紧过来。” “好你个云苓,竟然敢把妖怪带回村子,若不是仙长发现了,恐怕全村人都要被你害死!” “不,不是这样的。”云苓赶紧解释:“青岚他不会害人,他是个好妖。” “之前村里干旱,是他引山露给我们降雨。” “还有那次疫病,也是他用树液给大家治的病!” 云苓着急地辩解,想把这些年来青岚做的事都告诉他们,受到惊吓的村民们却连连后退,还有人忍不住反驳道:“说不定干旱和疫病就是他这个妖怪引来的!” “就是!仙长,求您赶紧除了这妖怪啊!” 林无愆摇了摇头,用一种悲悯的姿态说道:“她已被树妖迷惑了心神,没救了。” 说完,他不再多言,法器凌空一点,云苓只觉胸口一凉,低头看见心口绽开一朵冰晶莲花,寒意瞬间蔓延全身。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缓缓向后倒去。 “云苓!!”青岚阻挡不及,赶紧抱住下坠的少女,发现她全身经脉已被冻结。 林无愆冷眼旁观,低笑道:“你交出树心,我或许可以救她。” 青岚根本就不相信他这个卑鄙小人,他轻轻放下云苓,转身时双目已化作翡翠色,院中所有植物疯狂生长,藤蔓如巨蟒般扑向他。 “冥顽不灵!”林无愆冷笑一声,挥袖间紫火滔天,转眼将藤蔓烧成灰烬,他掐诀念咒,七道紫火锁链凭空出现,将青岚死死缠住:“那就别怪我了!” 锁链接触处,青岚的身体开始碳化。 青岚却笑了,他最后看了眼云苓,双手突然插入自己胸膛,璀璨的金光从他体内迸发,一颗晶莹剔透的树心被生生挖出。 “你……” 林无愆脸色大变,急忙后退,但青岚已经生生捏碎树心,金色光点如暴雨般席卷了全院,林无愆的右臂也在金光中消融。 当光芒散去,院中只剩一截焦黑的断木,和永远沉睡的采药少女。 林无愆连忙吞下一枚丹药,看了看自己的断臂,又看了看地上的断木,眼神变得十分阴郁,语气中泄露出了几分狰狞:“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吗?” 药王谷禁地。 林无愆将断木钉在血池顶,四周布下了九九八十一道禁制,他失去的右臂已经用灵药治好,但每至月圆就会剧痛难忍——那是青岚临死一击留下的诅咒。 “扶桑神木……不过如此!” 林无愆冷笑一声,将一截缠绕着紫色毒纹的银色灵骨放在血池中央:“若不是你能吸收附着在这灵骨上的紫血莲毒,老夫绝对让你万劫不复!” 他盯着那截灵骨,表情狰狞:“云成玉!临死也要摆老夫一道,不过那又如何,总有一日,这灵骨上的紫血莲毒会消失,老夫等得起!” 林无愆甩袖离去,没注意到焦木底部悄悄生出一条细如发丝的金色根须,就像一颗微弱却顽强的心跳。 第94章 扶桑神树(14) 禁地十年,寂静无声。 青岚的意识漂浮在黑暗里,像一粒微尘悬浮在无尽的虚空,十年了,自从被林无愆带回药王谷,镇压在这禁地深处,他的世界就只剩下了黑暗与疼痛。 紫雪莲毒如附骨之疽,缠绕在他仅剩的断木上,每时每刻都在侵蚀着他残存的力量. 林无愆以为他早已丧失了意识,成为一具纯粹吸收毒素的容器,但他还保留着一丝灵识,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倔强地燃烧着。 禁地中常年弥漫着药草与腐朽混合的气味,石壁上爬满了发光的苔藓,投下幽幽绿光,青岚的木质身躯被禁锢在血池上方,与底下的灵骨之间连接着丝丝缕缕的秘术红线。 这些年,他经常会想起云苓,想起她的脸,她的笑,她的一言一行。 青岚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思念”,可是如今的他树心已毁,不过是一截苟延残喘的断木,连为她报仇都做不到。 直到这一天。 今日的毒素比往常更猛烈,青岚感受着体内翻涌的痛楚,紫雪莲毒如千万根细针,穿刺着他每一寸木质纹理,他无法移动,无法发声,只能被动承受这一切。 然而禁地的青铜门却被缓缓推开,打破了寂静。 青岚的意识微微波动,自从被带到这里,除了每月来检查毒素吸收情况的药童,几乎无人踏足这阴冷的禁地。 “你确定这截断木还能用?它看起来已经快腐朽了。” 一道陌生的、阴郁的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放心,扶桑木的特性就是越接近死亡,吸收能力越强。”这是林无愆的声音,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十年来,它已经吸收了足够多的紫雪莲毒,正是下一步的最佳容器。” 青岚心中一震,容器?什么容器?林无愆带他回来不只是为了解毒? 很快,两道身影出现在血池前。 林无愆一身华服,面容看起来比十年前更加阴郁,眼神冷得像冰。 站在他身旁的男子全身笼罩在黑色斗篷中,面容隐藏在兜帽的阴影里,连一丝皮肤都未露出,只有袖口隐约闪过一道血红色的暗纹——像是某种古老且不详的印记。 见林无愆如此信誓旦旦,黑斗篷男子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玉盒,小心翼翼地打开。 只见盒中静静躺着一截金色的骨头,约莫三寸长,莹润如玉,却泛着锋锐的剑意,即使在昏暗阴冷的禁地中也熠熠生辉,仅仅是靠近,就仿佛有无形的剑气在空气中嘶鸣。 “确定这是神骨?”林无愆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激动,不过还是有些谨慎:“百年前,乌竹眠与魇魔同归于尽,业火焚尽她的身躯和神魂,按理说神骨也该随之湮灭。” 青岚残存的灵识猛然一震。 ——剑尊的神骨? 可是百年前,剑尊以身镇守奈落界,与魇魔同归于尽,肉身与神魂皆灭,她的神骨怎会在此人手中? “千真万确。”黑斗篷男子低声笑了起来,隐隐透着疯狂:“不枉我数百年的谋划,终见曙光……” 男子的声音低了下去,青岚并未听清他接下来说了什么。 林无愆也没听清,心中虽有些不安,却还是奉承道:“确实,不枉您当年假死脱身,潜入奈落界寻得这截神骨,只是……为何一定要用扶桑木作为容器?” “蠢货!”黑斗篷男子厉声呵斥:“你以为神骨与凡骨融合那么容易?扶桑神树是天地初开时便存在的古树,贯通六界,与天地同寿,正是连接神骨与灵骨的最佳桥梁!一旦成功,魇主便能借这具新躯壳重返人间!" 听见这话,青岚如遭雷击。 原来……他们是想复活魇魔!? 被呵斥的林无愆微微躬身:“是我思虑不周了,只不过我担心,扶桑木的灵识若未散尽……” 他低着头,眼神中却闪过了一丝晦暗不明的光芒。 “无妨。”黑斗篷男子挥了挥手:“紫雪莲毒加上锁魂咒,就算是大罗金仙也难保灵识不灭,开始吧,时间紧迫。” 林无愆恭敬地接过神骨,转身面对青岚的残躯。 在黑斗篷男子看不见的角度,青岚敏锐地捕捉到药王谷主嘴角掠过的一丝怨毒又贪婪的冷笑。 “老朋友,帮我们最后一个忙。”林无愆轻声道,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他将神骨与灵骨并排放好,取出一把银刀,在青岚躯干上割开一道新伤口,不紧不慢地烙下了锁魂咒。 剧痛!比剜心之痛更甚千倍的剧痛席卷了青岚的全部意识。 他感觉自己的灵识被撕成碎片,神骨中蕴含的浩瀚力量如滔天洪水般冲入他残破的躯体,比紫血莲毒更加恐怖。 就在意识即将消散的瞬间,青岚突然感知到神骨深处有一缕微弱却坚韧的残魂,那残魂如同一盏将熄未熄的孤灯,在金色的骨头深处顽强地燃烧着。 青岚用尽全部灵识力量发出询问:“……谁?” 一道女声在他灵识深处响起,清冷如剑鸣:“……扶桑神树?” 青岚震惊得几乎忘记疼痛:“剑……剑尊?” 残魂如孤灯燃烧,女声逐渐变得有些微弱:“是我……这是哪里?我不是已经……” 不等青岚说话,残魂轻轻一闪一灭,忽如萤光般散去,声音飘飘渺渺地落在青岚耳畔:“……有人……在唤我?” “多谢你今日唤醒我……” 残魂散去的同时,一股温暖而锋利的力量从神骨流入青岚体内,不同于紫雪莲毒的侵蚀,这力量如春风化雨,滋养着他干枯的经脉。 刹那间,神骨金光大盛,无数光点如萤火般飘散而出,散作万千光粒,在禁地空中形成一片金色星海,美得惊心动魄。 “怎么回事?” 林无愆和黑斗篷男子并未发现残魂的存在,只能察觉到神骨中蕴含的浩瀚力量如潮水般退去,双双露出了大惊失色的表情。 林无愆连退三步,面色煞白:“这……这不可能……神骨的力量在消散!” 黑斗篷男子猛地掀开斗篷,露出了一张令青岚毛骨悚然的脸——左半边脸上戴着一块面具,右半边却已完全魔化,暗紫色的皮肤上布满鳞片,眼窝中跳动着幽绿的火焰。 他抬起手,从袖中露出了一只魔化的爪子,猛地掐住林无愆的脖子:“你做了什么手脚?!”他的声音变得嘶哑非人,带着魇怪特有的重音。 林无愆还没来得及辩驳,整个禁地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石壁上的苔藓纷纷脱落,悬挂在半空中的生傀从囊袋中挣脱出来,全都生得奇形怪状,血池里的血水也在疯狂摇曳。 “不好!”黑斗篷男子松开林无愆,魔化的半边脸扭曲变形:“地下封印……” 听这意思,禁地之下还藏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青岚心念一动,尝试着调动新生的力量,一根纤细的根须悄悄钻出残躯,穿过石台缝隙向血池下探索。 随着深度增加,他好似进入了一个不该被触碰的禁忌领域,听见了某种扭曲又规律的“呼吸”,好似匍匐的大型野兽,让他的根须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只见禁地下方百丈处,竟有一个巨大的溶洞,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的血液,每一次无形的流动都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腥味——那是腐朽了百年的血肉与绝望混合的气息。 溶洞中央,青岚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副骇人景象,一具残缺不全的黑色躯体被九十九根青铜钉固定在石台上,残躯上有三只不对称的幽绿色眼瞳,没有眼皮,没有睫毛,就像被粗暴地镶嵌在腐烂肉块上的磷火。 明明没有视线交汇,他却感到自己的灵识被三道冰冷黏腻的目光同时刺穿。 青岚忽然想起黑斗篷男子刚才的模样,心中忽然有了不妙的猜测,这该不会……就是魇魔的残躯吧? 他稳住心神,继续细看,只见残躯的胸口处,还有一个碗口大的贯穿伤,边缘燃烧着永不熄灭的金色业火,那是死前留下的伤,本应将魇魔彻底焚化,此刻却在跟某种污秽力量博弈。 密密麻麻的肉芽如蛆虫般蠕动,每次试图愈合都会被残留的剑气灼成焦炭,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而且伤口中央还悬浮着一块折断的金色剑尖,正被无数根紫黑色血管缠绕,像落入蛛网的萤火虫般微弱地闪烁着…… 听到此处,乌竹眠微微睁大了眼睛,追问道:“那剑尖是不是这个样子的?” 说着,她用灵力在半空中绘了一把剑,剑身通体如寒霜淬炼,莹白似雪,却在光线流转间透出淡淡的金色脉络,仿佛晨曦穿透薄雾,在冰层下流淌。 剑刃两侧,纹路并非对称,而是如流水行云,一侧如狂风骤雨,剑纹凌厉如裂天之势;另一侧却似静水深流,纹路绵延如江河奔涌。 这正合剑道至理——刚柔并济,杀伐与守护并存。 靠近剑格处,花纹渐密,化作万千细小的剑形纹路,层层叠叠,如万剑归宗,最终汇聚于剑心,如一枚赤红如血的晶石,而剑脊上,古老的符文蜿蜒如龙,每一笔都似雷霆劈落,凌厉而威严。 那是此神剑之名——霜策。 青岚面露惊讶,轻轻点头:“确实,花纹一模一样。” 得到答案的乌竹眠垂下了眼睫。 当年一战,且慢剑身留下细细裂纹,落在一座终年积雪的山巅,不知过了多少年,被掩埋在雪下的剑化作了剑灵谢琢光,以惊才绝艳的天资和强硬的手段在修真界中留下自己的名字,从一介散修走到了仙盟盟主的位置。 而霜策也不太好,剑身碎了一块,谢琢光花了些时间才将它找回,一直保管在仙盟,只是那块碎裂的剑身依旧下落不明。 现在看来,竟然是留在了魇魔的残躯内。 乌竹眠想起之前在宋家村时,狐妖纤尘遇见的神秘黑袍人,黑袍人蛊惑村民,虐杀动物,骸骨堆积如山,滔天怨念吸引了魇怪,宋家村成了一个只能进不能出的魇怪结界,骗过无数修士进入,成为养分。 青岚遇见的,跟林无愆勾结的黑衣人…… 他们的目的都是培养魇怪,魇怪又奉魇魔为主,如果魇魔想要复生,离不开魇怪的供奉,他们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还有她之前稳定神魂,重铸琉璃玉骨时,在震荡的识海中看见的记忆,彻底失去意识前,一道天光破开鸿蒙,将她一缕碎得不能再碎的残魂抢出了奈落界。 乌竹眠能确定,十七年前,青岚遇到的那个藏在神骨深处的残魂是自己的,而后残魂散去,不知落向何方。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这具身躯的年纪也是十七岁。 在参加百里鹿云和褚翊的道侣大典前,谢琢光似乎说过——“这具身体本来就应该是你的”。 乌竹眠闭了闭眼,把疑问暂时压了下去。 她掀起眼皮,乌黑的瞳孔外晕染着一片赤金,认真地问青岚:“你有什么打算?” 青岚看向正在烤红薯的云苓,她脸上浮动着笑意,眼睛像两枚弯弯的月牙儿,亮晶晶的,盛着快要满溢出来的欢喜,火光在睫毛上跳跃,如同三月枝头初绽的春棠。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说道:“我想去,看看云苓的转世。” 第95章 扶桑神树(完) 以往的魇怪结界,都是魇怪吞噬怨念和煞气,将周围一切都困在其中,而青岚不同,他的真身是扶桑神树,哪怕只剩一截断木,一息尚存,灵识也永不消失。 而且他之前从神骨中得到了力量,滋养他干枯的脉络纹理,让他不至于被紫血莲毒吞噬。 这十七年里,他反将魇怪困在自己体内,不受对方的威胁,能任意打开幻境,只要能打破药王谷禁地的禁制封印,他就能跟着乌竹眠离开。 之前他本想将林无愆困于结界,杀掉他报仇,没成想却被他给逃脱了。 两人从幻境抽离,回到了禁地的血池旁,冰棺里的神骨和灵骨已经不见了,大概率是被林无愆给带走了。 乌竹眠用传音石找到了李小楼,她运气不错,被林无愆和林繁漪威胁,跟着他们一起进入了禁地,但他们被拉入了结界,她则趁机躲了起来。 那些长老的修为不及林无愆,发现不了她的藏身之所。 “小师姐。”一看见乌竹眠,李小楼就像找到了主心骨,大声告状:“药王那个老匹夫,逼我吞了一颗噬心丹!还说什么十二个时辰内若无解药,心脏就会被蛊虫一点点啃食干净!” 乌竹眠将指尖点在她眉心,灵力在她体内游走一圈,一边查看,一边说道:“无事,等会儿给你整点解药就行。” 李小楼倒是不怎么担心,她看向陌生的青岚,好奇地问道:“这位是?” 乌竹眠便把事情大致跟她说了一遍,她瞪圆了眼睛,恨得牙齿都痒了,怒斥道:“林无愆……林繁漪……这两父女可真不是东西!” “云家曾对林无愆有恩,不然他早就死了,而且这么多年来,看病又不是没给他诊金,他竟然觊觎三师兄的灵骨,还……还生剥了出来……” 李小楼心中气急了,看了看青岚,继续说道:“而且修真者之事,从不该祸及凡人,他竟然滥杀无辜!枉他还敢自称医者仁心!” 青岚露出了一个黯淡的笑。 乌竹眠摸了摸李小楼的头,觉得她气得头发都快立起来了,安抚道:“别生气了,到时候咱们找到他,好好报这个仇。” 李小楼狠狠点头:“嗯!” 林无愆已经不在药王谷,那她们也没必要留在这里了。 不过眼下,还是先帮青岚寻找云苓的转世。 * 两日后,南仙州,燕安城。 青岚跟着乌竹眠和李小楼,踏过人间烟火,来到这座繁华的城池。 街市喧嚣,行人如织,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笑闹声、马蹄踏过青石板的清脆声响,全都鲜活地撞进耳中。 青岚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真切地走在人间了,他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袖,有些不自在。 乌竹眠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她就在前面。” 三人停在了一座朱门大宅前,门匾上烫金的“林府”二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府内隐约传来琴声,清越悠扬,像是春风拂过新柳。 乌竹眠抬手,指尖轻轻一划,一道无形的屏障便悄然散去,三人如一阵风般穿过庭院,无人察觉。 后花园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的少女正倚在亭栏边,低头逗弄着池中的锦鲤,她穿着鹅黄色的衫裙,发间簪着一支白玉兰,眉眼弯弯,笑意盈盈。 青岚的呼吸一滞。 是云苓,却又不是云苓。 这一世的她,肌肤莹润如雪,指尖纤纤如玉,没有半点前世的影子,无忧无虑,像是从未经历过风雨的三月春花,只是眼睛里依旧盛着明媚的光。 “阿姐!”她忽然转头,朝远处招手,声音清脆如铃:“你快来看,这条鱼好胖啊!” 不远处,一个年长些的少女笑着走过来,手里还捏着一块糕点,宠溺地塞进她嘴里:“慢点吃,别噎着。” 青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乌竹眠侧眸看他:“要过去吗?” 他摇了摇头,唇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宛若释然:“这一世的她,过得很好。” 就在此时,少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抬头,恰好与青岚四目相对。 一瞬间,时间仿佛凝滞。 少女微微怔住。 这个素未谋面的青衣男子,眉目如画,带着浅浅的笑意,却似化不开的怀念和哀伤,让她心头莫名一颤。 他的眼神太过复杂,像是穿越了漫长岁月才终于找到她,又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这位公子……”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心口,下意识地往这边走了几步,绣鞋踩碎一地落花,迟疑着开口:“我们……可曾见过?” 她总觉得这个男子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息,让她既想靠近又莫名心酸。 青岚的呼吸微微一滞。 乌竹眠眸光微动,即便记忆全无,灵魂深处的熟悉感却骗不了人。 “小姐说笑了。”青岚勉强勾起一个微笑,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散一场梦,否认道:“我们……并未见过。” “灵儿!”远处传来呼唤,少女的阿姐快步走过来,将她挡在身后,神色警惕:“你们三位是?” 乌竹眠从容行礼:“路过贵府,被园中景致吸引,冒昧打扰了。” 李小楼赶紧跟着点了点头 见她们这般淡定,少女阿姐不由得将信将疑,只是一转头,却看见自家妹妹仍怔怔望着那青衣男子,不由皱眉:"灵儿?" “啊!”少女如梦初醒,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阿姐,我觉得,这位公子……好像画里的人啊,而且我好像……梦到过一样……” 少女阿姐忍不住扶额。 而青岚袖中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多年前,他刚恢复时,云苓也是这样看着他,说他的模样和她梦中一模一样,如今轮回转世,她竟再次说出了相似的话。 “小姐认错人了。”他垂下眼帘,落花飘落在他的睫毛上:“在下该告辞了。” 转身时,他听见少女急急唤道:“公子等一下!” 一支芍药绢花被塞进了他手中。 “府上花朝节备的小玩意儿。”少女眉眼弯弯,却不知为何眼眶发红:“公子若得闲.,明日可来看花神游街。” 绢花上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青岚想起很久以前,云苓也是这样,总爱往他怀里塞些山间采来的野花。 乌竹眠看着少女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道:“她灵魂深处记得你。” 李小楼有些着急,又有些不解:“你不想她记起你吗?若想让她记起前世……” 青岚握紧那支绢花,花茎上的细刺扎进掌心,他摇了摇头,轻轻打断了她的话:“这一世的她,过得很好。” 没有颠沛流离,没有病痛缠身,没有生离死别。 父母疼爱,长姐宠溺,锦衣玉食,平安喜乐。 这才是她本该有的人生。 而且,她已经不是云苓了。 青岚最后望了一眼眼前的亭台水榭:“我们走吧。” 三人走出林府,阳光落在青岚的肩上,温暖得几乎让他恍惚。 乌竹眠继续问道:“现在,你想去哪里?” 青岚望着远处的天际,低声道:“我想回家,还想……回到幻境。” 他想回到碧海的孤岛上,那是他的故土。 他想回到幻境,那里有他的云苓。 李小楼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乌竹眠也没有劝,只是点了点头:“好。” 她抬手,灵力破开虚空,带着他离开了这喧嚣的人间。 又过了三日,在青岚的指引下,三人很顺利地找到了扶桑神树生长的孤岛,这座孤岛行踪不定,有缘才能得见,当初乌竹眠不仅找到了孤岛,还得见小师兄千山化形,确实是天大的机缘和缘分。 海风轻拂,碧波荡漾,鸥鸟翔集,白沙如雪,十几株扶桑神树安静地生长着,树干大都需百人合抱,树冠高耸入云,还有金乌栖息在枝叶间。 李小楼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有些兴奋地在沙滩上奔跑。 青岚将自己的断木埋回了地下,他望着远处的海平线,那里霞光漫天,云层被染成金红色,像是燃烧的火焰。 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你说过,林无愆是我们共同的仇人,我将当年之事告诉你,你会杀了他。” 乌竹眠站在青岚身侧,紫衣猎猎,眸光清冷如刃:“没错。” “那便多谢你了。”青岚轻轻笑了一声,有些释然:“云苓的转世过得很好,父母疼爱,长姐宠溺,无忧无虑,我很开心。” “可幻境里的她,才是我的云苓。”青岚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缕淡青色的灵光,光芒里映照出一座小小的山谷,溪水潺潺,花树摇曳,一个素衣少女坐在树下,眉眼灵动。 那是他记忆里的云苓,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年岁,永远不会老去,也永远不会离开他。 青岚的眸光很温柔:“我想留在这里。” 乌竹眠注视着他,眼神深邃如渊,半晌,她才点了点头:“好。” 她抬手,指尖凝聚出一道凌厉的剑光,刹那间贯穿青岚的胸口,不过不是伤害他,而是斩断了他体内与魇怪最后的联系。 黑气嘶吼着被剑气绞碎,化作灰烬消散在风中。 青岚闷哼一声,踉跄着跪倒在地,但很快,他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这十七年来,他虽然困住了魇怪,但对方的侵蚀也让他日夜煎熬。 而此刻,他终于彻底自由了。 乌竹眠放下手,说道:“不过幻境终究是幻境,你比谁都清楚。” 青岚笑了笑。 看出他的执着,乌竹眠也没再劝:“这座岛是你的故土,你根系仍在,足以支撑幻境不散,如果这是你所求……那便好好守着你的梦吧。” 对他来说,或许梦,才是真。 望着她的背影,青岚这才想到什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段时间里,除了见云苓转世时他化作了人形,其它时候都是保持着断木的姿态,毕竟他树心已毁,伤得不轻,还要压制体内的魇怪,要维持人形很不容易。 乌竹眠轻声一笑,应道:“乌竹眠。” “谢谢你,十七年前唤醒了我的残魂。” 听见这三个字,青岚缓缓睁大了眼睛:“你……” 他有很多想说的,不过出口却只问了一个问题:“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乌竹眠侧眸看向远方,瞳孔雪亮,如一捧剑光,在天际尽头,隐约有乌云翻涌。 “我还有未找到的人,未斩尽的魇,未清算的债。” 青岚愣愣地看着乌竹眠,释然地祝愿:“那就祝你,得偿所愿。” * 等到两人离去,青岚独自站在海边,良久,他缓缓闭上眼睛,周身泛起柔和的青光,下一刻,他的身影渐渐淡去,融入了这座孤岛的幻境之中。 在那里,有永不凋零的花,有清澈见底的溪水,还有……他的云苓。 青岚缓缓睁开眼,云苓已经将红薯烤好了,焦褐色的外皮,缝隙里渗出金灿灿的糖浆,剥开时烫得左手倒右手,呵着气吹指尖,却舍不得放下。 她掰了一半,橙红的薯肉蓬松如云,热气裹挟着甜香喷涌而出,内里绵密如沙,边缘还黏连着几缕糖丝,拉出细长的金线。 “来。”云苓将烤红薯递给青岚,笑吟吟地说道:“尝尝,可好吃了。” 说着,她将另一半烤红薯往旁边递:“来,阿竹……” 按理来说,外来者离开后,除了青岚外,幻境中的人不会记得她。 青岚手一颤,抬头去看云苓。 看着空无一人的身侧,她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有些茫然:“噫?” 云苓咬了一口红薯,细细咀嚼了一会儿,叹息道:“阿竹是我们村的姑娘,只不过她失踪了,她阿爹一直在找她。” 闻言,青岚缓缓眯起了眼睛。 第96章 云家 南仙州,乌逢城,满城飞絮。 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上,槐花簌簌而落,被风一吹,便如细雪般飘满了整座城池,沿街的茶肆酒坊支着竹棚,棚下挂着一串串琉璃风铃,叮咚作响。 小贩挑着担子吆喝,担子里装着新摘的莲蓬、冰镇的酸梅汤,还有用荷叶裹着的糯米糕,清香扑鼻。 乌逢城与燕安城离得不算远,乌竹眠打算带云成玉回云家看看,他现在的情况好了一些,“固魂符”吸收了大半,还在灵水中泡了许久,虽然还是不知冷、不知热、反应迟钝,但好歹还是能对外界做出一点回应。 不过那副模样,一看就不对劲。 三人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云成玉戴着斗笠,白纱垂落,遮住了那张苍白漠然的脸,广袖挡住了手腕上的黑色符文,毕竟是生傀之躯,终究与活人不同。 李小楼时不时就转头看云成玉一眼,眼神有些不放心,小声地嘀咕道:“小师姐,三师兄真不打算跟父母见面吗?” 乌竹眠应了一声:“雁姨身子不好,三师兄想等状态好一些了,再来见他们。” 她很了解云成玉,她这个三师兄,肯定是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欠妥,不想以这副容貌跟父母相见。 雁姨是云成玉他娘秦寒雁,他身上的紫血莲毒,本来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当初林无愆提议将毒全部引到胎儿身上,若不是他天生灵骨,恐怕还未出生就死了。 云无涯为了救夫人,同意了这个提议,所以一直对这个儿子心存愧疚。 而秦寒雁当时并不知此事,虽然毒被引走了,但她的身子还是落下了病根,用什么天材地宝都无法治愈,知道真相以后,她大病了一场,若不是云成玉活了下来,她恐怕就跟着去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急于这一时跟他们见面,云成玉只想去看看他们。 而且还要让他们提防林无愆,毕竟在他们眼中,林无愆还是那个交往多年的朋友,并不知道他私底下都做了些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之前在天水城的时候,云成瑜就还把林繁漪看作姐姐。 李小楼叹了口气:“好吧。” 三师兄的父母都很好,母亲尤其温柔,师门里的人都很喜欢她。 乌逢城的云家,是南仙州赫赫有名的修真世家,宅邸占据了城东侧最好的一片灵脉之地,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处处透着修真世家的底蕴。 云成玉一动不动地站在街角的槐树下,白纱斗笠遮住了他的面容,那双青灰色的双眼里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进去,但他的视线已经穿过高墙,悠悠落下。 父亲还是老样子,只是鬓角又添了几缕白发。 母亲正坐在花厅里绣着帕子,帕角照旧绣着"玉"字纹,那是她给他做衣裳时惯用的花样。 弟弟云成瑜已经长成了青年模样了,却还是咋咋呼呼的,正举着一根糖葫芦,追着灵宠满院子跑,活像个没心没肺的熊孩子。 真好。 他们都过得很好。 “师兄……”李小楼还是有些不忍,拽了拽云成玉的袖子,眼睛红红的:“要不要……” 云成玉缓慢地摇头。 他现在浑身死气,不知冷,不知热,没有呼吸,走路像具提线木偶,连说话都要很久才能吐出几个字,何必让至亲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花厅里,秦寒雁突然抬头望向外面,模样有些发怔。 “怎么了?”云无涯立刻就注意到了她的异样,放下茶盏,问道。 “方才……”秦寒雁摸着心口,喃喃道:“总觉得玉儿回来了……” 听见这话,云无涯的眼底闪过了一抹深沉的哀痛。 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儿子的死,依旧是他们心中永远的痛,当时死讯传回时,秦寒雁当场晕死过去,用天材地宝温养了这么久,身子还是很虚弱。 云无涯刚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发现刚才还空无一物的桌面上多了一封信和一个油纸包。 他皱起眉头,谨慎地用灵力检测了一番,确定没有什么问题,这才伸手拿了起来。 油纸包里是几块槐花糕,形状歪歪扭扭的,不知为何,看着这糕点,秦寒雁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温柔又怀念的笑:“这是谁送来的?还记得玉儿第一次下厨吗?说是要送我生辰礼,做的糕点也像这样。” 说着,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 云无涯也不急着看信了,将秦寒雁揽入怀中,手掌轻抚着她瘦弱的脊背,低声道:“莫要哭,若是阿玉还在,肯定不想看见你这样。” 秦寒雁点点头:“没,我没哭。” 缓了一会儿,两人这才一齐去看那封信,只是没想到刚看了一个开头,就双双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药王谷林无愆,表面仁心圣手,实则豺狼成性,此人与魇魔余孽勾结,以活人试药,炼制邪傀,意图祸乱修真界,当年云家少主云成玉身死,便与此人有关……” 云无涯和秦寒雁心头一惊,什么都来不及思考,赶紧往下看。 “……然天道昭昭,云少主虽遭大难,却未殒命,只是暂时不便现身,待事了,自当归来拜见双亲……” “望云家速查族中与药王谷往来之人,凡药王谷所赠丹药,凡有交易丹药者,务必严加筛查,皆需慎之又慎。” “切记莫要打草惊蛇,以免引来祸端。” 秦寒雁紧紧抓着云无涯的袖子,指尖都失去了血色,她又惊,又喜,又怒,又警惕,一时间,多种复杂的感情浮现在她脸上,连声音都在颤抖:“这……这是真的吗?” 云无涯明白,她问的是,我们的儿子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可是当年他们是亲眼看见本命灯熄灭…… 秦寒雁的目光缓缓落在了那包槐花糕上,捻起一块,碎了半块,她却毫不在意,直接送进了口中。 云无涯想要制止:“夫人!” 这封信的内容实在太过骇人,不知是真是假,不知写信的人到底是什么居心,若是糕点中藏着什么…… 秦寒雁的眼睛却瞬间红了,她看着云无涯,落下泪来,泣不成声:“是,是玉儿,无涯,真的是玉儿……” 云无涯攥着信纸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纸面被捏出细碎的裂痕,他却只是死死地盯着从信封里倒出来的小玩意儿,那是半块残缺的玉佩,是他送给云成玉的十岁生辰礼…… 秦寒雁显然也看见了,连忙夺过残玉,小心地捧在手心。 云无涯双目圆睁,瞳孔紧缩如针,眼白处血丝密布,像是被烈火灼烧过的裂纹,额角突突跳动,太阳穴处青筋狰狞盘踞,仿佛随时要爆裂开来。 “药王谷!林无愆!”他绷紧下颌,从齿缝间挤出这几个字,声音低沉嘶哑,如同闷雷滚过喉间,带着滔天的杀意。 “砰——!” 云无涯一掌拍在案几上,袖袍翻飞如怒涛,檀木桌案瞬间四分五裂,碎木飞溅,茶盏碎片崩裂一地。 可他的怒意并未因此宣泄半分,反而愈发汹涌,连周身灵力都不受控制地外溢。 “好一个悬壶济世……好一个仁心圣手!” 云无涯怒极反笑,笑声却比刀锋更冷,比霜雪更寒:“我儿……我儿竟是被他……” 话音未落,他猛地捂住心口,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却硬生生咽了回去。 怒到极致,反而静了。 可那双眼,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可怕,像是深渊里燃起的怒火,烧尽了理智,只剩下最原始的杀念。 秦寒雁反倒是先冷静了下来,她拽住云无涯的手,摇了摇头,含着泪的眼睛却格外亮,似乎在燃烧着什么:“信上说了,切勿打草惊蛇。” “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查,好好查。” 云无涯深吸一口气,将被惊动的侍从打发下去,坐回椅子上,应道:“好。” 秦寒雁垂眸看着残玉,眼神变得温柔:“我们的玉儿……他会没事的!” 云无涯搂住她,轻轻碰了一下残玉,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会的,肯定会的。” 其实他们心中清楚,若信中所言为真,那他们的孩子,肯定遭遇了很多他们不敢想的事,不然也不会不来与他们相见。 可是只要他还活着,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 与此同时,一阵风过,槐花簌簌落在空荡荡的街角。 云成玉已经转身离去,乌竹眠和李小楼默默跟在后面,听见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这些天他一直在尝试着说话,想要早日好起来,早日与父母相见。 三人缓缓走在街上,忽然,李小楼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神一变,扯了一下乌竹眠的袖子:“小师姐!西南方有百里家和无极宗的人!” 乍然听见这话,乌竹眠还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哦对,她们毁了百里鹿云和褚翊的道侣大典,还重伤了百里复和芸夫人,百里家和无极宗丢了面子,一直在派人追杀她们。 第97章 互相折磨 顺着李小楼示意的方向,乌竹眠转头看去,在人群中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贺听霜? 贺听霜是个脾气温和的老好人,当初面对身份是乞儿的乌竹眠都能温和以待,她觉得,无极宗大概不会派他来追杀人,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事。 “小师姐?”李小楼并不知道乌竹眠在想什么朝反方向指了指,小声道:“咱们从这边走吧。” 她倒不是怕了,只是不想再跟他们有什么交集。 乌竹眠略一思索,下了决定:“你先带三师兄回客栈,我跟过去看看。” 不说她如今模样已变,就算没有变,以她现在的修为,想要跟着一群小辈,他们绝对发现不了。 李小楼点点头:“行。” 不过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叮嘱道:“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小师姐你就赶紧回来,咱们从长计议。” 云成玉也僵硬地抬起胳膊,拉住了乌竹眠的手。 她当年出了意外,如今虽死而复生,修为高深,但两人还是有了阴影,总担心她会遇到什么意外,更别提现在魇魔未死,还有神秘人在暗中设局,想要复活魇魔。 他们现在都怀疑,百年前的魇怪之乱,是不是也是一个局。 乌竹眠应了一声:“放心,你们去客栈等我。” 云成玉缓缓放开手,灰青色的眸子闪过一抹懊恼,他现在的情况,什么都做不了。 等两人转身离开,乌竹眠才朝贺听霜的方向走去。 那边一共有三个人,两男一女,皆是玉带束发,雪衣长剑,衣襟处用很亮的银线绣了双鲤纹,只是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都不太好,有种焦头烂额的焦虑。 周围布下了阵法,能够防止外人听见他们的谈话,不过这对乌竹眠来说不是问题。 她买了一根糖葫芦,慢吞吞地走在人群中,放出一缕神识,听见其中姓何的师妹眉头微皱,语气有些不解:“贺师兄,咱们就算找到了百里师兄又怎样?打又打不过,劝又劝不听,而且他现在入了魔,说不定六亲不认,若是把他惹急了,我等可都要出事,还不如早点回宗门。” 百里师兄?百里枝? 乌竹眠咬了一颗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动不动就道心不稳,若真是入魔了,她真是一点都不吃惊。 那边贺听霜却压低声音,说起了另一件事:“老祖闭关已三年有余,按理来说,冲击成圣期不该这么久毫无动静……”老祖是无极宗唯一的问鼎期大圆满修士,若他能成功突破到成圣期,那无极宗在西灵州的地位将无人能撼动。 他叹了口气:“最近,西灵州还有些流言,说老祖冲击成圣失败,已经……身死道消。” 何师妹瞳孔微缩:"谁散布的谣言?" 旁边一个姓唐的师弟冷哼一声:“还能有谁?自是青云宗那群狼子野心的东西,他们宗主卡在问鼎后期几百年了,眼看老祖有望突破,自然坐不住了。” 青云宗和无极宗同是西灵州的千年大宗,不过关系一向不睦,弟子间也是针锋相对。 贺听霜低声道:“青云宗最近小动作不断,宗主说了,我宗化神期以上的修士,都要回宗门待命……百里师兄他是化神后期,如今虽生了心魔,但还是有希望能拔除魔气的,所以宗主不想放弃他。” 何师妹沉默了一会儿,嘀咕道:“我觉得宗主想多了,百里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开阳长老和芸夫人竟然这般心狠,连亲生女儿都能放弃,还有那个……冒牌货,占了百里师姐的身份,还跟褚师兄结成了道侣,如今是相看两厌。” “而且当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开阳长老为了活命,竟然毫不犹豫地将芸夫人和方师兄抓来挡在自己面前,真的没想到,他竟是这种人。” “你们没看见百里师兄醒来的时候,听说鸠占鹊巢的事情闹得天下皆知,百里师姐与百里家断绝关系,跟那个叫阿眠的记名弟子离开以后,他的眼神像要吃人一样,当即就宣布要叛出百里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贺听霜和唐师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当初的道侣大典,成了近日修真界最大的笑话,虽然百里家和无极宗尽力将此事压下,但在场的人太多,而且仙盟的人也在场,早就传开了。 他们也清楚,宗主让他们来找百里枝,大概率只会无功而返,但他们又不能不来。 “对了。”何师妹好奇地看向贺听霜:“师兄,我听说那个叫阿眠的记名弟子,是你们当初从桐花郡带回来的?她这般厉害,肯定是某位隐藏修为的前辈,竟然还装作乞丐,啧啧,真会玩。” 被点名的乌竹眠:“……” 贺听霜笑了一下,语气依旧温和:“或许,是我比较迟钝,当初在月神庙,就该看出阿眠姑娘不是普通凡人的,但我觉得……她不是坏人。” 道侣大典的事情传开之后,苏师姐大为震惊,还特地来找过他,两人这么一对,这才发现月神庙的事不简单,当时若不是阿眠姑娘在,他们恐怕不能全身而退。 唐师弟朝旁边瞥了一眼,清了清嗓子,提醒道:“贺师兄,你小声点,百里家的人还在旁边呢,若是让他们听见了,肯定要跟你闹。” 毕竟当初乌竹眠不仅断了百里复一条手臂,他和芸夫人识海里的灵力急剧减少,没有灵力包裹的金丹出了问题,修为跌落,还剖出了百里鹿云的金丹,碾碎成齑粉。 百里家的人可以说是对她恨之入骨。 贺听霜在这里夸她,要是被百里家派来的人听见了,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 “对了。”何师妹跟着瞥了一眼百里家的人,确认他们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才继续说道:“我还打听到,那个冒牌货和褚师兄也跟着来了,只不过两人一直没露面。” 贺听霜和唐师弟齐齐看向她,乌竹眠也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何师妹显然知道很多八卦,有些得意地仰起头:“我可是特地去找了很多人打听,当时褚师兄是想悔婚的,只是那冒牌货说……咳咳。” 她清了清嗓子:“说他们已经练过双修功法了,褚师兄不想被人指着鼻子骂没担当,只能自食恶果,跟她结成了道侣,只是呢,他以为两人结的是普通道侣,没想到却是同命道侣。” 同命道侣,同生,同死,还共享气运,若是想要解契,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千年前,有一对相爱的同命道侣,在爱意消磨,终成怨侣之后,女修士又发现男修士背着自己在外风流,她想了很多办法,找了很多法器,解除了两人的道契,并且将对方斩杀于剑下。 她受了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虽然没死,但修为也从无相中期跌落至凝气后期,连一般的修真者都不如。 所以修真界中,愿意结成同命道侣的,那可是少之又少。 百里鹿云被剖出金丹,修为一路跌至筑基中期,身为同命道侣,褚翊自然也不会好过,他修为虽未跌落,却也陷入了瓶颈,且时时刻刻与她感受到同样的、撕裂灵魂般的痛苦。 乌竹眠咬下最后一颗糖葫芦,摇了摇头,这可真是咎由自取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 李小楼和云成玉回到了客栈,两人身上佩戴着法器,可以有效阻隔旁人的窥视,而且还能帮助他们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免得跟追兵撞上。 刚上二楼,他们就听见了茶盏砸碎的声音。 李小楼本来没在意,谁知下一秒,就听见了一道尖锐的声音,还有几分熟悉:“褚翊!你今日若敢踏出这个门……” 噫! 李小楼惊了,没想到居然在这里撞上的熟人,云成玉也听说了她的事,缓缓转过头,白纱后的目光落到她脸上,看见了她兴奋的表情。 云成玉:……很好,不愧是他小师妹。 “三师兄,快过来。”李小楼拉住他的袖子,激动地说道:“咱们到这边来偷听。” 房间里,褚翊脚步一顿,他一袭墨蓝长袍,面容冷峻地站在门口,状态看起来不太好,憔悴了不少,而且眼神也没有了从前的温柔,只剩下厌烦和冷漠:“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百里鹿云瞬间脸色煞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如今修为跌至筑基期,也没有系统帮她转化好感度,连容貌都黯淡了几分,肌肤不再莹润如玉,眼底泛着青黑,连发丝都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闹?褚翊!你现在连装都不愿意装了是吗?”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尖利:“你以为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你早就知道我是假的!” 褚翊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冷笑一声:“装?你不是最擅长这个吗?” 是,他早知道。 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是他享受她的温柔,享受她为他做出的种种痴态,甚至在明知真相的情况下,依旧愿意与她双修。 可现在呢?一切都是假的,她曾经的温柔假面早已碎裂,只剩下歇斯底里的本性! “至少我从未像你这般下作。”褚翊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靠偷别人的脸和身份活着。”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百里鹿云最后的体面。 “啪!” 一记耳光甩在褚翊脸上,他偏着头,舌尖抵了抵发麻的腮帮,突然低笑起来。 “这就受不了了?”他猛地掐住百里鹿云的脖颈,将人按在墙上,眼神冷如冰:“若不是你骗我结成了同命道侣,我如今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百里鹿云挣扎着去抓褚翊的手:“你……你要是敢杀我,就,就一起死!我死了,你也别想活!” “呵。”褚翊松开手,抚过她惨白的脸,声音温柔得可怕:“我怎么会杀你呢?放心,我会让你活得长长久久,毕竟看着你生不如死,比直接杀了有趣多了。” 看着他的眼睛,百里鹿云只觉得毛骨悚然,跌落到地上,发髻散落,瑟瑟发抖了起来。 此刻,两人彻底撕破了脸面。 偷听的李小楼打了个哆嗦:“啧啧,狗咬狗,他俩可真是绝配。”都是自私的恶人,日日相对,互相折磨。 第98章 多谢 乌逢城的街市上,人群熙攘,叫卖声不绝于耳。 乌竹眠跟着贺听霜三人,缓步穿过长街,看他们的样子,可能并不清楚百里枝在哪里,颇像乱窜的无头苍蝇,显然对此事不是太上心。 一个入魔的化神后期,他们根本打不过。 不过无极宗和青云宗的恩怨与乌竹眠无关,确定他们只是来找人,她便转身准备离开。 忽然,后方传来了一阵骚乱。 “这株‘九转玄灵草’可是我们先看中的,你还想强夺?” “强夺?”贺听霜温润却带着几分无奈的声音响起:“价钱我们已经和摊主谈妥,灵石也付了,是你们突然横插一脚,非要加价强买。” 乌竹眠脚步一顿。 只见街角的灵药摊前,贺听霜三人被五六个青云宗弟子围住。他面容清俊,眉目温和,即使被众人针对,神色间也不见怒意,只是微微蹙眉,手中握着一株灵光流转的药草。 何师妹很不服,怒瞪对方:“贺师兄,他们分明是故意找茬!” “少废话!”青云宗弟子中,一个满脸傲气的青年冷声发笑:“贺听霜,我最后再说一遍,把灵草交出来,否则……” 话音未落,他猛然拔剑,寒光乍现。 贺听霜叹了口气,护住何师妹和唐师弟,指尖轻点,一道柔和的灵力屏障展开,将剑锋挡在三寸之外:“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动手呢?” “少假惺惺!”那青年怒喝一声,剑招陡然凌厉:“谁不知道你们无极宗如今日薄西山?你们无极宗老祖一倒,看你们还能嚣张多久!” 贺听霜眸光一沉,温和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冷意:“慎言!” 见对方不依不饶,他也不再退让,拔剑出鞘,一道白芒如流云般轻盈,却带着不容小觑的锋芒。 青年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好脾气的无极宗弟子竟有如此实力,一时竟有些手忙脚乱,不过他身上法器不少,很快为他挡下一击。 “砰!” 两股灵力在空中相撞,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贺听霜连退三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金丹初期与金丹中期虽只差了一个小境界,实力却依旧相差甚多。 不过看他的模样,还是游刃有余的,乌竹眠放下手,指尖凝结的灵力散开。 “就这点本事?”青年讥讽一笑:“也不过如此嘛。” 贺听霜擦去嘴角血迹,双手结印,体内灵力按照特殊路线运转,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 “九转寒诀?”青年脸色微变:“没想到你竟然学会了无极宗的秘传功法。” 贺听霜没说话,不过手中印诀已成,九朵冰晶凝结的梅花在他周身浮现,每一朵都蕴含着惊人的寒气。 “去!” 九朵冰梅呼啸而出,从不同角度袭向青年,他急忙祭出一面金色小盾,盾面符文闪烁,形成一道防护罩。 “咔嚓——” 冰梅撞击在防护罩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前六朵冰梅被挡下,但防护罩也出现了裂痕,第七朵冰梅击中同一位置,防护罩轰然破碎,最后两朵冰梅直接命中青年。 “啊!”青年哪还有刚才的嘲弄,嘴里发出一声惨叫,胸前衣服瞬间结冰,皮肤上也浮现出了蓝色的纹路。 不过贺听霜的脸色也很苍白,显然这一击消耗了他大量的灵力。 何师妹和唐师弟赶紧一左一右扶住他,拔剑面对对面的青云宗弟子。 就在此时,一股强大的威压骤然降临。 “小辈,敢伤我青云宗弟子,找死!” 一名灰袍老者踏空而来,袖袍一挥,磅礴灵力如山岳般压下,贺听霜三人承受不住,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单膝跪地,剑锋插入青石地面,勉强支撑着身体。 青云宗长老,还是化神初期的修为! 围观的修士纷纷退避,面露惧色,这里虽是南仙州,但西灵州两大宗门的恩怨却是整个修真界都知道,青云宗和无极宗素有仇怨,更别提最近还有无极宗老祖陨落的流言传出来。 今日无极宗的弟子被针对,显然是有意为之。 贺听霜擦去血迹,将剑横在胸前:“青云宗是要与无极宗开战吗?” “区区金丹期的小辈,也敢放肆?”灰袍老者居高临下,眼中满是轻蔑:“今日,老夫便替无极宗好好教教你们规矩!"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一道凌厉的掌风直逼贺听霜天灵盖。 “轰——”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气横空斩来,如霜雪倾泻,那记足以碎山的掌风便如泡沫般消散了。 灰袍老者瞳孔一缩,猛然转头,厉声喝道:“谁?” 乌竹眠缓步走上前,紫衣猎猎,眸光冷冽:“以大欺小,青云宗的人,就这点出息?” 看着她浮动着赤金的双眼,灰袍老者如坠冰窟,莫名感到了压迫力,他无意识地摒住呼吸,似乎连浑身灵力都变得凝滞。 眼前人的修为……他看不透。 乌竹眠的目光落在贺听霜身上,递了一个灵瓶过去,问道:“没事?” 贺听霜勉强站起身,犹豫了一秒,接过灵瓶,抱拳行礼:“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他抬头时,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眼前的紫衣少女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乌竹眠看出他的困惑,却没有点破,只是转身去看灰袍老者,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咬牙道:“阁下,这是我青云宗与无极宗的私怨,还请不要插手!否则便是与我青云宗为敌!” ”私怨?“乌竹眠笑了笑:“青云宗不仅故意找事,还想恶人先告状?而且弟子间的事,轮得到你一个长老出手?以大欺小,就是青云宗的规矩?” 她的连番质问将灰袍老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乌竹眠没给对方狡辩的机会,指尖轻抬,一道无形剑气骤然迸发,声音如剑鸣铮铮:“三息之内,离开乌逢城。” 灰袍老者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却连退十步,布满皱纹的老脸上血色尽褪。 他浑浊的双眼瞪得滚圆,眼白处血丝暴起,干瘪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周围青云宗弟子吓得魂飞魄散:“长老……” “走!快走!” 灰袍老者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最后看了眼乌竹眠,浑浊的眼珠里满是骇然,转身逃窜时,他身上的法衣“刺啦”裂开了一道口子,那可是能挡住问鼎期大能一击的法宝! 见青云宗的人狼狈逃走,人群也逐渐散去,乌竹眠看着贺听霜,问道:“无极宗如今形势如何?” 贺听霜神色一黯,低声道:“不太好。” “老祖闭关冲击成圣期,三年未有动静,青云宗趁机散布谣言,说他已身死道消,加上百里家出事,百里师兄叛离,如今宗门内人心浮动,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宗主虽在极力稳定局面,但若老祖再不出关……” 乌竹眠眸光微沉。 无极宗老祖若真出了意外,整个西灵州的格局必将大乱。 “前辈。”贺听霜郑重行礼:“今日之恩,贺某铭记于心,他日若有机会……” 何师妹和唐师弟也跟着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不必。”乌竹眠打断他们:“举手之劳。” “对了。”她问:“无极宗可有长老与你们同行?” 何师妹点点头,模样乖巧:“回前辈,有一位长老与我等一起的。” 乌竹眠放下心来,无极宗的长老至少也是化神初期的修为,就算青云宗不死心,那也得掂量掂量。 她从芥子囊里取出一个护身法器,递给贺听霜,说道:“给,就算遇到无相期修士,此物也可保你们一命。” 何师妹和唐师弟瞪大了眼睛,哇!这位前辈出手也太大方了!难道是与无极宗有缘之人? 贺听霜小心地接过法器:“多谢前辈。” “不客气。”乌竹眠眉眼一弯,纤长细密的睫毛弯出小小的弧度,原本冷淡的表情消散,好似被春风揉碎的艳色:“仙长,算是谢谢你当初给的灵石。” 听见这话,何师妹和唐师弟齐刷刷去看贺听霜,眼神激动。 贺听霜却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素来温润的眸子瞪得极大:“你……你是……” 他深吸一口气,左右看了看,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如今百里家正四处追捕,他不想暴露乌竹眠的踪迹。 贺听霜如梦初醒一般,再次郑重地行了一个礼,暗示道:“前路艰难,还望姑娘珍重。” 乌竹眠朝他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你也是。” 暮色渐沉,长街两旁的灯笼一盏接一盏亮起,暖黄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晕染开来,像是铺开了一条流淌的光河。 乌竹眠转身离去,雾紫色的衣袂在晚风中轻轻摆动,如同最后一抹未化的花影,她的身影渐渐被人群淹没,时而隐没在挑担货郎的身后,时而被嬉戏的孩童短暂遮挡。 贺听霜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身影越来越淡,身旁的何师妹和唐师弟激动地问道:“贺师兄,你帮过这位前辈?” “化神初期都受不住这位前辈一击,贺师兄,她到底是哪位大能?” 灯笼的光透过人群间隙,在乌竹眠身上投下了斑驳的影子。 贺听霜不由得想起当初那个瘦弱的小姑娘,温和一笑:“我跟这位前辈也不熟,只是有缘见过而已。” 第99章 阴影 暮色沉沉,乌逢城的长街上,灯火渐次亮起,将整条街道照得恍如白昼。 卖糖人的小贩点燃了琉璃灯,糖浆的甜香在暖光中愈发浓郁;茶肆门前的红纱灯随风轻晃,在青石板上投下摇曳的影;更远处,酒楼的灯笼串成了一条火龙,映得檐角铜铃金光灿灿。 乌竹眠和李小楼缓步穿过人群,云成玉跟在身后,斗笠遮面,沉默如影。 既然信已经送到,云家对林无愆有了防范,那他们也不打算在乌逢城久留,准备前往不夜天城去找大师兄宿诀了。 乌竹眠看向一旁的小摊,用荷叶包着的糯米糕清香扑鼻:“吃糯米糕吗?” 李小楼点点头,继续说道:“小师姐,你是不知道,那冒牌货和褚翊吵得可凶了,简直就像仇人一样,要不是结了同命道契,我觉得他们恨不得捅死对方。” 乌竹眠掏出钱,毫不意外地应道:“果然是成了怨侣,对了,既然在同一间客栈,他们没发现你和三师兄吧?” 李小楼挠了挠头,不敢完全肯定:“应该没有吧?” 看着这一幕,站在一旁的云成玉有些僵硬地勾起唇角。 真好,许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不过提到百里鹿云,乌竹眠忽然想到了被她困住的系统077,前段时间她忙着闭关稳固神魂,一出关就马不停蹄地关注三师兄和药王谷的事,倒是把077给忘在脑后了。 蓝色光球悬浮在她的识海里,四面八方都是神识化成的利刃,直直地指着它,只要它有一丝异动,立刻就会当场被拆解,连灰烬都不剩下。 正当乌竹眠准备开口时,旁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找到了!” 数名身着百里家服饰的修士从街角冲出,为首的正是百里鹿云,她面容憔悴,早已不复当初的娇艳,唯有那双眼睛里翻涌着滔天的恨意,仿佛要将李小楼生吞活剥。 至于一旁买糯米糕的乌竹眠,如今模样大变,她暂时没认出来。 “李小楼!”百里鹿云死死地盯着李小楼,尖声嘶吼,嗓音因怨毒而撕裂,像是厉鬼的嚎叫:“你觉得你还能逃得掉?怎么?现在就剩你一个人了?” 李小楼神色平淡,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乌竹眠的剑光曾两次为她斩开囚笼,她不需要再为这些无关之人动容。 而站在百里鹿云身后的褚翊,却第一时间看见了乌竹眠,他原本冷峻的面容骤然僵硬,瞳孔紧缩,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 灯影中的少女一袭雾紫色衣裙,乌黑的长发用同色发带束起,肤色白净如莲,转头看过来时,灯光尽数落在了她漆黑的瞳孔里,能清晰地看见一抹鎏金在边缘晕染,如明滢日光,似破晓朝阳。 她的表情很平静,宛若霜雪清辉,冷淡至极。 褚翊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乌竹眠…… 百年前以一己之力镇压魇魔,本应身死道消的乌竹眠…… 当初听见李小楼喊“小师姐”,他一直安慰是自己听错了,可是如今看来,她竟然真的还活着? 这个念头如附骨之疽,在褚翊的脑海中反复啃噬,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压不住那股从骨髓里渗出的寒意。 他怕她。 不是敬畏,不是忌惮,而是最纯粹的、刻入本能的恐惧。 就像蝼蚁面对山岳。 百里鹿云却以为褚翊正盯着李小楼出神,顿时怒火和妒火一起燃烧了起来,她死死地攥住褚翊的胳膊,咬牙道:“褚翊!你看够了没有?现在你装什么深情?你以为李小楼还能看得上你吗?别忘了,你跟我还是同命道侣!若是我不满意了,我就拉着你一起死!” 两人之前大吵了一家,她直接破罐子破摔,表示如果褚翊敢折磨她,她就拉着他一起陪葬,看她这么决绝,一时倒还真镇住了他。 可是现在,褚翊却像是没听见一般,仍旧死死盯着乌竹眠嫉妒、恐惧、不甘等等,各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眼底翻涌。 他嫉妒她永远高高在上,哪怕身死百年,依旧让人仰望。 他恐惧她深不可测的实力,仿佛自己在她面前,永远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蝼蚁。 褚翊曾经以为,乌竹眠死了,笼罩在他头顶的阴影终于消散,他是褚家的天骄,是年轻一代的翘楚。 可如今,她就这样站在他面前,眸光冷淡,仿佛百年的时光从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他也悲哀地发现,自己始终活在她的阴影之下。 “原来……”褚翊嗓音发紧:“真的是你。” 乌竹眠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回应。 百里鹿云这才发现褚翊的异样,狐疑的目光落到了乌竹眠身上:“你认识她?是谁?我警告你,这是百里家的事,你别多管闲事?” 乌竹眠依旧没有理会她,只是轻轻拍了拍李小楼的肩膀:“走吧。” 李小楼点点头,连看都没看百里鹿云一眼,仿佛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百里鹿云被这无视彻底激怒了,尖叫道:“百里家的叛徒就在这里,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杀了她!连她的同伙一起!全都不要放过!” 只有看见李小楼死了,她才能够彻底安心。 百里家的修士正要动手,突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人群,拦在了双方之间。 那人一身黑袍,原本清隽冷淡的脸依旧阴暗苍白,只是憔悴得近乎病态,眼窝深陷,眼下泛着不正常的青黑,周身萦绕着森冷魔气。 他横剑而立,枯瘦的身影挡在李小楼面前,像一柄折断的残剑,黑袍下的身躯早已被魔气蛀空,嶙峋指骨握着剑柄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滚,别碰她。” 沙哑的嗓音混着血腥气,惊得百里家的修士齐齐后退了三步,他们认出了这个形销骨立的疯子,曾经名震西灵州的剑道天才,他们的前少主,百里枝。 如今却成了半人半魔的怪物,再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李小楼的手指轻轻颤抖了一下,抬眸与百里枝对视了一眼。 四目相对,又很快错开。 没有恨,没有留恋,甚至连一丝波动都没有,她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百里枝的嘴唇轻轻颤抖了一下,似乎想唤她的名字,却终究没有出声。 “百里枝!你疯了?”有人厉声道:“她可是叛出家族的罪人!” 其实百里枝也叛出了百里家,可他们自问打不过,而且百里家也不想轻易放弃这个化神后期的天才。 “罪人?”百里枝低笑,转回头,魔纹顺着脖颈爬上脸颊:“是百里家对不起她才对,我才是罪人,你们若是敢碰她,来一个,我杀一个。” 剑锋突然迸发出刺目血光,这一剑毫无章法,却带着同归于尽的癫狂,冲在最前面的修士被毫不留情地斩断了手臂,若不是退得快,恐怕真的要死在剑下。 滚烫的鲜血溅在百里枝脸上,他却连眼睛都没眨,只是机械地转动剑锋,对准下一人的喉咙:“还有谁?” 没有人敢动了。 百里鹿云也颤抖了起来,她害怕百里枝,这人就是个疯子,当初他醒来,一听说李小楼已经离开,当场就任由魔气将自己吞噬,拔剑叛离了百里家。 李小楼撇开头,拉起乌竹眠的手腕往前走,低声道:“让开。” 平静的两个字,比魔气更彻骨。 百里枝没有动,也没有退,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腐朽的雕像,而在这一瞬间,他忽然看清了剑身上映出的自己,魔纹遍布,眼窝深陷,哪还有当年替妹妹摘海棠的翩翩公子模样? 他的瞳孔颤抖了起来,下意识想要遮住自己的脸,有些无措地往后推开,黑袍扫过了满地血泊。 李小楼牵着乌竹眠,从他身边走过,只有一句话轻轻落在了夜色中。 “我不恨你。” “但我……也不再是百里家的人,不再是你的妹妹了。” 百里枝的手颤抖了起来,魔气翻涌的眼眶里,淌下了两行浑浊的血泪。 而另一边,褚翊死死攥着拳头,指节发白,却终究没敢出手,他不顾百里鹿云将指甲掐进自己手臂的痛楚,也踉跄着退后了半步。 乌竹眠和李小楼缓步走过,连余光都未施舍。 长街尽头,她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灯火之中。 见一旁的百里鹿云还要不依不饶,褚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厌弃,若不是有道契的束缚,他绝不会阻止她去送死。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走了。 “褚翊!如今我金丹被挖,修为尽毁,连无极宗的杂役弟子都敢在背后耻笑我!”百里鹿云挣扎了起来,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若不是李小楼,我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你怎么能放她离开?” 褚翊的眼中却没有半分怜惜,只有冰冷的讥诮:“若非你鸠占鹊巢,若非你贪得无厌,何至于此?” “你闭嘴!”百里鹿云歇斯底里地尖叫了一声:“你凭什么教训我?你当初不也乐在其中吗?你不是也享受我的讨好,享受我……” 褚翊沉下脸,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她痛得面色惨白,却仍瞪着一双猩红的眼,泪水混着脂粉在脸上冲刷出浑浊的痕迹。 “我恨不得她死……”她喘着粗气,嗓音沙哑如砂纸摩擦:“我要把她的眼睛挖出来……我要她跪在我面前求饶……” 她的诅咒越来越癫狂,语速快得几乎听不清字句,衬着那张扭曲的脸宛如地狱爬出的恶鬼。 褚翊看着她,忽然觉得可笑。 这个曾经用温柔假面骗过所有人的女人,如今连最后一丝体面都不剩了。 “省省吧。”褚翊松开手,任由百里鹿云瘫软在地:“就凭现在的你,连她们的一根手指都碰不到。” 听见这句话,匍匐在地上的百里鹿云浑身一颤,继而爆发出一阵毛骨悚然的大笑:“哈哈哈哈……是,我是废物……” 她仰起头,露出森白的牙齿:“可你呢?褚翊?刚才你看见那个人的时候,手都在抖吧?” 看着褚翊的表情,百里鹿云歪了歪脑袋,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又惊奇的事情:“你在害怕她……她是谁?” 褚翊没有说话,面色骤冷。 他忽然想起刚才乌竹眠看他的那一眼。 淡漠,平静,如同看一粒尘埃,连厌恶都不屑给予。 阴影再次笼罩了他,仿佛百年前那般,从未散去。 第100章 百里枝 百里枝怔怔地站在原地,血泪滚落的眼睛里,映出了李小楼渐行渐远的背影。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小姑娘攥着他衣袖说的那句:“兄长要永远保护我呀!” 当时,他说的什么来着? 对百里枝来说,百里家的宅院很大,朱门高墙,庭院深深,却像一座华美的囚笼。 青石板铺就的甬道两旁,栽着修剪得一丝不苟的松柏,枝叶被铜丝固定成规整的弧形,连一片多余的枝桠都不允许存在。 父亲说,这是百里家的体面,就像他的人生,必须严丝合缝地嵌进既定的模子里。 父亲是百里家的家主,性情暴戾,掌控欲强,稍有不如意便会摔杯砸盏,他的规矩塞满了百里枝的生活,何时练剑,何时读书,何时用膳,何时就寝,要做什么、该做什么,都被强行规定好了,半分差错都不能有。 百里枝从三岁开始拿剑,五岁起,每日卯时三刻,就必须准时出现在练武场,早一刻会被斥责浮躁,晚一刻则要挨戒尺,剑招也必须要标准到分毫不差。 “剑锋偏了半寸。” 戒尺“啪”地抽在手背上,火辣辣的疼,五岁的百里枝抿着唇不敢出声,听见父亲冷硬的声音在头顶炸开:“重练五十遍。” 六岁时,因为练剑时慢了一息,百里枝被父亲用戒尺抽得掌心血肉模糊,他咬着牙没哭,只是夜里躲在被褥里发抖时,听见隔壁厢房传来母亲低低的啜泣声。 然而百里枝知道,母亲不是为了他哭,她每一次流泪,都是为了她自己。 她总爱拉着他的手诉苦,说父亲如何冷落她,说父亲如何对她不好,说他不努力的话,别人都会笑话她这个做母亲的。 这个家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勒得年幼的百里枝喘不过气。 他常常会在深夜惊醒,盯着床帐上繁复的绣纹发呆,那些缠绕的藤蔓图案像极了束缚他的枷锁,越缠越紧。 直到妹妹百里鹿云出生,九岁的百里枝小心翼翼地接过软乎乎的婴儿,能精准把控住握剑的力道,以及标准剑招的手,此刻却如此僵硬。 她那么小,那么轻,像一团温暖的云,在他怀里动了动,忽然抓住了他的手指。 那一刻,百里枝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化开了。 唯有妹妹,成了他一成不变的生活里唯一的变数。 百里枝比百里鹿云年长了九岁,可以说,妹妹是他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从她会走路起,就成了他的小影子,如今的他变得更强了,甚至可以在父亲的怒火下保护她。 在他面前,她可以撒娇,可以顽皮,可以天真,可以偷懒,他心甘情愿纵容她,替她抄书,替她挨罚,甚至在她闯祸时,默默挡下父亲的怒火。 小小的妹妹仰着脸,亮晶晶的眼睛里只有他这个兄长:“哥哥,你会永远保护我吗?” 百里枝揉了揉她的发顶,一向清隽冷淡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轻声说:“会,就算天塌下来,都有哥哥顶着。” 那年春深,落满海棠的石阶上,他垂下眼眸,眸中映着小姑娘懵懂的模样,檐下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却压不住他字字铿锵的誓言。 “只要哥哥有一口气在,就没人能伤你分毫。” “就算是天道法则要束缚你,哥哥也要当那柄劈开枷锁的剑。” 年幼的百里鹿云听不懂,却笑得眉眼弯弯,扑进百里枝怀里,像只粘人的小猫。 那些年,她是他在这个窒息的家里的唯一慰藉。 可渐渐地,百里鹿云长大了。 她不再只依赖兄长,而是有了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喜好,甚至……自己的秘密。 百里枝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是在她十二岁那年。 那日他照例去接她下学,却看见她和几个同龄的少女手挽着手走出来,眼角眉梢都是鲜活的朝气,阳光透过廊檐的花格,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恍惚间还是那个会拽着他衣袖要糖吃的小丫头。 她看见他,笑着说道:“哥,我和她们去逛集市,晚些回去!” 百里枝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将芥子囊塞进她手里:“在外要小心一些,早点回来,灵药在青玉瓶里,灵石……” “知道啦——”她拖长声调打断:“你都念叨八百遍啦。” 百里鹿云匆匆挥手跑开,背影欢快得像只出笼的鸟,而百里枝站在原地,忽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他第一次意识到,妹妹在长大,她身边的人会越来越多,不再只有他这个兄长。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着他的心脏。 可百里枝明明还清楚地记得,妹妹第一次蹒跚学步时扑进他怀里的温度,发高热时攥着他手指的力道,更记得她总爱把最甜的糕点偷偷塞进他书页里的小动作。 这份爱像锈蚀的锁链,早已深深勒进骨血里,可不知何时起,却长出了狰狞的倒刺。 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嘶吼。 她只是被蒙蔽了。 那些所谓的“朋友”,根本不懂她喜欢什么。 只有他,只有他最了解她。 这些念头像毒藤一般在心底疯长。 后来,百里鹿云开始想要逃离这个窒息的家,甚至背着所有人,拜入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师门。 当父亲逼她回家,把她关入禁室时,百里枝没有阻止,只是在门外静静地站了一夜,甚至还有种扭曲的安心。 门内传来她的哭喊和捶打声,而他一动不动,只是沉默地听着。 这样也好。 他想。 如果妹妹逃不掉,就会死心,就会乖乖待在家里,就会重新变回那个依赖他的小姑娘。 他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她好,外面的世界那么危险,而她那么天真,怎么能应付得来?可当禁室里的哭声渐渐弱下去,变成低低的抽泣时,他的掌心不知何时已被指甲掐出了血。 直到乌竹眠闯入百里家的那晚,春寒料峭,风里还带着未散尽的冬意。 百里枝赶到时,禁室的结界已被剑气劈开,门扉大敞,冷风灌进去,吹散了里面沉闷的压抑。 他不记得自己追了多久,只是牢牢记住了妹妹雀跃的笑脸,好似原本麻木又既定的牢笼裂开了一条缝隙,自由的风汹涌而来,破开了一片开阔的视野,推着她一直往前奔跑,永远不停。 “哥……”百里鹿云站在月光下,眼睛亮得惊人,她轻声唤百里枝,却没有向他走去。 而乌竹眠就站在她身后,眼神里藏着天生的野性和毫无阴霾的张扬,像山间的风,像出鞘的剑,让他不敢直视。 百里枝张了张嘴,想说“别走”,想说“外面危险”,可最终,他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他只是看着她拉起乌竹眠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向夜色深处,背影雀跃得像只终于挣脱牢笼的鸟。 他被留在了原地。 百里枝失魂落魄地跪在祠堂,震怒的父亲将藤条狠狠抽在他背上,用了十足的力道:“废物!连个人都带不回来!” 鞭痕纵横交错,血迹浸透衣衫,可他却感觉不到疼。 他的脑海里全是妹妹离开时的笑脸,还有乌竹眠的背影,那么干脆,那么决绝,仿佛这枷锁对她而言不过是个笑话。 如果当初,也有人这样带我走……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像毒蛇般啃噬着百里枝的心脏。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不敢承认,在那一刻,他心口突然涌上尖锐的刺痛,那不仅仅是失去的恐慌,还有更隐秘的、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对百里鹿云的嫉妒。 嫉妒那些能陪在她身边的人,嫉妒她能轻易抛下的一切,甚至……嫉妒她的自由。 明明如今的百里枝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无能为力的孩子了。 他二十五岁了,修为早已超过了父亲,百里家的剑法在他手中出神入化,连族中最苛刻的长老都挑不出错处。 他明明有能力逃离囚笼。 可他没有。 每当夜深人静,百里枝站在庭院里望着高墙外的夜空,胸口翻涌的渴望几乎要冲破喉咙,逃走吧,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可每次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会被更深处的恐惧掐灭。 他在害怕,害怕未知的世界,害怕没有规矩的生活,甚至害怕……自由本身。 七岁时,他误了练剑的时辰,被父亲关在祠堂,整整三天,黑暗中,他蜷缩在蒲团上,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幼兽。 哪怕如今他已能一剑斩灭大妖,却仍会在午夜惊醒,恍惚间又变回了那个瑟瑟发抖的孩子。 百里枝厌恶这座宅院,厌恶那些刻板的规矩,更厌恶父亲永远阴沉的脸色,可比起这些,他更害怕的是,如果连这个囚笼都没有了,他还剩下什么呢? 七年前,当他发现妹妹的身体被冒牌货占据时,他本可以揭穿一切,可他什么都没做,他看着冒牌货在父母面前装乖卖巧,看着父母对她疼爱有加,甚至……看着真正的妹妹被人欺负,被人冷落。 没关系。 百里枝对自己说。 等妹妹看清了父母的虚伪,等她对所有人失望,她就会明白。 只有哥哥,才是永远站在她这边的人。 只有哥哥……会永远保护她。 可是直到妹妹头也不回地离开,百里枝忽然想起了十四岁的百里枝许下的誓言。 “只要哥哥有一口气在,就没人能伤你分毫。” “就算是天道法则要束缚你,哥哥也要当那柄劈开枷锁的剑。” 然后他又会回想起来,妹妹被欺负时,自己冷眼旁观的样子;想起她离开时,头也不回的背影;想起乌竹眠带她走的那晚,她脸上雀跃又自由的笑容…… 父母的冷待和偏心,其实都比不上他这个哥哥的袖手旁观。 他本该保护她的。 可他却成了伤她最深的人。 雨水顺着屋檐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百里枝染血的衣摆,他却浑然不觉,水珠顺着青白瘦削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火光在雨中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映在墙上,像一头呜咽的困兽。 百里枝逃出了百里家,逃出了年幼时的恐惧,却永远都逃不出自己亲手筑起的囚笼。 曾经的誓言变成了一把悬在他头顶的刀,是他亲手,把妹妹推向了更远的远方。 第101章 一隙魔川 乌竹眠一行人的目的很明确,直接朝魔界去了。 百里枝远远地跟在她们身后,身形隐在昏沉的雾霭中,他的身体逐渐被魔气蛀空,曾经挺拔的身姿如今微微佝偻着,黑袍下的骨骼嶙峋可见,苍白的皮肤上爬满蛛网般的魔纹,像是腐朽的枯木上蔓延的裂痕。 每走一步,都仿佛承受着千钧之重,可他的目光却始终紧锁在李小楼身上。 她走在乌竹眠身边,发间的银铃随着步伐轻响,时不时侧头说笑,眉眼间是他许久未见的鲜活。 她过得很好。 这个念头让百里枝松了口气,他没有靠近,只是沉默地维持着距离。 李小楼知道百里枝跟在后面。 她不必回头,就能感觉到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视线,就像小时候她每一次摔倒时,回头都能看见哥哥站在廊下看着,然后走过来小心地给她擦药。 可现在呢? 李小楼总是会想起父母偏爱冒牌货时,百里枝沉默的背影;想起冒牌货陷害她,旁人欺凌她时,他冷眼旁观的样子,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能任由感情正被一点点消磨,从一开始的不解、痛苦,逐渐变得麻木,再到最后的不在意。 当年小师姐带她离开时,她曾经朝百里枝伸出手,想让他一起离开这个压抑窒息的家,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可他却只是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地拒绝了她的邀请。 当时李小楼心中满是对自由的向往和雀跃,回头看时,他的身影还在原地,阴影落在他身上,好似挣脱不开的枷锁。 她垂下眸子,心口泛起一阵细密的疼,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算了。 李小楼踢开脚边的小石子,故意往乌竹眠身边靠了靠,像是要把那道视线彻底隔开。 乌竹眠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眸微垂,什么都没说。 她知道,对于李小楼来说,百里枝这个兄长有多重要,年幼时的保护,年少时的相依为命,曾经的她就总爱念着自己的兄长。 可俗话说得好,至亲之人带来的伤害,比被无关紧要的人捅刀要疼上千万倍,百里枝的沉默,就抵得上百里复和芸夫人的万般冷待。 一行人很快就抵达了一隙魔川附近,这里是魔界的入口,近百里的范围内没有凡人居住。 夜色如墨,林间浮着一层薄薄的青雾,月光从枝桠间漏下来,细碎如银,洒在枯叶上,便成了点点霜痕。 “在这里休息一夜吧。” 乌竹眠做了决定,面前的火堆噼啪作响,火星子偶尔迸溅出来,瞬息便消隐在黑暗里,火光所及之处,落叶的脉络清晰可辨,火光之外,则是森森树影,以及深不见底的幽暗。 灵水的效果很好,她把云成玉又送进了空间里,顺便还看了一眼林繁漪,时间在这里空间里似乎失去了意义,她还昏死在地上,没有要醒的意思。 之所以带上林繁漪,是因为她和林无愆毕竟是亲父女,说不定有什么办法能找到他的踪迹。 看着心不在焉的李小楼,乌竹眠将一瓶灵丹塞到了她手里:“去吧,给他。” 李小楼捏着玉瓶,指尖微微发颤。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捏着隐身符,悄悄来到百里枝栖身的树下。 月光从枝叶间漏下,她看见他蜷缩在角落,闭着眼,眉头紧锁,魔气侵蚀的身躯微微发抖,仿佛连呼吸都带着痛楚,他的剑横在膝上,剑鞘上那道歪歪扭扭的刻痕依旧清晰,那是……她小时候划上去的。 李小楼看了一会儿,轻轻将灵丹放在百里枝身边,默默转身离开,身影融入了夜色之中。 身后的百里枝没有动,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只是过了许久,他才轻轻转身,魔气翻涌的眼眸盯着那瓶灵丹,瞳孔赤红,似乎要滴下血来。 翌日,乌竹眠什么都没问,继续带着李小楼和云成玉往前走,终于看见了一隙魔川。 那是一条横亘于人界和魔界之间的血色长河,河水粘稠如血浆,表面浮动着幽蓝色的磷火,河岸两侧矗立着无数扭曲的石像,或哭或笑,或怒或癫,空洞的眼眶里淌下血色的泪,滴入河中,化作缕缕黑烟消散。 李小楼不是第一次看见一隙魔川,只是从来没有渡过它,前往魔界去。 至于云成玉,身子骨病弱,十六岁以前卧病在云家,十六岁以后长居于青荇山,偶尔会出门,但范围都只在人界。 他觉得挺稀奇的,灰青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看。 乌竹眠倒是轻车熟路,她没事就喜欢到处跑,对很多地方都很熟,而且七岁时便跟师父去过不夜天城,还在那里住过一个月。 人族和魔族向来不睦,如今过了百年,关系依旧紧张,好在她早有准备,让大家提前做了伪装,阻隔身上的人类气息。 乌竹眠身披一件暗纹流转的墨色斗篷,眉眼滢滢,腰上的且慢用符咒封住了剑气,伪装成一柄普通的玄铁长刃,斜挂在腰间。 她垂眸看了一眼且慢,手指在剑柄敲了敲,自她出关,就一直没联系上谢琢光,他之前说是去找霜策了,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不过剑身本体在她这里,便是最后的保障,她倒不是太担心。 李小楼脸上戴着银色面具,换了一身赤红罗裙,裙摆绣着红色的花,手腕上缠着几圈银铃,那是乌竹眠从芥子囊里翻出来的“锁灵镯”,能暂时掩盖她身上的灵力,让她看起来像个初入魔界的小妖修。 严格来说,云成玉是生傀,浑身死气,算不得活人,倒是不用隐匿气息,不过乌竹眠还是给他戴上了一张青面獠牙的木质面具,毕竟……魔界的民风,有些彪悍且奔放…… 可即便如此,他修长的身形和露出的半截下颌,依旧透出了一种冷冽的美感。 乌竹眠盯着云成玉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本应没什么感觉的云成玉莫名有些脊背发凉,嘶哑道:“……阿,阿眠?” “没事。”察觉到他的茫然,乌竹眠拍了拍他的肩,认真地叮嘱道:“师兄,男孩子出门在外,也要保护好自己啊,到时候去了不夜天城,你可千万不要走丢了。” “不过你也放心,我和师妹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李小楼凑过来,一脸疑惑,好奇地压低声音:“小师姐,怎么说?” 乌竹眠凑过去,两人交头接耳,小声嘀咕了起来。 云成玉:“……”很好,更慌了。 “好了,还是先渡河吧。”看着意犹未尽的李小楼,乌竹眠及时把话题拉了回来:“有什么事,等到了不夜天城再说。” 要想渡一隙魔川,那便只有乘坐骨舟。 那是一艘由万千骸骨拼凑而成的船,船头悬挂着一盏不知是什么皮的灯笼,火光泛着惨绿色,照得舟上群魔的影子扭曲如鬼魅。 骨舟一日往返三次,上面已经挤满了形形色色的魔修。 有的长得……不堪入目,盘踞在角落的三头蛇妖,正吞吐着猩红的信子,一旁的骨魔敲击着自己的肋骨,发出空洞的声响。 还有的一言不合,甚至是看不顺眼就打了起来,出手是奔着要对方命去的。 其中六个夜魔族特别显眼,皆是肤色惨白,眼瞳漆黑无白,嘴看起来挺正常,但一笑起来,就能咧至耳根,露出锯齿般的尖牙。 他们的名声一向不好,横行惯了,专挑弱小的魔修欺凌,旁边的魔修都不敢离他们太近。 而魅魔倒是生得极美,不管男女,全是美人,倚在船舷,指尖缠绕着青丝,魅魔对欲望也很看得开,若是有看顺眼的魔修,就朝他们勾了勾手指,露出诱惑的笑。 酒气、血腥气和甜腻的脂粉味混杂在一起,熏得人脑袋晕。 撑船的摆渡者没有脸,只有一张裂至耳根的嘴,每当有活人上船,它便会发出"咯咯"的笑声,像是骨头摩擦的声响,对每一个上船的客人提醒道:“客人,渡河……生死概不负责……要小心啊。” 乌竹眠用兜帽遮住了脸,只露出一点白皙的下颌,听见摆渡者的话,只是指尖轻叩剑鞘,没有回应。 李小楼贴到她身边,有一点点紧张,毕竟眼前这番群魔乱舞,有点超出她的承受能力。 云成玉默默走在另一边,面具后的表情看不清。 三人虽然做了伪装,但在一堆奇形怪状的魔修中还是很显眼,骨舟开始渡河,而暗处无数窥视的目光,也已经悄悄落到了她们身上。 百里枝跟着上了骨舟,他完全不用伪装,那一身毫不掩饰的凶戾魔气,一看就不是善茬。 他没有靠近,只是默默地守在一边,察觉到有魔修向李小楼投去不怀好意的目光,他的手指无声地扣上了剑柄,魔气在经脉中翻涌,随时准备出手。 第102章 夜魔 骨舟缓缓行驶在幽暗的一隙魔川上,船身随着血浪微微起伏,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乌竹眠一行人隐在舟尾的阴影处,看舟上群魔乱舞,吵闹不堪。 突然,一声暴喝打破了这诡异的和谐:“把老子的血玉还来!” 乌竹眠抬眸看去,只见一个瘦小魔修正在朝对面一个浑身覆满鳞甲的魔修尖啸,獠牙外露,眼中凶光毕露。 那鳞甲魔修却不把他放在眼里,看了看他瘦弱的小身板,还发出一声无赖的耻笑:“谁能证明这血玉是你的?老子凭本事得来的好东西,你还想抢?” “你找死!” 瘦小魔修怒吼一声,抡起拳头狠狠砸下,他的速度极快,魔气翻涌而出,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鳞甲魔修的鼻梁瞬间塌陷,鲜血喷溅。 周围顿时爆发出一阵喝彩,魔修们纷纷围拢过来,兴奋地叫嚷着,如同观赏一场精彩的表演。 “打!打死他!” “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下酒!” 鳞甲魔修被揍得满脸是血,这才意识到自己惹错人了,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船舷,举起手中的血玉求饶:“我,我错了,还给你……” 乌竹眠瞥了一眼,发现他手里不知捏着什么东西,见瘦小魔修靠近,满是血的唇角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你去死吧!!” 不过显然瘦小魔修早有防备,抢回血玉的瞬间,猛地飞起一脚。 “砰!” 鳞甲魔修整个人翻过栏杆,直直坠向血河! “不要!!”他的脸上露出了极为恐惧的表情,下一秒,惨叫声戛然而止。 血河表面泛起一阵剧烈的翻涌,仿佛有无数无形的手从水下伸出,将鳞甲魔修往下拉,无论他怎么祭出魔气,都没有一点用。 他的鳞甲和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血肉剥离,露出森森白骨,可这还没结束,白骨也在消融,像是被无形的酸液腐蚀,眨眼间便化为一缕黑烟,彻底消散在血河之中。 整个骨舟骤然寂静。 李小楼瞪大了眼睛,脸色煞白,她下意识地抓住身旁乌竹眠的袖子,指尖微微发抖:“小、小师姐......”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那河......” “一隙魔川便是如此,生灵难渡。” 乌竹眠轻轻拍了拍李小楼的手背,那双隐在兜帽下的眼睛,冷冷扫过舟上群魔,方才还叫嚣的魔修们此刻鸦雀无声,连瘦小魔修都缩了缩脖子,退了回去。 只有向来名声差的六个夜魔纷纷露出了嘲讽的冷笑:“这么弱,还敢在骨舟上找事。” 摆渡者裂开大嘴,发出“咯咯”的笑声,他被困在骨舟千年,每日最喜欢的戏份,就是眼前这一幕,嘶声念道:“一隙魔川......可渡生,亦可噬魂......” 李小楼咽了咽口水,往乌竹眠身边靠了靠。 血河恢复平静,仿佛方才的惨剧从未发生。 因为刚才那一幕,舟上群魔安分了好一会儿,不过魔界向来信奉“生死看淡,不服就干”,所以渐渐又热闹了起来。 当然,主要是六个夜魔族想找点乐子。 他们大摇大摆地穿过骨舟,为首的夜魔还一脚踢开了挡路的骨魔,狂笑道:“滚开!别碍着大爷们找乐子!” 他们横行惯了,而且实力强劲,骨魔敢怒不敢言,躲到了一边。 夜魔的目光扫过舟尾,停在了乌竹眠一行人身上,从她们上船,他们就注意到了,跟周围群魔很是格格不入。 “生面孔?”夜魔头子舔了舔尖牙,踱步上前:“藏头露尾的,见不得人?” 话音未落,他身上的魔气炸开,一把掀起了云成玉脸上青面獠牙的面具。 木面具“咔嚓:碎裂,露出一张清冷如玉的脸,苍白的皮肤下能窥见淡青脉络,眉骨高,衬得眼窝深邃,瞳色却极浅,像是将琉璃浸在水中,泛着幽冷的灰青色,鼻梁如雪岭孤峭,下颌线条收得极利落,偏偏耳垂缀着一粒朱砂痣,恍若溅落的血痕。 虽是男子,却美得惊心动魄。 夜魔头子贪婪地咧嘴:“男的?哈哈哈……没事,男人也行,只要是美人就可以!今日真是走运!把他献给魔君,说不定咱们就发达了!” “若是魔君大人不喜欢……我喜欢啊!我倒可以好好疼疼你!” 李小楼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小师姐,这就是你说的……男女不忌,这魔君也是厉害……” 云成玉的脸都黑了,若不是碍于如今是生傀,说话不方便,他能骂得对方十八代祖宗都再死一遍,他缓缓转过头,灰青色的眸子盯着乌竹眠:“……阿眠。” 给师兄报仇啊!!! “哟对了。”其中一个夜魔伸手想去扯乌竹眠的兜帽:“这个也看看……若也是个美人……” “老大,还有这个红衣服的小美人。”另一个夜魔盯着李小楼看:“虽然戴着面具,但我觉得她也不错。” 夜魔们哄笑起来,眼中满是淫邪的光。 然而,他们的笑声还未落下,就见一道雪亮寒光如雷霆乍现,伸手的夜魔还未来得及反应,头颅便已飞起,黑血喷溅三尺。 乌竹眠的剑不知何时已出鞘,剑尖垂落一滴粘稠的血。 与此同时,一道裹挟着魔气的剑意袭来,将刚才盯着李小楼的夜魔斩杀,百里枝站在血雨后,神情狠戾。 乌竹眠抬起头,一张冷若冰霜的容颜映入群魔眼帘,眉眼如刃,眸光清洌,刚才还看起来像个普通人,现在却一身剑意凛然。 她瞥了百里枝一眼:“周身魔气不稳,还是歇一歇吧。” 剩余的四个夜魔紧盯着乌竹眠,夜魔头子瞬间红了眼,漆黑利爪暴涨,朝她扑去:“小贱人,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敢得罪我夜魔族,你在整个魔界都别想好过!” 舟上瞬间大乱,群魔尖叫着退开。 乌竹眠足尖一点,身形如鬼魅般掠出,剑锋所过之处,血花绽放,一个夜魔被拦腰斩断,残躯坠入魔川,瞬间被水下怨灵撕碎,另一个刚抬起利爪,咽喉便多了一道血线,头颅歪斜着滚落。 看见这一幕,第三个夜魔吓得肝胆俱裂,转身要逃,却被夜魔头子踹了出去。 乌竹眠不慌不忙,旋身一剑,剑气如虹,第三个夜魔顿时钉死在骨舟的桅杆上。 趁她转身的间隙,夜魔头子猛地将身上法器祭出,甚至不惜自燃阳寿,逼迫乌竹眠往骨舟外躲:“哈哈哈哈!小贱人!离开了这骨舟,你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夜魔头子发出得逞的笑,迫不及待地想看见乌竹眠被血河吞噬的场面。 只见乌竹眠剑锋一挑,他的喉咙便多了一个血洞,在他瞪圆的目光中,她收剑而立,脚下忽然生出一朵冰晶般的剑气莲花,托着她凌空几步,衣袂翩然地落回舟上。 血河翻涌,却不敢近她半分。 舟上一片死寂。 摆渡者至耳根的嘴微微颤抖起来:“怎……怎么可能……” 李小楼迎了上来,见她无事,松了一口气:“小师姐,你怎么?” 乌竹眠收剑入鞘:“大概是……重铸的琉璃玉骨,正好克制这魔气翻涌的一隙魔川吧。” 琉璃玉骨乃是至清至洁,一隙魔川则承载了世间最肮脏的东西,一物压制一物,所以这血河对她来说,毫无作用。 云成玉僵硬地扯动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厉害……” 李小楼点头附和:“没错没错。” 乌竹眠重新拉上兜帽,淡淡看向摆渡者:“继续开船。” 还剩下最后一口气夜魔头子倒在地上,鲜血从喉咙的血洞里涌出,眼神怨毒,声音嘶哑:“敢得罪……夜魔族……死无葬身……” 他的话没说完,睁着眼睛咽了气。 骨舟再度前行,而暗处无数窥视的目光,已悄然锁定了乌竹眠一行人。 乌竹眠毫不在意,神情依旧淡然。 夜魔族很特殊,若是有人杀了夜魔,同族的人都能看见印记,事情闹大挺好的,若是大师兄真的在不夜天城,这样能最快让他知道。 第103章 不夜天城 渡过一隙魔川,便是魔界最繁华的不夜天城。 这里的天空永远笼罩着一层暗紫色的雾霭,像是沉淀的毒,又像是稀释的血,然而在这诡谲的天幕之下,城池却亮如白昼,千万盏赤红的灯笼悬浮于空,灯芯燃烧的不是火焰,而是活物的魂魄,幽光映照下,整座城如同浸泡在血海之中。 城门高耸如巨兽之口,两侧站着身披骨甲的守卫,猩红的眼瞳扫视着每一个入城者。 守卫的声音沙哑如砂石摩擦:“通行令。” 乌竹眠不动声色地递出三块漆黑的骨牌,这是她之前从斩杀的夜魔族身上找到的,守卫嗅了嗅骨牌上的血气,咧嘴一笑,态度恭敬了许多,露出参差不齐的尖牙:“进去吧,夜魇族的客人。” 踏入城门的一瞬,热浪般的喧嚣扑面而来。 街道两旁的建筑高耸扭曲,檐角翘起如兽牙,窗棂上雕刻着痛苦哀嚎的面孔,随着光影晃动,仿佛在无声尖叫。 街道上魔影憧憧,形貌各异,有身披鳞甲的蛇妖摇着金铃招揽客人,有双头魔商贩叫在贩卖灵草灵丹,骸骨赌坊"外悬挂着由头骨串成的帘幕,赌客们押上的不是金银,而是寿命、记忆、甚至魂魄。 赢家癫狂大笑,皮肤上浮现出魔纹,输家则当场被抽干精血,化作一具干尸,被小妖们嬉笑着拖去喂了城外的噬魂兽。 而在城池中央,一座漆黑的楼阁高悬于空,像一只巨大的眼睛,那里是城主府,魔君居所。 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腐香,像是糜烂的花混合着血腥。 魔界的繁华是裹着糖衣的毒,看似自由放纵,实则每一步都踩在尸骨之上,表象之下,则是弱肉强食的残酷法则。 “哇。” 李小楼还是看见这种地方,不由得好奇地左看右看。云成玉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能看出他也挺好奇的 至于乌竹眠,看着眼前的不夜天城,她的眼神却有些怀念。 还记得她七岁那年,师门只有她和师父相依为命,当时实在是穷得揭不开锅了,当然,更重要的是没有钱买赤玉去装饰剑鞘了,师父便乔装打扮了一番,带着她去千机阁接了一个单子。 赏金上品灵石二十万,任务是抓住近日风头正盛的一个邪修。 那邪修原本是正道弟子,因天赋不及同门师弟,心生妒忌,暗修邪术,杀掉了好几个同门,吸收了他们的修为,化为己用。 在事情败露之前,察觉到不对的他便提前逃走了。 乌竹眠跟着师父追了快一个月,一直追到了魔渊的不夜天城中才找到那个邪修的踪迹,只是他们也弹尽粮绝,身上连半块灵石都掏不出来了。 当时魔君身下一共有九位长老,那邪修投靠到了三长老的蚀骨宫下,苟得要命,一直都不出门,一时间还真找不到对他出手的机会。 无奈之下,尚且年幼的乌竹眠便打算承担起养家的重任,她觉得自己脸一抹,衣服都不用换就可以去城里乞讨了。 好吧。 其实当时乌竹眠是走丢了,没多少养孩子经验的宿槐序让她好好呆在客栈里,他要潜入蚀骨宫,自然不能带着她一起。 * 如霜雪堆砌的宿槐序站在客栈的铜镜前,指尖轻点,一道暗芒流转,他的容貌渐渐模糊,化作了一个面容普通的中年男子,白发被黑巾束起,白衣换成灰褐色的粗布长衫,腰间配一把平平无奇的铁剑,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是个落魄的散修。 他蹲下身,与七岁的乌竹眠平视,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师父去打探消息,你在这里等着,别乱跑。” 乌竹眠的小脸绷得很紧:“师父要去多久?” “不确定,不过我会尽快回来。”宿槐序揉了揉她的发顶,指了指她脖子上的玉符,上面刻满了细密的符文:“若有遇到危险,就捏碎它。” 乌竹眠点了点头。 宿槐序起身,又回头看了一眼,小徒弟端端正正坐着,赤着的脚丫悬在床沿,不闹腾的时候,看起来真是乖巧得让人心疼。 “柜子里有糕点。”说完他又补了一句:“别吃太多,当心牙又疼。” 乌竹眠眼睛一亮,抿着嘴点头:“好啊好啊,我会乖乖在这里等师父回来的。” 当时的宿槐序还不知道,小孩子的承诺是天底下最不可控的,他只是觉得,客栈里有吃有喝,她待在这里很安全。 乌竹眠等了一天不见人回来,心里便有些不安了,犹豫了很久,还是偷偷摸摸出了门,决定看一眼就回来。 她踮着脚在街上中张望,可魔界的街道太实在是乱了,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妖魔,她个子又太小,什么都看不清。 前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一阵骚动突然从远处传来,群魔如潮水般散开,乌竹眠被撞得踉跄了往前,等她站稳时,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她明明觉得自己只是往外走了一小段距离,谁知一转身,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七岁的乌竹眠叹了口气,跟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走一通。 不过她心里倒不是特别害怕,脖子上还戴着师父给的玉符,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他第一时间就能赶来,而且里面还藏着三道剑意,可以护她平安。 只是……有点饿了。 乌竹眠不敢再乱走,担心自己越走越远,便找了个墙角蹲下,魔界的天空永远暗沉,分不清时辰,街上的魔修来来往往,偶尔有人瞥她一眼,又漠不关心地移开视线。 她身上套着一件宽大的布衣,这是宿槐序特地去黑市淘来的旧物,沾染着魔气,可以掩盖她身上的气味,只是衣服对她来说太大,衣摆拖到地上,沾满了尘土,她头发也乱蓬蓬的,脸上抹着炭灰,活像个流浪的小乞丐。 乌竹眠离开客栈时就带了一个馍,眼下肚子咕咕叫了起来,馍又变得有些硬,只能舔一舔解馋:“唉,师父怎么还不回来啊。” “喂,小乞丐。” 忽然,一道沙哑的少年音从头顶传来。 阴影落下来,乌竹眠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小乞丐指的是自己,她抬起头,看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站在面前。 他身形瘦削,肤色苍白得近乎病态,额角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一直延伸到眉骨,看起来有些凶。 不过五官倒是生得好看,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一只是深褐色的人瞳,另一只却是魔族的竖瞳,泛着暗金色的光。 半人半魔。 不管是人族还是魔族,都不会承认他是同类的异类。 不过七岁的乌竹眠并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看见了那么多奇形怪状的魔族,眼前这个哥哥实在是长得太好看了! 少年蹲下身,歪头打量她:“你一个人?” 乌竹眠倒也不是没脑子,抱紧怀里发硬的馍,警惕地往后缩,没吭声。 少年嗤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块油纸包着的糖糕,递到她面前:“吃吧。” 糕点香甜的气息钻入鼻腔,乌竹眠的肚子又叫了一声,她咽了咽口水,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谢谢哥哥。” 说完,这才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 少年愣了一下,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我叫阿诀,你呢?” “……阿眠。”她能察觉到少年身上没有恶意,含糊地回答,重复道:“谢谢阿诀哥哥。” 阿诀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行啊,阿眠,跟我走吧。” “去哪?” “我家。”阿诀伸手拽住乌竹眠的手腕,力道不重,却不容拒绝:“你一个人在这儿,活不过今晚。” 看着少年好看的脸,一向颜控的乌竹眠短暂地犹豫了一秒钟,点点头:“好。” 阿诀反而沉默了,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叹了口气,提醒道:“以后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不要随便答应跟陌生人走,如果我是个坏人,你可就惨了。” 乌竹眠摇摇头:“没事,哥哥长得好看。” 看着小姑娘明亮的眼睛,阿诀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看人不要只看脸。” * 阿诀带着乌竹眠穿过了繁华的长街。 灯笼高悬,照得整座城池明亮如白昼,魅魔倚在楼阁栏杆上娇笑,赌坊里传来癫狂的欢呼与惨叫,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腐香,混杂着血腥气。 乌竹眠紧紧攥着阿诀的衣角,仰头望着那些高耸扭曲的建筑,檐角如兽牙般尖锐,窗棂上雕刻着痛苦哀嚎的面孔,仿佛在无声尖叫。 “别看。”阿诀挡在她身前,声音沙哑:“跟紧我。” 他带着她拐进一条狭窄的巷道,繁华的喧嚣瞬间被隔绝在外。 高处的不夜天城金碧辉煌,而在这片扭曲的繁华之下,却还藏着不为人知的烂水沟,那是城池最底层的缝隙,是连灯笼都不愿照亮的地方。 狭窄的巷道里,污水横流,破败的木板房挤在一起,屋顶漏雨,墙壁爬满霉斑,生活在这里的是最弱小的魔族,或者半魔,他们像蝼蚁一样在这里苟活着。 阿诀的“家”,也是如此,一件摇摇欲坠的破屋子,藏在魔界最混乱的贫民窟深处。 “这里是……”乌竹眠小声问。 “我家。”阿诀简短地回答,推开了摇摇欲坠的木门。 屋内比巷道更暗,屋顶漏风漏雨,墙壁上爬满了霉斑,地上铺着几张脏兮兮的兽皮,角落里是捡来的破烂,半把断剑、几本残卷、一个缺口的陶碗,不过却收拾得很整洁。 “坐着。”阿诀把最后一块糖糕塞给乌竹眠:“别乱碰东西。” 乌竹眠捧着糖糕,眼睛却一直跟着他转,少年生火的动作很熟练,可右手腕上有一圈狰狞的疤痕,像是被铁链长期勒出来的。 察觉到她的视线,阿诀好似无意地拉下袖子,遮住了手腕。 “哥哥吃,这个也给哥哥。”乌竹眠把糖糕和发硬的馍一起递了过去,仰着脸朝他笑:“小孩子吃一块糖糕就可以了,大孩子要多吃一点。” 之前阿诀把那块糖糕给她时,她并没有想到,这对他来说或许很重要,早知道就只吃半块了。 阿诀盯着乌竹眠看了一会儿,把糖糕掰了一半塞到她手里:“小孩更要吃饱,不然长不高,赶紧吃。” 说完,顺手擦掉她脸上的炭灰,恶声恶气道:“脏死了。” 动作很粗鲁,力道却很轻。 第104章 半魔 夜里,乌竹眠躺在兽皮上睡觉,这兽皮看起来脏兮兮的,其实有一股淡淡的皂香,显然已经洗了又洗,只不过上面的不知名污渍实在洗不掉,就像这贫民窟的肮脏。 一开始她还有些睡不着,目光盯着昏暗的油灯看,阿诀坐在灯影中,手里好像在雕刻着什么,苍白修长的手指很灵活,翻飞如花,她盯着盯着,渐渐困意上涌,睡了过去。 翌日天亮,乌竹眠从兽皮上坐起来的时候,左右看了看,表情还有些茫然,直到看见正在烧水的阿诀,这才欢欢喜喜地爬起身:“阿诀哥哥。” “嗯。”阿诀应了一声:“洗脸。” 乌竹眠乖乖洗脸,看他正在收拾东西,便好奇地问道:“要出门吗?” 阿诀微微颔首,今天是每月一次的半魔集市,他需要去交换一些药材,再买一些东西,他本想将乌竹眠留在木屋,但小姑娘死活不肯,只好带她同行。 出门时,阿诀穿上了一件破旧的斗笠,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袖子下隐约可见几道暗红色的纹路,像是活物般在皮肤上游走。 乌竹眠昨天都没注意到,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她倒是不用换衣服,毕竟那件布衣能掩盖她身上人族的气息。 昨天回来时有些晚了,都没有遇上什么人,然而今天两人穿过狭窄的巷道时,她明显能感觉到四周投来的异样目光。 “看,那个人魔又来了……” “他旁边怎么还跟着个小丫头?也是半魔?” “嘘,小声点,免得被他沾染了晦气。” 细碎的议论声从各个角落飘来,乌竹眠抓紧了阿诀的衣角,仰头看他,表情有些疑惑:“阿诀哥哥,他们在说什么?” 阿诀的异色瞳暗了暗,把斗笠往下拉了拉:“没什么,我们快点走。” 集市上,半魔商贩们见到阿诀都露出戒备神色,一个长着羊角的摊主甚至直接收了摊子,乌竹眠好奇地东张西望,对周围奇形怪状的半魔们毫无惧色。 “阿诀哥哥,那个姐姐的尾巴好漂亮!”她指着一位狐尾半魔少女,小声地说。 少女闻言转身,看到阿诀后脸色一变,拉着同伴快步离开:“快走快走。” 乌竹眠有些困惑,皱了皱眉:“她们为什么跑了?不可以随便夸她的尾巴吗?” “不是。” 看着小姑娘清澈明亮的双眼,阿诀抿了抿嘴,却没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 他习惯了这种对待,在不夜天城,半魔本就低人一等,而像他这样的人魔混血,更是异类中的异类,其他半魔至少都是魔族与妖族结合,血脉还算纯粹。 而他……是个不该存在的错误。 乌竹眠偷偷仰头去看阿诀,默默闭上了嘴,她能感觉到,少年的心情不是很愉悦。 “阿诀。”忽然,一道沙哑的声音叫住了他们。 阿诀转头,看到一位佝偻着背的老半魔在招手,他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牵着乌竹眠走过去:“墨爷爷。” 乌竹眠跟着乖巧地唤了一声“墨爷爷”。 老半魔眯着浑浊的眼睛打量她:“这是你捡的人族娃娃?” 闻听此言,乌竹眠震惊地在睁大了眼睛,暗戳戳往阿诀身后躲了躲,师父说过,人魔两族不睦,不能随便暴露身份,可眼前这个老爷爷居然看穿她是个人…… “嗯。”阿诀简短地应了声,察觉到她的小动作,转头低声安抚道:“不用怕,墨爷爷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乌竹眠后知后觉地发现,哦,好像阿诀哥哥也看出她是个人了。 阿诀却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这次的药草。” 墨爷爷接过布包闻了闻,满意地点头,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小陶罐:“新配的镇痛膏,比上次的温和些。” 他压低声音:“最近小心点,听说蚀骨宫有人在找你。” 阿诀身体一僵,迅速将陶罐收好:“多谢。” 离开药铺后,两人没有久留,开始往集市外走,乌竹眠的目光被路边卖糖画的摊子给吸引了,不过什么都没说,只是眼巴巴地看了一眼,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专心往前走。 阿诀的脚步微微一顿,忽然转身带她走了过去。 摊主是位鹿角半魔女子,看到阿诀时明显皱了皱眉,但还是接过铜钱,做了只小兔子糖画给乌竹眠。 “谢谢阿诀哥哥!”乌竹眠有些惊喜,伸手接了过来,甜甜一笑:“谢谢姐姐。” 见她这般嘴甜,生得还讨喜,女子的表情软化了些,瞥了眼阿诀:“你妹妹?” 阿诀不知如何回答,乌竹眠却已经点头:“对呀!阿诀哥哥是我哥哥!” 妇人露出诧异神色,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刺耳的笑声打断。 “快看!人魔杂种带着他的小宠物来了!” 只见三个半魔少年站在不远处,看起来比阿诀要年长一些,为首的头上长着犀牛角,正满脸讥讽。 话音未落,他身边的同伴看了看白嫩漂亮的乌竹眠,立刻大声地补充道:“听说人族最会骗人,这小丫头说不定是他偷来的!” 阿诀的手瞬间握紧,暗红纹路在袖中若隐若现,但他深吸一口气,拉着乌竹眠转身就走:“别理他们。” 乌竹眠却站着不动,眼睛瞪得大大的,掷地有声地说道:“你们给阿诀哥哥道歉!” 听见这话,犀角少年哈哈大笑起来:“小不点还挺凶!还叫他哥哥,你知不知道你哥哥是个怪物?人魔混血活不长的,早晚会被自己的血毒死!”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进阿诀心脏,他猛地转身,异色瞳中金光暴涨:“闭嘴!” 就在他即将失控的瞬间,一个小小的身影已经冲了出去。 “阿眠!”没料到的阿诀发出了一声惊呼。 乌竹眠根本不怂,像头被激怒的小兽一样,速度很快,一拳打在了撞在犀角少年的肚子上,没办法,她这个身高特只能到这里了。 不过好在她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对方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几步,不等他站稳,她已经抓起一把泥土扬在他脸上。 “啊!我的眼睛!”犀角少年捂着脸大叫。 他的同伴很快反应过来,伸手去揪乌竹眠的衣领,气急败坏道:“小丫头你找死!” 阿诀的身影如鬼魅般闪现,一把扣住了那半魔少年的手腕,声音冷得像冰:“放开她。” 少年脸色发白,手腕传来一阵剧痛,被迫松开了手,不过还不忘狠狠推了乌竹眠一把。 阿诀紧盯着他们,暗纹已经蔓延到苍白的脸颊,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三个半魔少年吓得连连后退,最后丢下几句狠话逃走了。 阿诀顾不上追他们,赶紧蹲下检查乌竹眠:“伤到哪了?” 乌竹眠摇摇头,小脸上沾着泥土,嘴角却挂着胜利的笑容,一脸自豪:“没有,我打赢了!” 不过随即她又皱眉:“他们说你坏话,活该被教训,师父说过,恶语似利刃,伤人不见血,不可以随便骂人。” 阿诀蹲在乌竹眠面前,沉默地擦去她脸上的污渍,还发现她手肘擦破了一大块皮,血珠正慢慢渗出来。 他垂着眼睛,心像被什么揪了一下。 “我们先回家。”阿诀轻声说,小心翼翼地把乌竹眠拉了起来。 回木屋的路上,乌竹眠还在生气,一边生气,还不忘一边安慰他:”阿诀哥哥你才不是怪物!你比他们都好,比他们爱干净,比他们更有本事,你……你长得还比他们都好看!" 阿诀忽然有些哭笑不得,可垂眸看着小姑娘认真的脸,心里又有些触动。 这么多年,从未有人这样维护过他,虽然那些半魔孩子说的话他早就听惯了,可今天居然有人为他出头,为他打架,为他生气,还生怕他伤心。 不过,可能是因为她还不清楚他是什么异类…… 木屋里,阿诀打来清水为乌竹眠清洗伤口,小姑娘疼得直抽气,却硬是一声没哭。 “为什么要冲上去?” 阿诀忽然轻声问,用蘸了药水的棉布轻轻擦拭她的伤口,嗓音有些沙哑:“他们说的……有一部分是事实。” 乌竹眠歪着头看他,一脸不解:“什么事实?” “人魔混血……确实是异类,很难存活。”阿诀垂着眼睫,想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我的魔气每天都在侵蚀身体,说不定哪天就……” “才不会!”乌竹眠突然大声打断他,那模样比他还着急:“我师父说,天下没有绝对的事!阿诀哥哥一定会长命百岁的!等我找到师父了,我就让他帮你,他很厉害的。” 阿诀愣住了。 小姑娘眼中的坚定让他心脏发烫,他继续低头为她包扎,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什么珍宝,听着她的碎碎念,过了许久,才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在修真界,百岁,算得上是早夭。” “啊?”嘴上不停的乌竹眠卡壳了,表情呆滞,圆溜溜的眼睛像只惊讶的猫儿。 “好了,这几天别碰水。” 阿诀忍住笑,系好绷带,想收回手,却被乌竹眠一把抓住,她认真地看着他的异色瞳:“阿诀哥哥,你放心,阿眠刚才说错了,我一定不会让你早夭的!” 他很少这样被人直视眼睛,甚至可以说,他是厌恶这双眼睛的,一看就能看出来的,肮脏的人魔,不被容纳的异类。 似乎是看出了少年的想法,乌竹眠话锋一转,继续说道:“还有你的眼睛,我觉得你的眼睛很漂亮,一只像深山,一只像阳光,很好看。” 阿诀下意识地垂眼,喉咙却有些发紧。 他从未想过,自己最厌恶的特征会被人这样赞美,过了许久,才抬眼才强迫自己去看乌竹眠的眼睛,那里面只有自由的风、明滢的日光和清澈的湖泊。 他轻声问:“你不怕吗?我的魔气,我的样子……” 乌竹眠摇摇头,突然凑近用额头抵住阿诀的额头,像小动物般轻轻蹭了蹭:“阿诀哥哥就是阿诀哥哥呀。” 在她眼里,没有什么半魔,没有什么种族之分,只有他这个人。 这一刻,阿诀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融化了,他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环抱住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像是抱住了整个世界的光。 高墙外,不夜天城的灯火将天空渐染成了橘红色。 阿诀在这一刻忽然生出了近乎贪婪的想法,或许这世上,真的有一盏灯是为他而亮的。 第105章 魔气侵蚀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半个多月,阿诀和乌竹眠的关系越来越亲近。 阿诀知道了乌竹眠的真名,给她取了一个外号“小竹子”,还知道她是和她师父一起来的不夜天城,只是她师父有事在身,她一人留在客栈,偷偷溜出来时走丢了。 看着小姑娘白白净净的脸,他甚至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师父生出了一点埋怨,到底是怎么放心把一个七岁的小孩独自留在魔界的! 阿诀本来想带乌竹眠去找师父,谁料她倒是一点不急,还板着小脸,非常正经地说道:“没事的,阿诀哥哥,我要是遇到危险了,师父会立刻找到我的,而且师父有很重要的事。” “挣钱,很重要,不然就穷得揭不开锅了。” 很好,阿诀第一百零一次在心里腹诽,更怀疑这个所谓的师父,到底能不能把孩子给养好了。 不过渐渐地,他开始刻意不再去想那个不靠谱的师父,只是经常会想,眼下这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真的是自己的妹妹该多好? 他们现在,真的像是一对真正的兄妹。 在阿诀看来,乌竹眠格外乖巧可爱,还让人省心,会在他外出帮忙收拾东西,哪怕堆得不是很整齐;会用劣质的魔界米熬粥等他,哪怕第一次煮糊了,苦得他差点吐出来;还会在他受伤的时候,捣碎药草给他敷伤口,呼一呼。 身边多了一道咋咋呼呼的小影子,似乎在把热闹和欢喜拼命地往他心口堆。 就像阿诀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牵着一个小姑娘的手,走在不夜天城最热闹的集市里。 乌竹眠的小手紧紧攥着他的两根手指,生怕被人群挤散,她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天上的星星。 “阿诀哥哥!那个糖人好漂亮!”她拽了拽他的手,指着摊位上晶莹剔透的糖画。 阿诀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他掏出几枚铜钱递给摊主:“要一只小兔子。” 乌竹眠接过糖画,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她舔了一口,又把糖画递到阿诀嘴边:“阿诀哥哥也吃!” 阿诀几乎没有与人分享过食物,第一次分享,还是乌竹眠给的糖糕和馍,半魔的孩子从小就知道,任何东西都要抢,要争,否则就会饿死。 可眼前这个小姑娘,却总是理所当然地要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给他。 “……我不爱吃甜的。”阿诀低声说,却还是轻轻碰了碰糖画的边缘。 乌竹眠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歪着脑袋瞅他:“阿诀哥哥,你耳朵红了?” 阿诀立刻别过脸,耳尖发烫,却还是故作严肃地敲了下她的额头:“再闹就不带你逛了。” 小姑娘立刻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眼睛却还是弯弯的,像只偷到鱼的小猫。 阿诀看着她,心里某个地方软得不像话。 他从未有过家人,也从未被人依赖过,可这短短半个多月,乌竹眠却像是理所当然地闯进他的生命,把他当成了最亲近的人。 她会在他煮药时蹲在旁边叽叽喳喳,会在他伤口疼时用小手轻轻揉他的眉心,甚至会在半夜做噩梦时,光着脚丫跑到他旁边,拽着他的袖子不肯松手。 就好像,他真的能成为她的哥哥一样。 这个念头让阿诀胸口发烫,又隐隐发疼。 他配吗?一个半魔,连自己的命都朝不保夕,又怎么敢奢望这样的温暖? 正出神间,阿诀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异色瞳孔微微收缩,目光扫向人群。 只见远处巷口,一道青色身影一闪而过。 那人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但阿诀的脊背却本能地绷紧,对方很强,他下意识将乌竹眠往身后护了护,手指微微收紧。 乌竹眠探出脑袋张望:“怎么了?” 那道身影却已经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阿诀皱了皱眉,对方没有敌意,甚至……似乎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可能是看错了。”他低声说,却仍不放心地环顾四周。 乌竹眠倒是没在意,又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往下一个摊位跑:“阿诀哥哥,快来快来,那边有花灯!” 阿诀被她拽着往前走,有些无奈:“慢点跑,别摔了。” 另一边。 巷尾的阴影处,宿槐序静静站立。 他望着远处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目光深沉。 徒弟笑得很开心,手里举着糖画,脸颊还胖了一点,一看就过得不错,而那个半魔少年……正小心翼翼地护着她,不让拥挤的人群撞到她。 宿槐序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剑柄。 他本该立刻带乌竹眠离开,蚀骨宫的邪修已经盯上了他,此行凶险万分,他不能冒险让徒弟卷入其中。 可是…… 少年低头听乌竹眠说话时,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柔软。 宿槐序沉默片刻,终于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至少现在,她有人护着,比在他身边安全。 * 一月一度的集市结束,乌竹眠和阿诀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每天回小木屋的时候,阿诀照例会变着法子给乌竹眠带些小玩意,会唱歌的木鸟、能浮空的小纸船、散发着甜香的花果茶等等,每次都能换来她的笑脸和崇拜的眼神。 “这是魔界的夜昙花。”一天夜里,阿诀将一杯泛着蓝光的茶推到乌竹眠面前:“喝了能做好梦。” 乌竹眠捧着杯子,暖意透过陶瓷传到掌心,张口就是夸奖:“哇!阿诀哥哥懂得真多!” 哪怕最近挺多了这种话,阿诀的耳尖还是有些发红,他故作淡定地低头削一块木头,手法娴熟,木屑纷纷落下,渐渐显出一只小兔子的形状。 对于七岁的乌竹眠来说,她是真的很崇拜这个哥哥,手很巧,懂得多,对她还很好,他教她辨认草药,告诉她哪些蘑菇有毒,如何在野外取水。 有天夜里她发烧,他还冒雨去采药,回来时浑身湿透,却第一时间熬好了药汤。 喝了一口的乌竹眠被苦得脸都皱巴了,她虽然性子比较坚强,但小孩子生病时总是比较娇气,有些抗拒地把碗推开,试图萌混过关。 阿诀也没恼,耐心地哄着她喝了药,还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一颗蜜饯:“先苦后甜,来,张嘴。” 药效发作后,乌竹眠含着蜜饯昏昏沉沉地睡去,半梦半醒间,她感觉有人轻轻抚过她的额头,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快点好起来……小竹子。” 从那一天起,阿诀就一直叫她“小竹子”。 乌竹眠捧着夜昙花茶抿了一口,正要笑着说话,手上突然感到一阵刺痛,她赶紧把杯子放回桌上,抬手一看,手腕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黑线,正缓慢地向肘部蔓延。 她有些惊慌,下意识地喊:“阿诀哥哥!” 正在雕小兔子的阿诀抬起头,一看见她手腕,脸色骤变手一抖,刻刀将指腹连皮带肉削起一块:“魔气侵蚀!” 他却跟感觉不到痛一样,一把抱起乌竹眠往屋内冲,从床底拖出一个铁箱,取出了一把银色小刀。 “会有点疼,忍一忍,如果受不住,就哭出来。”看着乌竹眠发白的脸,阿诀咬紧牙关,狠下心划开她的手腕,黑血瞬间涌出,滴在准备好的符纸上,立刻燃烧起来。 乌竹眠小小的身子团在一起,微微颤抖,却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阿诀一手按住她的伤口,另一只手覆在上面,暗红的光芒从他掌心渗出,她感到一股暖流注入血管,很快驱散了那股阴冷。 乌竹眠惊讶地看着阿诀的举动,她记得师父曾说过,魔族的力量对人族有害:“阿诀哥哥?” 阿诀额头渗出冷汗,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掏出一颗糖哄她,笑了笑:“我是半魔,两种血脉都有。” 乌竹眠手腕的黑线终于消退,不过阿诀右手的暗红纹路却变得更深了,她这才注意到,每次使用魔力后,那些纹路都会扩散一些。 她轻轻碰了碰那些纹路:“会疼吗?” 阿诀收回手,下意识想藏起来:“习惯了。” 不是不疼,而是习惯了,刚才还忍着不哭的小姑娘瞬间红了眼,低着头帮他包扎刚才被刻刀划伤的伤口。 她哭的时候没有声音,只是眼泪往下落,阿诀过了一会儿才发现,瞬间有些心疼,连哭都这么乖的小孩子,总是忍不住让人想多疼爱她一些。 他抬手按在乌竹眠发顶,轻轻揉了揉,刚想说些什么,她就朝他伤口呼了呼,抬起打湿的脸,囫囵擦了一把,红着眼睛,认真地说道:“疼的是阿诀哥哥,阿诀哥哥不要安慰我。” 阿诀哑声答应道:“好。” 那天晚上,乌竹眠做了噩梦。她梦见阿诀被黑色的锁链缠绕,痛苦地挣扎。 等她惊醒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坐在门口的阿诀,少年的背影单薄得像张纸,外面下了雨,雨丝从门缝渗进来,打湿了他的衣角。 可他一动不动,只是望着远处不夜城的灯火。 乌竹眠揉着眼睛坐起来,慢吞吞地凑过去:“阿诀哥哥。” “怎么醒了?”正愣神的少年没有听见身后的动静,直到她出声,才有些惊讶地回头,右眼的金瞳在黑暗中微微发亮:“还早呢,继续睡吧。” 乌竹眠却摇了摇头,挨着他坐下,小手拽住他的衣角:“我陪你。”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觉得眼前少年似乎要被什么给吞噬了。 “阿诀哥哥。”乌竹眠抓住阿诀的手:“等师父来找我,你跟我一起走吧,师父很厉害的,肯定能帮你控制魔气。” 阿诀沉默良久,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脱下外袍裹住了她。 雨幕中,不夜城的灯火依旧璀璨,仿佛永远不会熄灭。 第106章 离别 时间又过去了大半个月,当阿诀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一道形影不离的小影子时,宿槐序却找来了。 当木屋的门被推开时,高墙外的光像倾倒的红沙般泼了进来。 阿诀条件反射地挡在乌竹眠身前,暗红魔纹瞬间爬满右臂,逆光中,只见一个修长的陌生身影站在门口,一头白发未束,似终年不化的霜雪倾泻而下,垂落至腰际,映得眉目愈发漆黑如墨,清冷而醒目。 “师父!”乌竹眠从阿诀身后探出头,惊喜地叫道。 宿槐序的目光先落在徒弟身上,确认无恙后,这才转向阿诀:“叨扰了,这段时间多谢小友照顾劣徒。” 阿诀僵在原地,喉咙发紧。 他隐约觉得这道气息和身影有些熟悉,之前在集市,就是这个人在暗处观察,原来……小竹子的师父早就找到了他们,只是迟迟没有现身。 “师父师父,这是阿诀哥哥,他对我可好了!” 乌竹眠开心地飞奔到宿槐序身边,转了一圈,又转回去拉住阿诀的手,拉着他往前走,眼睛亮晶晶的:“师父,我们带阿诀哥哥一起回去吧?” 这句话像一把锤子敲在阿诀心上,他触电般抽回手,后退两步撞到木桌,桌上的草药罐哐当倒地。 宿槐序若有所思地看着阿诀:“小友可愿随我们回青荇山?” 阳光斜斜地切过木屋中央,将空间分割成明暗两半,阿诀站在阴影里,看着光晕中纤尘不染的师徒二人。 宿槐序衣袂飘飘,如霜雪堆砌,腰间玉珏流光溢彩,乌竹眠小脸干净白润,眼里盛满期待,而他自己呢?破旧的衣衫下是狰狞的魔纹,指甲缝里还沾着昨日采药时的泥土,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乌竹眠期待地看着他:“阿诀哥哥。” “我……“阿诀的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他低头,看到地上自己的影子扭曲如怪物,而乌竹眠的影子小小一团,纯净无瑕。 “阿诀哥哥?”见他不说话,乌竹眠疑惑地歪头,向他迈出一步。 “别过来!” 阿诀突然厉声喝道,声音大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从来没被他凶过的乌竹眠下意识停下了脚步,表情有些茫然。 阿诀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必须狠下心来,青荇山是人族的修仙之地,怎么可能容得下他这样的半魔?就算宿槐序一时好心,其他修士呢?那些名门正派见到他,怕是第一时间就要斩妖除魔。 更何况……他的魔力越来越不稳定,万一伤到小竹子…… “我不去。”阿诀硬邦邦地开口,别过脸不去看乌竹眠的表情:“我习惯一个人,既然你这个师父找来了,就赶紧把这个麻烦精带走,黏人,话还多,下次还是你自己好好带着吧,别又扔下不管。” 乌竹眠呆在原地,宿槐序看了她一眼,揉了揉她的脑袋,叹了口气:“小友你何必如此,你体内魔气虽盛,但心性纯净,是可造之材。" “你不明白!”阿诀突然激动起来,右臂魔纹暴涨:“我会污染她的!” 他猛地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已经发黑的经脉:“看清楚了?这是蚀骨魔气,靠近我的人都会被侵蚀!” 乌竹眠终于“哇”地哭出声,不管不顾地扑上去,一把抓住阿诀的手:“我不怕的!阿诀哥哥你看,上次的魔气早就好了!” 她哭着撸起袖子,露出已经愈合的手腕,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阿诀像被烫到一样甩开乌竹眠,声音发抖:“你懂什么!现在没事,以后呢?等我完全魔化了,第一个伤害的就是你!”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划破了木屋内的空气。 看着阿诀快要崩溃的表情,乌竹眠的哭声戛然而止,宿槐序轻轻将她拉到身后,眼神复杂。 “请带她走吧。” 阿诀转身面对墙壁,肩膀微微发抖,声音嘶哑,似乎喊着血腥气:“这里……不适合她。” 沉默在屋内蔓延。 良久,宿槐序轻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符和一个芥子囊放在了桌上:“若改变主意,可持此物来青荇山寻我们。” 乌竹眠小跑着过去,把脖子上的玉符也取了下来。 宿槐序看了她一眼,没有阻止。 阿诀没有回头,只听见脚步声渐远,还有乌竹眠压抑不住的抽泣声飘在晨风中。 当木门吱呀关闭时,他整个人脱力般跪倒在地,魔纹不受控制地爬满全身,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异色瞳中水光闪动,喃喃道:“小竹子……” 门外,宿槐序抱着默默流泪的乌竹眠走出不远,突然若有所觉地回头,只见阴影处,一道瘦削的身影若隐若现,正午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在斑驳的地面上,他没有靠近,只是远远跟随着他们。 乌竹眠也看到了,挣扎着要下来:“师父……” 宿槐序按住她:“给他些时间吧。” 他望向那道固执跟随的影子,轻声道:“他还没准备好接受自己的全部,有些路,必须自己走过才能明白的,但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真正的力量,不在于血脉。” 看着师徒俩的身影逐渐消失,阿诀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紧握着那枚未被带走的两枚玉符,上面还残留着小姑娘掌心的温度,像一场转瞬即逝的美梦,最后还是只剩下他一个人。 “再见,小竹子。” 夜风吹散云层,阿诀站在木屋前,第一次觉得,漫长的黑夜似乎有了尽头,阳光一寸寸爬过小院,爬过乌竹眠常坐的小木凳,最后停在他脚尖前。 那么近,又那么远。 过了许久,阿诀推开摇摇欲坠的门,走回了阴影中,然而在他手心里,玉符上的“青荇”二字却微微发亮,如同黑夜中一盏不肯熄灭的灯。 * 距离乌竹眠离开已经过去七日了。 阿诀盘坐在潮湿的岩石上,手中摩挲着那枚用红线穿起来的玉符,青荇山的印记在月光下泛着淡淡青光,像极了小竹子眼睛的颜色。 “蠢货,别想了。” 阿诀低低骂了自己一声,将玉符塞回衣襟,冰凉的玉石贴着心口,莫名带来一丝安定。 洞外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瞬间绷紧身体,暗红纹路从脖颈蔓延至右手指尖,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直到一只野兔窜过草丛,他这才缓缓放松。 自从送走乌竹眠后,阿诀换了三处藏身地,蚀骨宫的爪牙最近在不夜天城活动频繁,他这样的半魔最容易成为目标。 “至少……她是安全的。” 阿诀喃喃自语,异色瞳里浮现出了一点浅淡的笑意, 晨光微熹时。 阿诀戴上斗笠潜入城中,他需要补充药材,最近体内魔气躁动得厉害,自制丹药已经压制不住了,之前宿槐序给的芥子囊里一些灵丹,不过对他的作用也不大。 抵达市集时,才刚刚开张,人流尚稀。 阿诀压低斗笠,快速采购所需,正当他转身欲走,一阵孩童的啼哭忽然引起他的注意。 巷子深处,只见三个黑袍人正围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那女孩是异色瞳,一只浅红色,一只金色,一看就是妖族和魔族的混血。 为首的魔修贪婪地舔了舔嘴唇:“纯净的半魔童女血,长老一定喜欢。” 阿诀脚步微顿,缓缓握紧了拳头,理智告诉他应该离开,但他的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乌竹眠泪眼婆娑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走到巷子口,一把扯下了斗笠,冷声道:“放开她。” 魔修们回头,看到少年异色的双瞳和脸上蔓延的暗纹时,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那个藏头露尾的人魔小杂种啊!" 阿诀不发一言,右手攥紧,暗红魔气如活物般缠绕而上,他本不想在城中动手,但此刻别无选择。 战斗结束得很快。 两个魔修倒地不起,第三人捂着断臂仓皇逃窜。阿诀喘着粗气,右半身的纹路已经爬满脖颈,像一张狰狞的网。 小女孩吓得忘了哭,呆呆望着他。 “快回家。”阿诀勉强扯出个笑容,却因魔气反噬吐出一口黑血,他踉跄着离开巷子,没注意到逃走的魔修眼中闪着怨毒的光芒。 当夜,蚀骨宫三长老座下十二魔修倾巢而出。 阿诀藏身的山洞被符咒炸开时,他正因魔气逆行而痛苦蜷缩着,为首的正是白日的断臂魔修,此刻满脸狞笑:“小杂种,长老要见你。” 三十七根封魔钉打入体内时,阿诀没发出一声呻吟,直到被拖入蚀骨宫地牢,看到端坐在白骨椅上的三长老,他才真正变了脸色。 三长老裹在一袭暗紫绣银的宽袍里,衣摆拖曳如蛇行过地,袖口与领缘皆绣着细密的骨纹,乍看华贵,细瞧却透着一股阴腐气。 他身形瘦长,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皮肤苍白如久不见光的尸蜡,偏偏唇上又涂着艳丽的朱砂,瞳仁是浑浊的灰白色,像是蒙了一层翳,看人时总微微眯着,如同毒蛇在阴影里窥伺猎物。 “半魔之躯,却能驾驭如此纯净的魔气。”三长老枯瘦的手指缓缓划过阿诀的脸颊,声线尖细如针:“有趣,真的是很有趣,来人,把他剥开看看。” 阿诀已经疼得有些恍惚了,意识模糊之际,他竟有些后悔,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当时……应该跟小竹子一起走的。 与此同时,另一边。 宿槐序正站在蚀骨宫最高的阁楼顶上,白色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之前他在千机阁接单,追着那邪修一路至此,发现他投靠到了蚀骨宫三长老的门下,此人残害了同门,修炼邪功,必须铲除。 宿槐序踩点了很久,察觉到异动,眼神一凛,身形化作流光掠去。 而在蚀骨宫地下密室内,那邪修正将一卷人皮血书呈给三长老:“按照约定,这是最后一批生魂。” 三长老满意地点头,突然皱眉看向角落的铁笼:“那个半魔杂种还没断气?” 铁笼中,阿诀被铁链贯穿锁骨吊起,浑身是血,听到“半魔”二字,他微微抬头,异色瞳在散乱发丝间若隐若现。 血手书生饶有兴趣地走近:“半人半魔?正好拿来试我的新法器……” 话音未落,一道青光破顶而入,精准贯穿了他的眉心,剑气极为强悍,甚至还劈开了他面前的铁笼和铁链,一分为二,却没伤到里面的阿诀。 宿槐序倒是没第一时间认出阿诀,毕竟他浑身是血,一头乱发,又耷拉着脑袋,看起来极为狼狈。 阿诀得了自由,倒在地上颤抖片刻,竟然凭借惊人的意志力,趁着密室一片混乱,踉踉跄跄地往外逃去。 活下去……他想活下去……他还不想死…… 乱发后的眼睛亮得惊人,似乎有什么在燃烧。 身后的血手书生还瞪大着眼睛,瞳孔里映出了白衣白发的宿槐序,他连一点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便轰然倒地。 “谁?!”三长老顾不得其他,暴怒起身,白骨杖挥出了漫天黑雾。 青光回转,化作宿槐序的身影,他看都没看倒地的邪修,剑指三长老,浑身都燃着剑修的战意:“青荇山,宿槐序,特来讨教。” “宿槐序?!”三长老脸色大变,毫不犹豫捏碎手中骨符,黑雾爆散,待宿槐序挥袖驱散时,原地只剩一具替身傀儡。 宿槐序:? 第107章 新生 阿诀觉得,自己可能坚持不住了。 被铁链洞穿的胸口还在往下滴着血,脸色比平日更加惨白,没有一丝血色,他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竭了,四肢抬不起来了,摇摇晃晃的视野都被汗水和血色模糊了。 最终,阿诀踉踉跄跄地倒在小巷的污水中,他能感受到生命正在随着血液一起流失。 蚀骨宫的三长老比他想象的更狠毒,那些打入他体内的封魔钉不仅锁住了魔力,还带着腐蚀性的毒,正从内而外啃食他的五脏六腑,现在他右眼的视野已经模糊,左眼也只能看到一片血红。 阿诀躺在无人可见的角落,陷进高墙下的烂水沟污泥里,听见了巷子外面传来喧闹声和笑声,今天是上元节,不夜天城正在举办灯会。 一面是元夕夜辉煌灿烂的人间,一面是潮湿冰冷的地狱。 阿诀恍惚想起,七日前,乌竹眠还缠着他要来看烟花来着:”阿诀哥哥,烟花就像天上的星星掉下来一样漂亮,我特别喜欢看!到时候灯会你要带着我一起去啊!“ 他当时没有回答,现在想想,应该带她来看的。 一阵剧痛袭来,阿诀蜷缩起身体,咳出了一口黑血,蚀骨宫的追兵随时会找到这里,但他已经无力移动了。 也好,就这样结束吧。一个半魔杂种的死活,没人在意。 “砰——” 第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绽开,璀璨的金光透过巷口照进来,在污水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阿诀仰头看去,烟花的光芒落在他逐渐涣散的瞳孔里。 确实很漂亮……像极了小竹子眼睛里的光彩。 意识逐渐模糊之际,阿诀忽然感到冰凉的脸颊上落下了一阵温热。 这感觉太过真实,与周身刺骨的寒冷形成了鲜明对比,他艰难地聚焦视线,看到一只小小的、沾着泥土的手正贴在自己脸上。 “阿诀哥哥!” 这个声音……是幻觉吗? 视线艰难地缓缓上移,乌竹眠满是泪痕的小脸映入了阿诀的眼帘,她身后是不断绽放的烟花,绚丽的色彩为她镀上了一层梦幻的光晕,宛如画中走出的救世仙童。 阿诀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小……小竹子?” 乌竹眠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他脸上,温热得发烫:“是我,是小竹子,阿诀哥哥你不要死啊……" 这不是幻觉。 阿诀混沌的大脑终于意识到,可是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又是一个人?她会不会遇到危险?入夜的不夜天城很危险的……她师父呢? 仿佛回应了他的疑问,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巷口,宿槐序手持长剑,剑尖还滴着血,似乎刚经历一场恶战,他看到阿诀的模样,眉头深深皱起。 乌竹眠赶紧朝他哭喊:“师父!师父快过来!来救救阿诀哥哥!” 宿槐序快步上前,二指搭在阿诀颈侧,面色骤变:“蚀骨钉?” 话音未落,他迅速点住阿诀几处大穴,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眠眠,让他服下。” 乌竹眠颤抖着手接过灵丹,小心地托起阿诀的头,阿诀嘴唇微颤,想要拒绝,他觉得自己已经不行了,这么珍贵的丹药用在他身上纯属浪费。 但他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小手把灵丹塞进了他嘴里,入口即化,霎时间,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暂时压制了蚀骨的疼痛。 “为什么...”阿诀嘶哑地问:“你们怎么会……” 宿槐序检查着他的伤口,头也不抬:“眠眠感应到你有危险。" 感应?阿诀困惑地看向乌竹眠,小姑娘哭得眼睛都肿了,却还是认真地卷起袖子,露出手腕上那道已经变成淡金色的疤痕,解释道:“这里突然好痛,我就知道阿诀哥哥出事了……” 阿诀睫毛一颤。 那道疤痕正是当初被魔气侵蚀的伤口,现在却泛着他从未见过的金光,更诡异的是,他发现自己伤口中流出的黑血遇到这金光时,竟开始慢慢变成了暗金色。 宿槐序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变化,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他迅速捏诀布下隔音结界,沉声道:“小友,你父母是谁?” 阿诀茫然摇头,他从出生开始就没有见过父亲,跟母亲一起生活,长到了六岁,母亲病逝,把他送到了不夜天城,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世有什么特别。 宿槐序若有所思,突然并指按在阿诀眉心,一股清凉灵力涌入,阿诀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下一秒,他锁骨处的黑色经脉突然亮起诡异符文,与乌竹眠手腕上的金光产生了共鸣。 “果然……”宿槐序脸色凝重:“你不是普通半魔。” 又一波剧痛袭来,阿诀痛苦地弓起身子,乌竹眠紧紧抱住他的手臂,那道金光顺着接触处流入阿诀体内,所到之处,蚀骨钉的毒性竟被暂时压制。 乌竹眠惊慌地看向宿槐序:“师父。” 宿槐序当机立断,一掌拍在阿诀后心,浑厚灵力强行护住他心脉:“先回青荇山,此地不宜久留。” 阿诀想拒绝,却发现自己被宿槐序轻松抱起,乌竹眠小跑着跟在旁边,死死攥着他一片衣角,时不时还要帮他暖一下冰凉的手指,好像怕他消失似的。 烟花还在空中绽放,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阿诀仰头望着那片绚烂,恍惚间觉得命运给了他一个荒谬的玩笑,他本该死在那条阴暗的小巷里,现在却被最想见又最不敢见的两个人救起。 宿槐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似乎远在天边又近在耳畔:“撑住,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 阿诀想问他什么意思,却终于支撑不住,陷入了黑暗,最后的意识里,是乌竹眠小手传来的温度,和那始终未停的、照亮夜空的烟花。 * 五年后。 晨雾还未散尽,青荇山的账房里已经亮起了灯。 阿诀……不,现在已经是宿诀了,修长的手指在算盘上翻飞,珠玉相击声清脆如雨,他左手按着账册,右手执笔,墨迹未干的字迹工整得像是雕版印出来的。 窗外忽然传来清脆又欢快的喊声:“师兄!” 宿诀笔尖一顿,一滴墨落在纸上,他无奈地摇摇头,抬眸看向那个正提着裙摆蹦进门槛的小姑娘。 十二岁的乌竹眠已经长高了不少,穿着一件紫色的衣裙,手里提着剑光熠熠的长剑,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还和小时候一样,只是更加精致漂亮。 宿诀合上账本:“今日的功课做完了?” 他倒只是习惯性地开口一问,毕竟小姑娘一直都很努力,修为进步极快,已经非常人能及了。 “嗯嗯。”乌竹眠点点头,从背后掏出一把野花:“我刚去后山练剑,铃兰开了,我给师兄摘了些来。” 看着那些沾着晨露的花朵,宿诀的眼神柔和了下来,他接过花,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油纸包:“城西铺子的桂花糖,昨天下山时买的。” “果然还是师兄最好了!”乌竹眠欢呼着扑过来,差点撞翻砚台。 宿诀扶住她,顺手替她理了理歪掉的发带:“慢些,师父上个月给你新做的裙子,才穿几天就蹭破了袖口。” 这条裙子不是普通裙子,叠加了符文和禁制,算是法衣,唯有灵力能伤。 “那是因为要练剑啊……”乌竹眠嘟囔着,忽然想到什么:“对了师兄!师父让我告诉你,他想打一把新的剑鞘!” 师父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宿诀一听这话就是眉头一跳:“上个月不是刚打过两把?” “那不一样!”乌竹眠比划:“他说他这次是要用精玉的……” “不行。”宿诀斩钉截铁地拒绝:“每个月灵石的开销大头是留着护山大阵用的。” 他一边说,一边唰唰唰地翻开账本某页:“而且师父这个月已经超支了,两副剑鞘就已经支出了三万灵石!还有……”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哽住:“这条流光锦的裙子多少钱?” 乌竹眠眨眼,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裙子:“一万灵石啊。” 宿诀闭了闭眼睛,“啪”地合上账本,转头看了她一会儿:“……行吧,很值,小姑娘就该穿得漂漂亮亮啊……” 乌竹眠缩了缩脖子:“师兄你能不能别这样咬牙切齿的说话。” 宿诀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我就是觉得,师父被人给骗了,这裙子哪里值这么多钱。” 自从三年前拜入师门,他就成了青荇山实际上的“管家”,师父宿槐序修为高深,但对钱财毫无概念,以前都是有多少花多少,经常穷得揭不开锅,师妹也是有样学样,完全被他给带坏了! 偌大个门派,竟要靠他这个半魔出身的弟子来精打细算地管家! 宿诀看了一眼乌竹眠,轻叹一声,从芥子囊里掏出个小布包递过去:“给。” 乌竹眠打开一看,是条素雅的青玉手链,每颗玉珠上都刻着细小的符纹:“好漂亮,这是?” “护身用的。”宿诀面无表情地说谎:“上个月除妖时得的边角料,我请山下器堂的人帮忙打的……不值钱。” 乌竹眠却像得了什么稀世珍宝,立刻戴在手腕上,对着阳光左看右看:"谢谢师兄!我喜欢这个!" 宿诀嘴角微微上扬,他永远记得五年前,那个在烟花下朝他伸出手的小女孩,如今时过境迁,他不再是人人喊打的半魔,而是青荇山的大师兄,而她依然是那个乖巧省心的小妹妹。 可能是看宿诀心情好了,乌竹眠清了清嗓子,试探道:“那个……师兄,我最近看中了一块璇玑千莲玉,啧啧,特别特别特别漂亮!就是……有一点点贵,但编成剑穗绝对好看!” 宿诀:“……”好吧,也不是那么乖巧省心。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师妹手里的且慢更闪了,他板着脸,冷酷拒绝:“这个没有,你这个月已经编了三条新剑穗了。” “唰唰唰!” 话音未落,乌竹眠手里的且慢自行腾空飞起,发出铮鸣剑音,在宿诀面前威胁式地比划了好几招,剑身如天光灼灼。 宿诀却不为所动,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道:“威胁也没用,小竹子,让你的剑滚出去!” 面前一片鸡飞狗跳,阳光照过窗棂,乌竹眠着急地摁且慢,在剑身使劲戳了戳,腕间的青玉上投下细碎光斑。 看着她的脸,宿诀忍不住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曾经的他,满身魔纹,连站在阳光下都觉得刺眼,而如今,他穿着青荇山的弟子服,身边是一向疼爱的妹妹,腰间悬着师父赐的剑,连体内躁动的魔血都因师门心法而渐渐平息。 这样的日子,平淡、温暖,像山间的风,像檐下的雨,像小竹子递来的每一块糖。 宿诀想,他这一生,所求不过如此,真的是太好了。 第108章 半魔巷 夕阳西斜,循着记忆中的方向,乌竹眠带着李小楼和云成玉来到了曾经她和宿诀居住过的巷口,一时竟有些恍惚。 这里早已不是当年的贫民窟了。 记忆里那条阴暗潮湿的巷子,如今已变成了一条青石铺就的整洁长街,两侧店铺林立,灯笼高挂,行人往来如织,魔族小孩嬉笑着从她身边跑过,手里举着糖葫芦,笑声清脆。 大多是异色双瞳的半魔,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容,衣着干净,乍然一看,这里温馨祥和,跟繁华糜烂的不夜天城还有些格格不入。 乌竹眠缓步走着,目光扫过每一处角落,试图寻找一丝熟悉的痕迹,可百年光阴,足以抹去很多东西,那间漏风漏雨的小木屋,那条少年宿诀曾背着她走过的泥泞小路,甚至那家卖糖画的摊子……全都已经不见了。 李小楼和云成玉都听说过当年的事,甚至可以说是耳朵都听得快生茧子了,毕竟大师兄总是跟同门炫耀,自己可是最先认识“小竹子”这个可爱的妹妹,才七岁,小小一只,脸就巴掌大,眼睛很大,轻得跟只猫儿一样,会追在身后喊“哥哥”。 他们默默跟在身后,没有说话。 沿着长街,乌竹眠一路走到尽头,仰头看见了一棵老槐树,枝干虬结,树冠如盖,她记得,当年阿诀曾在这棵树下替她擦过沾了泥的脸。 如今树还在,只是树下多了块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字——半魔巷。 乌竹眠指尖轻抚石碑,轻轻勾起唇角。 风过槐树,沙沙作响,仿佛故人低语,不夜天城的灯火依旧璀璨如昔,只是大师兄,你如今到底在何处? 过了许久,乌竹眠打起精神来,脸上恢复了平静,转身笑道:“咱们先找间客栈休息吧!” 李小楼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神色如故,这才松了一口气,故意调动气氛,迫不及待地点头:“好呀好呀,赶了这么久的路,我觉得我身上都能搓出泥丸子了,得好好洗个澡!” 修士可以不用洗澡,用清洁术就可保持干净整洁,乌竹眠清楚她的想法,附和道:“走吧走吧,刚才走来,我看见一家叫做醉仙居的客栈,看起来还不错。” 云成玉站在旁边,默默看着两个师妹,忍不住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对于李小楼来说,自己对大师兄堕魔一事完全不知,心怀愧疚。对乌竹眠来说,她和大师兄的感情比较特殊,两人已经是曾经相依为命过的亲兄妹了。 不过最终云成玉还是什么都没说,说什么都没用,只有尽快找到大师兄。 三人很快来到了醉仙居前,客栈门脸不大,却收拾得干净利落,门前两盏红灯笼在渐暗的天色中散发着温暖的光。 乌竹眠拍了拍衣袖上的尘土:“就这里吧,还不错。” 云成玉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李小楼则已经迫不及待地往客栈里冲:“吃饭吃饭,洗澡洗澡!” 店小二是个年轻半魔,一看就是妖修和魔修的混血,修为低微,但挺机灵的,见三人气度不凡,连忙迎上来,热情地招呼道:“三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咱们醉仙居有上好的天字号房,清净雅致,最适合您这样的修士……” “三间上房。”乌竹眠打断他的奉承,看了看前台立着的牌子,上面写清楚了各种价格,一目了然,她从芥子囊中取出三十枚灵石:“要连在一起的。” 小二眼睛一亮,眉开眼笑地接过灵石,笑容更加殷勤:“好嘞!天字三号到五号,正好空着!三位随我来……” 房间确实不错,宽敞明亮,窗下还摆着个小香炉,袅袅青烟散发着宁神的香气,乌竹眠推开雕花木窗,从这个方向看去,竟然能将不夜天城的街景尽收眼底。 远处高耸的城主府在暮色中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灯火逐一亮起,勾勒出了它狰狞的轮廓。 “小师姐,你看什么呢?”李小楼凑过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哇,那就是城主府?真气派!感觉比好多宗门的大殿还大!” 乌竹眠轻轻“嗯”了一声,眉头却不自觉皱起,从踏入不夜天城那一刻起,她就感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压抑感,越是靠近城主府,这种感觉就越明显。 “收拾一下,我们去楼下用膳。”她关上窗户:“顺便打听打听消息。” 醉仙居的大堂此时已经热闹了起来,三五成群的食客推杯换盏,跑堂的小二穿梭其间,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与烤肉的味道。 更让三人惊讶的是,其中居然还有几个人族修士,只有少数几个魔修时不时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周围的大部分魔修居然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费心伪装的乌竹眠:“……” 她转头看李小楼和云成玉,一脸茫然:“现在不夜天城已经发展成这样了?”当年可是见着人族修士就喊打喊杀的,现在居然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个地方一起吃饭了? 被夺舍七年的李小楼同样茫然:“不知道啊……” 被炼制成生傀四十七年的云成玉面无表情:“……没来过。” 死了一百年的乌竹眠沉默片刻,说出了堪比“来都来了”的话:“……算了,伪装都伪装了,就这样吧。” 三人迅速在角落找了张桌子坐下,点了几个招牌菜。 店小二殷勤地端上一壶酒,琥珀色的液体在瓷壶中微微晃动,散发出清洌的香气:“三位客官,这是本店特酿的‘醉仙酿’,请慢用。” 乌竹眠接过酒壶,想到之前从城主府感受到的压抑感,趁机问道:“我们初来乍到,对不夜天城多有不知,不知这城主大人可还是无相魔君?” “那您可是太久没来了。”小二震惊地看了她一眼:“那是前任魔君,早就四十多年前就死于现任魔君大人之手了。” 乌竹眠眸光微颤,摸出两块灵石:“我们只是好奇,可以说说吗?” 银光在桌上一闪而逝,小二手法娴熟地将银子收入袖中,眉开眼笑道:“看三位面善,我就多说两句,咱们魔君大人四十多年前突然出现的,一夜之间就接管了不夜天城,据说……”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压得很低:“是半人半魔之身。” 半人半魔? 乌竹眠的手指突然收紧,瓷杯在她掌心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小师姐?”李小楼担忧地碰了碰她的手腕。 “抱歉,我会赔偿。”乌竹眠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手,几片细小的瓷片从指间落下,她强作镇定地问道:“不知这位魔君大人是何模样?” “这……”小二面露难色:“客人您为难我,我就是小人物怎么可能得见魔君大人圣颜,而且听说大人他常年戴着面具,少有人见过真容,只知是一头白发如雪。” 见掌柜在瞪自己,他挠了挠脸颊,赶紧说道:“小的多嘴了,三位客官慢用,有事再唤我,我先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小二匆匆离去,留下三人沉默相对,大堂的喧嚣声仿佛隔了一层纱,乌竹眠耳边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半人半魔。 “或许只是巧合。”李小楼突然开口,表情纠结:“天下半人半魔之身虽然稀少,但不止大师兄一人。” 说完她又忍不住掰着手指计算:“可是时间又对得上,大师兄是四十多年前堕魔,而小二也说魔君是四十多年前出现的……” 乌竹眠没说话,只是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当年宿诀鲜血淋漓地躺在烂水沟的画面。 “小师姐,你脸色好苍白。”李小楼担忧地为她添茶:“要不要先回房休息?” 乌竹眠摇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轻声呢喃:“我们需要更多信息,如果……如果真是大师兄,他为何会成为不夜天城的魔君?为何不联系师门的人?” 这时,邻桌一个满脸横肉的壮硕魔修灌了口酒,脸上的表情有些猥琐,嗓门极大地嚷嚷道:“听说今晚红袖坊又来了批新舞姬?” “得了吧老赵,就你那点俸禄,连红袖坊的门槛都摸不着。”同伴嘲笑道:“还不如攒钱等十五,说不定能在城主府外远远瞧上一眼,就算是饱饱眼福了。” 乌竹眠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城主府?十五? 魔修老赵是个好面子的,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谁,谁说我要进去了?我就是……就是好奇,诶你们说说,魔君大人每月十五都要举办盛宴,广招天下美人,到底图个什么?” “小点声!这你就不懂了吧?”一个瘦小魔修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开口:“我表哥在城主府当差,听说魔君修炼的功法特殊,需要……咳咳,采阴补阳。” 李小楼忽然想到之前在骨舟上,那几个夜魔族说魔君男女不忌的事……不,不可能,绝对不会是大师兄。 她打了个哆嗦,“噗”地将刚喝下的茶水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乌竹眠递过帕子,眼神示意她镇定。 “真的假的?”老赵瞪大眼睛:“那进去的姑娘岂不是……” “嘘!说了让你小声点!”瘦小魔修紧张地左右张望:“魔君的事也敢乱说?不要命了?” 乌竹眠捏紧了筷子,这与她记忆中的大师兄形象相差太远了,他向来不近女色,有女修示好都会礼貌回绝,怎会堕落到需要采补的地步? “不过话说回来。”另一人插嘴道:“能被魔君大人看上那也是福气,听说上个月有个舞姬被留在府中,第二天她家人就收到了一箱灵石,够普通人家吃三辈子呢!” “呵,那也得有命花。”老赵不以为然:“我听说……” 他声音压得更低,乌竹眠垂下眼眸,凝神细听:“前年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修,仗着有几分姿色,想勾引魔君,魔君本来就好女色啊,但却喜怒无常,结果你猜怎么着?第二天有人在城外乱葬岗发现了她,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眼珠子都被挖出来了!” 李小楼的脸色微微发白,云成玉看了她一眼,轻轻摇头。 “魔君大人虽然……咳咳,有些特殊爱好,但治理城池确实有一手啊。”瘦小魔修赶紧转移话题:“自从他接管不夜天城,咱们这儿可比以前安全多了,连血煞派那帮亡命徒都不敢在城里闹事了。” “这倒是,这半魔巷能有今日,也是魔君管治得当。”老赵点头:“就是每月十五前后得小心点,魔君大人那几天脾气特别暴躁,听说上次有个商队不小心冲撞了他的仪仗,全队人都被吊在城墙上晒了三天呢!” 乌竹眠越听心越不确定,这真的是她认识的大师兄?这分明是个残暴荒淫的魔头啊? “小师姐……”李小楼凑过来,声音发颤:“他们说的一点不像大师兄啊!会不会……真的找错人了?” 乌竹眠刚要回答,客栈大门突然被推开,一阵阴冷的风卷入堂中,喧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食客都噤若寒蝉。 第109章 城主府 只见三个身穿黑袍的魔修大步走入,胸前绣着暗红色的城主府徽记,为首的是个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目光如刀般扫过全场:“例行检查,所有人出示通行令。” 很快,修士的目光落到了乌竹眠这一桌,他走过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三人:“新来的?” 乌竹眠不动声色地起身:“是,久仰不夜天城大名,特来一观。” 与修士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立刻感到一丝微弱的探查灵力正在扫视她的经脉,她不动声色地运转灵力,将修为压制在筑基期水平。 魔修眯起眼睛:“通行令。” 乌竹眠淡定地递出三块漆黑的骨牌,魔修仔细检查了一番,又盯着三人看了许久,才勉强点头。 他将骨牌扔回桌上,忽然,目光一凝,落在了她腰间的剑上:“剑修?” 剑已经用符咒封住了剑气,伪装成了一柄普通的玄铁长刃,乌竹眠并不慌,大大方方地点头。 修士又审视她片刻,突然问道:“可会剑舞?” 这出乎意料的问题让乌竹眠一怔。剑舞是剑修中偏门的分支,讲究将剑招化为舞姿,她前世确实有所涉猎。 她谨慎地回答:“额……略通一二。” 修士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竟然还露出了一点笑:“十五月圆之夜,城主府设宴,若有意献艺,可去府前报名。” 乌竹眠: 说完,修士转身,对众人说道:“记住,不夜天城的规矩,宵禁后不得外出,不得私斗,不得议论城主府事务,违者……杀无赦。” 说完,带着另外两人扬长而去。 直到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大堂里才渐渐恢复交谈声,但音量明显小了许多。 “三位客官……”店小二战战兢兢地过来:“菜、菜还上吗?” “上。”乌竹眠简短地说,重新坐下。 等菜上齐,两人默默吃饭,云成玉未动,不过谁都没有开口,直到回到客房,确认四周无人监听后,李小楼才忍不住问:“师姐,现在怎么办?如果真的是大师兄……” “耳听为虚,而且刚才那些魔修提到过,如今的不夜天城比以往更安全,这与魔君残暴的性子不符。”乌竹眠摇头:“明天我们分头在城里打听,务必弄清楚这位‘魔君’的真实身份。” 她太了解宿诀了,如果真的是他,即便是堕魔,他骨子里的正直也不可能完全消失。 那么那些荒淫残暴的传闻,很可能只是掩人耳目的伪装。 云成玉哑声补充道:“距离十五,只剩下五日,我们……可借机,潜入城主府。” 李小楼问:“怎么潜入?” 乌竹眠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魔君不是喜欢歌舞表演吗?那我们就给他表演一场。” 李小楼瞪大眼睛:“师姐,你该不会是想……” “我扮舞姬,你扮乐师,三师兄……”说完,乌竹眠上下打量着面无表情的云成玉。 云成玉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我是男子。” 乌竹眠晃了晃手指,表情惋惜:“不是说魔君男女不忌吗?以三师兄的姿色办个无几绝对是绝色啊……唉算了,你就假装是去献美的吧。" 想象了一下云成玉穿着女装跳舞的样子,李小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被云成玉面无表情一瞥,立刻捂住了嘴。 乌竹眠想了想,继续说:“那我们顺便准备一下,小师妹,你去打听宴会具体流程,我准备必要的伪装道具,至于三师兄,这几天抓紧时间,再吸收一张新的固魂符。” 两人都没有异议,点了点头,各自回房间。 夜色渐深,醉仙居的灯火一盏盏熄灭,乌竹眠独坐在窗前,再次望向那座灯火通明的城主府,夜色中,府邸最高处的塔楼亮着诡异的红光,像一只充血的眼睛注视着整座城池。 窗外忽然刮起一阵阴风,卷着几片枯叶拍打在窗棂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她轻声道:“不管是不是,我们都得去确认一下。” “大师兄,是你吗?” * 五日后的傍晚,不夜天城主府前人头攒动,各路舞姬、乐师排成长队,等待入府表演。 队伍末尾,乌竹眠别扭地扯了扯身上的纱裙,她穿着一袭紫色的舞衣,腰间系着银铃,随着动作发出清脆声响,为了掩盖如霜雪清辉的脸,李小楼还特意给她画了浓妆,在眉心贴了花钿。 “师姐,你别总摸脸,妆要花了!” 李小楼小声提醒,她今天扮作乐师,背着一张古琴,脸上也施了脂粉,看起来比平日成熟许多。 云成玉站在她们身旁,他的姿势还有稍许僵硬,不过影响不大,一身死气没有特意隐藏,毕竟这里是魔界,一身锦袍玉带,手持折扇,倒真像个富贵公子。 只是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实在不像来献美的,反倒像来讨债的。 凑近了看,城主府并非想象中阴森可怖的魔窟,而是一座将仙家气派与魔域诡谲完美融合的奇异建筑群,九丈高的玄铁大门上镂刻着繁复的符文,每一笔画中都流淌着暗红色的灵光,如同血管中涌动的血液。 大门两侧立着十八根盘龙柱,不是寻常的金龙玉凤,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异兽,龙首蛇身,鳞片漆黑如墨,眼睛处镶嵌着鸡蛋大小的红宝石,在夜色中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这...这是冥龙?”李小楼小声惊呼,《异兽志》上说,这种龙只栖息在魔域深渊,能吞食修士神魂。 云成玉缓缓眯起眼睛,这些石雕太过逼真,龙鳞的纹路纤毫毕现,仿佛下一刻就会扭动身躯扑杀而来,更令人不安的是,他总觉得那些红宝石眼睛在随着他们的移动而转动。 “别盯着看。”乌竹眠低声提醒:“雕像上有追踪咒。” 李小楼赶紧收回目光。 渐渐地,三人随着前来表演的人群缓缓前进,越是靠近大门,越能感受到城主府惊人的规模,整座府邸建在一座人工堆砌的黑玉基台上,高出地面十余丈,近百级台阶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每一阶都刻着不同的恶鬼图案。 台阶两侧站着两排黑袍侍卫,面具遮脸,腰间悬挂的却不是寻常刀剑,而是一种形如弯月的奇异兵器,刃口泛着蓝汪汪的光泽。 蚀月刃,沾血封喉,筑基修士撑不过三息,结丹修士只能勉强抵挡。 忽然,队伍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不知犯了什么错的舞姬被侍卫架了出来,她美艳的脸上露出了惊恐万状的表情,挣扎求饶:“大人饶命!妾身知错了!” 为首的侍卫一言不发,只是做了个手势,两名侍卫立刻架起那女子,拖向大门右侧一根通体漆黑的金刚柱。 乌竹眠这才注意到,柱子上布满了细密的尖刺,顶端挂着一个铁笼,里面隐约可见白骨森森。 队伍中,有魔修幸灾乐祸的低语:“看来要见血了呀……” 就在女子即将被推上尖刺的瞬间,府门内突然传出一个道声音,带着三分笑意七分慵懒:“住手。” 侍卫们立刻松开女子,齐刷刷跪倒在地。 只见一个男子缓步走出,一身红衣似火,银发如瀑,只用一根红色丝带松松系着,眼角微微上挑,琥珀色的眸子在月光下流转着妖异的光彩,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头顶那对毛茸茸的狐耳,以及身后悠闲摆动的三条狐尾。 “城主说了,今日月圆之夜,良辰美景,不宜见血。”男子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逐出城去便是了。” “哇。”李小楼的眼睛里全是渴望,小声激动:“小师姐,毛绒绒,嘿嘿嘿。” 二师姐的尾巴超好摸,只是很少有机会摸到! 乌竹眠:“……口水擦一擦。” 第110章 不夜天魔君 红衣男子转身走回了城主府,事情平息下来后,队伍又开始有条不紊地缓慢前进。 快要轮到乌竹眠三人时,她低声叮嘱道:“进去后见机行事,重点是找到关于大师兄的线索,如果魔君真的是……” 李小楼立刻接话:“咱们就把他带回青荇山!” 云成玉灰青色的眸子微垂,他心里却没那么乐观,若宿诀真的成了不夜天城的魔君,恐怕没那么容易回头,就拿一些人族正道修士来说…… 似乎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乌竹眠忽然轻声说道:“大师兄,永远是青荇山的大师兄,我不会让他为恶,但若是修真界谁对他有异议,我和我的剑都奉陪。” 声音轻,却带着锋冷的锐意。 三人终于走到了府门前,侍卫打量了她们,眼神露出了一点赞许和满意,问道:“什么来路?” 云成玉上前一步,语气僵硬却平淡:“从南仙州乌逢来的,献,舞姬一名,乐师一名。” 发现不夜天城现在不是太排斥人族以后,乌竹眠她们就没有对外再用夜魔族客人的身份。 面对一身死气的云成玉,侍卫完全没露出意外的表情,又看了看乌竹眠和李小楼,咧嘴一笑:“模样不错,进去吧,别惹事。” 一踏入城主府,乌竹眠立刻就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魔气波动,府内装饰奢华却不庸俗,处处透着股邪异的优雅。 云成玉作为献美的人,不便久留,已去前厅等候,只剩她和李小楼两人,侍从引领一众表演者们来到了一处偏厅等候。 偏厅内暗香浮动,已经聚集了数十名舞姬乐师,三两成群,或整理衣饰,或低声交谈,大多人的眼中都是想要被魔君看中,然后一步登天的野心。 “听说魔君大人今晚会亲自挑选伴寝之人……”一个舞姬小声对同伴说。 “嘘,别乱说,你忘记上次那个传谣之人的下场了?” 乌竹眠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借着调整腰间银铃的动作,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 这间偏厅虽说是“偏”,却也极尽奢华,四壁悬挂着绣有百美图的纱帐,地上铺着厚厚的雪狐毛毯,连烛台都是纯金打造,烛火透过水晶灯罩,将整个房间映得如梦似幻。 “师姐,你看那边……”李小楼凑过来,悄悄指向厅中央一群衣着华贵的舞姬:“她们一直在盯着我们。” 乌竹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群舞姬约莫七八人,个个容貌艳丽,为首的是个穿绯红色纱裙的女子,柳叶眉,丹凤眼,眉心一点朱砂痣,正斜睨着她们,嘴角挂着不屑的冷笑。 “别理会。”乌竹眠收回视线:“我们不是来惹事的。” 她顿了一下,补充道:“暂时不惹。” 然而乌竹眠不想惹事,谁料那红衣舞姬却是个脾气娇纵的,她突然起身,摇曳生姿地朝她们走来,腰间金铃随着步伐叮当作响。 “新来的?”红衣舞姬在两人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们:“哪家楼子的?” 乌竹眠垂下眸子:“我们是从南仙州的乌逢来的。” “乌逢?”红衣舞姬挑眉,嗤笑一声,显然很看不上:“人族的地盘。” 说着,她突然伸手抬起乌竹眠的下巴,露出了一个不阴不阳的笑:“呵,这张脸倒是生得不错,只是可惜,太素净了,魔君大人可不喜欢这种清汤寡水的类型。” 李小楼在一旁蠢蠢欲动,却被乌竹眠一个眼神制止。 乌竹眠平静回答:“多谢指点。” 见她这般没有脾气的样子,红衣舞姬反而更加得寸进尺,挑剔道:“你这衣裳也不行。” 她用两根手指夹起乌竹眠的紫色舞衣,很嫌弃的模样:“料子这么差,怎么配在魔君面前献艺呢?不如……” 她眼中闪过一丝恶意:“脱下来,换我的备用衣裳如何?” 她身后的跟班们立刻哄笑起来,有人起哄道:“红绡姐姐可真是心善,连自己的舞衣都舍得给新人呢!” 乌竹眠心知这是存心刁难,这叫红绡的女子比她丰腴许多,若穿上对方的衣服,必定不合身,上台出丑是必然的。 “姑娘美意,心领了。”乌竹眠依旧淡定,根本不为所动:“只是我不喜欢穿别人的衣裳。” 红绡被她的态度刺了一下,脸色一沉:“怎么,看不起我?” 她突然提高声调:“姐妹们,这新人好大的架子啊!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给魔君大人多次献舞,还得过赏赐的!” 厅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到这边,乌竹眠感到李小楼紧抓住了自己的衣角。 “不敢。”乌竹眠依旧低着头,声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只是怕弄坏了姑娘的衣裳,耽误了待会儿的表演。” “表演?”红绡嗤笑一声:“你还想表演?就凭你这种货色,也配在魔君面前献艺?” 见她说着就想伸手,乌竹眠眼中寒光一闪,在灵力快要迸发的一刹那,一只白皙如玉的手突然从旁边伸出,牢牢扣住了红绡的手腕。 “红绡,适可而止。” 声音清冷如冰。 乌竹眠转头,看见一个穿月白色长裙的女子走到了红绡身旁,她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容貌不算绝色,却自有一股清雅气质,眉心一点银白色花钿,在烛光下泛着微光。 “寒露!”红绡脸色变了变:“你少多管闲事!” 名叫寒露的女子松开手,淡淡道:“魔君大人最讨厌有人在表演前闹事,上个月碧桃的下场,你应该还记得,如果你想重蹈覆辙,那随意。” 红绡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恐惧,悻悻地收回手:“哼,算你们走运。” 她恶狠狠地瞪了乌竹眠一眼:“待会儿台上见分晓!” 说完,她灰溜溜地甩袖而去。 寒露这才转向乌竹眠,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你没事吧?” 乌竹眠摇头致谢:“多谢相助。” “不必。”寒露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你的眼睛...很特别。” 乌竹眠弯着眼睛笑了一下,没说话,她特意改变了瞳色,掩盖了瞳孔边缘的赤金色,但修行之人的眼神气质很难完全掩盖。 寒露似乎也没打算深究,只是低声道:“红绡是城主府乐正的红颜知己,向来跋扈,你小心她一些。” 不等乌竹眠说话,厅内忽然一阵骚动。一个身穿黑袍的管事走了进来,高声宣布:“盛宴即将开始,所有人按顺序入场表演。记住,魔君大人不喜欢虚假奉承,表现你们的真本事!” 表演者们排成一列,向主厅走去,乌竹眠和李小楼被安排在了中间的位置。 主厅比想象中还要宏伟,高高的穹顶上悬挂着数百盏琉璃灯,将整个大厅照得如同白昼,厅中央是个圆形舞台,四周摆满矮几,已经坐了不少宾客。 最上首是一张巨大的黑玉宝座,此刻还空着。 李小楼立刻凑过来:“小师姐,感觉那个寒露不简单。” 乌竹眠若有所思:“嗯,她肯定不是普通舞姬。” “魔君大人到!” 忽然,随着一声高喝,全场立刻安静了下来,乌竹眠无意识攥紧手指,也随众人一起缓缓看了过去。 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缓步走入大厅,那人一身玄色长袍,袖口和衣摆绣着暗红色纹路,脸上戴着半张银色面具,露出的下巴线条坚毅,薄唇紧抿。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一头异于常人的白发,如雪般披散在肩头,面具后是一双异色瞳,一边是赤金色,一边是深沉的琥珀色,确实是半人半魔。 乌竹眠心一颤,微微垂下了眼眸。 大师兄…… 她绝对不会认错大师兄的眼睛……只是如今这双眼睛里,却充斥着冰冷而陌生的威势。 第111章 剑舞 魔君在宝座坐下,抬手示意表演开始。 第一个上场的是一队妖族舞姬,她们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引得宾客阵阵喝彩。魔君却只是淡淡地看着,没有任何表示。 接着是几位乐师轮流演奏,技艺都相当精湛,但魔君依旧不为所动。 “下一位,红袖坊,红绡,《霓裳羽衣舞》。” 话音刚落,红绡带着她的舞团起身,掀起前方的珠帘,袅袅婷婷地步入台上,魔君没什么反应,只是斜倚在黑云宝座上上,左手随意地支着下巴,右手手指有节奏地轻叩扶手,整个人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红绡显然精心准备过,她换了一身近乎透明的纱衣,内里只着刺绣精美的诃子,雪白的肌肤在轻纱下若隐若现,她的舞团八人各持不同乐器,将红绡簇拥在中央,如同众星捧月。 乐声起,是一曲《霓裳羽衣》。 红绡腰肢轻摆,如弱柳扶风,水袖翻飞间带起阵阵香风,她的舞姿确实曼妙,每一个眼神、每一次转身都充满挑逗的意味,时不时向王座上的魔君抛去妩媚的眼波。 李小楼在乌竹眠耳边小声感叹:“哇,小师姐,虽然有点露骨,但她跳得还挺好看的嘛。” 乌竹眠微微点头,眼神却没什么波澜。 这《霓裳羽衣曲》是从狐妖族传出来的,年少时,她和大师兄曾在青荇山的月下竹林里,见过二师姐玉摇光一舞,惊鸿一舞,绝色倾城。 * 记忆中那晚的月色,比任何明珠都要明亮。 那年乌竹眠刚满十三岁,师门还只有师父、她、大师兄和二师姐,她倚在青荇山后山的青竹上,看着月光穿透竹叶,在湿润的泥土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忽然,竹叶突然无风自动,发出沙沙轻响,一阵淡雅的桃花香气随风飘来,她抬头望去,只见一道雪白的身影踏月而来,足尖轻点竹梢,如履平地。 那人落在竹林中央的空地上,月光似乎格外偏爱她,瞬间倾泻在了她身上。 一袭素白纱衣,腰间系着银丝绦带,九条蓬松的狐尾在身后舒展,每一根毛发都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玉摇光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足以让明月失色的容颜,眉如远山,眼若秋水,一双金瞳格外妖冶,额间还有上古狐族的传承血纹,衬得肌肤如雪。 “师姐!!” 乌竹眠眼前一亮,欢呼着扑了过去,她真的是太喜欢又香又漂亮的二师姐了,这张脸是她见过最漂亮的。 玉摇光笑着接住她,九条尾巴轻轻摆动,扫起一阵香风:“眠眠好像又长高了。” 乌竹眠正要回答,竹林深处突然传来脚步声,一道挺拔的身影分开竹丛走来,一袭青衣,长发一丝不苟地用发冠束起,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有糕点,还有酒水和果汁,正是大师兄宿诀。 她搂着玉摇光没撒手,唤了一声:“大师兄。” 宿诀温和又无奈地看了乌竹眠一眼,目光落到玉摇光身上:“听说你要给她跳《霓裳羽衣舞》?” 玉摇光轻笑,眼波流转:“怎么,大师兄是来指教的?” 宿诀没有接话,只是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乌竹眠坐到他旁边,敏锐地注意到,他的耳尖正在微微发红,不由得好奇:“大师兄,你耳朵怎么红了?” 玉摇光嘴里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宿诀的耳尖更红了,咳嗽了一声,把乌竹眠的脸扳过去,让她直视前方:“少说话,好好看!” 乌竹眠“哦”了一声,咬了一口糕点,兴奋又期待的目光落回了玉摇光身上。 “今日月圆,正合舞时。” 玉摇光衣袖一展,她足尖轻点,身形飘然离地三尺,白衣翻飞间,九条狐尾划出优美的弧线,如同九天银河倾泻而下,月光似乎有了实质,缠绕在她的指尖、袖间、发梢,随着每一个旋转洒落星辉。 乌竹眠都快看傻了,咬着糕点差点忘记咽下,还是被看不过去的且慢拍了一下才慢吞吞地咽下去,只是眼睛都没眨。 宿诀坐在竹影里,一动不动,月光照不到他的脸,不过放在膝头的手却缓缓攥紧,有些轻颤。 这一舞既有仙家的飘逸,又带着妖族的魅惑,却丝毫不显轻佻,这是一种超脱世俗的美,仿佛能让时间静止。 舞至高潮处,玉摇光突然纵身一跃,竟踏着月光升至竹梢。她双臂舒展,九尾完全绽放,宛如一朵盛开在月轮中的白莲,与此同时,无数萤火虫从竹林中升起,环绕着她翩翩飞舞,将整片竹林映得如梦似幻。 她缓缓落下,脚尖触地的瞬间,所有萤火虫同时熄灭,仿佛刚才的奇景只是一场幻觉。 “献丑了。”她微微欠身,九条尾巴优雅地收拢。 乌竹眠激动地鼓掌,各种不要钱的好听话往外冒,逗得玉摇光乐不可支,捏着她脸颊两边的软肉揉了揉:“绵绵真可爱。” 乌竹眠被揉捏脸,却觉得还不够,伸手去拍宿诀:“大师兄,你干嘛不说话?你也夸啊!” 玉摇光眼波流转,看了过去:“大师兄觉得如何?” 宿诀沉默良久,才干巴巴地开口:“好看。” 乌竹眠震惊地转头看他:“这就没了?大师兄你这么多话本子白看了,连句夸人的话都没学到?” 她皱皱眉,想到什么:“那你平时管我们的时候怎么这么能言善辩?” 宿诀差点被乌竹眠给气笑了:“再啰嗦,就自己补这个月超支的灵石。” 乌竹眠安静了,双手合十,做了一个求饶的姿势。 “没事,二师姐帮你补。”玉摇光捏捏她的脸,不过她似乎对宿诀的夸奖很满意,嘴角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 可后来,魇怪之乱爆发,乌竹眠身死,宿诀堕魔,玉摇光失踪……百年时光,如白驹过隙。 如今乌竹眠回想起来…… 她缓缓睁大了眼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大师兄……该不会是喜欢她二师姐吧? 听了乌竹眠的话,李小楼也沉默了:“小师姐,三师兄以前说得对,你果然看不出来……虽然不知道大师兄和二师姐两人有没有互相表明过心意,但他们肯定心里是有彼此的。” 好吧,其实云成玉的原话是:“就阿眠那个迟钝劲,怕是月老把红线织成了渔网,都捞不起她半分开窍,人家眉目传情,她当是眼疾发作,人家故意把香包往她头上扔,她说是天降横祸,没救了。” 乌竹眠一脸沉思:“二师姐也喜欢大师兄?” 她明明觉得,二师姐应该更喜欢她才对啊。 李小楼:“……还是看跳舞吧。” 舞台上。 红绡的这支舞显然是改编过,美则美矣,却缺少了那种气韵。 不知为何,魔君的表情逐渐冷了下来,他停止了轻叩扶手的手指,异色双瞳微微眯起,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在场所有人都能感受到。 红绡却浑然不觉,反而越跳越大胆,在一个旋转动作后,她突然解开了腰间系带,外层纱衣如云般滑落,露出只着小衣的曼妙身姿,殿内顿时响起了一片吸气声。 李小楼赶紧捂住眼睛:“啊!” 而就在这一刻,一声清脆的裂响压过了乐声,魔君手中的琉璃盏被捏得粉碎。 乐声戛然而止,整个大殿瞬间安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红绡僵在原地,脸上的媚笑还未褪去,眼中已浮现惊恐。 “本座设宴是为观艺。”魔君的声音不大,却像冰锥般刺入每个人耳中:“乐正。” 一个身穿紫袍的中年魔修连滚带爬地扑到殿中央:“属下在!” “这就是你口口声声夸赞的‘上等舞姬’?”魔君缓缓起身,宽大的袍袖无风自动:“音律错乱,舞步散漫,也配在城主府献艺?” 乐正汗如雨下:“属下该死!这、这舞是红绡自己改编的,属下并不知情啊!” 红绡脸色刷地变白,跪伏在地:“魔君大人明鉴!妾身只是……只是想……” “想什么?”魔君一步步走下台阶,高大的阴影骇然落下,靴子踏在黑曜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想用这副皮囊勾引本座?” 红绡浑身发抖,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开来,额前的朱砂痣被汗水浸得模糊。 “大、大人……”红绡仰起脸,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妾身知错了,求您给个机会……” “本座最讨厌两件事。”魔君的声音低得可怕:“一是欺瞒,二是媚俗,你们二人倒好,两样占全了。” 红绡立刻瘫软在地,妆容糊了一脸,哪还有方才的骄纵模样,乐正也是面如死灰。 “拖出去。”魔君甩袖转身:“扔出城外,以后不得出现在不夜天城。” 侍卫们赶紧上前,架起哭喊求饶的红绡和面如死灰的乐正,拖出了殿外,红绡的金铃散落一地,在寂静的大殿中发出凄凉的脆响。 魔君重新坐回王座,仿佛刚才的雷霆之怒只是幻觉:“继续。” 管事战战兢兢地高喊:“下一组,乌逢美人献舞!” 在场所有人都不敢说话,觉得这一组真是惨了,魔君刚发了火,若是表现不好,说不定就要承受雷霆之怒。 乌竹眠深吸一口气,整了整面纱,李小楼紧张地拉住她的袖子:“师姐,要不我们……” “没事。”乌竹眠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既然大师……魔君不喜艳俗,我们按原计划进行就是。” 两人深吸一口气,走上舞台。 李小楼在一旁摆好古琴,跟站在宾客席中观望的云成玉对视了一眼。 琴音响起,乌竹眠开始舞动,她本不擅长舞蹈,但剑舞还是有所涉猎,身法之精妙远非常人可比,将剑招融入舞姿,柔中带刚,别有一番韵味。 腰间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如同战场上的金戈铁马。 大厅内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乌竹眠能感觉到,魔君的视线也牢牢锁定了她。 就在舞至高潮时,意外却突然发生了,李小楼指下的琴弦“啪”地断了一根,发出刺耳的声响,她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不是……那卖琴的老板是个骗子吧! 宾客中有人发出了嗤笑,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乌竹眠略一思索,正准备继续时,忽然听到一道低沉的声音:“继续。” 是魔君开口了。 他微微前倾身体,面具后的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不要琴,继续跳。” 乌竹眠定了定神,眼神示意李小楼下去,她手中剑光闪动,开始表演一套更为凌厉的剑舞,虽然没有配乐,但她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带着无形的韵律,衣袖翻飞间,竟有剑气纵横。 一舞结束,全场鸦雀无声。 魔君缓缓站起身:“你,留下。其他人,退下。” 管事立刻领会,开始清场,李小楼焦急地看向乌竹眠,后者轻轻摇了摇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云成玉则站在原地不动,直到侍卫上前赶人,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很快,大厅内只剩下乌竹眠和魔君两人。 魔君沉默了一会儿,命令道:“摘下面纱。” 乌竹眠没有犹豫,抬手摘下面纱,她脸上化了浓妆,不过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出本来的面貌。 魔君盯着她看了许久,周身萦绕着一股隐隐的威势,他慢慢走下台阶,一步步逼近。 在距离乌竹眠只有一步之遥时,他微微皱起眉头,突然伸手,拇指擦过她的眉心,抹去了那枚花钿。 不过刚做完这个动作,魔君眼中就闪过了一丝惊讶的表情,垂眸看着拇指上的红痕,一副不太理解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样子。 第112章 失忆 魔君惊讶地后退,在离乌竹眠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宽大的衣袍在身后摇曳,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你的剑舞。”他的声音很低沉,还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疑惑和急切:“从哪里学来的?” 乌竹眠看出魔君状态不对,却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反问道:“魔君觉得熟悉?” 但她心中清楚,他当然应该觉得熟悉。 之前玉摇光月下一舞终了,雪白的衣袂缓缓垂落,九条狐尾如流云般舒展开来,又悄然收拢。 直到最后一缕银铃的余音消散在风里,十三岁的乌竹眠才小跑上前,一把拽住玉摇光的袖子,她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了一汪星子:“二师姐!你教我跳舞吧!” 玉摇光低头瞧她,眉心的传承血纹在月光下红得妖冶,唇角却噙着温柔的笑:“怎么突然想学这个?” “因为好看呀!”乌竹眠不假思索地回答,手指不自觉地比划着:“像……像仙鹤踏云,又像剑招,可又比剑招漂亮多了!” 坐在一旁的宿诀闻言抬眸:“剑修当以剑道为重,舞乐不过是旁门左道。” 乌竹眠瞥了他一眼:“大师兄,别学师兄说这种话。” 宿诀:“……” 玉摇光轻笑一声,狐尾轻轻一扫,竹叶簌簌落下,有几片恰好落在宿诀的发间,她也不替他拂去,只对乌竹眠眨了眨眼:“别理他,来,师姐教你。” 乌竹眠兴冲冲地站直,学着玉摇光方才的起手式,双臂微展,腰一扭,脚尖轻踮,然后“啪”的一声,左脚绊右脚,整个人栽进了草丛里。 她趴在草丛中,整个人目瞪口呆,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宿诀难以直视地撇开眼,嘴角却有一抹难以察觉的笑,被一旁的且慢横扫一剑,拍到了背上。 玉摇光掩唇低笑,伸手将乌竹眠拎起来,拍了拍她裙摆上的草屑:“不急,慢慢来。” 可接下来的半刻钟里,乌竹眠的舞姿活像一只被施了定身咒的小竹妖,手臂僵硬,脚步错乱,转个圈能把自己绕晕,连最简单的踏步都能踩到自己的裙角,竹林里的萤火虫绕着她飞了两圈,最后嫌弃地散开了。 宿诀饮了一口酒水,轻声低笑:“这可真是小竹子了。” “二师姐……”乌竹眠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声音闷闷的:“我是不是太笨了?” 她学剑一向快,从来没遇到过瓶颈,这还是第一次遭到打击。 玉摇光歪头看乌竹眠,忽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不是你笨,是狐族的舞步要借尾巴平衡,你没有尾巴,自然学不来。” 乌竹眠低头瞅了瞅自己空荡荡的身后,又眼巴巴地望向玉摇光那九条蓬松柔软的尾巴,想了想:“那要不我掐诀变一条出来?” 宿诀忽然开口:“小竹子,不如想想你擅长的。” 闻言,玉摇光眸光微动,忽然轻笑出声:“不用。” 她指尖一挑,袖中滑出一条银白色的缎带,轻轻系在乌竹眠腕间:“既然寻常舞步学不来,那不如试试——剑舞。” 乌竹眠歪头:“剑舞?” “嗯,以剑招为骨,舞姿为形。”玉摇光指尖一引,缎带如游龙般掠空而起,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银弧:“就像这样!” 她手腕一翻,缎带倏然绷直,如剑锋破空,正是师父教过的基础剑招“白虹贯日”的起势。 谈到剑招,那可就是乌竹眠的长项了,她眼睛一亮,立刻并指成剑,顺着缎带的牵引一刺,缎带瞬间如银练横空,生生带出了几分凌厉剑意。 玉摇光笑意更深:“再来,‘回风拂柳’!“ 这一次,乌竹眠旋身踏步,缎带随她手腕一绕,如流风回雪,扫落竹叶纷纷,她越练越顺畅,渐渐忘了自己是在学舞,只当是在练剑,一招一式愈发流畅,身姿虽还有几分稚气,却已有几分飒沓如风的影子。 宿诀微微坐直了身子,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只见月光下,乌竹眠腕间的缎带如银蛇游走,身形却稳如青竹,柔中带刚,竟真将剑招化入了舞姿里。 玉摇光退到宿诀身旁,狐尾得意地晃了晃:“如何?” 宿诀沉默片刻:“好看。” 玉摇光轻哼一声,正要再说什么,却见乌竹眠一个收势不稳,宿诀立刻指尖微动,一缕清风倏然拂过,稳稳托住了她的后背。 乌竹眠兴奋地跑回来:"二师姐!这个我能学!" 玉摇光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那以后我教你剑舞,不教那些花哨的狐族步法了。” 乌竹眠一喜:“真的?” “自然。”玉摇光指尖一勾,解下她腕间的缎带,转而系在她腰间:“这条‘流云缎’送你,日后练剑舞时用。” 乌竹眠摸着柔软的缎带,欢喜地点点头。 宿诀起身,衣袖拂过石阶:“好了,夜深了,都快回去休息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背影清冷如竹,唯有发间那几片未拂去的竹叶,悄悄泄露了一丝笑意。 夜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乌竹眠攥着腰间的流云缎,抬头望了一眼,忽然觉得,今夜的月色,格外温柔。 而她之所以挑选这支剑舞,就是为了试探魔君。 不过在看到魔君的第一眼,乌竹眠就确认了,这就是大师兄宿诀,只是他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似乎失去了记忆。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百年后的宿诀,他的面容更加棱角分明,额角那道狰狞的疤还在,眉骨上方又添了一道,一直延伸到银质面具之下。 曾经温润如玉的气质如今被凌厉的魔气取代,只有偶尔微抿的嘴角还残留着几分昔日的影子。 “回魔君大人。”她故意低下头,掩饰眼中的情绪:“是我二师姐所授。” “二师姐?”宿诀语气微顿,突然伸手,冰冷的手指略有些强硬地扳起了她的脸:“看着本座的眼睛回答。” 乌竹眠被迫抬起头,视线与那双异色眼瞳直直相对。 一瞬间,她能感到一丝微弱的灵力试图侵入她的神识,探查她的记忆。 她按捺住本能的攻击,思索半秒,很快筑起神识屏障,却故意留出一丝缝隙,足够让他看到一些片段,却不足以暴露全部真相。 记忆的碎片如走马灯般流转,曾经平民窟里相依为命的兄妹,元夕夜的新生,青荇山的练剑场,月夜下的竹林,沾着露水的铃兰。 最后是魇怪之乱那日,乌竹眠握剑转身离开时的场景…… 看到这里,宿诀的瞳孔骤然收缩,好似承受不住一般,手指微微颤抖了起来,他猛地松开她,后退半步,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他总觉得,再继续看下去,会看到什么难以接受的画面。 “这些记忆……”宿诀按住太阳穴,声音变得嘶哑:“你是谁?为何本座看到这些会……你记忆里的那个半魔……是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乌竹眠心头一颤。 大师兄果然不记得了……不过他还是对一些熟悉的人和事有反应的。 “魔君大人不舒服吗?”乌竹眠试探性地上前一步。 “站住!”宿诀厉喝,周身魔气暴涨:“再靠近一步,本座让你魂飞魄散!” 乌竹眠停在原地,却并未被他的威胁吓退,她注意到宿诀说这话时,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不自觉地捻了捻,这是他犹豫时的小习惯,百年未变。 她抬眼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魔君大人问的那位半魔,是我的大师兄,更是我的兄长,名唤……宿诀。” “我七岁时,随师父到不夜天城,意外走失,是兄长阿诀捡到我,照顾了我一个月,后来元夕夜,兄长被三长老所伤,出了意外,濒临死亡,是师父将他带回了青荇山,他拜入师门,也将名字改做了宿诀。” “四十多年前,师兄意外堕魔,自此,下落不明。” 殿内的烛火无风自动,在宿诀的面具上投下了摇曳的阴影,他站在那里,如同一尊雕像,只有眼中变幻的情绪泄露了内心的波澜:“兄长……堕魔?“ 他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仿佛在咀嚼它们的含义,话音未落,他突然抬手,一把扯下了脸上的银质面具。 第113章 寻仇 面具下的脸比乌竹眠记忆中的更加苍白,右眼下方多了一道狰狞的魔纹,但确确实实是宿诀的脸,那个曾经保护她,手把手教过她剑法,各种为她操心的大师兄。 “看着本座。”宿诀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你口中的师兄,可是这般模样?” 乌竹眠的眼睫有些湿润,她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抓住了宿诀的手:“大师兄,是我啊!小竹子啊!你不记得了吗?青荇山,师父,二师姐,魇怪之乱,还有……” 宿诀猛地抽回手,面色剧变:“住口!” 他捂住头,痛苦地弯下腰:“不要再说了!” 乌竹眠惊愕地看着宿诀周身魔气紊乱地翻涌,那双异色眼瞳中的红色越发浓重,在这一刹那的波动中,她突然窥见了一丝不寻常的东西。 大师兄并不是简单的失忆,而是记忆被某种力量封印或扭曲了! “好,我不说。”她立刻改变策略,声音柔和下来:“魔君大人,可否让我为您抚一曲《清心咒》?看您似乎有些不适……” 宿诀抬起头,眼中的血色稍稍褪去,他审视着她,目光中的警惕与困惑交织,似乎转瞬就将刚才的一切都忘了,良久,他终于微微颔首:“准。” 乌竹眠松了口气,走向殿角摆放的古琴,此刻安抚宿诀紊乱的心神比相认更重要,她跪坐在琴前,十指有些笨拙地轻抚起了琴弦,她的琴艺一般,加上很多没碰过琴了,弹得……很一般。 《清心咒》是师门秘传的静心法门,通过特殊的音律波动可以调理气息。 宿诀的唇角抽了抽:“……” 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无奈又好笑的情绪。 乌竹眠倒是一脸淡定,看她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高手,弹的是什么仙乐。 她刻意放慢了节奏,将一丝灵力融入琴音,断断续续的琴声渐渐充满整个大殿,效果倒是没有打折扣,毕竟她灵力高深,效果更佳。 乌竹眠一边抚琴,一边偷眼观察宿诀。 他靠在王座上,闭目聆听,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当琴音进行到某个特定段落时,他的手指突然无意识地跟着节奏轻叩扶手,正是听《清心咒》时的习惯动作! 琴曲终了,余音袅袅,宿诀睁开眼,目光中的戾气消散了不少。 “你……”他迟疑地开口:“叫什么名字?” 乌竹眠犹豫了半秒,轻声回答:“小竹子。” “小……竹……子……”宿诀的手指无意识地颤了一下,一字一顿地重复,仿佛在舌尖品尝这个名字的滋味:“奇怪,本座明明从未听过,却觉得……” 话未说完,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宿诀的表情瞬间冷峻起来,抬手重新戴上面具,又变回了那个威势逼人的不夜天魔君:“进来。” 一个黑袍侍卫慌张地跑进来,跪地禀报:“魔君大人,北境急报!血魔宗突袭我们的边境哨站,已经连破三城!” 宿诀周身气势骤变,魔气如实质般翻滚:“什么时候的事?” 黑袍侍卫的脑袋埋得很低:“就在半个时辰前,探子说,血魔老祖亲自带队,扬言要……要取大人首级……为前任魔君报仇。” “呵,找死!” 宿诀冷笑一声,袖袍无风自动,他转向乌竹眠,眼中的柔和已荡然无存:“你,暂且留在府中,待本座处理完此事,再行询问。” 乌竹眠知道此刻不是纠缠的时候,顺从地低头:“遵命。” 宿诀大步走向殿门,却在即将踏出的瞬间停住脚步,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那支剑舞、那首琴曲……本座似乎在哪里见过……听过。" 说完,他便带着侍卫匆匆离去,只留下乌竹眠一人站在空荡的大殿中。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发现一滴眼泪不知何时滑落到了下巴,这次的会面比她预想的更加复杂,大师兄确实失去了记忆,但某些深层的联系似乎还在,起码看见熟悉的人,听见熟悉的事时,还是有反应的。 “师姐!”李小楼的声音从侧门传来,她和云成玉鬼鬼祟祟地溜进大殿:“你没事吧?魔君他……” “是大师兄。”乌竹眠语气肯定:“但他不记得我们了。” 云成玉皱眉:“失忆?” “不止是失忆。”乌竹眠摇头:“他的记忆似乎被扭曲或封印了,但有些东西还在,他还是会对熟悉的东西做出反应。” 李小楼眼睛一亮:“那是不是说明大师兄还有救?我们可以帮他恢复记忆!” “理论上、可以。”云成玉冷静分析,吐字僵硬:“但首先,需要弄清楚记忆被篡改的,方式和原因,其次,他现在是魔君,身边耳目众多,我们行事必须谨慎。” 乌竹眠点头赞同:“他让我暂住府中,这是个机会,趁他出征期间,你们可以探查一下这座城主府,或许能找到线索。” 李小楼一愣:“小师姐,那你呢?” 乌竹眠的眼神有些冷:“刚才侍卫来报,说是血魔老祖联合了不少魔修,想要杀了大师兄,我打算跟过去看看。”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血魔老祖肯定不是对无相魔君有多衷心,只是以为他报仇为由头,拉了一面大旗,想将宿诀这个半人半魔的杂种杀掉,取而代之。 一部分魔修对半魔的歧视,特别是对半人半魔,并不是短时间能改变的。 乌竹眠起身走向宿诀的王座,手指轻轻抚过扶手上的骨龙雕刻,不知为何,这座冰冷华丽的宫殿总给她一种奇怪的熟悉感,仿佛某些布局和装饰刻意模仿了青荇山的风格。 “师姐,你看这个。”李小楼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那是宿诀匆忙间掉落的小半块玉符,上面只剩下一个残缺的“青”字。 乌竹眠接过玉符,胸口一阵刺痛。 这是当年师父接她离开时,她和师父留下的两枚玉符其中的一枚,上面刻着“青荇山”三字,如今只剩小半块,断裂处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生生掰断的。 “他留着这个……”乌竹眠喃喃道:“说明内心深处还记得一些事。” 无论前方有什么危险在等待,至少她现在确定了一件事,大师兄的灵魂还在,只是暂时迷失在黑暗中。而她,一定会把他带回来。 * 李小楼和云成玉跟乌竹眠是一起的,既然魔君要留下乌竹眠,城主府的人自然不会将他们赶出去,很快就为他们三人安排了住的地方。 乌竹眠打算跟上宿诀,用灵力捏了一个替身就离开了。 只不过在离开之前,还有麻烦要解决。 献舞时,乌竹眠就发现台下坐着三名夜魔族的人,修为皆是化神以上,夜魔族生性残忍,以虐杀弱者为乐,他们死后,会在杀人者身上种下“夜魔之印”,唯有同族可见,不死不休。 她之前在骨舟上杀了六个夜魔族,就知道会有近日。 之前大殿之上,一支剑舞终了,宿诀那句“你,留下”刚落,殿内众人便纷纷退去,乌竹眠的余光却瞥见台下三道阴冷的目光,一直死死地锁在她身上。 他们穿着华贵的黑袍,面容苍白如尸,眼瞳却漆黑无光,嘴角噙着森然笑意,像是发现了猎物的豺狼。 其中一人舔了舔嘴唇,低声道:"找到她了。" 夜魔族一向跋扈,仗着族中强者如云,在魔域横行无忌,他们显然以为,能杀他们同族的,必是某位隐匿修为的大能,却不想竟只是一个看似柔弱的舞姬? 三人交换眼神,悄然离席。 月色被乌云遮蔽,府内灯火摇曳,映得乌竹眠的面容半明半暗,虽然宿诀出言要留下她,但他现在不在城主府,那三个夜魔族一定会抓住机会。 “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藏头露尾?” 果然,下一秒,三道鬼魅般的黑影出现在了乌竹眠身后,惨白的脸上浮着诡异的笑纹。 为首的夜魔舔了舔尖牙:“小舞姬好敏锐的感知。” 另一个夜魔族阴冷一笑,目光如毒蛇般黏腻:“胆子也很大啊,杀我族人,还敢在魔君面前献舞,这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敢孤身一人,真是迫不及待想找死啊!” 乌竹眠抬起一张脸,月光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神色极为平静:“所以?” “所以?”为首的夜魔族狞笑:“魔君不在,没人护得住你!杀我族人者,必血债血偿!” 另一个夜魔族嗤笑:“何况是个卑贱的舞姬!” 话音未落,三人骤然暴起! 漆黑魔气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利爪直取乌竹眠咽喉! “铮——” 且慢出鞘的瞬间,明明只是一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长刃,周围的空气却都为之一滞,乌竹眠手腕一翻,剑光如雪,刹那间撕裂魔气。 剑锋割开第一只夜魔的喉咙时,他脸上还凝固着轻蔑的表情。 鲜血喷溅在纱帘上,像突然绽开的红梅。 “你……” 剩下两个夜魔终于变了脸色,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一击就能杀掉一个化神期强者,对方绝对不是他们对付的! 乌竹眠旋身,剑尖在空中划出半轮如月的剑光。 第二个夜魔慌忙举起骨刃格挡,却见那柄看似平平无奇的长剑泛起一道天光般的青芒,竟直接斩断骨刃,去势不减地削去了他半边脑袋。 最后那个夜魔骇然暴退,转身就要逃,乌竹眠左手掐剑诀,且慢脱手飞出,如白虹贯日,将逃跑的身影钉在了朱漆廊柱上。 “呃啊……” 夜魔挣扎着去拔胸口的剑,却发现一道剑意突然如银蛇一般紧缠上他的脖颈。 乌竹眠步走来,月光描摹着她清丽的轮廓,一双晕染着赤金的瞳孔在夜色中格外冷冽,她伸手握住剑柄,声音很轻:“夜魔印确实麻烦,但你们不该……” “你……你到底是谁?!”夜魔惊恐挣扎。 乌竹眠冷冷看了他一眼:“杀你们的人。” “咔嚓。” 颈骨断裂,尸体倒地。 周围死寂一片。 第114章 战场 血色苍穹下,大地破碎,焦黑的土地上遍布着扭曲的裂痕,每道裂缝中都涌动着暗红色的岩浆,像无数道流血的伤口。 天空被厚重的铅云遮蔽,云层中不时闪过猩红的闪电,照亮下方堆积如山的尸骸,那些尸体大多残缺不全,有的被魔气腐蚀得只剩骨架,有的则膨胀成诡异的肉瘤,仍在无意识地抽搐。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偶尔一阵腥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骨粉,在低空形成一片片灰白色的雾霭。 战场边缘,几棵枯死的魔树扭曲着伸向天空,树枝上挂满了被风干的尸体,像某种诡异的果实。乌鸦般的魔禽站在枝头,血红的眼睛紧盯着下方的杀戮盛宴。 而在树下,一支庞大的魔修队伍正在有序行进。 乌竹眠找了机会混在其中,身披一袭暗纹流转的玄色斗篷,布料上绣着若隐若现的魔纹,随着步伐漾起幽暗的光晕,下摆还沾染着刻意抹上的血渍。 她脸上覆着一张素白面具,质地似骨非玉,只在眼窝处开出一道狭长的缝隙,表面爬满蛛网般的暗纹,在魔界血月的照射下泛着病态的光泽。 腰间悬着的且慢被刻意做旧,剑鞘裹着斑驳的粗布,末端坠着三枚森白又粗糙的骨铃,随着步伐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喂,你!” 忽然,粗粝的嗓音在乌竹眠身后炸响:“这种地方也是你能来的?” 乌竹眠微微低头,她的修为本就压到了筑基期,跟周围一众高大的魔修比起来,实在是太过瘦小单薄,腰间的且慢看起来也像根烧火棍似的,完全没有出挑之处。 魁梧的魔将大步走来,铁靴踏得地面震颤,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在队伍末尾的瘦小身影,鼻孔里喷出两道黑气。 “看你这小身板,连魔气都凝不稳吧?”他嗤笑着:“上战场可不是闹着玩的,别不知死活,赶紧从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 这魔将虽然说话不中听,但其实为人还不错。 乌竹眠垂着脑袋,语气平静得可怕:“大人放心,此战为了魔君大人,我一定会尽力的。” 魔将一愣,还真没料到她能说出这种话,挠了挠头:“随便你吧。”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在眼前人说出这句话时,他竟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战栗。 等魔将离开后,周围的几个魔修忍不住对乌竹眠露出了嘲讽的眼神,觉得这个修为低微的小个子是个爱说大话的骗子。 队伍继续向前移动,乌竹眠安静地跟在最后。周围的魔修们刻意与她保持距离,时不时投来轻蔑的目光。 “就她这样的,怕是连血魔宗的杂兵都打不过。” “待会打起来,第一个死的就是这种充数的。” “到时候都盯紧点,她死了没事,可别拖我们的后腿!” 乌竹眠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她的注意力全在前方那道挺拔的背影上,遥远的战场上,宿诀的白发在血色天光下格外醒目,魔纹在他裸露的脖颈上若隐若现。 “看什么看!”一个满脸横肉的魔修突然挡住她的视线:“小废物,待会开战就躲远点,别碍事!” 乌竹眠不欲争辩,沉默地点头,手指却在粗布包裹的剑鞘上轻轻摩挲。 这时,旁边一个穿着黑鳞甲的魔修却扯着嗓子嚷嚷了起来:“听说血魔老祖已经撕开了三座城池的防线啊,要我说,咱们这趟就是去送死!血魔老祖什么修为?说不定魔君都不是对手,毕竟大家都知道,他只是一个低贱的……” 他的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 乌竹眠的指尖轻轻一勾,一缕剑气顺着阴影游走,精准地挑断了魔修腰间的束带,玄铁护裆“叮铃咣啷”地砸在地上,引得周围哄笑一片。 "谁?!"魔修涨红了脸去捞裤子:“谁在暗算老子,有本事出来单挑!” 没人说话,不过第二缕剑气已经缠上他的脚踝。 当魔修踉跄着撞向身旁同伴时,第三缕剑气悄然没入他袖中的芥子囊,一块血魔宗的弟子牌忽然掉到了地方。 “有内鬼!” 见状,周围人立刻大喊出声,队伍顿时大乱。 乌竹眠借着人群骚动,指尖轻弹,第四道剑气穿过三丈距离,精准地点在了那魔修后颈的魔穴上。 他本来想浑水摸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谁知忽然浑身一僵,开始不受控制地手舞足蹈起来,嘴里还在喊着:“是我,这弟子牌是我的!我就是血魔宗的弟子!” 魔修顿时面如土色。 周围的魔修齐刷刷退开,生怕跟他站得太近被当作同伙,不过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人疯了吧,当卧底当得这么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吗? 队伍里的执法魔将脸色骤变,铁链已经甩了过来。 乌竹眠顺势退到阴影处,看着那魔修被当众拖走时,裤腿里竟然还淅淅沥沥漏出了液体,面具下的脸忍不住露出了无语的表情。 夜风送来前方魔将的警告和怒喝:“再有扰乱军心者,抽魂炼灯!” 队伍重新恢复肃静,起码大家都不敢再随便乱讨论了。 * 当越来越靠近战场时,连最嚣张的魔修都安静了下来,远处,一条血河蜿蜒流过战场,粘稠如浆,不时还冒出几个气泡。 血魔宗的旗帜遮天蔽日,地面上堆积的尸体已经分不清敌我,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腐烂的魔气。 “怕了吧?”旁边的魔修幸灾乐祸地撞了她一下:“现在逃跑还来得及。” 乌竹眠轻轻摇头,目光锁定在远处那个凌空而立的身影上,血魔老祖周身缠绕着粘稠的血雾,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在扭曲。 “所有人,准备迎战!” 随着号令响起,乌竹眠周围的魔修们纷纷亮出兵器,有魔修想故意撞开她冲上前线:“待会可别指望有人救你!” 她站在原地没动,直到整个队伍都冲了出去,这才缓缓抽出“且慢”,剑身在血色天光下泛着清冷的寒芒。 当第一波血浪扑来时,没人注意到那个落在最后的瘦小身影是如何消失的。 与此同时。 血色残阳浸染天际,两军阵前,血魔宗十万大军压境,血色旌旗遮天蔽日,煞气冲霄,血魔老祖凌空而立,手里拿着血魔杖,猩红长袍无风自动。 他枯瘦的手指遥遥指向对面那个白发飘扬的身影,嘴角扯出一个夸张的弧度。 “宿诀小儿!”他的声音裹挟着魔力,在战场上层层荡开,“你弑君篡位,今日老夫便要替天行道!” 对面,宿诀则立于城头,白发猎猎,异色双瞳冰冷如渊,手中魔剑“阎罗”吞吐着森然寒光。 血魔老祖见状,突然放声大笑:“怎么?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 他转身面向魔界大军,张开双臂:“诸位可都知道,咱们这位‘魔君’,不过是一个……人魔杂交的杂种!” 最后两个字被血魔老祖刻意拉长,他身后的大军发出附和声,在战场上激起一阵不小的骚动,宿诀的指尖微微收紧,但面色依旧冷峻。 “前任魔君待你恩重如山,你却恩将仇报!”血魔老祖声泪俱下,仿佛真是什么忠义之士:“今日老夫拼上这条性命,也要为旧主讨个公道!” 他说得慷慨激昂,却在暗中催动血煞大阵,地面开始渗出粘稠的血浆,渐渐汇聚成诡异的符文。 宿诀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说完了?” 血魔老祖一愣。 “你说我弑君。”宿诀缓缓拔出阎罗剑,漆黑剑身上缠绕着血色魔纹:“那前任魔君用童男童女修炼邪功时,你在何处?哦,对了,就是他把童男童女献祭给他的。” 剑锋出鞘三寸,天地骤然变色。 “你说我篡位。”第二寸剑身露出,狂风骤起:“那你可知,当年是谁打开魔渊封印,引得禁器失踪?” 听到这句话,乌竹眠忽然想到了之前林无愆逃走时使用的上古魔镜——溯影镜,如果是前任无相魔君打开了魔渊封印,导致溯影镜现世…… 现在看来,魇怪一事,真是越来越复杂了,如今竟然还跟魔界扯上了关系。 另一边,血魔老祖脸色微变,怒喝道:“胡言乱语!” 宿诀完全拔剑而出,剑尖直指血魔老祖:“至于我的血统,你这般看不起半魔?”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让所有人心头一颤。 “那今日,就正好拿你的魔血来洗剑。” 话音未落,宿诀已化作一道残影,血魔老祖仓促迎战,两道身影在空中轰然相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锵!” 阎罗剑与血魔杖交锋的瞬间,方圆百里的云层被尽数震散,血魔老祖被这一剑逼退百丈,虎口迸裂,鲜血顺着杖身流淌。 “不可能!”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不过是个杂种,怎会有如此力量?!” 宿诀没有回答,剑势一变,漫天剑影如暴雨倾泻,每一剑都精准地撕开血魔老祖的防御,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这一剑,为被你血祭的孩童。” “这一剑,为因你而死的将士。” “这一剑……” 宿诀突然出现在血魔老祖身后,阎罗剑贯穿了他的胸膛,轻笑道。 “为所有被你欺骗的人。” 血魔老祖艰难地转头,看到宿诀那双异色眼眸中燃烧的冰冷怒火。 在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以为羞辱的是个杂种。 却不知激怒的,却是真正的不夜天魔君。 第115章 黑衣人 宿诀虽然杀掉了血魔老祖,但脸上的表情并未放松,远处的乌竹眠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有哪里不对……血魔老祖的尸骸尚未凉透,战场上的厮杀声却骤然停滞。 一股比血煞之气更加阴冷的气息,自天穹垂落,似乎还混在着一股若隐若现的甜腻异香。 “宿诀大人……” 一道令人不适的身影从扭曲的空气中缓缓浮现。 灰白长发用猩红丝带松松挽着,几缕发丝垂落在描画精致的眉梢,面容被刻意修饰过。 皮肤苍白如久不见光的尸蜡,眼窝深陷,瞳仁是浑浊的灰白色,像是蒙了一层翳,胭脂在颧骨上抹出两片不自然的嫣红,唇上还涂着艳丽的朱砂。 似男非男,似女非女,身形瘦削得近乎嶙峋,裹着一件半透的纱袍,隐约可见内里缠绕着写满咒文的绷带。走动时,纱袍开衩处露出布满魔纹的腿,左腿肌肤如少女般光滑,右腿却布满狰狞的鳞甲。 百年前,蚀骨宫的三长老。 枯瘦的手指抚过自己锁骨处的魔纹,指甲染着斑驳的朱漆,腕间缠着一条活蛇般的法器,蛇头吐信时露出细密的尖牙。 “宿诀大人~”三长老的声音忽高忽低,时而娇媚时而沙哑:“百年不见,您还是这么……美味呢~” “当年您撕碎无相大人的样子。”舌尖舔过艳丽的嘴唇:“真是看得人家...好生欢喜啊。” 宿诀的异色双瞳微微收缩,面露厌恶,魔剑阎罗也发出了低沉的嗡鸣。 “原来是你。”他的声音冰冷,冷笑道:“当年逃得倒是快。” 三长老阴森一笑:“逃?不,人家只是在等一个机会啦。” 说着,他枯瘦的手指抬起,掌心悬浮出了一百零八枚漆黑如墨的封魔钉,每一枚都缠绕着诡异的咒文,专克半魔之躯。 三长老一脸遗憾:“人家是真的很好奇,当年那三十七根封魔钉钉入你的体内,你到底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看着宿诀面无表情的脸,他矫揉造作地捂住嘴,嘲讽一笑:“哦我忘记了,你早就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吧,真可怜呢,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宿诀心头微动,莫名想起了那个“小竹子”。 不过他面上不露,什么都看不出。 见宿诀的表情还是没有波动,三长老的脸有些挂不住了:“你以为,血魔老祖那个蠢货真能撼动你的位置?他不过是个诱饵,用来引你入局的弃子!” 话音未落,他猛地挥手,一百零八枚封魔钉破空而出,化作一八零八道黑芒,直刺向宿诀周身大穴。 宿诀冷静地挥剑格挡,可封魔钉竟如活物般避过剑锋,直逼他命门。 “轰——!” 与此同时,地面骤然亮起血色大阵,无数锁链破土而出,缠绕宿诀四肢,将他死死禁锢。 “这阵法,老夫筹备百年,专为你这杂种而设!”三长老狂笑起来:“幸好当年在你体内留下了一枚蚀心钉,今日,老夫要亲手剜出你的魔心!” 宿诀挣扎,可封魔钉已钉入他的血肉,魔气被疯狂压制! 三长老狞笑着走近,掌心凝聚一道漆黑魔刃,直取宿诀心口。 “铮——!”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越剑鸣横贯而来,响彻天地。 三长老的魔刃尚未落下,他的手腕便齐根而断,鲜血喷涌而出。 他顿时惊怒交加,骇然转头:“何人敢坏我的好事!!!” 只见一道素白身影立于战场中央,面具已被剑气震碎,露出了一张如霜雪清辉般的脸,瞳孔一点黑,还有一点赤金曜日,手中的长剑寒光凛冽,如天光般灼灼耀眼。 乌竹眠静静地看着三长老。 这一瞬间,三长老的表情僵在了脸上,如坠冰窟。 这张脸…… 这个的眼神……太熟悉了。 百年前,那个一剑横压整个修真界的剑尊,冷淡,平静,无杂质,却可斩尽万物,荡却邪魔。 “不可能……”三长老声音发颤,控制不住地哆嗦了起来:“你明明已经死了!” 乌竹眠剑锋微转,轻声道:“是啊,可我现在回来了。” 剑光起,天地寂。 三长老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要躲,却发现自己的身躯已被无形的剑意锁定,动弹不得。 “不——!!” “噗!” 一剑穿心。 三长老踉跄后退,低头看着胸口的血洞,不可置信地抬头:“哈……剑尊……乌竹眠……” 他的视野开始模糊,胸口的血洞正在吞噬他最后的生机,在意识消散前的瞬息,百年前的记忆如走马灯般闪回。 那是个血月当空的夜晚。 他的地下密室里弥漫着腐骨草的气息,宿诀正被七重禁魔锁链禁锢在祭坛中央,年轻的面容苍白如纸,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迹。 “唉,到底是为什么呢?“三长老枯瘦的手指抚过他胸口的魔纹,狂热的眼神里还藏着一点嫉妒:“半人半魔的杂种,却能驾驭如此精纯的魔气……到底是凭什么?“ 他举起淬满剧毒的骨针,针尖泛着幽绿寒光,只要将这枚“蚀心钉“打入宿诀的魔核,就能彻底掌控这具完美的容器了。 摇晃的灯影间,一直一动不动的宿诀突然抬起了头,异色双瞳的深处双双泛起了血色,声音嘶哑:“你会后悔的。” 三长老嗤笑一声,根本没把这话放在心上,然而在针尖刺入皮肤的刹那,却陡然生了异变。 只见祭坛上的魔纹突然逆向流转,七重锁链应声崩断,在他震惊的眼神中,宿诀的双眼颜色变得血红,白发无风自动,周身翻涌的魔气竟比无相魔君还要精纯百倍。 他彻底堕魔了。 “不可能!怎么可能!“ 骨针在距离魔核三寸处熔成铁水,宿诀抬手扼住了三长老咽喉,魔焰顺着指缝攀附而上。 “多谢你的...蚀心钉。“ 宿诀居高临下地看着三长老,赤红的双眼里是彻骨的冰冷,声音里带着金属般的嗡鸣,语气里含着血腥味:“它帮我……烧断了最后的人性枷锁。“ 地下密室在滔天魔气中崩塌,三长老拼尽毕生修为挣脱桎梏,撞破穹顶逃窜时,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宿诀徒手撕开虚空,将闻讯赶来的无相魔君拖入深渊。 三日后,他在乱葬岗醒来,得知了两个消息。 一是无相魔君魂灯已灭。 二是宿诀坐上了魔君之位。 机关算尽一场空。 弥留之际的三长老突然想笑,当年那枚蚀心钉非但没能控制宿诀,反而助他彻底堕魔,而今日这一百零八枚封魔钉也对他无可奈何。 他的身体开始崩解,可临死前,涣散的瞳孔竟然猛地聚焦,诡异地凝固,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控制住了。 乌竹眠皱起眉头,立刻就察觉到有人在透过三长老的眼睛凝视着她。 恶意的、怨毒的……甚至是还带着一点贪婪的眼神。 那双濒死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了乌竹眠的脸,和她手中的且慢。 下一刻,三长老的躯体彻底灰飞烟灭,如沙塔一般坍塌,可冥冥之中,乌竹眠却听到了一声震惊的低语,自遥远的虚空传来。 “……你没死。” * 当三长老最后的视野穿透虚空传来时,黑暗中的一双手突然捏碎了水晶盏。 “乌、竹、眠!!!” 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碾出来的血沫,黑色兜帽下,露出了一张毛骨悚然的脸,左半边脸上戴着一块面具,右半边却已完全魔化,暗紫色的皮肤上布满鳞片,眼窝中跳动着幽绿的火焰。 水晶碎片深深扎入掌心,血液顺着石桌蜿蜒流淌,竟腐蚀出嘶嘶作响的凹痕。 百年前那场精心策划的局,本该让这位剑尊魂飞魄散! “好得很……”黑衣人将修长的手指突然插入眼眶,抠出了那颗倒映着战场景象的眼珠:“借体重生?轮回转世?” 眼珠在掌心爆裂,黑血溅上了墙面的画,若是有知情人在,便能看出这是乌竹眠十七岁那年的御神大会。 半空中,雾紫色衣裙的少女,一人一剑,犹如明光熠熠,赤金灼灼。 那一剑,许多人穷尽一生也没法达到的高度。 “本座能杀你第一次……” 整座密室开始震颤:“就能杀你第二次,第一百次!” “主上!”阴影里跪伏的影卫突然惨叫,七窍冒出黑烟:“您的魔息……” 黑衣人恍若未闻,嘴里发出了夜枭般的厉笑。 第116章 回忆 血雾散尽的战场上,宿诀的魔剑还滴着黑血。 三长老残破的身躯在眼前化作飞灰,那句“剑尊”却像淬毒的钉子,狠狠扎进了他的太阳穴里,他猛地按住心口,魔君华服下的肌肉绷得死紧。 剑尊。 百年前陨落的剑尊。 那个传说中惊才绝艳,天生剑心神骨,以一剑震慑四境十六州,最终却死于魇怪之乱的剑道至尊。 宿诀缓缓转头。 乌竹眠正在收剑入鞘,手中的长剑展露出了凌厉无比的光芒,如雪后初晴的天光,流转着金色的花纹,只是剑身上还有几道细细的红色裂纹,无比扎眼。 宿诀莫名觉得熟悉。 那长剑归鞘的轻响令他的脊椎窜过了一阵战栗,眼前人的素白面具已经碎裂,露出了一张清丽绝伦的脸,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眼角却凝着千年寒潭般的沉静。 “你......” 宿诀的嗓音哑得不像话,魔气在经脉里横冲直撞,左眼的魔纹疯狂闪烁了起来,他没有记忆,但每一寸血肉都在尖叫着疼痛,仿佛被人生生剜去过什么。 眼前人正在转头看他,眼里有他读不懂的情绪,像雪原下封冻的星火。 战场上突然一片死寂。 魔修们惊骇地看着他们的魔君踉跄了一步,那个曾经徒手撕碎前任无相魔君,刚才还一剑斩杀血魔老祖的不夜天魔君,此刻竟像被抽去脊骨般,只能用阎罗剑支撑着身体。 “主上!” 有魔将想上前搀扶。 “退下。”宿诀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死死盯着乌竹眠的脸,还有她手中那柄剑,某些画面无端在脑海闪回,不过很快就被吞噬,落入黑暗中,看不真切。 “我们......”宿诀的指甲陷进掌心,魔血顺着指缝滴落:“是不是曾经见……” 话未说完,他的喉间突然涌上腥甜。 想要强行冲破记忆禁制的反噬让宿诀咳出大口黑血,魔纹从脖颈蔓上脸颊,在陷入黑暗前,他只看见了乌竹眠飞掠而来的身影。 还有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师兄”。 宿诀倒下的瞬间,乌竹眠已闪身上前,广袖一展,稳稳将人接住,让他靠在了自己肩头,他满头银发铺散在她臂弯,就算已经昏迷,呼吸还在微微颤抖。 “别动!” 与此同时,十二名魔将同时亮出兵刃,虽然乌竹眠刚才帮忙杀掉了三长老,但他们不确定她的身份,却之前从来没见过她,根本不放心让她带走魔君。 为首的赤角魔将巨斧横拦,斧刃上还滴着血魔宗余孽的黑血:“放下主上!” 他獠牙外露,声音却有些发颤,毕竟方才亲眼目睹了乌竹眠一剑斩灭三长老的画面还烙在眼底,那一剑的威力实在是太过惊人,连地面的血河都被生生斩断。 乌竹眠能看出这几人的忠心,自然不会为难他们,想了想,祭出魔君令,面不改色地说道:“其实我是魔君大人新招的暗卫。” “暗卫?”赤角魔将狐疑地盯着她:“我等从未见过你。” “暗卫嘛,哪能随便让你们看到。”乌竹眠打断,语气笃定:“这次宴席,我扮作舞姬献剑舞,魔君特意将我留下,你们有没有人在场?这就是魔君大人交给我的秘密任务,找个理由让我进入城主府。” 魔将中有人仔细看了看她,突然“啊”了一声,一个满脸刀疤的魔将挤到前面,眯着眼仔细打量她:“我说怎么眼熟,宴上你戴着面纱……” 他突然拍腿:“对对对!魔君大人确实单独留了你!” 乌竹眠面不改色:“对吧。” 刀疤魔将顿时兴奋地对同僚解释:“这姑娘的剑舞可是了不得的啊!魔君大人看得那是目不转睛,后来还……” “咳。”见这人越说越离谱,乌竹眠轻咳一声打断:“魔君需要静养。” 众魔将反应过来,赤角魔将连忙吩咐:“快开道!送主上回宫!” 乌竹眠一把抱起宿诀大步前行,听到身后魔将们小声议论: “难怪主上那日破例留人啊……” “我就说主上从不让舞姬近身吧,外面那些人就爱胡说。” “嘘,没看见主上连魔君令都给了这个姑娘嘛!” 乌竹眠低头看了眼昏迷的宿诀,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这魔君令分明是她方才顺手从他腰间摸的,不过这些魔将都怎么回事,一个个的,比说书的还能说。 * 宿诀再次睁开眼时,魔宫的鲛纱帐幔正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窗外斜阳将尽,余晖透过雕花窗棂,在白玉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撑起身,魔纹褪去的左眼还有些刺痛,透过半开的轩窗,他看见檐下木廊上坐着的身影,陌生又熟悉。 乌竹眠背对着宿诀,正在用软布仔细地擦拭且慢,夕阳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边,发间一根朴素木簪斜斜挽着青丝,几缕碎发垂落在颈侧,随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宿诀突然僵住。 眼前的画面与脑海中闪回的片段严丝合缝的重叠。 某个黄昏,漫天绿意中,似乎也曾有个少女这样坐在廊下拭剑,发梢还沾着练剑时打落的花瓣,听见脚步声回头时,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欢喜。 “师兄!我最近新创了一套剑法,你要不要看一看?” 记忆里的声音清脆如铃,震得宿诀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下意识抚上心口,那里明明没有伤口,却泛起了绵密的疼痛。 檐下的乌竹眠似有所觉,转头望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手里的剑穗轻轻一晃,暗红色的丝绳缠着干枯的梅枝,一枚……感觉很眼熟的剑穗。 三寸长的暗红丝绳,缠着段枯梅枝,梅枝早已失了生机,却奇迹般保持着绽放时的姿态,五片干枯的花瓣仿佛随时会重新舒展,穗尾坠着颗冰晶似的玉珠,内里封着一点朱砂,在光下会泛起血髓般的光泽。 这是乌竹眠及笄那年,宿诀送的礼物。 记忆里的雪下得很大,少年宿诀跪坐在青玉案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刻刀,正在雕琢那颗冰玉珠,窗外红梅映雪,偶有落瓣飘进窗棂,沾在他未束的发间。 “师兄在做什么?”乌竹眠趴在案边,呵出的白气模糊了视线。 宿诀转头看她:“闭眼。” 等乌竹眠再睁眼时,一截缠着梅枝的剑穗已经系在且慢身上,宿诀正用灵力将最后一点朱砂封入玉珠,暖光里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你不是就喜欢剑穗嘛,这是师兄送给你的生辰礼。”他屈指轻弹玉珠:“东海冰玉,西山朱砂,再烈的剑气也震不碎。” 乌竹眠晃了晃剑穗,那点朱砂在玉珠里流转,像封存了一缕晚霞。 而如今,这枚剑穗似乎勾起了宿诀的一些回忆。 他突然从榻上起身,魔君华服都来不及披,赤足踩过冰凉的白玉砖,动作有些仓促,推开门时惊飞了檐角栖息的青鸟。 在这“扑簌簌”的振翅声中,乌竹眠已经了站起来,剑鞘抵着廊柱,静静看他。 “你.....”"宿诀的喉结滚动了下,魔纹在颈侧若隐若现:“从前是不是......” 然而话到嘴边却成了哑然。 他该问什么?问你是不是死而复生的剑尊?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是不是同门师兄妹? 乌竹眠望着他赤足上沾染的尘灰,忽然伸手拂过,长廊沿途垂挂的灯盏熠熠亮起,灯芯“噗”地燃起了青焰,光亮落在她的瞳孔里,微微摇曳。 “兄长当年说过。”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个遥远的梦:“灯亮时,就是该回家的时候。” 那年乌竹眠刚满十岁,痴迷新学的“流云十三式”剑法,日日泡在后山练到暮色四合,有一次太过专注,下山时险些跌进冰窟,被巡山的宿诀拎着后领拽回来时,靴子都结了一层冰碴。 第二日黄昏,她照例练到星子初现,收剑时才察觉到异样,只见原本漆黑的山道上,竟亮起了一盏盏青纱灯。 暖黄的光晕沿着石阶蜿蜒而下,像一条坠入凡间的星河,每盏灯下都悬着张防水符,在风雪中纹丝不动,乌竹眠凑近看,发现灯罩上还画着小小的梅花。 她沿着山道、顺着灯河往下跑,发间落的雪都成了金粉,跑到山腰处,撞见了正在挂最后一盏灯的宿诀。 少年师兄的白衣被风吹得鼓荡,指尖还凝着点灯用的灵火。 “师兄!”乌竹眠的眼睛亮晶晶的,指着满山灯火:“这些……” “顺路。”宿诀把灯挂好,顺手拍掉她肩上的雪:“好了,练完剑就早点回去休息。” 看着满长廊的灯,宿诀似乎受到了触动,瞳孔骤然收缩,破碎的记忆如潮水涌来,元夕夜永不停歇的烟花,月下摇晃不止的竹林,满山道耀眼的灯河…… 魔宫的长风突然变得很温柔,卷着不知从哪飘来的桃花瓣,轻轻落在乌竹眠肩头。 “师兄,不要着急。”且慢的剑身上传来清越的嗡鸣,乌竹眠轻声说道:“我们现在有的是时间,来等师兄想起来。” “想起来青荇山。” “想起来师门里的所有人。” “想起来……” 乌竹眠忽然停住,因为宿诀的异色双瞳里,正有一颗泪珠滚落,那滴泪坠在剑穗的梅枝上,竟让枯枝瞬间绽开了一朵小小的红梅。 第117章 涂山风竹 “师兄?” 乌竹眠惊讶地看着宿诀,他茫然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右眼,触碰到湿意后,指尖微微蜷缩,正当他想要说什么时,一阵桃花香忽然漫过了回廊。 “啧啧,本君这是来得不巧了?” 乌竹眠和宿诀一齐看过去,只见红衣男子正斜倚在不远处的廊柱旁,襟口松松垮垮地敞着,隐约露出了锁骨处的陈年伤疤,如瀑银发垂落在肩头,耳垂上的红玉坠子晃啊晃,略上挑的琥珀色眸子里是玩世不恭的笑,一双狐耳和三条狐尾很是显眼。 之前在城主府外出现过的男子。 宿诀显然跟红衣男子很熟,扫了他一眼,表情淡定:“你怎么来了?” 红衣男子没回答,只是打量着乌竹眠:“你是从青荇山来的?” 听他提到这三个字,宿诀面露惊讶,乌竹眠眸光微动:“你怎么知道?” 看着宿诀的表情,红衣男人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魔君大人以前跟我提过,他失忆前告诉我,只有青荇山的人,才值得信赖。” 红衣男子自称名叫涂山风竹,原本是涂山的七尾狐妖。 他与宿诀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五十年前,三长老的地下密室。 * 冰冷的铁链深深勒进皮肉,宿诀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正顺着锁链缓缓流出,滴入下方那个刻满符文的青铜器皿中。 “很好,魔血浓度又提高了。”三长老满意地点点头,手中的玉笔在竹简上记录着什么:“看来再多折磨你一段时间,就能得到更令人满意的结果。” 宿诀微微抬起头,双眼透过凌乱的黑发死死盯着他的脸,他的喉咙因长期缺水而干裂,发不出像样的声音,只能用眼神传达自己的恨意。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杂种。”三长老冷笑一声,随手一挥,一道灵力鞭便抽在宿诀身上,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能成为我研究的材料,是你的荣幸。” 疼痛让宿诀的身体剧烈抽搐,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这两个月来,自从被三长老抓进这地下密室,这样的折磨已经成为了日常,他沉默地承受一切,记住每一道伤痕,每一个施虐者的面容。 很快,三长老离开了,地下密室重归寂静,只有宿诀沉重的呼吸声和血滴落入器皿的“滴答”声在黑暗中回荡。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就在他即将陷入昏迷时,却听见了一阵细微的动静。 宿诀艰难地转动头颅,看向声音来源。 在另一侧的牢笼里,关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身影,身影修长瘦削,月光从高处的小窗洒落,照在那人银白的长发和……四条残破的尾巴上。 “狐妖?” 宿诀嘶声开口,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与此同时,地牢顶端的裂隙外,一瓣桃花正打着旋儿落下,轻轻落了下来,倒映在了他的瞳孔里。 在这一刹那,在这个不合时宜的瞬间,如同春风破开牢笼,他忽然难以抑制对玉摇光的思念,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她不喜欢练剑,总爱在练剑时偷懒,躺在最高的那棵桃树上,九条尾巴垂下来故意晃啊晃,有次宿诀在树下站了整整三个时辰,那人终于忍不住,翻身时故意抖落满树花瓣。 “师兄呀~”带笑的声音混着花香砸下来:“你可要接住我呀!” 闻言,他惊慌地上前一步,伸出手,一向拿剑很稳的手竟然微微有些颤抖,生怕没有接住,下一秒,花香和软香落了满怀,他垂下眸子,看见了一张带笑的脸。 而宿诀被抓到时,正好收到了玉摇光的传讯,让他去找她,虽然没说明是什么事,但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他一直在担心,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出了什么事,现在还好不好? 每一次被折磨时,疼痛模糊了宿诀的意识和理智,而一得喘息,这些念头就塞满了他的脑海。 宿诀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 另一侧的牢笼里,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即使沾满污垢也难掩绝色的面容,一双琥珀色的竖瞳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警惕地打量着宿诀。 对于狐妖,宿诀的耐心要更多一点,再次尝试交流:“你也是被抓来的?” 狐妖沉默了片刻才轻轻点头,他的动作很优雅,仿佛不是身处牢笼,这种与处境极不相称的高贵气质让宿诀感到了一丝违和。 “我叫宿诀。”他自我介绍道:“半人半魔。” “涂山风竹。”狐妖的声音如同清泉击石,清脆中带着一丝虚弱:“七尾狐族……曾经是。” 宿诀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三条残破的尾巴上,每条尾巴根部都有明显的疤痕,显然是被利器斩断的。 “他们……砍了你的尾巴……” 宿诀心中不由得涌起了一股同病相怜的愤怒。 玉风竹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三长老想要狐尾中的灵髓做药引。” 他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情:“四条尾巴换我活到现在,还可以。” 宿诀不知该如何回应,他自己被抽血、被折磨,但至少身体还算完整,而玉风竹失去的不只是尾巴,更是数百年的修为和狐族的骄傲。 那夜之后,宿诀和玉风竹开始了一种无言的交流,每当地下密室无人的时候,他们会低声交谈,当守卫经过时,便会默契地沉默。 宿诀知道了涂山风竹是涂山狐族长老的长子,因为有了继母和弟弟,所以和家里的关系很差,一次外出时被三长老设计捕获,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三年光阴。 “三长老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宿诀曾这样问。 涂山风竹当时抚摸着自己仅剩的三条尾巴,轻声道:“七尾狐的尾巴会再生,虽然需要很长时间,但对他来说,我是取之不尽的灵髓来源。” 宿诀感到一阵恶寒。 比起直接杀死,这种缓慢的凌迟更加残忍。 由于宿诀被锁在墙上,行动受限,而涂山风竹的笼子偶尔会被打开进行“采集”,所以他有时能偷偷给宿诀带来一点水和食物,作为回报,宿诀会在涂山风竹被折磨后,用自己有限的魔气为他减轻痛苦。 时间过去了快一年,三长老始终研究不透宿诀身上的秘密,搞不懂一个半人半魔的杂种,为什么能驾驭如此精纯的魔气。 于是他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彻底掌控这具身体,让他成为自己最完美的容器。 觉得万事俱备的三长老举起淬满剧毒的骨针,针尖泛着幽绿寒光,他将这枚“蚀心钉”打入了宿诀体内,却不想竟然直接激发了他体内的魔血和魔气。 当三长老终于意识到情况失控时,已经太迟了。 宿诀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黑红相间的魔气如同火焰般在他周身燃烧,地下密室在滔天魔气中崩塌,他抬手一挥,三长老就像破布娃娃般被甩到墙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若不是耗尽了毕生修为,恐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魔卫们闻声赶来,却在看到彻底堕魔后的宿诀吓得魂飞魄散,宿诀甚至没有给他们逃跑的机会,魔气化作利刃,瞬间将几人斩成数段。 地下密室变成了修罗场,失去了理智的宿诀沉浸在杀戮的快感中,每一滴仇敌的鲜血都让他体内的魔性更加欢愉,血腥的迷雾蒙住了他的双眼。 “宿……宿诀……” 宿诀转身,看到了笼子角落的涂山风竹,三条尾巴紧紧包裹着自己,琥珀色的眼睛紧盯着他,试探性地张开手心,露出小半枚残缺的玉符:“这是你留下的,还记得吗?你说,如果你失控了,就把这个给你。” 灼热的目光落在了玉符上。 刹那间,宿诀眼中赤红的光芒减弱了些许,他走向笼子,轻易地扯断了锁,涂山风竹没有逃跑,只是抬头望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 他轻声问道:“你……还是宿诀吗?” 宿诀伸出手,魔化的利爪笨拙却小心翼翼地捡起涂山风竹掌心的玉符。 他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金属般的回响,“我永远都是宿诀。” 身后,整个建筑在惊天动地的魔焰中化为灰烬,火焰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两个重获自由的身影,一个彻底堕魔的魔君,和一个残缺不全的狐妖。 两个身影在火光中渐行渐远,背后是毁灭的过去,前方是未知的未来,但有一点能确定,他们已经重获自由,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囚徒。 此后宿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上位,成了新的不夜天魔君。 第118章 天外天 听了涂山风竹的话,乌竹眠微微攥紧且慢的剑柄,另一只手在剑鞘上轻抚,动作轻缓,却莫名让人感到了心惊的杀意,她问道:“然后呢?” 那三长老,真是死得太简单,太便宜了。 涂山风竹多看了她一眼,脊背有些发凉,不过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后来,宿诀杀掉了无相魔君,成为新魔君,他没有选择回到涂山,而是留在不夜天城,成了他最得力、最信任的手下。 而关于宿诀的异样,涂山风竹是在登基大典上察觉到的。 那天宿诀端坐在王座上,崭新的魔君长袍绣着暗金色魔纹,右眼的金色竖瞳冷冷扫过跪拜的群魔,其中隐隐闪动着红光,当涂山风竹捧着青荇山特产的雪芽茶上前时,那双异色瞳孔里没有泛起丝毫波澜。 “魔君大人,您最爱的……” “放下吧。”宿诀抿了一口,随手将茶盏搁在一边:“本座不喜这等清淡之物。” 那一瞬间殿外惊雷炸响,涂山风竹的狐耳猛地竖了起来。 他记得,宿诀曾经说过,这罐雪芽是他喜欢的人去年冒雪在青荇山后山采的,他曾珍而重之地收在贴身储物袋里,只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眼,眼里似乎都有光。 而且宿诀明明一直念着那个叫做“玉摇光”的女子,离开地下密室后,却一直没有提起要去找她。 更诡异的事发生在三日后。 涂山风竹故意在汇报时提到了“青荇山”,宿诀翻阅文书的手指却没有丝毫停顿,他假装失手打翻装有那枚残缺玉符的玉盒,魔君甚至只是多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直到满月之夜,涂山风竹终于确认,宿诀关于青荇山和他师门众人的记忆,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抹除或者篡改了。 那一夜,他看见新任魔君独自站在摘星台上,手中捏着半块残缺的玉符,月光下,眉头紧锁,指尖反复摩挲着玉佩边缘的刻痕,那里本该刻着“青荇山”三个小字,如今却只剩一个“青”字和凹凸不平的断面。 涂山风竹试探着问道:“魔君大人在找什么?” 宿诀猛地攥紧玉佩:“总觉得……好像缺了什么。” 涂山风竹的尾巴微微僵住,终于确认了宿诀的不对劲。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宿诀身上出现的矛盾感,他会在批阅文书时突然写下“青荇”二字又涂掉,会在路过梅林时无意识地放缓脚步,甚至某次魔将们议论剑法时,他脱口而出,指点一二。 “就像是……有人在他神魂里缝了张纱网。”涂山风竹看着乌竹眠:“重要的记忆变成了漏网的鱼,而他却以为那不过是错觉,或者幻觉。” 直到云成玉病逝的消息传来那天,魔君寝宫突然传来了铮然剑鸣。 涂山风竹赶到时,侍卫长跪在殿外不敢抬头。 只见宿诀赤足站在满地碎瓷中,满脸痛苦,魔纹已经蔓延到颈侧,手中阎罗剑的剑柄正抵着自己太阳穴,而地上散落着几十张被剑锋划破的宣纸,每张都写满了“乌竹眠”、“玉摇光”、“云成玉”...... “魔君大人?” 剑尖应声而落,宿诀转身时,右眼魔纹诡异地蠕动着:“本座好像……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本座听见有人唤我师兄。”他忽然抓起铜镜砸向墙壁:“可镜子里......这张魔纹遍布的脸,配吗?” 窗外惊雷劈开夜幕,照亮了他脚边一幅被血浸湿了一半的画。 画中是一片苍翠的青山,像打翻了一斛碧玉髓,远峰笼着薄雾,近处的山径被晨露浸得发亮,石阶缝里钻出星星点点的蓝铃花。 那株百年老桃树占去画面左半,正是花期,花开得正疯,虬枝向练武场方向斜伸过去,最细的那条枝桠上停着几只翠鸟,正歪头看雪青衣衫的少女练剑。 乌竹眠站在画卷中央,马尾高束,发梢还沾着晨露,剑锋映出她眼底细碎的光,旋身出剑,剑尖挑起一瓣将落未落的桃花。 桃树虬枝横斜,玉摇光就卧在最粗的那根枝桠上,九条白色的尾巴垂落如瀑,把花瓣抖落在树下的棋盘上,绯红广袖垂落枝头,指尖还勾着个空酒壶,醉眼朦胧地偷看执棋的人。 宿诀一袭白衣坐在石凳上,左手执黑子沉吟,右手还保持着刚给对面递茶的姿势。云成玉还裹着鹤氅,拢着袖子,注意力不在棋局上,灰青色的眼睛正看向一旁的乌竹眠。 师尊宿槐序坐在一旁,认真地擦拭着手中的不见春,剑鞘横放在膝头,正好接住玉摇光抖落的桃花,他嘴角微微扬起,显然在听小徒弟叽叽喳喳。 李小楼正在跟梅花桩较劲,气势汹汹,发髻都有些松散。 最角落的小师兄千山满头大汗地守着炼器炉,连道袍被火星烧出洞都没察觉,表情如赤子般诚挚,而总爱缠着乌竹眠比剑的小师弟奚无咎,这次却破天荒安静地抱剑而立,望着她剑尖的桃花瓣。 宿诀看着这幅画,紧紧抱住脑袋,神色狰狞又痛苦。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但心脏却先于意识绞痛,仿佛有把钝刀在剐蹭灵魂的缺口。 宿诀狼狈地跪坐在阴影里,挣扎了许久,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简扔给涂山风竹,让他代为保管,并且告诉他,只有青荇山的人,才值得信赖,不然就永远不要告知任何人,这枚玉简的存在。 哪怕是他,也不可以。 说完,涂山风竹将手里的东西抛给了乌竹眠:“你是青荇山的人,也是魔君大人的师妹,那这枚玉简,自然是要交给你。” 他压低声音,猜测道:“而且我怀疑,魔君大人或许是看了这枚玉简,记忆才出现了意外。” 乌竹眠接住那块青玉简,简身冰凉,刻着师门独有的云纹,只是中间有道新鲜的裂痕,像是被人强行掰开过。 她指尖微微一颤,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师父宿槐序随身携带的玉简,夜风突然变得很轻,她轻轻摩挲着玉简上熟悉的刻痕。 这是师父总爱拿在手里把玩的那块,边缘还有她儿时不小心磕出的缺口。 见宿槐序如此珍惜这枚玉简,乌竹眠学习符阵和禁制后,还在这枚玉简上叠加了数重禁制,一般人根本就没办法解开,若是想用灵力强行破开,里面的内容会在第一时间清除掉。 只不过她稍微一注入灵力,玉简就立刻浮现出了一行小字。 【天外天非通道,乃囚笼,勿入。】 这是宿槐序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更深的内容在破解玉简前还无法查看,当年他不知遇到了什么事,把这枚玉简送出,谁料宿诀遭遇意外,记忆缺失,玉简就这样一直搁置了。 乌竹眠心中有些不安,玉简中央的刻痕,分明是师父特有的“点星手法”,当年给他们传功时总爱用,可此刻那些星痕排列得极其诡异,竟组成了一个倒悬的锁链图案。 好似……“缚魂丝”。 乌竹眠猛地睁大眼睛,反应过来了什么,与此同时,玉简表面的星痕忽然连成金线,如活蛇一般昂首,她还未来得及松手,那些细如蛛丝的金线便已刺入她腕间血脉。 没有痛感,只有冰凉的触须在血管里游走的悚然,正是天外天特有的缚魂丝。 “当心!” 涂山风竹狠狠吃了一惊,狐火猛地炸开,看见这一幕,一旁沉默的宿诀露出了目眦欲裂的表情,魔纹猛地从脖颈攀爬到了脸颊。 乌竹眠的瞳孔微微开始扩散,缚魂丝在经络中疯狂增殖,每一根都在篡改她的记忆。 青荇山的晨雾和铃兰在消散…… 师门所有人的笑颜逐渐在褪成空白…… 师父教她的第一招剑法正在被连根拔除…… 最后是她的剑,炸开了一道天光…… “休想!” 话音未落,且慢剑突然自鸣出鞘,凛凛剑意将乌竹眠包裹在其中,每一道都带着毁天灭地的杀意,宿诀和涂山风竹只能被迫退开,妄图被封印起来的记忆开始挣扎,在神识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乌竹眠将缚魂丝牢牢锁定,磅礴精粹的灵力开始反向压制。 她看见了宿槐序,他面色沉重,正在飞速雕刻玉简。 她看见了宿诀,他接到玉简时,缚魂丝是如何顺着他的指尖爬进七窍。 最后的最后,是一张和师父一模一样的脸,脸上却是阴冷至极的表情,正在遥遥望来,投来居高临下的一瞥,送出了指间的玉简。 “原来如此。”乌竹眠突然将那些挣扎的缚魂丝狠狠捏碎:“送出的玉简的根本不是师父……” 缚魂丝被捏碎的一瞬间,迸发出了宿槐序残存的嘶吼:“别打开玉简,天外天在通过记忆锚点追……” 话音戛然而止。 最后一缕缚魂丝消散殆尽,乌竹眠垂下眸子,紫衣猎猎,眸光冰冷。 百年前的魇乱,师父的失踪,大师兄消失的记忆,三师兄被生剖的灵骨…… 看来全都是为了同一个阴谋。 第119章 师父 在剑意消失的一瞬间,宿诀猛地冲上来,皱着眉头翻看乌竹眠的手:“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刚才那个……” 他顿了一下,似乎被自己的本能反应惊到了,犹豫地松开了手。 乌竹眠展示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手,乖巧回答:“没事,好着呢。” 涂山风竹走上前来,看着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忌惮:“你……你是魔君大人哪位同门?” 曾经在三长老的地下密室,他听宿诀说过很多关于青荇山的事情,思来想去,三位师妹里,能有这种修为的…… 乌竹眠朝涂山风竹笑了笑:“青荇山,乌竹眠。” 涂山风竹猛地睁大了眼睛,呆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这个名字可真是……如雷贯耳,无人不知……”哪怕过了百年,依旧是居于修真界顶峰的名字。 乌竹眠正色道谢:“多谢你为我大师兄保存玉简。” 涂山风竹一拱手:“剑尊客气,我与魔君大人也算是同甘共苦过的朋友,帮朋友一个忙,应该的。” 乌竹眠看了一眼还在愣神的宿诀,说道:“玉简上的缚魂丝虽然是其他人留下的,但里面的内容确实是师父记录的,我想抓紧时间解开玉简。” 宿诀下意识点头:“好,我为你安排地方。” 乌竹眠朝他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三师兄和小师妹也在魔宫,虽然师兄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但若是愿意,可以去看看他们。” “说不定能想起什么。” 说完,乌竹眠转身走了,留下了一脸沉思的宿诀。 入夜。 乌竹眠呆在宿诀为她安排的静室,盘腿坐在中央的青玉蒲团上,双手捧着玉简,垂下眸子仔细看,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 玉简表面流转着淡淡的金色纹路,在昏暗的室内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啧,还是不行……” 乌竹眠轻叹一声,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虽然禁制是她设的,但被人从中篡改了一些规律,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禁制都变得紊乱起来。 但她自己最终的设定是不能暴力破解,倒是自己把自己给拦住了,只能慢慢尝试。 乌竹眠已经尝试了三十六种解禁手法,但玉简上的禁制依然纹丝不动,那些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游走,每当她的灵力接近,便会迅速变换形态,将她的试探一一化解。 对方绝对是高阶大符箓师。 静室窗外,一轮明月高悬,银辉透过窗棂洒落在地,乌竹眠抬头望了一眼,垂眸继续尝试,她双手掐诀,指尖凝聚出一缕淡青色的灵力,缓缓向玉简探去。 “以神为引,以气为桥……” 乌竹眠默念着解禁口诀,灵力如丝如缕地缠绕上玉简。 就在灵力接触玉简表面的瞬间,那些金色纹路突然大亮,一股强大的反震力将乌竹眠的灵力弹开,她闷哼一声,胸口如遭重击,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这禁制……好厉害啊。” 乌竹眠擦去血迹,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其实她的脾气跟宿槐序如出一辙,喜欢挑战强者,挑战不可能,越是强大的禁制,她越是来了兴趣。 她小心地将玉简放在面前的矮几上,从芥子囊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古籍《禁制百解》。 这是谢琢光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全都塞进了芥子囊里,里面记载了很多关于禁制之术的内容,这算得上是最高典籍了,只能使用神识观看,若是神识不够强大,根本就看不懂内容是什么,更别提记下来了。 “金纹流转,遇强则强……”她快速翻阅着书籍,寻找类似的禁制记载:“难道是上古时期的‘九转金锁禁’?” 古籍中记载,九转金锁禁乃是上古大能用来封印重要传承的禁制,数量不多,只有九层,但是一层比一层复杂,每一层都有近百万种,破解者需以特定手法,层层递进,稍有差错便会引发禁制反噬。 乌竹眠对照着书中的描述,越看越是心惊。 玉简上的纹路变化与记载中的九转金锁禁极为相似,但更为精妙复杂,恐怕是改良过的版本。 “若真是九转金锁禁……”她屈起手指在膝头轻轻敲了敲,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很快被坚定取代:“不试试怎么知道?” 乌竹眠重新调整呼吸,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复杂的手印,这次她没有贸然将灵力送入玉简,而是让灵力在体外形成一个微妙的循环场,缓缓包裹住玉简。 奇妙的事情很快发生了。 玉简上的金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流转速度逐渐放缓,甚至有一两道纹路开始与乌竹眠的灵力产生共鸣。 “有反应!”乌竹眠心中一喜,但不敢有丝毫松懈,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灵力场的稳定,同时仔细观察金纹的变化规律。 不知过去了多久,乌竹眠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但她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 通过长时间的观察,她发现这些金纹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遵循着某种玄奥的规律运转,每过九日时间就会重复一次相同的轨迹。 “九为数之极……果然是九转金锁禁的特征。” 乌竹眠心中暗道,决定在下一个循环开始时出手。 当金纹再次回到起始位置的瞬间,她突然变动手印,一缕精纯的灵力如针般刺入玉简上某个特定且精确的节点。 “嗡——” 玉简猛地发出一声清鸣,表面的金纹骤然亮起,然后迅速暗淡下去,九层禁制,解开了! 乌竹眠眼前一亮,迅速将神识探入了玉简中。 整个人不由得呆住了。 玉简里记录的,是百年前乌竹眠死后,宿槐序为了寻找让她复活的办法,而一步一步走过的路。 他离开青荇山时,只带了不见春、乌竹眠熄灭的本命灯,以及青荇山的一枝花。 第一年,宿槐序去了九幽冥府,在黄泉尽头坐了七日,与冥主对弈,冥主说,魂飞魄散者不入轮回,他便掀了棋盘,剑指幽冥殿,差点闹得天翻地覆。 第五年,他登上了昆仑墟,跪在通天阶前哀求天道,守山的神兽撕咬着他的血肉,他却任由鲜血浸透石阶,最终只换来一句:“天道无情,死而复生,逆天而行。” 第七年,他闯入东海归墟,在万丈深渊之下寻找上古鲛族的重生秘术,鲛人王告诉他,若肯剜心为祭,或可换回一缕残魂,他毫不犹豫地剖开胸膛,可最终得到的,不过是一场虚假的幻象。 第十年,他踏遍魔渊血狱,与最凶戾的邪魔做过交易,那些魔物贪婪地啃噬他的修为,却在他即将堕魔时大笑:“你徒弟的魂魄,早被天道碾碎了,纵使逆天,也不过是场空!” 宿槐序仍不放弃。 后来,他去了更远的地方。 南荒巫祖的祭坛,以自身寿元为引,招魂七日,却只招来一阵无魂的风。 北境雪山之巅,在万年寒冰下刻阵,试图冻结时光,回到过去,却只冻碎了自己半身经脉。 佛桑的往生塔,一步一叩首,登顶时额骨见血,可却只得到主持一句:“执念太深,便是苦海。” 他走过太多地方,见过太多虚无的希望,直到某日,他在一卷上古残籍中看到一句话——“天外天,可生死颠倒,轮回可逆。” 于是,他去了。 天外天,并非仙境,亦非魔域,而是一处被天道遗忘的囚笼。 传闻此地是上古神魔大战时,天道为囚禁那些不死不灭的存在而开辟的虚无之境,没有日月轮转,没有山河湖海,只有永恒的混沌与破碎的法则。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空间层层折叠,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永恒的迷失。 宿槐序费了很大的功夫,孤身闯进了天外天,他本以为这里藏着逆转生死的秘术,却不知,自己在踏入的瞬间,便已被某种存在盯上了。 天外天没有活物,却有无数残念,那些被囚禁于此的古神、天魔、甚至是历代误入此地的修士,他们的神魂被撕碎、重组,最终化作混沌中的一部分,永世不得解脱。 宿槐序在这里见到了许多不该存在的东西。 已逝之人的幻影在对他微笑,却无魂无魄。 乌竹眠的残影在虚空中一遍遍重复着死前的画面。 甚至还有……另一个自己,正站在混沌深处,朝他伸手。 宿槐序在天外天徘徊了许久,最终发现复活之术根本不存在,或者说,所谓的"复活",不过是天外天的陷阱,那些被复活的,从来都不是真正的亡者,而是混沌捏造的傀儡。 意识到这一点时,宿槐序的神魂已被侵蚀大半,他担心剩下的弟子们也像自己一样受骗,拼尽最后的力量,将真相刻入了玉简。 可当他试图离开时,天外天的意志降临了。 “既然来了,就别想要离开。” 宿槐序的神魂被撕碎,散落在各个角落,而天外天的残念化成了他的模样,通过自外界而来的玉简,穿越了界壁。 宿诀拿到玉简时,甚至还没来得及看到零星的画面,就被玉简上的缚魂丝所伤,强行抹除了记忆。 直到今日,乌竹眠解开禁制,才看见了当年的真相。 天外天是囚笼。 天外天是骗局。 缚魂丝被捏碎时,宿槐序的那道声音,并非来自玉简,而是来自他的残魂,他在提醒他们,以后出现的宿槐序,早已不是真正的宿槐序了。 第120章 东海归墟 东海的风带着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宿槐序站在悬崖边缘,霜雪般的长发被吹得凌乱,白袍猎猎作响,他望着脚下翻涌的墨色海水,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 “眠眠……” 宿槐序攥紧手里的熄灭的本命灯,低声呢喃,声音很快又被海风吹散。 七年了,自从乌竹眠身陨,他便再未合过眼,走遍了每一个角落,翻阅了无数古籍残卷,只为寻找能让神魂俱灭之人重生的方法。 直到三天前,他在一座荒废的古老神庙中,从一块龟甲上看到了关于东海归墟的记载。 【万丈深渊之下,有上古鲛族栖息,知晓生死轮回之秘。】 宿槐序小心地将本命灯收进芥子囊里,握紧不见春,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海中,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将他吞没。 他掐了个避水诀,身体如箭般向海底深处射去。 光线越来越暗,压力越来越大,换做寻常修士,恐怕早已爆体而亡,但宿槐序只是皱了皱眉,继续下潜。 时间和空间都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双脚终于触到了海底。 这里没有一丝光亮,寂静得可怕,宿槐序从怀中取出一颗夜明珠,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奇形怪状的珊瑚丛中,隐约可见一座古老城池的轮廓。 “擅闯者,死。” 忽然,一道沙哑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宿槐序警觉地环顾四周,却看不到任何人影,他微微皱眉,抱拳行礼,声音沉稳又决绝:“在下青荇山宿槐序,求见鲛人王。” 很快,黑暗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数十条黑影从珊瑚丛中游出,将他团团围住。 那是人身鱼尾的鲛人,面容苍白如纸,眼睛却闪烁着幽蓝的光芒,为首鲛人手中的三叉戟直指向宿槐序咽喉,冷声道:“人族,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宿槐序却没有丝毫退缩:“我有要事相求,愿以任何代价交换。” 鲛人们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用他听不懂的语言低声交谈,最终,为首的鲛人点了点头:“跟我们来。” 宿槐序跟随鲛人守卫穿过一道由巨型鲸骨构筑的拱门,眼前骤然展开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只见整座宫殿悬浮在深渊之中,由千年珊瑚礁堆叠而成,每一根梁柱都是活着的血红珊瑚,枝丫间流淌着荧蓝色的深海萤火,宫殿穹顶镶嵌着无数夜明珠,光芒被海水折射成幽幻的波纹,在漆黑的归墟深处投下摇曳的光影,宛如沉没的星河。 珊瑚王座上的身影缓缓直起上半身,珍珠帘幕自动向两侧分开。 宿槐序也得以看清了这位统治归墟的君王,那是一条苍白得近乎古老的鲛人,银白色的长发如同深海的水草般漂浮在身后,发间缠绕着黄金链饰,每一节链扣上都刻着早已失传的鲛人文字。 鲛人王的眼睛是比归墟更深的墨蓝色,瞳孔却是两道竖直的细线,如同深渊中伺机而动的掠食者,当这双眼睛看向他时,他仿佛听见了远古海啸的轰鸣。 “人族。”鲛人王的声音如同海底的暗流:“说出你的来意吧。” 宿槐序单膝跪地:“求王上告知,如何复活一个神魂俱灭之人。” 宫殿内一片寂静,所有鲛人都露出了惊骇之色,鲛人王眯起眼睛:“你为何认为我们知道这种方法?” “古籍记载,上古鲛族通晓生死轮回之秘。”宿槐序抬起头,明明是如霜雪堆砌的人,眼中却燃烧着执念的火焰:“我的徒弟……不,她更是我的孩子,我的女儿,我必须将她救回来。” 鲛人王沉默良久,终于叹息:“确实有一种方法,但代价极大。” 宿槐序毫不犹豫:“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承受。” “剜心为祭,以命换命。”鲛人王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将你的心脏献祭,或许可以换回她的一缕残魂。但记住,只是‘或许’,而且你也会因此丧命。” 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曾经也有一个人来过这里,也是为了复活一个人,毫不犹豫地剜出了自己的心脏……他很像你,但是……” 鲛人王的声音变得很冷、很残酷:“他最后死了,坠入生死境中,万箭穿身,尸骨无存。” 听了这番话,宿槐序却没有一点动容,只是轻轻笑了一下:“多谢王上指点,但那又如何?或许那人也像我一样,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后悔吧。” 那笑容让在场的鲛人都感到了一阵寒意。 看着宿槐序,鲛人王似乎又看到了当时那个令他心惊的少年。 那少年也是这般站在宫殿内,抬手按住空荡荡的胸口,指尖深深掐进皮肉里,鲜血顺着指缝蜿蜒而下,可他却像感受不到痛一般,笑意更深:“会死又如何?”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呢喃,却让整座宫殿的温度骤降,连流动的海水都仿佛凝固了一瞬。 “她的魂魄散了,我就一片一片拼回来。” “她的肉身毁了,我就一寸一寸重塑。” “天道不容?”少年低笑一声,眼底的疯狂几乎要溢出来:“那我就掀了这天。”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他的笑容骤然收敛,可那瞬间的平静比先前的癫狂更令人毛骨悚然,仿佛这世间再无任何事物能动摇他的决心,哪怕是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他也会从地狱里爬回来,继续他的执念。 鲛人王沉默地看着宿槐序,许久,才缓缓道:“疯子,都是疯子。” 鲛人王松口答应,鲛人们便将宿槐序带到了宫殿深处的一个古老阵法前,阵法由血红色的珊瑚构成,中央是一个凹陷的祭坛,周围刻满了晦涩难懂的符文。 “站到中央去。”鲛人王命令道:“当你准备好时,就动手吧。” 宿槐序踏入阵法,站在祭坛中央,他深吸一口气,右手化作剑指,毫不犹豫地刺向了自己的左胸。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的手指穿透皮肉,鲜血喷涌而出,他却咬紧牙关,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硬生生地剖开自己的胸膛,将仍在跳动的心脏挖了出来。 鲜血顺着祭坛的纹路流淌,激活了整个阵法。 刺目的红光冲天而起,宿槐序感到意识开始模糊,但他仍然死死地盯着手中的心脏,看着它逐渐化为点点血光消散在阵法中。 “眠眠……” 宿槐序低声呼唤着乌竹眠的名字,身体缓缓倒下,坠落在地的不见春发出了一声哀婉的剑鸣。 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吸力忽然将他卷入了一个奇异的空间,这里没有上下左右之分,只有无尽的灰色雾气在流动。 奈落界。 永远不能脱离的无间地狱。 宿槐序的灵魂被阵法力量撕扯着穿过界限时,奈落界的罡风如同千万把刀刃刮过他的灵体,他忍着剧痛在混沌中前行,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了清越的剑鸣。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乌竹眠的本命剑且慢的铮鸣。 百年前,宿槐序只来得及看见乌竹眠最后一眼,而且那时候,他根本就不知道那是最后一眼,他当即头皮发麻,发疯似地朝声源处冲去,眼前的灰雾突然散开,露出了令他肝胆俱裂的一幕。 他拼命想往前,却始终只是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旁观者。 只见数不清的魇怪如同黑色潮水般包围着中央那道纤细的身影。 乌竹眠的雾紫色衣裙早已被血染透,左臂有些不自然地垂着,显然已经折断,但她右手执剑的姿态依然如青荇山山巅的雪松般挺拔,剑锋所指之处,剑光和业火一齐轰然炸开,将扑来的魇怪烧得嘶嚎翻滚。 “来啊!” 乌竹眠抹去嘴角血迹,眼神依旧沉静如风,唇边却露出了笑意:“今天谁都别想再离开这个鬼地方。” 那笑容让宿槐序浑身发抖,他一眼就能看出了她赴死的决绝。 “《剑式》终章——” 气急败坏的魇魔发出嘶吼,分身从不同方向扑来,乌竹眠剑势陡变,且慢爆发出刺目寒光,她旋身挥剑,剑气化作漫天冰棱,声音冰冷至极,如神谕降临:“——同归!” 宿槐序目眦欲裂,这是乌竹眠创的剑法,她一向是个取名废,便取名为《剑式》,共九章,而终章,则是以燃烧神魂为代价的必杀之剑。 剑光横扫了整个奈落界,乌竹眠周身燃起淡金色的火焰,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且慢从快要重新封印的结界缝隙送出去,长发在业火中飞舞,皮肤开始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 她望着虚空某处,似乎在这一刻想起了师门众人,轻声呢喃:“对不起……” 离乌竹眠最近的魇怪突然自爆,黑色脓液溅在她身上,腐蚀出森森白骨,她却不躲不避,反而迎着惊恐绝望的魇魔冲去,周身业火陡然暴涨。 “不要!!!” 阵法中央,鲛人们看见这个剜心时都未吭一声的男人,正浑身痉挛着蜷缩在祭坛上,十指在珊瑚地面抓出了深深血痕,他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呜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鲛人王的表情忍不住有了几分动容。 与此同时,灵体被禁锢的宿槐序终于能动了,他嘶吼着扑上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金色火焰吞没了一切。 乌竹眠在火中转身,似乎感应到什么般突然抬头,裂纹密布的脸上,漆黑的瞳孔涣散地看向了他的方向,里面的光在一点点熄灭掉。 在这一刻,师徒二人的目光似乎隔着生死界限交汇了。 下一秒,刺目的金光爆发,魇怪被气浪剿灭,乌竹眠化作万千光点,而魇魔也在业火中哀嚎着灰飞烟灭了。 宿槐序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但他不在乎,只是拼命寻找着那个熟悉的气息。 他的声音在虚无中回荡:“眠眠……眠眠!” 似乎是为了回应宿槐序,远处忽然有一点微弱的光芒亮起。 他不顾一切地向那里冲去,穿过重重迷雾,终于看见了一缕残魂,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宿槐序伸出双手,想要抓住那缕残魂,但它却如烟似雾,难以捉摸。 他能感觉到奈落界的力量正在拉扯着乌竹眠的残魂,要将她彻底吞噬。 宿槐序双眼赤红,拼尽最后一丝力量扑向那缕残魂,他的灵体开始崩解,但他不在乎,只是用尽所有力气将残魂护在怀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从天而降,笼罩了他们。 宿槐序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下一刻,他发现自己回到了鲛人宫殿的阵法中央。 他的胸膛完好无损,没有伤口,也没有血迹,仿佛刚才的剜心之痛只是一场幻觉,但宿槐序知道那不是幻觉,他的心脏确实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灵力在维持着他的生命。 宿槐序急切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却空空如也:“我……我成功了吗?” 他瞬间愣了原地,表情也僵在了脸上,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象吗? 鲛人王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低声道:“你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侥幸保住一条命已经是不易,她大概另有机缘,或许……你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到你的孩子吧。” 宿槐序不明白,可无论他再怎么追问,鲛人王都只有一句话。 “天机,我也看不透,你还是不要再执着了。” 当宿槐序离开东海归墟,浮上海面时,东方正在泛白。 他沉默地望着初生的朝阳,转身继续踏上了旅途,无论还要找多久,无论还要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让乌竹眠完整地回到这个世界。 第121章 执念 乌竹眠六岁那年,宿槐序是在一座荒庙里捡到她的。 那日暴雨倾盆,破败的庙宇在风中摇摇欲坠,她缩在神龛下,浑身湿透,怀里死死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布老虎。 那是她仅剩的东西。 宿槐序推门而入时,白衣不染尘,银发如霜雪,腰间悬着一柄青锋长剑,剑鞘上还凝着未散的寒气,他本是途经此地避雨,却在抬眼的刹那,对上了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 那脏兮兮的小孩子盯着他,不哭不闹,只是警惕地往后缩了缩,像只淋雨的野猫,又瘦又小。 宿槐序皱了皱眉。 他一生修无情剑道,剑下亡魂无数,也只为剑道钻研奔波,从不知“怜悯”为何物,可那日,鬼使神差地,他朝她伸出了手。 “跟我走。” 语气冷硬,毫无温度,活像在命令一把剑。 乌竹眠没动。 宿槐序的耐心向来稀薄,见状直接弯腰,拎着她的后领把人提了起来,乌竹眠悬在半空,布老虎“啪嗒”掉在地上,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宿槐序:“……” 他僵硬地拎着这个嚎啕大哭的小东西,生平第一次手足无措。 对于很多跟宿槐序交过手的剑修来说,他们至今记得当时的奇景,那位看起来冷若冰霜、一剑能劈开半座山、整日不是在跟人打架就是在找人打架的“疯子剑修”,袖子里竟然揣了个奶娃娃。 六岁,却比同龄孩子要瘦弱矮小很多。 不过宿槐序根本就不会带孩子。 而且觉得带孩子比修无情剑道难得多了。 刚把乌竹眠带回青荇山的时候,她对宿槐序还不熟,一直很安静,没什么存在感,直到发现这个白衣白发、看起来冰冰冷冷的仙人实际上对她很不错后,性子这才慢慢变得活泼起来。 逐渐有了被人宠爱着长大的模样。 第一次给乌竹眠梳头,宿槐序直接用剑气削断了她打结的发尾,结果小丫头顶着参差不齐的头发,气鼓鼓的三天没理他。 第一次做饭,他捏着辟谷丹往她嘴里塞,结果小姑娘“呸”地吐出来,眼泪汪汪地喊饿,她黑着脸御剑下山,半夜拎回一包桂花糕。 第一次教乌竹眠握剑时,小丫头手太小,连剑柄都握不牢,宿槐序干脆削了根木枝给她,乌竹眠挥舞着木枝,一不小心戳到他脸上,他额角青筋直跳,却到底没发作,只是捏着她的手腕纠正姿势:“手腕用力,不是胳膊。” 第一次教她识字,乌竹眠指着书卷上的字问:“这个字念什么?” “槐。”宿槐序头也不抬。 “那这个呢?” “序。” “连起来就是师父的名字诶!”她眼睛亮晶晶的:“那我的名字怎么写?” 宿槐序执笔的手顿了顿,在纸上写下“乌竹眠”三个字,乌竹眠凑得太近,一滴墨汁溅到她鼻尖上,宿槐序下意识用拇指抹去,却在碰到她温软的脸颊时一顿。 他第一次深刻意识到,这是一只柔软的小团子,随便磕磕碰碰就会哇哇大哭的那种,但摸起来是温热的,鲜活的,可爱的,叽叽喳喳的。 “自己练。”宿槐序起身就走,却把那张写了两人名字的纸小心折好,收进了袖中。 雷雨夜时,乌竹眠抱着枕头摸到他房门外,小声敲他的门:“师父……我害怕……” 宿槐序拉开门,皱眉,一板一眼:“修仙之人,岂能惧怕雷电?"” 乌竹眠的眼眶立刻红了。 一刻钟后,宿槐序的床榻边多了只小团子,他端坐调息,衣摆却被一只小手紧紧攥住。 “松手。” “……不要。” 僵持片刻,宿槐序叹了口气,任由她抓着。 天亮时,乌竹眠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师父的外袍,而他早已在院中练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十岁生辰那天,宿槐序却一整天都不见人影。 她失落地坐在台阶上,直到日落时分才看见师父御剑而归,衣角还沾着血迹,吓得她弹起来,连忙飞奔过来:“师父!你受伤了?” 宿槐序不语,只是扔给她一个包袱:"拿着。" 里面是一件银丝软甲,在月光下流转着水般的光泽,那是用千年冰蚕丝织就的护身宝甲,他单枪匹马闯了北境雪原才取得材料。 “穿上。”他简短地说:“以后练剑就不会轻易受伤了。” 宿槐序从不说疼她,可乌竹眠知道,她幼时夜里踢被子时,总会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人轻轻替她掖好被角;她贪玩摔伤膝盖,宿槐序表面冷着脸训斥“剑修岂能如此娇气”,转身却立刻去买了最好的丹药。 她第一次成功引气入体时,宿槐序站在廊下看了一夜雪,第二天扔给她一柄量身打造的小木剑,剑柄上刻着歪歪扭扭的“眠眠”二字,显然是他亲手刻的。 “师父……” 静室里安静得可怕,过了许久,乌竹眠沙哑的声音才响起,当年那道破开鸿蒙,将她一缕碎得不能再碎的残魂救下的天光,原来就是师父。 当时那穿过生死和时空界限的一眼,快要魂飞魄散的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原来……真的是师父。 乌竹眠的眼泪滴落在手心的玉简上,泪眼朦胧中,她仿佛又看见当年那个笨拙的师父,白衣银发的剑修,板着脸给她扎小辫,结果扎得乱七八糟;她发高热时,他守在她榻前三天三夜,用灵力一点点替她降温;她第一次斩杀妖兽后,他轻拍她的头顶,说“不错”。 就这两个字,让她高兴了整整一个月。 很快,玉简微微微微泛起光,藏在最深处的记录也浮现在了乌竹眠眼前,只见宿槐序透明的身影浮现在空中。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的神识印记。 “眠眠。” 虚影中的宿槐序面色苍白如纸,嘴角却带着她熟悉的淡笑,只是那双眼睛不再如往昔般清冷如霜刃,而是深得像是藏着整个黑夜的寂寥。 “若是你能看到这一段,那说明为师成功了。” 说完这句话,真切的笑意在宿槐序眼中浮现,他似乎在注视着面前的乌竹眠,轻声道:“乖,不必寻我,好好活着。” 乌竹眠的指尖发抖,玉简“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她刚拜入师门时,曾问宿槐序:“师父,修道之人最忌讳什么?” 当时宿槐序负手立于山巅,淡淡道:“执念。” 可如今,他为了她,执念入骨,逆了天道和天命,剜了心,还碎了神魂。 泪水越流越多,乌竹眠抬手去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最终忍不住垂着脑袋痛哭出声,她盯着玉简,眼底泪光未干,却已烧起一簇决绝骇然的火。 天外天…… 她就算踏碎天外天,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把师父找回来。 第122章 《剑侠奇谭》 与此同时,另一边。 魔宫偏殿,烛火幽暗。 殿内,李小楼盘腿坐在一张雪狼皮上,指尖捏着一块从魔域花园里偷摘的赤浆果,汁液染得她指尖嫣红,她一边吃,一边看向窗边的云成玉:“三师兄,你还记得不?以前在青荇山的时候,大师兄总爱半夜爬起来查账本。” 云成玉正低头翻着一卷古籍,闻言指尖微微一顿,他头也不抬,声音有些僵硬,却带着惯有的语气:“记得,堂堂剑修,倒像个老妈子似的,连厨房少了半袋灵米都要记账。” 李小楼噗嗤笑出声:“对对对!有一次二师姐偷吃了他藏的蜜饯,他在院子里转了三圈,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第二天又买了一包新的回来。” 话音未落,窗外一道修长的身影无声驻足。 宿诀原本还在犹豫,却在听到殿内笑声时鬼使神差地走了过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偷听,可那些话语却像细小的钩子,一点点扯着他记忆深处的某处。 殿内,李小楼托着腮,眼睛亮晶晶的:“还有啊,每次下山除魔前,大师兄都会偷偷在我们包袱里塞一堆丹药和符箓,嘴上却凶巴巴地说‘别拖后腿’,或者‘早点回来’。” 云成玉也忍不住笑,轻哼一声:“假正经,真那么嫌弃,何必半夜不睡觉,非要等我们熄灯了才来塞东西?” 窗外,宿诀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 丹药?符箓? 模糊的画面似乎从脑海里闪过,烛火摇曳的深夜,他轻手轻脚地推开师弟师妹的房门,将准备好的东西塞进他们的行囊...... “还有这个……” 李小楼忽然从芥子囊里摸出两本皱巴巴的话本子,封皮上烫金的《剑侠奇谭》几个字已经有些褪色。 她贼兮兮地凑到云成玉身边,压低声音道:“三师兄,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云成玉懒懒地掀了掀眼皮,瞥见那熟悉的封面,嘴角微微一抽,忍不住勾起一抹弧度:“哦?这不是大师兄的‘心头好’吗?” 李小楼憋着笑,翻开书页,里面还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 【大师兄,新出的,别说是我给的。——百里鹿云】 “你那时候字可真丑。”云成玉点评道:“没想到这上册居然是你买的。” 李小楼不服气:“呸你的字好看了不起!” 她拿起另一本,往后翻了几页,又抖出一张字迹清隽的纸条, 【《四海异闻录》下册,勿让师父知晓。——云】 云成玉:“......” 李小楼托着腮,指尖点着那些泛黄的纸条,忍不住笑:“大师兄每次都板着脸说我们‘不务正业’,结果自己躲在被窝里看得比谁都起劲。” 云成玉轻嗤:“装模作样,有一次他熬夜看《幽冥录》,第二天早课差点睡着,被师父罚去扫山阶,还嘴硬说是练剑太累。” 李小楼憋不住笑:“对对对!扫台阶的时候,话本子还从袖子里掉出来了!他慌得差点从山上滚下去!” 宿诀:“……”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心口,这种又生气又想笑的感觉…… 殿内,李小楼忽然叹了口气:“恐怕现在大师兄当了魔君,已经不看话本子了吧,就算这些话本子摆到他面前,都只能被扔进库房吃灰了......” 云成玉漫不经心地翻着书页:“他现在哪还需要这个?魔君大人威风凛凛,看什么话本子?” 李小楼忽然压低了声音:“三师兄,你说……大师兄现在还会那样吗?” 她的声音有些低落:“小师姐说,大师兄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真的很担心他。” 云成玉沉默片刻,手指缓缓收紧:“虽然他现在是魔君,可能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我相信……他永远都是那个大师兄。” 话未说完,殿门突然被推开。 宿诀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黑袍下的手攥得死紧。 看见这张熟悉的脸,李小楼下意识有些心虚,吓得“啪”地合上书,手忙脚乱地往身后藏:“大大大师兄?!” 宿诀脚步一顿。 他想不起来他们,可这声称呼却莫名刺进心里,像一根细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你认识我?”他语气冷淡。 李小楼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面前,仰着脸看他:“当然认识!你是我们的大师兄呀,我是小师妹百里鹿云啊!” 她忽然想到什么,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又哭又笑:“大师兄现在或许认不出我的样子了……” 宿诀沉默片刻,眼神有些恍惚,像是透过她在看什么遥远的影子。 他什么都没说,可却朝她走近一步,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悬在她发顶一寸处,那是一个近乎温柔的姿势,像是要揉一揉她的头发,却又在半途停住。 “大师兄?”李小楼抬手擦眼泪,仰头看宿诀,满眼希冀:“你有想起什么吗?” “不记得,我只是觉得......”宿诀摇摇头,低声道:“你有些熟悉。” “没关系!”李小楼丝毫不气馁,拽着他的袖子就往里走:“三师兄,你快来!大师兄真的来了!” 窗边一直没翻页的云成玉终于合上书,慢条斯理地抬眼:“哦?这不是我们尊贵的魔君大人吗?怎么,终于舍得从你那堆尸骨王座上挪下来了?” 宿诀眯起眼。 这人说话带刺,可语调却莫名熟悉。 “你又是谁?” “云成玉。”他轻笑一声:“你曾经最讨厌的师弟,当然,现在可能更讨厌了。” 李小楼瞪他:“三师兄!说好了一起帮大师兄恢复记忆的!” 云成玉摊手,语气僵硬:“我这不是在帮他回忆吗?大师兄以前最烦我这张嘴,说不定骂他两句他就想起来了。” 宿诀盯着他,忽然道:“你身上有傀儡的气息。” 空气一滞。 李小楼的眼眶又有些红,云成玉却淡然很多,微微一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是啊,托某些人的福,我现在连人都算不上了,不过……总比死了强,起码现在还能看见你们。” 死讯? 这个词像一把钝刀,突然楔进宿诀的太阳穴,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 魔宫的大殿中,涂山风竹低声道:“魔君大人,有消息自乌逢云家传来,云家少主云成玉......紫血莲毒毒发……身亡……” 他手中的茶盏“啪”地摔碎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在靴面上,却浑然不觉。 宿诀猛地抬眸,黑袍带起一阵冷风:“谁杀的?” 殿内骤然安静。 云成玉和李小楼齐齐看向他,眼神复杂。 “大师兄......”李小楼小心翼翼道:“你......想起来什么了?” 宿诀的指节发白。 他没有想起来。 可胸腔里那股翻涌的、几乎要将人撕碎的情绪,却熟悉得可怕,那是愤怒,是悔恨,是铺天盖地的杀意。 “是谁?”宿诀再次问道,声音低哑如砂石相磨。 云成玉静静地看着他,忽然笑了:“怎么,魔君大人要替我报仇?” 不等他说话,他低笑道:“放心吧,阿眠已经替我出过气了,而且来日方长,那些账,以后要一笔一笔地算。” 宿诀跟云成玉对视一眼,沉默了一会儿,情绪似乎平静了许多。 偏殿里一时间有些安静,他的目光缓缓落到李小楼手里的话本子上,喉咙发紧,转移话题道:“......那是我的?” 殿内一片死寂。 李小楼和云成玉对视一眼,忽然同时开口。 “不是!” “是。” 宿诀:“......” 云成玉扶额,李小楼干笑两声,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递出那本书:“其实......是大师兄你的。” 宿诀接过书,指尖触到封皮的刹那,一段模糊的记忆骤然闪现,深夜的烛光下,他偷偷摸摸翻着话本子,看到精彩处忍不住拍腿,又赶紧捂住嘴怕被人听见。 山下集市里,他装作不经意地路过书摊,实则眼角一直往新出的《四海异闻录》上瞟。 一道模糊的影子蹦蹦跳跳地朝他跑来,塞给他一本包着《剑谱》封皮的《剑侠奇谭》,冲他眨眨眼:“大师兄,这是‘剑道心得’哦!你一定要好好感悟!” 碎片从脑海中闪过,宿诀猛地合上书,转身就走。 “大师兄?”李小楼喊了一声,却见他已经大步走远,背影僵硬得像是落荒而逃。 过了一会儿,云成玉叹了口气,忽然开口:“你猜他回去会不会偷偷看?” 李小楼眨眨眼:“我赌十块灵晶,肯定会!” * 魔君的寝殿内,烛火幽暗。 宿诀独自坐在王座上,那本《剑侠奇谭》静静躺在案几上,封皮烫金的字迹在烛光下微微闪烁。他盯着它,眉头紧锁,仿佛面对的不是一本闲书,而是一道亟待破解的心魔。 荒谬。 堂堂魔君,怎会看这种市井俗物? 宿诀冷哼一声,抬手一挥,话本子“啪”地飞到了殿角的书架上,与那些记载禁术的古籍堆在一处,显得格格不入。 可它实在不该在那里,看着太碍眼了。 宿诀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王座扶手,强迫自己低头看古籍,目光却总是忍不住往书架瞟。 半晌,他终于起身,大步走过去,一把将书抽了出来,满脑子就只是一个想法,一眼,就只看一眼,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宿诀气势汹汹地回到案前,指尖抵在书页边缘,迟迟没有翻开。窗外魔域的血月高悬,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墙上,像另一个正在挣扎的灵魂。 若被人知道...... 宿诀忽然冷笑一声。 被人知道又如何,这魔宫上下,谁还敢窥探魔君私事? 这样想着,宿诀猛地翻开了第一页。 只见泛黄的纸页上,墨迹依旧清晰,开篇便是一位剑客独闯魔窟的故事,用词直白,剧情俗套,却莫名让他指尖发烫。 明明说好只看一眼的,谁料这一翻开就停不下来了。 读到第三页时,宿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读到第十页时,他的嘴角无意识地上扬了起来。 当看到剑客与故人重逢的桥段时,宿诀忽然僵住。 【那黑衣剑客立于月下,虽容貌已改,可那眼神、那神态、执剑的姿态却与当年分毫不差......】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宿诀猛地合上书,胸口剧烈起伏。 他为什么会记得这个情节? 为什么会记得自己曾躲在青荇山后山的松树上,就着月光读到这一章,还差点被巡夜的师父发现? 宿诀的指节攥得发白,他死死盯着书封,仿佛要看穿什么。 忽然,“嘎吱”一声,寝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师兄你……” 乌竹眠推开门时,正看见宿诀慌慌张张地把什么东西往王座底下塞。 她下意识开口,又猛地刹住,改口道:“魔君大人?” 宿诀动作一僵。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凝固了一瞬。 乌竹眠的目光缓缓下移,只见王座边缘,露出一角皱巴巴的封皮,上面《剑侠……》两个烫金小字闪闪发亮。 宿诀的耳根肉眼可见地红了。 “这是......”他绷着脸,声音比平日低沉三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到,张口就来:“战略典籍。” 乌竹眠眨了眨眼:“战略......典籍?” “嗯。”宿诀面不改色:“一种专门研究敌方战术的古籍。” 一阵沉默。 看看僵硬的宿诀,乌竹眠压抑的情绪稍缓了许多,忽然忍不住笑了。 这笑容太过熟悉,恍惚间,宿诀似乎又看见当年青荇山里,被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 “剑侠奇谭……魔君大人。”乌竹眠眉眼弯弯:“您的研究可真是……别具一格。” 宿诀耳根红得几乎要滴血,努力摆出魔君的威严:“出去。” 乌竹眠很给面子,转身正准备走,却听见身后传来“哗啦”一声,只见王座下的书滑了出来,翻开的页面上赫然画着两个小人比武的插图,旁边标注着一行小字——惊鸿剑式破解法。 宿诀:“……” 乌竹眠肩膀微微发抖,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直到走出殿外,才终于笑出声来。 第123章 青荇山 深夜,魔宫。 乌竹眠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永夜般的魔域天穹,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的且慢,半晌,她转过身,看向殿内的三人。 宿诀倚在王座上,神色冷峻,实则不知道在用神识偷看着什么话本子,云成玉坐在案几前,僵硬的手指正在翻着一卷残破的典籍,李小楼则蹲在地上,用树枝无聊地画着新学的符咒。 乌竹眠暂时还没把师父和天外天的事情告诉他们,她沉默片刻,忽然开口:“我准备回一趟青荇山。”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殿内骤然一静。 宿诀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李小楼“噌”地站起来,眼睛里闪着欣喜的光:“我早就想回去了!小师姐!我跟你一起回去!” 云成玉慢条斯理地合上书,手指却微微收紧:“……好久没回去了,不知现在还有没有人守着。” 乌竹眠看向一言不发的宿诀:“大师兄……可要同行?” 宿诀有些沉默。 他本该拒绝,魔君之尊,何必踏足人族旧地?可当“青荇山”三个字落入耳中,胸腔里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脏却猛地跳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扯着,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为何?”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乌竹眠的目光落在窗外的血月上:“青荇山是我们的家,总该是要回去的,而且有些事,说不定只有回去,才能有机会做个了断。” 殿内烛火摇曳,映得她侧脸轮廓分明,眉宇间隐约有宿槐序当年的影子。 宿诀忽然想起那本藏在枕下的话本子,想起那些零碎闪回的记忆,想起自己每次听到“师父”二字时,胸口翻涌的、近乎窒息的钝痛。 “好。”他听见自己说。 云成玉站起身,开始收拾案上的书卷:“什么时候动身?” 李小楼欢呼一声,扑过去抱住乌竹眠的胳膊,眼眶微红:“我就知道!我们四个终于要一起回家了!” “回家”二字一出,让宿诀的手指微微一颤。 乌竹眠看着他们,眼底泛起一丝暖意:“明日辰时吧,有什么要带的东西都带上,大师兄也要交代一下魔宫事宜。” * 翌日辰时,一行人准时在殿前集合。 乌竹眠站在空地上,手腕翻飞,符箓从袖中落下,各自为点,指尖凝着一点金光,在虚空中缓缓勾勒。 李小楼好奇地凑近:“小师姐,这是?” “神行符阵。”乌竹眠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以青荇山为锚点,送我们回到附近,这样比较快。” 宿诀站在一旁,目光沉沉地望着她画符的动作,那手势太过熟悉,让他恍惚间又看见多年前,那个总是认真学习术法的小姑娘。 云成玉忽然皱眉:“神行符阵需消耗大量灵力,你……” “无妨。”乌竹眠打断他,指尖未停,金光随着她的动作延伸,渐渐在空地上铺展开一道繁复的阵图,纹路如枝蔓缠绕,核心处正是青荇山的缩影。 最后一笔落下时,整座山忽然轻微一震,枝叶簌簌坠落,那些被冻结在时光里的草木无风自动,仿佛终于从长梦中苏醒。 乌竹眠退后一步:“站进来。” 李小楼第一个跳进阵中,靴底刚触到金光,就“咦”了一声:“暖暖的!” 云成玉瞥了一动不动的宿诀一眼,故意道:“魔君大人该不会怕了吧?” 宿诀冷笑,大步踏入阵心。 乌竹眠最后一个走进阵法,她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印:“启!” 话音未落,刹那间,金光冲天而起。 众人只觉脚下一空,四周景象如潮水般退去,青荇山的轮廓在光芒中扭曲,竹林、松柏、楼阁、全都化作了流散的色块。 恍惚间,乌竹眠似乎看见一道白衣身影立于山巅,银发飞扬,正静静注视着他们。 “师……” 她刚要开口,时空就骤然坍缩。 * 当一行人穿过神行符阵,御剑穿过云层时,乌竹眠最先察觉了不对。 “等一下。”她猛地按住剑诀,且慢悬停在半空,眼神凌厉:“青荇山……怎么会在这里?” 只见下方是一片荒芜的北垣州地界,终年积雪覆盖着贫瘠的山脉,灵气稀薄得连飞鸟都少见。 可就在这片灰白色的苍茫大地上,青荇山却诡异地矗立着,郁郁葱葱的林木与四周的荒凉形成刺目对比,仿佛被人硬生生从江南水乡搬来此处。 “这不可能……"李小楼瞪大眼睛:“青荇山的灵脉明明连着南境……” 云成玉的声音有些发冷:“……是移山阵法,但能搬动整座山门的,除非是……” 宿诀突然开口接过话:“师父。” 众人沉默。 带着这个疑问,一行人降落在了青荇山脚下。 山还是那座山,云雾缭绕,青石阶蜿蜒而上,隐没在葱郁的林间。 宿诀默默地跟在最后。他本该对这里毫无印象,可当山风拂过面颊时,某种深埋的熟悉感却如潮水般涌来。 青荇山的松涛声,石阶上斑驳的剑痕,甚至空气中飘散的药草苦香,都让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大师兄。”李小楼蹦跳着回头,想抓住一切机会唤起宿诀的记忆:“你还记得吗?以前你总嫌我们走得太慢,每次下山都拎着我们的后领御剑。” 云成玉纠正:“是你。” 宿诀皱眉:“我……” “他当然不记得。”云成玉慢悠悠地插话:“毕竟某人现在连‘惊鸿剑式’都要靠话本子复习。” 宿诀:“……”这人一直这么嘴欠吗? 乌竹眠忍不住笑出声。 石阶尽头,青荇山的牌匾已然蒙尘,乌竹眠抬手轻抚,灰尘簌簌落下,露出了底下凌厉的刻字。 那是师父的笔迹。 而走到山门前,异常却变得明显,本该笼罩整座山的护山大阵消失了,石阶上积着厚厚的雪,结满冰凌。 诡异的是,这些熟悉的草木却在极寒中生机勃勃,松柏苍翠欲滴,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维持在鼎盛状态。 第124章 四季轮 青荇山的护山大阵确实已经被迫。 原本笼罩山峦的淡青色结界早已消散,山门外的阵眼石碎裂成渣,残留的灵力如游丝般飘散在空气中,按理说,失去大阵庇护的山林早该在北垣州的酷寒中凋零,可眼前的青荇山却依旧苍翠欲滴。 松柏挺立,枝叶间挂着未化的雪,却丝毫不显枯败,山涧溪流未冻,清透的水面上甚至漂着几片嫩绿的浮萍,静室前的药圃里,灵植郁郁葱葱,仿佛连时光都在此停滞。 “这不对劲啊……” 李小楼蹲下身,指尖轻触泥土,一股温润的灵力顺着她的手指蔓延上来:“地脉是暖的!” 云成玉抬头望向山巅,青灰色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在微微闪烁,沉吟道:“这似乎并不是自然之力。” 说着,他抬手结印,一缕金光自指尖射出,却在半空中突然折转,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牵引着,最终汇向了主峰后山的方向。 “在那里。” 乌竹眠同一时间转身看了过去。 一行人循着灵力痕迹来到了后山一处隐蔽的洞窟前,洞口被藤蔓遮掩,但缝隙中透出隐隐青光。 乌竹眠挥剑斩开藤条,眼前的景象让众人呼吸一滞。 只见洞窟中央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琉璃珠,珠内似有星河流转,无数细密的金色符文在珠壁上明灭不定。 琉璃珠下方是一座精巧的青铜阵盘,盘上刻着繁复的纹路,正将琉璃珠的力量源源不断地导入地脉。 “四季轮......” 谁都没想到,居然是宿诀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所有人都愕然看向他。 宿诀自己也怔住了,这个名字几乎是未经思考,脱口而出,仿佛早已刻在记忆深处。 他缓步上前,凝视着那颗琉璃珠:“我好像隐约记得,这是一件……能够篡改一方天时的地阶法器。” 乌竹眠没有犹豫,符箓从袖间落下,指尖凝起一缕金光,在青荇山静室前的空地上迅速勾勒出一道繁复的符阵。 符文如藤蔓般蜿蜒展开,中心处浮现出太极阴阳的图案,四周则环绕着古老的时辰刻度。 “溯光,启!” 她低喝一声,符阵骤然亮起,金光冲天而起,化作一片朦胧的光幕,而光幕里的时间则开始缓缓倒流。 * 青荇山的秋天,本该是满山金桂飘香的时候。 千山孤身一人站在静室前的石阶上,手里攥着一片枯黄的扶桑叶,那是从他发间落下的。 自从师父离开,师门众人也各自下山,一直未归,青荇山的灵气便一日比一日稀薄,起初他并未太在意,直到某天清晨推开窗,发现院中的老桂树竟然落了一地枯叶。 他愣了很久,光着脚跑出去,一片一片捡起那些焦黄的叶子,小心翼翼地堆在树根旁,像是这样就能让它们重新长回去。 “不该这样的……” 千山跪在树下,指尖轻触树干。 作为扶桑神树化形,他能听见草木的哀鸣,山腰的灵松在哭诉地脉枯竭,药圃里的朱果藤蜷缩着死去,连后山那棵千年银杏也黯淡了金黄的树冠。 “不对,不对,师父明明说过,青荇山的灵脉至少能撑上千年……” 千山喃喃自语,突然站起身冲向藏书阁,翻出厚厚的地脉图志。 烛火彻夜未熄。 直到天际微亮,千山才终于搞清楚真相,有人在外界强行截断了青荇山的灵脉,熬了几天几夜的他趴在案几上睡着了,手边散落着无数演算稿纸,墨迹被睫毛上未干的泪晕开。 梦里,他看见了第一次见到乌竹眠的月夜,第一次跟着她来到青荇山时的满山春色,大师兄宿诀拎着他的后领御剑飞行,二师姐玉摇光在厨房偷他藏的蜜饯,三师兄云成玉一边嫌弃一边帮他改炼器图谱,小师妹李小楼举着糖葫芦追在大家身后…… 醒来时,窗外又落了一地桂花。 千山把脸埋进掌心,单薄的肩膀微微发抖。 后来,北垣州的暴雪吞没了整片天地。 狂风如刀,卷着碎冰与雪砂呼啸而过,山峦在混沌的白色中模糊了轮廓,风雪灌入,松柏枝干被压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石阶寸寸结冰,仿佛连时间都要被冻僵。 看着这一幕,翻阅无数典籍的千山终于找到了办法,他决定,炼制一个能够调控一方天地季节变化的法器。 古籍中有记载,集齐四季精华,春之露、夏之炎、秋之霜、冬之冰,再以强大的木系本源之力融合,便有几率能炼制出四季轮。 千山开始暗中收集炼制四季轮所需的材料。 春分时,他从伸展的枝叶间接取晨曦中的第一滴露水;夏至日,他引导一缕最炽烈的阳光储存在树干中;秋分夜,他小心收集草叶上最纯净的白霜;冬至时,他凝结出一片永不融化的寒冰。 三年过去,四种季节精华终于集齐。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一步,炼制法器。 千山不断调整方法,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四种季节精华就像水火不容的死敌,无论如何都不愿和平共处。 但他不愧是个天才炼器师,后来,他付出部分生命本源作为纽带,将四种相克的能量连接起来,只要千山不死,扶桑神树不死,但四季轮就永远不灭。 画面中。 千山跪在静室前的空地上,单薄的青衣被风撕扯得猎猎作响,他的十指深深插入冻土,鲜血刚从指尖渗出,便凝成了细小的冰晶。 他发间的扶桑叶虚影在狂风中剧烈摇曳,却始终不散,嫩绿的叶脉中流淌着淡金色的神木本源,如萤火般在雪夜中固执地亮着。 “还不够......” 他咳出一口血,血珠尚未落地就被风雪卷走,颤抖的指尖结印,面前悬浮的炼器炉疯狂旋转,炉子内四颗琉璃珠的虚影在交替闪现。 春雷闷响,夏雨细碎,秋风呼啸,冬雪茫茫。 每一道虚影浮现,青荇山便有一寸土地恢复生机,静室檐下的冰凌融化成了水,滴落在突然抽芽的忍冬藤上;积雪压弯的灵桂挺直枝干,金黄花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冻裂的药圃里,一株濒死的九叶灵芝缓缓舒展叶片,菌盖泛起了玉色的光泽……. 但风雪的反噬也随之而来。 “咔嚓——” 千山的皮肤下浮现出了树皮般的裂纹,他闷哼一声,却仍不停下来,发间的扶桑叶虚影在疯狂生长,与琉璃珠交融,硬生生将暴风雪挡在了山外。 “师父,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兄,阿眠,乌咎,小鹿。” 千山咳着血轻笑,赤子般的眼眸依旧清澈,左瞳如碧海含星,右瞳似琥珀凝光,能照见人影:“等你们回来……山上的桃花……还会跟以前一样开,我们的家,也会跟以前一样。” 乌竹眠猛地攥紧了剑柄。 其他三人的表情也不太好看,李小楼哑声道:“小师兄他……” 乌竹眠深吸一口气:“无事,至少……他还活着。”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那就是眼下四季轮还在运转,这说明千山起码还活着。 就在这时,光幕中的画面一转。 只见青荇山内春暖花开,而山外暴雪肆虐,数十个修士如潮水般包围在外面,刀光剑影间,山门石阶染血。 “你们不仅在外断了我青荇山的灵脉,如今竟还敢打上门来,欺人太甚!” 千山一袭青衣,独自站在古树下,指尖把玩着一颗琉璃珠,周身扶桑叶虚影缭绕,萦绕着近乎恐怖的生机。 “再进一步,死。” 千山盯着众人,眼神纯澈,声音很轻,却让冲在最前的修士浑身僵住。 这时,一个三白眼的锦衣青年走了出来,看起来嚣张跋扈,下巴恨不得扬到天上,冷笑道:“你少敬酒不吃吃罚酒!区区一个器修,也敢拦我柳家?” “你也不去九州城打听打听,在这北垣州,敢跟我柳家作对的,统统别想有好下场!灵脉,我柳家看上了,那就是我柳家的,你这法器我看着不错,那也归我了!” 此人态度嚣张至极,千山却不再说话,只是指尖轻点琉璃珠。 “轰——” 春雷炸响,夏雨化刃,秋风卷着枯叶如刀,冬雪凝成冰锥,四季天象在修士间轮转,冲在最前面的低阶修士顷刻间血肉横飞。 光幕中的画面剧烈晃动,显然当时的灵力波动极其狂暴。 千山以一人之力跟数十名高阶修士对抗,刚才的锦衣青年趁机偷袭,一剑刺穿他的肩膀,鲜血溅在琉璃珠上,竟被法器吸收。 “原来如此……”青年狞笑一声:“这法器是靠你的命维持的啊!” 千山嘴角溢血,却忽然笑了:“那又如何?”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四季轮按入自己的心口,只听得“嗡”一声,青光爆闪,整座青荇山的地脉震颤,周围修士被震飞了大半,那青年也被气浪掀翻,吐血倒地。 光幕中的画面逐渐模糊,最终定格在了最后一幕。 千山的身影似乎渐渐透明,化作了无数扶桑叶与流光…… 符阵的金光渐渐消散,四季轮依旧悬浮于洞窟内,珠壁上的符文似乎比之前更加耀眼,乌竹眠脸色苍白,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宿诀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她,神色阴沉:“九州城……柳家……” “小师兄......”李小楼蹲在地下,低声喃喃,指尖抚过桌面上几道细小的刻痕,那是千山研究法器时,不小心留下的划痕。 “去九州城。”云成玉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含着杀意:“去打听消息,看看这柳家,到底有多厉害。” 第125章 九州城 北垣州,九州城。 跟东玄州、西灵州和南仙州比起来,这里的灵气最为稀薄,而且地广人稀,气候比较恶劣,特别是在寒冬时,暴风雪格外凛冽。 正午,日光灼烈,照得整座城池金碧辉煌。 主街以青玉铺就,两侧楼阁飞檐斗拱,朱漆金饰,檐角悬挂着鎏金风铃,风过时叮当作响,清越如乐,街道上人流如织,修士与凡人混杂,衣袍华贵的世家子弟骑着灵兽招摇过市,身后仆从如云。 商贩推着檀木车,叫卖着灵药、符箓与珍稀妖兽材料,酒楼里飘出灵膳香气,混着歌姬婉转的唱词。 然而,在这繁华的表象之下,却是暗流涌动。 九州城中央,一座占地极广的府邸巍然矗立,黑铁大门上浮雕狰狞兽首,门楣悬挂金匾,上书“柳家”二字,笔锋凌厉如刀,隐隐透着威压。 府外站着数名身穿玄色劲装的护卫,腰间佩刀,眼神锐利如鹰,但凡有路人靠近,便冷冷扫视,逼得人低头匆匆绕行。 “听说了吗?前几日又有散修在城西闹事,结果被柳家的修士当场废了修为,扔出了城外。” “嘘!慎言!柳家如今掌控九州城七成灵矿,连城主都要让他们三分,你居然敢说他们的闲话?” 乌竹眠一行人走在街上,耳中不断传来路人的低语,宿诀神色冷峻,目光扫过柳府的方向,眼底暗芒闪动。 云成玉的头上戴着斗笠,遮住了脸,低声道:“据这些人所说,柳家近些年扩张极快,不仅垄断了九州城的灵脉交易,还暗中收买了不少宗门长老,势力盘根错节。” 李小楼忿忿不平道:“他们凭什么这么嚣张?” “凭实力。”乌竹眠语气淡淡,目光扫过街角,那里蹲着几个衣衫褴褛的散修,眼神麻木,身上隐约有被灵力灼伤的痕迹:“看来在这九州城中,柳家……就是规矩。” 她提议道:“我们分头打听一下情况,戌时在客栈见面,注意安全。” 宿诀三人都没有异议,点了点头,四散融入了人群中。 乌竹眠在九州城逛了一圈,柳家势大,很多人不敢得罪,也不敢暗中议论,她费了些功夫,才打听到了不少柳家犯下的恶事。 城西郊原本有一片散修们世代耕种的灵田,土壤虽不算上乘,却也能养活数十户低阶修士,柳家看中此地后,便以“灵脉归属”为由,强行征收。 乌竹眠听说,当时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修士跪在田埂上,颤巍巍地捧着一纸地契哀求:“柳管事,这田是我们祖辈传下来的,契约上写得清清楚楚啊……” 那柳家管事却只是冷笑一声,看都没看,指尖就燃起一缕灵火,当着老修士的面将地契烧成灰烬,趾高气昂道:“现在没了。”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柳家修士就一拥而上,将老修士踹翻在地,灵锄、药铲被尽数折断,刚抽穗的灵稻被火系术法焚毁,焦黑的稻穗在风中飘散如雪。 老修士趴在地上,咳着血嘶吼:“你们……不得好死!” 柳管事却一脚踩在他头上,狞笑道:“要怪,就怪你们这群蝼蚁不配拥有灵田。” 乌竹眠听得沉默,将此事告知她的少女正是老修士的孙女,说着说着忍不住红了眼眶,但左右看了看,只敢压低声音道:“你,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乌竹眠点点头,保证道:“姑娘放心。” 临走时,她从芥子囊里取出一瓶灵丹送给了少女。 除此之外,九州城最大的拍卖行名为“聚宝阁”,原本是中立势力,可柳家却强行插手,要求所有拍品必须经他们过目。 某日,一名散修带着祖传的“玄冰灵芝”前去拍卖,却被柳家鉴定为“赝品”,当场没收。 那散修不服,争辩了两句,结果被柳家修士当众打断双腿,扔在城门口示众。 更可笑的是,三日后,那株“赝品”灵芝竟出现在柳家的私藏拍卖会上,标价十万灵石…… 暮色四合,九州城的繁华灯火次第亮起,街巷间人潮涌动,喧嚣如沸。 快到了约定的时间,乌竹眠独自行走在主街上,一袭雪青色长衫,腰间悬着且慢,她步履从容,似是在闲逛,实则目光如电,暗中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转过一条暗巷时,忽闻前方传来了异样的动静。 一名身着素袍的年轻女修,面容清丽,腰间悬着一柄低阶灵剑,显然是某个小门派的弟子,被两名柳家修士一左一右拦住了去路,露出淫邪的笑:“这位仙子,我家少主有请。” 女修脸色骤变,后退一步:“我与柳家素无往来,请让开!” 柳家修士嗤笑一声,突然出手,一道禁灵锁链缠上她的手腕,女修拔剑欲斩,却被另一人一掌击中后背,灵力瞬间滞涩,整个人软倒在地:“柳玄少主就喜欢你这种带刺的!” 女修压抑的啜泣声传来:“放开我!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闭嘴!能被柳少主看上,是你的福气!你放心,玩够了,自然会放你回去哈哈哈哈!” 乌竹眠眸光一寒,身形如鬼魅般掠入巷中。 巷子深处,两名柳家修士正拽着女修的胳膊强行拖行,那女修衣衫凌乱,嘴角渗血,显然已挣扎多时。 乌竹眠未拔剑,只是指尖一弹,一道灵力破空而出。 “噗嗤——!” 其中一名修士手腕骤然一痛,鲜血喷溅,他惨叫一声,松开了钳制女修的手。 另一名修士厉喝一声,猛然回头:“谁!?” 乌竹眠缓缓走出阴影,紫衣猎猎,眸光冷冽,她声音不大,却如寒霜覆地,杀意凛然:“放人。” 见状,那修士却只是狞笑一声:“敢跟柳家作对,真是找死!” 他掌心凝聚灵力,猛然拍出一道火蛇,炽焰咆哮着朝乌竹眠扑来! 乌竹眠身形未动,且慢依旧未出鞘,只是袖袍一拂,剑气如霜,瞬间斩灭火蛇,余势不减,直逼那修士咽喉! “噗!” 血花飞溅,修士瞪大双眼,轰然倒地。 另一名断腕的修士见状,吓得肝胆俱裂,转身就逃,乌竹眠毫不犹豫,指尖再弹,一道剑气洞穿他的膝盖。 “啊——!” 修士惨叫着跪倒在地,惊恐回头:“你、你知道我们是谁的人吗?!柳家不会放过你!” 乌竹眠缓步上前,眸光冰冷,她剑鞘一挑,修士的衣襟被割裂,一枚柳家令牌跌落在地:“正好我找的,就是柳家人!回去转告一声,柳家这般行事,我一定亲自登门拜访。” 修士惨叫着逃走了。 那女修瘫坐在地,惊魂未定,乌竹眠俯身将她扶起,取出一枚丹药递了过去,温声道:“服下,可疗伤。” 女修颤抖着接过,泪眼婆娑,两人走出暗巷,她劝说道:“多谢仙子相救……可、可柳家势大,您还是快走吧……” 乌竹眠淡淡道:“无妨。” 她抬眸望向柳家府邸的方向,眼底杀意未散:“我正是来会会柳家的。” 正说着,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人群如潮水般分开,一队柳家修士策马而来,为首之人锦衣玉带,面容倨傲,手中把玩着一枚血色玉佩,正是之前那个针对千山的锦衣青年。 乌竹眠眸光微微一冷。 “见到我们少主还不让开?统统都滚开!” 锦衣青年是柳家少主柳玄,他身旁的随从厉声呵斥,马鞭一甩,将躲闪不及的摊贩抽得踉跄倒地,灵果滚落一地。 柳玄目不斜视,唇角噙着冷笑,仿佛这一切理所当然。 街角处,一名衣衫褴褛的散修正蹲在地上摆摊,面前零零散散放着几株低阶灵草,叶片蔫黄,显然品相不佳,他低着头,干裂的嘴唇紧抿,手指因常年采药而粗糙皲裂,指缝里还沾着泥土。 柳玄的马蹄踏过青玉街面,忽然在这摊前停下。 “这是何物?”他居高临下地用马鞭挑起一株灵草,语气轻蔑。 散修慌忙抬头,见是柳玄,脸色瞬间惨白:“回、回柳少主,这是青冥草,虽品相不佳,但......” “垃圾。”柳玄冷笑一声,马鞭一甩,竟将那株灵草当场抽碎,草叶四散。 散修浑身一颤,却不敢反抗,只能死死攥紧拳头,指节发白。 柳玄见状,反而兴致更高,他翻身下马,靴底碾过地上散落的灵草,一步步逼近那散修:“本少主听说,你们这些穷酸散修,最近在城外私自开采灵矿?” “绝无此事!”散修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恐:“我们只是采些野生的低阶灵草,绝不敢动柳家的矿脉啊!” “哦?”柳玄眯起眼,忽然一把揪住散修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那为何我柳家的探灵盘,在你们营地附近有反应?” 散修双脚离地,呼吸急促:“柳少主明鉴!那、那只是我们生火用的普通矿石......” “狡辩。” 柳玄猛地松手,散修重重摔在地上,还未爬起,便被柳玄一脚踩住胸口。 “既然嘴硬,那就废了修为,扔出城外。”他轻描淡写地下令,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也让其他人看看,违逆我柳家的下场。” 一名柳家修士立刻谄媚地上前,掌心凝聚起灵力,朝散修的丹田拍去。 第126章 护城大阵 九州城的天空阴沉得像是要压下来,厚重的云层中偶尔闪过几道不祥的暗红色光芒。 城东的集市上,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宽阔的道路,不是出于尊敬,而是出于恐惧,那衣衫褴褛的散修脸色惨白,还在求饶。 修真之人被废修为,比死还要难受,他挣扎着抬头:“少主,我发誓,我真的没有……” 柳玄根本不听,柳家修士的手掌已经凝聚起一团幽绿色的灵力,直逼散修丹田而去,围观的人群中有人不忍地闭上眼睛,却没人敢出声制止。 毕竟在九州城,柳家就是天。 “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冷的女声突然响起,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一道雪青色的身影缓步从人群后走出,腰间悬着一柄看似普通的长剑,乌竹眠眼神冷淡,没有什么动作,但那柳家修士的手却仿佛被什么禁锢在了原地,脸上露出挣扎又惶恐的表情。 另一名修士没注意到这一点,皱眉看向乌竹眠:“哪来的野修?柳家办事,闲杂人等滚开!” 乌竹眠脚步不停,声音平静得可怕:“办事?你们柳家,就是这样滥用私刑的?” “找死!” 那修士怒喝一声,挥手就是一道灵力刃甩出,那灵力刃在空中划出刺耳的尖啸,足有元婴中期的威力。 围观的人忍不住面露不忍。 乌竹眠不闪不避,连剑都没拔,只是轻轻抬手,那气势汹汹的灵力刃就像撞上一堵无形墙壁,瞬间消散于无形。 整个集市一片死寂。 那修士脸色大变,正欲再出手,一旁的柳玄终于发现不对,抬脚走过来,傲慢地冷哼一声:“怎么这么没用,教训一个散修要花这么长时间?谁这么大胆子,敢管我柳家的闲事?” 众人没有一个敢说话,或者敢直视柳玄。 他在九州城横行霸道多年,无人敢惹,据说去年有个小家族的女儿被他看上,全家第二天就消失了。 柳玄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散修,目光落在乌竹眠身上时微微一顿,随即露出玩味的笑容:“哟,哪来的美人儿?不如跟本少主回府去,本少主一定会好好疼爱你的……” “柳家少主?就是这种德行?柳家就是这样管教子弟的?” 乌竹眠打断他,声音依然平静,却让人莫名感到一阵寒意。 柳玄笑容一滞,折扇“啪”地合上:“看来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一看就是外来人吧,你知道九州城是谁的地盘吗?”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跺脚,地面突然亮起复杂的阵纹,照亮他狰狞的脸:“在这城里,我柳家说了算!我柳玄看上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全场,周围众人膝盖一软,有的甚至直接被压得跪下。 这是九州城的护城大阵,传闻此阵能压制非三大家族修士的修为,柳玄咧嘴一笑,得意地看向乌竹眠:“现在,跪下求饶,本少主或许能饶你一命,当然,如果你誓死不从,本少爷也很喜欢。” “因为以后你越求饶,本少主就会越兴奋。” 说话间,暗金色符文从地底浮起,如同活物般缠绕上了乌竹眠的手腕脚踝,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集市响起一片压抑又畏惧的惊呼,柳家之所以横行霸道这么多年,离不开这大阵,角落里卖符纸的瘸腿修士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眼神又怕又恨。 他去年就是被这种锁链废了右腿。 “姐姐快跑呀……” 人群中,不知是哪个小孩恐惧地叫了一声,立刻被身边人死死捂住了嘴,生怕引来柳玄的怒火和报复。 但这声喊还是像石子投入死水一般,激起了一圈涟漪,有人开始不安地挪动脚步,更多人低下头,仿佛已经预见接下来血肉横飞的场景。 “现在知道厉害了?”柳玄面露得意,展开折扇,缓步向前:“在这九州城,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他故意拖长声调,目光轻佻地扫过乌竹眠的脸:“不过嘛,本少主向来怜香惜玉,愿意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若是你肯……” 话音戛然而止。 乌竹眠抬起被符文锁链缠绕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作剑指状,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柳玄莫名脊背发凉,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只见她指尖泛起一抹青芒,对着虚空轻轻一划。 “嗡——!!!” 清越剑鸣响彻长街,那些号称能锁住化神修士的灵力锁链应声而断,地面上的阵纹像被无形巨刃劈过,蛛网般的裂纹顺着青石板急速蔓延,所过之处符文纷纷炸裂,化作了漫天光点。 “不可能!!!” 柳玄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踉跄着后退,折扇掉在了地上,下一秒,他腰间玉佩突然亮起刺目紫光,这是遇到致命危险时护主法宝的自主反应。 乌竹眠终于动了。 一步踏出,紫色衣裙翻涌如云。 明明只是寻常步伐,却缩地成寸般瞬间出现在了柳玄的面前,她周身察觉不到半点灵力波动,可柳玄却像被无形山岳压顶,膝盖不受控制地弯曲了起来。 “跪下。” 乌竹眠的声音很冷。 “砰!”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柳玄的双膝重重砸在了青石板上,石板应声龟裂,他额头暴起青筋,体内灵力疯狂运转想要抵抗,却发现金丹像是被冻住了般纹丝不动。 更可怕的是,他引以为傲的柳家《玄阴诀》运行路线,竟然在对方那股奇异气机的牵引下竟然开始缓缓逆流了。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柳玄声音发颤,眼睁睁看着自己双手皮肤下浮现出诡异的青黑色纹路,这分明是功法反噬的征兆。 乌竹眠拔出且慢,剑身出鞘的瞬间,柳玄胸前的护心镜突然自动浮起,绽放出耀眼的紫色光罩,这是柳家主赐予儿子的保命法宝“玄阴罩”,据说是能够抵挡问鼎期修士一击的高阶法器。 “叮。” 剑尖轻轻点在光罩上,声音清脆得像是敲击琉璃盏,下一瞬,号称坚不可摧的光罩表面浮现无数裂纹,“哗啦”一声碎成了光雨。 柳玄瞳孔骤缩。 乌竹眠手腕微转,“啪”一声,剑身平拍在柳玄左脸,声音清脆响亮,这一下看似轻巧,却震得柳玄耳中嗡嗡作响,半边脸瞬间失去了知觉。 “这一下,打你仗势欺人。” “啪!” 反手又是一记抽在右脸。 “这一下,打你目无法度。” 柳玄被抽得偏过头去,嘴角渗出血丝来,他从未受过如此屈辱,疯了一般想要怒吼,想要反抗,却发现全身灵力被某种更磅礴恐怖的力量死死压制着,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更羞辱的是,对方用的不是剑刃而是剑身,这分明是上位者教训人的方式。 集市上落针可闻。 所有围观者都屏住了呼吸,他们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横行九州城多年的柳家少主,此刻居然像条死狗般跪在地上被人用剑抽脸。 看着奄奄一息的柳玄,乌竹眠手中的剑不知何时已然归鞘,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全场:“柳家若想报复,随时来找我,记住,我的名字是,乌竹眠。” 当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压制柳玄的力量才骤然消失,他瘫软在地,脸上火辣辣的疼,但更痛的是尊严被当众碾碎的耻辱,他死死盯着她消失的方向,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里。 “乌、竹、眠……” 这三个字缓缓从柳玄的牙缝里挤出,似乎浸满了毒汁。 柳家修士不敢耽搁,宛如丧家之犬一般,赶紧灰溜溜地把他抬起来,朝柳家赶去。 过了一会儿,集市某个角落突然爆发出了压抑多年的呜咽,这哭声像是会传染一般,很快就连成一片。 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近乎疼痛的释然,就像长期蜷缩着活的人终于能伸直脊椎时,那种带着酸楚的畅快,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人群中响起了零星的掌声,这声音起初怯懦,渐渐变得坚定,最后汇成了一股浪潮 余下未撤的柳家护卫凶狠地瞪视一圈,却再不能像往日那样吓得众人噤声。 第127章 柳家 柳家府邸,黑铁大门轰然洞开。 柳玄踉跄着冲进内院,鲜血从额角滑落,浸染了半边脸颊,金冠碎裂,锦袍被剑气割得破烂,靴底还沾着街巷的污泥,整个人狼狈得像条被痛打的落水狗。 “爹!爹!” 柳玄嘶吼着往里冲,嗓音因惊惧而扭曲,他脸色惨白,嘴唇颤抖,眼中却翻涌着怨毒与羞怒,府中修士和下人纷纷侧目,往日嚣张跋扈的少主,此刻竟如丧家之犬般狼狈。 院中几名柳家修士正在调息,见他这副模样,先是一愣,随即有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柳玄猛地转头,眼中血丝密布,狰狞如恶鬼。 那发笑的修士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名叫赵莽,修为不低,平日里仗着柳家势力欺男霸女,手上沾的血不比柳玄少。 他见柳玄这副模样,非但不怕,反而咧着嘴,故作恭敬地拱了拱手:“少主恕罪,属下只是……咳,没想到在九州城还有人敢动您。” 这话听着恭敬,实则满是讥讽。 柳玄胸口剧烈起伏,突然暴起,一巴掌狠狠扇在赵莽脸上! “啪!” 赵莽猝不及防,被扇得踉跄后退,嘴角渗血,他眼中凶光一闪,但很快又压了下去,低头道:“少主息怒。” “息怒?!”柳玄声音尖利,一脚踹向赵莽膝盖,“你这贱奴也配看本少主的笑话?!” 赵莽闷哼一声,单膝跪地,眼中却闪过一丝阴狠,他舔了舔嘴角的血,忽然低声道:“少主,那伤您的人……可抓到了?” 柳玄闻言,更是暴怒,一把揪住赵莽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过问本少主的事?!” 赵莽垂着眼,语气恭敬,话里却藏着刀子:“属下不敢。只是想着……若少主需要,属下愿替您出这口恶气。” 柳玄盯着他,忽然冷笑:“好啊。” 他猛地松开手,从腰间抽出一柄淬毒的短刃,丢在赵莽面前。 “那人叫乌竹眠,既然你这么忠心,那就去把她给我抓来!记住,要活的。”他眯起眼,声音阴冷,“若是失败……你知道后果。” 赵莽捡起短刃,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属下……定不负少主期望。” 与此同时。 柳家家主柳煞正在内厅与几位长老议事,他年约五旬,面容阴鸷,眉骨高耸,一双三角眼微微下垂,眼尾刻着几道深纹,像是常年算计留下的沟壑,不说话时也带着三分冷笑。 听见外面的动静,他微微皱眉,手中茶盏重重一放:“何事喧哗?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柳玄跌跌撞撞闯入,扑倒在地,嘶声道:“爹!有人……有人敢在九州城动我柳家!她……她不仅废了孩儿的贴身侍卫,还当众辱我!” “谁?”柳煞眼神一厉:“敢在九州城伤我儿,胆子不小!” “乌竹眠!”柳玄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她……” “啪!” 听见这三个字,柳煞脸色骤变,猛地起身,案几被一掌拍碎,灵茶泼洒一地:“你说什么……乌竹眠?!” “不可能……”他手指发抖:“她明明已经……” 柳煞的手指在扶桑木案几上无意识地敲击着,指节泛白,像是要把某种不安碾碎在掌心里。 "乌竹眠……"他低声重复这个名字,嗓音像是被砂石磨过,干涩发紧。 这个名字不该出现……至少不该在此时、此地。 柳煞猛地站起身,玄色蟒袍上的金纹在烛火下如毒蛇般游动,他一把攥住柳玄的衣襟,指节几乎要嵌入血肉:“她长什么样?手中拿的什么武器?” 柳玄从未见过父亲这般失态,有些不解,挣扎着急声道:“爹!那人长得倒是漂亮,用的剑如天光,剑气极寒,她还说……还说……” 柳煞冷声道:“说什么?!” 柳玄哭嚎起来:“她还说说柳家若再欺辱无辜,她不仅要杀了孩儿,还要登门……屠尽我柳家满门啊!” 闻言,厅内众长老勃然变色。 忽然,一名黑袍修士踏前一步,抱拳冷声道:“家主,区区一个女修,也敢在九州城放肆?属下愿带人擒她回来,交由少主处置!” 另一名背负双刀的女修亦冷笑:“我也愿意同往!” 柳玄闻言,眼中怨毒更甚,猛地抓住柳煞衣袖,嘶声道:“爹!我要把她活捉回来!我要亲手废她修为,剥她灵骨,让她跪在我脚下求饶!” 他面目扭曲,声音因兴奋而颤抖:“我要让她知道,得罪柳家、得罪我的下场!” 柳柳煞却没急着说话,眼神阴晴不定,良久,他才缓缓抬头,寒声道:“若真是……若她真未死……此事绝不简单。” 他猛地一挥手:“去查!她身边可还有其他人?” “不管是谁!”柳煞厉声打断自己的恍惚,终于下令:“统统抓来!我要他们生不如死!” 那黑袍修士拱手,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笑意:“属下领命!” * 九州城的昼夜温度一向相差极大。 铅灰色的云层压下来,朔风卷着细碎的雪粒,簌簌地扑向街巷,不过片刻,整座城便覆上了一层冷白的雪毯,青玉长街映着幽蓝的夜色,宛如一条冰封的河流。 乌竹眠独自穿行在长街上,紫衣如一捧雪中花色,腰间悬着的且慢泛着淡淡的寒光。 她戴了斗笠,雪粒扑打在斗笠上,又顺着轻纱滚落,步履沉稳,靴底踏过积雪,却未留下半分痕迹,仿佛只是风雪中一道飘过的影子。 街边酒肆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昏黄的光晕映出她半张清冷的脸,檐下有几名醉汉正围着火炉取暖,瞥见她的身影,不由得噤声缩了缩脖子。 “这鬼天气……那女人怎么连个哆嗦都不打?” 低语声被风雪吞没。 乌竹眠恍若未闻,径直走向城南的归云客栈,檐下悬着的铜铃被风吹动,发出空灵的轻响,二楼一盏孤灯幽幽亮着。 乌竹眠推门而入时,宿诀正倚在窗边擦拭阎罗剑,剑锋映着冷月,寒意森然,云成玉坐在案几前,手指间夹着一枚传讯玉简,而李小楼则趴在桌上,用指尖蘸着茶水画地图。 “回来了?”宿诀头也不抬:“动静不小。” 乌竹眠取下斗笠,将且慢搁在膝头,剑鞘上还沾着未化的雪:“柳家比想象中更猖狂。” 李小楼立刻蹦起来:"师姐!听说你把柳玄的护身法器都给劈了?" “顺手而已。”乌竹眠语气淡定,从袖中取出一卷染血的羊皮纸:“我在其中一个柳家修士身上找到了这个。” 宿诀眸光一凝,接过展开,只见写着一行小字,《北垣灵矿分布图》,图上标注着十几处矿洞,其中最大的一处竟然赫然写着“青荇山地脉”。 “果然。”云成玉冷笑一声:“柳家这些年疯狂扩张,靠的就是强占灵脉、奴役修士采矿。” 李小楼凑过来,指着图上几处小字:“这些红圈是什么?” 乌竹眠指尖点了点,沉吟片刻:“大概是……囚牢。” 闻言,宿诀突然开口:“这个我有打听到。” 众人看向他。 宿诀面无表情地指向地图西北角:“这里关着大概三百名修士,手脚锁着禁灵链,每日挖矿十个时辰。” 他的声音顿了顿:“......包括孩童。” 屋内骤然死寂。 李小楼拳头捏得咯咯响:“真是畜生!” 云成玉微微蹙起眉头:“这缺德事儿干的,恐怕天道雷劫都在排队等着劈他们,劈死以后下地狱,大概畜生道都嫌晦气,啧,建议直接劈成灰。” 三人齐刷刷看向他。 云成玉:“……看什么?” 乌竹眠摇头:“挺怀念的。” 宿诀点头:“虽然不记得,但挺怀念的。” 李小楼疯狂点头:“真的好怀念啊!” 云成玉:“……” 因为这个小小的插曲,房间里原本紧张的气氛倒是松弛了一些。 与此同时,归云客栈外。 十二道黑影无声逼近,黑袍修士立于屋顶,指尖捏着一枚血色符箓,轻声冷笑道:“家主真是多虑了,区区四个人而已,修为最高不过是化神期,何须试探?” 他猛地挥手:“杀进去!女的活捉,其余……格杀勿论!” 话音一落,黑影如潮水般往下涌。 然而下一瞬,一声剑鸣如九幽寒狱般响彻夜空! “聒噪!” 黑袍修士还未来得及反应,喉咙突然被一道无形剑气贯穿:“咕……” 他瞪大双眼,鲜血从喉间喷涌而出,手中的血色符箓还未催动,便“嗤”地熄灭,下一秒,头颅高高飞起,一捧血雾在半空炸开。 剩下的修士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便见他们的首领直挺挺地从屋顶栽了下去,“砰”地砸在雪地里,再无声息。 宿诀的身影如鬼魅般立于廊下,阎罗剑滴血未沾,眸中杀意滔天:“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接下来的十息,成了剩下修士的噩梦。 想拔刀的,手腕齐断;欲逃窜者,双腿尽折;想捏碎传讯符的,咽喉多了个血洞……最后一名修士跪地求饶,哪里还有平时仗势欺人的嚣张,哭得眼泪鼻涕一把:“饶命!饶命!我、我只是……” 客栈内,乌竹眠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 云成玉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解决了?” 李小楼正往嘴里塞桂花糕,扒着窗框探头:“大师兄,全杀了?” 宿诀淡定地甩剑,语气比剑锋还森冷:“留了一个最怂的回去传话,让柳家好好等着,看看他们强占的灵脉、强抢的灵矿,是如何一点一点吐出来的。” 李小楼缩回脖子,继续啃桂花糕,感叹:“哇,大师兄现在可太有魔君的气势了。” 说杀就杀,毫不手软。 乌竹眠喝了一口茶,把茶杯搁下,微微颔首:“确实。” 第128章 天坑 清晨的九州城笼罩在一层薄雾中,一夜之间就风雪消融。 早市的摊贩刚刚支起棚子,蒸笼里飘出包子的香气,混着晨露的湿意,忽略那些偶尔闪过的柳家修士的话,显得格外安宁。 眼下李小楼和云成玉的修为不似以往,未免发生什么意外,宿诀留在客栈跟他们一起,乌竹眠独自出门,换了一身粗布衣裳。 她将发髻松散地挽起,脸上抹了些许灶灰,连且慢都伪装成了竹枝,扮成了进城卖药的村妇,腕间挎着竹篮,里面装着几株普通的草药。 乌竹眠慢悠悠地走在街巷间,耳朵却捕捉着每一丝风吹草动。 “听说昨晚天坑又死了十几个……” 墙角有两个挑夫正在压低声音交谈,捕捉到关键词,乌竹眠脚步微顿,假装整理篮中的草药,没有引起丝毫怀疑。 “柳家那群畜生,连孩子都不放过!”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听说他们背后有更厉害的主子……” 闻言,乌竹眠指尖轻轻摩挲过草药叶片,眸光微冷。 她在九州城中暗中打听了一圈,来到一处茶摊坐下,要了碗最便宜的粗茶,摊主是个满脸皱纹的老者,手臂上还有几道未愈的鞭痕。 “老伯。”她压低声音,递过去几枚灵石:“我听说天坑那边招工,能挣大钱?” 老者手一抖,茶水险些洒出,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哑声道:“姑娘,听我一句劝……那地方去不得啊,有去无回啊!” 乌竹眠故作好奇:“这话怎么说?” 老者喉结滚动,声音几乎微不可闻:“那天坑底下……有吃人的东西。” 乌竹眠眼神一凛:“吃人?” “不是野兽。”老者手指在桌上画了个扭曲的藤蔓形状:“是活的……会动的……柳家拿人喂它。” 正说着,街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只见柳家修士押着一队衣衫褴褛的矿奴经过,鞭子抽得啪啪作响。 乌竹眠垂下眼眸,掩盖身形和气息,暗中跟了过去。 她远远尾随着那队矿奴,穿过了一片崎岖的荒地,脚下的土壤逐渐从灰黄转为暗红,像是被鲜血浸透后又风干的颜色。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与腐朽混合的气味,越靠近,越是浓重作呕。 远处,天坑的轮廓渐渐清晰,那是好几个巨大的、宛如被陨石撞击而成的深坑,边缘犬牙交错,裸露的岩壁上布满了人工开凿的痕迹。 坑口四周搭建着简陋的木架,上面悬挂着锈迹斑斑的铁索和吊篮,用于运送矿石和矿奴,坑边堆叠着无数废弃的矿篓,有些里面还残留着未清理的碎骨。 正巧有一队矿奴从天坑里往外爬,他们在这里呆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模样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更像是一列从地狱爬出的幽魂。 每个人的骨架都突兀地支棱在皮下,肋骨根根分明,仿佛一层苍白的纸裹着嶙峋的柴,脖颈青筋暴起,随着呼吸微弱起伏,像是随时会断裂的枯藤。 更吸引人的是他们的眼睛,瞳孔涣散,倒映不出任何光,仿佛灵魂早已被碾碎,只剩一具空壳在机械地挪动。 乌竹眠眸光微冷,没有打草惊蛇,观察片刻,悄无声息地混进了一队准备下天坑的矿奴的最后面。 她披着粗麻斗篷,脸上脏污,遮住了原本清冷的轮廓,就连那双冷静的眼睛,此刻也敛去了锋芒,浑浊如寻常苦力,她低垂着头,步履蹒跚,仿佛真的被禁灵链拖得寸步难行。 “快走!磨蹭什么!” 身后的柳家修士甩动蚀骨鞭,鞭梢破空,抽在乌竹眠前面那个矿奴的背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乌竹眠指尖微动,眼底寒意一闪而逝。 而那矿奴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默默地往前走去,仿佛已经习惯了,麻木了。 天坑内部,宛如一座倒扣的蜂巢,密密麻麻的洞穴嵌在陡峭的岩壁上,彼此相连,又深不见底。 乌竹眠跟着矿奴,沿着狭窄的矿道前行,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血腥和矿石的锈味,头顶不时有碎石滚落,砸在苦力们佝偻的背上,却无人敢停下脚步。 因为监工的蚀骨鞭就在身后,稍慢一步,便是皮开肉绽。 洞穴里住满了人,每个不足三尺宽的凹坑便是一个“铺位”,蜷缩着两三个矿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唯一不变的,是全都面色青灰,眼窝深陷,指甲缝里嵌满黑泥,手腕脚踝被禁灵链磨出溃烂的伤口。 ”快点!今日的矿不够数,谁都别想喝水!”监工的吼声在坑道中回荡。 突然,乌竹眠的脚步一顿。 角落里,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跪在地上,用瘦弱的手指扒拉着矿石。 那是个不过六七岁的小孩子,头发枯黄,肋骨根根分明,手腕上的禁灵链对他来说太过沉重,磨得皮肉翻卷,血迹干涸成黑痂。 察觉到目光,小孩怯生生地抬头,露出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干净得与这地狱格格不入。 乌竹眠蹲下身,声音压得极低:“你……一个人?” 小孩瑟缩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阿娘……阿娘昨日被带走了……” 看着他的眼神,乌竹眠垂下眸子,指节捏得发白。 远处传来监工的脚步声,小孩打了个哆嗦,慌忙抓起一块矿石塞进怀里,声音发抖:“不能、不能停……他们会打……” 乌竹眠指尖一弹,一缕极细的灵力悄无声息地没入了他的手腕,溃烂的伤口缓缓止血。 ”别怕。”她揉了揉小孩的脑袋,轻声道:“很快……就不会再有人打你们了。” * 一个月前。 天坑边缘,罡风呼啸。 几名柳家修士正懒散地靠在石壁上,手中把玩着蚀骨鞭,鞭梢沾着未干的血迹,在他们面前,两名年轻散修正被踹跪在地。 他们的道袍早已破碎,脸上沾满血污,其中一人右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已被折断。 “求、求诸位仙长开恩……”稍年长的散修名叫季鸿,嗓音嘶哑:“我们真的只是路过……” “路过?”为首的柳家修士一脚踩在他背上,靴底碾着伤口:“这方圆百里都是柳家的地界,你们莫不是魔教探子?” 旁边,少年模样的散修程妄突然暴起:“放屁!你们强占灵脉草菅人命,算什么仙门!” “啪!” 蚀骨鞭凌空抽下,程妄的脸颊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溅在碎石上。 修士拽起他的头发,将一枚禁灵锁狠狠扣上他脖颈:“骨头挺硬?正好送去蚀骨藤坑试药!” 季鸿和程妄都是小门派的弟子,程妄是第一次跟随师兄季鸿外出游历,三日前在九州城外,他替被欺辱的老妇挡过柳家修士的鞭子。 彼时少年眉眼飞扬,说要做“仗剑天涯的大侠”,此刻却像条濒死的鱼一般被拖向天坑。 “师弟!”断臂的季鸿突然嘶吼着扑上去:“要抓抓我!他刚筑基,受不住蚀骨藤……” 回应他的是穿透琵琶骨的铁钩。 “聒噪。”修士甩了甩钩尖的血:“两个都扔去血纹矿洞,进了天坑,就是柳家的狗!三日内挖不出百斤矿,就拿他们喂藤!” 第129章 蚀骨藤 黑暗。 无边的黑暗。 这是程妄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受,他的眼皮沉重如铅,几次尝试后才勉强睁开一条缝隙,潮湿阴冷的空气钻入鼻腔,带着霉味和某种金属的腥气。 他的脸颊和后脑勺传来阵阵钝痛,让他想起昏迷前最后的记忆,那记来自柳家护卫的重击。 “醒了?”忽然,一道沙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程妄猛的想要坐起,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和脖颈都被粗糙的铁链锁住了,铁环深深勒进了皮肉里。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处一个低矮的洞穴中,岩壁上零星插着火把,火光摇曳间映照出十几个和他一样被锁住的人影。 “省省力气吧,新来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程妄看清了说话的人。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看不清五官,一头银色白发,左眼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柳家的玄铁链,金丹期以下挣不开的。” 程妄的喉咙干得冒火:“这是哪里?我师兄呢?” “天坑矿场,柳家的私产。” 老者咳嗽了几声:“至于你师兄……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应该在其他矿洞。” 三天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程妄和师兄季鸿刚离开师父隐居的山林,第一次真正踏入修真界。 在九州城,他们目睹一个老妇被柳家护卫当街殴打,只因为她不小心碰脏了柳家少爷的衣袍,程妄不顾师兄劝阻出手相助,却不知这正是柳家设下的圈套。 那老妇人是柳家安排的诱饵,专门用来钓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散修。 “喝水。”忽然,一只破碗被推到了程妄面前,里面是浑浊的液体。 程妄抬头,看见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瘦得颧骨高耸,眼睛却亮得惊人:“我叫阿七。” 少年蹲下来,声音压得极低:“你得罪了柳家哪位?” “柳玄。” 程妄咬牙说出这个名字,柳家少主柳玄,九州城有名的纨绔。 一听这话,阿七的瞳孔猛地收缩,有些同情地看了程妄一眼,摇了摇头:“那完了,你估计是活不过三个月了。” 他指了指洞穴深处几具蜷缩的尸体:“看见了吗?上个月有个和你一样得罪了柳少主的,被特地关照,活活抽干了灵力,活活累死的,你最好是有心理准备。” 程妄这才注意到空气中弥漫的不只是霉味,还有淡淡的腐臭。 他的胃部不由得一阵抽搐,既因为恐惧,也因为愤怒,他和师兄只是帮了一个看似无助的老人,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时辰到了!都给我起来!” 忽然一道粗犷的声音伴随着铁门开启的刺耳声响传来。 火把的光亮突然增强,程妄眯起眼睛,看见三个身着柳家服饰的监工站在洞口,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条泛着青光的鞭子。 “新来的。” 为首的监工是个独眼壮汉,目光落在程妄身上:“记住这里的规矩,每天挖够三十斤矿,否则没饭吃,敢逃跑的,喂噬灵虫,敢反抗的,抽魂炼魄!!” 铁链被解开,程妄被粗暴地拽起来推向前方。 穿过曲折的隧道,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映入眼帘,数百名衣衫褴褛的矿奴正在岩壁上敲敲打打,整个空间都回荡着金属撞击岩石的声响,间或夹杂着鞭子抽在肉体上的闷响和痛苦的呻吟。 “干活去!” 程妄被推到一面岩壁前,塞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鹤嘴锄。 接下来的六个时辰如同噩梦,程妄机械地挥动锄头,虎口很快磨出血泡,又被粗糙的锄柄磨破,每当他的速度慢下来,监工的鞭子就会毫不留情地落下,背部的衣衫早已被抽烂,伤口火辣辣地疼。 因为得罪了柳玄,所以他似乎得到了这些修士的“额外优待”。 “呼吸。” 此时,一道苍老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程妄转头,看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老人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明,在这昏沉的矿坑中,有一瞬间如同鹰一般。 “吸气时想象灵气沉入丹田,呼气时引导它流经伤口。” 老人一边说一边若无其事地敲打着岩壁,仿佛只是在闲聊天气,程妄将信将疑地照做,惊讶地发现背部的疼痛竟然真的减轻了些许。 “别表现出来。”看着他的表情,老人低声警告道:“柳家的狗鼻子灵得很。” “您是……” “叫我老墨就行。”老人咳嗽两声,从岩壁中抠出一块泛着微光的石头——一块下品灵石,他语气冷静:“记住,在这里,愤怒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夜幕降临,当然,如果这昏沉的矿坑中也能算有夜幕的话。 火把熄灭了大半,矿奴们被赶回各自的洞穴,程妄分到了半碗稀粥和一块发霉的面饼,他蜷缩在角落里,身体的每一寸都在疼痛,但更痛的是心中的愤怒和悔恨。 “吃吧,不然明天更没力气。”阿七坐到他旁边,把自己的面饼掰了一小半给他。 程妄摇头:“我不饿。”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想开点,虽然吃不饱,但起码吃了才能有一点力气。”阿七苦笑:“而且至少你还活着,我见过太多人第一天就……” 洞穴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打断了阿七的话,接着是监工的大笑声、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和吮吸声。 “蚀骨藤……” 阿七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瑟瑟发抖地蜷缩在一起:“又有人在受罚了。” 程妄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了师父常说的话,修真界弱肉强食,弱者命如草芥,现在他才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不知过了几天。 这天晚上,阿七突然推了推闭目养神的程妄,指向洞穴最黑暗的角落,小声地说道:“老墨找你。” 程妄睁开眼睛,犹豫片刻,拖着疼痛的身体挪过去,只看见老墨正盘坐在一块稍平整的石头上,闭目养神。 老墨没睁眼:“坐。” 程妄刚坐下,就感到一只枯瘦的手搭上了他的手腕,一股温和的灵力流入体内,所过之处疼痛顿减。 程妄瞬间瞪大了眼睛:“您?” 老墨终于睁开眼,目光如炬:“你灵根不错,可惜修炼的法门太粗浅。” 他松开手:“你想活下去吗?” 听见这个问题,程妄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就记住我接下来教你的。”老墨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柳家的矿场有古怪,他们并不是在挖普通灵石。” 程妄心头一震:“什么意思?” “明天我带你看……”老墨话音未落,突然提高音量,骂道:“新来的,滚去那边睡!别打扰老人家休息!” 程妄这才注意到一个监工正朝这边走来,连忙装作唯唯诺诺的样子退开。 第二天的工作更加残酷。 程妄的肌肉酸痛难忍,每挥动一次锄头都像在撕裂身体,但每当监工不注意,他就按照老墨教的方法呼吸,竟然真的能缓解些许疲劳。 午时,监工们聚在一起吃饭作乐,矿奴们才能得到短暂的喘息。 老墨不知何时出现在程妄身后,拽着他向一条偏僻的支道走去:“跟我来。” 穿过几条狭窄的隧道,老墨突然停下,示意程妄噤声,前方传来一阵细微的水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香气,闻之令人精神一振。 老墨拨开一片垂下的藤蔓:“看。” 程妄倒吸一口凉气,眼前是一个不大的地下湖泊,湖水竟是诡异的银白色,湖心处生长着一株通体晶莹的植物,散发着柔和的蓝光。 更令人震惊的是,湖岸上躺着几具干尸,每具尸体胸口都有一个黑洞,仿佛被什么东西贯穿而过:“这是……” “灵髓湖。”老墨低声道:“柳家真正想要的东西。” 他的声音很低沉:“……那些矿奴不是累死的,而是被用来喂养这东西的。” 程妄感到一阵恶寒:“这是什么?” “蚀骨藤,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但肯定不是凡物。”老墨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我观察了三个月,每隔七天,柳家就会带一个矿奴来这里……” 说到这里,远处传来了监工的吆喝声,老墨连忙拉着程妄退回主矿道。 接下来的日子里,程妄一边忍受着矿奴的苦役,一边暗中跟老墨学习一种奇特的呼吸法,这种方法不仅能缓解疲劳,还能将修炼的灵力完美隐藏,不被监工发现。 “这不是普通的修炼法门。”一天夜里,老墨告诉他:“这是‘蛰龙诀’,专门用来隐藏修为的。” 程妄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原本停滞不前的修为竟然有了松动,还隐隐有了突破的迹象。 “为什么帮我?” 程妄思虑再三,终于问出这个困扰他多日的问题。 老墨沉默良久:“因为我见过太多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死在这里。” 他摸了摸左眼上的疤痕:“而且……我在等一个机会。” 程妄追问:“什么机会?” “反抗的机会。”老墨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柳家在这里做的事,比你想的更可怕。” 某天晚上。 程妄忽然在睡梦中被摇醒,老墨的脸在微弱的火光下显得格外严肃。 “今晚是月圆之夜。”老墨说:“柳家会带人去灵髓湖,我要去看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你跟我一起。” 程妄立刻感到了紧张,心跳加速:“太危险了!” “危险,但值得。”老墨递给他一块尖锐的石头:“拿着,以防万一。” 两人悄无声息地溜出洞穴,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向灵髓湖摸去,隧道越来越潮湿,那种奇特的香气也越来越浓,远处隐约传来吟诵声,伴随着某种物体拍打水面的声响。 老墨示意程妄放慢脚步,两人躲在一块突出的岩石后,向湖心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程妄血液凝固,只见一个黑袍人正站在湖边,身旁是四个同样打扮的人,湖水中漂浮着一具矿奴的尸体,那株奇异植物的一条根须正插在尸体胸口的黑洞中,贪婪地吮吸着什么。 更可怕的是,植物的顶端结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果实,散发着妖异的红光。 “再有三颗血灵果,大阵就能完成。”黑袍人的声音在洞中回荡,语气有些僵硬:“加快进度,主人已经等不及了。” 程妄感到老墨的手突然抓紧了他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他转头看去,发现老人的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 “原来如此……”老墨的声音颤抖着:“他们在炼制血灵大阵……这是要献祭整个矿场的矿奴啊……” 就在这时,程妄不慎踩松了一块石子,石子滚落的声音在寂静的洞穴中格外刺耳。 “谁在那里?” 黑袍人猛地转头,老墨的反应快得惊人,一把将程妄推向一条狭窄的缝隙:“跑!!!” 第130章 囚笼 另一边。 已经成功混进天坑的乌竹眠缓缓睁开了眼睛,她跟随那队矿奴一进入矿坑,一队人就被守卫关进了铁笼里,这两天里,她暗中放出神识去探查,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阻止灵力的波动。 一胖一瘦两个修士正骂骂咧咧地打开铁笼的门,他们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群守卫,手里都提着铁棒,面上布满了尖锐的铁刺。 面对新来的矿奴,总是要动用一些小手段,饿一饿,训一训,让他们好好听话。 胖修士用高傲的眼神扫视一圈,用手指点了点乌竹眠和另一个叫做方红的年轻姑娘,那态度像点小猫小狗似的,对瘦个儿说道:“这两个年轻,看着也还可以,我带去见见老大,其他的你随便安排。” 说完,他转头冲乌竹眠和方红扬了扬下巴,从鼻腔里发出嗤笑:“赶紧过来,等会儿见了我们老大,给老子好好表现。” “识相一点,说不定能在这里好好活下去。” 方红满眼惊恐,却咬紧嘴唇,不敢发出啜泣声,乌竹眠踉跄站起,一副站都站不稳的虚弱模样。 两人跟着胖修士走出了门,身后还尾随着两个守卫。 一路上,乌竹眠看见了许多相似的铁笼,里面或多或少地窝着人,见她们一群人走过都扑上来,双手握住铁栏杆,声嘶力竭地喊着“救命”、“放我出去”之类的话。 胖修士看也没看,只往前走。 但是乌竹眠敏锐地注意到,他走过一处深穴牢笼时加快了步伐,连背都不由自主地佝偻了几分。 他在害怕。 乌竹眠跟在后面走过时,往里瞥了一眼。 这是一个人工挖出的方形牢笼,五面都用了铁汁浇筑,剩下这面拦着铁门,栏杆上缠绕着长满尖刺的荆棘,还扣着一把生锈的大锁。 笼中有一个人,辨不出性别与身形。 乌竹眠脚步顿了一下,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那人坐在阴影里,一动不动,脖子和手腕上都拷着厚重的枷锁,长满铜锈的铁链穿过琵琶骨,牢牢地敲在地下,黑发垂在面前,挡住了脸。 “看什么看!赶紧走!!” 身后的打手不耐烦地催促,走在前面的胖修士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骂骂咧咧道:“别耍花样,快点走!到了这个地方,就别把自己当人看……” 乌竹眠收回向笼中打量的眼神,继续跟了上去。 一行人沿着长长的地道走了半晌,终于到了尽头,从地道口刚一走出来,方红就发出了一声畏惧的惊呼。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坑,整体呈一个倒着的半球形,下沉的陡峭岩壁上挖了曲曲折折的廊道和地道,还建了无数四四方方的小房子,一眼望去像是封闭的鸽笼。 许是被她眼中的震惊取悦到了,胖修士很是得意地开口:“瞧仔细点,以后这就是你们生存的地方。” 乌竹眠的目光转向坑底,那里挤着密密麻麻的人。 监工和守卫在岗哨上,三五成群,有的聚众赌博喝酒,有的拿着武器吆五喝六,鼻孔朝天的模样傲气极了。 干活的奴隶数量特别多,都穿着破烂的粗布衣衫,手上拿着铁钻和斧锤不停地凿着,找准地方后取下腰间挂着的铁楔子去撬开石缝,小心翼翼地将规则大小不一的、泛着柔和荧光的灵石丢在背上的背篓里,动作麻利又麻木。 两者泾渭分明。 见乌竹眠一直在往下看,胖修士又笑了:“不用担心,只要你们表现好,就不用去干这种粗活了。” 说着,他用一种恶心又粘腻的目光打量着两人,笑嘻嘻地说:“我们这里女人也不少见,但机灵一点,懂事一点,才会好过。” 方红隐忍地咬紧了牙关,她不傻,修为也不算特别低,可在这天坑里却使不出灵力来,只能任人宰割。 “哈哈哈哈。”胖修士大笑出声,了然道:“在这个天坑里,哪怕是化神期的修士,也使不出一丝灵力,肉体凡胎,怎么比得过刀枪剑戟!” 乌竹眠终于把目光收了回来,毫无波澜地看向胖修士。 胖修士不知为何有些气虚,笑声戛然而止。 在察觉自己居然被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女人吓到后,他有些恼羞成怒,继而涌上来的是恶意与嫉妒。 他讨厌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总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呵,有什么了不起的,到天坑脱离灵力和家族的庇护之后还不是一群废物! “妈的!”他一边骂一边伸手想扯乌竹眠的衣领:“谁允许你用这种眼神看老子的?” 方红犹豫地想帮忙,却有一只手比她更快,快得她甚至没看清动作。 只见乌竹眠伸手重重敲在胖修士手肘的麻筋上,在他停顿的瞬息迅速卸了他的手关节。 身后两个守卫见状忙提着铁棒上来帮忙,她踩上守卫的胳膊,轻巧地一跃,顺势跳到胖修士身后,一脚踹到他的膝窝,力度大到他身上的赘肉都颤了颤。 胖修士“轰”的一声重重跪下,骨头发出嘎嘣脆响,疼得他龇牙咧嘴。 “拿…拿下她!”胖修士咬牙怒喝。 戚辞侧身躲过袭来的铁棒,动作极为迅速地出现在两人身后,手起刀落,将两人猛地打晕。 她俯身捡起铁棒,毫不留情地挥砸到两个打手的手脚上,两人手脚诡异地弯折起来,硬生生疼醒来,喉咙里的痛呼还未出口,又被一棒子打晕了过去。 “天……天呐!” 方红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她小跑着走过来,由衷地赞叹道:“你……你好厉害!” 乌竹眠笑了笑,提着铁棒走到一脸错愕的胖修士面前。 “你想做什么?”胖修士色厉内荏地喝道:“我们这里有上千个打手,就算解决了这两个小喽喽你们也逃不出去的。” “呵。”乌竹眠冷笑一声,铁棒头一下子捣到胖修士的嘴上,打得他满口血沫,一口牙生生打断了一半。 “啊——!”胖修士痛得几乎晕厥,只能从喉间发出哀嚎。 乌竹眠不为所动,用铁棒点了点他的手,笑着问:“刚才先伸的哪只手?” “饶……饶命。” 胖修士终于感到了恐惧,他看着乌竹眠,眼中是掩盖不住的惊恐与哀求。 “左手。” 一旁的方红忽然咬牙出声。 乌竹眠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好啊,那就先废左手。” 她眼里带着浅浅的笑,下手却毫不犹豫,不紧不慢地将胖修士的左手狠狠敲断。 在将胖修士教训得只剩下惧怕不敢反抗后,乌竹眠才不紧不慢地开始问问题,还搜到了一份矿场的地图。 “我们这里没少有达官贵人被扔进来。”胖修士大着舌头解释道:“毕竟这个天坑又被称作‘乱葬岗’,一个埋葬活人、将活人变成‘死人’的地方。修士进来也如普通人一般,有的甚至还不如普通人,被扔到这里,算是断了生路了。” 不过胖修士也只是一个小喽喽,更多的问题根本就不知道答案,连忙求饶道:“这天坑里的一手消息都掌握在我们老大的手上,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你们老大在哪儿?”乌竹眠继续问。 “老大他……”胖修士看向地底一处拔高的小阁楼:“在那里,不过我劝你们别过去,下面有几百个守卫。” 见状,方红有些着急,赶紧问道:“离开天坑的出路在哪儿?” 胖修士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密道入口也在我们老大的房间里。” 胖修士说话时,天坑坑底,小阁楼内,酒香四溢。 铜铃清脆的响声与靡靡的歌乐声交相辉映,从梁上垂下的红色帷幔显得糜烂极了。 舞女光裸洁白的脚踩在木地板上,手腕、脚腕上都戴着银钏,身上披着薄薄的红纱,露出的纤软腰肢妖娆地扭动着,一颦一笑似乎透着渗入骨的风情。 柳赫身居高座,衣衫滑落在地,怀中窝着两个貌美的女人,一个乖顺地往他嘴里送剥好的葡萄,一个懂事地与他调笑。 除此之外,他的长桌边还跪坐着一个低头布菜的侍从,衣着还算整洁,垂着头,一副大气都不敢喘的模样。 许是吃到了不合口味的菜,柳赫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大人息怒。”侍从吓得将头埋在地面上:“奴知错。” 柳赫眯了眯眼,仿佛认出了眼前人,被取悦到的他神情得意,指了指侍从,冲着两排下座上如他一般放浪形骸的幕僚们笑道:“这不是谢家的小公子嘛,还记得刚来的时候,那叫一个傲骨铮铮、不屈不折,没想到现在当奴隶当得这么得心应手,我差点都没认出来哈哈哈哈哈。” 幕僚们也与柳赫笑作一团,一时间,屋子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而那谢家少年瘦削的手指紧紧地抠住地板,他将头埋得更深,遮住了那双满是仇恨的眼睛。 另一边。 听完胖修士的话,方红的表情瞬间有些绝望,下意识看向乌竹眠:“阿眠姑娘……怎么办?” 乌竹眠把右手举到自己眼前,笑着说:“那就……创造一条新的生路出来。” 胖修士嗤笑着抬起头,剩下的话却被堵在了喉咙中,他看见乌竹眠的右手心猝然亮起了一簇灵力火焰,那火焰呈幽蓝色,又冷又危险。 “你……”他像是被掐住喉咙的鸡,难以置信睁大眼睛,发出一声尖叫:“怎么可能!你怎么能在这里使用灵力!” 火焰在乌竹眠的瞳孔中欢快地跃动,紧接着化作一头蓝色的麒麟,鳞甲光滑锋利,线条紧实流畅,尽显威压和霸气。 与此同时,洞穴深处的牢笼中,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直没有动静的人突然抬起头,在乱发间露出了一只如碧海含星的眼眸。 第131章 血灵大阵 与此同时。 程妄在狭窄的矿道中跌跌撞撞地奔跑,耳边回荡着老墨最后的喊声和随后爆发的灵力碰撞声。 岩壁上的苔藓在指尖留下湿滑的触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在曲折的矿道中投下摇曳的阴影。 “分头搜!他跑不远!”黑袍人的声音在矿道中回荡,带着冰冷的杀意。 程妄拐进一条岔道,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沿着一个陡坡滚了下去。 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最终重重摔在一堆松软的泥土上,眼前金星乱冒,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右腿传来钻心的疼。 应该是在坠落时扭伤了。 “该死……”程妄忍不住低声咒骂,强行冷静下来,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支道,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某种金属的气息,他拖着伤腿,摸索着向前移动,希望能找到一个藏身之处。 就在这时,程妄听到前方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程妄立刻屏住呼吸,贴着岩壁一动不动,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程妄握紧了老墨给他的那块尖锐石头,肌肉紧绷。当那个身影转过拐角时,他猛地扑了上去,将对方按在岩壁上,石头抵住了对方的喉咙。 “别动!”程妄压低声音威胁,但被他制住的人影却很淡定。 借着远处微弱的光线,他看清这是一个身材纤瘦的“矿奴”,脸上沾满煤灰,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此刻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你是谁?”程妄厉声问,手中的石头又向前送了半寸。 “这话该我问你。”对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是个女子的声音,淡定道:“放开,不然你会后悔的。” 程妄愣了一下,但手上的力道丝毫未减:“你是柳家的人?” 女子笑了一下,提醒道:“如果我是柳家的人,那你现在已经死了。” 程妄微微一愣。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追兵正在靠近。 女子眼神一变,猛地抬膝击中程妄受伤的右腿,剧痛让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女子趁机挣脱,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她按住程妄,声音压得极低:“别动,想活命就别出声。“ 程妄还没反应过来,女子就已经拽着他钻进了一条几乎被碎石堵死的缝隙。 脚步声和火光经过他们的藏身之处,渐渐又远去,等周围安静下来,程妄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女子松开钳制,清冷平静的眸子打量着程妄:“你是谁?那些人找的是你?” 见对方没有恶意,程妄犹豫了一下:“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女子沉默片刻,突然抬手在脸上一抹,那些看似煤灰的伪装竟然纷纷脱落,露出了一张清丽绝伦的面容。 她的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细长的竹枝,轻轻指向程妄的咽喉。 “乌竹眠。“她淡定道:“现在该你回答了。“ 程妄瞳孔微缩,有些疑惑。 这个名字……总觉得很熟悉的样子…… “程妄,散修。”程妄晃了晃头,简短地回答:“我和师兄是被柳家设计抓来做矿奴的,刚才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柳家似乎在用矿奴的血喂养某种植物。” 乌竹眠微微眯起眼睛:“……是不是蚀骨藤?” “你怎么知道?“程妄惊讶地问。 乌竹眠没有回答,而是突然收起竹枝,动作快得程妄几乎没看清她的动作。 “证明给我看。”她盯着程妄的眼睛:“告诉我那植物长什么样子。” 程妄描述了灵髓湖和那株诡异的植物,以及黑袍人提到的“血灵大阵”。 随着他的描述,乌竹眠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她喃喃道:“血灵大阵……” 见她似乎知道什么,程妄赶紧追问:“那到底是什么?” 乌竹眠刚要回答,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整个矿道都震动起来,碎石从顶部簌簌落下。 “他们在用法术搜查。”乌竹眠微微皱眉:“先离开这里。” 她看向程妄:“能跑吗?” 程妄试着动了动右腿,疼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勉强可以。” 乌竹眠指尖弹出灵力,覆盖在她腿上,转身向矿道深处移动:“我发现了一条通往废弃区域的路,暂时安全。” 程妄动了动腿,面色复杂又震惊,不过很识趣地没有多问。 两人在错综复杂的矿道中穿行,乌竹眠对路线似乎了如指掌,每次都能在追兵逼近前找到新的岔路。 程妄咬牙跟着,心中对这位神秘女子的身份越发好奇。 “你到底是什么人?”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转角处,程妄忍不住再次问道:“为什么会对矿道这么熟悉?” 乌竹眠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如星辰般明亮:“我是特地来调查柳家的。” 她顿了顿:“至于路线……我搞到了矿场的地图。“ 话音未落,又一声巨响传来,这次更近,岩壁上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乌竹眠继续往前走:“暂时还不能打草惊蛇,前面有个隐蔽的洞窟,我们先去那里躲一躲。” 两人冲进一个低矮的洞口,乌竹眠回身用剑划了几道符文,洞口竟然渐渐“愈合”,从外面看与普通岩壁无异。 见程妄惊讶的表情,乌竹眠表情淡定:“障眼法而已。” 洞窟不大,但干燥通风,角落里甚至堆着一些干粮和水囊,显然有人在此驻扎过。 程妄瘫坐在地上,检查自己的伤势,发现右腿的伤口竟然已经痊愈大半,不由得用复杂的眼神看向乌竹眠。 乌竹眠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抛过去:“你身上的其他伤,这个可以用。” 程妄接住瓷瓶,倒出一些绿色药膏涂抹在伤处,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一股清凉感扩散开来,疼痛立刻减轻了大半。 乌竹眠环顾四周,一脸沉思:“柳家既然开始动用血灵大阵,那就说明他们的计划已经到了关键阶段。” 程妄绞尽脑汁回忆:“老墨……就是救我的那个人,他好像说过什么‘天坑之眼’,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乌竹眠的动作突然顿住,转身盯着程妄:“他真这么说?” 程妄点头:“你知道那是什么?” “传说天坑矿场深处有一个天然形成的灵眼,是整座矿脉的灵力汇聚之处。”乌竹眠沉思:“但没人知道具体位置……除了矿场最初的发现者。” “老墨……”程妄突然明白了什么:“他一定知道更多,我必须去救他!” 乌竹眠摇头:“如果他还活着,肯定被柳家严密看管,你的首要任务是保全自己。” 程妄握紧拳头:“我不能丢下他不管!他救了我的命!” 洞窟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最终,程妄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不能坐以待毙,你……能不能帮帮我?” 乌竹眠低声道:“我本来只是来调查柳家非法使用矿奴的事,没想到撞破了更大的阴谋。” 她坐到程妄对面:“血灵大阵是上古禁术,通过献祭活人精血来达到某种目的,柳家显然在为某个大动作做准备。“ “之前那黑袍人说再有三颗血灵果,大阵就能完成了。”程妄回忆道。 乌竹眠眯起眼睛:“那就更紧迫了,按照古籍记载,血灵大阵需要七七四十九颗血灵果,如果只差三颗……”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程妄坚定地说:“老墨教过我一种特殊的呼吸法,可以隐藏灵力波动,也许我们可以利用这个避开搜查,找到出路。” 说着说着,程妄不由得喃喃道:“老墨到底是什么人……” 乌竹眠站起身:“休息半个时辰,等你的伤好些我们就出发。” 程妄点头,突然想起什么:“等等,我师兄还在矿场其他区域!我不能丢下他!“ 乌竹眠微微颔首,打断他的思绪:“休息吧,半个时辰后我叫你。” 她走到洞口处坐下,竹枝横放在膝上,背挺得笔直,像一把出鞘的利剑。 看着她的侧影,程妄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在这地狱般的矿场中,他似乎看到了希望,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第132章 祭品 矿洞深处的黑暗像是有实质的重量,压迫着程妄的每一寸皮肤,他紧跟在乌竹眠身后,两人贴着湿滑的岩壁缓慢前行。 乌竹眠指尖一点灵光透出微弱的光亮,刚好够他们辨认脚下的路。 “再往前应该有个岔路口。”程妄压低声音,努力回忆着这一个月里被老墨带着走过的路线:“向右转就能避开主要矿道了。” 乌竹眠点点头,突然抬手示意停下。 她的耳朵几乎不可察觉地动了动,程妄立刻屏住呼吸。 几秒钟后,一队巡逻的监工从上方通道经过,火把的光亮透过岩缝漏下来,谈话声清晰可闻。 “……今晚必须凑够最后三个人,巫教的大人已经等不及了。” “那个老东西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嘿嘿,墨老头骨头硬得很,巫女大人特意给他加了‘千虫噬心咒’,现在大概正享受着呢……” 程妄的拳头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乌竹眠瞥了他一眼,直到监工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才松开按住他肩膀的手。 “巫教……看来柳家背后果然还有人。”她声音很平静,思索道:“你冷静一点,现在冲动只会害死我们三个。” 程妄一愣:“三个?” 乌竹眠指了指前方一处看似实心的岩壁:“那里有人,从我们离开休息区就一直跟着。” 程妄心头一紧,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乌竹眠却已经无声地抽出竹枝,指向阴影处:“出来吧,否则我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岩壁上的阴影突然扭曲了一下,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影缓缓显现,程妄几乎脱口而出:“师兄!” 季鸿的状态比他记忆中糟糕太多,原本健壮的身体瘦得几乎脱形,左臂不自然地垂着,脸上新增了几道狰狞的伤疤,但他的眼睛难掩锐利,警惕地盯着乌竹眠。 “师弟。“季鸿的声音沙哑得几乎认不出来:“她是谁?” “盟友,“程妄赶紧解释:“是她救了我,帮我逃出来的。” 季鸿踉跄了一步靠在岩壁上,虽然程妄这样说了,但他还是宛如惊弓之鸟,警惕丝毫未减:“你们也是去灵髓湖?” 乌竹眠不动声色地用探究的目光看过去,程妄惊讶点头,扶住摇摇欲坠的季鸿:“师兄你怎么知道?你还好吗?能走得动吗?” 闻言,季鸿从怀中掏出一块泛着诡异红光的石头:“我偷到了这个,柳家在和南疆巫教合作,他们想做的不仅是血灵大阵……” 乌竹眠接过石头仔细一看,脸色微变:“幽冥石?他们疯了吗?” 程妄看着两人,一头雾水:“幽冥石,是什么?” “看来巫教是想打开通往幽冥界的通道。”乌竹眠的声音紧绷,眼睛在黑暗中泛着锐利的冷光:“这种石头只生长在阴阳交界处,是维持结界稳定的关键材料……” 季鸿点头:“我在第三矿区发现了一条秘密通道,通往一个祭坛,那里有六个巫教的人,正在准备某种仪式……他们抓矿奴不只是为了挖矿,更是要用活人精血喂养大阵。” 虽然知道这件事,但程妄还是感到一阵恶寒。 这件事情远比他们想象的更严重,血灵大阵已经够邪恶了,但相比之下,打开幽冥界结界简直是毁灭性的灾难。 百年前奈落界的结界被打开时就是一场浩劫,千万魇怪杀入人界,血流成河,而幽冥界中生存的多是失败的鬼修,没有理智,宛如怪物,如果结界也被打开……那简直不敢想象。 “必须阻止他们。”乌竹眠已经转身继续前进:“但首先我们要确认情况。程妄,继续带路。” 三人小心翼翼地沿着曲折的矿道下行。 随着深度增加,空气中的灵气变得越来越浑浊,带着某种腐朽的气息,岩壁上开始出现诡异的暗红色纹路,像是血管一样微微搏动。 “我们已经接近了。”程妄左右看了看,低声说:“上次老墨就是带我到这附近……” 说话间,三人转过一个急弯,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出现在眼前,中央是那片银白色的灵髓湖,但与程妄上次所见不同,此刻的湖面上漂浮着一层血色雾气,那株奇异植物的根须已经变成了暗红色,如同血管般蠕动着。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湖边搭建了一个简易祭坛,七个身着黑袍、脸上刺着诡异符文的人正围坐成一圈,中间躺着一个人影。 赫然是老墨。 程妄差点冲出去,被乌竹眠和季鸿同时按住,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祭坛另一侧,一个柳家的人正和一名黑袍人交谈。 “……时辰已到,为何还不动手?”柳家人的声音里透着不耐和催促。 黑袍人发出嘶哑的笑声:“急什么?月蚀之时才是最佳时机,再说……” 他转向祭坛上的老墨:“这位‘守门人’的嘴很硬啊,还没说出封印的最后一个关键呢!” 祭坛上,老墨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尽管虚弱不堪,声音却异常清晰:“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玩火!幽冥界一旦打开,第一个吞噬的就是你们这些蠢货!” “闭嘴!”黑袍人一脚踩在老墨胸口:“少说这些废话!你若是还不肯说出关键来,那你就等着好好享受吧!” 柳家人不耐烦地挥手:“别跟他废话了,血灵果已经成熟,加上今晚最后三个祭品,足够打开裂缝了,我柳家答应你们的事已经做到,巫教承诺的《幽冥锻体术》呢?” 面具人从怀中掏出一个骨制匣子:“急什么?先完成仪式...” 乌竹眠微微皱起眉头,柳家竟然是为了得到巫教的秘法才协助这种疯狂的计划。 她抬眸看向灵髓湖,发现那株植物的顶端,血灵果已经膨胀到人头大小,散发出妖异的红光。 祭坛上的巫教众人突然全部站起,面具人高举双手:“时辰到了!带祭品!” 看着血雾弥漫的祭坛,乌竹眠的瞳孔猛然收缩,只见三个被铁链束缚的祭品中,最左侧是一道极其瘦小的身影。 乱蓬蓬的头发下露出一张稚嫩的脸,看起来不过六七岁年纪,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泪痕。 是阿树。 那个在乌竹眠潜入矿坑第一天时,遇到的小男孩,小脸瘦得脱形,那双眼睛却依旧很清澈,仿佛能明明白白照出天坑底下的罪恶。 乌竹眠呆在矿坑底下的这几天,曾多次见过他,还悄悄用灵力缓和他身上的伤。 有一次她正坐在角落打坐时,小男孩以为她不舒服,还凑过来递给了她一样东西,他小手手心里是半块已经发硬的粗粮饼,边缘还留着小小的牙印。 显然是他从自己本就不多的口粮中省下来的。 当时乌竹眠很惊奇,问道:“为什么分给我?” 小男孩眨了眨眼:“你昨天帮老李头搬矿石……我看见了。”就因为这个简单的理由,小男孩冒险偷藏食物给她。 后来乌竹眠知道,阿树是矿奴们的孩子,父亲累死后,母亲也被抓去做了“特别祭品“,从此他像只小老鼠般在矿坑里求生,却奇迹般地保持着纯真善良。 “你叫什么名字?”她没有要那半块饼,轻声问道。 “阿树。”小男孩腼腆地笑了:“娘说希望我像树一样长得又高又壮。”说着比划了一个夸张的高度,然后被自己的动作逗笑了,又赶紧捂住嘴怕引来监工。 后来每次在矿道中偶遇,阿树总会冲她偷偷眨眼,有一次他甚至神秘兮兮地把她拉到角落,从怀里掏出一片干枯的叶子。 “看!这是从上面掉下来的!”男孩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片早已失去生机的梧桐叶,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姐姐,外面的树……是不是都这么漂亮?” 乌竹眠喉头发紧,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回答,柳家为恶多年,阿树出生就在矿坑,从未见过真正的树木。 她蹲下身,温和却坚定地说道:“等我们出去了,我带你看。” 阿树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真的吗?还有鸟儿!我也想看,我只听过它们在上面叫,从来没见过……” 而现在,那个眼睛发亮、充满期待的小孩正被铁链锁在祭坛上,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却倔强地咬着嘴唇不哭出声。 “住手!” 乌竹眠的声音不大,却含着惊人的杀意,如同惊雷炸响在洞窟中,长剑出鞘的龙吟声随之响起。 一道天光色的剑气破空而出,精准地击飞了祭司手中的匕首。 祭坛周围瞬间大乱,乌竹眠的身影如鬼魅般掠出,程妄想拉住她却只抓到一片残影:“等一下!别轻举妄动啊……” “有入侵者!” “拦住她!” 巫教修士迅速反应,黑雾般的法术从四面八方涌来,乌竹眠剑光如练,身形在狭窄的空间内腾挪闪转,每一剑都带着凌厉的杀意,很快两名黑袍修士咽喉绽开血花,颓然倒地。 “姐姐?” 阿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乌竹眠。 乌竹眠一剑劈开锁链,一只手就将阿树瘦小的身体护在怀中,声音很沉静:“闭眼!” 她说道,同时旋身一记回斩,将扑来的第三名修士当胸贯穿。 第133章 眼睛 祭坛上的火光映照着乌竹眠冰冷的侧脸。 她的剑已经出鞘,天光般的剑气在昏暗的矿洞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光弧,第一个黑袍人的喉咙绽放出血花时,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拦住她!” 为首那个黑袍人的兜帽和面具被剑风削掉,露出了一张阴九娘妖冶恐怖的脸,皮肤是一种不自然的惨白,右脸颊爬满了深紫色的藤蔓状刺青,随着表情变化如同活物一般蠕动,这是巫修的咒纹。 巫女阴九娘的尖叫声在洞窟中回荡。 剩下的黑袍人双手结印,黑雾从袖中涌出化作狰狞鬼面,乌竹眠身形未停,剑锋一转,灵力灌注剑身,一剑劈开黑雾,余势不减地将那黑袍人当胸贯穿。 程妄趁机从侧翼冲出,手中那块老墨给的石头蓝光大盛,砸在束缚老墨的铁链上。 铁链应声而断,老墨虚弱地倒进他怀里。 阴九娘紧盯着乌竹眠,眼睛里闪烁着恶毒的光芒:“小贱人,你找死!”说着,她双手一翻,十指指甲暴长寸余,泛着幽幽绿光。 乌竹眠没有废话,剑尖直刺对方咽喉,阴九娘怪笑一声,身形诡异地扭曲,竟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躲过了这一剑,毒爪直取乌竹眠心口。 “铛!” 长剑回防,挡住毒爪,溅起一串火花。 这矿坑底下有特殊大阵,专门用来压制修士的灵力,乌竹眠虽然能在这里使用灵力,但还是有一定的影响,而且这底下确实是十分诡异。 阴九娘脸色大变,被迫后退,乌竹眠趁机看向祭坛中央,血灵大阵已经启动,那株诡异植物的根须如血管般蠕动,正从另外两个祭品矿奴身上抽取血液。 “程妄!季鸿!阵法!”乌竹眠厉声喊道。 程妄刚把老墨安置在安全处,闻言看向祭坛中央,血灵大阵上方悬浮着一颗人头大小的血色晶石,正贪婪地吸收着从祭品身上抽取的精血,散发出妖异的红光。 “幽冥引!那是引路的东西!”老墨虚弱地喊道:“必须毁掉它!” “做梦!”阴九娘狂笑起来:“晚了!血灵大阵已成,幽冥之路即将开启!” 乌竹眠眼中寒光暴涨,她突然收剑入鞘,符箓从袖间落下,双手结出一个复杂剑印,整个矿洞中的灵气突然躁动起来,向她汇聚。 老墨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阴九娘也察觉到了不对,脸色瞬间大变:“不!” 她疯狂扑向乌竹眠,却被一道突然出现的蓝色光幕弹开,程妄和季鸿勉强吸收到了一点灵气,撑起了一道屏障。 乌竹眠周身剑气纵横,衣衫无风自动,她缓缓拔出剑,剑身的红色花纹妖冶,剑气却纯净如晨曦的白光。 “一剑——破万邪!” 剑气随法出,剑光如白虹贯日,直刺血色晶石,阴九娘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不顾一切地扑向剑光路径,剑锋直接穿透她的胸膛,去势不减,正中血色晶石。 “咔嚓——” 晶石表面出现一道裂纹,接着迅速蔓延,整个矿洞剧烈震动起来,灵髓湖的银白色液体跟着沸腾翻滚,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血灵大阵的光芒忽明忽暗,那些血管般的根须开始枯萎脱落。 “不!!”阴九娘跪倒在地,胸口的血洞汩汩流血,却仍挣扎着向晶石爬去:“十年的心血啊……” 乌竹眠没有理会她,飞身跃上祭坛,一剑斩断锁链,祭台上的两个矿奴已经昏迷,但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她将怀里昏迷过去的阿树交给赶来的程妄,转身看向即将崩溃的血色晶石。 就在晶石彻底碎裂的一瞬,一道黑色光柱冲天而起,洞穿矿洞顶部。 光柱中浮现出无数扭曲的画面——六个不同的矿坑,六座相似的血灵大阵,每座大阵中央都悬浮着同样的血色晶石... “这是七煞锁魂阵。”老墨艰难地支起身子,脸色惨白:“他们想用七座血灵大阵构建空间坐标……彻底打开生死境大门……” “生死境……这可不是普通的幽冥裂缝啊……” 老墨的声音断断续续,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溢出一丝鲜血。 “生死境到底是什么?”程妄急问。 老墨脸色惨白:“生死境……是上古大战时形成的异空间……鬼修的聚集地……” 他咳嗽起来,断断续续道:“活人进去,顷刻化为白骨……鬼修出来,吸尽生灵精气……鬼修乃是魂体,如果离开了生死境,修真界将大祸临头。” 程妄心头巨震。 原来他们摧毁的只是七分之一,那其他六处矿坑在哪里?已经运转到什么程度了? 矿洞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巨大的钟乳石从顶部砸落,程妄一手抱着阿树,一手搀扶老墨:“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阴九娘趴在地上,突然发出癫狂的大笑:“逃?你们能逃到哪里去?幽冥之门终将开启,鬼修大军会吞噬整个修真界!你!你们!全部都得死!” 说完,她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决绝地扑向一块坠落的巨石,当场脑浆迸裂,鲜血溅在了已经被破除的血灵大阵中。 季鸿来不及多想,帮程妄架起老墨,向矿道出口狂奔,身后,黑色光柱中不断传出非人的嘶吼,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试图穿越而来。 “快!再快点!”老墨咳嗽着催促:“血灵大阵被毁的余波会引来幽冥界的窥视……” 矿道不断崩塌,乌竹眠在前方开路,抵开落石,程妄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顿时毛骨悚然,只见那黑色光柱中,一只巨大的青黑色手臂正缓缓伸出,五指如钩,向他们抓来。 “幽冥鬼手!”老墨脸色惨白:“快跑!” 千钧一发之际,乌竹眠手里的且慢划出一道凛冽寒光,剑气如霜河倾泻,瞬间斩断那只从黑色光柱中探出的狰狞鬼手。 鬼手断裂处喷涌出浓稠的黑血,还未落地便被剑气冻结成冰渣,簌簌散落。 然而,就在她准备再度出剑时,光柱中的鬼影却突然僵住了。 猩红的瞳孔剧烈收缩,仿佛看到了什么比地狱更恐怖的存在,它喉间发出的嘶吼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颤抖的、近乎恐惧的吟声。 乌竹眠微微皱起眉头。 只见鬼影猛地后退,竟主动缩回光柱深处,连断臂都不敢收回,它像是承受不住某种无形的威压,最终“砰”地炸裂成漫天黑雾,消散无踪。 溃散的瞬间,乌竹眠却忽然脊背一寒,只见那黑雾深处,竟还藏着一双眼睛。 那不是鬼影猩红的瞳孔,而是一对狭长的、暗金色的竖瞳,冰冷得不像活物,却带着某种凌驾众生的漠然。 那双眼睛隐在光柱尽头的虚无里,如同隔着万古时空遥遥望来,目光所及之处,连空气都凝出了细碎的冰晶。 乌竹眠攥紧了手里的剑柄。 之前做的伪装消失,漆黑的瞳孔边缘晕染出一片赤金色,似乎在跟这双暗金色的竖瞳遥遥对视着。 再眨眼时,黑雾已彻底消散,那双冰冷得不似活物的眼睛也随之消失,唯有地上冻结的鬼血证明方才并非幻觉。 剩下几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回头看,拼尽全力冲刺,终于在矿道完全塌陷前冲出了天坑。 外面已是深夜,但天空却被诡异的血月照亮,回头望去,整个天坑区域已经塌陷成一个巨大的漏斗状深坑,黑色光柱直插云霄,而且正在缓慢却持续地扩大…… “它们……出不来吧?”程妄喘着粗气问。 老墨虚弱地摇头:“暂时不会……但其他六座大阵……” 话音未落,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黑血:“必须尽快找到!如果剩下的大阵成了,恐怕真的能打开生死境裂缝……到时候可就大祸临头了。” 乌竹眠看着怀中昏迷的阿树,又望向远处不断扩大的黑色光柱,她原本以为摧毁这座血灵大阵就能终结阴谋,没想到这只是冰山一角。 柳家和南疆巫教的布局,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庞大、都要可怕。 啧。 乌竹眠有些头疼,重活一次,她才发现修真界里真是藏污纳垢,这些人都跟有病一样,不是要复活魇魔,就是想打开幽冥界裂缝…… 真的,要是闲得慌,就去种地,省得天天搞这些有的没的,跟他爹的邪教一样。 程妄和季鸿脸色惨白,程妄浑身颤抖,惊恐地呢喃道:“必须……必须通知仙盟,通知最近的各大门派……” “先离开这里吧。”乌竹眠沉思片刻,声音低沉却坚定:“然后再去找出其他六座矿坑的位置。” 而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隆隆的脚步声。 柳家人到了。 第134章 燃烬 另一边,正当柳赫和一群幕僚正在矿坑底下纵情声色时,整个矿坑忽然在剧烈的震动中开始崩塌,巨石如雨砸落,烟尘滚滚。 “是何人在放肆!?”柳赫首先反应过来,一把掀翻面前的桌子,气得眼睛都有些发红:“还不给我去找!” 他起身抓起衣服,一边披上一边大步往外走,身后幕僚和守卫忙跟上。 一走出阁楼,就看见外面的奴隶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仰头愣愣地看着头顶,落石被一道天光似的光幕挡住,没有砸落到他们身上。 柳赫跟着看过去,只见乌竹眠以极为嚣张的姿势坐在岩壁半腰的廊道护栏上,气得瞪眼:“你是何人?” 乌竹眠居高临下地垂眸看去,一眼锁定了如众星捧月般站在中间的柳赫。 “给我把她抓下来!”柳赫冷着脸,似笑非笑地指挥着守卫一茬接一茬地往上涌去,数量多得仿佛要将乌竹眠淹没。 “退后。” 乌竹眠对身后的程妄和老墨淡淡说道,随即一步踏出。 “轰——” 蓝色的灵力火焰自她脚下骤然爆发,如怒海狂涛般席卷四方,那火焰并非炽热,而是极寒,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冻结成冰晶,柳家修士的刀剑在触及火焰的瞬间便崩碎成渣! “这、这是什么?” 一名修士惊恐后退,却被一道蓝色火舌缠上,整个人瞬间化作冰雕,随后“砰”的炸裂,连惨叫都未及发出。 乌竹眠抬手,且慢凌空一划,剑意铮鸣,剑气如天河倾泻,化作一道横贯百丈的冰蓝弧光,所过之处,岩壁崩塌,柳家修士如割麦般倒下,鲜血尚未溅出便被冻结成猩红的冰晶。 她踏着满地的冰霜与尸骸,眸光冷冽如剑:“柳家,就这点本事?” “怎么回事?”柳赫再也保持不了冷静,他的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她为什么能在天坑里使用灵力!?” 没人回答得了他,一瞬间一切都乱了,那火焰像是一个无底洞,将所到之处全都蚕食,不过瞬息,目之所及处,都化作了废墟。 紧接着,那幽蓝火焰不紧不慢地化作一头巨大的麒麟兽,以恐怖的攻势冲他破空而来。 “拦住她!”柳赫几乎吼得破音,他顺手扔出一个幕僚挡在身前,毫不留情地转身往阁楼里跑去。 没人注意到,一道影子冷静而决绝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跑进阁楼前,柳赫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点蓝色火焰如附骨之疽般跳到那个幕僚身上,那幕僚甚至连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从内到外烧了个干干净净。 柳赫一阵心惊肉跳,收回目光不敢再看,他慌不择路地绕过屏风往里冲,抖着手想去转开密道的门。 突然,一道气息如鬼魅般扑上来。 柳赫下意识往旁边一躲,一把剑划伤了他的左臂。 意识到来的不是那个可怕的女人,他惊怒交加地转过头,正对上一双仇视的黑眸。 是谢家少年。 少年自十四岁就落入这个暗无天日的天坑,整日受到非人的虐待,他们以折磨他取乐,对他随意打骂侮辱,他反抗一次,他们就打断他一根肋骨,然后扔在笼子里自生自灭。 他一次次从死的边缘爬回来,渐渐学会用麻木和胆怯来掩饰自己。 再面对刁难时,他瑟瑟发抖,怯懦地磕头求饶,经过无数次试探后,他们终于觉得厌烦,将新鲜劲又用在了下一个“他”身上。 柳赫看着眼前的谢家少年郎。 身骨瘦弱,几乎不成人形,皮肤是病态的苍白,他褪去伪装的软弱,眼神冷戾,站得笔直,如一柄蓄势待发的利剑。 时间仿佛倒转回五年前,在柳赫面前的,还是那个就算被打碎了脊梁骨,也在伺机狠狠咬回一口的狼崽子。 知道不解决掉他就没法离开,无可奈何的柳赫咬牙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宝剑。 “谢小公子真是好演技。”柳赫嘲讽道:“这么多年了,我还以为你真变得像个蠢笨猪猡一般。” “毕竟狗眼怎么能看穿人呢。”谢家少年没有动怒,只不咸不淡地反讽了一句。 “竖子尔敢!”柳赫暴喝一声,双手提着剑迎头砍下。 谢家少年反手架住,止了他的攻势,又狠狠一手肘怼到他的胸口,将他一下打退好几步。 两人又过了好几招,打得难舍难分。 一个多年沉溺于酒色亏空了身体,一个常年受到虐待,营养不良,又再也没摸过剑。 谢家少年憋着一口气,渐渐找回了曾经拿剑的感觉。 一剑既出,二剑随至,剑招迅疾无伦。 他出剑越来越快,打得柳赫手忙脚乱,萌生了退意。 剑光闪烁间,柳赫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来人!快来人!”他不管不顾地大叫起来,期待着像往常一样,涌上来的守卫将这少年死死压在地面上。 谢家少年冷笑一声,一剑挑开柳赫的剑,迅速突到他面前。 下一秒,一把边缘磨得极为锋利的石刃毫不犹豫地捅进了柳赫脆弱的脖子里。 柳赫睁大了眼睛,喉咙里“嗬嗬”地冒出血沫。 他瞳孔逐渐扩散开,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留下就摔到了地面上。 谢家少年将那磨了四年的石刃抽出来,一脸冷漠地走出了半坍塌的阁楼。 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预警的鼓声如密集的雨点般急促地响着,守卫奴隶打作一团,他却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麒麟上的乌竹眠。 她像一束光,将这天坑的肮脏龌龊照得明明白白,烧得干干净净。 乌竹眠神色镇定,挥手在岩壁上烧出了一条通往天坑外的生路:“走。” 程妄抱着阿树,季鸿扶着老墨,沿着一路小跑着逃了出去。 刚一走出天坑,程妄便感觉到熟悉的灵力又回到了身上,笑意刚染上眉梢,他就发现一群修士围在天坑边。 为首的是个面容阴鸷的中年男人,眉骨高耸,一双三角眼微微下垂,眼尾刻着几道深纹,像是常年算计留下的沟壑,不说话时也带着三分冷笑,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焦灼。 程妄虽然不认识此人,但知道他肯定是柳家人,而且地位不低,见势不妙,他佯装害怕,将事情原委简单地说了一下,只是多留了个心眼,将乌竹眠的事隐瞒了下来,只说底下发生了暴动。 “什么?”听完他说的,中年男子显得极为愤怒,他一边焦急地来回踱步一边痛斥道:“我平日要事太多,这天坑便交给了柳赫全权管理,没想到他胆子那么大,居然敢背着我搞出这种腌臜事!” “这位小友放心。”中年男子停下脚步,一脸诚恳地冲程妄说:“这件事我一定追查到底,待我先平息暴动,再亲自去向各位道歉……”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看见一个接一个的奴隶从天坑里爬了出来。 程妄清楚地捕捉到,中年男子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扭曲和嫌恶,他暗中递给身后的修士一个眼神后,几十个修士默契地围了上去。 程妄往后稍微退了几步。 “家主!”忽然,几个离天坑比较近的修士发出了惊呼,转头看向中年男子。 程妄听得心惊,这才知道,这人居然就是柳家家主柳煞! 柳煞朝那几人快速走去,他强忍着不适靠近天坑,他明显能感受到,离天坑越近,灵力被压制得越厉害。 可所有的不适在看清眼前的景象后都消失了。 只见岩壁被硬生生削掉一整面,凹出一条长得看不到底的长路,盘旋曲折,路面上还跳跃着似萤火一般的蓝色光点。 多得数不清的奴隶正沿着这条路争先恐后地往上跑,黑压压一片。 “这是怎么回事?”柳煞铁青着脸,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不由自主地喃喃道:“难道是他?不,不可能,他都安分地在牢笼里呆了三年了,而且现在的他早已没有这种能力了……。” 在他发愣的片刻,逃出天坑、终于能使出灵力的一部分人和他带来的修士纠缠在了一起。 “不能让他们离开。”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的柳煞紧皱着眉头,残忍开口:“再多叫些帮手来,把这群人统统镇压回去,若有顽劣不服管教的,就地格杀!” 话音未落,他转头看了程妄一眼,眼中有实质的杀意:“所有人,一个不放过,动作麻利点。” “敢毁我柳家矿脉,今日必让你们生不如死!” 程妄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他把阿树塞到季鸿怀里,挡在了他和老墨面前。 好在他从小学习的御兽,现在终于有灵力能够召出自己的本命灵兽,一只五阶的四瞳灵狐,巨大的白色灵狐将主人牢牢护在身后,一双幽绿色的兽瞳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敌人,隐约间能看到它眼里黑色的重瞳,带着几分神秘的气息。 “居然是五阶灵兽,可惜了。”柳煞虚情假意地笑了笑,冲手下修士吩咐道:“他交给我,你们不用管了。” 说着他也祭出了自己的灵兽之一。 七阶玄天蟒。 又粗又长的蟒身盘踞在柳煞身后,细密的黑色鳞片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锋利的光,身上缭绕着紫色的毒雾。 “七阶……” 程妄本就苍白的脸瞬间煞白,两阶的差距,基本是难以跨越的天堑。 灵狐也感受到了威胁,毛绒绒的大尾巴将他护得更紧了些。 “乖孩子,去吧!”柳煞抚摸着玄天蟒,语气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这是你今日的甜点。” 得到命令的玄天蟒将身体前半段高高竖起,颈部皮褶向两边炸开,蛇信子“嘶嘶”作响,隐约可见森冷獠牙。 四瞳灵狐低吼一声,背上的白毛一下子炸开。 “居然是七阶灵兽,可惜了。” 双方正紧张的对峙时,一道清脆的女声突然响起,这声音很轻,却如万载寒冰,瞬间穿透全场。 柳煞猛地转头看去,看见一个紫裙少女正站在天坑的边缘,一双漆黑曜金的眼眸里满是兴味,而她的身边,那些奴隶竟是一种以她为尊的态度,将她半围在了正中间。 少女指尖轻抬,一缕蓝色灵焰跃动而起,火焰中隐约浮现出了一道虚幻的剑影。 不可能。 目光一触及这张脸,柳煞脸上的肌肉就猛地抽搐了一下。 那张原本阴鸷狠厉的脸,此刻血色尽褪,惨白如纸,他的瞳孔剧烈收缩,眼白爬满血丝,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恐怖存在。 “你……” 他的喉咙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连呼吸都停滞了。 一百多年了。 南疆密林里那个持剑斩破祭坛的少女,如今就站在他面前,眼神依旧冷冽如霜,仿佛岁月从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可柳煞却变了。 他从当年那个躲在阴影里的无名小卒,变成了如今柳家说一不二的家主,手上沾的血、造的孽,早已数不清。 但此刻,他竟像是又变回了那个卑微如蝼蚁的旁支子弟,在乌竹眠的注视下,连手指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不……不可能……” 柳煞踉跄后退一步,脚下踩到碎石,险些跌倒,之前柳玄提到这个名字时,他还在心中安慰自己只是同名同姓罢了,乌竹眠早已死在了百年前的魇怪之乱。 可如今,她又活生生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柳煞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近乎刺耳,像是要借此掩盖内心的恐惧。 乌竹眠微微蹙眉,似乎在思索这个面目扭曲的男人究竟是谁,她看着这张陌生又狰狞的脸,认真回忆了一会儿,实在是想不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 她竟然不记得他!!! 这个认知,让柳煞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一百多年的执念,一百多年的嫉恨,在她眼里,竟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乌竹眠——!!” 柳煞嘶吼出声,嗓音里夹杂着愤怒、恐惧,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绝望。 第135章 嫉恨 一百多年前。 十六岁的乌竹眠听说妖族十年一度的大祭即将举行,据说那一日,千万妖族齐聚,狐火照天,连月亮都会染上赤色。 更有传闻,祭典上将展出妖族至宝“幻月琉璃”,乃上古九尾天狐遗骨所化,有窥探天机之能。 “师姐,我陪你走一趟呗。”乌竹眠趴在门外探头,眼巴巴地看着玉摇光,身为九尾狐族,玉摇光自然是收到了请帖,她想跟她一起同行。 “妖族大祭,外人不得入内。” 玉摇光故意逗乌竹眠,见她一脸失望,却又乖乖不耍赖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话锋一转,说道:“不过你可是我师妹,不算外人,算半个妖族。” 听见这话,乌竹眠眼前一亮,开心地扑进了她怀里:“谢谢师姐。” 前往万仞妖谷时,她们原本只是途经南疆。 那日暮色四合,两人在官道旁的茶肆歇脚,玉摇光倚在窗边,指尖绕着鬓边一缕发丝,忽然眯起眼:“眠眠,你看那边……” 只见远处山林间,隐约飘着一层灰绿色的雾气,所过之处,草木萎靡,连鸟雀都僵直坠地。 乌竹眠放下茶盏:“鬼瘴?” 玉摇光点点头,红唇微微勾起:“似乎……还是人为的,要不要去管闲事?” 话音未落,乌竹眠就已经拎起剑往外走。 玉摇光忍不住摇头笑,起身跟了上去。 南疆的密林终年不见天日,古木参天,藤蔓如巨蛇般绞缠,枝叶间隙漏下的碎光都是惨绿色的。 循着鬼瘴踪迹,二人深入密林,腐叶堆积的泥地上,渐渐出现零星血迹。 周围太静了。 没有虫鸣,没有鸟啼,连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都显得滞涩,脚下的腐叶层软得诡异,仿佛踩在某种活物的血肉上。 玉摇光的狐耳微微一动:“眠眠,你闻到了吗?” 乌竹眠眸光清亮,指尖轻抚剑柄:“尸腐气混着蛊毒……在西南方向。” 两人朝西南方向前行,身形轻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忽然,玉摇光按住了乌竹眠的肩膀:“嘘。” 她指尖泛起一点狐火,照亮了前方。 只见面前一丛血红色的蕨类植物后,百丈开外的空地上,矗立着一座以人骨垒成的祭坛,塔身由数百具孩童颅骨垒成,黑洞洞的眼眶里爬满了七彩蜈蚣。 坛中央的青铜鼎沸腾着黑红液体,鼎身刻满扭曲的符文,数百名衣衫褴褛的奴隶被铁链锁在周围,手腕皆被割开,鲜血顺着沟槽汇入鼎中。 乌竹眠深深皱起了眉头。 十三名紫袍巫祝围着祭坛起舞,袖中不断洒出腥臭粉末,每洒一次,鼎中黑雾便浓一分,渐渐凝成一张狰狞鬼面。 他们嘴里还在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血肉为舟,魂魄为桨,渡我圣主——” 除此之外,旁边还有一群黑袍人围着,一看就跟这些巫祝是一伙的。 “这是……想以生魂饲鬼王?”玉摇光挑眉,眸子里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这帮巫蛮子,胆子不小啊。” 而乌竹眠已经拔出了剑。 她没有废话,剑气如虹,直接斩向了祭坛中央的青铜鼎。 与此同时,祭坛阴影里,年轻的柳煞正恭敬地捧着玉盒,盒中是柳家献给巫族的“诚意”——十枚化神后期修士的金丹。 “再有九十九具生魂,鬼王便能成形。”为首的巫祝沙哑道:“届时莫说南仙州,整个大陆……” 话未说完,一道剑气如银河倾泻,轰然斩碎青铜鼎,柳煞惊骇抬头,只见一道雪青色的身影持剑而立,衣袂翻飞如鹤翼。 “轰——” 黑雾暴走,鬼面嘶吼着扑来,却被玉摇光的狐火逼退。 巫祝大怒,转过头怒吼:“哪来的小辈,敢坏我族大事!” “青荇山,乌竹眠。”乌竹眠剑锋所指,寒意凛然:“尔等邪祟,当诛。” 玉摇光自树梢翩然落下,九条狐尾虚影在身后舒展,笑道:“哎呀,我家眠眠就是心急~” 柳煞心生不妙,悄然退至阴影处,神情阴鸷,他当时代表柳家与巫族合作,本想借此机会攀附巫族,不料却被突然杀出的乌竹眠搅局。 他死死盯着那道持剑的身影,眼中翻涌着嫉恨与贪婪。 他本该借此机会攀附巫族,从此平步青云。 他本该让柳家那些瞧不起他的嫡系,跪在他脚下求饶。 可现在,一切都毁了! 混战中,柳煞抱头鼠窜,一道剑气忽然擦过他脸颊,留下深可见骨的血痕。 他蜷缩在树后,看着乌竹眠一剑斩断青铜鼎,看着巫祝一个个倒下,看着巫族精心布置的血祭大阵霜剑气下土崩瓦解,看着那些本该成为鬼王养料的奴隶四散奔…… 而他,甚至连站出去的勇气都没有。 她甚至没往他这个方向瞥一眼,就像拂去一粒尘埃般,毁了他苦心经营的谋划,然后……彻底遗忘。 凭什么?! 柳煞死死抠着树皮,指甲翻裂出血,木刺扎进血肉也浑然不觉。 黎明时分,乌竹眠收剑归鞘。 玉摇光正给最后一名奴隶包扎伤口,转头笑道:“眠眠,你猜我刚听说什么?这些人是被柳家卖来的。” “柳家?”乌竹眠皱眉,想了想:“没听过。” 同一时间,三百里外的官道上,满脸是血的柳煞突然打了个寒颤,那一瞬的嫉恨,比脸上的剑伤更灼痛百倍。 “乌竹眠……” 他舔了舔嘴角的血,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眼中的怨毒几乎凝成实质。 终有一日,他要让她也尝尝,被人踩在脚下、如蝼蚁般被忽视的滋味。 回柳家后,柳煞闭门不出,日夜钻研巫族留下的残卷,他剜掉了脸上被剑气所伤的腐肉,将告密的同族炼成傀儡,修炼各种禁术; 他在密室里挂满了乌竹眠的画像,每失败一次,便用毒针刺穿画像的心脏一次…… 当柳煞成为柳家家主时,他已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阴影里的无能者。 但一百多年过去,他依然记得那日的溃败,记得那道连余光都不曾给予他的剑光。 记得这份刻骨铭心的,嫉恨。 第136章 剑尊 一个月前,柳煞在柳家密室中静修时,忽然一道幽光闪过,一枚无名玉简凭空出现在案几上。 他皱眉捏碎玉简,里面只有一行冷冰冰的字: 【剑尊乌竹眠未死,已现世于南仙州。】 看见这行字,柳煞的手指猛地收紧,玉简瞬间化作了齑粉。 “荒谬!” 柳煞低吼一声,眼中却闪过一丝惊惧。 百年了,他亲眼见证乌竹眠在魇怪之乱中陨落,修真界人人皆知她魂飞魄散,怎么可能还活着? “是谁胆敢戏弄本座?!”他怒极,一掌拍碎案几,但心底却隐隐不安:“若是让我知道是谁在传谣言,必定让你不得好死!万劫不复!” 直到几日前。 柳玄在九州城内与人起了冲突,柳家势大,身为他的儿子,柳玄行事向来不需要顾忌什么,可以横行霸道,可那一日,他回来时,浑身是血,经脉逆行,修为几乎被废。 柳煞勃然大怒,却听柳玄颤抖着说道:“父亲……那个女人……她说她叫乌竹眠……” “轰——” 柳煞如遭雷击,整个人当即僵在原地。 乌竹眠…… 这个名字,他恨了百年,也惧了百年。 “不可能……绝不可能!” 柳煞当时咬牙低吼,不愿相信,可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也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紫衣少女,那个曾经一剑斩碎他野心的女子,那个他以为早已化作枯骨的剑尊,就站在他面前,目光冷淡又陌生,仿佛他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乌……竹……眠……” 柳煞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像是从地狱里挤出来的,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百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一日,南疆密林,祭坛被毁,她一剑如天光倾泻,身影如鹤翼翻飞,而他却如丧家之犬般逃窜,而她未曾多看他一眼,她甚至没往他藏身的方向瞥一眼,就像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百年苦修,禁术噬心,他柳煞好不容易爬到柳家家主之位,可如今,她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他如坠冰窟。 见眼前这人一直用怨毒的眼神盯着自己,乌竹眠有些不解,微微歪头:“你是?” 柳煞的表情僵在脸颊,一百多年的恨意,她却连他是谁都不记得,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柳煞!柳家家主!”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百年前在南疆祭坛……” “哦。”乌竹眠想起了什么,面露嫌弃:“柳家跟南疆巫族合作,用活人祭祀,当时你也在?”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柳煞的胸膛剧烈起伏。 “轰——” 暴怒的柳煞提剑冲上去,蚀心剑与乌竹眠手里的且慢相撞,爆出刺目火花,他面目狰狞,剑招狠辣,每一式都冲着乌竹眠的要害而去。 “这一剑,是为南疆血祭功亏一篑!”他嘶吼着劈下。 乌竹眠侧身避开,眼神冷淡。 看着她毫无波动的眼神,柳煞心中更是怒火攻心。 回到柳家后,他剜掉了脸上被剑气所伤的腐肉,将巫族残卷中的“万毒体”禁术刻满全身。 他把告密的堂兄炼成生傀,测试操控魂魄的邪法。 他还在密室里挂满乌竹眠的画像,每失败一次,就用毒针刺穿画像心脏…… 他这般不要命,对她来说,却是不值一提! “这一剑,是为我一百多年的日夜煎熬!” 柳煞突然变招,袖中射出七根噬魂钉,钉身缠绕着冤魂黑气,乌竹眠微微皱眉,剑锋一转,蓝色灵火暴涨,噬魂钉还未近身便化作铁水。 那剑光看似缓慢,实则快若闪电,柳煞只觉眼前青光一闪,胸口便传来剧痛,他躲闪不及,茫然低头看去,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从左肩延伸到右腹,鲜血喷涌而出。 “按你所说,一百多年前,你逃了。”乌竹眠平静地说道:“一百多年后,你,依旧不堪一击。” 这句话如同一柄利剑,直刺柳煞心头。 他从小到大,何曾受过如此羞辱?愤怒与不甘如火山般爆发,他面目扭曲,歇斯底里地吼道:“乌竹眠!你敢如此辱我!我发誓,定要让你生不如死!让你付出代价!让你跪在我脚下求饶。” “我要让你尝尽世间极刑,我要让你后悔今日所为!” 乌竹眠:? 这就破防了? 柳煞的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变形,眼中血丝密布,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乌竹眠那轻蔑的眼神,淡漠的语气,就像一把盐狠狠撒在他鲜血淋漓的伤口上。 话音未落,他的右臂突然诡异地膨胀,皮肤下浮现出蛊虫蠕动的痕迹,那是他修炼万毒体的终极杀招。 当年巫族大祭司将蛊王种入他手臂时就曾说过:“此蛊以千名童男精血喂养,一旦释放,就算是问鼎期,也要脱层皮!” “你以为……我还是当年的蝼蚁吗?!” 柳煞狂笑着扑来,右臂爆裂,无数毒蛊如黑潮涌向乌竹眠。 黑云压境,天地晦暗。 数以万计的蛊虫汇聚成滔天黑潮,振翅声如万鬼哭嚎,所过之处草木枯朽,岩石腐蚀,这是南疆蛊修一脉的禁忌之术万毒体,即便无相期修士见了也要退避三舍。 “那……那是什么?!” 一名年轻的矿奴脸色煞白,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万蛊噬天!是南疆蛊修的禁术!” 一位见多识广的矿奴声音发颤,浑浊的眼中满是恐惧:“快逃!快逃!沾上一点,血肉尽腐,神魂俱灭啊!” 听见这句话,有人双腿发软,踉跄后退;有人面色铁青,牙齿咯咯打战;更有甚者,直接瘫坐在地,连逃跑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完了……全完了……” 越来越多的矿奴喃喃自语,眼中映出越来越近的黑潮,绝望如潮水般漫上心头,有人试图用灵力抵挡,可灵力刚一触及黑潮边缘,便如薄纸遇火,瞬间消融。 “乌竹眠!任你剑法通神,今日也难逃万蛊噬心之痛!” 柳煞立于黑潮之后,迅速枯瘦下来的面容扭曲着癫狂的快意。 “逃不掉了……逃不掉了……” 不知是谁在崩溃嘶吼,声音里满是绝望,程妄抱紧怀里的阿树,季鸿和老墨的瞳孔也在颤抖。 “铮——” 就在黑潮即将吞噬众人的刹那,一声清越剑鸣响彻云霄。 乌竹眠向前踏出一步,背影纤瘦却挺直,有一种一往无前的魄力,她手中长剑化作一道青色流光,这一剑看似简单,却蕴含着天地至理。 一道清冷的剑光,忽如破晓晨曦,骤然划破了黑暗。 剑锋过处,虚空生莲。 “青莲剑诀三式——净世。” 随着乌竹眠清冷的声音落下,剑尖绽放出一点青芒,那光芒初时如豆,转瞬间便化作万千青色莲花,每一瓣莲叶都是一道凌厉剑气。 青莲旋转绽放,清光所照之处,黑潮蛊虫如雪遇朝阳,纷纷化为飞灰。 柳煞瞪大双眼,只见乌竹眠身形如幻,在滔天黑潮中闲庭信步,她每一剑挥出,必有一朵青莲绽放,每一步踏出,必有一片黑潮湮灭,那看似轻柔的剑光,实则蕴含着斩断一切的锋芒。 “不可能!”柳煞嘶吼着催动本命蛊王:“噬心蛊,去!” 话音一落,一只通体血红的巨蛊从他口中飞出,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腐蚀出嘶嘶白烟,这是用九百九十九个活人心脏培育的邪蛊,即便飞剑法宝沾上也会灵性尽失。 乌竹眠眸光微冷,她终于双手握剑,身形如鹤冲天而起,人在半空时,剑势陡然一变。 “青莲剑诀第九式……” “天倾!” 刹那间,天地为之一静。 只见一道横贯天际的青色剑光如天河倾泻,那剑光纯粹得令人心醉,又凌厉得让人胆寒,血色噬心蛊在这剑光前连哀鸣都来不及发出,便化作了一缕青烟消散。 余势未消的剑光继续向前,将剩余的黑潮一分为二,剑气所过之处,山峦为之开裂,云层为之两分,露出了后方湛蓝的天空和赤金般的灼灼日光。 黑潮溃散,天地骤静。 前一瞬还是遮天蔽日的死亡阴影,下一瞬,却只剩漫天飘散的灰烬,如一场黑色的雪,簌簌落下。 众人呆立原地,瞳孔震颤,仿佛连呼吸都忘记了。 “结……结束了?” 有人颤抖着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虫尸灰烬,指尖微烫,却再无半点邪气残留。 有人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额头抵着泥土,浑身颤抖,不知是劫后余生的后怕,还是对那惊世一剑的敬畏。 一名年轻的矿奴是剑修,他死死地盯着乌竹眠的背影,眼中狂热与震撼交织,手中的剑几乎要被他捏碎,他自幼习剑,自以为剑道小成。 可今日才知,真正的剑,原来可以一间破万法,斩灭天地邪祟! “我们……活下来了?” 一名女矿奴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她猛地抬头,望向那道清冷如霜的身影,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她的声音像是打破了某种凝滞的气氛,众人如梦初醒,纷纷伏地叩首,声音颤抖而虔诚:“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此恩此德,永世难忘!” 乌竹眠并未回头,衣袂飘然,如一抹不染尘埃的花影,冷静地说道:“退后,离开。” “一剑……仅仅一剑……” 与此同时,一位缩在角落的年迈的矿奴喃喃自语,浑浊的眼中倒映着持剑而立的紫色身影,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黑潮……竟被斩尽了?” 恍惚间,他似乎觉得自己曾经也这样看到过一道背影。 “乌……竹眠?” 想到柳煞刚才的怒吼,年迈的矿奴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他满脸都是皱纹,皮肤皲裂如干枯的树皮,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乌竹眠的背影,嘴唇忽然剧烈颤抖了起来。 记忆如潮水般翻涌。 百年前,他还是个年少的孩子,曾亲眼得见那位传说中的剑尊一剑荡平魔瘴的绝世风采,紫色衣裙的少女,一人一剑,犹如明光熠熠,赤金灼灼。 那时的剑光,也是如此惊人、如此摧枯拉朽,仿佛连天地都要为之低眉! “是……是她!真的是她!” 老矿奴枯瘦的手指死死抠进泥土,骨节泛白,浑浊的眼中骤然迸发出骇人的亮光,像是垂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猛地爬起身,踉跄着往前冲了两步,却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碎石上,鲜血顺着皱纹蜿蜒而下,可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嘶声喊道:“剑尊大人!是您吗?!百年前……百年前您一剑斩魔瘴,孤身挡在城前,救下城中众人的时候,小老儿曾远远见过您的风采啊!” 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近乎癫狂的激动,像是压抑了百年的敬畏与信仰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众人愕然回头,看向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行将就木的老矿奴,此刻的他,竟像是焕发了新生,枯瘦的身躯因激动而剧烈颤抖,浑浊的眼泪混着血水滚落。 “百年了……百年了啊!”他死死盯着乌竹眠,像是要把她的身影刻进灵魂里:“小老儿苟活至今,竟还能再见剑尊一面……死而无憾……死而无憾了!” 百年前,天地同悲。 那日,剑光陨落,魇魔嘶吼着消散于虚空,而那道染血的身影,却再也没有回来。 修真界震动,万修恸哭。 年轻的剑修跪在山巅,望着天穹上渐渐熄灭的剑意余辉,手中的剑“当啷”一声坠地,他信仰了一生的剑道,仿佛随着那道身影的消散,一同死去了。 乌竹眠终于微微侧首,有些惊讶地看向这个激动到近乎疯癫的老者。 她并未言语,但老矿奴却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百年前那个以身殉道的剑尊,那个为了苍生,毫不犹豫踏入死地的身影。 他像是得到了莫大的恩赐,布满皱纹的脸上绽放出孩童般的狂喜,又哭又笑,匍匐在地,一遍遍叩首。 “原来.……原来天道终究是开眼的……”他跪伏在地,浑身颤抖:“您回来了……您真的回来了……” 百年的信仰,在这一刻死而复生。 众人寂静无声,唯有山风呜咽。 这一刻,他们忽然明白。 眼前的紫裙少女,不仅仅是救了他们一命的强者。 她更是传说,是神话,是……百年不朽的剑尊! 第137章 大祭司 山风骤止,空气凝固。 浑身是血的柳煞立于远处,黑袍猎猎,眼中翻涌着近乎癫狂的妒恨,他死死地盯着被众人跪拜的乌竹眠,嘴角扭曲出一个狰狞的弧度。 "既然你们这么崇拜她......"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如毒蛇吐信:“那就……亲眼看着她死吧!” “嘶啦——” 他猛地撕裂胸前衣袍,露出心口处一道狰狞的血色咒印,随着他五指狠狠刺入皮肉,鲜血喷涌而出,却在半空中凝成一道诡异的血符,覆在了一旁的七阶玄天蟒上。 “嘶——轰!!!” 大地炸裂,玄天蟒瞬间化作百丈长,鳞片如玄铁泛着冷光,猩红的竖瞳锁定乌竹眠,毒牙滴落的黏液竟将地面腐蚀出丈深坑洞。 柳煞歇斯底里地怒吼道:“玄天蟒,撕碎她!” 七阶妖兽,相当于无相大圆满修士,如今还吞噬了以他精血绘制的血符,修为更是暴涨,就算是问鼎期初期的修士也可与之一战。 玄天蟒巨尾横扫,山峦般的力道裹挟腥风袭来,乌竹眠足尖轻点虚空,身形如烟消散,原先站立处被蛇尾砸出十丈沟壑。 周围的矿奴们已经听话地躲开了,她展开一道灵力屏障护住众人,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玄天蟒发出一声震天嘶吼,巨尾横扫,山崩地裂!它张开血盆大口,毒牙泛着幽绿寒光,朝乌竹眠当头咬下。 “铮!” 一道清越剑鸣响彻云霄。 “青霄一式·月痕。” 乌竹眠凌空挥剑,变换剑招,一道新月状剑光划过蟒身,却听“锵”的一声——剑光只在鳞片上留下浅白痕迹。 柳煞狂笑:“玄天蟒鳞甲堪比灵器,你的剑……” 话音未落,乌竹眠剑势突变。 她突然坠向蟒首,玄天蟒张口喷出毒雾,却见她袖中飞出了几张泛黄符箓,落地为“定风符阵”,毒雾顷刻倒卷,她趁机踏着蟒鼻跃至其七寸处,剑身上血纹大亮。 “青霄二式·星坠。” 话音落下,剑尖如流星贯入鳞甲缝隙,“噗嗤”一声直没至柄,玄天蟒发出惊天嘶吼,疯狂翻滚间滚向了半坍塌的矿坑内。 “不!!”柳煞目眦欲裂,双手结印引爆体内禁术,浑身毛孔渗出黑血:“以我百年寿元,祭蟒化蛟!!” 随着这句话,玄天蟒的伤口处突然生出骨刺,头顶鼓起两个血包,竟有化蛟之势,乌竹眠冷笑一声,抽剑凌空画圆。 剑圈成阵,漫天落叶凝滞空中,每一片都镀上锋锐剑意。 “青霄五式·千叶劫。” “唰唰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万叶穿蟒而过,刚刚隆起的蛟角被齐根削断,巨蟒的狰狞表情凝固在脸上,下一秒,它庞大的身躯突然从中间一分为二,切口平滑如镜。黑色的血液尚未喷溅,就被剑光中蕴含的凛冽寒意冻结成冰。 “轰!” 两半蛇尸重重砸落在地,震起漫天尘埃。 乌竹眠缓缓收剑,目光穿过烟尘,冷淡地落在柳煞的身上。 柳煞僵在原地,脸上的疯狂尚未褪去,眼中却已布满难以置信的惊骇,他苦心培育了百年的七阶凶兽,花了这么多天材地宝和人血喂养......竟然连她一剑都接不住?! “噗!” 柳煞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本命灵兽被斩的反噬让他五脏俱焚,但比肉体更痛的,是乌竹眠看向他时,那淡漠的眼神。 他如今明明已经是柳家家主,整个九州城都要匍匐在他脚下,可在她面前,却还是一百多年前,那个狼狈逃窜的……废物。 “乌竹眠!!!” 柳煞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声音里含着血,还带着滔天的恨意与不甘。 乌竹眠不欲与他多话,也不想听他多说,剑锋直接朝他的头颅斩下。 柳煞被威压压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剑锋落下,眼中终于浮现出了真正的恐惧,连忙扯开嗓子大喊:“救我!大祭司救我!你答应过的!” 当乌竹眠的剑锋即将斩下柳煞头颅的瞬间,一柄骨杖骤然刺入地面,血雾翻涌间,无数惨白的鬼手破土而出,硬生生挡下了这一剑。 柳煞瘫软在地,大口喘息,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一道身影缓步而来。 那人身形高大瘦削,身着暗红色长袍,袖口绣着扭曲的蛇纹,脸上戴着一张白玉面具,只露出一双幽绿色的眼睛,他手中握着一柄缠着青铜铃铛的骨杖,每走一步,铃声便轻轻一荡。 乌竹眠收剑,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柳家的狗,果然靠不住。” 大祭司的声音听起来是个年轻男人,他用蛇一般的幽绿眼睛紧盯着乌竹眠,语气很平静,似乎还含着一点笑意:“剑尊大人,百年前,南疆密林,是你一剑毁了我们的祭坛,百年后,血灵大阵,又是你毁了我们十年心血。” “真是……太有缘了。” 柳煞趁机爬向大祭司:“大祭司,救我!我还能……” 话未说完,骨杖突然刺穿了他的胸膛,看着柳煞不可置信的表情,大祭司笑道:“你以为,我是来救你的?” 乌竹眠淡定地看着这一幕,倒是没有多少意外。 “剑尊大人,见笑了。”大祭司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抽回骨杖,动作堪称优雅,他垂眸去看柳煞,语气依旧温和得令人毛骨悚然:“废物没有活着的价值。” 柳煞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剧痛和对死亡的恐惧让他发出了凄厉的惨叫,更恐怖的是,他能感觉到一股阴冷至极的力量正顺着伤口,疯狂灌入他的经脉。 “啊啊啊!!!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大祭司温和的声音如毒蛇般钻进了柳煞的耳朵:“百年前,你体内就被我种下‘鬼种’,如今,该让它发芽了……死后能为我所用,这是你,最后的作用了。” 随着他的话落下,柳煞的皮肤开始溃烂,血肉之下,漆黑的经络如树根般蠕动凸起,他的指甲疯长,化作利爪,牙齿脱落,再生出森然獠牙。 最可怕的是……他的意识正在被吞噬。 “不……不!我可是柳家家主!我怎么能……变成这种怪物!!” 柳煞挣扎着,想要运转灵力抵抗,可体内的“鬼种”早已扎根百年,此刻彻底爆发,他的灵力反而成了养料,加速了异变。 乌竹眠冷眼看着这一幕,并未出手。 大祭司温声笑道:“怎么,拯救苍生的剑尊大人,不救他吗?他可是念了你百年啊。” 乌竹眠表情淡定:“自作孽。” 简单三个字,让濒临疯狂的柳煞如遭雷击。 第138章 非天灾,乃人祸 柳煞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扭曲着,皮肤下漆黑的鬼芽疯狂生长,像无数细小的毒蛇钻透他的血肉,啃噬他的经脉,他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关节反转,指甲化作利爪,整个人正在被强行改造成一具没有意识的鬼傀儡。 “不……不……!” 柳煞跪在地上,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他的眼睛已经变得猩红,可瞳孔深处,仍有一丝微弱的光,那是他最后的神识,还未被完全吞噬。 他颤抖着,脑海中闪过自己的一生。 少年时隐忍,争权夺利,以为能靠狠辣手段登上巅峰。 百年前筹谋,以为能平步青云,祭坛却被毁,他像条狗一样逃窜,连让乌竹眠记住名字的资格都没有; 这百年来的每一天,他都在仇恨和恐惧中煎熬,修炼禁术,吞噬活人,只为了有朝一日能报复那个甚至不记得他的人。 可最终,他连自己的命都掌控不了,只是别人手里的一颗棋子,一条随时可以宰杀的狗。 “呵……呵呵……” “我这一生……到底算什么?!” 柳煞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嘶吼,像是哭,又像是笑。 他猛地抬头,看向说出“自作孽”三个字的乌竹眠,她站在不远处,剑斜指地面,剑尖滴落一滴血珠,她看着他的眼神平静冷淡,像是一缕无杂质的风,不掺杂怜悯,也没有嘲讽。 她甚至没有把他当作一个值得憎恨的敌人,她只是看着他,就像看着一片落叶,一粒尘埃,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物。 柳煞忽然怔住了。 他本以为,自己死前会看到乌竹眠的讥讽,或是轻蔑,或是厌恶,可她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恨,没有怒,没有快意,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原来,她连“恨他”都觉得多余。 这一瞬间,柳煞竟不知是何感觉,愤怒?不甘?悲哀?还是……解脱? 一旁,大祭司的站姿依旧优雅,宛如什么大家族培养出的贵公子,幽绿色的眼睛冰冷而戏谑,像是在欣赏一场有趣的表演,嗓音却仍带着那股令人不适的温和,像是长辈在耐心教导不懂事的孩童。 “柳煞啊,何必挣扎呢?” “你这一生,所求不过是力量与尊严,可你自己也清楚,你从来都不配拥有这些。” “但本座给了你机会,让你活到现在,让你还能站在这里,像个人一样说话。” “你该感恩。” 他的语调轻柔,却让听者毛骨悚然。 柳煞浑身痉挛,喉咙里溢出黑血,可他却狰狞地笑了:“感恩?哈哈哈!!!” 他猛地抬头,猩红的双眼死死盯住大祭司,声音嘶哑破碎:“老东西……你装什么慈悲?!百年前,你让我像条狗一样去舔南疆巫族的脚!现在……你又想让我像条狗一样去死?!” 大祭司轻轻叹息,骨杖点地,柳煞体内的鬼芽便如活物般蠕动,撕扯着他的经脉,可他的声音却依旧温和,甚至带着几分怜悯:“柳煞,你要想清楚,成为傀儡,至少还能‘活着’。” “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柳煞的身体已经被鬼芽侵蚀得不成人形,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抽动:“活着……” “我这样……也算活过吗?” 这一刻,柳煞的恨意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我柳煞可是柳家家主!我怎么能……变成这种怪物!!就算我真是条狗……那也要咬断你这个伪善之人的喉咙!!” 柳煞的声音已经不像人类,嘶哑、破碎,却带着一股疯狂的决绝。 大祭司的叹息戛然而止,眉头一皱,察觉不对,立刻催动鬼芽,想要彻底碾灭他的意识,可柳煞却在这最后一刻,用尽全部力气,嘶吼出声:“乌竹眠!!!” “剩下的六座矿坑……在泣血渊、白骨峡、阴尸涧……” 听见这话,大祭司勃然大怒,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温和,而是彻骨的阴冷,像是毒蛇终于露出了獠牙,他手中的骨杖猛地刺向柳煞的头颅:“不知死活的东西!找死!” 柳煞在剧痛中狂笑,血沫从嘴角溢出:“对……对!就是这样!!别再装那副恶心的慈悲相了……你比我……肮脏千万倍……!!” 大祭司的手指猛地收紧。 “噗嗤!” 柳煞的胸口被鬼芽贯穿,可他的嘴角却扯出一抹扭曲的笑:“可惜……你终究没能……完全控制我……!” 鬼芽已经侵蚀到他的心脏,大祭司的手指微微抬起,准备彻底操纵他的躯体,可柳煞却在这一刻,咧开一个狰狞的笑:“老东西……你以为……我会让你如愿?” 他猛地逆转体内残存的灵力,丹田处骤然亮起刺目的血光,猛地扑向了大祭司:“一起死吧!!” 大祭司面具下的瞳孔骤缩,厉声喝道:“你敢?!” 柳煞没有回答,他只是最后看了一眼乌竹眠,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如无波古井,映不出他的影子:“呵……这样……也好……” “轰——!!!” 化神大圆满自爆的冲击波席卷整座山谷,柳煞的躯体在刺目的血光中灰飞烟灭,连带着体内的鬼芽骤然失控,疯狂反噬,漆黑的藤蔓从他体内爆出,竟顺着大祭司的骨杖缠绕而上,直逼他的手臂! 大祭司惊怒交加,猛地斩断自己被侵蚀的手臂,暴退数十丈,而柳煞的身体,则在鬼芽的彻底爆发下,化作一滩腥臭的黑血,尸骨无存。 大祭司的袖袍被炸得粉碎,白玉面具上也裂开数道细纹,而乌竹眠却只是抬袖挡了一下气浪,连脚步都未挪动半分。 烟尘散去后,原地只剩一个焦黑的深坑。 柳煞,尸骨无存。 柳煞自爆的余波在山谷中回荡,烟尘弥漫,碎石簌簌滚落。 大祭司站在原地,宽大的暗红色长袍被气浪撕开几道裂口,断臂鲜血淋漓,露出苍白的身躯,他缓缓抬手,触碰自己脸上的白玉面具。 “咔嚓。” 一道细小的裂纹,自眉心蔓延至下颌。 大祭司的动作微微一顿。 “呵……” 低低的笑声从面具下传来,仍旧是那副温和到令人不适的语调,可这一次,却隐隐透出一丝阴冷的怒意:“真是……不听话的狗啊。” 乌竹眠冷眼看着这一幕,剑锋未动,却已锁定大祭司的身影,微微皱眉道:“装模作样。” 四个字,轻描淡写,却像一柄利刃,直接刺向大祭司最不愿被人触及的痛处。 大祭司的笑声戛然而止。 沉默一瞬后,他忽然抬手,缓缓摘下了碎裂的白玉面具:“剑尊大人,你总是这样……直白得让人讨厌啊。” 面具之下,是一张年轻阴柔的脸,肤色苍白如雪,唇色却艳如涂朱,一双幽绿的眼眸像是深潭中的鬼火,明明在笑,却让人毛骨悚然。 这张脸,完美得不似真人,仿佛精心雕琢的傀儡,每一分弧度都恰到好处,却又虚假得令人不适。 乌竹眠微微眯眼:“原来如此,你也不过是个傀儡。” 大祭司的唇角仍旧挂着笑,可那双幽绿的眼眸却陡然阴沉:“傀儡?” 他轻轻重复这个词,声音轻柔,却让四周的温度骤降:“剑尊大人,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真实的?” 大祭司的指尖抚过自己的脸,笑容愈发诡异:“这张脸,这副皮囊,不过是为了让那些蝼蚁安心罢了。” “毕竟……”他的声音忽然变了调,像是无数人同时开口,男女老幼混杂在一起,扭曲而狰狞,仿佛深渊中爬出的恶鬼在低语:“真正的我……你们承受不起!” 话音未落,他的皮肤忽然裂开无数细小的缝隙,幽绿的光芒从裂缝中渗出,整张脸像是破碎的瓷器,随时可能崩裂! 乌竹眠的剑锋骤然亮起清光,她一步踏出,剑意如潮,直接斩向那张诡异的脸:“装神弄鬼。” 大祭司不闪不避,只是低笑着抬起手。 “铮!” 剑锋斩在他的掌心,却发出金铁交击之声,竟无法寸进。 乌竹眠眸光一凝,发现他的掌心……没有血肉,只有森森白骨,骨头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古老咒文。 大祭司歪头一笑,幽绿的眼眸近乎妖异:“看到了吗?这才是真实。” 他的声音恢复了温和,可那张破碎的脸却再也无法掩饰非人的本质:“剑尊大人,你以为……你在和谁为敌?” “百年前,我们能杀掉你,百年后,我们照样能。” 乌竹眠的眼神冷冽如霜,剑势再起:“百年前的魇怪之乱果真不是天灾,而是人为,怎么?百年后又想打开幽冥界裂缝,复刻一波浩劫?” “呵呵,剑尊大人英明。” 大祭司阴柔一笑,手臂展开,黑袍如蝠翼般鼓荡,地面骤然裂开无数缝隙,惨白的骨手破土而出,密密麻麻的亡魂从地底爬出,尖啸着扑向乌竹眠:“百鬼噬心!” 乌竹眠冷哼一声,剑锋横扫,清冽的剑光如月华倾泻,所过之处,亡魂灰飞烟灭。可这些鬼物仿佛无穷无尽,前赴后继地涌来,甚至有些已经攀上她的衣角,试图侵蚀她的灵力。 她眉头微皱,左手掐诀,口中轻吐一字:“净。” “轰——!” 一道璀璨的剑意自乌竹眠体内迸发,如烈阳破晓,百鬼哀嚎着化作黑烟消散,大祭司眯起眼,幽绿的眸子闪过一丝忌惮:“净邪剑意……果然名不虚传。” 乌竹眠反手又是一剑,眼神和语气都很平静,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势:“百年前我能杀了魇魔,破坏了你们的计划,百年后照样能杀掉幽冥鬼王,让你们功亏一篑。” 听见这话,大祭司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剑尊大人说笑了,百年过去……你还是这般……爱管闲事!” 大祭司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像是冰层下暗涌的漩涡,他不再保留,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虚空中画下一道狰狞的咒纹:“幽冥开眼,咒杀——!” 咒纹瞬间扩大,化作一只巨大的血色竖瞳,瞳孔深处似有万千冤魂挣扎,死死盯住乌竹眠,一股无形的诅咒之力瞬间降临,她的皮肤上浮现出诡异的黑纹,灵力运转陡然滞涩。 大祭司阴笑:“被幽冥之眼凝视者,三息之内,血肉枯竭!” “雕虫小技。”乌竹眠低头看了看手臂上蔓延的黑纹,神色依旧平静,她忽然闭目,再睁眼时,眸中剑意暴涨:“青霄七式·斩念。” 一剑斩出,无影无形! “咔嚓!” 虚空中的血色竖瞳竟被一剑劈成两半,诅咒之力轰然崩碎,大祭司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缕黑血,眼中终于浮现震惊:“你……竟能斩断诅咒?!” 乌竹眠动手从不多说废话,不再给他喘息之机,身形如电,剑锋直指他的咽喉。 大祭司暴退,同时双手结印,地面陡然升起无数骨刺,试图阻拦。 可她剑势不减,且慢剑身的血色纹路亮如星辰,一剑斩落:“破!” “轰!!” 骨刺尽数粉碎,剑光去势不减,直接贯穿了大祭司的胸膛。 “噗嗤!” 黑血喷溅,大祭司的躯体被这一剑带飞数十丈,重重撞在岩壁上,整座都山崖为之震颤。 乌竹眠凌空而立,剑锋遥指:“结束了。” 大祭司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大洞,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结束?不……这才刚刚开始。” 他的身体开始崩溃,皮肤寸寸剥落,露出下方森森白骨,可那白骨上,竟刻满了与掌心相同的古老咒文:“剑尊大人,你以为……你杀的是‘我’?” 白骨的头颅抬起,下颌骨开合,发出空洞的笑声:“这具身体,不过是个容器。” “真正的我,还在等着你。” 话音未落,白骨轰然炸裂,一道幽绿的光芒遁入地底,消失无踪,只有地上那块碎裂的白玉面具,证明他曾存在过。 乌竹眠缓缓落地,剑锋归鞘,她看向大祭司消失的方向,眸光深沉,远处,六座矿坑的方向隐隐传来诡异的波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她看向呆愣的程妄一行人:“你们先到城中休养,尽快将此事告知仙盟。” 程妄已经不知该作何表情:“是。” 说完,乌竹眠握紧手中长剑,毫不犹豫转身,衣袂翻飞,御剑朝着最近的一座矿坑,轻声道:“那就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们的计划到底能不能成功!” 看着半空中的雾紫色身影逐渐远去,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仰慕的神情。 第139章 烟火 乌竹眠御剑穿云,长剑破开寒风,剑尾拖出一道霜痕,所过之处,连飘落的雪花都被剑气凝滞,在空中定格成晶莹的冰粒。 北垣州如一块无瑕白玉,凛冽的朔风卷起细碎的雪沫,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银光,远处,被冰川侵蚀了千万年的山脊如剑戟般刺向苍穹,偶尔有雪枭掠过,啼鸣声在空旷的雪野上荡出悠远的回响。 “大师兄,三师兄,小师妹。” 乌竹眠随手取出一枚传音石,指尖轻点,灵力注入,之前她教训了胖守卫,将方红暗中送走,让她帮忙去九州城找三人传话,等她的消息。 她的声音清亮如常,却透着一丝罕见的肃然。 传音石微微一亮,灵纹闪烁,很快,三人的声音陆续传来,先是阎罗剑低沉的剑鸣,随后是宿诀的声音:“你怎么样?” 言简意赅,毫不拖沓。 李小楼元气十足的嗓音很快挤过来:“小师姐小师姐!我也在呢!你要回来了吗?是不是有架要打?” 最后是云成玉有些僵硬的声音:“你如何了?” “我没事。”乌竹眠直接道:“柳家与南疆巫族合作,想要打开幽冥界裂缝,还剩下六座血灵大阵,泣血渊交给我,白骨峡需要你们走一趟。” 宿诀沉默一瞬,随即传来剑鞘轻震之声,这是他应战的信号:“一日破阵。” 李小楼应道:“小师姐放心,交给我们吧!” 云成玉淡淡道:“你多加小心。” 乌竹眠应了一声,放心地收起了传音石,她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随即敛去,骤然加速,脚下山河如墨线飞掠。 穿过北垣州边界时,冻土渐渐被苍翠取代。 中州大地如一幅徐徐展开的青绿长卷,蜿蜒的官道旁,百花早已如摇曳彩云,农夫驱着水牛在梯田里耕作,惊起一群白鹭,运河上商船如梭,船夫吆喝的号子混着茶肆飘来的琵琶声。 城中戴碎花头巾的妇人掀开蒸笼,白雾裹着米香腾空而起;跛脚老翁蹲在竹篓旁,将沾露的鲜笋码成青塔;穿红袄的小丫头踮脚去够糖画摊子,铜板从掌心滑落,滚到路中央,被挑柴的少年弯腰拾起,换来一声脆生生的“谢谢哥哥”。 青石板路上,晨曦把往来人影拉得很长,一切都被高空的风揉成了模糊的烟火气。 “仙人!” 乌竹眠掠过一座城池时,几个在屋顶晒柿饼的孩童突然指着天空惊呼,她未作停留,唯有剑光过处,一串将坠的柿子被剑气震落,正巧掉进孩童们的竹筐里。 柿子树旁的小溪边,浣衣的姑娘们赤足踩在卵石滩上,笑声惊起苇丛里的白鹭;垂髫小儿趴在桥边,用草茎逗弄竹篓里的青蟹,被钳住手指哇哇大哭起来。 越是向南,空气越湿润。 层叠的茶山泛起波浪般的绿潮,采茶女的斗笠如荷叶般在绿浪中浮动,竹林深处,新笋破土的脆响与鹧鸪的咕咕声此起彼伏。 剑光掠过,某处山谷突然惊起大片凤尾蝶,蓝紫色的蝶群追着剑光飞了百余丈,像一片流动的霞霭。 这些场景,以前喜爱四处游历的乌竹眠看过无数遍。 农人一锄一锄垦出新田;匠人一砖一瓦垒起新房;白发翁媪相携栽下柳苗,根须缠着亡儿的衣冠冢…… 生如野草,死如尘灰,却总在破碎处挣扎着重燃星火。 百年前的魇怪之乱,乌竹眠看见千里外的山川城池明灭如灯,每一盏灯下都是这样渺小又固执的星火,天地间,无数脆弱却生生不息的凡人。 于是,她甘愿踏入死地,与魇魔同归于尽,就是为了保护这众生烟火,平凡一幕。 因为她觉得值得。 众生如灯,她愿为风,吹散遮住光的血雾,护这一点微芒长明。 * 当剑锋触及南疆边境时,生机陡然变得阴郁。 参天古木的树冠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穹顶,藤蔓垂落如巨蟒,某些树干上嵌着风化的人面浮雕,那是上古巫族的遗迹,而泣血渊的血雾已在天际隐约可见。 乌竹眠御剑凌空,剑光划破云层,如一道青色流星坠向南疆深处。 泣血渊,六座血灵大阵之一,位于南疆最阴煞之地,传闻渊底埋葬着上古战场的万千尸骨,怨气千年不散。 她悬停于渊口上空,冷眸俯瞰。 渊内血雾翻涌,隐约可见无数暗红色的符文在雾气中闪烁,如同活物般蠕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腥锈味,仿佛连风都被染成了血色。 “果然在这里。” 乌竹眠观察片刻,指尖轻点,一道剑气破空而下,直斩血雾! “轰——!” 血雾被剑气劈开,露出了渊底的景象,只见一座巨大的祭坛矗立在尸骨堆砌的基座上,祭坛中央悬浮着一颗跳动的心脏,足有磨盘大小,表面缠绕着黑色血管,每一次搏动都引得四周血雾翻腾。 祭坛周围,跪坐着数百名矿奴,他们双目空洞,皮肤干瘪如枯木,一根根血线从他们心口抽出,汇聚向那颗心脏。 活人祭品,以精血养阵! 乌竹眠眼神骤冷:“这南疆巫族的手段还真是……百年如一日的令人恶心!” 她不再犹豫,剑指一并,百丈剑光悍然斩下。 而在剑光即将触及祭坛的刹那,渊底血雾突然凝聚成一只巨手,硬生生托住了剑锋! “铮——!” 金铁交击之声震彻山谷,血手被斩开一道裂口,但很快又愈合如初。 一道沙哑的声音从渊底传来:“擅闯泣血渊者……死!” 第140章 泣血渊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乌竹眠从袖中取出一道金色符箓,左手掐诀,低声念咒,话音刚落,符箓瞬间燃烧,化作一道金光笼罩全身,她纵身一跃,如一道白色闪电迅速直扑祭坛。 “有闯入者!” 一名巫族厉声尖叫,霎时间,数十道骨箭破空而来,却在触及金光时纷纷化为齑粉。 乌竹眠足尖轻点祭坛边缘,拔剑出鞘,一道天光剑气横扫,三名巫族当场被斩杀,余下的巫族大惊失色,纷纷后退结阵。 与此同时,数不清的血尸从骨堆中爬出,它们眼中跳动着幽绿鬼火,口中发出非人的嘶吼,朝乌竹眠蜂拥而去。 最先扑来的一批血尸被瞬间斩首,却依然向前扑来,断裂的脖颈处喷出腥臭的血雾。 乌竹眠足尖轻点,身形如燕般腾空而起,避开血雾的同时,从袖中抖出十二道紫金色的符箓,这些符箓每一张都价值连城。 且慢自主斩杀血尸,她双手结印如飞,十二道符箓旋转起来,散发出耀眼的金光。 “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天罡镇邪,万魔伏诛!” 随着咒语完成,十二道符箓分别飞向十二个方位,在空中结成一张巨大的金色光网,光网落下的瞬间,所有血尸如遭雷击,发出凄厉的嚎叫。 乌竹眠立于阵眼,长发无风自动,眼中金光流转。 “灭!” 光网骤然收缩,金光所过之处,血尸如冰雪遇烈日般迅速消融,趁此间隙,乌竹眠身形一闪,直接突破血雾封锁,落在祭坛边缘。 那颗巨大的心脏似乎感知到威胁,搏动速度陡然加快,祭坛上的符文全部亮起,暗红如凝结的血痂,将四周的血雾染成粘稠的浆液,连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整座泣血渊骤然沸腾。 “轰隆——!” 渊底尸骨堆突然炸开,一道足有数十丈高的黑色光柱冲天而起,光柱中无数扭曲的人脸挣扎嘶吼,像是被囚禁了千百年的怨魂终于找到出口。 乌竹眠的青丝被气浪掀起,发梢触及血雾的瞬间竟结出细小的冰晶。 她眯起眼睛,剑锋横挡身前。 来了! 光柱中央,空间如同被撕开的绸缎,缓缓裂开一道缝隙,隐约浮现出一道虚影,头生双角,青面獠牙,猩红的瞳孔死死盯住乌竹眠,幽冥气息如潮水般压迫而来。 最骇人的是它胸口嵌着的七颗心脏,正在以不同频率跳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咕啾”声。 看起来这七颗心脏对应的是七座血灵大阵,因为柳家矿坑底下的血灵大阵已经被破坏,其中一颗心脏呈现出了灰败之机。 “凡人……安敢坏本王大事!”它的声音如同万鬼哭嚎,震得整座泣血渊都在颤抖:“你可知打扰本王进食的下场?” 乌竹眠神色不变,不避不闪,周身剑意迎风暴涨,剑气如虹,剑尖纹丝不动,冷声道:“滚回你的幽冥界。” 鬼影大怒,一掌拍下,裹挟着滔天黑气,所过之处冻结成尖锐的冰棱。 乌竹眠旋身避让,反手斩出三道剑弧,银亮的剑气切开冻雾,却在触及鬼影时被无数突然浮现的怨灵挡住。 然而剑势却不减,一剑出,如天穹倾覆。 “咔嚓!” 鬼影的手掌被齐腕斩断,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黑色光柱剧烈震荡,乌竹眠趁机剑锋一转,直刺那颗心脏。 “噗嗤——!” 剑刃贯穿心脏的瞬间,整座泣血渊地动山摇,祭坛上的符文接连爆碎,数百名矿奴身上的血线齐齐断裂。 就在这一瞬间,鬼影突然剧烈扭曲了一下,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狠狠击中。 “吼——!!” 它猛地回头,看向虚空深处,猩红的瞳孔中竟闪过一丝惊怒和慌乱。 裂缝深处隐约传来了锁链碰撞的巨响,某种比鬼影更加阴寒恐怖的气息透过光柱弥漫而来,竟让满渊血雾退避三舍。 乌竹眠眸光一凛。 她似乎看到裂缝深处有巨物出现,投下的阴影让整个幽冥界都在震颤,之前那双狭长的、暗金色的竖瞳一闪而过,带着某种凌驾众生的漠然,仅仅是被注视,鬼影的投影就淡了三分。 一道紫雷自裂缝劈出,精准击中鬼影的左角,漆黑的犄角断落在地。 乌竹眠立刻抓住机会,剑光如银河倾泻,顺着鬼影受损的灵体直劈而下。 这一剑竟同时斩断两颗心脏,还余势不减地劈向空间裂缝,鬼影咆哮着用双臂格挡,却被剑气压得单膝跪地。 与此同时,裂缝深处突然伸来一只覆满黑鳞的巨手,按住鬼王天灵盖就往回拖。 “不!本王还未……” 巨爪主人发出震撼神魂的低吟,乌竹眠的耳畔立刻淌下鲜血,她却毫不在意,只是看到那只暗金色的竖瞳似乎对她眨了一下,随即带着挣扎的鬼影缩回了幽冥深处。 她一愣,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下一秒,裂缝闭合,只剩下半截断角留在现世,上面刻着陌生的上古符文。 血灵大阵因鬼影的离去开始崩塌。 乌竹眠抹去耳际血迹,拾起那截断角,符文在触碰她指尖时亮起微光,浮现出六幅星图,恰好对应剩余的五座阵点与某处隐秘坐标。 渊顶传来矿奴们的哭喊,她抬头望去,见晨曦正艰难穿透血雾,在祭坛废墟上投下斑驳光斑。 乌竹眠抬剑一挥,斩破了笼罩的血雾,陆陆续续苏醒的矿奴们正蜷缩在祭坛边缘,像一群被拔了羽毛的鸟,只剩下颤抖的本能。 老矿工赵四最先看见那道身影。 紫衣少女踏着血浪而来,残存的血雾在她周身萦绕,被晨曦映照成朦胧的雾紫色,她背对着初升的太阳,整个人仿佛被镀上一层金边,衣袂翻飞间,恍若天神降世。 她剑锋所指之处,那些吃人的符文寸寸崩裂,然而他的第一反应却不是欣喜,而是更深地往后缩了缩,枯瘦的手死死捂住身旁少年的眼睛。 “别看……”他嘶哑着嗓子,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修士打架……看多了要没命的……” 少年阿林感觉到了赵四剧烈的心跳,这心跳让他想起三天前,那个被黑袍人拖走的刘叔,临走前也是这样死死搂着他,然后就在祭坛中央爆成了一团血雾。 矿奴们互相挤压着,有人尿了裤子,有人咬破了嘴唇。 他们见过太多“仙长”和“仙子”,那些人来时不是取血就是抽魂,最“仁慈”的也不过是让他们多活两天挖矿。 祭坛碎裂的轰鸣声中,乌竹眠的剑扫过最后一道血线,正在颤抖的阿林突然发现心口一轻,那根日夜吮吸他精血的鬼线,断了。 他茫然地低头,看见自己瘦成骨架的胸膛上,那个碗口大的血洞边缘,腐肉正簌簌脱落,更让他惊恐的是……居然不疼。 “妖、妖法……”有人崩溃地哭喊起来:“她要拿我们炼药了!” 矿奴们像受惊的兽群般往后爬,几个孩子甚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哭出声,乌竹眠心头一颤,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再靠近。 泣血渊的矿奴大多是被抓来的凡人,对修士有天然的畏惧,经此一遭,恐怕更是害怕。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将芥子囊里药瓶一一送出去,骨碌碌滚到矿奴们的脚边,药瓶里装着碧莹莹的灵丹,清香瞬间冲淡了血腥气:“别怕,我是来救你们的。” 阿林盯着丹药,喉结滚动。 去年他见过类似的场景,隔壁矿洞的王老头吞下“仙丹”后,整个人突然从内脏开始融化,只不过……那仙丹是一股子腥味,没有这个好闻。 有少年忍不住吞咽口水,却被赵四死死按住手腕:“仙子,这……这太贵重了……” “化血生肌丹而已,放心吃吧。“乌竹眠能猜到他们的想法,没有靠近,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向渊壁:“半刻钟后,山道可通行。” 说完,她抬手斩向岩层,剑气如游龙劈开堵塞的矿道,碎石纷飞间,隐约露出外界的天光。 看着这道微光,众人面面相觑,而少年阿林却突然扑了出去。 “阿林!”赵四的惊呼卡在了喉咙里。 少年抓起一粒丹药塞进嘴里,闭眼等死,然而三息过去,预想中的剧痛没有来临,反而有一股暖流从胃里扩散,胸口血洞痒得像是千万只蚂蚁在爬。 他颤抖着低头,看见粉色的新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 “是……是救命的药!”阿林哑着嗓子喊出来,眼泪混着血痂往下淌。 人群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压抑的呜咽,赵四赶紧爬过去抢起一粒丹药,却先塞进身后发烧的妇人嘴里,第二粒才给自己。 当药力化开的暖流涌向四肢时,这个五十年来没哭过的硬汉突然蜷成一团,发出野兽般的嚎哭。 乌竹眠把巫族余孽清扫完毕,劈开最后一块堵路巨石时,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回头,看见矿奴们互相搀扶着跪成一片,赵四的额头抵在染血的碎石上,旁边阿四正拼命想把断腿的陈叔也扶起来行礼。 乌竹眠的目光扫过这些浑浊却燃起火光的眼睛,微微摇头,剑指东北:“不必行此大礼,还能走的,扶不能走的,山外三里有个义庄。” “我带你们离开这里。” 乌竹眠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箓,三两下折成一只纸鹤,吹了口气,纸鹤迎风而长,化作一只足以承载众人的巨大仙鹤:“上来吧,它会带你们出密林。” 众人战战兢兢地爬上鹤背,几个孩子既害怕又好奇地摸着仙鹤的羽毛。 乌竹眠正要催动法术,却发现一名瘦骨嶙峋的少女站在原地没动,不由得惊讶:“你不走?” 少女咬着嘴唇,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仙子,我……我不能回去。” 她抬起手腕,一圈黑色纹路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我们村子所有人都被种下了这个,回去只会连累其他人……” 乌竹眠走过去,拉过少女的手腕仔细查看:“追踪印。” “不止我...”少女看向鹤背上的众人,声音颤抖:“他们身上都有,只是位置不同……巫族说过,就算逃到天涯海角……” 鹤背上顿时一片恐慌,有人疯狂地搓着手臂或脖颈上的印记,甚至有人拿起石头想要剜掉那块皮肤。 “住手!”乌竹眠一声清喝,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她放轻声音,安慰道:“这印记不是剜掉皮肉就能消除的,但我可以暂时用符箓封印它,巫族短时间内无法追踪到你们。” 说着,乌竹眠从符囊中取出数张银色符箓,为每个人在印记上覆了一张,符箓触及皮肤的瞬间化作银色纹路,将黑色印记包裹起来:“这封印能维持三个月。” “那...那之后呢?”一个妇人抱着婴儿颤声问。 乌竹眠朝众人轻轻一笑,语气不重,却意外让人感到安心:“放心,三个月内,我必定彻底摧毁巫族的计划,让他们再也没办法卷土重来。” “仙子。”少女擦了擦涌出来的热泪,把手里的东西小心地递过去:“希望您不要嫌弃” 乌竹眠垂眸一看,发现那是一枚粗糙的木质护身符,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 她接过来,指尖轻轻摩挲过上面的刻痕,温声道:“多谢。” 等所有人都爬上仙鹤,她以灵力催动仙鹤离开,这时,缓过神来的阿林忽然想到了什么:“仙子!阴尸涧还有三百多人,我阿爹他……” 少年举起挂在脖子上的木牌,上面“阴尸涧”三个字被血浸得发黑,其他矿奴也纷纷摸出类似的标记,每一块木牌都在无言地嘶吼。 乌竹眠的目光从这些木牌上一一扫过,语气郑重:“放心,我会尽快赶过去。” 话音未落,剑光已冲天而起,阿林跌坐在地,他眼眶一热,胸中忽然涌起一股冲动,用尽所有力气,仰头冲着剑光大喊:“仙子!我阿爹叫周大福!他左脸有颗痣!” 疾驰的剑光似乎顿了顿,又似乎没有,但阿林确信,他看见那道身影在消失前,微不可察地点了头。 周围很安静,很快,远处传来了山雀的啼鸣,一缕阳光正在刺破血雾,天光再无阻碍,肆无忌惮地泼洒下来,照亮了所有矿奴原本麻木不堪的眼睛,带来了久违的希望。 有人忍不住喃喃低语:“活下来了……” “我们活下来了!” 更多人开始呼喊,声音从嘶哑到响亮,最后化作了一片劫后余生的哭嚎与欢笑。 第141章 阴尸涧 阴尸涧,一个乌竹眠光是听名字就想翻白眼的地方。 她曾经跟三师兄云成玉路过此地,这里雾气比泣血渊更加粘稠,像是无数亡魂化成的胶质,缠绕在她的衣袍上,发出细微的啜泣声。 乌竹眠站在涧口,冷眼望着下方翻腾的灰雾。 那雾气黏稠得像是被煮烂的米粥,还泛着一股腐肉闷在棺材里三个月的馊味,潮湿的岩壁上爬满了湿哒哒的苔藓。 “……为什么就不能挑个正常点的地方?” 乌竹眠面无表情地踩碎一只试图抱她脚踝的骨手,心里第一百零八次吐槽这些邪修的选址品味。 她到现在都记得三师兄当时的吐槽。 “不是尸骨成堆就是血池翻涌,再不济也得弄个怨灵哭坟,仿佛不把作案现场布置成十八层地狱,就显不出他们的反派格调似的。” 当时她本来只是想着带云成玉出去散散心,谁成想途中遇到一个滥杀无辜的邪修,便一路追杀,追到了阴尸涧。 找到人时,那邪修正用头盖骨当碗,舀着锅里咕嘟冒泡的绿色浓汤,不知道炖煮的什么。 看见那一幕,云成玉额角青筋跳了跳,差点没吐出来:“……连伙食都要搞行为艺术?” 思及此处,乌竹眠手中的且慢发出嗡鸣,她叹了口气,一剑劈开了障目的灰霾,剑风扫过之处,露出涧底那座由腐骨堆砌而成的祭坛。 坛上血纹密布,中央依旧悬浮着一颗跳动的心脏,每搏动一次,就有粘稠的黑血就从心脏表面渗出,滴落在下方跪伏的矿奴背上,腐蚀出森森白骨。 乌竹眠的目光扫过人群,忽然在一道佝偻的身影上停住,那是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左脸有一颗显眼的黑痣。 这大概就是少年阿林的父亲周大福。 乌竹眠剑势未收,剑意化作流光直刺祭坛核心,黑色心脏察觉到危机,骤然收缩,喷出数十道血箭。乌竹眠左手掐诀,一道冰墙凭空凝结,血箭撞上冰面,竟腐蚀出蜂窝般的孔洞。 她抬手变势,剑光如冷月坠潭,精准刺入心脏中央。 黑血爆开的瞬间,整座祭坛发出濒死般的震颤,那些缠绕矿奴的血线寸寸断裂,化作腥臭的雾气消散。 “阿林……阿林啊……” 周大福蜷缩在祭坛角落,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左脸那颗黑痣随着面部肌肉不住抽动,他的十指深深抠进泥土里,结着黑红色的血痂。 他无意识地呢喃着儿子的名字,像念一道护身咒。 三天前,巫族的人当着他的面,把哭喊的少年拖向了泣血渊的方向…… 突然,一道清冷的女声在头顶响起:“周大福?” 周大福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映出一道雾紫色的身影。 乌竹眠手持长剑,剑尖还有血珠滚落,手里却拿着一块被血浸黑的木牌。 “阿林的……阿林的……” 周大福嘶哑着想去抓,又惊恐地缩回手,生怕自己的脏污玷污了仙人。 乌竹眠蹲下身,将木牌放到他掌心:“放心吧,你儿子没事,现在正在义庄等你,他托我给带句话。” 她声音依旧清冷,却放轻了三分:“他说……‘阿爹要活着吃我包的荠菜饺子’。” 周大福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哆嗦着攥紧木牌,这个在矿洞里挨过鞭子没哭,被鬼气蚀骨没哭的汉子,此刻却像孩子般嚎啕起来,滚烫的泪水冲开脸上血污,在干涸的祭坛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仙子大恩!”他重重磕头,额头撞得砰砰响:“我周大福来世做牛做马……” 乌竹眠用剑气托住周大福下拜的身形:“不必来世。” 她看向东南方正在消散的血雾:“现在回家,还能等秋荠的最新一茬,回家去吧,好好吃一顿荠菜饺子,就算是报答我了。” 周大福感激不尽地嚎啕大哭起来:“多谢仙子!多谢仙子!” 乌竹眠起身,弹指将灵丹送出,碧色药丸在空中划出弧线,正落入这些矿奴的口中,她没有多说什么,用灵力催动纸仙鹤,将他们送往了义庄。 事了,她袖中掏出传音石,三道熟悉的神识同时回应。 宿诀的声音如冰刃破雪:“白骨峡已清。” 云成玉问道:“你怎么样?” 李小楼的声音最热闹,背景音里还有孩童哭喊,焦头烂额地喊道:“天呐小师姐!我捡到了七个小孩!” 乌竹眠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正要回答,脚下却突然传来了清脆的碎裂声。 “咔嚓。” 低头看去,一根惨白的臂骨被踩断,骨腔中露出一抹冰蓝色的幽光,那光芒忽明忽暗,像是被囚禁许久的活物感应到了什么,正在疯狂挣扎。 不对劲。 一般来说,修士的骸骨并不会发光。 乌竹眠退后一步,剑尖一挑,整具尸骸哗啦散架,只见在碎裂的胸骨间,一枚手指大小的碎片正深深插在心脏的位置,碎片被血垢覆盖,却遮不住内里流转的月华清光。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神识和想法,碎片突然剧烈震颤,发出了清越龙吟,覆盖其上的血垢寸寸剥落,露出了一小道独特的云纹。 更惊人的是,插着剑尖的那颗心脏突然开始疯狂跳动。 “噗通!噗通!” 干瘪的心脏像被注入生命般鼓胀起来,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黑色咒文,心脏爆裂的刹那,整座阴尸涧地动山摇,无数怨灵从地底爬出,却在触及剑光的瞬间灰飞烟灭。 那截碎片凌空飞起,在乌竹眠周身盘旋三圈,最终稳稳停在了她眼前。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第141章 阴尸涧 阴尸涧,一个乌竹眠光是听名字就想翻白眼的地方。 她曾经跟三师兄云成玉路过此地,这里雾气比泣血渊更加粘稠,像是无数亡魂化成的胶质,缠绕在她的衣袍上,发出细微的啜泣声。 乌竹眠站在涧口,冷眼望着下方翻腾的灰雾。 那雾气黏稠得像是被煮烂的米粥,还泛着一股腐肉闷在棺材里三个月的馊味,潮湿的岩壁上爬满了湿哒哒的苔藓。 “……为什么就不能挑个正常点的地方?” 乌竹眠面无表情地踩碎一只试图抱她脚踝的骨手,心里第一百零八次吐槽这些邪修的选址品味。 她到现在都记得三师兄当时的吐槽。 “不是尸骨成堆就是血池翻涌,再不济也得弄个怨灵哭坟,仿佛不把作案现场布置成十八层地狱,就显不出他们的反派格调似的。” 当时她本来只是想着带云成玉出去散散心,谁成想途中遇到一个滥杀无辜的邪修,便一路追杀,追到了阴尸涧。 找到人时,那邪修正用头盖骨当碗,舀着锅里咕嘟冒泡的绿色浓汤,不知道炖煮的什么。 看见那一幕,云成玉额角青筋跳了跳,差点没吐出来:“……连伙食都要搞行为艺术?” 思及此处,乌竹眠手中的且慢发出嗡鸣,她叹了口气,一剑劈开了障目的灰霾,剑风扫过之处,露出涧底那座由腐骨堆砌而成的祭坛。 坛上血纹密布,中央依旧悬浮着一颗跳动的心脏,每搏动一次,就有粘稠的黑血就从心脏表面渗出,滴落在下方跪伏的矿奴背上,腐蚀出森森白骨。 乌竹眠的目光扫过人群,忽然在一道佝偻的身影上停住,那是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左脸有一颗显眼的黑痣。 这大概就是少年阿林的父亲周大福。 乌竹眠剑势未收,剑意化作流光直刺祭坛核心,黑色心脏察觉到危机,骤然收缩,喷出数十道血箭。乌竹眠左手掐诀,一道冰墙凭空凝结,血箭撞上冰面,竟腐蚀出蜂窝般的孔洞。 她抬手变势,剑光如冷月坠潭,精准刺入心脏中央。 黑血爆开的瞬间,整座祭坛发出濒死般的震颤,那些缠绕矿奴的血线寸寸断裂,化作腥臭的雾气消散。 “阿林……阿林啊……” 周大福蜷缩在祭坛角落,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左脸那颗黑痣随着面部肌肉不住抽动,他的十指深深抠进泥土里,结着黑红色的血痂。 他无意识地呢喃着儿子的名字,像念一道护身咒。 三天前,巫族的人当着他的面,把哭喊的少年拖向了泣血渊的方向…… 突然,一道清冷的女声在头顶响起:“周大福?” 周大福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映出一道雾紫色的身影。 乌竹眠手持长剑,剑尖还有血珠滚落,手里却拿着一块被血浸黑的木牌。 “阿林的……阿林的……” 周大福嘶哑着想去抓,又惊恐地缩回手,生怕自己的脏污玷污了仙人。 乌竹眠蹲下身,将木牌放到他掌心:“放心吧,你儿子没事,现在正在义庄等你,他托我给带句话。” 她声音依旧清冷,却放轻了三分:“他说……‘阿爹要活着吃我包的荠菜饺子’。” 周大福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哆嗦着攥紧木牌,这个在矿洞里挨过鞭子没哭,被鬼气蚀骨没哭的汉子,此刻却像孩子般嚎啕起来,滚烫的泪水冲开脸上血污,在干涸的祭坛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仙子大恩!”他重重磕头,额头撞得砰砰响:“我周大福来世做牛做马……” 乌竹眠用剑气托住周大福下拜的身形:“不必来世。” 她看向东南方正在消散的血雾:“现在回家,还能等秋荠的最新一茬,回家去吧,好好吃一顿荠菜饺子,就算是报答我了。” 周大福感激不尽地嚎啕大哭起来:“多谢仙子!多谢仙子!” 乌竹眠起身,弹指将灵丹送出,碧色药丸在空中划出弧线,正落入这些矿奴的口中,她没有多说什么,用灵力催动纸仙鹤,将他们送往了义庄。 事了,她袖中掏出传音石,三道熟悉的神识同时回应。 宿诀的声音如冰刃破雪:“白骨峡已清。” 云成玉问道:“你怎么样?” 李小楼的声音最热闹,背景音里还有孩童哭喊,焦头烂额地喊道:“天呐小师姐!我捡到了七个小孩!” 乌竹眠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正要回答,脚下却突然传来了清脆的碎裂声。 “咔嚓。” 低头看去,一根惨白的臂骨被踩断,骨腔中露出一抹冰蓝色的幽光,那光芒忽明忽暗,像是被囚禁许久的活物感应到了什么,正在疯狂挣扎。 不对劲。 一般来说,修士的骸骨并不会发光。 乌竹眠退后一步,剑尖一挑,整具尸骸哗啦散架,只见在碎裂的胸骨间,一枚手指大小的碎片正深深插在心脏的位置,碎片被血垢覆盖,却遮不住内里流转的月华清光。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神识和想法,碎片突然剧烈震颤,发出了清越龙吟,覆盖其上的血垢寸寸剥落,露出了一小道独特的云纹。 更惊人的是,插着剑尖的那颗心脏突然开始疯狂跳动。 “噗通!噗通!” 干瘪的心脏像被注入生命般鼓胀起来,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黑色咒文,心脏爆裂的刹那,整座阴尸涧地动山摇,无数怨灵从地底爬出,却在触及剑光的瞬间灰飞烟灭。 那截碎片凌空飞起,在乌竹眠周身盘旋三圈,最终稳稳停在了她眼前。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第141章 阴尸涧 阴尸涧,一个乌竹眠光是听名字就想翻白眼的地方。 她曾经跟三师兄云成玉路过此地,这里雾气比泣血渊更加粘稠,像是无数亡魂化成的胶质,缠绕在她的衣袍上,发出细微的啜泣声。 乌竹眠站在涧口,冷眼望着下方翻腾的灰雾。 那雾气黏稠得像是被煮烂的米粥,还泛着一股腐肉闷在棺材里三个月的馊味,潮湿的岩壁上爬满了湿哒哒的苔藓。 “……为什么就不能挑个正常点的地方?” 乌竹眠面无表情地踩碎一只试图抱她脚踝的骨手,心里第一百零八次吐槽这些邪修的选址品味。 她到现在都记得三师兄当时的吐槽。 “不是尸骨成堆就是血池翻涌,再不济也得弄个怨灵哭坟,仿佛不把作案现场布置成十八层地狱,就显不出他们的反派格调似的。” 当时她本来只是想着带云成玉出去散散心,谁成想途中遇到一个滥杀无辜的邪修,便一路追杀,追到了阴尸涧。 找到人时,那邪修正用头盖骨当碗,舀着锅里咕嘟冒泡的绿色浓汤,不知道炖煮的什么。 看见那一幕,云成玉额角青筋跳了跳,差点没吐出来:“……连伙食都要搞行为艺术?” 思及此处,乌竹眠手中的且慢发出嗡鸣,她叹了口气,一剑劈开了障目的灰霾,剑风扫过之处,露出涧底那座由腐骨堆砌而成的祭坛。 坛上血纹密布,中央依旧悬浮着一颗跳动的心脏,每搏动一次,就有粘稠的黑血就从心脏表面渗出,滴落在下方跪伏的矿奴背上,腐蚀出森森白骨。 乌竹眠的目光扫过人群,忽然在一道佝偻的身影上停住,那是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左脸有一颗显眼的黑痣。 这大概就是少年阿林的父亲周大福。 乌竹眠剑势未收,剑意化作流光直刺祭坛核心,黑色心脏察觉到危机,骤然收缩,喷出数十道血箭。乌竹眠左手掐诀,一道冰墙凭空凝结,血箭撞上冰面,竟腐蚀出蜂窝般的孔洞。 她抬手变势,剑光如冷月坠潭,精准刺入心脏中央。 黑血爆开的瞬间,整座祭坛发出濒死般的震颤,那些缠绕矿奴的血线寸寸断裂,化作腥臭的雾气消散。 “阿林……阿林啊……” 周大福蜷缩在祭坛角落,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左脸那颗黑痣随着面部肌肉不住抽动,他的十指深深抠进泥土里,结着黑红色的血痂。 他无意识地呢喃着儿子的名字,像念一道护身咒。 三天前,巫族的人当着他的面,把哭喊的少年拖向了泣血渊的方向…… 突然,一道清冷的女声在头顶响起:“周大福?” 周大福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映出一道雾紫色的身影。 乌竹眠手持长剑,剑尖还有血珠滚落,手里却拿着一块被血浸黑的木牌。 “阿林的……阿林的……” 周大福嘶哑着想去抓,又惊恐地缩回手,生怕自己的脏污玷污了仙人。 乌竹眠蹲下身,将木牌放到他掌心:“放心吧,你儿子没事,现在正在义庄等你,他托我给带句话。” 她声音依旧清冷,却放轻了三分:“他说……‘阿爹要活着吃我包的荠菜饺子’。” 周大福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哆嗦着攥紧木牌,这个在矿洞里挨过鞭子没哭,被鬼气蚀骨没哭的汉子,此刻却像孩子般嚎啕起来,滚烫的泪水冲开脸上血污,在干涸的祭坛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仙子大恩!”他重重磕头,额头撞得砰砰响:“我周大福来世做牛做马……” 乌竹眠用剑气托住周大福下拜的身形:“不必来世。” 她看向东南方正在消散的血雾:“现在回家,还能等秋荠的最新一茬,回家去吧,好好吃一顿荠菜饺子,就算是报答我了。” 周大福感激不尽地嚎啕大哭起来:“多谢仙子!多谢仙子!” 乌竹眠起身,弹指将灵丹送出,碧色药丸在空中划出弧线,正落入这些矿奴的口中,她没有多说什么,用灵力催动纸仙鹤,将他们送往了义庄。 事了,她袖中掏出传音石,三道熟悉的神识同时回应。 宿诀的声音如冰刃破雪:“白骨峡已清。” 云成玉问道:“你怎么样?” 李小楼的声音最热闹,背景音里还有孩童哭喊,焦头烂额地喊道:“天呐小师姐!我捡到了七个小孩!” 乌竹眠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正要回答,脚下却突然传来了清脆的碎裂声。 “咔嚓。” 低头看去,一根惨白的臂骨被踩断,骨腔中露出一抹冰蓝色的幽光,那光芒忽明忽暗,像是被囚禁许久的活物感应到了什么,正在疯狂挣扎。 不对劲。 一般来说,修士的骸骨并不会发光。 乌竹眠退后一步,剑尖一挑,整具尸骸哗啦散架,只见在碎裂的胸骨间,一枚手指大小的碎片正深深插在心脏的位置,碎片被血垢覆盖,却遮不住内里流转的月华清光。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神识和想法,碎片突然剧烈震颤,发出了清越龙吟,覆盖其上的血垢寸寸剥落,露出了一小道独特的云纹。 更惊人的是,插着剑尖的那颗心脏突然开始疯狂跳动。 “噗通!噗通!” 干瘪的心脏像被注入生命般鼓胀起来,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黑色咒文,心脏爆裂的刹那,整座阴尸涧地动山摇,无数怨灵从地底爬出,却在触及剑光的瞬间灰飞烟灭。 那截碎片凌空飞起,在乌竹眠周身盘旋三圈,最终稳稳停在了她眼前。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第141章 阴尸涧 阴尸涧,一个乌竹眠光是听名字就想翻白眼的地方。 她曾经跟三师兄云成玉路过此地,这里雾气比泣血渊更加粘稠,像是无数亡魂化成的胶质,缠绕在她的衣袍上,发出细微的啜泣声。 乌竹眠站在涧口,冷眼望着下方翻腾的灰雾。 那雾气黏稠得像是被煮烂的米粥,还泛着一股腐肉闷在棺材里三个月的馊味,潮湿的岩壁上爬满了湿哒哒的苔藓。 “……为什么就不能挑个正常点的地方?” 乌竹眠面无表情地踩碎一只试图抱她脚踝的骨手,心里第一百零八次吐槽这些邪修的选址品味。 她到现在都记得三师兄当时的吐槽。 “不是尸骨成堆就是血池翻涌,再不济也得弄个怨灵哭坟,仿佛不把作案现场布置成十八层地狱,就显不出他们的反派格调似的。” 当时她本来只是想着带云成玉出去散散心,谁成想途中遇到一个滥杀无辜的邪修,便一路追杀,追到了阴尸涧。 找到人时,那邪修正用头盖骨当碗,舀着锅里咕嘟冒泡的绿色浓汤,不知道炖煮的什么。 看见那一幕,云成玉额角青筋跳了跳,差点没吐出来:“……连伙食都要搞行为艺术?” 思及此处,乌竹眠手中的且慢发出嗡鸣,她叹了口气,一剑劈开了障目的灰霾,剑风扫过之处,露出涧底那座由腐骨堆砌而成的祭坛。 坛上血纹密布,中央依旧悬浮着一颗跳动的心脏,每搏动一次,就有粘稠的黑血就从心脏表面渗出,滴落在下方跪伏的矿奴背上,腐蚀出森森白骨。 乌竹眠的目光扫过人群,忽然在一道佝偻的身影上停住,那是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左脸有一颗显眼的黑痣。 这大概就是少年阿林的父亲周大福。 乌竹眠剑势未收,剑意化作流光直刺祭坛核心,黑色心脏察觉到危机,骤然收缩,喷出数十道血箭。乌竹眠左手掐诀,一道冰墙凭空凝结,血箭撞上冰面,竟腐蚀出蜂窝般的孔洞。 她抬手变势,剑光如冷月坠潭,精准刺入心脏中央。 黑血爆开的瞬间,整座祭坛发出濒死般的震颤,那些缠绕矿奴的血线寸寸断裂,化作腥臭的雾气消散。 “阿林……阿林啊……” 周大福蜷缩在祭坛角落,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左脸那颗黑痣随着面部肌肉不住抽动,他的十指深深抠进泥土里,结着黑红色的血痂。 他无意识地呢喃着儿子的名字,像念一道护身咒。 三天前,巫族的人当着他的面,把哭喊的少年拖向了泣血渊的方向…… 突然,一道清冷的女声在头顶响起:“周大福?” 周大福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映出一道雾紫色的身影。 乌竹眠手持长剑,剑尖还有血珠滚落,手里却拿着一块被血浸黑的木牌。 “阿林的……阿林的……” 周大福嘶哑着想去抓,又惊恐地缩回手,生怕自己的脏污玷污了仙人。 乌竹眠蹲下身,将木牌放到他掌心:“放心吧,你儿子没事,现在正在义庄等你,他托我给带句话。” 她声音依旧清冷,却放轻了三分:“他说……‘阿爹要活着吃我包的荠菜饺子’。” 周大福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哆嗦着攥紧木牌,这个在矿洞里挨过鞭子没哭,被鬼气蚀骨没哭的汉子,此刻却像孩子般嚎啕起来,滚烫的泪水冲开脸上血污,在干涸的祭坛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仙子大恩!”他重重磕头,额头撞得砰砰响:“我周大福来世做牛做马……” 乌竹眠用剑气托住周大福下拜的身形:“不必来世。” 她看向东南方正在消散的血雾:“现在回家,还能等秋荠的最新一茬,回家去吧,好好吃一顿荠菜饺子,就算是报答我了。” 周大福感激不尽地嚎啕大哭起来:“多谢仙子!多谢仙子!” 乌竹眠起身,弹指将灵丹送出,碧色药丸在空中划出弧线,正落入这些矿奴的口中,她没有多说什么,用灵力催动纸仙鹤,将他们送往了义庄。 事了,她袖中掏出传音石,三道熟悉的神识同时回应。 宿诀的声音如冰刃破雪:“白骨峡已清。” 云成玉问道:“你怎么样?” 李小楼的声音最热闹,背景音里还有孩童哭喊,焦头烂额地喊道:“天呐小师姐!我捡到了七个小孩!” 乌竹眠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正要回答,脚下却突然传来了清脆的碎裂声。 “咔嚓。” 低头看去,一根惨白的臂骨被踩断,骨腔中露出一抹冰蓝色的幽光,那光芒忽明忽暗,像是被囚禁许久的活物感应到了什么,正在疯狂挣扎。 不对劲。 一般来说,修士的骸骨并不会发光。 乌竹眠退后一步,剑尖一挑,整具尸骸哗啦散架,只见在碎裂的胸骨间,一枚手指大小的碎片正深深插在心脏的位置,碎片被血垢覆盖,却遮不住内里流转的月华清光。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神识和想法,碎片突然剧烈震颤,发出了清越龙吟,覆盖其上的血垢寸寸剥落,露出了一小道独特的云纹。 更惊人的是,插着剑尖的那颗心脏突然开始疯狂跳动。 “噗通!噗通!” 干瘪的心脏像被注入生命般鼓胀起来,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黑色咒文,心脏爆裂的刹那,整座阴尸涧地动山摇,无数怨灵从地底爬出,却在触及剑光的瞬间灰飞烟灭。 那截碎片凌空飞起,在乌竹眠周身盘旋三圈,最终稳稳停在了她眼前。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第141章 阴尸涧 阴尸涧,一个乌竹眠光是听名字就想翻白眼的地方。 她曾经跟三师兄云成玉路过此地,这里雾气比泣血渊更加粘稠,像是无数亡魂化成的胶质,缠绕在她的衣袍上,发出细微的啜泣声。 乌竹眠站在涧口,冷眼望着下方翻腾的灰雾。 那雾气黏稠得像是被煮烂的米粥,还泛着一股腐肉闷在棺材里三个月的馊味,潮湿的岩壁上爬满了湿哒哒的苔藓。 “……为什么就不能挑个正常点的地方?” 乌竹眠面无表情地踩碎一只试图抱她脚踝的骨手,心里第一百零八次吐槽这些邪修的选址品味。 她到现在都记得三师兄当时的吐槽。 “不是尸骨成堆就是血池翻涌,再不济也得弄个怨灵哭坟,仿佛不把作案现场布置成十八层地狱,就显不出他们的反派格调似的。” 当时她本来只是想着带云成玉出去散散心,谁成想途中遇到一个滥杀无辜的邪修,便一路追杀,追到了阴尸涧。 找到人时,那邪修正用头盖骨当碗,舀着锅里咕嘟冒泡的绿色浓汤,不知道炖煮的什么。 看见那一幕,云成玉额角青筋跳了跳,差点没吐出来:“……连伙食都要搞行为艺术?” 思及此处,乌竹眠手中的且慢发出嗡鸣,她叹了口气,一剑劈开了障目的灰霾,剑风扫过之处,露出涧底那座由腐骨堆砌而成的祭坛。 坛上血纹密布,中央依旧悬浮着一颗跳动的心脏,每搏动一次,就有粘稠的黑血就从心脏表面渗出,滴落在下方跪伏的矿奴背上,腐蚀出森森白骨。 乌竹眠的目光扫过人群,忽然在一道佝偻的身影上停住,那是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左脸有一颗显眼的黑痣。 这大概就是少年阿林的父亲周大福。 乌竹眠剑势未收,剑意化作流光直刺祭坛核心,黑色心脏察觉到危机,骤然收缩,喷出数十道血箭。乌竹眠左手掐诀,一道冰墙凭空凝结,血箭撞上冰面,竟腐蚀出蜂窝般的孔洞。 她抬手变势,剑光如冷月坠潭,精准刺入心脏中央。 黑血爆开的瞬间,整座祭坛发出濒死般的震颤,那些缠绕矿奴的血线寸寸断裂,化作腥臭的雾气消散。 “阿林……阿林啊……” 周大福蜷缩在祭坛角落,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左脸那颗黑痣随着面部肌肉不住抽动,他的十指深深抠进泥土里,结着黑红色的血痂。 他无意识地呢喃着儿子的名字,像念一道护身咒。 三天前,巫族的人当着他的面,把哭喊的少年拖向了泣血渊的方向…… 突然,一道清冷的女声在头顶响起:“周大福?” 周大福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映出一道雾紫色的身影。 乌竹眠手持长剑,剑尖还有血珠滚落,手里却拿着一块被血浸黑的木牌。 “阿林的……阿林的……” 周大福嘶哑着想去抓,又惊恐地缩回手,生怕自己的脏污玷污了仙人。 乌竹眠蹲下身,将木牌放到他掌心:“放心吧,你儿子没事,现在正在义庄等你,他托我给带句话。” 她声音依旧清冷,却放轻了三分:“他说……‘阿爹要活着吃我包的荠菜饺子’。” 周大福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哆嗦着攥紧木牌,这个在矿洞里挨过鞭子没哭,被鬼气蚀骨没哭的汉子,此刻却像孩子般嚎啕起来,滚烫的泪水冲开脸上血污,在干涸的祭坛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仙子大恩!”他重重磕头,额头撞得砰砰响:“我周大福来世做牛做马……” 乌竹眠用剑气托住周大福下拜的身形:“不必来世。” 她看向东南方正在消散的血雾:“现在回家,还能等秋荠的最新一茬,回家去吧,好好吃一顿荠菜饺子,就算是报答我了。” 周大福感激不尽地嚎啕大哭起来:“多谢仙子!多谢仙子!” 乌竹眠起身,弹指将灵丹送出,碧色药丸在空中划出弧线,正落入这些矿奴的口中,她没有多说什么,用灵力催动纸仙鹤,将他们送往了义庄。 事了,她袖中掏出传音石,三道熟悉的神识同时回应。 宿诀的声音如冰刃破雪:“白骨峡已清。” 云成玉问道:“你怎么样?” 李小楼的声音最热闹,背景音里还有孩童哭喊,焦头烂额地喊道:“天呐小师姐!我捡到了七个小孩!” 乌竹眠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正要回答,脚下却突然传来了清脆的碎裂声。 “咔嚓。” 低头看去,一根惨白的臂骨被踩断,骨腔中露出一抹冰蓝色的幽光,那光芒忽明忽暗,像是被囚禁许久的活物感应到了什么,正在疯狂挣扎。 不对劲。 一般来说,修士的骸骨并不会发光。 乌竹眠退后一步,剑尖一挑,整具尸骸哗啦散架,只见在碎裂的胸骨间,一枚手指大小的碎片正深深插在心脏的位置,碎片被血垢覆盖,却遮不住内里流转的月华清光。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神识和想法,碎片突然剧烈震颤,发出了清越龙吟,覆盖其上的血垢寸寸剥落,露出了一小道独特的云纹。 更惊人的是,插着剑尖的那颗心脏突然开始疯狂跳动。 “噗通!噗通!” 干瘪的心脏像被注入生命般鼓胀起来,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黑色咒文,心脏爆裂的刹那,整座阴尸涧地动山摇,无数怨灵从地底爬出,却在触及剑光的瞬间灰飞烟灭。 那截碎片凌空飞起,在乌竹眠周身盘旋三圈,最终稳稳停在了她眼前。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第141章 阴尸涧 阴尸涧,一个乌竹眠光是听名字就想翻白眼的地方。 她曾经跟三师兄云成玉路过此地,这里雾气比泣血渊更加粘稠,像是无数亡魂化成的胶质,缠绕在她的衣袍上,发出细微的啜泣声。 乌竹眠站在涧口,冷眼望着下方翻腾的灰雾。 那雾气黏稠得像是被煮烂的米粥,还泛着一股腐肉闷在棺材里三个月的馊味,潮湿的岩壁上爬满了湿哒哒的苔藓。 “……为什么就不能挑个正常点的地方?” 乌竹眠面无表情地踩碎一只试图抱她脚踝的骨手,心里第一百零八次吐槽这些邪修的选址品味。 她到现在都记得三师兄当时的吐槽。 “不是尸骨成堆就是血池翻涌,再不济也得弄个怨灵哭坟,仿佛不把作案现场布置成十八层地狱,就显不出他们的反派格调似的。” 当时她本来只是想着带云成玉出去散散心,谁成想途中遇到一个滥杀无辜的邪修,便一路追杀,追到了阴尸涧。 找到人时,那邪修正用头盖骨当碗,舀着锅里咕嘟冒泡的绿色浓汤,不知道炖煮的什么。 看见那一幕,云成玉额角青筋跳了跳,差点没吐出来:“……连伙食都要搞行为艺术?” 思及此处,乌竹眠手中的且慢发出嗡鸣,她叹了口气,一剑劈开了障目的灰霾,剑风扫过之处,露出涧底那座由腐骨堆砌而成的祭坛。 坛上血纹密布,中央依旧悬浮着一颗跳动的心脏,每搏动一次,就有粘稠的黑血就从心脏表面渗出,滴落在下方跪伏的矿奴背上,腐蚀出森森白骨。 乌竹眠的目光扫过人群,忽然在一道佝偻的身影上停住,那是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左脸有一颗显眼的黑痣。 这大概就是少年阿林的父亲周大福。 乌竹眠剑势未收,剑意化作流光直刺祭坛核心,黑色心脏察觉到危机,骤然收缩,喷出数十道血箭。乌竹眠左手掐诀,一道冰墙凭空凝结,血箭撞上冰面,竟腐蚀出蜂窝般的孔洞。 她抬手变势,剑光如冷月坠潭,精准刺入心脏中央。 黑血爆开的瞬间,整座祭坛发出濒死般的震颤,那些缠绕矿奴的血线寸寸断裂,化作腥臭的雾气消散。 “阿林……阿林啊……” 周大福蜷缩在祭坛角落,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左脸那颗黑痣随着面部肌肉不住抽动,他的十指深深抠进泥土里,结着黑红色的血痂。 他无意识地呢喃着儿子的名字,像念一道护身咒。 三天前,巫族的人当着他的面,把哭喊的少年拖向了泣血渊的方向…… 突然,一道清冷的女声在头顶响起:“周大福?” 周大福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映出一道雾紫色的身影。 乌竹眠手持长剑,剑尖还有血珠滚落,手里却拿着一块被血浸黑的木牌。 “阿林的……阿林的……” 周大福嘶哑着想去抓,又惊恐地缩回手,生怕自己的脏污玷污了仙人。 乌竹眠蹲下身,将木牌放到他掌心:“放心吧,你儿子没事,现在正在义庄等你,他托我给带句话。” 她声音依旧清冷,却放轻了三分:“他说……‘阿爹要活着吃我包的荠菜饺子’。” 周大福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哆嗦着攥紧木牌,这个在矿洞里挨过鞭子没哭,被鬼气蚀骨没哭的汉子,此刻却像孩子般嚎啕起来,滚烫的泪水冲开脸上血污,在干涸的祭坛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仙子大恩!”他重重磕头,额头撞得砰砰响:“我周大福来世做牛做马……” 乌竹眠用剑气托住周大福下拜的身形:“不必来世。” 她看向东南方正在消散的血雾:“现在回家,还能等秋荠的最新一茬,回家去吧,好好吃一顿荠菜饺子,就算是报答我了。” 周大福感激不尽地嚎啕大哭起来:“多谢仙子!多谢仙子!” 乌竹眠起身,弹指将灵丹送出,碧色药丸在空中划出弧线,正落入这些矿奴的口中,她没有多说什么,用灵力催动纸仙鹤,将他们送往了义庄。 事了,她袖中掏出传音石,三道熟悉的神识同时回应。 宿诀的声音如冰刃破雪:“白骨峡已清。” 云成玉问道:“你怎么样?” 李小楼的声音最热闹,背景音里还有孩童哭喊,焦头烂额地喊道:“天呐小师姐!我捡到了七个小孩!” 乌竹眠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正要回答,脚下却突然传来了清脆的碎裂声。 “咔嚓。” 低头看去,一根惨白的臂骨被踩断,骨腔中露出一抹冰蓝色的幽光,那光芒忽明忽暗,像是被囚禁许久的活物感应到了什么,正在疯狂挣扎。 不对劲。 一般来说,修士的骸骨并不会发光。 乌竹眠退后一步,剑尖一挑,整具尸骸哗啦散架,只见在碎裂的胸骨间,一枚手指大小的碎片正深深插在心脏的位置,碎片被血垢覆盖,却遮不住内里流转的月华清光。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神识和想法,碎片突然剧烈震颤,发出了清越龙吟,覆盖其上的血垢寸寸剥落,露出了一小道独特的云纹。 更惊人的是,插着剑尖的那颗心脏突然开始疯狂跳动。 “噗通!噗通!” 干瘪的心脏像被注入生命般鼓胀起来,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黑色咒文,心脏爆裂的刹那,整座阴尸涧地动山摇,无数怨灵从地底爬出,却在触及剑光的瞬间灰飞烟灭。 那截碎片凌空飞起,在乌竹眠周身盘旋三圈,最终稳稳停在了她眼前。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第141章 阴尸涧 阴尸涧,一个乌竹眠光是听名字就想翻白眼的地方。 她曾经跟三师兄云成玉路过此地,这里雾气比泣血渊更加粘稠,像是无数亡魂化成的胶质,缠绕在她的衣袍上,发出细微的啜泣声。 乌竹眠站在涧口,冷眼望着下方翻腾的灰雾。 那雾气黏稠得像是被煮烂的米粥,还泛着一股腐肉闷在棺材里三个月的馊味,潮湿的岩壁上爬满了湿哒哒的苔藓。 “……为什么就不能挑个正常点的地方?” 乌竹眠面无表情地踩碎一只试图抱她脚踝的骨手,心里第一百零八次吐槽这些邪修的选址品味。 她到现在都记得三师兄当时的吐槽。 “不是尸骨成堆就是血池翻涌,再不济也得弄个怨灵哭坟,仿佛不把作案现场布置成十八层地狱,就显不出他们的反派格调似的。” 当时她本来只是想着带云成玉出去散散心,谁成想途中遇到一个滥杀无辜的邪修,便一路追杀,追到了阴尸涧。 找到人时,那邪修正用头盖骨当碗,舀着锅里咕嘟冒泡的绿色浓汤,不知道炖煮的什么。 看见那一幕,云成玉额角青筋跳了跳,差点没吐出来:“……连伙食都要搞行为艺术?” 思及此处,乌竹眠手中的且慢发出嗡鸣,她叹了口气,一剑劈开了障目的灰霾,剑风扫过之处,露出涧底那座由腐骨堆砌而成的祭坛。 坛上血纹密布,中央依旧悬浮着一颗跳动的心脏,每搏动一次,就有粘稠的黑血就从心脏表面渗出,滴落在下方跪伏的矿奴背上,腐蚀出森森白骨。 乌竹眠的目光扫过人群,忽然在一道佝偻的身影上停住,那是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左脸有一颗显眼的黑痣。 这大概就是少年阿林的父亲周大福。 乌竹眠剑势未收,剑意化作流光直刺祭坛核心,黑色心脏察觉到危机,骤然收缩,喷出数十道血箭。乌竹眠左手掐诀,一道冰墙凭空凝结,血箭撞上冰面,竟腐蚀出蜂窝般的孔洞。 她抬手变势,剑光如冷月坠潭,精准刺入心脏中央。 黑血爆开的瞬间,整座祭坛发出濒死般的震颤,那些缠绕矿奴的血线寸寸断裂,化作腥臭的雾气消散。 “阿林……阿林啊……” 周大福蜷缩在祭坛角落,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左脸那颗黑痣随着面部肌肉不住抽动,他的十指深深抠进泥土里,结着黑红色的血痂。 他无意识地呢喃着儿子的名字,像念一道护身咒。 三天前,巫族的人当着他的面,把哭喊的少年拖向了泣血渊的方向…… 突然,一道清冷的女声在头顶响起:“周大福?” 周大福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映出一道雾紫色的身影。 乌竹眠手持长剑,剑尖还有血珠滚落,手里却拿着一块被血浸黑的木牌。 “阿林的……阿林的……” 周大福嘶哑着想去抓,又惊恐地缩回手,生怕自己的脏污玷污了仙人。 乌竹眠蹲下身,将木牌放到他掌心:“放心吧,你儿子没事,现在正在义庄等你,他托我给带句话。” 她声音依旧清冷,却放轻了三分:“他说……‘阿爹要活着吃我包的荠菜饺子’。” 周大福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哆嗦着攥紧木牌,这个在矿洞里挨过鞭子没哭,被鬼气蚀骨没哭的汉子,此刻却像孩子般嚎啕起来,滚烫的泪水冲开脸上血污,在干涸的祭坛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仙子大恩!”他重重磕头,额头撞得砰砰响:“我周大福来世做牛做马……” 乌竹眠用剑气托住周大福下拜的身形:“不必来世。” 她看向东南方正在消散的血雾:“现在回家,还能等秋荠的最新一茬,回家去吧,好好吃一顿荠菜饺子,就算是报答我了。” 周大福感激不尽地嚎啕大哭起来:“多谢仙子!多谢仙子!” 乌竹眠起身,弹指将灵丹送出,碧色药丸在空中划出弧线,正落入这些矿奴的口中,她没有多说什么,用灵力催动纸仙鹤,将他们送往了义庄。 事了,她袖中掏出传音石,三道熟悉的神识同时回应。 宿诀的声音如冰刃破雪:“白骨峡已清。” 云成玉问道:“你怎么样?” 李小楼的声音最热闹,背景音里还有孩童哭喊,焦头烂额地喊道:“天呐小师姐!我捡到了七个小孩!” 乌竹眠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正要回答,脚下却突然传来了清脆的碎裂声。 “咔嚓。” 低头看去,一根惨白的臂骨被踩断,骨腔中露出一抹冰蓝色的幽光,那光芒忽明忽暗,像是被囚禁许久的活物感应到了什么,正在疯狂挣扎。 不对劲。 一般来说,修士的骸骨并不会发光。 乌竹眠退后一步,剑尖一挑,整具尸骸哗啦散架,只见在碎裂的胸骨间,一枚手指大小的碎片正深深插在心脏的位置,碎片被血垢覆盖,却遮不住内里流转的月华清光。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神识和想法,碎片突然剧烈震颤,发出了清越龙吟,覆盖其上的血垢寸寸剥落,露出了一小道独特的云纹。 更惊人的是,插着剑尖的那颗心脏突然开始疯狂跳动。 “噗通!噗通!” 干瘪的心脏像被注入生命般鼓胀起来,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黑色咒文,心脏爆裂的刹那,整座阴尸涧地动山摇,无数怨灵从地底爬出,却在触及剑光的瞬间灰飞烟灭。 那截碎片凌空飞起,在乌竹眠周身盘旋三圈,最终稳稳停在了她眼前。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第142章 御神大会(1) 乌竹眠睁开眼时,晨光正透过雕花木窗的缝隙洒落在她的被褥上,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栅,她眨了眨眼,一时间竟然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奇怪……”她喃喃自语,伸手触碰那些光斑,指尖传来微微的暖意。 昨夜她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但内容已经记不清了,只留下一丝莫名的不安。 这时,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几下克制的敲门声。 “师姐,你醒了吗?”少年清朗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大师兄说今日要早些启程,大家都在前厅等着呢。” 乌竹眠怔了怔,这才想起今天是师门前往须弥山参加御神大会的日子,她掀开被子起身,紫色中衣滑落,露出白皙的手臂,手腕内侧一道碎片形状的淡粉色疤痕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她竟毫无印象。 “我马上就好。”乌竹眠皱了皱眉,一边回应,一边迅速换上那件最常穿的紫色罗裙,并且习惯性地将且慢的剑鞘攥在手中。 推开门,黑衣少年正靠在廊柱上等她,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形修长挺拔如青竹。 晨光中,小师弟奚无咎的侧脸线条干净利落,他的面容极为俊秀,鼻梁高挺却不显凌厉,唇线柔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见乌竹眠出来,他立刻绽开笑容:“师姐今日格外好看。” 乌竹眠被逗笑,用剑鞘轻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 两人沿着回廊向前厅走去,青荇山的建筑依山势而建,回廊外侧是万丈悬崖,内侧则是精心打理的药圃,这个时节,大师兄种的月见草开得正好,淡紫色的花朵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大师兄说这些月见草能安神。”奚无咎顺着她的目光解释道:“特意晒干了给我们每人准备了一包,说是路上舟车劳顿时泡茶喝。” 乌竹眠点点头,心里却泛起一丝异样。 前厅里热闹非凡,大师兄宿诀正在对着清单清点行李,二师姐玉摇光在一旁打包药材,九条雪白的尾巴在身后优雅地摆动,两人没有交流,只是偶尔眼神交会,配合却十分默契。 三师兄云成玉则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灰青色的眼眸半阖着,手里却不停地把玩几枚甜果,小师妹百里鹿云正举着一个比她人还大的箱子往门外走,见到乌竹眠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 而角落里,小师兄千山正在调试一架精巧的飞行法器,专注得连有人进来都没发现。 “小竹子来了。”看见乌竹眠,宿诀立刻放下账本走过来,关切地问道:“昨晚休息得可好?我今早路过你院子,听见你在说梦话。” 乌竹眠一愣:“我说什么了?” “听不太清,好像是什么‘不要’、‘小心’之类的。”宿诀温柔地拍拍她的肩:“是不是临近大会有些紧张?” 不等乌竹眠回答,云成玉突然插话:“我们的小天才也会紧张?” 他撑起身子,病态苍白的脸上挂着促狭的笑容:“莫非是怕在御神大会上丢面子?“ “三师兄!” 乌竹眠瞥了他一眼。 “好了成玉,别逗她了。”玉摇光用尾巴轻轻抽了下云成玉的手臂,转身递给乌竹眠一个绣着紫藤花的香囊:“这是我新配的安神香,你带在身上。” 香囊入手微凉,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 乌竹眠道了谢,却发现香囊底部绣着一个极小的“眠”字,针脚歪歪扭扭,这种绣工……不愧是她二师姐。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她还是极为珍惜地收了起来。 “师父呢?”乌竹眠下意识环顾四周,没见到那道熟悉的白影,心中不知为何发紧,一滴泪水毫无预兆地从眼角滑落。 这是怎么了? 乌竹眠抬手触碰湿润的痕迹,指尖微微发抖,一种莫名的、近乎撕心裂肺的思念突然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想见师父,现在就要见到。 “在后山练剑。”百里鹿云放下箱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我去送行李时看见的,师父说让我们准备好就先上飞舟,不用等他。” 她一顿,语气有些惊慌:“……小师姐,你怎么了?” 乌竹眠没说话,掐诀消失在原地。 青荇山的清晨还笼罩在薄雾中,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她的裙摆,冰凉刺骨,却无法浇灭那股从心底燃起的焦灼。 山路崎岖,碎石硌得脚底生疼,乌竹眠却越走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转过最后一道山壁,她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宿槐序一袭白衣在悬崖边舞剑,白发如瀑垂落腰间,剑锋所过之处,霜花凝结又破碎,在朝阳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他的剑势凌厉决绝,每一招都很决绝,正是极负盛名的无情剑道。 乌竹眠站在不远处,突然不敢上前,她喉头发紧,眼眶酸胀得厉害,视线也模糊成了一片。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失态,明明昨日才见过师父,却像是隔了百年千年。 “既然来了,为何不出声?” 清冷的声音传来,宿槐序已经收剑而立,正望向她所在的方向,晨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那张常年冰封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乌竹眠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急走几步,在距离师父三尺处突然跪了下来,额头抵在冰冷的山石上,肩膀难以自制地颤抖。 “师父……”这一声呼唤里包含的情绪太过复杂,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宿槐序似乎也怔住了,片刻后,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起来。” 那双手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乌竹眠抬头,正对上师父低垂的目光,宿槐序的眼睛是极浅的灰色,像终年不化的冰湖,此刻却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波澜。 “做噩梦了?”他问,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 乌竹眠摇头,又点头,她不记得梦的内容,只留下一种刻骨铭心的恐惧和失而复得的庆幸,更多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脸颊滚落。 宿槐序轻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手帕,动作熟练地替她擦拭眼泪,含笑的语气还有些怀念:“自你九岁以后,师父就没见你哭过鼻子了。” 然而就在他抬手时,乌竹眠敏锐地注意到他雪白的袖口内侧有一抹暗红。 是血迹? “师父你受伤了?”乌竹眠一把抓住宿槐序的手腕。 宿槐序迅速抽回手,宽大的衣袖如流水般垂下,遮掩了所有痕迹:“无碍。” 他转移话题:“你心神不宁,剑法可曾落下?” 乌竹眠眨了眨眼睛,知道师父不欲多言,只得顺着他的意思答道:“师父你放心,我每日都有练习。” “演示给我看。”宿槐序将手中的剑递给她:“霜天晓角。”这是他自创的剑法,共九式,取“天将破晓,寒霜犹在”之意。 乌竹眠接过剑,深吸一口气,起手式如行云流水般展开。 紫衣翩跹,剑光如练,她专注地舞着每一招每一式,最后一式“晓角声残”收势时,她的手腕却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剑尖在岩石上划出一道浅痕。 宿槐序的目光在那道痕迹上停留片刻,眼神晦暗不明:“心乱了。” 乌竹眠低头。 宿槐序接过剑,突然道:“看好了。” 话音未落,白衣身影已如惊鸿般掠起,同样的"霜天晓角",在宿槐序手中却多了几分不同的肃杀之气,一阵山风吹来,掀起了他垂落的白发。 在那一瞬间,乌竹眠似乎看到了一缕青丝藏于白发之间。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一震。 师父自她记事起就是白发如雪,怎会有青丝?再定睛看时,那缕异色已经消失不见,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眠眠?”宿槐序唤乌竹眠,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得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伸手抚上她的头顶,这个动作温柔得不像一个修无情剑道的人:“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剑心所指即是真相。”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乌竹眠记忆深处的某个匣子。 一些零碎的画面闪过脑海——血色的天空,折断的剑,师父染血的白衣……但这些画面转瞬即逝,快得让她抓不住。 “师父……”她声音发颤:“我最近总觉得……” 话未说完,突然被千山的欢呼打断了:“成功了!” 乌竹眠回头看去,原来是师门众人觉得她方才状态不对,都跟了过来,千山举起那个飞行法器跑过来,眼中闪烁着纯真的喜悦:“这个改良过的定位仪可以让我们在迷雾中也不迷失方向!阿眠你看!” 他兴冲冲地跑到乌竹眠面前演示起来。 看着千山兴奋的样子,乌竹眠忍不住跟着笑,小师兄是扶桑神树化形,虽然活了很久,但心性却仍如孩童般纯粹,不过他是个器修天才,发明常常出人意料地有用,虽然偶尔也会闹出些爆炸之类的小意外。 “好了孩子们,该出发了。” 见乌竹眠笑了,宿诀拍拍手,像个操心的老母亲一样把大家往门外赶:“飞舟已经停在崖边,路上还要三天时间,有什么忘了带的现在赶紧去拿。” 众人嘻嘻哈哈地往外走。 乌竹眠落在最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一切太过……完美了,师门众人其乐融融,师父虽然严厉却从不苛责,师兄师姐们对她呵护有加,师弟师妹们敬爱她,这确实是她的生活,但又好像少了些什么。 “师姐?”奚无咎在门口回头看她:“怎么了?” 乌竹眠摇摇头,跟上大家的步伐。 可能是自己多心了。 山门外,一艘通体银白的飞舟静静悬浮在悬崖边上,舟身刻满符文,在阳光下流转着淡淡的光晕,这是千山的得意之作,平时很少动用,只有重要场合,需要撑场子的时候,师门才会取出。 “上去吧。”宿诀指挥着众人登舟:“小师妹,那个箱子放储物舱就行,千山,你的法器要固定好,云成玉,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我知道你昨晚又熬夜看话本了!” 云成玉假装咳嗽几声:“大师兄冤枉啊,我这是旧疾发作。” “少来,你上个月才从我这儿借走了《江湖异闻录》下册。”宿诀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玉摇光掩唇轻笑:“大师兄连这个都记得?” 宿诀耳根突然红了,低头继续清点行李不再说话,玉摇光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九条尾巴不自然地僵了僵,转身去帮百里鹿云整理行李。 乌竹眠看着这一幕,心中那种违和感更强烈了,大师兄和二师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在想什么?”奚无咎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旁,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花茶:“特制的,能提神醒脑。” 乌竹眠接过茶杯,热气氤氲中,她看到奚无咎的眼中闪过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 “没什么,只是……”她抿了口茶,清香顿时充满口腔:“感觉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奚无咎笑容不变:“师姐就是太紧张了,御神大会虽然重要,但以你的实力,根本不用担心。” 乌竹眠点点头,不再多想。 也许真是自己多虑了。 飞舟缓缓升空,青荇山在视野中渐渐变小,乌竹眠站在船舷边,望着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像是不舍,像是告别…… “舍不得?”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乌竹眠转身,看到宿槐序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宛如霜雪堆砌而成的人儿,连阳光照在他身上都显得冷了几分。 “师父。”乌竹眠眼巴巴地看着他,不知为何有些鼻酸:“不是舍不得,只是……有种奇怪的感觉。” 宿槐序银白色的睫毛微微颤动:“什么感觉?” “像是……”乌竹眠斟酌着词句:“像是这一切都不真实。”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不对,这话听起来怪有歧义的,师门众人都很好,大家对她也很好,她居然觉得不真实? 出乎意料的是,宿槐序并没有说什么。 师父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伸手轻轻拂过她的发顶,揉了揉。 “剑心神骨天生敏感。”宿槐序的声音很柔和:“眠眠,你感知到的未必是假象,但也未必是真相,记住,眼见未必为实。” 乌竹眠怔住了,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她询问,宿槐序已经转身走向船舱:“去休息吧,明日我检查你的新剑法练得如何了。” 乌竹眠看着师父的背影,心中的疑惑更深了,她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且慢,冰冷的剑柄触感真实得不容置疑。 这怎么会是假的呢? 飞舟穿行在云海之中,夕阳将云层染成绚烂的金红色。 乌竹眠靠着船舷,看着师门众人各自忙碌的身影,宿诀和玉摇光在低声讨论着什么,两人之间流动着一种微妙的氛围;云成玉躺在甲板上假寐,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百里鹿云和千山在研究一张地图,时不时发出惊叹;奚无咎则在不远处练剑,黑衣少年的身影在夕阳下格外醒目。 这一切如此鲜活,如此温暖。 乌竹眠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也许真是自己多虑了,现在这样就很好啊。 她睁开眼,恰好看到宿槐序站在船舱门口望着众人,师父那张常年冰封的脸上,浮现着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笑意。 就在这时,飞舟突然剧烈震动了一下。 “怎么回事?”宿诀立刻警觉地站起身。 千山检查了下控制台:“不是飞舟的问题,是前方有灵力乱流!” 乌竹眠本能地握住剑柄,透过舷窗,她看到远处的天空不知何时聚集起一片诡异的红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飞舟蔓延。 “所有人戒备!”宿槐序的声音瞬间冷峻:“眠眠,到我身边来。” 乌竹眠快步走向师父,心中那种不安感突然强烈到了极点,红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她,那种视线冰冷而贪婪,让她浑身发毛。 就在红云即将接触飞舟的瞬间,她恍惚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低语。 “欢迎回家,剑尊……” 随后世界一阵天旋地转,乌竹眠的意识坠入了黑暗中…… 第148章 御神大会(7) 须弥山巅,皓月当空。 仙盟盟主裴兰烬的居所“澄心阁”灯火通明,却不见半个侍从,月白长袍的裴兰烬站在书房中央,俊朗的面容在烛光下明暗不定。 他取出一把镶着黑曜石的小刀,轻轻划破指尖,将一滴血滴在书案上的青铜香炉中。 “以血为引,以魂为桥。” 裴兰烬低声吟诵,香炉中的血珠诡异地悬浮起来,化作一缕红烟钻入墙壁上悬挂的山水画中,画上的墨色山水渐渐晕染成血色,最后显露出一条通往暗室的密道。 他整了整衣冠,踏入密道,石阶蜿蜒向下,墙壁上的火把随着他的经过次第亮起,火焰却是诡异的幽绿色。 密道尽头是一扇刻满符文的铁门,门上的凶兽浮雕栩栩如生,眼珠部位镶嵌着两颗猩红的宝石。 “开。” 裴兰烬将手掌按在门上,符文依次亮起,铁门无声滑开。 暗室内的景象与地上雅致的澄心阁判若两个世界,四壁挂满各式刑具,中央是一座黑石祭坛,坛上刻着繁复的图腾,祭坛周围立着七根石柱,每根柱顶都放着一颗水晶头骨,空洞的眼窝中跳动着绿色火焰。 最骇人的是祭坛正上方悬浮的东西——那是两截断骨,一截通体金色,一截通体银色,缠绕着血色纹路,如同血管般微微搏动。 如果乌竹眠看到,并且有记忆的话,就会发现这正是之前药王林无愆藏在药王谷禁地里的那两截神骨和灵骨。 “主人。” 暗室阴影中走出一个佝偻老者,正是白日里被乌竹眠“斩杀”的厉无涯,他此刻完好无损,只是面色更加苍白:“我们恐怕没有多少时间了。” 裴兰烬此刻已经褪去温润如玉的伪装,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废物!她乌竹眠如今不过是一个记忆被封的十七岁小姑娘,你居然连这都对付不了……” 他一把掐住厉无涯的脖子:“你知道为了创造这个幻境,我们耗费了多少心血?” 说话间,裴兰烬左脸的皮肤隐约变成了暗紫色,还有鳞片在若隐若现,眼窝中跳动着幽绿的火焰,分明就不是人类的模样。 厉无涯不敢挣扎,只是艰难地辩解:“主人,宿槐序残留的神识融入了秘境中,这不在计划内……还有那个奚无咎,似乎不对劲……” “闭嘴!”裴烬甩开厉无涯,烦躁地解开衣领,月白锦袍下,狰狞的魔纹已经从锁骨蔓延到胸口,像活物般微微蠕动:“宿槐序真是……肉身毁了还不安分。” 他走到祭坛前,凝视着神骨和灵骨:“明日最后一搏,若乌竹眠的神识还不能再次激活神骨,就直接强取,至于宿槐序的那缕神识……” 他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个漆黑的小瓶:“用这个解决。” 厉无涯看到黑瓶,惊恐地后退两步:“噬魂散?可那是连魔族都禁用的……” “为了大业,这点代价算什么。”裴烬用指尖隔空描摹神骨:“等神骨被激活,与魇魔的残躯融合,整个修真界都将匍匐在我们脚下。” 他忽然转身,月白长袍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去准备吧,明日御神大会决赛,就是乌竹眠的葬身之日。” 与此同时。 青荇别苑最东侧的厢房内,乌竹眠梦见了天裂浩劫…… 毁灭来得毫无征兆,奈落界的结界如龟壳般皲裂开来,天幕逐渐露出了斑驳的黑洞,在魇魔的操纵下,无数只知吞噬和杀戮的魇怪向人界袭来。 各大宗门率弟子上前线抵御魇怪,直面了天际崩塌和血流成河的一幕。 烈日之下,前仆后继的魇怪却如暗渊一般,挡住了所有的光。 天壁倾颓,不管是凡人走兽,还是修仙者,在此刻俱为蝼蚁,尖叫、奔逃、分崩离析…… 她的身躯和神魂在业火中化作万千光点,似乎听到有呼唤声在虚空中响起:“眠眠……” 乌竹眠忽然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里衣,只是一睁眼,梦中的画面便如泡沫一般消散了,她只能颤抖着捂住胸口。 窗外,月亮被乌云遮蔽,房间陷入黑暗,只有且慢在鞘中发出微弱的光,像是在回应她的不安。 乌竹眠伸手去摸剑柄,突然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那声音太熟悉了,即使轻如蚊呐,她也立刻认出是宿槐序。 “师父?”她猛地坐起,四下张望,房间空无一人。 但刚才那声叹息如此真实,仿佛就在耳边,乌竹眠赤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鬼使神差地向门口走去,一种莫名的牵引力指引着她,就像冥冥中有根无形的线,将她拉向某个地方。 走廊尽头是宿槐序的房间。 乌竹眠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叩门:“师父?” 没有回应。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门缝中渗出的一丝蓝光吸引了她的注意,那光芒很微弱,却给她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乌竹眠轻轻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 宿槐序悬浮在房间中央,白发无风自动,周身环绕着无数细如发丝的剑气,那些剑气交织成网,网中央是一面裂开的古镜。 更可怕的是,宿槐序的身体呈现出半透明状态,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 “师父!”乌竹眠冲上前去,却在触及剑气网的瞬间被弹开,那些剑气没有伤害她,但坚决地阻止她靠近。 宿槐序似乎感应到了她的存在,缓缓睁开眼睛,那双总是冷若冰霜的灰色眼眸,此刻盛满了乌竹眠从未见过的情绪——悲痛、决绝,还有……告别。 宿槐序的嘴唇微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眠眠……幻境……” 乌竹眠看向那面裂开的古镜,正好看到一幕令她魂飞魄散的画面,宿槐序在一个虚无又陌生的地方,肉身被毁,神魂俱散…… “这...这是什么?” 乌竹眠双腿发软,跪倒在地,这画面太过真实,每一个细节都刺痛着她的神经,更可怕的是,她竟然对某些场景有种诡异的熟悉感,就像……曾经亲眼看见过一样。 宿槐序没有回答。 他的身影更加透明了,剑气网也开始不稳定,有几处已经出现断裂。 乌竹眠的脑海里闪过一句不知是谁说的话——“你现在在幻境中”。 难道……这些画面是真实发生的?而现在的青荇山、御神大会,都只是一场精心编织的幻梦? “师父!”她再次尝试突破剑气网:“告诉我真相!” 宿槐的嘴唇动了动,这次乌竹眠看清了他说的话:“剑心所指……即是……真相……” 话音刚落,剑气网突然崩散。 宿槐序的身影如烟般消散,古镜“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镜面完全碎裂。 “不!”乌竹眠扑过去,却只抓住一片虚无。 师父...消失了? “剑心所指即是真相……” 乌竹眠眼前一黑,用剑撑住了身体,在意识消失前,嘴里喃喃重复着宿槐序最后的话,剑气如火焰般燃起,照亮了她决绝的面容。 无论这个幻境多么完美,无论敌人多么强大,她都要斩开迷雾,回到真实世界。 即使那里已经满目疮痍,因为……那里有她必须守护的人。 第160章 夜访藏书阁 “丹霞子前辈!”谢琢光急忙打断了丹霞子的话。转移话题道:“关于幽冥裂缝,您有什么线索吗?” 老炼丹师眯起眼,看了看谢琢光,又看了看乌竹眠,突然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懂了!年轻人就是爱玩花样。” 他拍拍谢琢光的肩:“放心吧,老头子我嘴严得很!” 乌竹眠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人打哑谜:“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谢琢光耳根泛红,迅速转移话题:“前辈,我们怀疑仙盟内部有人勾结南疆巫族,您有什么建议吗?” 丹霞子捋着胡须思考片刻:“若说南疆巫术,最擅长的是幻术与御魂之术,你们若想调查,不妨从这两方面入手。” 他顿了顿,“对了,近日有弟子在后山发现魇魔仆从活动的痕迹,你们小心些。” “魇魔仆从?”乌竹眠心头一震。 丹霞子意味深长地说:“这世上的真真假假,有时候连亲眼所见都未必可信。” 离开草庐时,夕照泼釉般漫过林隙,竹海好似有了温度,风一动,竹枝竹叶就开始簌簌地响,溅出细碎的金箔,在归鸟的翅羽间流转。 乌竹眠心事重重地走在前面,谢琢光则罕见地沉默着。 “丹霞子的话……”乌竹眠刚开口,突然感到一阵心悸,腰间的且慢剧烈震颤起来,发出刺耳的嗡鸣。 “小心!”谢琢光猛地扑向她,一道黑光几乎擦着他的后背掠过,将不远处的一株粗竹拦腰斩断。 五个黑影从竹海中浮现,全身笼罩在黑袍中,脸上戴着狰狞的魇魔面具,他们手中持着奇形兵刃,刀刃上泛着诡异的绿光。 “这就是魇魔仆从?”乌竹眠冷笑一声:“装神弄鬼!” 下一秒,且慢出鞘,一道天光色的剑光如游龙般横扫而出,为首的黑袍人举刀格挡,却被剑气震退数步,面具上出现了一道裂痕。 “主人小心,刀刃上有毒!”谢琢光随手抽出一柄长剑,一柄通体银白、剑身细长的利器,与乌竹眠背靠背站立。 黑袍人发出嘶哑的吼叫,同时从各个角度扑来,乌竹眠剑势如虹,每一剑都带着开山裂石之势。 谢琢光则剑走轻灵,银白剑光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战斗激烈却短暂。 不到半刻钟,五名黑袍人已倒下四个,最后一个见势不妙,转身欲逃。 “留下活口!”乌竹眠喝道。 谢琢光会意,剑尖轻挑,一道银光如流星般追向逃窜的黑袍人。 就在即将击中时,那黑袍人突然转身,手中抛出一物。 那是一枚霜策剑的碎片! 乌竹眠瞳孔骤缩,碎片在空中划出一道冰蓝色轨迹,直取谢琢光心口。 “且慢!”她本能地喊出剑诀,天光色的剑光后发先至,在千钧一发之际击偏了碎片。 谢琢光的反应却出人意料,他非但没有躲避,反而伸手抓向那枚碎片,就在他指尖接触碎片的瞬间,一股冰蓝色灵力从他体内爆发,与碎片产生强烈共鸣。 黑袍人趁机捏碎一枚符箓,身形化作黑烟消散。 乌竹眠顾不上追击,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谢琢光周身笼罩在冰蓝光芒中,气息竟与当年的霜策剑有七分相似。 “谢琢光?”乌竹眠有些懵,试探着呼唤。 光芒渐熄,谢琢光踉跄了一下,手中的碎片已化为齑粉,他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主人,我……” 话音未落,他双眼一闭,身子向前栽倒。 乌竹眠急忙上前接住,触手却是一片冰凉,不由得心惊:“谢琢光!” 怀中人呼吸微弱,眉心处浮现出一道冰蓝色纹路,与乌竹眠手腕上的疤痕如出一辙。 * 三日后。 藏书阁的烛火摇曳,将乌竹眠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面前摊开的《仙盟秘录》已经残缺不全,几页关键处被人为撕去,只留下锯齿状的边缘。 指尖轻抚过那些残缺处,乌竹眠眉头越皱越紧,喃喃道:“果然被动了手脚……” 窗外传来了戌时的钟声。 谢琢光已经昏迷三天了,一直住在丹霞子的草庐里。 丹霞子不让乌竹眠去看谢琢光,说他体内两股剑气相冲,却又奇迹般地在融合,需要时间适应。 这正好给了乌竹眠独自调查的机会。 她翻到记载魇魔之乱的章节,在仅存的片段中寻找线索。 “……决战当日,剑尊独赴断魂崖,盟主率援军随后……时有异光自东南来,众人目不能视……及至视野清明,只见崖崩地裂,剑尊与魇魔俱已……” 东南方? 乌竹眠努力回忆那天的情形,她明明记得裴兰烬是从正西方赶来,还高喊着让她坚持住……难道记忆出现了偏差? 更奇怪的是,这段记载的笔迹与前后文略有不同,墨色也更新,像是后来被人修改过。 “还没休息?” 忽然,温和的嗓音从身后传来,乌竹眠猛地合上典籍。 她回过头,看见谢琢光正倚在门框上,脸色仍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已经恢复了神采。 他穿着宽松的白色中衣,披着华贵的雪袍,领口微敞,露出锁骨处一道冰蓝色的纹路,那是剑气融合留下的痕迹。 “你醒了?”乌竹眠准备起身,问道:“感觉如何?” “像是被一万只仙鹤狠狠踩过。”谢琢光苦笑着走进来,阻止了她起身的动作,在她对面坐下:“丹霞子说我这几天像块发光的宝石,把整个草庐映得蓝汪汪的。” 乌竹眠忍不住想象那个画面,嘴角微微上扬。 烛光下,谢琢光的脸色有些苍白,眉心的纹路若隐若现,跟右眼周的红色纹路交织,给他平添了几分神秘气息。 乌竹眠用温和用不容反驳的口吻说道:“你继续去休息,我再看一会儿。” 谢琢光一向听她的话,见她态度坚决,微微点头:“好。” 说着,他在一旁的榻上半躺,未束的黑色长卷发垂散在肩头,白的如玉,黑的如墨,格外漂亮:“不过我要在这里陪你。” 乌竹眠放轻了翻书的动作,纵容道:“好。” 谢琢光微微侧身,面朝她的方向,闭上了眼睛,睫毛在眼睑处落下一片阴影。 * 子时的更漏声从远处传来,乌竹眠揉了揉发酸的后颈。 藏书阁的夜明珠亮起了柔光,将她面前堆积如山的竹简镀上了一层青白色。 “《幽冥异闻录》……也不是。”她轻声自语,将竹简轻轻推到一旁。 那卷轴却骨碌碌地滚到案几边缘,眼看就要坠落星空却被一只修长的手稳稳接住了。 “第三十七卷了。”谢琢光的声音从乌竹眠头顶传来,带着一丝无奈的宠溺:“主人,你是要把仙盟千年的藏书都翻遍么?” 乌竹眠抬头,正对上他低垂的眉眼。 夜明珠的光晕在谢琢光轮廓分明的脸上流淌,将那双惯常冷冽的眼眸浸得格外温柔。 他未束发,几缕墨色的发丝垂下来,随着呼吸轻轻扫过她额前。 太近了。 乌竹眠下意识后仰,后脑却抵上了一个柔软的物体,不知何时,谢琢光另一只手垫在了书架与她之间。 “有灰。”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指尖却在她看不见的角度轻轻摩挲,仿佛要留住那转瞬即逝的温度。 “你好好休息,不用管我。” 乌竹眠重新埋首卷宗,丝毫没注意到剑灵微微黯淡的眼神:“我还要查查南疆禁术的记载。” 谢琢光轻哼一声,衣袂翻飞间已在她对面坐下,他曲起一条腿,手臂随意搭在膝上,这个姿势让他像只慵懒的大猫。 可他的目光却始终锁在乌竹眠身上:“我休息好了,我帮你。” 他伸手抽过一册竹简,指甲在烛火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乌竹眠发现谢琢光翻书的动作很特别,先用指腹轻轻抚过竹简边缘,再像拨弄琴弦般一页页挑开,仿佛这些死物都值得温柔以待。 “找到了。”谢琢光突然出声,指尖点在一行小字上,他倾身向前时,衣领间松柏冷香幽幽飘来,发尾扫过乌竹眠执笔的手背,痒得她笔尖一抖。 墨汁溅在纸上,晕开了一朵小小的花。 “这里说‘神骨为天地灵脉所钟,可通阴阳’……” 谢琢光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乌竹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自己的袖口滑落,露出了腕间那道粉色剑痕。 谢琢光的喉结动了动。 他忽然伸手,却在即将触到她手腕时硬生生转向,拿起了案几上的茶盏。 “凉了。”他生硬地说,指尖在杯沿一抹,茶水立刻腾起热气。 乌竹眠接过茶盏时,注意到杯身上结了一层薄霜。 这是且慢偶尔情绪波动时才会有的现象,就像多年前有一次她独自出门,受伤归来,且慢气得发抖,整个青荇山一夜之间挂满了冰凌。 “谢谢。”她随口道谢,没看见剑灵闻言耳尖泛起的微红。 夜更深,烛芯爆了个灯花。 乌竹眠困倦地揉了揉眼,忽然肩头一沉,是谢琢光的外袍,那件绣着暗纹的雪色外袍还带着他的体温,轻轻裹住了她的肩膀。 “我不冷。”她下意识要推拒。 “我冷。”谢琢光睁眼说瞎话,明明剑灵根本不会畏寒。 他趁机又挨近几分,衣摆与她的垂落在地,像两片交融的月光:“你看你的,我……我调息片刻。” 他说着闭上眼,脑袋却一点一点地歪向乌竹眠的方向,当他的太阳穴终于轻轻贴上她的肩头时,乌竹眠感到颈侧传来了一阵细微的震颤。 谢琢光在悄悄用灵力模拟人类的心跳,这个认知让她莫名心头一软,竟不忍心推开。 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书架上,那影子看起来像极了她年幼时遇见过的一只猫。 明明想亲近,却总要假装不经意地蹭过她的裙角;明明眷恋温暖,却在她伸手时傲娇地别过脸去。 乌竹眠不知道的是,谢琢光此刻正借着发丝遮掩,悄悄凝视着她映在竹简上的侧影。 那目光比月光温柔,比剑气缠绵,却又克制地停留在她衣领上方三寸之处,不敢逾矩半分。 就像且慢永远收敛锋芒待在鞘中,谢琢光也将所有汹涌情思,都藏在了这幅冷清皮囊之下。 只是乌竹眠从来都不知道。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东方泛起了一点鱼肚白。 谢琢光忽然动了动,凑近了去看桌上的典籍:“主人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乌竹眠没有隐瞒,将发现都告诉了他,包括记忆中裴兰烬出现方向与记载不符的矛盾点。 听完后,谢琢光若有所思,斟酌道:“记忆是可以被篡改的,尤其是涉及魂魄重生的情况。” 他顿了顿:“不过剑修的肌肉记忆很难作假,或许可以从你的剑法入手?” 乌竹眠微微一顿:“什么意思?” “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谢琢光神秘地笑了笑:“不过现在,主人你应该休息了,你之前在幻境中消耗的灵力还没完全恢复,丹霞子说你再不睡觉,他就要在你的安神汤里加黄连了。” 乌竹眠挑眉:“他敢!” “我确实不敢。”忽然,丹霞子老不正经的声音从窗外飘来:“但我可以在你小剑灵的药里加!” 谢琢光呛了一下,耳根瞬间变红,乌竹眠无奈地摇头妥协:“我知道了。” 第161章 祭品标记 晨露未晞,谢琢光就带着乌竹眠来到了剑峰后山的一处僻静平台。 这里三面环崖,视野开阔,地面上刻着复杂的剑阵纹路。 “这是……演武台?”乌竹眠环顾四周:“什么时候建的?” “三十年前。”谢琢光走到平台中央:“仙盟弟子练习高阶剑法的地方。” 他抽出那柄银白长剑,笑着说道:“来,让我领教一下主人的剑法。” 乌竹眠眯起眼:“你确定?我的剑可不懂什么叫手下留情。” “求之不得。”谢琢光挽了个剑花,姿态优雅如白鹤展翅:“主人不用担心伤到我,我是主人的剑灵,对你的剑和剑法都非常了解。” 且慢出鞘的瞬间,一道光划破了晨雾。 乌竹眠起手便是“江河倒悬”,剑气如长河奔涌,直扑谢琢光面门。 谢琢光不慌不忙,银剑轻点,竟在金光洪流中寻到一处薄弱点,身形如游鱼般穿过。 乌竹眠微微一惊,变招“千山暮雪”,剑势陡然转沉,如万钧压顶。 谢琢光仿佛预知了她的每一步动作,总能在剑势将成未成之际找到缝隙。 三十招过后,乌竹眠突然收剑后撤:“你从哪学来的破解之法?” 谢琢光额角已见汗珠,但笑容依旧明亮:“我没学过,只是这百年来,修真界的功法有了不少变化,主人你的剑法需要相应调整。” 他走向乌竹眠,轻轻握住她持剑的手:“让我教你,好吗?” 阳光穿过云层,为两人镀上金边,看着谢琢光认真的眼神,乌竹眠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每天清晨都来此练剑。 谢琢光将百年来的功法演变一一讲解,并演示如何调整剑法应对。 晨露在竹叶上凝结成珠,坠落在乌竹眠的剑尖。 “再来。”她手腕轻抖,将露珠震成细雾,且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指三丈外的谢琢光咽喉。 谢琢光不躲不闪,银白长剑向上一挑,恰恰在乌竹眠变招的瞬间截住剑势。 “这里。”他忽然贴近,左手二指点在她右腕内侧三寸:“百年来,许多剑修都在研究你的剑法,知晓了‘江河倒悬’此处有破绽。” 乌竹眠挑眉,剑锋忽如灵蛇回绕,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向他肋下:“那这样呢?” 谢琢光轻笑,身形如烟消散,声音从她背后传来:“早帮你改良过了。” 他的剑脊轻轻拍在乌竹眠后腰,力道轻得像片羽毛,却让她浑身一僵。 乌竹眠转身,却见谢琢光已退到安全距离,正用袖子擦拭长剑,晨光透过他半透明的耳廓,映出细小的血管,像极了上好的冰纹瓷。 “第三式‘千山暮雪’的收势要再沉三分。”谢琢光边说边示范,剑锋过处,地面霜花蔓延:“现在流行‘重剑无锋’的路子,太过轻灵反而容易被压制。” 乌竹眠试着照做,果然感觉剑势更加浑厚。 这已经是第七日了。 这一日傍晚,正当两人在复盘当天的剑招时,一道传讯符突然破空而至,在谢琢光面前燃起。 “报!血灵大阵已破三处,南疆边境出现了新的幽冥裂缝征兆。” 乌竹眠收剑入鞘:“终于来了。” 两人御剑而起,山风鼓起他们的衣袍,御剑的姿势如出一辙。 南疆边陲的暮色格外阴沉,天地间仿佛被一层血色薄纱笼罩。 夕阳沉入地平线时,不似中原那般温柔,而是像被某种无形之物啃噬,残阳如血,染得整片荒原一片赤红。 乌竹眠和谢琢光隐匿身形,潜伏在一处山谷上方,谷底,十几个南疆巫师正围绕着一道三丈长的黑色裂缝举行仪式,裂缝中不时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声。 “确实是幽冥裂缝,但还不稳定。”谢琢光低声道:“看那边。” 乌竹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着仙盟服饰的中年男子正在指挥巫师们,那人腰间挂着一枚白玉令牌,在火光下隐约可见“裴”字。 “裴兰烬的人?”她眯起眼,“那是……执事长老周焕?” 谢琢光点头:“裴兰烬的心腹之一,看来我们的前盟主大人确实不简单。” 就在这时,幽冥裂缝突然剧烈震动,一道黑气喷涌而出,化作狰狞鬼面,巫师们慌忙加强阵法,周焕则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霜策剑的碎片! “不好!”乌竹眠刚要动作,谢琢光却一把拉住她。 “等等,看他要做什么。” 周焕将碎片投入裂缝前的火盆中,念动咒语,碎片融化成一团蓝光,与黑气纠缠在一起。裂缝竟因此稳定了几分。 “他们在用霜策剑的力量稳固裂缝……”乌竹眠恍然大悟:“难怪需要收集碎片。” 谢琢光突然身体一颤,捂住眉心,乌竹眠注意到他指缝间有蓝光渗出。 “你怎么了?” “碎片……感应到了我……”谢琢光咬牙道:“它在召唤……” 话音未落,谷底的周焕猛然抬头,直直望向他们藏身之处:“有入侵者!” 数十道黑影瞬间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谢琢光强忍不适站直身体:“我掩护你,你去破坏那个仪式。” 乌竹眠摇头:“一起上。” 两人同时拔剑,金光与银芒交织成网,迎上扑来的黑影,这些南疆死士修为不弱,但面对当世顶尖的剑修组合,仍如麦秆般倒下。 乌竹眠直奔祭坛,且慢剑化作长虹,一剑斩断连接裂缝的血色锁链,幽冥裂缝顿时剧烈震荡,黑气四溢。 “乌竹眠!你竟还活着!”周焕认出了她,脸色大变:“拦住她!不惜一切代价!” 更多死士涌来,乌竹眠被暂时拖住。 谢琢光见状,银剑突然变招,剑势竟与且慢剑法完美衔接,两人剑气融合,威力倍增,瞬间清出一条通路。 周焕惊骇地看着配合无间的两人:“剑尊、盟主……” 乌竹眠没给他说完的机会,一剑刺穿其肩膀,周焕惨叫一声,捏碎一枚符箓遁走,其余巫师见势不妙,纷纷逃窜。 “裂缝要塌了,走!”谢琢光拉住乌竹眠。 两人刚退出山谷,就听一声巨响,整个祭坛被吸入崩塌的裂缝中,消失无踪。 回程路上,乌竹眠一直沉默,她心中隐约有些不安,战斗中谢琢光偶尔流露出的剑气,似乎很像当年的霜策剑…… 回到仙盟已是深夜。 乌竹眠沐浴完毕,正对着铜镜检查背后的伤势,那是一道黑气缭绕的擦伤,是周焕临逃前留下的,并不疼,但总有种阴冷感顺着脊背爬上来。 “主人?我拿了药……” 谢琢光的声音伴随着推门声响起,随即戛然而止。 乌竹眠猛地转身,看到谢琢光僵在门口,手中药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只穿着贴身小衣,大片肌肤裸露在外。 她面不改色地拿起外袍,裹住自己:“何事?” 谢琢光如梦初醒,却没有离开,反而一个箭步冲上前:“你背上是什么?” 乌竹眠一愣:“什么?” “转身!”谢琢光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见她迟疑,他直接伸手轻轻扳过她的肩膀。 微凉的手指触到裸露的背部,谢琢光倒吸一口冷气:“南疆禁术标记,周焕那一下不是偶然,他是故意留下这个!” “什么标记?” “一种追踪术,也是……祭品标记。”谢琢光的声音发紧:“幽冥裂缝的开启需要特定祭品,而你被标记了。” 乌竹眠转身,疑惑:“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南疆禁术?” 谢琢光退后一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我,我在古籍上看到过。” “哪本古籍?” “《南疆巫术考》,不对,《幽冥录》……”谢琢光支吾着,突然捂住眉心,冰蓝纹路再次浮现:“主人,我……” 他话未说完,身体突然前倾,重重倒在了乌竹眠肩上,她下意识接住他,感受到怀中人异常的体温和紊乱的灵力波动。 “谢琢光?” 没有回应。 乌竹眠叹了口气,小心地将谢琢光扶到榻上,烛光下,谢琢光的睡颜很安静,眉心那道纹路却闪烁着不安的光芒。 今晚的发现带来了更多疑问,谢琢光为何对南疆禁术如此了解?他体内的霜策剑气究竟从何而来? 第162章 牺牲 丹霞山的药庐里,乌竹眠肩胛处的印记正隐隐作痛。 那是一道形似幽冥裂缝的黑色纹路,边缘泛着不祥的光,每当子夜阴气最盛时,它就会像活物般蠕动,将丝丝寒意注入她的血脉。 此刻虽值正午,印记却反常地发烫,因为躺在玉榻上的谢琢光眉心剑纹正在剧烈闪烁。 “忍着点。”丹霞子将一勺赤红药汁浇在乌竹眠肩头,药液与印记接触时发出“嗤嗤”声响,腾起带着腥味的白烟:“幽冥标记就像附骨之疽,祛除不了,只能暂时压制。” 乌竹眠眉头都没皱一下。 比起肉体疼痛,更让她在意的是谢琢光的状态,从前天晚上起,他的灵体就陷入了极度不稳定的昏迷,原本如墨玉光泽的长发如今灰暗如枯草,半透明的皮肤下能看到冰蓝色灵力在紊乱窜动。 “这小子情况不妙啊。”丹霞子把完脉,稀疏的白眉拧成疙瘩:“体内两道剑气又开始互相撕扯了,再这样下去,灵核迟早四分五裂。” 乌竹眠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且慢剑柄。 自从发现谢琢光的体内有霜策剑气,她就陷入一种奇特的矛盾心理,既想弄清真相,又怕真相伤人。 “我来探查。”她突然起身,且慢“锵”地出鞘三寸:“需要剑气共鸣。” 丹霞子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小心些,你现在是琉璃玉骨,不比当年的神骨,承受不住太强的灵力反噬。” 乌竹眠点头,剑尖轻点谢琢光眉心,就在剑气触及剑纹的刹那,异变陡生。 谢琢光整个身体突然弓起,喉咙里发出非人的低吟,他双眼大睁,瞳孔却是一片冰蓝,没有焦点,更可怕的是,他胸口位置迸发出刺目寒光,隐约可见一块棱形碎片正在撕裂他的灵体。 “按住他!”乌竹眠厉喝,同时并指如剑,一道金光刺入谢琢光胸口。 灵力探查比想象中更艰难。 谢琢光体内的灵力乱流像暴风雪般肆虐,乌竹眠的神识刚进入就被割得生疼,她咬牙推进,终于在灵核深处看到了那块碎片。 指甲大小,通体冰蓝,边缘参差不齐,却散发着纯净至极的霜策剑气。 “果然是……” 记忆如潮水涌来。 百年前断魂崖上,她持且慢与万千魇怪对战,神剑霜策在后方展开结界保护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霜策剑尖崩裂的一块碎片阴差阳错打入她体内,与她的部分神骨融合。 后来她与魇魔同归于尽,这块带着神骨气息的碎片想必是被裴兰烬回收,如今又到了谢琢光的灵核里。 “唔!”谢琢光突然剧烈抽搐,嘴角溢出冰蓝色的灵血,碎片正在他灵核中横冲直撞,每一次震动都带出蛛网般的裂痕。 乌竹眠当机立断,左手按在自己心口,右手剑指抵住谢琢光眉心:“以剑为引,以心为桥——通!” 一缕琉璃色的本命精血从她指尖渗出,顺着谢琢光眉心剑纹蜿蜒而下。 这是极其危险的举动,本命精血关乎修士根基,稍有差池就会道行大损,但此刻她顾不得了。 精血入体,谢琢光浑身一震,暴走的灵力突然安静下来,像是被驯服的野兽,乌竹眠的神识趁机长驱直入,与那块碎片建立了短暂连接。 刹那间,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中炸开。 裴兰烬站在黑暗祭坛前,手中捧着一截晶莹如玉的骨头。 那是她当年残留的神骨,此刻正被浸泡在装满黑血的鼎中:“快了……”裴兰烬抚摸着神骨,眼中满是病态的狂热,“等幽冥裂缝完全开启,你的主人就会成为最好的容器……” 画面切换。 还是那个密室,少年谢琢光被灵力锁链禁锢在半空,裴兰烬正将霜策碎片一点点钉入他胸口:“记住你的使命……” 他的声音如同毒蛇嘶鸣:“监视她,接近她……但永远不要让她知道真相……” 最后一个画面让乌竹眠心神俱震。 那是谢琢光独自在剑阁顶楼,对着月光割破手腕,让灵血滴在一枚留影符上,符中显示的赫然是她百年前练剑的身影。 “我不会听他的……”谢琢光的声音支离破碎:“即使灵核破碎……我也要……” “竹眠!” 丹霞子的惊呼将乌竹眠拉回现实,她这才发现自己的七窍都在渗血,琉璃玉骨表面爬满了细密裂纹,而谢琢光胸口的寒光已经稳定下来,碎片暂时归于平静。 “你不要命了?”丹霞子忙将一枚金丹拍入她后背:“你现在的身躯不比当年,哪经得起这样折腾!” 乌竹眠抹去脸上血迹,目光却未从谢琢光身上移开半分,与他重逢以来,他从未提过这些事,从未说过自化成人形起,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怎么一步步变成了仙盟盟主。 这样看来,之前他离开,不与她同行,恐怕也是不想被裴兰烬操纵。 “老丹。”乌竹眠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吓人:“有没有办法……把碎片取出来而不伤他性命?” 丹霞子倒吸一口凉气:“你疯了?那碎片已经和他的灵核长在一起,强行取出等于要他的命!” “那就暂时压制。”乌竹眠从芥子囊里取出一方冰玉匣,“用‘封灵玉’能否延缓剑气冲突?” 正当两人商议时,谢琢光突然睁开了眼,他的瞳孔还是冰蓝色,却有了焦距。 “主……主人……”他气若游丝,却固执地抬起手,指尖触碰她脸上未干的血迹:“对不起……” 乌竹眠一把抓住他的手,感受到谢琢光指尖微弱的温度,她放柔声音安抚道:“别说话,你灵核受损,需要静养。” 谢琢光却摇头,艰难地指向自己胸口:“碎片、是关键……裴兰烬……要用它……控制你……” 乌竹眠倒也不意外。 既然谢琢光体内有霜策碎片,而霜策剑如今在裴兰烬手中,那么对方完全可以通过剑与碎片的联系实施操控。 “我不会让他得逞。”她握紧谢琢光的手,发现他指尖正在变得透明:“你坚持住,我这就……”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刺耳的警报声,紧接着是弟子仓皇的呼喊:“幽冥裂缝又出现了!南疆巫族正在攻打山门!” 乌竹眠与丹霞子对视一眼,同时变色。 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谢琢光在仙盟培养的心腹都被派去处理血灵大阵了,而且大师兄、三师兄和小师妹也不在,就算收到消息,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 裴兰烬这是要趁谢琢光重伤、她实力未复之际,一举攻破仙盟! “你去。”丹霞子塞给她一瓶丹药:“老夫守着这小子。” 乌竹眠起身,却又回头看了一眼谢琢光。 他苍白的嘴唇无声开合,依稀是“小心”二字,这个陪伴她一起长大,总是挡在她前面的剑灵,此刻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却还在担心她的安危。 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在胸腔膨胀,酸涩又温暖。 乌竹眠俯身,在谢琢光惊愕的目光中,将唇轻轻贴在他眉心的剑纹上:“等我回来。” 这个近乎誓约的举动让谢琢光睁大了眼睛,但乌竹眠已经转身离去,且慢在她手中发出清越龙吟,剑光如月,照亮了她决绝的侧脸。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谢琢光冰蓝色的眼眸中泛起了涟漪,衬得眼周的红色花纹更加像血。 他颤抖的手指抚上眉心,那里还残留着乌竹眠的温度。 * 仙盟山门前,血雨瓢泼。 乌竹眠站在三百级青玉台阶的最高处,且慢插在身前,剑身嗡鸣不止。 她脚下已经堆积了数百具南疆巫族的尸体,黑血顺着台阶蜿蜒而下,像一条条丑陋的毒蛇,但敌人仍如潮水般涌来,那些戴着鬼面具的巫师摇动骨铃,驱使着各种畸形怪物向前冲锋。 “剑尊大人!护山大阵撑不住了!”一名弟子满脸是血地跑来报告。 乌竹眠抬眼望去。 笼罩仙盟的淡金色光罩上已经布满裂纹,而远处那道连接天地的幽冥光柱又扩大了几分,隐约能看到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其中蠕动。 她握剑的手紧了紧,琉璃玉骨上的裂纹随着这个动作又蔓延了几寸,从手腕一直延伸到肘部,像是一碰即碎的冰裂纹瓷器。 丹霞子给的丹药只能暂时止痛,根本无法阻止玉骨崩解。 “让所有弟子退守剑阁。”乌竹眠缓缓拔起且慢:“我来断后。” “可您一个人……” “这是命令。” 弟子含泪退下,乌竹眠深吸一口气,剑尖轻挑,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这个起手式很普通,是年幼时师父教过的最基础的剑法,“晨星启明”,但当她剑势将尽时,异变突生。 且慢突然剧烈震颤,剑身上的红色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竟自主变招为了“陨星式”——这是一项禁术,以燃烧持剑者生命为代价,换得刹那辉煌。 “连你也……”乌竹眠苦笑,却没有收势,她任由剑引导自己的手臂,将全部灵力灌注其中。 一剑挥出,天地失色。 金光如银河倾泻,所过之处,冲在最前的十几个巫族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化为飞灰,但这一剑的代价也显而易见,乌竹眠右臂的玉骨裂纹骤然加深,一片指甲大小的碎片从手肘处剥落,还未落地就化为了齑粉。 “再来!”她咬牙向前,且慢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决绝,剑鸣声越发清越激昂。 第二剑、第三剑……乌竹眠如同不知疼痛的傀儡,每一剑都带走数百敌人,但每一步也都让她身上的裂纹更多一分。 当第七剑斩出时,她左腿膝盖以下已经失去知觉,玉骨正在从内部崩塌。 “她撑不住了!”一个巫族长老兴奋大叫,“继续上!耗死她!” 乌竹眠以剑拄地,喘息着抹去嘴角溢出的淡金色血液,视野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恍惚间,她想起了师门众人,以前他们总是抱怨她太拼命,每次受伤都会被瞪,然后被硬灌下苦得惊人的汤药…… 乌竹眠轻轻笑了一声,她的重生,是师父用命换来的,是师门众人一次又一次不放弃寻找方法,她怎么可能会再死一次呢?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不是云遮日蔽的那种暗,而是所有光线都被某种力量吞噬的绝对黑暗,紧接着,一道冰蓝色光柱从丹霞山方向冲天而起,直贯云霄! “那是……”乌竹眠原本还算轻松的表情一僵,瞳孔骤缩。 光柱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升起,谢琢光黑发飞扬,周身缠绕着冰蓝灵力,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胸口位置,那里有一颗璀璨如星辰的光点,正是霜策剑碎片所在。 与此同时。 丹霞山的药庐里,谢琢光在剧痛中挣扎。 他感觉自己被撕成了两半,一半是且慢剑灵的温润如玉,一半是霜策碎片的凛冽如冰,两股剑气在他灵核内厮杀,每一次碰撞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 “主人……阿眠……” 昏迷中,他无意识地呼唤这个名字,仿佛这是唯一的止痛药。 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从眉心传来。 谢琢光猛地睁眼,看到自己周围漂浮着无数记忆碎片,每一片都映着乌竹眠的身影,从六岁起,一年年长大,一年年变得更强,她练剑时的专注,她受伤时强忍疼痛的倔强,她偶尔流露的浅笑,她洒脱而自由的裙摆…… 而在这些美好画面之外,一团黑雾正在侵蚀她的影像,谢琢光看到乌竹眠独自站在尸山血海中,身上的裂纹越来越多,仿佛下一秒就会分崩离析。 “不……” 本能战胜了痛苦,谢琢光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强行坐起身来,这个动作让他的灵体表面立刻崩开无数裂痕,但他顾不上这些,颤抖的手摸向胸口。 那里,霜策碎片正在发烫。 “我知道……你在等我……”他对着碎片低语:“救她……” 仿佛回应他的请求,碎片突然光芒大盛。 一股古老而强大的意识顺着灵力流入谢琢光脑海,那是霜策剑尘封的记忆。 他看到一百多年前的秘境试炼,年少的乌竹眠为救同门硬接了诅咒,一缕黑气侵入她的神骨,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神骨非但没有被污染,反而将那诅咒转化为某种奇特符文…… 当时却没有人知道,那是魇魔的诅咒。 “这是……克制魇魔的关键?”谢琢光恍然大悟。 裴兰烬所做的一切,难道都是为了毁掉这个秘密? 霜策碎片的意识与他短暂交融,达成了共识,谢琢光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充盈全身,他飘然而起,冲破药庐屋顶,向着山门方向疾驰而去。 每飞一寸,他的灵体就透明一分,这是燃烧本源的代价,但他义无反顾。 * 山门前,乌竹眠几乎站立不稳。 谢琢光的出现让战场出现了短暂寂静,他悬浮在半空,冰蓝灵力如潮水般向四周扩散,所过之处,南疆巫族的法术纷纷失效,那些畸形怪物更是直接化为脓血。 “谢……”乌竹眠刚想呼唤,却当场失声,她看到谢琢光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 这是灵体溃散的前兆! 仿佛感应到了乌竹眠的目光,谢琢光低头看来,四目相对的刹那,乌竹眠感到腕间剑痕一阵灼热。 更奇怪的是,她体内残存的神骨气息突然活跃起来,与谢琢光胸口的霜策碎片产生了强烈共鸣。 “原来如此……”谢琢光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你的神骨,能净化魇魔之力……” 乌竹眠还未来得及细想,一声冷哼突然从幽冥裂缝方向传来:“真是感人至深的主仆情。” 裴兰烬终于出现,他踏空而来,白衣胜雪,风度翩翩如故,他手中握着霜策剑,剑尖却滴着黑血。 “我本以为你会更聪明些,剑灵。”裴兰烬惋惜地摇头:“明明只要乖乖听话,你就可以回归本体,成为完整的霜策剑灵。” 听见这话,乌竹眠微微一愣。 谢琢光冷笑:“然后让你对付阿眠?做梦。” “控制?”裴兰烬突然大笑,“我要的是毁灭!” 他猛地撕开胸前衣襟,露出心口处一个狰狞的黑色符文:“看到了吗?一百多年前,那缕魇魔诅咒,有一半在我体内!” 乌竹眠浑身一震。 当年秘境中的记忆突然清晰,她确实看到一缕黑气钻入了裴兰烬体内,但事后检查时却什么也没发现,原来他一直隐藏至今! “你的神骨能转化魇魔之力……”裴兰烬的眼中泛起疯狂之色:“这让我永远无法真正掌控魇魔的力量……所以你必须死,你的神骨必须被污染!” 话音未落,他霜策剑突然刺向乌竹眠! 这一剑快得超出常理,剑锋所过之处,空间都出现了细密裂纹。 谢琢光想都没想就挡在了乌竹眠身前。 “噗嗤——” 霜策剑毫无阻碍地刺穿了谢琢光已经半透明的身体,但诡异的是,没有鲜血流出,只有无数光点从伤口处飘散。 “蠢货。”裴兰烬冷笑:“想用碎片对抗本体?” 谢琢光却笑了,他抓住穿透身体的剑刃,轻声道:“你忘了……这块碎片里……有什么……” 突然,霜策剑剧烈颤抖起来,裴兰烬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想要抽剑却动弹不得。 只见谢琢光胸口的光芒越来越盛,竟然顺着剑身流向裴兰烬! “这是……神骨气息?!”裴兰烬惊恐地发现,自己心口的黑色符文正在被净化。 乌竹眠恍然大悟。 当年崩裂的霜策剑的一块碎片嵌进了她的神骨中,正是这缕气息让谢琢光与众不同,而现在,它成了对抗裴兰烬的关键。 “主人……现在!”谢琢光回头看她,身体已经透明如雾:“用且慢……刺穿我……连同霜策一起……” 乌竹眠握剑的手颤抖起来。 她明白谢琢光的意图,借双剑合璧之力,将神骨气息注入霜策本体,从而打碎裴兰烬体内的魇魔诅咒,但这意味着…… “我……” 向来果决的剑尊第一次犹豫了。 谢琢光却温柔地笑了:“记得吗……真正的双剑合璧……是心意相通……” 一滴泪水从乌竹眠眼角滑落,泪水恰好落在且慢剑身上,剑身顿时金光大盛。 “我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决绝地举剑向前,剑光如虹,顿时贯穿了谢琢光的身躯。 金光与蓝芒交织爆裂,照亮了整个仙盟山门,在那耀眼的光芒中,乌竹眠看到谢琢光对她做了个口型。 “等我回来。” 第163章 太虚剑 仙盟禁地,藏经洞最深处。 乌竹眠指尖的灵火照亮了面前这堵刻满禁制的石壁,三日不眠不休的搜寻,她终于在这里找到了线索,石壁左下角那个不起眼的剑形凹槽,与且慢的剑尖完美吻合。 “得罪了。”她轻声道,拔出且慢插入凹槽。 石壁发出沉闷的轰鸣,缓缓向两侧分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小密室。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墨香与某种奇特的金属气息,乌竹眠眯起眼,看到密室中央的石台上悬浮着一卷玉简,周围环绕着七颗缓缓旋转的星辰砂。 “《灵枢剑典》……”她念出玉简上的古篆文字,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这是仙盟创始人留下的秘典,据说记载了所有与剑有关的秘术,玉简入手冰凉,却在接触到她皮肤的瞬间变得温热。 乌竹眠注入一丝灵力,玉简立刻展开,无数金色小字如流水般浮现在空中,她快速浏览着,直到看见“剑灵涅槃”四个字时,呼吸为之一窒。 「剑灵陨而欲复,需集三才之宝:天晶镇魂,地髓塑形,人心泪点睛……」 后面的文字模糊不清,像是被刻意抹去。 乌竹眠反复读了几遍,眉头越皱越紧,前两样她略有耳闻,“天晶”是产于九天之上的灵玉,“地髓”则是地心深处孕育的液态灵石,但“人心泪”…… “你果然在这里。” 一道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乌竹眠转身,看到丹霞子站在密室入口,手里提着一盏青灯,老人脸上带着罕见的肃穆,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玉简上。 “老丹,你早知道这里有记载?” 丹霞子摇摇头:“只是猜测,三百年前仙盟确实成功复活过一位剑灵,但代价……” 他欲言又止,“你确定要这么做?” 乌竹眠没有回答,只是将玉简收入袖中,这个动作已经说明一切。 “罢了。”丹霞子叹气,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地图:“天晶在昆仑绝顶,地髓藏于北域地脉,这两处虽险,但以你的修为尚可一试,只是人心泪……” “到底是什么?” “字面意思。”丹霞子目光复杂:“需要真心爱慕剑灵之人,自愿献出的泪水。而且必须是最纯粹的情泪,不能有丝毫杂念。” 乌竹眠怔住了。 她想起谢琢光消失前的那个口型;想起他每次为她挡剑时眼中的决绝;想起他偷偷学她剑招只为了能完美配合的日日夜夜…… “我……明白了。”她声音有些哑:“先取前两样。” 离开藏经洞时,天已微明。 乌竹眠回到自己的竹舍,从枕下取出一个冰玉小盒,里面装着谢琢光灵核的最后碎片,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蓝光。 “坚持住。”她轻抚盒面,指尖传来细微的震颤,像是回应。 正当她准备收拾行装时,腰间的且慢突然自行出鞘半寸,发出一声清越剑鸣,与此同时,放置在剑架上的霜策也开始震动,两把剑的共鸣让整个竹舍都微微颤抖。 乌竹眠福至心灵,同时握住两把剑的剑柄。 刹那间,天旋地转。 她感觉自己被拉入了一个奇异的空间,这里没有上下左右之分,只有无数流动的光影。 渐渐地,光影凝聚成画面。 远古时期,一柄通体莹白的长剑悬浮于天地之间,剑身一面刻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湖海。 “太虚……” 乌竹眠喃喃道,这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兵,据说有开辟天地之能。 话音未落,画面突变。 太虚剑在某场大战中断裂,一分为二,阳面化作神剑霜策,久居于剑冢。 阴面则成为一块陨铁,历经无数时光,被六岁的乌竹眠捡到,亲手打造成了且慢。 两剑虽分,却始终相互吸引,终于在乌竹眠手中重逢。 乌竹眠露出意外的神色,微微睁大了眼睛:“原来如此……霜策、且慢,怪不得剑气能够融合。” 景象再变。 这次出现的是谢琢光的记忆碎片,他独自在月下反复练习她的剑招;他在她受伤时彻夜不眠地守在门外;他在无人处对着留影符中她的身影轻声诉说心事…… 最后一段记忆让乌竹眠心脏揪痛,那是谢琢光割破自己的灵核,强行抹去裴兰烬设在他体内的控制符咒。 “我绝对……不会伤害她……”记忆中,他满手灵血却笑得释然。 幻境消散,乌竹眠微微闭上眼睛,一滴清泪无声滑落。 泪水滴在冰玉盒上,发出轻微的“嗒”声,乌竹眠没有注意到,那滴泪水中蕴含的灵力正被灵核碎片缓缓吸收…… * 没等师兄和师妹回来,乌竹眠便提前独自出发了。 昆仑绝顶,风雪怒号。 乌竹眠踏着及膝的积雪向上攀登,琉璃玉骨在极寒环境下变得格外脆弱,每走一步都会传来细微的碎裂声。 但她顾不上这些,因为山顶那抹七彩光晕已经清晰可见。 那是天晶的所在。 “再坚持一下。” 乌竹眠对着怀中的冰玉盒轻语,仿佛谢琢光能听见似的。 话音未落,一阵诡异的嗡鸣从四面八方传来,她警觉地环顾四周,发现雪地中不知何时出现了数百个拳头大小的金属球体,表面刻满符文,正朝她缓缓逼近。 “机关傀儡?”乌竹眠皱眉,且慢已然出鞘。 金属球体同时爆开,化作漫天飞针,她剑光如幕,将绝大多数飞针挡下,却仍有两根突破了防线。 一根擦过脸颊,一根刺入右肩。 剧痛传来的同时,乌竹眠感到一阵眩晕,是毒。 “裴兰烬……果然是你……”她咬牙看向山顶,能在昆仑布置陷阱的,除了那个曾经的仙盟盟主还有谁? 强行催动灵力压制毒素,乌竹眠继续向上,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更艰难,视线开始模糊,但她不能停下。 谢琢光等不起。 终于登上山顶时,她已经成了一个血人,天晶悬浮在一块突起的冰岩上,七色光华流转,美得惊心动魄。 乌竹眠伸手去取,却在即将触碰的瞬间微微一顿。 天晶下方刻着一行小字。 「给你最后一个忠告——别复活他,否则你会后悔。裴」 字迹优雅从容,这不是警告,而是挑衅,裴兰烬算准了她会来,甚至算准了她要为谢琢光重塑灵体。 “可惜……”乌竹眠一把抓起天晶,任由锋利的晶体边缘割破手掌:“你从来不了解我。” 天晶入手的刹那,七彩光华大盛。 乌竹眠感到一股温暖灵力顺着手臂流入四肢百骸,连体内的毒素都被暂时压制。 她小心地将天晶放入冰玉盒,与谢琢光的灵核碎片放在一起,奇异的一幕发生了,天晶与灵核碎片之间产生了细微的电弧,碎片的光芒顿时明亮了几分。 “有用!”乌竹眠心中一喜,却因情绪波动导致毒素扩散,猛地喷出一口黑血。 她跪坐在雪地上,视线越来越模糊,周身却剑气流转,无人敢靠近。 恍惚间,似乎有一道人影从风雪中走来。 “真是狼狈啊,剑尊大人。” 这个声音…… 乌竹眠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裴兰烬,但眼前的他与之前截然不同,眼中不再有疯狂,反而透着一种诡异的清明。 “别紧张,我不是来阻止你的。”裴兰烬在她不远处蹲下,竟掏出一枚解毒丹:“吃了吧,否则你到不了北域地脉。” 乌竹眠微微皱眉:“你又玩什么把戏?” “醒悟?忏悔?随便你怎么称呼。”裴兰烬苦笑:“霜策剑净化了我体内的魇魔诅咒,也带走了那些……扭曲的执念。” 他指向乌竹眠怀中的冰玉盒:“我只是来告诉你真相,谢琢光的存在,本就是太虚剑重聚的关键。” “什么?” “当年我发现古籍记载,太虚剑重聚需要阴阳双剑灵心甘情愿的融合。”裴兰烬眼神复杂:”所以我想控制谢琢光完成计划,却没想到……” 他顿了顿:“他宁愿灵核破碎也不愿伤害你。” 乌竹眠握紧了冰玉盒,里面的灵核碎片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这番话。 “北域地脉在北垣州,这是地图。”裴兰烬将一枚玉简放在雪地上:“拿到地髓后……去剑冢最底层,那里有太虚剑的剑台。” 说完这些,他转身离去,背影竟有几分萧索。 乌竹眠望着裴兰烬消失的方向,良久才拾起玉简,裴兰烬的话有几分可信尚不可知,但此刻她没有选择。 她没有服用解毒丹,只是周身灵力流转,将毒素尽数逼出,这才御剑而起,向着北垣州的方向飞去。 怀中的冰玉盒贴着她的心口,那一丝温度是她坚持下去的动力。 飞行途中,乌竹眠不时打开盒子查看,天晶与灵核碎片的融合进展很顺利,碎片已经能维持稳定的光芒。 不过奇怪的是,她偶然发现盒底有一小滴晶莹的液体,像是水,却蕴含着纯净的灵力。 “这是……”乌竹眠想不起何时有水滴入盒中,但直觉告诉她,这很重要。 她没有注意到,当那滴“水”接触到灵核碎片时,碎片表面浮现出一道微不可察的剑痕。 与她手腕上的疤痕一模一样。 第164章 灵龙 北垣州的风像刀子一样利。 乌竹眠裹紧斗篷,逆着呼啸的北风向前跋涉,脚下冻土坚硬如铁,每走一步都会在表面留下蛛网状的裂痕,这是地脉灵力外泄的表现,意味着她距离目的地已经越来越近了。 怀中的冰玉盒突然微微发烫。 乌竹眠停下脚步,取出盒子查看,只加天晶与谢琢光的灵核碎片已经融合了大半,此刻正散发着柔和的蓝光,在盒底形成一片微型星图。 星图指向正北方,与她手中古地图标记的地脉入口位置一致。 “快了……”她轻抚盒面,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想起谢琢光握住她手腕时的触感。 三日前,她从昆仑山顶取得“天晶”,一块七色光华流转的晶石,而眼前这条北域地脉,则是获取地髓的关键。 天色渐暗,乌竹眠终于在一处冰裂谷底找到了地脉入口。 那是一个不起眼的洞穴,洞口覆盖着晶莹的冰凌,但向内望去,却能看见深处泛着诡异的暗红色光芒,像是地心深处流淌的血液。 刚踏入洞穴,一股热浪就迎面扑来。 与外面的极寒截然不同,地脉内部温度奇高,岩壁呈现出半熔化的状态,踩上去会留下清晰的脚印,乌竹眠不得不运转灵力护住双脚,同时小心避开地面上不时喷发的蒸汽孔。 深入约百丈后,通道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出现在眼前,中央是一池沸腾的暗红色岩浆,而在岩浆池正中,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的透明晶体,纯阴属性的地髓,不过在那周围,却铺陈着不少修士的尸骨。 “找到了!” 乌竹眠眼睛一亮,却没急着上前,看向白骨的眼神很警惕,腰间的且慢也在此刻剧烈震颤以示警。 几乎同时,整个溶洞震动了起来,岩浆池翻滚沸腾,一只巨大的黑色节肢忽然破浆而出,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眨眼间,一头小山般的蜘蛛形怪物从岩浆中爬出,八只复眼同时锁定了乌竹眠。 “九阶妖兽……地煞魔蛛!” 乌竹眠倒吸一口凉气,这种本该绝迹的上古凶兽竟潜伏在此,将地髓据为己有。 魔蛛发出一声刺耳的嘶鸣,张口喷出一股墨绿色毒雾,乌竹眠纵身后跃,且慢划出一道金色弧光,将毒雾一分为二,但仍有几丝毒气沾到她的衣袖,布料瞬间腐蚀出几个大洞。 “好强的毒性……”她迅速斩去被污染的衣袖,露出已经布满裂纹的琉璃玉臂,自从强取仙盟一战和取天晶后,她的玉骨状态每况愈下,现在连维持基本形态都很勉强。 魔蛛也看出乌竹眠状态不对,根本不给她喘息之机,八条长腿如标枪般刺来。 乌竹眠剑走轻灵,在狭窄的溶洞内腾挪闪避,找准机会一剑斩向魔蛛最右侧的腿关节。 “锵!” 金铁交鸣声中,且慢竟然只在那条腿上留下一道白痕。 乌竹眠微微皱眉,不愧是九阶妖兽,这甲壳的硬度堪比神兵。 魔蛛吃痛,攻击更加狂暴,一条长腿擦过乌竹眠左肩,带起一蓬淡金色的血花,她闷哼一声,借势翻滚到岩壁边缘,单手按地稳住身形。 “不能硬拼……”她快速观察四周,寻找对策。 魔蛛虽然防御惊人,但行动略显迟缓,而且似乎刻意保护着腹部某处,那里有一道陈年旧伤,甲壳颜色与周围略有不同。 乌竹眠正欲再攻,芥子囊中却突然传来异动。 她分神探查,发现是之前闯登仙楼时,闯过最后一关获得的那枚神秘的蛋正在剧烈震动,表面已经出现数道裂纹。 “这时候?”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这枚蛋她一直放在芥子囊里,尝试过输入灵气,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还以为是死蛋,怎会在此时…… 魔蛛的又一次攻击打断了乌竹眠的思绪,她仓促闪避,还是被余波扫中肩膀,整个人撞在岩壁上,玉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数道新裂纹从肩胛蔓延到腰间。 “咳咳……”她吐出一口金血,强撑着站起,魔蛛已经调转方向,八只复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一步步逼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彻溶洞。 乌竹眠的芥子囊中爆发出一团耀眼的白光,那枚灰白色的蛋终于完全破开,随后一条通体莹白的小龙从光芒中飞出,体型虽只有手臂长短,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灵龙?!” 乌竹眠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传说中的天阶妖兽,据古籍记载,这种龙族生于极寒之地,吐息可冻结万物,成年后甚至能冰封时空。 破壳而出的灵龙仅有手臂长短,通体覆盖着莹白如雪的鳞片,每一片都如最上等的冰玉雕琢而成,边缘泛着淡淡的蓝光。 初生的龙角仅有两寸余长,如水晶般透明,内部有冰蓝色的灵髓流动,触碰时会散发微微寒气,身躯则修长优雅,脊背上生着一排细小的冰晶棘刺,尚未完全硬化,显得柔软而脆弱。 小龙似乎刚刚破壳就对乌竹眠有种天然的亲近感,它亲昵地绕着她飞了一圈,然后才转向地煞魔蛛,发出稚嫩却威严的龙吟。 魔蛛明显迟疑了,八条腿不安地划动着,妖兽之间的等级压制让它本能地感到恐惧,但对地髓的执念又让它不愿退却。 对峙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魔蛛突然暴起,喷出一股比先前浓郁十倍的毒雾,同时两条前腿如标枪般刺向小龙。 “小心!”乌竹眠不假思索地扑上前,且慢剑光大盛,在身前布下剑幕,但魔蛛这击含怒而发,力道之大直接击碎了剑幕,一条腿刺穿她的右肩。 剧痛让乌竹眠皱起眉头,但她却仍死死抓住魔蛛的腿,抬手一剑削断。 “跑……”她嘶哑地说,淡金色血液顺着嘴角滑落。 小龙却没有逃,它悬浮在空中,眼中蓝光暴涨,小巧的身体突然膨胀数倍,虽然仍是幼龙形态,但气势已经截然不同。 它深吸一口气,然后喷出了一道冰蓝色的吐息。 吐息所过之处,万物冻结,魔蛛的毒雾瞬间凝结成冰晶坠落,那条刺穿乌竹眠的断腿也开始从尖端迅速结冰,魔蛛惊恐地想要后退,却发现冰冻速度远超想象,眨眼间就已经蔓延到它的躯干。 “吼——” 魔蛛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嘶吼,整个身体变成了巨大的冰雕,溶洞内的温度骤降,连中央的岩浆池都凝固成了黑色岩石。 小龙吐息结束,体型又缩回原来大小,看起来消耗不小,它摇摇晃晃地飞到乌竹眠身边,用脑袋轻轻蹭她流血的手腕。 “做得好……”乌竹眠虚弱地笑了笑,用没受伤的手抚摸小龙冰凉的鳞片,小龙发出满足的呼噜声,然后突然仰头,对着她肩上的伤口喷出一小股冰雾。 奇异的是,这冰雾不仅止住了血,还让伤处的疼痛大为减轻。 更惊人的是,乌竹眠发现玉骨上的裂纹在冰雾作用下竟然停止了扩散。 “你……”她惊讶地看着小龙,后者得意地昂起头,然后突然飞向被冰封的魔蛛,一爪子拍在它腹部那道旧伤处,冰雕应声而碎,露出内部那颗完好无损的地髓晶体。 乌竹眠强忍伤痛,一步步走向中央。 地髓晶体悬浮在魔蛛残骸上方,散发着柔和的暗红色光芒,在与天晶接触的一瞬间,地髓溶解成了一汪液体,最终形成了一团琥珀色的灵液,流到了谢琢光的灵核碎片上,蒸腾起一阵白雾。 “成功了……”乌竹眠长舒一口气,突然双腿一软,幸好及时用剑撑住了身体,接连的恶战几乎让她油尽灯枯,连维持清醒都很困难。 小龙焦急地绕着她飞舞,不时用龙角轻触她的额头。 每次触碰,乌竹眠都能看到一些记忆碎片,有它还在蛋中时感受到的她的灵力温养,有更久远之前,某个与乌竹眠容貌相似的女子抚摸龙蛋的画面…… “那是……”乌竹眠想看得更清楚,却因伤势过重而陷入昏迷,最后的意识里,她感觉小龙用尾巴卷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和地髓瓶一起向洞口飞去。 小龙焦急地绕着乌竹眠飞舞,见她肩头伤口仍在渗血,突然停下,用两只前爪轻轻捧住她的手指。 它低头吐出一缕冰蓝雾气,雾气触及伤口后立刻凝结成薄霜,血渐渐止住。 似乎还不放心,它又飞到乌竹眠眉心,用龙角轻点,一丝纯净的寒灵力注入她的经脉,暂时稳住了濒临崩溃的琉璃玉骨。 做完这一切,小龙疲惫地蜷缩在她颈窝处,鳞片光泽都暗淡了几分,却仍用尾巴紧紧缠住她的一缕发丝,仿佛怕她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乌竹眠在刺骨寒风中醒来。 她躺在一处背风的岩缝中,身上盖着一层奇特的冰晶薄毯,摸上去冰凉却不刺骨,反而在不断释放治愈灵力,小龙盘卧在她胸口,见她醒了立刻兴奋地飞起来转圈。 “谢谢你……”乌竹眠撑坐起来,发现肩上的伤已经结痂,玉骨裂纹也稳定了许多。 她看向身旁,装有谢琢光灵核的冰玉盒完好无损地放在那里,冰玉盒此刻正散发着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灵核碎片与天晶的融合已经完成,隐约形成了一个微型的人形轮廓。 等到吸收了地髓,人形轮廓大概会变得更加凝实,虽然还远未完成重塑,但这已经是重大进展。 “还差最后一样……”乌竹眠喃喃自语,想起丹霞子说的“人心泪”,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却只触到一片干燥。 “回家……”她收起竹简,将装着灵核的冰玉盒小心贴身放好,小龙安静乖巧地盘在她肩上,像一条活体围脖。 风雪中,一袭紫衣的乌竹眠踏上了归途。 如今距离谢琢光重生,只差最后一步了。 第165章 重逢 北风呜咽着掠过冰原,卷起细碎的雪沫,乌竹眠拢了拢斗篷,玄冥灵龙在她颈间蜷成一团,鳞片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 “该动身了。”她轻声自语,指尖抚过腰间的冰玉盒,盒中灵核的光芒比昨日又亮了些,隐约勾勒出谢琢光清俊的眉眼。 乌竹眠正要御剑而起时,却忽然听见一阵奇特的沙沙声穿透风雪。 她骤然转身,且慢嗡鸣出鞘三寸,北垣州终年冰封,何来枝叶摩挲之声? 雪幕深处,一个身影缓缓清晰。 银发少年赤足踏雪,单薄的白衣在狂风中纹丝不动,最奇异的是,他每一步落下,冻土便绽开一朵金色小花,转瞬又被冰雪淹没。 风雪中,少年那双眼睛一看就非人,左瞳如碧海含星,右瞳似琥珀凝光,清澈得能照见人影,如同不谙世事的赤子。 “青荇山的风雪,比这里温柔多了。” 少年开口的瞬间,乌竹眠握剑的手一颤,这个声音……这个带着笑意的语调…… “千山……小师兄?” 乌竹眠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百年光阴在脑海中翻涌,山门前那个总爱用藤蔓缠她剑穗的少年,偷偷往她药囊塞蜜饯的少年,在她第一次下山时红着眼眶说“早点回来”,悄悄塞给她一截扶桑枝,说能保平安的少年…… 听到乌竹眠的声音,少年忽然奔跑起来,发间缠绕的嫩绿藤蔓在雪中飞扬。 他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猛地停住,嘴唇颤抖着,却只是轻轻抬起手,像要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师妹,小眠……真的是你?” 这个称呼让乌竹眠浑身一震。 少年展颜一笑,眼角弯起熟悉的弧度:“我就知道是你。在矿坑里闻到你的剑气时,我就知道。” 乌竹眠想起那日柳家矿坑中的情形。她当时只顾着解救矿奴,而且血灵大阵连接幽冥裂缝,她忙得晕头转向,却不知矿脉最深处还囚禁着千山,若是早知道…… “不怪你。”千山像是看透她的心思,伸手拂去她肩上的雪花:“我当时被锁在灵铁囚笼里,气息全无,倒是你那一剑……” 他眼中闪过笑意:“把整座矿山的禁制都劈开了。” “不疼的,而且当时。”千山急忙拉高衣领:“真的,就是……根须被挖走的时候有点冷……” 乌竹眠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 扶桑神树的根须……那是比金丹修士的灵根还要珍贵的东西,她几乎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 千山被铁链锁在矿坑最深处,那些贪婪的修士一刀刀剐着他的本源…… “对不起,小师兄。”她声音哽咽:”我回来晚了。” 千山赶紧摇摇头,忽然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晶莹的六角冰晶在他掌心化作一滴水珠,映出两人模糊的倒影。 “你看,雪化了。”他笑着说:”就像你当年教我的一样,再漫长的寒冬,等到春天就会融化。” 话音未落,灵龙突然从斗篷里钻出来,好奇地绕着千山飞了一圈,最后停在他肩头。 令人惊讶的是,小龙鳞片上的冰霜竟渐渐化作细小的水珠,像是早春的晨露。 “它喜欢你。”乌竹眠轻声道。 千山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灵龙的角,忽然压低声音:“有人在看我们……不是活人的气息。” 乌竹眠眸光一凛。 “先离开这里。”她握住千山的手腕,触到的皮肤冰凉得不似活人:”小师兄……还能御风吗?” 千山发间的藤蔓突然开出几朵小白花:“跟着小眠的话,去哪里都可以。” 他的笑容还和百年前一样干净,可乌竹眠分明看见,那些花朵的根系处渗着淡金色的汁液。 那是扶桑树灵的血。 * 北风卷着雪粒拍打在脸上,乌竹眠将斗篷又裹紧了些。 千山走在她身侧,赤足踏在积雪上竟不留半点痕迹,灵龙此刻正盘在他肩头,时不时用脑袋蹭蹭他的银发,显得异常亲昵。 “师兄,你的伤……”乌竹眠第三次看向千山衣领下若隐若现的伤痕。 “早就好啦。”千山笑着拨开发间的藤蔓,露出完整的脖颈:“你看,连疤都没留。我们扶桑树最擅长的就是愈合。” 乌竹眠没有戳破他的谎言。 方才在风雪中重逢时,她分明看见那些藤蔓在迅速枯萎,扶桑神树确实有极强的自愈能力,但若是伤及本源…… “前面有个山洞。”千山突然指向不远处:“今晚就在那里休息吧?” 洞窟不深,但足以遮蔽风雪。 乌竹眠掐了个火诀,一簇灵焰在洞中央燃起,火光映照下,她这才完全看清千山的样子,银发间缠绕的藤蔓已经干枯了大半,素白衣衫下的身躯单薄得几乎透明。 “师兄,把外袍脱了。” “哎?”千山耳尖突然泛红:“这、这不太好吧……” 乌竹眠直接伸手扯开他的衣襟,只见千山胸口处,一道狰狞的伤口正在渗出淡金色液体,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黑气。 “这叫好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千山讪讪地低下头:“就……还剩一点点没愈合……” 乌竹眠从储物袋取出丹霞子给的药瓶,手指却突然被握住。 “别浪费灵药。”千山轻声道:“我的伤要用特殊的法子治。” 他解开腰间一个绣着叶纹的小布袋,取出几粒种子撒在伤口上,种子遇血即长,很快生出细嫩的根须扎入皮肉。 千山疼得额头冒汗,却还强撑着笑容:“看,我们扶桑族的疗伤法子……” 话音未落,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淡金色的血从指缝渗出,那些刚长出的嫩芽瞬间变黑枯萎。 “师兄!” 乌竹眠一把扶住千山摇摇欲坠的身子,触手却是一片冰凉,她这才惊觉,千山的体温低得不正常。 扶桑树灵本该是温暖如春阳的! “没……没事。”千山抹去嘴角的血迹:“就是有点累……” 洞外风雪渐急,呜咽的风声中似乎夹杂着别的声响,灵龙突然竖起脑袋,冰蓝色的眼睛紧盯着洞口。 “有人来了。”千山压低声音:“三个……不,四个。不是活人。” 乌竹眠悄然移至洞口。 只见风雪中,四个黑影正以诡异的姿势向山洞逼近,他们穿着仙盟弟子的服饰,但面容青灰,眼窝中跳动着幽绿的鬼火。 “尸傀。”她握紧且慢:“难道又是裴兰烬?” “不对。”千山突然按住她的手腕:“他们身上有青荇山的泥土味……是柳家的……不,或许是南疆巫族的人!” 话音未落,第一个尸傀已经扑到洞口。 乌竹眠剑光如电,金色剑气瞬间将其劈成两半,但诡异的是,被斩断的尸体竟然化作黑雾,又在不远处重新凝聚。 “要毁掉核心!”千山突然扬手,一道绿光击中尸傀胸口,黑雾中显露出一块血红色的晶石,下一刻便被剑气击碎。 尸傀发出刺耳的尖啸,终于彻底消散。 “那是……” “柳家的血髓晶。”千山脸色苍白:“他们用这个控制尸体……小心另外三个!” 另外三具尸傀已经呈合围之势。 乌竹眠正要出剑,千山却突然挡在她身前,双手结印,地面剧烈震动,无数藤蔓破雪而出,将尸傀牢牢缠住。 “快!刺他们心口!” 乌竹眠剑随心动,三道金光几乎同时贯穿尸傀胸膛,随着血晶碎裂,洞外终于恢复平静。 “师兄,你怎么知道……” 乌竹眠的话戛然而止,她看见千山跪倒在雪地里,那些藤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腐烂。 更可怕的是,他胸口刚刚种下的种子全部脱落,伤口再度崩裂,淡金色的血染透了半边衣衫。 “反噬……”千山艰难地喘息着:“这些藤蔓……连着我的根……” 乌竹眠急忙将他扶回洞中,灵龙焦急地绕着两人飞舞,突然对着千山的伤口喷出一缕冰雾。 令人惊讶的是,流血竟然止住了,伤口表面结了一层薄冰。 “谢谢……”千山虚弱地摸摸灵龙的头,转向乌竹眠:“他们一直想要完整的扶桑根……” 乌竹眠握紧且慢:“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因为……”千山突然咳嗽起来,一缕金丝从嘴角溢出:“小眠,我可能……撑不到春天了。” 乌竹眠猛地攥紧他的手腕:“胡说什么!我这就带你回仙盟,丹霞子一定有办法……” 千山却摇摇头,从怀中取出一截枯枝:“拿着这个,我的本命枝,如果……如果我死了,就把它种在青荇山巅。” “你自己种!”乌竹眠声音发颤:“不是说好要等师父回来吗?不是说好……要看着我重振师门的吗?” 话音未落,洞外的风雪更急了。 第166章 翡翠心 洞外,北风卷着雪粒呼啸而过。 忽然,灵龙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竖起耳朵,警惕地看向远方。乌竹眠也感应到了,又有东西在靠近,而且比尸傀强大得多。 千山突然抓住她的手:“小眠……”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洞口,这次不是尸傀,而是一队活人,为首的还是一个熟人。 赫然是乌竹眠之前在九州城教训过的柳家少主柳玄。 柳玄一袭墨绿锦袍,面容阴鸷,腰间悬着一柄缠绕黑雾的长剑,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影子在火光中竟然扭曲成树的形状。 “乌竹眠,好久不见。”柳玄咧嘴一笑,眼中却淬着毒:“九州城一别,我可是日日夜夜……都想再见你一面。” 乌竹眠神色冷淡:“看来你没长记性。” 柳玄脸色骤然扭曲,猛地掀开右臂袖袍,那里本该是手掌的位置,如今却接了一截漆黑的木质义肢,表面布满血红色的经络,如同活物般蠕动。 之前两人对战的时候,他引以为傲的柳家《玄阴诀》运行路线,在乌竹眠的牵引下缓缓逆流,导致经脉不畅,整条右臂都废掉了。 “这都是拜你所赐,你还杀了我爹!”柳玄狞笑:“不过今日,该还债了。” 千山微微皱眉,低声道:“小眠,他身上的气息不对劲……” 乌竹眠早已察觉。 柳玄周身萦绕的黑雾并非普通邪气,而是掺杂了南疆的巫术,更诡异的是,他的胸口隐约透出一抹血光,仿佛有什么东西寄生在他体内。 “柳玄。”乌竹眠冷声道:“你父亲柳煞之死,与我无关,他是死于南疆大祭司之手!” “放屁!”柳玄突然暴怒,双目赤红:“你别想挑拨离间!南疆大祭司亲口告诉我了,是你用且慢穿心而过!今日我就要用你的血,祭我父亲亡魂!” 说着,他猛地挥手,身后数十名柳家修士同时结印,地面骤然裂开,无数漆黑的藤蔓破土而出,藤上生满倒刺,尖端竟是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这是之前柳家养在矿坑底下的蚀骨藤。 乌竹眠不再多言,且慢铮然出鞘,金光如虹,一剑斩向了藤海。 剑气横扫,蚀骨藤成片断裂,但断口处立刻涌出粘稠的黑血,落地便化作更多藤蔓,转眼间已铺天盖地。 柳玄站在藤海中央,狂笑道:“没用的!这些藤蔓以魇魔之血滋养,不死不灭!乌竹眠,今日你必死无疑!” 乌竹眠眸光一冷,正要再出剑,千山却突然按住了她的手腕。 “不对劲。”他低声道:“柳玄体内……有东西。” 话音未落,柳玄突然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嚎,他的胸口猛地裂开,一根血红色的触手破体而出,触手顶端竟是一颗布满利齿的狰狞口器。 “这是……魇魔寄生体?!”千山倒吸一口凉气。 柳玄的面容已经完全扭曲,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声音也变得嘶哑诡异:“乌竹眠……你逃不掉的……大祭司要你死,我也要你的命!” 他猛地扑来,速度比先前快了数倍,血色触手如利箭般直刺乌竹眠心口。 乌竹眠侧身避过,且慢反手一削,触手应声而断,但断裂的触手竟在空中扭动几下,又飞回柳玄体内,伤口瞬间愈合, “没用的……”柳玄的声音已经不像人类:“我即魇魔……魇魔即我……” 混乱间,千山突然双手结印,脚下绽开一圈翠绿光华,无数嫩绿的藤蔓从他袖中飞出,与蚀骨藤纠缠在一起。 “小眠!”他急声道:“蚀骨藤的弱点是根部那颗血核!我困住他,你斩核!” 乌竹眠会意,身形如电,瞬间逼近柳玄,且慢金光暴涨,直刺他心口。 “噗嗤!” 剑锋入肉,却像是刺入了一滩腐泥,柳玄狂笑着抓住剑身,黑血顺着手臂蔓延而上,竟开始腐蚀且慢剑的灵光。 “你以为……这么简单就能杀我?” 他胸口突然完全裂开,一颗跳动的血色肉核显露出来,无数触手从核中爆射而出,瞬间缠住乌竹眠的手腕。 千山见状,突然扑来,发间藤蔓暴涨。 那些本已枯萎的枝条此刻竟焕发生机,如翡翠锁链般缠住柳玄四肢,乌竹眠看到他的动作时心脏几乎停跳,只见她的伤处正在溃散,淡金色的灵光如沙粒般从伤口飘散。 “扶桑·禁缚!” “小眠!动手!” 地面剧烈震动,粗壮的扶桑根须破土而出,将柳玄死死缠住,触手被根须灼烧,发出“滋滋”的声响,柳玄终于露出痛苦之色。 乌竹眠趁机抽剑,剑身嗡鸣,分化出十二道虚影,金光一闪,血色肉核被一剑贯穿。 这一剑看似随意,却蕴含着百年剑意,柳玄的胸膛顿时爆开一团黑血,而且剑势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变招,金光暴涨,化作万千金丝将千山层层包裹。 柳玄惊骇地看着胸前碗口大的血洞,似乎还未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剑法?” “新创的。”乌竹眠冷冷道:“专斩畜生。” “啊啊啊!!!” 柳玄后知后觉地发出凄厉的嚎叫,身体如烂泥般瘫软下去,但就在他即将毙命的瞬间,那颗肉核突然裂开,一道黑影窜出,直扑千山! “师兄小心!” 乌竹眠挥剑去挡,却见千山不避不闪,反而伸手一抓,竟将那黑影生生捏在掌心。 那是一只巴掌大的血色蜘蛛,腹部生着一张扭曲的人脸,正是南疆巫族以幽冥之力培育的“幽冥蛊”。 “原来如此……”千山冷笑:“柳玄,你不过是个被利用的傀儡,真正杀你父亲的,是这只蛊虫的主人。” 蜘蛛腹部的人脸突然开口,发出温和而沙哑的声音,赫然是之前逃走的南疆大祭司:“乌竹眠……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幽冥裂缝马上就要打开了,鬼王即将降临,魇魔也将复活归来,你、你的神骨、你身边的一切,注定都是祭品!” 话音未落,蜘蛛猛地自爆,黑血溅在千山手上,瞬间腐蚀出森森白骨。 “小师兄!”乌竹眠一把拉过他,迅速削去被污染的皮肉。 千山脸色苍白,却摇了摇头:“不碍事……但柳玄他……” 两人看向地上那具干瘪的尸身,柳玄的精华早已被蛊虫吸干,如今只剩一层空皮,然而至死,他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仇人是谁。 风雪渐急,乌竹眠收起且慢,目光沉沉。 “南疆大祭司故意引柳玄来送死。”她冷声道:“恐怕是为了试探我现在的实力。” 千山凝视着掌心残留的黑血,轻声道:“更麻烦的是,幽冥蛊能寄生修士,说明幽冥裂缝的侵蚀……比我们想象的更严重。” 乌竹眠没有理会,她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掌心,千山的手正在她手中一点点透明化,就像捧着一捧即将消融的雪。 “坚持住……”她咬破舌尖,一口本命精血喷在且慢的剑身上,结成锁灵阵,硬生生镇住了千山溃散的灵体。 暴风雪中,乌竹眠抱着千山疾驰,灵龙在前开路,冰息将风雪冻成一条晶莹的通道。 怀中的千山轻得像片羽毛,她源源不断地将灵力渡入他心口,那些溃散的灵光才勉强维持着人形。 最棘手的是他发间那截本命枝,原本翠绿的枝条已经灰败大半,仅剩末端还泛着一点微光。 “坚持住,小师兄”乌竹眠声音发颤:“我们就快到仙盟了。” 千山在她臂弯里微微摇头,他抬起透明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心口,又指向乌竹眠腰间的冰玉盒。 “你要……把本命枝给谢琢光?”乌竹眠猛地停住脚步,“不行!” 千山忽然笑了。 这个笑容让乌竹眠想起百年前,她第一次带他回青荇山时,少年也是这样笑着递给她一枚青果。 “扶桑……不死……”千山气若游丝:“只要……一点根须……” 远处的雪山上传来积雪崩塌的轰鸣。 乌竹眠突然扯开自己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处琉璃色的骨纹,她并指如刀,硬生生从玉骨上剜下一小块。 千山瞬间瞪大眼睛:“小眠!” “别动。”乌竹眠将骨片按在他心口,与那截本命枝融为一体,琉璃玉骨与扶桑枝交相辉映,竟在千山胸口结成一颗玲珑剔透的翡翠心。 千山的身躯终于停止溃散,但依然虚弱至极。 他挣扎着从发间取下本命枝,折下最末端尚存生机的一小段,轻轻放在冰玉盒上。 “这样、就够了……”他指尖轻抚盒面,仿佛能透过玉盒触到里面的灵核:“我们……回家……” 穿过雪暴区时。 乌竹眠被截住了,七个黑袍修士组成的天罡阵封锁了整片山谷,每个人胸前都佩戴着柳家的血玉徽记,但乌竹眠一眼就看出,这些人的功法路数分明是仙盟的。 “叛徒。”她冷笑,且慢悬于身前,剑尖垂下一滴金色的血液,此刻正与剑身共鸣震颤。 为首的黑袍人掀开兜帽,露出布满鳞片的脸:“剑尊大人,你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把扶桑灵和冰玉盒交出来,我们或可饶你一命。” “你们……是不是太小看我了?”乌竹眠轻笑一声,剑指轻弹,那滴金血突然分化成七道细线:“让我教教你们,什么是真正的——天罡剑阵!” 话音未落,七道金线如活物般窜出,精准刺入七人眉心。 黑袍修士们还未来得及反应,周身灵力便突然逆流,他们结成的天罡阵竟被硬生生逆转,反过来束缚住施阵者自己。 “不……这不可能!”首领惊恐地看着自己开始虚化的双手。 乌竹眠没给他说完的机会,且慢化作流光,七颗头颅同时飞起,诡异的是,那些断颈处喷出的竟是混着黑色的血浆。 灵龙发出预警的尖啸。 乌竹眠头也不回地反手一剑,将偷袭的第八个黑袍人当胸贯穿,但就在尸体倒下的瞬间,一道黑气突然窜出,直扑她怀中的千山。 千钧一发之际,冰玉盒中的灵核碎片突然蓝光大盛,那道黑气像是撞上无形屏障,发出刺耳尖啸后消散无踪。 “谢琢光。”乌竹眠轻抚玉盒,即便只剩残魂,他依然在保护着她……和她的家人。 第167章 苏醒 看到乌竹眠带回的“伤员”时,丹霞子手里的药杵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扶桑灵?!还活着?!”他哆嗦着检查千山胸口的翡翠心,神色大惊:“你居然用琉璃玉骨为他重塑心脉,疯了吗!这等于把自己的半条命给……” 乌竹眠打断道:“救他。” 药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千山苍白如纸的面容。 他躺在寒玉榻上,胸口处的翡翠心,那块由乌竹眠琉璃玉骨与扶桑本源融合而成的灵核,正泛着微弱的绿光,与缠绕在他右臂伤口上的幽冥蛊形成拉锯之势。 黑气如活物般蠕动,不断侵蚀着翡翠心的光芒,而每退散一分,千山的脸色便又灰败一分。 “麻烦了。”丹霞子眉头紧锁,枯瘦的手指搭在千山腕间,灵力探查片刻后,脸色越发难看:“幽冥蛊毒已侵入灵脉,若非这翡翠心强行锁住生机,你早该化为一截枯木了。” 千山虚弱地笑了笑:“小眠给的……自然厉害。” 丹霞子瞪他一眼:“还笑得出来?你可知这毒再蔓延半寸,翡翠心也护不住你!” 他转身走向药柜,翻找片刻,取出一只紫玉匣,里面躺着一株干枯的七叶灵芝,叶片上隐约可见金色纹路。 “千年金纹玄芝,能暂时压制毒性。”他切下一片,研磨成粉,混入灵液:“但若要根除,需一味至阳之物为引。” 乌竹眠站在一旁,眸光微沉:“我的琉璃骨可行?” “胡闹!”丹霞子吹胡子瞪眼:“你的琉璃玉骨如今本就残缺不全,再取骨,是想彻底废了自己吗?” 千山闻言,猛地撑起身子:“不行!” 这一动牵动伤势,他闷哼一声,胸口翡翠心骤然暗淡几分,乌竹眠连忙一把按住他:“别动。” 她的指尖触及千山肩膀,他却微微一颤,那里皮肤下的灵脉已被黑气侵蚀,触之如冰。 “砍了吧。”千山突然道。 乌竹眠手指一紧:“什么?” “右臂。”他抬起那只被蛊毒腐蚀的手,淡金色的树灵血不断从伤口渗出:“我是树灵,断肢可再生,但若让毒蔓延全身,翡翠心也撑不住。” 丹霞子与乌竹眠对视一眼,终是点头:“只能如此。” 乌竹眠抽出且慢,剑锋金光流转:“小师兄,忍一忍。” 千山闭上眼:“动手。” 剑光闪过,右臂齐肩而断,淡金色的树灵血喷涌而出,溅在乌竹眠衣襟上,竟如熔金般灼出痕迹。 断臂落地的瞬间,化作焦黑枯枝,内部已被蛀空。 丹霞子迅速以金针封穴,又取出一只青玉瓶,倒出三滴琥珀色液体滴在伤口,液体触及血肉,立刻凝结成晶莹薄膜,止住流血。 “这是玄龟髓,可助灵体重生。”丹霞子擦了擦汗:“但若要长出新臂,还需烈阳花为引。” 乌竹眠点点头:“我去取。” 说着,她把冰玉盒放到桌案上:“对了,还有这个。” 冰玉盒内,谢琢光的灵核碎片已经与天晶、地髓相融,隐约显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但每当灵光即将凝实的刹那,便会微微涣散,仿佛还差最后一丝牵引。 “天晶、阴阳地髓都已融合。”丹霞子擦着汗念叨:“现在就差人心泪。” “必须是至真至纯的情泪,不能有半分杂念……” 乌竹眠闭了闭眼,胸口如压巨石。 “我来试试。”千山撑着身子从软榻上坐起,胸口的翡翠心闪烁着微弱的绿光,他指尖轻点眉心,试图凝聚扶桑树灵的本源精华,可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扶桑无泪……”他苦笑:“我帮不了他。” 药庐内的气氛凝滞如铁。 就在此时,一直盘绕在乌竹眠肩上的灵龙突然飞至她面前,冰蓝色的竖瞳静静凝视着她。 “小龙?”乌竹眠微微一怔。 灵龙轻轻张口,吐出一颗晶莹的水珠,水珠悬浮于空,内部竟映出一幕幕画面。 谢琢光独自在月下练剑,剑招与她分毫不差;他在她受伤时彻夜不眠地守在门外;他在无人处对着她的背影轻声低语:“若能护你一世,纵是魂飞魄散,我也甘愿。” 最后一幕是乌竹眠看见幻境后,一滴泪水无声滑落,坠入冰玉盒中的画面。 “这是……我的泪?”乌竹眠有点茫然。 “灵龙以冰息封存了它!”丹霞子激动得胡子直抖:“天意!天意啊!” 水珠落入鼎中的刹那,整个药庐内霞光暴涨,灵核、扶桑枝与泪珠交融成一团璀璨的光茧,隐约可见其中修长的人形轮廓。 “还差最后一步!”丹霞子猛地抓住乌竹眠的手腕:“霜策认主的凭证!” 乌竹眠毫不犹豫地划破手腕,粉色剑痕处渗出的血珠并非鲜红,而是与当年一模一样的霞光。 血珠滴入光茧的瞬间。 “铮——!” 一声清越剑鸣响彻云霄,仙盟境内所有剑器同时震颤,仿佛在迎接某位至高存在的归来。 光茧寸寸碎裂,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蓦地伸出,稳稳握住了乌竹眠的手腕。 那触感温暖而鲜活,带着熟悉的剑茧。 “主人。”谢琢光带笑的声音自光茧中传出,如濯冰碎雪:“我回来了。” 光雾散尽,青年修长的身影彻底显现。 身姿挺拔,骨骼里似藏着一刃剑光,如缎乌发高高束起,金冠缀下金丝珠玉,玲珑剔透,一身华贵雪袍是用天地间最精细的鲛纱织就,隐约流转着冰冷的暗光。 瞳孔极黑极深,鼻梁高挺,唇色殷红,每一笔都恰到好处,但这秾艳昳丽的颜色又全都被清冷的气质压下,似山巅雪,如明月魂,遥不可及。 右眼周围有几道精致惹眼的红色纹路,似花纹,似刺青,又似伤痕,一直拉长到了略上挑的眼尾处,唇角噙着一抹乌竹眠再熟悉不过的懒散笑意。 只是眼眸深处,多了几分她从未见过的深邃。 乌竹眠呼吸一滞,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谢琢光低笑一声,忽然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怎么,几日不见,主人认不出我了吗?” 温热的吐息拂过耳畔,乌竹眠心头一跳,谢琢光笑意更深,却在这时身形一晃,险些栽倒。 “谢琢光!”乌竹眠一把扶住他,这才发现他灵体虽已重塑,但气息仍不稳定,显然是强行苏醒的后果。 “无妨。”谢琢光借势靠在她肩上,懒洋洋道:“只是突然觉得,主人的肩膀格外好靠。” 乌竹眠:“……” 她忍了又忍,最终没把他扔出去。 千山:“……” 丹霞子:“……” 谢琢光苏醒的消息,不过一刻钟就传遍了整个仙盟。 几位长老匆匆赶来,面上恭敬,眼底却藏着忌惮,尤其是飘渺峰的李长老,目光在扫过谢琢光时,明显闪过一丝阴翳。 “剑尊归来,谢盟主苏醒,实乃仙盟之幸。”李长老拱手笑道:“只是不知,那幽冥裂缝之事……” “李长老似乎很关心幽冥裂缝?”谢琢光倚在榻上,似笑非笑地打断他:“莫非是怕里面的东西出不来,坏了某些人的好事?” 李长老面色一僵:“盟主此话何意?” 谢琢光没回答,只是指尖一弹,一缕冰蓝剑气倏地掠过李长老袖口。 “嗤——” 一截黑色符箓从袖中飘落,尚未落地便自燃成灰。 满室死寂。 “控魂符。”谢琢光冷笑:“李长老何时学了南疆巫族的把戏?” 李长老脸色骤变,猛地暴退数步,袖中骤然射出一道黑芒。 乌竹眠早有防备,且慢出鞘三寸,金光如虹,直接将黑芒斩碎,然而李长老的身影却已化作黑雾,消散在空气中。 “追!”乌竹眠冷声道。 “不必。”谢琢光按住她的手,摇头:“这只是个傀儡分身,真身恐怕早已藏匿。” 乌竹眠眉头紧锁:“仙盟内部,竟已被渗透至此?” 谢琢光眸光微沉:“裴兰烬之前布局百年,自然不会只安插一个李长老。” 乌竹眠微微点头:“此事你费心,我先去烈阳花,眼下救小师兄最要紧。” 第168章 烈阳花 南疆火山群终年喷吐着硫磺味的黑烟,赤红的岩浆如血管般在大地上蜿蜒。 乌竹眠踏在焦黑的岩地上,每走一步,靴底都会烙下一道浅浅的焦痕。 灵龙盘在她肩头,冰蓝色的鳞片在高温下蒙着一层水雾,显得格外莹润。 “烈阳花喜火而生,只开在熔岩最活跃之处。”乌竹眠低声自语,目光扫过远处那座最为活跃的火山口,那里黑烟滚滚,时不时喷溅出几簇火星。 灵龙忽然竖起脑袋,发出一声警惕的低鸣。 乌竹眠顺着它的视线望去,只见火山脚下,竟立着几座简陋的石柱,柱上缠绕着浸血的藤蔓,显然是人为布置的阵法。 “南疆巫族的手笔。”她冷笑一声,指尖轻抚且慢剑柄:“看来那位大祭司,真的是很忙啊。” 说话间,地面突然剧烈震动。 一道裂缝在脚下裂开,炽热的岩浆如毒蛇般窜出,直扑乌竹眠面门。 她身形一闪,剑气横扫,一剑将岩浆斩落,但更多的裂缝接连出现,整片地面仿佛活了过来,要将她吞噬。 “既然躲不过,那就闯过去!” 乌竹眠纵身跃起,足尖在喷涌的岩浆柱上轻点,借力飞掠向火山口,灵龙紧随其后,冰息喷吐,为她冻结出了一条寒冰小径。 火山口边缘,温度已高到足以融化寻常铁器。 乌竹眠以灵力护体,目光在蒸腾的热浪中搜寻烈阳花的踪迹。 那花形如火焰,花瓣赤金,据说只在岩浆喷发的瞬间绽放。 “在那里。” 乌竹眠瞳孔微缩,只见陡峭的内壁上,一簇金红的花朵在岩浆的映照下熠熠生辉,正是烈阳花。 正要上前,身后突然传来阴冷的笑声:“剑尊大驾光临,怎不提前知会一声?” 乌竹眠淡定回头。 三名身着血色祭袍的南疆巫师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为首者手持骨杖,杖头镶嵌着一颗猩红的眼珠。 正是南疆大祭司的心腹,巫咸。 他的脸像是被火焰灼烧过一般,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褐色,布满细密的皲裂纹路,仿佛干裂的陶土。 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一双狭长的眼睛泛着浑浊的黄色,瞳孔细如针尖,看人时总带着一种毒蛇般的阴冷。 “让开。”乌竹眠冷声道:“你们现在走,还来得及。” 巫咸咧嘴一笑,露出黑黄的牙齿:“烈阳花是我南疆的东西,岂容外人染指?不过……” 他舔了舔嘴唇:“若剑尊愿意帮我们,倒也不是不能商量交换,以您现在的情况,最好还是做出识时务的选择吧。” 乌竹眠不再废话,且慢出鞘三寸,剑气激荡间,巫咸脸色一变,猛地将骨杖插入地面:“启阵!” 地面骤然亮起血色纹路,一座巨大的困阵拔地而起,无数冤魂从阵中爬出,张牙舞爪地扑向乌竹眠。 更棘手的是,阵法竟引动了火山活动,岩浆如浪潮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雕虫小技。” 乌竹眠不慌不忙,剑诀一变,且慢分化出十二道剑影,结成剑阵护在周身,冤魂触之即散,岩浆也被剑气逼退。 但就在她即将破阵的刹那,巫咸突然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骨杖上:“请圣虫!” 杖头的猩红眼珠骤然裂开,一只巴掌大的血色蜘蛛钻出,腹部赫然是一张扭曲的人脸。 这与柳玄体内的幽冥蛊一模一样,只是气息更强, 幽冥蛊尖啸一声,化作血光直扑乌竹眠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灵龙从乌竹眠肩头暴起,一口咬住了幽冥蛊,冰与火相撞,爆发出刺耳的嘶鸣,幽冥蛊挣扎着喷出毒液,灵龙的鳞片顿时被腐蚀出几处焦黑。 “小龙!” 乌竹眠剑气暴涨,一剑斩碎困阵核心。 巫咸遭到反噬,喷血倒退,她趁机飞掠至灵龙身旁,却见小家伙死死咬着幽冥蛊不放,冰息不断喷吐,将它冻成一团冰疙瘩。 乌竹眠:“……”小家伙还挺凶。 不过灵龙自己也受了伤,鳞片微微失去光泽,蜷在她掌心微微发抖。 “做得好。”乌竹眠轻抚灵龙头顶,渡过去灵力,将它小心收起来,转而冷眼看向巫咸:“接下来,轮到你了。” 巫咸面露惊恐,转身欲逃,乌竹眠的剑光却如电,直接贯穿其胸口, “大祭司……不会放过……”巫咸倒地气绝,另外两名巫师早已逃之夭夭。 乌竹眠收剑,转身走向火山内壁,岩浆喷发在即,烈阳花的光芒越来越盛。 她估算着时间,在下一波岩浆涌出的前一刻,飞身摘下一朵盛放的烈阳花。 花瓣触手滚烫,花心却蕴藏着一丝清凉的生机,她刚将花收入玉盒,整座火山突然剧烈震动。 岩浆喷发了! 乌竹眠御剑冲天而起,身后是铺天盖地的赤红岩浆,就在她即将脱离危险时,一道黑影突然从喷发的火山烟柱中窜出。 那是一只巨大的血蛛,八只复眼死死盯着她,腹部的人脸发出沙哑的笑声:“乌竹眠,你的命,本座收下了!” 血蛛喷出漫天毒丝,每一根都蕴含着被炼化的幽冥之力,乌竹眠挥剑斩击,但毒丝无穷无尽,很快缠住她的手腕。 更可怕的是,毒丝竟在吸收她的灵力! 见势不对,灵龙立刻从她袖中挣扎飞出,想要帮忙,却被一道毒丝抽中,哀鸣着坠落。 “小龙!” 乌竹眠紧皱起眉头,怒意横生,就在她这一瞬间,血蛛的利爪已刺向她心口! “铮——!” 忽然出现一道冰蓝剑光从天而降,直接将血蛛的利爪斩断,乌竹眠还未抬头,一道熟悉的身影就迅速踏空而来。 黑发垂散,眉目精致,手中霜策剑寒光凛冽。 谢琢光。 “我来迟了。”他落在她身旁,嘴角挂着那抹懒散的笑:“主人可还好?” 乌竹眠怔了一瞬:“你怎么来了?” 谢琢光不以为意,剑指向血蛛:“待会儿再说,先解决这丑东西。” 两人背靠背而立,且慢与霜策同时亮起金光与蓝芒,血蛛发出愤怒的嘶吼,更多毒丝从火山烟尘中射出。 “双剑合璧,如何?”谢琢光侧首一笑。 乌竹眠应了一声,剑势却已与他完美衔接,金光蓝芒交织成网,所过之处毒丝尽断,血蛛见势不妙,转身欲逃,却被灵龙突然喷出的冰息冻住后腿。 “结束了。” 乌竹眠与谢琢光同时出剑,两道剑气如蛟龙交缠,瞬间将血蛛绞成碎片。 火山喷发的烟尘渐渐散去。 谢琢光弯腰拾起奄奄一息的灵龙,小心地渡入一丝灵力:“小家伙伤得不轻,但无性命之忧。” 乌竹眠收起烈阳花,突然问道:“你怎么来了?” “千山醒了,说你有危险。”谢琢光眨眨眼:“我只好拖着刚痊愈的身子,千里迢迢来英雄救美。” “胡言乱语。”她转身就走,却听他在身后轻笑:“主人,方向错了,仙盟在那边。” 乌竹眠脚步一顿,面无表情转身。 谢琢光走到她身旁,霜策轻轻一挑:“走吧,有人该等急了。” 灵龙在他掌心蜷了蜷身子,发出微弱的鸣叫,像是在附和。 夕阳下,两道身影并肩远去。他们身后,火山喷发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空,宛如一场盛大的送别。 与此同时。 药庐内,烛火摇曳。 千山躺在寒玉榻上,右肩的断口处缠绕着丝丝黑气,翡翠心的光芒比乌竹眠离开时又暗淡了几分。 丹霞子守在榻边,手中金针不断刺入千山周身大穴,每一针落下,都带出一缕黑雾。 “再拖下去,翡翠心也撑不住。”丹霞子眉头紧锁:“那丫头怎么还不回来?” 千山苍白着脸,目光却平静:“她会回来的。” 话音刚落,药庐的门被猛地推开。 寒风卷着雪花涌入,乌竹眠踏雪而来,发梢还挂着冰碴,掌心却托着一朵赤金色的花朵。 烈阳花在昏暗的室内熠熠生辉,花心流动着熔岩般的光泽。 “拿到了。”她快步走到榻前,将花递给丹霞子。 老丹修眼睛一亮,接过花细细端详:“好好好!花瓣完整,花蕊未损,正是药效最盛之时!” 他转向千山,“小子,忍着点,这次可比断臂疼多了。” 千山笑了笑:“无妨。” 他这一笑,牵动伤势咳嗽起来,淡金色的血丝从嘴角溢出。 “别说话。”丹霞子按住他,转向乌竹眠:“丫头,准备开始了,你去取……” “我知道。”乌竹眠打断他,径直走到药柜前,取出一套赤玉刀具、三只青瓷瓶,最后从暗格中捧出一尊巴掌大的药鼎。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 丹霞子眯起眼:“你怎知老夫的药材放在何处?” “百年前我常来吃过你的丹药。”乌竹眠面不改色:“东墙有一块砖是松了多年,还是我修好的。” 丹霞子气得胡子直翘,却听千山虚弱地插话:“……她还往你茶里加过黄连粉。” 药庐内的气氛为之一松。 丹霞子瞪了两人一眼,也不再多话,而是专心配药,他将烈阳花置于其中,又加入三滴“玄龟髓”、一撮“星辉砂”,最后割破自己的手指,滴入一滴鲜红的丹师血。 药杵捣下,赤金色的花汁与药材混合,渐渐化作一团流动的金红色灵液,散发出灼热的气息。 “扶桑属木,烈阳属火,木火相生,方能重塑肢体。”丹霞子一边念叨,一边以金针蘸取灵液,点在千山右肩的断口处。 “嗤!” 灵液触及伤口的瞬间,黑气如活物般尖叫着蒸发。 千山闷哼一声,额头瞬间布满冷汗,翡翠心剧烈闪烁,但他死死咬着牙,没发出一声痛呼。 乌竹眠站在一旁,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谢琢光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放心。” 丹霞子的动作越来越快。 金针如雨,将灵液一点点引入千山断臂处的经脉。 随着灵液渗透,惊人的一幕出现了,淡金色的树灵血开始沸腾,血肉中逐渐生出嫩芽般的金色经络,经络交织生长,缓缓勾勒出一条手臂的轮廓。 他小心地将灵液浇在千山新生的手臂上,液体如活物般包裹住那些金色经络,渐渐凝固成血肉、皮肤…… 整整一个时辰后。 千山的新臂终于成形,五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下隐约可见淡金色的灵脉流动,掌心处还有一道赤金纹路,形如烈阳花的轮廓。 “试试看。”丹霞子擦了把汗。 千山缓缓抬起右臂,指尖轻轻一搓。 “嗤!” 一簇赤金色的火苗凭空出现,静静燃烧在他的指尖。 “妙啊!”丹霞子拍腿大笑:“你小子真是因祸得福,烈阳火灵与扶桑木气相融,这条手臂不仅不惧幽冥之毒,还能操控真火!” 千山望向乌竹眠,眼中满是笑意:“多谢小眠。” 乌竹眠露出微笑。 谢琢光突然咳嗽一声:“既然没事了,剑尊大人是不是该解释下,为何孤身闯南疆?我当时不是说等我一起吗?” 药庐内突然安静。 乌竹眠:“……” 她眯起眼睛:“你想如何?” 谢琢光忽然一笑,跟只大猫似的蹭过来:“罚你陪我喝顿酒。” 丹霞子咳嗽一声:“要打情骂俏出去打,老夫还要收拾药材。” 千山默默用新生的手臂拉过被子,把自己整个蒙住:“我睡着了。” 窗外已经是夜深人静,乌竹眠独自站在药庐外的梅树下。 她的右臂还残留着些许灼热感,那是烈阳花的气息,身后传来脚步声,谢琢光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两坛酒。 “真喝?”她挑眉。 “不然呢?”谢琢光拍开泥封,酒香顿时弥漫开来:“为了找这坛‘醉千年’,我可是翻遍了仙盟酒窖。” 乌竹眠接过酒坛,仰头饮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让她微微蹙眉:“……好烈的酒。” “比不上主人的胆子烈。”谢琢光靠在树干上:“独闯南疆火山,单挑巫族大阵……” “我有把握。” “我会担心。” 两人同时沉默。 夜风拂过,梅枝轻摇,落下一片花瓣正好飘进乌竹眠的酒坛里。 谢琢光忽然轻声道:“下次带上我一起。” 乌竹眠凝视着酒中漂浮的花瓣,许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好。” 而远处山巅上,一道黑影正静静注视着这一幕,很快又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169章 抢夺 梅香氤氲,月色如水。 乌竹眠又饮了一口酒,烈酒入喉,灼烧感一路蔓延至心口,她平时很少饮酒,此刻脸颊已微微泛红,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生动。 谢琢光倚着梅树,目光落在她侧脸,忽然轻声笑:“主人的酒量不如剑法精湛。” “闭嘴。”乌竹眠声音平静,又仰头灌了一口。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药庐中丹霞子收拾药材的叮当声,千山应当已经睡下,翡翠心的光芒透过窗纸,在雪地上投下浅浅的绿影。 谢琢光忽然正色:“南疆的情况比想象中还要糟糕复杂。” 乌竹眠指尖摩挲着酒坛边缘:“大祭司在豢养幽冥蛊,巫咸只是其中之一。” “不止。”谢琢光从怀中取出一块漆黑的骨片:“我在他们祭坛找到这个。” 骨片上刻着诡异的符文,触之冰凉刺骨,乌竹眠接过细看,瞳孔微缩:“这是……古魔文?” “意思是‘容器’。”谢琢光的声音沉了下来:“他们应该在准备某种仪式,需要特殊容器来承载幽冥鬼王。” 乌竹眠突然想起柳玄死前的话。 “你的神骨,注定是祭品”。 “还有一事。”谢琢光忽然靠近,气息拂过她耳畔:“我在南疆见到了裴兰烬。” 乌竹眠手指一紧,酒坛“咔”地裂开一道细缝。 之前在昆仑顶遇到裴兰烬,他虽然是一副改过自新的模样,但她一直都是持怀疑态度,觉得他另有所图。 毕竟上百年的执念,总不可能一朝就轻易放下了。 谢琢光眯起眼:“他好像在帮大祭司收集某种材料。”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那是仙盟的警戒信号。 两人瞬间警觉。 谢琢光一把拉住乌竹眠的手腕:“东北方向,是剑阁。” 他们赶到时,剑阁已经陷入火海。 数十名黑袍人正在与仙盟弟子交战,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伤员,乌竹眠一眼认出那些黑袍人胸前的血色蜘蛛纹。 那是南疆巫族的标志。 “找死。” 且慢出鞘,金光如瀑,瞬间斩落三名黑袍人的头颅。 谢琢光则直奔火场中心,霜策剑划过一道冰蓝弧线,所过之处火焰尽数冻结。 混乱中,乌竹眠注意到一个诡异现象,这些黑袍人似乎对剑阁某处格外执着,前赴后继地冲向偏殿。 偏殿里藏着什么? 她突然想起,今日刚从南疆带回的烈阳花残枝,正存放在那里。 “调虎离山!”乌竹眠厉喝:“他们的目标是……” 话音未落,偏殿屋顶突然炸开,一道黑影冲天而起,手中赫然抓着装有烈阳花残枝的玉盒。 那人转身的瞬间,乌竹眠微微眯起眼睛。 果然是裴兰烬。 他依旧一袭白衣,只是眼角多了几道妖异的红纹,神情看起来不太对劲,原本清明的眼睛里一片赤红。 见乌竹眠看来,裴兰烬彬彬有礼地颔首致意,声音温和:“剑尊大人,别来无恙。” 这温和的声音却像蛇一样令人感到阴寒,听起来很熟悉。 “放下!”乌竹眠来不及细想,剑气暴涨,直取裴兰烬咽喉。 裴兰烬却不躲不闪,只是轻轻打开玉盒,盒中烈阳花残枝突然剧烈燃烧,化作一团金红色火焰没入他掌心。 “多谢馈赠。”他微笑着,身形开始虚化:“这份火灵之力,正好用来温养魇魔大人的新容器。” 乌竹眠的剑气穿透虚影,只斩落一片衣角。 裴兰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三日后,幽冥裂缝见。届时,你会见到一位……老朋友。” 骚乱平息后,乌竹眠匆匆赶回药庐。 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只见千山正蜷缩在榻上,胸口翡翠心正发出不正常的红光,新生的右臂上,烈阳花纹路变成了诡异的黑色。 “怎么回事?”她急步上前。 丹霞子满头大汗地施针:“裴兰烬取走烈阳花残枝时触发了某种禁制,千山体内的火灵之力开始反噬。” 乌竹眠立刻按住千山滚烫的右臂,将灵力渡入,然而她的灵力刚一接触,翡翠心突然红光大盛,千山猛地睁开眼。 那双总是含笑的澄澈眸子,此刻一片血红! “杀……了……我……”千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新生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掐向自己咽喉。 乌竹眠一把扣住他的手腕,触手灼热如烙铁,谢琢光迅速上前,霜策剑点在他眉心:“固守灵台!” 冰蓝剑气涌入,与暴走的火灵之力激烈冲突,千山发出痛苦的嘶吼,翡翠心上出现道道裂纹。 “不行!”丹霞子急道:“两种力量相克,会要了他的命。” 乌竹眠突然割破手掌,将琉璃血滴在翡翠心上:“那就再加一种。” 琉璃血融入的瞬间,奇迹发生了,翡翠心迸发出三色光芒,红、蓝、绿三股灵力开始缓慢融合。 千山剧烈颤抖的身体渐渐平静,眼中的血色也慢慢褪去。 “稳住了。”丹霞子长舒一口气:“但必须尽快取回烈阳花本源,否则……” 话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灵龙急促的鸣叫。 乌竹眠推开窗,只见小龙抓着一块染血的布料,正是她从裴兰烬身上斩落的那片衣角。 布料上,用血画着一幅简图。 幽冥裂缝,以及……一具水晶棺。 棺中躺着的人,让乌竹眠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是百年前与她同归于尽的魇魔。 “是陷阱。”谢琢光断言:“裴兰烬是想故意引你去幽冥裂缝。” 乌竹眠摩挲着布料上的血图,思索道:“他提到的‘老朋友’……指的是魇魔,还是别的人?” 一阵咳嗽声打断他们。 千山虚弱地支起身子,新生右臂上的黑纹已经褪去大半:“不是魇魔……是容器。” “什么?” “柳玄死前……我看到他的记忆。”千山喘息着:“南疆大祭司用扶桑根、魇魔血……和神骨碎片……培育了一具新的肉身……” 乌竹眠与谢琢光对视一眼。 裴兰烬还在复活魇魔,而且是用她的神骨作为容器。 “必须阻止他们。”乌竹眠转身取剑:“现在就去幽冥裂缝。” “等等。”谢琢光拦住她:“裴兰烬说三日后再去,说明仪式还未完成,我们需要准备周全。” 他从怀中取出三样物品,一块天晶碎片、一瓶地髓,以及……一滴封在冰珠中的眼泪。 “三才之宝?”丹霞子惊呼:“你何时集齐的?” 谢琢光看向乌竹眠:“天晶和地髓是旧物,至于人心泪……” 他轻笑:“某人哭的时候,我顺手收了一滴。” 乌竹眠愕然,她根本不记得自己何时哭过。 “在雪原,你抱着千山回来时。”谢琢光轻声道:“就落在我的剑鞘上。” 丹霞子突然拍案而起:“老夫知道了!三才之宝加上扶桑枝,可以炼制‘破魔丹’,能暂时压制阴邪之力!” 炼丹持续了整整两日。 当破魔丹终于成型时,整个仙盟都被惊动了。 丹药悬浮在鼎中,三色光华流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波动。 千山的状态稳定了许多,新生右臂已能自由操控,他坚持要一同前往幽冥裂缝:“扶桑之力克制邪气,我能帮上忙。” 临行前夜。 乌竹眠独自在剑阁顶层擦拭且慢,谢琢光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将一件冰丝软甲放在她面前:“穿在里面。” 软甲通体莹白,触手冰凉,表面流动着霜策剑的气息。 “你的剑气所化?”乌竹眠挑眉。 “嗯。”谢琢光点头道:“若你受伤,我能感知。” 乌竹眠没有拒绝。 夜风拂过,吹散未尽的话语,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时,站在整装待发的三人身上,泛着宛如新生的微光。 而在幽冥裂缝的方向,隐约传来雷鸣般的闷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第170章 师兄妹 晨光初现,为仙盟七十二峰镀上一层金边,山门前已是一片肃杀之气。 乌竹眠、谢琢光、千山三人整装待发,破魔丹悬于乌竹眠腰间玉匣内,散发着淡淡的三色灵光。 丹霞子站在台阶上,絮絮叨叨地往千山怀里塞各种瓶瓶罐罐:“这瓶是解毒丹,这瓶是固元散,这瓶……” “前辈。”谢琢光忍不住打断:“我们是去打架,不是去开药铺的。” 丹霞子瞪眼:“你小子懂什么!南疆那鬼地方,蚊子都能毒死大罗金仙!” 正说着,远处天空突然传来一阵破空声,众人抬头,只见李小楼正踏着那柄比她人还高的巨斧“震岳”破空而来,鹅黄色的裙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她嘴里叼着根糖葫芦,哼着小曲儿,心情愉悦地朝山门方向飞来:“小师姐!等等我!” “小楼?”乌竹眠微怔:“你不是随大师兄去处理血灵大阵了吗?” 李小楼拍拍裙摆上的灰,撇嘴道:“别提了,昨天魔界突然传讯,说是‘九幽魔渊’出了乱子,大师兄和三师兄连夜赶回去了。” 话音未落,她的目光忽然瞬间凝固在其中一个身影上,那个站在乌竹眠身侧,一身靛蓝长袍,右臂皮肤下流动着淡金色光泽的青年。 “啪嗒。” 糖葫芦掉在了地上。 李小楼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住。那个侧脸,那个身形,她绝不会认错——即使过了百年,即使只在画像上见过无数次。 “小……小师兄?” 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脚下的巨斧突然失控,整个人从半空中栽了下来。 “小心!” 一道蓝影闪过,千山纵身跃起,精准地接住了下坠的少女,烈阳花纹路在阳光下泛起温暖的金红色光芒,将李小楼稳稳托住。 “小师妹,你还是这么冒失。”千山的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一如百年前那个总是跟在她身后收拾烂摊子的师兄。 李小楼呆住了。 她死死盯着千山的脸,生怕一眨眼对方就会消失,这张脸跟百年前相比要成熟了一些,但那双清澈如孩童般的眼睛却丝毫未变。 “真的是你……”她猛地扑上去,双臂紧紧环住千山的脖子,眼泪瞬间打湿了他的衣襟:“小师兄!小师兄!我以为你……我以为……” 千山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一样:“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丹霞子在一旁吹胡子瞪眼:“小丫头片子,见了师兄就忘了礼数!” 李小楼这才注意到周围还有其他人,她胡乱抹了把脸,从千山怀里跳下来,却仍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不放,仿佛怕他再次消失。 “小师姐。”她朝丹霞子打了招呼,看向乌竹眠咧嘴一笑,眼睛却还红着,“我就知道你肯定能把小师兄找回来。” 乌竹眠有些心虚,找回千山已经好几天,但这段时间她忙得脚不沾地,加上千山的状态不算好,所以她都没有告诉小师妹和师兄们。 察觉到她的心虚,抱臂站在一旁的谢琢光有些想笑,霜策剑在阳光下泛着锋利的光,转移话题道:“叙旧完了?该出发了。” 李小楼这才注意到气氛的凝重:“你们要去哪?” “南疆。”千山简短地回答,右手下意识摸了摸右臂:“处理幽冥裂缝的事。” “我也要去!”李小楼立刻跳起来,巨斧“震岳”感应到主人战意,发出嗡鸣。 谢琢光挑眉:“我们是去拼命,不是游山玩水。” “谁拖后腿谁是狗好吧!”李小楼不服气地跺脚,地面“咔嚓”裂开三道缝:“这段时间我勤修苦练,当然,加上大师兄帮了一点忙,现在已经结丹了,够资格了吧?” 千山突然咳嗽一声:“带着吧,我记得小楼的‘震山诀’正好克制南疆的虫蛊。” 乌竹眠看了眼李小楼期待的眼神,无奈点头:“跟紧我。” 李小楼欢呼一声,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拽住千山的袖子:“小师兄,你的手……这是怎么回事?” 千山的右臂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烈阳花纹路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他犹豫了一下,看向乌竹眠。 “是小眠救了我。”千山轻声说:“当时我神魂几乎散尽,是她找来烈阳花,丹霞子前辈重塑了我的右臂,以此为媒介将我的魂魄重新聚拢。” 李小楼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烈阳花?那不是传说中的……” “嗯,生长在南疆火山口的灵花。”千山点头:“小眠为了取它,差点……” 乌竹眠轻咳一声打断了他:“都过去了,不必再提。” 李小楼却已经扑上去抱住了乌竹眠:“小师姐最好了!” 喊完又蹦回千山身边,好奇地戳了戳他的手臂:“这手臂能干什么?能喷火吗?能变形吗?” 千山被她逗笑了:“你呀,还是这么好奇。”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抬起了右臂,掌心向上,一缕金红色火焰“嗤”地冒了出来。 “哇塞!”李小楼拍手叫好:“再来一个!” 丹霞子吹胡子瞪眼:“你以为表演杂耍呢。” “就一下嘛!”李小楼双手合十,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千山:“求你了小师兄,就像以前你教我炼器时那样。” 千山无奈,只得再次催动烈阳花之力,这次火焰在空中凝聚成一只小鸟的形状,绕着李小楼飞了一圈。 “记得吗?”千山眼中浮现怀念之色:“你一开始想学炼器,把炼器房炸了半边天,差点把大师兄给气死……” 李小楼咯咯笑起来:“然后你替我顶罪,被罚扫了一个月山门。”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百年前的青荇山,阳光也是这般明媚,那时的千山还不是器修大师,只是个喜欢鼓捣各种奇怪法器的少年;而李小楼则是刚入门不久,像是突然得了自由的鸟,整天上蹿下跳的小师妹。 “记得你给我的第一件礼物吗?”李小楼突然说。 千山微笑:“小楼一夜听春雨。” “对对对!那把会下雨的伞!”李小楼兴奋地手舞足蹈:“每次撑开就会落下小雨,还有彩虹。” 谢琢光忍了忍,低声问道:“我们真的要在这里回忆?” 乌竹眠却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对重逢的师兄妹:“让他们说吧。” 李小楼沉浸在回忆中:“后来我学体术,你特意给我打造了第一对指套……” “‘震山’系列的原型。”千山点头:“可惜后来在魔潮中损毁了。” “才没有!”李小楼神秘兮兮地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对已经褪色的指套,虽然布满裂痕,但依然能看出当年的精巧设计。 千山愣住了:“你……一直留着?” “当然啦!”李小楼骄傲地昂起头:“这可是小师兄送我的第一件武器!” 千山的眼眶微微发红,他伸出手,轻轻抚过指套上的裂痕:“那时候你才这么小……整天缠着我教你炼器,结果把炉子炸了三次。” “那是因为你的步骤有问题!”李小楼不服气地嘟囔。 “明明是你把火灵芝当成了朱砂……”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当年。 丹霞子在一旁看得直摇头:“两个长不大的孩子。” 乌竹眠的眼中却闪过一丝柔和。 她知道,当时千山出事对李小楼的打击有多大,就算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年少的小姑娘,但内心深处却始终保留着对小师兄的那份依赖。 “小师兄。”李小楼突然压低声音:“你的手臂……是不是还会疼?” 千山一怔:“你怎么……” “你每次疼的时候,指尖都会不自觉地发抖。”李小楼认真地说:“就像现在这样。” 千山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指尖确实在微微颤抖,他苦笑着握紧拳头,担心她担心,随口道:“只是烈阳花与我的神魂还未完全融合,偶尔会有排斥反应罢了。” “我能帮你什么?”李小楼急切地问。 千山摇摇头:“时间会解决一切。” 他看向远处的山峰:“就像当年你学不会控火,现在不也……” “现在还是学不会。”李小楼理直气壮地打断他:“所以我改练体术了嘛。” 众人忍俊不禁,连一向冷面的谢琢光都微微勾起了嘴角。 “好了。”乌竹眠终于出声:“该出发了。” 李小楼立刻站直身体:“是!师姐!” 她偷偷对千山笑了笑:“路上你再给我讲讲这些年你都去哪了。” 千山笑着点头,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自己的右臂上,烈阳花纹路深处,似乎有一丝黑气一闪而过。 李小楼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她兴高采烈地收起巨斧,蹦蹦跳跳地走在千山的身边,时不时回头催促众人快些。 阳光洒在这对重逢的师兄妹身上,仿佛时光从未将他们分开。 第171章 破界梭 几人刚出发不久,忽见天际一片赤红枫叶飘然而至,枫叶落地,化作一名红衣男子,眉目如画,身后三条狐尾微微摇晃。 正是魔君宿诀的心腹,涂山风竹。 “剑尊大人。”涂山风竹朝乌竹眠抱拳行礼,神色凝重:“魔君命属下前来传讯。”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留影珠,灵力注入,珠子内浮现出宿诀的虚影。 画面中,宿诀立于魔渊边缘,身后黑雾翻涌,隐约可见血色符文在虚空中闪烁。 宿诀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魔渊封印被人动了手脚,手法与南疆巫族相似,我与成玉需镇守此地,暂时无法脱身。” 虚影中,一道修长的身影走近,正是云成玉,他脸色仍有些苍白,但那双灰青色的、狐狸般的眼睛已恢复了往日的锐利。 “阿眠。”云成玉抱臂而立,语气凉凉:“可别死在南疆,我可懒得给你收尸。” “还有小楼,别咋咋呼呼的,保命要紧。” 宿诀无奈地瞥了云成玉一眼,继续道:“我让风竹带了‘破界梭’给你们,此物可撕裂幽冥裂缝外围禁制,但只能用一次。” 留影珠光芒散去,涂山风竹从袖中取出一枚漆黑骨梭,梭身刻满繁复的魔纹,隐隐有血色流动。 “此物需以精血催动。”涂山风竹将破界梭递给乌竹眠:“魔君嘱咐,务必谨慎使用。” 乌竹眠接过骨梭,指尖触及时,一股阴冷煞气顺着经脉蔓延,她微微蹙眉:“魔渊情况如何?” 涂山风竹面色凝重:“封印不稳,已有低阶魔物溢出,魔君大人怀疑是南疆巫族所为。” 谢琢光问道:“可有证据?” 涂山风竹从怀中取出一块碎片,其上刻着一只狰狞血蛛,纹路与巫咸骨杖上的如出一辙。 “这是在魔渊封印下发现的。” 乌竹眠的目光落在碎片上,忽然问道:“我三师兄的伤势如何?” 涂山风竹一怔:“您怎知他……” “他既肯跟着大师兄回魔界,必然是之前在处理血灵大阵的时候受伤了。” 乌竹眠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涂山风竹苦笑:“果然瞒不过您,三公子确实受了伤,不过魔君已用九幽寒潭为他镇压,暂无大碍。” 李小楼凑过来,一脸懵逼:“我怎么没发现三师兄受伤了……” 千山低声:“他们肯定是不想让你担心” 李小楼倒吸一口凉气:“啧。” “小楼小姐放心,三公子没事。”涂山风竹摇头:“而且三公子性子倔,从不喊痛。” 乌竹眠沉默片刻,忽然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只玉瓶,递给涂山风竹:“麻烦你带回去给他。” 涂山风竹接过,打开瓶塞一闻,脸色骤变:“九转凝魂丹?!这……” “告诉他,若敢浪费,我亲自去魔界揍他。”乌竹眠淡淡道。 涂山风竹郑重收好,深深一揖:“是。” 与此同时 谢琢光已经检查完破界梭,眉头紧锁:“此物蕴含极强的空间之力,但使用后梭身会崩毁,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千山若有所思:“幽冥裂缝的禁制若与魔渊封印同源,或许破界梭能同时削弱两者。” 李小楼接过来好奇看了看,挠头:“那我们岂不是赚了?” 乌竹眠摇头:“没那么简单,魔渊封印松动,大师兄和三师兄无法离开,意味着我们无法得到他们的支援。” 涂山风竹补充道:“此外,魔君怀疑南疆巫族背后另有主使,你们此行务必小心。” 正说着,千山的左臂突然一震,烈阳花纹路闪烁起来,他猛地抬头:“有人靠近!” 众人瞬间戒备。 远处树林中,一道黑影疾掠而过,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轮廓。 “追!”谢琢光将霜策出鞘,冰寒剑气横扫而出,树木瞬间冻结。 黑影被迫现身,竟是一只通体漆黑的蜘蛛,腹部生着一张扭曲的人脸,口中叼着一物。 正是破界梭。 “什么时候?!”李小楼大惊,摸向自己腰间,发现破界梭竟已不翼而飞。 “是‘盗影蛛’!”千山厉声道:“它能短暂遁入阴影,快拦住它!” 乌竹眠且慢斩出,金光如电,蜘蛛却诡异地化作黑雾消散,下一刻出现在十丈之外。 “想跑?”李小楼怒喝一声,巨斧“震岳”轰然砸地:“震山诀·地缚!” 地面瞬间龟裂,无数碎石如活物般缠向黑蛛。 蜘蛛厉啸一声,腹部人脸突然扭曲,喷出一股腥臭黑血,腐蚀得石块滋滋作响。 谢琢光剑势再变:“冰封千里!” 极寒剑气席卷,蜘蛛动作一滞,千山抓住机会,左臂烈阳花之火喷薄而出,化作火网笼罩而下。 就在火焰即将触及蜘蛛的瞬间,它腹部的人脸突然露出诡笑,嘶声道:“晚了……” “轰!” 蜘蛛自爆,毒血四溅,破界梭却已不见踪影。 烟雾散去,众人脸色难看。 “破界梭被夺了……”李小楼咬牙:“这下怎么办?” 谢琢光冷冷看向涂山风竹:“你出现得太巧了。” 涂山风竹面色不变:“谢盟主怀疑我?” 千山按住谢琢光的剑:“不是他,盗影蛛是南疆巫族培育的蛊虫,能隔空窃物,与涂山无关。” 乌竹眠闭目感应片刻,忽然睁眼:“破界梭被带往南方,追!” 李小楼急道:“可我们连禁制都破不开,怎么靠近幽冥裂缝?” 涂山风竹沉吟片刻,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枚血色玉佩:“魔君早有预料,给了我这个,若破界梭遗失,可凭此物感应它的位置。” 乌竹眠接过玉佩,指尖划过,一缕金光渗入其中,玉佩顿时亮起,指向南方。 “走。”她毫不犹豫,御剑而起。 涂山风竹忽然道:“剑尊,魔君还有一句话让我转达。” 乌竹眠回头。 “他说,无论发生什么,相信你的剑。” 李小楼嘀咕:“大师兄还是这么神神叨叨的……” 千山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涂山风竹,后者对他微微一笑,转身化作枫叶消散。 四人再度启程,气氛凝重。 千山的左臂隐隐作痛,烈阳花纹路中,黑丝又蔓延了几分。 谢琢光忽然低声道:“那个涂山风竹,有问题。” 乌竹眠目视前方:“我知道。” 李小楼瞪大眼睛:“啊?那他给的玉佩……” “是真的。”乌竹眠淡淡道:“但他隐瞒了一些事。” 千山握紧左臂,轻声道:“魔渊的情况,恐怕比他们说的更糟。” 李小楼急得跺脚:“那可是唯一能破开幽冥裂缝禁制的宝贝啊!” 她懊恼地抓了抓头发:“都怪我,没看住……” 千山眉头紧锁,烈阳花左臂微微发烫,黑丝在纹路深处游动,他下意识按住手臂,抬眼看向乌竹眠:“小眠,我们……” 乌竹眠神色平静,指尖轻抚腰间玉匣,淡淡道:“无妨。” 谢琢光眸光一凝:“你早有准备?” 乌竹眠没有回答,只是从袖中取出一物。 一枚与方才被夺走的破界梭一模一样的漆黑骨梭,静静躺在她掌心。 李小楼瞪大眼睛:“这……这是?” “真的破界梭。”乌竹眠语气淡然:“方才被夺走的,是假的。” 千山一怔,随即恍然:“小眠是故意让盗影蛛得手的?” 乌竹眠点头:“涂山风竹出现得太巧,破界梭的消息也走漏得太快。” 她指尖轻敲骨梭:“若有人想阻我们进入幽冥裂缝,不如让他们以为成功了。” 谢琢光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你在试探内奸。” “不错。”乌竹眠抬眸,看向南疆方向:“现在,对方以为我们没了破界梭,必会放松警惕。” 闻言,李小楼兴奋地凑近:“小师姐,你怎么想到的?” “事发得太快,我没时间跟你商议。”乌竹眠回答道:“大师兄传讯时,用的是暗语。” “暗语?”李小楼茫然:“大师兄不就说了魔渊出事,让涂山风竹送破界梭来吗?” 千山忽然明白过来:“他说的是‘破界梭’,而非‘唯一的破界梭’。” 谢琢光冷嗤一声:“主人,你这位大师兄,还是喜欢玩这种文字游戏。” 乌竹眠指尖轻抚真梭:“他料到消息会泄露,所以让涂山风竹明面上送一枚假梭,真梭则藏在了留影珠内。” 李小楼恍然大悟:“难怪师姐接过留影珠时多看了两眼!” 千山沉吟:“那涂山风竹可知情?” 乌竹眠摇头:“他不知,宿诀只让他送假梭,真梭是另外单独传给我的。” 谢琢光抱臂:“所以,现在南疆巫族以为我们没了破界梭,必定会掉以轻心。” “正是。”乌竹眠收起真梭:“我们按原计划前行,待接近幽冥裂缝时,再出其不意破禁。” 李小楼忽然想到什么,皱眉道:“可盗影蛛是怎么知道破界梭在我们身上的?难道真有内奸?” 千山左臂微颤,烈阳花纹路中的黑丝又蔓延了一分,他低声道:“或许不是内奸,而是追踪。” 谢琢光眸光一冷:“涂山风竹。” 乌竹眠摇头:“应该不是他。” “那是谁?”李小楼追问。 乌竹眠看向远处南疆的阴云:“盗影蛛是巫族培育的蛊虫,但能精准找到我们,必是有人给了它指引。” 她顿了顿:“比如……大师兄身边有巫族的眼线。” 千山脸色微变:“魔渊封印松动,或许也是巫族刻意为之,为的就是牵制大师兄和三师兄。” 谢琢光冷笑:“调虎离山?” “不止。”乌竹眠眸光深邃:“大师兄和三师兄若被困在魔渊,我们便少了最强援手。” 李小楼握紧拳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将计就计。”乌竹眠抬步向前:“让他们以为我们受缚,束手无策,再一击破局。” 四人再度启程。 李小楼蹦蹦跳跳地跟在千山身边,小声嘀咕:“小师兄,小师姐这招太厉害了!连我都骗过去了!” 千山轻笑:“小眠行事,向来算无遗策,不会后悔。” 谢琢光走在乌竹眠身边,忽然想到什么,转头:“主人,假梭被夺,对方是否会察觉到有诈?” 乌竹眠淡淡道:“不会,假梭是以魔渊煞气仿制,除非亲自使用,否则难辨真假。” 千山若有所思:“可若对方尝试使用假梭……” “那便正中下怀。”乌竹眠眸光冷冽:“假梭内藏了一道剑气,用则反噬。” 李小楼倒吸一口凉气:“小师姐,你这这这……干得漂亮!” 乌竹眠轻笑,抬头看向远方。 天际阴云翻滚,似有一场风暴将至。 而更远处,南疆群山如狰狞的兽脊,蛰伏在昏暗的天幕下。 幽冥裂缝的阴影,正在蔓延。 第172章 幽冥圣主 南疆,黑雾弥漫的峡谷深处,乌竹眠一行人隐匿气息,悄然靠近。 最深处的祭坛中央,十二名黑袍巫师围坐在一起,口中吟诵古老咒文,假的破界梭悬浮于血池之上,黑气缭绕。 “祭司大人,仙盟已失破界梭,幽冥裂缝的禁制再无人可破!”一名巫师狞笑道。 巫族祭司巫溟手拄骨杖,阴冷一笑:“待圣主降临,莫说仙盟和魔渊,就算是整个修真界,总有一天也要臣服!” 话音刚落,他抬手结印,假破界梭剧烈震颤,巫族众人面露狂喜。 “轰!” 梭身骤然炸裂,金光如烈阳爆射,剑气横扫。 “啊——!” 三名巫师当场被斩成血雾,剩余之人纷纷吐血倒退,巫溟左臂被剑气削去半截,黑血喷溅,发出狰狞的怒吼:“乌竹眠!你竟敢算计本座!” 与此同时,远处山崖上,乌竹眠眸光冷冽:“找到了。” 谢琢光手中的霜策出鞘:“杀过去。” 四人瞬息掠至祭坛,巫族巫师仓惶迎战。 李小楼巨斧横扫,震山诀爆发,地面崩裂,三名巫师被震飞。 千山烈阳臂火光喷涌,将两名试图逃窜的巫师烧成灰烬。 巫溟咬牙捏碎一枚骨符,嘶吼道:“既如此,那便同归于尽!” 骨符碎裂的一瞬间,祭坛血池沸腾,地面裂开一道漆黑缝隙,幽冥之气喷涌而出。 “不好!”谢琢光剑势骤变,冰封血池,却已迟了一步。 “轰隆隆——” 幽冥裂缝彻底撕裂,一只苍白鬼爪探出,紧接着,一尊三丈高的圣主踏出裂缝,青面獠牙,周身缠绕锁链,煞气滔天。 “哈哈哈!”巫溟狂笑,“幽冥圣主降临,尔等必死无疑!” 圣主猩红双目锁定乌竹眠,锁链如毒蛇般绞杀而来。 乌竹眠将且慢斩出,金光与锁链相撞,火星迸溅,圣主嘶吼一声,幽冥死气化作万千厉鬼扑来。 李小楼巨斧劈斩,千山烈阳臂火焰喷薄,谢琢光霜策剑冰封十丈,四人合力,竟一时难以压制圣主。 就在鬼王锁链即将贯穿乌竹眠心口的瞬间。 “哗啦!” 幽冥裂缝深处,突然传来更沉重的锁链拖动声。 鬼王的动作猛然僵住,猩红瞳孔中竟浮现出了恐惧。 下一瞬,一道暗金色锁链从幽冥深处暴射而出,如巨龙绞杀,瞬间将鬼王缠住。 “咔嚓!” 只一击,鬼王的身躯就被生生勒碎,黑血喷洒,化作雾气消散。 看见这一幕,巫溟等人目瞪口呆:“这……这不可能!” 幽冥裂缝中,一双暗金色的瞳孔缓缓睁开,冰冷、暴戾,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威严。 锁链声越来越近,一道修长身影踏出幽冥。 黑衣如墨,苍白手腕缠绕暗金锁链,面容俊美却冷戾,眉心一道血色咒印,赫然是…… “无……无咎?!”李小楼和千山瞪大眼睛,讷讷道。 巫溟并未注意到他们的异样,他先是一愣,随即狂喜:“圣主!这才是真正的圣主,圣主降临了!” 他跪伏在地,激动高呼:“恭迎圣主大人!请圣主大人诛杀仙盟逆贼!” 其余巫师也纷纷跪拜,眼中满是狂热。 乌竹眠眸光微动,看向那道身影。 奚无咎,她的小师弟。 如今,他竟从幽冥最深处走出,周身缠绕的,是连圣主都能绞杀的暗金锁链。 巫溟狞笑着看向乌竹眠:“乌竹眠,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圣主一出,天地臣服!” 奚无咎缓缓抬眸,暗金瞳孔冰冷无情。 巫溟迫不及待地指向乌竹眠:“圣主,就是她阻挠圣族大计,请圣主……” “聒噪。” 奚无咎指尖一抬,暗金锁链如电射出,瞬间贯穿巫溟胸膛。 “噗!” 巫溟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心口的血洞:“圣主……为何……” 奚无咎冷冷道:“谁准你,动我师姐?” 全场死寂。 巫族众人面如死灰,李小楼张大嘴巴,千山烈阳臂的火光都凝滞了一瞬。 乌竹眠静静看着奚无咎,轻声道:“无咎。” 奚无咎周身煞气微微一滞,暗金瞳孔中的冰冷似有融化。 他抬手,锁链如活物般收回,低声道:“师姐,我回来了。” 谢琢光抱剑冷笑:“回来就回来,搞这么大阵仗?” 奚无咎瞥他一眼,锁链“哗啦”一响,谢琢光脚下的地面瞬间裂开三道深渊。 谢琢光:“……” 李小楼噗嗤一笑,随即又捂住嘴,小心翼翼道:“小师兄,你这些年……” 奚无咎淡淡道:“在生死境里杀了几个鬼王玩玩,当了幽冥之主。” 众人:“……” 乌竹眠唇角微扬:“回来就好。” 奚无咎看向她,暗金瞳孔深处似有情绪翻涌,最终只低低“嗯”了一声。 巫族剩余之人瘫软在地,面如死灰,他们奉为圣主的存在,竟是乌竹眠的小师弟? 幽冥裂缝缓缓闭合,奚无咎抬手,暗金锁链将巫族众人全部捆缚。 “师姐,这些人,怎么处理?” 乌竹眠看向远方南疆阴云,淡淡道:“带回仙盟,审出幕后之人。” 她顿了顿,又看向奚无咎:“你既为幽冥之主,可知巫族背后,究竟是谁在操控?” 奚无咎眸光一冷:“一个本该死去的老东西。” * 奚无咎遇到乌竹眠那年,雪下得极早。 乌竹眠踩着三寸厚的积雪往青荇山走时,天已完全黑了,山道两侧的梅树被积雪压弯了枝桠,偶尔有雪块簌簌落下的声响。 她刚在三十里外的白水镇除完作乱的画皮妖,素白道袍上还沾着几点暗褐色的妖血。 忽然,她听见了狼嚎。 声音来自山道拐角处的密林,乌竹眠皱眉,青荇山方圆百里都有结界,寻常野兽不该出现在这里。 想到这里,她捏了个剑诀,且慢从背后剑鞘中嗡鸣而出,拨开了覆雪的灌木。 她看见了七匹灰狼围成的圈子,狼群中央是个约莫十四五岁的黑衣少年,他右手握着半截断剑,左臂伤口汩汩流血,在雪地上洇开刺目的红。 最前面的头狼正压低身子准备扑击,少年突然暴起,断剑精准刺入狼眼。 乌竹眠挑了挑眉,没有灵力波动,纯粹靠肉身力量能达到这种速度,倒是少见。 “需要帮忙吗?”她出声时,且慢已斩下两头恶狼的首级。 少年猛地转头。 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墨玉, 剩下五匹狼在剑光中化为冰雕,乌竹眠收剑入鞘,走到少年跟前:“能走吗?” 黑衣少年盯着她衣裙上的青荇山纹样看了半晌,突然跪倒在雪地里:“请仙长收我为徒。” 雪粒落在他颤抖的睫毛上,乌竹眠注意到他握剑的虎口全是裂开的血口子,断剑刃上布满锯齿状的缺口。 这少年至少与狼群周旋了半个时辰。 后来乌竹眠总想起这个雪夜。 如果当时她没有走那条山道,如果她听见狼嚎选择绕行,或许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命运就像终年不化的积雪,看似柔软,实则每一片落下的轨迹都已注定。 少年被带回青荇山后,在乌竹眠的院子里养了一个月伤。 一开始他不说话,也不肯告诉任何人名字,唯独乌竹眠靠近时,那双暗金色的眼睛才会亮起来。 “既无名,便叫你无咎吧。”乌竹眠折了支白梅插在案头:“取自君子无咎。” 少年的不,现在该叫奚无咎了,他盯着那支梅花,忽然伸手,花瓣被他捏碎在掌心。 乌竹眠也不恼,只道:“不喜欢?” 他摇头,又点头,最后闷闷道:“会枯。” “花总会枯。”她提剑起身:“人也是。” 奚无咎猛地抓住她衣袖:“你不会。” 乌竹眠回头,少年仰着脸,暗金瞳孔执拗地望着她,手指攥得发白。 她忽然伸手,揉了揉他乱糟糟的黑发:“嗯,我不会。” 那是她第一次骗他。 * 青荇山的晨钟敲到第三下时,奚无咎已经练完三套剑法。 五年过去,当年雪夜里的狼狈少年已长成身姿挺拔的青年,唯有在乌竹眠面前,他仍保持着初遇时的乖顺姿态。 “师姐。”见乌竹眠推门出来,奚无咎立刻收剑行礼,晨光中,他束发的青色丝带随风轻扬,像一抹游走的云纹。 乌竹眠点头:“今日练江海凝光的第七式?” “是。”奚无咎垂眼:“但总在剑气回转时滞涩。” “手腕再抬高三分。”乌竹眠走到他身后,冰凉的手指轻轻托住他的腕骨。 奚无咎呼吸一滞,熟悉的冷香从身后笼罩过来,他几乎能数清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 这个距离能看到师姐后颈细小的绒毛,和束发丝带下若隐若现的一粒朱砂痣。 奚无咎突然觉得口渴,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专心。”乌竹眠敲他手背,剑锋霎时光华大盛,霜色剑气如月华泻地,她满意地点点头:“不错。” 奚无咎望着她走向药圃的背影,指尖悄悄摩挲刚才被触碰的皮肤。 昨夜他又偷偷去了师姐的院子,这已经成为某种难以启齿的习惯。 旧剑穗、用秃的毛笔、写废的符纸...这些被乌竹眠丢弃的物件,都在他枕边的檀木匣里妥善收藏。 “无咎?”乌竹眠在药田那头唤他:“把凝露草拿来。” “来了。”奚无咎敛去眼底暗色,再抬头时又是那个温顺可靠的师弟。 他走过廊下时,袖中滑出半张皱巴巴的符纸,那是今早在师姐废纸篓里找到的,纸上画到一半的符阵被墨迹污损,但他认得这是可以对付邪魔的“九霄破煞阵”。 最近三个月,师姐查阅的全是镇压邪祟的典籍,奚无咎将符纸攥成一团,眼神阴鸷。 明日他就去山下的黑市,有些脏活总得有人做,而他愿意。 * 乌竹眠二十岁生辰那晚,青荇山下了一场罕见的流星雨。 师门众人在观星台设宴,奚无咎安静地坐在角落,他面前摆着精心雕刻的梅木食盒,里面是花了半个月研制的雪莲酥。 师姐最近总忘记用午膳,他很担心。 奚无咎坐在角落,默默观察。 大师兄又在说起当年他遇到七岁的小师姐了;二师姐又在炫耀她教小师姐月下跳舞的事了;三师兄那个说话不中听的讨厌鬼又在故意惹师姐生气了…… 师姐的身边总是有那么多人,师姐的目光不能只放在他一人身上。 奚无咎突然起身离席,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 然而夜风裹着梅香拂过回廊时,他却在拐角处听见乌竹眠的声音:“无咎?” 她追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他做的食盒,月光描摹着她瓷白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奚无咎突然发现师姐左眉尾有颗极淡的痣,他以前竟然没有注意到? “雪莲酥很好吃。”乌竹眠递过食盒,最上层整齐码着六块点心:“给你留的。” 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炸开了。 奚无咎盯着她指尖沾的酥皮碎屑,鬼使神差地凑近舔了一下,咸甜的奶香在舌尖漫开,同时尝到的还有剑茧粗糙的触感。 乌竹眠明显愣住了。 “抱歉。”奚无咎后退两步,喉咙发紧:“师姐,我……” 他转身就走,几乎是落荒而逃,心脏跳得快要裂开,耳边全是血液奔涌的轰鸣。 这不是同门之谊,不是感激之情,他居然想吻她,想咬那粒眉尾的小痣,想扯开雪青色的衣裙看看里面是不是…… 后山瀑布轰鸣的水声盖不住剧烈心跳,奚无咎把脸埋进刺骨的溪水,却压不下脑海里翻腾的画面。 师姐练剑时绷直的腰线,沐浴后潮湿的发梢,受伤时蹙眉忍痛的表情……这些碎片突然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 “完了。”他对着水中扭曲的倒影喃喃自语。 之后半个月,奚无咎开始刻意避开所有可能与乌竹眠相遇的场合。 晨练改到寅时,膳食交给其他人送,连每月固定的剑术指导都找借口推脱了。 可越是逃避,那些隐秘的渴望就越发狰狞。 奚无咎开始做梦了,他梦见自己将师姐按在梅树下亲吻,青丝带散落在雪地里像蜿蜒的血痕;梦见咬住她后颈那颗朱砂痣时,听见清脆的声线发出陌生的呜咽。 每次惊醒,亵裤上的黏腻都让他自我厌恶到作呕。 立冬那日,奚无咎在藏书阁门口撞见乌竹眠,她抱着几卷古籍,发间沾着未化的雪粒。 “你在躲我?”她单刀直入。 奚无咎盯着她衣襟上的纹样,声音干涩:“……没有。” “撒谎。”乌竹眠叹气:“你以前被狼抓伤那一次,也是这种表情。” 这句话像刀剜开血肉,她记得他的小习惯,却永远看不懂少年人眼中燃烧的情欲。 想到这里,奚无咎突然笑了,眼底却结着冰:“师姐,你知道山下怎么传我们吗?” “什么?” “说我是你养的……” 奚无咎凑近乌竹眠的耳畔,吐出了一个肮脏的词,满意地看着白玉般的耳垂泛起血色。 是愤怒,不是羞怯。 “你怎么把这种词语用在自己身上。”乌竹眠皱起眉头,用剑鞘拍了他的一下,声音冷得像剑刃。 当夜奚无咎就下了山。 他只带了收藏的东西和半块没吃完的雪莲酥,山门前的石阶上积雪咯吱作响,回头望时,乌竹眠的院子还亮着灯,窗纸上映出她伏案疾书的剪影。 次日清晨,乌竹眠推开奚无咎房门,发现早已人去楼空,案上只留一张字条。 【山南水北,勿寻。】 乌竹眠捏着字条在窗前站了许久,最终折好收起,提剑去了练武场。 这是奚无咎第一次跟乌竹眠冷战,惹乌竹眠生气,也是最后一次,唯一一次。 只是当时他都还不知道,这居然成了永别。 同年冬,魇怪之乱爆发,魇魔率领千万邪祟席卷人间。 乌竹眠孤身迎战魇魔,最终同归于尽,神魂俱灭。 消息传遍九州那日,奚无咎正在北境雪山斩杀一只千年冰妖,传讯符燃尽的瞬间,他手中长剑“咔嚓”折断。 冰妖趁机扑来,却被他徒手撕成两半。 血雾中,黑衣少年跪在雪地里,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他赶回青荇山时,只看到漫天飞雪中空荡荡的院落,梅树下有个浅坑,里面埋着一个青瓷坛, 按照门规,神魂俱灭者以衣冠代骨灰。 黑衣青年在树下站了三天三夜,积雪覆满肩头发梢,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直到第四天日出时,他才折下一枝将开的红梅,轻轻放在了青瓷坛旁。 “师姐,”风雪吞没了嘶哑的低语:“等我。” 第173章 生死境 幽冥生死境的入口像张开的兽口,奚无咎坠落时,怀中的本命玉牌正发出濒死的灼热。 这是乌竹眠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丝气息,此刻正在他心口处烫出发烫。 坠落仿佛没有尽头。 无数亡魂的尖啸在耳畔炸开,粘稠的阴气顺着七窍灌入体内。 奚无咎在剧痛中想起师姐教他的清心诀,但舌尖刚碰到咒文就尝到铁锈味。 幽冥界禁止任何阳间术法。 “砰!” 奚无咎砸在了某种柔软而潮湿的东西上,他睁开眼,似乎陷入了某种幻觉。 身下是绵延无际的暗红色肉毯,表面布满跳动的血管,远处矗立着十八根柱子,每根柱子上都缠绕着活蛇般的锁链。 “活人?”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奚无咎抬头,对上了一张浮在空中的巨脸。那张脸由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面拼接而成,左眼是燃烧的幽绿鬼火。 “我来找魂。”他撑起身体,袖中滑出半截断簪,簪头的梅花瓣突然亮起微光,指向肉毯深处。 巨脸发出刮锅底般的笑声:“幽冥界只有两种客人,死人,和即将死的人。” 肉毯突然剧烈抽搐,无数血管破土而出,像毒蛇般缠住奚无咎的四肢,他试图召剑,却发现青荇山的功法在这里完全失灵。 一根尤其粗壮的血管猛地刺入他右肩,贪婪地吮吸着鲜血。 “有意思。”巨脸的语调变了:“年轻人,你心里装着比仇恨更烈的毒啊。” 血管突然全部撤走。 奚无咎踉跄着站稳,发现肉毯尽头出现条由白骨铺就的小路,断簪的光芒更盛了,几乎要灼穿他的掌心。 奚无咎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走。 “坚持住啊,小师弟。”幻觉里的乌竹眠蹲在血池边,面带微笑地仰头看他:“不是说好要带我回青荇山看梅花的吗?” 奚无咎想笑,但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他当然记得那个荒唐的约定,去年梅雨季,师姐练剑时随口说想看北疆的千年梅树,当时他正给她系被风吹散的发带,手指不小心碰到她后颈的皮肤。 “……师姐。”碎裂的声带艰难却执拗地挤出两个字,血沫顺着下巴滴落。 后方高台上的黑影露出来,像是一个戴着面具的判官,手里捧着一本不断渗出鲜血的竹简。 “青荇山奚无咎,阳寿未尽而强闯幽冥。”判官的声音像钝刀刮骨:“按律当受千刀万剐之刑。” “但你心口这道执念……”判官俯身,面具几乎贴到他鼻尖:“连忘川水都洗不脱。” 剧痛中奚无咎突然想起入门第三年的事。 那天乌竹眠除妖归来,雪白道袍被血染红大半,他疯了一样翻遍药阁找金疮药,却听见她在院里轻笑:“都是妖血。” 当时夕阳正好照在她扬起的嘴角,像给冰雕镀了层暖色。 “……我要她的魂。”奚无咎咬碎两颗臼齿。 判官大笑起来:“神魂俱灭者,连幽冥都不收!” 竹简突然展开,显现出乌竹眠死亡的画面:“但如果你愿意成为‘容器’的话……” 锁链应声断裂,奚无咎坠入血池的瞬间,看见千万只鬼手向他抓来。 痛苦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师姐……师姐……”奚无咎把自己蜷缩成团,断簪刺入掌心的疼痛是唯一的锚点。 恍惚间他回到青荇山的晨练场。 乌竹眠正在演示“雪落无痕”的第七变,剑尖挑起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晕四突然有只鬼手从背后穿透她胸膛,鲜血溅在奚无咎脸上,温热得像那年她耳垂的温度。 “啊——!!!” 奚无咎猛地睁开眼睛,身体已经不成人形,左臂只剩森森白骨,但胸口那团执念燃烧得比幽冥火更烈。 鬼怪们突然惊恐后退,因为它们发现这个活人正在反向吞噬怨气。 “不够。”奚无咎抓住最近的厉鬼,生生扯下它的头颅,鬼气涌入体内的感觉像吞下冰锥,但他饥渴地撕咬着,仿佛这是世上最后的甘露。 判官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承受万鬼噬心而不疯者,当为鬼王。” 整个幽冥界开始震颤。 血池沸腾,十八根柱子相继崩塌,奚无咎感到某种古老的力量在血管里苏醒,那些刻在骨头上的咒文突然活了过来,顺着经脉游走全身。 当最后一道符文爬上眼球时,他看见了,无数条因果线在虚空中交织,其中一道黯淡的红线延伸向了西灵州。 “找到你了。”新生鬼王捏碎手中厉鬼,舔了舔指尖的黑血。 奚无咎离开的百年,四境十六州再无他的踪迹。 有人说见过他在极北冰原独战万千邪灵,有人说他闯过十八层冥府找阎王讨魂。 然而最终,他却是死在了幽冥生死境的最深处,再归来时,黑衣如旧,只是腕间多了道暗金锁锁链。 奚无咎看着乌竹眠,暗金瞳孔微颤,锁链“哗啦”作响,最终只是将所有情绪压在眼底,低低唤了一声:“……师姐。” 第174章 神秘男子 对乌竹眠来说,小师弟奚无咎性子坚韧,一向乖顺。 第一次遇见他,那双眼睛像是淬了毒的匕首,又像是将熄的炭火,乌竹眠本来想离开,他却紧紧攥着她的裙摆,指节泛白,一身浓重的血腥味。 眼中满是对生命和对变强的渴望。 乌竹眠经常会在梅树下练剑,剑气扫过处,枝头积雪簌簌而落,露出青嫩芽苞。 每次转身,都能看见少年正守在一旁的廊下,黑衣黑发,半张脸沉在阴影里,眼神安静又乖顺。 师门其他人都说,小师弟只黏着乌竹眠一个人,眼中只有她这个“师姐”,而且只在她面前听话。 一开始乌竹眠还没察觉到,直到三年后的除魔夜,她才第一次见识到小师弟的非同寻常。 当她把剑从魔修胸口拔出时,身后传来了一阵锁链绞碎骨骼的闷响,“咯吱咯吱”,令人牙酸。 乌竹眠转过身,看见奚无咎正站在血泊里,脚下堆着七具残尸,都是方才想要偷袭她的魔修。 “留活口……” 话音未落,最后一名魔修的头颅已滚到她脚边。 少年甩了甩锁链上的血珠,白皙俊朗的脸颊上蹭了血痕,眼神亮得惊人,藏着一股陌生的狠戾:“师姐,干净了。” 回山路上,乌竹眠突然问:“为什么想用锁链当武器?” “像不像师姐束发的缎带?”他歪头一笑,眼神天真乖顺,露出虎牙:“我捡了师姐掉的那根……” 乌竹眠这才发现,他腕间缠绕的暗金锁链上,末端的确有一段褪色的青缎。 * 后来,那个雨夜来得毫无预兆。 穿着中衣的乌竹眠在药浴中惊醒,黑色长发垂散在肩头,发梢湿漉漉。 她睁开眼睛,看见奚无咎站在屏风后,水汽氤氲间,少年的身影很模糊。 “受伤了?”乌竹眠伸手去够外袍。 锁链突然缠住她手腕,隔着屏风,奚无咎的眼睛在黑暗里泛着幽光,喉结剧烈滚动:“师姐,我……” 话音未落,暴雨轰然砸下,砸在瓦片上,像千万只鬼手在抓挠,把剩下的未尽之语全部吞没。 乌竹眠察觉到古怪的气息,忽然明白过来,皱了皱眉:“心魔?” “不是!”锁链哐当砸在地上,溅出的药汁漫了一地,少年落荒而逃的背影被闪电照亮,像只被烫伤的猫。 翌日清晨,乌竹眠在练武场找到他,奚无咎正在擦剑,剑身上全是崩裂的缺口。 “昨夜……” “我下山除魔。”奚无咎猛地起身,剑尖在地上划出火星:“即刻出发。” 乌竹眠看着他通红的耳尖,轻轻点头,直到黑衣身影消失在山道尽头,她才注意到石板上深深嵌着半截锁链,那是被生生扯断的。 后来小师弟回来,乌竹眠试探了几次,发现他好像已经除掉了心魔,而且雨夜的事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直到她二十岁生辰那天,小师弟又变得异常,甚至告诉她,其他人都在说——“奚无咎是乌竹眠养的疯狗。” 还有一个“肮脏”的词语。 乌竹眠震惊之余只觉得生气,对她来说,师门里的每一个人都很珍贵,都是她的家人,她不允许用这种侮辱性的词语形容任何一个人。 看见奚无咎竟然一副接受良好,而且甘之如饴的样子,她气得用剑鞘拍了一下他的脸。 当夜他就下山离开了。 其实那一夜,乌竹眠有看到奚无咎离开,她提剑站在树梢,紫藤花色的裙摆垂落在脚面,目送着黑衣少年身披月光离开。 他只留下了一张纸条。 【山南水北,勿寻。】 同年冬,魇怪之乱爆发时,青荇山的雪下得特别大。 乌竹眠来不及想任何人、任何事,孤身踏入了奈落界,染血的身影逐渐被魇怪淹没。 后来奚无咎赶回青荇山,只见到满山白梅怒放,他的脚印深深烙在雪地里,从山门到墓前,一共三千六百五十一步。 衣冠冢前没有碑,只有青坛,他跪下来亲吻剑锁链上缠绕的青缎,却只尝到铁锈味的冰凉。 * 后来幽冥生死境的业火灼烧了九十九日。 奚无咎拖着残破的魂魄走了黄泉八百里,每一步都踩着对乌竹眠的思念。 有恶鬼在笑:“为个死人值得吗?” 他捏碎那只恶鬼的喉骨,暗金瞳孔里映出彼岸花猩红的光:“她不喜欢这个称呼。” 有艳鬼扭着腰肢过来,幻化成乌竹眠的模样,被他用锁链串成了一串灯笼。 奚无咎望着水面上自己猩红的倒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师姐教他认星象时说过的话。 “北斗第七星叫摇光。”她手指的方向,星河倾泻而下:“又名破军。” 只不过生死境中什么都没有,没有月亮,更没有星光,只有他腕间锁链碰撞的碎响,像那年他遇见乌竹眠时,青荇山下的初雪。 而现在,南疆的风裹着血腥气。 乌竹眠看着眼前熟悉的陌生人,他发间还沾着彼岸花的残瓣,暗金锁链感应到主人情绪,正发出细微的嗡鸣。 “长高了。”她伸手想拂去他肩头并不存在的雪。 锁链骤然绷紧。 奚无咎僵在原地,无意识地低头,直到那只手落在他发顶,很轻地揉了揉 跟百年前那个雪夜一模一样。 李小楼突然惊呼:“小师弟,你耳朵红了!” 谢琢光的嗤笑被地面裂开的深渊打断,奚无咎面无表情地收回锁链,转身走向幽冥裂缝,黑袍翻涌如垂死的蝶。 “无咎。” 奚无咎停住脚步。 “院子里的梅树,”乌竹眠的声音带着久违的笑意:“今年也开得很好。” 暗金瞳孔微微扩大,有冰凉液体划过脸颊,奚无咎愣怔地触碰,发现是早已遗忘的眼泪。 与此同时,魔界,不夜天城。 魔界的天空永远泛着血光,宿诀站在魔渊边缘,黑色长袍在罡风中猎猎作响。 他暗金色的魔瞳里倒映着深渊底部翻涌的黑雾,那雾气比昨日又浓重了三分。 “第三处阵眼。”云成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同样的手法。” 宿诀接过染血的阵石,上面刻着与南疆巫族如出一辙的血蛛纹路,他指节发白,阵石在掌心化为齑粉:“查。” 身为不夜天魔君,他一向雷厉风云,这段时间就揪出了几个叛徒。 两人踹开地牢铁门时,第七个叛徒正在啃噬自己的手指。 “真恶心。”宿诀用魔瞳盯着对方的眼睛:“谁指使你们的?” 叛徒突然诡笑,腹腔“噗”地爆开,血蛛潮水般涌出。 宿诀魔刀斩落,却在看清蛛群组成的图案时骤然收势,那是失传已久的“九星连珠”阵图。 “有意思。”云成玉碾碎最后一只血蛛:“看来真的是牵扯甚广!” 两人回到魔君殿,宿诀摩挲着传音石,微微发亮的传音石里传来乌竹眠的声音:“大师兄,魔渊有变?找到叛徒了吗?” “还未全部揪出来,不过无妨。”宿诀魔瞳微眯:“倒是你们……” 他把“九星连珠”阵图的事仔细告知:“这阵图是从仙盟流传出来的,看来仙盟也不干净。” 这一点乌竹眠倒是早就知道了。 “对了。”云成玉突然开口:“刚收到消息,巫族大祭司三日后要……” 话未说完,他忽然噤声,一甩袖子,银针暴射向殿柱阴影处。 “啪。” 一只苍白的手接住银针,从阴影里走出的男子身形高大,一袭黑袍,脸上戴着黄金面具,面具下传来温润却沙哑的笑声:“挺凶啊。” 云成玉眯起眼睛:“这位朋友,你大晚上戴个面具吓人可不太礼貌。” 黄金面具在昏暗的魔界微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男子身形修长,一袭黑袍几乎与暗巷融为一体。 当他的目光落在宿诀身上时,宿诀感到一阵莫名的战栗,那目光如有实质,仿佛能穿透血肉直视灵魂。 “半魔之子。”男子的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非人的回响:“我们终于见面了。” 宿诀的瞳孔微微收缩,对方认识他?更奇怪的是,那声音竟让他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阁下是谁?”宿诀沉声问道,体内魔气开始无声流转。 男子缓步向前,黄金面具在走动时折射出变幻的光影。 随着距离拉近,宿诀注意到男子露出的下巴线条与自己有几分相似,这个发现让他心头一紧。 “你可以叫我‘无面’。”男子在十步外停下:“或者……” 他突然抬手摘下面具:“叫我父亲。” 面具落下的一刻,云成玉倒吸一口冷气。 那是一张与宿诀有四分相似的脸,同样的高挺鼻梁,同样的薄唇线条。 不同的是,男子的眼睛是完全的漆黑,没有眼白,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额间两道暗红魔纹如活物般蠕动。 “孩子,你真是长大了。”男子轻笑,用一种怀念的语气喟叹道:“当年你母亲死的时候,可是求着我温柔些。” 闻言,宿诀瞳孔骤缩。 第175章 赤玄夜 宿诀如遭雷击,持剑的手微微颤抖,母亲临终时的话突然在耳边回响:“你父亲……不是人类……” “胡言乱语!”云成玉率先打破沉默:“我大师兄的父亲早死了。” 男子,也就是赤玄夜低笑一声,那笑声让大殿里的温度骤降:“孩子,你体内流淌着我的血,难道感觉不到吗?” 宿诀确实感觉到了。 自从这个自称他父亲的男人出现,他体内的魔气就异常活跃,尤其是来自母亲那一半的人族血脉,竟与对方产生诡异的共鸣。 “证明。”宿诀冷冷道,剑已出鞘三寸。 赤玄夜抬手,一滴暗金色的血液从指尖渗出,悬浮空中:“太古魔族的血,与你母亲的特殊血脉结合,才造就了你这样的……异类。” 那滴血散发出令宿诀灵魂战栗的气息,无需验证,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承认,这是同源之血。 “为什么现在出现?”宿诀的声音比寒风还要冰冷。 见他这般冷静,赤玄夜的黑眸中闪过一丝赞赏:“因为时机到了,百年前魇怪之乱,乌竹眠陨落,你彻底堕魔……这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听到乌竹眠的名字,宿诀眼中血色暴涨:“你找死!” 魔气如火山爆发,宿诀瞬间出现在赤玄夜面前,长剑带着撕裂空间的威势斩下,然而剑锋在距离赤玄夜咽喉一寸处戛然而止。 一层无形的屏障挡住了攻击。 “愤怒,仇恨,很好。”赤玄夜纹丝不动:“但你应该先听完真相,比如……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宿诀的剑开始颤抖,不是因恐惧,而是因压抑到极致的杀意。 云成玉见状,悄悄移动位置,灵力在身后凝聚成了无数细针。 “多年前。”赤玄夜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这温柔比先前的冷漠更令人毛骨悚然:“我在江南一个小镇遇见你母亲,她正在河边浣纱……” *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宿诀似乎也看到了那一幕。 春日午后,杏花纷飞的小镇河边,身着素衣的少女正在浣纱,她有一双清澈如泉的眼睛,手腕上戴着一串古朴的银铃,每当她动作时,铃铛便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是十六岁的柳青瓷,宿诀的母亲。 “姑娘,这溪水可凉?” 柳青瓷抬头,看到岸边站着一位俊朗的白衣剑客,男子眉目如画,腰间悬着一柄古朴长剑,笑容如春风般和煦。 “还好。”柳青瓷腼腆地笑了笑,继续低头浣纱,她没注意到,当溪水溅到男子靴子上时,竟没有留下丝毫水痕。 “在下赤玄夜,游历至此,不知姑娘可否告知镇上最好的酒家?” 看似人类男子,实则是伪装成人类的魔族温声问道。 天真单纯的柳青瓷指向镇东:“杏花楼不错,他家的……”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赤玄夜突然伸手,从她发间取下一片花瓣,这个过分亲密的举动让少女涨红了脸。 “多谢姑娘指点。”赤玄夜将花瓣放在鼻尖轻嗅,黑眸深处闪过一丝红光:“不知可否有幸得知姑娘芳名?” * 记忆跳转,宿诀看到母亲坐在闺房中,正对着铜镜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片已经干枯的杏花花瓣。 “青瓷,那位剑客又来了!”窗外传来女伴的呼唤。 柳青瓷慌忙起身,差点打翻妆台上的胭脂,她跑到窗边,看到赤玄夜站在院外的杏树下,手中捧着一束新摘的野花。 记忆再次变换。 这次是柳家祠堂,柳父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不行!来历不明的江湖客也想娶我女儿?” “爹,他不是坏人!”柳青瓷跪在地上,泪水涟涟:“他答应会在镇上安家,不再四处游历……” “你懂什么!”柳父气得胡须发抖:“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柳青瓷不知道,父亲年轻时曾学过一些相术,他看出赤玄夜眼中非人的冰冷。 但最终,他还是拗不过女儿的坚持,勉强同意了这门亲事。 婚礼那夜,赤玄夜揭开新娘盖头时,柳青瓷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红光。 她以为是烛光映照,没有在意。 “夫君……”柳青瓷羞涩地低头,没看到丈夫嘴角浮现的诡异微笑。 记忆画面很快变得扭曲而痛苦。 婚后的第三个月,柳青瓷开始做噩梦,梦中她的丈夫变成了一团黑影,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生灵。 每次惊醒,她都会发现赤玄夜正凝视着她,眼神复杂难明。 “夫君,我最近总是做噩梦……” 一天清晨,柳青瓷忍不住倾诉。 赤玄夜轻抚她的长发:“你有孕在身,难免多梦。” “有孕?”柳青瓷瞪大眼睛。 “嗯,我们的孩子。”赤玄夜的手滑到她平坦的小腹:“他很特别。” 沉浸在喜悦中的柳青瓷根本没注意到丈夫说“特别”时语气的异样。 直到那个雨夜。 柳青瓷被腹中剧痛惊醒,发现丈夫不在身边,窗外电闪雷鸣,她撑着身子下床,循着奇怪的声音走向后院祠堂。 推开门的那一刻,她看到了永生难忘的景象。 赤玄夜悬浮在半空,周身缠绕着黑雾,祠堂的地面上用鲜血画着诡异的阵法,阵法中央躺着一只刚被挖心的灵兽。 最可怕的是,赤玄夜的脸苍白如尸,双眼全黑,额头上两道暗红魔纹如活物般蠕动。 “啊!”柳青瓷的尖叫被雷声淹没。 赤玄夜转头,看到妻子惊恐的表情,竟露出一个微笑:“来得正好,仪式需要你的血。” “你……你不是人!”柳青瓷踉跄后退,腹部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赤玄夜飘到她面前,黑眸中毫无感情:“当然不是,不过你很特别,柳家的血脉竟能承受魔息,所以我选中了你。” 他伸手抚摸妻子隆起的小腹:“我们的孩子将是太古魔族重现世间的钥匙。” 柳青瓷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正躺在自家床上,赤玄夜已恢复人形,正坐在床边熬药。 “别怕,”他柔声道:“在孩子出生前,我不会伤害你的。” 于是从那天起,柳青瓷成了囚徒,赤玄夜则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用各种灵药喂养她腹中的胎儿。 镇上开始有人失踪,柳父察觉到异常,却在调查途中暴毙。 柳青瓷知道,这一切都是赤玄夜做的,可无论她如何痛苦,如何仇恨,都无能为力。 * 记忆画面来到宿诀出生的那夜。 暴雨倾盆,柳家老宅内,柳青瓷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被雷声淹没。 接生婆一个个惊恐地逃离,她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婴儿,出生时周身缠绕黑气,额间隐约有魔纹闪现。 只有赤玄夜抱着新生儿,黑眸中闪烁着狂喜:“完美!人族与太古魔族的结合,竟能孕育出如此完美的容器!” 虚弱的柳青瓷挣扎着伸出手:“孩子……给我……” 赤玄夜将婴儿放到她怀中,魔气突然被婴儿体内另一股力量压制。 那是来自母亲血脉的神秘力量。 “有趣,”赤玄夜眯起眼睛:“你的血脉竟能中和魔气。” 柳青瓷紧紧抱住孩子,泪水滚落:“不管你是谁,别伤害我的孩子……” 赤玄夜冷笑:“他注定要成为太古魔族的王,七年后,我会亲自来接他。” 说完,他的身影如烟消散,只留下一句回荡在雨夜中的话。 * 宿诀七岁那年,柳青瓷已病入膏肓,这些年来她带着宿诀东躲西藏,试图躲避赤玄夜的追踪。 她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阿诀”,诀别的“诀”。 柳青瓷从不曾对小阿诀说起他爹,也不爱对他笑,每次看着他,总是会露出一种复杂得让他看不懂的神情。 小阿诀天赋异禀,三岁能诵诗,五岁通剑理,他想让娘高兴,想让娘多对他笑一笑,但每到月圆之夜,他体内魔气就会失控,痛苦不堪。 “阿诀。”弥留之际的柳青瓷将小阿诀送去了不夜天城,她将一枚玉佩挂在儿子脖子上:“这是祖传的……能暂时压制你体内的魔气……” “娘亲!”小阿诀哭喊着,却没发现自己的泪水在半空凝结成了冰晶。 柳青瓷用最后一丝力气抚摸儿子的脸:“记住……你父亲……不是人类……不要……变成他……” 她的手垂落下来,玉佩突然发出耀眼的青光,将他体内暴走的魔气暂时封印。 * 记忆画面消散,宿诀回到现实,发现自己跪在地上,阎罗剑深深插入石板,周身魔气如烈焰般燃烧。 “现在你明白了?”赤玄夜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母亲的血脉特殊,能承受魔息,而我的太古魔血赋予你无上潜力,乌竹眠的神骨之所以能与你共鸣,正是因为这种独特的血脉组合。” 宿诀抬头,眼中血色与青光交织:“你利用我母亲……就为了制造一个‘容器’?” 赤玄夜微笑:“不仅如此,百年前让乌竹眠陨落的魇怪之乱,让你彻底堕魔,完成觉醒的地下密室,我都参与其中。” 他看向魔渊的方向:“如今时机成熟,太古魔族将重现世间,而你将带领我们……” “闭嘴!”宿诀暴起,长剑带着滔天魔气斩向赤玄夜:“我要你偿命!” 这一次,剑锋撕裂了赤玄夜的防御,在他胸前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暗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却在半空化为无数细小黑蛇,朝宿诀扑来。 云成玉及时出手,灵力化作屏障挡住黑蛇:“大师兄小心!他的血有古怪!” 赤玄夜不怒反笑:“哈哈哈哈好好好!这才配得上是我的血脉!” 大笑间,他双手飞速结印,整个大殿被突然降临的黑暗吞噬:“不过现在,你得先学会服从你的父亲……” 黑暗中有无数利爪伸出,抓向宿诀,就在危急时刻,宿诀胸口突然爆发出了一道耀眼的金光。 那是十五岁那年,他在不夜天城被三长老受重伤,濒死之际,与七岁的乌竹眠的神骨共鸣时留下的印记。 第176章 记忆碎片 金光亮起的一瞬间,宿诀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画面,以及他被封印和扭曲的记忆碎片…… 不夜天城的贫民窟永远弥漫着腐烂与血腥的气味。 六岁的宿诀蜷缩在一间摇摇欲坠的木板棚里,透过缝隙看着外面飘落的灰雪。 他的左眼是深褐色,像极了人类母亲,右眼却是暗金色,昭示着他那从未谋面的魔族父亲的血统。 “半魔杂种!滚出来!“外面传来粗鲁的喊声,紧接着棚屋的门板被狠狠踹了一脚。 宿诀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这样的骚扰几乎每天都会发生,他已经学会了如何隐藏自己,就像母亲临终前教他的那样。 “好像不在?”另一个声音说道。 “呸!晦气!下次见到非挖了他那只魔眼不可!“ 脚步声渐渐远去。 宿诀又等了一刻钟,才小心翼翼地从后墙的破洞钻出去,寒冬腊月,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麻衣,脚上的草鞋早已破烂不堪,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趾。 母亲去世已经三个月了。 那个温柔的人类女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将一枚青色玉佩挂在他脖子上,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宿诀摸了摸胸前的玉佩,这是他唯一的财产,也是他活到现在的依仗。 每当月圆之夜体内魔血躁动时,玉佩就会散发出清凉气息,帮他度过那生不如死的痛苦。 穿过几条污水横流的小巷,宿诀来到贫民窟边缘的一处废墟。 这里曾是一座小神庙,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却成了他的“秘密基地”。 墙缝里藏着他这些天捡来的破烂,半块发霉的面饼、一个缺口的陶碗、几根勉强能当柴烧的木棍。 宿诀就这样长大,逐渐长成了冷静理智的小少年,日复一日地在贫民窟里过着这样的生活,仿佛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直到十五岁那天,他遇到了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穿着明显过大的旧袍子,瘦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却明显被养得很好,像只受惊的小动物。 宿诀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这么干净的眼睛,即使藏着恐惧,依然清澈得像不夜天城永远看不到的星空。 “喂,小乞丐” 宿诀警惕地环顾四周,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小姑娘的面前,把油纸包着的糖糕分给了她,还把她带回了家。 小姑娘很乖,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确切地说,是看着他那双异色的眼睛。 “哥哥,你的眼睛。”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好漂亮呀。” 宿诀浑身一震。 漂亮?从来没人用这个词形容过他的眼睛,那些人只会骂他“杂种”、“怪物”。 “你叫什么名字?”宿诀生硬地转移话题。 “乌竹眠。”小姑娘乖乖回答,“师父叫我眠眠。” “你师父呢?” 乌竹眠的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我走丢了……师父让我等他……” 宿诀心里一沉,在魔界,“走丢”通常意味着最坏的结果。 他看了看乌竹眠微微肿起的脚踝,从墙角摸出一个小罐子,里面是他自制的草药膏,平时用来处理自己的伤口。 “会疼。”他简短地警告,然后动作麻利地给她涂药。 乌竹眠疼得直抽气,但硬是没哭出声,宿诀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这丫头比他想象的坚强。 “哥哥,你为什么帮我呀?”乌竹眠突然问道。 宿诀手上动作一顿。 是啊,为什么?他自己都活得艰难,为什么要捡个拖油瓶回来? “……顺手而已。”他最终干巴巴地回答。 涂完药,宿诀翻出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条给她包扎,然后从墙缝里掏出半块面饼,掰了一大半给她:“吃吧。” 乌竹眠接过面饼,小口小口地啃着,眼睛却一直盯着宿诀看,宿诀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转身去整理他那少得可怜的家当。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身后传来软软的问话。 宿诀背对着她,沉默了很久才回答:“……阿诀,诀别的诀。” * 宿诀没想到自己会收留乌竹眠这么久。 某天半夜里,乌竹眠发起了高烧,小脸通红,嘴里不停说着胡话,宿诀用冷水浸湿破布给她敷额头,把自己唯一的一件厚衣服盖在她身上。 天亮时分,乌竹眠的烧退了,却虚弱得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阿诀哥哥……”她虚弱地唤道,小手紧紧抓着宿诀的衣角,好像怕他消失一样。 宿诀叹了口气,认命地出门去找吃的和水。 就这样,一天变成了两天,两天变成了一周……转眼间,乌竹眠已经在宿诀的破棚屋里住了小半个月。 “阿诀哥哥你看!”乌竹眠兴奋地举着一根木棍,上面穿着两条小鱼:“我抓到鱼了!” 宿诀从修补屋顶的活计中抬头,看到小丫头浑身湿透地站在旁边,脸上却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自从脚伤好了以后,乌竹眠就跟着他学习在贫民窟生存的技巧。 如何辨别能吃的野菜,哪里可以抓到鱼,怎样避开巡逻队和地痞流氓…… “笨蛋,掉河里怎么办?”宿诀跳下来,粗鲁地用袖子擦她脸上的水,却掩不住眼中的关切。 乌竹眠乖乖任由他擦脸,脸被擦红了也不躲:“才不会呢!阿诀哥哥教我的我都记住啦!” 宿诀看她脸红了有些心疼,放平动作,接过鱼,熟练地处理起来。 这一个月来,他的小破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墙角多了一束野花,干草铺上铺了块相对干净的布,甚至还有一个小瓦罐专门用来烧水。 乌竹眠蹲在旁边看他处理鱼,突然说:“阿诀哥哥的眼睛今天特别亮。” 宿诀手上一顿。 确实,今天是他每月最痛苦的魔血躁动期过去后的第一天,眼睛的颜色会比平时更明显。 “你不怕吗?”宿诀忍不住问,“我的眼睛……和别人不一样。” 乌竹眠歪着头,一脸不解:“为什么要怕?阿诀哥哥的眼睛像宝石一样漂亮啊!左边是琥珀,右边是金子!” 宿诀的心脏猛地抽了一下,他低下头继续处理鱼,不让乌竹眠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眶。 晚上,两人分食了烤鱼,乌竹眠把自己那份的一大半都推给了宿诀:“阿诀哥哥多吃点,你最近都瘦了。” 宿诀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确实比一个月前更瘦了,多了一张嘴吃饭,他不得不把自己的那份省下来。 但他从未后悔捡回这个小拖油瓶。 夜深时,乌竹眠在兽皮上睡得香甜,小手还紧紧抓着宿诀的衣角, 宿诀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看着她睡红的脸发呆,他知道,这丫头肯定不普通,迟早会有人来找她。 到时候…… 宿诀不敢想下去,他只知道,这一个月是他母亲去世后,过得最像“活着”的日子。 * 那天来得比宿诀预想的还要快。 木屋的门被猝不及防推开,宿槐序高大修长的身影站在门外,一头白发未束,似终年不化的霜雪倾泻而下,垂落至腰际,清冷而醒目。 腰间悬剑,气质出尘,与肮脏的贫民窟格格不入。 宿诀条件反射地挡在乌竹眠身前,暗红魔纹瞬间爬满右臂:“你是谁?” “宿槐序。”男子声音清冷,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我来接我的徒弟。” 宿诀如遭雷击。 徒弟?乌竹眠是……这个人的徒弟?他就是乌竹眠嘴里一直念叨的“师父”? 仿佛为了印证宿槐序的话,乌竹眠从宿诀背后探出脑袋,惊喜地叫道:“师父!” 宿诀僵在原地,看着乌竹眠扑进宿槐序怀中,原来她口中的“师父”不是普通商人,而是……这样的存在。 宿槐序仔细检查她是否安好,然后看向宿诀:“这段时间多谢小友照顾劣徒。” 宿诀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地面,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可笑,一个半魔杂种,居然妄想…… “阿诀哥哥!”乌竹眠雀跃地围着师父转了一圈,又跑过来拉住宿诀的手:“这就是我师父!师父,这是阿诀哥哥,他对我可好了!” 宿槐序的目光在宿诀那双异色瞳孔上停留片刻,若有所思。 宿诀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师父,我们带阿诀哥哥一起回去吧!” 这句话像一把锤子敲在宿诀心上,他看了看宿槐序干净修长的手,再看看自己粗糙肮脏的爪子,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自卑。 他后退一步,摇了摇头:“不必,我在这里很好。” 乌竹眠急了:“阿诀哥哥!跟我们一起走吧!青荇山可好了,有好多好吃的,还有软软的床……” “我说了不去!”宿诀突然大吼,把乌竹眠吓了一跳,他立刻后悔了,但他知道自己必须狠下心,前几天她还被他的魔气给污染了,她不能留在这里,不能留在他身边。 “我不去。”他硬邦邦地开口,别过脸不去看乌竹眠的表情:“我习惯一个人,既然你这个师父找来了,就赶紧把这个麻烦精带走,黏人,话还多,下次还是你自己好好带着吧,别又扔下不管。” 宿槐序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轻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符和一个芥子囊放在了桌上:“若改变主意,可持此物来青荇山寻我们。” 乌竹眠小跑着过去,把脖子上的玉符也取了下来。 宿诀没有回答。 乌竹眠被师父抱走时,还在不停地回头看他,大眼睛里满是泪水。 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宿诀才像被抽干力气般跪倒在地,他死死攥着胸前的玉佩,直到掌心被硌出血来。 “我这种人……怎么配……” * 然后是元夕夜,不夜天城张灯结彩,连贫民窟也多了几分喜庆。 重伤的宿诀刚逃出三长老的毒手,被铁链洞穿的胸口还在往下滴着血,他的脸色比平日更加惨白,没有一丝血色,摇摇晃晃的视野都被汗水和血色模糊了。 最终,他踉踉跄跄地倒在小巷的污水中,能感受到生命正在随着血液一起流失。 “砰——” 第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照亮了宿诀脏污的脸庞,他无力地摸了摸胸前的玉佩。 “砰!砰!” 更多烟花升起。 宿诀恍惚想起,七日前,乌竹眠还缠着他要来看烟花来着:”阿诀哥哥,烟花就像天上的星星掉下来一样漂亮,我特别喜欢看!到时候灯会你要带着我一起去啊!“ 他当时没有回答,现在想想,应该带她来看的。 宿诀仰面躺着,看着烟花一朵朵在夜空中绽放,奇怪的是,他并不特别害怕,只是有点遗憾……没能正式跟那小丫头道别。 意识逐渐模糊时,宿诀忽然感到冰凉的脸颊上落下了一阵温热,恍惚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 “阿诀哥哥!” 是幻觉吗? 宿诀努力睁开眼,视线艰难地缓缓上移,看到了一张焦急的小脸。 “师父!在这里!”乌竹眠朝身后喊道,然后伸出小手握住宿诀脏污的爪子:“阿诀哥哥别怕,我们来了!” 宿诀想说话,却只吐出一口黑血,蚀骨钉的毒已经侵入心脉,他感到生命在迅速流失。 乌竹眠突然做了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她将小手按在宿诀心口,金色纹路大亮,一道温暖的金光从她掌心流入宿诀体内,所过之处,蚀骨钉的毒性竟然被暂时压制。 宿槐序检查了宿诀的情况,神色凝重:“蚀骨钉……还好有眠眠的神骨之力暂时压制。” 他抱起宿诀:“我们先回青荇山。” 宿诀在彻底昏迷前,只记得两件事:一是乌竹眠那只温暖的小手始终没有放开他;二是胸前的玉佩又回到了他身上,虽然已经碎裂,但被细心地用红线重新串好。 烟花还在绽放,照亮了三个人的身影。 剑修抱着一个孩子,牵着一个孩子,踏上了返回青荇山的路,这一夜,宿诀的人生轨迹彻底改变。 * 青荇山的清晨总是笼罩在薄雾中。 宿诀站在练武场上,一丝不苟地练习着基础剑式,距离那个元夕夜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他的身体完全康复,并正式拜宿槐序为师。 “师兄!”清脆的童声从身后传来,乌竹眠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手里捧着一束野铃兰:“给你的!” 宿诀收剑,接过花束。 成为宿槐序弟子后,他才了解到许多事情,比如乌竹眠的神骨,比如宿槐序是很强的剑修,比如自己母亲留给他的玉佩其实是…… “师兄又在发呆!”乌竹眠拽了拽他的衣袖:“师父说今天要教你御剑术呢。” 宿诀回过神来,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知道了,小唠叨。” 是的,他现在是乌竹眠的“师兄”了,宿槐序收他为徒时说过:“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今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在这里,没人嘲笑他的异色双瞳,没人叫他“半魔杂种”,这里有温暖的床铺、可口的饭菜,有师父的悉心教导,还有…… “师兄快看!我学会了你教我的剑招!”乌竹眠拿着自己的小木剑,像模像样地比划起来。 宿诀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个曾经在贫民窟相依为命的小丫头,如今是他发誓要用生命守护的师妹。 胸前的玉佩碎片微微发烫,宿诀知道,那是母亲在另一个世界的祝福。 从贫民窟的孤童到青荇山的大弟子,从人人唾弃的半魔到剑修弟子……他的人生,因为一个七岁小女孩的善良,彻底改变了。 “师兄,你怎么哭了?”乌竹眠惊讶地问。 宿诀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真的流泪了,他蹲下身,轻轻抱住小姑娘:“没什么……只是很高兴遇见你。” 乌竹眠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回抱住他:“阿眠也很高兴遇见师兄!” “小竹子……” 随着这声清脆的童音在耳边响起,宿诀猛地睁开了猩红的眼睛,捕捉到了所有记忆碎片的他,终于在此刻完整地想起了一切。 他的新生始于不夜天城的贫民窟,成长为了比血脉更重要、更深厚的羁绊。 金光所到之处,黑暗如潮水般退散,赤玄夜脸色大变:“怎么可能?她的神骨明明已经……” 虚空中传来一声清越剑鸣,仿佛穿越时空而来。 赤玄夜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他深深看了宿诀一眼:“看来计划有变,不过……我们很快会再见的,儿子。” 说完,他的身影如烟消散,只留下了黄金面具“当啷”落地。 云成玉眼疾手快地扶住摇摇欲坠的宿诀:“大师兄!你没事吧?" 宿诀死死地盯着面具,声音嘶哑:“南疆……我们去南疆,立刻出发。" 他弯腰捡起黄金面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的记忆终于完整,却带来了更多疑问,但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 找到小竹子。 第177章 阴尸阵 不夜天城的血色残阳将宿诀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站在城门最高处,猩红披风在魔界特有的腥风中猎猎作响,腰间除了阎罗剑,还多了一件东西。 那个黄金面具,被他用魔气封印后挂在腰侧,像一块无法愈合的伤疤。 “大师兄,都准备好了。”云成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少有的严肃:“不过你真要这个时候离开不夜天城?魔界那些老家伙知道你去南疆,怕是要闹翻天。” 宿诀没有回头,目光仿佛穿透千里云雾,直视南疆:“他们不敢。” 简短的三个字,却让云成玉背后一凉。 这么多年过去,堕魔后的宿诀越发深不可测,即使是他这个相处了多年的师弟,有时也会被那股无形的威压震慑。 “行吧,反正我也好久没活动筋骨了。”云成玉笑了笑:“正好试试身手有没有退步。” 他把乌竹眠之前准备了三张“固魂符”都吸收完了,现在已经恢复了很多,虽然还是死气沉沉,但起码行动跟常人无异了。 宿诀终于转身,半边魔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狰狞:“你留在城中。” “什么?”云成玉皱眉:“大师兄,你该不会想一个人……” “他的目标是我。”宿诀打断他:“你跟着太危险。” 云成玉突然笑了,那笑容让宿诀想起百年前他们还在师门时的光景,三师弟每次恶作剧前都会露出这种笑容。 “大师兄,你是不是忘了,”云成玉慢悠悠地从袖中掏出一枚墨绿的丹药:“没有镇魔丹,你体内的魔气能撑到南疆吗?” 久病成医,他年少时因为紫雪莲毒躺了这么多年,对灵草和丹药的了解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宿诀眼神微动。 确实,自从与赤玄夜一战后,他体内的魔气就异常躁动,仿佛随时会冲破束缚,云成玉专研丹道,确实帮了他不少。 “况且。”云成玉收起笑容,难得认真:“如果真是有人针对阿眠,你觉得我会袖手旁观吗?” 宿诀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好。” 两人化作一红一青两道流光,划破了不夜天城的血色天空。 在他们离开不久,城墙阴影处走出几个黑袍人,低声交谈几句后,各自散去。 * 离开魔界边境后,宿诀的状况就开始恶化。 “咳咳……”他猛地停在一处山崖边,单膝跪地,一口暗红鲜血喷在岩石上,血液中竟有细小金丝游动。 “大师兄!”云成玉赶忙扶住他,手指搭上脉搏后脸色大变:“你体内的魔气怎么紊乱成这样?那人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宿诀擦去嘴角血迹,眼神阴鸷:”血脉共鸣……他在唤醒我体内的太古魔血……” 云成玉二话不说从葫芦里倒出三枚镇魔丹:“全吃了,我加了双倍龙血藤。” 宿诀吞下丹药,片刻后脸色稍缓,但眉心的魔纹却越发明显,他看向远方云雾缭绕的群山:“还有多远?” “照这个速度,明天日落前能到南疆边境。”云成玉收起玩笑神色,难得严肃:“但大师兄,你得告诉我实话,如果见到阿眠,你打算怎么办?” 赤玄夜不知在魔界布下了什么结界,或者是暗中又使了什么阴招,两人没办法用传音石联系上乌竹眠一行人了。 听见云成玉的问题,宿诀沉默了。 百年了,他无数次梦见那个场景,就算失去了记忆的时候,也会有噩梦般的碎片画面闪过。 乌竹眠白衣染血,手持且慢站在万千魇怪中央,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师兄,活下去”。 随后便是惊天一剑,义无反顾地踏入了奈落界中,神骨燃烧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奈落界,也带走了他生命中新生的光。 “确认她安好。”许久,宿诀才低声道:“然后……” “等一下,有人来了。”话未说完,他突然警觉,手按剑柄。 云成玉也感应到了,手指间已夹着三枚毒针:“七个,不,八个……都是巫族的气息。” 话音未落,四周山林突然升起八道黑烟,在空中交织成网,将两人困在其中。黑烟中传来刺耳的咒语声,地面开始蠕动,无数白骨手臂破土而出。 “阴尸阵?”云成玉冷笑:“巫族就这点本事?” 他甩出毒针,三具刚爬出地面的白骨瞬间化为脓水,宿诀则拔剑一挥,剑气如虹,直接斩断三根黑烟柱。 然而那些断开的烟柱立刻重新连接,阵法丝毫未损。 “不对,这不是普通阴尸阵!”云成玉突然变色:“大师兄小心,阵法在吸收我们的灵力!” 宿诀也察觉到了异常,他每动用一分魔气,阵法就强盛一分,更可怕的是,体内的太古魔血竟开始与阵法共鸣,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 “哈哈哈……”黑烟中浮现一张扭曲的人脸:“魔君大人,您的父亲向您问好。” 宿诀瞳孔骤缩:“赤玄夜?” “魔君大人果然聪明。”人脸怪笑:“不过主上暂时不便相见,特命我等先来……招待您。” 话音刚落,阵法突然变化,黑烟中射出无数细如发丝的红线,直刺宿诀周身大穴,他挥剑格挡,却发现那些红线竟能穿透剑气。 “噬魔丝!”云成玉惊呼:“大师兄,别碰那些东西!” 但为时已晚,几根红线已刺入宿诀手臂,刹那间,他体内的魔气如决堤洪水般被抽出,阵法光芒大盛。 更可怕的是,随着魔气流失,一直被压制的太古魔血开始沸腾。 宿诀半边脸上的魔纹迅速蔓延,几乎覆盖了整个面部。 “云……成玉……”宿诀单膝跪地,声音已变得不似人类:“走……” 云成玉哪肯独自逃生,他咬破手指,在空中画出一道血符:“万毒归宗!” 翠玉葫芦应声炸裂,无数毒雾凝聚成一条巨蟒,朝黑烟人脸扑去,人脸被毒蟒冲散,阵法出现一丝松动。 云成玉趁机扶起宿诀:“大师兄,坚持住!” 宿诀却猛地推开他:“离我……远点……” 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周身魔气如烈焰般燃烧,双眼变得和赤玄夜一样漆黑。 最可怕的是,那些噬魔丝竟被他体内爆发的魔气反噬,变成了暗金色。 “不好!”云成玉脸色惨白:“太古魔血苏醒了!” 黑烟中的人脸却发出兴奋的尖叫:“成功了!主上的计划成功了!” 宿诀缓缓站直身体,此刻的他已看不出半点人性,完全是一个从地狱爬出的恶魔。 他抬手一抓,远处的三具巫族修士直接被无形力量提到半空,然后“噗嗤——”一声,血肉横飞。 云成玉甚至没看清宿诀是怎么出手的,那三个巫族就已变成了一团血雾。 “大师兄!醒醒!”云成玉不顾危险靠近:“是我!云成玉!” 宿诀转头,漆黑的眼睛盯着他,缓缓举起了手…… 就在他的手即将落下的一刻,天边突然亮起一点寒星。 那光芒初看微弱,却在一瞬间跨越千丈距离,化作一道横贯天地的剑光。 剑光所过之处,黑烟阵法如薄雪遇沸汤,瞬间消融。 “这是……”云成玉呆住了。 剑光余势不减,直斩宿诀眉心,就在即将命中的刹那,剑光突然化作万千光点,如雪花般轻柔地落在宿诀身上。 奇迹发生了。 那些光点所到之处,蔓延的魔纹如潮水般退去,宿诀眼中的黑暗也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带着一丝茫然的深褐色。 “霜天……剑意……”宿诀喃喃道,声音恢复了正常:“小竹子……” 话音未落,一道紫藤花色的身影从天而降,轻如飘雪般落在了两人面前。 “阿眠。”看见熟悉的身影,云成玉无意识松了一口气。 乌竹眠显然是匆忙赶来,目光扫过云成玉,确认他没有受伤,微微点头:“三师兄。” 她随后看向宿诀,眼神复杂:“大师兄。” 百年光阴,一声呼唤。 宿诀站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他曾无数次幻想重逢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之前的他完全没有记忆,只有一些碎片在闪烁,自觉对大家态度冷淡,现在想来,实在是后悔至极。 第178章 太古魔族 “小竹子,我想起来了……”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这句话,宿诀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乌竹眠正要回答,突然神色一凛:“小心!” 她并指如剑,一道剑气从指尖迸发,将突然从地下钻出的黑影钉在地上。 那是个全身绘满符文的巫族修士,手中握着一把淬毒匕首,明显是冲着宿诀来的。 “阴魂不散。”乌竹眠冷声道,剑气一绞,那巫族当场毙命。 云成玉检查尸体后倒吸一口冷气:“是巫族死士,他们体内被种了‘同命蛊’,一个死了其他都会感应到,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 宿诀点头,却突然踉跄了一下,方才的变故耗尽了他的体力,乌竹眠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两人手臂相触的瞬间,一道金光从接触点迸发,宿诀体内的魔气竟瞬间平复了大半。 “神骨共鸣……”乌竹眠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疑惑:“可是我现在明明已经没有神骨了。” 宿诀也感受到了异样:“这是你七岁那年,神骨在我体内留下的印记。” “先离开这里。”乌竹眠暂时想不明白,转向云成玉:“三师兄还能走吗?” 云成玉咧嘴一笑:“阿眠可别小看人,我现在……” 话未说完,他突然喷出一口黑血,跪倒在地,原来在刚才的混战中,一根噬魔丝不知何时已刺入他的后背。 “云成玉!”宿诀脸色大变。 乌竹眠迅速检查伤势,眉头紧锁:“魔气入心脉,必须立刻救治。” 她环顾四周,指向远处一座山峰:“那里有个山洞,先过去。” 说完,乌竹眠一手扶起云成玉,一手自然地拉住了宿诀。 宿诀微微一怔,但没挣脱,三人化作流光飞向山峰,身后隐约传来巫族的咒骂声。 山洞干燥宽敞,乌竹眠在洞口布下剑阵后,开始为云成玉疗伤。 她双手结印,落阵聚灵,灵气逐渐渗入云成玉后背伤口,随着灵气进入,黑色的魔气被一点点逼出,化作黑烟消散。 宿诀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始终没离开乌竹眠。 他刚找回的记忆还很滚烫,依稀仿佛就是昨日,那个小小软软的团子,如今已经长成了剑道独尊的少女。 “好了。”约莫一炷香后,乌竹眠收手:“毒素已清,休息一晚就能恢复。” 云成玉虚弱地睁开眼:“阿眠,医术见长啊,师兄这把老骨头,可都靠你救回来了。” 乌竹眠嘴角微扬:“三师兄的嘴倒是没变。” 宿诀轻咳一声,语无伦次道:“小竹子,其他人?不,南疆……” 他想问的太多,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乌竹眠顿了顿,看向宿诀:“其他人还在后面。” 她笑了笑:“大师兄,三师兄,我们不仅找到了小师兄,还找到了无咎,只不过他现在情况特殊,暂时不能来。” 闻言,气氛松缓了一些,云成玉笑道:“我就知道,无咎那个会咬人的小狼崽子是绝对不会死的。” 眉头一直紧皱的宿诀也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乌竹眠这才继续说:“本来当时就想告诉你们这个好消息的,只是传音石忽然没了声音,又一直联系不上你和三师兄,加上我感应到一股熟悉的魔气波动……” 宿诀呼吸一滞:“所以你才赶来?” “不全是。”乌竹眠的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黄金面具上:“我还感应到了另一股气息……一股莫名让人觉得颤栗的魔气。” 宿诀和云成玉对视一眼,后者苦笑:“阿眠果然敏锐。” 他看向宿诀:“大师兄,事到如今,该告诉她了。” 宿诀沉默片刻,缓缓取下黄金面具:“我遇到了自称我父亲的人……” 接下来的时间里,宿诀将赤玄夜的事一一道来,包括自己的身世之谜、太古魔族的阴谋,以及巫族与赤玄夜可能的勾结。 乌竹眠安静地听着,表情越来越凝重。 当宿诀说到神骨共鸣时,乌竹眠突然打断:“等等,你说赤玄夜提到我的神骨与你血脉能产生共鸣?” 宿诀点头:“他说这是因为他太古魔族的血脉与你神骨的特殊性……” “不对。”乌竹眠摇头:“我记得小时候师父说过,神骨排斥一切魔气,能与神骨共鸣的,绝不可能是纯粹的魔血。” 她沉思片刻,突然伸手按住宿诀心口:“放松,别抵抗。” 宿诀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一股温暖力量流入体内,直达心脏。 下一秒,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他心口处竟亮起一点青光,与乌竹眠的金光交织,形成一幅奇特的图案,隐约是半截断裂的玉佩形状。 “这是……”宿诀震惊地看着心口的青光。 “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玉佩。”乌竹眠也记得这块玉佩的模样,当时在不夜天城的贫民窟时,宿诀很珍惜这块玉佩,一直随身佩戴,藏起来不让人看。 她轻声道:“它不仅是压制魔气的法器,更是一种……封印。” 云成玉挣扎着坐起来:“什么意思?” 乌竹眠收回手,光芒消散:“意思是,大师兄体内的人族血脉非同寻常,甚至可能比太古魔血更古老、更强大。” “赤玄夜看中的不只是魔族血脉,更是这人族血脉与魔血的融合产物。” 宿诀想起母亲临终时的话:“你父亲……不是人类……” 难道母亲也…… “有人来了。”乌竹眠突然起身,且慢已在手:“很多,不是巫族。” 宿诀也感应到了,那股令他血脉沸腾的压迫感,只有一种可能。 “赤玄夜。”他沉声道,魔纹再次在脸上蔓延:“他亲自来了。” 洞外,黑夜被无数暗金色火把点亮,一个低沉的声音穿透石壁,直达三人心底: “吾儿,为父来接你了。” 那声音如同万年寒冰,穿透山洞石壁直达骨髓,宿诀浑身魔纹瞬间暴起,腰间黄金面具发出刺耳的嗡鸣。 乌竹眠手中的且慢已然出鞘,剑锋上流转着淡金色光晕:“洞口剑阵撑不了多久。” 云成玉强撑着站起身,脸色仍有些苍白:“太古魔族……果然和巫族勾结在一起了。” 他从袖中掏出三枚猩红丹药:“这是我压箱底的‘焚血丹’,能短时间内提升三倍功力,但副作用……” “现在不是计较副作用的时候。”宿诀接过一枚丹药吞下,眼中血色渐浓,他转向乌竹眠,声音低沉:“待会若情况不妙,你带云成玉先走。” 云成玉瞪了他一眼,嘴欠道:“大师兄成了魔君,倒是学会逞英雄了?” 乌竹眠微微挑眉笑,语气忽然认真:“兄长,你知道的,我们不会抛下你一个人。” 宿诀心头一颤,随即苦笑,是啊,换做是他,也绝对不会丢下师门里的任何一个人,独自逃走。 他差点忘了,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是曾经一剑斩尽万千魇怪的剑尊。 山洞突然剧烈震动,碎石簌簌落下。洞口剑阵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一道道暗金色纹路在空气中蔓延。 “他们要破阵了。”乌竹眠凝神感应,“至少十个太古魔族,还有……巫族大祭司?” 宿诀脸色阴沉:“赤玄夜果然早有准备。” “轰——!” 一声巨响,洞口剑阵彻底破碎,烟尘中,一个高大身影缓步而入,正是赤玄夜。 他依旧一袭黑袍,但今夜没有戴面具,苍白面容上的魔纹在黑暗中散发着暗红光芒,漆黑双眸深不见底。 “打扰诸位叙旧了。”赤玄夜的声音出奇地温和,却让人不寒而栗:“不过父子重逢这等大事,怎么能少了我这个父亲?” 宿诀上前一步,将乌竹眠和云成玉护在身后:“你配不上这个称呼。” 赤玄夜低笑,目光扫过三人:“吾儿,百年不见,你倒是交了不少好朋友。” 他特别在“乌竹眠”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尤其是这位……剑尊大人。” “我真是‘久仰大名’啊。” 乌竹眠面无表情,但宿诀注意到她握剑的手指微微收紧。 “废话少说。”宿诀隔绝赤玄夜的眼神,魔气翻涌:“你想做什么?” 赤玄夜摊手:“很简单,接你回家。” 他眼中闪过一丝暗芒,“太古魔族沉寂万年,是时候重现世间了,而你,我的儿子,将成为我们的王。” “痴心妄想!”宿诀怒喝,魔气如火山爆发:“我宁愿死也不会帮你!” 赤玄夜不以为忤:“血脉的力量,不是你能抗拒的。” 说着,他突然抬手,一道暗金光束直射宿诀心口。 乌竹眠剑光一闪,挡在宿诀面前,金光与剑气相撞,激起刺目光芒,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那光束竟穿透了剑气,继续朝宿诀飞去! “小心!”云成玉甩出三枚毒镖,试图拦截光束。 宿诀却站在原地不动,任由光束击中自己心口。 想象中的痛苦没有出现,反而是一股奇异的暖流涌入心脏,紧接着,他体内的太古魔血开始沸腾,与这股力量共鸣。 “感觉到了吗?”赤玄夜微笑:“这才是你真正的力量。” 宿诀低头,发现自己双手上的魔纹正逐渐变成暗金色,与赤玄夜的一模一样,更可怕的是,他竟从这股力量中感受到了一丝……愉悦。 “大师兄!”云成玉急切地喊道:“别被他蛊惑!” 乌竹眠则直接行动,她一把抓住宿诀手腕,一缕精粹的灵力顺着她手臂流入宿诀体内。 两股力量在宿诀体内交锋,带来撕裂般的痛苦。 “啊!”宿诀跪倒在地,面容扭曲。 赤玄夜眼神一冷:“乌竹眠,你找死!” 他抬手就要攻击,却突然停住,目光落在两人接触处,那里,宿诀心口的青光与乌竹眠的金光交织,形成一幅奇特图案。 “原来如此……”赤玄夜眼中闪过恍然,震惊又愉悦地放声大笑起来:“柳家的血脉……哈哈哈哈哈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啊……” 乌竹眠敏锐地捕捉到这句话:“什么意思?” 赤玄夜乐不可支:“有意思!太有意思了!看来命运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 他猛地挥手:“把他们带走!” 洞外立刻涌入十几个太古魔族战士,个个气息强大。 “拼了!”云成玉吞下焚血丹,周身顿时腾起血色雾气。 乌竹眠也摆出战斗姿态,且慢爆发出清越剑鸣,宿诀挣扎着站起身,体内两股力量仍在交锋,但眼神已恢复清明:“小竹子,三师弟……对不起。” “少废话。”乌竹眠头也不回:“要道歉等打完再说。” 宿诀深吸一口气,突然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他一把扯下腰间黄金面具,戴在了脸上。 “兄长!”乌竹眠惊呼。 面具戴上的瞬间,宿诀周身魔气暴涨,竟暂时压制了神骨的金光。 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金属般的回响:“赤玄夜,你不是想要太古魔族的王吗?来,让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完,宿诀化作一道暗金流光,直扑赤玄夜。 第179章 选择 宿诀与赤玄夜相撞的冲击波将整个山洞震得摇摇欲坠,暗金魔气在空中交织成死亡之网。 宿诀虽然刚觉醒太古魔血,但招招狠辣,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赤玄夜起初还游刃有余,但随着战斗持续,眼中渐渐露出惊讶。 “你的天赋,比我想象的还要好。“赤玄夜挡住宿诀一记重拳,借力后退:“看来柳家血脉确实非同凡响。” 宿诀不答,攻势更猛。 另一边,乌竹眠和云成玉也与魔族战士和巫族巫师战作一团。 乌竹眠手中的且慢划出剑光,每一剑都带着强大的灵力,所过之处魔族战士纷纷退避。 云成玉则专挑巫族下手,各种剧毒暗器层出不穷,逼得一众巫师连连后退。 乌竹眠抽空看了一眼,俗话说久病成医,不过三师兄研究得更多的是剧毒,眼下灵活的肢体已经与常人无异,用毒的手法跟百年前真是一模一样。 当时谁都想不到,这么一个总是裹着狐裘的病弱美人,身上藏着数不清的剧毒。 “剑尊大人果然名不虚传。”赤玄夜在战斗间隙还有余力观察全场:“不过……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你的神骨能与吾儿共鸣吗?” 乌竹眠一剑斩退两名魔族,冷声道:“闭嘴!” “哈哈哈……”赤玄夜大笑,“你在害怕真相?” 他突然甩出一枚黑色晶体,晶体在空中爆开,化作无数细小碎片悬浮洞中。 宿诀立刻察觉不妙:“小心!那是记忆碎片!” 但警告来得太迟。 碎片发出刺目强光,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 当光芒散去,山洞已变成另一幅景象,青山绿水间,一座古朴村落依山而建,村口石碑上刻着“柳家村”三个大字。 “这是……记忆幻境?”乌竹眠警惕地环顾四周。 赤玄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不错,这是我与柳青瓷初遇时的记忆,好好看看吧,剑尊大人,看看你与柳家的渊源。” 场景变换,众人看到年轻的赤玄夜伪装成人类剑客,在柳家祠堂外与几位老者交谈。 祠堂正中央供奉着一块残缺的玉碑,碑文已经模糊,但隐约可见“神裔”二字。 “神裔?”云成玉惊讶道,“难道柳家是……” “上古神族后裔。”赤玄夜的身影在幻境中浮现:“虽然血脉稀薄,但确实传承了一丝真神之力,这也是为什么柳青瓷能承受我的魔气,生下吾儿这样完美的容器。” 宿诀怒吼:“我不是什么容器!” 幻境再次变化,这次是柳家祖坟。 赤玄夜深夜潜入,从一座古墓中取出了一块金色骨片,看起来与神骨竟有七分相似! “这是……”乌竹眠瞳孔收缩。 赤玄夜轻笑:“柳家先祖的遗骨。” 画面跳转到百年前,魇怪之乱前夕,赤玄夜将那块金色骨片融入一团金光中,金光逐渐化作人形…… “你!”乌竹眠皱眉:“是你操纵了神骨选择我?” 赤玄夜摇头:“不,是神骨选择了你,而我只是……引导了一下,因为你的灵魂与柳家血脉最为契合。” 幻境突然破碎,众人回到摇摇欲坠的山洞。 赤玄夜站在洞口,眼中闪烁着胜利的光芒:“现在明白了吗?从始至终,你们都是我计划中的一环,宿诀是神魔之血的容器,而你,乌竹眠,是唤醒这容器的钥匙!” 宿诀浑身颤抖,不是因恐惧,而是因愤怒:“所以你欺骗母亲,就为了……这个?” “情感是最脆弱的枷锁。”赤玄夜冷漠道:“我给了柳青瓷一段美好的幻梦,她应该感谢我。” “畜生!”宿诀再也控制不住,体内魔气爆发,形成一道螺旋光柱直冲洞顶。 “轰隆隆——” 山洞承受不住这股力量,开始大面积崩塌,巨石砸落,烟尘四起,众人纷纷躲避。 “走!”乌竹眠一把拉住宿诀,朝一个尚未坍塌的缝隙冲去,云成玉紧随其后,甩出最后几枚毒镖阻挡追兵。 赤玄夜的声音在崩塌声中清晰传来:“逃吧,蝼蚁们!地下才是你们真正的归宿!” 话音刚落,宿诀脚下的地面突然塌陷,三人瞬间坠向无底深渊…… 下坠的过程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 宿诀在失重中努力保持清醒,看到乌竹眠正在用剑气减缓下落速度,而云成玉则拼命朝岩壁甩出带绳索的暗器,试图固定身体。 只是这个空间里不知道有什么,不管是灵力,还是魔气,在这里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压制。 “下面有光!”乌竹眠突然喊道。 宿诀低头,果然看到一点微光在迅速放大。 下一秒,三人重重摔在一片柔软中,那是一种发光的苔藓,覆盖了整个地下空间的地面。 “咳咳……还活着?”云成玉挣扎着爬起来,检查自己的伤势:“肋骨断了两根,不过死不了。” 宿诀也站起身,发现自己落在了一片巨大的地下遗迹中,四周是高耸的石柱,上面雕刻着古老壁画,空气中弥漫着陈旧而神秘的气息。 “这里是……”乌竹眠环顾四周,突然僵住:“大师兄,看这个。” 她指向最近的一根石柱,上面刻着一幅壁画,一个半人半魔的生物站在神魔之间,双手平举,似乎在平衡两种力量。 “神魔之子?”宿诀走近细看,发现那半魔生物的容貌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云成玉吹了声口哨:“大师兄,你上壁画了呀。” 三人继续查看其他石柱,拼凑出一个惊人的故事。 上古时期,神魔大战,一位神族女子与魔族男子相爱,诞下兼具两种血脉的子嗣,这个孩子被预言将在万年后重生,成为平衡神魔的关键。 “所以赤玄夜说的都是真的?”云成玉咋舌:“大师兄你真是什么‘神魔之子’?” 宿诀沉默不语,目光落在最后一幅壁画上,神魔之子跪在一具棺椁前,棺中躺着一位白衣女子。 乌竹眠也看到了这幅画,疑惑:“那是我?” 宿诀猛地转头:“不可能!这只是……” “预言。”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赤玄夜缓步走入光芒中,身后跟着数十名魔族战士,微笑道:“上古遗迹果然在这里,多谢你们带路。” 乌竹眠立刻拔剑相向:“你跟踪我们?” “不,是引导。”赤玄夜微笑,“从你们出现在这里,每一步都在我的计算之中。” 他看向宿诀,“包括带你来看这些壁画。” 宿诀不为所动,冷笑一声:“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赤玄夜不答,而是走到中央一座石台前,石台上刻着复杂符文,中央有一个手掌形状的凹槽。 “这是太古禁制。”赤玄夜轻抚石台:“只有神魔之血能够激活,来,儿子,完成你的使命。” 宿诀一动不动,眼神冷漠:“什么使命?” “激活禁制,打开通往神魔战场的通道。”赤玄夜眼中闪烁着狂热:“太古魔族将在那里获得重生,而你,将成为我们的王!” 乌竹眠厉声道:“大师兄,别听他的!一旦神魔战场开启,三界将陷入混乱!” 赤玄夜冷笑:“剑尊大人何必着急?你也有你的角色要扮演。” 他突然抬手,一道暗金光束击中乌竹眠,将她牢牢定在原地:“比如……成为激活仪式的祭品。” “你敢!”宿诀暴怒,魔气冲天而起。 赤玄夜不为所动:“选择吧,儿子。要么激活禁制,成为万魔之王;要么看着乌竹眠被禁制吞噬,魂飞魄散。” 云成玉试图偷袭,却被两名魔族战士轻易制服。 局势急转直下,宿诀陷入了两难境地。 乌竹眠虽被禁锢,却仍能开口:“大师兄,别管我!毁了那石台!” 宿诀看看石台,又看看乌竹眠,眼中血光闪烁。 就在此时,他心口的玉佩印记突然大亮,与曾经留下的神骨印记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赤玄夜脸色一变:“不可能!柳家血脉怎么还能……” 宿诀突然明白了什么,仰天大笑:“原来如此!母亲留给我的不是封印,而是……钥匙!” 他猛地冲向石台,在赤玄夜反应过来前,将手掌按在了凹槽中…… 第180章 柳溪镇(1) 宿诀的手掌按在凹槽中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整个人拉向石台。 “大师兄!”乌竹眠的惊呼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乌竹眠扑过来抓住他的手臂,云成玉试图拉住她的衣角,而赤玄夜则一脸震惊地被同样吸了过来…… 黑暗。 无边的黑暗。 宿诀感觉自己像一片落叶,在时间长河中随波逐流,无数画面从身边闪过,青山绿水的小镇、热闹的集市、开满杏花的庭院……这些景象既陌生又熟悉,仿佛在记忆深处尘封已久。 “喂!新来的!发什么呆?” 一声呵斥将宿诀猛地拉回了现实。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古朴的院落里,身穿粗布短打,腰间挂着一把普通的铁剑,面前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汉子,正不耐烦地看着他。 “柳管家问你话呢!”旁边有人推了他一把。 柳?宿诀浑身一震。 他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后院,几个护院打扮的人正排队领取月钱。 “小的……走神了。”宿诀下意识回答,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 “哼,新来的就是靠不住。”被称作柳管家的汉子扔给他一个小布袋:“记住,柳家不养闲人,你的任务是守夜,尤其要看好小姐的院子,最近镇上有采花贼出没。” 小姐?宿诀心脏狂跳,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他接过钱袋,低头应是,生怕对方看到自己眼中的异样。 领完月钱,其他护院三三两两离开,宿诀独自站在院中,努力理清思绪,他记得自己在地下遗迹启动了某个禁制,然后……就被拉到了这里。 难道这是幻境?可周围的一切都真实得可怕,阳光的温暖、花草的香气、甚至手中钱袋的重量…… “你就是新来的护院?” 忽然,一道清脆如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宿诀转身,然后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一袭淡青色襦裙,乌黑的长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眉眼如画,嘴角噙着明媚的笑意。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手腕上一串银铃,随着动作发出悦耳的声响。 宿诀不由得喉咙发紧。 虽然眼前这张脸年轻了许多,但那轮廓、那笑容……他绝不会认错。 “小……小姐。”他艰难地挤出两个字,膝盖发软,几乎要跪下去。 这就是他的母亲,柳青瓷……不是他记忆中那个病弱苍白的妇人,而是鲜活的、充满朝气的少女。 “你叫什么名字?”柳青瓷好奇地打量着宿诀。 “宿……宿二。”宿诀胡乱编了个名字,不敢说出真名。 “宿二?好奇怪的名字。”柳青瓷轻笑,那笑容让宿诀眼眶发热:“不过比柳大柳二强多了,我爹给护院起名可没创意了。” 宿诀只能僵硬地点头,生怕一开口就会失控,他近乎贪婪地看着母亲年轻的面容,想将每一个细节都刻进脑海。 “听说今日有贵客来访。”柳青瓷笑着说道:“你快去当值吧。” 少女笑着离开,留下宿诀站在原地,心潮起伏。 他必须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以及乌竹眠、云成玉和赤玄夜是否也在…… 更重要的是,这到底是幻境,还是他真的回到了百年前。 如果是回到了百年前,那他能否改变母亲悲惨的命运? * 宿诀在柳府护院的小屋里猛然坐起,冷汗浸透了粗布内衣。 窗外还是沉沉夜色,远处传来了打更人的梆子声。 已经三更天了。 宿诀摸了摸胸口,那里有一枚青色玉佩的印记正在微微发烫,仿佛在向他传达什么信息。 “母亲……” 宿诀低声呢喃,手指不自觉地颤抖。 他从未见过这样年轻健康的母亲,幻境中的柳青瓷才十七岁,活泼开朗,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与他记忆中病榻上苍白的妇人判若两人。 “必须先找到小竹子和成玉……” 宿诀迅速穿好护院的短打衣衫,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柳府夜间有护院在巡逻,但宿诀凭借对地形的熟悉,轻易避开了他们。 他需要去镇上打听一个游方郎中的消息,根据玉佩印记的提醒,云成玉很可能会被安排在与医药相关的身份上。 天色微明时,宿诀已经站在了镇东头一家小客栈前,掌柜的刚打着哈欠开门,就被他给拦住了。 “打听个人,最近可有游方郎中在镇上落脚?” 掌柜的眯着眼打量宿诀的护院打扮:“有倒是有……云郎中住在二楼最里间,不过客官,这大清早的……” 宿诀塞给他一块碎银,径直上了楼,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轻轻叩门。 “谁啊……”里面传来迷迷糊糊的声音,正是云成玉的语调,只是少了平日的玩世不恭。 “求医的。”宿诀压低声音:“家中有急症。” 门“吱呀”一声开了。 出现在门口的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精致,只是灰青色的眼睛变成了黑色,眉宇间带着几分书卷气,正是云成玉。 他穿着白色中衣,肩上还披着件外袍,睡眼惺忪地看着宿诀,语气陌生:“什么症状?” 宿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怀中掏出半块玉佩,这是他在幻境中醒来时就带在身上的,与胸口的印记相呼应。 “身中紫血莲毒,家住青荇山。” 宿诀盯着云成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云成玉的表情瞬间凝固,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很快猛地抓住宿诀的手腕,将他拉进房间,迅速关上门。 “你是谁?”云成玉的声音突然变得锐利:“怎么会……” 宿诀直视他的眼睛:“三师弟,是我。” “三师弟……”云成玉重复着这个称呼,眉头紧锁,仿佛在努力回想什么。 突然,他按住太阳穴,痛苦地弯下腰:“头……好痛……” 宿诀连忙扶住云成玉:“想想阿眠,想想青荇山,想想大家。你叫云成玉,是我的三师弟,最擅长用毒和医术……” “阿眠……青荇山……”云成玉喃喃重复,眼神逐渐清明:“大师兄?” 宿诀长舒一口气:“你想起来了?” 云成玉晃了晃脑袋,像是要把最后一丝迷糊甩出去:“想起来了……我们在地下遗迹,赤玄夜启动了幻境……这是百年前的柳溪镇?” “不错。”宿诀点头:“大概是赤玄夜初次遇见我母亲的情景,小竹子和赤玄夜大概也在。” 云成玉迅速穿好衣服,从药箱底层摸出几包药粉塞进袖中:“阿眠在哪里?” 宿诀摇摇头:“暂时还不清楚,不过印记指引了柳府,我们先回去调查吧。” 云成玉点点头:“好。” 第181章 柳溪镇(2) 春日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洒在柳溪清澈的水面上。 十七岁的柳青瓷赤着脚站在浅滩处,清凉的溪水漫过她白皙的脚踝,她手腕间的披帛垂进水里,专心地用脚尖挑起一串水花。 “阿眠!快来看!”柳青瓷突然兴奋地喊道,指着水中游过的一群小鱼:“是桃花鱼!这个时节居然就有桃花鱼了!” 岸边石头上坐着一个紫裙少女,正是她的闺中密友乌竹眠。 与柳青瓷的活泼不同,乌竹眠神情沉稳,一张脸如清辉霜雪,听到呼唤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青瓷,如今仍旧春寒水凉,要是柳伯伯知道了,又要说你了。” 柳青瓷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走回岸边。 她生得很漂亮,杏眼桃腮,肌肤如雪,尤其是一双眼睛灵动有神,顾盼间仿佛能说话,此刻她嘟着嘴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软。 “我爹整天念叨体统规矩的,烦死了。”柳青瓷把湿漉漉的披帛往石头上一扔:“凭什么男子就能游山玩水,女子连在河边玩玩都不行?” 乌竹眠摇头:“天大地大,有什么不可以的。” 柳青瓷赌气似的踢起一片水花,正好溅到她脸上。 “柳青瓷!”乌竹眠抹了把脸,佯怒道:“看我不收拾你!” 柳青瓷见势不妙,转身就往河里跑,边跑边笑:“来呀来呀,抓到我就不告诉爹爹你偷吃供桌上的桂花糕!” 乌竹眠也顾不得裙摆会湿,追了上去。 两个少女在浅滩处嬉戏打闹,笑声惊飞了岸边的一群白鹭。 玩累了,两人回到大石头上晒太阳,柳青瓷把脚泡在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眼睛半眯,像只餍足的猫。 “阿眠,你说山外面是什么样子啊?”她突然问道。 乌竹眠正在拧打湿的裙摆,闻言一怔:“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昨晚做了个梦。”柳青瓷托着腮,目光悠远,“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白鹤,飞过了好多高山大河,最后停在一座黑色的城池上……那城池好奇怪,天明明是亮的,城里却点着无数灯火……” 乌竹眠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黑色的城池?” “嗯,城里的人长得也奇怪,有的头上长角,有的皮肤是蓝色的……”柳青瓷说着自己先笑了:“我定是前天偷看了爹爹的话本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乌竹眠若有所思地看着好友,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手腕上那串古朴的银铃上。 那是柳家祖传之物,据说能驱邪避灾。 “青瓷,如果……”乌竹眠脑子莫名冒出一个念头,犹豫了一下:“如果有朝一日,一个陌生男子对你特别好,你会怎么办?” 柳青瓷眨眨眼:“那要看长得好不好看呀!” “我是认真的!”乌竹眠急了:“万一他别有用心呢?” 柳青瓷笑嘻嘻地捏了捏好友的脸:“阿眠今天怎么神神叨叨的?放心啦,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分得清。” 乌竹眠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叹一声:“但愿如此。” 与此同时。 柳溪上游的竹林里,一个白衣男子正对着一泓清水整理衣冠。 赤玄夜,太古魔族最年轻的亲王,此刻却做人类书生打扮,他剑眉星目,五官精致,一袭白衣更衬得他风度翩翩,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好个俊俏郎君”。 “确定是这里?”赤玄夜头也不回地问道。 竹林阴影处走出一个佝偻老者,正是魔族的探子:“回殿下,柳家小姐今日到河下游玩耍,随行的只有一个闺中密友。” 赤玄夜满意地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把折扇,“啪”地一声打开,扇面上绘着精致的山水图:“本王的演技如何?” 老者谄媚地笑道:“殿下风姿卓绝,那柳家小姐定会一见倾心。” “倾心?”赤玄夜冷笑,眼中闪过一丝红光:“本王要的是她体内的神裔血脉,谁在乎她倾不倾心?” 老者连忙低头:“是是是,殿下英明,只是……那柳家小姐据说性格活泼,不似一般闺秀,殿下要不要换个策略……” “活泼?”赤玄夜轻蔑地挑眉,语气非常自信,显然是很有把握:“再活泼的人类女子,见了本王这副皮相,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合上折扇,整了整衣领:“不用多想,按计划行事就行,你去想办法引开她的好友,本王亲自会会这位柳小姐。” 老者领命退下。 赤玄夜又对着水面照了照,确保自己每一根发丝都完美无缺,这才施施然朝下游走去。 作为太古魔族亲王,他向来瞧不起人类,但为了获取柳家神裔血脉,他不惜伪装成人类书生,甚至精心设计了一场“偶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先以才学吸引,再以温柔打动……”赤玄夜默念着计划:“三个月内,必定让她倾心,心甘情愿地为我孕育血脉……” 想到这样,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当然,如果她不愿意,那他也不介意换一个手段。 赤玄夜刻意放轻脚步,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偶然路过的游人,转过一片芦苇丛,前方就是柳青瓷玩耍的地方了。 他深吸一口气,换上最温和的表情,正要迈步走出芦苇丛…… “啪!” 一根隐蔽的绳索突然从地面弹起,精准地绊住了赤玄夜的脚踝。 事情发生得太快,毫无防备的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脚下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去,手中的折扇飞了出去,精心梳理的发髻散开,那张俊脸直接拍进了溪水里。 “噗通!” 巨大的水花惊得柳青瓷和乌竹眠同时转头。 只见一个白衣男子在溪水中挣扎着站起来,浑身湿透,长发散乱地贴在脸上,活像只落汤鸡。 “噗——”柳青瓷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赤玄夜狼狈地抹了把脸,睁开眼就看到岸边的两个少女,紫裙少女神情冷淡,而那个穿淡青襦裙的绝色少女则笑得前仰后合。 “这位……公子?”柳青瓷努力憋着笑:“你没事吧?” 赤玄夜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堂堂太古魔族亲王,何时出过这种洋相?但为了计划,他只能强压怒火,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在下……”他刚要开口,突然发现自己的折扇正漂在水面上,扇面上的山水画已经晕染开来,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墨迹。 “公子的扇子!”柳青瓷惊呼,不顾形象地跑进水里,一把捞起折扇:“哎呀,全糊了!” 赤玄夜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一时竟忘了反应。 阳光透过她湿漉漉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嘴角还挂着未散的笑意,她身上有一种纯粹鲜活,那是魔族女子永远无法拥有的。 “多谢姑娘。”赤玄夜接过折扇,借机打量柳青瓷。 果然如探子所说,她手腕上戴着那串银铃,神裔血脉的象征。 “公子怎会走到这偏僻处来?”柳青瓷好奇地问,丝毫没有扭捏。 赤玄夜早已编好说辞:“在下赤玄夜,游学至此,听闻柳溪风光秀丽,特来一观,不想……” 他苦笑一声,指了指自己湿透的衣衫。 “原来是赤公子。”柳青瓷行了一礼,眼中仍带着笑意:“我是柳家小姐柳青瓷,这是我的好友阿眠。” 一直站在岸边的乌竹眠这才走过来,面无表情:“赤公子。” 赤玄夜敏锐地注意到,这个叫阿眠的少女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似乎……带着警惕?而他在看见她的瞬间,竟然也莫名感到了一种……压迫力? “都怪我。”柳青瓷突然自责道:“前日我在这设了捕鱼的机关,忘了收起来,没想到绊倒了公子。” 赤玄夜一愣:“机关?” “是啊。”柳青瓷指向芦苇丛:“我绑了根绳子在那,本想抓几条鱼给爹爹补身子……” 赤玄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根细绳半浸在水中,他不由得暗恼,自己居然被这么简陋的机关绊倒了?简直耻辱! “公子若不嫌弃,可到寒舍换件干衣。”柳青瓷真诚地邀请:“爹爹最好客了,定会好好招待公子。” 这正是赤玄夜计划中的第一步。 虽然过程出了点意外,但结果是一样的,他正要答应,那个叫阿眠的少女却突然插话:“青瓷,柳伯伯今日不是请了镇上的夫子来授课吗?这会儿怕是没空见客。” 柳青瓷一拍脑门:“对哦!我忘了!赤公子,实在抱歉……” 赤玄夜心中暗恨这多事的少女,面上却依旧温和:“无妨,是在下唐突了。” “不如这样,”柳青瓷眼睛一亮:“明日此时,公子再来此处,我给你带一件新衣,权当赔罪。” 赤玄夜心中一喜,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一次偶遇不够,两次三次才能建立信任。 “那便叨扰姑娘了。”他拱手行礼,水珠从袖口滴滴答答地落下,又惹得柳青瓷一阵轻笑。 赤玄夜告退时,隐约听到身后柳青瓷笑着说道:“阿眠,你看到没?他摔下去的样子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而那个叫阿眠的少女则低声回道:“青瓷,小心为上。这偶遇未免太巧了些……” 赤玄夜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阴冷。 这个少女……不简单啊。 * 赤玄夜走后,柳青瓷还在咯咯笑个不停。 “阿眠你看到没?他那副狼狈样!”她模仿着赤玄夜从水里爬起来的样子:“活像只落汤鸡!” 乌竹眠却没有笑,而是严肃地看着柳青瓷:“青瓷,你不觉得太巧了吗?这荒郊野外的,怎会突然冒出个书生?” “巧合罢了。”柳青瓷不以为意:“再说,赤公子长得那么好看,肯定不是坏人。” 闻言,乌竹眠沉默了,这该死的颜控。 柳青瓷奇怪地看着好友:“阿眠,你今天怎么了?平时你不是最爱看俊俏郎君吗?今日怎么对赤公子这么大敌意?” 乌竹眠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好像又想不起来,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总之……明日你别一个人来见他,我陪你一起。” “知道啦知道啦!”柳青瓷笑嘻嘻地挽住乌竹眠的手臂:“我的好阿眠最疼我了!” 两人收拾好洗好的衣物,准备回家,临走时,乌竹眠回头看了眼赤玄夜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锐利。 与此同时。 竹林深处,赤玄夜正阴沉着脸听探子汇报。 “殿下,属下查过了,那根绳子确实是柳家小姐设的,她平日就爱鼓捣这些小机关,说是从书上学的。” 赤玄夜冷哼一声:“区区人类女子,也敢让本王出丑。” 老者小心翼翼地问:“那……计划还继续吗?” “当然!”赤玄夜眼中红光一闪:“为了神裔血脉,这点小挫折算什么?明日我换身更考究的衣服,定要那柳青瓷对我一见倾心!” 老者谄媚地点头:“殿下英明,不过……那个叫阿眠的少女似乎有些可疑。” “确实。”赤玄夜眯起眼睛:“明日你想办法引开她,别让她坏了本王的好事。” “遵命!” 赤玄夜望向柳溪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今日的狼狈只是意外,明日……他定要让那柳家小姐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风度翩翩! * 翌日清晨,赤玄夜早早来到柳溪边等候。 这次他换了一身月白色长衫,腰间挂着玉佩,头发用一根白玉簪束起,整个人清雅出尘,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谪仙下凡”。 “这次定要万无一失……”赤玄夜喃喃自语,反复检查着周围是否有机关陷阱。 不多时,柳青瓷和乌竹眠的身影出现在溪边。 赤玄夜只觉得眼前一亮,今日的柳青瓷穿了一身淡粉色衣裙,衬得肌肤如雪,明艳不可方物。 “赤公子!”柳青瓷看到他,远远地挥手打招呼,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赤玄夜整了整衣冠,正要上前,突然看到那个叫阿眠的少女被一个老妇人叫住了,似乎在问路。 好机会! 赤玄夜心中一喜,加快脚步向柳青瓷走去。 “柳姑娘。”他行了一礼,声音温柔似水:“昨日多谢姑娘关心。” 柳青瓷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崭新的靛蓝色长袍:“这是爹爹的新衣,还没上过身,公子先将就着穿。” 赤玄夜接过衣服,指尖故意轻轻擦过柳青瓷的手背,若是寻常闺秀,早该羞红了脸,可柳青瓷却浑然不觉,反而好奇地问:“赤公子是哪里人?口音不像本地的。” “在下祖籍江南,游学四方,口音混杂也是常事。”赤玄夜随口编道:“倒是姑娘,生在柳溪这等山水秀丽之地,想必诗才不凡?” 柳青瓷眨了眨眼睛:“我可不会作诗,倒是爱看些杂书,爹爹总说我不务正业。” “哦?”赤玄夜来了兴趣,“姑娘喜欢看什么书?” “最爱《山海经》!”柳青瓷眼睛一亮:“里面那些奇珍异兽,什么九尾狐啊,麒麟啊,真希望有朝一日能亲眼看看!” 赤玄夜心中暗笑,若你知道站在面前的就是比《山海经》里记载的更可怕的生物,不知会作何感想? “姑娘天真烂漫,实在难得。”赤玄夜故作感慨:“在下游历四方,也曾见过些奇人异事,若姑娘不嫌弃,改日可细细说与姑娘听。” 柳青瓷果然被勾起了兴趣:“真的吗?赤公子见过会说话的狐狸吗?见过长生不死的人吗?” 赤玄夜正要回答,突然听到一声惊呼,那个叫阿眠的少女摆脱了老妇人,正急匆匆朝这边跑来。 “青瓷!柳伯伯找你呢!”乌竹眠远远地喊道。 柳青瓷失望地撇嘴:“怎么偏偏这时候……” 赤玄夜心中暗恨,但面上不显:“姑娘有事且去忙,明日此时,在下还在此等候,给姑娘讲讲外面的奇闻异事。” 柳青瓷眼睛一亮:“一言为定。” 她转身跑向乌竹眠,又回头冲赤玄夜挥了挥手:“赤公子别忘了换衣服。” 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赤玄夜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计划虽然出了点小波折,但总体还算顺利。 这个柳青瓷天真单纯,比想象中更好对付。 只是……赤玄夜摸了摸胸口,那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每次看到柳青瓷的笑容,他冰冷的心就会莫名颤动一下。 “错觉罢了。”赤玄夜摇摇头,将这种异样感归咎于伪装人类太久的副作用。 他展开那件靛蓝色长袍,轻蔑地看了一眼,随手扔在了一旁的石头上,堂堂魔族亲王,怎么可能穿这么廉价的衣服。 溪水潺潺,阳光依旧明媚。 赤玄夜不知道的是,这次看似成功的“偶遇”,将成为他漫长生命中最大的变数。 而躲在远处树丛中的乌竹眠,正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眼中闪烁着不属于普通人的锐利光芒…… 第182章 柳溪镇(3) 短短两日,赤玄夜就以才学和风度赢得了柳老爷的赏识,成为了柳府的座上宾,柳青瓷更是每日缠着他讲游学见闻。 这日傍晚,赤玄夜在花园凉亭为柳青瓷抚琴,少女托腮聆听,一曲终了,她突然问道:“赤公子,你相信世上有妖怪吗?” 赤玄夜指尖一顿:“为何突然问这个?” “我昨晚做了个怪梦。”柳青瓷歪着头,眼神有些疑惑:“梦见你……变成了一个很可怕的样子,眼睛全黑,额头上还有红色的纹路……” “梦都是反的。”赤玄夜心头一凛,但面上不显:“姑娘觉得在下像妖怪吗?” 柳青瓷笑起来:“当然不像!赤公子长相俊秀,还是我见过最温柔、最博学的人了。” 她突然凑近一些:“尤其是这双眼睛,像星空一样漂亮……” 赤玄夜呼吸一滞,少女的气息温暖柔软,还带着淡淡的花香,与魔族冰冷的气息截然不同。 一种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让他莫名烦躁。 “姑娘过誉了。”赤玄夜微微后仰,拉开距离:“天色不早,在下该告辞了。” 柳青瓷失望地撅起嘴:“这么快?再讲个故事嘛!” 赤玄夜本想拒绝,却鬼使神差地又坐了下来:“……好吧,最后一个。” 他讲了个老套的才子佳人故事,柳青瓷却听得入迷,时而惊呼时而轻笑,月光渐渐爬上亭角,为少女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边。 赤玄夜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记住了她每一个表情变化,听到悲剧时微蹙的眉头,开心时眼角的小小笑纹,思考时轻咬下唇的习惯…… “赤公子?”柳青瓷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 赤玄夜猛地回神:“没什么。时候真的不早了,姑娘该回去了。” 送走柳青瓷后,赤玄夜独自站在亭中,眉头紧锁。 这种程度的关注已经超出了计划需要,他为何要在意一个人类女子的表情? “殿下。”佝偻老者无声无息地出现:“三长老来信催促,问何时能取得神裔血脉。” 赤玄夜眼神一冷:“告诉他,本王自有分寸。” 老者迟疑道:“可是……殿下近日似乎与那柳家小姐走得太近……” “放肆!”赤玄夜袖袍一挥,老者顿时被无形力量掐住喉咙提起:“本王的决定,还轮不到你来质疑!” 老者惊恐挣扎,直到脸色发紫才被放下。 赤玄夜背过身去:“滚,本王自有分寸。” 等老者离去,他才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已被指甲掐出血痕。他低头看着那抹暗金色的血液,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他是太古魔族亲王,潜入人界只为获取柳家神裔血脉,柳青瓷不过是个容器罢了。 为何……会犹豫? * 入夜,赤玄夜在客栈房间内布下结界,准备恢复魔身。 他取出一枚黑色晶体捏碎,暗金魔气如潮水般涌入体内,而随着力量回归,一段被遗忘的记忆突然纷纷闪过。 柳青瓷笑着对他说:“赤公子,明日我有个惊喜要告诉你!” 当时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藏着整个星河,赤玄夜知道她要说什么,柳家已经同意他们的婚事,明日就会宣布。 画面一转。 刚得知自己怀孕的柳青瓷正安睡在床,月光洒在她恬静的睡颜上,她怀里抱着一件绣到一半的婴儿肚兜,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似乎正做着美梦。 赤玄夜缓步走近,指尖凝聚暗金魔光。 只需轻轻一点,他就能在不伤她性命的情况下取出血脉……虽然事后她会因虚弱而死,但那与他无关。 就在魔光即将触及柳青瓷额头时,她突然呢喃道:“赤郎……” 赤玄夜的手僵在了半空。 少女在梦中翻了个身,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那里戴着一枚小小的印章,那是他一开始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席卷而来,让赤玄夜几乎站立不稳。 画面再一转。 柳青瓷已是怀孕六月,她虚弱地靠在床头,脸上的笑意却格外明媚,轻抚隆起的腹部:“孩子今天又踢我了……赤郎,你说他会像谁多一些?” 而他站在阴影处,眼神和语气都很冷:“不重要,反正你看不到他长大。” 柳青瓷的笑容僵在脸上,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却仍强撑着说:“没关系,只要他平安就好……” 画面又一转。 柳青瓷彻底发现了赤玄夜太古魔族的身份,眼神惊恐茫然:“你……你是谁?” “如你所见,我不是人类。”赤玄夜声音冰冷:“接近你只是为了你的血脉。” 柳青瓷的脸色瞬间惨白,眼泪无声滑落:“所以……一切都是谎言?” 赤玄夜没有回答。 他应该立刻动手,却发现自己无法直视她的眼睛。 “至少……”柳青瓷哽咽着问:“你有没有……哪怕一瞬间……真的……” “没有。”赤玄夜冰冷地打断她:“魔族怎会对人类动情?” 他抬手凝聚魔光,却在最后一刻偏了方向,魔光击碎了柱子,而非取走血脉。 赤玄夜眼中红光暴涨,最后看了一眼哭倒在地的柳青瓷,决绝地转身离去。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一刻,他动摇了。 太古魔族的荣耀……真的比那个为他流泪的人类女子更重要吗? * 记忆碎片闪过。 赤玄夜猛地睁开眼,额头渗出冷汗。 他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逐渐显露魔族特征的面容——漆黑的眼眸,额间暗红魔纹,苍白的皮肤下隐隐有暗金流光。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冷酷无情的太古魔族。 “啊……幻境啊……” 镜子里,赤玄夜露出了冰冷嗜血的眼神,还有一个怀念又病态的笑:“青瓷啊……真是,许久未见到你了。” * 宿诀和云成玉回到柳府时,府上正在张灯结彩,为柳青瓷十八岁的生辰宴做准备。 “云大夫,这边请。”宿诀故意大声说道,扮演着引路的护院:“老爷吩咐了,让您先去看看宴席的布置是否妥当。” 云成玉端着架子点头:“有劳。” 借着这个由头,两人顺利进入了内院。 穿过回廊时,宿诀压低声音:“我打听到我母亲有个叫‘阿眠’的闺中密友,我怀疑就是小竹子。” “怎么确定?” “直觉。”宿诀简短回答:“她看宿无涯的眼神不对劲,像是在防备什么。” 正说着,前方传来少女清脆的笑声。 宿诀立刻拉住云成玉躲到假山后,只见两个少女手正手挽着手,从花园走来。 一个是穿着淡粉色衣裙的柳青瓷,另一个正是紫裙少女“阿眠”。 阿眠的脸跟乌竹眠不像,只是都如霜雪清辉一般,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冷淡,但那双眼睛…… “那就是小竹子……”宿诀呼吸一滞,即使五官不同,他也能认出那双眼睛。 清澈明滢,藏着不为人知的坚毅。 云成玉眯起眼,点头:“确实是阿眠,眼睛很像,但她看起来应该也没有记忆。” “小竹子的记忆也被幻境压制了。”宿诀观察着两个少女的互动:“得想办法单独接近她。” 机会很快就来了。 柳青瓷被丫鬟叫去试穿新衣,留下“阿眠”一人在凉亭里整理一堆彩绳和剪纸。 “我去试试。”云成玉整了整衣冠,装作偶然路过:“这位姑娘,可是在为晚上的宴会准备?” 乌竹眠抬起头,看见这张脸的瞬间,眉眼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阁下是?” “在下云成玉,是柳老爷请来为宴席把关的郎中。”云成玉彬彬有礼地拱手:“见姑娘手巧,忍不住驻足欣赏。” 乌竹眠神色稍缓:“云大夫过奖了,这些都是青瓷喜欢的装饰,我想给她个惊喜。” 宿诀趁机从假山后走出,假装刚找到云成玉:“云大夫,老爷正找您呢。” 乌竹眠看向宿诀,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个细节没逃过宿诀的眼睛,她对他们有印象! “这位是府上新来的护院宿二。”云成玉故意介绍道。 乌竹眠点点头,没说什么,继续低头整理彩绳,宿诀注意到她手腕上戴着一串木珠,其中一颗微微闪着金光,很像是神骨的印记。 “姑娘的手串很特别。”宿诀试探道:“像是……佛门之物?” 乌竹眠下意识捂住手串:“家父所赠,保平安的。” 云成玉和宿诀交换了一个眼神,宿诀突然开口:“小竹子。” 乌竹眠浑身一震,猛地抬头。 宿诀加快语速:“小竹子,还记得我们吗?我是你兄长,这是你三师兄,青荇山,神骨印记,且慢……” 听见熟悉的词语,乌竹眠手中的彩绳掉落在地,她脸色苍白,按住太阳穴:“你们……是谁?为什么这些名字……这么熟悉……” 云成玉迅速环顾四周,确保没人注意这边:“阿眠,这是幻境!你是乌竹眠,我们是你的师兄!你必须想起来!” “幻境……师兄……”“乌竹眠喃喃重复,眼神开始涣散:“我头好痛……” “今晚宴会前,想办法来后花园的假山后找我们。”宿诀当机立断:“现在有人来了,别露出破绽!” 果然,远处传来柳青瓷的呼唤:“阿眠!快来帮我看看这衣裳!” 乌竹眠强自镇定,捡起彩绳:“记住了……假山后……” 说完匆匆离去,背影略显踉跄。 宿诀和云成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希望。 * 黄昏时分,柳府上下忙成一团,为小姐的生辰宴做最后准备,宿诀和云成玉则躲在假山后,焦急地等待着。 终于,一道紫色的身影匆匆走来,正是乌竹眠,她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你们……”她一见面就质问道:“为什么从我一醒来,脑子里就不断闪过一些奇怪的画面……青色的山,黑色的城池,红色的月亮……” 宿诀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她的手:“看着我,小竹子。你还记得不夜天城吗?你七岁,我十五岁,你叫我阿诀哥哥……” 乌竹眠浑身一震,瞳孔骤然收缩:“阿诀……哥哥……” “想起来了吗?”云成玉急切地问:“还有我,云成玉,你三师兄,你十三岁时,在乌逢与我相遇,紫藤花架、灯会、廊下听雨、后来我们一起在青荇山修炼,你成了剑道至尊……” 乌竹眠痛苦地摁住太阳穴:“太多了……一下子太多了……我看到了剑,一把会发光的剑……还有无数黑色的怪物……” 宿诀单膝跪地,与她平视:“集中精神。” “我……我好像记得……”乌竹眠的声音嘶哑:“我们是在一个遗迹里?启动了某种禁制……” “对!”云成玉激动地说,“继续想!” 突然,乌竹眠猛地抬头,眼中金光大盛:“大师兄!三师兄!我想起来了!” 宿诀如释重负,差点跪倒在地,他紧紧抓住乌竹眠的肩膀:“太好了……太好了……” 乌竹眠环顾四周,神色迅速变得清明:“这是幻境……重现的是赤玄夜初见你娘的场景?” “正是。”宿诀点头:“赤玄夜已经在府上,今晚的宴会是他们正式相恋的关键节点。” 第183章 柳溪镇(4) 云成玉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我配了些药粉,能暂时迷惑心智,或许能在宴会上给赤玄夜制造些麻烦。” 乌竹眠沉吟道:“前两日我见过赤玄夜,当时他应该没有记忆,并未察觉到自己是在幻境中,就是不确定他现在有没有想起什么,我们可以先试探一下。” “嗯。宿诀沉声道:“无论如何,我都必须阻止他接近我娘,如果历史重演,母亲会……” 他没有说下去,但乌竹眠和云成玉都明白后果有多严重。 柳青瓷会被赤玄夜欺骗,生下宿诀后,身体虚弱,逐渐痛苦死去,而宿诀将背负半人半魔的血统,度过悲惨的童年,在不夜天城的贫民窟里摸爬滚打着长大。 “那我们该怎么做?”云成玉问。 乌竹眠思索片刻:“首先,先试探赤玄夜有没有恢复记忆,其次,必须想办法削弱他在幻境中的力量……” “柳家祠堂。”宿诀突然说:“我记得年幼时母亲提过,祠堂里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乌竹眠在幻境中身为“柳青瓷的闺中密友”,关于柳家的事,知道的自然是比他们多,她眼前一亮:“对了,神裔血脉的源头!柳家祖传的圣物!如果我们能找到它……” 话未说完,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锣鼓声,宴会快要开始了。 “来不及了。”宿诀当机立断:“小竹子,你先回到我娘身边,尽量阻止她与赤玄夜单独接触,成玉去宴会上暗中观察情况,我去祠堂看看。” 乌竹眠点头,临走前突然拉住宿诀的袖子:“大师兄……见到年轻的母亲,你还好吗……” 宿诀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很复杂……但我会救她,即使,只是在幻境里。” 三人分头行动,身影各自没入了暮色中。 宴会的乐声已经响起,命运的齿轮再次开始转动,但这一次,宿诀不再是孤独的旁观者,而是有了并肩作战的伙伴。 * 残阳如血,将柳府张灯结彩,高耸的檐角镀上一层金红,满园红绸映着暮春的梨花,连风都带着甜腻的香气。 乌竹眠立在回廊下,望着最后一缕日光从“积善传家”的匾额上缓缓褪去,府中仆役正忙着点燃檐下的琉璃宫灯,一盏接一盏,宛如星河垂落人间。 晚风拂过庭前芍药,送来阵阵甜香。 东厨方向飘来蒸鹅的荤香与桂花酿的醇厚,十几个厨娘在灶台间穿梭,银勺碰着瓷碗叮当作响;西边戏台已搭好,几个伶人正在调弦试音,琵琶声如珠落玉盘。 “阿眠姑娘,小姐请您过去梳妆呢。”春桃提着盏兔儿灯跑来,灯影在她的圆脸上跳动。 乌竹眠朝暗处的宿诀和云成玉使了个眼色,跟着春桃去找柳青瓷。 穿过三道月洞门,越往里走,脂粉香越浓,柳青瓷的闺阁前摆着七八盆名贵菊花,金丝檀木的窗棂上贴了新剪的窗花,红艳艳地映着烛光。 推门进去,暖香扑面。 柳青瓷正在对镜梳发,铜镜映出她含笑的眉眼,妆台上摆满了各色贺礼。 苏州的螺子黛、南海的珍珠粉、西域的玫瑰露……最显眼的是一支白玉青莲簪。 “阿眠,你快来帮我看看戴哪支钗好。”柳青瓷拉过乌竹眠的手,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支白玉发簪是赤公子送的,太贵重了,我想留着明日去庙里再戴。” 镜中柳青瓷杏眼含春,俨然已是情窦初开的模样,她拿起一支金累丝蝴蝶钗在乌竹眠鬓发边比划:“这个衬你。”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春桃探头张望,惊喜道:“小姐,老爷还请了烟花匠人来呢!” 暮色已沉,第一朵金菊在夜空中绽开,照亮了半个柳溪镇。 借着烟花明灭的光,乌竹眠看见院墙外出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宿诀按着腰间的刀,云成玉则拢着衣袖,两人正警惕地巡视周围。 似是感应到了她的视线,宿诀转头望来,右眼在火光中泛着一丝诡异的暗红,他做了一个手势,表示自己并未在祠堂找到什么。 “小姐!”管家在门外高声道:“宾客到齐了,老爷请您移步正厅。” * 正厅的雕花门尽数敞开,十二张红木八仙桌按亲疏尊卑摆放。 乌竹眠随柳青瓷入席时,满厅烛火都晃了晃,少女一袭金红色襦裙,发间金蝶振翅欲飞,颈上璎珞圈映着雪肤,恍若画中仙娥。 满座宾客的赞叹声中,乌竹眠注意到东首席上的赤玄夜眯起了眼,那眼神活像猛兽盯上了猎物。 她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赤玄夜的眼神不对劲,跟前两日相比……看来他已经恢复记忆了。 “小女生辰,蒙各位赏光。”柳老爷起身举杯:“特备薄酒,不成敬意。” “阿眠,你觉得玄夜公子如何?”突然,柳青瓷小声问乌竹眠,眼中闪着光。 乌竹眠捏着酒杯的指尖微微发白:“皮相尚可,只是……” “只是什么?” “眼带桃花,恐非良人。”乌竹眠淡淡道。 柳青瓷噗嗤一笑:“你何时会看相了?” 她偷瞄向男宾席:“他昨日还问我喜欢什么花呢。” 乌竹眠心头一紧,现实中赤玄夜就是用这种手段接近柳青瓷的,她必须争取时间。 她转移话题道:“青瓷,我昨夜做了个怪梦,梦见你被一条赤蛇缠住……” 话未说完,女眷席突然一阵骚动。 乌竹眠抬头,只见赤玄夜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径直走到她们桌前,手中执着一壶酒:“听闻阿眠姑娘擅琴,不知可否讨教一曲?” 赤玄夜嘴角含笑,眼中却毫无温度,乌竹眠知道这是试探,从容起身:“赤公子谬赞了,不过是略通皮毛。” 琴案早已备好。 乌竹眠跪坐案前,指尖轻抚琴弦,她此刻要弹的却是后世不夜天城的《斩魔曲》,专克魔族心神。 琴音乍起,如金戈铁马。 宾客们面露惊诧,这哪是闺阁女子该弹的曲子? 赤玄夜眼中红光一闪,随即恢复如常,他缓步走到琴案旁,突然伸手按住震颤的琴弦。 “姑娘指法精妙,只是这曲子……”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杀气太重。”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际,乌竹眠却感到一阵刺骨寒意,她抬眸直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神情平静:“公子或许不知,此曲名为,《诛邪》。” 两人目光相接,暗潮汹涌。 赤玄夜忽然轻笑一声,直起身对众人道:“阿眠姑娘琴艺超群,不如由我吹箫相和?” 不等回应,他已取出了一支骨箫。 箫声呜咽而起,竟将肃杀的琴音一点点带偏,化作缠绵悱恻的调子,乌竹眠皱起眉头,感到一股阴冷的力量正顺着琴弦爬上来。 居然是魔音摄魂。 忽然,一阵清越的笛声加入,曲调明朗欢快,瞬间冲散了诡异的氛围,乌竹眠转头,看见了坐在宴席中的云成玉,正在执笛而奏。 “在下云游郎中,冒昧打扰。”他收起竹笛,向主座行礼:“恰逢小姐芳诞,特献上养颜丹一瓶为贺。” 柳老爷大喜,忙命人看座。 赤玄夜眯眼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骨箫在指间转了一圈,无声地收进了袖中。 酒过三巡,戏台上《麻姑献寿》正唱到高潮。 乌竹眠借斟酒之机扫视全场,云成玉扮作的郎中坐在末席,正与几个乡绅谈论药方;宿诀立在厅柱阴影处,手始终没离开刀柄;而赤玄夜…… 那人不知何时离了席。 “青瓷,我去更衣。”乌竹眠低声对柳青瓷道,悄悄离席。 她穿过喧闹的人群时,顺手从侍婢托盘取了把切糕的银刀藏在袖中。 后园月色凄清,与宴席的热闹恍如两个世界。 乌竹眠沿着回廊疾行,忽然听见假山后传来水声,她屏息靠近,只见赤玄夜立在荷池边,手中捧着的竟是盏燃着蓝焰的灯笼! “……以月为证,以魂为契。”他低吟着将灯笼浸入水中,诡异的是火焰非但不灭,反而烧得更旺:“青瓷之命……” 乌竹眠心头剧震。 这不是简单的幻境重温,赤玄夜竟要在幻境中施展太古魔族的禁术! 她正欲上前,脚下罗裙突然被什么缠住,低头一看,数条黑影正从地底渗出,蛇般绕上她脚踝。 “偷听可不是君子所为。”赤玄夜的声音响起,蓝灯笼映得他面容妖异非常,冰冷的手指隔空扣向她的咽喉:“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小剑尊?” 乌竹眠正准备抽出袖中的银刀。 “阿眠?赤公子?”柳青瓷的声音突然从廊下传来:“你在做什么?” 第184章 柳溪镇(5) 听见柳青瓷的声音,赤玄夜瞬间收敛魔气,又变回了那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哥。 “我们很快会再见的,小剑尊。”他低笑一声,转头看向柳青瓷的方向,语气非常自信:“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别想要打扰我,在这个幻境中,我就是规则。” 赤玄夜转身离开。 乌竹眠将银刀塞回去,揉了揉手腕,看向从暗处走出的宿诀和云成玉:“都听到了?” “他比现实中更危险。”宿诀脸色难看:“在幻境里他无所顾忌。” 云成玉把玩着银针:“我在酒里下了点东西,应该能暂时压制他的魔力,不过……” “不过什么?” “他好像发现了。”云成玉苦笑:“最后一杯酒,他悄悄换给了我。” 宿咒骂一声。 三人沉默片刻,乌竹眠突然道:“过两日应该是柳青瓷正式接受赤玄夜求爱的日子,我们必须阻止。” “怎么阻止?”云成玉问:“他现在已经起疑了。” 乌竹眠望向柳青瓷寝殿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那就让他自顾不暇。” 当夜,宿诀以巡夜为名在柳府四处查探。 三更时分,他终于在祠堂后的小院发现了赤玄夜的踪迹,那人站在月光下,手中捧着一盏青灯,灯芯竟是诡异的蓝色。 “以魂为引,以血为誓……”赤玄夜低声吟诵,灯焰猛地蹿高,映出他嘴角一抹残忍的笑:“青瓷,这次你逃不掉了。” 宿诀浑身发冷。 这不是单纯的幻境重温,赤玄夜似乎想在幻境中完成某种仪式,他刚要退后报信,却踩断一根枯枝。 “谁?”赤玄夜猛地转头。 宿诀转身就跑,却在拐角撞上一人,抬头一看,竟是穿着寝衣的柳青瓷。 “宿二?你在这里做什么?”她惊讶地问,随即听到追来的脚步声,脸色一变:“快躲起来!” 不由分说,她拉着宿诀躲进祠堂的供桌下,赤玄夜的脚步声在门外徘徊片刻,渐渐远去。 狭窄的空间里,宿诀能闻到柳青瓷身上淡淡的药香,记忆中母亲总是熬药到深夜。 他喉头发紧,突然问道:“小姐相信鬼神之说么?” 柳青瓷轻笑:“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望向祠堂牌位,“若真有鬼神,我倒想问问娘亲,她当年为何要离开爹爹。” 宿诀心头一震,现实中柳青瓷至死都未再嫁,独自抚养他长大。 “小姐喜欢那位玄夜公子?” 柳青瓷的眼神变得有些茫然,沉默片刻:“他很特别,我挺喜欢他的,只是我今夜发现,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她摇摇头:“算了,不说这个了,明日还要去庙里上香呢。” 宿诀点点头,暗中攥紧了拳头:“我送小姐回房。” * 晨雾未散时,柳府的朱漆大门已然敞开。 八名侍卫抬着步辇候在阶前,辇架上垂落的流苏还沾着露水,乌竹眠扶着柳青瓷登上步辇时,瞥见宿诀扮作的护院正按刀立在仪仗队首,粗布衣裳掩不住挺拔如松的身姿。 “赤公子说在慈云寺等我们。”柳青瓷抚了抚发间玉簪,那是今晨赤玄夜差人送来的另一支并蒂莲样式:“阿眠,你觉不觉得赤公子近日有些奇怪?” 乌竹眠指尖一颤:“怎么个怪法?” “他看我的眼神……”柳青瓷蹙眉,思索道:“就像在透过我看一幅画。” 乌竹眠抓紧时间上眼药:“青瓷,他来路不明,我们不了解他的为人,你可千万不能被骗了。” 柳青瓷被逗笑了:“放心吧,我不会的。” 步辇转过镇口的老槐树,慈云寺的金顶已在望。 山道两旁有不少看热闹的乡民,柳家小姐十八岁生辰次日上香,在柳溪镇是比庙会还隆重的事。 乌竹眠在人群中捕捉到了云成玉的身影,那郎中背着药箱,正假装给卖炊饼的老妇把脉。 “来了。”宿诀不知何时靠近步辇,声音压得极低:“寺门石狮后。” 乌竹眠顺着他的暗示望去。 一袭墨蓝长衫的赤玄夜正立在石狮旁,腰间玉佩在晨光中泛着血色的纹路。 当他的目光落在柳青瓷身上时,瞳孔深处果然闪过一丝乌竹眠熟悉的恍惚,那是透过幻影凝视亡魂的眼神。 钟声荡开山间雾气,僧侣引着众人入寺,赤玄夜自然地上前要扶柳青瓷,却被乌竹眠抢先半步,她自然地挽住少女手臂,笑道:“青瓷,小心台阶。” 赤玄夜眼底掠过一丝阴鸷,转瞬又化作春风笑意:“听闻今日有高僧开坛讲经,柳小姐可要一听?” “赤公子。”宿诀突然横插进来,抱拳行礼:“住持说香客需先净手。” 他递上水盆的姿势恭敬,盆中清水却故意溅湿了赤玄夜袖口,乌竹眠趁机挽着柳青瓷离开。 赤玄夜盯着水面泛起的奇异波纹,那是掺了黑狗血的辟邪水,他冷笑一声,指尖在水面轻轻一点,整盆水顿时结了一层薄冰。 “有劳了。”他将盆扔回给宿诀,冰碴在盆底撞出清脆声响。 大雄宝殿内香烟缭绕。 柳青瓷跪在蒲团上虔诚叩首时,赤玄夜站在她身后三步处,袖中滑出一缕红线。 乌竹眠看得真切,那是月老祠常用的姻缘线,只是这根系着个极小的骷髅坠子,魔族结亲用的噬魂扣。 “青瓷。”乌竹眠突然高声道:“你荷包掉了。” 柳青瓷闻声回头,恰好避开赤玄夜弹来的红线。 那红绳在半空诡异地转了个弯,却被不知何时出现的云成玉用竹箫接住,他假装踉跄了一下,竹箫“不小心”扫过香炉,红线顿时燃成灰烬。 赤玄夜额角青筋一跳。 他转向乌竹眠,唇不动却有声如蚊蚋传入她耳中:“你以为这些小把戏有用?” 乌竹眠假装整理裙摆,指尖在地上迅速画了道阻魔符,赤玄夜刚要抬脚,却忽然皱眉看向地面,青砖上看似无规则的划痕,实则是专克魔族步伐的困阵。 “阿眠姑娘。”他忽然提高声调:“你裙角沾了香灰。” 话音未落,一缕黑气从他指尖窜出,直袭乌竹眠脚踝。 千钧一发之际,殿外突然传来嘈杂声,几个小沙弥惊慌跑来:“住持!后山出现了一只吊睛白额虎!”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大乱。 趁这当口,宿诀一把拉过柳青瓷:“小姐随我来!” 乌竹眠则挡在赤玄夜面前假意踉跄,袖中银针精准刺向他足三里穴。 赤玄夜身形微晃,竟不避不让,银针在离他皮肤寸许处突然熔成铁水,他周身的温度瞬间高得骇人。 “玩够了?”他一把扣住乌竹眠手腕,魔气顺经脉侵入:“本君今日必取青瓷一魂一魄,尔等蝼蚁……” “阿眠,赤公子。”柳青瓷欣喜的惊呼从偏殿传来:“快来帮我看看这签文!” 赤玄夜手上力道一松,乌竹眠趁机抽身,看见柳青瓷正站在解签台前,手里晃着支签。 宿诀和云成玉一左一右护着她,后者正悄悄将一包朱砂粉撒在签筒边缘。 “上上签!”解签僧高声念道:“凤凰于飞,和鸣锵锵,看来小姐好事将近啊!” 赤玄夜有些恍惚地盯着签文,那竹签上的“凤凰”二字让他想起了现实中的柳青瓷,她生下宿诀后,也曾在庙里求了支签,签文是“魂归离恨天”。 “赤公子?”柳青瓷疑惑地唤他。 赤玄夜猛然回神,伸手要抚她脸颊,却在半空被宿诀截住,两人手腕相抵,魔气与内力相激,震得签筒哗啦作响。 “你……” “青瓷。”乌竹眠挡住柳青瓷的视线,笑道:“你该去观音殿了。” 柳青瓷不疑有他,跟着引路僧往侧殿走去。 赤玄夜欲追,却被云成玉“不小心”泼了一身符水,那水沾衣即燃起幽蓝火焰,逼得他不得不掐诀灭火。再抬头时,目标已消失在曲廊尽头。 “找死!”他袖中突然窜出九条黑影,如毒蛇般袭向三人。 乌竹眠抓起供桌上的铜磬挡在身前,黑影撞上法器发出刺耳尖啸。宿诀抽刀劈斩,虽是无刃的练习刀,灌注内力后仍将两条黑影钉在地上。 最绝的是云成玉,他掏出个药瓶往地上一摔,腾起的白烟中黑影如雪遇沸汤,瞬间消融大半。 赤玄夜终于变色:“你们……” 话音未落,整座寺庙突然剧烈摇晃,梁上灰尘簌簌落下,佛像金身出现了裂纹。 这是幻境开始崩塌的征兆。 乌竹眠心道不好,定是方才打斗动摇了幻境根基。 “我娘还在观音殿!”宿诀第一个冲向侧殿。 赤玄夜却比他们更快,魔气爆发下,他如鬼魅般掠过庭院,所过之处草木尽枯。 乌竹眠追到观音殿前时,骇然看见赤玄夜已将柳青瓷逼到墙角,右手按在她天灵盖上,正抽取一缕青光。 “住手!”她抄起香炉掷去。 赤玄夜头也不回地挥手,香炉在半空炸成齑粉,但这一瞬的分神已足够宿诀突进到他身后,灌注全部内力的一掌直击后心! “逆子!”赤玄夜被迫转身格挡,终于撕下伪装:“你竟然敢反抗你的父亲!你可知我是为了救你母亲!” 宿诀被震得连退数步,嘴角溢血:“救我娘?” “幻境中的残魂不过引子。”赤玄夜手中青光更盛,脸上露出嗜血残忍的笑:“集齐三魂七魄,再以千百生人血祭,就能在血月之夜……” 乌竹眠终于听明白了。 这疯子竟想用幻境中柳青瓷的残魂为引,在现实中施展逆天改命的禁术,她再不犹豫,咬破指尖在掌心画了道血符。 “天清地明,剑魄为凭——” 这是剑修比较危险的招数,以精血为引召唤本命剑。 幻境剧烈震颤起来,一道天光穿透虚空而至,虽只有本体三成威力,但且慢虚影出鞘的刹那,整座观音殿的琉璃窗同时爆裂开。 赤玄夜不得不放开柳青瓷,全力应对这一剑。 剑气与魔气相撞,冲击波将殿中三十三尊观音瓷像尽数震碎,柳青瓷突然抱头惊叫起来。 她周身开始浮现蛛网般的裂纹,这是幻境核心崩溃的前兆。 “停手!”云成玉扑过去护住她:“再打下去她魂魄会散!” 乌竹眠立刻收手防御,赤玄夜闻言竟然也收势,他望着痛苦蜷缩的柳青瓷,眼中竟流露出一丝真实的痛楚:“青瓷……” 宿诀趁机抱起昏迷的母亲,乌竹眠持剑挡在前方。 双方对峙间,寺庙地面突然裂开一道深渊,将赤玄夜与他们隔开。 “没用的。”赤玄夜的声音从深渊对面传来,带着扭曲的回响:“此幻境七日一轮回,下次月升时,我们再见。” 瓦砾纷落如雨。 乌竹眠最后看到的,是赤玄夜在崩塌的庙宇中凝视柳青瓷的眼神。 那不是一个魔君看猎物的眼神,而是一个男人望着永远触不到的梦中人。 第185章 柳溪镇(6) 次日,宿诀站在柳府后院的梨树下,看着一簇簇雪白的花朵发呆。 “宿二?” 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宿诀转身,看到了柳青瓷,她已经没有了昨日的记忆,提着一个竹篮站在几步外,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十七岁的母亲,这个认知每次都会让宿诀心头一颤。 “小姐。”宿诀低头行礼,掩饰眼中的复杂情绪。 柳青瓷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走近了几步:“你站在这里好久了,在看什么呢?” 宿诀指了指树上的梨花:“花……很好看。” 柳青瓷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突然笑了:“你也喜欢梨花?我娘生前最爱梨花了,说它‘淡极始知花更艳’。” 她顿了顿,歪头打量宿诀:“说来奇怪,我总觉得你有些眼熟……我们以前见过吗?” 宿诀心跳漏了一拍:“小的只是个护院,怎会有幸见过小姐。” “这样啊。”柳青瓷点点头,却仍盯着宿诀的脸看:“可你的眼睛……尤其是左眼,琥珀色的,我好像在哪见过……” 宿诀不自觉地摸了摸左眼,这是遗传自母亲的特征,柳青瓷的目光太过纯粹,让他有种被看穿的错觉。 “青瓷。”乌竹眠的声音及时解围:“柳伯伯找你呢。” 柳青瓷这才收回目光,对宿诀歉意地笑笑:“我得走了,对了……” 她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刚做的桂花糕,给你尝尝。” 宿诀愣愣地接过,纸包还带着温度,散发着甜香,柳青瓷已经转身离去,裙角掠过草地,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对你很特别。”乌竹眠走到宿诀身边,低声道:“我从没见过她给护院送点心。” 宿诀小心翼翼地捧着桂花糕,像捧着什么珍宝:“她……一直都是这样,在我小的时候,她虽然不爱笑,但其实面冷心热,待人很好。” 乌竹眠看了他一眼:“大师兄,你还好吗?” 宿诀没有回答。 他掰下一小块桂花糕放入口中,熟悉的味道瞬间在舌尖绽放,甜中带着一丝微苦,正是母亲当年的配方。 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眼眶发热。 “我没事。”宿诀最终说道,声音有些哑:“只是……没想到还能尝到这个味道。” 乌竹眠没说话,只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 柳府来了位贵客,府中上下忙得脚不沾地。 宿诀被安排在前院值守,远远就看到柳青瓷正陪着一位富商小姐游览花园,那位小姐衣着华贵,言谈举止却透着傲慢,不停地挑剔柳府的布置。 “这假山摆得不对,应该坐北朝南……” “茶具也太普通了,我家最低等的丫鬟都不用这种……” “柳小姐,你这发簪是去年的款式了吧?” 柳青瓷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但宿诀能看出她眼中的疲惫。 当那位小姐又一次嫌弃园中的石凳不够光滑时,柳青瓷悄悄翻了个白眼,正好被宿诀看到。 两人目光相接,柳青瓷愣了一下,随即冲宿诀调皮地眨眨眼,像是在说“这人真难伺候”。 宿诀差点笑出声,母亲年轻时竟有这样活泼的一面。 午后,那位难缠的客人终于离开,柳青瓷如释重负地瘫坐在回廊的美人靠上,揉着太阳穴嘟囔:“唉,累死了。” 宿诀刚好巡逻经过,犹豫片刻,还是上前问道:“小姐可需要些什么?” 柳青瓷抬头,见是他,眼睛一亮:“宿二,你来得正好,能帮我倒杯茶来吗?我腿都走软了。” 宿诀很快端来一杯温茶,还贴心地加了一勺蜂蜜。 母亲生前最爱这样喝。 柳青瓷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惊讶地挑眉:“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加蜂蜜?” 宿诀心头一跳:“猜的……小姐看起来需要甜食提神。” 柳青瓷抿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猜得真准。” 她拍拍身边的位置:“坐会儿吧,反正现在没人。” 宿诀犹豫道:“这不合规矩……” “哎呀,这里又没别人。”柳青瓷拽了拽他的衣袖:“就当陪我解闷了。” 宿诀只好坐下,保持着安全距离。 柳青瓷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起今日的烦心事,说到激动处还手舞足蹈,阳光透过廊檐洒在她脸上,勾勒出精致的侧脸轮廓,那么生动,那么鲜活。 “……最过分的是她居然说我绣的帕子像抹布!”柳青瓷气鼓鼓地从袖中掏出一方绣帕:“你看,哪有这么好看的抹布?” 宿诀接过绣帕,上面绣着几枝梨花,针脚细密整齐。 他的指尖无意识微微发抖,这花样,这针法,与他幼时母亲给他绣的荷包一模一样。 “很……很好看。”宿诀声音发紧。 柳青瓷凑近一些:“宿二,你脖子上戴的是什么?” 宿诀一惊,下意识捂住衣领,那里挂着半块残破的玉佩,是他在幻境中醒来时就带着的。 柳青瓷莫名在意,好奇地问道:“我能看看吗?” 当她的手指触碰到玉佩时,异变突生,玉佩竟发出了微弱的青光。 柳青瓷如遭雷击,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 恍惚间,她看到了一个模糊的画面,一个有着琥珀色眼睛的小男孩,举着相似的玉佩对她笑…… “小姐?”宿诀担忧地唤道。 柳青瓷猛地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她慌忙松开玉佩,擦了擦眼泪:“奇怪……我这是怎么了……” 宿诀紧张地看着她:“小姐可是不舒服?” “没事。”柳青瓷勉强笑笑:“就是突然觉得……难过。” 她摸了摸胸口:“这里,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宿诀握紧玉佩,心中翻江倒海。 这玉佩是母亲临终前给他的,莫非在幻境中仍保留着一丝联系? 次日。 宿诀在花园练剑时,无意间发现柳青瓷正坐在假山后的小亭里读书,他本想悄悄离开,却被叫住了:“宿二,你的剑法真好,能教教我吗?” 宿诀迟疑道:“小姐想学这个?” 柳青瓷合上书,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昨日那个讨厌的李小姐说她兄长剑术超群,我要是学会了,下次非让她大吃一惊不可。” 宿诀忍不住微笑,母亲年轻时竟有这样好胜的一面。 他点点头,声音格外温和:“那……小姐想学什么?” “就刚才那招。”柳青瓷兴奋地比划着:“唰唰唰,转身然后刺出去那个。” 宿诀折了根树枝当剑,开始演示基础剑式。 柳青瓷学得很认真,但毕竟毫无基础,动作笨拙得可爱,当她第三次差点被自己的裙角绊倒时,宿诀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小心。” 柳青瓷站稳身子,朝他笑了一下:“你这里歪了。” 她自然而然地伸手,为宿诀整理起衣领。 这个动作让宿诀浑身僵硬,记忆中,病弱的母亲也常这样为他整理衣领,手指拂过颈间的触感如出一辙。 “好了。”柳青瓷似乎也没料到自己会这样做,犹豫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突然皱眉:“咦,你这里怎么有个疤?” 宿诀回过神来:“小时候……摔的。” “我看看。”柳青瓷心头莫名一颤,不由分说地拉开他的衣领,露出肩膀上一道陈年疤痕。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伤疤,突然顿住了:“奇怪……我总觉得这疤的形状很熟悉……” 宿诀屏住呼吸,这疤是他五岁时从树上摔下来留下的,母亲当时哭得像个泪人。 柳青瓷这才发觉不妥,收回手:“抱歉……可能是我记错了。” 她重新拿起树枝:“再来,这次我一定要学会那招。” 宿诀默默注视着她跃跃欲试的背影,胸口泛起了一阵酸涩的温暖。 * 夜深人静,宿诀独自坐在柳青瓷院外的老槐树上。 自从进入幻境以来,他每晚都会来这里守夜,月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远处传来打更声,已是三更天了。 院门“吱呀”一声轻响,宿诀立刻警觉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走出来的竟是披着外衣的柳青瓷,她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径直朝槐树走来。 “宿二,我知道你在上面。”她仰头轻声道。 宿诀差点从树上摔下来,他狼狈地跳下树:“小姐怎么还没休息?” 柳青瓷歪头看他:“这话该我问你吧?连续六天了,你每晚都来守夜,不累吗?” 宿诀愕然:“小姐……都知道?” “当然。”柳青瓷笑道:“我房间的窗户正对着这棵树,第一天晚上就看见你了。” 她顿了顿,声音柔和下来:“为什么这么做?” 宿诀低头:“最近……镇上有采花贼出没,小的担心小姐安危。” 柳青瓷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解下自己的披风:“伸手。” 宿诀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柳青瓷将披风搭在他手臂上:“夜里凉,披着吧。” “这怎么行!”宿诀慌忙推辞:“小姐会着凉的!” “我马上就回屋了,倒是你……”柳青瓷不由分说地把披风系在他肩上:“明天不许再来了,知道吗?一个护院不睡觉怎么行?” 宿诀僵在原地,披风上残留的体温和淡淡香气将他包围,而柳青瓷已经转身走向院门。 “对了。”她又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荷包:“给你,平安符,我亲手绣的。” 宿诀接过荷包,借着月光看清上面的图案,一枝梨花,花蕊处用金线绣了个小小的“安”字。 他的心脏猛地收缩,这与他六岁时母亲给他的那个荷包,一模一样。 “小姐……”宿诀声音发颤:“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柳青瓷站在月光下,眼神温柔而迷茫:“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应该这么做。” 她轻轻按了按胸口:“这里,每次见到你,都会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 “像是什么?” “像是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了。”柳青瓷摇摇头,笑了:“可能是我想多了。” 宿诀握着荷包,看着母亲年轻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夜风吹过,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在了手背上。 * 次日清晨,宿诀正在院中练剑,乌竹眠匆匆找来。 “大师兄!”她压低声音:“昨晚你娘做噩梦了,一直喊着一个名字……” 宿诀收剑入鞘:“什么名字?” “诀儿。”乌竹眠紧盯着宿诀的反应:“她哭着醒来,却说不记得梦到了什么。” 宿诀如遭雷击:“她现在怎么样?” “情绪很低落。”乌竹眠担忧地说:“一直在问丫鬟有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还翻遍了族谱……” 宿诀握紧剑柄,指节发白。 他多想冲过去告诉母亲,诀儿就在这里,就在她面前,可他不能,一是幻境的规则不允许,二是他更希望她只是十八岁无忧无虑的柳青瓷。 “大师兄……”乌竹眠轻声道:“玉佩和荷包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母亲的灵魂似乎还记得你,哪怕在幻境中。” “而且今天已经是第七日了,按照赤玄夜所说,此幻境七日一轮回,等到明天,一切大概又会重置了。” 宿诀抬头看向柳青瓷的窗户,恰好看到她倚窗而立的身影,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那么美,那么不真实。 两人隔空对视,柳青瓷突然对他展颜一笑,挥了挥手。 宿诀下意识地回以微笑,胸口却疼得像是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 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无论多么渴望,他永远无法在这个时空与母亲相认,他能做的,只有守护她此刻的笑容,直到幻境终结。 “至少……”宿诀低声自语:“这一次,我能看着她健康快乐地活着。” 微风吹过,带来了远处柳青瓷哼唱的小调,宿诀闭上眼睛,将这一刻的美好深深镌刻在心底。 “没关系。”他笑了笑:“只要我娘能无忧无虑就好了。” 第186章 柳溪镇(7) 七日结束,幻境轮回。 乌竹眠睁开眼睛,清晨的阳光直泻下来,落在溪面上,碎成千万片晃眼的金箔,水流不急不缓地淌着,撞上溪石便绽开一簇簇银亮的水花,像谁撒了一把细钻,倏忽又被水流卷走。 她发现自己正坐在溪边,一抬眼,就看见柳青瓷正赤着脚踩在溪水里,溪底铺着圆润的鹅卵石,青的、褐的、黛色的,在粼粼波光下显出湿润的色泽。 水花溅湿了她的裙角,几尾小鱼苗在她身边游动,鱼脊掠过水面时闪过一道细银,转眼又没入更深处的阴影里。 柳青瓷弯腰拾起一块扁平的鹅卵石,眯起一只眼睛,手腕一甩。 “嗖!嗖!嗖!” 石子在水面上连跳三下才沉入水中,柳青瓷得意地回头,冲岸边的乌竹眠扬了扬下巴:“阿眠,瞧见没?我比上次多跳了一下!” 乌竹眠忍不住笑了笑:“嗯,很厉害。” 柳青瓷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听见上游传来一声闷哼,接着是“扑通”一声落水声。 “有人?”她警觉地抬头。 只见溪水上游,一个白衣少年半跪在浅滩处,捂着右臂,鲜血顺着指缝滴入水中,晕开了一片淡红。 少年咬着牙,试图站起来,却又踉跄着跌回水里。 乌竹眠凌厉的目光瞬间压过去,却微微一愣。 “喂!你没事吧?”柳青瓷顾不得裙摆湿透,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 少年抬头,露出一张俊朗的面容,剑眉星目,唇边还挂着一丝倔强的笑意:“无妨,只是皮肉伤。” 不是赤玄夜? 乌竹眠用灵力查看一番,惊奇地发现这竟然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少年。 柳青瓷蹲下身,不由分说地扯开少年的袖子,伤口狰狞,像是被什么野兽抓伤的。 她皱起眉头:“这哪是皮肉伤?再不止血,你这条胳膊就废了!” 少年一怔,似乎没想到这看起来娇滴滴的大小姐竟如此强势,刚要开口,柳青瓷已经麻利地从怀里掏出一方绣帕,蘸了清水替他擦拭伤口。 “忍着点。”她低声道,手上动作却极轻。 少年微微屏息,看着柳青瓷专注的侧脸,阳光透过她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光。 “在下楚明河,多谢姑娘相救。”他嗓音清朗,带着几分江湖侠客的洒脱。 “我叫柳青瓷。”柳青瓷抬眸一笑:“你是江湖人?” “嗯,路过此地,不慎被山里的妖兽所伤。” “妖兽?”柳青瓷眨了眨眼,好奇道:“这附近有妖兽?” 楚明河刚要回答,乌竹眠已经走了过来,警惕地打量着他:“青瓷,这位是?” “这位公子姓楚,他受伤了,得赶紧包扎。”柳青瓷站起身,一把扶住楚明河的手臂:“走,我带你回柳府。” 楚明河一愣:“这……恐怕不妥吧?” “怕什么?”柳青瓷挑眉:“我爹最好客了,再说,你这样子能去哪儿?” 楚明河被她噎住,无奈一笑:“那就叨扰了。” 乌竹眠欲言又止,但见柳青瓷已经扶着人往柳府方向走,只好快步跟上,心里暗自警惕,虽然她没查出什么,但这少年侠客出现得太巧,得让宿诀和云成玉查查他的底细。 * 柳府后院。 晨光如碎金般洒落,穿过院墙边那株百年老桃树的枝叶,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微风拂过,几片浅粉的花瓣打着旋儿飘落,轻轻沾在石桌未干的茶渍上,泛起一丝清甜的香气。 院角竹丛沙沙作响,新笋才冒尖,裹着毛茸茸的褐色外衣,一只黄雀跳上枝头,歪头啄了啄羽毛,又扑棱棱飞向更高处的海棠树。 阳光正好,晒得青石板微微发烫。 石缝间钻出的野花星星点点,紫的、白的,细小却倔强,一只黑底金斑的蝴蝶停驻片刻,又翩然飞向花架,整个后院浸在暖融融的光里,连飞尘都清晰可见,悠悠荡荡,仿佛时光在此处也走得慢了些。 楚明河坐在石凳上,任由柳青瓷替他包扎伤口,笑道:“你这手法倒是熟练。” “我爹以前常受伤,我从小帮他包扎,练出来的。”柳青瓷系好纱布,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这几天别碰水。” 楚明河活动了下手臂,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确实舒服多了,多谢柳姑娘。” “叫我青瓷就行。”她笑眯眯地托着腮:“对了,你刚才说你是江湖人?那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吧?” “嗯,江南塞北,都走过。” “真好啊……”柳青瓷眼神向往:“我长这么大,连柳溪镇都没出过。” 楚明河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有趣:“你想听江湖故事?” “想!” 于是,楚明河开始讲他行走江湖的见闻,塞北的风沙、江南的烟雨、西域的奇珍异兽……柳青瓷听得入迷,时而惊呼,时而追问,笑声清脆如银铃。 而在不远处的回廊阴影里,正站着一道身影冷冷地看着这一幕,指节不自觉地扣紧了朱漆栏杆。 柳青瓷的身边多了一个少年,不过是个凡人,粗布衣衫,眉眼间还带着未褪的少年意气。 可她却在却对着他笑,那种赤玄夜很久很久以前见过的、毫无防备的笑,她甚至微微倾身,听那少年笨拙地讲述山野间的趣事,发间的银蝶步摇在阳光下轻颤,像是下一刻就要随着笑声飞走。 “……后来那松鼠捧着松果,竟冲我作揖呢!”少年比划着。 柳青瓷掩唇轻笑,眼尾弯成月牙:“你定是偷喂了它栗子。”说着,她伸手拂去少年肩头的花瓣,指尖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赤玄夜瞳孔骤然收缩。 他曾用千年寒玉雕琢妆匣赠她,她只道太过贵重,也曾施展法术令满园昙花为她绽放,她不过浅浅颔首。 可此刻,她竟为个凡人少年拂去一片花瓣? 栏杆在赤玄夜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暗红的魔纹自他袖口蜿蜒而上,又在触及阳光时被迫消退。 他本该直接捏碎那蝼蚁的喉咙,可这是幻境,柳青瓷最厌恶血腥。 “这位公子是?”柳青瓷忽然转头,目光如水般漫过来。 幻境重启,她已经不记得他了,看着他的眼神如此陌生,明明他一醒来就朝小溪赶去,结果却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在下赤玄夜,想必你就是柳小姐,柳老爷邀我到府上做客。”赤玄夜从阴影中走出,玄色衣袍上金线绣的螭纹在日光下流转:“偶然路过,见园中花开得好。” “楚公子正说要去折几枝杏花插瓶。”柳青瓷指了指东南角的花树,那里确实有杏花探出墙头:“赤公子可要同去?” 楚明河大大方方地笑了笑。 赤玄夜忽然笑了,他抬手摘下一片飘落的桃花,指尖魔气微动,花瓣便化作一只碧眼红喙的雀儿,亲昵地落在柳青瓷肩头:“何须攀折?我让它们自己来寻你。” 满园花枝无风自动,纷纷将最娇艳的那一枝弯向亭中。 楚明河惊奇地睁大眼睛,而柳青瓷……柳青瓷却蹙了眉,她轻轻拂开肩头的幻雀,那雀儿立刻碎成光点:“法术终是虚妄,我倒觉得,踮脚折花的样子更有生趣。” 幻雀的光点飘落在赤玄夜手背,灼出细小的焦痕。 他注视着柳青瓷与楚明河并肩走向杏花树的背影,忽然听见胸腔里传来陌生的闷痛,原来太古魔族的血脉里,也会滋生出这种属于凡人的溃烂? 假山后,乌竹眠的剑穗微微晃动,她看着赤玄夜袖中时隐时现的黑雾,无声地握紧了剑柄。 那人指尖微动,一缕魔气悄然凝聚,然而,就在他准备出手时,一道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是宿诀。 “赤公子。”宿诀一副完全没有记忆的模样,语气平静:”老爷找您有事。” 赤玄夜眯了眯眼,打量了他一会儿,压下魔气,淡淡道:“知道了。” 他转身离去,但余光仍死死盯着凉亭里的两人,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第187章 柳溪镇(8) 自此,柳府的后院便多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楚明河会给柳青瓷讲江湖趣闻,说到激动处,眉飞色舞地比划两招;会笨手笨脚地帮她晾晒药材,结果打翻了竹筛,被呛得连连咳嗽;会在雨天撑着油纸伞送她回府,自己半边肩膀淋得透湿,却还笑着说“习武之人不怕寒”。 柳青瓷绣花时,他便坐在廊下擦拭长剑,偶尔抬头,正对上她含笑的眸子,顿时耳根通红,手忙脚乱地差点把剑掉在地上。 “青瓷,你看!”某日黄昏,楚明河忽然翻上墙头,手里举着一支刚摘的野蔷薇,“我找了整整半座山,就这朵开得最好……” 话音未落,他脚下一滑,整个人栽进院中的草堆里。 柳青瓷慌忙跑去扶他,却见少年灰头土脸地爬起来,那支蔷薇却被他护在怀里,花瓣都没碰掉一片。 “……傻子。”她接过花,指尖拂过他掌心的擦伤,声音轻得像是叹息。 赤玄夜站在梧桐树的阴影里,指节捏得发白。 他看见柳青瓷为那少年煮茶,素手执壶,水汽氤氲间眼睫低垂。 那是他失去了很久的温柔,他看见柳青瓷偷偷在楚明河剑穗上系了平安结,红绳缠绕,恰似缠绕在他心口的毒;他看见暴雨天她站在廊下张望,直到那道白衣身影冒雨归来,她才松开攥得发白的指尖。 最刺眼的是楚明河的笑容。 那样明亮,那样鲜活,仿佛世间所有黑暗都能被他的剑光驱散。 少年不知柳青瓷的真实身份,不知她体内流淌着神裔之血,他爱的就是此刻这个会为他缝补衣衫、会因他一句玩笑话嗔怒的普通姑娘。 “不过蝼蚁……”赤玄夜掌心凝聚起黑雾,却在听到柳青瓷笑声的瞬间僵住。 她正踮脚为楚明河拂去发间落花,楚明河僵着脖子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阳光透过花枝斑驳地洒在两人身上,像一幅注定会褪色却永远美好的画。 黑雾溃散成烟。 赤玄夜第一次尝到无能为力的滋味,他可以轻易碾碎那个凡人,可柳青瓷眼里的光也会随之熄灭,太古魔君的骄傲与嫉妒撕扯着他,最终化作一声自嘲的冷笑。 假山后,宿诀死死按住腰间的刀。 他望着母亲的欢颜,又望向赤玄夜袖中滴落的血,那是魔气反噬的痕迹。 “原来……你也会痛。”宿诀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夜风卷起落叶,盖住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冷光。 两日后。 柳府的花园像一幅被春日晕染开的工笔画,处处透着精巧的生机。 沿着鹅卵石小径漫步,两侧的牡丹开得正盛,碗口大的花朵沉甸甸地坠在枝头,花瓣层层叠叠,红的似火,白的如雪,粉的若霞,在阳光下舒展着慵懒的富贵气。 假山石畔栽着几丛芍药,比牡丹更添几分清雅,蝶影翩跹其间,翅膀掠过花蕊时带起细微的震颤,抖落几星金粉似的花粉,山石缝隙里冒出几株不知名的野兰,细茎柔韧,开着米粒大的紫花,幽香隐隐,需得俯身才能嗅到。 日头渐高,阳光透过层层花木,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花匠新翻的泥土散发着潮湿的腥气,与花香、水汽、远处厨房飘来的糖糕甜香交织,酿成独属于柳府后园的春日气息,偶尔有鸟雀从竹林里窜出,啾鸣着掠过水面,翅尖在水面点出一圈转瞬即逝的涟漪。 “不对不对,手腕要再抬高一点。”一道清朗的少年音打破了沉静。 只见楚明河正站在柳青瓷身后,保持着一点距离,轻轻托起她的手腕,调整她握剑的姿势。 柳青瓷脸颊微热,但还是认真照做:“这样?” “对,然后出剑要快,像这样……”楚明河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向前一刺,剑锋划破空气,发出清越的铮鸣。 柳青瓷忍不住笑出声:“好厉害!” 楚明河松开手,退后两步,抱臂笑道:“再试试?” 柳青瓷点头,回忆着他的动作,一招一式虽显生涩,但已有了几分模样。 楚明河看得满意,从腰间解下一柄短剑,抛给她:“送你了。” “啊?”柳青瓷慌忙接住,短剑入手微沉,剑鞘上刻着精致的云纹。 “防身用。”楚明河笑道:“江湖险恶,女孩子总要有点自保之力。” 柳青瓷心头一暖,握紧短剑:“谢谢。” 日头西沉,月光如水,两人并肩坐在石阶上,柳青瓷从袖中掏出一包点心:“喏,我亲手做的桂花糕,尝尝?” 楚明河接过,咬了一口,眼睛一亮:“好吃!” “那当然!”柳青瓷得意地扬起下巴:“我娘教我的独门配方。” 两人相视一笑,夜风拂过,带着淡淡的花香。 而暗处,赤玄夜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殿下,要不要属下……”佝偻老者低声请示。 “不必。”赤玄夜冷冷道:“本座亲自处理。” 他刚要迈步,忽然,一道雪青色的身影忽然挡在了他面前。 “赤公子,夜深露重,你在这儿做什么?”乌竹眠笑吟吟地问,眼神澄澈,完全看不出一点剑道至尊的锐利,似乎只是一个闺中少女。 赤玄夜眯了眯眼:“散步。” “哦?那不如我陪你走走?”乌竹眠寸步不让:“青瓷和楚公子相谈甚欢,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吧。” 察觉到柳青瓷在外这边看,赤玄夜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 两日后,赤玄夜的耐心终于耗尽。 这一日,柳青瓷和楚明河约好去镇上游玩,两人并肩走在街上,有说有笑,楚明河替她挑了一支玉簪,柳青瓷欢喜地戴上,仰头问他:“好看吗?” 楚明河目光柔和:“好看。” 赤玄夜站在茶楼二楼,眼神阴冷,指尖一弹,一缕魔气悄无声息地袭向楚明河的后心。 “啪!” 一枚银针精准地击散了魔气。 赤玄夜转头,看到云成玉倚在窗边,冲他举了举茶杯,笑容玩味:“赤公子,茶不错,要尝尝吗?” 赤玄夜眼底杀意翻涌,但最终只是冷笑一声,转身离去,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七天很快就过去了,没必要跟他们浪费时间。 当晚,楚明河的茶水里被下了药,但他刚端起茶杯,宿诀就“恰好”路过,失手打翻了茶盏。 “抱歉。”宿诀淡淡道,眼神却意味深长地扫过暗处的赤玄夜。 这几个人在联手阻挠他,意识到这一点,忍无可忍的赤玄夜,在柳府后花园拦住了楚明河,魔气在周身缭绕,眼眸逐渐转为暗金,冷冰冰地警告道:“离她远点。” 楚明河一怔,随即握紧了剑:“你是……魔族?” “现在知道怕了?”赤玄夜讥讽一笑:“区区凡人,也配觊觎本座看中的人?” 楚明河却笑了:“原来如此……难怪青瓷说你总是阴晴不定。” 赤玄夜眼神一厉:“找死!” 他抬手,魔气化作利刃直逼楚明河咽喉。 “住手!” 柳青瓷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毫不犹豫地挡在了楚明河面前,用一种陌生又防备的眼神看着赤玄夜。 她从来,没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赤玄夜猛地收手,魔气擦过柳青瓷的发丝,削断一缕青丝:“……青瓷,让开。” 柳青瓷却倔强地仰头:“你凭什么伤他?” 赤玄夜盯着她,胸口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情绪,愤怒、嫉妒,还有一丝……痛楚。 “你根本不懂。” 最终,他只是冷冷丢下这句话,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没关系,等到下一次幻境重启,她的身边就不会楚明河这个人了! 看着赤玄夜的背影,柳青瓷微微愣在原地,楚明河轻轻握住她的手:“没事了。” 她回神,冲他笑了笑,却没发现,自己腕间的银铃微微闪烁了一下,像是某种警示…… 赤玄夜的警告并未让楚明河退缩。 翌日清晨,柳青瓷推开闺房窗户,发现窗台上放着一束沾着晨露的野花,花丛中夹着一张字条。 【今日午时,老槐树下见。——明河】 柳青瓷捏着字条,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青瓷,笑什么呢?”乌竹眠端着早膳进来,一眼就瞥见了那束花。 “没什么!”柳青瓷迅速把花藏到身后,脸颊微红:“阿眠,我待会儿要出去一趟。” 乌竹眠叹气:“又是去见那位楚少侠?” “就一会儿!”柳青瓷双手合十,眼睛亮晶晶的:“我保证午膳前回来!” 乌竹眠无奈,只得点头,待柳青瓷欢快地跑出门,她立刻转身去找宿诀和云成玉。 “那小子又来了。”她压低声音:“赤玄夜昨晚差点杀了他,他竟还敢来?” 宿诀抱剑倚在廊柱旁,神色复杂:“楚明河只是普通人,对我娘倒还算是真心。” “真心?”云成玉嗤笑:“在赤玄夜眼里,真心算个屁。” “得想个办法。”乌竹眠蹙眉:“看样子赤玄夜已经快失控了,再这样下去,幻境会崩坏。” 三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跟了上去。 老槐树下,楚明河负手而立,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身上洒下斑驳光影。 听到脚步声,他立刻回头,冲柳青瓷粲然一笑:“来了?” 柳青瓷小跑过去,裙角飞扬:“等很久了?” “刚到。”楚明河摇摇头,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还捂得温热:“你尝尝,刚出炉的栗子糕。”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柳青瓷惊喜地接过。 “上次在集市,你盯着卖栗子糕的摊子看了好久。”楚明河挠挠头:“我就记下了。” 柳青瓷心头一暖,小口咬着糕点,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绣着梨花的香囊:“给你的,算是回礼。” 楚明河接过,指尖轻轻抚过精细的绣纹:“你亲手绣的?” “嗯。”柳青瓷低着头咬栗子糕,耳尖微红:“第一次绣这个花样,可能不太好看……” “很好看。”楚明河郑重地将香囊系在腰间:“我会一直戴着的。” 两人相视一笑,微风拂过,槐花纷纷扬扬落下,宛如一场温柔的雪。 而远处,赤玄夜站在阴影里,眸色阴沉如墨。 第188章 柳溪镇(9) 佝偻老者出现在赤玄夜身后,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殿下,要不要……” 赤玄夜抬手制止,冷冷道:“本座亲自来。” 他刚要迈步,忽然三道人影拦在面前,宿诀、乌竹眠、云成玉,呈三角之势将他围住。 宿诀语气平静:“借一步说话。” 赤玄夜眯了眯眼,最终冷哼一声,随他们走到僻静处,声音森寒:“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这话该我们问您。”乌竹眠直视他:“我用灵力查看过了,这里面根本就没有柳青瓷的残魂,那只是记忆投影,你为什么还要执着?” 赤玄夜袖中魔气翻涌:“与本座何干?” “当然有关。”云成玉把玩着一枚毒针:“你越干涉,幻境越不稳定,若彻底崩坏,我们所有人都会被困在记忆乱流里。” 赤玄夜沉默片刻,忽然讥讽一笑:“你们真以为,本座会在乎这些?” “你不在乎我们,”宿诀缓缓拔剑:“但你在乎我娘,哪怕是幻影。” 剑锋映出赤玄夜骤然扭曲的面容,他咬了咬牙,忽然露出一点扭曲的笑意:“没关系,明天幻境就要重置了,那个蝼蚁,永远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 夜色渐深,柳府后花园。 楚明河翻墙而入,轻车熟路地摸到柳青瓷的窗下,学了两声猫叫。 听见声音,窗户“吱呀”一声打开,柳青瓷探出头,眼睛亮得像星星:“你还真来了?” “答应过教你认星象,岂能食言?”楚明河笑着伸出手:“来。” 柳青瓷毫不犹豫地搭上他的手,被他轻轻带上屋顶,两人并肩坐在瓦片上,仰头望着漫天星河。 “那是织女星,那是牛郎星。”楚明河指着天空:“传说他们每年七夕才能相见一次。” “一年才见一次。”柳青瓷叹气:“那多难过啊。” 楚明河侧头看她,月光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所以……” 他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小却坚定:“我宁愿日日相见。” 柳青瓷心跳漏了一拍。 “青瓷,”楚明河忽然握住她的手:“等柳溪镇的事办完,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走?去哪儿?” “江湖之大,哪里都行。”楚明河目光灼灼:“我可以带你看江南烟雨,塞北飞雪,西域黄沙……只要你愿意。” 柳青瓷怔住了。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自由,可心底却有个声音在问,那柳府呢?爹爹呢? 见她犹豫,楚明河急忙道:“不急的,你慢慢想……” 话音未落,一阵阴风骤起! “轰!” 屋顶瓦片炸裂,赤玄夜凌空而立,魔气如怒涛般翻涌:“区区蝼蚁,也敢妄图带走她?” 楚明河一把将柳青瓷护在身后,拔剑出鞘:“又是你!” 赤玄夜根本不废话,一掌拍出,魔气化作巨蟒直扑楚明河。 “住手!”柳青瓷挣脱楚明河,张开双臂,毫不犹豫地挡在他面前:“你疯了吗?” 魔蟒在距她寸许处硬生生停住,赤玄夜眼中猩红闪烁:“让开。” “不让!”柳青瓷倔强地仰着头,看向他的目光陌生又防备:“你要杀他,先杀我!” 赤玄夜瞳孔骤缩,一切天旋地转。 * 当晨光穿透窗棂时,赤玄夜猛然睁开眼睛,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幻境该重启了,那个叫楚明河的蝼蚁,那些刺眼的画面,那些柳青瓷曾经给过他的笑容,都将随着幻境重置烟消云散。 “青瓷,尝尝这个。”忽然,院墙外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我天没亮就去城南排队买的桂花糕,还热着呢。” 赤玄夜的手指僵在了半空。 不可能! 赤玄夜疾步走到窗前,一把推开雕花木窗,只见院中杏树下,柳青瓷正就着楚明河的手咬了一小口糕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少年耳朵通红,却舍不得缩回手,只傻傻地看着她唇边沾的糕屑。 “幻境……没有重启?” 赤玄夜胸口传来一阵陌生的绞痛,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里正不受控制地冒出丝丝黑气。 三百年来,他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脱离控制的滋味,像是有人把烧红的铁块塞进他的胸腔,又像是千万只毒虫在啃噬他的骨髓。 “赤公子?”柳青瓷忽然转头,看见窗边的他,微微颔首行礼,她身边的楚明河立刻站直了身子,手不自觉地按在剑柄上。 两人不记得昨晚的事了。 赤玄夜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笑容:“柳小姐今日气色很好。”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连自己听着都觉得陌生。 “多谢关心。”柳青瓷浅笑,却不自觉地往楚明河身边靠了半步,语气甜蜜:“明河今日向我父亲提亲了。” 咔嚓一声,赤玄夜手下的窗棂碎成齑粉。 “是吗?”他听见自己说:“真是恭喜。” 楚明河警惕地盯着他,少年人的眼睛干净得令人作呕:“赤公子若有空,欢迎来喝喜酒。” 黑雾从赤玄夜的袖口汹涌而出,却在触及阳光的瞬间被他强行收回。 他需要找个地方冷静,不,他需要立刻杀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 “阿眠姑娘!”突然,楚明河朝远处招手。 赤玄夜转头,看见一袭烟紫色衣裙的乌竹眠走来,身后跟着作郎中打扮的云成玉。 “青瓷,该去试嫁衣了。”乌竹眠自然地挽住柳青瓷的手臂,眼睛却盯着赤玄夜:“绣娘等很久了。” 柳青瓷脸颊微红,向赤玄夜告退后随着乌竹眠离开。 楚明河正要跟上,却被云成玉拦住:“楚兄弟,我新得了一本剑谱,不如去凉亭一观?” 赤玄夜看着他们将柳青瓷和楚明河分开,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他们也在防备这个来历不明的蝼蚁,很好,至少还没蠢到家。 他转身回到房中,袖袍一挥设下结界,幻境出了差错,他需要查探原因。 但当赤玄夜的魔气渗入幻境核心时,一股陌生的阻力将他弹了回来。 “这是……”他瞳孔骤缩:“情丝?” 幻境中不知何时生出了无数细密的情丝,将原本的运转轨迹缠得乱七八糟,这些情丝一头连着柳青瓷,另一头……则全系在那个叫楚明河的少年身上。 “原来如此。”赤玄夜低笑,笑声却比哭还难听:“你用情至深,竟能改变幻境法则?” 他猛地站起身,结界应声而碎。 窗外阳光正好,照得赤玄夜眼睛生疼,百年前,柳青瓷怀孕的时候,他用尽手段都没能让她再这样对他笑过一次,而这个毛头小子,不过用了七天...... 黑雾彻底失控,从他七窍中喷涌而出。 赤玄夜不再压抑,任由魔气席卷全身,既然幻境不按规则来,那他也不必再遵守什么规则。 “杀了便是。”他轻声说,声音温柔得像在哄睡一个婴儿。 * 另一边,楚明河翻开剑谱第三页时,忽然觉得后颈发凉。 “云大哥,这招回风拂柳……”他抬头,发现眼前的郎中不知何时换成了那个总用古怪眼神看他的赤公子:“赤、赤公子?” 赤玄夜坐在他对面,手指轻轻敲击石桌,每敲一下,楚明河就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你知道柳青瓷是什么人吗?”赤玄夜问,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耳畔。 楚明河握紧剑柄:“青瓷是柳家大小姐,活泼可爱,心地善良……” “她是神裔。”赤玄夜打断他:“她体内流淌的血,能让枯木逢春,能让妖魔现形,能......” 他忽然倾身向前:“孕育太古魔族的王。” 楚明河脸色发白,却倔强地瞪着他:“那又如何?我爱的是她这个人。” “爱?”赤玄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拿什么爱她?你那套三脚猫的剑法?你那点微薄的灵力?还是你那朝生暮死的凡人寿命?” 石桌无声无息地化为粉末。 楚明河猛地拔剑,剑尖却在距离赤玄夜咽喉三寸处再难前进分毫。 “看。”赤玄夜用手指轻弹剑身,精钢长剑寸寸断裂:“你连保护她都做不到。” 他伸手掐住楚明河的脖子,将少年提离地面,楚明河双脚乱蹬,脸涨得通红,却仍死死瞪着他。 “住手!” 三道身影同时从不同方向扑来,乌竹眠发间的玉簪化作三尺青锋,直刺赤玄夜后心;云成玉的毒针飞出八道金光,锁住赤玄夜周身大穴;宿诀也不再伪装,露出本来面目,魔气与灵气在掌心交织成漩涡,轰向赤玄夜面门。 赤玄夜不得不松开楚明河,转身应对,黑雾在他手中凝成长枪,横扫一圈将三人逼退。 “吾儿。”赤玄夜盯着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大笑出声:“怎么,想看着你娘亲被凡人玷污?” 宿诀眼中红光暴涨:“不准你侮辱我娘!” “娘?”楚明河咳嗽着爬起来,震惊地看着宿诀:“你是青瓷的……” 赤玄夜没给他问完的机会。 他身形一闪突破三人包围,再次抓向楚明河,这次他五指成爪,直取心脏。 铛! 一柄油纸伞挡在楚明河面前,伞面绣着并蒂莲,此刻被赤玄夜的魔气撕得粉碎,露出了后面脸色苍白的柳青瓷。 “赤公子。”她声音发抖,却寸步不让:“请放过明河。” 赤玄夜的手僵在半空。 他看着柳青瓷护在楚明河身前的样子,突然想起百年前,她也是这样护着年幼的宿诀,用单薄的后背对着他的剑锋。 “你……”赤玄夜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为了他,对抗我?” 柳青瓷没有回答,但她的眼神说明了一切,楚明河从背后抱住她,少年嘴角还带着血,却努力挺直腰板:“青瓷,退后,我来保护你。” 这句话成了压垮赤玄夜的最后一根稻草。 “保护?”他仰天长笑,魔气冲天而起:“那我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力量!” 天空骤然暗了下来,乌云翻滚,电闪雷鸣。 赤玄夜悬浮在半空,长发飞舞,眼中已看不到半点人性,他的魔气污染了整个幻境,花草枯萎,建筑崩塌,连空气都变得浑浊不堪。 云成玉大喊:“幻境好像快要崩塌了!” 乌竹眠的剑光化作屏障,暂时挡住倾泻而下的魔气,宿诀则冲到柳青瓷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娘,跟我走。” 柳青瓷困惑地看着他,眼神震惊:“宿二?为什么叫我......” “没时间解释了!”宿诀急得眼睛发红:“楚明河,抓住我另一只手!” 楚明河刚要伸手,一道黑雾如利箭般射来,赤玄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谁也……别想走!” 千钧一发之际,乌竹眠纵身一跃,斩雪剑劈开黑雾,云成玉趁机启动她提前布置好的符阵,金光形成一个旋转的通道:“快进去!” 宿诀拉着柳青瓷冲向金光,楚明河紧随其后,而就在他们即将踏入的瞬间,赤玄夜撕裂空间出现在通道前,一把抓住楚明河的衣襟。 “想逃?”他狞笑着,魔气顺着手指缠绕上楚明河的脖子:“我要你魂飞魄……” 话未说完,“噗嗤”一声,一柄匕首刺入了赤玄夜的后心。 他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到柳青瓷握着匕首的手在发抖,眼中却满是决绝:“放开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赤玄夜看着柳青瓷,突然笑了,他松开楚明河,任少年被宿诀拉进金光,自己却伸手抚上柳青瓷的脸。 “你知道吗?”他轻声说:“当年你也是这样,为了保护我们的儿子……” 话音未落,赤玄夜的身影开始消散,他却死死盯着柳青瓷,直到最后一刻。 * “不!!!” 现实世界的地下遗迹里,赤玄夜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怒吼震得洞顶碎石簌簌落下,周身魔气不受控制地爆发,将方圆十里的生灵尽数吞噬。 石壁上浮现出了幻境最后的画面,柳青瓷和楚明河相拥而立,宿诀站在他们身边,三人被金光笼罩着...... 赤玄夜猛地一拳打碎了石壁。 他不在乎宿诀,不在乎乌竹眠和云成玉,但柳青瓷……柳青瓷看楚明河的眼神,比当年看他的眼神温暖千百倍。 “情丝......”他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两个字:“区区情丝,也敢阻我?” 外面传来脚步声,赤玄夜收敛魔气,又恢复了那副冷漠高傲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破碎了。 有风卷起他玄色衣袍的一角,那上面似乎还沾着幻境中的杏花瓣,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腐烂,最终化为尘埃消散在风中。 就像那些永远无法实现的执念。 第189章 柳溪镇(完) 柳溪镇的春日格外明媚,满城梨花盛开,如雪般铺满了青石板路。 柳府张灯结彩,红绸高挂,府门外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今日是柳家大小姐柳青瓷出嫁的日子,而新郎官,正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侠客,楚明河。 闺房内,柳青瓷一身大红嫁衣,金线绣成的凤凰振翅欲飞,衬得她肤若凝脂,眸似秋水。 乌竹眠小心地替她戴上凤冠,轻声夸赞道:“青瓷,你今日真美。” 柳青瓷抿唇一笑,眼中满是期待与欢喜,却还有一点微不可察的茫然:”阿眠,我总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乌竹眠指尖微顿,心中泛起一丝苦涩,这确实是梦,一场注定要醒的梦。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替柳青瓷理了理鬓角:“不是梦,你值得这样的幸福。” 门外,喜乐声渐近。 楚明河一身红衣,俊朗如松,在众人的簇拥下大步走来,他站在院中,仰头望着窗边的柳青瓷,眼中满是温柔与坚定。 “青瓷,我来接你了。” 柳青瓷眼眶微热,在喜娘的搀扶下缓步下楼,而宿诀、云成玉和乌竹眠则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宿诀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母亲的身影。 幻境中的柳青瓷笑得那样明媚,没有病痛,没有阴霾,只有纯粹的幸福。 他握紧拳头,胸口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哪怕知道这一切是假的,他也希望这一刻能再久一点。 “走吧。”云成玉低声道:“送她一程。” 三人悄然跟在迎亲队伍后面,随着喧闹的人群一路送至镇外。 * 婚后,柳青瓷跟着楚明河踏遍了天南地北。 他们在江南烟雨中乘船听曲,在塞北草原上策马奔腾,在西域黄沙里共赏落日。 楚明河兑现了他的承诺,带她看遍世间风景,却又在她想家时,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陪她回到柳溪镇小住。 这一日,洞庭湖畔。 柳青瓷赤脚踩在浅滩上,弯腰捡起一枚贝壳,回头冲楚明河笑道:“明河,你看这个像不像小兔子?” 楚明河正在生火烤鱼,闻言抬头,眼中漾满笑意:“像,带回去给岳父大人当礼物?” “好啊!”她小跑回来,裙角被湖水浸湿也毫不在意,挨着他坐下:“爹爹肯定喜欢。” 不远处,宿诀三人坐在芦苇丛后,静静地望着这一幕。 “啧,这小子倒是会哄人开心。”云成玉叼着草茎,语气调侃,眼底却带着几分欣慰。 乌竹眠轻声道:“她比我们想象的更快乐。” 宿诀没有回答,他望着母亲被篝火映红的脸庞,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那是他从未在现实中见过的神采。 夜风拂过,他忽然起身:“该走了。” * 某个深秋,柳溪镇外的枫林如火。 柳青瓷和楚明河牵着手漫步在林间,落叶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已褪去了少女的青涩,眉宇间多了几分温婉,却依旧灵动如初。 “明河。”她忽然停下脚步,仰头望着漫天红叶:“我有时候觉得,这一切美好得不真实。” 楚明河握紧她的手:“怎么突然这么说?” 柳青瓷摇摇头,笑道:“就是觉得……太幸福了,像偷来的时光一样。” 枫林深处,宿诀静静伫立,幻境的边缘已经开始模糊了,他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乌竹眠轻叹:“她察觉到了。” “毕竟是神裔血脉。”云成玉把玩着银针:“就算只是幻影,潜意识里总会感知异常。” 宿诀最后看了一眼母亲的背影,转身道:“走吧。” 三人刚迈出几步,身后突然传来柳青瓷的喊声:“等等!” 他们愕然回头,只见柳青瓷提着裙摆追了上来,眼中带着莫名的急切,楚明河不明所以,但也紧随其后。 “你们……”柳青瓷喘着气站定,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了宿诀的脸上,有些急切地问:“我们是不是见过?” 宿诀呼吸一滞。 楚明河疑惑地揽住妻子的肩:“青瓷,这几位是?” 柳青瓷却恍若未闻,只是盯着宿诀的眼睛,那双和她如出一辙的琥珀色眼眸。 “你的眼睛……”她无意识地抬手,指尖几乎要触到宿诀的脸:“我梦到过……” 宿诀猛地后退一步,喉结滚动,乌竹眠迅速上前,柔声道:“夫人认错人了,我们只是路过。” 柳青瓷怔怔地放下手,眼中闪过一丝失落:“是吗……” 楚明河安抚地捏了捏她的肩:“累了吧?我们回去歇息。” 她点点头,任由丈夫牵着转身,却忍不住频频回头。 宿诀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秋风卷着红叶掠过他的衣角,也带走了最后一丝幻境的温度。 “再见,母亲。” 他无声地说。 幻境的天空开始剥落。 三人站在荒原上,望着整个世界如褪色的画卷般片片消散。 柳府、梨花、洞庭湖、枫林……还有柳青瓷幸福的笑颜,全都化作流光碎影。 乌竹眠轻声道:“她这一次,算是圆满了吧?” 云成玉难得没有调侃,只是拍了拍宿诀的肩。 宿诀望着虚空,最后看了一眼幻境消失的方向,良久才道:“嗯,该回去了。” 他的步伐很稳,背影挺拔如松。 这一次,他终于能放下那个总是咳血的苍白身影,只记住枫林中那个回头微笑的红衣女子。 她的眼中,有万里山河,也有细水长流。 * 地下遗迹内,石台上的符文寸寸碎裂,神裔遗骨化作齑粉飘散。 宿诀睁开眼,幻境中母亲的笑颜如泡沫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幽暗的遗迹穹顶。 他下意识握紧拳头,掌心还残留着枫林间那一缕秋风的触感,温暖,却转瞬即逝。 “幻境破了。”乌竹眠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云成玉揉着太阳穴坐起身。 话音未落,一道暗金魔气如雷霆般劈落! “轰——!” 三人原先所在的地面被炸出丈余深的坑洞。 烟尘中,赤玄夜凌空而立,黑袍翻涌如乌云压顶,他额间魔纹狰狞扭曲,双眼已完全化作暗金色,周身魔气沸腾到近乎实质化。 “你们……竟敢……” 赤玄夜的声音不再是人类的语调,而是夹杂着无数重叠的回响,仿佛万千魔族在同时嘶吼:“毁了她最后的幻影!” 宿诀拔剑出鞘,暴烈剑气在地面划出一道火线:“那根本不是真正的她!只是你执念的囚笼!” “闭嘴!”赤玄夜暴怒挥手,魔气化作九条巨蟒扑杀而下:“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剑气与魔蟒相撞的刹那,整个遗迹剧烈震颤,穹顶碎石簌簌落下,露出上方真实的夜空。 血月当空,正是魔气最盛之时。 宿诀旋身避过一道魔气,剑锋顺势上挑,直刺赤玄夜心口,这一剑毫无花巧,却带着百年剑修的纯粹杀意。 “就这点本事?”赤玄夜冷笑,徒手捏碎剑气:“连太古魔族万分之一的血脉都没觉醒,也配做我儿子?” 他五指成爪,猛地扣住宿诀咽喉,暗金魔纹顺着接触处疯狂蔓延,试图侵蚀宿诀的神智:“让本座看看,你心里还藏着多少软弱!” 记忆洪流强行灌入。 六岁的宿诀蜷缩在贫民窟漏雨的草棚里,啃着发霉的饼子;十五岁的他背着昏迷的乌竹眠在暴雨中奔跑;百年前魇怪之乱,他跪在乌竹眠消散的光点中嚎啕大哭…… “这些就是你抗拒血脉的理由?”赤玄夜的声音在识海中回荡:“可笑!魔族生来就该践踏万物!” 宿诀突然笑了。 他左眼依旧是人类琥珀色,右眼却泛起与赤玄夜如出一辙的暗金:“那你呢?幻境里看着母亲嫁给别人时……” 阎罗剑突然暴起青光:“又算什么魔族骄傲?!” “铮——!” 玉佩印记与神骨金光同时爆发,竟将赤玄夜硬生生震退了三步。 第190章 放弃 宿诀黑袍猎猎作响,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他盯着对面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赤玄夜,声音像是淬了毒的刀锋,一字一句剜进对方的血肉里:“赤玄夜,你装什么情深义重?” 他指尖凝出一缕暗红魔气,幻化出当年柳青瓷病榻前的景象。 瘦得脱形的女子蜷缩在破旧木床上,怀中紧抱着几岁孩童的旧衣,咳出的鲜血染红了半边枕头。 “你骗她身怀六甲时,说要去寻安胎的灵药,结果带回的是催发神裔血脉的魔蛊。”宿诀魔气再变,浮现出赤玄夜冷眼旁观柳青瓷被魔气蚀体的画面:“你明知她产后虚弱,还故意引动她体内魔种,就为了验证‘半神半魔之子能否承载太古魔脉’……” 赤玄夜袖中的手微微震颤,周身不受控制的魔气突然炸开十丈高的冰雾。 宿诀却迎着飞溅的冰碴向前踏出一步,脸上魔纹暴亮如血:“最可笑的是现在!” 他冷笑道:“她死后一百多年,你倒摆出这副痛失所爱的嘴脸了?当年她被魔气噬心而亡时,你在哪?她拼死为我寻一条活路的时候,你又在哪?” 趁此间隙,乌竹眠已纵身跃至遗迹中央,心神巨震的赤玄夜却完全没注意到。 “你爱的从来不是柳青瓷。”宿诀突然笑了,那笑容让赤玄夜本能地后退半步:“你爱的是她体内的神裔血脉,爱的是她能孕育完美容器的子宫!” 阎罗剑朝赤玄夜当头贯下:“你现在对着幻影演什么痴情?令人作呕!” 剑锋却在他眼前三寸骤然停滞。 不是他出手阻挡,而是宿诀故意让剑尖悬停,透过寒光凛凛的剑身,赤玄夜看见了自己扭曲的倒影,就像他此刻溃烂的真心。 “你根本不懂......”赤玄夜周身魔焰暴涨,却在触及宿诀周身三丈时诡异地熄灭。 他这才发现,乌竹眠的剑意不知何时已织成天罗地网,而且柳青瓷留给宿诀的那块玉佩上,分明有她以神血刻下的守护咒。 “我不需要懂畜生的心思。” 宿诀冷笑一声,抬手召回阎罗剑,剑锋划过之处,赤玄夜鬓角一缕黑发飘落。 “三师兄!”趁此机会,乌竹眠抬眼看了一下头顶的血月,清喝一声。 “早就等着呢!”云成玉甩出十二枚碧绿玉简,在空中结成毒阵,巫族的人刚冲进遗迹,就被毒雾逼得连连后退。 乌竹眠拔出且慢,周身灵力如薄雾缭绕,染着赤金色的瞳孔如剑刃般锐利:“今日此地……” 剑锋划破她的掌心,血珠悬浮成阵:“乃是人族剑域,禁魔!” 天地忽然寂静。 血珠悬在剑锋上,凝而不落。 第一滴坠地时,整座地下遗迹响起了清越剑鸣,宛如千万柄古剑同时出鞘,乌竹眠足下绽开血色阵纹,每一道纹路都是上古剑谱里的杀招。 刺、挑、劈、抹,这些最基础的招式此刻在地上疯长,转眼织成了方圆十里的猩红剑域。 第二滴血落下。 乌竹眠的紫裙无风自动,发间玉簪“啪”地碎裂,三千青丝飞扬的刹那,剑域内所有碎石倒卷上天,露出被血纹灼得通红的地表。 那些纹路活了似的缠上了所有太古魔族的双脚,所过之处魔气如遇沸汤的油脂般消融。 血阵展开的瞬间,所有太古魔族的动作都滞涩了几分。 “疯女人!”赤玄夜惊怒交加:“竟然动用此等禁术?你疯了?!以血为祭,一个不慎,便会魂飞魄散!” 乌竹眠嘴角溢血却笑意凛然:“试试?” 宿诀的剑已到眼前。 父子俩在血月下化作两道交错的光影,魔气与剑气将遗迹石柱纷纷绞碎。 赤玄夜却越战越惊,宿诀的剑招里竟带着柳青瓷当年绣花时的针法轨迹,温柔绵密却无处可逃。 “你母亲……”赤玄夜突然嘶声道:“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宿诀剑势微滞:“她说……别变成他。” 趁此机会,赤玄夜魔气暴涨,巨爪毫不留情地穿透了宿诀的肩胛,狞笑道:“可惜,你是我的儿子,总会走上了我的老路!” 鲜血喷涌中,宿诀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不。” 他染血的嘴角微微扬起,眼神却冷若冰霜:“既然那是我娘的遗愿,那我就永远不会成为第二个赤玄夜!” 青光随着话语一起炸开,碎裂声从赤玄夜体内传了出来。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发现宿诀的左手竟插进了他的胸口,不是掏心,而是将那块残缺的柳家神裔骨片,生生按进了他的魔核里。 “你……” “母亲的血脉,一直是你最大的渴望。”宿诀喘息着后退:“也是你最大的破绽。” 赤玄夜周身魔气开始不受控制地反噬。 神裔骨与太古魔血本就是相克之物,只有宿诀是唯一被孕育出的意外,此刻这番混乱正在赤玄夜体内疯狂撕扯。 更可怕的是,乌竹眠的禁魔剑域已蔓延至整个遗迹,所有魔族都在哀嚎着退化回原始形态,太古魔族的本相被迫显现,额生双角,脊背裂开六对骨翼。 可那些号称能撕裂空间的骨翼刚展开,就被剑域内游走的血丝缠住,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蛾。 “殿下!”见势不妙,有属下立刻甩出传送符箓:“暂且先退走吧!” 赤玄夜却不为所动,只是死死盯着宿诀,突然狂笑起来:“好!很好!” 他甩袖震碎符箓,魔气裹挟着残部冲天而起:“待本王炼化神裔骨之日……” 血月被魔云遮蔽的刹那,赤玄夜的声音如诅咒般回荡:“我要你亲眼看着你在意的一切……全部都一寸寸碎裂!” “还有。”他露出满是恶意的笑:“我要提醒你一句,地下遗迹的禁制已经被打开,激活禁制却不开启通道,你一定会遭到反噬。” 宿诀面容平静:“不,我会重写禁制。” “以神骨为引,以血脉为媒。”他一字一句地念道:“今以神魔之子之名,重封此界!” 一道环形冲击波从两人身上扩散,所过之处,魔族战士纷纷倒地,巫族巫师的法杖齐齐断裂,赤玄夜怒吼着冲上前,却被冲击波直接命中,胸口出现一个透明窟窿。 “你……竟敢……”赤玄夜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的伤:“背叛自己的血脉……” 宿诀走出光柱,半人半魔的面容在遗迹幽光下显得格外诡异:“不,我选择了母亲留给我的另一半血脉。” 赤玄夜还想说什么,身体却开始崩解,化作无数暗金光点。 在完全消散前,他留下了一句充满恨意的话:“这只是开始……太古魔族……不会就此罢休……” 随着赤玄夜消失,遗迹逐渐恢复了平静,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只有那些壁画在默默诉说着上古的秘密。 云成玉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所以……我们赢了?” 宿诀跪倒在地,身上魔纹与人形交替闪烁,显然状态极不稳定,他摇了摇头,说道:“赤玄夜没死……这只是他的分身……他的本体一定藏在某个地方。” 他缓缓收拢五指,晨光穿透遗迹裂缝,照在他半边魔纹消退的脸上。 “我拒绝。”宿诀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什么?”云成玉愣住。 “太古魔族的王座,血脉的宿命……”宿诀站起身,将玉佩郑重系回颈间:“我统统拒绝。” 乌竹眠望着他逆光的身影,忽然想起幻境枫林中柳青瓷最后的回眸。 那一刻她究竟认出了儿子没有?没人知道答案。 但此刻晨光里宿诀的背影,与幻境中楚明河牵着柳青瓷远去的画面,奇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乌竹眠突然脱力跪地,且慢“当啷”一声掉落,云成玉急忙扶住她,将珍藏的保命丹药塞进她口中:“不要命了?禁术也敢乱用!” “没事吧?”宿诀转身伸手,将两人拉起来。 乌竹眠笑了笑:“没什么大碍。” 云成玉也勾起嘴唇:“小伤。” 确认两人没有重伤,宿诀这才放心地拍了拍他们肩上的灰:“走吧。” 他转身走向光亮的出口,再没回头看一眼阴暗的遗迹。 第191章 剖魔刀 夕阳已经沉到了远山的轮廓之下,只余一抹橘红色的残光,像被水稀释的胭脂,淡淡地晕染在天际,云层被镀上了一层金边,而后渐渐褪成暗紫、灰蓝,最终融进深邃的夜幕里。 晚风渐起,带着微凉的湿意,归巢的鸟雀在枝头短暂停留,又扑棱着翅膀隐入暗处,只留下几声零散的啼鸣。 远处的仙盟只剩下起伏的剪影,沉默地伫立在暮色中,只有一盏盏灯在亮着,如同沉睡的巨兽。 乌竹眠推开仙盟的朱红色大门,一片银杏叶正巧落在她肩头。 “师姐!” 一道鹅黄色身影炮弹般冲来,险些将乌竹眠撞倒,李小楼像只树袋熊挂在她身上,脸上满是雀跃:“你们可算回来了!我天天在门口等,都想去找你们了……” 她偷笑道:“你家剑灵现在正在处理公务,我没告诉小师兄你们回来了,给他一个惊喜。” 一行人往里走,庭院深处传来法器嗡鸣的脆响。 宿诀身体微僵,目光穿过满庭银杏,落在石亭中研究法器的少年身上,少年一袭白衣,正在苦思冥想。 “千山。”宿诀轻唤。 少年手中的法器“当啷”掉在地上,他缓缓转头,眼睛一点点睁大,忽然翻过石桌扑来。 这个动作与多年前一模一样。 “阿眠!大师兄!三师兄!”千山像只兴奋的小狗一样围着三人打转:“你们怎么才回来啊!三师兄答应我的《百草图谱》下册,我都能倒着背了!还有大师兄说过要教我……”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了。 千山盯着宿诀皮肤上隐约浮动的魔纹,又看看满身死气的云成玉,眼圈慢慢红了:“你们……这些年还好吗?” 虽然早就听李小楼说过两人的事,但还是比不上亲眼见到的冲击。 记忆里的大师兄,总是眉眼温和,会在他练剑偷懒时无奈地叹气,会在他生病时彻夜守在床边,会在他闯祸后一边训斥他一边替他扛下责罚。 可如今,宿诀的眉宇间只剩冷厉,指节上覆着狰狞的魔纹,连擦拭刀刃的动作都带着血腥气。 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会揉乱他头发的大师兄了。 千山低下头,攥紧了手中的松子糖。 "怎么,看傻了?" 旁边传来熟悉的嗓音,云成玉苍白的面容上挂着懒散的笑,他不再怕冷地穿着狐裘,衣摆下隐约露出的皮肤上,爬着青灰色的死纹。 “三师兄……"”山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云成玉挑眉,顺手从他掌心拈走一颗糖:“怎么,这些年不见,连话都不会说了?” 千山鼻子一酸。 三师兄以前也是这样,总爱抢他的糖,总爱毒舌损他,可转头又会偷偷塞给他更好的点心。 可现在的云成玉,指尖冰凉,呼吸微弱,连笑容都像是强撑出来的。 “你……疼不疼?”千山小声问。 云成玉一怔,随即嗤笑:“死都死过一回了,还怕疼?” 可千山看见了他袖口下微微发抖的手。 生傀之术,是将活人生生炼成傀儡的邪法,炼制的时候,神魂会被一点点剥离,感受着每一寸血肉的腐朽,却无法解脱。 千山忽然抓住云成玉的手腕,声音哽咽:“三师兄,我一定会找到办法……让你彻底恢复的!” 云成玉垂眸看着他,半晌,轻轻抽回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傻小子。” 和当年一样的动作。 可千山却觉得,三师兄的手,再也没有以前的温度了。 一旁的宿诀看着他们,四目相对,他的眼神微微柔和了一瞬,像是透过时光,看见了当年那个追在他们身后喊“师兄”的少年。 千山站在原地,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发疼。 大师兄,三师兄,他们都回不去了。 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凉意。 千山低头看着掌心化了一半的松子糖,糖渍黏糊糊地沾了满手,像极了那些再也抓不住的旧时光。 宿诀不由得心头一酸。 这么多年过去,他和云成玉都变了,他的手上更是沾了很多血,唯独千山还像当年那个追在他们身后要糖吃的孩子。 他伸手想如从前般揉乱千山的发,却在看到自己手背浮现的魔纹时顿了顿。 “变什么变。”云成玉突然插到两人中间,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包松子糖:“不就是没及时给你带糖吗?喏,不夜天城特产,甜掉牙的那种。” 千山破涕为笑,像以往那般迫不及待地拆开油纸包,好像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宿诀感激地看了云成玉一眼,后者耸耸肩,露出“哄孩子还是我在行”的得意表情。 “叙旧的话,不妨移步正殿。” 清冷的声音自廊下传来,只见谢琢光立于廊下,一身华贵雪袍,他的目光径直落到乌竹眠身上,走到她面前,霜雪似的表情忽然有了温度,微微弯下腰,语气温柔:“有没有受伤?” 宿诀暗自警惕,多年前他就听说过仙盟新任盟主谢琢光,杀伐果断,后来知道他是且慢所化的剑灵时,一时间都没敢相信。 不过现在看来,确实是挺像的,还是一柄剑的时候,就只对乌竹眠有好态度。 * 一行人走进正殿,四壁悬挂着历代仙盟英杰的画像,宿诀还是第一次来这里,震惊地发现其中一副竟然是他娘,柳青瓷。 画中女子执笔立于药炉前,眉目温柔,他站在画像下,恍惚间又闻到母亲身上淡淡的药香。 “地下遗迹里有什么?”谢琢光开门见山。 乌竹眠简要叙述了幻境经历,暂且略去了宿诀的身世部分,当说到赤玄夜对楚明河的杀意时,李小楼气得直跺脚:“太可恶了!人家两情相悦关他什么事!” “因为楚明河是变数。”宿诀突然开口:“赤玄夜一百多年前接近我母亲,本就是为了神裔血脉。” 殿内骤然安静。 千山困惑地眨着眼:“大师兄的母亲是?” “柳青瓷。”宿诀抬头看向画像:“也就是去世多年的‘素手医仙’。” 云成玉手中的茶盏“咔”地裂了条缝,他没想到宿诀会主动揭开这道伤疤。 “赤玄夜是太古魔族最后的纯血。”宿诀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们一族有个预言,‘半神半魔之子,将成为太古魔族的王,统御三界’。” 谢琢光眼神微动:“所以他选中了柳青瓷……” “不是选中,是算计。”宿诀冷笑:“我母亲年少时救过他,救过很多动物,都是赤玄夜用魔气伪装的,后来每次偶遇,每份礼物,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他掌心浮现一团暗红雾气,幻化出当年景象。 赤玄夜如何欺骗柳青瓷的感情,如今诱导她服下激发神血的丹药,如何在孕期暗中注入魔气,又如何在宿诀出生后试图带走婴儿……最后画面定格在柳青瓷死前的画面。 “母亲至死都不知道。”宿诀收起幻象:“那块她日日佩戴的护心玉,其实是汲取神血的容器。” 看见这些画面,李小楼已经哭成了花脸,千山则死死攥着衣角,指节发白,谢琢光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剑柄:“所以这次幻境……” “是意外,不过也是赤玄夜的第二个陷阱。”乌竹眠接过话头:“我觉得他大概是想通过过去,找到完美激发宿诀魔族血脉的方法。” 李小楼突然好奇发问:“那不对呀,如果只是这样,他为何会对楚明河起杀心?按大师兄的说法,现实本就是柳姨独自抚养他长大……” 宿诀眼中红光一闪:“因为他动摇了。” “什么?” “赤玄夜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母亲产生了感情。”宿诀的声音带着讥讽:“所以在幻境里看到母亲真心爱上别人时,他失控了,就像个得不到玩具就毁掉的孩子。” 话音未落,谢琢光突然轻叩剑柄。 一道剑气扫过殿柱,露出了藏在暗处的传音符,冷声道:“听了这么久,不出来见一见吗?” 传音符灰飞烟灭的瞬间,殿内多了一道身影,白发玄衣的男子倚在窗边,手里把玩着一枝带露的杏花,那正是乌竹眠他们在幻境里见过的品种。 “赤玄夜!”宿诀瞳孔一缩,本能地去摸阎罗剑的剑柄。 “别紧张。”赤玄夜轻笑:“我若是本尊,你们现在已经是尸体了。” 他的身影渐渐透明:“不过是个传讯的幻影罢了。” 宿诀魔气暴涨:“你究竟想干什么?” “来看看你啊,我的儿子。”赤玄夜的幻影踱到柳青瓷画像前,竟伸手拂过画中人的面颊:“顺便告诉你,你老子我没有那么容易死。” “对了,还有,我们的计划依旧在推进,既然幽冥鬼王靠不住,那我们就继续复活魇魔,就算你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命运,你也终将成为太古魔族的王!” 殿中众人皆是脸色一变。 “你们人族总是短视。”赤玄夜惋惜地摇头:“你们难道没发现最近的月相异常?没察觉某些古阵法自动复苏?”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宿诀身上:“你以为,我为什么突然对你母亲的事耿耿于怀?” 宿诀突然明白了什么,脸色煞白:“你要用她的……” “神血为引,魔骨为桥。”赤玄夜的幻影开始消散:“到时候,你会明白自己真正的价值。” 幻影彻底消失前,他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乌竹眠一眼:“重铸的琉璃玉骨不错,可惜……快要烧过头了。” 殿内死一般寂静。 谢琢光突然展开一卷竹简,上面浮现出不断变化的星图:“他说得对,最近天象确实异常,按仙盟古籍记载,天裂时两界屏障最弱,届时……” “届时赤玄夜就能打开魔渊。”宿诀机械地接话:“而半神半魔的血脉,是唯一能承受魔渊之力的容器。” 李小楼突然“哇”地哭出声:“那、那大师兄岂不是……” “我不会让他得逞。”宿诀平静地说,却见所有人都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他,千山甚至偷偷拽住了他的衣袖,好像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 谢琢光沉思道:“时间暂且无法确定,但危难在即,在这之前……” 他环视众人:“我们需要找到柳青瓷真正的遗物,不是画像,不是玉佩,而是她留下的另一样东西。” 宿诀猛地抬头:“什么?” “那幅画。”谢琢光指向柳青瓷画像:“她手里拿的不是笔,而是剖魔刀,专克魔族的凶器,她大概是想,有些东西,必须亲手斩断。” 宿诀的声音微微发颤:“可是……会在哪里?” 乌竹眠想了想:“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 “小师姐别动!” 忽然,李小楼瞪大眼睛,惊呼出声,只见乌竹眠的袖口已被血浸透,蛛网般的裂痕正在蔓延,更可怕的是,血里混着细小的金色光点。 那是……剑修的本命精元。 第192章 破碎 谢琢光的身影瞬间闪现,第一个扶住了乌竹眠,手指却在接触到她皮肤的瞬间被烫得一颤。 乌竹眠整个人如今就像是一柄烧红的剑,散发着惊人的热度。 谢琢光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一边给她输送灵力,一边用眸光扫过宿诀和云成玉,哑声道:“她出了什么事?” “……禁术反噬。”宿诀颤抖着嗓音回答:“在地下遗迹时,她以血为祭,展开了剑域。” “我还以为……她真的没有大碍。” 当时她笑得那样洒脱淡然,好像无所不能、尽在把握的样子,他真的以为…… 乌竹眠被谢琢光抱在怀里,脸色惨白如纸,唇边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 她皮肤下隐约透出淡金色的裂纹,像是冰裂的瓷器,每一道缝隙里都流淌着灼热的灵力,那些裂纹从她的右臂蔓延至脖颈,甚至爬上她的侧脸,仿佛下一刻,她整个人就会碎成一地琉璃。 宿诀瞳孔紧缩,恨不得重伤流血的是自己。 他怎么就忘了呢?他怎么就直接相信了她的话呢? 记忆中,长大后的小竹子总是强大的,执剑时锋芒毕露,谈笑间从容不迫,哪怕当年在魇怪之乱中,她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受了点小伤”,转头就继续提剑上阵。 最后却燃烧了神骨,与魇主同归于尽。 “......都怪我。”宿诀嗓音沙哑,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如果不是为了阻止赤玄夜......” 云成玉站在他身后,一向懒散的表情此刻阴沉得可怕,他盯着乌竹眠手臂上的裂痕,忽然开口:“你别说这些胡话,让阿眠听到了,她该生气了。” 宿诀这才注意到,云成玉的指尖在发抖。 这个总是玩世不恭、用毒舌掩饰关心的三师弟,此刻眼眶通红,像是随时会哭出来。 “不对。”千山走上前,指尖轻轻碰了碰乌竹眠的指尖,又像是被烫到般迅速收回:“应该怪我,之前我受伤,她为了救我,硬生生折下了一片琉璃玉骨。”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哽咽。 传讯通知完丹霞子的李小楼看见这一幕,不由得泣不成声:“师兄……你们别……” 与此同时,谢琢光的手第一次颤抖得这般厉害,剑气暴动不定,如同他此刻几乎失控的情绪,其他人似乎在说话,他听见了,却又好像没听见, 他的视线里只剩下乌竹眠苍白的脸,她总是这样,明明痛得指尖都在颤,却还要强撑着笑,好像这样就能骗过所有人。 就像百年前那一战,浑身浴血,脊骨寸断,却还是笑着将他推出结界外。 谢琢光见过乌竹眠最狼狈的样子,百年前的奈落界中,她右臂被魔气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血顺着剑尖淌下来。 那时他还未化形,只能在她神识中嘶吼:“退后!” 她却笑着抹了把脸上的血,反手将他掷出了结界:“且慢,听话。” 最终,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化作了焚尽一切的火光。 可乌竹眠就是这样的人——固执、倔强、宁折不弯、一往无前…… “谢琢光……” 虚弱的声音忽然将谢琢光拉回现实,乌竹眠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瞳孔已经有些涣散,却还是精准地望向他的方向。 她又看了看周围人,嘴唇干裂,每说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吵什么……我还没死的。” “谁哭了!”云成玉恶狠狠地抹了把脸:“我是被你气的!明知道琉璃玉骨撑不住还逞强,你以为自己有几条命?!” 乌竹眠轻轻“啧”了一声:“还是这么凶......” 宿诀单膝跪在旁边,握住她发烫的手:“小竹子,对不起。” 这句道歉包含了太多,为他的血脉,为他的无能,为他带给师门的灾祸。 乌竹眠笑了笑:“大师兄,你不要自责……” “好了先别说了,省点力气。”谢琢光一把抢回乌竹眠的手捂在怀里:“百年前擅自赴死,如今又强开剑域,你真当我不会真的跟你生气!” 话是狠的,手却是抖的。 乌竹眠轻轻“嘶”了一声,却没挣扎,反而用尽力气勾了勾嘴角:“凶什么?” 她腕间的裂痕已经蔓延到小臂,像是一件即将支离破碎的瓷器。 谢琢光的指尖抚过那些裂痕,灵力不自觉地收敛到最柔和的频率,哪怕此刻他又气又急又心疼,却还是本能地怕弄疼她。 * 药阁内,浓重的药香混着苦涩的熏烟,缠绕在梁柱之间。 乌竹眠躺在床榻上,脸色惨白,纤长卷翘的睫毛在眼睑处落下一小片阴影,她的呼吸微弱,眉心紧蹙,似乎连昏迷都在忍受着剧痛。 她的琉璃玉骨已经承受了太多,破坏血灵大阵、救千山、镇守仙盟如今又强行展开剑域,对抗赤玄夜。 她早该碎了。 可她还在撑着。 丹霞子缓缓收回搭在乌竹眠腕间的手指,皱眉摇头,长叹一声:“不行了,琉璃玉骨已经到极限了,我之前就提醒过了,她还不当一回事!” 宿诀站在床榻边,指节捏得发白:“什么意思?” 丹霞子抬眸,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痛色:“意思是,她这具身体……撑不过七天了。” 室内骤然死寂。 李小楼“哇”的一声哭出来,扑到乌竹眠床边:“师姐!师姐你别死啊!” 千山脸色惨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云成玉靠在墙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毒针,眼底一片阴郁。 谢琢光坐在床榻边,握着乌竹眠的手,海藻般的黑色长发垂落,遮住了他的神情,唯有他腰间悬挂的剑微微震颤着,发出了低沉的嗡鸣。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那她的神魂呢?” 丹霞子严肃道:“身体要是撑不过去了,神魂必然也会受到重创,到时候……或许要养很长很长时间吧……”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宿诀嗓音低哑。 丹霞子沉默片刻,忽然道:“有。” 所有人猛地抬头。 “打碎琉璃玉骨,为她重铸筋骨。” “什么?!”李小楼惊叫:“那、那小师姐岂不是会……” “会痛不欲生。”丹霞子接过话,说出来的一字一句却格外残酷:“琉璃玉骨早已与她的神魂相连,强行打碎,无异于抽筋剥髓。” 宿诀沉思片刻,眸中红光骤现:“那重铸筋骨的成功率有多少?” “三成。” 三成。 几乎是必死的赌局。 云成玉忽然嗤笑一声:“老头子,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丹霞子不悦地瞪他一眼:“臭小子,老夫还没说完!”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竹简,缓缓展开:“重铸筋骨,需要三样东西,其一是万年玄冰髓,可护她神魂不散;其二是凤凰涅槃火,可煅烧琉璃玉骨,重塑根基。” “其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一滴太古魔族的本源精血。” 宿诀瞳孔骤缩。 太古魔族的本源精血,那就意味着必须从赤玄夜身上夺取。 谢琢光终于开口,嗓音冰冷:“玄冰髓在极北寒渊,涅槃火在南离火山,而赤玄夜……” “我能感应到他的大概位置,他在不夜天城。”宿诀接话,眸中血色翻涌:“我去。” 丹霞子摇头:“你一个人不行。” 谢琢光抬眸:“我也去。” 他不放心把这件事交给任何一个人。 “我也去!”千山猛地站出来,眼眶通红:“阿眠是为了救我才伤成这样的,我不能袖手旁观!” 云成玉语气冷静:“加我一个。” 李小楼也抹着眼泪说道:“我、我也要帮忙!” 看着这群年轻人,丹霞子忽然捻着胡子笑了:“好,好啊……” 他缓缓起身,从药柜最深处取出一只玉盒:“在你们出发前,老夫先替她稳住伤势。” 玉盒开启的瞬间,寒气四溢,一株晶莹剔透的冰莲正在静静绽放。 “北域雪魄莲。”丹霞子轻声道:“能暂时冻结她的琉璃玉骨,延缓崩溃。” 他指尖凝起灵光,将雪魄莲化作一缕缕冰雾,渡入乌竹眠体内。 乌竹眠的身体猛地一颤,眉心紧蹙,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不过那些蛛网般的裂痕却被冰雾逐一覆盖,暂时停止了蔓延。 “记住,你们只有七日。”丹霞子沉声道:“七日之后,雪魄莲的效果会消失,届时……”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届时,乌竹眠的身体会碎成一地琉璃,她的神魂也会受到重创,陷入沉眠,不知何时能够再苏醒。 谢琢光站在榻前,阴影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下一秒,他突然俯身,一手扣住乌竹眠的后颈,一手悬在她心口上,且慢凭空浮现,剑锋倒转,猛地刺穿了自己的掌心,任由鲜血低落。 “谢琢光?”宿诀厉声上前,却被丹霞子拦住。 低落的鲜血在半空凝结成冰蓝色的细线,那是剑气化形的契约纽带。 “以剑为契,分骨之痛。”谢琢光的声音冷如霜雪,一字一句却格外郑重:“今日起,你痛十分,我承五分。” 剑灵与剑主同生共死并不稀奇,但主动分担痛楚却是逆天而行,且慢发出一声嗡鸣,剑身上的红色纹路又多了几道。 看着昏迷的乌竹眠,谢琢光低头,额头抵住她的眉心,剑气顺着血脉疯狂涌入,轻声呢喃道:“还记得百年前你把我扔出结界时,我说过什么?” 你若敢死,我便折了自己,让你黄泉路上连趁手的兵器都没有! “这一次,你休想再一个人扛。” 谢琢光直起身,温柔地为乌竹眠盖好被子,这才转身朝门外走,眼神如刃如霜。 这世上最锋利的剑,早就在百年前,就为一人折了脊梁。 第193章 寻找材料 谢琢光和宿诀一脚踏入极北之地时,扑面而来的寒风卷着细碎的冰晶,在空气中划出尖锐的啸声,如刀割般刮过脸颊。 放眼望去,天地间只剩一片苍茫的雪白,远处,高耸的冰川如巨兽的獠牙,森然矗立。 而他们要去的寒渊,就在那冰川之下。 两人踏在万丈冰崖之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渊,传说中,万年玄冰髓就藏在渊底,但极寒之气足以冻结修士的魂魄。 “玄冰髓在渊底。”谢琢光站在宿诀身侧,银发被风吹得凌乱,声音却依旧冷冽:“越往下,寒气越重,连灵力都会被冻结。” 宿诀没说话,只是抬手凝聚出一层魔气屏障,将刺骨的寒风隔绝在外。 但即便如此,他仍能感觉到那股寒意正一点点渗透进来,像是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入骨髓。 谢琢光瞥了宿诀一眼:“你的魔气撑不了多久。” “不用操心。”宿诀冷静地说道:“顾好你自己就行。” 谢琢光没再说话,只是抬手按在腰间的肩上,这次他把且慢带了出来,剑身微微震颤,似乎在回应他这个剑灵的触碰。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寒渊的方向走去。 寒渊的入口是一道巨大的冰裂,深不见底,站在边缘往下望去,只能看到一片幽蓝的黑暗,仿佛连光线都被冻结在其中。 宿诀蹲下身,手掌按在冰面上,魔气顺着裂缝向下探去,然而,他的魔气刚深入不到十丈,就被一股极寒之力硬生生截断。 “果然棘手。”他收回手,指节已经被冻得发青。 谢琢光站在一旁,神色凝重:“玄冰髓是万年寒气凝聚而成,普通修士靠近,瞬间就会被冻成冰雕。” 宿诀沉思:“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取?” 谢琢光没回答,只是抬手,指尖凝聚出一道剑气。 “我是剑灵,我下去。”他淡淡道:“你在上面接应。” 宿诀眉头一皱:“你疯了!?” 谢琢光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得可怕:“那你有更好的办法?” 宿诀哑然。 谢琢光不再废话,纵身一跃,直接跳入了寒渊。 “谢琢光!”宿诀低吼一声,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片冰冷的空气,雪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幽蓝的深渊之中。 下坠。 无止境地下坠。 谢琢光的灵体在寒渊中飞速坠落,四周的寒气如潮水般涌来,疯狂侵蚀着他的灵体,他的黑发结出冰霜,指尖苍白得近乎透明。 但他没有停下。 且慢在他手中震颤,剑身上的红色花纹在寒气中愈发显眼。 “……再撑一会儿。”他低声道,不知是在对剑说,还是对自己说。 终于,在坠落了不知多久后,谢琢光的脚触到了渊底。 入眼是一片冰雪世界,四周的冰壁折射出幽蓝的光芒,而在最中央,一块通体透明的玄冰髓静静悬浮,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谢琢光一步步走向它,每走一步,灵体就更加透明一分,当他终于站在玄冰髓前时,他的右手已经几乎看不见了。 “拿到了!”他伸出手,指尖刚触碰到玄冰髓,一股极寒之力瞬间顺着他的手臂蔓延。 “咔嚓——” 寒渊之上,宿诀死死盯着深渊,时间仿佛被拉长到极致。 谢琢光已经下去太久了,再等下去,恐怕连剑灵都会湮灭在寒渊里。 宿诀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最终,他低骂一声,纵身跳了下去,魔气在周身爆开,形成一层护罩,但寒渊的冷意仍旧刺骨。 他咬紧牙关,加速下坠,终于在渊底看到了那道几乎透明的身影,谢琢光的右手手臂上有几道血色裂纹,却仍然死死抓着那块玄冰髓。 “你下来干什么?”谢琢光皱起眉头:“找死吗?” 宿诀一把拽住他的衣领,魔气疯狂灌入他体内,帮忙稳住他的灵体:“闭嘴!东西拿到了就走!” 两人迅速飞起,寒渊的寒气却如附骨之疽,疯狂侵蚀,宿诀的魔气屏障开始崩裂,皮肤上凝结出冰晶,但他的速度丝毫未减。 不能停。 停了,两个人都得死在这。 宿诀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魔气上,魔焰瞬间暴涨,硬生生在寒渊中撕开了一条路。 当两人冲出寒渊时,宿诀的半边身体覆满冰霜,右臂几乎失去知觉,而谢琢光更糟,他的灵体近乎透明,手臂上又多了几道血色裂纹。 谢琢光却毫不在意,只是反手将玄冰髓塞进怀里:“走!” “……多谢。”宿诀哑声道。 谢琢光瞥他一眼:“不必,我只是为了她。” 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茫茫雪原中。 * 与此同时,另一边。 千山站在火山口的边缘,热浪扑面而来,烤得他脸颊发烫。 脚下的岩石滚烫,隔着靴底都能感受到那股灼烧般的温度,他咽了咽口水,低头望向火山深处,赤红的岩浆如沸腾的血液,在深渊中翻滚,偶尔炸开几朵刺目的火花。 身为一个树灵,实在是有些本能的怕火…… “三师兄……”千山小声开口:“我们真的要跳下去?” 云成玉站在他身旁,苍白的面容被火光映得泛红,他眯着眼,指尖摩挲着一枚毒针,懒洋洋道:“怎么,怕了?” “谁、谁怕了!”千山挺直腰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怂:“我就是觉得……直接跳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云成玉笑了一声,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放心,死不了。” 千山还想说什么,云成玉却已经纵身一跃。 “三师兄!!” 千山吓得魂飞魄散,想都没想就跟着跳了下去。 下坠的瞬间,千山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热浪如巨兽的舌头,舔舐着他的皮肤,灼烧感瞬间蔓延全身,他下意识闭紧双眼,却在下一秒感觉到一股凉意笼罩而来。 云成玉的符箓结界展开了。 数十道青灰色的符箓环绕在两人周围,形成一道半透明的屏障,将岩浆的热度隔绝在外。 千山睁开眼,看到云成玉嘴角挂着那抹熟悉的、漫不经心的笑,可他的指尖却在微微发抖。 “三师兄……”千山声音发颤:“你的手……” 云成玉的指尖已经焦黑,死气与火焰交织,发出“滋滋”的声响。 生傀之躯不知冷、不怕热,但本就不该靠近如此炽烈的阳炎,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看路。”云成玉淡淡道:“涅槃火就在下面。” 千山低头望去,在岩浆深处,隐约可见一抹金色的光芒,如凤凰展翅,在赤红中格外醒目。 “那就是涅槃火?” “嗯。”云成玉点头:“待会儿我去取火,你稳住结界。” 千山急了:“不行!你的身体承受不住!” 云成玉瞥他一眼,忽然笑了:“怎么,担心我?” “我……” 千山话未说完,云成玉已经撤去结界,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朝着那团金色火焰俯冲而下。 “三师兄!!” 云成玉的身影没入岩浆的瞬间,千山的心脏几乎停跳。 他会死的! 千山顾不得多想,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体内灵力疯狂涌动,扶桑神树的本源之力第一次被他主动激发,翠绿的藤蔓从他掌心疯长,如灵蛇般窜入岩浆,朝着云成玉的方向追去! “抓住!!”千山嘶吼。 岩浆深处,云成玉的手已经触及涅槃火,金色的火焰如活物般缠绕上他的手臂,灼烧着青灰色的死气,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可他没有松手。 就在火焰即将吞噬云成玉整条手臂时,千山的藤蔓缠住了他的腰,猛地将他拽了回去。 “噗通——” 两人重重摔在火山内壁的一处凸起岩石上,云成玉浑身焦黑,右臂几乎碳化,可他的左手却死死攥着一缕金色的火苗。 “……拿到了。”他哑声道,嘴角溢出一缕黑血。 千山眼眶通红,手忙脚乱地翻出药瓶:“你别动!我先帮你止血。” 云成玉却摇头,将火苗引入早已准备好的玉瓶:“先封印,否则……火会灭……”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千山一把接住他瘫软的身体,这才发现他的后背已经被烧穿了一个窟窿,死气正从伤口中疯狂外泄。 “三师兄!三师兄!”千山的声音带了哭腔:“你撑住!我带你出去!” 云成玉半阖着眼,轻笑一声:“哭这么伤心做什么,又没死透。” 千山咬牙,背起他,藤蔓如桥梁般向上延伸,带着两人冲出火山口。 火山外,夜风清凉。 千山将云成玉平放在地上,双手按在他的伤口处,淡绿色的灵力源源不断渡入。 扶桑神树的生命之力对死气有天然的克制,可云成玉的伤太重了,灵力如泥牛入海,收效甚微。 “……别浪费力气了。”云成玉习惯性嘴贱一句:“生傀……本就该是死人……” “闭嘴!”千山吼道,眼泪砸在云成玉脸上:“你不可以死!” 云成玉怔了怔,忽然笑了:“凶起来了啊……” 千山不管不顾,继续催动灵力,他的头发开始泛出淡淡的金色,皮肤上浮现出树纹,这是过度使用本源之力的征兆。 云成玉眸光一沉,用尽力气抓住他的手腕:“停下,你会退化!” 扶桑树灵若耗尽本源,便会退回树种形态,百年不得化形。 千山甩开他的手,倔强地继续输送灵力:“我不管!大不了睡一觉,但你死了,阿眠会难过,大师兄会难过,小师妹会难过,我也会!” 他的声音哽住,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云成玉静静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唉。” 就像小时候,千山练剑摔伤,他也是这样,一边骂他笨,一边给他上药。 夜风拂过,带来远方的花香。 千山的灵力终于起了效果,云成玉的伤口不再溃散,他虚弱地闭上眼,轻声道:“……回去吧。” 千山小心翼翼地将涅槃火的玉瓶收好,背起云成玉,朝着仙盟的方向走去。 月光下,他的发梢已经彻底变成了浅金色,脚步却坚定无比。 第194章 太古魔族的血 不夜天城的城门在暮色中巍峨矗立,黑石垒砌的城墙泛着冷铁般的光泽,城门两侧的魔将身披重甲,猩红的眼瞳在阴影中闪烁。 宿诀站在城门前,黑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暗红的魔纹自脖颈蔓延至下颌,在苍白的皮肤上勾勒出诡艳的纹路。 他的眼瞳已经完全化为了赤金色和琥珀色,属于魔君的威压毫不掩饰地释放开来。 “恭迎君上归城!” 守城魔将齐刷刷跪地,铠甲碰撞声如雷轰鸣,宿诀没有理会,只是侧目看向身旁的谢琢光。 黑发雪袍的剑灵并未掩饰身形,且慢悬在腰间,剑气内敛如冰封的寒潭。 魔将们警惕地打量着他,却因宿诀的存在而不敢妄动。 “你确定要这样进去?”宿诀低声道:“不夜天城可不欢迎仙盟的人。” “无碍。”谢琢光挑了挑眉,神色淡漠:“跟着你这个魔君还会出事?” 宿诀不再多言,大步踏入城门。 不夜天城,魔域最繁华的都城,也是宿诀百年来的领地。 街道两侧灯火通明,黑曜石铺就的路面映着赤红的灯笼,魔修、半魔、邪修在街巷间穿行,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奢靡交织的气息。 宿诀的归来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不少魔修远远观望,窃窃私语。 “魔君大人怎么带了个仙盟的人回来?” “嘘,那好像不是普通的修士啊,等一下,那是……” 有魔修看着谢琢光眼周的红色花纹,突然大叫一声:“那不是仙盟那个谁吗!?” 一时间,议论声戛然而止。 在修真界,谢琢光三字,代表的不仅是仙盟至高权柄,更是一种威慑。 北域魔修叛乱,邪修围攻仙盟,当时谢琢光只出一剑,千里冰封,诛尽妖邪,而且凡是他亲自追杀的邪魔,至今无一人逃脱。 当然,修真界对他的评价也是两极化,正道修士视他为"天刑之剑",是悬在妖魔头顶的利刃。邪修魔道则对他的名字闻风丧胆,甚至不敢直呼其名,只称"那个谁"。 谢琢光对周围的视线视若无睹,只是忽然开口:“能感应到赤玄夜吗?” 宿诀闭目凝神,血脉中的魔气微微震颤。 “在东北方向。”他睁开眼:“但很模糊,像是被什么屏蔽了。” 谢琢光眸光一沉:“先去城主府吧。” 宿诀点点头:“跟我来。” 黑玉砌成的殿宇森冷恢宏,檐角悬挂的风铃在风中撞出轻响,踏入主殿的瞬间,宿诀忽然抬手,一道魔气屏障骤然展开,将整个大殿隔绝。 “出来。”他冷声道。 阴影中,一道红色的身影缓缓浮现,正是宿诀的心腹涂山风竹。 之前他们发现不夜天城中有卧底,宿诀便让涂山风竹为铒,给乌竹眠他们送去假的“破界梭”,回来以后,他便一直在暗中调查卧底的事。 “君上恕罪。”涂山风竹低声道:“我只是担心……” 他的目光在谢琢光身上停留片刻,满是警惕。 “不用担心,自己人。”宿诀挥手打断:“最近不夜天城内有没有异常?” 涂山风竹脸色微变:“三日前,有人在黑市见过一个戴黄金面具的玄衣人,气息……很特别。” “黑市?”谢琢光敏锐地抓住关键词。 涂山风竹看了他一眼,警惕地解释道:“不夜天黑市,专交易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活人精血、上古禁术、甚至是……” “神裔遗骨。”宿诀冷冷接话:“他还是不愿意放弃。” 谢琢光银眸微眯:“他在找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有了主意。 * 子时三刻,黑市开市。 宿诀换了装束,一袭暗纹黑袍,面具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谢琢光则回到了且慢中,由宿诀随身携带。 黑市位于地下,入口是一口枯井,跳入井中的瞬间,空间扭曲,再睁眼时已置身于一条幽暗的长街。 街道两侧摆满了摊位,却没有叫卖声,每个摊主都戴着面具,沉默地展示着商品,浸泡在血罐中的眼珠、还在跳动的心脏、刻满咒文的头骨…… 宿诀径直走向最深处的一个摊位。 摊主披着破旧斗篷,面前只摆着一盏灯,灯芯燃烧着幽绿色的火。 “买消息。”宿诀扔出一袋魔晶。 摊主伸出枯枝般的手,指甲漆黑如墨:“问。” “三日前,戴黄金面具的玄衣人。” 摊主沉默片刻,忽然低笑起来:“他买了‘锁魂棺’的图纸。” 谢琢光的剑气在宿诀袖中一震。 锁魂棺,上古禁器,可封存破碎的神魂不散。 “他去了哪里?”宿诀追问。 摊主指了指东北方:“旧王陵。” 得到消息,宿诀转身就走,而这时,摊主却在背后幽幽道:“那位大人还留了句话……” “什么?” “‘告诉吾儿,为父在祖地等他。’” 宿诀眉头紧皱,面露嫌弃,旧王陵位于不夜天城东北的荒山,那里是太古魔族曾经的祭坛所在。 太古魔族,诞生于天地初开的混沌时期,是最早从深渊魔气中孕育而出的种族之一,他们并非凡间妖魔,而是与上古神族同源,皆为先天之灵,只是所承之力截然不同。 神族掌秩序,魔族主混沌。 在鸿蒙时代,太古魔族曾建立九幽魔国,统御三界阴暗之地。他们的血脉天生蕴含吞噬万物的恐怖力量,可腐化灵气、侵蚀神魂,甚至能短暂地篡改天道法则。 数千年前,太古魔族迎来全盛时期。 赤玄夜的父亲,魔君赤渊以无上魔功撕裂天穹,强行打通神魔之井,率领魔族大军攻入九重天界,他骄傲自大地施行暴政,这最终也引来了反噬。 上古神裔、先天妖族和人族罕见地联手,以周天星斗大阵封印了魔渊,并且对太古魔族降下了天刑咒,从那以后,太古魔族的后裔日渐稀少,并且逐渐失去了混沌本源,沦为普通妖魔。 传言唯有"半神半魔之躯"能豁免诅咒。 魔族古籍《渊劫录》有记载:“神魔同胎者,当为混沌主,破天刑,葬星斗,九幽重临三界。” 而赤玄夜,就是仅存的纯血太古魔族,最后的王族,他隐忍万年,就是为了在浩劫来临之日,也就是周天星斗大阵最弱之时,重启魔渊。 本来百年前的天裂浩劫也是计划之一,谁料到却被乌竹眠给破坏了,她竟然以一己之力,与魇魔同归于尽,还将奈落界的结界再次封印。 * 踏入陵区的一瞬间,宿诀就感到血脉中的魔气开始沸腾,像是被什么牵引着。 “有阵法。”谢琢光化形现身,且慢已出鞘三寸,眼神如霜如刃:“很古老,至少是三千年前的布置。” 宿诀冷笑:“看来我这位‘父亲’,早就准备好了欢迎仪式。” 两人谨慎前行,陵墓入口处矗立着十二根石柱,每根柱子上都刻着太古魔族的图腾,宿诀刚靠近,石柱突然亮起了血色纹路。 “轰——!” 地面裂开,无数骨手破土而出,抓向两人的脚踝。 谢琢光抬手一剑,剑气横扫,骨手尽数断裂,宿诀则直接释放魔焰,将扑来的骷髅兵烧成灰烬。 “雕虫小技。”宿诀冷笑一声。 话音刚落,十二根石柱突然移位,形成了一个困阵,上面的图腾也活了过来,化作十二条血色魔蟒,凶神恶煞地朝两人扑来。 且慢彻底出鞘,寒光如月,谢琢光低声道:“我来破阵,你保留实力对付赤玄夜。” 宿诀点头,退至阵眼处。 谢琢光的剑法毫无花巧,每一剑却都精准斩在魔蟒七寸,但每杀一条,就有新的魔蟒从石柱中钻出,仿佛无穷无尽。 “这样下去没完没了。”宿诀眯起眼,突然割破手掌,将魔血洒在地上:“既然用太古魔族的阵法困我,那就看看,谁的血脉更纯!” 魔血渗入地面的瞬间,整个陵墓剧烈震动,十二条魔蟒突然僵住,继而调转方向,竟齐刷刷朝着陵墓深处朝拜。 石柱轰然倒塌,困阵破解。 谢琢光毫不犹豫收剑入鞘:“走。” 两人飞速走进陵墓,来到了最深处,这是有一座圆形祭坛,中央悬浮着一口棺椁,看起来应该就是锁魂棺。 赤玄夜就站在棺旁,一袭玄衣,黄金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锋利的下颌和薄唇。 “来了?”他轻笑,声音低沉优雅:“比预计的慢了些。” 宿诀魔气全开:“少废话,你要做什么?” 赤玄夜不答,反而看向谢琢光:“剑灵?有意思……当年没能彻底毁掉你,是本座的失误。” 谢琢光黑眸结冰:“你找死。” 赤玄夜大笑着摘下面具,面具下的脸与宿诀有几分相似,只是眉心的魔纹更纯粹,属于太古魔族的威压瞬间笼罩整个空间。 “吾儿。”他柔声道:“为父需要你一滴心头血。” 宿诀直接暴起,魔焰化作长枪刺向赤玄夜咽喉,赤玄夜却不躲不闪,只是抬手打了个响指。 “咔嚓——” 锁魂棺的棺盖突然滑开,露出了里面躺着的人,是乌竹眠!不,准确地说,是乌竹眠的一缕神魂幻影,正安静地沉睡在棺中。 谢琢光的眼眸瞬间冷到极致,宿诀的攻势被迫硬生生止住:“你……” “我之前说了吧,她的琉璃玉骨快要燃尽了。”赤玄夜轻抚棺椁:“一滴太古魔血,就能让她神魂不散,如何?” 谢琢光的剑气已经狂暴到扭曲空间:“你敢动她……” “别急。”赤玄夜看向宿诀:“本座只要一滴血,之后自会离去,否则……” 他指尖凝聚魔气,悬在乌竹眠幻影的眉心:“神魂俱灭。” 宿诀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就在此时,谢琢光突然传音入密:【幻影是假的,锁魂棺里只是封存着她的气息。】 恐怕赤玄夜完全想不到,他正与乌竹眠承受分骨之痛,同生共死,一眼就能看出真假。 宿诀眸光一闪,忽然笑了:“好啊。” 他走向赤玄夜,掌心凝聚出一滴暗红色的精血:“拿去吧。” 赤玄夜满意地伸手,宿诀却突然暴起,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直接刺入他的胸口。 “你不是最后一个纯血太古魔族吗?既然要血。”宿诀冷笑道:“还不如要最纯的这滴!” 赤玄夜闷哼一声,眉心被腐蚀出黑色纹路,他猛地震开宿诀,惊怒交加:“逆子!” 宿诀嘴角溢血,却笑得畅快,谢琢光则趁机一剑斩向锁魂棺。 “轰!” 棺椁炸裂,里面果然只有一缕沾染乌竹眠气息的头发,根本不是神魂。 赤玄夜见计划败露,突然化作黑雾消散,只留余音回荡:“浩劫将至……你们护不住她…… 黑雾消散,陵墓恢复了死寂。 宿诀单膝跪地,胸口伤口狰狞,谢琢光皱眉,且慢挑起地上的一小滩黑,血那是赤玄夜被腐蚀时留下的。 “够纯吗?”宿诀喘着气问。 谢琢光用剑气包裹住那滴黑血:“勉强能用。” 宿诀咧嘴一笑,突然咳出一口血:“那就好……” 谢琢光看着他,忽然道:“为什么故意这样激他?” 宿诀抹去嘴角血迹:“锁魂棺是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让我主动给出心头血……可惜,我偏不让他如愿。” 谢琢光沉默片刻,伸手将他拉起:“走吧,该回去了。” 宿诀借力站起,望向陵墓外的夜空,不夜天城依旧灯火通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他们都清楚,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第195章 分担 李小楼坐在乌竹眠的床边,手指紧紧攥着被角,眼睛红得像只兔子。 已经第六天了。 师姐的呼吸越来越弱,琉璃玉骨上的裂痕已经蔓延到脖颈,像是一件随时会彻底碎裂的瓷器。 丹霞子说,如果明天日出之前,师兄们还不回来的话…… “不会的!”李小楼猛地摇头,把可怕的念头甩出去:“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窗外,暮色沉沉,仙盟的钟声敲了七下。 天光一寸寸暗下去,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掐灭的烛火,残阳如血,泼在仙盟的琉璃瓦上,将整座大殿染成一片凄艳的红,仿佛连砖石都在渗血。 李小楼用湿帕子轻轻擦拭乌竹眠额头的冷汗,小声念叨:“师姐,你再撑一撑……小师兄和三师兄已经去找涅槃火了,大师兄和你家剑灵都那么厉害,肯定能拿到玄冰髓和太古魔族的血……” 床上的乌竹眠毫无反应,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活着。 李小楼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是被这暮色压得喘不过气,殿内安静得可怕,只有乌竹眠微弱的呼吸声,和更漏滴答的声响。 那声音每响一次,李小楼就觉得心口被刺了,更漏滴尽时,若再不归,琉璃玉骨便会彻底崩碎。 “砰——!” 此时,殿门被猛地撞开,李小楼惊得差点跳起来。 千山快速冲进来,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赤玉瓶,瓶口封印着金色火焰,隐约能听见凤凰清啼。 他身后的云成玉脸色惨白,右臂焦黑,被两个药童搀扶着,却还扯着嘴角笑:“小师妹……我们……拿到了……” 李小楼的眼泪“唰”地流下来:“三师兄!你的手——” “死不了。”云成玉虚弱地摆摆手:“涅槃火太烈……差点把千山这小子烤熟呢……” 千山急道:“先救阿眠,丹霞子前辈呢?” 丹霞子从内室转出,看到涅槃火时眼睛一亮:“好!现在就差……” 话音未落,天际突然传来剑啸,一道银光破空而至,劈开暮色,如流星坠向仙盟。 谢琢光踏剑落地,黑发染血,且慢剑上缠绕着红色细纹。宿诀踉跄着走下飞剑,胸口一个血洞还在渗血,手里却死死攥着一块幽蓝的冰髓。 “万年玄冰髓。”宿诀哑声道:“和……太古魔血。”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琉璃瓶,里面一滴紫黑色的血珠正在蠕动,仿佛有生命般撞击瓶壁。 丹霞子一把夺过材料,声音发颤:“好好好!材料齐了,立刻开始!” 李小楼哭着追了两步,却被千山拉住,她回头,看见云成玉瘫在墙角,焦黑的手垂着,嘴角却带着笑。 暮色终于吞没了最后一缕天光,但殿内涅槃火的金芒正烈。 丹霞子扫视了众人一圈,正色道:“我最后确认一遍,碎骨重铸,九死一生,你们确定要赌?” 众人齐齐点头。 “碎骨……就交给我吧。” 谢琢光站了出来,他从来冷静自持,此刻却连最基本的表情管理都做不到,眼角泛起不正常的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灼烧他的魂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乌竹眠的痛,他感同身受。 剑气自谢琢光周身轰然炸开,将整个内室笼罩在森寒的剑域中,众人被迫退出几步。 “你确定要自己来?”宿诀沉声问。 谢琢光没有回答,他俯下身,额头抵住乌竹眠冰凉的眉心,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这次别想再丢下我了……阿眠。” 他叫她阿眠。 不是“剑尊”,不是“主人”,是百年前那个喜欢给他编剑穗、会对着他自言自语的小姑娘才有的称呼。 “谢琢光……” 乌竹眠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染着赤金色得瞳孔望向了他的方向,每说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你……在犹豫……什么……” “……谢琢光。”宿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再不动手,她就真要碎了。” 谢琢光闭了闭眼。 “阿眠。”他低声唤她,指尖轻抚她苍白的脸,一字一句道:“准备好,我动手了。” 且慢猛然刺下。 “咔嚓——” 琉璃玉骨碎裂的声音清脆如冰,乌竹眠的身体骤然绷紧,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呜咽。 她的手指死死攥住身下的褥子,指节泛白,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师姐!”李小楼哭着扑上去,却被云成玉一把拽住。 “别过去。”云成玉哑声道:“现在碰她……她会更疼。” 乌竹眠的瞳孔涣散,唇边溢出血丝,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那些碎裂的琉璃玉骨在她体内化作千万片锋利的残片,随着血液流动,切割着她的经脉。 谢琢光单膝跪在榻前,且慢插在阵法中央,剑气化作无数细丝,一点点将琉璃碎片从她体内剥离。 每抽出一片,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剧痛,而这些痛楚,有一半顺着契约之线,狠狠扎进了谢琢光的灵体。 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黑发吹落,遮住了谢琢光半边面容,露出的下颌线条依旧如冰雕般冷硬。 他的手指握紧且慢的剑柄,没有一丝颤抖,仿佛正在承受抽筋剥髓之痛的不是他,而是别的什么人。 乌竹眠疼得指尖痉挛,冷汗浸透衣衫,却在恍惚间抬眼看向了谢琢光。 她视线模糊,却还是看清了他通红的眼眶,这个对外爱冷脸,对她却喜欢撒娇的剑灵,此刻狼狈得像是要随她一起碎了。 “你……不疼吗?”她哑声问,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谢琢光直直盯着她:“疼。” 就这一个字,再无下文。 乌竹眠突然想笑,真是的,连承认痛苦都这么吝啬,好像多吐露半分都是认输一样。 可她分明看到了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血迹顺着指缝滴落,却在落地前被剑气冻成冰珠。 且慢的剑穗无风自动,那是剑气失控的前兆。 谢琢光周身的温度比平日更低,靠近他的地面已经凝出一层霜。 他在忍。 用数年磨砺出的意志,用剑灵天生的冷性,用比琉璃玉骨更坚硬的心性,硬生生把痛楚压成了沉默的冰。 “……逞强……”乌竹眠喘着气叹息,却因突然加剧的疼痛闷哼一声。 谢琢光忽然俯身,冰凉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乌竹眠。” 他连名带姓叫她,声音比剑气还冷:“你以为,百年前看着你死在奈落界……” “……会比现在更痛吗?” 这句话像一柄钝刀,狠狠捅进乌竹眠的心脏。 她怔住了。 谢琢光却已继续操控剑气碎骨,仿佛刚才那句近乎失控的话只是幻觉。 只有乌竹眠知道,那一刻,契约之线传来的痛楚突然暴涨,不是肉身的疼,而是某种更深、更钝的撕裂感。 后来丹霞子私下感叹:“谢盟主当真可怕……分骨之痛堪比凌迟,他竟连呼吸频率都没变。” 宿诀冷笑:“他不是不疼。” “是什么?” “是觉得……”宿诀望向远处练剑的谢琢光,那道银白身影正将斩雪剑舞出漫天飞雪:“比起小竹子受的苦,这点疼算什么东西。” 乌竹眠愣愣:“谢琢光……” 谢琢光看了她一眼,突然低头吻住她染血的唇。 这是一个毫无旖旎意味的吻,纯粹是灵力的渡送,剑灵的本源之力顺着相贴的唇瓣涌入,强行护住她即将溃散的神魂。 乌竹眠睁大眼睛,感受到冰冷的剑气在体内流转。 分开时,谢琢光抵着她的额头咬牙切齿:“你再敢死一次,我就……” 就怎么样呢? 想尽办法把她抢回来?还是干脆折了且慢随她一起去? 狠话终究没能说完,因为乌竹眠抬起血迹斑斑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傻。” 就像百年前,她最后对他说的话。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室内,新骨正在乌竹眠体内缓缓成型,莹白如玉,坚不可摧。 一如当年那个执剑护苍生的少女,从未真正改变。 第196章 吻 乌竹眠睁开眼的瞬间,整个丹房内的灵气骤然一滞。 她的瞳孔深处掠过一抹鎏金,转瞬即逝,却让围在床榻边的众人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师姐?”李小楼颤抖着伸手,却又不敢碰她,生怕这只是一场幻觉。 乌竹眠缓缓坐起身,指尖无意识拂过心口,那里曾经爬满蛛网般的裂痕,如今却光滑如新,肌肤下隐约流转着莹白的光晕。 她轻轻握拳,空气中顿时传来细微的爆鸣声,仿佛连空间都承受不住这股力量。 “这是……”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灵力在经脉中奔涌,竟比百年前全盛时期还要强横数倍。 丹霞子的胡子抖得厉害:“神骨……真的是传说中的神骨!” 宿诀死死盯着她,魔瞳微微收缩:“你感觉如何?” 乌竹眠抬眸,忽然笑了:“从未这么好过。” 她的声音清越如剑鸣,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威压,所有人不自觉后退半步,无意识屏住了呼吸。 此刻的乌竹眠,仿佛一柄刚刚出鞘的绝世神兵,锋芒毕露,令人不敢逼视,谢琢光站在她身旁未动,身姿依旧挺拔如雪中青竹。 “锵——” 乌竹眠随手召来一柄普通铁剑,剑身刚入手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她微微蹙眉,收敛灵力,那剑才停止震颤。 “灵力暴增三倍。”她若有所思:“但控制力暂时跟不上。” 宿诀伸手扣住乌竹眠的手腕,魔气探入经脉:“骨头上有东西。” 众人凝神看去,只见乌竹眠莹白如玉的骨骼表面,隐约浮动着极淡的金色纹路,那是凤凰涅槃火的烙印,而更深处,还有一丝几不可见的黑气游走。 “太古魔血的残留。”云成玉脸色难看:“会不会有隐患?” 丹霞子刚要开口,谢琢光却突然冷声道:“出去。” “什么?” “所有人。”谢琢光的指尖按在且慢剑柄上:“现在。”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空气却骤然降至冰点,李小楼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往千山身后躲。 “谢琢光?”乌竹眠眯起眼,一把抓住谢琢光的手腕,他黑发的颜色似乎变得比往日黯淡了,不再似乌木一般。 剑灵没有回答,只是周身开始逸散出细小的冰晶。 那是剑气失控的前兆。 宿诀一把拽住还想说话的云成玉,强硬地将众人推出门外,最后离开时,他回头深深看了谢琢光一眼:“别发疯。” 门扉重重合上。 寂静的丹房内,乌竹眠直接问道:“你瞒了什么?” 剑灵银眸低垂,忽然解开了自己的衣领,在他心口处,一道漆黑的裂痕正在缓慢蔓延,如同被墨汁浸染的冰裂纹。 “分骨之痛的反噬。”谢琢光朝乌竹眠笑了笑,老实承认道:“你每碎一块骨,我承七分痛。” 乌竹眠瞳孔骤缩。 她突然想起重塑时那些莫名减轻的剧痛,原来不是错觉,而是谢琢光偷偷篡改了契约比例。 “你!” 话未说完,谢琢光的剑意已经彻底暴走,银白的剑气中混着丝丝缕缕的黑气,所过之处,结界外的地方山石崩裂,草木成灰。 他的黑发变得灰白,在风中飞舞,眼底一片猩红。 那是剑灵入煞的征兆。 乌竹眠站在三步远的地方,新生神骨在皮下隐隐发烫,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谢琢光的剑气里掺杂着某种陌生的暴戾。 那是分骨之痛的反噬,是强行替她承担七分痛楚的代价。 “谢琢光!”她厉声喝道:“醒过来!” 回应她的是一道撕裂长空的剑气。 乌竹眠瞳孔骤缩,本能地侧身避让,却仍被剑气余波划破肩头,鲜血顺着雪白的衣襟蜿蜒而下,她却笑了:“好得很,连我都砍。” 剑气划破肩头的瞬间,血珠飞溅,落在雪地上,刺目如红梅,乌竹眠眉头都没皱一下,可谢琢光的表情却变了。 那双失控的黑眸骤然收缩,瞳孔深处翻涌起近乎狰狞的痛色,他的手猛地一颤,剑意偏转,竟硬生生将下一道即将劈出的剑气逆吞回经脉。 黑气反噬,谢琢光唇角溢出一缕灵血,可他的眼睛却死死盯着乌竹眠肩头的伤口。 那道剑伤不深,却足够鲜艳,鲜红顺着她雪白的衣襟蜿蜒而下,像是一道刺目的朱砂,狠狠烙进他的眼底。 乌竹眠眸光一凝,踏空而起,神骨之力轰然爆发。 没有用剑,没有结印,她直接撞进谢琢光的剑气风暴中心,一把扣住他握剑的手腕,暴走的剑气围着她一直转,却完全不愿意伤害她。 “看着我。”她抵着他的额头:“你不是要陪我走到尽头的吗?” 谢琢光的瞳孔剧烈收缩,剑势微微一滞。 乌竹眠趁机并指为剑,点在他眉心:“归鞘!” 这是剑主对剑灵最原始的压制。 且慢发出刺耳的悲鸣,谢琢光浑身颤抖,失控的黑眸恢复了几分清醒,黑气从他心口的裂痕疯狂涌出,与剑气纠缠在一起,竟隐隐凝成锁链的形状。 他一把扣住乌竹眠的手腕,掌心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指腹摩挲着她腕间跳动的血脉,像是在确认什么。 “疼吗?”谢琢光哑声问。 乌竹眠挑眉:“你被黑气反噬的伤比我重十倍,倒来问我?” 谢琢光却恍若未闻,忽然低头凑近她肩头的伤口,温凉的呼吸拂过皮肤,乌竹眠浑身一僵。 “嘶——!” 谢琢光竟用舌尖舔去了那道剑伤上的血迹。 剑灵的体温比常人低许多,湿冷的触感激得乌竹眠后背发麻,更可怕的是,随着他的动作,那道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你……”乌竹眠声音发紧:“在吞噬剑气残余?” 谢琢光抬眸,唇上还沾着她的血,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无助的表情,眼底猩红褪去,只剩一片她看不懂的深暗:“百年前你死的时候,我连替你收尸都做不到。” 这句话像一柄钝刀,狠狠捅进乌竹眠的心脏。 “我还嫉妒你身边的所有人。”谢琢光的指尖划过乌竹眠颈侧跳动的血脉:“嫉妒他们能光明正大地陪在你身边,嫉妒他们受伤时你会皱眉,而我……只是一柄剑。” 他的手指移到她心口,那里有新生神骨的微光:“最嫉妒的是……你宁愿独自赴死,也不肯让我陪着。” 乌竹眠呼吸一滞。 她突然明白了谢琢光失控的原因,不是戾气侵蚀,不是反噬作祟,而是最原始的恐惧,恐惧重蹈覆辙,恐惧再次眼睁睁看着她流血,却无能为力。 “剑折了还能重铸。”谢琢光将且慢塞进乌竹眠手里:“可你呢?” 剑柄触手的瞬间,乌竹眠浑身剧震,她这才发现,剑身内封存着百年来所有未能说出口的话。 最深处,是一道崭新的剑痕,刻着两行小字。 我愿为鞘,承尔锋芒。 死生不计,剑折不悔。 乌竹眠猛地抬头,正对上谢琢光近在咫尺的眼睛。 “你……”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混账话?” 谢琢光低头吻住了她染血的唇。 这个吻带着铁锈味,像一把出鞘太久的剑终于归鞘,又像一场迟来百年的血誓,乌竹眠尝到他唇齿间灵血的味道,冰凉苦涩,却让她浑身发烫。 剑风呼啸,卷起两人交缠的发丝。 乌竹眠突然伸手拽住谢琢光的衣领,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中,狠狠咬上了他的唇,铁锈味在唇齿间蔓延,不知是谁的血。 “记住了。”乌竹眠抵着谢琢光的额头轻喘,凶巴巴地说道:“以后再敢这样,我就把你熔了重铸成绣花针!” 谢琢光低笑出声,胸腔震动:“遵命,剑主大人。” 他手心里的且慢安静了下来,谁都没注意到,剑身上的裂痕竟悄悄愈合了一分。 “别生气。” 看着乌竹眠微微红肿的嘴唇,谢琢光压下眼底的欲色,故作可怜地依靠到她身上,指尖点上她眉心,转移话题道:“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神骨为何突然复苏了?凤凰火和魔血不该有这种效果。” 他的剑气侵入她灵台,霸道得近乎粗暴。 乌竹眠本能地反击,新生神骨爆发出耀眼光芒,将谢琢光震退三步,她立刻压制住本能,将灵力压回去,伸手护住他。 谢琢光唇角溢出一缕灵血,却低声笑了起来:“果然……你体内有东西醒了。” 乌竹眠微微怔住。 她确实感觉到了,在灵府深处,某种沉睡已久的存在正在苏醒,那不是功法,不是记忆,而是更原始的、近乎本能的…… 血脉。 殿外,宿诀突然按住心口,魔纹不受控制地浮现。 “大师兄?”千山立刻注意到了他的异常,紧张道:“你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宿诀死死盯着紧闭的殿门,迟疑道:“只是……赤玄夜的血,好像在排斥什么。” 与此同时。 远在不夜天城地宫,赤玄夜猛然睁开眼睛,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眼神:“这是……神裔血脉?” 第197章 爱 谢琢光遇到乌竹眠时,她才六岁。 当时她蹲在溪边,脏兮兮的小手拨开鹅卵石,从水中捞起了一块黑漆漆的金属。 “咦?这是什么?”乌竹眠眨着大眼睛,将那块玄铁举到阳光下观察,铁块表面粗糙不平,却隐隐泛着奇异的光泽。 她并不知道,自己手中握着的是上古神剑太虚的阴面所化。 太虚剑一分为二,阳面成了名震天下的神剑“霜策”,阴面则沦为一块看似普通的玄铁,流落山野,直到被这个扎着小辫的小姑娘发现。 “你会发光诶!”乌竹眠惊喜地叫道,用袖子擦去玄铁上的水渍,开心地宣布道:“我要把你打成一把剑,我的本命剑!” 玄铁在她掌心微微发热,仿佛在回应她的童言稚语。 那时的谢琢光尚未有清晰的意识,只有一丝朦胧的灵智,他能感知到这个人类幼崽的体温,听到她清脆的笑声,感受到她毫无保留的喜爱。 那种感觉,就像冻僵的人突然被拥入温暖的怀抱。 “剑修的本命剑,就该自己打!” 乌竹眠说到做到,她跟师父宿槐序学习淬炼剑的知识,小脸认真。 直到都学会了,又在铸剑房里敲敲打打了三个月,终于将那块玄铁锻造成一柄剑。 乌竹眠不知道,当时玄铁一直在烈火中沉默地看着她,看她被烫出水泡的手指;看她深夜偷偷给剑胚缠上防滑的布条;看她笨拙地在剑柄刻下“且慢”二字。 剑成之日,她兴奋地举着剑在院子里奔跑,笑得眼睛弯弯:“以后你就是我的剑啦!” 剑不会说话,但它记住了这个笑容。 乌竹眠对宿槐序大声宣布道:“师父师父,你看,这剑似琢玉,如天光,不如就叫它……且慢吧!” “谁要是跟我打架,我就大吼一声‘且慢’!直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他当时虽然只是浅浅生了灵智,但潜意识告诉他,自己好像突然有了一个猥琐又丢脸的名字。 所以一开始,每次乌竹眠捞着他去打架,大喊“且慢”的时候,他都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宿槐序也被乌竹眠逗笑了:“你这丫头,做事毛毛躁躁的,我看且慢是提醒你凡事三思而后行。” 乌竹眠吐了吐舌头,却对这个名字很是满意。 她抱着剑,小声对他说:“别听师父的,我就喜欢风风火火的,以后我们一起去闯荡,做天下第一的剑修!” 剑身在鞘中轻轻震颤,发出微弱的嗡鸣。 那一刻,谢琢光第一次有了“自我”的概念,他不是一块铁,不是一把武器,而是被这个小姑娘全心全意信赖着的伙伴。 时过多年,谢琢光依旧还记得乌竹眠指尖的温度,记得她专注时微微蹙起的眉头,记得她编完剑穗后得意的笑容。 渐渐的,乌竹眠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剑术在一众剑修中中无人能敌,她总是随身佩戴着且慢,即使在睡觉时也要将剑放在枕边。 “且慢是我的本命剑,我们心意相通。”她常常这样向别人介绍,语气中满是骄傲。 谢琢光见证了乌竹眠从一个莽撞的小姑娘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剑剑修,陪着她走遍了千山万水。 十二岁那年,她独自下山历练,第一次亲手杀人,那是一个屠村的魔修,血溅到剑身上时,她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剑柄。 十七岁那年,她在御神大会上一战成名,成为千年来最年轻的剑道天才,剑法名震整个修真界。 而随着乌竹眠修为精进,且慢剑中的灵智也日益清明,谢琢光能感知到主人的情绪变化,能在战斗中与她心意相通,甚至能在危急时刻自主护主。 但他始终无法真正与她对话,只能通过剑身的震颤、温度的升降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乌竹眠似乎很满意这种交流方式,她常常一边擦拭剑身,一边自言自语。 “且慢今天想喝梨花酿吗?” “且慢,我们明天去猎妖兽好不好?” “且慢,今天又有人来找我比剑了,你是不是也不喜欢那个人?” “有人说我该收徒了,可我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且慢,你说……剑道的尽头是什么?” 剑身轻颤,在乌竹眠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冰凉的触感。 他多希望能开口告诉她。 “剑道尽头,人生尽头,所有尽头,都是你啊。” 可乌竹眠从不期待回答,却又仿佛能读懂剑的每一个反应。 这种默契让谢琢光既幸福又痛苦,他多想真正开口告诉她,自己有多么珍惜与她共度的每一刻。 记忆中的画面一转,乌竹眠已经站在了剑道巅峰。 二十出头岁的她紫裙似花,墨发高束,腰间佩着那把看起来如天光般的且慢剑。 修真界无人不知“剑尊”的名号,她的剑快如闪电,静若止水,一剑可断山河。 但谢琢光知道,乌竹眠依然是那个会对着剑说悄悄话的小姑娘,每当夜深人静,她总会取出且慢,跟他说悄悄话。 “且慢,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条小溪后来干涸了。”她抚摸着剑身,好奇地说道:“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初没有捡到你,我现在会在哪里?” 剑身微微发热,乌竹眠轻笑出声:“你也觉得我们会相遇是命中注定,对不对?” 谢琢光多想告诉她,是的,是命中注定。 从他作为太虚剑阴面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遇见她,陪伴她,然后……失去她。 那场浩劫来得突然。 数以万计的魇怪从奈落界涌出,所过之处生灵涂炭,乌竹眠作为剑道至尊,自然冲在了最前线。 谢琢光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细节,乌云压城的天空,刺鼻的血腥味,还有乌竹眠决绝的背影。 “且慢,这次可能会有点危险。”临行前,她最后一次擦拭剑身,动作轻柔:“但我答应你,我们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可她没有遵守诺言。 乌竹眠一人一剑,挡在最前方,直面无数魇怪,最后还独自应战魇魔。 冲天业火自她的神魂中燃起,谢琢光却被抛出了奈落界,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纤瘦却坚韧的背影,还有无数朝她涌去的魇怪。 他在识海里拼命呼唤,求她退后,求她离开,求她不要独自赴死。 可是乌竹眠再也给不了任何回应了,谢琢光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不停地厮杀、挥砍,疯了一般想去追逐那道身影…… 想陪着她同生同死…… 但最后,人界与奈落界之间的结界被重新封印上了,她也葬身于此,如流沙一般被无尽深渊吞噬。 感应到乌竹眠死亡的一瞬间,似乎一切都坍塌陷落。 他的主人,死的时候才二十岁。 青荇山的梅花刚开,新裁的冬衣还没机会穿上,师门其他人送给她的生辰礼,还在她枕头底下压着。 谢琢光记得清清楚楚,乌竹眠冲进魇潮前,回头看了一眼被她掷出结界的本命剑。 二十岁的眼睛该是什么样子? 该映着初春的溪水,该盛着醉后的月光,而不是像那样……血丝缠着瞳孔,睫毛上沾着不知是谁的血,却还在笑。 剑身撞在结界上的瞬间,谢琢光听见最后一句话,很轻,像小时候哄他擦剑时的嘀咕。 “……可惜了,还没见过你化形的样子呢。” 咔嚓。 那不是剑裂的声音,而是二十岁戛然而止的命线。 谢琢光记得剑身刺入魇魔心脏时的触感,记得乌竹眠灵力耗尽后踉跄的脚步,更记得她胸口被贯穿时喷涌而出的鲜血。 他疯狂地震颤着,想要阻止她的生命流逝,却无能为力。 后来发生了什么,谢琢光的记忆有些模糊。 只记得且慢落到了一座终年积雪的山巅,灰蒙蒙的雾气弥漫,浮玉般的大雪从四面八方吹来,落在它细细裂开的剑身上,将它掩盖。 直到多年后,他化作了剑灵,成了谢琢光。 “轰隆——” 化为剑灵那天,一声雷鸣将谢琢光从回忆中惊醒,他抬头望去,原本就阴沉的天空此刻更加昏暗,暴风雪即将来临。 数十年来,他天天都能感到如此清晰的痛苦,不是作为一把剑的损伤之痛,而是作为一个有情感的存在的撕心裂肺。 谢琢光按住胸口,那里的裂纹隐隐作痛:“为什么一想起主人,这里总是会这么难受?” 风雪越来越大,雪花落在且慢剑上,谢琢光跪下来,试图用手为剑遮挡风雪,尽管他知道这毫无意义。 且慢已经变得黯淡无光,布满裂纹,像是随时会碎裂的废铁,像是未遇到那个小姑娘之前,掩埋在沙石间、溪水底的无数个日日夜夜。 乌竹眠已经陨落数十载,神魂俱灭,他的主人,不在了…… 暴风雪愈演愈烈,谢琢光却感觉不到寒冷,他低头看着且慢剑,那些裂纹在雪中显得格外刺目,最严重的一道几乎将剑身一分为二,那是对战魇魔时留下的伤痕。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感应从远方传来。 谢琢光猛地抬头,望向东南方向,那是神剑霜策的气息,作为太虚剑的另一半,霜策与且慢本是一体,即使相隔千里也能相互感应。 而此刻,霜策剑正在发出召唤。 谢琢光离开了雪山之巅,从一介散修,一路走到了仙盟盟主的位置。 而他成为仙盟盟主的第十个年头,某天夜里,他突然做了个梦。 青荇山的黄昏总是来得缓慢。 夕阳斜斜地穿过窗棂,将剑阁二层的木地板镀上一层琥珀色的光。 乌竹眠就坐在那道光里,膝上摊开一卷红绳,正低头认真地编着什么。 谢琢光知道这是梦。 因为现实中,乌竹眠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坐在他面前了。 可他还是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梦里的细节清晰得可怕,她束发的丝带有些松了,一缕碎发垂在耳侧,随呼吸轻轻晃动。 她的指尖被红绳磨得微微发红,却仍耐心地打着繁复的结。 窗外传来其他人的笑闹声,隐约能听见李小楼在喊:“小师姐!三师兄叫你来下棋!大师兄还准备了糕点!” “等会儿!”乌竹眠头也不抬地应道,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急躁:“忙着呢!” 谢琢光,不,应该说是且慢正静静躺在剑架上,看着她因为分心而编错了一个步骤,懊恼地“啧”了一声,又赶紧拆开重来。 这是魇怪之乱前三个月的事。 那时谢琢光还只是一柄有灵无身的剑,乌竹眠不知从哪听说剑满百年时会有小天劫,非要给他编个"避雷的剑穗"。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多少岁了。”她突然举起成品对着光端详,自言自语道:“但有备无患,还是将就着用吧。” “而且我听说天雷喜欢劈长得好看的,我家且慢长得这么好看,必须得小心。” 夕阳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浓烈,将她的睫毛染成金色,鼻梁投下小小的阴影,唇边那抹狡黠的笑像是淬了蜜的刀,猝不及防扎进谢琢光心里。 就是这一刻。 某种滚烫的情绪突然从剑脊窜上剑柄,烫得他几乎要震颤出声。他想触碰她耳畔那缕不听话的发丝,想握住她泛红的指尖,更想问她: “若我化形成功,你可愿……” “阿眠。”千山的声音突然破门而入:"二师姐说,药圃的灵草……" 梦境戛然而止。 谢琢光在仙盟禁地睁开眼,掌心还残留着梦里的温度。 多年前的剑穗,如今正系在且慢上,褪色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艳红。 而谢琢光却在这一刻,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当年那种情绪是什么。 是爱。 是剑灵不该有的、却汹涌到足以劈碎天劫的凡心。 谢琢光怔怔看着掌心,那里凝结着一滴不属于剑灵的眼泪。 原来如此。 原来他日复一日擦拭剑匣,是因为上面残留着她的指纹。 原来他收集所有与她有关的物件,是怕记忆会褪色。 所以如今谢琢光心甘情愿地承受分骨之痛,甚至从中感受到了快乐,都是为了延续百年前未能完成的守护。 都是为了……爱。 第198章 小白菜 乌竹眠盘坐在床榻上,长发无风自动,周身环绕着青白红三色光芒,如今神骨已经重塑,只需要最后平衡这三股力量。 万年玄冰髓的寒意渗入骨髓,凤凰涅槃火的灼热在经脉中奔流,太古魔族那滴精血则在两股极端力量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谢琢光守在一旁,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剑鞘,虽然知道这是必经之路,但看着乌竹眠额角滚落的汗珠和紧绷的下颌线,他仍感到一阵阵揪心。 “快了……”他低声自语,目光片刻不离那道身影。 突然,三色光芒猛地收缩,全部没入乌竹眠体内,她缓缓睁开眼睛,眸中似有星河流转,转瞬又恢复成深邃的黑色,只有瞳孔边缘染着赤金。 “成功了?”谢琢光快步上前。 乌竹眠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力量,神骨重塑后,灵力运转比从前更加流畅,每一寸骨骼都蕴含着惊人的力量。 她抬头看向谢琢光,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嗯,比预想的还要顺利。” 谢琢光伸手将乌竹眠扶起,指尖在她腕间多停留了一瞬才松开:“云成玉和千山为了取凤凰涅槃火都受了伤,现在在药庐休养。” 闻言,乌竹眠眉头一皱,立刻追问:“严重吗?” “云成玉右臂烧伤,千山消耗了部分本源之力。”谢琢光顿了顿:“他们不让我告诉你,怕影响你。” “这两个傻子。”乌竹眠轻叹一声,眼中却浮现暖意:“走吧,去看看他们。” 药庐建在仙盟抱月山第三折处的平台上,像是被随手搁置的一方玉印,山势忽而平缓,形成半月形的台地,终年缭绕着青白雾气。 乌竹眠踏着青石阶往上走,石缝间生着绒绒的苔藓,踩上去微微下陷,阶旁野生着淡紫色的野花,细看花瓣上还凝着晨露。 她走得很悠闲,这段时间一直在忙,这让她久违地感到了放松 谢琢光跟在乌竹眠身后半步,时不时伸手去虚扶一下,倒不是怕剑她摔着,只是表达爱意后,总忍不住想碰碰她。 转过最后一道弯,平台全貌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株冠如华盖的千年银杏,树干要三人合抱,此时满树金黄的扇形叶片在风中沙沙作响,周围种满了灵药,微风送来阵阵清香。 药庐就建在银杏树旁,是座三开间的木构建筑。屋顶铺着鱼鳞般的青灰瓦,檐角悬着铜风铃,正随山风叮当作响。 乌竹眠推门而入时,正听见云成玉的抱怨声:“我都说了没事,你这木头脑袋非要守在这里做什么?” “你受伤了。”千山的声音平静如水:“我答应过阿眠,要看顾好大家的。” 乌竹眠心头一热,脚步不由加快。 转过屏风,她看到云成玉半靠在榻上,右臂缠满了绷带,而千山坐在一旁,长发变成了浅金色,脸色也有些苍白。 “阿眠?”云成玉先发现了她,下意识想把受伤的手臂藏到身后,却牵动了伤处,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别动。”乌竹眠快步上前,按住他的肩膀:“让我看看。” 她小心翼翼地解开绷带,露出下面焦黑的皮肤,烧伤从手腕一直延伸到肘部,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血肉。 乌竹眠抿紧了唇,指尖轻轻抚过伤口边缘:“怎么伤得这么重?” 云成玉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凤凰涅槃火哪有那么好取?不过这伤很值得,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很好。”乌竹眠的掌心泛起柔和的白光:“忍着点。” 随着白光覆盖伤口,焦黑的皮肤开始脱落,新生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云成玉咬紧牙关,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一声不吭。 “疼就叫出来。”乌竹眠调侃道:“三师兄,在我们面前还逞什么强?” 云成玉扯出一个笑容,习惯性嘴贱:“比起你当年炼给我吃的药,这都不算什么。” “你记性倒是好。”乌竹眠额角青筋一跳,手上动作却更加轻柔:“那要不我再给你炼几颗?” “行啊。”云成玉笑出声:“多年没尝过那种味道了,还挺怀念的。” 旁听的千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什么味道?那种一入口就恨不得把人毒死的味道吗? 治疗持续了约莫一刻钟,乌竹眠才收回灵力,云成玉的手臂已经恢复如初,只留下一片淡淡的粉色新皮。 “好了,这几天别碰水。”乌竹眠叮嘱道,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玉瓶:“这是用万年玄冰髓的边角料配的药膏,每天涂一次,不会留疤。” 云成玉接过玉瓶,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灰青色的眼眸里浮现出温柔的笑意:“谢谢我们小阿眠。” “头发乱了。”乌竹眠拍开他的手,却掩不住眼中的笑意:“还有,我现在不小了。” “在我眼里,你永远是那个追在我后面喊‘三师兄等等我’的小丫头。”云成玉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乌竹眠心头微酸,前世的她二十岁就陨落了,没能看到师兄弟们后来的遭遇,如今重生归来,她发誓要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好在一切都来得及。 “好了,该你了。”乌竹眠转向千山,伸手搭上他的脉搏,千山的灵力波动比平时微弱许多,本源之力明显受损。 “你不该消耗本源的。”乌竹眠皱眉道:“扶桑树灵的本源之力一旦受损,恢复起来很慢。” 千山朝她笑了笑,眼神清澈:“可是我救下了三师兄,很值得。” 乌竹眠轻叹一声,双手捧住千山的脸:“闭上眼睛,放松心神。” 她将自己的灵力缓缓渡入千山体内,循着经脉找到他核心处的树灵本源。 那原本应该是一团翠绿的光球,此刻却暗淡了许多,乌竹眠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灵力包裹住它,像呵护幼苗一般滋养着。 谢琢光站在一旁,目光柔和地看着这一幕。 他注意到乌竹眠使用灵力时,周身会泛起淡淡的白光,那是神骨重塑后的特征,新生的神骨使她的灵力更加纯净,治疗效果也远超从前。 治疗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乌竹眠额头见汗,谢琢光才上前一步,轻轻按住她的肩膀:“休息一下吧。” 乌竹眠摇摇头:“再一会儿就好。” 千山突然睁开眼睛,握住她的手腕:“够了,阿眠,我已经好多了。” 他的发色恢复了些许,脸色也不再那么苍白,发间甚至还开出了一朵小小的扶桑花,乌竹眠这才收回灵力,却因消耗过度而晃了晃身子。 谢琢光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我没事。”乌竹眠对他笑笑,却也没急着起身。 云成玉眯起眼睛,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如刀般在谢琢光身上刮了一遍又一遍:“你们……” 谢琢光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面不改色,只是黑发间的耳尖微微泛红,将乌竹眠搂得更紧了些:“我们在一起了。” “在一起?”云成玉的声音陡然拔高,手指捏得玉瓶咔咔作响:“什么时候的事?谁先提出的?进行到哪一步了?” 乌竹眠抚额:“三师兄!” “叫什么叫!”云成玉掀开被子就要下榻,完全忘了自己刚刚还是个伤员:“谢琢光你给我说清楚!是不是趁阿眠重塑神骨神志不清的时候哄骗她的?” 千山默默按住云成玉的肩膀:“你刚痊愈。” “痊愈个屁!”云成玉甩开他的手,指着谢琢光鼻子道:“好家伙,这是惦记我们家小白菜多少年了?啊?现在倒好,直接把人连盆端走了!?” 谢琢光被骂得哑口无言,乌竹眠见状,护短地往前一站:“三师兄,你别说他。” “你闭嘴!这就护上了?”云成玉痛心疾首:“你才多大?满打满算也就二十岁出头的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这老家伙少说也有千八百岁了,老牛吃嫩草!” 谢琢光终于忍不住反驳:“我化形至今不过几十年……”他非常自然地忽视了自己还是玄铁时的岁月。 “听听!几十年!”云成玉掰着手指头算:“那就是好几倍的年龄差啊!放在凡间这叫为老不尊!” 乌竹眠哭笑不得:“三师兄,没记错的话,你以前说过某个几百岁的狐族太子不错……” “那能一样吗?”云成玉振振有词:“狐族太子家底厚啊!这穷剑灵有什么?啊?除了一把破剑鞘还有什么?” 谢琢光默默解下腰间玉佩——仙盟盟主的信物。 云成玉一噎,随即更怒:“官大了不起啊?我们阿眠还是剑尊呢!” 千山突然插话:“他应该有钱吧。” 云成玉瞪他:“要你多嘴!” 乌竹眠忍笑忍得肩膀发抖,干脆把脸埋在谢琢光肩上,他无奈地看着她,轻笑着抚了抚她的背,眼神分明在说“你师兄是不是有毛病”。 “啧啧,手拿开。”云成玉一脸嫌弃:“你这百年老铁树,一开花就腻歪得紧是吧?” “三师兄!”乌竹眠抬起头瞪他:“你再胡说,我就把你小时候……” 云成玉立刻打断她的话:“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乌竹眠得意地扬起下巴。 谢琢光看着他们斗嘴,眼中满是温柔。 千山突然开口:“阿眠开心,很好。” 简单的话语让乌竹眠心头一暖,她伸手揉了揉千山的头发:“嗯,我很开心,小师兄,谢谢你们为我做的一切。” “行了行了,一家人说什么谢。”云成玉瞪了谢琢光一眼,摆摆手:“不过既然你神骨重塑成功了,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乌竹眠失笑:“想吃什么?” “桂花糕!”云成玉补充道:“刚出锅的。” “好。”乌竹眠笑着应下,又看向千山:“你呢?” 千山思考了一会儿:“露水。” “行,我去收集最新鲜的晨露给你。”乌竹眠答应道,然后拉了拉谢琢光的袖子:“陪我去?” 谢琢光眼中漾开笑意:“当然。” 离开药庐时,夕阳正好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乌竹眠主动牵起谢琢光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轻声道:“今天谢谢你陪着我。” 谢琢光捏了捏她的手指:“以后每一天,我都会陪着你。” 乌竹眠心头涌起一阵暖流,前世的她孤身一人走到最后,如今有了可以依靠的臂膀,这种感觉陌生又美好。 “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大师兄和小师妹去哪了?” “宿诀去魔界处理一些事情,李小楼陪他一起去了。”谢琢光答道:“他们留了信,说三日后就回来。” “别担心。”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他继续安抚:“不会有事的。” “嗯。”乌竹眠靠在他肩上,“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谢琢光停下脚步,将她拥入怀中:“不会的,这一次,我们都会好好的。”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仿佛给这个拥抱镀上了一层金边。 乌竹眠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份温暖,有了神骨的力量,有了谢琢光的陪伴,有了师门众人的支持,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改写所有人的命运。 不远处,云成玉靠在窗边,看着相拥的两人,眼神虽然嫌弃,但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千山站在他身旁,发丝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他们很相配。”千山突然道。 云成玉笑了笑:“勉强配得上我们家阿眠吧。” 一阵风吹过,带来山间草木的清香,更远处,山雾正缓缓漫过苍翠的林海,像是谁打翻了羊脂玉壶,流淌着淹没了群山的轮廓。 在这个平凡的傍晚,这个特殊的家庭里,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宁与幸福。 第199章 血脉冲突 暮色垂落,山间雾气渐浓,药庐的灯火一盏一盏亮起。 乌竹眠推门而入时,暖黄的光晕如水般漫过门槛,檐下的风铃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药庐内,烛火映着青纱灯罩,将影子投在木格窗上,摇曳如水中藻荇。 千山正踮着脚,指尖凝着一缕淡青色的灵力,逐一点燃悬在梁下的琉璃灯。 灯火透过琉璃,折射出细碎的光斑,落在他的长发上,像是撒了一层碎金。 “阿眠。”千山察觉到乌竹眠的气息,回头望来,眸色澄澈如初春的湖水:“灯点好了。” 乌竹眠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辛苦了。” 药庐内,药香氤氲。 红泥小炉上的药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白雾袅袅升起,又被穿堂的夜风吹散。 云成玉半倚在矮榻上,手里捏着一卷医书,烛火映得他灰青色的眸子格外清亮。 见乌竹眠进来,他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怎么,终于舍得回来了?” “三师兄的伤好了?嘴倒是比之前更利了。”乌竹眠轻笑,走到他身旁坐下,顺手替他拢了拢滑落的薄毯。 “哼,区区小伤。”云成玉嘴上不饶人,却任由她动作,甚至微微偏头,让她更方便些。 谢琢光跟在乌竹眠身后,手里提着一壶刚煮好的灵茶,茶香清冽,混着药庐里常年不散的苦香,竟莫名让人安心。 他走到乌竹眠身旁坐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仿佛只是不经意间的触碰。 云成玉眯起眼,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冷笑一声:“哟,谢盟主倒是殷勤。” 谢琢光面不改色,给乌竹眠斟了杯茶:“应该的。” 乌竹眠接过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借着低头饮茶的功夫,掩住唇角微微扬起的弧度。 窗外,夜色渐深,山风掠过竹林,沙沙作响,随之响起的,却是警戒阵法的嗡鸣。 乌竹眠正在给千山检查本源恢复情况,闻声指尖一颤,灵力差点打偏。 谢琢光立即按住她的肩膀:“我去看看。” “一起去。”乌竹眠抓起挂在墙边的外袍,临走前不忘叮嘱千山:“小师兄,别乱跑,你的本源之力还没完全恢复。” 两人踏着暮色赶往山门,途中惊起了几只栖息的夜鹭,远远地,乌竹眠就看见传送阵中跌出两个人影。 黑衣染血的宿诀,以及被他护在怀里的李小楼。 “大师兄!” 乌竹眠一个箭步冲上前。宿诀单膝跪地,左手还维持着结印的姿势,右臂衣袖尽碎,露出的皮肤上爬满红黑相间的诡异纹路。 李小楼倒是完好无损,只是小脸煞白,手里死死攥着块染血的帕子。 “怎么回事?”谢琢光帮忙扶住宿诀,触手却像碰到烧红的铁,掌心顿时传来焦糊味。 宿诀抬起头,原本温润的眸子此刻赤红如血,他张了张嘴,却喷出一口混杂着金丝的黑色血液。 “是血脉反噬。”李小楼带着哭腔解释:“我们本来在查探二师姐的下落,大师兄突然就这样了……他说应该是之前感应到了小师姐重塑神骨的气息……” 乌竹眠心头一震。 她重塑神骨时确实引动了天地法则,难道这激活了宿诀体内沉睡的血脉? 宿诀突然剧烈抽搐起来,身上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他被安置在竹榻上,身下垫着的素白锦褥转眼就被汗水浸透。 乌竹眠双手按在他心口,感受着两股截然不同的能量在疯狂对冲。 “神裔血脉在左胸,魔族血脉在右腹……”她额头沁出细汗:“两股力量都想吞噬对方。” 谢琢光将灵力渡入乌竹眠体内助她:“能暂时封印吗?” “不行,强行封印会爆体而亡。”乌竹眠咬破指尖,在宿诀眉心画了道镇魂符:“必须引导它们和平共处……小楼,去取冰魄针来!” 李小楼飞奔而去,差点撞上闻讯赶来的云成玉,他披着外袍,发冠都没系好:“出什么事了……嘶!” 看清宿诀的模样后,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来帮忙按住大师兄的右腿。”乌竹眠喊道:“千山,用你的本源之力护住他心脉,记住,只用一丝。” 宿诀此时已经完全失控,肌肉隆起的身躯上青筋暴突,云成玉刚碰到他膝盖就被震开,掌心一片焦黑:“他体内魔气在暴走!” 乌竹眠一咬牙,突然扯开自己衣领,露出锁骨下方新生的神骨印记。 那枚雪花状的纹路正泛着莹白光芒,隐约可见内部流转着一缕暗红,那是重塑神骨时融入的太古魔族精血。 谢琢光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急忙阻拦:“太危险了!” “只有我的神骨能同时容纳两种力量。”乌竹眠已经引动神骨印记:“帮我护法,放心,我没事的。” 刹那间,刺目的白光从两人接触点爆发。 乌竹眠只觉得天旋地转,意识被扯入一个奇异的空间,这里一半是璀璨星河,一半是沸腾血海,两股力量正在殊死搏斗。 “这是……大师兄的识海?” 乌竹眠尝试调动神骨之力,莹白的光芒如纱幔般展开,暂时隔开了交战的两股能量。 星河那侧传来泣血般的女声:“为什么要骗我……” 而血海深处则回荡着低沉的男声:“神裔后代……将孕育出我的子嗣……” 乌竹眠微微皱眉,这分明是大师兄父母的声音,难道血脉冲突引发了记忆回溯? 外界,谢琢光看到乌竹眠和宿诀周身同时浮现红白交织的光茧,而少女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立即并指为剑,按在乌竹眠后心。 “以血为契,灵力同调。”谢琢光低声吟诵,周身泛起青色光晕。 这是剑灵与剑主之间的最高契约,能让他分担乌竹眠承受的压力。 云成玉见状,毫不犹豫咬破手指,在宿诀脚底画了道引灵符:“千山,连通地脉!” 千山将双手插入地面,药庐地板顿时生长出无数细小的根须,扶桑树灵的本源之力通过地脉涌入,为四人构筑起坚实的后盾。 光茧内,乌竹眠正目睹宿诀童年的记忆碎片。 六岁的孩童被锁在铁笼里,左边身体结着冰霜,右边皮肤却烫得发红;十岁的少年跪在雨中,满身伤痕,却倔强地仰着头喊“我不是怪物”…… 星河与血海的拉锯战还在继续。 乌竹眠突然灵光一现,既然她的神骨能同时容纳玄冰髓与涅槃火,为何不能帮宿诀构建类似的平衡? 她将神念沉入自己新生的神骨,引导那滴太古魔族精血分离出一丝气息,然后小心渡入宿诀体内。这缕同源的力量立即引起血海共鸣,攻势稍缓。 “就是现在!” 乌竹眠全力催动神骨,在宿诀心脏位置构筑起一个微型的太极图。 星河之力被引入阳鱼,血海能量导入阴鱼,两者开始缓慢旋转,形成相生相克的循环。 现实中药庐突然剧烈震动,所有药柜的抽屉哗啦啦作响。 宿诀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嘶吼,胸口浮现出红金交织的阴阳鱼印记,随即又隐入皮肤之下。 光茧破碎的瞬间,乌竹眠脱力向后倒去,被谢琢光稳稳接住,她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不过精神倒是还算好。 宿诀则安静下来,呼吸逐渐平稳,只是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红金纹路。 “成功了吗?”李小楼抱着针囊脆生生地问。 云成玉给宿诀把了一下脉,突然瞪大了眼睛:“两种血脉……居然达成了平衡?” 千山伸手触碰宿诀额头的角,那里多了魔族特有的赤角,中间还有一道金色的神纹:“神裔特征。” 乌竹眠笑了笑:“只是暂时平衡……要完全掌控还需要……” 话没说完,她就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窗外已是晨光熹微。 乌竹眠发现自己躺在药庐的矮榻上,身上盖着谢琢光的外袍。 她一转头,就看见男人靠坐在一旁闭目养神,乌木般的黑发垂散在肩头,纤长浓密的睫毛在晨光中投下淡淡的阴影。 乌竹眠刚一动,谢琢光就睁开了眼,立即俯身探她额头:“还疼吗?” “好多了。”乌竹眠握住他的手:“大师兄呢?” “在隔壁,云成玉守着他。”谢琢光帮她垫高枕头,语气突然沉下来:“你知不知道多危险?” 看着谢琢光眼底的血丝,乌竹眠轻抚了一下他的脸,“你一直守着我?” 谢琢光握住她的手贴在脸颊:“不止我。” 他指向墙边,李小楼蜷在美人榻上睡得正香,怀里还抱着那套没来得及用的冰魄针。 正说着,隔壁传来宿诀的咳嗽声,乌竹眠立即要起身,被谢琢光按回榻上:“慢点,你灵力透支了。” 宿诀正靠在窗边喝药,晨光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见到乌竹眠,他立即放下药碗:“小竹子……” “别动。”乌竹眠按住他肩膀,仔细检查他胸口的阴阳鱼印记:“有没有哪里不适?” 宿诀摇摇头,灰眸中满是复杂情绪:“谢谢你,百年来……从未如此轻松过。” 他试着调动灵力,左手泛起金光,右手缠绕黑雾,“居然能分开控制了。” 云成玉端着粥进来,见状挑眉:“这下真成半神半魔了。” “先吃饭。”宿诀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接过粥碗分给大家:“其他的事……我们从长计议。” 晨光中,大师兄新生的神纹和赤角形成了奇异的和谐,就像他体内终于达成平衡的两股血脉。 院外,山雾正被朝阳染成金红色,乌竹眠悄悄握住谢琢光的手,心想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至少此刻,他们重要的人基本都在身边。 第200章 出发 夜色渐深,血医门两百平方米的临时指挥部。 灯火通明,气氛凝重。 十几名血医门和其它势力高层站在电子屏幕前面,目不转睛看着此起彼伏的厮杀。 敬宫雅子原本要休整一晚,等天亮视线好一点再攻击,这样可以减少伤亡和精准重创对手。 只是叶凡熬煮血灵芝的举动,让她生出了一股子愤怒。 于是敬宫雅子请出德川家族的德川太郎,也就是德川四郎大哥亲自指挥忍者营。 敬宫让他安排善于夜间行动的七十二名忍者,分成八支小队轮流袭击叶凡他们。 她还让直升机时不时启动,制造巨大声响刺激五家精锐神经。 她要让叶凡这批人一个晚上都不得安睡。 只是计划虽然进行顺利,面对德川忍者神出鬼没的骚扰,人手缺乏的五家精锐疲于应付,但敬宫雅子也难入睡。 想到死去的儿子,她就说不出的痛苦。 “亲王,六个消息。” 在敬宫雅子轻轻抚摸着儿子照片时,一个黑衣女子站在她的身边,毕恭毕敬汇报: “第一,浅草寺近千名宾客几乎苏醒过来,没有造成太大伤害和影响,经过安慰和赔偿,他们会保密毒烟一事。” “不过因为中毒的人太多,医护人员只能选择性治疗,三百多名阳国人面临植物人下场。” “第二,浅草寺的狙击手弹尽粮绝后自我引爆,枪械来源是黑市高价购入,无法确认他们的真实身份。” “第三,武田少爷尸体已经收殓,他是阳国的英雄,他将会受到阳国最高规格的厚葬待遇。” “王室理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更清楚失去独子的悲凉,所以会把宫武王子过继到你名下做儿子。” “第四,除了叶凡和宋红颜在血龙园外,唐石耳也可能在里面,但其余人包括被八忍杀掉的探子,却没有一点线索。” “我们还联系了国警对这些人进行身份甄别,依然没有他们资料没有他们线索也没有出入境记录。” “甚至连名字和代号都找不到。” “叶凡和宋红颜的面目也没拍到,我们找来的外籍作者暂时无法借题发挥。” “所以拿下叶凡、宋红颜和唐石耳非常重要,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跑掉了。” “第五,麻生大长老临危受命前来帮忙,梅川酷子小姐也带伤过来支援,估计天亮之前会抵达黑龙山。” “第六,上面有令,一定要尽力保住血龙园的文物。” “而且血龙园里面还有极其重要的东西,绝对不能对它狂轰滥炸。” “总之,人,可以死掉,但文物不能毁灭。” 她把一份整理好的资料递给了敬宫雅子。 “叶堂和五大家有没有动静?” 听到阳国和血医门如此损失惨重,敬宫雅子脸上没有太多情绪起伏。 她连儿子都死了,又哪会在意其他人的生死,她现在想的,是用叶凡把叶堂这条大鱼钓出来。 这一战,不把叶堂拖进来捅上几刀,是无法向两亿子民交待的。 “叶堂和五大家没有任何动静。” 黑衣女主毕恭毕敬回应: “为了把它们钓出来,我们不仅把血龙园的叶凡处境传闻出去,还特意松开了两个边境口子给他们进入。” “但根据我们的眼线,唐平凡他们深居简出,歌舞升平,好像跟他们毫无关系一样。” “边境和黑市也没有五大家精锐的痕迹。” “叶堂也不见人手聚集,好几个被我们锁定的叶堂探子,在阳国也跟往常一样上下班,没有一点偏离轨迹。” 她小心翼翼问出一句:“我们要不要放出几张激战照片出去刺激他们?” “不用,事情闹得这么大,他们却无动于衷。” 敬宫雅子冷笑一声:“不仅不能说明他们对此事不关心,恰恰相反说明他们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你通知冈田战队,明天给我进入一级战备。” “一旦叶堂他们掉入陷阱,务必给我雷霆击杀,绝不能让任何一个叶堂人跑掉。” 她落地有声:“几十年前叶堂救走秦无忌的事情不能重演了。” 黑衣女子点点头:“明白!” “亲王,其实我有点不明白,唐平凡跟血医门合作应该有巨大利益,他怎会接着亲事捅我们一刀呢?” “在我们的情报中,他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人,现在天大好处不要,反而选择跟我们死磕,实在看不懂。” 她眼里有着一抹不解:“血洗血龙园,不仅没了巨大利益,还得罪一个强大敌人,唐平凡这笔账不会算吗?” 敬宫雅子微微凝聚目光,看了看黑衣女子,心里有一个答案,但她没有说出来。 那就是,血龙园有唐平凡感兴趣的东西。 只是这个东西,她不能说出来,也是很多阳国高层的禁忌。 “别想着唐平凡,先摆平叶凡吧,传令下去,千叶、德川、高桥等部,轮流对血龙园进行袭击。” “我要叶凡他们今晚都没有好觉。” 敬宫雅子挥挥手,示意黑衣女子出去办事。 黑衣女子恭敬回应:“明白!” 听完汇报,敬宫雅子感觉有点泪了,就在指挥部的主位上眯眼休息,袭击的任务就交给一干手下。 这一个晚上,血医门对城墙袭击了三十多次,几乎是每半个小时就四面袭击,接着双方厮杀一番又迅速散开。 敬宫雅子刚才还被惨叫惊醒,熬到后半夜,她听到杀喊声和惨叫,连眼皮子都不抬,很是从容歇息。 天色刚亮,入口传来了汽车轰鸣声,喧杂中,黑衣女子跑了过来: “门主,麻衣大长老和梅川酷子小姐来了。” 敬宫雅子缓缓睁开眼睛,点点头整理衣服,然后快步走向大门准备迎接: 突然,一记凄厉喊叫声从门口传了过来: “门主,门主,不好了!” “德川忍者营被人下毒了,大营也被人点火了。” “激战一夜回来的几十名忍者全死了!” “德川太郎先生也中毒快死了——” 一个满脸是血的黑衣忍者,扛着德川太郎的躯体,杀猪一样向敬宫雅子奔来。 黑衣女子止不住大惊: “什么?忍者营全死了?德川太郎也中毒了?这怎么可能?” 昨晚他们还气势如虹把五大家精锐袭击的苦不堪言,怎么天一亮就全部死了呢? 血医门子弟他们也是被这个消息冲击的目瞪口呆。 忍者营可是他们夜间袭击的王牌啊。 只是黑衣忍者肩膀扛的人,确实是德川太郎。 而远处林子,忍者营位置,四五股大火冲天而起。 敬宫雅子见状也停止脚步,对黑衣忍者喝出一声:“怎么回事,把事情说清楚……” 话还没说完,入口处,钻出车门的梅川酷子突然脸色巨变: “亲王,小心!” 她身边的一个白衣长袍老者,更是直接闪出一刀飞向黑衣忍者, 刀势如虹。 敬宫雅子也全速暴退:“叶凡——” “嗖!” 几乎同一时刻,黑衣忍者眸子精光一射,突然暴起,一刀扎入敬宫雅子的腹部。 “扑!” 一股鲜血溅射出来。 第201章 蛇新娘(1) 宴席正酣时,李小楼悄悄扯了扯乌竹眠的袖子。 “小师姐,我想去茅厕。”她眨着圆眼,声音压得极低。 乌竹眠刚要起身陪同,却被李小楼按住了手腕,她微不可察地摇头,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劝酒的温家管事,轻声道:“小师姐别担心,我一个人去就行。” 说着,她晃晃腰间符囊,示意自己没问题。 “小心些。”乌竹眠会意,最终只是替她理了理衣领:“别走太远。” 李小楼点头,蹦跳着离席,活像个贪玩的寻常小姑娘,转过影壁后,她立刻敛了笑容,指尖在袖中掐了个隐息诀。 温宅比想象中还大。穿过两道月亮门后,李小楼停在一株老梅树下回忆路线。 方才进府时她特意记了格局,新娘的闺房该在西厢,可眼前回廊曲折如蛇行,每根廊柱上都雕着盘绕的蟒纹,越往里走,雾气越浓。 “奇怪……”她摸着廊柱上的刻痕,触手冰凉滑腻,竟真如蛇鳞一般。更诡异的是,这些廊柱的排布看似随意,实则暗合某种阵法,走着走着就会绕回原处。 李小楼从芥子囊里掏出一张乌竹眠给的破障符,血符亮起微光,她再睁眼时,雾气中赫然浮现几道金线,指引向西侧一座被红绸包裹的小楼。 闺房外静得出奇,连个守门的婆子都没有,门上贴着褪色的喜字,浆糊还没干透,显然是刚贴上的。李小楼贴门听了会儿,确定无人后,这才轻轻推开门。 “吱呀”一声,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点着龙凤喜烛,烛泪堆叠如血痂,显然燃了许久。 最引人注目的是,偌大梳妆台上竟没有镜子,只摆着个空荡荡的镜架,积灰厚得能写字,李小楼蹑手蹑脚走近,发现妆台抽屉里散落着几根金钗,钗尖都带着暗红污渍。 “这是……”她拈起一根细看,只觉得胃部一阵抽搐,这钗尖的凹槽里残留着黑红色的凝固物,分明就是血垢。 床榻上铺着大红色的锦被,被叠得整整齐齐,丝毫没有睡过的痕迹,李小楼俯身查看,在枕下摸到了某种硬物,拿出来一看,是一把缠着红绳的剪刀,刃口沾着几根长发。 民间的确有“压床剪”的习俗,但用的都是新剪刀,而这把剪刀的握柄处磨损严重,像是被反复使用过。 “不对劲……”李小楼喃喃自语,转向衣柜,推开雕花柜门的瞬间,一股霉味混着奇异腥气涌出。 只见柜中整整齐齐地挂着五套嫁衣,每件都一模一样,连袖口磨损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李小楼颤抖着摸向最近那件,指尖在触到衣襟内衬的刹那猛地缩了回去,那里湿冷黏腻,仿佛刚被冷汗浸透。 正惊疑间,窗外突然传来了“叮铃”一声。 李小楼浑身紧绷,缓缓蹲下,从窗纸破洞望出去,院中雾气弥漫,隐约可见几个红衣仆役抬着木箱走过,箱缝里垂下几缕乌黑发丝,他们脚步整齐得诡异,如同被丝线操控的木偶。 等脚步声远去,她才长舒一口气,却在起身时不慎碰倒了妆台上的胭脂盒。 “啪”一声。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中却显得格外刺耳,李小楼赶紧去接,膝盖却撞到床沿,听见床板下传来了一声空响。 “嗯?有暗格?” 李小楼趴下身,在床底摸索片刻,果然摸到了一块可以活动的木板,暗格中放着的是一本泛黄的册子,封皮上写着四个字——《替嫁仪注》。 刚翻开第一页,李小楼就倒吸了一口凉气,扇面写着一行血红的小字——“凡女子新丧,取发七根,以银针度魂,可续三日形貌……” 后面几页画着诡异符咒,图示如何将银针刺入死者周身大穴。 最末页夹着根细长银针,针身上残留着可疑的褐色痕迹,李小楼觉得一阵恶寒,手一抖,册子跌落到地上,从中飘出张黄纸,上面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墨迹新鲜。 “这不是新娘的……”她突然想起宴席上听到的闲谈,温小姐今年该有二十一岁,而这八字显示分明才是十七。 正思索着,窗外又传来了一阵铃铛声,这次更近了。 李小楼慌忙将东西塞回暗格,正要起身,却听见门外脚步声,她一个翻滚躲到屏风后,心跳如擂鼓。 “小姐,该用药了。”是个丫鬟的声音,语调平板得可怕。 房门被推开,李小楼从屏风缝隙看到个穿绿衣的丫鬟端着药碗进来,那碗中药汁浓黑如墨,表面浮着层油脂似的东西。 丫鬟僵硬地走到床前,竟对着空荡荡的床榻恭敬道:“请小姐用药。” 更恐怖的是,片刻后,药碗真的倾斜了角度,仿佛有无形之人正在啜饮。 李小楼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刚才明明探查过,根本就没发现有人的踪迹,下一秒,丫鬟忽然转头,视线直勾勾盯着屏风。 那双眼睛极为恐怖,瞳孔扩散到几乎看不见眼白,像两个黑洞。 “谁在那里?”丫鬟歪着头,脖子发出“咔”的轻响。 千钧一发之际,李小楼猛地推倒屏风,装作醉醺醺的样子:“咦?这是哪儿呀?” 她摇摇晃晃地走向丫鬟,故意拖着长音:“姐姐~茅厕在哪呀?” 丫鬟空洞的眼睛眨了眨,突然扯出个夸张的笑容:“小客人喝醉了呀。” 说着,她伸手来扶,指尖冰凉如尸体:“奴婢送您回席。” 李小楼强忍恐惧任她搀着,发现丫鬟手腕内侧也有片青色痕迹,像是……鳞片。 回廊仿佛没有尽头。 丫鬟边走边哼着小调,调子正是送亲队伍吹奏的诡异旋律,路过一口古井时,李小楼假装踉跄,趁机瞥了眼井内。 井水黑得反常,水面漂浮着几缕长发。 “小心些。”丫鬟的声音突然变得尖细:“掉下去……可不好找呢。” 好不容易回到宴席,李小楼腿一软险些跪倒,乌竹眠立即起身接住她,掌心贴在她后心渡了缕灵力。 “怎么了?”乌竹眠借着为她擦汗的动作低声问。 李小楼嘴唇颤抖,借着谢琢光的遮挡,在乌竹眠掌心快速写下:“新娘是死人。” 宿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借着帕子掩嘴的动作轻声道:“有人盯着我们。” 果然,不远处几个温家仆役正死死盯着这边,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僵硬笑容。 李小楼注意到他们脖颈处都有细微的凸起,随着呼吸缓缓蠕动,像是……皮下藏着什么东西。 “装醉。”宿诀突然高声道:“这孩子贪杯,让诸位见笑了。” 乌竹眠会意,扶着李小楼起身告辞,温老爷亲自来送,临别时还塞来一个红封:“道长们远道而来,不如在镇上多住几日?寒舍虽简陋……” “多谢美意。”宿诀微笑回绝:“我们明日还要赶路。” “对了温老爷。”宿诀笑道:“听闻杏花镇有座古庙,香火颇灵,不知在何处?” 温老爷手一抖,酒洒了半杯:“道、道长说笑了,我们这小地方哪有什么古庙……” 正说着,新娘不知何时走到了庭院中央,盖头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半张惨白的脸。 眼睛大而无神,嘴角却挂着僵硬的微笑。 回客栈的路上,李小楼一直发抖,直到谢琢光布下隔音结界,她才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断断续续地说出了所见。 “五套嫁衣……”宿诀脸色阴沉:“看来‘温小姐’已经嫁过四次了。” 乌竹眠取出手帕给李小楼擦手:“那本《替嫁仪注》,可是用朱砂写的?” 李小楼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床下还有银针,像是……用来扎死人的!” 谢琢光与乌竹眠交换了个眼神,他轻叩桌面,说道:“十七岁,属蛇,阴月阴日生,这是炼‘蛇新娘’的祭品八字。” “可柳小姐明明二十一了。”李小楼不解道。 “所以现在的‘温小姐’根本不是真人。”宿诀冷笑一声:“怕是前几次出嫁的姑娘都……” 李小楼想了想,继续说道:“我记得,新娘的手腕内侧也有鳞片……” “不是鳞片。”宿诀沉声道:“是蛇蜕。” 谢琢光从袖中取出一物,方才混乱中,他竟从轿帘上截下了一根“金线”,此刻放在桌上,那“线”竟微微蠕动,赫然是条细小的金蛇。 “明日我去探探温家。”乌竹眠盯着那蛇:“大师兄和小楼去查镇志,琢光去盯着送亲队伍。” 宿诀点头,突然从怀中取出一块泛黄的帕子:“你们闻闻这个。” 帕子上沾着些粉末,带着淡淡的腥甜,乌竹眠一闻就变了脸色:“迷魂散?” “酒席上的酒壶里都加了。”宿诀冷笑:“难怪那些镇民对异常毫无反应。” 李小楼突然打了个寒战:“所、所以新娘是被温家的人……” “未必。”谢琢光摇头:“温老爷的反应不像作假,恐怕他们也是被迫的。”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被雾气吞没,远处隐约传来唢呐声,那调子欢快得诡异,听得人头皮发麻。 乌竹眠摩挲着袖中的桑叶,叶片边缘已经微微发黑,这是千山给的预警,说明妖气极重。 这场看似喜庆的婚事下,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而他们要寻找的剖魔刀,又会与这诡异的杏花镇有何关联? 夜风拍打窗棂,像是什么东西在轻轻抓挠,四人围坐在灯下,开始制定明日的计划。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很长。 突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铃响,四人同时噤声,只见一条细长的影子从窗缝游过,像是……蛇尾扫过的痕迹。 第202章 蛇新娘(2) 清晨,晨光如掺了水的胭脂,稀薄地洇在杏花镇上空,雾气不是寻常的乳白色,而带着一丝病态的灰青,像久病之人脸上的淤痕,沉沉地压在屋檐巷陌之间。 乌竹眠推开雕花木窗时,一阵反常的寒意立刻缠了上来。 街道上不见早起的摊贩,没有晨炊的烟火气。石板路缝隙间凝结着露珠,在微弱的天光下反射出诡异的色泽,不是透明的,而是泛着淡淡的红,像是稀释过的血水。 最古怪的是那些悬挂在门楣上的红绸,昨夜婚宴时明明还是鲜艳的朱红色,此刻却都褪成了暗褐,软塌塌地垂挂着,像一条条脱水的蛇皮。 有风吹过时,它们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竟像是真有什么东西在绸布下蠕动。 乌竹眠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 太静了,这根本不是清晨该有的静谧,而是某种庞大生物屏住呼吸时的死寂,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睫毛眨动时细微的声响,听见血液在太阳穴汩汩流动的动静。 远处的温府大宅在雾中若隐若现,飞檐上的嘲风兽脊吻张着大口,却吞不进半点天光。 有一瞬间,乌竹眠仿佛看见最高处的瓦片上盘踞着一条细长的影子,但凝神再看时,那里只剩下一截枯枝,枝头挂着半片残破的红纸,正随着无形的节奏轻轻摆动。 “这雾……”身后传来谢琢光的声音,他不知何时已立在门边,白衣被灰雾衬得愈发刺目:“闻起来像香炉里冷透的灰。” “师姐,你起这么早啊?”李小楼揉着眼睛从里间走出来,一头乱发像炸开的蒲公英。 乌竹眠收回思绪:“温家的事不对劲,我们得尽快查清楚。”昨夜温家小姐的婚宴上,那新娘僵硬的动作和诡异的气息仍萦绕在她心头。 谢琢光倚在门框上,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温老爷昨晚看新娘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话音未落,宿诀推门而入,半张脸隐在晨光中,却掩不住眼中的关切,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粥和包子:“先填饱肚子再查案。” 四人围坐桌前,乌竹眠指尖轻点桌面:“今天我们分头行动,我去温府拜访,大师兄和小楼去查镇志,琢光……” “我去看看送亲队伍。”谢琢光接过话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乌竹眠点头:“小心行事,这镇子不简单。” 用过早点,一行人分头行动。 抵达温府时,大门正紧闭着,晨光像掺了水的墨汁,勉强渗入高耸的围墙。青砖垒就的院墙上爬满暗绿色的藤蔓,叶片边缘泛着不健康的黄,仿佛整座宅院正从边缘开始腐烂。 乌竹眠站在黑漆剥蚀的大门前,抬头望见门楣上悬挂的褪色灯笼,昨夜还明艳如血的绸花,此刻正蔫垂着,在微风中发出纸张摩擦般的沙响。 她叩响铜环,门缝里露出了一张苍老的脸:“在下乌竹眠,昨夜有幸参加了温小姐的婚宴,今日特来拜访温老爷。” 老仆犹豫片刻,终是开了门:“老爷身体不适,恐难见客……” “无妨,在下略通医术。”乌竹眠不动声色地递过一块灵石,老仆的手抖了抖,终是侧身让她进了门。 穿过回廊时,乌竹眠敏锐地注意到庭院角落堆着几口黑漆棺材,上面落满灰尘,府中安静得诡异,连鸟鸣声都没有。 正厅的雕花门半掩着,门槛上积着层薄灰,却有几道清晰的拖拽痕迹,像是有人被强行拖入内室时,指尖在地上留下的绝望抓痕。 最诡异的是那些窗户,每扇雕花窗棂上都贴满了褪色的喜字剪纸,可所有窗纸都从内部蒙着层厚厚的黑纱。 风过时,黑纱微微鼓起,隐约现出后面密密麻麻的指印,有的大如成年人,有的小如婴孩,全都维持着拍打求救的姿势凝固在纱上。 引路的老仆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袖口沾上暗红血迹,他慌忙用袖子擦拭嘴角,却没注意到有半截细长的、类似昆虫节肢的东西从嘴角一闪而过,迅速缩回了喉咙深处。 乌竹眠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温老爷正坐在书房里,面色灰败,眼下青黑一片,显然他对乌竹眠还有印象,见她进来,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仙子驾临,寒舍蓬荜生辉。” “温老爷客气了。”乌竹眠落座,目光扫过书架,竟然看见了那本《替嫁仪注》,微微眯起眼睛笑,开门见山道:“我听闻,昨日是温小姐第五次出嫁了?” 温老爷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仙子……仙子何出此言?” 乌竹眠指尖凝聚一丝灵力,轻轻点在茶杯上,水面顿时映出一幅画面,五套一模一样的嫁衣整齐挂在衣柜中。 “温老爷,有人在胁迫温家,对吗?”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温老爷的嘴唇颤抖着,眼中涌出浑浊的泪水:“仙子救我……那不是我女儿……不是我女儿啊……” * 与此同时。 杏花镇的宗祠坐落在镇子最北边的山脚下,远离人烟,四周被一片枯死的杏树林包围,那些扭曲的树干上布满树瘤,远远望去,像无数张痛苦嘶吼的人脸,在风中发出低哑的呜咽。 宗祠的建筑风格古朴而压抑,青黑色的砖墙爬满暗绿色的藤蔓,藤上开着惨白的小花。 守祠的是个佝偻老人,眼珠浑浊如蒙了一层灰翳,像是许久未与人说话,嗓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活人进宗祠,可要小心,别惊动了祖宗。” 他似乎能看见宿诀脸上的神纹,面色有些畏惧。 “老人家莫怕。”李小楼笑嘻嘻地递上一包蜜饯:“我们是青云宗的弟子,想来查阅一下镇志。” 老者一脸迟疑:“宗祠重地……” 宿诀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令牌微微泛着光:“青云宗执法堂令牌,还请行个方便。” 老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侧身将两人让了进去。 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陈年的霉味混合着某种腥甜的气息扑面而来,宗祠内部光线昏暗,仅有几束惨淡的天光从高处的雕花窗棂斜射进来,照出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正厅中央是一张巨大的供桌,上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牌位,但奇怪的是,许多牌位的名字都被刻意刮花了,只剩下模糊的刻痕。 供桌上的香炉积满陈年的香灰,几根未燃尽的香斜插其中,香头却诡异地呈现出暗红色,仿佛仍在缓慢燃烧。 李小楼好奇问道:“大师兄,你什么时候有青云宗的执法堂令牌了?” “假的。”宿诀面不改色:“随手变的。” 李小楼:“……” 宿诀的目光扫过角落的一排木架,上面堆放着泛黄的镇志和族谱,当他伸手去取时,李小楼突然拽住他的袖子,低声道:“大师兄,你看看地上……” 青石地板上,隐约可见一道道暗褐色的痕迹,从供桌一直延伸到内室,像是被什么东西拖拽留下的干涸的血迹。 李小楼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只觉得一阵恶寒。 两人专心去翻镇志,很快就找到了记载婚丧嫁娶的镇志,宿诀修长的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滑动,突然停在一处:“三年前,温家长女温如许嫁与柳家公子,三日后暴毙。” 李小楼凑过来看:“两年前,温家次女温如言嫁与柳家公子,五日后身亡……天哪,大师兄,这温家嫁出去的女儿怎么都死了?” 宿诀继续翻页,眉头越皱越紧:“一年前,三女温如诗……半年前,四女温如画……全都死于新婚不久,再加上昨夜出嫁的温小姐……” “等等。”正在翻看族谱的李小楼突然抓住宿诀的手腕:“可是族谱记载,温老爷明明只有一个女儿啊,名字叫做温如雪,哪来的五个?” 宿诀眼中闪过一丝红光:“除非……她们是同一个人,或者,都不是人……” * 另一边。 谢琢光踏着露水浸湿的山径,白衣在幽暗林间泛着冷光,他刻意落后送亲队伍三丈距离,指尖凝着一缕剑气,随时准备划开这片粘稠的天色。 八个轿夫踩着完全一致的步伐,靴子陷进腐叶时却不发出半点声响,那顶朱漆轿子随着山势起伏,轿帘缝隙里偶尔漏出一线猩红。 是新娘的盖头,还是……别的什么? 谢琢光微微眯起了眼睛。 古庙的飞檐刺破树冠,残破的瓦当上蹲着石兽,兽首不知被谁齐齐削去,只余脖颈处参差的裂口,轿夫们突然停步,齐刷刷转向庙门。 晨光照亮了他们青白的面皮,每张脸上都画着相同的笑,朱砂点的嘴角几乎快要咧到耳根。 “恭请新娘——” 为首的轿夫突然开口,声调却像稚童学舌般古怪,余下七人同时抬手,十六只手掌“啪”地拍在轿杠上,轿帘无风自动,露出内里端坐的身影。 凤冠霞帔下,新娘的脖颈正以诡异的角度后仰着,盖头缝隙间垂落一绺染着血的长发。 庙门吱呀作响,缓缓打开,内里飘出混着檀腥味的雾气。 只见古庙正殿的屋檐下挂着七盏白灯笼,闪动的烛火是幽绿色,照得门楣上“百年好合”的匾额泛着尸油般的光泽。 庙前的空地上整齐地排列着四个土包,每个土包前都插着一块木牌,借着月光能看到上面写着相同的姓氏和不同的婚期,还摆着长了细密黑毛的供果,像某种动物的触须般轻轻摆动。 谢琢光的手指无声地抚上剑柄。 他看见轿夫们抬着花轿走向正殿,而殿门两侧的阴影里,隐约有更多穿着嫁衣的身影在晃动,她们的动作整齐得可怕,就像被同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的木偶。 第203章 蛇新娘(3) 谢琢光的指尖在剑鞘上轻叩三下,身影在月光下几乎透明,他贴着斑驳的庙墙滑入阴影,像一缕雾气渗入窗棂的缝隙。 庙内比想象中更为宽敞,却充斥着令人窒息的甜腐气息。 正殿两侧排列着十二对童男童女的陶俑,每尊陶俑脸上都涂着夸张的腮红,嘴唇用朱砂描画得鲜红欲滴,谢琢光仔细观察时,发现那些陶俑的眼珠竟在缓缓转动。 “喀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从殿中央传来。 那顶朱漆轿子被停放在八卦图案的正中,八个轿夫跪在八方方位,他们的后颈露出红线,延伸向穹顶的黑暗处。 谢琢光抬头去看,看见梁上悬着数百个蚕茧般的物体,每个都有成人大小,隐约可见里面包裹着人形。 而新娘则仍端坐在轿中,盖头无风自动地掀起一角,谢琢光的瞳孔微微收缩,那盖头下根本不是人脸,而是一张布满了青鳞的蛇面,分叉的蛇信子耷拉在唇边。 画面似乎定格,一切毫无反应。 谢琢光检查了一番,又等了一会儿,却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许是他没看到,又或许……是时机不对。 他皱了皱眉,决定先行离开。 四人在杏花镇的镇口会合,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发现这杏花镇的天似乎黑得极快。 乌竹眠抬头时,夕阳的余晖还残留在天际,不过片刻,那抹血色便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吞噬殆尽。 暮色如潮水般涌来,迅速淹没街道、屋檐,最后连客栈门前的灯笼也被黑暗浸透,烛火在纸罩里挣扎几下,终于熄灭。 “不对劲。”宿诀低声道,瞳孔在昏暗中泛着暗红的光:“这镇上的时辰……走得比外面快。” 李小楼搓了搓手臂,总觉得有冷风往骨头缝里钻:“大师兄,小师姐,咱们先回客栈吧,这街上……” 她的话没说完,忽然噤声,看向前方空荡荡的街道,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那人身形佝偻,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袍,脸隐在兜帽下,只露出一截干枯的下巴。他静立不动,仿佛早已等候多时,直到四人走近,才缓缓抬起手,指向客栈的方向。 “客官……回来了?”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地底挤出来的。 乌竹眠的手指无声地搭上剑柄,谢琢光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腕,摇了摇头。 “先回去。”他低声道,目光扫过街道两侧的窗户,每一扇窗后,似乎都有人影静立,沉默地注视着他们。 * 四人推门而入时,掌柜正在低头拨弄算盘,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道:“几位客官回来得正好,再晚些,外头就不安全了。” “不安全?”李小楼忍不住问:“什么意思?” 掌柜终于抬起头,露出一张蜡黄的脸,嘴角却挂着诡异的笑:“天黑后……镇上的东西就该醒了。”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贴着地面爬行,李小楼猛地回头,却只看到一片浓稠的黑暗,连客栈门前的灯笼都已被吞没。 宿诀冷笑一声,指尖魔气缭绕:“装神弄鬼。” 乌竹眠没说话,只是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只见街道上,密密麻麻的人影正在无声地行走。 这些人步伐僵硬,肩膀高耸,像是被某种无形的线牵引着,缓缓朝同一个方向移动,更诡异的是,这些人影的脚下……没有影子。 “……不是活人。”谢琢光淡淡道。 李小楼咽了咽口水:“那、那是什么?” 掌柜的笑声从背后传来,阴测测的:“客官说笑了……他们当然是镇上的‘镇民’啊。” 乌竹眠猛地合上窗,回头盯着掌柜:“这镇子到底怎么回事?” 掌柜的嘴角咧得更开,几乎要裂到耳根:“几位既然来了……不如多住几日?反正……” “反正……你们也走不了了。” 说完这句话,无论乌竹眠他们再怎么问,掌柜都不再开口。 客栈厢房内,油灯将四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火光摇曳扭曲如鬼魅。 李小楼捧着热茶的手仍在微微发抖,杯中的水纹一圈圈荡开,她死死盯着房门,总觉得那薄薄的门板外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刮擦。 “师姐……”她声音发颤:“刚才那掌柜说‘走不了’是什么意思?” 乌竹眠指尖凝聚一缕剑气,在门窗上刻下防护符咒,符纹亮起的瞬间,窗外立刻传来“嘶”的一声,像是有什么被烫伤了。 “看来这客栈本身就是个阵法。”谢琢光沉声道:“从我们踏入杏花镇那刻起,就被标记了。” 宿诀按住太阳穴,魔纹在他颈侧若隐若现:“小楼,你包袱里是不是有东西在动?” 李小楼差点没吓得跳起来,粗布包袱正在桌上微微鼓起,里面传出了“咔嗒咔嗒”的声响。 谢琢光剑指一挑,包袱皮裂开,里面赫然是婚宴上拿的喜糖,此刻那些红纸包裹的糖果正在疯狂跳动,纸缝里渗出暗红液体。 乌竹眠皱眉挥袖,那些喜糖表面的红纸纷纷裂开,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的……牙齿,人类的牙齿。 李小楼恶心得够呛,把包袱一脚踹飞了出去,再用灵力点火,烧得一干二净,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五套嫁衣,五个新娘。”宿诀揉了揉太阳穴,把在祠堂的发现说了出来:“每隔一段时间,温家就会‘嫁’一次女儿。” 乌竹眠展开李小楼凭记忆绘制的温府简图,在某处画了个圈:“祠堂在这里,与主屋呈阴阳鱼布局,是镇邪的阵法。” 谢琢光取出一枚铜钱置于图上,铜钱自行立起旋转,最终指向东北方:“妖气源头在山上,我今日在深山里看见了古庙,送亲队伍就是停在了那里。” 忽然,窗外传来打更声,显然已是三更天了。 谢琢光指向的远处山上隐约可见几点红光,像是送亲队伍的火把,而视线尽头似乎又亮起了天光。 宿诀略一思索,起身系紧腕带:“我去追那支队伍。” “太危险了。”乌竹眠按住他的手臂:“若真是恶妖……” “正因如此才该我去。”宿诀指了指自己额间的神纹和魔角:“半魔之躯对妖气感应最是敏锐。” 乌竹眠想了想,解下腰间玉佩,一分为二:“那大师兄你带着这个,遇险即碎。” 宿诀点点头,接过半块玉佩收好,转向李小楼:“小师妹,你留在这里,守好防御阵法。” “我也去!”李小楼急道:“我能认出昨天遇到的那个丫鬟……” “不行。” 乌竹眠和宿诀异口同声,商议一会儿,最终定下了新的计划。 宿诀追踪送亲队伍;乌竹眠与谢琢光明日以补送贺礼为由再探温府;李小楼留守客栈,负责接应。 宿诀离去后,李小楼懒洋洋地摆弄符纸,突然想到什么:“小师姐,那些嫁衣……每件内衬都有相同的汗渍!” 乌竹眠与谢琢光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 或许每次“出嫁”的,都是同一具尸体。 * 黎明前的山道湿滑难行,宿诀跟着地上零星的红纸屑前行,越往深处,雾气越浓两侧树影渐渐扭曲成跪拜人形,枝丫如手臂般伸展。 前方出现一座破败的古庙,庙门上的朱漆早已剥落,却挂着崭新的红绸,送亲队伍就停在庙前,八个轿夫如木偶般站立不动。 宿诀隐在树后,看见新娘被搀出花轿,晨风吹起盖头一角,露出的半张脸惨白如纸,唇上朱砂却红得刺目,更诡异的是,她手腕上还缠着条小金蛇,蛇信子正舔舐着她的腕间。 “恭请新娘入洞房。” 轿夫齐声拖长声调,声音尖细得不似人类,话音未落,庙门突然打开,好似一张怪物的大嘴,正等着猎物走进自己的胃囊。 新娘被搀进去后,庙门又缓缓合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宿诀等了片刻,正欲上前查看,胸口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立刻低头看去,发现藏在衣内的阴阳鱼印记正泛着红光。 那是体内的魔族血脉在躁动,看来这座古庙底下,定然藏着极阴邪之物。 宿诀咬紧牙关,缓步靠近庙墙,掌心贴上潮湿的砖石,发现砖缝正在往外渗出暗红液体,沾了他手腥黏。 透过残破的窗棂,他看到了庙内的景象,不由得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庙堂正中盘着条水桶粗的巨蛇,蛇身金鳞已褪去大半,露出底下青黑色的蛟皮,蛇头处鼓起了两个肉瘤,分明是化蛟之兆。 蛇妖面前摆着个红绸包裹的祭台,新娘如傀儡般跪在台前,任由蛇信子舔过面颊。 “第五个纯阴女……”蛇妖竟口吐人言,声音如铁器摩擦:“等吸尽了你的精气,本座便离化蛟更近一步了。” 宿诀的手按在刀柄上,却迟迟未拔。 这蛇妖至少有千年道行,贸然出手不仅救不了人,还会打草惊蛇,他思索再三,缓缓后退,准备回去从长计议,却不慎踩断一根枯枝。 “咔嚓!” 声响的一瞬间,蛇头猛地转向窗口,竖瞳缩成一条细线。 身后传来砖石崩裂的巨响,宿诀毫不犹豫,转身就逃,他头也不回地掷出乌竹眠给的玉佩,玉佩在空中爆开一团青光,暂时阻挡住了蛇妖。 第204章 蛇新娘(4) 夜色如浓墨般浸透温府,整座宅邸仿佛沉在深潭底部,连月光都透不进来,看起来比昨日更加死气沉沉。 乌竹眠站在大门前,捧着个锦盒,里面装着伪装的“贺礼”,实则是用来探测妖气的符箓,她的指尖轻触门环,铜环冰凉刺骨,上面覆着一层薄霜,竟像是刚从坟里挖出来的陪葬品。 门开的瞬间,一股腐朽的甜腥味扑面而来,像是陈年的胭脂混着尸油,黏腻地糊在鼻腔里,开门的还是昨日那个老仆,眼白泛着不正常的黄色。 “两位来得真早。”他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老爷还没起呢。” 谢琢光上前半步,巧妙地将乌竹眠护在身后:“无妨,我们想先给佛堂上炷香。” 老仆表情一僵:“佛堂……佛堂今日洒扫……” “正好。”乌竹眠微笑:“我们带了开光的净水,可助祛除晦气。” 不等老仆阻拦,两人已经用灵力将他打晕,循着记忆向佛堂走去,沿途所见仆役皆眼神呆滞,有个扫地丫鬟甚至一直撞着廊柱,仿佛感觉不到疼。 “这地方……比白天更死了。” 谢琢光低声道,两人的白衣和紫裙在黑暗中微微泛着冷光,像是唯一没有被黑暗吞噬的东西。 正厅的门大敞着,里面黑洞洞的,隐约可见几盏白灯笼悬在梁上,幽绿色的烛火照得满室森然。 乌竹眠瞥了一眼,发现里面满地都是碎裂的瓷片,原本该是摆在大厅的喜宴碗碟,此刻却像是被人狠狠砸碎,瓷片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谢琢光低声道:“墙上……” 乌竹眠抬头,瞳孔骤缩。 只见厅堂两侧的墙壁上,挂了五幅画像,可每一幅画里的人脸都被挖空了,只留下黑漆漆的窟窿,画框下方摆着牌位,上面的名字全被刮花,像是有人刻意抹去了她们的存在。 谢琢光忽然抬手,一道剑气斩向房梁。 “哗啦”一声,一具干尸从梁上掉下来,重重砸在了地上。 那尸体穿着家仆的衣服,脖子上缠着红线,嘴巴被人用粗线缝出一个夸张的笑,像是死前经历了极度的恐惧,却又被迫“笑”到最后。 “……不止一具。” 两人抬起头,看见数十具干尸悬在阴影里,像是风干的腊肉一样,随着不知从哪吹来的阴风轻轻摇晃,尸体的脚踝上全都系着铃铛,可铃铛却发不出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来到佛堂,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低泣声,温老爷正跪在供桌前,面前摆着五个牌位,每个都写着“爱女温如雪之位”。 “如雪啊……爹对不起你……”温老爷抚摸着最旧的牌位:“当年若不是我贪图金矿……” 谢琢光突然捂住乌竹眠的口鼻,传音入密:“别呼吸!” 供桌上的香炉里,飘出的烟不是寻常的灰白色,而是带着淡淡腥气的粉雾,乌竹眠屏息细看,发现每个牌位下都压着一缕用红绳缠着的头发。 温老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从袖中掏出手帕擦拭,帕上沾着黑色血丝,他颤抖着从供桌下层取出个木匣,打开后里面竟是条沉睡的小金蛇。 “再忍忍……”温老爷对着蛇喃喃自语:“等仙师化蛟成功,就给你换具新身子……” 昨日温老爷跟乌竹眠说,自己的女儿被蛇妖强迫出嫁,她当时就觉得不太对劲,看来果然是说得半真半假。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动静,佛堂中的温老爷缓缓转头,烛火摇曳,照得他枯瘦的脸半明半暗,他将小金蛇藏入袖中:“仙子,你、你想到办法救我的女儿了吗?” 他双手颤抖地倒了茶,茶水早已冷透,杯底沉着几片发黑的茶叶,像腐烂的鳞片。 温老爷嗓音沙哑,眼眶通红,俨然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辞都一成不变:“那蛇妖……强迫她穿上嫁衣……逼她成亲……” 乌竹眠静静看着他,指尖轻轻摩挲着剑柄,没有接话。 温老爷见乌竹眠不说话,猛地跪下,老泪纵横:“我女儿如雪,她才十六岁啊!那妖孽……那妖孽把她困在蛇窟里日日折磨……” 谢琢光站在阴影处,目光冷淡地扫过佛堂的布置,近看才发现香案上供奉的除了牌位,还有一条盘绕的金蛇雕像,蛇眼嵌着两颗血红的宝石,在烛光下泛着妖异的光。 “温老爷。”乌竹眠终于开口,声音平静:“你说蛇妖强迫你女儿成亲,那为何……” 她抬起眼眸,目光如剑:“她的嫁衣,是你亲手披上的?” 好似被戳中了什么,温老爷浑身一僵。 佛堂内骤然死寂,连烛火都凝滞了一瞬。 “我……我……”他嘴唇哆嗦,眼神闪烁,额角渗出了冷汗:“仙师明鉴!我、我那是被逼无奈啊!那蛇妖它威胁我啊!它说、它说若我不照做,它就要杀光全镇的人!” 乌竹眠冷笑一声,指尖一挑,一道剑气倏然划破香案上的红布。 “哗啦!” 红布之下,竟是一摞摞金砖,每一块上都刻着细小的蛇纹,金光灿灿,刺目至极。 看见这一幕,温老爷的脸色瞬间惨白。 “被逼无奈?”乌竹眠缓缓起身,剑尖点地:“那你告诉我,这些金砖又是哪来的?” 温老爷瞬间瘫坐在地,嘴唇颤抖,终于崩溃般嘶吼出声:“我、我只是想让如雪过上好日子啊!” “那蛇妖说只要献祭阴时女,就能点石成金,我只是……想给如雪攒一笔嫁妆。” “可它骗了我!”温老爷疯狂摇头,涕泪横流:“它把如雪的精血吸干了,把她变成了一条小金蛇,它说,等它化蛟了,就给她换一具新的身体……” “所以。”谢琢光淡淡开口:“你就在帮它物色新的祭品?” 温老爷浑身发抖,不敢抬头。 乌竹眠的剑,缓缓抵上他的喉咙。 “那些嫁衣、那些死去的新娘。”她声音冰冷:“都是你亲手送进蛇窟的,对吗?” “那座深山里的古庙,就是蛇窟,对不对?” 听见一连串的追问,温老爷终于崩溃,瘫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也不想的,可如雪还在它手里啊,它答应我了,它说只要再献祭九个阴时女……它就会把如雪还给我……” 乌竹眠的剑锋微微下压,温老爷的脖颈渗出血丝,一字一句地问道:“所以,第六个,你选了谁?” 温老爷不敢答,只是颤抖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闪了闪:“跟……跟仙子你们同行的那个姑娘。” 李小楼…… 乌竹眠眸光一冷,温老爷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辩解,可她的剑已经刺了出去。 “噗嗤。” 剑锋贯穿咽喉,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 温老爷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鲜血顺着剑刃汩汩涌出,染红了他华贵的衣襟,他不可置信地瞪着乌竹眠,似乎没想到她竟会如此果决,连求饶的机会都不给。 乌竹眠面无表情,手腕一翻,剑锋横斩。 “嚓。” 温老爷的头颅滚落在地,脸上还凝固着惊愕的神情,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随即重重栽倒,鲜血在地面上蜿蜒流淌,渐渐渗入祠堂的青砖缝隙。 佛堂内一片死寂,谢琢光静静站在一旁。 乌竹眠收剑归鞘,剑刃上的血珠顺着寒光滴落,在地面上溅开一朵暗红的花。 “他该死。”她淡淡道,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温老爷的头颅滚到香案旁,无神的眼睛恰好对着那条金蛇雕像。蛇眼血红,仿佛在无声地讥讽他的愚蠢。 乌竹眠一脚踢开他的头颅,目光落在金砖上,冷冷道:“这些金子,沾了多少条人命?” 谢琢光走上前,指尖轻点金砖,一缕灵气渗入,金砖表面竟浮现出扭曲的人脸,痛苦嘶吼,却又发不出声音。 “被炼化的魂魄。”他淡淡道:“蛇妖用活人精血点金,这些金子……是活的。” 乌竹眠微微皱眉:“那温如雪……” 小金蛇从温老爷的袖子里爬出来,谢琢光抬起手,一道剑气斩出,小金蛇瞬间灰飞烟灭。 “温如雪的魂魄早已被吞噬殆尽,这不过是一具空壳。”他冷声道:“温老爷到死都在自欺欺人。” 与此同时,乌竹眠袖中的扶桑叶同时发烫,她转过头,只见昨日李小楼在婚房遇到得那个绿衣丫鬟正站在回廊尽头。 她原本清秀的脸此刻泛着青灰,眼白爬满血丝,直勾勾地盯着乌竹眠,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嗓音嘶哑,像是喉咙里卡着什么东西:“两位怎么在这儿呀?” 乌竹眠指尖微动,剑气已在袖中凝聚。 谢琢光站在她身侧,白衣无风自动,眸色冷冽如霜。 丫鬟忽然歪了歪头,脖子发出“咔”的一声脆响,嘴角越咧越大,直至撕裂至耳根。 一条细长的青蛇从她口中钻出,蛇信猩红,滴落粘稠的毒液,紧接着,她的鼻孔、耳孔、甚至眼角,都开始蠕动,一条条小蛇争先恐后地挤出,嘶嘶吐信,鳞片泛着幽绿的光。 “退后!”乌竹眠冷喝一声,剑已出鞘,且慢剑光如雪,凌空斩向丫鬟的咽喉。 丫鬟却不躲不避,脖颈猛地拉长,像蛇一般扭曲避开剑锋,双臂骤然暴涨,十指化作毒蛇,朝乌竹眠面门撕咬而来。 谢琢光反应极快,身影一闪,剑指凝光,一道凌厉剑气横斩,将袭来的蛇臂齐根切断。 丫鬟发出非人的尖啸,断臂处没有流血,反而涌出更多小蛇,它们落地即长,转眼化作无数条毒蟒,朝二人缠绕而来。 乌竹眠纵身跃起,剑锋划出一道弧光,所过之处,蛇躯断裂,黑血喷溅,可那些被斩断的蛇身竟再次蠕动,断口处生出新的蛇头,攻势更猛。 “琢光。”她厉声道:“烧了它们!” 谢琢光极有默契,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掐诀,一缕银白火焰自掌心燃起,他反手一挥,火焰如浪,瞬间席卷了整条回廊。 “轰——!” 烈焰之中,丫鬟的躯体扭曲膨胀,皮肤寸寸裂开,一条巨蟒的虚影从她体内挣扎而出,嘶吼着扑向二人。 乌竹眠冷笑,剑势陡然一变,“铮”一声剑鸣,一剑穿透心脏。 巨蟒虚影发出凄厉哀嚎,随即爆散成漫天黑雾,丫鬟七窍中钻出的小蛇也在火焰中化为灰烬,身体则如空口袋般瘫软在地。 烟尘散去,回廊里只剩下一件空荡荡的绿衣,和满地焦黑的蛇尸。 谢琢光收剑,淡淡道:“蛇妖的傀儡。” 乌竹眠甩去剑上黑血,眸光冷锐:“走!” 两人一路疾奔至偏院,黑暗中,某种东西滑动的声音越来越近,乌竹眠突然拉住谢琢光:“等等……这里有阵法波动。” 她循着感应来到口古井边,井台上刻着细微的符文,井水无波,清晰地映出她的倒影,却不见身旁的谢琢光。 “是镜像空间!”乌竹眠略一思索,恍然大悟。 她咬破手指将血滴入井中,水面顿时泛起涟漪,井底隐约可见一道金属反光,形似短刀,可惜来不及细看,追兵已至,全是他们之前在正厅梁上看见的干尸,蛇皮一样在地上滑动。 谢琢光揽住乌竹眠的腰,纵身跃上屋顶,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街巷中。 第205章 蛇新娘(5) 四人再次聚首时,夜色如墨。 两拨人带回的消息都证实了最坏的猜测,蛇妖借嫁娶之名行采补之实,已经害死了至少五个女子。 “温如雪早就已经死了。”乌竹眠展开在祠堂顺走的族谱和镇志:“温老爷只有一女,名叫温如雪,年十六。” “而她……正是死在了十六岁。” 李小楼指着谱上一个名字:“还有这个,柳青瓷,柳姨的名字,她曾经带着大师兄在杏花镇暂住。” 宿诀神色复杂:“我三岁的时候,她曾带着我到这里暂住了快一年。” 乌竹眠擦拭着剑身:“我们现在在镜像空间了,并不是真正的杏花镇,而且井底的刀影很可能就是剖魔刀。” 谢琢光思索道:“但有的镇民应该是真正的人类。” 正商议间,窗外突然传来嘈杂声,李小楼推窗一看,脸色顿变:“镇民把客栈围住了。” 街面上人影憧憧,数十镇民围着客栈,眼神空洞地仰望着他们窗口,更可怕的是,每个人脖颈处都鼓起蠕动的小包,像是皮下藏着活物。 “蛇种。”宿诀咬牙:“蛇妖给全镇人下了蛊。” 乌竹眠当机立断:“趁蛇妖修炼的关键时刻,我们分两路,我和琢光去古庙除妖,宿诀师兄带小楼去温府取刀。” 话音未落,宿诀却突然闷哼一声跪地,衣襟下透出红黑交织的光芒,是体内血脉再次失衡。 李小楼慌忙去扶他,却被他周身暴走的灵力震开。 宿诀单膝跪地,额头抵在桌沿,神纹与赤角同时迸发光芒,他手臂上血管暴起,左半边泛着金光,右半边缠绕黑气。 乌竹眠箭步上前,掌心按在宿诀的后心,输送灵力的同时,神骨印记亮起了莹白光芒,如纱幔般包裹住他颤抖的身躯:“大师兄,坚持住!蛇妖正在影响你!” 谢琢光已拔出了霜策剑,缺了一角的剑锋泛起霜色寒芒:“必须立刻行动。” “分头走。”宿诀咬牙直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把赤红丹丸:“这是用凤凰火炼制的炎阳丹,能暂时灼烧蛇种。” 楼下传来木头碎裂的巨响,李小楼扑到窗边,只见客栈大门已被撞开,掌柜的四肢反折着爬进来,嘴里垂着分叉的舌信。 “没时间了!”谢琢光一剑劈开后窗:“我和阿眠去古庙斩蛇妖,你们去取剖魔刀!” 宿诀将炎阳丹分给李小楼,突然抓住乌竹眠的手腕:“那蛇妖……可能认识赤玄夜……” “不对……”他艰难地抬头,神纹与赤角同时增长:“蛇妖开始强行化蛟了,它正在召唤所有蛇种……” 果然,原本死寂的镇民们突然齐声嘶吼,此刻全都睁开了眼睛。 可那已不是人的眼睛,而是蛇类的竖瞳,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绿光,他们的脖颈、手腕、甚至脸颊的皮肤下,隐约有细长的凸起蠕动,仿佛皮下藏着无数条小蛇,随时会破体而出。 李小楼后退一步,将手边的茶盏“啪”地摔碎在地。 “小师姐……”她莫名感觉到恶寒,声音发抖,攥紧了乌竹眠的衣袖:“他们……好像在看我……” 整条街的镇民,齐刷刷地抬过头,数百双蛇瞳锁定四人,他们的嘴角缓缓咧开,越裂越大,直至撕裂至耳根。 “嘶……” 蛇信吞吐的声音从他们喉咙里挤出,粘稠的唾液顺着下巴滴落,腐蚀着青石板路,冒出缕缕白烟。 谢琢光眸色一沉:“蛇种入体,他们已非活人。” 话音未落,最近的几个镇民突然四肢着地,像蛇一般扭曲爬行,速度快得诡异,眨眼便扑至眼前。 乌竹眠的剑光如雪,一剑斩断最先袭来的镇民头颅,可那头颅落地后竟不流血,反而从断颈处钻出密密麻麻的小蛇,嘶嘶吐信,朝她脚踝缠来。 宿诀魔气爆发,一掌拍碎另一名镇民的胸口,可那胸腔里没有心脏,只有一团纠缠的蛇卵,破裂后涌出无数条细小的黑蛇。 “该死!”他怒喝一声,魔纹瞬间蔓延整条手臂,将蛇群震成血雾。 李小楼脸色惨白,忽然发觉自己的手腕上不知何时缠了一根红线,线的另一端延伸向了远山。 “阴女……” “阴女……” 所有镇民同时开口,声音重叠,如同千万条蛇在嘶鸣,他们不再攻击,而是缓缓围拢。 乌竹眠剑锋一横,寒声道:“蛇妖想要小楼做祭品。” 谢琢光目光冷冽:“它在化蛟的关键时刻,必须吞噬阴女精血。” 按说蛇妖化蛟需要九个阴女,温如雪是第一个,后面温老爷又献祭了四个阴女,算下来一共是五个,还差四个,但是谁说……在温如雪之前,蛇妖没有吸食过阴女的精血? 一股腥风扑面而来,黑暗中,一双巨大的蛇瞳缓缓在镇子上空亮起,竖瞳如血,冰冷地注视着李小楼。 “最后一个……终于来了……” 蛇妖的声音回荡在整座镇子上空,所有被种了蛇种的镇民同时跪伏在地。 乌竹眠一把拉住李小楼,剑指苍穹,冷笑道:“想动她?先问过我的剑!” 谢琢光白衣猎猎,剑气冲霄:“今日,斩蛟。” 宿诀魔气滔天,眼中红光如血:“这场屠蛟宴,我们陪它玩到底!” 话未说完,楼梯处已传来鳞片摩擦声,乌竹眠揽住李小楼的腰纵身跃出窗外,剑光如翼展般托住两人,转眼消失在了天光中,谢琢光和宿诀则紧随其后。 * 古庙在微薄的天光中宛如一具腐朽的棺木,四人落在庙前枯树上,发现庙门两侧盘着两条巨蟒,蛇头上竟生着酷似人面的花纹。 “是伥蛇。”谢琢光传音入耳:“杀之会惊动主妖。” 乌竹眠从袖中取出千山给的桑叶,吹了口气,叶片化作两只翠鸟,扑棱棱飞向伥蛇,就在蛇头转向鸟儿的瞬间,谢琢光剑光如电,两颗蛇头同时落地。 庙内突然传出凄厉的嘶吼,地面剧烈震动,砖石崩裂,一条水桶粗的蛇尾破土而出。 乌竹眠旋身避过,神骨之力灌注双腿,凌空踏着坠落的碎石冲入庙中。 眼前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新娘的红嫁衣摊在祭台上,里面裹着具干瘪的尸体,脸上还保留着惊恐的表情。 金鳞巨蛇盘踞在供桌位置,蛇身中段鼓起两个肉瘤,里面隐约可见爪形轮廓。 “补品……”蛇妖口吐人言,供桌下的阴影里突然窜出数十条小蛇,每一条头顶都有个肉冠。 谢琢光剑舞成屏,青芒过处蛇尸如雨;乌竹眠则双手结印,神骨之力在掌心凝聚成光刃,直取蛇妖七寸;宿诀魔气冲天。 李小楼向来害怕蛇这种生物,一脸恶寒地躲在旁边,手里捏着符。 蛇妖不躲不闪,竟用肉瘤硬接一击,乌竹眠的灵力如泥牛入海。 “神裔后代?”蛇妖狞笑出声:“啊……比阴女还要有用,你的血,闻起来很香……” 蛇尾横扫而来,乌竹眠横剑挡住,她甩了甩剑,发现庙内景象变了,墙壁上浮现出无数痛苦的人脸浮雕,正是历年被吞噬的人。 有的即使不是阴女,也不妨碍它填饱肚子。 谢琢光眼中浮现出杀意,剑身突然燃起青白火焰,他纵身跃起,剑锋精准刺入蛇妖左眼,一瞬间黑血喷溅,蛇妖痛极狂吼,毒牙间喷出腥臭的绿雾。 “所有人闭气!”乌竹眠语气冷静地提醒。 谢琢光及时后撤,只被毒雾沾到了一点点,右臂却瞬间泛起骇人的青黑色,他用剑尖拄地,一脸嫌弃地皱起了眉头。 蛇妖狞笑一声,趁机飞扑上前,血盆大口直取谢琢光头颅。 乌竹眠冷笑一声,催动神骨,耀眼的白光从她体内迸发,在蛇口前凝成光盾。 “铛”的一声巨响,蛇牙被震断半截。 “你……不是普通的神裔后代?”蛇妖惊疑不定地后退:“这力量……” 乌竹眠却不给它思考的机会,光盾化作长枪掷出,将蛇尾狠狠地钉在地上。 蛇妖发出嘶吼,吃痛挣扎,撞塌了半边庙墙,月光倾泻而入,照在它褪去金鳞的躯体上。 那里布满了陈年的剑伤,最醒目的一道横贯了七寸。 第206章 蛇新娘(完) 蛇妖的嘶吼震得整座古庙簌簌发抖,砖瓦崩裂,烟尘四起。 那道横贯七寸的剑伤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黑色,伤口边缘的鳞片扭曲翻卷,像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灼烧过。 乌竹眠眸光一凝,这剑伤的气息,她认得。 “这是……赤玄夜留下来的伤。”她冷声道:“原来你早该死了。” 蛇妖的竖瞳骤然收缩,随即发出癫狂的大笑:“赤玄夜……哈哈哈……那个疯子!” 它猛地甩动被钉住的蛇尾,黑血喷溅:“可惜啊,他杀不了我!就像现在,你们也杀不了我!” 话音未落,它蛇妖鼓胀的肉瘤突然爆开,两只漆黑的利爪破皮而出,原本金黄的鳞片迅速褪色,化作青黑,额顶凸起一支尖锐的独角。 它正在强行化蛟! “不好!”谢琢光强忍右臂毒素,霜策剑凌空划出七道寒芒:“它要借阴女血气完成蜕变!” 乌竹眠飞身而起,神骨之力在掌心凝聚成耀眼的光刃,直劈蛇妖新生的蛟爪,蛇妖却不躲不闪,蛟爪硬接一击,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铛——!” 气浪炸开,乌竹眠被震退数步,她惊愕地发现,蛇妖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那些被钉在庙墙上的浮雕人脸,此刻正一个接一个地消融,化为黑气涌入蛇妖体内。 “它在消耗祭品的魂魄疗伤。”宿诀魔气暴涨,赤角完全显现:“小楼,炎阳丹!” 李小楼手忙脚乱地抛出丹阳丹,宿诀的一掌击碎丹丸,爆开的凤凰火化作流焰扑向蛇妖,蛇妖痛嚎着翻滚,却趁机甩尾扫向李小楼:“最后一个……阴女……” 千钧一发之际,谢琢光闪身挡在前方,霜策剑横挡,蛇尾余势未消,重重抽在谢琢光胸口,他喷出一口银白色的灵血,身形瞬间透明了几分。 蛇妖贪婪地嗅着空气中的灵血气息:“剑灵?你是剑灵!哈哈哈哈……又是一个补品,都是补品,真是天助我也!” 话音未落,它突然调转方向扑向谢琢光:“吞了你,我就能……” 乌竹眠的身影突兀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她出现在蛇妖头顶,双手握剑,神骨印记从颈侧蔓延至脸颊,绽放出刺目的白光,且慢直接贯穿蛇妖独角,直没至柄。 “嘶啊啊啊——!” 蛇妖疯狂扭动,庙宇因为它的动作坍塌了大半,烟尘中,它的躯体开始诡异膨胀,蛟爪暴长,竟是要彻底蜕变成蛟龙。 宿诀提着阎罗剑飞速攻上前,脸上爬满了赤色魔纹,蛇妖的竖瞳在看清赤色魔纹时,骤然收缩成一条细线:“你是……赤玄夜的血脉?!” 它的声音陡然拔高,几乎撕裂了空气,原本盘踞的蛇身猛地绷直,金鳞炸开,露出底下狰狞的肌肉纹路。 “你是他的后代?!”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毒牙里挤出来的,带着滔天的恨意。 宿诀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杀意逼得后退半步,魔气本能地翻涌而出,在周身形成黑红交织的屏障,他尚未来得及反应,蛇妖已经彻底癫狂。 巨大的蛇尾横扫而来,直接将半座庙宇夷为平地,宿诀仓促格挡,仍被余波震飞数丈,后背重重撞在断墙上,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大师兄!”李小楼惊叫一声,刚要冲过去,却被乌竹眠一把拽住。 “别过去!”乌竹眠死死盯着发狂的蛇妖:“它认出赤玄夜的血脉了!” 蛇妖的躯体开始不自然地膨胀,金鳞剥落处渗出黑血,它根本不顾化蛟的关键时刻,强行催动全部妖力,七寸处那道陈年剑伤再度崩裂。 正是百年前赤玄夜留下的致命伤。 “百年了……”蛇妖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却比方才的嘶吼更令人毛骨悚然:“我每日每夜都在想,若有机会,定要亲手撕碎赤玄夜的血脉……” 它缓缓游向宿诀,蛇信舔舐着断牙:“没想到……他的后人会自己送上门来。” 宿诀擦去嘴角血迹,赤角完全显现,魔纹如活物般爬满全身,他虽然不知道赤玄夜与这蛇妖的具体恩怨,但此刻也明白,这是不死不休的死仇。 真服了,没享受到当儿子的一点好处,有仇的时候打倒是没少挨! “想杀我?”宿诀冷笑一声,掌心魔气凝聚成刃:“就凭你这半死不活的残躯?” 听见这话,蛇妖突然暴起,速度快到肉眼难以捕捉,血盆大口直取宿诀头颅。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雪亮剑光横贯而来,且慢精准架住了毒牙,火星四溅,乌竹眠眸光清亮,寸步不退:“你的对手是我。” 蛇妖狂怒地甩头,乌竹眠连人带剑被甩飞出去,谢琢光飞身接住她,自己却因毒素未清踉跄了几步。 “阿眠,它要拼命了。”谢琢光低声道:“化蛟进程被打断,它活不过今日……但死前绝对会拉宿诀陪葬。” 果然,蛇妖根本不管其他人的攻击,所有攻势全部指向宿诀。 宿诀魔气全开,与蛇妖硬碰硬对轰,每一次交锋都震得地面龟裂,但蛇妖的疯狂远超想象,它甚至不惜让乌竹眠的剑光穿透腹部,也要一爪撕向宿诀心口。 “刺啦”一声,宿诀胸前顿时血肉模糊,魔血喷溅在蛇妖爪上,竟发出腐蚀般的“滋滋”声。 蛇妖吃痛缩爪,却更加兴奋:“对……就是这血脉!赤玄夜的血……哈哈哈哈!” 它盘起身躯,腹部鼓起,猛地喷出一口本命毒液,宿诀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腐蚀,一道娇小的身影突然扑来,将他狠狠撞开。 “小楼?!” 李小楼的后背被毒液擦中,顿时皮开肉绽,她痛得脸色煞白,却死死抓着宿诀的衣袖,骂骂咧咧道:“还好老娘是体修……皮糙肉厚,不怕这点痛!” 蛇妖气得要死:“又一个送死的。” 乌竹眠当即暴怒,神骨之力与剑气合二为一,化作一道璀璨流光,直刺蛇妖七寸旧伤,蛇妖终于不得不回防,却仍不甘心地甩尾扫向宿诀。 宿诀抱紧李小楼,魔气爆发形成护盾,“砰”的一声巨响,护盾碎裂,两人被余波掀飞,重重摔在祭坛废墟上。 下一瞬,天地间亮起一道银线。 蛇妖的怒吼变成惨叫,它新生的龙角齐根而断,七寸处的旧伤被彻底撕裂,露出里面跳动的心脏,那颗心竟是金色的,表面缠绕着无数红线,每根线上都拴着个微小的魂魄。 全部都是被它吃过的傀儡,魂魄正在其中痛苦挣扎。 乌竹眠挥剑,剑光化作百丈光刃劈下,金光爆碎,蛇妖的心脏被一分为二,无数魂魄光点飘散。 那些被种了蛇种的镇民纷纷倒地,七窍中钻出的小蛇化为灰烬。 蛇妖伏诛,黑雾散尽,云中镇终于重见天光。 乌竹眠站在废墟间,挥了挥剑,微微撕裂的虎口有些流血,谢琢光半揽着她,指尖凝聚灵力,小心地为她止血。 宿诀扶着李小楼从废墟间爬起来,掏出灵丹给她吃。 突然,乌竹眠锁骨处的空间印记微微一亮,一道银白色的光芒从她体内飞出,在半空中盘旋一圈,随即化作一条小巧的灵龙,轻盈地落在她的掌心。 小灵龙通体如雪,鳞片泛着淡淡的银辉,头顶两只晶莹剔透的龙角微微弯曲,龙须飘动间,隐约有细碎的星光闪烁。 它原本只有小蛇般大小,可此刻,它的身形竟比之前大了一倍,龙眸中流转着深邃的灵光,周身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威压。 “小龙?”乌竹眠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惊讶。 小灵龙低吟一声,龙尾轻轻摆动,随即飞向蛇妖残存的尸骸,它盘旋在蛇妖焦黑的躯体上方,龙口微张,一缕缕漆黑的怨气从蛇妖体内被抽出,如丝如缕,被小灵龙尽数吞入腹中。 李小楼往嘴里扔了两颗灵丹,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它在吸收蛇妖的怨气?” 宿诀皱眉:“灵龙乃天地清气所化,按理说不该吞噬邪祟之气……” 然而,小灵龙并未被怨气侵蚀,反而周身银芒更盛,鳞片上的纹路愈发清晰,隐隐透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龙威。 它缓缓飞回乌竹眠身边,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随即化作一道流光,重新隐入她的空间里。 乌竹眠闭目感应,发现小灵龙的气息比之前强盛了许多,甚至隐隐带着一丝龙族特有的威压,她睁开眼,若有所思:“它净化了蛇妖的怨气,并将其转化为自身的灵力……” 谢琢光眸光微动:“灵龙本是天地灵物,若它能净化邪祟,日后或许能成为一大助力。” 宿诀沉吟片刻,忽而道:“古籍有载,上古龙族可吞邪镇煞,只是如今龙族早已绝迹……” 他看向乌竹眠:“小竹子,你这灵龙,恐怕来历不凡。” 李小楼兴奋地凑过来,龇牙咧嘴道:“小师姐,那它是不是要变成真龙了?” 乌竹眠失笑:“哪有那么容易?龙族早已绝迹万年,它若能成长到蛟龙之境,便已是难得。” 话音未落,远处的朝阳终于升起,照在四人身上。 蛇妖的尸体在晨光中迅速风化,鳞片剥落,血肉化为灰烬,最终只剩下一具巨大的白骨,盘曲在坍塌的古庙废墟上,远处的杏花镇也逐渐开始虚化。 李小楼突然指着正在消散的蛟尸:“师姐!它肚子里有东西!” 蛟腹破裂,滚出一枚晶莹的卵,卵壳透明,里面蜷缩着一条小金蛇,正是那些死去的新酿最后残存的精魄。 随着蛇妖的死亡,整个镜像空间开始崩塌。 天空如同碎裂的琉璃,裂痕从蛇妖尸骨上方蔓延,迅速扩散至整个杏花镇,街道、房屋、树木……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声地瓦解,化作细碎的尘埃,被无形的风吹散。 “镜像空间要消失了。”谢琢光抬头望着逐渐剥落的天空,瞳孔里映照着这虚幻世界的终末。 地面开始震颤,砖石崩裂,原本死寂的镇民尸体也如沙砾般消散,李小楼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宿诀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压制着体内翻涌的魔气。 乌竹眠握紧手中的剑柄,低声道:“真正的杏花镇……要出现了。” “轰!” 随着最后一声巨响,整个镜像空间彻底崩塌,刺目的白光过后,四人眼前的景象骤然变换,真正的杏花镇终于显露真容。 没有喜庆的红绸,没有诡异的镇民,只有一片死寂的荒镇。 街道上积满灰尘,房屋破败不堪,屋檐下结着厚厚的蛛网,那些原本盛开的杏树,此刻只剩下干枯的枝桠,扭曲地伸向天空,像是无数双绝望的手。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不是血腥,也不是妖气,而是时间尘封的味道。 这里的一切,都像是被遗忘了很久很久。 宿诀皱眉,环顾四周:“这里……至少荒废了十年以上。” 李小楼蹲下身,手指擦过青石板上的厚灰,露出下面干涸的血迹:“那些镇民……早就死了?” 乌竹眠沉默地走向镇中央的祠堂,真正的祠堂比镜像里更加破败,大门歪斜地挂着,里面黑漆漆的,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嘴。 她推开门,灰尘簌簌落下,而祠堂内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只见数十具干尸正整齐地跪在祠堂中央,穿着粗布麻衣,姿态虔诚,双手合十,仿佛在祈祷。 而最前方,是温老爷的尸体,他跪在供桌前,头颅低垂,双手捧着一本翻开的册子,册子上写着三个字——《赎罪录》 谢琢光走上前,拾起册子,翻了几页,眼神渐冷。 “十年前,温老爷带着幸存的镇民回到祠堂……自尽了。” “骗他们自愿成为蛇妖的祭品,以为这样能换回被吞噬的亲人的魂魄。” 乌竹眠闭了闭眼:“蛇妖骗了他们,那些魂魄早就被消化干净了。” 李小楼看着那些干尸,心里发寒:“那……我们之前在镜像里见到的‘镇民’……” “是蛇妖用残存的怨气捏造的傀儡。”谢琢光合上册子:“它需要活人的恐惧和痛苦来维持镜像。” 乌竹眠转身走出祠堂,阳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她低头看着掌心的小金蛇卵,轻声道:“你们自由了。” 卵壳“咔嚓”一声碎裂,小金蛇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了风中。 蛇妖已死,镜像破碎,而真正的杏花镇,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是一座死镇,四人站在荒废的街道上,沉默良久。 “走吧。”乌竹眠最终开口:“去温府的井口那边,看看沉在井底的是不是剖魔刀。” 第207章 残缺的剖魔刀 乌竹眠的目光扫过四周,最终落在远处一座尚且完好的宅院上,门匾歪斜,却仍能辨认出“温府”二字。 温府的大门早已腐朽,轻轻一推便轰然倒塌,扬起一片灰尘。 院中杂草疯长,隐约可见曾经精致的假山和回廊,如今却只剩破败,正堂的屋檐下,还挂着半截褪色的红绸,在风中轻轻飘荡,像是某种无言的嘲讽。 一行人快速来到了院子中央,宿诀的目光死死盯着院中央的那口古井。 井台青苔斑驳,井绳早已断裂,垂落在井口,像一条僵死的蛇。 乌竹眠走到井边,低头望去,井水漆黑如墨,水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轻声道:“下面确实有东西。” 谢琢光并指一划,剑气斩断残存的井绳,随即纵身跃入井中。乌竹眠紧随其后,宿诀和李小楼伤得比较重,两人守在井口,警惕地环顾四周。 井底比想象中宽敞,竟是一处隐秘的地下石室。 石壁上刻满古老的符文,中央的石台上,静静躺着一把短刀,刀身漆黑,刃口泛着暗红,刀柄缠绕着早已褪色的红绳。 “剖魔刀?”乌竹眠伸手欲取,却被谢琢光拦住。 “不对。”他沉声道:“是残缺的。” 乌竹眠仔细看去,果然发现刀尖处有一道明显的断痕,像是被人硬生生折去了一截。 “难怪蛇妖能在此肆虐……”她低语:“封印不全,邪祟滋生。” 正说着,井口突然传来宿诀的厉喝:“谁?!” 乌竹眠和谢琢光迅速返回地面,只见宿诀站在院中,手中魔气翻涌,而他看向的方向则空无一人。 乌竹眠没有放松警惕:“怎么了?” 宿诀缓缓收回手,眉头紧锁:“刚才……有人窥视。” 李小楼紧张地环顾四周,可除了风声,整个温府死寂得可怕,宿诀缓缓走到井边,低头看着乌竹眠手中的残刀,眸色晦暗不明:“这把刀……我见过。” 乌竹眠一怔:“见过?” 看见剖魔刀的一瞬间,宿诀闭了闭眼,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多年前的某个雨夜,年幼的他蜷缩在母亲怀里,屋外电闪雷鸣。 母亲浑身是血,手中紧握着一把漆黑的短刀,刀尖……断了一截。 “阿诀,记住……这把刀很重要……绝不能让它落入魔族手中……” 母亲将断刀藏入井中,随即抱起他,冲入雨夜,身后黑影如潮,紧追不舍…… 宿诀猛地回神,声音沙哑:“我母亲……确实曾在这里藏刀。” 乌竹眠与谢琢光对视一眼,心中了然,柳青瓷当年被追杀时,曾在此暂避,并将剖魔刀一分为二,分别藏于不同地点。 “另一半会在哪?”李小楼问。 宿诀沉默片刻,忽然道:“莲花坞。” “莲花坞?” “我幼时住过的另一个地方。”宿诀看向远方:“那里……或许有线索。” 一行人往镇外走,路过一间坍塌大半的房子时,宿诀的脚步停了下来,那里只剩下半堵摇摇欲坠的灰墙,和一张被雨水泡烂的木床。 宿诀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墙角,那里曾经摆着一个小小的炭炉,冬日里,母亲总会蹲在那儿熬药。 药味苦涩,混着潮湿的霉气,是宿诀记忆里最鲜明的味道。 李小楼见他驻足,小声问道:“大师兄,怎么了?” 宿诀没有回答,只是抬脚迈入屋内。腐朽的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仿佛在抗拒生人的踏入。 他走到窗边,伸手拂去窗台上的灰尘,露出几道浅浅的刻痕,那是他幼时用指甲划下的,一道道歪歪扭扭的线,记录着他每天的身高。 最底下那道旁边,还刻着一个小小的笑脸。 宿诀的指尖微微一顿。 三岁那年,宿诀第一次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那是个阴雨天,他趴在窗边,看着镇上的孩童在巷子里追逐打闹。他想出去,可母亲不准。 柳青瓷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长发散乱地铺在枕上,像一捧枯萎的柳枝,她总是病着,咳起来时,指缝里会渗出血丝。 那天,她强撑着坐起身,朝宿诀招了招手:“阿诀,过来。” 宿诀乖乖走过去,爬上床榻,柳青瓷冰凉的手指抚过他的额头,轻轻拨开他细软的黑发,露出了藏在发间的小小凸起。 那是他刚刚冒出的魔角,幼嫩得泛着淡粉色,可是那时候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疼吗?”她问。 宿诀摇摇头,好奇地摸着自己的角:“娘,为什么别人没有?” 柳青瓷的手颤了一下,随即将他搂进怀里,她的怀抱很冷,带着药草的苦香,可宿诀却觉得安心。 “因为阿诀很特别。”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特别的孩子……总要藏好自己。” 宿诀蹲下身,从床底拖出一个布满灰尘的小木匣,匣子早已腐朽,轻轻一碰就散了架,露出里面半块发霉的饴糖。 他盯着那块糖,忽然想起某个雪夜。 那晚他发了高热,浑身滚烫,魔角疼得像是要裂开,柳青瓷彻夜未眠,用冷毛巾一遍遍敷他的额头,天快亮时,他的烧终于退了,而母亲却累得伏在床边昏睡过去。 宿诀饿得肚子咕咕叫,可家里只剩半碗冷掉的药粥,他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想生火热一热粥,却不小心打翻了药罐。 陶罐碎裂的声音惊醒了柳青瓷。 宿诀吓得屏息,以为会挨骂,可母亲只是叹了口气,将他抱回床上:“等着。” 她披衣出门,半个时辰后回来,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甜粥,上面还撒着桂花。 那是宿诀吃过最甜的东西,后来他才知道,那晚母亲冒着大雪,去镇上唯一的酒楼求了一碗粥。 “大师兄?”乌竹眠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宿诀回过神,发现手中的糖早已被捏碎,黏在掌心,像干涸的血迹。 “这里……是你和柳前辈住过的地方?”乌竹眠轻声问。 宿诀点点头,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屋子,某个角落,曾经堆着他用树枝削的小木剑;某面墙上,曾有母亲用炭笔画的辟邪符;某扇窗外,曾有株野生的杏花,春天时会飘进几片花瓣。 而现在,只剩废墟。 “她总是病着。”宿诀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可我从未见她哭过。” 即使被魔族追杀,即使咳血不止,柳青瓷也总是平静的,唯一一次失态,是在他们离开这里的前夜。 那晚,宿诀被雷声惊醒,看见母亲跪在院子里,怀中紧紧抱着那把漆黑的刀,雨水打湿她的长发,她的肩膀颤抖着,像是压抑着极大的痛苦。 年幼的宿诀想跑出去扶她,却听见她低声呢喃:“青瓷无能,护不住这天下,可至少……护住我的孩子……” 第二天清晨,他们匆匆离开了这座小镇,柳青瓷将断刀藏入井中,带着宿诀消失在茫茫雨幕里。 “走吧。”宿诀站起身,拍去掌心的糖渣:“去莲花坞。” 乌竹眠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忽然想起多年前云成玉说过的话——“大师兄这个人啊,看着温和,其实骨子里最倔,他认定的事,十头蛟龙都拉不回来。” 院外,谢琢光抱着双臂站在一旁,李小楼正踮着脚好奇张望,宿诀大步走向他们,衣摆扫过荒草,惊起了几只蛰伏的萤火虫。 微弱的萤光中,乌竹眠恍惚看见了一道虚幻的身影,苍白消瘦的女子站在破屋门口,静静目送他们远去。 夜风拂过,身影如烟消散。 第208章 莲花坞 离开杏花死镇后,四人改走水路,乘一叶扁舟顺沧澜江而下,江面开阔,水色碧青,两岸青山如黛,偶有白鹭掠过水面,激起细碎涟漪。 李小楼趴在船边,伸手去够浮在水面的莲叶,笑得眉眼弯弯:“这可比御剑舒服多啦。” 乌竹眠坐在船头,指尖轻点水面,一缕灵力如游鱼般潜入江底,没有妖气,没有怨煞,只有最纯净的水灵脉在缓缓流动。 “看来这一带很干净。”她收回手,看向谢琢光:“不像有邪祟作乱的样子。” 谢琢光立于船尾,衣袂随风轻扬,闻言微微颔首:“莲花坞是沧澜江下游的鱼米之乡,向来太平。” 而宿诀则独自坐在船舷一侧,望着远处渐近的村落轮廓,眸色深沉。 船靠岸时,夕阳正斜斜挂在山头,将整个莲花坞染成金红色,城镇依水而建,几白户白墙黑瓦的屋舍错落分布,檐下挂着晒干的莲蓬和渔网。 石板路蜿蜒穿过村子,路边野菊丛生,几个孩童追逐打闹,笑声清脆如铃。 “卖莲藕嘞!新鲜挖的莲藕!” “阿婆,我要一串糖莲子!” 市井喧闹声扑面而来,鲜活温暖得让人恍惚,李小楼微微瞪大眼睛:“这里……和杏花镇完全不一样。” 宿诀站在码头青石板上,脚下传来熟悉的触感。 四岁那年,母亲曾牵着他的手,从这里踏上岸,那时他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踩着石板缝隙,生怕掉进水里。 “大师兄?”乌竹眠轻声唤他。 宿诀回过神来,笑了笑,指向村东头:“我们去那边。” 穿过热闹的街市,一行人拐进一条僻静小巷,尽头处是一座爬满青藤的院落,院门虚掩,门楣上的“柳宅”二字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 宿诀抬手推门,老旧的木门发出了悠长的“吱呀”声。 小院不大,却收拾得齐整,左侧一株老梅树,右侧一口青石井,正屋三间,窗棂上还贴着褪色的窗 花。最引人注目的是院中央的小池塘,虽然多年无人打理,仍有几株野莲倔强地开着,粉白花瓣上沾着晶莹水珠。 “这里……”李小楼惊讶地转了一圈:“好像一直有人住似的。” 乌竹眠蹲在池塘边,指尖轻触莲叶:“有微弱的守护阵法,应该是柳前辈留下的。” 宿诀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走向正屋,每一步都踏在回忆里。 四岁那年夏日,他蹲在池塘边捉蜻蜓,母亲坐在廊下捣药,阳光透过梅树枝叶,在她月白的裙裾上投下细碎光斑。 “阿诀,小心落水。”她头也不抬地说。 小宿诀吐吐舌头,却还是乖乖往后挪了半步。 正屋里,家具陈设简单却温馨,八仙桌上摆着个粗陶碗,碗底还残留着黑褐色的药渣,墙角的矮柜里,整整齐齐码着晒干的草药,时隔多年仍有余香。 宿诀打开柜门最下层,取出一个斑驳的锡盒,盒盖掀开的瞬间,甜香扑面而来,里面竟还躺着几块发黄的灶糖。 “居然没坏……”他不由得喃喃自语。 李小楼好奇地凑过来:“大师兄,这是什么?” “灶糖。”宿诀捻起一块:“用麦芽和芝麻做的,小时候……” 他突然顿住。 那年冬至,他因为体质原因再次发了高热,咳得小脸通红,柳青瓷冒着大雪去镇上抓药,回来时斗篷都结了冰,可她从怀里掏出的,除了药包,还有一包灶糖。 “吃了药才能吃糖。”她板着脸说。 小宿诀皱着鼻子灌下苦药,转头就把糖塞进嘴里,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母亲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 那是他记忆中,母亲为数不多的笑容。 乌竹眠静静看着宿诀的侧脸,没有打扰他的回忆。 * 莲花坞的雨季总是漫长。 四岁的宿诀趴在窗台上,小手托着腮,看雨滴从屋檐一串串坠下,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水花。 远处巷子里传来孩童的笑闹声,他们戴着斗笠,赤脚踩水玩,裤腿卷到膝盖,溅起的泥点像泼墨画上的斑点。 “阿诀。” 屋内传来母亲的声音,轻得像一片柳叶落在水面。 宿诀缩回脑袋,转头望去,柳青瓷坐在矮桌旁,面前摊着几本泛黄的古籍,手边是一碗冒着热气的药。 她的长发只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脸色比纸还白,唇上却有一点不自然的嫣红,像是抹了胭脂,可宿诀知道,那是咳血后没擦干净的痕迹。 “来。”她招手,袖口滑落一截,露出手腕上青紫的血管。 宿诀乖乖走过去,还没靠近就闻到那股熟悉的苦味,他皱起鼻子,却没有躲,母亲的手很凉,指尖按在他眉心,一股温和的灵力渗入,检查他体内躁动的血脉。 “今日有没有疼?”她问。 宿诀摇摇头,眼睛却瞥向桌上的油纸包,透过半开的纸角,能看到里面琥珀色的麦芽糖。 柳青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唇角微微一动:“背完《清心咒》才能吃。” 宿诀舔舔嘴唇,乖乖点头。 * 后来夏至那天,母亲罕见地出了门。 她换下素日的白衣,穿了件靛青色的粗布衣裙,像是普通渔妇的打扮,宿诀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踩着田埂,看母亲用三文钱向农妇买下了一篮青杏。 “酸得很,现在不能吃。”回去的路上,柳青瓷把篮子举高,避开儿子踮脚够的小手。 宿诀拽着她的衣角撒娇:“娘,我就尝一个!” 柳青瓷低头看他,阳光透过路边柳枝,在她睫毛下投出细碎的影子。 那一刻她看起来几乎像个寻常的、温柔的娘亲。 “会牙疼。” 话虽这样说,但柳青瓷最终只掰了半颗杏子给宿诀。 那酸涩的滋味让他整张小脸都皱成一团,柳青瓷看着他,忽然笑了,很浅的一个笑,像蜻蜓点过池塘,转瞬即逝。 后来宿诀才知道,那篮青杏是用来制药的,柳青瓷花了一整夜,将杏肉熬成膏,核仁碾成粉,配着其他几味药材,做成止疼的蜜丸。 第二天清晨,他发现母亲伏在药炉边昏睡,手心里还攥着一颗没包完的蜜丸。 四季轮转,秋夜的暴雨来得突然。 宿诀被雷声惊醒时,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道闪电劈过,他看见母亲不在床上,窗子却大开着,冷雨斜斜地泼进来,打湿了半片地板。 “娘?” 宿诀赤脚跳下床,循着微光走到后院,看见柳青瓷跪在雨里,浑身湿透,怀中紧紧抱着半把漆黑的刀,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分不清是泪是雨。 宿诀很少看见这样的母亲,她向来是平静的,像一口古井,再疼的咳血也能忍着不出声,可此刻她肩膀颤抖,喉咙里压着呜咽,像是受伤的动物。 他吓得不敢上前。 又一道闪电亮起,柳青瓷猛地抬头,目光如刀般刺向院墙,宿诀顺着看去,只瞥见一抹黑影掠过墙头,快得像是错觉。 “回去睡觉。”柳青瓷已经站起身,声音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崩溃从未发生,她单手抱起宿诀,另一手仍握着残刃:“明日我们要离开这里。” 宿诀搂住母亲的脖子,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他再次被摇醒时,天还没亮。 柳青瓷已经收拾好简单的行囊,桌上放着热腾腾的米粥和……一整包灶糖。 “慢慢吃。”她一边说,一边系紧斗篷带子,把半把剖魔刀用布裹好,塞进包袱最底层。 宿诀捧着碗,看母亲在屋里布下了最后一道禁制,她的手指划过墙壁时,有细碎的金光渗入砖缝,那是宿诀长大后才认出的高阶封印术。 “娘,我们去哪儿?” 柳青瓷蹲下来,替他擦掉嘴角的饭粒:“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她的眼睛在晨光中呈现出一种透明的青灰色,像是雨后的远山,宿诀忽然注意到,母亲的眼角有了细纹,鬓边也藏着一根白发。 他伸手想拔,柳青瓷却已经起身。 “带上你的小木剑。”她说。 那把木剑是柳青瓷亲手削的,剑身刻着避邪的符文,宿诀一直以为只是玩具,直到在不夜天城时,这把木剑保护了年幼的他一次又一次,他才发现那些符文是真的能诛邪。 * 离开莲花坞时,柳青瓷已经快走不动了。 她的咳疾越来越重,指尖泛着青灰,呼吸时胸腔里像是塞了一把碎冰,每一声喘息都带着血腥气。 六岁的宿诀紧紧攥着母亲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苍白的脸,仿佛只要他看得足够用力,就能让她的病痛消失。 “娘,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宿诀小声问。 柳青瓷停下脚步,蹲下身,双手捧住他的脸,她的掌心很凉,像一块浸在雪水里的玉。 “阿诀,娘要送你去一个地方。”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里……很危险,但你必须去。” 宿诀的眼睛不解地睁大了:“为什么?” 柳青瓷没有回答,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枚青白色的玉佩,轻轻挂在他的脖子上。 玉佩触到皮肤的瞬间,宿诀感到一股温凉的力量渗入体内,像是有一层薄薄的纱,将他身体里某种躁动的气息缓缓包裹、压制。 “戴着它,永远不要摘下来。”柳青瓷低声道:“它会保护你。” 宿诀低头看着玉佩,上面刻着繁复的符文,隐约泛着微光,他不懂那是什么,但他知道,母亲给他的东西,一定很重要。 “那娘呢?”他问。 柳青瓷的指尖颤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娘会看着你进去。” 母子俩走了很久,穿过荒芜的山脉,乘坐骨舟,渡过了人界和魔界的交界处——一隙魔川,隐约看见了一座巍峨的城池轮廓。 那里是不夜天城。 宿诀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血腥的气息,远处传来低沉的咆哮声,像是某种巨兽在黑暗中蛰伏,他本能地往母亲身后缩了缩,小手攥紧了她的衣角。 柳青瓷低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又被决绝取代。 “阿诀,听好。”她蹲下身,与他平视:“这座城里,住着你的父亲。” 宿诀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父亲,也从未听母亲提起过,在他有限的记忆里,“父亲”两个字像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偶尔出现在母亲的沉默里,却从未真正存在过。 柳青瓷的手指轻轻抚过宿诀额前的小小魔角,那是他体内魔族血脉的象征,也是她一直以来试图封印的东西。 “这块玉佩会压制你的血脉,让你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半魔。”她的指尖划过玉佩上的符文,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今日起,你必须记住,你只是半魔,身上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宿诀的胸口发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让他喘不过气。 “娘,你不跟我一起进去吗?”他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柳青瓷的指尖微微收紧,最终却只是轻轻松开:“阿诀,娘进不去。” 宿诀站在魔界之门前,身后是母亲,面前是翻涌的魔气。 他还想再问什么,可柳青瓷已经站起身,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去吧。” 宿诀往前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 柳青瓷站在原地,白衣被魔界的风吹得猎猎作响,脸色苍白如纸,唇边却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那是宿诀记忆里,她最后一次对他笑:“阿诀,活下去。” 她的声音被风吹散,宿诀却听得清清楚楚,他攥紧玉佩,忍住眼泪,转身踏入了魔气之中。 直到许多年后,知道了自己身世的宿诀才明白母亲的用意。 赤玄夜一直在寻找柳青瓷和他生下的孩子,一个同时继承神裔与太古魔族血脉的“容器”。而柳青瓷将宿诀送入不夜天城,恰恰是最危险,却也最安全的选择。 在不夜天城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半魔,血脉低微,毫无价值,玉佩的封印让他避开了所有探查,小木剑则让他勉强活了下来。 而这一切,都是母亲用最后的力气,为他争得了一线生机。 * 夜幕降临,四人在院中生起了篝火。 李小楼捧着村民送的莲藕汤,小口啜饮;谢琢光擦拭着霜策和且慢;乌竹眠则用灵力修复着院中残损的阵法。 宿诀靠在老梅树下,望着星空突然开口:“母亲在这里住得最久……整整两年。” 其他三人停下动作,安静聆听。 “那两年里,她很少出门,每天都在研究阵法医术。”他摩挲着手中的灶糖:“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在想办法封印我体内的魔血。” 夜风拂过,梅树沙沙作响,仿佛也在叹息。 听着母子俩的事,乌竹眠眸光柔和,轻声道:“柳前辈一定很爱你。” 第209章 荷叶蒸鱼 寅时刚过,天边才泛起蟹壳青,莲花坞的雾气便悄悄漫上了青石板路,乌竹眠推开雕花木窗时,湿润的晨风裹着莲叶清香扑面而来。 远处沧澜江面浮着乳白色的雾霭,三两渔舟在雾中若隐若现,船头悬着的风灯还未熄灭,昏黄的光晕染开在水汽里,像是洇湿的胭脂。 “小师姐!”李小楼赤着脚从回廊跑来,发梢还沾着晨露:“东市开早集了!” 石板路尽头的早市刚刚支起了摊子,竹编的簸箕里堆着沾泥的鲜藕,青壳菱角在箩筐里哗啦作响,穿靛蓝布裙的渔娘正往木盆里倒活蹦乱跳的银鱼,水花溅到旁边卖糖莲子的老汉身上,惹来一阵笑骂。 他们一行人在这里落脚已经五日了,还没探查到剖魔刀的下落,倒是快要融入莲花坞了, 雾气中传来“吱呀”声,对街茶楼打开第一扇门,蒸腾的热气混着茶香涌出来,柜台后的小伙计打着哈欠,将写着“雨前龙井”的水牌挂上门楣。 “来碗杏仁茶么?” 谢琢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乌竹眠回头,见他端着青瓷碗站在廊下,碗里乳白的浆液浮着几粒枸杞,热气蜿蜒上升,在他眉目间晕开一片柔光。 她笑了笑,伸手接过瓷碗,指尖碰到了他袖口沾染的晨露。 看来这人怕是天没亮就去市集排队了,这里的人都说,张记的杏仁茶每日只熬三锅,去晚了连碗底都舔不着。 市井声渐渐喧闹起来。 挑担货郎的吆喝穿过薄雾:“新鲜莲蓬,三文钱一支。” 卖花阿婆的竹篮里躺着带露的栀子,最边上还蜷着只小奶猫,正用爪子拨弄篮边垂下的流苏。 宿诀就是在这时推开院门的,他肩上扛着一竹篓的鳜鱼,发梢还挂着几根水草,显然刚去江边打了趟鱼。 见众人都望着他,男人挑了挑眉:“看什么?” 李小楼快速摇摇头,“嗷”的一声蹦起来:“今天要吃荷叶蒸鱼!” 乌竹眠忍不住勾起嘴唇,见她露出笑脸,谢琢光也发出了一声轻笑,他喜欢这种日子,无忧无虑,还能一直陪在她身边。 雾气渐散时,整座莲花坞都浸在了蜜糖色的阳光里。 乌竹眠捧着杏仁茶靠在廊柱上,谢琢光坐在她身旁,两人看李小楼追着只野猫满院子跑,宿诀则在井边干净利落地剖鱼。 他厨艺很好,百年前,在青荇山时,就经常下厨给师弟师妹们做饭。 阳光正好时,小院里的石桌上已摆好了碗筷。 宿诀从蒸笼里端出青碧的荷叶包,热气混着清香“噗”地散开,李小楼扒着桌沿,眼巴巴地看着他一层层剥开荷叶。 雪白的鱼肉像花瓣般绽开,鱼腹里填着的香菇丁、火腿丝吸饱了汁水,嫩黄的姜片与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底下还汪着一层琥珀色的鱼露。 “尝尝。”宿诀把最肥美的鱼肚夹到乌竹眠和李小楼的碗里。 鱼肉入口的瞬间,乌竹眠眼睛微微睁大,鲜味在舌尖炸开,荷叶的清香裹着火腿的咸鲜,鱼肉嫩得几乎不用咀嚼,只在唇齿间轻轻一抿就化了。 她下意识又夹了一筷子,抬头正对上宿诀含笑的眼。 “好久没吃过大师兄做的饭了。”李小楼腮帮子鼓鼓的,语气怀念,说话间又舀了勺浸满鱼汁的米饭。 谢琢光不动声色地把醋碟往乌竹眠那边推了推。 清风拂过莲塘,送来远处渔歌,四人围坐分食两条鱼,李小楼抢到最后一块鱼鳃肉时,宿诀忽然从袖中摸出个小油纸包。 “差点忘了这个。”他抖开纸包,露出一包金黄的炸鱼鳞:“这可是云成玉那小子以前经常念叨的零嘴。” 鱼鳞片炸得酥脆,撒了椒盐和辣椒面,咬下去“咔嚓”作响,李小楼吃得满手油光,乌竹眠小口啜着鱼汤,谢琢光则把酒壶推到宿诀手边。 宿诀厨艺好,乌竹眠爱吃,他有些意动。 阳光漫过屋檐时,石桌上只剩两副光溜溜的鱼骨,宿诀拎着鱼尾巴抖了抖,骨节竟还连得一丝不苟,李小楼双手合十,嘟囔道:“能把鱼吃到这个份上,才算对得起赴死的生灵啊。” 说完,她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瘫在藤椅上:“师兄,我们明天还吃鱼好不好?” “行啊。” 宿诀应了一声,眼中浮现出浅浅的笑意,恍然间又是那个为师弟师妹操心的大师兄,相隔的百年时光和血泪都在阳光中变得模糊。 * 用过午膳,乌竹眠一行人沿着河岸缓步而行,李小楼手里捏着刚买的糖莲子,时不时蹦跳两步,去够垂在河堤边的柳枝。 谢琢光走在最外侧,目光扫过沿街的茶肆酒坊,似在留意什么,宿诀则落在最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阎罗剑,神色沉静。 转过一处拐角时,前方巷子里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交谈声。 “……三公子的本命玉牌已经裂了,再拖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可这莲花坞上上下下都搜遍了,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嘘,小声些!此事若传出去,师家的脸面往哪搁?” 乌竹眠脚步一顿。 只见巷口深处站着四五个身着靛青色劲装的修士,袖口皆绣着银线云纹,那正是东玄州师家的标记。 为首的是个面容冷峻的青年,腰间悬着一柄缠银丝的长剑,剑穗上坠着的青玉在晨光下泛着冷芒。 “师青阳。”谢琢光低声道出那青年的名字:“师家二公子。” 乌竹眠眯了眯眼睛,目光落在师青阳身后的一名少女身上。 少女约莫十四岁的年纪,扎着高高的马尾,发间缠着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她生得明眸皓齿,笑起来时眼角微微上挑,带着几分狡黠的灵气。 少女正百无聊赖地踢着脚边的石子,似是察觉到了打量的视线,她忽然抬头,目光与乌竹眠和李小楼对上,先是一愣,随即眼睛一亮。 “小楼师姐!?” 少女清脆的嗓音打破了巷中的凝重气氛,师家众人齐刷刷回头,师青阳皱眉喝道:“九冬!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第210章 惊吓连连 听见呼唤,李小楼瞪大了眼睛,手里的糖莲子差点掉到地上,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喜:“九冬师妹?”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师九冬面前,双手抓住对方的手臂上下打量,笑吟吟地说道:“真的是你呀,你怎么会在这里?” 师九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逢惊到了,银铃随着她后退半步的动作清脆作响。 她眨了眨眼睛,随即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小楼师姐,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自从无极宗一别,已经过去了小半年吧?” 两个少女激动地抱在一起,李小楼比划着两人的身高差:“你长高了哈哈,不过还是没我高。” 她突然注意到师九冬发间新添的银铃:“这是新买的?以前没见过。” 师九冬不服气地踮起脚:“胡说!明明差不多!” “去年生辰时二哥送的。”说着,她晃了晃脑袋,铃铛发出悦耳的声响:“说是让我戴着,这样偷溜出去的时候他就能听见了。” “对了。”师九冬忽然想到什么,悄悄问道:“你这段时间跑哪儿去了?百里家找你都快找疯了。” “嘘!”李小楼露出嫌弃的表情,捂住师九冬的嘴,眼睛往乌竹眠那边瞟了瞟:“这事说来话长……” 看到乌竹眠的一瞬间,她眼睛一亮,突然起了玩心,一把拉过乌竹眠的手,神秘兮兮地对师九冬眨眼:“九冬,你猜猜这是谁?” 乌竹眠很配合地笑了笑:“小姑娘,你看我眼熟吗?” 师九冬歪着头,银铃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姐姐,总觉得那含笑的眉眼莫名熟悉。 “唔……”她咬着下唇思考:“是……小楼师姐新认识的姐姐?” “不对不对。”李小楼摇头晃脑,像只得意的小猫:“再猜再猜。” 师九冬绕着乌竹眠转了一圈,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睁大眼睛,连退两步,上下打量,语气试探:“该、该不会是……” 李小楼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人!” 乌竹眠也不装了,轻笑出声:“九冬师妹。” “阿眠师姐!”师九冬的声音陡然拔高,惊飞了屋檐下的燕子。她像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蹦起来,银铃叮叮当当响成一片:“你……你的模样?” 初见时,乌竹眠只是个看起来纤瘦的废灵根普通人,后来一起下山去宋家村除妖的时候,她一人一剑单挑了百里枝,那一道剑痕,纵横百里,撕裂天幕,令人惊骇。 现在她则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师九冬正抱着乌竹眠不撒手,余光突然瞥见站在一旁的谢琢光,眼睛顿时一亮,脱口而出:“咦?你不是阿眠师姐的本命剑灵吗?” 当时她真的好馋乌竹眠的剑,剑身漂亮,剑灵也长得好看。 师九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师青阳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拽住自家妹妹的胳膊,脸色煞白:“九冬!不得无礼!这位是仙盟盟主谢前辈!” 他一个箭步冲来,绣着云纹的靴子在青石板上打滑,险些跪倒在谢琢光面前,右手下意识扶住剑柄,却把佩剑连带剑鞘一起摔了出去,哐当一声砸在李小楼脚边。 师九冬被拽得一个踉跄,银铃乱响,一脸茫然地抬头看向谢琢光:“啊?可他就是阿眠师姐的……” “住口!”师青阳声音都变调了,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战战兢兢地向谢琢光行礼,腰弯得几乎要折成两段:“舍妹年幼无知,冒犯盟主,还请……” 谢琢光轻轻抬手,止住了师青阳的告罪,他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无事,她没说错。” 乌竹眠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师九冬的发顶:“九冬记性不错。” 她转向谢琢光,眼中满是促狭:“确实是我家剑灵没错。” 师青阳呆若木鸡,嘴巴张了又合,活像条离水的鱼,他看看自家妹妹,又看看传说中的仙盟盟主,最后求助般地望向李小楼。 李小楼正往嘴里塞糖莲子,见状噗嗤一笑:“二公子,放松点,谢前辈虽然看起来很凶,其实人很好的。” 谢琢光闻言挑眉,吓得李小楼赶紧躲到宿诀身后,宿诀无奈摇头,顺手往她手里又塞了颗糖莲子:“少说两句。” “等一下……” 师九冬忽然想到什么,眼睛瞪得滚圆:“所以近日那些传闻……说谢盟主是剑尊的本命剑且慢化形……是真的?还有很多人说剑尊复活了……” 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她默默地转头看向乌竹眠:“……谢盟主是阿眠师姐的本命剑?” 谢琢光的眼底浮现出一点炫耀般的笑意,不动声色地补充道:“现在还是道侣。” 听见这话,师青阳僵在了原地,刚捡起来的佩剑又“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李小楼弯腰拾起他的佩剑,剑穗上那颗青玉坠子还在簌簌发抖,忍不住笑道:“你们现在的表情,跟我当初知道的时候一模一样。” 宿诀抱臂靠在老柳树上,突然将两粒剥好的糖莲子分别弹进师九冬和师青阳因震惊而张开的嘴里:“压压惊。” 师青阳下意识咀嚼,甜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才猛然惊醒,他望着李小楼手中自己的佩剑,又看看妹妹发间晃动的银铃,突然觉得这世界荒诞得不像话。 “所以……”师九冬突然拽住谢琢光的袖角,眼睛亮得惊人:“谢盟主,您真的会像话本里写的那样,在月圆之夜变回剑形吗?” 河岸突然陷入死寂,一只蜻蜓停在水面的浮萍上,涟漪一圈圈荡开。 乌竹眠别过脸去,肩膀可疑地抖动着;李小楼把脸埋进宿诀的袖子里,憋笑憋得浑身发颤;师青阳面色灰败,仿佛已经看到师家被仙盟除名的场景。 谢琢光沉默地看了一眼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姑娘,语气平静:“少看点话本子。” 乌竹眠笑着捏了捏师九冬红扑扑的脸颊:“无妨,他不敢凶你。” 谢琢光无奈又纵容地看了乌竹眠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你就惯着她们吧”。 旁观的李小楼和宿诀忍不住吐槽,看看你自己的眼神,明明你是最惯着小竹子小师姐的。 师青阳看着这惊人的一幕,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何曾见过传说中冷面无情、一剑能削平山头的仙盟盟主,被人这般调侃还无可奈何的样子? 不对……这可是剑尊啊……活生生的剑尊…… 师九冬眨了眨眼,银铃随着她歪头的动作清脆一响。 “等等。”她后知后觉地伸手,指了指谢琢光:“你是剑灵。” 她又指了指乌竹眠,声音骤然拔高:“你是剑尊,你们是……道侣!?” 乌竹眠轻轻点头,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嗯。” 师九冬:“……” 师青阳:“……” 空气突然安静。 下一秒。 “啊啊啊啊啊!!!”师九冬尖叫着原地蹦了起来,银铃叮叮当当乱响,她一把抓住李小楼的肩膀疯狂摇晃,语无伦次道:“剑尊大人!是活的剑尊大人!小楼师姐!你怎么不早说!” 李小楼被她晃得头晕:“我、我这不是让你猜嘛……” 师青阳则完全僵在了原地,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最后定格在一种接近虚脱的苍白,他嘴唇颤抖着,半天才挤出一句:“剑、剑尊……” 这位仙盟盟主,此刻正微微低头,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身旁的乌竹眠,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师青阳不知想到了什么,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二、二哥?”师九冬吓了一跳,赶紧去扶他:“你干嘛呢?” 师青阳声音发抖:“我、我上次仙盟大会……大言不惭地评价剑尊的剑法,还被盟主给听到了……” 谢琢光闻言,眉梢微挑:“哦?” 就这一个字,师青阳差点当场昏厥。 乌竹眠忍不住笑出声:“没事,快起来吧,琢光不会计较这些。” “琢、琢光……” 师青阳喃喃重复,眼神逐渐涣散,他这辈子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听到有人用这么亲昵的称呼叫那位冷面盟主。 师九冬则完全沉浸在兴奋中,她一把抓住乌竹眠的手:“剑尊大人!我从小就看您的剑谱!您能给我签个名吗?就签在我背上!我要回去纹成刺青!” “师九冬!”师青阳虚弱地呵斥:“你有点出息行不行……” “出息?”师九冬回头瞪他:“你知道现在黑市上剑尊的签名值多少钱吗?而且二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特别爱研究剑尊大人的剑法!” 乌竹眠被逗笑了,指尖轻轻点了点师九冬的额头:“别闹。” 师九冬立刻捂住额头,一脸虔诚:“剑尊点过的地方我不洗了!” 谢琢光看着这场闹剧,无奈地摇头,他指尖微动,一道清风托起还跪在地上的师青阳:“师二公子,不必多礼。” 师青阳战战兢兢地站直,声音发虚:“谢、谢盟主。” “不过,”谢琢光忽然话锋一转:“你之前评价阿眠的剑法……” 师青阳:“……”他现在自裁还来得及吗? 乌竹眠好笑地捏了捏谢琢光的手:“行了,别吓唬他了。” 谢琢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不再多言。 师九冬则完全没注意到自家二哥的窘境,她正兴奋地绕着乌竹眠转圈:“剑尊大人!您能教我剑法吗?就一招!一招就行!您之前在宋家村那一剑,我到现在都惊为天人啊!” 李小楼看不下去了,拽住她的袖子:“九冬师妹,你冷静点……” “冷静?”师九冬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小楼师姐,你让我怎么冷静?这可是剑尊!活着的剑尊!” 她突然想到什么,猛地转头看向宿诀:“等等,那这位是……” 宿诀抱臂而立,嘴角微扬:“你猜?” 李小楼忍俊不禁:“他是宿诀,我大师兄。” “哦……”师九冬恍然大悟,随即又兴奋起来:“那就是剑尊的大师兄,四舍五入也是传奇人物啊!” 师青阳已经放弃思考了,他虚弱地靠在墙上,眼神空洞:“我需要静一静……” 谢琢光看着这对兄妹,难得地叹了口气:“先找个地方坐下说吧。” …… 一刻钟后,茶楼雅间内。 师九冬双手捧着茶杯,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乌竹眠:“所以剑尊大人是怎么复活的?” 师青阳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压低声音:“师九冬!这是能随便问的吗?” 乌竹眠笑了笑:“说来话长。” 师九冬继续追问:“那您和谢盟主,你们现在这样……算不算人剑恋?” “噗——” 李小楼一口茶喷了出来。 谢琢光:“……” 乌竹眠耳尖微红,轻咳一声:“九冬师妹……” 师青阳已经绝望了,他双手捂脸:“家门不幸……” 宿诀在一旁看戏看得津津有味,顺手给李小楼递了块手帕。 窗外,阳光正好,微风拂过莲花坞的街巷,带来远处渔歌的声响,雅间里的喧闹声混着茶香,飘散在温暖的空气中。 师青阳抬起头,看着眼前这群传说中的人物,剑尊温柔含笑,盟主目光缱绻,剑尊师兄正悠闲地喝茶,而自家妹妹还在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变得有点不真实。 师九冬正兴致勃勃地追问乌竹眠当年大战魇魔的细节,李小楼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补充,谢琢光则安静地给乌竹眠添茶。 宿诀懒洋洋地靠在窗边,指尖把玩着一枚铜钱,铜钱在他指间翻飞,时不时折射出一道冷光。 师青阳终于从“剑尊复活”和“盟主是剑灵”的冲击中缓过神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压惊。 就在这时,李小楼突然指着宿诀,笑嘻嘻地对师九冬道:“对了,九冬师妹,你刚才不是问我大师兄是谁吗?他可是魔界的不夜天魔君哦。” “噗——” 师青阳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师九冬手里的茶杯“咣当”一声掉在桌上,茶水溅了一身,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瞪大眼睛,机械地转头看向宿诀:“……啥?” 宿诀挑眉,铜钱“啪”地一声按在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怎么,不像?” 师青阳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最后定格在一种接近窒息的惨白,他颤抖着抬起手,指着宿诀:“你、你就是那个……曾经一剑劈了魔界三座城的……” “嗯。”宿诀淡定点头:“是我。” 师九冬:“……” 师青阳:“……” 两人同时陷入死机状态。 空气凝固了几秒后,师九冬突然“噌”地站起来,手指颤抖:“等等!那你岂不是……” 她眼睛瞪得溜圆,激动得语无伦次:“剑尊的师兄、魔界的魔君,现在还跟仙盟有合作?这也太……” “太什么?”宿诀饶有兴趣地问。 “太帅了吧!!”师九冬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壶都跳了起来:“正邪两道通吃啊!” 师青阳终于从震惊中回神,一把捂住妹妹的嘴:“师九冬!慎言!” 宿诀低笑一声,看向师青阳,属于魔君的威压落下,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怕我屠了你师家满门?” 师青阳:“……”他现在真的很想昏过去。 乌竹眠无奈地摇头:“大师兄,你别吓他们了。” 宿诀耸耸肩,收回威压,懒散地靠回去:“开个玩笑。” 师九冬终于挣脱二哥的手,兴奋地凑到宿诀面前:“魔君大人!你们魔界还收人吗?你看我怎么样?” 师青阳:“……” 他现在只想把妹妹打包塞回娘胎里! “二哥。”师九冬突然转头看师青阳:“你掐我一下,我是不是在做梦?” 师青阳面无表情地用力掐了一把。 “嗷!”师九冬痛呼:“是真的!” 谢琢光淡定喝茶,李小楼捂嘴偷笑,乌竹眠看着他们,眼中满是柔和的笑意,窗外,莲花坞的夕阳正好,将茶楼内的闹剧映得温暖而鲜活。 第211章 失踪 暮色四合时,沧澜江的水面镀上了一层熔金般的赤色,夕阳缓缓沉入远山,将整条大江染成血色绸缎。 江心处,几艘晚归的渔船拖着细长的影子,船头悬着的风灯尚未点亮,像几粒将熄未熄的火星。 乌竹眠指尖轻点杯沿,看向仍处于亢奋状态的师九冬:“你们来莲花坞,是为何事?” 原本热闹的气氛骤然凝滞。 师九冬正要开口,师青阳却抢先一步:“家事而已,不敢劳烦剑尊挂心。”他额角还带着未干的冷汗,显然还没从“一屋子传奇人物”的冲击中缓过来。 谢琢光抬眸,声音不疾不徐:“师二公子,若我没记错,三日前师家曾向仙盟递过求助信。” 师青阳面色一僵。 “二哥!”师九冬拽他袖子:“剑尊大人问话呢!” 师青阳挣扎片刻,终于长叹一声:“实不相瞒,我三弟师明川......在沧澜江下游失踪了。” 李小楼好奇地凑近:“怎么失踪的?” “五日前的子时,三弟带着三名护卫乘船去查‘鬼娶亲’的传闻。”师青阳从怀中取出一块裂开的玉牌:“本命玉牌却在丑时突然开裂,等我们赶到时……” 他指尖微颤,玉牌上蛛网般的裂痕在夕照下泛着血色。 “只找到了这个。”师九冬从腰间锦囊倒出半枚铜钱,边缘沾着暗蓝色污渍:“沾了鲛人泪的渡船钱。” 宿诀突然坐直身体,眸光一凛:”鬼娶亲?” “嗯,近来沧澜江夜半常有花轿浮水而行。”师青阳压低声音:“凡靠近查探的船只,不是沉没就是疯了一船人。” 乌竹眠与谢琢光交换了个眼神,这与他们在云中镇遇到的蛇妖娶亲何其相似! “三哥最后传回的讯息只有四个字。” 师九冬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了四个字。 水下有城。 谢琢光拾起那枚铜钱,指尖抚过边缘的蓝色结晶:“确实是鲛人泪,但……气味不太对。” 宿诀接过铜钱嗅了嗅,瞳孔骤缩,呢喃道:“里面似乎……混着魔气。” 与此同时,当师青阳提到“师明川”三个字的时候,原本还兴高采烈比划着什么的师九冬突然像被掐住了喉咙,她嘴角的笑容一点点垮了下来,最后变成了一抹强撑的弧度。 “三哥他……”师九冬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腰间的银铃穗子:“一定会没事的。” 银铃不再叮当作响,只是沉闷地晃了晃,像是也被这份担忧压得透不过气。 师青阳的脸色比方才认出谢琢光时还要难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攥着那枚裂开的玉牌,指尖都泛了白:“本命玉牌未碎,说明人还活着,但……” 他说不下去了,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李小楼注意到,这个一直端着世家公子架子的青年,此刻眼眶微微发红,像是随时要哭出来似的,但师家的教养让他硬生生把情绪压了回去,只是嘴角不受控制地轻颤着。 “三弟最疼九冬了。”师青阳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去年九冬生辰时,他还特意去北海取了鲛绡纱给她做裙子。” 师九冬猛地低下头。 一滴水珠“啪”地砸在她手背上,又迅速被她用袖子抹去,再抬头时,少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三哥答应过要教我‘惊涛剑法’最后一式的,他、他从来不会食言。” 宿诀突然起身,玄色衣袍带起一阵风,他走到窗前,望着暮色中的沧澜江:“找艘船。”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师九冬倏地抬起头,眼中的水光还未褪去,却已经亮了起来:“现在就去?” 谢琢光指尖轻叩桌面,一道传讯符化作青光飞出窗外:“仙盟的巡江舟半刻钟到。” 乌竹眠轻轻按住师九冬发抖的手,少女的手心冰凉,还沾着未干的泪渍。 “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他的。” 乌竹眠的声音很轻,却像出鞘的利剑般不容置疑,莫名让人感觉到了安心。 听了她的话,师九冬的眼睛里的水光还在打转,嘴角却已经忍不住微微上扬,她用力吸了吸鼻子,银铃随着她挺直腰板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嗯!有剑尊大人在,三哥一定会没事的!” 少女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但眼中的光彩已经重新亮了起来,她偷偷用袖子抹了把脸,又恢复了那副活力满满的模样,只是抓着乌竹眠衣袖的手指还微微发颤,泄露了内心残留的不安。 师青阳看着妹妹重新振作起来,紧绷的肩膀也稍稍放松,他整了整衣冠,郑重地朝乌竹眠等人行了一个标准的世家礼:“师家上下,永感大恩。”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字字清晰,行礼时腰弯得很深,束发的玉冠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个总是端着架子的世家公子,此刻的感激之情真挚得几乎要从眼中溢出来。 谢琢光微微颔首:“分内之事。” 宿诀已经走到了窗边,闻言回头瞥了一眼:“要谢等把人救回来再谢。”虽然语气依旧冷淡,但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温和。 李小楼蹦到师九冬身边,笑嘻嘻地塞给她一颗糖莲子:“喏,吃了糖就不许哭鼻子啦!” 师九冬接过糖莲子,破涕为笑:“谁哭鼻子了!” 她故意把糖咬得咔咔响,又恢复了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只是望向乌竹眠时,眼中多了几分依赖和崇敬。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坠入江中,师九冬扒着窗框望去,暮色中的沧澜江并不平静。 暗流在金色表层下涌动,偶尔翻起一道银边,又迅速变成扩散的涟漪,一圈一圈荡开。 对岸的芦苇丛随风俯仰,穗子簌簌抖落些飞絮,飘到水面便被突然跃起的银鱼截住,激起一圈转瞬即逝的涟漪。 李小楼突然指着某处:“你们看!” 在江水与暮云相接的地方,一道奇异的蓝光正贴着水面游走,那光不像夕照的暖色,倒像是谁把冷月碾碎了撒在浪尖上,所过之处,连翻涌的波涛都凝滞片刻。 “是鲛人磷火。”谢琢光不知何时站在了乌竹眠身后,气息拂过她耳际:“通常只出现在溺毙者众多的水域。” 宿诀手中的铜钱“叮”地落在窗台上。 随着这声响,远处江心突然浮起了几团模糊的红影,那应该就是那顶传说中的花轿,轿帘被无形的风掀起一角,露出了里头端坐着的“新娘”。 盖头下本该是脸的地方,竟像是一张空空荡荡的白纸,一截白骨森森的手腕从袖中滑出来,指尖垂着半块青白的莲纹玉佩。 师青阳猛地站起身,语气颤抖:“那是……明川的……” 余音被突然刮起的江风吹散,那顶花轿转瞬间沉入了水中,只余一圈泛着蓝光的涟漪,与天边最后一缕残阳交织成诡谲的紫红色。 窗下的沧澜江此刻像一匹被施了邪术的锦缎,每一道波光都藏着不可言说的秘密。 乌竹眠忽然按住腰间震颤的残缺剖魔刀,刀身映着窗外血色江水,竟渗出丝丝暗红,仿佛在与水下某物呼应。 第212章 镜花城 巡仙舟在沧澜江上空缓缓前行,船身通体白玉打造,船首雕刻着展翅仙鹤,两侧船舷镶嵌着三十六枚避水珠,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乌竹眠站在船头,江风拂动她束起的高马尾,发梢间的发带若隐若现。 “师姐,你看那边!”李小楼趴在船舷边,指着江面某处惊呼,她穿着杏黄色襦裙,腰间挂着一串师九冬送的银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乌竹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平静的江面上突然泛起一圈不自然的涟漪,水下似有暗影浮动,她下意识握住腰间的且慢,剑鞘传来微微震动,谢琢光的声音直接在她识海中响起:“水下确实有东西。” “大师兄,停船。”乌竹眠头也不回地说道。 站在桅杆下的宿诀闻言挑眉,抬手打出一道法诀,巡仙舟立刻悬停在空中,船底阵法亮起幽蓝光芒。 师九冬拉着她二哥师青阳凑到船边,小姑娘踮着脚尖往下看:“是不是我三哥留下的线索?他说’江下有城’……” “嘘。”乌竹眠突然抬手制止她,眼神锐利如剑。 江面此刻完全平静下来,连一丝波纹都没有,然而这种反常的平静却更让人不安。 谢琢光走过来,一袭白衣立于乌竹眠身侧,修长手指轻点江面:“有结界。” 说着,他指尖凝聚一点金光,触及水面时竟发出金石相击之声,江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隐约可见水下有建筑轮廓一闪而过。 “是障眼法。”师青阳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后,瞳孔微微收缩:“而且是很高明的障眼法,若非剑尊大人和谢盟主在此,寻常修士根本发现不了。” 师九冬突然指着西侧江岸:“那里有座庙!” 众人转头望去,果然在芦苇丛中隐约可见一座破败的河神庙,青瓦残破,墙皮剥落,但门楣上“沧澜水府”四个鎏金大字仍依稀可辨。 “下去看看。”乌竹眠当机立断,巡仙舟缓缓降落在庙前空地上。 河神庙比远看更加破败,门扉半塌,供桌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师青阳点燃一张明光符,照亮了昏暗的室内。 符火映照下,众人发现墙壁上绘满了褪色的壁画,描绘的正是“鬼娶亲”的场景,一顶花轿从水中升起,岸边站着无数低头躬身的黑影。 “这画……”师九冬声音发颤:“和我三哥失踪前传回来的草图一模一样!” 乌竹眠走近细看,手指轻抚壁画,突然在某处停顿,她指尖凝聚剑气,轻轻刮开表层颜料,露出下面隐藏的符文:“是引路符,指向江心某处。” 谢琢光忽然转身望向门外:“有人来了。” 众人警觉回头,只见庙外不知何时起了浓雾,雾中隐约传来锁呐声,凄厉悠长,宿诀冷笑一声,抽出腰间的阎罗剑,声音冰冷:“装神弄鬼。” 浓雾渐散,江面上竟真的出现了一顶花轿,通体鲜红如血,四角挂着白灯笼,由四个纸人抬着,踏水而行。 花轿周围还飘着无数白色纸钱,落在水面上却不沉,而是诡异地打着旋。 “是刚才看到的花轿!”李小楼惊呼。 乌竹眠与谢琢光对视一眼,两人同时飞身而出,剑光如虹直指花轿,然而就在剑锋即将触及轿帘的刹那,花轿却突然下沉,眨眼间便没入江中,只留下了一圈涟漪。 “追!”乌竹眠毫不犹豫掐了个避水诀跳入江中,谢琢光紧随其后,宿诀啧了一声,拎起李小楼的后领也跃入水中,师家兄妹对视一眼,咬牙跟上。 入水后,众人发现江水竟异常清澈,水下能见度极高。 乌竹眠的避水诀在周身形成气泡,她看到前方那顶花轿正快速下沉,纸人抬轿的动作僵硬却迅捷。 谢琢光传音给她:“不对劲,这江水太干净了,连条鱼都没有。” 确实,偌大的沧澜江,除了那顶诡异的花轿,竟看不到任何活物,众人跟着花轿下潜约百丈,光线越来越暗,李小楼已经吓得紧紧抓住宿诀的衣袖。 突然,花轿在一处水底悬崖边停下,四个纸人机械地转身,用没有五官的脸“看”向追来的众人,乌竹眠反应很快,立刻警觉地停下,且慢已出鞘三分。 纸人齐齐抬手,指向悬崖下方,随后花轿连同纸人一起化作青烟消散,露出悬崖下若隐若现的建筑轮廓。 乌竹眠指尖凝聚一缕灵力,轻轻点在眉心,她的瞳孔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光晕,透过浑浊的江水,望向深处,那里隐约浮现出一座城池的轮廓。 青灰色的城墙高耸,城门半开,仿佛在无声地邀请。 城内的建筑错落有致,飞檐翘角,却笼罩在一层朦胧的雾气中,像是被一层薄纱覆盖,看不真切,更诡异的是,整座城并非静止,而是随着水波微微晃动,仿佛真的是水中的倒影,虚幻而缥缈。 “那是……镜花城吗?”师九冬惊讶地长大了嘴巴:“我还以为只是个传说。” 李小楼凑过去,好奇地问:“什么传说?” 师九冬的声音不高不低,确保在场的人都能听见:“据说很久以前,沧澜江畔曾有一座繁华的城池,名为‘镜花’,城里的人擅长幻术,能以水为镜,倒映出人心最深处的欲望。” “后来呢?”李小楼追问。 “后来……”师九冬的手指无意识搓了搓:“城主为了追求长生,献祭了整座城的人,开启了一道禁忌的阵法,结果阵法失控,整座城池一夜之间沉入江底,所有亡魂都被困在幻境里,永世不得超生。”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有人说,每逢月圆之夜,镜花城会从水底升起,引诱活人进入,而被带进城里的人……” “会怎样?” “会变成幻境的一部分,再也回不来。” 师青阳皱眉:“九冬,别胡说。” 师九冬不服气地撇嘴:“我才没胡说!三哥的玉牌裂开前,传回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水下有城’!而且现在我们也看见了!” 乌竹眠和谢琢光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宿诀忽然开口:“传说未必全是假的。” 师九冬眼睛一亮:“所以三哥可能被困在镜花城里?” 谢琢光眸光微沉:“若真是如此,那这座城恐怕不是什么幻境,而是一道封印。” “封印?”李小楼疑惑。 乌竹眠轻声道:“封印着某种……本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 窗外,远处城市的虚影忽然闪烁了一下,像是在回应她的话。 一行人沉默了片刻,毫不犹豫地纵身往下跳。 * 穿过结界的那一刻,乌竹眠下意识屏住呼吸,等待想象中的阴森鬼气扑面而来。 然而预想中的恐怖景象并未出现,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热闹非凡的街道,青石板路两旁店铺林立,朱漆牌楼下挂着红灯笼,行人衣着古朴却色彩明艳,俨然一幅盛世画卷。 “这……”李小楼瞪大眼睛,手中捏着的驱邪符缓缓垂下:“和说好的鬼城不一样啊?” 宿诀的瞳孔微微收缩,轻轻摩挲阎罗剑的剑柄:“障眼法?不、不对……” 他俯身拾起一片飘落的桃花瓣,指尖碾过,花汁蹭红了一片:“有实体。” 谢琢光的白衣在熙攘人群中格外醒目,微微皱眉道:“小心,这座城,似乎在模仿我们的记忆。”他的目光扫过街边卖糖人的小贩,那老人慈祥的笑容分明与乌竹眠幼时喜欢的某个街边摊贩一模一样。 师九冬怯生生拽着乌竹眠的袖角:“剑尊大人,我有点怕……” “跟紧我。”乌竹眠按住腰间的且慢,剑柄传来温热触感,谢琢光在通过本命契约向她传递力量。 她目光警觉地扫过四周,却发现居民们投来的都是好奇友善的目光,甚至有孩童举着风车从她身边跑过,带起一阵清脆笑声。 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真实。 “哎呀!”一声娇呼从侧面传来。 乌竹眠反应极快,侧身避开,却见一个鹅黄襦裙的少女收势不及,直直撞向师青阳,青年修士下意识扶住对方,少女抬起头,露出了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杏眼琼鼻,唇若点朱。 “对不起对不起!”看着师青阳的脸,少女微微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连连鞠躬,发间银钗叮当作响:“我看庆典要开始了,跑得太急了。” 师青阳收回手:“姑娘没事就好。” 少女偷瞄众人,目光在乌竹眠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随即惊喜地拍手:“你们是修仙的仙长吧?我从未见过真能御剑的人呢!” 她手腕一翻,变戏法似的捧出一把野花:“这个送给漂亮姐姐!” 乌竹眠没接,谢琢光上前半步挡在她身前:“小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盈儿!”少女将野花塞给李小楼,手腕上的红绳在阳光下格外刺眼:“镜花城十年一度的莲花祭今晚开始,仙长们来得正巧呢!” 宿诀突然轻笑:“盈儿姑娘脖颈上的珍珠链很别致。” 盈儿条件反射般捂住领口,又慌忙放下:“是、是娘亲留下的……” 她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晕:“几位初来乍到,不如让我当向导?城主最欢迎修仙之人了!” 乌竹眠与谢琢光交换眼神。 太巧合了,这少女的出现太巧了,但眼下敌暗我明,既然对方主动撞上来,不如将计就计。 “有劳盈儿姑娘。”乌竹眠微微颔首。 盈儿欢天喜地地引路,边走边介绍城中风物,她说话时眼波流转,时不时“不小心”碰到师青阳的手臂,李小楼被街边捏面人的摊子吸引,差点走散,被宿诀拎着后领拽回来。 “前面就是醉月楼,全城最好的酒家。”盈儿指着不远处一座飞檐翘角的楼阁:“城主常在那里宴请贵客呢!” 话音刚落,酒楼里走出个锦衣老者,远远就拱手作揖:“诸位仙长远道而来,城主特命老朽在此恭候。” 一行人暗自警惕,表面却礼貌回礼。 老者自称姓赵,是城主府管事,热情地引众人入席,酒楼内丝竹声声,舞姬水袖翻飞,席间宾客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诸位请看。”赵管事推开雕花窗棂,窗外竟是沧澜江底景象,游鱼穿梭,水草摇曳,阳光透过水面洒下粼粼波光:“镜花城虽在水下,却因上古结界而自成天地。” 李小楼惊叹着伸手去摸,被宿诀敲了下手背,乌竹眠注意到,那些游鱼游到某个位置就会突然转向,仿佛有无形屏障。 酒过三巡,赵管事击掌三声,侍者们端上十来个精致瓷盘:“此乃镜花城特产,水月羹,取沧澜江心月影炼制,食之可延年益寿。” 瓷盖揭开,碗中清汤中映着一轮小小明月,随着汤汁晃动而摇曳生姿。 师九冬好奇地多看了几眼,乌竹眠在桌下轻轻踢了她一脚,谢琢光传音道:“月影似乎是魂魄所化。” “多谢款待。”乌竹眠面不改色地将碗推向一旁:“不过我等修行之人忌荤腥。” 赵管事笑容僵了一瞬,盈儿立刻打圆场:“仙长们既不吃荤,那尝尝我们特制的清心露如何?” 话音未落,她亲自执壶斟酒,指尖在乌竹眠杯沿似有若无地擦过。 “我师妹不喝酒。”宿诀的眸子闪过一丝猩红,盯着盈儿:“不如由本座代劳。” 盈儿脸色微变,还未开口,宿诀已端起酒杯,仰头饮尽,酒液入喉,他脸上魔纹一闪而逝,笑声肆意:“好酒!” 第213章 城主 宴席持续到了日影西斜,赵管事安排众人住在了临水的听雨轩,说是城主明日要亲自接见乌竹眠一行人。 穿过九曲回廊,眼前豁然开朗,一座精巧的建筑群映入眼帘。 主楼两层高,飞檐翘角,黑瓦被雨水洗得发亮,檐下悬着一块乌木匾额,上书"听雨轩"三个大字,笔力遒劲,似要破匾而出,主楼前还挖了一方浅池,池中养着几尾红鲤,池上架着青石小桥,桥栏雕着梅兰竹菊四君子。 把乌竹眠他们引到听雨轩后,赵管事转身离开,盈儿临走时还依依不舍:“乌姐姐,明日我带你去逛莲花池可好?” 乌竹眠笑了笑,没说话。 待外人退尽,她立刻布下隔音结界,宿诀一掌拍在自己胸口,随后猛地喷出一口黑血,血中竟隐约有细小的白色虫卵在蠕动。 “大师兄!”李小楼惊呼。 “无碍。”宿诀燃起黑焰将虫卵焚尽:“噬魂蛊,看来城主很看重我们啊。” 师青阳脸色发白:“那盈儿姑娘她……” “还惦记盈儿姑娘?”宿诀冷笑:“那人手腕红绳是锁魂绳,杯中酒有离魂散,连发间银钗都是摄魂针,从头到脚都是要人命的东西。” 乌竹眠轻抚着且慢剑柄:“琢光,你有什么发现?” 谢琢光指尖凝聚一点金光按在墙壁上,金光如泥牛入海,墙面竟泛起水波般的纹路:“整座客栈都是结界,我们在一个巨大的‘容器’里。” 闻听此言,众人悚然。 一直没说话的师九冬突然小声开口,声音微微颤抖:“我、我刚才看到盈儿在走廊拐角变成了一具白骨……” 原来席间师九冬去净手,回来时撞见盈儿在无人处褪去人皮,化作了一具挂着零星腐肉的白骨,正在对着镜子调整头骨的位置。 她吓得魂飞魄散,逃跑时又被几个店小二“偶遇”,那些人笑容可掬,却将她团团围住,直到乌竹眠出来寻人才散开。 “他们在豢养我们。”谢琢光语出惊人:“就像人类圈养家畜一样。” 乌竹眠想起席间那些宾客贪婪的目光,突然明白为何镜花城要伪装成繁华模样,这大概就是为了让猎物放松警惕。 她抽出半截剖魔刀插在地板上,刀身立刻泛起血光:“今夜轮流守夜,明日见机行事。” * 子时三刻,月光透不进这么深的水,整条江沉在化不开的墨色里。 乌竹眠正在调息,窗外忽然飘来莲花香气,她警觉睁眼,看到窗纸上映出了一道纤瘦的人影。 “乌姐姐……”是盈儿的声音:“快逃……” 乌竹眠剑尖挑开窗缝,只见盈儿孤身站在月光下,衣裙凌乱,脸上带着淤青:“城主看上你了,要让你当新的新娘,我偷来了钥匙。” 她递来一把钥匙:“西南角枯井是结界的薄弱处,你们可以去看看……” 谢琢光按住乌竹眠的手,传音入耳:“可能是陷阱。” 观察着两人的表情,盈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急得直跺脚,指着师青阳说道:“真的!我见过师明川,他跟他长得很像!” 师青阳脸色微变。 乌竹眠犹豫片刻,还是接过钥匙,盈儿露出释然笑容,转身要走,却被叫住:“你为何想帮我们?” 少女回头,月光下她的眼眸清澈见底:“因为……师公子曾经想救我。”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哨声,盈儿脸色大变,匆匆消失在了夜色中。 乌竹眠摩挲着钥匙,上面刻着“水月”二字,谢琢光微微皱眉,沉声道:“半真半假最是凶险。” 这句话大家倒是都赞同,一致决定要再观察一会儿。 * 翌日清晨,赵管事果然来请,说城主在城主府设宴,众人跟随他穿过大街小巷,发现全城张灯结彩,都在准备三日后的莲花祭。 镜花城的街道尽头,矗立着一座白玉砌成的府邸,府门前的石阶上铺着暗红色的地毯,两盏青纱灯笼悬在檐下,烛火纹丝不动。 “几位贵客远道而来,城主已备好薄酒相迎。” 一个身着碧色罗裙的侍女站在府门前,面容姣好,唇色却泛着不自然的青,她微微欠身,袖中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腕上戴着一枚雕琢精细的银镯,镯子上刻着细小的符文。 乌竹眠一眼认出了那是镇压怨灵的锁魂咒。 宿诀眯起眼,指尖不着痕迹地按在了刀柄上,师青阳面色紧绷,师九冬却好奇地打量着四周,银铃随着她的动作轻轻作响。 侍女似笑非笑地看了师九冬一眼:“这位姑娘的铃铛,还是摘下的好。” “为何?”师九冬下意识捂住银铃。 “镜花城不喜吵闹。”侍女转身引路:“请随我来。” 穿过曲折的回廊,众人被引入了一间临水的花厅,厅内陈设雅致,紫檀木的案几上摆着琉璃盏,盏中盛着琥珀色的酒液,酒香中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 “稀客啊。” 一道清越的嗓音从屏风后传来。 城主水月澈一袭月白色广袖长袍,手持一柄玉骨折扇,缓步而出,他生得极好,眉目如画,唇畔含笑,若不是眼中偶尔闪过的幽蓝光芒,几乎要让人以为他是哪家世族的翩翩公子。 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最终停在乌竹眠脸上,笑意更深:“剑尊大人大驾光临,镜花城蓬荜生辉。” 乌竹眠心头一凛,这人竟然认识她? “城主客气了。”她不动声色地回:“我们此行只为寻人,无意打扰。” 水月澈“唰”地展开折扇,扇面上绘着一朵将开未开的蓝莲:“找人?巧了,三日后正是莲花祭,届时全城百姓都会聚集在镜花台。”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师青阳:“说不定,你们要找的人也会出现。” 师青阳猛地握紧拳头,却被宿诀一个眼神制止。 李小楼忍不住问:“莲花祭到底是什么?” 水月澈轻笑一声,扇尖轻点琉璃盏,酒液顿时化作一朵盛开的莲花:“镜花城十年一度的盛事。” 他眼中幽光流转,语气幽幽:“以莲为媒,连通阴阳,逝者可暂返人间,生者能窥见往昔。” 闻听此言,谢琢光突然开口:“逆天之举,必遭天谴。” “天?”水月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在这镜花城里,我就是天。” 随着这句话落下,厅内的光猛地一晃,众人的影子扭曲着爬满墙壁,竟显出了几分狰狞。 乌竹眠指尖凝聚灵力,随时准备出手,水月澈却忽然收敛了气势,又恢复成那副温润模样:“开个玩笑罢了,诸位远道而来,不如在府中小住几日,待莲花祭后,我亲自帮你们寻人,如何?” 话虽这样说,他的目光却始终黏在乌竹眠身上,带着几分探究和兴味。 第214章 盈儿 “我已让人为诸位安排好了住处,不过你们远道而来,不妨先在城中逛逛。” 水月澈折扇轻摇,唇边噙着浅笑,一派温润公子的模样,他抬手示意,府中侍女立刻捧来几盏莲花灯,灯芯泛着幽蓝的光晕,在昏暗的廊下显得格外清冷。 “持此灯而行,可避城中幻障。” 乌竹眠接过灯,指尖触到灯盏的刹那,一股微凉的灵力顺着手腕蔓延,仿佛有水流轻轻拂过皮肤,她抬眸看向水月澈,对方却只是微微一笑,转身消失在了回廊深处。 一行人对视一眼,转身往外走。 乌竹眠低声道:“这人不简单。” “嗯。”谢琢光应了一声:“明明镜花城早在多年前就沉入了水底,但他却能知道你的身份,并且在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认出来,至少说明他一直在关注着外面的事。” 师青阳咬紧牙关:“鬼新娘的事肯定跟他有关!” 师九冬难得忧心忡忡:“那三哥的失踪肯定也有他在从中作祟。” 听着大家的话,宿诀无意识地摩挲着阎罗剑的剑柄,语气有些低沉:“此人修为深不可测,看不穿。” “小竹子。”他看向乌竹眠:“你觉得呢?” 乌竹眠点点头,斟酌字句道:“他……我总觉得他身上的气息不对劲,但说不出来。” 闻言,李小楼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师姐,别着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我们一群人还怕他一个。” 师九冬撇撇嘴,纠正道:“小楼师姐,应该是我们一群人对一城人。” 李小楼:“……” 乌竹眠忍不住笑出声:“好了好了,那咱们就去这镜花城里逛一逛,会一会这一城人。” 一行人走出城主府,镜花城的街道繁华得近乎虚幻。 青石板路平整干净,两侧商铺鳞次栉比,朱漆雕花的门廊下悬挂着红灯笼,绸缎庄、茶楼、酒肆、糕点铺……应有尽有,行人往来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李小楼瞪大了眼睛,指着不远处一个卖糖人的摊子:“眠眠姐,你看!那糖人儿会动!” 果然,摊主手中的糖稀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他手腕一抖,糖丝飞舞,竟自行凝成一只展翅的仙鹤,绕着竹签轻盈盘旋。 师九冬凑过去,银铃轻响:“老伯,这糖鹤能飞多久?” 摊主抬头,露出一张憨厚的笑脸:“姑娘说笑了,糖鹤哪会飞?” 李小楼和师九冬一愣,再定睛看时,那糖鹤分明老老实实插在草靶上,哪还有半点灵动的模样? 宿诀抱着手臂旁观,低声提醒道:“虚实交替,这城里的一切都不能全信。” 谢琢光目光扫过街角,几个孩童嬉笑着跑过,手里拽着纸鸢,可那些纸鸢的线却并非向上延伸至天空,而是诡异地垂向地面,仿佛在牵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乌竹眠提着莲花灯缓步前行,灯影摇曳间,她注意到街边茶楼的二楼窗口,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在吟诗作对,可他们的嘴明明在动,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而更远处的绸缎庄里,老板娘正笑着抖开一匹流光溢彩的锦缎,可那缎子上的花纹……竟是一张张模糊的人脸。 “莲花祭将至,城里自然要热闹些。” 一道温润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众人回头,见水月澈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街心,手中折扇轻点,指向远处一座高台。 那台子通体白玉砌成,台边环绕着九根圆柱,柱上缠满了蓝莲花藤,此时正有工匠在台上悬挂彩绸。 “三日后,那里便是祭典的中心。”水月澈的目光落在乌竹眠身上,笑意更深:“届时,大家或许能见到想见之人。” 他的话音未落,街市上忽然响起一阵欢快的鼓乐声。 一队身着彩衣的舞者踏着整齐的步子穿街而过,他们戴着精致的面具,衣袖翻飞间洒落无数花瓣,可那些花瓣落在石板路上,却化作点点蓝光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李小楼看得入神,忍不住伸手去接,却被乌竹眠一把拉住:“别碰。” 水月澈轻笑出声:“不必紧张,镜花城的花……” 他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那花瓣在他掌心化作一滴晶莹的水珠:“本就是水做的。” 街道尽头,浮动的光线为整座城镀上了一层金边,行人、商铺、笑语、笙歌……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却又透着一丝说不出的违和。 乌竹眠凝视着水月澈离去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莲花灯,灯芯的蓝光忽明忽暗,映出了她眼底的深思,这座城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 乌竹眠一行人沿着镜花城的主街缓步前行,当他们经过一处茶肆时,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从巷口闪出,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 那是盈儿,她换了件粗布衣裳,脸色苍白,警惕地左右张望,声音很轻,像是怕被谁听见:“跟我来。” 乌竹眠眸光微动,不着痕迹地侧身挡住了她的身影。 盈儿紧张地看了看四周:“这里不方便说话,想知道师明川的事,就跟我来。” 说完,她转身钻进一条狭窄的小巷,脸色大变的师青阳立刻跟上,乌竹眠几人也迅速跟了上去。 巷子幽深曲折,两侧高墙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外界的喧闹彻底隔绝,盈儿的脚步很轻,像只猫儿一样灵活地穿行在迷宫般的巷道中,最终停在一间破旧的柴房前。 “进来吧。”她推开门,屋内昏暗潮湿,只有一盏油灯微弱地亮着。 关上门后,盈儿才松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沾血的玉佩碎片:“这是师公子偷偷给我的……他说,如果见到外来的人,一定要把这个交给他们。” 师青阳一把接过玉佩,手指微微发抖,那确实是师明川的贴身之物,边缘还刻着师家的暗纹。 “他在哪?”师九冬急声问道。 盈儿正要开口,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她脸色骤变,迅速吹灭油灯:“是巡逻的侍卫!” 黑暗中,众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柴房门外。 “奇怪,明明看见有人往这边来了……”一个粗犷的男声嘟囔着。 另一人嗤笑:“你眼花了吧?这破地方除了老鼠,谁还会来?” 门板被推得“吱呀”作响,盈儿死死捂住嘴,乌竹眠的指尖已经凝起一缕剑气,就在门即将被推开的一刻,远处突然有人喊道:“喂!那边有动静!” 门外的侍卫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盈儿瘫坐在地上,后背全是冷汗,她深吸一口气,这才将师明川的师娓娓道来。 第215章 师明川 师明川蹲在沧澜江边的芦苇丛中,蓑衣上沾满夜露,他已经在此守了三夜,就为等那顶传说中的鬼花轿,他腰间的玉佩在月光下泛着青光,上面刻着“明川”二字。 这是十五岁生辰时小妹师九冬亲手所赠。 “子时三刻了……” 师明川看了一眼时间,正当他怀疑今夜又要无功而返时,江面突然起雾了。 那不是自然的江雾,而是一缕缕从水底升起的苍白雾气,贴着水面蛇形游走,他立刻屏住呼吸,右手按在腰间短剑上。 雾气渐浓,江心处缓缓冒出一顶鲜红花轿,四角挂着白灯笼,由四个纸人抬着,踏水而行。 “果然来了!”师明川心跳加速。 他此番独自“鬼娶亲”事件,就是因为三个月前下游村庄又有一名少女失踪,只留下一只绣花鞋在江边,那与隔几年就会出现的连环失踪案手法一模一样。 花轿顺着水流飘向岸边,师明川正欲跟上,忽听轿中传来一声闷响,接着轿帘被猛地掀开,一个穿着嫁衣的少女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救命!”少女赤足踩在浅滩上,回头惊恐地看着追出轿子的纸人。 月光下,师明川看清了她的脸,苍白如纸,杏眼中满是恐惧。 纸人僵硬地追来,少女脚下一绊跌在水中,师明川不及多想,拔剑冲了出去,短剑划过,为首纸人的脑袋应声而落,却从断颈处喷出一股黑气,他反应极快,侧身避开,反手又是一剑,将纸人劈成两半。 “快走!” 师明川拽起少女就往岸上跑,身后剩余三个纸人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却没有追来,而是退回轿边,抬起空轿沉入江中,转眼消失不见。 跑到安全处,师明川才注意到少女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绳上串着三枚铜钱,样式古旧。 察觉到他的目光,少女慌忙用袖子遮住:“多谢公子相救。” “姑娘是哪里人?怎会在那轿中?”师明川脱下蓑衣披在她瑟瑟发抖的肩上。 少女低头绞着衣角:“我叫盈儿,是……是下游王家村的,昨夜有花轿停在门前,我好奇看了一眼,就被抓了进去……” 她声音越来越小:“他们说……说要娶我……” 师明川皱起了眉头。 王家村明明在二十年前就被洪水冲毁了,哪来的村民?不过这少女不对劲,就算不是幕后主使,也肯定跟“鬼娶亲”的事有关系。 师明川心念一转,却未表露出什么异样,只是不动声色道:“那先回莲花坞吧,你需换身干衣裳。” 盈儿却猛地抓住他手腕,指甲冰凉刺骨,一脸惊慌地说道:“公子,不、不能去莲花坞,他们会找来的!公子若有心相救……带我去个隐蔽处可好?” 师明川感觉腕上一阵刺痛,低头发现盈儿的指甲不知何时已划破了他皮肤,渗出的血珠竟呈暗黑色。 他暗自运功逼毒,表面仍温和道:“我在山中有间草庐,姑娘若不嫌弃……” 盈儿赶紧露出感激的笑容:“多谢公子。” 各怀心思的两人来到了草庐。 师明川点燃油灯,偷偷观察正在烤火的盈儿。 火光映照下,她身后并没有影子,而且她烤火时,火焰明显变弱,像是被吸走了热量。 “公子为何这样看我?”盈儿突然抬头,杏眼中闪过一丝幽蓝。 师明川暗中在热茶中融了道驱邪符,面不改色地递过去:“姑娘受惊了,喝点茶暖暖身子。” 盈儿接过茶杯,指尖与他的相触,冰冷如尸体,她举杯到唇边,突然皱眉:“这茶……” 师明川挑眉:“怎么了?” “没……没什么。”盈儿强笑着抿了一口,立刻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竟是黑水,她慌忙用袖子掩住嘴,再放下时嘴角却干干净净。 师明川确信了她非人非鬼,决定继续周旋:“姑娘先休息,我去拾些柴火。” 走到屋后,他立刻从怀中掏出一面八卦镜。 指尖镜中映出的草庐被一团黑气笼罩,而盈儿所在位置赫然是一具白骨,师明川倒吸一口凉气,正思索对策,忽听草庐内传来了啜泣声。 他掐了个隐身诀,悄悄靠近窗户,看到盈儿跪在地上,面前摊着一块绣帕,帕上绣着鸳鸯戏水,却沾满了发黑的血迹。 盈儿正对着绣帕喃喃自语:“娘……盈儿做不到了,那个人……他救了我……” 师明川心头一震,这女鬼竟有良知? 等他再回到屋内,盈儿已经恢复了平静,绣帕也不见了踪影,他假装没察觉异常,只是给她铺好了床褥,语气平静:“姑娘早些歇息吧。” 师明川转身欲走,盈儿却拉住了他衣袖:“公子,能陪我说说话吗?我怕……” 望着她哀求的眼神,师明川犹豫了片刻,鬼使神差地坐了下来。 盈儿松了口气,讲起了“王家村”的往事,细节逼真得不像编造,特别是说到村里每年端午赛龙舟时,她眼中甚至还泛起了奇异的光彩。 “盈儿姑娘记得真清楚。”师明川试探道:“可王家村二十年前就……” “我知道。”盈儿突然打断他,声音变得空灵:“我知道公子看出来了。” 她抬起脸,皮肤在油灯下近乎透明:“我是已死之人。” 师明川握紧袖中短剑:“那为何?” “为何像个活人?”盈儿苦笑:“因为每年快要举办莲花祭之前,城主就会赐我肉身……让我引诱活人回城。” 她伸出苍白的手:“公子现在杀我还来得及,否则……我会带你去镜花城。” 师明川有些震惊于盈儿的坦白:“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盈儿垂下眼眸,眼中缓缓流下了两行血泪:“因为公子为我斩纸人时……护在了我身前。二十年来……你是第一个。” 话音刚落,窗外忽然风雨大作,油灯剧烈摇晃。 听见这动静,盈儿脸色骤变:“他们找来了!公子快走!” 草庐门被狂风吹开,四个湿淋淋的纸人立在雨中,没有五官的脸正对着屋内,师明川拔剑而起,却见盈儿毫不犹豫地挡在了他前面:“滚回去!告诉城主……我会带活人回去,但不是这个!” 盈儿扯下腕上红绳,铜钱叮当落地:“再逼我,我就散尽这三枚买命钱!” 似乎受到了震慑,纸人缓缓退入了雨中,盈儿瘫坐在地,身形开始变淡:“公子……我撑不了多久了,你若不想被带走,现在就杀了我……” 师明川皱了皱眉头,却收起短剑,语气坚定:“带我去镜花城。” “什么?”盈儿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公子三思!镜花城那地方,进得,出不得啊!” “我本就在调查‘鬼娶亲’事件。”师明川却不为所动,语气坚定:“与其等你们害别人,不如我亲自走一趟。” 盈儿凝视他许久,伸出手:“那公子抓紧我,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别松手。” 师明川微微颔首,握紧她的手。 盈儿闭上眼睛,低声念咒,咒语念完的瞬间,地面突然塌陷,两人急速下坠,穿过冰冷江水,最终落在了一座倒置的城池街道上。 师明川头晕目眩地爬起来,发现整座城都是反的。 屋檐朝下,门楣倒挂,行人走路像是在天花板上,更诡异的是,这些人全都面色惨白,脖颈处有一圈缝合痕迹。 “欢迎来到镜花城。”盈儿苦笑一声:“活人的禁地,亡者的乐园。” 她拉着师明川穿过街道,行人纷纷投来贪婪的目光,有孩童跑过来嗅师明川的衣角,不过被盈儿厉声喝退了。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座倒置的宅院前,门匾上写着“王宅”。 “这是我生前的家。”盈儿推开吱呀作响的大门:“现在是我的牢笼。” 院内陈设与人间无异,只是全部倒置,她示意师明川坐在一张固定在地面的椅子上,自己则轻盈地“站”在“天花板”上。 “二十年前沧澜江决堤,王家村首当其冲。”盈儿幽幽道:”我娘为救我,把我绑在门板上,自己却被冲走,我在水上漂了三天,最终也……” 师明川心头一颤:“那鬼娶亲……” “是城主收集魂魄的手段。”盈儿飘到他面前:“每隔一段时间,就选一个亡魂扮新娘,引诱活人回城,活人的魂魄会被城主吸食,肉身则成为城中傀儡。” 她指向窗外那些行人:“他们都是这些年被骗来的人。” 师明川看了看,问道:“你也是被逼的?” “我拒绝过一次,可城主让我重温了死亡的痛苦。”盈儿忍不住浑身发抖:“江水灌入肺部的感觉……太疼了……” 师明川握住她冰冷的手:“放心,我会帮你。” 盈儿怔怔望着他,眼中血泪滚落:“公子,我本是要诱你入城送死的。” “知道。”师明川微微一笑:“但我还是想帮你。” * 接下来的日子,师明川被困在了“还未苏醒”镜花城里,却意外地平静。 盈儿每天会带来一种叫“魂露”的液体,让他饮用后能在倒置的城中正常活动,作为回报,他教盈儿写字,给她讲人间四季变换,讲端午的龙舟、中秋的月饼。 “紫楹花……真的那么香吗?”盈儿趴在“地面”,好奇地看师明川在宣纸上画紫楹花。 “比桂花还要香十倍。”师明川笑道:“等我们出去,我就带你闻真正的紫楹花。” 盈儿眼神一暗:“我出不去……除非……” “除非什么?” “没什么。”盈儿转移话题道:“公子画得真好。” 某天夜里,师明川突然被一阵锁呐声惊醒,他循声找去,发现盈儿站在院中,身着嫁衣,正被四个纸人围着梳妆,月光下,盛装的她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哀伤至极。 “盈儿?” 纸人齐刷刷转头,盈儿慌忙朝他使眼色:“公子别过来!今夜是……是仪式……” 师明川这才明白,今夜又有活人要成为牺牲品了,他并未躲开,而是冲上前拉住盈儿:“别去!” 盈儿凄然一笑:“不去的话,城主会让我再死一次。” 她轻抚师明川的脸,手指蜷了蜷,缩回去:“公子放心……这次我会个恶人带回来……” 说完,盈儿随着纸人消失,孤身一人的师明川在院中发现了一块绣帕,帕上多了几行歪斜的字迹,是盈儿学写字后偷偷绣的:“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师明川缓缓攥紧绣帕,下定决心要带盈儿离开。 次日,盈儿回来时神色恍惚,裙角沾着血迹,她不肯说发生了什么,只是蜷缩在师明川怀里发抖。 “我想到办法了。”师明川低声问道:“城主到底靠什么控制你们?” 盈儿迟疑片刻,拉起衣袖露出手腕,那里有一道黑色符文,像活物般蠕动:“这是魂契……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自愿替死。”盈儿苦笑:“但谁会为个已死之人……” 师明川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颤抖的脊背。 三日后,师明川的行踪暴露了,他在偷偷绘制城中路线时被傀儡发现,抓到了城主面前,那是个戴面具的黑袍人,端坐在倒置的大殿“顶端”。 “盈儿,这就是你选的好郎君?”城主的声音温润如玉:“竟想毁了我的镜花城?” 盈儿立刻跪地哀求:“城主开恩!他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城主语气带笑,挥手甩出一叠符纸,正是师明川藏在身上的:“他可是连破界符都画好了。” 师明川将盈儿护在身后:“放过她,我任你处置。” “好一对痴情人。”城主大笑起来,温润的声音在此刻却宛如毒蛇:“盈儿,本座给你个选择,要么现在散魂而亡,要么亲手抽了他的魂魄。” 盈儿浑身颤抖,师明川却捏了捏她的手腕,低声道:“选后者。” “公子!” “相信我。”师明川在她手心悄悄写了几个字,盈儿泪如雨下,最终点头答应。 仪式是在大殿中央举行的,师明川被绑在黑石祭坛上,盈儿身着嫁衣,手持一根白骨针,在城主的监督下,把白骨针缓缓刺入了师明川眉心。 剧痛中,师明川感觉有什么被生生抽离。 他最后看到的,是泪流满面的盈儿,她正用唇语在说“对不起”,而且她手腕上的那道黑色符文正在悄然变红。 第216章 交易 盈儿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块沾血的绣帕。 乌竹眠半蹲在她面前,指尖凝着一缕温和的灵力,轻轻拂过少女颤抖的肩头:“所以……师明川自愿被抽魂,是为了让你重获自由?” 盈儿点点头,血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他在我手心写了‘替魂咒’三个字……” 她哽咽着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有一道淡金色的符纹:“城主不知道,师公子早就研究过魂契……他用自己的一魂替代了我的契约。” 宿诀突然上前一步:“师明川的魂魄现在在哪?” “在城主的‘溯光莲’里。”盈儿抬起泪眼:“三日后莲花祭,城主会……会炼化他的魂魄,用来加固镜花城的结界。” 窗外,一阵阴风吹过,蓝莲花瓣簌簌作响。 听完这些,师九冬的眼眶瞬间红了,她的声音打着颤,手指死死攥住衣角,骨节泛白:“三哥……” 师青阳没有说话。 他站在旁边,面容冷峻如铁,唯有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剑穗无风自动,泄露出内心的滔天怒火。 “二哥……”师九冬扯了扯兄长的袖子,声音哽咽:“我们得救三哥。.” 师青阳闭了闭眼,喉结滚动,再开口时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知道。” 他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安抚道:“小妹,放心,明川一定不会有事的。” 忽然,盈儿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擦干眼泪,站起身,匆匆说道:“城主在召唤我们了,我该回去了,在城主府的时候,他会监视我的一言一行,到时候我就没办法再告诉你们什么了。” “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救师公子!” 说完,盈儿拉开门,加快脚步往外走,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转角。 看着她的背影,乌竹眠收回目光,冷静又谨慎地说道:“刚才盈儿姑娘说的时候,我暗中用了验谎符,而且看她的样子,她说的应该基本是事实。” 既然确定了师明川就在镜花城,而且可能在城主府里,一行人没有耽误时间,一致决定回城主府落脚,暗中摸清情况。 * “诸位这么快就回来了?这可正赶上我镜花城十年一度的盛事,你们应该多逛一会儿的。” 刚回到城主府,一道如清泉击玉的声音就从九阶鎏金台上传过来。 乌竹眠抬头望去,水月澈身着月白长袍,青玉冠束发,腰间悬着一枚玉佩,他缓步而下,行走时袍角绣的暗纹若隐若现,看起来像是朵朵莲花在月光下绽放又凋零的图案。 水月澈在乌竹眠面前三步处站定,执扇拱手。 离得近了,乌竹眠才看清他那把青玉折扇上刻着“水月镜花”四字,扇坠是一颗泪滴形的琥珀,里面封着一片粉色花瓣。 他抬眼的瞬间,乌竹眠微微一怔,这人的眼睛实在是太干净了,像是两泓秋水,倒映着烛火时泛起温柔的金棕色,几乎要让她忘记这里是鬼气森森的镜花城。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恰好让谢琢光的身形挡在自己与城主之间:“城主客气了。” 水月澈似乎没察觉她的戒备,反而因谢琢光的出现眼前一亮:“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剑灵化形?果然……” 他伸手欲触谢琢光衣袖,被对方侧身避开也不恼:“……灵韵天成。” 宿诀突然嗤笑一声:“城主好眼力,一眼就认出非人之物。” 这话说得刺耳,水月澈却只是温和地转向宿诀:“魔君说笑了,镜花城本就是阴阳交界处,人鬼神魔在此并无分别。”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想必诸位今日劳累了,不如先到听雪轩歇息?明日起就是莲花祭的筹备大典了,还望各位赏光。” 李小楼偷偷拽乌竹眠的袖子,小声嘀咕:“小师姐,他看起来真是不像坏人。” 乌竹眠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噤声,这水月澈看起来真的是太完美了,恰到好处的微笑,令人如沐春风的谈吐,甚至连袖口熏的沉水香都淡雅得宜。 但越是完美,就越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那就叨扰了。”乌竹眠笑了笑,答应下来,她倒要看看这温柔表象下藏着什么。 侍女引着一行人去听雪轩,这里比想象中还要奢华。 白玉为阶,鲛绡作帐,连窗棂都雕成莲花形状,乌竹眠指尖抚过梳妆台上的铜镜,镜面突然泛起涟漪,映出的不是她的倒影,而是一片开满红莲的湖泊。 “幻心镜。”谢琢光走过来,一掌按在镜面上,金光流转间镜中景象破碎:“能照出人心底最渴望的画面,用来窥探弱点。” 乌竹眠挑眉:“他这是想要各个击破?”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盈儿的声音:“乌姐姐,城主命我送些茶点来。” 谢琢光瞬间隐去身形,乌竹眠打开门,见盈儿端着剔红漆盘,上面摆着几样精致点心和一壶冒着热气的茶。 与之前不同,此刻的盈儿举止端庄,连裙角都不曾乱一分。 “这是‘忆梦香’,用镜花城特有的夜幽兰制成。”盈儿斟茶时腕上红绳若隐若现,她使了个眼色,嘴上却说道:“城主说您连日奔波,此茶可安神助眠。” 茶汤澄澈,香气却浓烈得异常,乌竹眠跟她交换了一个眼神,茶杯突然被无形之力托起,悬在半空,谢琢光的声音冷冷响起:”夜幽兰长在坟头,活人喝了会梦游说真话,姑娘不知道么?“ 盈儿手一抖,茶壶差点脱手,强笑道:“谢盟主说笑了……” “替我谢过城主好意。”乌竹眠将茶杯放回托盘:“明日祭典还需早起,盈儿姑娘请回吧。” 盈儿走后,谢琢光从虚空中抓出一缕残留的茶香,在掌心凝成蓝色晶粒:”茶里还掺了离魂散,看来这位城主对你格外上心。“ 乌竹眠猜测:“怕是看上剑尊这个身份了。” 谢琢光摇头,眼神复杂:”不,他看的是你本人。他看你的眼神……“ 话未说完,他突然警觉:”有人来了。“ 窗棂轻响,一片莲花瓣飘落案头,上面浮现金字:“子时三刻,莲池一叙。澈。” 乌竹眠指尖燃起真火将花瓣焚毁:“不入虎穴……” “焉得虎子。”谢琢光接上她的话,却按住她执剑的手:“我去。” * 子夜时分,谢琢光隐去身形来到莲池。 水月澈早已等在九曲桥上,月白长袍在夜色中泛着微光,他背对着谢琢光的方向,却准确说道:“谢盟主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叙?” 城主府的莲池泛起幽蓝的微光,池水无风自动,一圈圈涟漪从中心扩散,仿佛水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莲叶上凝结的露珠滚落,滴在水面时竟发出清脆的铃响。 乌竹眠隐在回廊的阴影里,注视着这片诡异的莲池。池中的蓝莲比白日所见更加妖异,花瓣上的金色纹路此刻如同呼吸般明灭,花心处隐约可见蜷缩的人形—。 那是被囚禁的魂魄,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挣扎着,按盈儿所说,师明川的魂魄应该也在这池溯光莲里。 听见水月澈的话,谢琢光化形而出,语气平静:“城主深夜相约,有何指教?” 水月澈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他手中折扇轻点池面,顿时满池莲花绽放:“听闻太虚剑灵破碎后重聚灵识,记忆不全,不知可还记得千年前,昆仑巅上的那一战?” 霜策和且慢是太虚剑的阴阳两面的事,只有乌竹眠和谢琢光才知道。 听见水月澈居然提起了太虚,谢琢光瞳孔骤缩:“你究竟是谁?” 水月澈答非所问道:“谢盟主可还记得,曾经被你斩落的‘恶念’?” 他忽然逼近,折扇抵在谢琢光心口:“你当年自以为斩灭了恶念,殊不知恶念如影,只要本体尚存,恶念便不死不灭。” 谢琢光微微皱眉,神情有些惊愕,不过在他周身金光暴涨的一瞬间,池中突然伸出的白骨阻拦了一瞬,水月澈趁机后退,声音依然温润:“告诉剑尊,明日筹备若她肯配合,我可保其他人平安离开,否则……” 池水突然沸腾,浮现无数挣扎的人影,他的身影和声音一起消失在空气中:“这些就是下场。” 谢琢光收回手,目光扫过莲池,转头跟阴影里的乌竹眠远远对视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他并未在其中发现师明川。 * 次日清晨,晨雾如纱,轻轻笼着城主府的青瓦白墙,镜花城的繁华褪去了夜间的诡艳,显出几分清冷的素净。 乌竹眠推开雕花木窗,见院中的莲池浮着一层薄雾,蓝莲闭合,仿佛一夜喧嚣后终于陷入安眠。 远处,城主府的阁楼层层叠叠,飞檐翘角上蹲着石雕的螭吻,在晨光中泛着湿润的光泽。 回廊下,几个侍女捧着铜盆悄声走过,裙裾扫过地面,却不曾惊动一片落叶。 李小楼揉着眼睛从厢房出来,发髻还歪着,嘟囔道:“这城主府白天看起来还挺正常……” 话音未落,一阵微风拂过,莲池中的雾气突然扭曲,隐约浮现出几张模糊的人脸,转瞬又消散无踪。 谢琢光无声地出现在廊下,指尖还残留着未散的剑气:“假象。” 他的目光扫过看似平静的府邸:“越是平静,越要小心。” 宿诀不知何时已站在屋顶,玄色衣袍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眯眼望着远处,水月澈正倚在观景亭中,手持玉杯,朝他们遥遥举杯示意。 “装模作样。”宿诀嫌弃地冷笑一声,翻身落下。 师青阳从偏院走出,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他手中紧握着师明川的玉佩,指节发白。 师九冬默默跟在他身后,银铃已重新串好,却不再像往日那样叮当作响,杏眼中却依旧满是坚定:“三哥,等我们。” 晨光渐盛,城主府的灯笼一盏盏熄灭,仿佛某种昼伏夜出的巨兽缓缓闭上了眼睛。 而在这表面的宁静之下,暗流已然开始涌动,盈儿送来一套雪青纱裙:“城主说剑尊远来是客,这是特意为您准备的观礼服。” 乌竹眠展开衣裙,发现裙摆上绣着极精细的莲花暗纹,走动时会如真花绽放,更诡异的是,这衣服尺寸分毫不差,连她喜欢的收腰设计都考虑到了。 “城主怎知我穿衣喜好?” 盈儿抿嘴一笑:“城主通晓阴阳,自然无所不知。” 说完,她凑近低语,“其实是因为……昨日幻心镜照出了您最爱的款式。” 乌竹眠微微眯起了眼睛,指尖抚过纱裙,立刻就发现上面附着着追踪咒。 见乌竹眠迟疑,盈儿急忙道:“今日全城贵女都会这般打扮,剑尊若特立独行,反倒引人注目。” 她眨眨眼,无声做口型:“城主还说,若您肯配合,他便告知师明川公子的下落。” 软硬兼施,好手段。 “行啊。”乌竹眠笑了笑,淡定换上纱裙,却在腰间暗藏了几张破煞符,谢琢光则化作流光附在了且慢上,剑身温度比平时更高,显然是心情不佳。 莲花祭的筹备大典在镜花城中心的九莲台举行。 乌竹眠一行人到达时,台上已设好香案,案前站着十二位素衣少女,每人手持一朵金莲,水月澈见乌竹眠到来,眼中闪过惊艳,亲自下阶来相迎。 “剑尊今日真是光艳照人。” 水月澈唇边噙着笑,优雅地执起乌竹眠的手,俯身欲行吻手礼:“您愿意来参加筹备大典,真是让镜花城蓬荜生辉……” 他的话音未落,一道凌厉的剑气骤然横斩而来。 “铮——” 化形的谢琢光手握霜策,剑鞘精准挡在水月澈与乌竹眠之间,寒铁冷光映得城主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一片森然。 “谢盟主这是何意?”水月澈眯起眼,不以为意地笑道:“谢盟主何必紧张?不过是礼仪罢了。” 谢琢光面色如霜,另一只手已按上剑柄:“镜花城的待客之道,本座领教了。”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但我的道侣,不劳城主费心。” “道侣?”水月澈故作惊讶地挑眉,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原来如此。” 话虽这样说,他非但不退,反而却凑得更近,吐息几乎拂过乌竹眠的指尖:“那更要好好招待了。.” “唰!” 青光乍现,水月澈的折扇被剑气劈成两半,一截扇骨“啪”地钉入廊柱,谢琢光的剑尖抵在他喉间,散发的寒意让周围三尺瞬间结了一层薄冰。 “再碰她。”他的声音轻得像落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下次断的就不是扇子了。” 说完,谢琢光收剑归鞘,一把握住乌竹眠的手腕,拇指碾过方才被水月澈虚握的位置,像是要擦去什么脏东西。 水月澈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忽然轻笑出声:“谢盟主原来也会……” 谢琢光完全无视他,改为十指相扣的姿势,将乌竹眠的手牢牢锁在掌心。 被无视的水月澈笑了笑,转移话题道:“今日请剑尊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宿诀抱臂冷笑:“终于要图穷匕见了?” “魔君误会了。”水月澈展开折扇,笑意温润:“只是原定的神女突发恶疾,祭典又不可延误,我听闻剑尊通晓祈福剑舞,不知可否暂代神女之职?” 李小楼面露警惕,瞪了他一眼:“你想要我小师姐当祭品!?” “非也。”水月澈摇头:“神女只需在祭典上跳一支祈福舞而已,之后便可获得镜花城十年积累的月华精粹,除此之外,我还可以告知你们师明川的下落,并赠送三件法宝。” “看,多划算的交易啊,一点不亏。” 第217章 恶念 乌竹眠凝视着水月澈手里变出来的一朵金莲,花蕊中隐约有光华流转,她指尖轻抚且慢,眼中浮现出似有若无的冷笑:“只需要一支剑舞?” “以剑尊的身份起誓。”水月澈将金莲递来,花瓣上的露珠竟凝成“信”字:“跳完舞,我立刻带你们去见师明川。” “你当我们是三岁孩童?”宿诀冷声嗤笑,挡在了乌竹眠面前,师九冬和李小楼也急得直拽她袖子。 乌竹眠尚未回答,谢琢光已冷声拒绝水月澈:“不可能。” 水月澈微微眯起眼,慢条斯理地笑:“谢盟主似乎格外紧张?莫非是怕剑尊沾染月华后,想起什么……”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比如太虚剑为何会碎?为何会分为阴阳两面?” 听见这话,谢琢光身形一滞,乌竹眠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当即表态:“城主好意心领,但此事与你无关。” 水月澈故作叹息:“那真是遗憾。” 他凑近一些,朝乌竹眠低声道:“剑尊大人,真是不想知道吗?此事可与你有很大的关系呢。” 水月澈靠近时,乌竹眠只感到一阵刺骨寒意袭来,谢琢光一把将他推开,金光与一道突然出现的黑气在空中相撞。 “开个玩笑而已。”水月澈理了理衣袖:“既然剑尊不愿,那我自然也不强求,不过还有三天的时间,还请剑尊好好考虑。” 水月澈说完那句话就离开了,九莲台上,十二名素衣少女手持银铃站定方位,如同傀儡一般,面无表情地站着,与台下其他城中居民的热闹形成了鲜明对比。 乌竹眠他们也未久留,回城主府的路上,宿诀突然开口:“我觉得他在拖延时间。” 乌竹眠点头:“莲花祭必有蹊跷,师明川若真在他手上……” “别信他。”谢琢光声音异常冷硬:“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要相信。” “等一下。”李小楼突然指着远处:“你们看!” 顺着她手指方向,大家看见城中最高处的钟楼上竟然悬挂着一口黑棺,棺身贴满符咒,咒纹正在缓缓转动。 师九冬颤声道:“那、那里面该不会是……” “三弟!” 师青阳拔腿就要冲过去,被宿诀一把拽住,瞳孔中闪过一丝猩红:“冷静,小子,那一看就是诱饵。” 果然,众人刚靠近钟楼,四周建筑突然移动起来,转眼间就将他们困在了一条死胡同中,墙壁上浮现无数人脸,发出刺耳尖笑。 乌竹眠一剑斩去,剑气却穿透墙壁,如同劈在水中。 “镜花水月,虚实相生。”水月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剑尊何必着急?无论有什么事,三日后都自有分晓。” * 接下来两天,水月澈的“追求”变本加厉。 今天送来能让人青春永驻的“玉液琼浆”,明日又赠可窥天机的“星河砂”,不过每次都被谢琢光识破了其中暗藏着的摄魂咒。 最过分的是莲花祭前夜,水月澈竟提出要乌竹眠试穿神女嫁衣。 “此衣乃千年冰蚕丝所织,穿上可通阴阳。”水月澈示意侍女捧出嫁衣,那衣裳华美至极,正红底色上用金线绣满凤凰,衣摆处缀着细小的铃铛,稍一移动便叮咚作响。 乌竹眠正要拒绝,嫁衣却突然自动飞起,如活物般朝她裹来,谢琢光拔剑就斩,剑锋却被水月澈的折扇架住。 “谢盟主何必紧张?”水月澈轻笑:“不过是让剑尊提前感受下明日祭典的氛围……” 嫁衣趁机缠上乌竹眠手臂,袖口金线突然化作锁链,瞬间缠绕她全身,乌竹眠感到一阵刺骨寒意侵入经脉,灵力运转顿时滞涩。 下一秒,一道金光闪过,谢琢光不顾折扇割伤手臂,强行斩断嫁衣束缚,布料碎裂的瞬间,房中烛火全部变成了惨绿色。 水月澈终于卸下温润伪装,眼中泛起了血色:“太虚!你敢坏我好事!” 谢琢光将乌竹眠护在身后:“你本就不该打她的主意。” “哈哈哈……”水月澈仰天大笑,袖中飞出无数白绫:“你不是千年前的你了,她也不是千年前的她了,唯有我还记得你们欠我的债!” 随着这句话落下,他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宛如面具一般落下,露出了半张脸让乌竹眠和谢琢光微微一愣。 只见那轮廓与谢琢光竟有七分相似,只是眼角多了一道血痕。 “很惊讶?”水月澈抚摸着暴露在外的脸:“太虚,当年你为救她,将七情六欲尽数斩落,以善念化剑灵,恶念被斩灭。” 他盯着乌竹眠,眼神复杂至极:“而她,就是罪魁祸首!” 不等两人说话,水月澈就继续说道:“明日的莲花祭会照常举行,届时我要当着你的面,将她炼成我的鬼新娘。” 第218章 神女祠 水月澈的身影骤然化作一团黑雾,在惨绿的烛火中扭曲消散,谢琢光一剑劈去,剑气穿透黑雾,却只斩落几缕飘散的雾气,水月澈阴冷的笑声回荡在房间内:“明日莲花祭,我们再见分晓……” “追!”乌竹眠纵身跃出窗外,谢琢光紧随其后。 两人刚落到院中,整座城主府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地面裂开数道缝隙,暗红色的雾气从地底渗出。 “这是……”乌竹眠瞳孔微缩,她看到那些雾气中隐约浮现出扭曲的人脸,正发出无声的哀嚎。 谢琢光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别碰这些雾气!是怨灵!” 就在这时,东侧的厢房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宿诀破窗而出,身后跟着李小楼和师九冬,西侧的回廊上,师青阳也提着长枪冲了过来,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怎么回事?”宿诀眼中猩红未褪,一脸低气压:“老子刚睡着就被震醒了!” 地面再次剧烈摇晃,庭院中央的假山轰然倒塌,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无数白骨手臂从洞中伸出,疯狂抓挠着地面,师九冬吓得直接跳了起来:“天天天啊!这是什么鬼东西!” 李小楼飞快地掐诀,一道金光将最近的白骨手臂斩断:“城主府下面怎么会有万尸坑?!” 谢琢光脸色阴沉得可怕:“不是万尸坑,是祭坛,水月澈在用魂魄养阵法,现在明白他为什么要拖延时间了?莲花祭就是血祭大阵启动的时刻。” 一道刺目的红光突然从地底射出,直冲云霄。 沧澜江的水被染成血色,渐渐凝聚成一朵巨大的红莲形状,城中各处同时响起凄厉的哭嚎声,那些白天还热情洋溢的居民,此刻全都变成了行尸走肉,摇摇晃晃地向城主府聚集。 “退后!” 乌竹眠厉喝一声,身形骤然拔地而起,衣袂翻飞如鹤展翅,她单手持剑,且慢金光暴涨,剑锋划破空气,发出清越龙吟。 下一瞬,她猛然将剑尖刺入地面,剑气如狂澜炸开,金色光纹以她为中心,瞬间向四周扩散,所过之处,白骨手臂寸寸断裂,黑雾如遇骄阳,发出“嗤嗤”灼烧声,顷刻消散。 “结!”乌竹眠冷声一喝,左手掐诀,指尖金光凝聚成繁复符文,凌空一按。 一道巨大的金色结界拔地而起,形如倒扣的琉璃巨碗,将众人牢牢护在其中,结界表面流淌着古老剑纹,每一道纹路都蕴含凌厉剑意,靠近的尸鬼刚一触碰,便被剑气绞成齑粉。 宿诀吹了个口哨:“啧,这手漂亮!” 师九冬瞪大眼睛,结结巴巴道:“这、这结界也太夸张了吧?!” 乌竹眠立于结界中央,长发无风自动,眸中金光流转,宛如神祇临世,她右手持剑维持结界,左手并指如刀,凌空一划,一道剑气横扫而出,将扑来的数十只尸鬼拦腰斩断,黑血喷溅,却在触及结界前被金光蒸发。 师青阳震撼地望着结界上的纹路:“这不是普通的防护结界……这是太虚剑域?传说中只有剑尊才能施展的绝对剑域!” 外界,尸潮仍在疯狂冲击结界,黑雾中浮现出一张张扭曲鬼脸,发出刺耳尖啸。 乌竹眠眼神一冷,剑锋陡然一转。 “破。” 一字落下,结界骤然向外膨胀,金光如烈日爆裂,所过之处,尸鬼灰飞烟灭,连地底爬出的白骨都被碾成粉末。 整座庭院为之一清,只剩焦土与残留的剑气嗡鸣。 乌竹眠收剑回身,金光渐敛,结界却依旧稳固如初,衣袍翻飞间,她侧眸看向众人,平静道:“暂时安全了。” 宿诀咧嘴一笑:“帅啊,小竹子。” 师九冬和师青阳呆呆道:“这……这就结束了?” 乌竹眠微微摇头,抬眸望向钟楼方向,眸光锐利如刃:“不,这只是开始。” 突然,谢琢光闷哼一声,单膝跪地,他的手臂上,被水月澈折扇划伤的伤口正在渗出黑血,黑气翻涌,如同活物般向心脉侵蚀。 “琢光!”乌竹眠瞬间闪至他身旁,一手扶住他的肩膀,另一手并指按在他腕间脉门,她的灵力刚一探入,便感受到一股阴寒刺骨的尸毒正在疯狂吞噬他的生机。 “是尸毒。”她声音沉冷,眸中金光骤亮:“别动。” 且慢悬浮于乌竹眠身侧,剑锋嗡鸣,散发出纯净的剑意,她指尖凝聚一缕金光,顺着谢琢光的经脉逆行而上,精准地截住蔓延的毒素。 黑气与金光相撞,发出“嗤嗤”灼烧声,谢琢光肌肉紧绷,指节因剧痛而泛白,却硬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乌竹眠眸光一沉,左手剑诀一变,低喝:“镇!” 且慢凌空一震,剑身分化出十二道虚影,环绕二人飞旋,结成剑阵,每一道剑影都刺入谢琢光周身大穴,金光如锁链,将肆虐的尸毒硬生生禁锢在手臂范围内。 黑气疯狂挣扎,试图冲破束缚,乌竹眠冷哼一声,指尖猛然下压:“给我退!” 一道炽烈金光自她掌心迸发,顺着谢琢光的经脉悍然压下,所过之处,黑气如雪遇烈阳,节节败退,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尸毒的蔓延终于停滞。 乌竹眠并未松懈,左手剑指抵在他心口,一缕精纯剑意渡入,护住他的心脉,她的声音低而稳:“撑住,别让毒反噬。” 谢琢光抬眸看她,眼瞳因疼痛而微微收缩,却仍扯出一抹淡笑:“下手这么狠?” 乌竹眠挑眉:“嫌狠?那你自己来?” 谢琢光低笑一声,没再说话,只是配合她的灵力引导,将残余的尸毒一点点逼至伤口处。 乌竹眠指尖一划,剑气化刃,在他伤口上切开一道细痕,黑血顿时涌出,滴落在地上时竟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李小楼倒抽一口冷气:“这毒……怕不是千年尸毒级别的?” 宿诀抱臂站在一旁,眯眼道:“水月澈那厮,果然没安好心。” 乌竹眠掌心金光再凝,按在谢琢光伤口上,纯净的剑意如烈火灼烧,将最后一丝黑气焚尽,直到伤口渗出鲜红的血,她才收手。 谢琢光长舒一口气,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眸光已恢复清明,他低头看了眼手臂上残留的金色纹路,那是剑意烙印,暂时封住了余毒。 “三天内别动用全力。”乌竹眠站起身:“否则毒素反冲,可还得再救你一次。” 谢琢光轻笑,撑着膝盖站起来:“遵命,剑尊大人。” 此时的城主府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建筑不断坍塌,地底又爬出越来越多的尸鬼,更可怕的是,钟楼上那口黑棺正在剧烈震动,棺盖已经掀开了一道缝隙,浓郁的黑雾从里面涌出。 “必须离开这里。”宿诀拔出阎罗剑开路:“我开路,你们跟上!” 一行人且战且退,来到城主府后门,却发现大门早已被尸群堵死,师青阳突然指着围墙:“走那边!墙下有排水道!” 众人钻进狭窄的排水道,黑暗中,师九冬突然小声抽泣起来:“三哥……三哥真的在那口棺材里吗?” “放心吧。”乌竹眠温声安慰道:“他一定会没事的。” 走出排水道后,他们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废弃寺庙,庙门上的牌匾已经掉落,依稀能辨认出“神女祠”三个字。 李小楼点燃符纸照明,发现庙内供奉的竟然是一尊破损的神像,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雕像的面容与乌竹眠有八分相似。 “这是……”宿诀皱眉。 乌竹眠走到雕像前,发现底座上刻着一行小字,轻声念道:“太虚碎,阴阳逆,红尘断,因果灭。” 她伸手触碰字迹的瞬间,整座雕像突然亮起微光,一道虚幻的身影浮现出来,那是个与乌竹眠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似乎只是一道残念虚影:“你终于来了……” “你是谁?”乌竹眠微微皱眉。 虚影指向她手中的剑:“我即是你。” 话音未落,谢琢光突然挡在乌竹眠面前:“够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外面的骚动声越来越近,虚影消散,听得头大的宿诀一脚踹开后门:“没时间听谜语人废话了!那些鬼东西追过来了!” 虚影化作流光没入乌竹眠眉心:“记住,莲花开时,太虚归位……” 众人冲出寺庙,发现整座城都陷入了混乱,街道上到处都是游荡的活死人,天空中的红莲已经完全成形,正在缓缓旋转。 李小楼突然指向城中央:“你们看!” 钟楼上的黑棺已经完全打开,一个身穿红衣的身影正悬浮在空中,正是水月澈,他脚下展开巨大的血色法阵,十二名素衣少女被锁链吊在法阵节点上,已经奄奄一息。 师九冬惊呼:“那是……祭品?” 水月澈张开双臂,声音响彻全城:“千年等待,今朝圆满!以十二祭品为引,唤鬼门开!” 大地开始崩裂,一道深渊从城中央向四周蔓延,无数冤魂从深渊中爬出,惨叫声此起彼伏,整座城瞬间变成炼狱。 “必须阻止他!”乌竹眠握紧太虚剑,剑身发出嗡鸣。 谢琢光应了一声:“莲花祭正式开始前,阵法还有弱点。” 宿诀舔了舔獠牙:“我去救那些姑娘!” “我和你一起!”师青阳提起剑。 李小楼快速分发符咒:“这是隐身符,能维持半个时辰,小心别碰到那些黑雾!” 众人分头行动,乌竹眠和谢琢光潜行至钟楼附近,发现黑棺下方竟然是一个祭坛,上面刻满了古老的咒文,更令人震惊的是,祭坛中央插着半截断剑 乌竹眠莫名呼吸一滞:“那是?” 突然,祭坛上的断剑剧烈震动起来,与乌竹眠手中的且慢和谢琢光手里的霜策产生了共鸣,一道刺目的光柱冲天而起,直接击穿了空中的红莲。 趁此机会,宿诀和师青阳救下了六名少女,但剩下的六人已经被黑雾完全侵蚀,变成了可怕的怪物,反而向他们扑来。 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水月澈的身影在阳光下变得模糊,他远远瞪了乌竹眠一眼:“待阵法完成,我们就做个了断!” 随着他的消失,城中的暴乱暂时平息,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众人带着获救的少女返回神女祠,乌竹眠站在破败的殿堂中,望着渐渐亮起的天空,谢琢光站在她身后,金色的眼眸中满是复杂情绪。 宿诀擦拭着染血的刀刃,李小楼正在为伤者治疗,师家兄妹则守在门口,警惕地望着外面的动静。 他们不可能让水月澈的阵法完成,最终决战即将提前。 第219章 剑断 镜花城的天空彻底化作血色,十二道血柱自城中冲天而起,在苍穹之上交织成一朵新的妖异红莲,乌竹眠和谢琢光在莲心深处找到了凌空而立的水月澈,他衣袍猎猎,眼中尽是疯狂之色。 “你们来了?再有一刻,血莲祭成,整座城都会化作我的养料。” 虽然被找到了,但水月澈却不慌不忙地低笑,与谢琢光相似的脸上露出一点恶意的笑,他看着谢琢光:“而你,将亲眼看着她成为我的鬼新娘。” 谢琢光眼中金光暴涨,霜策剑发出刺耳铮鸣,一字一顿,每个字都裹着森然杀意:“你、找、死。” 水月澈挑眉:“这是……急了?” 三道剑光同时斩出,水月澈挥袖格挡,却被震退数步,他低头看了眼被剑气割裂的袖口,忽然大笑:“有趣!当年你斩七情六欲,如今又为了她重染凡心。” 谢琢光根本不答,剑势如暴雨倾泻,招招直取要害,水月澈一边闪避一边故意刺激他:“你知道吗?待会红莲祭成,她就会彻底忘记你,眼里只会有我。” “闭嘴!” 霜策剑突然分化十二道剑影,将水月澈所有退路封死,谢琢光一剑刺向他咽喉,水月澈仓促侧头,剑锋擦过脖颈带出一线血痕。 水月澈抹了把血迹:“啧,真凶。” 下一秒,乌竹眠踏空而起,且慢金光流转,冷声道:“你等不到那一刻。” 谢琢光亦纵身而上,霜策剑银芒如雪,与乌竹眠一左一右,水月澈不慌不忙,袖袍一挥,无数面水镜凭空浮现,镜中竟全是乌竹眠与谢琢光的身影。 镜花水月阵,已成。 “在我的阵中,你们永远抓不到真实的我。”水月澈的声音从每一面水镜中传来,虚实难辨:“何必徒劳呢?” 乌竹眠一剑斩碎数面水镜,可镜中幻影刚灭,新的水镜又立刻凝结,谢琢光试图以剑气锁定水月澈的真身,却发现整座大阵都在干扰他的感知。 “他在拖延时间。”谢琢光沉声道:“血莲马上就要完全绽放了。” 乌竹眠抬眸看向天际,那朵红莲已绽开八成,莲心处隐隐有黑气翻涌,仿佛有什么可怖之物即将苏醒。 水月澈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察觉到了?可惜,晚了。” 突然,所有水镜中的“水月澈”同时抬手,无数道水刃破空而来,乌竹眠挥剑格挡,可这些水刃竟在半途化作锁链,猛地缠住且慢与霜策。 “咔嚓!” 两柄剑的剑身上,裂纹再添一道。 水月澈的真身终于现身,他站在红莲正下方,双手结印,眼中满是胜券在握的癫狂:“千年等待,今日终得圆满,血莲祭,启!” 整座镜花城剧烈震颤,地面龟裂,无数冤魂哀嚎着被吸入红莲之中,乌竹眠和谢琢光脚下的阵法纹路骤然亮起,化作血色牢笼将二人死死禁锢。 原来水月澈的目标竟然是且慢和霜策…… 水月澈大笑:“剑尊大人,感受一下,真正的绝望吧!”话音未落,他猛然握拳,缠绕在双剑上的锁链狠狠收紧。 “铮!铮!” 两声清越的剑鸣同时响彻云霄,仿佛天穹被撕开一道伤口。 乌竹眠眼睁睁看着那道血色的锁链缠上且慢剑的剑身,金光在刹那间被寸寸绞碎,她心生不妙,猛地攥紧剑柄,指节发白,灵力疯狂灌入,试图抵抗那股侵蚀之力 “咔嚓。” 一声极轻的脆响,乌竹眠瞳孔骤然收缩。 那一瞬间,世界仿佛静止。 乌竹眠的呼吸凝滞,耳边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胸腔发疼,她的视线死死盯在剑刃断裂处,看着那抹熟悉的金光如烛火般摇曳、黯淡、最终熄灭。 且慢,陪伴她多年的本命剑,曾与她并肩斩过无数强敌的剑,此刻在她手中,断成两截。 “不……” 乌竹眠的喉咙里挤出一丝低哑的颤音,像是被人生生掐住了命脉。 剑断,如断命,本命剑与剑修神魂相连,剑毁则魂伤。 一股撕裂般的剧痛自灵台炸开,顺着经脉席卷全身,乌竹眠猛地弓身,一口血喷了出来,血珠溅在地上,刺目猩红。 乌竹眠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指尖触到断剑冰冷的裂口,像是摸到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阿眠!” 谢琢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可她听不真切,她的眼前浮现出无数画面,且慢剑第一次认主时的嗡鸣;剑锋斩开晨雾时的清光;剑柄上她亲手系上的剑穗…… 而现在,它断了。 与此同时,剑断的瞬间,谢琢光的身影骤然一颤。 他的身形开始变得透明,像是被风吹散的薄雾,金色的灵光从他指尖、衣角、发梢一点点剥离,化作细碎的光尘,飘散在猩红的空气中。 “琢光……” 乌竹眠的声音几乎撕裂,伸手去抓他,可指尖却穿过了他的衣袖,那里已经虚化得近乎透明。 谢琢光低头看了看自己逐渐消散的手,忽然轻轻笑了。 “原来如此……”他低声道,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瞳里映出她的脸:“两把剑断了,我这剑灵……也该散了。” “不……不可能!”乌竹眠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灵力疯狂灌入,试图稳住他的灵体:“你给我撑住!你答应过……” “嘘。”他抬手,虚虚抚过她的脸颊,指尖已经透明得几乎看不见。 谢琢光的身影越来越淡,声音却温柔得像是叹息:“千年了……我终于又等到了,阿眠,别难过,我会回来的。” 最后一丝灵光从他眉心散去时,他轻轻碰了碰她的眉心,像是一个无声的诀别,随后,彻底消散在风中。 “谢琢光!!” 乌竹眠的嘶吼声像是从胸腔深处撕裂而出,带着血腥气,在镜花城上空回荡。 她的手指还僵在半空,指尖残留着谢琢光最后一丝灵光消散的触感,冰凉、虚无,像抓不住的流沙。 水月澈站在祭坛上,嘴角挂着讥讽的笑:“剑灵已散,剑尊大人,你还能如何?” 乌竹眠缓缓低头,她的掌心,还握着且慢剑的断刃,剑身断裂处参差不齐,像是被生生撕开的伤口,残留的金光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可她的手指一寸寸收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断剑的裂口割破掌心,鲜血顺着剑刃滴落,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 乌竹眠慢慢抬起头,眼底浮起一层血色,目眦欲裂,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她看向水月澈的方向,眼神冷得骇人:“你……找死。” 她的声音极轻,却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低语,每一个字都裹着滔天杀意。 水月澈被她这一眼看得心头一颤,下意识后退半步,却又强撑着冷笑:“怎么?一柄断剑,也想杀我?” 乌竹眠没有回答,她只是抬起手,将断剑横于眼前,剑锋映出她染血的眉眼。 剑断了,可她还活着。 只要她还活着,剑意就永远不会灭。 下一秒,乌竹眠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断剑嗡鸣,竟在虚空中重新凝出一道完整的剑影。 “剑在人在,剑亡……”她一步踏出,身影如鬼魅般逼近水月澈,断剑直指他咽喉:“人亦在!” 水月澈瞳孔骤缩,仓促抬手结印,可还未等他术法成型,一道凌厉的剑气已逼至眼前。 血光迸溅。 乌竹眠的断剑狠狠劈开水月澈的护体灵光,在他胸前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呃啊!!”水月澈痛呼一声,踉跄后退,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怎么可能?” 断剑无锋,可乌竹眠的剑意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锋利,她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身形如鬼魅般再次逼近,断剑带着滔天杀意,直刺他咽喉。 水月澈狼狈闪避,可断剑依旧在他颈侧留下一道血痕,他惊怒交加,厉声喝道:“镜花水月,万影随行!” 刹那间,无数幻影自他周身分化而出,真假难辨。 乌竹眠冷笑一声,竟直接闭上了眼睛。 剑修杀人,何须用眼? 她只凭借剑意感知,断剑横扫一片,剑气如狂澜般炸开,将四周的幻影尽数绞碎,水月澈的真身被迫现形,还未站稳,她的断剑已抵在他心口。 “这一剑。”乌竹眠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替琢光还你。” 话音未落,断剑狠狠刺入,水月澈猛地瞪大眼,低头看着没入胸口的断剑,鲜血正顺着剑刃汩汩涌出。 乌竹眠握剑的手纹丝不动,眼底猩红未褪:“疼吗?” 她缓缓转动剑柄,让断裂的刃口在他血肉里碾磨:“可他比你疼千万倍。” 水月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乌竹眠已经猛地抽剑,一脚将他踹飞出去,他重重摔在地上,胸口的血窟窿触目惊心。 乌竹眠站在高处,染血的断剑垂在身侧,剑尖滴落的血珠在地上砸出一朵朵刺目的花,她看着水月澈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模样,眼底没有一丝温度。 “下一剑,我要你的命。” 第220章 此剑名太虚 水月澈立于红莲之上,衣袍翻飞,伤口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雾,很快就愈合,眼中尽是癫狂的笑意。 “剑尊大人,何必再做无谓挣扎?”他抬手一挥,整座镜花城的水雾骤然凝结,化作无数面水镜,将乌竹眠团团围住:“在我的阵中,你永远都斩不到真实,永远都碰不到我。” 乌竹眠不语,手中断剑低垂,剑尖滴落的血珠坠地无声,她缓缓抬眸,眼底猩红未褪,却已凝成一片刺骨的寒:“我不需要找到你,我只需要……”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骤然消失。 “斩开这整座城!” “轰!!!” 最后一句话与巨响一起炸开,断剑金光暴涨,乌竹眠的身影如惊雷般贯穿层层水镜,剑气所过之处,镜面寸寸崩裂。 水月澈瞳孔一缩,急速后撤,可乌竹眠的剑比他更快,一道血线自他肩头飙出,他闷哼一声,低头看了眼肩上的伤口,忽然低笑起来:“有意思……断剑也能伤我?” 他指尖抚过伤口,黑雾涌动间,皮肉竟再次迅速愈合:“可惜,在这里,我是不死的。” 乌竹眠冷笑一声:“那就再试试。” 她再次欺身而上,断剑如虹,每一击都带着摧山断海之势,水月澈挥袖格挡,黑雾与金光相撞,爆出刺目的火花。 两人身影交错,剑光与咒术在镜花城中肆虐,所过之处,楼阁倾塌,地裂天崩。 “剑尊大人,不如乖乖做我的新娘。”血雾弥漫的祭坛之上,水月澈缓缓抬手,指尖抚过自己那张与谢琢光七分相似的脸,低笑的嗓音轻柔如蛊惑:“你看,我与他,又有何不同?” 乌竹眠的剑尖微微一顿。 那张脸,眉峰如剑,眼尾微扬,连唇角的弧度都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水月澈眼下的那道血痕,像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而谢琢光的眼周的红色花纹则好似刺青。 “留下来吧。”水月澈向前一步,袖中红绸如活物般缠绕上乌竹眠的手腕:“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 红绸触碰到肌肤的刹那,乌竹眠忽然笑了:“你配吗?” 她剑锋一挑,红绸寸断,水月澈瞳孔骤缩,还未反应,咽喉已被冰冷的剑尖抵住。 “你连他的影子都不如。”乌竹眠的声音比剑更冷:“谢琢光笑时眼中有光,而你……” 她手腕微动,剑刃向前半寸,血珠渗出:“只有腐烂的欲望。” 水月澈的表情骤然扭曲。 “你以为我在乎?!”他猛地撕开衣襟,心口处赫然空空如也,萦绕着一团黑气:“千年了!我剜心刻骨留住这张脸,就是为了今天!” 黑雾爆开,整座祭坛开始坍塌。 乌竹眠被气浪掀退数步,却见水月澈悬浮空中,面容在光影交错间竟真的与谢琢光完全重叠,甚至连声音都一模一样:“现在,我与他还有区别吗?” 黑雾与金光炸开的瞬间,乌竹眠突然闭眼,再睁眼时,眸中猩红尽褪,只剩一片澄明:“你永远不会像他,谢琢光从来不会站在我身后,他永远,只会想挡在我前面。” 断剑光华大盛,那张假面如陶釉般片片剥落,露出水月澈原本狰狞的脸。 乌竹眠剑锋一转,反手一剑直刺水月澈心口,却见他身形骤然虚化,剑锋穿透的竟是一面水镜。 “镜花水月,虚实难辨。”水月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含着一点得意:“你永远伤不到我。” 乌竹眠收剑而立,忽然闭目。 水月澈一怔,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她唇角微勾,断剑脱手而出,如流星般刺向虚空某处:“找到你了。” “噗嗤!” 剑锋入肉的闷响传来,水月澈的身影从虚无中跌出,胸口被断剑贯穿,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没入身体的剑:“怎么可能……” 乌竹眠缓步走近,染血的手指握住剑柄,狠狠一拧,冷声道:“幻术再真,也掩不住你的杀意,这一剑,是送你的。” 水月澈嘴角溢出血沫,狞笑出声:“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他猛地抓住乌竹眠的手腕,脚下祭坛骤然亮起刺目血光,咆哮道:“红莲祭——启!” 整座镜花城开始崩塌,无数冤魂自地底涌出,天空中的血莲彻底绽放,一道漆黑的光柱自莲心倾泻而下,直冲乌竹眠而来。 与此同时,阵外。 宿诀一脚踏碎地面,神纹和魔纹同时自脖颈蔓延至脸颊,交错如面具,瞳孔锁定镜花城上空的血莲大阵。 “妈的,这破阵真碍眼!”他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猛地拔出阎罗剑,狂暴的魔气如火山喷发,化作一道漆黑光柱直冲天际:“给老子——破!” 魔气与血莲相撞,阵法剧烈震颤,裂开一道缝隙。 “就是现在!”李小楼纵身跃起,手中符箓如雪片般飞出,数十道紫雷自云层劈落,精准轰在阵法裂缝处,血莲大阵的金光顿时黯淡三分。 师青阳一剑如龙,一记横扫逼退涌来的尸鬼,转头吼道:“九冬!” “来了!”师九冬咬破指尖,在家传的罗盘上画出血符:“乾坤借法,地脉听令起!” 地面突然隆起,无数土石凝聚成巨手,狠狠拍向城墙,砖石飞溅中,师青阳如离弦之箭冲入缺口,剑尖直指祭坛方向:“剑尊大人!我们来了!” 乌竹眠正被水月澈的幻影缠斗,忽听身后破空声袭来,她头也不回地侧身,一道剑光擦着她发丝掠过,将偷袭的尸鬼钉死在墙上。 “专心对付他。”师青阳旋身收枪,朝她咧嘴一笑:“杂鱼交给我们!” 宿诀的身影如陨石般砸进战场,魔气震飞方圆十丈的敌人,他甩了甩手腕,冲乌竹眠挑眉,故意调侃道:“小竹子,你这剑尊当得不行啊,还得我们救场?” 乌竹眠嘴角微扬,断剑金光再涨:“少废话,拆了祭坛。” 谁都没有注意到,且慢的金光与霜策剑的银芒正在地上交织,断刃处竟生出细密的金色丝线,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一点一点……向彼此靠近。 下一瞬间,一道通天剑鸣凭空炸开。 两截断剑终于相触,金光与银芒轰然交融,化作一道冲天的光柱,整座镜花城为之震颤,血莲大阵的屏障寸寸崩裂。 天地骤暗,风云倒卷。 所有人都被气浪掀退数步,抬手遮住刺目的光芒,待乌竹眠再度睁眼时,她手中的断剑,终于现出了它原本的模样。 剑长三尺七寸,通体如霜雪凝铸,却又在光下流转着混沌未开的灰蒙之气,剑脊之上,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线自剑格贯穿至剑尖,似活物般微微搏动,仿佛封印着某种远古凶兽。 剑格处阴阳双鱼首尾相衔,左半金光灼目如大日,右半银华清冷似寒月,双鱼眼窝各嵌一颗玄珠,左珠内里似有岩浆翻涌,右珠中却封着一缕永冻的冰魄。 最骇人的是剑锋,明明未动,却让方圆百丈的空气自发避让,形成一圈肉眼可见的扭曲地带,偶尔泄出的一丝剑气划过地面,青石便无声无息化为齑粉,断面光滑如镜。 “这就是……”宿诀的魔瞳剧烈收缩,本能地后退半步:“上古斩过神魔的太虚剑?” 剑身微震,一声剑鸣荡开。 不同于寻常宝剑的清越,这声音像是从洪荒时代穿越而来,初听如震人心魄的钟声,细品又似万千神魔恸哭,最后竟化作龙吟般的天地共鸣。 镜花城残存的建筑在这声剑鸣中轰然崩塌,不是被摧毁,而是如同被某种至高法则直接抹去了“存在”的概念。 水月澈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倒映着那柄悬浮在乌竹眠掌心的古剑——太虚。 剑身不过三尺七寸,却仿佛承载着整个洪荒的重量,霜雪般的剑刃上流转着混沌之气,每一次细微的震颤,都让四周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好似连天地法则都在其面前战栗。 “不……不可能……” 水月澈的嘴唇颤抖着,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干涩得可怕,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痉挛,方才还游刃有余的姿态荡然无存。 他的耳膜因为剑鸣而渗出血丝,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太虚明明已经碎了……”水月澈的声音开始发抖:“当年他明明宁可自毁也不愿……” 乌竹眠没有回答,她只是缓缓抬起手,太虚剑随之调转剑锋,直指水月澈眉心。 就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水月澈如遭雷击。 他的双腿突然失去力气,“咚”的一声跪倒在地,这不是臣服,而是纯粹的、本能的恐惧,就像羚羊见到狮王,兔子遇见苍鹰,那是刻在灵魂深处的生存本能发出的警告。 “住手!”水月澈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现在的你根本不知道太虚剑意味着什么!” 剑锋向前递了一寸。 水月澈的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所有话语都哽在喉间,他的眼睛瞪大到极限,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如雨般滚落。 这一刻,这位谋划千年的镜花城主,终于露出了最真实的恐惧,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他看到了。 在太虚剑的剑身上,那道血线正在缓缓蠕动,仿佛某种古老的存在正在苏醒,而剑格处的阴阳双鱼,左眼赤红如血,右眼森寒如冰,正死死“盯”着他。 “不……不要唤醒它……” 水月澈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他狼狈地用手撑地向后挪动,完全忘记了形象,忘记了计划,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欲:“我这就解开大阵……放过我,看在、看在我这张脸的份上……” 剑光暴涨。 水月澈的求饶戛然而止,在那一刻,他看到的不是乌竹眠冷漠的眼神,而是太虚剑身上,那道突然睁开的血线。 一只血色竖瞳。 第221章 水月澈(1) 天地间的灵气突然凝固了一瞬,乌竹眠手中的太虚剑剧烈震颤,剑格处的阴阳双鱼疯狂旋转,左眼的赤珠与右眼的冰魄同时迸发出刺目光华。 “铮——” 一道通天剑鸣响彻九霄,整座镜花城残存的建筑在这声剑鸣中化为齑粉,乌竹眠只觉得掌心一烫,太虚剑竟脱手而出,悬浮于半空之中。 下一秒,如同解开锁链一般,无数金色符文从剑脊上剥离,在虚空中交织成一道修长的人形轮廓。 金光渐褪时,一道身影踏空而立,谢琢光身着一袭玄底金纹剑袍,衣料似虚似实,如烟似雾,仔细看去竟是由无数细小的剑气编织而成。 “阿眠。” 这声呼唤让乌竹眠浑身一颤,不是通过识海,而是真真切切落在耳畔的声音,清冷如霜却又温柔似水。她抬头,看到谢琢光站在面前,黑发披散,眼中金光流转,似有万千星辰沉浮。 “你……” 乌竹眠刚开口,一段陌生又熟悉的记忆突然涌入灵台。 昆仑雪巅,白衣神女将一柄透明长剑插入祭坛,鲜血顺着剑身流淌,初生的剑灵懵懂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了神女眉间一点朱砂如血:“从今日起,你名太虚,为我本命剑。” 神女殿内,剑灵单膝跪地,神女指尖轻点他眉心,赐下一道护神咒,窗外红梅映雪,落在剑灵肩头,被神女轻轻拂去:“剑灵也会怕冷么?” 天劫来临前夜,神女在灯下为太虚剑系上亲手编的剑穗,红线金纹,末端缀着小小铃铛,剑灵化形而出,欲言又止…… 乌竹眠泪流满面,这些不是别人的记忆,而是她灵魂深处被尘封的过往,每一幅画面,每一句话语,都带着熟悉的温度,仿佛昨日重现。 “你……想起来了?”她颤抖着伸手,触碰谢琢光衣袂上的星图。 谢琢光单膝跪地,这个动作让乌竹眠心头一颤,上古时期,每当他有重要事情禀告,都会这样郑重地跪下。 “想起来了。”谢琢光的声音有些哑:“关于你的事,我都想起来了……” 话未说完,乌竹眠已经扑进他怀里,太虚剑悬浮在一旁,发出清脆嗡鸣,但两人都无暇顾及,谢琢光的怀抱带着冰雪气息,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暖真实。 另一边,祭坛上的血雾渐渐散去,露出了水月澈摇摇欲坠的身影。 他的身体被无数金色剑芒从内部贯穿,可每一道伤口又都精准地避开了要害,让他保持着清醒,感受着千刀万剐。 看着相拥的乌竹眠和谢琢光,水月澈似乎忘记了刚才的恐惧,眼白上爬满细小的血丝,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他逐渐露出了病态又扭曲的嫉妒眼神,发出了近乎癫狂的大笑。 他白玉般的手指抚上自己的脸颊,指尖突然刺入皮肉,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硬生生撕下了一块带着血丝的脸皮。 “很惊讶吗?”水月澈的声音不再如往日清润,而是带着砂砾摩擦般的嘶哑:“这具皮囊,我用了三百年才养得这样完美。” 碎片般的皮肤从他指间飘落,露出下面紫红色的肌肉组织,并没有鲜血涌出,那些伤口早已干涸千年,只剩下丑陋的疤痕在跳动。 乌竹眠微微皱眉:“你……” “我怎么不是谢琢光了?”水月澈笑得更癫狂,笑声中混杂着气管撕裂的杂音,他抚摸着眼下的血痕:“认得这个吗?太虚剑气留下的印记,永远不会消失。”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千年前那个雨夜,镜花城的剑阁里蜿蜒着刺目的血痕,乌竹眠抱着太虚剑,而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 那是……被剑气反噬的水月澈。 “我想起来了。”乌竹眠的瞳孔收缩:“你是那天偷剑的人。” 水月澈腐烂的嘴角扭曲出一个笑容:“终于记起来了?我亲爱的神女大人。” 他一步步向前,每走一步就有碎肉从脸上剥落,眼神复杂而狰狞:“这一千年,我每天都要忍受剑气在经脉里灼烧的痛苦,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 水月澈生来就是水月家的耻辱。 水月家家主醉酒后强占了一个婢女,于是便有了他,他母亲在他五岁时投井自尽,而水月家的人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肮脏的抹布。 “水月澈,你的灵根驳杂,修行再久也是徒劳。”家族的长老们总是这样评价他。 水月澈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那些嫡系的废物只因为血脉纯正,就能得到最好的资源?凭什么他日夜苦修,却连筑基都艰难? 从那天起,水月澈开始整日躲在藏书阁最阴暗的角落,偷学禁术,啃噬那些被丢弃的残卷,只想有一天,让所有人都仰视他。 他第一次看见乌竹眠,是在镜花城的神女祭。 春日的镜湖,连风都是软的。 水月澈站在最远的柳树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树皮,他本不该来的,一个庶子,一个连筑基都艰难的废物,哪有资格观礼神女大典? 可他还是来了,藏在人群最外围,像一抹不合时宜的阴影。 湖面如镜,倒映着碧空流云,岸边桃花灼灼,落英随风飘坠,浮在湖水上,像散落的胭脂,远处仙鹤清唳,振翅掠过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 然后,她来了。 乌竹眠踏水而来,雪青色的衣袂拂过镜湖,却不曾惊起一丝波纹,她的长发未束,如泼墨般垂落至腰际,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 她手里握着一柄古朴的剑,那便是当世第一剑——太虚。 水月澈的呼吸窒住了。 乌竹眠眉如远山,眸若寒潭,唇色极淡,唯有眉间一点朱砂艳得惊心,她站在湖心,周身笼着一层薄雾般的光晕,仿佛与这尘世隔了一层纱。 那是神女。 修真界至高无上的存在,连城主见了她都要躬身行礼。 岸边跪满了修士,所有人都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她乌竹眠的容颜,可水月澈却死死盯着她,眼睛酸涩得发疼,却舍不得眨一下。 风忽然大了。 乌竹眠广袖翻飞,一支珍珠簪花被风卷起,飘飘荡荡,竟落在了水月澈脚边,她并未在意这点小插曲,只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僵住了。 簪花莹白如玉,花瓣似的珍珠簇拥着一颗碧色宝石,像一滴凝固的湖水,水月澈颤抖着弯腰捡起,珍珠触手微凉,却仿佛烫伤了他的指尖。 这是神女的东西。 他应该立刻奉还,应该跪着捧上去,应该……可他没有,他只是鬼使神差地将簪花攥进掌心,藏进了袖中。 “你在做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水月澈浑身一颤,回头看见一个身着锦袍的年轻修士正冷冷盯着他,那是水月家的嫡长子水月泽,他的“兄长”。 “交出来。”水月泽伸出手,目光轻蔑:“凭你也配碰神女的东西?” 水月澈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又是这样,永远是这样。 他沉默着摊开手,簪花静静躺在掌心,水月泽毫不客气地一把夺过去,嗤笑一声:“行了,滚远点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人群忽然骚动起来,神女的典礼开始了。 水月泽匆匆离去,水月澈却仍站在原地,看着乌竹眠越走越远,远得像天边的月,像镜中的花,像他永远触不可及的梦。 他的袖中还残留着簪花的一缕香气,极淡,像是春日里最后一抹将逝的雪。 水月澈忽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红。 他想要神女,不是仰慕,不是敬畏,而是疯狂又卑劣的……想要。 第二次见到乌竹眠,是在小半个月后。 那日春寒料峭,夜雪未消,水月澈蜷缩在青石阶上,喉间溢着血沫。 他的肋骨大概断了,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刀刃在肺腑里搅动,雪水渗进衣领,融化的冰沿着脊背滑下,冷得刺骨。 “贱种也配用剑?”水月泽踩着水月澈的手腕,靴底碾着他方才练剑磨出的血茧:“你这双手,只配擦地。” 周围哄笑一片。 那些锦衣华服的嫡系子弟们围着他,像围着一只将死的野狗,有人用剑鞘抽他的背,有人往他衣领里塞雪块,还有人拽着他的头发,逼他仰起那张青紫交加的脸。 “看看这张脸。”水月泽掐着他的下巴,指甲陷进肉里,恶毒地说道:“和你娘一样下贱!” 水月澈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突然暴起,像濒死的兽般扑上去,牙齿狠狠咬住对方的手腕,腥热的血涌进口腔,水月泽惨叫出声,四周顿时乱作一团,拳脚如雨点般落下,有人甚至抽出了剑。 “住手。” 一道清冷的声音破开雪夜。 所有动作戛然而止。 水月澈趴在血泊里,视线模糊间,看见一捧紫藤花色拂过阶前残雪,乌竹眠撑着一柄青竹伞,眉间朱砂艳得刺目,她的目光淡淡扫过那群僵住的嫡系。 “镜花城内,禁止私斗。”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敕令,水月泽慌忙跪地行礼,其他人也跟着伏下身,额头抵着雪地。 水月澈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呕出一口血,溅在乌竹眠的裙角,雪青色的衣袂上顿时绽开几朵红梅,刺眼至极。 水月泽脸色煞白:“神女恕罪!是这个贱种先……” 乌竹眠抬手止住他的话,她垂下眼,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 水月澈仰着头,满脸血污中,一双眼睛亮得骇人,雪落在他的睫毛上,融成水珠,像一滴迟来的泪。 乌竹眠看了他片刻,解下腰间玉佩:“拿着这个去药阁。”说罢,她转身离去,雾紫色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水月泽恶狠狠瞪了水月澈一眼,带着众人匆匆跟上,转眼间,长阶上只剩他一人。 水月澈颤抖着抓起那枚玉佩,青玉触手生温,正面雕着莲纹,背面刻着“眠”字,他死死攥着它,像攥住一根救命稻草。 雪越下越大。 水月澈却跟感受不到冷一样,忽然笑起来,笑声嘶哑破碎,惊得檐下的烛火都晃了一瞬。 她甚至没问他的名字。 玉佩被水月澈的血染得温热,他把它贴在胸口,那里有什么东西疯狂滋长,扎得血肉生疼,远处传来嫡系子弟们的谈笑,他蜷缩在雪地里,听着那些渐渐远去的声音,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血沫溅在雪上,像撒了一地红光。 水月测望着乌竹眠消失的方向,染血的嘴唇轻轻开合:“我的。” 第222章 水月澈(2) 子时的竹林浸在青白色的月光里,新生的竹笋还裹着浅褐色的箨衣,老竹的叶片却已磨出锋利的边缘,晚风经过时,整片竹林便泛起粼粼的波光,像是沉在海底的翡翠宫阙。 竹节上的霜纹在月下清晰可辨,偶尔有夜露从叶尖滚落,坠入石隙的刹那,惊起两三只萤火虫,幽绿的光点浮在竹影间。 水月澈知道,他不该再来。 可他的脚步还是停在了剑阁外的竹林里,像一只鬼魅般隐在阴影中。 夜风微凉,竹叶沙沙作响,掩盖了水月澈急促的呼吸声,他藏在一棵粗壮的青竹后,眼睛死死盯着剑阁,檐角从竹梢上方探出来,垂下的铜铃偶尔叮咚一响,清越的声音在竹涛里荡出很远,阁前石阶生着薄薄的青苔,月光一照,宛如铺了层水银。 窗棂透出温暖的烛光,映出一道纤细的剪影。 那是乌竹眠。 水月澈的喉咙发紧,手指无意识地抠进竹干,粗糙的竹皮磨得指尖生疼,却抵不过胸腔里翻涌的灼热。 那日雪夜,她随手救了他,甚至没多看他一眼,可那一瞬的垂怜,却像毒药般渗进了他的骨髓。 她不该救他的。 若她对他视而不见,他或许还能死心。 窗内的烛光忽然晃动,乌竹眠的身影走近窗边,水月澈浑身一僵,下意识屏住呼吸,却舍不得移开视线。 她披着素白的中衣,长发未束,如瀑般垂落腰间,夜风拂过,几缕发丝轻轻扬起,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光泽,她伸手关窗,指尖如玉,腕骨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水月澈的呼吸乱了。 他见过她在祭典上高高在上的模样,见过她执剑时冷若冰霜的神情,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乌竹眠,松散、慵懒、毫无防备。 只属于深夜的乌竹眠。 窗扇缓缓合拢,遮住了她的身影,水月澈却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竹影婆娑,月光如水,将他的影子拉得扭曲而漫长。 他忽然抬手,狠狠咬住自己的指节,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 水月澈发现,他想要更多,想看乌竹眠晨起时惺忪的睡眼,想听她私下里慵懒的语调,想触碰她垂落的发丝,想……想让她也看着他。 只看着他。 夜风骤起,吹散了水月澈喉间溢出的低笑,那笑声沙哑,裹挟着某种逐渐扭曲的炽热,在他心底幽幽回荡,如鬼如魅。 * 五更将尽时,青白色的晨雾从溪涧里漫上来,新裁的雾气贴着竹林游走,竹梢浮在雾海上头,倒像一丛丛悬在空中的青玉笔。 剑阁的飞檐最先沾上曙色,瓦当上的螭吻含着雾珠,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银光,阶前石缝间钻出几茎野兰,花苞上垂着的露水,压得茎秆微微发颤。 忽闻"吱呀"一声,剑阁的朱漆门被推开了半扇,溢出的暖光切开雾气,惊醒了竹枝上打盹的雀鸟,它们扑棱棱飞出去,翅尖扫落了露珠。 水月澈躲在回廊的朱漆柱子后面,手中的扫帚早已歪斜地靠在墙边。 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一个没有天赋的、没有地位的、负责洒扫的庶子,连靠近剑阁的资格都没有,但他总能找到各种理由溜到剑阁附近。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水月澈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着剑阁内那个白色的身影。 乌竹眠赤足站在太虚剑前,素白的中衣外只松松披着一件纱衣,露出半截雪白的颈子,晨光为她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她伸手轻抚剑身,指尖描摹着剑柄上古老的纹路,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情人的脸庞。 “主人。” 一道低沉温润的声音突然响起,水月澈浑身一颤。 只见太虚剑上泛起一阵金光,无数金色符文从剑脊上剥离,在虚空中交织成一道修长的人形轮廓,化作了一个金瞳墨发的青年。 青年伸手握住乌竹眠的指尖,低头在她掌心落下一吻。 水月澈的指甲深深掐进柱子,木屑刺入指缝也浑然不觉,他看见乌竹眠唇角微扬,眼中泛起他从未见过的温柔涟漪。 “今日要绾什么发式?”青年的手指穿过她如瀑的青丝,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垂,惹得她轻轻一颤。 “随你。”乌竹眠闭着眼睛,声音里带着晨起的慵懒,与平日神女的清冷判若两人。青年站在她身后,手持一把檀木梳,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碎一件稀世珍宝。 水月澈从未见过这样的乌竹眠,她卸下所有防备,像只餍足的猫儿般倚在青年身前,青年挽发的动作极尽温柔,每当梳齿碰到打结处都会放轻力道,时不时俯身在她发间落下一吻。 最刺痛水月澈的是乌竹眠的反应。 她微微偏头,自然而然地蹭过青年的唇,仿佛这个动作已经重复了千百次。当青年为她簪上最后一支玉簪时,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拉至身前。 “昨夜你答应我的事……”乌竹眠仰起脸,眼中闪烁着水月澈从未见过的狡黠。 青年低笑一声,手指抚过她唇角:“记得,陪你去观星台。” 窗外的水月澈浑身发抖。 他见过神女在祭典上的威仪,见过她在讲经时的肃穆,却从未想过她会有这样小女儿情态的一面,更让他嫉恨的是,这样的乌竹眠,却不是在他面前。 后来水月澈知道,这青年是太虚的剑灵,名叫“琢光”。 正午的阳光透过竹帘,在剑阁内洒下斑驳的光影,水月澈躲在回廊的阴影处不愿意离开,自虐一般看着神女枕在琢光膝上浅眠。 剑灵一手执卷,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童入睡般温柔。 乌竹眠的呼吸平稳绵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剑灵不时低头看她,目光中的珍视几乎要溢出来。 忽然,乌竹眠在梦中皱了皱眉。 剑灵琢光立刻放下书卷,指尖轻抚她的眉心,低声哼起一首古老的调子,那声音低沉温柔,水月澈从未听过剑灵唱歌,更未想过那把斩妖除魔的太虚剑,天下第一剑,竟会有这样的一面。 乌竹眠的眉头渐渐舒展,无意识地向剑灵怀里蹭了蹭,剑灵轻轻拢了拢她散落的发丝,在她额间落下一个羽毛般的吻。 水月澈的胃里翻涌起一阵酸涩。 他见过神女在众人面前永远挺直的脊背,见过她不容侵犯的威严,却不知她也会在某人怀中如此放松,如此……脆弱。 更让他痛苦的是他意识到,乌竹眠的这份信任,永远不会给予旁人。 最起码……永远不会给予他…… * 子夜时分,水月澈鬼使神差地又来到剑阁,月光如水,将阁内两人的剪影投在窗纸上。 他看见剑灵坐在案前,乌竹眠站在他身后,双臂环着他的脖颈,下巴搁在他肩上。 剑灵正在看书,却不时侧头与她耳语几句,乌竹眠时而轻笑,时而伸手捏捏他的脸颊,全无白日里的端庄模样。 “这道符画错了。”乌竹眠突然指着卷宗某处。 剑灵捉住她捣乱的手指,勾起嘴唇笑道:“那请神女指正?” 乌竹眠抽出手指,蘸了朱砂,在剑灵脸上画了一道,剑灵也不恼,反而笑着将她拉入怀中,两人笑闹间碰翻了茶盏,她的衣裙染上了茶渍,却不见半点恼怒。 “脏了。”她懒洋洋地指着衣襟。 剑灵会意,低头在那片茶渍上轻吻:“这样就不显了。” 水月澈猛地后退一步,心脏绞痛得几乎要裂开,两人之间那种浑然天成的默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明白对方所想。 那是经年累月的厮守才能培养出的亲密,是他永远无法插足的世界。 月光下,水月澈的眼中泛起血色。 他的呼吸压得极低,眼睛却死死盯着窗内相拥的身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却浑然不觉疼痛,此刻他终于明白,有些距离,不是靠痴心妄想就能跨越的。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一把剑也能得到她的笑?凭什么一个剑灵,也能让她露出这样的神情?而他一个活生生的人,却连靠近她的资格都没有? 水月澈的呼吸不自觉地加重,胸腔里翻涌的妒意几乎要将他烧穿。 “谁在那里?” 谢琢光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金瞳如电,直直刺向竹林。 水月澈浑身一僵,还未来得及逃,一道剑气已经划破竹叶,逼得他踉跄跌出。他狼狈地摔在地上,抬头时,正对上乌竹眠微蹙的眉。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困惑:“你是何人?” 水月澈立刻伏低身子,额头抵地,声音颤抖:“弟子……弟子只是路过,绝无冒犯之意!” 他的姿态卑微至极,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谢琢光冷冷看着他,指尖还缠绕着乌竹眠的一缕发丝,语气淡漠:“剑阁重地,闲杂弟子不得靠近,你不知道规矩?” “弟子知错!”水月澈重重磕头,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弟子只是……只是仰慕神女威仪,想远远瞻仰,绝无歹意!” 他低着头,眼底却翻涌着扭曲的恨意。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高高在上,而他只能跪着求饶? 乌竹眠看了水月澈一会儿,最终轻轻叹了口气:“罢了,你走吧。” 谢琢光眉头微皱,似乎想说什么,但乌竹眠轻轻按住了他的手:“一个弟子罢了,不必计较。” 水月澈连连叩首:“多谢神女宽恕!多谢神女宽恕!” 他低着头退下,姿态谦卑至极,可转身的刹那,脸上的表情却骤然扭曲。 他们甚至不屑于追究他,就像对待一只蝼蚁,连碾死都觉得多余。 水月澈踉跄着冲进竹林,锋利的竹叶在脸上划出血痕也浑然不觉,直到跑出很远,他才瘫软在一棵古树下,大口喘着粗气。 袖中有什么东西硌得他生疼,她颤抖着摸出了那枚染血的玉佩,乌竹眠那日随手给他的信物,玉佩上的“眠”字在那日被他的血浸透,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 水月澈攥紧玉佩,这才拖着僵硬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小屋,关上门,终于压抑不住胸腔里翻涌的暴怒,狠狠一拳砸在墙上,指节渗出血来,却感觉不到疼。 “凭什么……”他低低地笑起来,笑声嘶哑,像恶鬼的呜咽:“凭什么他们能那样亲密……而我连看一眼都是罪过?” 这一刻,水月澈终于明白什么是万蚁噬心。那些亲昵的触碰,温柔的低语,缠绵的目光……每一幕都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凌迟着他的神经。 烛火摇曳,他站在铜镜前,昏黄的光映在镜面上,将他的脸照得半明半暗。 镜中人五官平凡,不丑,但也绝称不上俊美,鼻梁不高不低,嘴唇不薄不厚,下颌线条柔和得近乎平庸,是一张丢进人群里就会立刻消失的脸。 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水月澈微微凑近镜子,指尖抚上自己的眼尾,瞳色偏浅,像是掺了金的琥珀,在烛光下泛着妖冶的光,眼尾微微上挑,睫毛又密又长,垂眼时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抬眼时却如刀锋般锐利。 他盯着自己,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 镜中人的表情顿时变了。 那双本该怯懦无害的眼睛,在笑意和恶意浮现的刹那,骤然变得危险起来,瞳孔微微收缩,眼尾上挑的弧度更甚,像是某种蛰伏的野兽终于露出了獠牙。 妖异、蛊惑、令人不寒而栗。 如果他水月澈也能有一张剑灵那样的脸…… 如果他也能得到乌竹眠的目光…… 想到这里,水月澈忽然笑了,手指抚上自己的脸颊,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他轻声念着她的名字,像念一句诅咒:“神女,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的眼里,只有我一个人。” 哪怕要剥下别人的脸皮,哪怕要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水月澈突然笑了,笑声在空荡的屋内回荡,像厉鬼的呜咽,他弯腰捡起一块锋利的镜片,在昏暗的烛光下反复端详。 窗外,一轮血月悄然升起。 第223章 水月澈(3)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水月澈就摸到了剑阁后墙。 他袖中藏着从藏经阁偷来的《移魂禁术》,羊皮卷边缘已经被他摩挲得起了毛边。 今夜无月,正是偷天换日的好时辰。 剑阁檐角的铜铃突然无风自动,水月澈贴在墙根的阴影里,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在青砖上结霜。 太虚剑就悬在正厅的剑架上,隔着雕花棂窗能望见隐约的流光,那剑身自带的清辉,像极了乌竹眠袖摆上绣的星纹。 “不过是一把剑……”他咬着牙槽内侧的软肉,血腥味在舌尖漫开。 前日撞见的情景又在眼前浮现,几乎灼烧水月澈的心魂。 青石板传来刺骨的寒意,他却觉得浑身发烫,他想起自己养在陶罐里的那只毒蛛,昨日刚用血喂过,此刻正在袖中躁动。 禁术记载,以血为引,可暂压剑灵。 子时的更漏声里,水月澈闪身进了剑阁。 太虚剑比他想象的更美。 剑身并非金属的银白,而是某种半透明的青玉色,内里流淌着金色细线,宛如活物的血脉。 水月澈伸手时,袖中毒蛛却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可惜他没能读懂这个警告。 指尖触到剑柄的刹那,整把剑突然发出龙吟般的啸叫。 那些金色细线暴起发亮,水月澈只觉得右眼下方一凉,随即温热的血就顺着脖颈流进了衣领。 “太虚剑气。”乌竹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见血方收。” 水月澈跪在地上,却不敢去捂伤口,因为剑灵正用剑尖抵着他喉结,不是太虚剑,只是随手折的一段竹枝,但杀意比真剑更甚。 ”上次饶过你……”剑灵的瞳孔在黑暗里泛着兽类的金光:”看来是太仁慈了。” 水月澈的视野开始泛红,右眼下的伤口古怪地发烫,他能感觉到剑气像毒蛇般往骨髓里钻。 最痛的不是皮肉,而是乌竹眠看他的眼神,和看阶前杂草没什么两样。 ”弟子……知错……”水月澈伏低身子,前额抵在染血的砖面上,袖中毒蛛趁机窜出,直扑剑灵面门。 竹枝破空声响起,毒蛛在半空被斩成两半,剑灵踩住还在抽搐的蛛尸,忽然笑了:“你倒是会挑毒引。” 乌竹眠终于走到了光下。 她披着一件藕荷色的寝衣,长发垂散在肩头,可眼神清却明得像冬日的溪水。 水月澈痴痴望着她衣摆上溅到的蛛血,那点暗红比朱砂更艳。 “剜了吧。”看着他的眼神,剑灵的眼中凝出实质性的杀意,用竹枝指着他渗血的右脸:“反正这双眼……” “罢了。”乌竹眠突然截住话头,她弯腰拾起掉落的羊皮卷,扫过上面血绘的阵法:“移魂入剑?你连剑气都受不住,还想纳剑灵?” 水月澈的指甲抠进了砖缝。 他当然知道成功率不足万一,可若是成了……若是成了,他就能光明正大站在她身边,就能让剑灵也尝尝被剑气凌迟的滋味! “这道疤会跟着你一辈子。”乌竹眠居高临下地看着水月澈:“算是太虚剑给你的烙印。” 她转身时衣袂扫过他鼻尖,残留的安息香里混着一丝剑气的凛冽:“滚吧。” 剑灵啧了一声,强行压下杀意,竹枝在他颈侧划出细痕:“听见没有?滚。” 水月澈踉跄着逃出剑阁时,第一缕晨光正照在剑阁的檐角上。 他摸到右眼下翻卷的皮肉,发现血已经止住了,但伤口深处有什么在隐隐发烫,那是残留的剑气在啃噬血肉。 藏经阁的残卷里写过,太虚剑痕永不愈合。 也好。 水月澈盯着掌心混着金丝的血想,这样每次照镜子都会想起今夜,想起她垂眸时睫毛投下的阴影,想起她说“滚”时微微蹙起的眉间砂。 竹林里惊飞的夜鹭划过天际,叫声凄厉得像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 水月澈突然笑起来,笑声惊落了竹叶上的宿露,他舔掉唇角沾的血,尝到了铁锈味里的一丝甜。 “乌竹眠……”染血的指尖在青竹上划出歪斜的刻痕:“你总会正眼看我的。” 晨雾漫起来,吞没了那道逐渐被竹液覆盖的血迹,远处传来钟声,惊散了最后几颗不肯坠落的星子。 * 乌竹眠和剑灵离开的那一日,镜花城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雨。 水月澈站在城墙上,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剑痕,那道太虚剑气留下的伤疤隐隐作痛,像是在提醒他那夜的耻辱。 他望着远处渐行渐远的两道身影,乌竹眠的白衣在风雨中翻飞,剑灵撑着一把青竹伞,微微偏头,替她挡住风雨。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水月澈的手指死死抠进城墙的砖缝,指甲崩裂,鲜血混着雨水流下,他的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笑声越来越癫狂,最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嘶吼。 可风雨吞没了他的声音,那两道身影终究消失在了天际。 水月澈没有追。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连剑灵的一根手指都碰不到。 他回到了自己的破旧小屋,坐在铜镜前,盯着镜中那张平凡的脸,右眼下那道狰狞的剑痕,像是太虚剑刻在他灵魂上的烙印。 “你总会正眼看我的……” 水月澈轻轻抚过伤疤,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扭曲的笑。 * 百年光阴,对修士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可对水月澈来说,这百年,是地狱般的煎熬。 他修炼禁术,吞噬邪祟,甚至不惜剜心换骨,只为了变强。 镜花城的修士们渐渐发现,那个曾经卑微的庶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权力的顶端。 第一个死的,是水月家的嫡长子水月泽。 那夜,水月澈亲自登门。 水月泽正搂着美妾饮酒作乐,见他进来,先是一愣,随即讥讽大笑:“怎么?你这个贱种还敢回来?” 水月澈也笑了。 他一言不发地抬手,五指成爪,直接穿透水月泽的胸膛,捏碎了他的心脏。 水月泽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的大洞,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水月澈的半边脸。 “这一百年,我每天都在想……”水月澈舔了舔唇角的血,轻声细语:“该怎么杀你。” 第二个死的,是当年在雪地里欺辱过他的修士。 那人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求饶,水月澈坐在高位上,指尖轻轻敲击扶手,笑容温和:“我记得,你说过,我只配擦地?” 修士惊恐抬头,还未开口,水月澈已经抬手一挥,修士的四肢瞬间被无形之力撕扯下来,鲜血喷溅,惨叫声响彻大殿。 水月澈支着下巴,欣赏着他痛苦扭曲的表情,轻声笑道:“看,现在,你连擦地的资格都没有了。” 第三个死的,是镜花城的老城主。 那老东西临死前,还试图用威压震慑他。 水月澈只是轻轻一抬手,老城主的头颅便滚落在地,眼睛还瞪得极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会死在一个“贱种”手里。 水月澈踩着他的头颅,缓缓坐上城主之位。 “从今日起——”他环视殿内瑟瑟发抖的长老们,微微一笑:“镜花城,是我的了。” 成为城主后,水月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变自己的脸。 他不再满足于幻术遮掩,而是直接剥下那些容貌俊美的修士的脸皮,用邪术一点点替换自己的血肉。 每一次换皮,都痛不欲生。 可水月澈却笑得愈发愉悦:“再像一点……再像他一点……” 他对着铜镜,一点点调整自己的五官,眼尾的弧度,鼻梁的高度,甚至唇角的薄厚…… 他要让自己,越来越像剑灵。 数千年过去。 镜花城早已成了人间炼狱,而水月澈,也彻底疯了。 他坐在城主府的镜厅里,四周的铜镜映出无数张相似的脸,金瞳墨发,俊美如谪仙,可眼底的癫狂却遮不住。 他抬手抚摸自己的脸,指尖划过眉眼,低低笑了。 “乌竹眠……” “这一次,你还能认出来吗?” 疯魔千年,水月澈终于活成了剑灵的模样。 可乌竹眠,却再也没回来过。 第224章 水月澈(4) 镜花城沉入水底已有千年。 这座曾经辉煌的仙城,如今却像是巨大而沉寂的棺椁,上下颠倒,被冰冷幽暗的湖水包裹。 只有在十年一度的莲花祭,才会“醒来”。 水月澈站在坍塌的红莲祭坛中间,露出底下惨白的“砖石”,那是一张张被强行剥下、凝固着生前最后一刻的绝望的人脸。 无数灵魂被禁锢在其中,祭坛顶端,水月澈强忍着身体里的剧痛,翻腾的黑雾强行治疗着鲜血淋漓的脸。 那双眼睛,曾经属于一个卑微的庶子,如今却燃烧着一种非人的、近乎熔化的金辉。 水月澈的视线穿透幽暗浑浊的水域,死死钉在祭坛前方那片被无形力量排开的、干燥无水的空间。 那是他千年的执念。 乌竹眠一袭紫藤花色的纱裙如旧,时光没有在她身上刻下痕迹,唯有那份拒人千里的清寒,沉淀得比这万顷湖水更深。 站在她身旁的是谢琢光,墨发金瞳,周身流转着太虚剑独有的清冽剑气,将一切试图靠近的水流和黑暗都无声逼退。 他以一种绝对守护的姿态,轻轻揽住了乌竹眠的肩。 水月澈的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几乎维持不住那层精心维持的、与谢琢光别无二致的皮囊。 他站着不动,像一尊即将在极致压抑中崩裂的琉璃人偶,在等待着乌竹眠目光的垂落。 哪怕只是一瞥,哪怕那目光里盛满鄙夷或杀意。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乌竹眠的眼神平静得如同冻结了万载的玄冰,而且自始至终只落在了谢琢光的身上。 仿佛他水月澈,这个剜肉换脸、杀戮无数、将自己彻底扭曲的疯子,不过是这祭坛上一块微不足道的石块,连激起她一丝情绪涟漪的资格都没有。 水月澈胸腔里那颗早已异化的心脏猛地一抽,如同被无形的冰锥狠狠贯穿。 千年的等待,千年的谋划,千年的痛苦煎熬……他耗费所有,将自己变成谢琢光的模样,只想求她一个眼神,可别说是恨了,她甚至连厌恶都懒得给予。 “呵……呵呵呵……” 低沉的笑声突兀地打破了死寂,那笑声起初很压抑,带着喉间无法抑制的哽咽,随即越来越响,越来越癫狂。 水月澈缓缓抬起了头,那张与谢琢光几乎完全重叠的脸上,所有强行维持的平静如同劣质的油彩般片片剥落。 千年积压的疯狂、怨毒、不甘,如同火山熔岩般从裂开的缝隙中喷薄而出。 水月澈周身逸散的黑气骤然浓烈,如同无数怨毒的触手在水中狂乱舞动。 “神女!”他的声音嘶哑破裂,每一个字都带着宛如灵魂被撕裂的颤音:“你看看我啊!你好好看看我!” 他猛地张开双臂,像是要将自己这具耗费无数心血雕琢的“杰作”完全展示给她看。 宽大的墨色袖袍在水中猎猎展开,袖口和衣襟处繁复的暗金云纹在黑气缭绕下如同活物般蠕动。 他近乎是炫耀地微微侧过脸,将完美的下颌线暴露在幽暗的光线下,这个角度,与谢琢光平日里不经意间的神态几乎如出一辙。 “像不像?”水月澈咧开嘴,露出一个极端扭曲、却又强行模仿着谢琢光那种疏离感的笑容。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腻和颤抖:“千年了……我用了整整一千年剥皮塑形……每一寸血肉,都重塑了千百遍!” “我寻找最像他的眼睛,最像他的鼻梁,最像他的唇形……我把它们挖出来,剥下来,用禁术炼化,再一点点替换掉我自己的……” 水月澈抬手抚摸着自己冰冷光滑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病态的执拗和残忍的力道,仿佛那不是他自己的皮肉,而是一件珍贵的、窃来的艺术品。 “你看这眉骨,像不像他当年在剑阁看我的弧度?还有这眼尾,我调整了三百七十八次,才找到最接近他那种那种高高在上的冷漠。” 水月澈的指尖划过自己的眼角,金色的瞳孔因极致的情绪而剧烈收缩:“你再看看这唇线……薄厚、弧度,我剥了整整一百零三张最漂亮的嘴,才找到最契合他神韵的那一张!” 他一步步向前,粘稠如实质的怨毒黑气从他周身每一个毛孔喷涌而出,在他身后凝聚、翻滚,隐隐化作一个巨大而扭曲的、由无数痛苦人脸组成的狰狞黑影,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绝望和疯狂。 “我活成了他的样子,神女!”水月澈的声音拔高,带着泣血般的控诉和邀功:“我比千年前那个卑贱的、只配被你用‘滚’字打发的废物强大了万倍!镜花城是我的!这水底的一切都是我的!我拥有了他的一切模样!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不肯看我一眼?!” 他熔金般的眼瞳死死钉在乌竹眠的脸上,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火焰,里面是千年的痴狂、不解和彻底崩塌的绝望。 “为什么?!”他咆哮着,声音在水底炸开沉闷的雷音,震得祭坛上的人脸簌簌颤抖:“千年前你眼里只有他!千年后我变成了他,为什么你眼里还是只有他?!” “我到底要怎么做?!神女!你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看我一眼?!哪怕一眼!像看阶前杂草那样看我一眼也好啊!!” 水月澈的嘶吼在深水中回荡,带着无尽的悲怆与疯狂。 就在这极致的癫狂与绝望达到顶峰之时,谢琢光动了,没有言语,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看水月澈那张扭曲的、模仿自己的脸。 他只是极其自然地,微微侧身,将乌竹眠更完全地护在了自己身后。 这个动作很细微,却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绝对守护和亲密无间。 随后,谢琢光缓缓抬眼。 那双真正的、属于太虚剑灵的金色眼瞳,如同两轮沉入寒潭的旭日,穿透幽暗的水幕,落在水月澈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鄙夷,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洞穿万古、俯瞰尘埃的漠然,一种面对秽物污浊时纯粹的、冰冷的厌弃。 这目光比乌竹眠的漠视更甚,瞬间刺穿了水月澈所有的伪装和疯狂。 水月澈脸上的扭曲笑容彻底僵死、碎裂,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周身的黑气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溃散了大半。 那双熔金般的眼瞳剧烈震颤,疯狂的光芒迅速褪去,只剩下被彻底碾碎的茫然和难以置信的痛楚。 “你……”他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如同濒死的蚊蚋,视线越过谢琢光的肩膀,死死抓住乌竹眠一丝一毫的动静:“你……你回答我……” 乌竹眠终于有了反应。 她的目光终于落到了水月澈那张酷似谢琢光的脸上,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在看一块路边的顽石,一片水底漂浮的枯叶。 没有惊讶于他的“杰作”,没有厌恶他的疯狂,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因他千年执念而产生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种彻底的、深入骨髓的陌生。 那眼神,如同最毒的火焰,瞬间点燃了水月澈仅存的理智。 “为什么!!” 一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尖啸从水月澈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带着灵魂被彻底撕裂的剧痛。 他所有的谋划,所有的等待,所有的痛苦和杀戮,在她这陌生的的一瞥下,彻底成了一个天大的、可悲的笑话。 千年痴狂,化为齑粉。 “够了。” 谢琢光冰冷的声音如同神谕,清晰地斩断了水月澈的嘶嚎,也宣告了终局的降临。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身影在原地骤然消失。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撕裂水流的轨迹,谢琢光仿佛直接融入了这片被太虚剑气主宰的空间。 水月澈只觉眼前金光一闪,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足以冻结万物的恐怖剑意已如九天星河倾泻,将他牢牢锁定。 谢琢光的身影已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水月澈的面前。 两人的距离很近,真正的剑灵与扭曲的模仿者,两张几乎相同的脸孔在幽暗的水光下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 谢琢光手中无剑,亦无需剑,他并指如锋,指尖吞吐着纯粹到极致的太虚清辉, 那光芒比星辰更冷,比日月更耀,没有丝毫犹豫,更无半分怜悯,那凝聚着无上剑意的手指,直刺水月澈的心口。 水月澈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千年的血腥厮杀和邪术修为在生死关头被本能催发到极致,他口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周身溃散的黑气瞬间重新凝聚,变得粘稠如墨汁。 与此同时,他脸上的皮肉如同水波般剧烈地、诡异地蠕动起来。 “万象!”水月澈嘶吼着,发动了他最后的保命禁术。 刹那间,祭坛周围幽暗的水域被彻底扭曲,无数张惨白、扭曲、带着不同表情的人脸虚影,如同从地狱深处被强行召唤,密密麻麻地从水月澈周身的黑气中蜂拥而出。 这些脸孔,男女老少,美丑各异,却都凝固着极致的痛苦和怨毒,正是千年来被他剥下脸皮、吞噬魂魄的那些修士。 这些人脸虚影尖叫着、哭嚎着,形成一层层扭曲蠕动的“脸盾”,层层叠叠挡在水月澈身前。 每一张脸都在瞬间幻化,五官疯狂地扭动、重组,竟在刹那间都变成了谢琢光的模样。 成千上万张酷似谢琢光的脸孔,带着诡谲的狞笑或哭嚎,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视野,形成一片足以让任何人心神崩溃的恐怖人脸之墙, 这是邪术“万象”的极致运用,以窃取的魂魄和面容,制造出足以混淆真实、污染神魂的屏障。 然而,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邪祟诡变,皆是虚妄。 谢琢光那并指如剑的一刺,去势没有丝毫停滞,指尖的太虚清辉骤然暴涨,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光。 纯粹、灼灼、无可阻挡。 第225章 水月澈(完)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撕裂声响起。 那看似坚不可摧、由无数张“谢琢光”面孔组成的“脸盾”,在太虚剑气面前,脆弱得如同滚烫刀刃下的薄冰。 清辉所过之处,无数扭曲的人脸虚影如同被投入烈阳的雪花,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瞬间消融、蒸发,化作缕缕腥臭的黑烟消散在冰冷的水中。 太虚剑气势如破竹,轻易贯穿了层层叠叠的“脸盾”,精准无比地点在了水月澈的心口。 水月澈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到极点的惨嚎。 那感觉无法用语言形容。 并非仅仅是肉体被洞穿的剧痛,而是仿佛他整个存在,他的灵魂、他的记忆、他千年来用邪术强行粘合的一切,都被这道纯粹到极致的剑气瞬间贯穿、冻结,然后寸寸碾碎。 源自太虚剑的至高剑意,如同净化污秽的圣火,蛮横地冲入水月澈的躯体,焚烧着他每一丝窃取来的力量,每一寸不属于他自己的血肉。 水月澈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如同被无形的巨力钉在了祭坛的顶端,他周身的粘稠黑气如同被投入沸油的冰雪,发出“滋滋”的刺耳声响,疯狂地蒸发、消散。 他脸上那层精心维持的、与谢琢光一模一样的皮囊,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痕,裂痕之下,并非血肉,而是无数张被强行缝合、炼化在一起的、不同的人脸。 那些脸孔在剑气灼烧下扭曲蠕动,发出无声的尖叫,仿佛要挣脱这具罪恶躯壳的束缚。 更可怕的是谢琢光指尖那一点太虚剑意,如同在水月澈的胸腔内引起了一轮爆炸。 纯粹的光与毁灭性的剑气爆发开来,疯狂地冲刷着他体内的每一道经脉、每一块被邪术改造的骨骼、每一个窃取自他人的器官。 千年来吞噬的无数魂魄碎片在剑气的照耀下无所遁形,发出凄厉的、只有他能听见的灵魂尖啸,在他识海中掀起毁灭性的风暴。 “嗬……嗬……” 水月澈的喉咙里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金色的眼瞳因极致的痛苦而涣散。 他试图低头去看自己胸前的伤口,但脖子却僵硬得如同锈死的轴承。 就在这时,谢琢光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水月澈濒临崩溃的意识上:“水月澈,你只记住了这张脸,却忘了,太虚剑认主,凭的是剑心通明,是神魂契合,是……我与她之间,千劫不移、万世不灭的羁绊。” 谢琢光的手指,依旧稳稳地点在水月澈的心口,那点太虚剑气如同锚点,牢牢钉住了他的魂魄。 “你窃得皮相,却偷不来神髓;你剜心换骨,却炼不出剑骨;你杀戮千年,堆砌的不过是怨念污秽,与太虚清正之道,背道而驰,云泥之别。” 谢琢光的声音如同九天寒泉,字字诛心:“你为了想象中的执念,费尽心机,把自己活成一件拙劣的赝品,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赝品”二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水月澈。 “不……我不是……我不是赝品!” 水月澈猛地昂起头,发出困兽般的嘶吼,破碎的脸皮下无数人脸疯狂蠕动,似乎想要试图反驳,试图证明什么。 他涣散的金瞳死死盯住谢琢光身后的乌竹眠,用尽最后的力量嘶喊:“神女!你看看我!我是为了你!我都是为了你!我比他更……” 水月澈剩下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乌竹眠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到了他身上。 不再是之前的陌生和怜悯,而是一种……彻悟后的平静,如同看透了重重迷雾,最终归于寂然的深潭。 乌竹眠染着赤金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照出了水月澈此刻的模样,脸上皮肉剥落,周身黑气溃散,心口一点剑气正在无情地焚毁他的根基。 狼狈,丑陋,如同被剥去所有伪装的怪物。 乌竹眠看着他,随后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没有言语,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 这一个摇头,却比谢琢光万千句诛心之言更重,比贯穿胸膛的太虚剑气更痛。 水月澈所有疯狂的呐喊、所有不甘的辩解、所有支撑他千年的扭曲执念,在这个无声的否定面前,瞬间灰飞烟灭。 他明白了。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无论他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无论他模仿得多么惟妙惟肖…… 在乌竹眠眼中,他永远都是那个在剑阁阴影里,被她一个“滚”字打发的、无关紧要的人。 他的千年疯魔,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自作多情的、盛大而荒诞的独角戏。 他所做的一切,非但没有拉近丝毫距离,反而将自己推向了更深的、永恒的深渊。 水月澈的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破碎的“嗬嗬”声,像是漏气的风箱,又像是濒死野兽的哀鸣。 他眼中的疯狂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绝望,比这万顷幽暗的水底更深、更冷。 水月澈试图扯动嘴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容,一个自嘲的、或者解脱的笑,但脸上的裂痕已经蔓延到嘴角,那笑容最终只扭曲成一片片剥落的皮肉。 支撑身体的力量瞬间被抽空,他的身体晃了晃,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缓缓地、僵硬地向后倒去。 砰! 水月澈的后背重重砸在祭坛顶端,浑浊的水流拂过他破碎的脸颊,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的视野开始模糊、旋转,就在这时,心口那点被谢琢光手指点中的位置,那点纯粹冰冷的太剑气辉骤然爆发。 不再是稳定的一点,而是化作了亿万道细微却凌厉到极致的金色剑气,这些剑气如同拥有生命的金色游鱼,瞬间从伤口迸射而出,沿着水月澈体内早已被邪术侵蚀得千疮百孔的经脉、骨骼、血肉,疯狂地流窜、切割、焚烧! “啊——!!!” 这一次的惨嚎,不再是发自喉咙,而是源自灵魂最深处被彻底撕裂的、无法形容的终极痛楚。 水月澈的身体在祭坛上剧烈地弹动、抽搐,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凌迟。 他的皮肤表面鼓起无数道游走的金光,每一次金光闪过,都有一片皮肉无声地化为飞灰,露出底下同样在剑气中迅速消融的、混杂着不同色泽的异化骨骼和内脏。 更诡异的是,随着剑气的肆虐,他脸上、身上那些剥落露出的、层层叠叠的他人面孔,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开始飞快地融化、变形。 每一张脸都在融化前发出最后一声无声的尖啸,带着解脱般的怨毒,汇成一股只有水月澈能感知到的、直冲识海的灵魂风暴。 那是千年来被他吞噬、禁锢的魂魄碎片,在太虚剑气净化下的最后反扑。 “不……不要走……我的脸……我的……” 水月澈的意识在剧痛和灵魂风暴的撕扯下早已支离破碎,只剩下一些混乱的、不成调的呓语。 他徒劳地抬起手,似乎想抓住那些从他脸上、身上不断流淌融化的“皮肉”,那些他窃取来的“美丽”。 水月澈的手抬到一半,便在金色剑气的切割下,如同风化的塑像一般,寸寸碎裂,化作细密的黑色尘埃,混入冰冷的水流中。 毁灭的过程残酷而迅速。 太虚剑气,至清至正,对于水月澈这种由无数邪术、怨念和窃取之物堆砌而成的存在,就是最彻底的天敌。 金光所过之处,污秽尽消,水月澈高大的身躯如同被点燃的纸人,从四肢末端开始,迅速化为飞灰。 就在头颅也将彻底消散的最后一瞬,他那空洞的、即将熄灭的金色眼瞳深处,倒映出了远处的景象。 谢琢光已收回了手,指尖清辉敛去,他微微侧身,极其自然地、用一种刻入骨髓的本能般的守护姿态,再次将乌竹眠护在身后。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水月澈消散的躯体上停留一秒,只专注地看着身前的人。 而乌竹眠,她微微仰着头,目光落在谢琢光的身上,那张清冷如霜雪的脸上,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 但水月澈在那涣散的视野里,却仿佛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层下暖流般的东西。 是信任?是依赖?还是历经劫波后的安然? 水月澈无法分辨,也不需要分辨了,他只知道一点,那种目光,从未,也永远不可能落在他身上。 第226章 说到做到 太虚剑气涤荡过的水域,重归死寂。 红莲祭坛崩塌的余音如同叹息,最终被万顷幽水吞噬,缓沉向永不见天日的江底,象征着水月澈千年罪孽与疯魔的镜花城,终于彻底化作了历史尘埃。 清冽的太虚剑气无声流转,将浑浊与黑暗隔绝在外。 乌竹眠的目光从水月澈消散的虚无之处收回,眼中最后一丝微澜也归于沉寂的深潭,她并没说什么,只是极轻地颔首,仿佛拂去了袖上一点微尘。 谢琢光了然点头,揽在她肩后的手臂传递着无需言明的默契。 他们此行,尚有事情未了。 两道身影如游鱼般轻盈穿行于冰冷的水幕与倾颓的城墟之间,剑光照亮了断壁残垣间游弋的、茫然而破碎的魂光。 这些都是千年来被水月澈以邪术禁锢、不得超生的亡魂,在城主消亡、束缚崩解之后,如同漫无目的的萤火一般,在这座巨大的水底坟场里飘飘荡荡,发出无声的哀泣。 乌竹眠驻足于一片相对开阔的、曾是镜花城主街的废墟之上,谢琢光默契地退后半步,将空间完全让给她。 她抬起手,指尖并未凝聚骇人的剑芒,反而流淌出一种极其柔和、近乎透明的清辉。 那光芒如同初春融雪的溪流,温润而浩渺,带着一种涤荡污浊的宁静力量,几张符纸从袖间滑落,落到方位为阵,随着她指尖缓缓划动,一个古老而玄奥的符文在她身前虚空凝聚。 符文成型的刹那,仿佛一颗星子投入死水,清辉以乌竹眠为中心,涟漪一般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沉没的镜花城废墟。 光芒所及之处,奇迹发生。 那些原本浑浊不堪、充满阴戾怨气的水域,如同被无形的光拂过,逐渐变得澄澈透明,水中残留的黑气在清辉的照耀下如同冰雪消融,迅速化为乌有。 冰冷刺骨的寒意被一种温煦的力量中和,整个水底空间仿佛被注入了生机。 更令人震撼的是那些游荡的亡魂。 清辉拂过它们虚幻的身体,那些因怨念和邪术束缚而呈现的狰狞扭曲、漆黑裂痕,在光芒的抚慰下迅速平复、愈合。 连茫然呆滞的魂光里都被注入了温和的暖意,渐渐变得明亮、纯净,无数张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孔在清辉中舒展、平静,最后变得解脱而释然。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指引在清辉中传递,所有被净化的亡魂,无论男女老少,皆向着光芒的源头,也就是乌竹眠所在的方向缓缓躬身,行了一个无声而庄重的礼。 随后,它们化作一道道纯净的白色流光,如同逆流而上的星河,穿透厚重的水层,向着上方那片被隔绝了万载的、象征着轮回与新生的天穹,轻盈而坚定地升腾而去。 万点魂光,汇成一条璀璨的星河,在幽暗的水底划出壮丽的轨迹,照亮了沉沦千年的废墟,也照亮了离开的道路。 引渡,这是乌竹眠给予这些无辜受难者最后的慈悲。 当最后一道纯净魂光消失在头顶的幽暗水幕之中,乌竹眠指尖的清辉才缓缓收敛,水底重归宁静,却已洗尽铅华,再无一丝怨戾之气残留。 “还有一个。” 谢琢光的声音低沉响起,目光投向废墟深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并非纯净的魂光,而是一团几乎看不出人形的黯淡魂魄,那魂魄极其微弱,在净世清辉的余韵中痛苦地蜷缩着,正是前段日子被水月澈强行抽离、禁锢的残魂。 乌竹眠转头看去:“师明川。” 谢琢光上前一步,并指如剑,指尖并未迸发攻击性的剑芒,而是凝聚起一点极其精纯、宛如实质的凝魂之力,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又稳如磐石,束缚尽去,师明川黯淡的魂魄猛地一颤,仿佛卸下了千钧重负,开始散发出一种纯粹的、属于生魂的柔和光晕。 谢琢光指尖凝而不散的灵力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又如同最温润的粘合剂,轻柔地笼罩住师明川的残魂,灵力流转,无声地滋养着那残破的魂魄,引导着逸散的部分重新凝聚、弥合裂痕。 很快,一个清晰的人形轮廓在柔和的灵力中渐渐稳定、显现出来。 那正是师明川沉睡的魂魄本相,眉宇间依稀可见其生前的坚毅与此刻的疲惫。 乌竹眠亦抬起手,一道更加温和、如同月华般的清辉从她掌心流淌而出,融入谢琢光的凝魂之力中,两股同源却各有侧重的力量完美交融,形成一股沛然的生机,彻底稳固了师明川的魂魄本源,驱散了最后一丝被邪力侵蚀带来的阴寒与痛苦。 “引路。”乌竹眠的声音响起:“走。” 谢琢光点头,指尖牵引着那团已被修复、稳固的魂魄光球,如同引导着一颗微弱的星子,两人身影化作流光,循着来时的路径,逆着水流,向着湖面疾驰而去。 之前红莲祭坛坍塌时,宿诀反应极快,一手提着李小楼,一手提着师九冬,迅速冲出了波及的范围,师九冬又下意识记挂着自己的二哥师青阳,一把薅住了他的后领。 四个人成一串,跟被钓出水的鱼一样,滑出一道弧度,一溜儿地弹到了岸上。 * 沧澜江畔,晨曦初露。 连绵数日的阴霾终于散去,天空被雨水洗刷得澄澈如碧,几缕淡金色的霞光穿透薄云,温柔地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也照亮了岸边两张写满焦虑与憔悴的脸庞。 师九冬正红着眼往江底张望,手指死死攥着师青阳的衣角,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 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杏眼里,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恐惧和茫然,眼巴巴地望着平静得有些诡异的湖面,每一次水波的荡漾都让她心脏揪紧。 师青阳的状态更为糟糕,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燃尽的炭火,死死盯着湖心。 师明川失踪的这一个月,他一直在寻找,很少合眼,此刻他身上的衣袍多处撕裂,沾满泥泞和干涸的血迹,手臂上甚至有几道伤痕,那是之前在镜花城留下。 师青阳揉了揉师九冬的脑袋,动作间满是安抚的意味,但自己却像是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弓弦,随时可能会断裂。 “二哥,三哥他会不会出事?”师九冬的声音带着哭腔,细弱蚊蚋,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两人旁边的草地上,躺着一具失去了魂魄、如同沉睡般躺在草地上的年轻躯体,那正是师青阳从黑棺中抢出的弟弟师明川的肉身。 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只有鼻翼间一丝若有似无的气息,证明这具躯壳尚未彻底冰冷。 师青阳没有回答,只是将师九冬的手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压制那股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绝望上。 李小楼赶紧安慰道:“九冬师妹,你放心,你三哥一定会没事的。” 这个平日里总是带着爽朗笑容的姑娘,声音难得低沉而稳定,像一块投入汹涌波涛中的磐石,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看着我。” 师九冬茫然地抬起泪眼,视线模糊地看着李小楼近在咫尺的脸。 “你信不信我小师姐?”李小楼直视着她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不容置疑。 师九冬下意识地点点头,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她出生的时候,剑尊早就陨落于魇怪之乱,从小到大,她虽然崇拜剑尊,但从小到大,只是听说关于她的事。 提到乌竹眠,李小楼的语气里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信任:“只要是我小师姐答应的事情,她就一定能做到!她说会救你三哥,就一定会救!” 师九冬怔怔地看着李小楼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芒,听着她斩钉截铁的保证,仿佛在她黑暗的世界里点燃了一簇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火焰。 师青阳仿佛感受到了妹妹的目光,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从湖面收回,极其短暂地扫了李小楼和师九冬一眼,他没有说话,但眼神里却有着对强大力量的默认。 他微微点了一下头,动作微不可查,却重逾千钧,这个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地支撑了李小楼的话语。 就在这时,“哗啦”一声响,平静的湖心骤然破开。 两道身影携着一团柔和的、令人心安的白色光晕,如同破开水面的皎月,轻盈地落在了岸边的青草地上,正是乌竹眠和谢卓光,他们身上纤尘不染,仿佛并非自那污浊的水底归来,而是踏月而至。 师九冬立刻大喊一声:“剑尊大人!谢盟主!” 谢琢光手掌轻托,那团承载着师明川魂魄的温润光球,如同归巢的倦鸟,缓缓飘向师明川昏迷的身体,光球无声地融入了他的眉心。 刹那间,一股蓬勃的生机如同沉寂的火山骤然苏醒,以那具躯体为中心猛然扩散开来。 “唔……” 一声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吸气声从师明川的口中发出,他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起来,如同破茧的蝶翼,那张苍白如纸的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泛起血色。 他的胸口开始有力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逐渐蓬勃的生机。 “三哥!!!” 师九冬的尖叫声中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瞬间撕裂了清晨的寂静。 她挣开师青阳的手,跌跌撞撞地扑到师明川身边,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兄长渐渐温热的胸膛上:“三哥!三哥你醒醒!你看看我!我是九冬啊!” 师青阳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看着弟弟的睫毛颤动,熟悉的眉眼在晨光中逐渐恢复生气…… 巨大的狂喜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冲垮了他的强行镇定,他双腿一软,踉跄着跪倒在了师明川身旁。 师明川的眼皮挣扎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 他还有些搞不清楚情况,眼神涣散而迷茫,仿佛刚刚从一个极其漫长而黑暗的噩梦中艰难挣脱。 师明川晃了晃脑袋,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哭得梨花带雨的师九冬和脸上写满劫后余生的师青阳,他瞳孔猛地一缩:“二哥?九……冬?”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初醒的虚弱和难以置信。 巨大的情感冲击让师明川几乎无法思考,只是本能地抬起还有些无力的手,紧紧握住了小妹的手,另一只手则用力地、死死地攥住了二哥的手。 第227章 告别 正当师家三兄妹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惊喜里时,一道极其微弱、带着怯意的女子声音,如同风中游丝般响起:“明……明川公子?” 师明川的身体猛地一僵,攥着兄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循着声音,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投向了不远处。 晨光熹微中,只见一道纤细、近乎透明的女子身影静静伫立。 正是盈儿。 束缚她千年的邪力枷锁随着水月澈的消亡和亡魂的引渡彻底消散,此刻的她,魂体纯净,呈现出一种近乎琉璃般的脆弱与通透,只是那眉宇间,依旧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哀伤与化不开的沉重愧疚。 师明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眼神瞬间变得极为复杂,有劫后重逢的震动,也有看到她摆脱束缚的欣慰。 “盈儿姑娘。”师明川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错认的温和,见她惊弓之鸟般一颤,他忍着晕眩撑坐起来:“劳烦你……过来些。” 盈儿飘到离他三步远就再不敢近前,魂体因情绪波动泛起涟漪:“公子该恨我的……” 她盯着自己半透明的手,语气愧疚:“若不是我……” “若不是你,我怎知镜湖底下藏着那么大祸患。”师明川截住盈儿的话头,嘴角扬起疲惫却真切的笑,他望向重归平静的湖面,语气轻得像在说今日天气:“当时你让我逃,是我自己选的留下,那些事亦非你本愿,城主拿你当饵,你又何尝不是受害者?” 他缓缓松开了紧握兄妹的手,在师九冬担忧的目光和师青阳沉默的注视下挣扎着坐起身,尽管身体依旧虚弱,但他仍旧努力挺直了脊背,目光平静地投向盈儿,声音带着一种历经劫波后的疲惫与释然:“不必再道歉了,盈儿姑娘。” 他是自愿救下盈儿的,但也是量力而行,提前做了准备,保住了自己的一丝生魂。 说着,师明川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吓得师九冬连忙拍他后背,却见他摆摆手,目光始终没离开盈儿:“说起来……还要谢你最后插入骨针时留了一手,否则我的魂魄也等不到人来相救。” 这番话说得太过自然,仿佛被抽魂夺魄的不是他,仿佛这一个月的煎熬和痛苦都不存在。 盈儿魂体剧烈闪烁起来,像暴风雨中的萤火,她突然扑通跪下,额头抵着草地,哽咽道:“可公子差点魂飞魄散!我……我……” “起来。”师明川声音陡然沉了几分,见她不动,竟撑着树干摇摇晃晃站起来。 师青阳要来扶,被他轻轻挡开,他一步步走到盈儿跟前,衣摆扫过沾露的野花,蹲下时牵动伤势闷哼一声,却坚持与她平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晨光穿透盈儿透明的身躯,在她跪着的地方投下淡金色的光斑,师明川的影子温柔地笼罩着她,像他曾经执伞为她遮出的那片干燥天地。 “我记得你说过,很怀念生前摘的杏子。”他忽然从芥子囊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是几颗晒干的杏脯:“我原打算……” 师明川的话没能说完,被盈儿崩溃的哭声打断了,魂泪无法沾染实物,金灿灿的光点却雨一般落在杏脯上,像撒了一层星屑。 “往事已矣,如这镜湖水,不可追,亦不必追。” 师明川静静等盈儿哭够,才轻声道:“如今,那魔头已伏诛,镜花城永远消失,你也摆脱了束缚……这很好。或许曾有过些微末情愫,亦或是同病相怜的慰藉……皆因那镜花水月般的绝境而生,如露如电,终非真实,亦不能长长久久。” 这句话如同重锤一般砸在盈儿心上,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师明川。 他的眼神清澈而坦荡,带着一种了然的平静:“盈儿姑娘,朝阳正好,你该走了。”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盈儿抬头看师明川,看着他平静的眼神,看着他身边紧紧守护着他的至亲,看着他沐浴在新生晨光中的身躯……她的魂体因顿悟而微微发亮。 是啊,水月澈已灭,镜花城永沉,她终于能脱离这不上不下的境地,重入轮回了。 放下这沉重的罪孽感,放下这不切实际的妄念,放下这纠缠不清的过往……去追寻那真正属于她的、干干净净的新生。 盈儿的哭声渐渐止歇。她抬起手,用近乎透明的指尖,用力抹去魂体上不存在的泪痕。她再次看向师明川,眼神里依旧盛满悲伤,却不再有哀求,而是多了一份决绝的清明。 “公子……保重。” 盈儿深深地、深深地对着师明川,也对着他身旁的师青阳和师九冬,行了一个无比郑重、几乎将魂体弯折到尘埃里的福礼。 随后,她又看向乌竹眠一行人,再次鞠了一躬。 盈儿直起身,目光越过师明川,投向了天边那轮正冉冉升起、光芒万丈的朝阳,金红色的光辉洒在她透明的魂体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光边,也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 她终于露出第一个真心的笑,像初春枝头颤巍巍绽放的嫩芽,带着一种看破、放下后的释然,轻声呢喃道:“天亮了……真好。” 盈儿的身影开始消散,化作了无数光点,一阵风吹来,她最后的意识开始飘散。 她感到自己被风托起,越来越高,越来越高,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一片紫色的花海,漫山遍野,如梦似幻,远望如烟霞浮动,近观则见千朵万朵,攒簇枝头,深浅不一,好似一片紫色的云霞。 朝阳也被染作了淡淡的紫色,与花海连成一片,分不清是花染了云,还是云化了花。 紫楹花。 这就是紫楹花。 师明川没有骗她,紫楹花真的很美。 盈儿满足地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的灵魂彻底消散在原地,化作无数点细碎而璀璨的金色光粒,如同被晨风托起的萤火,又如同被朝阳接引的星屑,轻盈地、欢快地向着那轮初升的、象征着无限可能与轮回新生的太阳,翩然飞去,最终融入了那无垠的万丈光芒之中,再无踪迹。 风过无痕,岸上一片寂静。 师明川保持着凝望朝阳的姿势,久久未动,晨风拂过他额前散落的碎发,也拂过他眼中一丝复杂难辨的、最终化为释然的微光。 他缓缓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青草与湖水气息的、无比清新的空气。 师九冬看着自家三哥平静的侧脸,又望向盈儿消失的方向,似懂非懂,但终究放下了悬着的心。 师青阳紧紧搂着小妹,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失而复得的弟弟,再看看盈儿消散的晨光,这个不善言辞的世家公子,最终只是抬起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将所有的后怕、狂喜、感伤与疲惫,都狠狠揉进了掌心。 不远处的树荫下,乌竹眠与谢琢光静静伫立,如同两尊融入晨光的玉像,看着师明川重获新生,看着盈儿放下执念重入轮回,看着这凡尘俗世间一段纠缠的因果终于了结。 “尘缘已了。”谢琢光的声音低沉平静。 乌竹眠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相拥的师家三兄妹,最终落回谢琢光身上,眸子里映着朝阳的金辉,也映着他清晰的轮廓。 镜湖水波不兴,波光粼粼,倒映着碧空如洗,仿佛从未吞噬过一座城池,也从未见证过一段疯魔千年的痴狂。 唯有清风掠过湖面,带来远方新一天的生机与声响。 第228章 师家 镜花城的水波沉寂后,乌竹眠一行人回到了莲花坞。 这里没有沉沦的城池,没有扭曲的亡魂,没有血色的月光,只有人间烟火。 清晨的莲花坞是被雾气浸透的。 薄雾像一层轻纱,笼着青瓦白墙的村落,炊烟从各家各户的烟囱里袅袅升起,混着米粥的甜香,飘散在湿润的空气里。 乌竹眠站在渡口的老柳树下,垂眸望着平静的湖面,那里倒映着初升的朝阳,碎金般的光斑随着水波轻轻摇晃。 镜花城的记忆仍在识海中翻涌,那些扭曲的面孔、凄厉的哭嚎、沉沦的亡魂……与眼前这片宁静的湖水形成鲜明对比。 “小师姐!”李小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贯的雀跃:“快来!刚出锅的糯米糍粑!” 乌竹眠回头,看见李小楼手里捧着油纸包,热气腾腾的糍粑上撒着芝麻和糖霜,甜香扑鼻。 她身后的宿诀正在掏钱。 谢琢光站在不远处,金瞳微眯,望着湖面上早起的渔夫撒网。 他的身影修长挺拔,墨发被晨风吹起几缕,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微微侧首,唇角微扬,无声地唤道:“阿眠。” 这样的场景,熟悉又陌生。 在镜花城里,他们面对的只有死亡和疯狂,而在这里,他们都是凡人。 莲花坞逐渐热闹了起来。 街市上人声鼎沸,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卖糖人的老汉手腕一抖,糖浆便化作飞鸟游鱼,孩童们举着风车在人群中穿梭,笑声清脆如铃。 李小楼蹲在糖画摊前,眼睛亮晶晶的,指着转盘上的图案喊:“我要龙!最大的那条!” 宿诀无奈地掏钱,对摊主道:“劳烦画小些,她吃不完。” 乌竹眠站在一旁,指尖轻轻碰了碰插在草靶上的糖葫芦。晶莹的糖壳裹着红艳的山楂,阳光下泛着琥珀般的光泽。 “尝尝?”谢琢光不知何时站在她身侧,手里已经拿了一串,递到她面前。 她接过,咬了一小口,甜,微酸,糖壳在唇齿间碎裂的脆响。 他们找了一天,最后在莲花坞转了一圈,确定这里并没有剖魔刀的踪迹和气息。 夕阳西沉,余晖染红了半边湖水,渔舟归岸,船桨拨开的水面荡起层层金红色的涟漪。 夜市刚刚开始,吆喝声、谈笑声、丝竹声混在一起,喧闹却鲜活。 乌竹眠坐在湖畔的石阶上,看着几个孩童赤脚踩水,嬉笑着追逐浪花。 他们的裤腿卷到膝盖,小腿上沾着泥点,却笑得毫无阴霾。 李小楼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盏莲花灯,正蹲在水边,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入湖中,灯芯燃起暖黄的光,随着水波缓缓漂远。 “许个愿吧,小师姐!”她回头,眼睛亮得像星星。 乌竹眠望着那盏渐行渐远的灯,轻声道:“愿逝者安息。” 谢琢光站在她身后,指尖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宿诀望着湖面,忽然道:“镜花城的亡魂,已经超度了。” 是的,超度了。 那些沉沦的痛苦,扭曲的执念,终于随着太虚剑的清辉消散。 而现在,他们眼前是活生生的、温暖的人间。 乌竹眠沉默片刻,笑了笑,低声道:“……这样的日子,很好。” 谢琢光握住她的手:“嗯,很好。” 历经生死,方知人间可贵,此刻的他们站在这里,站在灯火之中,站在凡尘烟火里就够了。 他们还能听见江面的声音,沧澜江的水涨了又退,将镜花城的血腥气冲刷得干干净净。 卖花的小姑娘朝乌竹眠走来,踮着脚往乌竹眠鬓边簪了支半开的粉荷:"姐姐好看,不要钱。" 谢琢光抱着剑站在三步外,金瞳微眯,小姑娘被盯得手抖,第二支荷花“啪嗒”掉下去。 “琢光。”乌竹眠接住荷花,反手将荷花别在他剑穗上:“杀气收一收。” 太虚剑在灯光里晃了晃,剑穗的荷花也跟着颤。 谢琢光低头嗅了嗅,突然想起千年前乌竹眠放在剑架旁的那枝,也是这样的粉,这样的软,被他不小心用剑气绞碎后,她三天没来擦剑。 一旁的宿诀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半把剖魔刀,语气疑惑:“完全找不到剖魔刀的气息,看来应该不在这里。” 李小楼问:“那柳姨还带着你去过哪里?” 宿诀摇摇头:“没有,莲花坞就是我跟我娘住过的最后一个地方了。” 乌竹眠想了想:“或许另一半已经被人取走了。” 一行人想了想,觉得这个很有可能。 忽然,桥下传来一阵清越的铃铛声,一艘朱漆画舫破雾而来,船头站着师青阳和师九冬两兄妹。 “剑尊大人,谢盟主。”师九冬蹦蹦跳跳,开心地挥了挥手:“小楼师姐,宿大哥。” 她眨巴着大眼睛,邀请道:“我们正准备回家,你们跟我们一起吧!” “师家藏书楼有《九幽志异》全本。”师青阳接过话头,目光扫过宿诀腰侧悬着的半截剖魔刀:“或许对寻找另一半有帮助……” 四人对视一眼,觉得这个提议倒是不错,主要是他们现在也需要休整。 见她们同意了,师九冬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发间的银铃叮叮当当响,格外可爱。 满载的画舫顺流而下,将莲花坞的烟火气抛在身后,沧澜江水平静如镜,一切都暂时恢复了平静。 次日清晨,天光还没亮,他们便抵达了师家。 师家坐落在风景秀丽的云梦泽畔,并非富丽堂皇,却透着百年世家沉淀的厚重与安宁,青瓦白墙,庭院深深,回廊曲折处点缀着几竿翠竹或一树老梅。 镜花城遗留的水汽和血腥味,都被师家老宅那堵爬满苍翠藤蔓的高墙彻底隔绝在外了。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清苦的香气、厨房飘出的米粥甜香,以及雨后泥土湿润的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心神安定的味道。 师青阳和师九冬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师明川,他被安置在采光最好、最安静的内院厢房,每日有家族供奉的医修精心调理,汤药不断。 毕竟虽然魂魄已经归位,但被邪术强行剥离又禁锢的损伤非同小可,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醒来也精神恹恹,说不上几句话。 师九冬像只紧张的小鸟,一会儿摸摸哥哥的额头,一会儿掖掖被角;师青阳则沉默地守在门外廊下,如同一尊沉默的门神,眼底的血丝未退,但紧绷的神经已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只是握着剑柄的手依旧有力。 李小楼和宿诀作为同行者,也被师家奉为上宾,安排在了相邻的雅致客院。 李小楼闲不住,很快和师家的厨娘、小厮打成一片,帮着煎药、跑腿,用她特有的爽朗笑声驱散着府中因三公子伤重而笼罩的些许阴霾。 宿诀隐藏了半魔体质,并未引起过多异样的目光,他默默打点着乌竹眠和谢琢光的起居所需,确保他们不受任何打扰,能够安心休整。 他暂时还不知道当日乌竹眠和谢琢光在镜花城底下发生了什么,不过有什么问题,还是等他们好了再说,而且他们并未在莲花坞找到剖魔刀的另一半,旅途还未结束。 乌竹眠和谢琢光被安排在府邸最深处、最幽静的一处独立小院。 院子不大,却十分精巧,院中有一方小小的莲池,几尾锦鲤在清澈的水中游弋,墙角几丛兰草正吐露着幽香,这里几乎听不到前院的嘈杂,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和偶尔的鸟鸣。 他们确实需要这样的宁静。 镜花城水底一战,看似摧枯拉朽,实则消耗巨大。 谢琢光强行压下对水月澈的滔天杀意,最后将其彻底净化,引动的是太虚剑本源的清正之力。而乌竹眠以清辉引渡万魂,更是耗费心神。 这些消耗对于他们而言并非不可恢复,真正需要时间沉淀的,是那跨越数千年时光、骤然涌入识海的庞大记忆。 在进入小院的第一时间,谢琢光的身形便彻底消散,融入了本体太虚剑中。此刻,那柄半透明的上古第一神剑正静静地悬浮在乌竹眠卧房中央的剑架上。 剑身内里流淌的金色细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活跃,如同拥有了生命般缓缓脉动,散发出柔和而清冽的光晕,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同浸在月华之中。 剑鸣低回,并非杀伐之音,而是一种深沉的、如同太古星辰运转般的韵律,那是剑灵在梳理、融合被强行唤醒的、属于“谢琢光”这个存在本身的浩瀚记忆。 从诞生于混沌剑胚的懵懂,到追随初代剑主征战四方的峥嵘,再到漫长岁月中的沉寂与守护……以及,最重要的,是与乌竹眠的纠缠和陪伴,贯穿了所有时光的点点滴滴。 每一次并肩,每一次守护,每一次生死相托,都在剑心的最深处熠熠生辉,如同那剑身内流淌的金色脉络,重新变得清晰、炽热。 乌竹眠则盘膝坐在窗边的矮榻上,窗外是静谧的莲池,面前是悬浮的、脉动清辉的太虚剑。 她双眸微阖,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气息悠长而深远,仿佛已与周遭的空气融为一体,但她的识海之中,却正经历着比万顷湖水更深邃的波澜。 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彻底打破了某种尘封的屏障。 属于“神女”的记忆,不再仅仅是片段或模糊的闪回,而是如同决堤的江河,汹涌澎湃地涌入了她的意识。 乌竹眠看到了。 看到那个在寒潭边练剑、眉宇间带着少年意气的谢琢光,他笨拙地将一朵滚着露珠的玉簪花插在她鬓边,却不小心被剑气削掉了花瓣,惹得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了清浅的笑意。 看到他为护她周全,以剑灵之躯硬生生挡住了攻击,纵使清光黯淡,却仍倔强地挡在她身前。 看到他们并肩立于昆仑之巅,看云海翻腾,看星河流转,无需言语,心意相通。 谢琢光化作人形,墨发金瞳,在漫天星光下,第一次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带着不容错辨的郑重。 那掌心传来的并非血肉的温度,而是太虚剑气特有的、清冽又坚定的暖意,如同他亘古不变的守护。 乌竹眠还看到了……分离。 万年前是太古魔族的全盛时期,赤玄夜的父亲赤渊以无上魔功撕裂天穹,强行打通神魔之井,率领魔族大军攻入各界,面对浩劫,上古神裔、先天妖族和人族罕见地联手,以周天星斗大阵封印了魔渊。 那场席卷天地的浩劫中,为了保护剑心受损的她,他主动斩断恶念,散尽灵识,阴阳两面割裂,融入太虚剑本源,只留下一个模糊的承诺:“等我……回来。” 而她,抱着那柄失去灵魂、光华内敛的神剑,在漫长的岁月里跋涉,寻找,等待,直到被时光的尘埃层层覆盖,陷入沉睡,落入因果。 后来她变成了一个六岁的小姑娘,在破庙中遇到了师父宿槐序,从“神女”变成了“乌竹眠”。 这些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喜悦、心痛、温暖、孤寂……尘封数千年的情感,如同解冻的春潮,汹涌地冲刷着她的神魂。 她不再是那个只有“现在”的乌竹眠,她找回了自己的根,找回了自己灵魂深处最深的羁绊。 两日两夜,小院内寂静无声。 太虚剑的清辉在随着剑灵记忆的梳理融合而明灭流转,时而如星河璀璨,时而如月华温润。而乌竹眠周身的气息则随着记忆碎片的归位而起伏变化,时而清冷如故,时而又流泻出一丝更加深邃的温柔和通透。 李小楼曾轻手轻脚地送来过两次清粥小菜,放在外间便立刻退下,不敢有丝毫打扰。 她趴在门缝里偷看过一眼,只看到满室清辉中,剑架上悬浮的神剑与榻上静坐如仙的身影,构成了一幅亘古静谧的画卷。 李小楼吐吐舌头,对守在外面的宿诀小声道:“大师兄,小师姐和神剑在发光欸!真好看!” “嗯。”宿诀抱着手臂靠在廊柱上,闻言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紧闭的房门,低声道:“他们在找回很重要的东西,莫要惊扰。” 他半神半魔的感知比常人敏锐,能隐约感受到小院内那两股强大而古老的气息正在发生着某种玄妙的共鸣与蜕变。 师青阳也远远地来过一次,站在月洞门外,沉默地望了那寂静的小院片刻。 弟弟师明川的情况在医修和珍贵丹药的调理下已稳定下来,虽还虚弱,但魂魄稳固,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师青阳念着这份恩情,他没有上前,只是对着小院的方向,极其郑重地、无声地行了一礼,随即转身离开,背影比来时更加挺拔。 第三日清晨。 当第一缕晨曦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矮榻上时,乌竹眠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清冷如寒潭的眸子,此刻仿佛沉淀了万古星河的重量,变得更加深邃而通透,如同历经劫波洗练后的无瑕美玉。 一睁开眼,她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到了剑架上。 “嗡——” 太虚剑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剑身内流淌的金色脉络骤然亮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璀璨、灵动,清辉如水般流淌,瞬间盈满了整个房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欢欣与雀跃。 清辉之中,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缓缓凝聚成形。 墨发如瀑,金瞳粲然,俊美无俦的面容上,深邃的眼底清晰地倒映着乌竹眠的身影,里面涌动着跨越了数千年时光、失而复得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深情与温柔。 那是一种刻入灵魂的熟悉感,一种终于“完整”的归属感。 谢琢光,真正地、完整地归来了。 他凝视着乌竹眠,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那笑充满了属于“人”的温度,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带着亘古不变的守护,带着只属于她一人的、浓得化不开的爱恋。 “阿眠。”他开口轻唤,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久别重逢的沙哑,却无比清晰地唤出了那个尘封在时光深处的称呼。 乌竹眠望着他,清冷的眉眼如同初春融化的冰湖,缓缓漾开一个极浅、却足以令天地失色的笑容,她站起身走向他,步履从容,裙裾不惊尘埃。 窗外,莲池中的锦鲤甩动尾巴,荡开一圈涟漪,晨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仿佛在为这跨越了漫长时光的重逢,奏响无声的礼赞。 第229章 太虚(1) 鸿蒙初开,天地混沌。 太虚剑诞生于太古之初,剑身由鸿蒙紫气淬炼而成,通体青玉般剔透,包含日月星辰,内里却流淌着金色的凶煞之气。 那时候它无鞘,无主,无名,无束缚,悬于九天之上,剑气所至,万物湮灭。 它不懂何为“生灵”,何为“慈悲”,它只知杀戮,因为杀戮是它存在的唯一意义。 它还不叫“太虚”,所有人都叫它“凶剑”。 无数神魔曾试图驾驭它,却无一例外被它的剑气反噬,魂飞魄散,它饮过真龙之血,斩过凤凰之翼,劈开过上古魔神的头颅,却从未被谁真正握在手中。 直到那一天,它悬于云端,剑气肆虐,方圆千里无生灵敢近,它刚刚斩落一位试图驯服它的上古神君,剑锋上还滴落着金色的神血,剑身嗡鸣,似在嘲讽世间不自量力之辈。 忽然,它察觉到了一缕异样的气息。 不是杀气,不是战意,而是一种……它从未感受过的存在。 太虚剑缓缓调转剑锋,剑尖所指之处,云海翻涌,晨晖斜斜照进来,起舞的浮尘像被惊起的萤虫,有足音踏过来,一步一响,却震得他的意识在黑暗中微微发颤。 那是一名女子。 她赤足而行,足尖轻点虚空,每一步都似有莲花绽放,雪青色的衣裙如花影,不染尘埃,如墨长发垂落至腰间,发间仅一支玉簪,素净至极。 她眉目清冷如霜,不笑时如雪影霜辉,却又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神性,仿佛世间万物在她眼中,皆是平等。 那是神女阿眠,最后一位纯血神裔。 那也是太虚剑第一次认知到“光”的存在。 阿眠身上没有杀意,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对它的戒备,她只是静静地望着它,目光澄澈如寒潭,深不见底,却又纯净至极。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凶剑。”她轻声开口,嗓音如碎玉落冰,清冷而空灵。 太虚剑的剑气本能地翻涌,似在警告阿眠不要靠近,可她却只是微微一笑,继续向前。 随后,一只素白的手握住了它的剑柄:“你饮过太多血,戾气太重。” 杀戮本能地轰然暴起。 剑气自发震荡,烛台倾覆,云团撕裂,太虚剑却在嗡鸣中清晰感知到那只手的虎口迸裂的细微震颤。 剑脊之上,一道细如发丝的线自剑格贯穿至剑尖,滚烫的神血滑落,像熔岩灌进冰川的裂隙。 剑灵就在这种灼痛中苏醒了,他尚未理解“存在”为何物,只本能而莫名地战栗,竟被烫得意识一缩。 “安静。” 阿眠的声音清凌凌的,像雪水漫过青石。 剑灵的杀意突然凝滞,有什么东西比血和杀戮更强烈地攥住了剑灵初生的意识。 他“睁眼”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剑身对光的反射,用剑气对气息的捕捉,用铭文对灵力的共鸣去感知。 剑灵感受到阿眠垂落的发丝扫过剑柄,发尾沾着某种花草的清苦。 看到她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指甲边缘修得圆润,像小小的菱角, 看到她衣襟上绣的星纹,银线在晨光里明明灭灭,如同真实的星河流动。 最致命的是她的眼睛。 阿眠低头看剑时,剑灵窥见了她的眼眸,像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深处却跳动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火光。 当她指尖抚过剑脊暴凸的脉络时,那火光忽然近了,放大了,填满了他整个混沌的识海。 这是什么? 剑灵困惑于胸腔里古怪的震颤,不是杀戮的兴奋,不是饮血的餍足,而是一种更尖锐、更绵长的感觉,像有人用最柔软的羽毛在剐蹭他最锋利的刃。 阿眠将太虚剑举向天光,在刹那的眩晕中,剑灵透过剑刃看见了她睫毛投下的阴影,像雁羽掠过水面,她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比剑锋更薄,却比春风更柔软。 一阵风来,掀动她未束的发,有几缕扫过剑脊,剑灵本能地想斩断这冒犯的触碰,剑气却在触及发丝的瞬间自行溃散。 阿眠似有所觉,突然将手指贴上了剑身,她的指尖很凉,却又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像是初春融化的雪水,轻轻滑过它的剑身。 太虚剑的凶煞之气骤然一滞。 那一瞬,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温度”,不是滚烫的鲜血,不是冰冷的杀意,而是一种……它无法形容的触感。 人类的体温对于冰冷的凶剑而言本该难以忍受,可剑灵却诡异地想要更近,他无师自通地收敛了所有锋锐,连铭文里的煞气都蛰伏起来,乖顺得像一把最普通的铁剑。 “奇怪。”阿眠微微眯眼:“你刚才明明凶得很。” 她说话时胸腔的震动透过剑身传来,剑灵突然无师自通地意识到,这就是“活着”的感觉。 不是饮血时的暴虐快意,而是被她的呼吸拂过,被她的心跳震颤,被她的目光注视着的活着。 他本该斩断她的手指,本该让她血溅当场,可他却……停住了。 为什么? 他不懂。 “你听得懂我说话,对吗?”神女阿眠望着剑灵,眼中没有畏惧,只有平静。 “你生来便是杀戮之器,可你并非只能如此。”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剑身,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若你愿意,我可以带你看看这世间。” 太虚剑的剑气微微波动,似在思考她的话。 她不怕他。 她不怕他的凶煞,不惧他的锋芒,甚至敢触碰他的剑锋。 这个认知让剑灵感到陌生,甚至有些……茫然。 她到底是谁? “我叫阿眠。”她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你呢?你有名字吗?” 名字? 太虚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只是“剑”,只是“杀戮之器”,何须名字? 可当她问出这句话时,他忽然觉得……或许,他该有一个名字。 “太虚。”她轻声念出这两个字,指尖在剑身上轻轻一划,一道清冽的灵力注入其中:“从今日起,你便叫太虚,可好?” 那是他第一次,有了名字。 太虚剑的剑身微微震颤,金色的凶煞之气竟缓缓收敛,不再肆虐。 他不懂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但他知道,他不讨厌她的触碰,不讨厌她的声音,甚至……不讨厌她为他取的名字。 阿眠望着他,眼中浮现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 后来,剑灵才知道,神女阿眠是世间最后一位纯血神裔,是天道最后的眷顾者,是连上古神魔都不敢轻易招惹的存在。 可她从未用它的锋芒去杀戮,从未让他沾染无辜之血,她带他看过人间烟火,看过山河万里,看过星辰流转。 她教会了它,剑可以守护,而非仅仅杀戮。 她让他明白,原来这世间,除了血与死亡,还有另一种存在的方式。 太虚剑仍然锋利,仍然凶煞,可他的剑气不再失控,不再无差别地毁灭一切。 因为他的剑心,终于有了归处。 神女阿眠,便是他的归处。 第230章 太虚(2) 太虚剑跟着神女阿眠的头三百年,简直是一场灾难。 他像只刚被捡回来的野兽,獠牙未收,凶性未褪,却又带着某种懵懂的好奇,时不时就要闯祸。 “太虚。”阿眠声音微冷,指尖凝着灵光,正一点点修复被剑气削断的桃树枝干:“我说过,不准伤这些树。” 太虚剑悬浮在半空,内里金纹流转,发出细微的嗡鸣,似是不服。 方才那株桃树开花开得太艳,风一吹,花瓣簌簌落在他剑锋上,他觉得烦,便一剑削了过去,就像他过去斩断一切碍事之物那样干脆。 可阿眠不让。 她总是有那么多“不让”,不让斩飞鸟,不让劈溪石,不让饮兽血、不让随意杀人…… 太虚剑觉得,跟着她,自己这柄剑都快锈了。 不是剑锋钝了,是那股与生俱来的凶煞之气,被阿眠一日复一日地拘着,像猛兽困于樊笼,躁动却无处发泄。 “你若是无聊,可以去做别的。”乌竹眠指尖拂过桃树的伤口,嫩芽新生,粉白的花苞重新结出:“而不是拿这些生灵撒气。” 太虚剑的剑尖微微下垂,像是被训斥的孩子,却又在阿眠转身时,突然“嗖”地窜出去,一剑劈开溪水,惊得鱼群四散。 他故意的。 水花溅了乌竹眠满袖。 意识到这一点,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教一柄凶剑向善,比教顽石说话还难。 * 最初的日子确实很辛苦,因为太虚剑只认得血的味道。 风过叶响,沙沙如雨,他刚刚斩落了一只飞鸟,那鸟儿本在竹梢间跳跃,翅羽舒展,鸣声清越,却在掠过剑锋的刹那,被无形的锐意削断了半边翅膀。 血珠溅落,瞬间就染红了翠绿的竹叶。 太虚剑的剑身微微震颤,似在享受这份温热的触感,它不懂何为“怜悯”,何为“生命”,它只知道血是鲜活的,杀戮是痛快的。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剑柄。 那只手白皙如玉,指尖却泛着淡淡的灵光,触碰到剑身的瞬间,太虚剑的凶煞之气本能地翻涌,却在即将伤到她时,本能地停滞了一瞬。 “何必伤它?” 听见阿眠的声音,太虚剑的剑尖仍指着地上挣扎的鸟雀,血染湿了泥土,鸟儿的翅膀无力地扑腾,黑豆般的眼睛里倒映着逐渐逼近的死亡。 阿眠松开剑柄,蹲下身,用素帕裹住哀鸣的鸟雀,指尖凝起灵力治疗伤口。 治愈,而非杀戮。 太虚剑的剑气骤然一滞。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剑生来便是为了斩断,为了撕裂,为了饮血。可眼前人,却在……修复? 鸟雀的伤口在灵光中缓缓愈合,断裂的翅骨重新接续,染血的羽毛恢复洁白,它起初还在惊慌地扑腾,却在感受到暖意后渐渐安静,黑溜溜的眼睛望着阿眠,似在困惑。 太虚剑仍悬在原地,剑锋上的血迹未干,却已经失去了猎物的温度。 他不懂。 为何要救?明明斩断更快。 “剑确实是凶器,但却不必嗜杀。”阿眠对着剑身说话,仿佛知晓他懵懂的意识:“你看这双翅膀,斩断它只需一瞬,看它飞却要数年时光。” 太虚剑的剑身微微震颤,似在思考她的话。 他生于鸿蒙,饮血万年,所见皆是死亡与毁灭,“世间”对他而言,不过是另一片待斩的荒原,他不懂“数年时光”的意义,也不懂“飞”为何值得等待。 他只知道,杀戮是本能,是存在的方式。 可当阿眠的指尖触碰到他时,却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另一种可能。 或许,世间不止有血? 阿眠抬手一扬,鸟儿振翅飞离的刹那,翅膀掠过竹梢,青翠的叶片簌簌颤动,抖落几滴未干的晨露。 露珠坠下,在日光里划出细碎的银线,最终“嗒”的一声,砸在太虚剑的剑锋上,碎成更小的水沫,溅开一片微凉的雾气。 太虚剑这些年所见皆是斩断时的红,碎裂时的黑,死亡时的寂静,它从未低头看过一滴水的轨迹,从未留意过风穿过竹叶的声响,更不曾注意到,原来日光是有温度的。 此刻,晨光斜斜地穿透竹隙,将剑身映得半透明,内里流淌的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微微闪烁,光斑在青玉般的剑刃上流动,时而汇聚,时而散开,像是一条蜿蜒的金色溪流。 太虚剑的剑气不自觉地收敛了。 他悬浮在原地,剑尖微微下垂,不再指向任何活物,而是静静地望着竹影婆娑间漏下的光。 风又起,整片竹林“沙沙”作响,竹枝摇曳时,光斑也随之晃动,忽明忽暗,远处,那只被治愈的飞鸟已化作一个小黑点,融入碧空,只余几声清越的鸣叫回荡在林间。 世间不止有血的颜色。 竹是青的,露是透明的,光是暖的,而阿眠……她站在一旁,身上的白衣被竹光映得泛青,发梢沾着细碎的金芒。 她并未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目光柔和如溪水。 * 渐渐地,太虚剑从只知血和杀戮的凶兽,变成了一个懵懂的孩子,他开始学习将周身翻涌的凶意和戾气收敛起来。 某日雨后,阿眠坐在亭里煮茶。 竹亭檐角还坠着水珠,一滴、两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冽,混着远处山雾的潮湿,吸一口,肺腑都像被洗过一般透亮。 红泥小炉上的水刚刚沸起,白气氤氲,模糊了阿眠的半边侧脸,她垂着眼眸,腕骨微倾,将一勺雪色茶末轻轻拨入水中,茶香瞬间被热气激开,清苦中带着一丝回甘,似这雨后的山林,冷冽却鲜活。 太虚剑悬在亭柱旁,剑身上的雨痕未干,映着天光,像镀了层薄薄的银。 他安静极了,连剑气都收敛着,偶尔随着阿眠的动作微微偏转剑锋,像只假寐的兽,余光却始终追着她的指尖。 那双手又在做他看不懂的事。 为何要将叶子煮进水里?为何要等三沸?为何要撇去浮沫? 他曾斩断过无数草木,却从未细闻过茶香,阿眠忽然抬眼,目光穿过袅袅茶烟,与他"对视",笑着问道:“想尝尝吗?” 太虚剑的剑尖下意识点了点。 阿眠指尖沾了茶汤,轻轻弹了一滴在剑锋上。 清透的水珠沿着剑刃滑落,太虚剑整个剑身都绷紧了,剑气小心翼翼地裹住那滴茶,不敢吸收,也不敢放任它坠落。 而就在这时,一只蜻蜓误将他当成栖枝,颤巍巍地落在了剑柄上,若是放在以前,这种脆弱的生灵,从来不敢主动靠近他。 太虚剑整个剑身都僵住了。 他不敢动。 那蜻蜓翅膀薄如纱,在阳光下泛着彩光,细长的足轻轻抓着剑柄上的纹路,触须微微颤动。 太虚剑过去斩过无数这样的脆弱生灵,翅膀断裂的声音清脆悦耳,可现在,他却莫名怕自己一动,这小小的生命就会碎掉。 阿眠余光瞥见这一幕,唇角微扬,却不出声,只静静看着。 太虚剑就这么僵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直到蜻蜓自行飞走,他才如释重负般“铮”的一声响,剑身内金纹乱窜,像是被吓到了。 “它很美,是不是?”阿眠轻声道。 太虚剑的剑尖点了点,又摇了摇,最后干脆躲到她身后,剑柄抵着她肩头,像个害羞又嘴硬的孩子。 * 当然,大多数时候,太虚还是那柄凶性难驯的剑。 某夜魔族来袭,阿眠尚未出手,他就已化作流光贯入敌阵,那一战,沉寂许久的他杀得畅快淋漓,剑锋饮饱了血,兴奋得金纹暴涨,剑气横扫整片山林,连带着削平了半座山峰。 他斩红了眼,差点连赶来助阵的仙将都一并劈了。 “太虚。” 阿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重,却让他的剑尖猛地一滞,他悬在半空,剑身上还滴着魔血,像个闯了祸的孩子,一点点转过来“看”她。 阿眠的白衣沾了血,却不是他的剑气所伤,而是她自己割破掌心,以神血为引,画阵困住了残余魔族。 她伸手握住他的剑柄,指腹擦过剑锋上未干的血迹,温声道:“杀戮要有度,不必赶尽杀绝。” 太虚剑在她掌中震颤,金纹乱窜,似在争辩。 阿眠却只是轻叹,指尖拂过他躁动的剑气:“我知道你是护我。” 就这一句话,太虚剑忽然偃旗息鼓。 他乖乖敛了杀气,任由她拭净剑身,甚至主动蹭了蹭她手腕上未愈的伤口,将溢出的神血小心吸食,半点不敢浪费。 他总是不听话,却又最听她的话。 有时候,太虚剑觉得自己确实是“锈”了。 他不再渴饮无辜者的血,不再肆意释放杀气,甚至学会在出剑前思考“该不该斩”。 可每当阿眠的指尖抚过剑身,或者他主动去轻轻贴她的脸颊时,他又觉得这样很好,比斩断日月还好,比饮尽江河还好,比杀戮啜血还好。 太虚剑甘愿做神女阿眠手中的一柄“锈剑”。 第230章 太虚(2) 太虚剑跟着神女阿眠的头三百年,简直是一场灾难。 他像只刚被捡回来的野兽,獠牙未收,凶性未褪,却又带着某种懵懂的好奇,时不时就要闯祸。 “太虚。”阿眠声音微冷,指尖凝着灵光,正一点点修复被剑气削断的桃树枝干:“我说过,不准伤这些树。” 太虚剑悬浮在半空,内里金纹流转,发出细微的嗡鸣,似是不服。 方才那株桃树开花开得太艳,风一吹,花瓣簌簌落在他剑锋上,他觉得烦,便一剑削了过去,就像他过去斩断一切碍事之物那样干脆。 可阿眠不让。 她总是有那么多“不让”,不让斩飞鸟,不让劈溪石,不让饮兽血、不让随意杀人…… 太虚剑觉得,跟着她,自己这柄剑都快锈了。 不是剑锋钝了,是那股与生俱来的凶煞之气,被阿眠一日复一日地拘着,像猛兽困于樊笼,躁动却无处发泄。 “你若是无聊,可以去做别的。”乌竹眠指尖拂过桃树的伤口,嫩芽新生,粉白的花苞重新结出:“而不是拿这些生灵撒气。” 太虚剑的剑尖微微下垂,像是被训斥的孩子,却又在阿眠转身时,突然“嗖”地窜出去,一剑劈开溪水,惊得鱼群四散。 他故意的。 水花溅了乌竹眠满袖。 意识到这一点,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教一柄凶剑向善,比教顽石说话还难。 * 最初的日子确实很辛苦,因为太虚剑只认得血的味道。 风过叶响,沙沙如雨,他刚刚斩落了一只飞鸟,那鸟儿本在竹梢间跳跃,翅羽舒展,鸣声清越,却在掠过剑锋的刹那,被无形的锐意削断了半边翅膀。 血珠溅落,瞬间就染红了翠绿的竹叶。 太虚剑的剑身微微震颤,似在享受这份温热的触感,它不懂何为“怜悯”,何为“生命”,它只知道血是鲜活的,杀戮是痛快的。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剑柄。 那只手白皙如玉,指尖却泛着淡淡的灵光,触碰到剑身的瞬间,太虚剑的凶煞之气本能地翻涌,却在即将伤到她时,本能地停滞了一瞬。 “何必伤它?” 听见阿眠的声音,太虚剑的剑尖仍指着地上挣扎的鸟雀,血染湿了泥土,鸟儿的翅膀无力地扑腾,黑豆般的眼睛里倒映着逐渐逼近的死亡。 阿眠松开剑柄,蹲下身,用素帕裹住哀鸣的鸟雀,指尖凝起灵力治疗伤口。 治愈,而非杀戮。 太虚剑的剑气骤然一滞。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剑生来便是为了斩断,为了撕裂,为了饮血。可眼前人,却在……修复? 鸟雀的伤口在灵光中缓缓愈合,断裂的翅骨重新接续,染血的羽毛恢复洁白,它起初还在惊慌地扑腾,却在感受到暖意后渐渐安静,黑溜溜的眼睛望着阿眠,似在困惑。 太虚剑仍悬在原地,剑锋上的血迹未干,却已经失去了猎物的温度。 他不懂。 为何要救?明明斩断更快。 “剑确实是凶器,但却不必嗜杀。”阿眠对着剑身说话,仿佛知晓他懵懂的意识:“你看这双翅膀,斩断它只需一瞬,看它飞却要数年时光。” 太虚剑的剑身微微震颤,似在思考她的话。 他生于鸿蒙,饮血万年,所见皆是死亡与毁灭,“世间”对他而言,不过是另一片待斩的荒原,他不懂“数年时光”的意义,也不懂“飞”为何值得等待。 他只知道,杀戮是本能,是存在的方式。 可当阿眠的指尖触碰到他时,却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另一种可能。 或许,世间不止有血? 阿眠抬手一扬,鸟儿振翅飞离的刹那,翅膀掠过竹梢,青翠的叶片簌簌颤动,抖落几滴未干的晨露。 露珠坠下,在日光里划出细碎的银线,最终“嗒”的一声,砸在太虚剑的剑锋上,碎成更小的水沫,溅开一片微凉的雾气。 太虚剑这些年所见皆是斩断时的红,碎裂时的黑,死亡时的寂静,它从未低头看过一滴水的轨迹,从未留意过风穿过竹叶的声响,更不曾注意到,原来日光是有温度的。 此刻,晨光斜斜地穿透竹隙,将剑身映得半透明,内里流淌的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微微闪烁,光斑在青玉般的剑刃上流动,时而汇聚,时而散开,像是一条蜿蜒的金色溪流。 太虚剑的剑气不自觉地收敛了。 他悬浮在原地,剑尖微微下垂,不再指向任何活物,而是静静地望着竹影婆娑间漏下的光。 风又起,整片竹林“沙沙”作响,竹枝摇曳时,光斑也随之晃动,忽明忽暗,远处,那只被治愈的飞鸟已化作一个小黑点,融入碧空,只余几声清越的鸣叫回荡在林间。 世间不止有血的颜色。 竹是青的,露是透明的,光是暖的,而阿眠……她站在一旁,身上的白衣被竹光映得泛青,发梢沾着细碎的金芒。 她并未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目光柔和如溪水。 * 渐渐地,太虚剑从只知血和杀戮的凶兽,变成了一个懵懂的孩子,他开始学习将周身翻涌的凶意和戾气收敛起来。 某日雨后,阿眠坐在亭里煮茶。 竹亭檐角还坠着水珠,一滴、两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冽,混着远处山雾的潮湿,吸一口,肺腑都像被洗过一般透亮。 红泥小炉上的水刚刚沸起,白气氤氲,模糊了阿眠的半边侧脸,她垂着眼眸,腕骨微倾,将一勺雪色茶末轻轻拨入水中,茶香瞬间被热气激开,清苦中带着一丝回甘,似这雨后的山林,冷冽却鲜活。 太虚剑悬在亭柱旁,剑身上的雨痕未干,映着天光,像镀了层薄薄的银。 他安静极了,连剑气都收敛着,偶尔随着阿眠的动作微微偏转剑锋,像只假寐的兽,余光却始终追着她的指尖。 那双手又在做他看不懂的事。 为何要将叶子煮进水里?为何要等三沸?为何要撇去浮沫? 他曾斩断过无数草木,却从未细闻过茶香,阿眠忽然抬眼,目光穿过袅袅茶烟,与他"对视",笑着问道:“想尝尝吗?” 太虚剑的剑尖下意识点了点。 阿眠指尖沾了茶汤,轻轻弹了一滴在剑锋上。 清透的水珠沿着剑刃滑落,太虚剑整个剑身都绷紧了,剑气小心翼翼地裹住那滴茶,不敢吸收,也不敢放任它坠落。 而就在这时,一只蜻蜓误将他当成栖枝,颤巍巍地落在了剑柄上,若是放在以前,这种脆弱的生灵,从来不敢主动靠近他。 太虚剑整个剑身都僵住了。 他不敢动。 那蜻蜓翅膀薄如纱,在阳光下泛着彩光,细长的足轻轻抓着剑柄上的纹路,触须微微颤动。 太虚剑过去斩过无数这样的脆弱生灵,翅膀断裂的声音清脆悦耳,可现在,他却莫名怕自己一动,这小小的生命就会碎掉。 阿眠余光瞥见这一幕,唇角微扬,却不出声,只静静看着。 太虚剑就这么僵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直到蜻蜓自行飞走,他才如释重负般“铮”的一声响,剑身内金纹乱窜,像是被吓到了。 “它很美,是不是?”阿眠轻声道。 太虚剑的剑尖点了点,又摇了摇,最后干脆躲到她身后,剑柄抵着她肩头,像个害羞又嘴硬的孩子。 * 当然,大多数时候,太虚还是那柄凶性难驯的剑。 某夜魔族来袭,阿眠尚未出手,他就已化作流光贯入敌阵,那一战,沉寂许久的他杀得畅快淋漓,剑锋饮饱了血,兴奋得金纹暴涨,剑气横扫整片山林,连带着削平了半座山峰。 他斩红了眼,差点连赶来助阵的仙将都一并劈了。 “太虚。” 阿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重,却让他的剑尖猛地一滞,他悬在半空,剑身上还滴着魔血,像个闯了祸的孩子,一点点转过来“看”她。 阿眠的白衣沾了血,却不是他的剑气所伤,而是她自己割破掌心,以神血为引,画阵困住了残余魔族。 她伸手握住他的剑柄,指腹擦过剑锋上未干的血迹,温声道:“杀戮要有度,不必赶尽杀绝。” 太虚剑在她掌中震颤,金纹乱窜,似在争辩。 阿眠却只是轻叹,指尖拂过他躁动的剑气:“我知道你是护我。” 就这一句话,太虚剑忽然偃旗息鼓。 他乖乖敛了杀气,任由她拭净剑身,甚至主动蹭了蹭她手腕上未愈的伤口,将溢出的神血小心吸食,半点不敢浪费。 他总是不听话,却又最听她的话。 有时候,太虚剑觉得自己确实是“锈”了。 他不再渴饮无辜者的血,不再肆意释放杀气,甚至学会在出剑前思考“该不该斩”。 可每当阿眠的指尖抚过剑身,或者他主动去轻轻贴她的脸颊时,他又觉得这样很好,比斩断日月还好,比饮尽江河还好,比杀戮啜血还好。 太虚剑甘愿做神女阿眠手中的一柄“锈剑”。 第230章 太虚(2) 太虚剑跟着神女阿眠的头三百年,简直是一场灾难。 他像只刚被捡回来的野兽,獠牙未收,凶性未褪,却又带着某种懵懂的好奇,时不时就要闯祸。 “太虚。”阿眠声音微冷,指尖凝着灵光,正一点点修复被剑气削断的桃树枝干:“我说过,不准伤这些树。” 太虚剑悬浮在半空,内里金纹流转,发出细微的嗡鸣,似是不服。 方才那株桃树开花开得太艳,风一吹,花瓣簌簌落在他剑锋上,他觉得烦,便一剑削了过去,就像他过去斩断一切碍事之物那样干脆。 可阿眠不让。 她总是有那么多“不让”,不让斩飞鸟,不让劈溪石,不让饮兽血、不让随意杀人…… 太虚剑觉得,跟着她,自己这柄剑都快锈了。 不是剑锋钝了,是那股与生俱来的凶煞之气,被阿眠一日复一日地拘着,像猛兽困于樊笼,躁动却无处发泄。 “你若是无聊,可以去做别的。”乌竹眠指尖拂过桃树的伤口,嫩芽新生,粉白的花苞重新结出:“而不是拿这些生灵撒气。” 太虚剑的剑尖微微下垂,像是被训斥的孩子,却又在阿眠转身时,突然“嗖”地窜出去,一剑劈开溪水,惊得鱼群四散。 他故意的。 水花溅了乌竹眠满袖。 意识到这一点,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教一柄凶剑向善,比教顽石说话还难。 * 最初的日子确实很辛苦,因为太虚剑只认得血的味道。 风过叶响,沙沙如雨,他刚刚斩落了一只飞鸟,那鸟儿本在竹梢间跳跃,翅羽舒展,鸣声清越,却在掠过剑锋的刹那,被无形的锐意削断了半边翅膀。 血珠溅落,瞬间就染红了翠绿的竹叶。 太虚剑的剑身微微震颤,似在享受这份温热的触感,它不懂何为“怜悯”,何为“生命”,它只知道血是鲜活的,杀戮是痛快的。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剑柄。 那只手白皙如玉,指尖却泛着淡淡的灵光,触碰到剑身的瞬间,太虚剑的凶煞之气本能地翻涌,却在即将伤到她时,本能地停滞了一瞬。 “何必伤它?” 听见阿眠的声音,太虚剑的剑尖仍指着地上挣扎的鸟雀,血染湿了泥土,鸟儿的翅膀无力地扑腾,黑豆般的眼睛里倒映着逐渐逼近的死亡。 阿眠松开剑柄,蹲下身,用素帕裹住哀鸣的鸟雀,指尖凝起灵力治疗伤口。 治愈,而非杀戮。 太虚剑的剑气骤然一滞。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剑生来便是为了斩断,为了撕裂,为了饮血。可眼前人,却在……修复? 鸟雀的伤口在灵光中缓缓愈合,断裂的翅骨重新接续,染血的羽毛恢复洁白,它起初还在惊慌地扑腾,却在感受到暖意后渐渐安静,黑溜溜的眼睛望着阿眠,似在困惑。 太虚剑仍悬在原地,剑锋上的血迹未干,却已经失去了猎物的温度。 他不懂。 为何要救?明明斩断更快。 “剑确实是凶器,但却不必嗜杀。”阿眠对着剑身说话,仿佛知晓他懵懂的意识:“你看这双翅膀,斩断它只需一瞬,看它飞却要数年时光。” 太虚剑的剑身微微震颤,似在思考她的话。 他生于鸿蒙,饮血万年,所见皆是死亡与毁灭,“世间”对他而言,不过是另一片待斩的荒原,他不懂“数年时光”的意义,也不懂“飞”为何值得等待。 他只知道,杀戮是本能,是存在的方式。 可当阿眠的指尖触碰到他时,却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另一种可能。 或许,世间不止有血? 阿眠抬手一扬,鸟儿振翅飞离的刹那,翅膀掠过竹梢,青翠的叶片簌簌颤动,抖落几滴未干的晨露。 露珠坠下,在日光里划出细碎的银线,最终“嗒”的一声,砸在太虚剑的剑锋上,碎成更小的水沫,溅开一片微凉的雾气。 太虚剑这些年所见皆是斩断时的红,碎裂时的黑,死亡时的寂静,它从未低头看过一滴水的轨迹,从未留意过风穿过竹叶的声响,更不曾注意到,原来日光是有温度的。 此刻,晨光斜斜地穿透竹隙,将剑身映得半透明,内里流淌的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微微闪烁,光斑在青玉般的剑刃上流动,时而汇聚,时而散开,像是一条蜿蜒的金色溪流。 太虚剑的剑气不自觉地收敛了。 他悬浮在原地,剑尖微微下垂,不再指向任何活物,而是静静地望着竹影婆娑间漏下的光。 风又起,整片竹林“沙沙”作响,竹枝摇曳时,光斑也随之晃动,忽明忽暗,远处,那只被治愈的飞鸟已化作一个小黑点,融入碧空,只余几声清越的鸣叫回荡在林间。 世间不止有血的颜色。 竹是青的,露是透明的,光是暖的,而阿眠……她站在一旁,身上的白衣被竹光映得泛青,发梢沾着细碎的金芒。 她并未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目光柔和如溪水。 * 渐渐地,太虚剑从只知血和杀戮的凶兽,变成了一个懵懂的孩子,他开始学习将周身翻涌的凶意和戾气收敛起来。 某日雨后,阿眠坐在亭里煮茶。 竹亭檐角还坠着水珠,一滴、两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冽,混着远处山雾的潮湿,吸一口,肺腑都像被洗过一般透亮。 红泥小炉上的水刚刚沸起,白气氤氲,模糊了阿眠的半边侧脸,她垂着眼眸,腕骨微倾,将一勺雪色茶末轻轻拨入水中,茶香瞬间被热气激开,清苦中带着一丝回甘,似这雨后的山林,冷冽却鲜活。 太虚剑悬在亭柱旁,剑身上的雨痕未干,映着天光,像镀了层薄薄的银。 他安静极了,连剑气都收敛着,偶尔随着阿眠的动作微微偏转剑锋,像只假寐的兽,余光却始终追着她的指尖。 那双手又在做他看不懂的事。 为何要将叶子煮进水里?为何要等三沸?为何要撇去浮沫? 他曾斩断过无数草木,却从未细闻过茶香,阿眠忽然抬眼,目光穿过袅袅茶烟,与他"对视",笑着问道:“想尝尝吗?” 太虚剑的剑尖下意识点了点。 阿眠指尖沾了茶汤,轻轻弹了一滴在剑锋上。 清透的水珠沿着剑刃滑落,太虚剑整个剑身都绷紧了,剑气小心翼翼地裹住那滴茶,不敢吸收,也不敢放任它坠落。 而就在这时,一只蜻蜓误将他当成栖枝,颤巍巍地落在了剑柄上,若是放在以前,这种脆弱的生灵,从来不敢主动靠近他。 太虚剑整个剑身都僵住了。 他不敢动。 那蜻蜓翅膀薄如纱,在阳光下泛着彩光,细长的足轻轻抓着剑柄上的纹路,触须微微颤动。 太虚剑过去斩过无数这样的脆弱生灵,翅膀断裂的声音清脆悦耳,可现在,他却莫名怕自己一动,这小小的生命就会碎掉。 阿眠余光瞥见这一幕,唇角微扬,却不出声,只静静看着。 太虚剑就这么僵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直到蜻蜓自行飞走,他才如释重负般“铮”的一声响,剑身内金纹乱窜,像是被吓到了。 “它很美,是不是?”阿眠轻声道。 太虚剑的剑尖点了点,又摇了摇,最后干脆躲到她身后,剑柄抵着她肩头,像个害羞又嘴硬的孩子。 * 当然,大多数时候,太虚还是那柄凶性难驯的剑。 某夜魔族来袭,阿眠尚未出手,他就已化作流光贯入敌阵,那一战,沉寂许久的他杀得畅快淋漓,剑锋饮饱了血,兴奋得金纹暴涨,剑气横扫整片山林,连带着削平了半座山峰。 他斩红了眼,差点连赶来助阵的仙将都一并劈了。 “太虚。” 阿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重,却让他的剑尖猛地一滞,他悬在半空,剑身上还滴着魔血,像个闯了祸的孩子,一点点转过来“看”她。 阿眠的白衣沾了血,却不是他的剑气所伤,而是她自己割破掌心,以神血为引,画阵困住了残余魔族。 她伸手握住他的剑柄,指腹擦过剑锋上未干的血迹,温声道:“杀戮要有度,不必赶尽杀绝。” 太虚剑在她掌中震颤,金纹乱窜,似在争辩。 阿眠却只是轻叹,指尖拂过他躁动的剑气:“我知道你是护我。” 就这一句话,太虚剑忽然偃旗息鼓。 他乖乖敛了杀气,任由她拭净剑身,甚至主动蹭了蹭她手腕上未愈的伤口,将溢出的神血小心吸食,半点不敢浪费。 他总是不听话,却又最听她的话。 有时候,太虚剑觉得自己确实是“锈”了。 他不再渴饮无辜者的血,不再肆意释放杀气,甚至学会在出剑前思考“该不该斩”。 可每当阿眠的指尖抚过剑身,或者他主动去轻轻贴她的脸颊时,他又觉得这样很好,比斩断日月还好,比饮尽江河还好,比杀戮啜血还好。 太虚剑甘愿做神女阿眠手中的一柄“锈剑”。 第230章 太虚(2) 太虚剑跟着神女阿眠的头三百年,简直是一场灾难。 他像只刚被捡回来的野兽,獠牙未收,凶性未褪,却又带着某种懵懂的好奇,时不时就要闯祸。 “太虚。”阿眠声音微冷,指尖凝着灵光,正一点点修复被剑气削断的桃树枝干:“我说过,不准伤这些树。” 太虚剑悬浮在半空,内里金纹流转,发出细微的嗡鸣,似是不服。 方才那株桃树开花开得太艳,风一吹,花瓣簌簌落在他剑锋上,他觉得烦,便一剑削了过去,就像他过去斩断一切碍事之物那样干脆。 可阿眠不让。 她总是有那么多“不让”,不让斩飞鸟,不让劈溪石,不让饮兽血、不让随意杀人…… 太虚剑觉得,跟着她,自己这柄剑都快锈了。 不是剑锋钝了,是那股与生俱来的凶煞之气,被阿眠一日复一日地拘着,像猛兽困于樊笼,躁动却无处发泄。 “你若是无聊,可以去做别的。”乌竹眠指尖拂过桃树的伤口,嫩芽新生,粉白的花苞重新结出:“而不是拿这些生灵撒气。” 太虚剑的剑尖微微下垂,像是被训斥的孩子,却又在阿眠转身时,突然“嗖”地窜出去,一剑劈开溪水,惊得鱼群四散。 他故意的。 水花溅了乌竹眠满袖。 意识到这一点,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教一柄凶剑向善,比教顽石说话还难。 * 最初的日子确实很辛苦,因为太虚剑只认得血的味道。 风过叶响,沙沙如雨,他刚刚斩落了一只飞鸟,那鸟儿本在竹梢间跳跃,翅羽舒展,鸣声清越,却在掠过剑锋的刹那,被无形的锐意削断了半边翅膀。 血珠溅落,瞬间就染红了翠绿的竹叶。 太虚剑的剑身微微震颤,似在享受这份温热的触感,它不懂何为“怜悯”,何为“生命”,它只知道血是鲜活的,杀戮是痛快的。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剑柄。 那只手白皙如玉,指尖却泛着淡淡的灵光,触碰到剑身的瞬间,太虚剑的凶煞之气本能地翻涌,却在即将伤到她时,本能地停滞了一瞬。 “何必伤它?” 听见阿眠的声音,太虚剑的剑尖仍指着地上挣扎的鸟雀,血染湿了泥土,鸟儿的翅膀无力地扑腾,黑豆般的眼睛里倒映着逐渐逼近的死亡。 阿眠松开剑柄,蹲下身,用素帕裹住哀鸣的鸟雀,指尖凝起灵力治疗伤口。 治愈,而非杀戮。 太虚剑的剑气骤然一滞。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剑生来便是为了斩断,为了撕裂,为了饮血。可眼前人,却在……修复? 鸟雀的伤口在灵光中缓缓愈合,断裂的翅骨重新接续,染血的羽毛恢复洁白,它起初还在惊慌地扑腾,却在感受到暖意后渐渐安静,黑溜溜的眼睛望着阿眠,似在困惑。 太虚剑仍悬在原地,剑锋上的血迹未干,却已经失去了猎物的温度。 他不懂。 为何要救?明明斩断更快。 “剑确实是凶器,但却不必嗜杀。”阿眠对着剑身说话,仿佛知晓他懵懂的意识:“你看这双翅膀,斩断它只需一瞬,看它飞却要数年时光。” 太虚剑的剑身微微震颤,似在思考她的话。 他生于鸿蒙,饮血万年,所见皆是死亡与毁灭,“世间”对他而言,不过是另一片待斩的荒原,他不懂“数年时光”的意义,也不懂“飞”为何值得等待。 他只知道,杀戮是本能,是存在的方式。 可当阿眠的指尖触碰到他时,却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另一种可能。 或许,世间不止有血? 阿眠抬手一扬,鸟儿振翅飞离的刹那,翅膀掠过竹梢,青翠的叶片簌簌颤动,抖落几滴未干的晨露。 露珠坠下,在日光里划出细碎的银线,最终“嗒”的一声,砸在太虚剑的剑锋上,碎成更小的水沫,溅开一片微凉的雾气。 太虚剑这些年所见皆是斩断时的红,碎裂时的黑,死亡时的寂静,它从未低头看过一滴水的轨迹,从未留意过风穿过竹叶的声响,更不曾注意到,原来日光是有温度的。 此刻,晨光斜斜地穿透竹隙,将剑身映得半透明,内里流淌的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微微闪烁,光斑在青玉般的剑刃上流动,时而汇聚,时而散开,像是一条蜿蜒的金色溪流。 太虚剑的剑气不自觉地收敛了。 他悬浮在原地,剑尖微微下垂,不再指向任何活物,而是静静地望着竹影婆娑间漏下的光。 风又起,整片竹林“沙沙”作响,竹枝摇曳时,光斑也随之晃动,忽明忽暗,远处,那只被治愈的飞鸟已化作一个小黑点,融入碧空,只余几声清越的鸣叫回荡在林间。 世间不止有血的颜色。 竹是青的,露是透明的,光是暖的,而阿眠……她站在一旁,身上的白衣被竹光映得泛青,发梢沾着细碎的金芒。 她并未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目光柔和如溪水。 * 渐渐地,太虚剑从只知血和杀戮的凶兽,变成了一个懵懂的孩子,他开始学习将周身翻涌的凶意和戾气收敛起来。 某日雨后,阿眠坐在亭里煮茶。 竹亭檐角还坠着水珠,一滴、两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冽,混着远处山雾的潮湿,吸一口,肺腑都像被洗过一般透亮。 红泥小炉上的水刚刚沸起,白气氤氲,模糊了阿眠的半边侧脸,她垂着眼眸,腕骨微倾,将一勺雪色茶末轻轻拨入水中,茶香瞬间被热气激开,清苦中带着一丝回甘,似这雨后的山林,冷冽却鲜活。 太虚剑悬在亭柱旁,剑身上的雨痕未干,映着天光,像镀了层薄薄的银。 他安静极了,连剑气都收敛着,偶尔随着阿眠的动作微微偏转剑锋,像只假寐的兽,余光却始终追着她的指尖。 那双手又在做他看不懂的事。 为何要将叶子煮进水里?为何要等三沸?为何要撇去浮沫? 他曾斩断过无数草木,却从未细闻过茶香,阿眠忽然抬眼,目光穿过袅袅茶烟,与他"对视",笑着问道:“想尝尝吗?” 太虚剑的剑尖下意识点了点。 阿眠指尖沾了茶汤,轻轻弹了一滴在剑锋上。 清透的水珠沿着剑刃滑落,太虚剑整个剑身都绷紧了,剑气小心翼翼地裹住那滴茶,不敢吸收,也不敢放任它坠落。 而就在这时,一只蜻蜓误将他当成栖枝,颤巍巍地落在了剑柄上,若是放在以前,这种脆弱的生灵,从来不敢主动靠近他。 太虚剑整个剑身都僵住了。 他不敢动。 那蜻蜓翅膀薄如纱,在阳光下泛着彩光,细长的足轻轻抓着剑柄上的纹路,触须微微颤动。 太虚剑过去斩过无数这样的脆弱生灵,翅膀断裂的声音清脆悦耳,可现在,他却莫名怕自己一动,这小小的生命就会碎掉。 阿眠余光瞥见这一幕,唇角微扬,却不出声,只静静看着。 太虚剑就这么僵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直到蜻蜓自行飞走,他才如释重负般“铮”的一声响,剑身内金纹乱窜,像是被吓到了。 “它很美,是不是?”阿眠轻声道。 太虚剑的剑尖点了点,又摇了摇,最后干脆躲到她身后,剑柄抵着她肩头,像个害羞又嘴硬的孩子。 * 当然,大多数时候,太虚还是那柄凶性难驯的剑。 某夜魔族来袭,阿眠尚未出手,他就已化作流光贯入敌阵,那一战,沉寂许久的他杀得畅快淋漓,剑锋饮饱了血,兴奋得金纹暴涨,剑气横扫整片山林,连带着削平了半座山峰。 他斩红了眼,差点连赶来助阵的仙将都一并劈了。 “太虚。” 阿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重,却让他的剑尖猛地一滞,他悬在半空,剑身上还滴着魔血,像个闯了祸的孩子,一点点转过来“看”她。 阿眠的白衣沾了血,却不是他的剑气所伤,而是她自己割破掌心,以神血为引,画阵困住了残余魔族。 她伸手握住他的剑柄,指腹擦过剑锋上未干的血迹,温声道:“杀戮要有度,不必赶尽杀绝。” 太虚剑在她掌中震颤,金纹乱窜,似在争辩。 阿眠却只是轻叹,指尖拂过他躁动的剑气:“我知道你是护我。” 就这一句话,太虚剑忽然偃旗息鼓。 他乖乖敛了杀气,任由她拭净剑身,甚至主动蹭了蹭她手腕上未愈的伤口,将溢出的神血小心吸食,半点不敢浪费。 他总是不听话,却又最听她的话。 有时候,太虚剑觉得自己确实是“锈”了。 他不再渴饮无辜者的血,不再肆意释放杀气,甚至学会在出剑前思考“该不该斩”。 可每当阿眠的指尖抚过剑身,或者他主动去轻轻贴她的脸颊时,他又觉得这样很好,比斩断日月还好,比饮尽江河还好,比杀戮啜血还好。 太虚剑甘愿做神女阿眠手中的一柄“锈剑”。 第230章 太虚(2) 太虚剑跟着神女阿眠的头三百年,简直是一场灾难。 他像只刚被捡回来的野兽,獠牙未收,凶性未褪,却又带着某种懵懂的好奇,时不时就要闯祸。 “太虚。”阿眠声音微冷,指尖凝着灵光,正一点点修复被剑气削断的桃树枝干:“我说过,不准伤这些树。” 太虚剑悬浮在半空,内里金纹流转,发出细微的嗡鸣,似是不服。 方才那株桃树开花开得太艳,风一吹,花瓣簌簌落在他剑锋上,他觉得烦,便一剑削了过去,就像他过去斩断一切碍事之物那样干脆。 可阿眠不让。 她总是有那么多“不让”,不让斩飞鸟,不让劈溪石,不让饮兽血、不让随意杀人…… 太虚剑觉得,跟着她,自己这柄剑都快锈了。 不是剑锋钝了,是那股与生俱来的凶煞之气,被阿眠一日复一日地拘着,像猛兽困于樊笼,躁动却无处发泄。 “你若是无聊,可以去做别的。”乌竹眠指尖拂过桃树的伤口,嫩芽新生,粉白的花苞重新结出:“而不是拿这些生灵撒气。” 太虚剑的剑尖微微下垂,像是被训斥的孩子,却又在阿眠转身时,突然“嗖”地窜出去,一剑劈开溪水,惊得鱼群四散。 他故意的。 水花溅了乌竹眠满袖。 意识到这一点,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教一柄凶剑向善,比教顽石说话还难。 * 最初的日子确实很辛苦,因为太虚剑只认得血的味道。 风过叶响,沙沙如雨,他刚刚斩落了一只飞鸟,那鸟儿本在竹梢间跳跃,翅羽舒展,鸣声清越,却在掠过剑锋的刹那,被无形的锐意削断了半边翅膀。 血珠溅落,瞬间就染红了翠绿的竹叶。 太虚剑的剑身微微震颤,似在享受这份温热的触感,它不懂何为“怜悯”,何为“生命”,它只知道血是鲜活的,杀戮是痛快的。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剑柄。 那只手白皙如玉,指尖却泛着淡淡的灵光,触碰到剑身的瞬间,太虚剑的凶煞之气本能地翻涌,却在即将伤到她时,本能地停滞了一瞬。 “何必伤它?” 听见阿眠的声音,太虚剑的剑尖仍指着地上挣扎的鸟雀,血染湿了泥土,鸟儿的翅膀无力地扑腾,黑豆般的眼睛里倒映着逐渐逼近的死亡。 阿眠松开剑柄,蹲下身,用素帕裹住哀鸣的鸟雀,指尖凝起灵力治疗伤口。 治愈,而非杀戮。 太虚剑的剑气骤然一滞。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剑生来便是为了斩断,为了撕裂,为了饮血。可眼前人,却在……修复? 鸟雀的伤口在灵光中缓缓愈合,断裂的翅骨重新接续,染血的羽毛恢复洁白,它起初还在惊慌地扑腾,却在感受到暖意后渐渐安静,黑溜溜的眼睛望着阿眠,似在困惑。 太虚剑仍悬在原地,剑锋上的血迹未干,却已经失去了猎物的温度。 他不懂。 为何要救?明明斩断更快。 “剑确实是凶器,但却不必嗜杀。”阿眠对着剑身说话,仿佛知晓他懵懂的意识:“你看这双翅膀,斩断它只需一瞬,看它飞却要数年时光。” 太虚剑的剑身微微震颤,似在思考她的话。 他生于鸿蒙,饮血万年,所见皆是死亡与毁灭,“世间”对他而言,不过是另一片待斩的荒原,他不懂“数年时光”的意义,也不懂“飞”为何值得等待。 他只知道,杀戮是本能,是存在的方式。 可当阿眠的指尖触碰到他时,却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另一种可能。 或许,世间不止有血? 阿眠抬手一扬,鸟儿振翅飞离的刹那,翅膀掠过竹梢,青翠的叶片簌簌颤动,抖落几滴未干的晨露。 露珠坠下,在日光里划出细碎的银线,最终“嗒”的一声,砸在太虚剑的剑锋上,碎成更小的水沫,溅开一片微凉的雾气。 太虚剑这些年所见皆是斩断时的红,碎裂时的黑,死亡时的寂静,它从未低头看过一滴水的轨迹,从未留意过风穿过竹叶的声响,更不曾注意到,原来日光是有温度的。 此刻,晨光斜斜地穿透竹隙,将剑身映得半透明,内里流淌的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微微闪烁,光斑在青玉般的剑刃上流动,时而汇聚,时而散开,像是一条蜿蜒的金色溪流。 太虚剑的剑气不自觉地收敛了。 他悬浮在原地,剑尖微微下垂,不再指向任何活物,而是静静地望着竹影婆娑间漏下的光。 风又起,整片竹林“沙沙”作响,竹枝摇曳时,光斑也随之晃动,忽明忽暗,远处,那只被治愈的飞鸟已化作一个小黑点,融入碧空,只余几声清越的鸣叫回荡在林间。 世间不止有血的颜色。 竹是青的,露是透明的,光是暖的,而阿眠……她站在一旁,身上的白衣被竹光映得泛青,发梢沾着细碎的金芒。 她并未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目光柔和如溪水。 * 渐渐地,太虚剑从只知血和杀戮的凶兽,变成了一个懵懂的孩子,他开始学习将周身翻涌的凶意和戾气收敛起来。 某日雨后,阿眠坐在亭里煮茶。 竹亭檐角还坠着水珠,一滴、两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冽,混着远处山雾的潮湿,吸一口,肺腑都像被洗过一般透亮。 红泥小炉上的水刚刚沸起,白气氤氲,模糊了阿眠的半边侧脸,她垂着眼眸,腕骨微倾,将一勺雪色茶末轻轻拨入水中,茶香瞬间被热气激开,清苦中带着一丝回甘,似这雨后的山林,冷冽却鲜活。 太虚剑悬在亭柱旁,剑身上的雨痕未干,映着天光,像镀了层薄薄的银。 他安静极了,连剑气都收敛着,偶尔随着阿眠的动作微微偏转剑锋,像只假寐的兽,余光却始终追着她的指尖。 那双手又在做他看不懂的事。 为何要将叶子煮进水里?为何要等三沸?为何要撇去浮沫? 他曾斩断过无数草木,却从未细闻过茶香,阿眠忽然抬眼,目光穿过袅袅茶烟,与他"对视",笑着问道:“想尝尝吗?” 太虚剑的剑尖下意识点了点。 阿眠指尖沾了茶汤,轻轻弹了一滴在剑锋上。 清透的水珠沿着剑刃滑落,太虚剑整个剑身都绷紧了,剑气小心翼翼地裹住那滴茶,不敢吸收,也不敢放任它坠落。 而就在这时,一只蜻蜓误将他当成栖枝,颤巍巍地落在了剑柄上,若是放在以前,这种脆弱的生灵,从来不敢主动靠近他。 太虚剑整个剑身都僵住了。 他不敢动。 那蜻蜓翅膀薄如纱,在阳光下泛着彩光,细长的足轻轻抓着剑柄上的纹路,触须微微颤动。 太虚剑过去斩过无数这样的脆弱生灵,翅膀断裂的声音清脆悦耳,可现在,他却莫名怕自己一动,这小小的生命就会碎掉。 阿眠余光瞥见这一幕,唇角微扬,却不出声,只静静看着。 太虚剑就这么僵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直到蜻蜓自行飞走,他才如释重负般“铮”的一声响,剑身内金纹乱窜,像是被吓到了。 “它很美,是不是?”阿眠轻声道。 太虚剑的剑尖点了点,又摇了摇,最后干脆躲到她身后,剑柄抵着她肩头,像个害羞又嘴硬的孩子。 * 当然,大多数时候,太虚还是那柄凶性难驯的剑。 某夜魔族来袭,阿眠尚未出手,他就已化作流光贯入敌阵,那一战,沉寂许久的他杀得畅快淋漓,剑锋饮饱了血,兴奋得金纹暴涨,剑气横扫整片山林,连带着削平了半座山峰。 他斩红了眼,差点连赶来助阵的仙将都一并劈了。 “太虚。” 阿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重,却让他的剑尖猛地一滞,他悬在半空,剑身上还滴着魔血,像个闯了祸的孩子,一点点转过来“看”她。 阿眠的白衣沾了血,却不是他的剑气所伤,而是她自己割破掌心,以神血为引,画阵困住了残余魔族。 她伸手握住他的剑柄,指腹擦过剑锋上未干的血迹,温声道:“杀戮要有度,不必赶尽杀绝。” 太虚剑在她掌中震颤,金纹乱窜,似在争辩。 阿眠却只是轻叹,指尖拂过他躁动的剑气:“我知道你是护我。” 就这一句话,太虚剑忽然偃旗息鼓。 他乖乖敛了杀气,任由她拭净剑身,甚至主动蹭了蹭她手腕上未愈的伤口,将溢出的神血小心吸食,半点不敢浪费。 他总是不听话,却又最听她的话。 有时候,太虚剑觉得自己确实是“锈”了。 他不再渴饮无辜者的血,不再肆意释放杀气,甚至学会在出剑前思考“该不该斩”。 可每当阿眠的指尖抚过剑身,或者他主动去轻轻贴她的脸颊时,他又觉得这样很好,比斩断日月还好,比饮尽江河还好,比杀戮啜血还好。 太虚剑甘愿做神女阿眠手中的一柄“锈剑”。 第230章 太虚(2) 太虚剑跟着神女阿眠的头三百年,简直是一场灾难。 他像只刚被捡回来的野兽,獠牙未收,凶性未褪,却又带着某种懵懂的好奇,时不时就要闯祸。 “太虚。”阿眠声音微冷,指尖凝着灵光,正一点点修复被剑气削断的桃树枝干:“我说过,不准伤这些树。” 太虚剑悬浮在半空,内里金纹流转,发出细微的嗡鸣,似是不服。 方才那株桃树开花开得太艳,风一吹,花瓣簌簌落在他剑锋上,他觉得烦,便一剑削了过去,就像他过去斩断一切碍事之物那样干脆。 可阿眠不让。 她总是有那么多“不让”,不让斩飞鸟,不让劈溪石,不让饮兽血、不让随意杀人…… 太虚剑觉得,跟着她,自己这柄剑都快锈了。 不是剑锋钝了,是那股与生俱来的凶煞之气,被阿眠一日复一日地拘着,像猛兽困于樊笼,躁动却无处发泄。 “你若是无聊,可以去做别的。”乌竹眠指尖拂过桃树的伤口,嫩芽新生,粉白的花苞重新结出:“而不是拿这些生灵撒气。” 太虚剑的剑尖微微下垂,像是被训斥的孩子,却又在阿眠转身时,突然“嗖”地窜出去,一剑劈开溪水,惊得鱼群四散。 他故意的。 水花溅了乌竹眠满袖。 意识到这一点,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教一柄凶剑向善,比教顽石说话还难。 * 最初的日子确实很辛苦,因为太虚剑只认得血的味道。 风过叶响,沙沙如雨,他刚刚斩落了一只飞鸟,那鸟儿本在竹梢间跳跃,翅羽舒展,鸣声清越,却在掠过剑锋的刹那,被无形的锐意削断了半边翅膀。 血珠溅落,瞬间就染红了翠绿的竹叶。 太虚剑的剑身微微震颤,似在享受这份温热的触感,它不懂何为“怜悯”,何为“生命”,它只知道血是鲜活的,杀戮是痛快的。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剑柄。 那只手白皙如玉,指尖却泛着淡淡的灵光,触碰到剑身的瞬间,太虚剑的凶煞之气本能地翻涌,却在即将伤到她时,本能地停滞了一瞬。 “何必伤它?” 听见阿眠的声音,太虚剑的剑尖仍指着地上挣扎的鸟雀,血染湿了泥土,鸟儿的翅膀无力地扑腾,黑豆般的眼睛里倒映着逐渐逼近的死亡。 阿眠松开剑柄,蹲下身,用素帕裹住哀鸣的鸟雀,指尖凝起灵力治疗伤口。 治愈,而非杀戮。 太虚剑的剑气骤然一滞。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剑生来便是为了斩断,为了撕裂,为了饮血。可眼前人,却在……修复? 鸟雀的伤口在灵光中缓缓愈合,断裂的翅骨重新接续,染血的羽毛恢复洁白,它起初还在惊慌地扑腾,却在感受到暖意后渐渐安静,黑溜溜的眼睛望着阿眠,似在困惑。 太虚剑仍悬在原地,剑锋上的血迹未干,却已经失去了猎物的温度。 他不懂。 为何要救?明明斩断更快。 “剑确实是凶器,但却不必嗜杀。”阿眠对着剑身说话,仿佛知晓他懵懂的意识:“你看这双翅膀,斩断它只需一瞬,看它飞却要数年时光。” 太虚剑的剑身微微震颤,似在思考她的话。 他生于鸿蒙,饮血万年,所见皆是死亡与毁灭,“世间”对他而言,不过是另一片待斩的荒原,他不懂“数年时光”的意义,也不懂“飞”为何值得等待。 他只知道,杀戮是本能,是存在的方式。 可当阿眠的指尖触碰到他时,却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另一种可能。 或许,世间不止有血? 阿眠抬手一扬,鸟儿振翅飞离的刹那,翅膀掠过竹梢,青翠的叶片簌簌颤动,抖落几滴未干的晨露。 露珠坠下,在日光里划出细碎的银线,最终“嗒”的一声,砸在太虚剑的剑锋上,碎成更小的水沫,溅开一片微凉的雾气。 太虚剑这些年所见皆是斩断时的红,碎裂时的黑,死亡时的寂静,它从未低头看过一滴水的轨迹,从未留意过风穿过竹叶的声响,更不曾注意到,原来日光是有温度的。 此刻,晨光斜斜地穿透竹隙,将剑身映得半透明,内里流淌的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微微闪烁,光斑在青玉般的剑刃上流动,时而汇聚,时而散开,像是一条蜿蜒的金色溪流。 太虚剑的剑气不自觉地收敛了。 他悬浮在原地,剑尖微微下垂,不再指向任何活物,而是静静地望着竹影婆娑间漏下的光。 风又起,整片竹林“沙沙”作响,竹枝摇曳时,光斑也随之晃动,忽明忽暗,远处,那只被治愈的飞鸟已化作一个小黑点,融入碧空,只余几声清越的鸣叫回荡在林间。 世间不止有血的颜色。 竹是青的,露是透明的,光是暖的,而阿眠……她站在一旁,身上的白衣被竹光映得泛青,发梢沾着细碎的金芒。 她并未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目光柔和如溪水。 * 渐渐地,太虚剑从只知血和杀戮的凶兽,变成了一个懵懂的孩子,他开始学习将周身翻涌的凶意和戾气收敛起来。 某日雨后,阿眠坐在亭里煮茶。 竹亭檐角还坠着水珠,一滴、两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冽,混着远处山雾的潮湿,吸一口,肺腑都像被洗过一般透亮。 红泥小炉上的水刚刚沸起,白气氤氲,模糊了阿眠的半边侧脸,她垂着眼眸,腕骨微倾,将一勺雪色茶末轻轻拨入水中,茶香瞬间被热气激开,清苦中带着一丝回甘,似这雨后的山林,冷冽却鲜活。 太虚剑悬在亭柱旁,剑身上的雨痕未干,映着天光,像镀了层薄薄的银。 他安静极了,连剑气都收敛着,偶尔随着阿眠的动作微微偏转剑锋,像只假寐的兽,余光却始终追着她的指尖。 那双手又在做他看不懂的事。 为何要将叶子煮进水里?为何要等三沸?为何要撇去浮沫? 他曾斩断过无数草木,却从未细闻过茶香,阿眠忽然抬眼,目光穿过袅袅茶烟,与他"对视",笑着问道:“想尝尝吗?” 太虚剑的剑尖下意识点了点。 阿眠指尖沾了茶汤,轻轻弹了一滴在剑锋上。 清透的水珠沿着剑刃滑落,太虚剑整个剑身都绷紧了,剑气小心翼翼地裹住那滴茶,不敢吸收,也不敢放任它坠落。 而就在这时,一只蜻蜓误将他当成栖枝,颤巍巍地落在了剑柄上,若是放在以前,这种脆弱的生灵,从来不敢主动靠近他。 太虚剑整个剑身都僵住了。 他不敢动。 那蜻蜓翅膀薄如纱,在阳光下泛着彩光,细长的足轻轻抓着剑柄上的纹路,触须微微颤动。 太虚剑过去斩过无数这样的脆弱生灵,翅膀断裂的声音清脆悦耳,可现在,他却莫名怕自己一动,这小小的生命就会碎掉。 阿眠余光瞥见这一幕,唇角微扬,却不出声,只静静看着。 太虚剑就这么僵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直到蜻蜓自行飞走,他才如释重负般“铮”的一声响,剑身内金纹乱窜,像是被吓到了。 “它很美,是不是?”阿眠轻声道。 太虚剑的剑尖点了点,又摇了摇,最后干脆躲到她身后,剑柄抵着她肩头,像个害羞又嘴硬的孩子。 * 当然,大多数时候,太虚还是那柄凶性难驯的剑。 某夜魔族来袭,阿眠尚未出手,他就已化作流光贯入敌阵,那一战,沉寂许久的他杀得畅快淋漓,剑锋饮饱了血,兴奋得金纹暴涨,剑气横扫整片山林,连带着削平了半座山峰。 他斩红了眼,差点连赶来助阵的仙将都一并劈了。 “太虚。” 阿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重,却让他的剑尖猛地一滞,他悬在半空,剑身上还滴着魔血,像个闯了祸的孩子,一点点转过来“看”她。 阿眠的白衣沾了血,却不是他的剑气所伤,而是她自己割破掌心,以神血为引,画阵困住了残余魔族。 她伸手握住他的剑柄,指腹擦过剑锋上未干的血迹,温声道:“杀戮要有度,不必赶尽杀绝。” 太虚剑在她掌中震颤,金纹乱窜,似在争辩。 阿眠却只是轻叹,指尖拂过他躁动的剑气:“我知道你是护我。” 就这一句话,太虚剑忽然偃旗息鼓。 他乖乖敛了杀气,任由她拭净剑身,甚至主动蹭了蹭她手腕上未愈的伤口,将溢出的神血小心吸食,半点不敢浪费。 他总是不听话,却又最听她的话。 有时候,太虚剑觉得自己确实是“锈”了。 他不再渴饮无辜者的血,不再肆意释放杀气,甚至学会在出剑前思考“该不该斩”。 可每当阿眠的指尖抚过剑身,或者他主动去轻轻贴她的脸颊时,他又觉得这样很好,比斩断日月还好,比饮尽江河还好,比杀戮啜血还好。 太虚剑甘愿做神女阿眠手中的一柄“锈剑”。 第230章 太虚(2) 太虚剑跟着神女阿眠的头三百年,简直是一场灾难。 他像只刚被捡回来的野兽,獠牙未收,凶性未褪,却又带着某种懵懂的好奇,时不时就要闯祸。 “太虚。”阿眠声音微冷,指尖凝着灵光,正一点点修复被剑气削断的桃树枝干:“我说过,不准伤这些树。” 太虚剑悬浮在半空,内里金纹流转,发出细微的嗡鸣,似是不服。 方才那株桃树开花开得太艳,风一吹,花瓣簌簌落在他剑锋上,他觉得烦,便一剑削了过去,就像他过去斩断一切碍事之物那样干脆。 可阿眠不让。 她总是有那么多“不让”,不让斩飞鸟,不让劈溪石,不让饮兽血、不让随意杀人…… 太虚剑觉得,跟着她,自己这柄剑都快锈了。 不是剑锋钝了,是那股与生俱来的凶煞之气,被阿眠一日复一日地拘着,像猛兽困于樊笼,躁动却无处发泄。 “你若是无聊,可以去做别的。”乌竹眠指尖拂过桃树的伤口,嫩芽新生,粉白的花苞重新结出:“而不是拿这些生灵撒气。” 太虚剑的剑尖微微下垂,像是被训斥的孩子,却又在阿眠转身时,突然“嗖”地窜出去,一剑劈开溪水,惊得鱼群四散。 他故意的。 水花溅了乌竹眠满袖。 意识到这一点,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教一柄凶剑向善,比教顽石说话还难。 * 最初的日子确实很辛苦,因为太虚剑只认得血的味道。 风过叶响,沙沙如雨,他刚刚斩落了一只飞鸟,那鸟儿本在竹梢间跳跃,翅羽舒展,鸣声清越,却在掠过剑锋的刹那,被无形的锐意削断了半边翅膀。 血珠溅落,瞬间就染红了翠绿的竹叶。 太虚剑的剑身微微震颤,似在享受这份温热的触感,它不懂何为“怜悯”,何为“生命”,它只知道血是鲜活的,杀戮是痛快的。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剑柄。 那只手白皙如玉,指尖却泛着淡淡的灵光,触碰到剑身的瞬间,太虚剑的凶煞之气本能地翻涌,却在即将伤到她时,本能地停滞了一瞬。 “何必伤它?” 听见阿眠的声音,太虚剑的剑尖仍指着地上挣扎的鸟雀,血染湿了泥土,鸟儿的翅膀无力地扑腾,黑豆般的眼睛里倒映着逐渐逼近的死亡。 阿眠松开剑柄,蹲下身,用素帕裹住哀鸣的鸟雀,指尖凝起灵力治疗伤口。 治愈,而非杀戮。 太虚剑的剑气骤然一滞。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剑生来便是为了斩断,为了撕裂,为了饮血。可眼前人,却在……修复? 鸟雀的伤口在灵光中缓缓愈合,断裂的翅骨重新接续,染血的羽毛恢复洁白,它起初还在惊慌地扑腾,却在感受到暖意后渐渐安静,黑溜溜的眼睛望着阿眠,似在困惑。 太虚剑仍悬在原地,剑锋上的血迹未干,却已经失去了猎物的温度。 他不懂。 为何要救?明明斩断更快。 “剑确实是凶器,但却不必嗜杀。”阿眠对着剑身说话,仿佛知晓他懵懂的意识:“你看这双翅膀,斩断它只需一瞬,看它飞却要数年时光。” 太虚剑的剑身微微震颤,似在思考她的话。 他生于鸿蒙,饮血万年,所见皆是死亡与毁灭,“世间”对他而言,不过是另一片待斩的荒原,他不懂“数年时光”的意义,也不懂“飞”为何值得等待。 他只知道,杀戮是本能,是存在的方式。 可当阿眠的指尖触碰到他时,却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另一种可能。 或许,世间不止有血? 阿眠抬手一扬,鸟儿振翅飞离的刹那,翅膀掠过竹梢,青翠的叶片簌簌颤动,抖落几滴未干的晨露。 露珠坠下,在日光里划出细碎的银线,最终“嗒”的一声,砸在太虚剑的剑锋上,碎成更小的水沫,溅开一片微凉的雾气。 太虚剑这些年所见皆是斩断时的红,碎裂时的黑,死亡时的寂静,它从未低头看过一滴水的轨迹,从未留意过风穿过竹叶的声响,更不曾注意到,原来日光是有温度的。 此刻,晨光斜斜地穿透竹隙,将剑身映得半透明,内里流淌的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微微闪烁,光斑在青玉般的剑刃上流动,时而汇聚,时而散开,像是一条蜿蜒的金色溪流。 太虚剑的剑气不自觉地收敛了。 他悬浮在原地,剑尖微微下垂,不再指向任何活物,而是静静地望着竹影婆娑间漏下的光。 风又起,整片竹林“沙沙”作响,竹枝摇曳时,光斑也随之晃动,忽明忽暗,远处,那只被治愈的飞鸟已化作一个小黑点,融入碧空,只余几声清越的鸣叫回荡在林间。 世间不止有血的颜色。 竹是青的,露是透明的,光是暖的,而阿眠……她站在一旁,身上的白衣被竹光映得泛青,发梢沾着细碎的金芒。 她并未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目光柔和如溪水。 * 渐渐地,太虚剑从只知血和杀戮的凶兽,变成了一个懵懂的孩子,他开始学习将周身翻涌的凶意和戾气收敛起来。 某日雨后,阿眠坐在亭里煮茶。 竹亭檐角还坠着水珠,一滴、两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冽,混着远处山雾的潮湿,吸一口,肺腑都像被洗过一般透亮。 红泥小炉上的水刚刚沸起,白气氤氲,模糊了阿眠的半边侧脸,她垂着眼眸,腕骨微倾,将一勺雪色茶末轻轻拨入水中,茶香瞬间被热气激开,清苦中带着一丝回甘,似这雨后的山林,冷冽却鲜活。 太虚剑悬在亭柱旁,剑身上的雨痕未干,映着天光,像镀了层薄薄的银。 他安静极了,连剑气都收敛着,偶尔随着阿眠的动作微微偏转剑锋,像只假寐的兽,余光却始终追着她的指尖。 那双手又在做他看不懂的事。 为何要将叶子煮进水里?为何要等三沸?为何要撇去浮沫? 他曾斩断过无数草木,却从未细闻过茶香,阿眠忽然抬眼,目光穿过袅袅茶烟,与他"对视",笑着问道:“想尝尝吗?” 太虚剑的剑尖下意识点了点。 阿眠指尖沾了茶汤,轻轻弹了一滴在剑锋上。 清透的水珠沿着剑刃滑落,太虚剑整个剑身都绷紧了,剑气小心翼翼地裹住那滴茶,不敢吸收,也不敢放任它坠落。 而就在这时,一只蜻蜓误将他当成栖枝,颤巍巍地落在了剑柄上,若是放在以前,这种脆弱的生灵,从来不敢主动靠近他。 太虚剑整个剑身都僵住了。 他不敢动。 那蜻蜓翅膀薄如纱,在阳光下泛着彩光,细长的足轻轻抓着剑柄上的纹路,触须微微颤动。 太虚剑过去斩过无数这样的脆弱生灵,翅膀断裂的声音清脆悦耳,可现在,他却莫名怕自己一动,这小小的生命就会碎掉。 阿眠余光瞥见这一幕,唇角微扬,却不出声,只静静看着。 太虚剑就这么僵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直到蜻蜓自行飞走,他才如释重负般“铮”的一声响,剑身内金纹乱窜,像是被吓到了。 “它很美,是不是?”阿眠轻声道。 太虚剑的剑尖点了点,又摇了摇,最后干脆躲到她身后,剑柄抵着她肩头,像个害羞又嘴硬的孩子。 * 当然,大多数时候,太虚还是那柄凶性难驯的剑。 某夜魔族来袭,阿眠尚未出手,他就已化作流光贯入敌阵,那一战,沉寂许久的他杀得畅快淋漓,剑锋饮饱了血,兴奋得金纹暴涨,剑气横扫整片山林,连带着削平了半座山峰。 他斩红了眼,差点连赶来助阵的仙将都一并劈了。 “太虚。” 阿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重,却让他的剑尖猛地一滞,他悬在半空,剑身上还滴着魔血,像个闯了祸的孩子,一点点转过来“看”她。 阿眠的白衣沾了血,却不是他的剑气所伤,而是她自己割破掌心,以神血为引,画阵困住了残余魔族。 她伸手握住他的剑柄,指腹擦过剑锋上未干的血迹,温声道:“杀戮要有度,不必赶尽杀绝。” 太虚剑在她掌中震颤,金纹乱窜,似在争辩。 阿眠却只是轻叹,指尖拂过他躁动的剑气:“我知道你是护我。” 就这一句话,太虚剑忽然偃旗息鼓。 他乖乖敛了杀气,任由她拭净剑身,甚至主动蹭了蹭她手腕上未愈的伤口,将溢出的神血小心吸食,半点不敢浪费。 他总是不听话,却又最听她的话。 有时候,太虚剑觉得自己确实是“锈”了。 他不再渴饮无辜者的血,不再肆意释放杀气,甚至学会在出剑前思考“该不该斩”。 可每当阿眠的指尖抚过剑身,或者他主动去轻轻贴她的脸颊时,他又觉得这样很好,比斩断日月还好,比饮尽江河还好,比杀戮啜血还好。 太虚剑甘愿做神女阿眠手中的一柄“锈剑”。 第231章 太虚(3) 三百年过去,太虚剑仍是那柄斩神诛魔的凶剑,却已经不再像最初那般凶戾。 这段时间里,阿眠带他看了许多。 她带他看过晨曦中的露珠,晶莹剔透,挂在竹叶尖上,风一吹便滚落,碎成无数细小的光点;她带他看过溪流中的游鱼,银鳞闪烁,逆流而上,哪怕被水浪拍打,仍固执地向前。 她带他看过深秋的枫林,红叶如火,燃烧整片山峦,风过时,落叶纷飞如雨;她还带他看过凡人的村落,孩童追逐嬉戏,老翁闲坐对弈,妇人浣纱溪边,炊烟袅袅升起。 太虚不懂为何这些人能笑得如此毫无阴霾,不懂为何他们不惧生死,不懂为何阿眠看着他们时,眼中会有淡淡的暖意。 直到某一日,他终于明白了“生”的意义。 那是一个暮春的傍晚,风里卷着柳絮,暖得让人发倦。 阿眠坐在溪边的青石上,赤足浸在清凉的水里,足尖偶尔拨弄,便搅碎了一溪的晚霞。太虚剑悬在她身侧,剑锋映着橙红的天光,金纹流淌得比平日缓慢,像是也被这暖意浸得懒怠。 溪畔的野花开了满地,粉白紫黄,细碎如星子,阿眠弯腰折了一枝淡紫色的,指尖捻着花茎转了转,忽然轻轻别在了剑柄上。 太虚剑微微一颤。 无用。 花既不能增他的锋芒,又不能助它饮血,徒然缀在剑柄,只会妨碍他斩出的速度。 可阿眠笑了。 她很少这样笑,不是面对凡人时礼节性的浅笑,不是降妖时冷冽的讽笑,而是眉眼都弯起的、毫无防备地笑。 霞光镀在她侧脸上,连睫毛都染成了金色,眸中映着粼粼水光,清澈得能看见底。 太虚剑忽然不会动了。 他见过阿眠的许多模样,执剑时的肃杀,超度亡魂时的悲悯,训他莫要滥杀时的严厉……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像是放下了所有重担,只是坐在春日的溪边,为一柄凶剑簪花而笑。 溪水哗哗流淌,远处村落升起袅袅炊烟。 几个孩童追着一只黄狗跑过田埂,笑声惊起一群麻雀;老农扛着锄头往家走,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更远些的山路上,有货郎摇着拨浪鼓,叮咚声混在风里传来…… 太虚剑第一次真正“看”这些。 他曾觉得人间嘈杂,众生愚昧,不如一剑斩了清净,可此刻,看着阿眠被晚风吹起的发丝,看着她指尖沾的花粉,看着她眸中映着的整条流霞溪,他忽然明白了“生”是什么。 生就是这溪水不止歇的流淌,是野花明年还会再开的笃定,是凡人明知短暂却仍认真活着的执拗……是阿眠此刻的笑。 剑身内里的金纹无意识地缠绕上那枝野花,极轻、极小心地碰了碰花瓣,像是怕碰碎了什么。 他不懂胸腔里这种陌生的胀痛是什么,他只知道,他想要她永远这样笑。 为此,他愿意敛尽锋芒,愿意不饮鲜血,愿意做一柄“锈”在春溪旁的钝剑。 暮色渐深,阿眠起身欲走,太虚剑却突然横在她面前。 “嗯?” 剑尖指了指溪面,那里漂着更多野花,阿眠怔了怔,随即笑得更深,她弯腰又折了几枝,这次编成了一个小小的花环,轻轻套在了剑柄上。 “好看。”她屈指弹了下剑锋:“走了,回家。” 太虚剑悬在原地“看”了会儿溪中的倒影,一柄杀气森森的凶剑,戴着个歪歪扭扭的野花环,不伦不类,滑稽可笑。 他突然飞旋一圈,剑气震得满地落花纷扬如雪,阿眠回头时,正看见他在飞花中穿梭,金纹亮得像是要烧起来,剑鸣清越如歌。 这是独属于凶剑的欢愉。 太虚的剑锋不再无故染血,出鞘时总会先看一眼阿眠的神情;劈山断海依旧干脆利落,却会在收剑时记得避开一窝刚出生的雏鸟。 他懂得了不斩晨露,不惊飞鸟,懂得了阿眠皱眉时该收敛剑气,也懂得了她指尖抚过剑身时,那种陌生的、温热的触动叫什么,那叫“眷恋”。 可他终究是剑,无口不能言,无目不能视,无手不能触,他想更靠近她。 化形那日的雷雨来得突然。 黑云压顶,电光撕裂天幕,暴雨如天河倾泻,打得竹林簌簌哀鸣,阿眠本在亭中观雨,却忽然察觉到太虚剑在剧烈震颤,剑身滚烫如烙铁。 “太虚?” 阿眠刚握住剑柄,一道紫雷就轰然劈落,直直贯入了剑身。 “铮——!” 剑鸣凄厉,太虚剑挣脱阿眠的手,悬至半空,剑气如暴风肆虐,整座竹亭瞬间被绞成碎片。 阿眠以袖遮面,透过指缝,看见剑身金纹疯狂游动,青玉般的剑体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仿佛有什么正从内部撕裂他。 太虚剑在化形。 阿眠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痛。 太虚剑从未尝过这种痛。 雷劫淬炼着他的灵识,每一道电光都像在剐他的魂,剑体寸寸崩裂又重组,骨骼生长的闷响混着血肉撕扯的黏腻声,他发不出声音,只能以剑气疯狂劈砍四周,在地上犁出深壑。 忽然,一双温热的手握住了他。 阿眠不知何时冲进了剑气风暴中心,双手死死攥住剑柄,任由暴走的剑气割破她的肌肤,血顺着剑身流淌,又被高温蒸成血雾,将她整个人笼在猩红里。 ”忍一忍……”她声音发颤,掌心被割得白骨隐现,却仍不松手:“我在这里。” 太虚剑的震颤陡然一滞。 他闻到了她的血味,比任何生灵都清冽,也……比任何事物都让他疼。 不要伤她。 不能伤她。 剑身内暴走的金纹突然回缩,硬生生将化形的剧痛压回灵核,可天雷偏偏不肯罢休,又是一道劈下,阿眠猛地将剑揽入怀中,以脊背硬接了一道雷光。 ”轰——!” 爆裂声中,阿眠呛出一口血,却低低笑了一声:“……傻,我可比你能扛。” 剧痛中,太虚剑忽然”看见”了光。 不是剑锋反射的冷光,而是阿眠灵识里温暖的、金色的光,他本能地追逐那道光,裂开的剑体逐渐拉长、变形,生出修长的指节,生出跳动的脉搏,生出了……一具人身。 雷雨歇止的刹那,竹林里死寂一片。 阿眠跪在焦土上,怀中抱的不再是剑,而是一个墨发凌乱、浑身是血的青年,他赤裸的背上金纹未褪,正在随着呼吸明灭,像未驯服的剑气还在皮下游走。 “太虚……?”她轻唤。 ”阿……眠……” 青年抬起头,生涩地吐出这两个字,像是孩童学语,又像是亘古的呼唤终于有了回响,雨后的月光穿过云隙,照亮了一双熔金般的竖瞳,仍是凶剑的眼神,却盛满懵懂与惶惑。 他急急去抓阿眠的手,看到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时,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呜咽。 太虚不懂什么是“疼”。 他是剑,是斩金截玉的凶器,是饮血啖魂的煞物,疼痛于他而言,不过是剑锋崩裂时的一声铮鸣,是淬火重生时的一瞬灼热,他都习惯了。 可阿眠的血不一样。 那殷红的液体从她掌心蜿蜒而下,渗进指缝,滴落在泥泞的焦土里。他盯着那抹刺目的红,忽然觉得喉咙发紧,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翻搅,像是剑气逆行,又像是……他从未体验过的“难受”。 “别……动。” 他抓住阿眠的手腕,力道没控制好,指腹在她肌肤上掐出红痕,阿眠轻轻“嘶”了一声,却没挣脱,只是静静看着他。 太虚低下头。 他的动作很笨拙,像野兽舔舐伤口般,舌尖贴上她掌心的裂痕。温热的血沾上他的唇,味道比想象中更复杂,不似寻常生灵的血腥浊气,而是带着清冽的灵息,像雪后初绽的梅,又像晨露未晞的竹。 太干净了,干净得让他舌尖发颤。 阿眠的指尖微微一抖。 太虚立刻停住,熔金般的竖瞳抬起,带着几分惶惑:“……疼?” 他嗓音低哑,咬字生涩,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孩童,却因语气里的紧张显得格外柔软。 阿眠摇头。 不是疼,是他的舌尖太烫,呼吸太乱,鼻尖几乎抵着她腕间的脉搏,每一次轻舔都像在拨弄她某根隐秘的神经。 太虚却误解了阿眠的沉默,他拧起眉,忽然咬破自己的舌尖,将带着剑灵本源的金色血珠渡进她伤口。 “唔……!” 阿眠猝不及防,喉间溢出一声轻哼。 太虚剑的本源至纯至烈,如岩浆灌入经脉,烫得她脊背发麻,可那灼热之后,又是沁骨的清凉,像春溪漫过灼伤的指尖,矛盾又熨帖。 太虚盯着逐渐愈合的伤口,终于满意地松开手,可下一秒,他又凑近了她的颈侧,那里有一道被剑气擦出的血痕。 “等等,那里不……” 阿眠的话没能说完,太虚的唇已经贴上她颈间肌肤。 他舔得很认真,舌尖卷过微咸的血迹,犬齿偶尔蹭到跳动的血管,激起一阵战栗。阿眠能感觉到他鼻息拂过锁骨的热度,能听见他喉间无意识溢出的低哼,像是野兽护食时的满足。 太亲密了。 亲密到近乎狎昵。 可太虚浑然不觉。 他只知道阿眠的血不能流,阿眠的伤不能留,至于方式?剑灵不懂什么叫“暧昧”,他只想用最快、最直接的办法解决问题,就像他曾经斩敌那样干脆利落。 “好了。” 太虚满意地抬起头,唇上还沾着血,金瞳亮得惊人。阿眠望着他,忽然伸手,拇指擦过他唇角,把血擦干净。 “下次……”她顿了顿,声音比往常低:“用灵力就好。” 太虚歪头,发丝扫过她手背。 “为什么?”他问得直白:“这样更快。” 阿眠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她指尖轻轻点上他心口:“因为,这里会跳得太吵。” 太虚怔住,他低头看向自己胸膛,那里确实在剧烈跳动,不是因为剑气激荡,不是因为杀戮兴奋,而是……一种全新的、陌生的躁动。 像初学握剑时错斩了春风,像第一次尝到茶香时剑身的轻颤。 他不懂那是什么。 但他喜欢。 第232章 太虚(4) 凡间的酒楼,热闹得让太虚有些无所适从。 跑堂的小厮肩上搭着白巾,端着托盘在桌与桌之间灵活穿梭,吆喝声此起彼伏;酒客们推杯换盏,笑声震得梁上灯笼微微摇晃;后厨锅铲翻飞的声响混着蒸笼掀开时的白雾,裹挟着浓郁的饭菜香扑面而来。 太虚坐在窗边的位置,背脊挺直,眉头微蹙,一双熔金般的竖瞳紧盯着面前的一双乌木筷子。 阿眠点了一桌家常小菜,清蒸鲈鱼、糖醋排骨、嫩豆腐羹、还有一碟晶莹剔透的虾饺。 她执起自己的筷子,轻轻夹了一片鱼肉,动作优雅自然:“试试?” 太虚盯着她的手指,学着她的姿势,三指捏住筷子,随后“咔嚓”一声,筷子在他指间断成两截。 邻桌的酒客闻声侧目,见是个俊美得近乎妖异的青年,刚想说些什么,却又被他冷冽的眼神逼得讪讪转回头去。 阿眠面不改色,抬手示意跑堂再拿一双新的来。 “力道放轻。”她低声提醒:“筷子不是剑。” 太虚抿唇,接过新筷子,这一次,他指尖的剑气收敛得极细,几乎不敢用力,可筷子刚碰到虾饺,又是“啪”一声,虾饺直接被他夹得爆开,汁水直接溅到了他的袖口。 他盯着那块油渍,金瞳微微收缩,像是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么脆弱的东西会弄脏自己。 阿眠忍不住轻笑,伸手用帕子替他擦了擦袖口,温声道:“不急,慢慢来。” 太虚盯着她的指尖,忽然伸手,直接捏起一块糖醋排骨,递到她唇边,一脸认真地说道:“这样更快。” 阿眠一怔,随即失笑,却还是低头,轻轻咬了一口。 “好吃吗?”太虚盯着她的嘴唇,问道。 “嗯。”阿眠点头。 太虚这才收回手,盯着排骨上她咬过的痕迹看了看,鬼使神差地也咬了一口,甜中带酸,肉质酥烂,唇齿间还残留着她淡淡的香气。 原来凡间的食物是这样的味道。 太虚忽然觉得,筷子或许也没那么重要。 可阿眠却再次拿起筷子,轻轻敲了敲他的手背:“再试一次。” 太虚沉默片刻,终于重新执起筷子。 这一次,他放轻了力道,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豆腐,豆腐颤巍巍地悬在筷子间,竟然没有碎! 太虚盯着这块豆腐,像是盯着某种不可思议的奇迹,然后,他手腕轻轻一转,将豆腐递到了阿眠唇边。 “阿眠。”他低声道:“吃。” 望着太虚专注的眼神,阿眠忽然觉得心头微软,她笑了笑,低下头,轻轻咬住了那块豆腐:“味道不错。” 太虚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桂花糖藕端上来时,他盯着那琥珀色的糖汁,微微蹙眉。 藕片被切得薄而透亮,中间灌着糯米,淋了厚厚一层蜜糖,撒了金黄的干桂花。 阿眠用竹签轻轻挑起一片,糖丝拉得细长,在烛光下泛着晶莹的光,她递给他面前,笑着说道:“甜的,尝尝。” 太虚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糖浆在舌尖化开的刹那,他瞳孔微微一缩。 原来这就是甜。 软糯的藕,绵密的米,裹着浓郁的蜜香,一路从唇齿甜到心口。 太虚从未尝过这样的味道,剑灵饮血,啖魂,吞煞气,却从未尝过甜。 他盯着剩下的半片糖藕,忽然伸出手,指尖沾了一点糖汁,轻轻抹在了阿眠的唇上。 “你也是甜的。”他低声道。 阿眠一怔,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凑了过来,舌尖轻轻舔过她唇角的糖渍。 温热,湿润,带着桂花蜜的香气。 太虚的呼吸拂过阿眠的肌肤,金瞳里映着她的影子,专注得近乎偏执。 “以前……”他嗓音微哑,指腹轻轻蹭过她的唇角:“你笑的时候,我总觉得心里有什么在烧。” “现在我知道了。” “那是甜。” 剑灵不懂情爱,不懂眷恋,却早已在懵懂中尝过千万次甜,甜是阿眠指尖的温度,是她发间的香气,是她垂眸时睫毛投下的阴影。 还是他每一次靠近她时,胸腔里翻涌的、陌生的灼热。 太虚又低头咬了一口糖藕,糖丝粘在他的唇上,亮晶晶的。 “阿眠。”他看着阿眠:“以后每天都吃甜的。” 不是询问,是陈述。 仿佛只要他说,她就会应。 怔愣的阿眠回过神来,轻轻笑了一下,伸手替他擦掉唇角的糖渍:“好。” 窗外,秋风卷着桂花香掠过街巷,酒楼里的喧嚣依旧,灯笼轻轻摇晃,投下暖色的光,而太虚的世界里,却只剩下阿眠唇边那抹浅浅的笑。 * 太虚想要学会一切阿眠喜欢的东西,比如说,茶。 虽然学茶对他来说,比学杀人还难。 阿眠的茶具是青瓷的,薄如蝉翼,杯壁透光,太虚第一次捧在手里时,指腹稍稍用力,杯沿便“咔”地裂了道细纹。 “无妨。”阿眠面不改色,指尖拂过裂隙,灵光一闪,茶盏恢复如初。 可太虚的眉头却皱得更紧。 他不喜欢“无妨”,不喜欢她总是纵容他的笨拙,不喜欢她永远温声细语,仿佛他弄碎什么都理所当然。 他想要……做得更好,好到配得上她的茶。 于是,太虚偷偷溜出去,独自去了茶楼,站在门口看了看,金瞳微微眯起。 跑堂的小厮被他盯得腿软,手里的铜壶“咣当”砸在地上:“客、客官几位?” “一位。” 太虚径直走向角落的空桌,袍角扫过满地瓜子壳。他坐得笔直,像柄入鞘的剑,与周遭喧闹格格不入。 他是来学茶的,阿眠的茶具太珍贵,他舍不得再碎一只盏。 跑堂战战兢兢递来茶单,他盯着密密麻麻的字迹,眉头越皱越紧,冷冷说道:“都要。” 半刻钟后,十二盏茶排满整张方桌,碧螺春浮着白毫,普洱沉如浓墨,冻顶乌龙泛着蜜香…… 太虚低头凑近,鼻尖几乎贴着茶汤,像野兽谨慎地嗅闻猎物,随后他端起最近的青瓷杯,仰头饮尽。 烫。 他面无表情地咽下,喉结滚动,舌尖却悄悄抵住上颚,原来凡间的茶,比阿眠泡的烫这么多。 邻桌几个锦衣华服的纨绔子弟早已盯了太虚许久,见他举止生硬,饮茶如饮酒,不由嗤笑出声。 “喂,那位兄台。”其中一个摇着描金折扇,故意抬高了声调:“茶可不是这么喝的,你这般牛饮,岂不是糟蹋了好东西?” 满座茶客闻言侧目,有人低笑,有人摇头,却无人敢插话,这几个纨绔是城中权贵之子,平日里跋扈惯了,谁也不想惹祸上身。 太虚缓缓抬眸,视线如刀锋般扫过去。 那纨绔被他眼神一刺,扇子“啪”地合上,脊背莫名发寒,却仍强撑着讥讽:“怎么?不服气?茶道讲究的是‘品’,不是灌,你这样的粗人,怕是连‘回甘’二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吧?” 太虚没说话,只是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茶盏。 他确实不懂茶道,他只知道,阿眠喜欢,所以他学。 太虚指尖微微一动,剑气无声蔓延。 “咔嚓”一声,纨绔手中的描金扇骨突然裂成两半,茶盏“砰”地炸开,滚烫的茶汤泼了他满身。 “啊!”纨绔猛地跳起来,狼狈地拍打衣袍:“你、你知道我是谁吗?竟然敢这样对我,我告诉你,我……” 太虚依旧静坐,神色淡漠,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跑堂的吓得不敢上前,就在气氛凝滞之时,一道清冷嗓音从门口传来:“他的茶,是我教的,诸位若有指教,不妨来与我说。” 茶楼里静得落针可闻。 阿眠的声音不重,却让满堂茶客都听得清清楚楚,她指尖轻点太虚的茶盏,眸光淡淡扫过那几个纨绔,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弧度。 “饮茶之道,本无定式。” “有人爱细品,有人喜豪饮,有人独爱冷泡,有人偏好煮茶。” “会辨茶香,未必高人一等;不懂茶经,也未必粗鄙不堪。” 说着,阿眠抬手替太虚斟了一盏新茶,动作行云流水,茶汤如琥珀倾落,热气氤氲间,映得她眉眼如画。 “他饮茶,自有他的道理。” 太虚垂眸看着杯中浮动的茶叶,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那时他还是柄只知杀戮的凶剑,阿眠却捧着清露给他尝,说:“试试,这和血的味道不一样。” 他当时不懂,只觉得寡淡。 可现在,他好像明白了,她教他的,从来不是规矩,而是选择。 纨绔们脸色青白交加,想反驳却又不敢,其中一人硬着头皮道:“可、可茶道自古有礼法,若人人都胡乱喝,岂不乱了章法?” “章法?”阿眠轻笑一声,指尖在桌上轻轻一叩:“若按章法,你们此刻该跪着说话。” 她语气依旧平和,却让那几个纨绔膝盖一软,险些真的跪下去,修仙界强者为尊,他们方才出言不逊,若按“章法”,确实该赔罪。 而且他们虽不识太虚,却认得这位近来在城中声名鹊起的“白衣仙”,传闻她一剑可断山河,一符可镇妖魔,连城主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几个纨绔面面相觑。 太虚忽然站起身,他身形修长,墨发金瞳,往那儿一站便如出鞘的利剑,锋芒逼人,纨绔们吓得后退数步,却见他只是端起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哐。” 空盏落桌,声音清脆。 “我饮完了。”他盯着几人,一字一顿:“现在,滚。” 茶楼里不知是谁先笑出声,紧接着哄笑四起,纨绔们面红耳赤,灰溜溜地挤出门去。 阿眠摇头失笑:“学得挺快。” 太虚握住她的手腕,低头在她掌心蹭了蹭鼻尖:“你教的。” 窗外暮色渐沉,茶楼里的灯笼一盏盏亮起,跑堂的终于敢上前,战战兢兢地问:“二位……还要添茶吗?” 阿眠看向太虚。 “要。”他答得干脆,又补了一句:“用大碗。” 跑堂的:“……啊?” 阿眠笑出声来,指尖轻轻戳了戳太虚的眉心:“好,就用大碗。” 这世间规矩万千,可在他这儿,她永远是例外。 第233章 太虚(5) 回去以后,太虚便缠着阿眠学茶。 第一日学水温。 晨露未晞,茶室内青烟袅袅。 “龙井忌沸水。”阿眠素手执壶,铜壶嘴悬出一道银线,悬而不断,落入杯中时,白雾如纱漫开:“这个温度最佳。” 太虚剑灵盯着那道水线,金瞳里映着波光,他熟悉血在剑锋蒸发的温度,熟悉骨骼在剑气中碎裂的响动,却从未想过,原来水也有这么多讲究。 "要试么?" 阿眠将铜壶递过去,太虚下意识去接,剑灵本源的煞气却让壶嘴"咔嚓"裂开细纹,沸水溅在他手背,烫出红痕,又瞬间被剑气蒸成白雾。 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盯着自己泛红的指尖,仿佛在思考为何这温度能让茶叶舒展,却会烫伤自己。 阿眠叹气,拉过太虚的手,指腹抚过那点红痕:“用灵力探,别用手试。” 当夜,茶室传来接连不断的“咔嚓”声。。 翌日清晨,阿眠推开茶室的门,发现满地铜壶残骸,从壶嘴到壶身,全是被剑气精准劈开的裂痕。 太虚坐在废墟中央,掌心悬浮着一团水球,内里金纹流转,将水温死死控在了她说的哪个温度。 “……”阿眠伸手戳破水球,温水淋了她满掌,不由得失笑:“其实用炭火就好。” 太虚盯着她湿漉漉的指尖,突然低头舔去水珠,声音闷闷的,金瞳却亮得惊人:“炭火不准,会差三度。” 阿眠忽然想起昨夜消失的茶典,那本《茗谭》第七页确实记载着:银丝炭极盛时,外焰温度与最佳温度会差三度。 她笑了笑,揉了揉太虚的脑袋。 第三日学沏茶。 阿眠皓腕翻转,铜壶高悬,热水如虹垂落,又在触及茶叶前柔柔折返,如此三起三落,茶叶在青瓷盏中次第舒展,宛如绽开的兰花:“这便是凤凰三点头。” 茶汤注入盏中的声音,像初雪落在青瓦上,太虚盯着阿眠小臂内侧随动作浮现的淡青色血管,突然伸手按住壶把:“我来。” 铜壶在他掌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学着她的姿势抬手。 第一道水柱如银河倾泻,茶盏里瞬间惊涛骇浪;第二道水柱拐得太急,泼湿了阿眠半幅衣袖;第三道水柱直接冲飞茶盖…… “哗!” 沸水如瀑,茶盏里瞬间洪水滔天,嫩绿的龙井被冲得在桌面四散奔逃,他慌忙去救,剑气却“唰”地扫过桌腿。 红木茶桌轰然倒塌,茶具碎成青白色的雪,阿眠坐在满地狼藉里,发梢还挂着两片狼狈的茶叶。 太虚僵立原地,他见过自己斩断昆仑灵脉时的剑气,见过敌人血溅三丈时的惨状,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听见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他肯定让她失望了。 “噗嗤。” 阿眠突然笑出声,她拾起唯一幸存的茶盏,仰头饮尽混着木屑的残茶,一滴茶汤顺着颈线滑入衣领,沾了水光的唇微启:“再来。” 太虚瞳孔骤缩,突然暴走的剑气将满地碎木碾成粉末。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一个月,当晨光透过窗棂时,太虚第无数次提起铜壶。 水线如银蛇入洞,三起三落分毫不差,茶叶在恰到好处的温度里苏醒,缓缓沉入盏底,汤色清透如初春的湖 阿眠接过茶盏时,太虚的剑气凝成细丝缠在她腕上,这是剑灵的本能,战场上用来感知敌人脉搏的杀招,此刻却在数她的心跳。 他在紧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如何?” 茶汤入喉的瞬间,阿眠睫毛轻颤,太虚立刻捕捉到这个细节,剑气细丝骤然绷紧,她笑着说道:“尚可。” 听见这话,金瞳里的光暗了暗,只是“尚可”,不够好,配不上她…… 忽然,太虚扣住阿眠的后颈,欺身而上,舌尖卷走她唇上残留的茶渍,龙井的涩混着她唇齿间的甜,比他尝过的任何琼浆都醉人。 “不够好。”他抵着她额头,轻声道:“明日再试。” 后来,太虚剑灵的茶道名震三界,不少人慕名而来,只为讨一盏茶,可太虚从不给外人沏茶,他的茶,只斟给阿眠。 “听闻太虚君茶道冠绝三界……” 为首的仙君话未说完,太虚已冷着脸关上了门,结界轰然闭合。 内室暖帐生香,茶炉上水温正好,白雾模糊了太虚暗沉的金瞳,阿眠被他困在茶席间,他指尖摩挲着她后颈的肌肤,那里有他昨夜留下的咬痕。 窗外新雪压折梅枝的脆响,恰如当年茶案倒塌的声音。 太虚亲了亲阿眠沾满茶香的指尖,忽然开口,执拗地问道:“现在……够好了吗?” 阿眠忍不住笑:“早就很好了。” 这柄凶剑学茶百年,不过是要把温柔,炼进每一寸剑骨里,就像此刻,他执壶的手稳若磐石,却会用剑气托住她将倾的茶盏。 * 当然,以上都是后话了。 现在的太虚还只是一个刚刚化形、处于摸索学习阶段的人。 晨光透过窗纱时,青白色漫进来,像一汪静水漫过阿眠的肩头,她正坐在铜镜前梳发,青丝如瀑,木梳齿间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太虚倚在门边看,金瞳里盛着比晨露更剔透的光,他看了许久,忽然用一道剑气托住她的手,跃跃欲试开口:“我来。” 阿眠执梳的手顿了顿,从镜中看他。 他今日换了身靛青长衫,墨发高束,是前日她亲手教的样式,那双金瞳映着晨光,像淬了火的琉璃,专注得近乎执拗。 阿眠问道:“……你会?” “学。” 太虚接过木梳,指尖不经意擦过阿眠的腕骨,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他小心翼翼地握着梳子,学着阿眠平日的手法,从发尾开始,一点点梳开纠缠的青丝。 与此同时,剑气凝成细不可察的丝线,裹住每一根发,生怕扯疼她半分。 阿眠有些无奈:“不必如此。” 太虚没说话,如临大敌一般紧盯着,额角渗出薄汗,指尖绕发丝三匝,却怎么也盘不紧那朵云髻。 碎发不断从他指缝溜走,最后勉强用簪子固定时,发髻歪斜,一缕青丝垂落颈侧,倒添了风流韵致,当然,全靠阿眠的脸撑着。 “第一次。”阿眠对镜颔首:“已经很好了。” 太虚盯着那缕垂发,金瞳暗沉,他抬手拔下自己发间的墨玉簪,笨拙地插进她发髻里补救,却把歪斜的云髻彻底捅垮。 阿眠一头长发瀑布般泻下,扫过他青筋凸起的手背。 “重来。”太虚声音发哑。 阿眠按住他颤抖的手,无奈道:“明日再学。” 当夜,阿眠被剑气惊醒,她起身披衣,在溪边寻到了太虚。 芦苇荡被晚风吹得簌簌低伏,那个曾一剑斩落九重雷劫的剑灵,此刻正盘坐在浅滩上,周身剑气如丝,缠绕着几百根摇曳的芦苇。 他学得极认真,金瞳在昏暗中亮得惊人,修长的手指捏着苇杆,生涩地交叠缠绕,却总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苇叶太脆,稍一用力便碎成齑粉;苇杆太韧,又常在他收尾时突然弹开。 阿眠倚着老柳树看了许久。 直到太虚又一次失败,剑气失控地将整片芦苇拦腰斩断,碎叶纷扬如雪,落在他的肩头发梢,也落进溪水里,惊散了一群银鱼。 “在做什么?” 阿眠终于出声,看着太虚猛然僵直的背影。 太虚缓缓回头,金瞳里闪过一丝罕见的慌乱,他下意识要藏起手中半成品的苇辫,却忘了剑气还缠着几根断苇,那些青翠的残茎浮在空中,拼出一个歪歪扭扭的云髻形状。 他耳根红得厉害,却仍固执地捏着那根苇杆,阿眠走到他身前蹲下,长发垂散在肩头,散成一片墨色的纱。 “芦苇太脆了。”她拾起一根断苇,指尖灵光流转,苇杆便柔韧如青丝:“要这样。” 太虚盯着她手中突然驯服的苇杆,金瞳微微睁大,他学着抬起手,剑气裹着十几根芦苇浮到阿眠面前,像个讨糖的孩子。 阿眠轻笑,引着他的手指穿梭在苇丛间:“这根压住那根……对,从这里穿过去……” 太虚学得极快,当最后一根苇杆收尾时,竟真成了个简陋却完整的发髻形状。 他捧着这苇编的云髻,将它轻轻按在了阿眠发间,声音低哑地说道:“明早,我再帮你挽发。” 晚风掠过芦苇荡时,整片河滩都活了过来。 青白色的芦花在暮色中忽地扬起,又忽地低伏,像被无形的手抚过,千万根苇杆相互摩挲,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比雨打芭蕉更轻柔、更绵长。 有几片碎叶沾在了阿眠的鬓边,太虚伸手去拂,指尖在不经意间蹭过了她的耳垂。 这是他第一次注意到这枚小小的、玉雕般的软肉,被月光照出半透明的色泽,细看时,还能瞧见皮肤下淡青色的血脉,像藏在雪里的春溪。 太虚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曾用剑气削断过昆仑玉脉,可那玉髓断裂时的模样,竟不及这方寸之地的半分生动。 “太虚?” 阿眠茫然地偏过头,耳垂再次擦过了太虚停滞的指尖。 太虚的指尖还悬在半空,上面沾着一点温热的触感,那是比花更软,比茶汤更烫,比世间任何事物都要……让他心跳失序的触感。 第234章 太虚(6) 太虚的指尖触到那枚耳垂时,整片芦苇荡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原本只是想拂开黏在阿眠耳畔的发丝,可指腹蹭过那片软肉的瞬间,某种陌生的战栗顺着指尖窜上了脊背。 阿眠的耳垂比他想象中更暖,像一块被阳光晒暖的羊脂玉,指尖稍一用力,便会泛起淡淡的粉。 “太虚?” 阿眠的轻唤让他猛然回神,可手指却像有了自己的意志,仍流连在那方寸之地。 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耳垂边缘,食指却已悄悄滑向耳后,那里有更细软的绒毛,蹭过指腹时,像春风拂过初生的芦苇。 望着近在咫尺的太虚,阿眠一怔,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月光在他轮廓上镀了一层银边,他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抖动的蝶翼,平时总是紧抿的唇此刻却微微张开,露出了一点雪白的犬齿。 阿眠的睫毛颤了颤。 这个总是从容的神女,此刻微微偏开了头,月光照见她颈侧浮起的粉色,也照见了太虚骤然暗沉的金瞳。 某种野兽般的本能驱使着他俯身,鼻尖抵上了她泛红的耳廓:“阿眠,你这里……”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畔,阿眠不自觉地攥紧了手边的衣料,太虚的唇几乎要贴上那枚耳垂,却在最后一寸停住。 剑灵生来便知如何杀戮,却从未学过该如何亲吻。 “这里……”太虚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他再次抬起手,指尖虚点着阿眠耳垂上一粒极小的红痣,语气有些自责和难受,低落地说道:“是我伤的。” 化形时失控的剑气,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他每一处都记得。 太虚剑是上古第一剑,剑气留下的伤口无法完全治愈,当初他化形的时候,阿眠身上留下了几道伤口,哪怕他用自己的血为她治疗,也还是留下了剑痕。 见他如此低落,阿眠轻笑一声,揉了揉他的脑袋,低声道:“不必自责,早就不疼了。” 太虚看了她一眼,突然低下了头。 贴上那颗红色小痣时,他听见阿眠的呼吸乱了一拍,这个动作没有任何章法,只是本能地想要靠近,想要确认,想要标记,却又在察觉到她的轻颤时慌忙退开。 “咬疼了?”太虚紧张地看着阿眠,她耳垂上有一点红痕,如同在白雪上晕染开的胭脂色,格外吸引人,格外扎眼。 太虚的金瞳在明暗交界处流光溢彩,映出了阿眠怔忡的模样,她看见自己的倒影在他瞳孔里摇晃,像极了一尾游进熔金中的鱼。 某种温热的冲动突然漫上心头,等她回过神时,她已经拽住了太虚的衣领,将人拉了过来。 太虚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阿眠尝到了清冽的气息。 这里比想象中更软,全然不像剑的锋利和坚硬。 太虚的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金瞳越来越暗,剑气不受控地绞碎了方圆十丈的芦苇,断茎瞬间纷飞如雪,他将人压进柔软的芦苇堆里,手掌小心翼翼地托着,完全不敢使劲。 某种比剑气更炽热的东西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催促着太虚去做更逾矩的事。 “阿眠。”他的声音含糊又着急:“再来一次。” 三千青丝与雪白的芦花纠缠在一起,太虚的动作毫无章法却热烈至极,仿佛要把这些年来的懵懂和悸动全部倾注在这个吻里。 太虚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包括亲吻。 那种触感比蜜浆更稠、更黏,像一把裹着糖霜的软剑,温柔地刺穿他所有的防线,他无意识地用舌尖舔过自己的下唇,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留下的甜味。 “喜欢吗?” 阿眠轻喘着,指尖点在太虚心口,几缕金纹正从太虚的领口爬上来,在颈侧凝成细小的鳞状纹路,这是剑灵情动的征兆。 “这里……”太虚抓住她的手腕按在自己胸膛,金瞳里翻涌着比熔岩更炽热的光:“好烫。” 阿眠能感受到他的心脏正在疯狂地跳动。 太虚第一次意识到,这具化形而来的肉身里,原来藏着比剑气更汹涌的浪潮,他笨拙地学着她先前的动作,鼻尖蹭着她的鼻尖,若即若离地摩挲着。 “阿眠。”他的声音哑得不成调,福至心灵般说道:“这就是……喜欢?” 芦苇荡的夜风突然变得粘稠,裹挟着两人交错的呼吸。 太虚想起自己第一次饮到阿眠的血时,那种清冽灼喉的感觉;想起她教他辨认茶香时,发梢垂落的弧度;想起每个雷雨夜,她指尖抚过剑身时带来的战栗。 原来所有零碎的悸动,都可以汇聚成此刻胸口的滚烫。 断苇的白絮沾在两人交缠的发间,太虚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贴到了她的后腰,就算隔着布料,温度也烫得惊人。 “阿眠教的,我都记住了。”阿眠刚想动,就听见了他含糊的笑声:“明日,还要温习。” 耳畔有风轻拂,有鸟雀鸣叫,而阿眠的心跳声大得几乎要盖过这一切。 她莫名想起多年前的某个雪夜,这柄不受束缚的凶剑悬在月下,剑锋滴落的血珠将雪地灼出一个个小洞,而现在,他正小心翼翼地贴着她,将满腔戾气都化作了绕指柔。 次日。 晨光透过茜纱窗漫进来时,太虚已经执着象牙梳站在了阿眠身后。 他今日特意束了窄袖,可捏着梳子的姿势仍像握着剑,第一缕发丝从指间滑走时,剑灵的金瞳明显暗了暗,仿佛面临什么重大敌情。 “要这样。”阿眠反手覆上他的手背,引着他将梳齿斜斜插入发间:“不能太用力,但也不用太小心翼翼,这个力道就正好……” 太虚的动作放轻,像对待易碎的薄瓷,连呼吸都屏住。 挽发原是这般亲密的事。 他忽然明白为何凡人夫妻要“结发”了,青丝缠绕指间,比剑气相融更让人心头发烫。 梳至发中时,一缕幽香忽然钻入鼻尖。 那是阿眠发中的气息,清冽的竹息混着昨夜枕畔残留的安息香,像雨后的深山,干净得让太虚心头发痒。 他动作微滞,鬼使神差地低下头,把鼻尖埋进了她刚刚梳顺的长发中,他无意识发出声满足的喟叹,剑气自发缠上几绺青丝,像猛兽圈住珍宝般不肯松开。 “太虚。”阿眠无奈地侧头,却正好将耳垂送到他唇边。 太虚立刻抓住机会,张嘴咬住了那点软肉,用犬齿轻轻磨蹭,梳子“啪嗒”一声掉在妆台上,他空出的手顺势环住她的腰身,将人整个揽进了怀里。 阿眠的背脊贴着他胸膛,清晰感受到某颗心脏正在加速跳动。 “发髻……”她挣了挣。 “嗯。”太虚应得含糊,执剑从不颤抖的手,此刻捏着梳子竟有些发颤。 他笨拙地拢起半幅长发,刚用丝带束住,却又被指间柔滑的触感引诱得低头去深嗅。 阿眠从铜镜里看太虚沉迷的模样,莫名想起了年幼时遇见过的雪豹,那大猫每次蹭她手心时,也是这样半阖着金瞳,一副醉醺醺的神态。 等终于分开时,那所谓的发髻早已松散得不成样子,太虚盯着看了一眼,突然一把将人抱上妆台,珍珠簪、玉钿盒撞得叮当响。 他挤进阿眠腿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嘟囔:“再教一次。” 晨光愈盛,将纠缠的身影投在墙上。 妆镜映出歪斜的云髻,映出太虚埋在阿眠颈间乱蹭的发顶,也映出那双紧贴在后腰处的手。而那曾经斩落过无数妖魔的手,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捻着一缕青丝,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最易碎的珍宝。 * 太虚在春分这日溜下了山。 他化作寻常书生模样,青衫玉冠,腰间却悬着柄无鞘长剑,剑穗上系着阿眠前夜编的平安结,在行走间一晃一晃地扫着衣摆。 城南的胭脂铺里,那对年轻夫妻让他驻足良久,丈夫正俯身为妻子试口脂,拇指抹过嫣红膏体,却在触及唇瓣时变了力道。 那点朱色晕开了,像被春雨打散的花瓣。 “这位公子也要给娘子挑一盒?”掌柜的笑问。 娘子? 太虚盯着自己指节,突然想起昨日不小心咬破阿眠的下唇时,渗出的血珠也是这般艳色,他抛下一块碎银,买走了最红的那盒胭脂。 西街的铁匠铺中,铁匠古铜色的脊背上全是汗珠,每轮一锤,肌肉便如浪涌动,他媳妇端着陶碗来送水。 铁匠就着她的手饮尽,水渍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洇出了深色的痕。 太虚无意识地摩挲剑柄,想起阿眠练剑时汗湿的后背曲线,剑气差点失控。 青州城的暮色像打翻的砚台,将天边染成深浅不一的墨色。太虚蹲在茶馆二楼的飞檐上,衣袍与夜色融为一体。 这个位置能清晰看到东市尽头那户卖豆腐的人家,丈夫正掸着肩头的豆渣走进院子。 “娘子,闭眼。”粗布衣衫的汉子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手指上还沾着未洗净的黄豆沫。 窗边的妇人抿嘴笑着闭上眼睛,发间木钗随她歪头的动作轻轻摇晃,太虚不自觉地前倾身体,瓦片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咔响。 他路过这户人家时,正撞见汉子躲在磨盘后偷偷雕刻着什么,那专注的神情竟像极了阿眠调琴时的模样。 “好了!”汉子将一支崭新的木簪插入妇人发间,簪头是朵半开的山茶,花瓣上还留着木材天然的纹路。 妇人摸到簪子时“呀”了一声,开心又心疼地捶了下丈夫的肩:“傻子,又熬夜刻这个,明日揉豆汁手该疼了。” 太虚看着那对夫妻在院中笑作一团,无意识地摩挲上剑柄上的平安结,突然感到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发烫。 “礼物……” 太虚摩飞檐一跃而下,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落地时却轻得像片羽毛。 他径直来到了城西的木料行,铺子里正在上板的掌柜只见一道黑影掠过,柜台上多了块碎金子,而墙角那截最好的黄杨木则不翼而飞了。 太虚归来时已是月过中天。 是夜风止,万籁俱寂,一痕冷月将半顷竹海染作了霜色,竹梢头积着碎银似的清光,经风一摇,便簌簌地坠下些玉屑来。 阿眠正在灯下看书卷,灯是青玉雕的,烛火透过层层叠叠的莲纹,在她脸上投下了细碎的光斑。 太虚从背后拥住她,带着满身人间烟火气,他把下巴抵在她肩头,手臂环住她的腰身,整个人像只大型猫科动物般贴上来。 这个姿势让他能完全包裹住她,却又不会施加太多重量。 “去哪了?”阿眠放松地靠进他怀里,感受着背后传来的稳定心跳,却嗅到了淡淡的胭脂香。 太虚没有说话,只将买来的口脂盒打开,指尖蘸了嫣红,却不像铺子里那人般规矩地抹,而是俯身将朱色蹭了过去。 夜风穿过竹帘,带着星河的清冷气息,却吹不散屋内逐渐升腾的暖意。 窗外被剑气惊起的雀鸟扑棱棱飞过,而某个偷师归来的剑灵终于明白,最好的风月,从来不在他人眼底,而是在彼此相贴时的心跳中。 第235章 太虚(7) 冬日的晨光漫过窗棂时,太虚正将阿眠困在妆台与胸膛之间。 象牙梳卡在半散的云髻里,他却不在意,只追着那截雪白纤细的后颈轻咬,剑气自发地缠上阿眠垂落的青丝,金纹在她锁骨处如活物般游走。 “别闹。”阿眠反手拍他的额角:“发髻要散了。” 太虚趁机叼住她的指尖,犬齿在指腹上磨出浅痕,低沉的声音带一点哑:“昨日新学的样式,还没试完……” 尾音消失在衣料摩挲声中,他学人间鸳鸯交颈的姿势,鼻尖蹭着阿眠耳后的皮肤,那里还留着昨夜他失控时吮出的红印。 太虚一只手将阿眠腾空抱起,她赤足蹭过他身上的玄色衣摆,上面用金线绣着云纹,带来一点细微的痒意。 “做什么?” “绑头发。”太虚说得认真,指尖却探入了阿眠松垮的领口,能够斩断捆仙索的剑气,此刻正凝成金丝,缠在她的腕骨上,不痛,不痒,却挣不脱。 他越来越贪。 起初只是偷吻,后来要十指相扣着入眠,如今连阿眠执笔批注时,也要将人圈在怀里。 剑灵不懂何为餍足,只知她的喘息比剑鸣动听,她指尖划过脊背的战栗比饮血酣畅。 岁暮时,阿眠带着太虚去了人间。 初雪是无声的,细碎的雪粒在青瓦上积了薄薄一层,待到风歇,鹅毛般的雪絮便从铅灰色的天穹深处沉沉坠落。 阿眠推开竹舍的门时,阶前积雪几乎要脚踝,像铺了层松软的白绒毯,太虚跟在她身后,呵出的白气在晨光里凝成霜雾,金瞳映着雪色,亮得惊人。 岁末的长街喧闹如沸,长街两侧的铺子早早就挂起了红绸和红灯笼, 卖年画的摊子前挤满孩童,朱砂拓印的门神在雪光里鲜活得仿佛要跳出来;糕饼铺蒸腾的热气裹着蜜糖香,在冷空气中飘出蜿蜒的白练。 更远处,爆竹碎屑混着积雪,踩上去发出窸窣的脆响,太虚的玄色大氅扫过满地红纸,像一柄压抑凶性的利剑融入了年味中。 “糖瓜子!刚熬的糖瓜子!”小贩的吆喝声刺破喧闹。 太虚停下脚步,盯着草靶子上晶莹剔透的糖画,看老匠人以铜勺为笔,糖浆为墨,在石板上浇出蜿蜒的龙形。 他微微眯起金瞳,那颜色像极了他本体的剑气。 阿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想要?” 太虚却摇了摇头,指尖点向角落里无人问津的剑形糖画:“要那个。” 老匠人接过钱,呵呵笑着把糖画递了过去,太虚捏着竹签,牵着阿眠的手,一边往前走,一边看剔透的糖剑在雪光里淬出琥珀色的寒芒。 “阿眠。”他把糖剑抵在阿眠唇边:“张嘴。” 阿眠张嘴刚含住一点蜜丝,身旁的太虚突然俯身,舌尖一卷,舔走了她唇角沾着的糖霜,舌尖顺势还扫过下唇,将甜味卷进了自己的口中。 冰凉的糖与温热的唇相触,激得她长睫轻颤。 “阿眠嘴里的更甜。”太虚退开半寸,喉间滚着低笑,糖屑沾在他唇上,被呼出的白气熏得莹润,像极了一只偷吃的猫儿。 两人隔着寸许距离分食糖画,蜜汁在交错的呼吸里拉出细亮的银丝,远处卖糖炒栗子的吆喝声近了,太虚抬手将阿眠揽入怀中,大氅掩住了相贴的身形,他在氅衣的阴影中再次偷吻了一下。 他撬开她齿关,搜刮着藏匿的甜,糖浆在厮磨的舌尖化开,混着她独有的竹息,酿成比桂花酿更醉人的滋味。 雪粒子扑簌簌地落在两人的长睫上,太虚不知足地蹭阿眠的鼻尖:“再尝一次,就一次。” 阿眠仰头咬走他唇间剩下的糖,甜味在厮磨间愈发浓郁,甜味化开的刹那,街角猛地蹿起一簇烟火。 赤金的火树在灰白天幕炸开,碎成万千流萤,太虚下意识揽住阿眠的肩,剑气自发结成屏障挡开坠落的火星。 隔着漫天华彩,他看见远处卖糖人的老翁正在给老伴捂手呵气,看见孩童将冻红的脸颊埋进母亲的裘袄里,看见青年一脸羞涩地把新买的绒花簪在了姑娘的鬓边。 “阿眠。”太虚扣紧阿眠的五指,下意识开口:“给我铸柄剑鞘吧。” 闻言,阿眠有些意外地抬眼看他,他正认真地垂眸盯着她,金瞳里燃着两簇比烟火更烫的光。 “剑鞘是囚笼。”她轻声提醒道。 太虚却俯身,鼻尖轻轻蹭掉阿眠睫毛上的雪,糖的甜香混着他清冽的气息扑在耳畔:“你给的,就不是囚笼,是归处。” 他引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玄衣下肌肉紧绷如弓弦,跟只撒娇的大猫一样:“这里跳得太吵了,要你打的鞘才镇得住。” 阿眠微微一怔,确认道:“当真?” 她还记得刚认识的时候,太虚剑高悬血月之下,剑锋滴落的血珠将昆仑雪灼出一个个黑洞,还不喜欢人靠近,除了她以外,不管是谁靠近,都会被剑气削断衣袖。 当时他的声音可是冷如碎冰:“吾乃弑神斩魔之兵,岂能容人驱使,束缚于囚笼?” “当初是谁说不要剑鞘的?”阿眠忍不住笑,指尖轻轻戳他心口,那里烙着本命剑契的金纹,正随着呼吸明灭如星火。 太虚把脸埋在她颈窝,含糊道:“没有剑鞘,空得发疼。”若是以前的他,断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像此刻这般缠着人讨要囚笼。 这个曾劈开混沌的剑灵,此刻却像初尝情欲的少年,急切地讨要着信物:“我要你亲手打的剑鞘,要刻缠枝莲纹,要嵌你院里的竹叶,还要能贴着我心脏的位置……” 阿眠被太虚蹭得心软,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温声应道:“好。” * 炼器室地火灼人,太虚倚着玄铁架看阿眠锻铁。 她束了窄袖,银锤起落间手臂绷出流畅线条,太虚忽然从背后拥住她,掌心包住她执锤的手:“这锤太沉了。” 说着就引着她砸向烧红的铁块,火星四溅中,他用犬齿叼住了她的耳垂,含糊道:“落点偏了半寸。” 阿眠肘击他肋下:“松手。” “不。”太虚反而收紧扣在她腰间的臂膀,鼻尖蹭着她汗湿的后颈:“你答应今日铸鞘胚的。” 他黏人得紧,从背后拥着阿眠锻打玄铁,剑灵本体的锐气却让铁胚频频龟裂。 “把戾气收起来。”阿眠语气淡定。 太虚却不松手,反而闷声道:“你亲亲它,亲亲它就不闹了。” 阿眠回眸瞪他,水雾蒸腾中,咬了他的下巴一口,用威胁的语气说道:“再捣乱,这鞘就铸成狗项圈。” 太虚低笑着任她咬,手指从她的手腕一路摩挲过掌心,挤进指缝间,十指相扣:“那链子要拴在你的手腕上。” 地火将两人影子投在石壁上,像巨兽裹挟着神明。 成鞘那日,三月的风掠过了山脊,满谷的桃树全疯了。 太虚倚在院中的桃花树下等阿眠,玄色衣摆铺开在落英里,枝头的花苞似乎是被某种不可言说的躁动催开,绽成了重重叠叠的胭脂云。 有风过时,花瓣便扑簌簌地往下掉,落在他肩头发梢,像下了场温柔的雪,他伸手接住一瓣,指腹摩挲过丝绸般的纹路。 “咔。” 细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太虚没回头,金瞳却微微亮起,他故意将掌心的桃花瓣吹向半空,看它在风里打了个旋,正巧落在来人的鬓边。 阿眠笑了一声:“等久了?” 剑鞘已经铸好,鞘身流转着暗金色,缠枝莲纹间嵌着七片青玉竹叶,阿眠刚抬起剑鞘,太虚已化作本体落入了她的掌心。 三尺青锋嗡鸣不止,剑身烫得像情动时的温度。 阿眠轻声道:“归鞘吧。” 太虚剑却故意不听,反而用剑柄在她手心蹭了蹭,金纹游走出两个笔锋凌厉的小字——要亲。 阿眠微微挑眉,抬手弹了一下剑身:“还讲条件?不讲规矩?” 剑气慢悠悠地缠上她的手腕,冰凉的剑穗轻轻扫过脉搏,下一秒,太虚化回人形,将她压进了一地桃花瓣时,满枝花苞被剑气惊得簌簌而落。 “主人。”他衔着一片花瓣喂进她唇间,犬齿故意擦过下唇,喊得极为缠绵:“这样叫……可合规矩?” 落花成雨,剑鞘落在一旁,阿眠心头一跳,揪住太虚的衣襟,反客为主地咬了回去,轻声道:“再叫一声。” “主人。”太虚喘息着将剑鞘按进她的掌心,引着那冰凉铁器贴住自己的后腰:“替我佩剑,可好?” 胭脂般的桃色浸透晨雾时,新铸的剑鞘终于束上了太虚的腰间,他单膝跪地,把脸颊贴在阿眠的掌心,仰头时金瞳里落着花影:“剑鞘已成,求主人赐名。” 阿眠的指尖蹭了蹭他的脸,思索道:“似琢玉,如天光,便叫……琢光吧。” “好。”太虚笑着低头,一下又一下轻吻她掌心薄薄的剑茧。 从此这柄无主凶剑,终是自愿囚于她的掌中方寸间,终于找到了归宿。 第236章 太虚(8) 此后的一段时间,阿眠和太虚的日子过得很平静。 这一年,山间的雪刚刚开始消融,太虚破天荒地主动提出要去镇上看灯会。 阿眠正在窗前插一枝新折的梅花,闻言手指一顿,梅枝斜斜滑入青瓷瓶里,溅起几滴水珠落在了案上。 “你确定?”她转过身,晨光透过窗棂在她发间洒下细碎的金斑,有些意外地问道:“之前你不是还说人群拥挤,灯火刺眼?” 太虚站在门边,一袭墨色长衫衬得肩线格外利落,唇角微微上扬,这个曾经陌生的表情如今已能自然流露:“你喜欢的,我想仔细再看一次。” 他还记得,阿眠跟他说过,上元节是人间最热闹的日子之一。 阿眠心头微动,觉得瓶中那枝梅开得好艳,她低头整理衣袖,温声笑道:“那得早些出发,巳时城门就挤不进去了。” 等到暮色沉落,长乐镇已是一片灯海。 千盏明灯沿街悬挂,朱红的灯笼映着青石板路,宛如星河倾泻人间。 街上人流如织,孩童穿着新衣,提着兔儿灯追逐笑闹,糖葫芦的叫卖声与笙箫乐曲交织,空气中飘着醪糟的甜香。 还记得阿眠第一次带太虚来的时候,他金色的眼眸中倒映着斑斓光彩,疑惑地问道:“为何要制作这些无用的装饰?” 阿眠买下一盏刚做好的灯笼递到他面前,笑着回答道:“不是为了有用,是为了美,为了欢喜。” 灯笼暖黄的光映在太虚脸上,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生怕剑气伤了这脆弱的工艺品。阿眠趁机挽住他的手臂,带他走向了猜灯谜的地方。 回忆完毕的阿眠轻笑一声,拉着太虚的袖子挤过人群,彩灯的光在她眸中流转:“今年比往年更热闹些。” 太虚小心地虚揽着她肩膀,为她挡开拥挤的人流,在熙攘人群中隔出一方天地,多年前这个有人靠近就会绷紧身体的剑灵,如今已经学会在保护与克制间找到平衡。 “猜个灯谜可好?”阿眠停在一盏走马灯前,绢纱上绘着八仙过海,转动的光影在她鼻尖投下细碎光斑。 守摊子的老者笑呵呵递过竹牌:“女君和郎君请看——雨打灯难灭,风吹色更明,若非天上去,定作月边星。打一物事。” 太虚看着阿眠睫毛上跳动的灯火,回答道:“萤火虫。” “猜对了。”老者捋须笑出声,取下一盏琉璃莲花灯赠予他们。 阿眠有些惊喜地接过,灯火透过琉璃在她掌心映出斑斓色彩,她抬头看太虚的眼神比灯更亮,笑道:“可有趣?” 太虚点点头,刚要说什么,人群却突然涌动,几个举着龙灯的孩童嬉笑着从他们之间穿过。 太虚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握住一缕流散的黑色长发,再抬眼时,阿眠已被挤到三步开外,正踮着脚朝他张望。 “阿眠!”他第一次在喧闹中提高声音,琉璃灯在推搡中摇晃,光影像碎金般泼洒开来。 隔着川流不息的人群,阿眠学着周围的孩童,做了一个天真烂漫的动作,她提着莲花灯,跟着孩子们在原地转了个圈,素雪青色的裙摆绽开如花,发间的发簪是他之前用黄杨木亲手雕琢的。 所有灯火在这一刻都成了陪衬。 太虚怔在了原地,多年前,他不懂为何凡人愿为转瞬即逝的美景耗费心力,如今却突然明白,有些光芒正因为短暂才更珍贵。 就像此刻阿眠眼里的星光,就像她转身时发梢扬起的弧度,就像人间这些明明脆弱却倔强亮着的灯。 子时将至,城楼上开始准备放烟火。 阿眠拉着太虚挤到护城河边,河面上漂浮着千百盏祈愿的荷花灯,与星空倒影连成一片。 “快看!”她突然指向天空。 第一朵金菊在夜空中轰然绽放,紧接着是银柳垂落、红莲怒放,太虚仰头望着那些瞬息万变的火光,忽然感到袖口被轻轻拉扯。 阿眠正举着一个小泥人朝他笑:“看,我特意让捏成了你的模样。” 城楼上正好爆开一朵并蒂莲,太虚凝视着阿眠被烟火照亮的侧脸,突然理解了那些曾觉得荒谬的诗句,为何文人总将心上人比作灯火,因为世上再也没有比凝视所爱之人眼中光亮更美好的事了。 河对岸有少女向水中放入花灯,歌声随波飘来:“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余音被淹没在突然爆发的欢呼声中,最后一轮烟火腾空而起,万千流金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太虚在光芒中低头吻住阿眠,所有未尽之言都化作了唇间温热的吐息。 当最后一颗火星坠入护城河,人群开始三三两两散去。 阿眠数着河面上的花灯,忽然发现太虚不在身旁,转身寻找时,一盏特别的灯映入了眼帘,那是盏素白的六角宫灯,没有华丽装饰,唯独每面绢纱上都题着诗句。 “你何时……”阿眠接过灯,认出这是太虚的字迹。 那些诗句有她吟诵过的古调,也有质朴如白话的新词,最后一面上只有简单两行:“剑本无魂因卿炽,灯原易碎为情长。” 灯芯轻微爆响,溅起一朵小小的灯花。 阿眠抬起头,发现太虚耳根通红,眼神飘向远处,竟显出了几分初学人间礼的少年窘态,她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连“欢喜”都要她解释半日的剑灵,心头软得像是化开的糖画。 “回山吧。”她主动牵起他的手,宫灯在两人之间轻轻摇晃:“明年……后年……往后的上元,我们都来看灯。” 太虚收紧手指与她十指相扣,琉璃灯与宫灯的光晕交融,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温暖的光影。 长街尽头,卖汤圆的老汉正在收摊,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人长久,共婵娟……” * 谷雨过后,山谷中的花草疯长。 阿眠在屋前辟了一小块药圃,种些常用的草药。太虚则每日清晨去山涧边练剑,回来时总会带回几枝新开的花。 五月初四的清晨,阿眠被一阵窸窣声惊醒,朦胧间看见太虚正在床边穿外袍,而窗外天光才刚泛青。 “这么早?”她撑起身子,长发从肩头滑落,如月光倾泻。 太虚转身时,腰间新佩的流云纹香囊轻轻晃动,那是他上个月绣的,绣的两个,他和阿眠一人一个,针脚算不得工整,却被他日日佩戴:“去采露水。” 他俯身替她掖好被角:“你说过端午晨露可入药。” 阿眠怔了怔,这是去年端午她随口提起的习俗,自己都忘了,此刻太虚眼中却跳动着罕见的期待,像极了孩童盼节日的模样,与三以前那个说“凡俗节日毫无意义”的冰冷剑灵判若两人。 “等我同去。”她掀起被子起身,赤足踩上还带着夜凉的地板上。 “凉。” 太虚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简短的字眼落在空气中,他已经蹲下身去,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双月白色的绣鞋,鞋头缀着两颗小珍珠,在晨光中莹莹发亮。 “你何时……” 话未说完,太虚已经单膝点地跪在阿眠面前,青竹地板映着他漆黑的衣袍,像砚台里化开的一滴墨。 他左手虚托住她脚踝,掌心温度比常人要低些,却让阿眠脚背莫名发烫。 “抬脚。” 命令式的语气还带着剑灵的冷硬,动作却轻柔得不可思议,阿眠扶着太虚肩膀借力,看见他垂下的睫毛在脸颊投下扇形阴影,异常专注,仿佛手中捧着的是易碎的瓷器。 鞋子倒是小心翼翼地穿好了,只是刚要起身,却发现她垂落的长发缠到了他腰间香囊的穗子上,还越解越乱。 阿眠看着太虚逐渐发红的耳尖,莫名想起多年前的场景,血海中归来的凶剑,随手就将路径上垂落的丝绦连根削断,此刻却在笨拙地用指尖挑着发丝,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扯坏这一缕长发。 “用剑气呀。”阿眠故意逗他。 太虚抬头瞪她一眼,金瞳里流露出一丝罕见的窘迫,晨光透过窗纸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明明灭灭如同水波晃动。 最终他低下头,用牙齿轻轻咬断了香包的穗子。 阿眠呼吸一滞,这个动作让太虚肩头的长发垂落下来,发梢轻轻扫过她的脚背,激起一阵战栗。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轻颤,齿关松开时,报复性地在她脚踝内侧轻轻一吻。 “好了。”太虚起身时带起一阵松木香的风,从怀中取出一条五彩丝线编织的手绳,小心翼翼地戴到阿眠手腕上:“你说的,可以驱邪避瘟保平安。” 阿眠笑了笑,取出一枚五彩丝线编织的剑穗递给他:“嗯,没错。” 剑穗系在了剑柄上,彩线在阳光下折射出绚丽的光芒,与他一身黑衣形成了奇妙的对比。 两人一同出发,山涧边的菖蒲正长得茂盛,剑形叶片上凝着晶莹露珠,太虚执剑的手此刻正握着竹筒,小心翼翼收集叶片上的水珠,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你瞧。”阿眠突然指向一丛艾草,几只野蜂正在花穗间忙碌,翅膀沾满金色花粉,以前的太虚定会嫌它们聒噪,此刻却学会了屏息静观。 “《荆楚岁时记》载,端午采艾需在日出前。”阿眠剪下几枝艾草,转身别在太虚的衣襟上:“如此便不怕邪祟近身。” 太虚低头看襟前青艾,轻轻握住她手腕:“别动。” 他从她发间取下一片飘落的菖蒲花,却没有立即松手,而是顺势将那缕长发别到耳后,晨光透过山雾照在他睫毛上,在脸颊投下了细碎的阴影。 回到竹舍,太虚变出一把系着红绳的镰刀,将艾草菖蒲扎成束悬于门楣。 阿眠看着他调整角度的背影,忽然想起战场上那个浴血的身影,如今那双手执过剑、拭过血,也能温柔地系好一根端午的五彩绳了。 午后,阿眠搬出提前泡好的糯米和粽叶,在院中的石桌上包起粽子。 太虚坐在对面,认真观察她的每一个动作。 “入乡随俗。”阿眠笑道:“试试?” 太虚迟疑地点头,他学东西极快,剑法看一遍就能模仿,可面对柔软的粽叶和黏湿的糯米,这双手却总是显得笨拙不堪。 粽叶总是破,糯米不是放多就是放少,最后包出来的东西歪歪扭扭,勉强用绳子捆住才没散开。 看着太虚与粽子“搏斗”的样子,阿眠忍不住笑出声,他抬起头,金色眼眸中竟有一丝委屈。 她连忙止住笑,凑过去在他紧绷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第一次包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蒸粽子的香气弥漫整个小院时,太虚从外面匆匆赶回来,手里拿着一支刚摘的荷花,轻轻放在阿眠面前的桌上。 “给你。”他简短地说,耳尖却微微发红。 阿眠接过荷花,发现花茎被仔细削去了小刺,曾经连递东西都会不小心划伤人,不懂收敛锋芒的剑灵,如今学会了为了一支花而小心翼翼。 锅中的水咕嘟作响,白雾缭绕间,阿眠觉得眼睛有些湿润。 蒸好的粽子散发着箬叶清香,太虚剥开自己包的粽子,形状仍不算完美,但总算没散,他仔细挑出最饱满的一颗蜜枣,递到了阿眠唇边:“甜吗?” 阿眠咬住蜜枣,顺势吻了吻他的指尖:“甜。” 日头西斜时,他们去了山下的青河,两岸早已挤满了看龙舟的乡民,每个孩童的手腕上都系着五彩绳,在人群中穿梭如鱼。 “今年是青龙寨对白沙坞。”卖凉茶的老妪热情介绍:“听说胜者能得神女赐福呢!” 阿眠与太虚对视一眼,十年前他们曾救过被山洪围困的青龙寨村民,想必是因此被当作了山神供奉。 鼓声忽然震天响起,两条龙舟如离弦之箭破水而来,桡手们古铜色的臂膀上水珠飞溅,号子声震得岸边芦苇摇曳。 忽然,青龙寨的舟头抛出个粽子入水,岸上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鼓声也越发激昂,这是要得胜的信号。 回山路上,阿眠晃着刚买的雄黄酒笑,太虚背着玩累了的她,步伐稳如山岳。 暮色渐浓,山道上飘起零星萤火。阿眠伏在他背上哼起古老的楚地歌谣,声音渐渐低下去,太虚走得更稳了些,感受着后背传来的均匀呼吸。 院门前,新悬的艾草在晚风中轻晃。 太虚侧头看了看肩上熟睡的容颜,没有急着进门,而是在月光下多站了片刻。 以前的他不懂为何要为一个瞬息即逝的节日忙碌,如今却明白了,所谓羁绊,不过是将某个平凡的日子,变成永远鲜活的记忆。 第237章 太虚(9) 七月流火,第一片梧桐叶飘落那日,太虚正在修补被晒裂的剑架。 “阿眠。”他忽然唤道。 檐下的神女正闻言抬头,只见太虚指尖挑着一片枯叶,叶脉间凝着滴琥珀色的树脂,在夕照下像凝固的火焰。 “你看。” 太虚凑到阿眠面前,将叶片倾斜,树脂缓缓滑动,在叶尖悬而未落。 这个简单的现象却让他露出孩童发现秘密般的表情,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注意到植物也会流“血”。 竹舍外起了大风,瓦片被吹得碰撞,太虚身上的衣袍猎猎,霞光照亮他的半边脸庞,嘴唇到下颌线一条极为流畅的弧度:“闻到了吗?” 风里裹着远山的气息,松针与泥土的味道变得清晰可辨,阿眠深深吸气,肺叶灌满了某种透明的凉意,与白日里浑浊的热浪截然不同。 “明日要下雨。”太虚说,作为天地混沌所生的剑灵,他对自然更迭比人类敏感百倍。 果然,破晓时分,雷声碾过了山谷,阿眠迷迷糊糊地要起身去关窗,被太虚连人带衾被按回了床榻上:“继续睡。” 雨声渐密时,她感觉有冰凉的手指在梳理自己睡乱的长发,太虚靠在床头,剑气在周身流转,将潮气隔绝在外。 阿眠蹭了蹭他膝盖,听见上方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总算凉快了。” 雨连下了三日,秋雨过后,天气就彻底转凉了。 第四日清晨,阿眠发现枕边多了个竹编小笼,掀开盖子,两只白玉似的蟋蟀正在啃食嫩桑叶,这是太虚趁夜捉来的秋虫。 他背对着她穿衣,语气平淡,耳根却红着:“听个响。” 阿眠将小笼挂在窗前,蟋蟀鸣声起初怯生生的,待到阳光晒干最后一片湿叶,就开始变得响亮起来,与残余的蝉鸣一唱一和。 太虚对季节变化的敏锐愈发明显,他开始在卯时自动醒来,剑气不再躁动,转而变得沉静如水。 某日阿眠撞见他站在柿树下发呆,脚边落着几个青黄相间的果子,她捡起一个,提醒道:“还涩着。” 太虚点点头:“等它熟了,给你做柿饼。” 白露那日,阿眠在箱笼里发现件新裁的夹袄,黛青色缎面上绣着银线暗纹,针脚细密得,抖开时簌簌落下几片干桂花,香气染了满手。 她拎着夹袄去问:“什么时候针线活儿这般好了?”端午时绣个香包可还是歪歪扭扭的。 太虚正在擦剑,闻言剑穗一颤,语气有些骄傲:“私底下练的。” 阿眠想起前段时间天热,他确实尝尝独自待在房中,还总藏着手指,她挑了挑,抓过他右手细看,果然在指尖找到几处极淡的疤痕。 剑气控制得再好,绣花针到底不同于杀敌的剑。 阿眠用灵力将疤痕抹去,亲了亲太虚的指尖,笑着夸奖道:“厉害。” 太虚嘴上不说,金瞳早就亮闪闪了,很快抓住机会,黏黏糊糊地凑上来:“那今夜……” * 山中的秋天比来得比山下早,八月过半,山谷就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阿眠晨起推窗,常常能看见太虚站在覆霜的院中,他不再抱怨炎热,转而开始囤积木柴,还不知从哪学来了泥炉煨红薯的法子。 “尝尝。”某日,他剥开烤得焦黑的红薯皮,露出里头金黄的芯。 阿眠咬了一口,甜糯滚烫,呵出的白气与太虚的呼吸交融,他唇上沾着点炭灰,被她用拇指抹去。 这个曾经连“冷热”都无感知的剑灵,如今已经能分辨火候的老嫩,会在她怕烫时对着食物吹气。 时间一晃而过,八月初十的傍晚,阿眠却发现太虚不见了。 她刚蒸好桂花糕,掀开笼屉的刹那,甜香裹着白雾涌出来,却没人像往常那样准时出现在厨房门口,院角的石桌上摆着半成品的兔儿灯,竹篾上还缠着太虚的金色剑气。 山涧边没有,院中也空荡荡,最后阿眠在储藏室前感受到了结界波动,她的指尖刚触及门板,木门就自动打开,扑面而来是清冽的丹桂香。 室内,太虚正背对门口站着,黑衣上沾满木屑,听见脚步声,他匆忙用身体挡住工作台。 阿眠从他臂弯下钻进去,只见台面上静静立着一盏未完成的走马灯,素绢上墨迹未干,画的是她倚梅读书的侧影。 旁边散落着十几个作废的灯架,最旧的已经蒙尘,看来这人偷偷练习了不止一个月。 “原来你每日寅时起身……”阿眠抚过灯面,忽然明白那些消失的宣纸与笔墨去了哪里。 太虚耳根通红,有些懊恼:“画得不像。” 阿眠凑近看那盏灯,画技确实生涩,梅枝走势略显僵硬,但她的眉眼神情却捕捉得极准。 她拽住他的前襟迫使他低头,鼻尖相抵,轻笑道:“现在有参照了,我教你。” 中秋前夜,两人去了一趟山涧捞流月,太虚剑气划过水面,冻住漂浮的桂花,阿眠则用纱网捞起这些晶莹的“月亮”。 归途经过枫林,夜风掀起漫天红叶,太虚剑指一点,所有飘落的枫叶悬停空中,组成巨大的同心圆缓缓旋转。 阿眠伸手触碰最近的叶片,它便轻轻落在掌心,叶脉里流动着淡金色的剑气。 漫天枫叶重新飘落时,太虚低头吻住她,唇间带着桂花的清甜。 翌日一早,阿眠从箱底找出两套新衣裳,一套雪青色的留给自己,一套黛青色的给太虚。 这是她上月去镇上特意定做的,她一边帮太虚整理衣领一边解释:“中秋要穿新衣。” 太虚低头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应了一声:“我知道,你去年说过。” 山脚下的小镇早已张灯结彩,阿眠执一盏琉璃宫灯,太虚提着那盏终于完工的走马灯,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货郎拦住他们,举起支银簪:“郎君,给你娘子买个玉兔簪吧!” 太虚心头暗自开心,取下钱袋,买了一只玉兔簪,小心地插进了阿眠的发髻间。 远处一阵喝彩声打断,镇中央的祭台上,巫女正跳着请月神的舞,阿眠拉着太虚挤到前排,祭品中有一柄木雕的剑,与他的本体竟有七分相似。 太虚有些惊讶:“这是?” “剑祀。”阿眠在他耳边解释:“这镇子古时是铸剑之乡,中秋除了拜月还祭剑神,而且传说在很久以前,剑神杀掉了吞月的魔兽,保护了镇子。” 太虚怔怔望着供桌上那柄粗陋的木剑,以前的他或许会觉得凡人愚昧,如今却感到某种陌生的情绪在胸腔膨胀。阿眠的手悄悄覆上他手背,拉住了他的手。 祭舞结束时,巫女将福酒分给众人,轮到他们时,老者突然盯着太虚腰间的太虚剑惊呼:“这这这……剑神显灵!”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太虚本能地揽住阿眠后退,却见她从容接过酒盏:“老人家认错了,这是家传的剑。”说罢仰头饮尽,沾着酒液的唇在月光下晶莹如琥珀。 回山的路上,太虚异常沉默,直到山腰处,他才突然开口:“那不是传说。” 阿眠正数着沿途的萤火,闻言转头,看见月光穿过他的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密的阴影。 “很久以前,我确实在此地斩过一只吞月的魔兽。”他摩挲着腰间的太虚剑,“没想到凡人记得。”明明他当时是一柄只知杀戮的凶剑,杀掉魔兽也只是嫌弃它烦人,没想到随意一举,却救下了镇子。 “人类的寿命虽然很短。”阿眠笑了笑:“他们记得的,比你想象的多。” 竹影扫阶时,他们回到了小院。 夜气渐浓,山影如墨,远峰近岭皆沉入一片黑寂之中,而月亮正在从山脊后爬上来,先是一痕微光,继而是半轮,终于整个儿浮现在了幽蓝的夜幕上。 石桌上已摆好月饼和桂花酿,太虚特意移栽的月桂树在墙角沙沙作响。 “等等。”阿眠刚要落座,却被他拦住了,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软垫放在石凳上:“夜露寒凉。” 阿眠笑着看他忙前忙后,如今的他记得她每一样细微的喜恶,比如月饼要切六瓣而非四瓣,桂花酿需温热不可烫口,赏月时必配她自制的梅子蜜饯等等。 她坐在软垫上,拿起流心月饼掰开,金黄的馅料缓缓渗出:“尝尝?” 太虚就着阿眠的手咬了一口,微微蹙眉:“比去年甜。” “用的是你采的野蜜。”阿眠舔掉指尖沾到的馅料,果然甜得发腻。 她正想说话,却见太虚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递了过来:“给你的。” 囊中是把木梳,梳背雕着交颈的鹤,做工算不得精巧,但每道纹路都打磨得极为光滑,阿眠翻到背面,在鹤羽处摸到几道新鲜的刻痕,显然是近日才匆匆添上的剑纹。 “前段时间你的木梳断了……”太虚声音渐低,并没有提起自己为了找这块雷击木,深入瘴气弥漫的山谷。 阿眠将梳子贴在心口,月光流过梳齿,在地上投下琴弦般的影子。 她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巧了,我也有礼。”白玉上刻着圆月与剑影,边缘缀着穿着珠玉的丝绦。 太虚伸手接过时,丝绦突然自发缠绕上他的手腕,又很快松开。 “这是……” “月老线。”阿眠将玉佩系到他腰间:“我向镇上绣娘学的,据说……” 说到这里,她有些卡住,难得耳尖泛红。 太虚微微眯起眼睛,野兽般地直觉催促他凑近到阿眠面前,追问道:“什么?” 阿眠回答道:“系过此线的……轮回百世亦能相逢。” 话音消融在了相贴的唇间,桂花簌簌落在他们交叠的衣袂上,走马灯投下的光影在石桌流转,画中的阿眠与现实的阿眠在月光里重合。 子时将至,月亮行至中天,太虚突然抱起阿眠踏剑而起,剑气破开云层,直到小镇成为脚下的一点萤火。 “做什么?”阿眠搂紧他的脖子。 “分月。”太虚指向天穹,从这个高度望去,月亮仿佛触手可及,他并指为剑,一道金色剑气划过月轮,竟真将明月“分”成了两半。 阿眠笑出声:“幼稚。” “你曾说月有阴晴圆缺。”太虚却认真捧起她的脸,月光在他指间流淌:“但在我这里,在我们这里,永远都不会有遗憾。” 他深刻地意识到了凡人为何要庆祝这些周而复始的节日,不是为了月亮,而是为了确认年复一年站在身旁的,始终是那个人。 第238章 太虚(10) 霜降过后,阿眠发现山间的溪水结冰了。 薄冰像蜻蜓翅膀般脆弱,指尖一触就碎,她蹲在溪边,看着冰片随水流打转,身后一道阴影笼罩下来,太虚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手中提着刚摘的冻柿,果皮上还凝着霜花。 “今日立冬。”他说话时呵出白气,在晨光中短暂停留又消散。 阿眠站起身,刚想接过柿子,太虚先一步握住她的手腕,剑气在掌心流转,将寒意驱散。 回屋路上,踩碎的枯叶在脚下发出脆响,太虚用剑气扫过枫林,数十片红叶应声而落,他接住最完美的一片,轻轻别在了阿眠的鬓边:“最后一批落叶了。” 红叶触到长发的刹那,边缘立刻卷起,仿佛羞于在神女发间久留,阿眠笑着要取下来,却被太虚按住了手:“再戴会儿。” 他没有放手,顺势十指相扣,笑着说道:“回去给你做柿饼。” 两人回到小院,太虚取出冻柿,并指为剑,金光闪过,柿子表皮如花瓣般绽开,削下的果皮连成长长一条,薄得能透光,整齐地垂落在石桌上。 阿眠捏起一片果皮对着阳光:“用剑气来削柿子?” 太虚耳尖微红:“效率高。” 确实高,寻常人半个时辰的活计,他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完成了,削好的柿子露出饱满的橘红果肉,摆在竹架上,像一串晶莹的玛瑙。 阿眠刚要夸赞,却见太虚突然蹙眉,有颗柿子削得太狠,只剩半个果核在空中打转。 他手忙脚乱去接的样子,哪还有半点“上古第一剑”的威风?阿眠憋着笑,用神力托住那颗顽皮的柿子,轻轻放回竹架。 太虚松了口气,无意识摩挲了一下食指关节,那是他难得窘迫时的小动作。 子夜,阿眠被窗外的声音惊醒,借着雪光望去,太虚正在月色下翻动柿饼。 剑气凝成细针,将每块柿饼挑起、翻转,再轻轻放回竹筛,动作精准得像在演练某种绝世剑法,连每块柿饼受力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怎么不睡?”她推开窗,寒气混着柿香扑面而来。 太虚抬起头,睫毛上凝着霜花,他递来半干的柿饼,笑道:“寅时霜最重,试试甜度。” 阿眠咬了一口,甜蜜在舌尖炸开:“嗯,不错。” 七日后,柿饼表面结出了厚厚的白霜,太虚捧着成品站在晨光里,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阿眠凑近去看,发现每块柿饼的糖霜花纹都不一样,有的如剑痕交错,有的似流云舒卷,最精致的那块甚至凝成了她的侧影。 “剑气控温的结果。”他低声解释,手指抚过那块“阿眠柿饼”,糖霜簌簌落下几粒。 阿眠拿起最丑的一块塞进太虚嘴里,他猝不及防地被甜得眯起眼,糖粉沾在唇上,像偷吃糕饼的孩子。 她笑着仰头,舔去那点白霜,在他骤然加深的呼吸间尝到了比柿饼更甜的滋味。 * 小雪节气那天,太虚开始频繁修补门窗缝隙。 阿眠坐在窗边,看他用剑气将松脂均匀抹在每道木纹里,黑衣袖口上沾了树脂,随动作散发出清冽的松香。 “要下雪了。”他头也不抬地说。 果然,黄昏时分,阿眠正在收拾竹篓时,第一片雪花落了下来,六角冰晶清晰得能数清分叉,在她掌心停留片刻才化水。 再抬头时,太虚已经立在檐下,手中捧着不知何时备好的白狐裘:“下雪了,快进屋。” 阿眠却摇了摇头,拉着他站在院子里,雪越下越密,太虚的黑发很快覆满了银屑,他刚想用剑气在头顶撑开无形的伞,却被阿眠的一句话击碎:“看,像不像一起白头了?” 这句话像一道无锋的剑气,精准刺入了太虚从未设防的灵台。 他僵在原地,感到某种炙热的东西从灵核炸开,顺着灵脉流窜至四肢百骸,这么多年来,他很少体会到这种“灵魂战栗”的滋味,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这句话里蕴含的、太过庞大的时间。 白头。 剑灵本就不会老去,阿眠的神裔之躯也近乎永恒,可此刻雪落满头,竟真像走完了凡人相守的一生。 “太虚?”阿眠疑惑地碰了碰他手腕,却被反手扣住。 太虚凝视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指节苍白修长,她的手小巧莹润,此刻都沾着雪粒,渐渐融化成水,像某种无声的盟誓。 雪下得更密了,阿眠发间的雪久久不化,当真成了霜鬓,他垂下头,虔诚地吻住了她的嘴唇。 这个吻带着雪的清冽与剑气的锋芒。 太虚的手掌贴在阿眠的后颈,温度透过湿发烙在皮肤上,她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白发的倒影,也看到那双金瞳里燃烧的、足以融化三冬冰雪的炽热。 “像。”分开时,他抵着她额头低语,声音哑得不像话。 阿眠明白太虚是在回答刚才那个问题,笑着又往他头上撒了把雪,却被拦腰抱起。太虚踏雪而行,每一步都很迫不及待,在雪地上留下了深深的足迹。 剑气自发地在他周身流转,却不是为了御敌,而是小心地托住那些落在阿眠发间的雪,让它们停留得更久些。 回屋后,太虚仍不肯放下阿眠,铜镜映出两人的身影,都是一头“白发”,倒真像是凡间相守到老的夫妻。 * 初雪下了一夜,阿眠推窗时被雪光晃得眯起眼。 院中积雪足有半尺深,太虚正在雪地里练剑,黑衣翻飞间,剑气卷起细碎的雪沫,在他周身形成流动的银雾。 察觉到阿眠的目光,他剑锋一转,所有悬浮的雪粒突然凝成数百柄迷你小剑,齐刷刷钉在窗棂上,拼出个歪歪扭扭的“早”字。 “幼稚。”阿眠笑着团了个雪球砸过去。 太虚不躲不闪,雪球在离他三寸处自动分成两半,他在瞬间用剑气将雪球雕成了并蒂莲,花瓣落在阿眠掌心,带着他独有的寒凉气息。 “堆雪人吗?”阿眠心念一动,指向院角,比划道:“要这么大的。” 太虚顺着她手指看去,眉梢微挑,阿眠比划的尺寸,分明是他本体剑长的三倍有余。 这个曾经连“嬉戏”都要查典籍的剑灵,如今却非常配合地用剑尖一划,地上积雪如受召引,旋转着汇聚成巨大的雪堆。 太虚的眼神专注得像在铸剑,剑气在雪堆中穿梭,渐渐塑出了人形轮廓。阿眠刚要夸赞,雪人突然“轰”地垮塌……他太过用力,忘了计算蓬松度。 太虚耳尖泛红,默默改用最笨的办法,徒手滚起了雪球。 阿眠蹲在一旁,看这个曾一剑劈开山岳的剑灵,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拍打雪球表面,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本该是执剑的手,却因怕雪球碎裂而不敢用力,连呼吸都屏住了。 阳光穿过他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细密的阴影,一双眼瞳如溶金般耀眼。 “身子我来。”阿眠挽起了袖子。 两人各堆一半,结果雪人成了诡异的上下两截,下半身方正挺拔如剑鞘,上半身却圆润得像个月亮。 阿眠差点笑倒在雪地里,太虚无奈地看着这个“四不像”,突然并指在雪人胸口一点。 金光流转间,雪人开始变形,圆脑袋拉长变成剑柄状,胖身子收缩出腰线,最后定格成个负剑而立的侠客模样,最绝的是面部,太虚竟用剑气凝出细雪,勾勒出了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冷峻五官。 而另一团雪球也拉长身形,变得纤细窈窕,长发垂散,面部的眉眼勾勒得格外有神,十分灵动,赫然是阿眠的模样。 “作弊!”阿眠抓起把雪沫撒向他。 太虚不躲,雪粒粘在他长发上,像撒了层糖霜,他不退反近,带着满身寒气将阿眠压在新堆的雪人上,抵着她得额头问道:“像不像?” 阿眠这才发现两人雪人的姿势与他们此刻一模一样。 她笑着去掐太虚后腰,两人一起跌进雪堆里,他下意识旋身垫在她身下,砸出了一个人形雪坑。 “缺了点什么。”阿眠坐在他腰上,从袖中取出四枚黑曜石,按在雪人脸上,石头立刻活物般转动起来,竟是她用神力点化的瞳仁。 雪人太虚突然眨了眨眼。 太虚立刻翻身而起,剑气凝成防御姿态,却见那雪人太虚只是笨拙地抬手,接住空中飘落的一片雪花,递到了雪人阿眠面前。 完全复制了他平日的举动。 雪人太虚活像只大狗,一直黏黏糊糊地跟着雪人阿眠,雪人阿眠不理他时,他就蔫巴巴地缩成球,滚到墙角面壁思过。 可等雪人阿眠心软去哄时,他又瞬间精神抖擞,变出满身小雪花开给她看。 看着两个小雪人,阿眠被逗得直笑。 午后的阳光太暖,两只雪人躲进了回廊阴影里。 雪人太虚在柱子上刻字,写的正是昨夜阿眠教太虚的《子夜歌》。雪人阿眠蹲在旁边,把他写错的字改过来。 两个小雪人拉着手,歪着脑袋听屋里太虚弹的《凤求凰》,错音的片段被同步复刻,两个冰脑袋随着节奏一点一点。 琴声戛然而止。 太虚黑着脸出现在窗前,雪人太虚立刻把伴侣挡在身后,结果自己先被阳光晒化了半边肩膀,雪人阿眠急得直跺脚。 “傻。”阿眠无奈地弹了一缕神力过去。 金光流转间,雪人太虚的肩膀长出细密的冰鳞,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呆愣片刻,转身抱起雪人阿眠转了个圈,冰靴踩碎满地阳光的斑点。 月色最好的那晚,两个小雪人偷偷爬上屋顶,肩并肩看月亮。 底下的院子里,太虚正在为阿眠梳头发,及腰的长发上铺满了月光。 * 时间很快来到了腊月廿四,掸尘扫房的日子。 阿眠被一阵规律的“沙沙”声惊醒,推开窗,只见太虚悬在半空,剑气凝成无数细小的光刃,正在清理檐角的最后一片蛛网,晨光穿透他单薄的白衫,勾勒出劲瘦腰线。 两人小雪人则站在屋檐下,仰着头好奇看。 “下来!”阿眠扔出件厚袄。 太虚翻身落地,神情严肃得像在布阵:“扫尘要除晦气。” 厨房飘来焦糖香,太虚昨夜熬的麦芽糖已凝成琥珀色的糖瓜,正粘在灶神画像旁。 供桌上的糖瓜排列成剑阵形状,中央还摆着三杯桂花酿,阿眠看着太虚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人现在倒是比她还像一个红尘客了。 年三十的清早,阿眠发现院门“不见”了。 准确地说,是被一副簇新的桃符取代了,朱漆木板上金粉淋漓,上书“剑灵千秋永,神女万古春”,横批“山海同寿”。 笔锋凌厉如剑出鞘,分明是太虚的手笔。 不仅如此,阿眠还发现,门神竟是他们二人的画像,她执剑踏云,他负剑临风,也不知这人何时偷偷画的。 两个小雪人手牵着手,仰头去看这两幅门神画,蹦蹦跳跳,十分雀跃。 屋内、校园里都焕然一新,青砖被擦得能照人,窗棂糊上新裁的窗纸,连烛台都换成了缠枝莲纹的,最醒目的是堂屋正中的屏风,绢面上绣着三百六十朵形态各异的莲花,每朵花蕊都缀着粒明珠。 “一日一针。”太虚轻抚过屏风:“从立春到冬至。” 阿眠数着那些明珠,心头震动,两人真的在人间度过了一年四季。 暮色四合时,阿眠和太虚坐在屋檐下,围着两个炉子,一个炉子熬煮着羊肉汤,炖得咕嘟作响,香味又鲜又烫;另一个炉子上热着锅,滚水中浮沉的饺子皮薄如蝉翼,隐约透出内里馅料的青色。 那是他们前几天清晨去山涧挖的野荠菜,而且该说不说,太虚现在的手艺真的是越来越好了,煮茶、厨艺、绣工、木活等等,他真的学了很多东西。 “除夕食荠饺可以明目。” 太虚的语气一本正经,手上不停地给阿眠夹饺子,并且添醋和辣油。 阿眠迫不及待咬开第一个,面皮破开的瞬间,荠菜的野香混着笋的脆嫩迸发,腊肉的油脂又恰到好处地中和了青涩,不仅如此,他还在里面包进了碎虾米,鲜得人头皮发麻。 两人又喝了一碗熬成了乳白色的羊汤,羊肉炖得酥烂,吸饱了汤汁,一咬下去就在口腔里微微溅起油脂的鲜香。 两个小雪人远离炉子,手牵着手在院子的角落里看冬梅,雪人太虚捡到一瓣飘落的梅花,献宝一般沾到了雪人阿眠的鬓边。 子时将至,吃饱喝足的两人仍旧坐在檐下,靠着竹椅,悠闲自在地吹着夜风。 忽然,山下的城镇传来了第一声爆竹,太虚伸手捂住阿眠的耳朵,同时一道剑气冲天而起,在云端绽开万千光剑,如金雨倾泻而下。 那是他独创的“剑华”,比凡人的炮仗更亮,却不会惊扰山中生灵。 在震天响的爆竹声中,太虚凑近亲吻阿眠的眉心,语气虔诚:“岁岁平安。” 第239章 太虚(11) 年初一,睡梦中的阿眠被一阵甜香引诱醒来,发现床边的柜子上放着一个朱漆食盒. 揭开是馈春盘,又名“五辛盘”,取其谐音为“新”,寓意新一年的开始,放着蔬菜、饼饵、果品、糖果等等。 太虚已穿戴整齐地坐在床边,黑衣外罩了件暗红袍子,正是去年七夕买的那匹云锦裁的,他递来热腾腾的屠苏酒:“新岁吉祥。” 阿眠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辣得轻微皱眉。他就着湿痕,低头也喝了一口,喉结滚动时,颈侧一道新鲜的红痕格外显眼,那是她昨夜情动时咬的。 太虚垂着眼眸,从袖中抖出一串铜钱,用红绳系在她腰间,系得极认真:“压岁钱。” 早膳后,山下传来鼓乐声,太虚主动提议去看傩戏。 傩戏在祠堂前举办,傩面舞者正在表演驱疫祈福的舞蹈,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方相氏”手持桃木剑,步伐矫健如游龙。 太虚看得有些入神:“阿眠,这剑招……跟你的破阵式似乎有几分相似。” “八百年前……”阿眠在他耳边低语:“我曾在此地斩过疫鬼。” 太虚恍然大悟,难怪这村子年年请神,原来真正的守护神一直就在身边。 四季流转,一晃又是上元节,这是他们来到人间过的第一个节日。 太虚从谷仓搬出盏半人高的走马灯,绢面绘着十二个月令花卉,转起来时,花影投在粉墙上,仿佛四季在斗室间流转。 阿眠认出那些画工笔笔都是剑气所绘,梅枝的顿挫是“折锋式”,兰叶的舒展是“流云诀”。 “缺了点什么。”她想了想,抬手往灯顶一指,灵力凌空绘出两个小人儿,黑发的倚梅读书,金瞳的负剑守望。 灯影转动时,两个影子时而重叠,时而分离,最后定格在相拥的剪影。 忽然,院外传来了孩童的笑声。 几个穿着新衣的小孩正扒着篱笆张望,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盏奇特的灯。 太虚犹豫片刻,剑气一挥,院中突然多出七八盏小灯笼,有兔子、鲤鱼、蝴蝶,每盏都闪着光。 孩子们欢呼着涌进来,阿眠看着太虚被幼童拽住衣袖讨糖吃的模样,不由得想起多年前那个剑气纵横的杀神,如今这人袖中常备饴糖,连剑气都变得绵软了起来。 暮色四合时,孩子们一人提着一盏灯,开心地结伴去逛集市。 集市上人声鼎沸,阿眠停在一处胭脂摊前,指尖捻开一盒口脂,朱砂色的膏体在阳光下泛着金粉,却在她的神息感应下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紫芒。 “姑娘好眼力。”妇人笑容殷勤,眼角褶皱里藏着青灰色纹路:“这是新到的绛仙醉,抹上能保容颜不老……” 太虚按住阿眠的手腕,剑气透过相触的皮肤传来警示,那妇人指甲缝里沾着魔界特有的磷灰粉。 阿眠假意试色,神念悄然扫过,果然在胭脂盒底部摸到细微的凸起,那是魔纹刻印。 她的指甲轻轻划过胭脂盒底部,魔纹在神息灼烧下发出“嗤”的轻响,妇人瞳孔骤缩,藏在袖中的利爪刚要伸出,喉咙却已经被无形的剑气锁住。 “别动。”太虚的金瞳里倒映出妇人扭曲的影子,冷声道:“你每挣扎一次,魔核就多裂一寸。” 阿眠笑吟吟地又挑了两盒胭脂,指尖在柜台上敲出三长两短的节奏,每一声轻响都化作神咒,将摊子下埋着的魔蛊尽数震碎。 妇人嘴角渗出黑血,脸上却还保持着谄媚的笑容,太虚的剑气已经渗入了她的五脏六腑。 “送您一盒玉簪粉……”妇人机械地递出青瓷盒,内里装的是用骨灰炼制的“夺魂散”。 阿眠接过盒子时,一缕神光顺着指尖流入妇人经脉,魔物在识海里发出惨叫,它的记忆如画卷般展开,七十二处魔种埋藏点、伪装成货郎的魔将、还有……魔族的入侵计划。 “多谢。”阿眠将胭脂收入袖中,转身时打了个响指,妇人瞬间化作一尊冰雕,在灯笼映照下折射出七彩光晕,路人只当是商贩新摆的冰灯艺术品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灵识不动声色地散开。 上元灯市,人潮如沸,千盏花灯在夜风中轻晃,朱红的绸缎从街这头铺到那头,孩童举着糖葫芦奔跑嬉笑,商贩吆喝声与锣鼓喧天混作一片。 左边的糖画摊上,糖画老翁笑呵呵地浇着金黄油亮的糖浆,手腕转动间,一只凤凰栩栩如生。 可那糖勺柄上分明刻着细密的魔纹,糖浆里浮动着肉眼不可见的赤色虫卵,每卖出一支,便有一个凡人指尖染上淡淡的青灰色。 “我要龙!要会飞的龙!”扎羊角辫的女娃蹦跳着喊。 老翁呵呵笑着,糖勺在袖口暗格一蘸,正要落下,却被太虚的剑鞘抵住,看似随意的一触,却让魔物整条胳膊的伪装皮肉尽数剥落,露出青紫色的魔爪。 排队的人群发出惊呼,阿眠广袖轻拂,众人集体陷入了短暂的呆滞。 “糖浆八钱一勺。”老翁还在强撑,獠牙却已刺破嘴唇:“客官可是嫌贵?” 太虚剑指一挑,糖勺突然调转方向,滚烫的糖浆浇在老翁自己手上,魔皮遇热融化,露出皮下密密麻麻的虫卵。 那些赤红虫卵疯狂扭动起来,竟发出了婴儿啼哭般的声响。 阿眠趁机拍碎糖罐,神火从罐底窜起,将虫卵烧成灰烬,老翁暴起时,太虚的剑气已穿透他眉心,魔核碎裂声被四周突然炸响的爆竹声完美掩盖。 “龙来了。”阿眠广袖一挥,用灵力凝出一条冰晶般的龙,众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发出阵阵惊呼,完全忘记了刚才瞥见的异常。 太虚抬手替她拢了拢披风,指节擦过她颈侧时低声道:“后方,戏台。” 高台上,花旦水袖翻飞,唱腔哀婉缠绵,可她的影子却扭曲如蛇,在灯笼照不到的角落蔓延,缠绕上每一个看客的脚踝。 台下观众纷纷痴迷仰头,浑然不觉自己的生气正被丝丝抽走。 戏台上的花旦正唱到“良辰美景奈何天”,水袖甩出漫天飞花。看客们痴迷地伸手去接,那些花瓣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化作黑气钻入了七窍。 阿眠轻盈地跃上戏台,长发在灯笼映照下如月华倾泻。 “姐姐也来一段?”花旦掩唇娇笑,指甲暴长三寸。 阿眠不答话,指尖在虚空画了个圆,台上所有的影子瞬间凝固,花旦这才惊觉自己的影躯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太虚在台下并指为剑,戏台立柱上暗藏的噬魂咒文寸寸断裂。 “《牡丹亭》不是这么唱的。”阿眠抬手按住花旦的天灵盖,神光透骨而入,照出了藏在这具皮囊里的三条魔魂。 一条操控声带,一条驾驭肢体,还有条最小的正在吸食台下观众的生气。 花旦尖啸着撕开了自己的脸皮,魔气如黑瀑喷涌。 好在阿眠早有准备,袖中飞出七夕时编的五色绳,将魔物捆成了粽子。太虚剑指一划,戏台地板翻转,露出下方血池里浸泡的几具戏服空壳,那都是被吞噬的过往艺人。 “看好了。”阿眠夺过花旦的水袖,真的唱起了《游园惊梦》,神力随着唱腔荡开,观众们如梦初醒,咳出缕缕黑气。 而那只魔物在水袖翻飞间,被太虚的剑气削成了真正的“皮影”。 子时将至,河面上的荷花灯越聚越多,阿眠蹲在岸边,指尖轻触水面,倒影中浮现的不是她的脸,而是无数张牙舞爪的魔卒。 路边有个老妪在免费赠灯,阿眠接过一盏荷花灯,笑道:“借个火。” 老妪递来的火折子燃着绿焰,她假装点灯,实则将神火种入灯芯,第一盏被净化的河灯漂远时,灯焰突然由绿转金,所过之处,魔灯尽数熄灭。 “你!”老妪的佝偻身躯暴涨,后背裂开,伸出蜘蛛般的节肢。 太虚的剑气却比魔物更快,魔物的八根节肢还在半空挥舞,本体却已被钉死在柳树上。阿眠趁机将神火弹入河道,整条河瞬间沸腾,藏在水影界的魔卒惨叫连连,化作青烟消散。 太虚环视一圈,剑气如无形丝线横扫,束缚住了几个正往人群里挤的“孩童”,那些“孩子”脸上的笑容僵住,皮肤如蜡融化,露出内里青面獠牙的魔傀。 可周围的人仍在笑,在闹,在讨价还价买年货。 两人立于石桥中央,脚下是灯火璀璨的长河,头顶是漫天绽放的烟花。 可阿眠目之所及处,卖爆竹的老汉袖中藏着腐骨丹,一遇热气便会炸开毒雾;舞龙队伍每片鳞甲下都贴着噬魂符,龙珠里蜷缩着未成形的魔胎;就连最寻常的饺子摊上,醋壶里都沉着透明的“同命蛊”,只等食客沾唇。 下一瞬间,上元灯市的喧嚣突然变得遥远。 阿眠的长发无风自动,神裔血脉在皮下灼烧出细碎金纹。百米外的人群尽头,一个倚着糖人摊的红衣男子正对她举杯轻笑,他指间转动的琉璃盏里,盛的不是酒,而是粘稠蠕动的魔血。 “太虚。”她瞳孔微动:“东北方向,赤衣玉冠。” 太虚的金瞳骤然收缩,无需阿眠多言,他已经感觉到某种古老而暴戾的威压,那红衣男子周身三丈内,所有灯笼投下的影子都在诡异地逆流,像无数跪拜的奴仆。 人潮不自觉地分流。 卖糖葫芦的老汉突然掉头就走,孩童手中的风车无故自燃,红衣男子信步游走之处,朱红袍角扫过摊位,那些包着彩纸的糖果全都渗出黑水,裹着糖衣的蛊虫在纸包下疯狂扭动。 阿眠的神识如网铺开,红衣男子展开神识挡住,他的颈侧浮现出鳞甲状的魔纹,那正是太古魔族王族的印记。 她眸光一凝,吐出了一个名字:“……赤渊。” 太古魔族的王。 赤渊抬手抚过身旁少女的发髻。 那姑娘正踮脚够灯笼,被他触碰的瞬间,后颈浮现血色纹路,魔君优雅地摘下她鬓边的芍药,指尖一搓,花瓣化作灰蝶飞向阿眠:“见面礼。” 太虚剑气迸发,灰蝶在途中炸成血雾。 魔君的身影在灯火阑珊处渐渐虚化,最后的目光如冰刃般划过:“凶剑配神女,有趣,本君倒要看看……” “是你的剑先弑神,还是她的光先化魔?” 这一夜,人间张灯结彩,魔界磨牙吮血。 而阿眠和太虚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掌心相贴,剑气与神光无声交织。 第240章 太虚(12) 赤渊的野心,从来不止于九幽魔宫。 他指挥魔族大军撕裂两界壁垒,如黑潮般席卷人间。 百姓的哭嚎与魔物的嘶吼交织,血雾弥漫,将残阳染成暗红,守城的修士一个接一个倒下,剑折阵破,绝望如瘟疫蔓延。 “撑住!援军就快来了!” 话音未落,一道魔气横扫而过,说话的人瞬间化作血雾,魔族将领狞笑着踏过尸骸,利爪刺向旁边一名颤抖的幼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冽剑光自九天斩落,魔族将领的魔躯刹那湮灭。 众人仓皇抬头,只见天幕裂开一道缝隙,雪青色的神影凌空而立,黑发如墨,眸沉似夜。 “是神女……神女阿眠!” 阿眠身后,一柄长剑悬浮,暗金纹路如熔岩流淌,凶威滔天,却乖顺地护在她身侧。 她垂下眼眸,指尖神光倾泻,化作屏障笼罩残城。 “太虚。”她轻唤。 长剑嗡鸣,骤然分化万千剑影,如暴雨倾泻,所过之处魔物尽灭。 与此同时,九幽魔宫,深不见底。 这里的气息足以碾碎寻常修士的骨骼,浓稠的魔息在每一寸冰冷的玄黑石壁上流淌,发出毒液侵蚀般的滋滋声响。 穹顶高悬,却非天幕,而是凝固了扭曲魔魂的漆黑晶簇,将幽暗压得令人窒息。 一身赤衣的赤渊端坐在巨大王座上,暗红的魔纹如同活物,在他覆盖着细密鳞甲的胸膛和手臂上蜿蜒游走,每一次明灭都牵动着整座魔宫深处传来的沉闷悸动。 他的一只眼睛仿佛是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深渊;而另一只,却燃烧着熔岩般的炽烈金红,死死锁定了王座下方翻涌的虚空。 在那里,空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扭曲、荡漾,随后裂开了一道光明的缝隙。 两道身影并肩踏出。 阿眠周身萦绕着一层薄而坚韧的清辉,宛如拂晓前最纯净的晨星之光,无声地推开周遭汹涌扑来的污秽魔息。 她一身紫藤花色的衣裙,在这污浊的魔渊里洁净得近乎刺眼,墨玉般的长发在身后拂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沉静如深海。 她只是安静地站着,便如同定海的神针,将周遭翻滚的魔海强行镇压下去。 在阿眠身侧半步之后,悬浮着太虚剑,剑脊之上流淌着比赤渊的魔瞳更加纯粹、更加冰冷的暗金纹路,构成古老而狰狞的符文,每一次微弱的明灭,都让整个九幽魔宫的怨魂嘶嚎骤然拔高,又瞬间被无形的凶戾狠狠掐灭。 “呵……”赤渊喉咙里滚出一声低沉的笑,打破了死寂,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回响:“神女亲临我这污秽之地,还带着……这世间最锋利的凶剑。” 他的视线掠过阿眠,贪婪地停留在太虚剑身上,魔瞳几乎要烧穿太虚冰冷的躯体:“太虚,你被这帮道貌岸然的神祇打磨多久了?” “刻在你剑骨深处的杀戮渴望,还有属于混沌的、毁灭的本性……你就甘愿被这女人像训狗一样死死捆住?” 赤渊话音未落,太虚剑身突然一震,漆黑剑脊上暗金纹路骤然亮起,竟是发出了一声低沉而清晰的“汪”。 整个九幽魔宫一片死寂。 连翻涌的魔息都凝固了一瞬。 赤渊熔岩般的魔瞳猛地一缩,狰狞的表情僵在脸上,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连指尖缠绕的血咒都忘了催动,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噎住,最终只挤出一句:“……你做什么?” 太虚剑身微倾,如同歪头,冰冷剑锋折射出一道寒光,直直刺向赤渊那张扭曲的脸。 “我说。”他的声音如冰锥刮骨,却透着一丝诡异的、近乎愉悦的冷冽:“我甘愿。” 赤渊:“……” 阿眠原指尖一颤,有些无奈地看向身旁的太虚,却见那柄凶名震慑上古的凶剑,此刻剑尖轻点,在她裙摆边乖巧地蹭了蹭。 像极了某种大型猛兽收起利爪,用脑袋拱主人手心的模样。 赤渊的魔瞳剧烈震颤,熔岩般的金红光芒忽明忽暗,仿佛理智正在崩塌。 他猛地攥紧王座扶手,魔骨咯吱作响,从牙缝里挤出嘶吼:“你!上古第一凶剑!曾斩碎三十六重天!吞噬过亿万生灵!如今竟自甘堕……” “堕什么?”太虚突然打断他,剑锋一横,戾气暴涨一字一顿道:“当她的狗,比当你的祖宗都痛快。” 赤渊:“???” 阿眠终于没忍住,唇角极轻地扬了一下。她抬手,指尖轻轻搭在太虚剑柄上,低声道:“……别闹。” 太虚立刻收敛凶威,剑身温顺地贴向她掌心,还不忘朝赤渊的方向“嗡”地一震,活像挑衅。 赤渊的魔魂都要气散了。 下一秒,太虚剑上的金色符文交织成一道修长的人影,太虚的黑发垂落在肩头,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俊美得近乎妖异,却笼罩着亘古不化的寒霜。 唯有那双眼睛,熔金淬炼而成的竖瞳,此刻正燃烧着压抑到极致的暴戾与挑衅。 太虚下意识地将阿眠挡在身后,警惕地盯住王座上的赤渊。 无形的交锋早已在踏出空间裂缝的瞬间开始,阿眠的清辉与赤渊弥散开的恐怖魔压狠狠撞在一起,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空间被疯狂挤压、撕裂的尖啸。 魔宫的地面,坚硬无比的深渊魔石,无声无息地龟裂开蛛网般的缝隙,一直蔓延到王座之下。 “荒谬!你看看她!”赤渊咬紧牙关,催动指尖的血咒,魔瞳转向阿眠,带着刻骨的讥诮:“她在用你的剑锋守护什么?一群朝生暮死、贪婪愚昧的蝼蚁,一群根本不配你为之收敛爪牙的尘埃!” 他的声音莫名带上了一种穿透灵魂的魔性诱惑,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毒刺,狠狠扎向了太虚的意识深处。 赤渊抓住机会添油加醋,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幽深处的魔枭尖啸:“太虚!你本该是撕碎天地、重归混沌的巨兽!而不是困在她掌心,变成一把被驯服的、温顺的剪刀!” 太虚悬浮的剑身猛地一震。 一声低沉得仿佛来自深渊的剑鸣,带着足以撕裂神魂的凶戾,骤然爆发出来,他就像一头被激怒的远古凶兽,金色的竖瞳骤然收缩。 冰冷的熔金深处,血色的暴戾如岩浆般翻涌、沸腾,几乎要冲破理智筑成的堤坝。 “闭嘴!”太虚的声音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刮过骨骼,带着被强行压抑的狂怒。 阿眠一直沉静如水的黑眸里泛起一丝涟漪,她没有看赤渊,目光始终落在身边那柄剧烈震颤的凶剑上。她能感受到太虚剑魂深处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暴戾正在疯狂冲击。 她周身的神辉骤然明亮了几分,清冷而坚韧的光芒如同无形的屏障,努力地笼罩向太虚,试图平息那沸腾的黑暗。 “赤渊,”阿眠张开口,声音清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神威,穿透了魔宫的污浊:“你的妄念,今日该终结了。” “终结?”赤渊仰天发出一阵狂笑,笑声震得穹顶的魔魂晶簇簌簌发抖,落下漆黑如墨的碎屑:“是你们的终结才对!太虚的凶戾终将回归,撕碎你们珍视的一切!” “人间、神界、妖界,全部都将血流成河!” 赤渊那只熔岩魔瞳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声音如同来自九幽最深处的诅咒:“现在,就让我,来替你揭开这层虚伪的枷锁!” 说着,他抬起的魔爪猛地向前一抓,并非抓向阿眠,也非抓向太虚的实体,而是抓向了太虚与阿眠之间,那维系着本命契约、也维系着太虚所有理智的无形羁绊。 这一爪,带着撕裂灵魂本源的可怖魔威,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在赤渊魔爪抓落的路径上轰然崩塌。 阿眠眸中神光暴涨,抬手在身前急速划过,指尖流淌出璀璨的星轨,瞬间交织成一面由星河虚影构成的古老星盾。 星盾出现的刹那,周遭疯狂侵蚀的魔息仿佛撞上了无形的壁垒,发出了刺耳的灼烧声。 然而赤渊的目标并非阿眠,那毁灭的力量如同无数条阴毒的血色荆棘,无视了璀璨的星盾,直接缠绕向太虚的剑魂核心。 无数条粘稠如污血、闪烁着恶毒绿芒的咒文凭空浮现,瞬间缠绕上太虚的剑身,那不是物理的束缚,而是直接烙印在凶剑本源意识之上的血咒。 每一道咒文都在疯狂地啃噬,要将那被神光安抚的凶戾彻底引爆。 “这血咒是本君特地为你们准备的。”赤渊抬起手,做出举杯庆祝的姿势:“希望你们希望本君的礼物。” “太虚本就是生于混沌的第一凶剑,毁灭、杀戮,才是他的宿命。” 碰撞间,太虚爆发出一声绝非人声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凶暴戾气的嘶吼,身躯被撕裂,重回了剑中。 太虚剑剑身上流淌的暗金符文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疯狂闪烁、跳跃,仿佛濒临崩溃。 太虚熔金的竖瞳瞬间被汹涌的血色彻底淹没,纯粹的、毁灭一切的欲望,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被这阴毒的血咒强行点燃。 恐怖的凶戾之气如同实质的海啸,以太虚为中心轰然爆发,比九幽魔宫本身更加深沉的黑暗瞬间席卷开来,带着粉碎万物的意志,狠狠撞在了阿眠布下的璀璨星盾之上。 “咔嚓!” 一声清晰的碎裂声,星盾上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阿眠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嘴角溢出一缕淡金色的神血。 那清冷的神辉在狂暴凶戾的冲击下剧烈摇曳,如同狂风中的烛火。 “阿眠!!”太虚的嘶吼已经完全变了调,如同濒临疯狂的野兽在咆哮,每一个音节都充斥着撕裂血肉的暴虐:“走!快走!!” 那被血色彻底淹没的金瞳,艰难地、极其短暂地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清明,死死地、绝望地看向阿眠,宛如即将被深渊吞噬前,最后望向光明的挣扎。 赤渊从王座上站起身,熔岩魔瞳中爆发出病态的狂喜光芒,他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那即将到来的毁灭:“对!就是这样!太虚!撕碎她!撕碎这虚伪的天道!让混沌重临!” 他一边嘶吼,一边疯狂地催化着缠绕在太虚剑身上的血咒。 阿眠承受着星盾破碎的反噬和太虚凶戾爆发的双重冲击,身形摇摇欲坠。 然而,面对这柄被污秽血咒缠绕、几乎要挣脱一切束缚反噬的本命凶剑,她那双沉静的黑眸里却没有一丝恐惧,也没有一丝退避。 在太虚那声撕裂灵魂的“走”字余音未绝,在赤渊癫狂的嘶吼响彻魔宫,在太虚身上缠绕的血咒爆发出最刺目的污秽光芒,在凶戾之气即将彻底淹没最后一丝清明的刹那,阿眠再次动了。 没有防御,没有攻击。 她猛地抬起右手,纤长白皙的指尖,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眉心狠狠一划,露出了那道代表着神格本源、散发着柔和清辉的印记。 一道璀璨到极致、蕴含着磅礴生命本源与至高神性的金色神血从她眉心飞出,如同燃烧的星河。 这动作快得超越了时间的概念,阿眠没有丝毫犹豫,染血的指尖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直接点向正在疯狂震颤的太虚剑。 温热的、带着至高神性与生命源力的血珠,精准地、重重地抹在了被污秽咒文覆盖的剑脊之上。 “太虚。” 阿眠的声音穿透了凶戾的咆哮,穿透了魔咒的尖啸,也穿透了空间崩碎的轰鸣,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直达灵魂深处的力量,清晰地烙印在太虚被血色和暴虐充斥的剑魂核心。 “我信你。” 短短三个字,却轻若鸿羽,重逾神山。 太虚被血色彻底淹没的熔金竖瞳,在阿眠的声音和神血烙印同时落下的瞬间骤然收缩,那几乎要焚毁他最后一丝理智的滔天凶戾,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却浩瀚无边的堤坝。 不,那不是堤坝,而是源自于他剑魂最深处、被阿眠小心翼翼唤醒并点燃的光。 守护她,守护她所珍视的一切,守护那个教会他压制戾气、笨拙地学着去“爱”这人间烟火的神女。 这念头微弱如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连太虚自己都未曾理解的、源自本源的磅礴伟力。 “吼!!!” 震天动地的咆哮再次响起!但这一次,痛苦依旧,凶戾依旧,却奇异地多了一丝贯穿天地的决绝,与一种冰冷的、斩断一切的清明。 太虚剑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苍茫玄光取代了吞噬一切的黑暗与暴虐的血色,剑脊上暗金符文疯狂流转、重组,化作了开天辟地、斩断虚妄的原始道痕,缠绕其上的血咒发出凄厉尖啸,开始寸寸崩解、蒸发。 剑锋指向了赤渊。 那道能够无声无息湮灭万物的苍茫剑光,正是太虚此刻意志的具现,它斩碎了魔魂巨盾,撕裂了太古魔铠,最终,精准地湮灭了赤渊的半身魔骨。 “不可能!”赤渊的惊骇凝固在残躯之上,深渊魔瞳中只剩下了刻骨的恐惧。 第241章 太虚(完) 魔宫在死寂中震颤,污秽的魔息仿佛被那一道剑光彻底净化,瑟缩着退散。 低沉的剑鸣在阿眠身侧响起,带着激荡过后的疲惫。 光华渐敛,太虚悬浮在阿眠身侧,剑身微微低垂,如同收敛了所有锋芒的猛兽,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温顺守护之意。 阿眠的脸色苍白如雪,强行划破神格引出的神血让她本源动摇,身形微晃,但她看着身边的剑,黑眸深处漾开暖意,指尖再次抬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想要再次触碰那冰冷的剑脊。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剑脊的刹那,太虚剑的剑身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尖锐到刺穿灵魂的悲鸣。 那声音不是凶戾的咆哮,而是带着一种撕裂本源般的极致痛苦。 阿眠的手僵在半空,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那柄刚刚一剑湮灭魔骨的凶剑剑身之上,原本流淌着暗金符文的区域,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存在于他凶剑本源之上的裂痕。 从那道细微却深不见底的裂缝中,喷涌而出的并非鲜血,而是浓稠如实质,翻腾着无尽怨毒、憎恨、毁灭欲望的漆黑戾气,如同被囚禁亿万载的凶兽,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正在争先恐后地向外涌。 “太虚?!”阿眠失声惊呼,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掩饰的惊惶。 她瞬间想明白了一切,刚才那斩灭赤渊、守护她的一剑,并非仅仅依靠她神血的唤醒,在生死刹那,太虚做出了一个决绝到令神魔都为之战栗的选择。 他斩断了与生俱来的、深深烙印在他剑魂核心、构成他“上古第一凶剑”本质的恶念本源。 那无尽的戾气,那毁灭一切的凶性,那被赤渊疯狂引动、几乎让他失控反噬阿眠的根源,被他以无上剑意,硬生生从自己的本源中剥离、斩断。 壮士断腕一般,为了守护最重要的人,他亲手剜掉了自己最强大、却也最危险的一部分,所以那道斩向赤渊的剑光,才带着前所未有的、超越了单纯凶戾的“斩灭”。 此刻,这被强行斩断、剥离的恶念本源,正如同失控的洪流,从那道本源裂痕中疯狂涌出,它们失去了主体的约束,变得更加混乱、狂暴、充满纯粹的毁灭欲,甚至开始反噬太虚本身。 剑身上的暗金符文剧烈闪烁、明灭,试图修复那道裂痕,压制喷涌的戾气,但收效甚微。 太虚斩断了自己的恶念,也等于斩断了自己作为“凶剑”的根基,力量在流逝,本源在受损,那喷涌的戾气如同跗骨之蛆,正在蚕食他残存的力量。 但剑尖的方向,依旧固执地指向阿眠身前,指向那魔宫深处赤渊残躯的方向,仿佛那残存的、微弱到极致的意志,仍在燃烧着最后一点光。 守护阿眠。 哪怕只剩下一缕残魂,一截断刃。 阿眠看着被自身剥离的戾气反噬、痛苦悲鸣却依旧固执守护在她身前的太虚,苍白的脸上再无一丝笑意,只有一种心被撕裂般的剧痛,和几乎要冲破神格桎梏的滔天怒意。 赤渊的残躯在湮灭之力下寸寸崩解,半具魔骨化作飞灰,深渊魔瞳中的怨毒却仍未消散,他嘶吼着,挣扎着,可阿眠已经不再给他任何机会。 她抬起手,指尖神血未凝,眸中寒芒如刃。 “你伤他至此!”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神光骤亮,犹如天罚降世。 赤渊最后的惨叫被彻底湮灭在刺目的神辉中,魔躯灰飞烟灭,连一丝残魂都未能留下,九幽魔宫震颤,穹顶的魔魂晶簇轰然崩塌,整座魔宫开始坍塌,仿佛连这片污秽之地都无法承受神女的怒火。 阿眠却无暇顾及这些。 她转身看向悬浮在半空、剑身仍在不断逸散戾气的太虚,那道本源裂痕仍在蔓延,漆黑的恶念如毒蛇缠绕,吞噬着他的力量。 他的剑鸣微弱,剑锋低垂,仿佛随时会彻底碎裂。 阿眠指尖颤抖,神血再次涌出,化作璀璨的金红符文,一层层缠绕上太虚的剑身。 “封!” 神血与恶念相撞,爆发出刺目的光芒,那些翻腾的、属于太虚斩落的凶性与戾气,被强行压缩、封印,最终化作一颗漆黑的结晶,沉入阿眠掌心。 而太虚的剑身,终于不再崩溃。 光华渐敛,剑脊上的暗金纹路彻底沉寂,整柄剑变得清冷如霜,再无半分凶戾之气。 却也再无半分生机。 阿眠怔怔地看着太虚剑,心如刀绞,眼泪无意识地从眼角滑落。 下一秒,剑身微震,一道虚幻的身影缓缓浮现,黑发如墨,苍白的面容依旧俊美如妖,只是那双熔金竖瞳不再冰冷刺骨,反而带着一丝温柔的倦意。 太虚化作了人形,却虚弱得几乎透明。 他低下头,看着阿眠染血的指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声音低哑:“阿眠,别哭。” 阿眠这才发现,自己的眼泪不知何时已经落下。 太虚低笑一声,俯下身,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带着血腥气的吻,冰冷,却温柔至极。 “等我。” 话音未落,太虚的身影骤然溃散,太虚剑发出一声悲鸣,剑身竟在神光中一分为二。 阳面清冷如霜,化作一柄通体银白的神剑,剑锋凛冽,却再无凶性,唯有纯粹的守护之意,它缓缓沉入虚空,最终落入须弥山剑冢深处,被后世称之为——神剑霜策。 而阴面,则化作一块漆黑的陨铁,坠入凡间,沉入某条无名小溪的溪底,静待千年…… 太虚斩落的恶念在阿眠掌心翻涌,漆黑如墨,戾气森然,它本该是纯粹的毁灭,是混沌的暴虐,是上古凶剑最狰狞的本性. 可此刻,它却在她的指缝间挣扎,扭曲,却始终……不曾伤她分毫。 阿眠怔住了。 她低头看着那颗被神血封印的漆黑结晶,里面翻腾的凶戾之气如狂兽嘶吼,可每当触及她的肌肤,却像被烫到一般猛地退缩。 它不愿伤她。 即便被斩落,即便被剥离,即便只剩下最纯粹的恶……它仍记得她。 赤渊曾讥讽太虚是“被驯服的凶兽”,可阿眠一直都明白,太虚从未被驯服,他只是心甘情愿地为她收敛了爪牙。 而现在,连他斩落的恶念,都在本能地避开她的指尖。 阿眠的喉咙发紧,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窒息,她缓缓收紧手指,将那颗漆黑的结晶贴在心口,低声呢喃:“连你都……舍不得伤我。” 那太虚呢? 那个宁愿自斩本源、宁愿承受湮灭之痛也不肯失控伤她的太虚,此刻又在何处? 阿眠抬眸望向太虚消散的方向,神光寂寂,默然无声,唯有掌心那颗漆黑的结晶,仍在微弱地跳动,像一颗被强行剥离的……心脏。 “我等你。”她低声呢喃:“我会找到你的。” 哪怕千年,万年。 此后,阿眠走遍了很多地方。 可她的本源本就受了损伤,千年岁月流转,神血终有尽时,她的步伐越来越慢,神辉越来越淡,直到某一日,她站在凡间一座无名山巅,望着云海翻涌。 “太虚……” 阿眠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嗓音低哑温柔,像是怕惊扰了谁的长梦。 而后,她缓缓闭上眼,神格沉寂,身形化作点点星辉,消散于天地之间。 最后一位纯血神裔,就此无踪,众人叹息,皆道神女阿眠已然陨落。 却无人知晓,她的神魂并未湮灭,只是沉眠于天地一隅,等待着某个契机…… * 千年后。 宿槐序第一次见到乌竹眠,是在一个暴雨倾盆的破庙里。 六岁的小女孩蜷缩在桌子下,衣衫打湿,黑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他本只是路过避雨,却在看见她的瞬间,心头莫名一颤。 这孩子的眼睛,太静了。 不是孩童的天真懵懂,而是一种近乎神性的沉静,仿佛看透万千红尘,却又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一开始的时候,乌竹眠不怎么爱说话,可那双眼睛却灵得很,黑得纯粹,像是盛着整片夜空的星子,安安静静望着人时,总让人莫名心软。 她瘦得像一株刚抽条的青竹,小小的身子裹在衣衫里,空荡荡的,风一吹,衣摆便轻轻晃荡。 肤色极白,却不是养尊处优的莹润,而是带着几分久不见光的苍白,像是一捧新雪,轻轻一碰就要化了。 乌竹眠的头发乌黑柔软,却总是不太听话,细碎的发丝常常从宿槐序随手给她扎的小揪揪里溜出来,毛茸茸地翘在耳边。 每当宿槐序板着脸要给她重新梳头时,她便抿着嘴,黑葡萄似的眼睛眨巴眨巴,一副无辜模样,让他又气又笑,最终只能揉揉她的脑袋作罢。 后来熟悉之后,或许是小孩子试探出了师父是真的对自己好,她的性格这才变得活泼起来,越来越像一个天真懵懂的孩子。 乌竹眠走路很轻,像只警惕的小猫,可一旦看见剑,无论是修士腰间的佩剑,还是集市上卖的木头玩具剑,她都会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最让宿槐序头疼的是,她还总爱往雨里跑。 每逢雨天,她必定要蹲在屋檐下,伸出小手去接冰凉的雨丝,任由雨水打湿衣袖,也浑然不觉,宿槐序问她为什么,她歪着头想了想,轻声说:“……雨声像剑鸣。” 宿槐序有些哑然。 这孩子,天生就该是剑修。 直到某一日,六岁的乌竹眠赤着脚,在清澈的溪水里蹦跳,忽然大喊一声:“师父!溪水底下有一块会发光的石头!” 溪水潺潺,阳光透过水面,折射出一片细碎的金芒,而在溪底泥沙之间,隐约可见一块漆黑的“石头”,表面偶尔闪过一丝微光,像是沉睡中的呼吸。 乌竹眠心头一跳,几乎是踉跄着扑过去,不顾衣裙湿透,伸手将那块“石头”捞了起来。 陨铁入手冰凉,却莫名让她觉得熟悉,仿佛很久以前,她曾握过它千万次。 “师父。”乌竹眠回过头,黑眸亮得惊人:“我要用这个,铸我的本命剑。” 宿槐序本想拒绝,这陨铁气息古怪,似凶非凶,似灵非灵,绝非寻常材料,可对上乌竹眠的眼睛,他却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她露出这种眼神了,而她自己似乎也没察觉到。 后来乌竹眠认真地学习了如何铸剑,铸剑那日,炉火映红了半边天,她亲自守了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宿槐序本想替她,却被她摇头拒绝。 第七日午夜,剑成。 如天光一般的剑身,剑锋清冷如霜,却在乌竹眠握住的瞬间,发出了一声悠长的的剑鸣。 乌竹眠垂眸看着剑,一滴泪莫名砸在了剑锋上。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落泪。 只是心口疼得厉害,仿佛隔了千年光阴,终于找回了最重要的东西。 第242章 上古秘辛 师家藏在云梦泽深处,白墙黛瓦,檐角飞翘,被层层叠叠的翠竹环抱,远远望去,像一幅洇了水雾的墨画。 小院院角的竹林最是幽静。 新竹青碧,老竹苍劲,交错着将日光筛成细碎的金斑,洒在青石小径上,风过时,竹叶摩挲出沙沙轻响,偶尔有雀鸟“扑棱”一声从枝头窜起,惊落三两片打着旋的竹叶。 竹影婆娑间,乌竹眠紫裙翻飞,剑锋掠过时,带起的风引得竹枝轻颤,却始终不伤一片叶子。 谢琢光则坐在石桌旁,目光追着她的身影,眼底熔金般的色泽在斑驳光影里忽明忽暗。 莲池占了大半个庭院。 水是活的,与云梦泽相通,清澈得能瞧见池底圆润的鹅卵石,这个时节莲叶已亭亭如盖,挨挨挤挤地铺满水面,偶有几枝早开的粉荷探出头,花瓣尖儿还沾着晨露,被日光一照,晶莹剔透得像琉璃。 晚风带着水汽拂过纱帘,吹动回廊下悬着几盏青纱灯,夜灯影在木地板上摇曳出朦胧的光晕。 风继续穿廊而过,吹动了乌竹眠鬓边的碎发,她收剑而立,目光落在湖心一只掠水的白鹭上,神思却飘了千年远。 谢琢光端着一碟刚剥好的莲子走过去,脚步无声,将白玉碟递到她手边,碟子里的莲子颗颗莹润,去了芯,浸在冰镇过的蜜水里,清甜的气息悄然弥漫。 “李小楼送来的,说是今日新采的。”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只有她能听出的、被时光淬炼过的温柔。 乌竹眠没动莲子,却忽然抬手,指尖轻轻拂过他垂落肩头的一缕墨发。 “头发长了。”她低语,像在陈述一个跨越千年的发现。 以前,她总爱在他化形时,用手指梳理他如瀑的黑发,那时他周身戾气未敛,唯有在她指尖下,才肯收敛锋芒,温驯垂首。 谢琢光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他未退开,反而微微俯身,任由她微凉的指尖缠绕上他的发丝,那双熔金淬炼般的竖瞳在凡人皮相下隐现一瞬,映着她沉静的侧脸。 “嗯。”他喉结滚动,声音有些哑:“你以前……总嫌我束得太紧。” 一句“以前”,轻飘飘荡开尘封的过往。 乌竹眠指尖一顿,抬眼看谢琢光,四目相对,水榭里只有风吹纱幔的轻响,和彼此心照不宣的汹涌暗流。 她忽然弯起唇角,眼底浮起一丝狡黠的、属于“阿眠”的促狭:“现在倒乖了?不当凶剑,改当……”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指尖顺着他发丝滑落,若有似无地划过他耳廓:“……家犬了?” 谢琢光眸色陡然转深。 他猛地扣住乌竹眠作乱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禁锢感,温热的掌心紧贴着她微凉的肌肤,一种近乎金属质感的凛冽气息瞬间将她笼罩。 “阿眠。”谢琢光缓缓凑近,呼吸几乎拂过乌竹眠的鼻尖,熔金的底色在瞳仁深处灼烧,一字一句道:“挑衅剑灵,后果自负。” 他的气息带着清冽的莲香,却又像裹着剑锋出鞘时的寒意,矛盾又致命。 乌竹眠心跳漏了一拍,脸上却不肯露怯,只扬着下巴迎视他:“哦?什么后果?像当年在九幽魔宫那样,再‘汪’一声给赤渊听听?” 话音未落,谢琢光的耳根瞬间漫上薄红,是气的,也是某种被戳穿旧事的羞恼,他咬了咬牙,扣着她手腕的指腹却下意识摩挲了一下她腕间细腻的皮肤。 他低哼一声,另一只手忽然抬起,屈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一点不要脸地接过话:“我就是愿意当你的狗。” 动作带着点无可奈何的亲昵,像在教训一只恃宠而骄的猫儿。 乌竹眠捂着额头故意瞪他,眼底却漾开一片星河般细碎的笑意。 前世他是她的凶剑,戾气缠身,如今他收敛了所有锋锐,成了她触手可及的“谢琢光”,这份失而复得的亲近,让她心底某个空洞被无声填满。 乌竹眠反手挣开谢琢光的钳制,指尖却顺势滑入他的掌心,顺着指缝摸过去十指相扣。 肌肤相贴的暖意传来。 谢琢光身体彻底僵住,掌心传来的细腻触感让他指尖微微发颤,他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又抬眼看向乌竹眠。 她已别过脸去,假装在看湖景,只留给他一个微微泛红的耳尖,和唇角压不住的上翘弧度。 谢琢光沉默片刻,虔诚地收拢手指,将乌竹眠微凉的手完全包裹进自己温热的掌心。 晚霞漫天,将云梦泽染成一片温柔的橘红,水榭里无人再说话,只有交握的手传递着跨越千年的默契与无声的依恋。 晚霞渐渐沉入云梦泽的水面,将莲池染成一片流金的赤色,乌竹眠的指尖仍被谢琢光紧紧扣着,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像是要将千年的孤寂一寸寸驱散。 她假装看湖景,可余光却瞥见他垂落的眼睫,睫毛在暮色里镀上一层金边,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是蝴蝶的羽翼,脆弱又固执地停驻在她的世界里。 沉默中,谢琢光忽然动了,他松开了乌竹眠的手,却在她疑惑回眸的瞬间,抬手捧住了她的脸。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腹因常年握剑而覆着一层薄茧,摩挲在她颊边时,带着轻微的粗粝感,可动作却温柔至极,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琉璃,稍一用力就会消散。 “阿眠。”谢琢光低声唤乌竹眠,嗓音沙哑,像是压抑了太久太久。 他的眸色在暮光中愈发深邃,熔金的底色如同被点燃的星辰,灼灼地望进她眼底,那目光太过炽热,几乎要将她烫伤,可他的呼吸却轻得近乎小心翼翼,像是怕惊扰一场梦境。 “我……”谢琢光喉结滚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千年太长,长到言语都显得苍白。 于是,他俯身吻了下来。 谢琢光的唇很凉,像是浸过月色的剑锋,可触碰的瞬间却燃起燎原的火。 乌竹眠下意识闭眼,睫毛扫过他的脸颊,像是蝴蝶振翅时掠过湖面,激起一圈圈涟漪,他的吻很轻,起初只是唇瓣相贴,带着试探般的克制,仿佛在确认她是否真实存在。 可当她微微仰头,无声地回应时,那克制便如薄冰碎裂。 谢琢光骤然收紧手臂,将乌竹眠整个人揽入怀中,另一只手插入她的发间,扣住她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交缠间,乌竹眠尝到了莲子的清甜,也尝到了他气息里那抹独属于剑灵的凛冽,像是雪原上的风,冷冽却干净,将她彻底包裹。 他的心跳透过胸膛传来,急促而有力,与她胸腔里的震动逐渐重合。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神女与凶剑,不再是辗转千年的残魂与执念,只是两个终于找回彼此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突然传来李小楼咋咋呼呼的喊声:“小师姐!谢盟主!大师兄让我来喊你们吃饭啦!” 被惊动的谢琢光猛地退开,耳根红得滴血,却仍固执地抵着乌竹眠的额头,不肯完全分离,她喘着气,指尖揪住他的衣襟,忍不住笑着调侃道:“……家犬急了也会咬人?” “嗯”谢琢光眸色一暗,又低头在她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汪。” 乌竹眠:“……” * 月色如霜,漫过云梦泽的水面,在竹楼的白墙上投下斑驳的影。 竹楼是师家最清幽的一处,临水而建,通体以百年紫竹搭成,经年的风吹雨打,让竹节泛出温润的铜色,檐角悬着风铃,夜风掠过时,铃声空灵,如碎玉落盘,一声声荡进月色里。 二楼的窗棂半开,月光顺着窗格流淌进去,在乌竹眠乌黑的长发上凝成一道银亮的线,她倚在窗边,望着远处水天一色的朦胧。 谢琢光站在她身后,指尖拂过她散落的发丝,动作轻得像是在触碰一场易碎的梦。 楼下莲池映着月,荷叶团团如墨,偶有游鱼跃出水面,“扑通”一声,银光乍破,涟漪便一圈圈荡开,搅碎了满池的月光,不远处的竹林在夜风里沙沙作响,竹影婆娑,映在回廊的木地板上,像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乌竹眠轻笑一声:“比神界的月色好看。” 谢琢光没说话,只是从身后环住她,下颌抵在她发顶,他身上的气息清冽如雪后松竹,却又带着剑灵特有的锋芒,此刻尽数化在月光里,成了最温柔的禁锢。 “嘎吱——” 竹门被推开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里格外清晰。 一袭黑衣的宿诀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眉头紧锁,目光如炬地盯着窗边相拥的两人,活像个来捉女儿早恋的老父亲。 而他身后的李小楼探出半个脑袋,眼睛亮得惊人,嘴角疯狂上扬,一副“发糖了,好甜好甜”的激动模样。 乌竹眠耳尖一热,下意识想从谢琢光怀里挣开,却被后者扣住手腕,纹丝不动。 “师兄。”谢琢光头也不回,声音淡淡的:“看够了门可以关上。” “谁是你师兄!”宿诀额角青筋一跳:“还有,这是师家的竹楼!” 李小楼立刻举手:“我作证!房契上写的是师家人的名字!” 乌竹眠扶额:“小楼……” 谢琢光终于转过身,却仍将乌竹眠挡在身后,熔金般的竖瞳在月色下若隐若现:“所以?” 宿诀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态度噎住,半晌才憋出一句:“……注意影响!” 李小楼趁机蹿到乌竹眠身边,拽着她的袖子小声尖叫:“小师姐!谢盟主刚才是不是亲你了?!我看到了!他低头了!” 乌竹眠:“……” 谢琢光:“……” 宿诀暴怒:“李小楼!你今晚的莲子羹没了!” 窗外,一片竹叶飘飘荡荡落在莲池里,惊起了一圈涟漪。 乌竹眠有些失笑,不过脸上很快又恢复了正经的表情,她想了想,说道:“大师兄,小师妹,正好你二人都在,那我们就把前几日的事好好梳理一遍。” 宿诀和李小楼对视一眼,同时正色,这两日乌竹眠和谢琢光一直在小院里闭关,而且镜花城收尾的事他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们两人似乎变得不太一般了。 只不过她没主动说,他们也就没主动问,眼下见她主动提起,两人纷纷点头:“好。” 宿诀抱着手臂,眉头紧锁,目光在乌竹眠和谢琢光之间来回扫视。李小楼则坐在一旁,双手托腮,眼睛亮晶晶的,一副“我准备好了听惊天大八卦”的表情。 月色如水,云梦泽畔的竹楼里,茶香袅袅。 “所以……”宿诀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你们俩这几天……是在演什么前世今生的戏码?” 话本子里这种戏码可太多了,今天居然见着真的了。 乌竹眠低头抿了一口茶,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点了点头。 谢琢光倒是神色如常,只是那双平日里温润如玉的眸子,此刻隐约透出一丝多出来的锐利。 李小楼眨了眨眼,忽然凑近乌竹眠,小声道:“小师姐,那你和谢盟主是不是偷偷定了什么‘前世姻缘’的契约?我听说凡间话本里都这么写……” 宿诀额角一跳:“小楼!别瞎猜!” 乌竹眠抬起头,唇角微微扬起,眼底却带着几分宿诀从未见过的沉静与深邃。 “师兄,小楼:”她轻声道:“我们确实……想起了一些事。” 宿诀心头一紧,莫名有种预感,接下来的话,可能会颠覆他所有的认知,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什么事?” 乌竹眠与谢琢光对视一眼,后者微微颔首,像是默许她全权决定,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并非普通的修士转世。” “我是阿眠。” “上古时期……最后一位纯血神裔。” 空气凝固了一瞬。 宿诀瞳孔骤缩,李小楼则直接“啊”了一声,手里的茶杯“啪嗒”掉在地上。 “神、神女阿眠?!”李小楼结结巴巴地重复:“就是那个……古籍里记载的、以神血封魔的……” “陨落的上古神女。”谢琢光淡淡接话,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他的不淡定。 宿诀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死死盯着谢琢光,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你……又是谁?” 谢琢光抬眸,眼底金光流转,刹那间,整个竹楼内的温度骤降,仿佛有无形的剑气在空气中无声震颤。 “太虚。” 短短两个字,却让宿诀和李小楼如遭雷击。 “上古……第一凶剑?”宿诀的声音发颤,不可置信地看向乌竹眠:“小竹子,他……” “嗯,是我的本命剑。”乌竹眠轻声打断,目光柔和地落在谢琢光身上:“也是……我的道侣。” “难怪。”宿诀喃喃道:“难怪你对小竹子的一直就是……” “就是什么?”李小楼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宿诀嘴角抽了抽:“……就一副‘生人勿近,但她除外’的德行。” 谢琢光轻哼一声,算是默认。 乌竹眠忍不住笑出声,伸手轻轻拽了拽谢琢光的袖子,后者立刻收敛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气场,反手握住她的指尖。 李小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拍桌子:“我懂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千年等一回!” 宿诀:“……” 谢琢光:“……” “不过先等一下。”李小楼深吸一口气,努力消化这个信息量巨大的真相,看向宿诀:“我没记错的话,赤渊是赤玄夜的父亲,而赤玄夜,又是大师兄的……” 察觉到自己说错话,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竹楼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宿诀的脸色在听到"赤玄夜"三个字时骤然阴沉,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节泛出青白,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嫌弃地说道:“别提那个人,我和太古魔族没有半点关系。” 他不嫌弃魔族的血脉,但他母亲被欺骗、被利用,这就代表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赤玄夜。 窗外竹影摇曳,月光斑驳地洒在地板上。 乌竹眠和谢琢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然。 “就是!”李小楼赶紧改口,拍了拍胸脯,说道:“大师兄的家人就是我们!” 宿诀沉默片刻,忍不住笑了笑:“嗯,是。” 他重新坐下,继续问道:“所以,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的神魂未完全苏醒。”乌竹眠望向窗外月色,轻声道:“先找回全部的神魂,再解决一些……未了的因果。” 《太古终战录》只记载:“永夜之战末,赤渊率太古魔族倾巢而出,九幽魔气蔽日,三界倾颓在即。神族遣三十六部天兵,妖族出十万大山精锐,人族举七十二城修士,合筑周天星斗大阵于不周山巅。” “是役,神女阿眠执太虚剑独战赤渊于九幽深处。太虚者,上古第一凶兵也,剑出则日月无光,然此战竟敛尽戾气,剑光所至唯护苍生。” “后赤渊伏诛,魔骨尽碎,而太虚剑亦不知所踪,神女则本源耗尽,堕云归墟。其陨时,神血化雨泽被八荒,枯木逢春,山河重整。” 只不过无人知道,那日赤渊临死前,熔岩魔瞳倒映着神女和凶剑的身影,嘶声诅咒道:“你们以为斩断恶念就能终结一切?……魔潮再起时,你们还护得住这人间吗?” 得知这一上古秘辛的宿诀和李小楼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谢琢光握紧乌竹眠的手,眸光深沉:“赤渊的诅咒,魔族的隐患,还有那些人暗中筹谋的浩劫。” “不过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要先找到剖魔刀的另一半。” 现在看来,赤玄夜还真是继承了他爹赤渊的遗志,想要重振太古魔族的荣耀,想要浩劫再临人间,哪怕是不择手段,也要达到目标。 第243章 感谢宴 云梦泽的暮色渐渐沉入水面,师家的庭院内,侍女们正忙碌地布置着晚宴。青纱灯一盏盏亮起,映着满池的莲叶,水光潋滟间,倒像是星河坠入了人间。 师青阳和师九冬穿过回廊,来到了乌竹眠一行人暂居的院落。 师青阳一袭靛青长袍,世家公子的气度端方持重,只是眉宇间隐约带着几分疲惫,这几日为追查魔族残部,他几乎未曾合眼。 他抬手轻叩院门,声音清朗:“剑尊大人,谢盟主,宿公子,小楼小姐,家父家母备了薄宴,特命我与九冬前来相邀。”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乌竹眠站在门内,紫衣素净,腰间悬着太虚剑,她微微一笑:“有劳二位亲自来请。” 师九冬从兄长身后探出头,杏眼灵动,头上扎着两个小发包,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笑嘻嘻地行了一礼:“剑尊大人,今晚的荷花酥可好吃了,我特意让厨房多做了些!” 乌竹眠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那我们定要好好尝尝。” 李小楼闻声从屋内蹦出来,眼睛亮晶晶的:“荷花酥?我能吃三盘!” 宿诀跟在后面,无奈扶额:“小楼,注意点形象。” 谢琢光不知何时已站在乌竹眠身侧,一袭墨色长衫,眉目冷峻,他淡淡扫了一眼师青阳,后者立刻绷直了背脊,恭敬地拱手:“谢盟主。” 谢琢光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暮色四合,云梦泽的水汽氤氲成薄雾,在师家的廊檐下缭绕,乌竹眠一行人沿着青石小径缓步而行,两侧的竹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在雾气中晕染开来,像是浮动的星子。 小径尽头,宴客厅的轮廓渐渐清晰,八扇朱漆雕花门大敞,檐下悬着十二盏琉璃宫灯,灯面绘着四季花卉,被烛火映得剔透生辉,石阶两侧摆着半人高的青瓷缸,缸中浮着碗莲。 夜风穿廊而过,带起檐角风铃的清响,乌竹眠的紫衣被灯火镀上一层金边,谢琢光不动声色地替她拂开被风吹乱的发丝,师青阳和师九冬在前引路,腰间玉佩与发间银铃各自发出清越的响声。 夜幕彻底落下时,众人齐聚师家的宴客厅。 师家家主师衡与师夫人早已在主位等候,师衡一袭墨蓝色长袍,眉目儒雅,见众人到来,连忙起身相迎:“诸位能来,师家蓬荜生辉。” 说完,他又朝谢琢光恭敬行礼:“谢盟主。” 谢琢光淡淡颔首:“师家主,不必客气。” 师青阳原本正与宿诀闲谈,见父亲起身敬酒,立刻收敛笑意,端正坐姿,俨然一副世家公子的恭谨模样。就连素来活泼的师九冬,此刻也乖乖坐直,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 谢琢光虽收敛了剑气,但久居上位的威势仍在,只是站在那儿,便如一把未出鞘的利剑,沉静却不容忽视。 师夫人温柔解围,替谢琢光斟了一杯茶,道:“谢盟主事务繁忙,今日能拨冗前来,师家不胜荣幸。” 谢琢光接过茶盏,微微颔首:“夫人客气。” 他虽言辞简洁,但师夫人却松了口气,眉眼舒展几分,又亲自为其他人一一斟茶:“这次多亏各位出手相救,明川才能平安归来。” 乌竹眠接过茶盏,温声道:“夫人客气了,本就是分内之事。” 一旁,师明川微微颔首,温声道:“乌姑娘的剑法精妙,若非你们及时赶到,我恐怕凶多吉少。” 他性子内敛,说话时总带着几分书卷气,与世家公子的矜贵糅在一处,倒显得格外清雅。 “那是!我们小师姐可厉害了!”李小楼嘴里塞满糕点,含混不清地插话,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 师九冬“噗嗤”一声笑出来,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杏眼极为灵动,头上两个小发包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凑到李小楼身边,悄悄递过去一碟蜜渍梅子:“小楼师姐,这个更好吃!” 师青阳原本正襟危坐,一副世家公子的稳重模样,闻言突然探头:“九冬!那梅子不是给我留的吗?” 师九冬吐了吐舌头:“二哥自己说的要克己守礼,怎么还跟客人抢零嘴?” 师青阳一噎,耳根微红,强自镇定地咳嗽一声:“……胡闹。” 宿诀在一旁看得好笑,这位师二公子平日里端方持重,可一遇到自家小妹,就总有些孩子气的跳脱。 席间,侍女们捧着漆盘鱼贯而入,盘中的灵果鲜嫩欲滴,酒盏里盛着师家秘酿的“云梦春”,香气清冽,未饮已醉人三分。 这更像是家宴,没有弄得太过。 师九冬拉着李小楼坐在一旁,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哪道点心最好吃。宿诀则与师青阳和师明川低声交谈,偶尔举杯对饮,气氛融洽。 谢琢光坐在乌竹眠身侧,虽神色依旧冷峻,但眉宇间的锋芒却敛去了不少。他指尖在白玉杯沿轻叩,目光始终未离乌竹眠左右。 酒过三巡,师衡举杯起身,郑重道:“听闻仙盟近日在清查魔族余孽,师家虽非什么名门大派,但日后若有需要,必当倾力相报。” 谢琢光淡淡颔首,指尖在杯沿轻叩一下:“暂无。” 两个字,干脆利落。 师衡却如蒙大赦,连忙坐下,后背已沁出一层薄汗,乌竹眠看得好笑,在桌下轻轻踢了谢琢光一脚,笑着举杯道:“师家主言重了。” 李小楼突然举手:“那能再要一盘荷花酥吗?” 满座皆笑。 师夫人忍俊不禁,连忙吩咐侍女去取,师九冬则趁机凑到乌竹眠身边,小声道:“剑尊大人,谢盟主看你的眼神,跟话本子里写的一模一样呢!” 乌竹眠一口酒险些呛住。 谢琢光耳力极佳,闻言扫了一眼过来,师九冬立刻缩了缩脖子,躲到李小楼身后。 宿诀扶额:“小楼,你是不是又给九冬看奇怪的话本了?” 李小楼装傻:“啊?什么话本?我不知道呀!” 就在这时,管家匆匆穿过回廊,在师衡耳边低语几句。师衡眉头微蹙,随即起身致歉:“诸位稍坐,有些宾客不请自来,容我出去看看。” 乌竹眠放下茶盏:“可是出了什么事?” 师衡苦笑:“剑尊大人重临人间的消息传开了,如今门外……” 话音未落,庭院外隐约传来嘈杂声,谢琢光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一道水镜凭空浮现,映出了院门外的景象。 只见青石阶上挤满了修士,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蟠龙杖翘首以盼,还有很多年轻修士捧着卷轴,上面墨迹未干,依稀可见“恭迎剑尊”的字样。 宿诀按住要蹦起来的李小楼:“别添乱” 师青阳紧张地看向谢琢光:“盟主,是否需要……” 谢琢光却望向了乌竹眠,熔金眸中映着她的侧脸:“阿眠?” 她略一思索,站起身,太虚剑在腰间轻晃:“师家主,借庭院一用。” 不待回应,紫衣已翩然掠向中庭,谢琢光如影随形,在门槛处突然回头,对满厅呆滞的众人道:“劳烦,备茶。” 身后,师明川手中的玉箸“啪嗒”掉在青玉案上,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目光在兄妹与庭院方向来回游移:“你们……早就知道?” 师九冬咬着蜜饯含糊道:“三哥病着的时候,我们不是天天在你床头说这事嘛?” “可我以为……”师明川声音发颤,“你们说的是新出的话本子……” 他猛地站起,案几被撞得倾斜,他自幼珍藏的《剑尊手札》从袖中滑落,正翻在“紫衣救苍生”的插画页上。 “咣当!”师明川栽倒在席间,昏迷前最后的意识,是小妹师九冬大惊小怪的喊声:“快来人啊!三哥激动得晕过去啦!” 与此同时,师家大门外,早已站满了闻讯而来的修士,他们并未喧哗,只是安静地等候着,偶尔低声交谈几句,眼中满是期待与敬畏。 “听说剑尊大人真的回来了……” “百年前她为救苍生,不惜自毁元神,如今竟能重生,当真是天道垂怜!” 人群之中,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年轻一辈的修士。 他们或曾受过乌竹眠的恩惠,或只是听着她的传说长大,此刻,所有人都只是静静地站着,不愿惊扰,却又忍不住想亲眼见证,那位曾经为苍生赴死的剑尊,是否真的安然归来。 师家的庭院内,乌竹眠快步走出,衣袂在夜风中飘飘。 微风拂过,水面泛起涟漪,倒映着她清瘦的身影,她周身气息内敛,可但凡是修士,都能感受到那股藏于平静之下的凛然剑意,那是历经生死亦不磨灭的锋芒。 院外的人群远远望着她,无人上前打扰,只是目光灼灼,满是仰慕。 一位年迈的散修忽然红了眼眶,低声道:“百年了……当年若非剑尊一剑斩开魔潮,老朽早已命丧黄泉。” 身旁的年轻修士轻声问:“师父,她就是您常提起的那位……” 老散修缓缓点头,声音哽咽:“是她,模样未变,眼神也未变。” 师家的宴席摆到了庭院内,众人纷纷入席,宴会依旧进行着,却比往日多了几分肃穆。 侍女们端上灵茶珍馐,宾客们举杯轻酌,可所有人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落在那道雪青色的身影上。 乌竹眠坐在席间,神色平静,她并未因众人的注视而不自在,只是偶尔抬眼,对上一道道热切的目光时,会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师衡为她斟茶,低声道:“剑尊大人,今日来客皆是慕名而来,却不敢贸然打扰,还望您勿怪。” 本来说好了要替她的身份保密,没想到还是传开了。 乌竹眠摇头,轻声道:“没事。”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竖着耳朵的修士们心头一颤。 是了,就是这个声音,多年前,她曾在漫天魔焰中持剑而立,对身后逃生的百姓说的一句话,便是这淡淡的两个字:“没事。” 宴席渐散,夜色深沉。 乌竹眠独自走到回廊下,望着天上的月亮,谢琢光无声地出现在她身侧,递过一盏温热的雪芽茶:“累吗?” 乌竹眠接过茶盏,指尖与他轻轻相触。 “不累。”她笑了笑:“只是没想到,过了百年,还有这么多人记得我。” 谢琢光垂眸看乌竹眠,眼底熔金般的色泽在暮光中流转:“他们会永远记得。” “还记得吗?你说过,凡人能记得的,其实比我们想象的还多。” 夜风拂过,廊下的青纱灯轻轻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远处仍有修士驻足,望着回廊下的身影,眼中满是敬仰与感激,但他们谁都没有上前,只是默默地看着,回忆着,庆幸着。 庆幸那位曾为苍生赴死的剑尊,终于平安归来。 第244章 师权 宴席散尽,月上中天。 云梦泽的夜风自水泽深处卷来,带着湿漉漉的凉意,吹拂过回廊下高悬的琉璃宫灯,灯影在精心雕琢的廊柱与栏杆上摇曳,投下明明暗暗、长短不一的影子,如水底摇曳的藻荇。 喧闹的人声如退潮般散去,只余下丝竹残音,若有若无地缠绕在雕梁画栋之间,更衬得这水榭楼台间的寂静。 师衡和师夫人笑容可掬地起身,在前方引路。 乌竹眠与谢琢光并肩而行,步履徐缓;宿诀稍稍落后半步,宽大的玄色袍袖被风拂动,沉静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周遭的幽暗角落,如同无声的屏障。 李小楼和师九冬则像只不知疲倦的雀鸟,围在一起叽叽喳喳,银铃般的笑语在空旷的回廊里显得格外清脆。 两人的话语被前方转角处骤然亮起的数盏气死风灯打断。 昏黄的光晕中,一道人影正从另一条回廊匆匆转出,身形颀长挺拔,一身墨色锦袍,步履快得带起一阵风,袍角翻飞。 师九冬眼睛一亮,脆生生地喊道:“小叔叔!” 那疾行的男子闻声顿住脚步,转过身来。 灯光清晰地勾勒出了他的面容,极其俊美,眉如墨裁,眼似寒星,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深切入骨的疲惫和郁色,仿佛跋涉过千山万水后仍未找到归途的旅人。 这份疲惫深刻得几乎压过了他容貌本身的出色,他气息内敛,修为显然不低。。 他正是师家家主师衡的胞弟,师权。 “九冬?”师权疲惫的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随即迅速敛去,对着众人微微颔首,礼数周全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诸位贵客,夜深未歇?” 师衡的脸上立刻堆起更深的笑容,迎上前去:“哎呀,阿权!你何时回来的?怎不提前知会一声?” “小叔叔。”师青阳和师明川上前一步,温和见礼:“宴会方散,正要送几位贵客去歇息。您这是……刚回来?” “刚至不久,听闻府中设宴款待贵客,不便打扰,只是……”师权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急切:“为阿虞取的九转还阳草已得,需尽快入药,故深夜回府取冰魄寒玉髓为药引。” 他语速微快,显然心思全在取药一事上,目光掠过师衡时,顺势扫过在场的乌竹眠等人。 当他的视线落在乌竹眠身上时,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骤然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像是猝不及防撞见了某种意料之外的存在,带着瞬间的惊愕、探究,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但这情绪快如闪电,几乎在乌竹眠有所察觉之前,便被他完美地收敛,重新沉入那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之中,只剩下对陌生贵客应有的、恰到好处的礼貌与疏离。 师衡连忙介绍:“阿权,来得正好,这位便是名震天下的剑尊,乌竹眠乌前辈!这位是仙盟盟主,亦是前辈的本命剑灵,谢琢光谢盟主。还有这几位……” 他依次介绍了宿诀和李小楼。 师权闻言,神色一肃,对着乌竹眠和谢琢光郑重地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久仰剑尊与谢盟主大名,如雷贯耳,师权见过两位前辈,见过诸位道友,深夜惊扰,还望海涵。” 他的语气恭敬,却带着一股不易接近的清冷。 “师道友客气了。”乌竹眠微微颔首,声音清冽平静。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刚才那一闪即逝的异常,心中微动,此人修为不俗,心志坚韧,那瞬间的情绪波动绝非寻常。 谢琢光站在她身侧,神色淡然,只以盟主身份微微颔首回礼,但却握着她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在她掌心轻轻点了一下。 显然他也察觉了。 师九冬脆生生地解释道:“小叔叔是回来给婶婶拿药的,婶婶身子弱,怕风,平时都不出院子,但她长得可漂亮了!可温柔了!” “九冬。”师权低低唤了一声,语气并无责备,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打断了小姑娘的话。 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师九冬的发顶,动作带着长辈的疼爱,但那眼神深处,却掠过了一丝更深的阴霾。 李小楼心直口快,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好奇的光芒:“师权前辈,尊夫人是生了什么病呀?伤得很重么?怎么……”她顿了顿,似乎觉得后面的话有些唐突。 师权的目光落在李小楼天真无邪的脸上,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翻涌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郁覆盖。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早年……意外伤了根基,沉疴难起。这些年寻了些灵丹,也只是勉强维持罢了。” 师衡立刻笑着打圆场:“阿权的爱妻早年伤了根本,缠绵病榻,阿权这些年寻遍天下灵药,甚是辛苦。” 师权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所有情绪,只低声道:“此乃分内之事,不敢言苦。兄长,药房钥匙……” “哦对对对,正事要紧!我这就带你去取寒玉髓!”师衡连忙应道,又转向乌竹眠等人:“剑尊大人,谢盟主,诸位,实在抱歉,阿权取药心切,容我先失陪。” “无妨,师家主请便。”乌竹眠语气平和。 师权再次对着众人行了一礼,目光在乌竹眠脸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不再多言,他转身欲走,却在经过她身侧时,脚步微微一顿。 “剑尊大人。”他轻声开口:“若有机会,可否请教一些调理经脉的法子?” 乌竹眠注意到师权说这话时,左手无意识地抚过腰间玉佩,那玉佩上隐约可见一道裂痕,像是被什么利器所伤。 她抬眸看他,见他眼底藏着几分希冀,却又不敢太过明显的模样,微微点头道:“当然,明日我写一份方子给你。” 师权眼中似有微光闪过,郑重行了一礼:“多谢。” 夜风拂过,他随师衡匆匆离开,身影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墨黑的衣摆被月光浸染,显得格外孤清。 师九冬望着他的背影,小声道:“小叔叔真的很辛苦……” 李小楼好奇地凑过来:“师前辈的夫人病了很久吗?” 师九冬点头,声音压低:“嗯,听说是早年伤了根基,一直没能痊愈,小叔叔这些年走遍三界,寻了许多灵药,可婶婶的病还是时好时坏……” 宿诀若有所思:“倒是个痴情人。” 谢琢光开口问道:“他夫人叫什么名字?” 师九冬歪着头想了想:“额……具体名字我不知道,不过小叔叔叫她阿虞,爹娘也跟着叫,我们小辈都是直接叫小婶婶,平时很少能见到小婶婶,小叔叔说她受不得风,连院子都不怎么出。” “不过我小婶婶真的长得可好看了!”师九冬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藏了星星,语气里满是骄傲:“比画上的仙子还好看!” 她皱着眉头,绞尽脑汁地比划着:“虽然她很少出门,但我见过她几次,她的头发像墨一样黑,皮肤白得像雪,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月亮!” 李小楼一听,立刻来了兴趣,凑过来笑嘻嘻地问:“真的吗?比我家小师姐还好看?” 师九冬一愣,眨巴着眼睛,看看乌竹眠,又努力回想了一下,小脸纠结成一团:“嗯……不一样的好看,剑尊大人像天上的云,又高又远,我小婶婶……像水里的月亮,朦朦胧胧的。” 宿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揉了揉师九冬的脑袋:“小丫头还挺会形容 乌竹眠唇角微扬,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师权离去的方向。 像水里的月亮,朦朦胧胧的? 一个常年病弱、深居简出的女子,却让见过她的人印象深刻,甚至觉得她美得不似凡人,但一形容起来,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谢琢光站在她身侧,眸色微深,低声在她耳边道:“若真只是寻常病弱之人,何至于连容貌都让人形容得如此虚幻?” 乌竹眠轻轻点头。 夜风拂过庭院,带来水泽特有的湿润气息,也带来一丝若有似无的沉重,方才宴席的热闹喧嚣瞬间冷却了下来。 等师家人离开后,宿诀抱着胳膊,慢悠悠地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他瞥向师权消失的方向:“这位师家小叔心事重重啊,那个温夫人,怕是不简单。” 他的语气带着一点慵懒调侃,眼神却锐利了几分。 李小楼也凑到乌竹眠身边,小声嘀咕:“小师姐,我觉得九冬师妹她小叔叔看你的时候,眼神好像有一点奇怪哦,好像……好像认识你似的?” 不得不说,小姑娘的直觉有时候异常敏锐。 乌竹眠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师权离去的方向。 百年的生死沉浮,早已磨砺出她洞察秋毫的直觉,师权那瞬间的失态,师九冬无心之言透露的信息……种种迹象,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了层层疑窦。 一个深居简出、根基受损的妻子。 一个修为高深、执着寻药、行踪神秘的丈夫。 一个被刻意隐藏的姓氏。 以及,那望向自己时,绝非偶然的复杂眼神。 似乎感受到了乌竹眠心底那一丝波澜,谢琢光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带着只有她能听懂的关切:“阿眠?” 乌竹眠收回目光,反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示意自己无碍。 她抬眼看向谢琢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锋锐的弧度,如同她手中的剑,无声地出鞘一寸:“无妨。只是觉得……这位师道友,和他那位夫人,或许与我们此行有些意想不到的牵连也说不定。” 谢琢光闻言,眼底深处寒光微凝,看向乌竹眠目光所及之处,仿佛能穿透重重庭院,锁定那对神秘的夫妻。 他周身的无形威仪悄然弥散开,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若有牵连,无论是人是鬼,都需查个明白。” 夜雾渐浓,笼罩着偌大的师府,一场看似平常的夜宴结束,一段潜藏于平静之下的暗流,似乎才刚刚开始涌动。 第245章 云梦泽 翌日清晨,薄雾如轻纱笼罩云梦泽,空气中弥漫着水汽与草木的清新。 乌竹眠将一张墨迹未干的素笺折好,其上以清隽有力的字迹写着调理经脉的方子,几味主药赫然是极为珍稀的灵材,非底蕴深厚者难以凑齐。 “走吧。”她对身侧的谢琢光说道,他微微颔首,目光沉静,无形的神念已悄然笼罩了整个师府,感知着每一丝细微的灵气波动。 师衡夫妇早已在客院外等候,见乌竹眠等人出来,脸上立刻堆满了殷切的笑容,师衡的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期待:“剑尊大人,谢盟主,方子……可写好了?” “嗯。”乌竹眠将素笺递过去:“此方对稳固根基、温养经脉有奇效,或可一试。” 师衡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接过看了一眼,连声道谢:“多谢剑尊!多谢剑尊!阿权那孩子,为了阿虞真是耗尽了心血,若此方能有效用,我师家上下感激不尽!” 师夫人也在一旁附和,眼中是真切的忧虑和期盼,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是啊,阿虞那孩子……唉,是个苦命人,剑尊大人医术通玄,若能亲自去看看,说不定……” 乌竹眠顺势道:“我正有此意,既已写了方子,不如我们一行人同去拜访师权道友,或可当面为尊夫人诊察一二,也方便根据具体情况调整方剂。” 这倒是省得她再去想其它借口。 师衡夫妇闻言大喜过望,脸上瞬间焕发出光彩。 “这……这真是求之不得!太好了!”师衡激动地掏出传音石:“我这就联系阿权!” 片刻后,传音石传来师权略显低沉但依旧平静的声音:“兄长?“ “剑尊大人与谢盟主愿意屈尊前来?自然欢迎,只是阿虞她昨夜服药后精神不济,此刻正在静养,恐怕无法见客……” “是,无妨,师权恭候大驾。” 于是,乌竹眠一行人在师衡夫妇的陪同下,踏出了师家的大门。 谢琢光自然伴在乌竹眠身侧,宿诀步履悠闲地跟在稍后,李小楼则和师九冬手牵着手,两个小姑娘对清晨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 要去往师权位于云梦泽深处的水月居,需得穿过云梦城最繁华的东市。 一踏入市集,一股截然不同的、充满生机的热浪便扑面而来,瞬间冲散了清晨的微凉和水泽的清寂。 繁华与烟火,在此刻苏醒。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侧,店铺的木板门次第“吱呀”打开,小贩们热情洋溢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首充满活力的晨曲。 “刚出笼的蟹黄包咧!热乎的!” “云梦泽的新鲜银鱼,清晨刚捞的,活蹦乱跳。” “水灵灵的菱角、莲藕,清甜爽口!” “上好的云锦,姑娘们快来看呀!” 蒸腾的热气从早点铺子里滚滚而出,带着面点、蒸鱼和米粥的诱人香气,卖鲜鱼的摊子前,木盆里挤满了鳞片闪着银光的活鱼,尾巴拍打着水花,溅起细小的水珠。 菜农们担着还带着露珠的时令蔬果,水灵灵的青菜、嫩生生的莲藕、饱满的菱角,码放得整整齐齐。 绸缎庄的伙计正把一匹匹流光溢彩的云锦挂出来,在晨光下折射出柔美的光泽。 街道上人流渐密,有挎着菜篮、匆匆赶早市的妇人;有挑着沉重担子、步伐稳健的脚夫;有背着书箱、结伴而行的稚童;也有摇着蒲扇、在街边茶摊上慢悠悠品着早茶的老者。 孩童们嬉笑着在人群中穿梭追逐,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更引人注目的是,当师衡和师夫人出现在街头时,所到之处,皆是发自内心的恭敬与亲近。 “家主早!夫人早!”卖包子的老汉笑得见牙不见眼,不由分说地塞过来一笼刚出屉的蟹黄包:“您二位尝尝,今早头一笼!” “家主安好!夫人安好!”渔妇放下手中的活计,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恭敬地行礼,脸上是真诚的笑容。 绸缎庄掌柜也小跑着出来招呼:“家主,夫人,新到的云锦,给您府上留了最好的花色……” 连那嬉闹的孩童见了他们,也会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好。 师衡笑容和煦,不住地向众人点头致意,他偶尔还会停下脚步,温和地询问几句摊贩的生计如何。 师夫人更是温婉,她会俯下身,替一个跑闹中弄散了发髻的小女孩重新扎好辫子,语气轻柔;也会在一个卖菜老妪的摊前驻足,买下几把青菜,并额外多给了几枚铜钱,嘱咐老人家注意身体。 眼前的一切,充满了尘世安稳的烟火气。 修士与凡人之间,没有想象中的鸿沟与轻蔑,反而是一种奇特的、融洽的共生。师家显然不仅仅是此地的统治者,更像是守护者和大家长,深得民心。 李小楼看得目不转睛,小声对师九冬惊叹:“哇,你们云梦泽的百姓,看起来都好开心啊,一点都不怕修士诶。” 很多修士自诩高人一等,视凡人为蝼蚁。 师九冬骄傲地挺起小胸脯:“那是!我爹娘说了,修士的力量是用来守护家园和弱小的,不是用来欺压的!师家祖训就是善待治下子民。” 她看着自家爹娘被百姓簇拥着问好,眼中满是自豪的光。 宿诀抱着胳膊,嘴角噙着一丝笑,他的目光扫过这繁华安宁的景象,又瞥了一眼身旁神色平静的乌竹眠和谢琢光。 这景象,在弱肉强食、视凡人为蝼蚁草芥的修真界,实在是一股清流,甚至清流得有些过于美好。 乌竹眠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百年前她为护佑苍生而死,眼前这百姓安居乐业、修士与凡人和谐相处的画面,正是她当年挥剑的意义所在。 师家的治世之道,值得赞赏。 然而,当乌竹眠的目光掠过那些鲜活的笑脸,最终投向云梦泽深处那雾气缭绕、通往水月居的方向时,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悄然爬上心头。 这阳光下温暖祥和的云梦城,与那深藏在水泽孤岛之上、笼罩在迷雾和病妻阴影下的水月居,仿佛是两个割裂的世界。 看似情深义重、为妻奔波的师权,他极力隐藏的秘密,是否如同这晨雾下的暗流,正悄然侵蚀着这片表面的安宁?师家这看似完美的“桃源”,其根基之下,又埋藏着什么? 谢琢光似有所感,轻轻握了握乌竹眠的手。 他的目光同样深邃,这凡俗的烟火人间固然可贵,但敏锐直觉告诉他,前方等待他们的,绝非是简单的探病赠方。 “走吧。”师衡打发走了热情的百姓,转身对乌竹眠等人笑道:“穿过这条街,再走过几道水榭回廊,就到阿权的水月居了。” 一行人继续前行,身后是喧嚣温暖的市井烟火,前方是幽深静谧的水泽迷雾。 李小楼还在和师九冬讨论哪家的糖画最好看,宿诀依旧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唯有乌竹眠和谢琢光,步履沉稳,眼神深处已敛去了方才的温和,恢复了属于剑尊与仙盟盟主的沉静与锐利。 他们踏入那片水汽更浓的区域,仿佛从光明温暖的岸边,一步步走向了迷雾笼罩的未知水域。 * 穿过繁华喧嚣、充满人间烟火气的云梦城东市,仿佛踏入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脚下的青石板路逐渐被湿润的泥土和细碎卵石取代,水汽愈发浓重,带着水泽深处特有的、略带腥甜的凉意。 高大的芦苇丛像沉默的卫兵,密密匝匝地簇拥在曲折的小径两旁,沙沙作响,滤去了尘世的喧嚣,只留下水流汩汩与鸟雀偶尔的清鸣。 引路的师衡夫妇脚步也变得轻缓,带着一种近乎紧绷的安静,又转过几道架设在浅沼之上的回廊,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另一种更深的静谧所笼罩。 水月居,到了。 它静静地矗立在一片开阔的水域中央,并非建在坚实的土地上,而是巧妙地依托着几块巨大的、墨绿色的湖心奇石,仿佛是从这云梦泽的梦境里自然生长出来的一座孤岛仙居。 连接外界的,是一条长长的、几乎完全由凝固的星砂铺就的廊桥。这星砂并非凡物,每一粒都闪烁着微弱的、冷冽的银蓝色幽光,如同将碎裂的星河凝固于此。 踩上去并非沙砾的松软,而是一种奇异的、微带弹性的坚实感,无声无息,李小楼好奇地跺了跺脚,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不由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谢琢光的目光落在星砂之上,剑眉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这星砂的气息,竟隐隐与他记忆中某种被斩落的星河碎片相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强行禁锢的气息。 廊桥尽头,便是水月居的主体建筑。 它并非宏伟殿宇,而是一组精巧雅致的亭台楼阁,以琉璃瓦覆顶,这琉璃瓦也非寻常,在晨雾与水光的折射下,呈现出一种流动的、变幻莫测的蓝紫色,宛如水面上凝结的月华,光华内蕴,不刺眼却夺人心魄。 檐角飞翘,悬挂着数串小巧的风铃,此刻无风,铃铛却并非完全静止,偶尔会极其轻微地、自发地颤动一下,发出几不可闻的,如同水滴落入深潭般的“叮铃”声,空灵幽远,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寥。 宿诀的视线扫过那些风铃,眼神中闪过一丝玩味,魔族的本能让他嗅到了一丝非比寻常的封印气息。 整座建筑被清澈的活水环绕,水流缓慢而静谧,水面上,大片大片的蓝莲花盛开,花瓣近乎透明,散发着清冷的幽香。 奇怪的是,这些莲花仿佛不知季节,开得正盛,莲叶青翠欲滴,不见丝毫枯败之相,美得不似凡尘,却也透着一股凝固的、缺乏生机的诡异感。 踏上水月居的木质平台,脚下传来轻微的“吱呀”声,打破了绝对的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清冽的蓝莲香气,混合着水汽和一种……极其淡薄的、被精心掩盖过的药味。 这药味很奇特,并非草木的苦涩,反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腥,被莲香裹挟着,几乎难以察觉。 庭院布置得极为雅致,几块形态各异的奇石点缀其间,石缝中生着绒绒的青苔,几丛修竹临水而立,竹叶青翠欲滴。 然而,太过整洁了。 青石铺就的小径纤尘不染,竹叶上连一颗露珠也无,奇石上的苔藓像是被精心修剪过,每一寸都透着一种刻意的、一丝不苟的完美,缺乏自然的野趣和随性,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时刻在擦拭、整理,将一切可能存在的“无序”都扼杀在萌芽状态。 主屋的门窗紧闭,深色的帘幕低垂,将内里的景象完全隔绝。 那里就是那位神秘的“阿虞夫人”所在,整个水月居,似乎都以这间主屋为中心,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守护,或者说……禁锢。 一股无形的、压抑的气氛弥漫开来,即使阳光穿透薄雾洒落,也无法驱散这庭院深处透出的阴凉和孤寂。 师权已站在主屋前的廊下等候。 他今日换了一身素净的青色长衫,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但眉宇间那深切入骨的疲惫和眼底化不开的沉郁,如同烙印,比昨日更加清晰。 晨光落在师权身上,非但没有增添暖意,反而衬得他脸色有些苍白,身形也显得格外单薄孤清,仿佛随时会被这水月居的寂静吞噬。 他对着众人,尤其是乌竹眠和谢琢光,露出了一个礼节性的、却毫无温度的笑容:“剑尊大人,谢盟主,宿诀道友,李小楼道友……欢迎莅临寒舍。阿虞她……尚未起身,不便打扰,只能由师权在此招待各位了。” 他的目光在掠过那紧闭的门扉时,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痛楚与……近乎偏执的守护。 水月居美得如梦似幻,静得不染尘埃,却更像一个用琉璃、星砂和蓝莲精心构筑的华丽牢笼,它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烟火,也困住了里面的人,以及一个讳莫如深的秘密。 那若有似无的药味、自发轻颤的青铜铃、凝固的星砂、永不凋谢的蓝莲,还有师权眼中那份沉重的绝望与守护……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 乌竹眠和谢琢光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了然。 真正的交锋,就在这看似清雅绝伦的庭院中开始了。 一行人被引入一间临水的敞轩,轩内布置简洁雅致,窗外是粼粼水光和摇曳的芦苇,几案上已备好了清茶灵果。师九冬和李小楼被安排在稍远些的位置,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昨夜匆忙,未曾好好招待,今日略备清茶,聊表歉意。”师权亲自执壶斟茶,动作行云流水,却透着一股紧绷的刻意。 他先为乌竹眠和谢琢光奉上,茶水澄澈,灵气氤氲,确是上品。 “师道友寻药救妻,情深义重,何来歉意。”乌竹眠端起茶盏,并未饮用,目光落在师权脸上:“尊夫人可好些了?” 师权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苦笑与感激,他言辞恳切,滴水不漏,将“不便见客”的理由说得合情合理。:“劳剑尊挂心。阿虞她……还是老样子,时好时坏。昨夜服了新得的药,反应有些大,今早才勉强睡下,实在不便见客,还望剑尊大人海涵。” “哦?新药?”谢琢光清冷的声音响起,他指尖随意地在茶杯边缘划过,带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寒气:“不知是何方灵药,竟让尊夫人反应如此剧烈?师道友遍寻天下,想必此药定非凡品。”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直指核心。 师权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面上依旧沉稳,心疼到:“是……是极北之地寻得的一味寒魄冰晶,药性至寒,需辅以冰魄寒玉髓调和,药性确实霸道了些,让阿虞受苦了。” 他巧妙地避开了具体药效,只强调药性霸道。 “寒魄冰晶?”宿诀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指尖把玩着一颗灵果,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瞥着师权:“此物生于万丈玄冰之下,伴生于‘玄阴魔兽’巢穴附近,蕴含的不仅是寒气,更有精纯的魔气。” 他语带玩味,却字字诛心:“师道友,令夫人这根基之伤,竟需要此等凶煞之物来‘调和’?” 第246章 旧患 师权的脸色终于微微变了变,握着茶杯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 他强自镇定道:“宿诀道友见多识广,只是阿虞的伤势极为特殊,寻常温补之药毫无作用,反而是这些……属性奇特的灵物,偶能缓解一二。” “师某也是……病急乱投医,无奈之举。”师权的语气中充满了苦涩和无奈,将一个为救爱妻不惜以身犯险、遍尝百草的痴情丈夫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试图博取同情,转移焦点。 乌竹眠将他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放下茶杯,声音清冽如泉:“师道友情深,令人动容。我这里有一份调理经脉的方子,主药虽也珍贵,但药性中正平和,重在固本培元,或可减轻尊夫人服药后的痛苦,稳固其本源。” 她将昨夜写好的素笺再次拿出,递向师权。 师权连忙起身,双手郑重接过:“多谢剑尊大人赐方!师权感激不尽!”他展开方子,目光快速扫过,当看到其中几味主药时,瞳孔骤然一缩,握着纸张的手紧了紧,指节更显苍白。 这些药……太对症了,甚至隐隐指向了某些他极力想掩盖的根源,他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只能表现得更加感激。 “此方需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乌竹眠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尤其……若根基之伤涉及某些‘旧患’,猛药祛邪固然痛快,但若伤及根本,恐得不偿失。” “旧患”二字,乌竹眠说得极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师权最敏感的神经。 他猛地抬头看向乌竹眠,眼神中那一瞬间的惊骇几乎无法掩饰,她知道了什么?她怎么会知道“旧患”? 谢琢光适时地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师道友若有难处,或是对此方有不解之处,随时可来寻我与阿眠。仙盟之中,亦有诸多疗伤圣手,或可为尊夫人会诊。” 这既是提供帮助,也是一种隐晦的警告和持续的关注。 师权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剑尊大人和谢盟主厚爱,师权铭记于心。此方……师某定会仔细斟酌,谨慎使用。阿虞的病……劳各位费心了。” 他再次躬身行礼,姿态谦卑,但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下,已是惊涛骇浪。 这场拜访,表面是赠方探病,实则是一场无声的试探与交锋。 师权用“情深”和“无奈”织就的帷幕,在乌竹眠和谢琢光锐利的目光以及宿诀毫不留情的点破下,已然出现了裂痕。 而那句“旧患”,更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了无法平息的巨大涟漪。 师权的妻子依旧隐于幕后,但围绕她的迷雾,却因这次拜访而显得更加浓重和诡谲,水月居的平静表象下,暗流汹涌得几乎要冲破堤岸。 * 与此同时,主屋内,被深色帘幕隔绝了所有光线的卧房深处。 光线昏暗,只有墙角一盏镶嵌着萤石的壁灯散发着微弱、幽冷的光芒,勉强勾勒出室内简洁到近乎空旷的陈设。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清冽的蓝莲冷香,以及一丝被刻意掩盖、却依旧顽强渗透出来的、混合着草药与某种奇异寒气的味道。 宽大的云床上,一道纤细的身影蜷缩在厚重的锦被之中,似乎陷入了沉睡,墨色的长发如同海藻般铺散在素色的枕衾上,衬得那张掩在阴影中的侧脸愈发苍白脆弱。 就在乌竹眠一行人踏上那条由凝固星砂铺就的廊桥,步入水月居清冷孤绝的领域之时,那沉睡的身影突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女子如同蝶翼般的卷翘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在抵抗着什么无形的压力。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眉心紧紧蹙起,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浸湿了鬓边的几缕发丝,放在锦被外的一只纤纤玉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被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唔……” 一声极其细微、带着痛苦和茫然的呻吟,从女子紧抿的唇瓣间逸出。 她似乎被某种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惊醒,又或者,是有什么极其熟悉又极其重要的东西,穿透了水月居的重重禁制与迷雾,强行闯入了她混沌而封闭的世界。 下一秒,女子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美得惊心动魄的眼睛,即使灯光昏暗也无法掩盖,眼波流转间,即便盛满了迷茫、痛苦和一丝惊惶,也依旧拥有着颠倒众生的魅惑底蕴。 然而却不难看出来,这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焦距,只有一片空洞的、如同蒙尘琉璃般的雾霭。 女子吃力地支撑起上半身,锦被滑落,露出月白色的单薄寝衣,勾勒出过分纤细单薄的身形。 她茫然地环顾着这间熟悉又陌生的、囚禁了她十年的屋子,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毫无规律地狂跳着,仿佛要挣脱某种无形的束缚。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攫住了她。 不是疼痛,不是寒冷,而是一种悸动,一种源自灵魂本能的呼唤,又或者……是某种被强行遗忘、却在此刻猛烈冲击着封印堤坝的滔天巨浪。 女子不知道那是什么。 十年了,她的世界只有这方寸之地,只有那个叫“阿权”的男子,只有无尽的药味和昏沉,她的记忆是一片空白,被精心编织的谎言和药物温柔地填满。 可此刻,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窗外的庭院里,似乎传来了模糊的人声和脚步声,还有……一股让她灵魂都感到战栗的气息。 温暖、暴戾、悲伤……无数种复杂到让女子头痛欲裂的情绪碎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在她空白的识海里激起了混乱的涟漪。 她痛苦地抱住头,蜷缩起身体,试图抵御这突如其来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风暴,手腕上的冰蓝色铃铛因为她的动作而发出细碎、急促的“叮铃”声,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这时,脚步声清晰地停在了主屋外的庭院中。 一个清冽如冰泉的女声,穿透了门窗的阻隔,隐约传入她的耳中:“……尊夫人可好些了?” 这个声音! 女子猛地抬起头,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抬起的脸庞,瞬间夺走了所有微弱的光华。 那是超越了世俗认知的绝色。 肤白胜雪,细腻得仿佛最上等的羊脂玉,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朦胧的微光。五官精致绝伦,如同造物主最完美的杰作,每一处线条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则浓,少一分则淡。 眉如远山含黛,鼻梁挺直秀气,唇形优美,色泽是淡淡的樱粉,最令人心颤的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勾勒出天然的妩媚风流,即使此刻盛满了惊惶、痛苦和极致的茫然,也依旧拥有着惊心动魄的魅力,足以让任何人为之屏息。 此刻,这双美丽的眼睛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惊悸,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是紧闭的、隔绝了她与外界的大门。 女子她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手指紧紧攥着衣襟,指节泛白。 是谁?那个声音……是谁? 为什么……为什么光是听到这个声音,她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为什么空洞的识海深处,会因为这陌生的声音而掀起惊涛骇浪?仿佛有什么东西……有什么被深深埋葬、被强行抹去的东西正疯狂地想要冲破桎梏,破土而出。 “阿……权……” 女子无意识地喃喃念出这个名字,无意识地、带着浓浓的恐惧和依赖,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男子的名字,就像往常一样。 可这一次,这个名字带来的安抚力量似乎失效了,那扇紧闭的门外传来的声音和气息,像一把钥匙,正在她混沌的世界里,撬开一道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控制的缝隙。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女子。 她下意识地想要躲藏,想要那个唯一能保护她的“阿权”立刻出现在身边,将外面那些可怕的声音和感觉统统赶走。 而就在这时,另一道声音响起了,那是一道清冷如玉、带着无形威压的男声,很陌生,似乎在追问着什么“新药”。 紧接着,一个带着慵懒玩味、却字字如刀的声音,清晰地刺穿了门窗:“……伴生于玄阴魇兽巢穴附近,蕴含的不仅是寒气,更有精纯的魇力,师道友,令夫人这根基之伤,竟需要此等凶煞之物来‘调和’?” 听见这个声音的瞬间,女子的灵魂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剧痛与混乱让她蜷缩在床上,泪水汹涌。 一声短促的痛呼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里挤出,她猛地抱住头,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同时刺入了她的脑海。 一些极其破碎、极其模糊、充斥着血与火、绝望与嘶吼的恐怖画面,如同闪电般在她眼前疯狂闪现。 扭曲的黑色怪物…… 刺耳的尖啸…… 冰冷的、撕碎一切的利爪…… 还有漫天的血色,以及和一个模糊的、焦急呼唤她名字的声音…… “不、不要……走开……” 女子痛苦地蜷缩在床上,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浸湿了苍白的脸颊,巨大的恐惧和混乱彻底淹没了她。 外面是什么?那些说话的人是谁?为什么他们会让她如此痛苦? 手腕上的冰蓝色铃铛随着女子剧烈的颤抖而疯狂作响,声音凄厉急促,穿透紧闭的门窗,成为她此刻唯一能发出的、惊惶无助的求救信号。 第247章 相见不相识 水月居临水敞轩内的气氛,在乌竹眠那句“旧患”出口后,凝固得如同窗外凝结的星砂。 师权眼中的惊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尚未散去,便被强行压下的汹涌暗流所取代,他握着那张药方的指节用力到泛白,几乎要将薄薄的素笺嵌入掌心。 “师某……谨记剑尊教诲。”他几乎是咬着牙,将这句话从齿缝中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而那份谦卑的姿态下,却是摇摇欲坠的堤坝,随时可能被识破真相的洪流冲垮。 师权不敢再看乌竹眠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眸,更不敢去看旁边那个一直懒洋洋、此刻却眼神锐利如刀的魔君宿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化为实质时,从主屋方向,紧闭的门窗之内,却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铃铛声。 “叮铃……叮铃铃……” 不是廊檐下青铜铃那种空灵寂寥的“叮”声,而是更清脆、更活泼、带着某种韵律的铃音,像是女子腕间或脚踝上佩戴的饰物随着动作而发出的声响。 这声音在绝对安静的水月居中,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死寂。 师权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在刹那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他几乎是本能地、仓皇地转头看向主屋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一种近乎哀求的急切,仿佛那铃声是催命的符咒。 他下意识地就想抬步冲过去,却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生生止住,身体僵硬地钉在原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咦?”师九冬好奇地歪了歪头:“是小婶婶的铃铛声!她醒了吗?小叔叔,是不是小婶婶不舒服了?” 小姑娘天真无邪的话语,像一把尖刀,狠狠扎在了师权紧绷的神经上。 “没、没有!”师权的回答又快又急,带着明显的慌乱和欲盖弥彰:“阿虞她、她只是……只是翻身碰到了……” 他语无伦次,试图解释,眼神却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想用目光将它焊死。 然而,就在他话音未落之际,一声“吱呀”的开门声响起,那扇隔绝了内外世界、承载着无数秘密的房门,竟被从里面缓缓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随着房门的开启,悄然弥漫出来,不是单纯的药味,而是一种……极其淡薄、却无比清冽冷艳的异香。 这香气仿佛带着冰棱的寒意,又似雪后初绽的梅花,清冷孤绝,瞬间冲散了庭院中浓郁的蓝莲香,甚至让空气中都带上了一丝凛冽的霜意。 宿诀原本懒散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在闻到这股异香的刹那,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手中的灵果“啪嗒”一声掉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滚了几圈,沾满了星砂的微光。 他那双带着几分锐利笑意的眼睛骤然瞪大,瞳孔在瞬间收缩到了极致,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强行压抑了百年、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狂喜与剧痛。 宿诀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身侧的案几,茶水灵果泼洒一地,他却毫不在意,目光如同最锋利的钩子,死死钉在那条开启的门缝上,整个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身上深沉如渊的气息再也无法压制,丝丝缕缕的、带着毁灭气息的魔气不受控制地从他周身逸散开来,将敞轩内的空气都染上了沉重的压力。 李小楼和师九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强大的威压吓得小脸煞白,紧紧挨在一起。 “不……不要出来!阿虞!回去!快回去!”师权再也顾不得其他,失声惊叫,声音嘶哑扭曲,充满了绝望的恐惧,他几乎是扑向那扇门,想要将它重新关上,阻止里面的人踏出半步。 然而,已经迟了。 一只纤细、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轻轻搭在了门框上。 那手指修长如玉,指甲泛着健康的粉色光泽,手腕上果然系着一串银丝缠绕的、缀着几颗小巧玲珑冰蓝色铃铛的链子,随着女子的动作,铃铛再次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紧接着,一道身影缓缓从门后的阴影中步出,晨光温柔地洒落在她身上,勾勒出令人屏息的轮廓。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女子的墨色长发如最上等的绸缎,未束发髻,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几缕,其余如瀑般垂落至腰际,在光线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 她的肌肤是真正的欺霜赛雪,细腻得看不见一丝毛孔,在阳光下仿佛散发着朦胧的微光,身上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长裙,衣料如水般柔滑,衬得身姿愈发纤细窈窕,带着一种弱不胜衣的脆弱感,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至于她的脸,师九冬那“比画上仙子还好看”的形容,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女子的五官是一种超越了凡俗认知的、惊心动魄的美,五官精致得如同造物主最完美的杰作,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凝波,鼻梁挺秀,唇色是淡淡的樱粉。 最令人心颤的是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美丽的狐狸眼,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顾盼生辉、魅惑众生的模样,可此刻,那双眸子里却盛满了茫然、懵懂,如同初生的幼兽,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陌生与不安,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却也空洞得让人心悸。 乌竹眠整个人如同被定身法定住,愣愣地睁大了眼睛,她从来……没有看过她这副模样…… 察觉到她的情绪,谢琢光抬手扶住她的后腰,轻轻拍了拍,带着安抚的意味。 一旁脸色苍白的李小楼已经是泪流满面,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女子的视线缓缓扫过庭院中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落在浑身僵硬地挡在门前的师权身上,眼中才浮现出一丝微弱的依赖和疑惑。 “阿……权?”她的声音如同冰玉相击,清泠悦耳,却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显而易见的虚弱,吐字也有些模糊不清,仿佛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 “外面、好吵,有客人?”女子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似乎被宿诀逸散的魔气和敞轩内凝重的气氛所惊扰,下意识地往师权身后缩了缩,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同样纤细苍白的手腕。 就在她手腕露出的瞬间,一道压抑到了极致、却蕴含着滔天悲愤与毁灭的气息,如同受伤孤狼的绝嚎,猛地从宿诀的身上爆发出来。 他死死盯着那女子露出的手腕内侧,在靠近脉搏的地方,赫然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新月般的银色印记。 那是当年宿诀亲手为她点上的、融入彼此精血的同心契印,近百年的寻觅,近百年的煎熬,这烙印早已刻入他的灵魂。 “摇……光……” 宿诀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泣血的颤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仿佛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 他眼中所有的玩味、所有的慵懒,都在这一刻被焚烧殆尽,只剩下焚心蚀骨的狂喜和足以撕裂苍穹的暴怒:“是你……真的是你!” 他终于找到了! 他寻遍三界、踏破黄泉、几乎以为永远失去的爱人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却是在另一个男人的身后,用那样陌生、依赖的眼神看着那个囚禁她的人! 听见这话,师衡手中的茶盏“啪”地砸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湿了锦袍下摆却浑然不觉。 这位向来沉稳的师家家主此刻面色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阿权……这、这究竟……?” 话未说完,他踉跄着后退两步,被身后的师夫人扶住才没跌坐在地。 师夫人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尽褪,精心梳理的发髻边渗出细密汗珠,她死死攥着丈夫的手臂,指甲几乎嵌入衣料:“不可能……阿虞明明是阿权从寒潭救回来的孤女……怎么会是……” 她的目光惊恐地在玉摇光与宿诀之间来回游移,仿佛突然不认识这个相处十年的“弟媳”。 “小婶婶是……狐妖?”师九冬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小姑娘瞪圆了眼睛,手里的糖人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乌竹眠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太虚剑在她背后发出前所未有的嗡鸣,这是本命剑感应到主人剧烈情绪波动的征兆。 记忆中的玉摇光总是眉眼含笑,一袭红衣烈烈如焰,何曾有过这般苍白脆弱的模样? “二师姐……”乌竹眠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碎一场梦,这个称呼让玉摇光浑身一颤,茫然地望向她。 “师权,放开她!”宿诀的双眼被暴戾的血红充斥,周身魔气轰然炸开,如同实质的黑色风暴以他为中心席卷而出,敞轩精致的竹帘瞬间化为齑粉。 他周身冰冷的杀意如同潮水般汹涌澎湃,目标只有一个——挡在玉摇光身前的师权。 “师权!你这个杂碎!你对她做了什么?!”宿诀几乎失去了理智,只想将那个胆敢染指他爱人、将她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男人碎尸万段。 “不!她是我的阿虞!”面对着足以撕裂神魂的魔君威压,师权的脸上却毫无惧色,反而爆发出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他张开双臂,死死地将身后茫然惊恐的玉摇光护住,如同守护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藏,眼神炽热而扭曲:“我不认识什么玉摇光,阿虞是我的妻子!谁也不能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第248章 二师姐玉摇光 对峙之下,师权腰间的玉佩疯狂震动,裂痕中涌出浓郁的青黑色光芒,那光芒带着阴冷和一种强制束缚的气息,瞬间在他身前形成了一道厚实的屏障,勉强抵挡住了宿诀狂暴的魔气冲击。 “你的妻子?你也配!”宿诀怒极反笑,俊美的面容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显得狰狞:“她是摇光,是我的道侣,是青荇山的二师姐,是多年前失踪的九尾狐族圣女!” “你这个卑鄙小人,趁她重伤失忆,囚禁她,篡改她的记忆,你给她喂的那些‘药’,根本不是为了救她,而是为了压制她的妖力,为了抹去她过去的痕迹,让她永远做你笼中的金丝雀!对不对?!” 宿诀的怒吼如同惊雷,在庭院中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真相,狠狠撕开了师权精心编织了十年的谎言。 玉摇光失踪多年,下落不明,他最后一次接到她的消息,就是他被关在三长老的地下密室取血之前,当时他还没来得及回信就被抓走了,后来他彻底堕魔,成为不夜天魔君以后,第一时间就去找了她。 但从那以后,玉摇光就失踪了,他找了她很久都没有消息,为此自责痛苦了很多年,这是他心中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宿诀怎么也想不到,竟会在此情此景之下,以这种方式重逢。 乌竹眠清冽如寒潭的眼眸中,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二师姐……真的是二师姐,虽然气息微弱,眼神陌生,但那独一无二的清冷狐香,那熟悉的轮廓,那手腕上的新月印记……无一不在证明着大师兄的话。 看着二师姐那空洞茫然、如同稚子的眼神,看着她下意识依赖那个囚禁者的姿态,看着她因宿诀的怒吼而惊惶不安地瑟缩……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席卷了乌竹眠的四肢百骸,凛冽的杀意在她心中疯狂滋长,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猛地刺向状若疯狂的师权。 “师权!”乌竹眠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天寒冰坠落,太虚剑虽未出鞘,但整个水月居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连那永不凋谢的蓝莲表面都瞬间凝结了一层薄霜。 谢琢光无声地站在她身侧,无形的威压张开,将整个水月居彻底封锁,隔绝了内外,也断绝了师权任何逃跑或求救的可能。 师权被乌竹眠的威压和宿诀狂暴的杀意双重锁定,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额头的青筋暴起,他护着玉摇光的光盾在两大绝世强者的气息冲击下剧烈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回头看向身后被他护着的玉摇光,她正睁着一双纯净懵懂的眼睛,茫然又恐惧地看着这一切,眼神里充满了扭曲的爱恋和绝望。 “是又如何?!”师权豁出去了,他猛地抬头,迎向乌竹眠和宿诀的目光,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偏执,再无半分掩饰。 “她是我救回来的!是我用无数天材地宝、耗尽心血压制她的伤势!是我给她一个名字!一个家!让她远离那些打打杀杀!让她不必再背负什么狐族王脉的责任!让她只做我师权的妻子阿虞!这有什么错?!” 师权嘶吼着,声音因激动而尖锐:“你们知道她刚被我救下时是什么样子吗?魂魄破碎,妖丹黯淡,浑身是血,奄奄一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是我!是我师权!一点一滴把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是我给了她新生!她依赖我,信任我有什么错?她本来就是我的!宿诀,你算什么东西?!多年前你护不住她,让她重伤濒死流落至此,现在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至于那些药……”师权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执拗,“没错!我是用了些手段!寒魄冰晶能压制她体内偶尔躁动的妖力,锁魂草能稳固她破碎的元神,忘忧散……可以让她忘记那些痛苦的、无谓的过去!让她永远保持现在的纯真!这有什么不好?!” “那些所谓的记忆,只会让她痛苦,让她卷入你们这些大人物的纷争!我只想让她平安快乐地待在我身边!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吗?!”他指着宿诀,又指向乌竹眠,状若癫狂:“你们才是破坏者,是你们惊扰了她的安宁,是你们要把她拖回那个地狱!” 听见这番话,宿诀彻底暴走了。 师权颠倒黑白、将囚禁美化得如此冠冕堂皇的言论,如同火上浇油一般,他周身魔气凝聚成实质的黑色巨刃,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悍然劈向师权的护身光盾。 宿诀周身魔气突然剧烈翻涌,那些缠绕在他身上的魔纹如同活物般蠕动,竟开始反噬宿主,百年积压的心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吼道:“你剥夺她的力量,篡改她的记忆,让她活成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还敢妄称爱她?!给我死!”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水月居上空炸开,宿诀含怒一击,威力惊天动地,师权那看似坚固的青色光盾如同脆弱的琉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然后轰然破碎。 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四散开来,将庭院中的奇石、修竹、乃至一部分琉璃瓦顶都掀飞出去。 师权如遭重击,闷哼一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主屋的门柱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他腰间的玉佩“咔嚓”一声彻底碎裂,化为齑粉。 “阿权!”玉摇光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那双空洞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强烈的、名为“担忧”的情绪,她不顾那狂暴的能量余波,踉跄着扑向倒地的师权,试图将他扶起。 “阿虞!别过来!”师权挣扎着推开她,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不甘。 他败了,败得如此彻底,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十年的精心构筑、偏执的守护,脆弱得不堪一击。 宿诀一击得手,没有丝毫停顿,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师权身前,布满血丝的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杀意,魔气缭绕的手掌带着撕裂空间的恐怖力量,狠狠抓向师权的天灵盖。 他要将这个玷污了他爱人、将她变成如今模样的畜生彻底抹杀! “大师兄!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冷如冰泉的声音不容置疑地响起。 乌竹眠的身影瞬间出现在宿诀和师权之间,她没有拔剑,只是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一点璀璨到极致的剑芒,精准无比地点在宿诀那蕴含恐怖魔力的手腕之上。 “叮——” 一声金铁交鸣般的脆响,宿诀那足以开山裂石的一抓,竟被乌竹眠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指硬生生挡了下来。 狂暴的魔气与锋锐的剑气在方寸之间激烈碰撞,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和毁灭性的气浪,却被乌竹眠另一只手拂袖间悄然化解于无形,没有波及到近在咫尺的玉摇光和重伤的师权。 “你拦我?!”宿诀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乌竹眠,声音因愤怒而嘶哑:“他要害摇光!他该死!” “他当然该死。”乌竹眠的声音同样冰冷刺骨,她的目光扫过地上吐血不止、眼神怨毒的师权,最终落在满脸惊惶的玉摇光身上,心如同被针扎般刺痛:“但不是现在,也不能由你在这里杀了他。”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和看到二师姐如此模样的心痛,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清晰地传入宿诀耳中:“大师兄,你看看二师姐,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只认识师权、依赖师权,如果你当着她的面杀了她此刻唯一认知的‘依靠’,你想过后果吗?!” “你想让她在恢复记忆之前,就彻底崩溃吗?!你想让她永远活在目睹师权惨死的阴影里吗?!” “扑通!” 师衡突然跪倒在地对着宿诀重重叩首:“魔君息怒!我愿以师家千年基业作保,定让阿权付出代价,但求留他一命……毕竟当年确实是他从寒潭……” 师夫人哽咽着说道:“那些药……那些药我也帮着煎过,要杀先杀我!” 最令人心碎的是师九冬,小姑娘挣脱李小楼的手,跌跌撞撞跑到宿诀魔气笼罩范围内,小脸瞬间被魔气灼出血痕,哭着说道:“魔君大人……求求你放过我小叔叔吧。” 宿诀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沸腾的杀意和怒火瞬间凝滞,他动作微滞,魔气出现刹那紊乱。 他看向玉摇光,看着她扑过去紧紧抱着师权,如同受惊的小兽般瑟瑟发抖,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陌生…… 那眼神,比宿诀承受过的任何酷刑都更让他痛彻心扉,他抓向师权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周身狂暴的魔气如同潮水般退去,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踉跄后退一步,脸上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和茫然。 是啊……他的摇光……现在不认识他了,在她的世界里,师权才是那个“爱人”,是她的依靠。 他若杀了师权……摇光会怎样? 一旁的李小楼死死咬住下唇,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她看着玉摇光那双曾经灵动狡黠的狐狸眼如今却像蒙了尘的琉璃珠子,空荡荡的没有半点神采,记忆里会捏她脸蛋的二师姐,此刻却像个迷路的孩子般蜷缩在仇人身后。 “二师姐……”她哽咽着唤了一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衣角,布料被攥出深深的褶皱。 当年魇怪来袭时,她不小心受伤时,是二师姐把她护在身后,用九条尾巴结成屏障,血染红了雪白的狐尾,可二师姐还在笑着逗她:“阿云乖,等二师姐杀完这些,就带你看烟花。” 见宿诀暂时被理智拉回,乌竹眠心中稍定,安抚地揉了揉李小楼的脑袋。 她不再看颓然的宿诀和怨毒的师权,而是缓缓蹲下身,柔和的目光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看向紧紧依偎在师权身边、如同惊弓之鸟般的玉摇光。 “二师姐……”乌竹眠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是我,阿眠,你还记得我吗?乌竹眠……你的师妹。” 她伸出手,动作极其缓慢,仿佛生怕吓到玉摇光。 玉摇光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气质清冷绝尘、眼神却异常温柔的女子,又看看身边重伤吐血的师权,眼神充满了混乱和恐惧。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师权的手臂,将脸埋在他肩头,身体微微发抖,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幼狐。 “阿虞,别怕,别怕……”师权艰难地抬起手,轻轻拍着玉摇光的背,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在,有我保护你……” 动作间,他看向乌竹眠的眼神中充满了怨毒和挑衅,仿佛在说:看吧,她只认我。 乌竹眠的心沉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二师姐的失忆,比她想象的还要彻底,师权这十年来的“药物”和心理暗示,如同最坚固的牢笼,将她真正的自我和过往牢牢锁死。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旁观的谢琢光缓步走了过来,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师权或宿诀身上,而是专注地凝视着玉摇光。 作为剑灵,他对能量和灵魂的感知最为敏锐。 “她的魂魄受过重创,有外力强行粘合的痕迹,并不稳固。”谢琢光清冷的声音如同玉石相击,清晰地剖析着:“妖丹也被一种奇特的阴寒药力层层包裹、压制,处于深度沉寂状态。至于她的识海……更是被一种极其阴毒的神魂封印笼罩,扭曲了真实的记忆,灌输了虚假的认知。” “这封印……很强,也很古老,与那些压制妖力的药物同源,相辅相成。”他的目光如剑,扫过师权:“你不仅给她服药,还对她施展了禁术级别的神魂封印,为了彻底将她变成你的‘阿虞’,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师权脸色更加灰败,却咬紧牙关,不发一言,只是将玉摇光抱得更紧,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乌竹眠听完谢琢光的话,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她站起身,目光如同审判之剑,落在师权身上。 “师权,你囚禁我二师姐,篡改其记忆,压制其力量,其为罪一。” “为达目的,滥用阴邪禁术,损其魂魄根基,其罪二。” “为掩盖罪行,巧言令色,蒙蔽师家,欺骗我等,其罪三。” “三罪并罚,罪无可赦!”乌竹眠的声音如同寒冰坠地,字字铿锵,她看向重伤萎靡的师权,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念在你确实曾救她一命,今日暂且留你一命,至于你对她所做的一切……” 她的目光转向茫然的玉摇光,声音斩钉截铁,“我会亲手,一点一点,全部抹去,让她做回真正的玉摇光!” “不!你们不能带走她!她是我的!是我的阿虞!” 听到这番话,师权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嘶吼着想要挣扎起来,却被谢琢光随手一道禁锢灵光牢牢锁住,动弹不得,只能目眦欲裂地咆哮。 乌竹眠不再理会他的疯狂。 她再次蹲下身,目光无比柔和地看向玉摇光,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二师姐,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我是你的师妹乌竹眠,他是……”她指了指旁边痛苦地看着这边的宿诀:“他是宿诀,是大师兄,是你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我们找了你好久好久。你生病了,忘了很多事,我们会帮你治好,带你回家,好吗?” 或许是乌竹眠身上那源自同门的气息让玉摇光感到一丝微弱的熟悉,或许是谢琢光不动声色地用太虚剑气驱散了她心中一部分被强行植入的恐惧,玉摇光眼中的茫然和恐惧稍稍退去了一些。 她怯生生地看了看乌竹眠,又看了看那个红着眼睛、死死盯着她、眼神复杂到让她心口莫名发痛的俊美男人,最后又看了看被禁锢住、疯狂嘶吼的师权,小脸上充满了无助和混乱。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浓浓困惑的呓语:“家……?摇光……?” 第249章 控制 乌竹眠的话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在玉摇光空洞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那困惑的呓语,带着一种本能的、被深埋的呼唤,让在场的每个人心头都是一紧。 宿诀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却浑然不觉。 他看着玉摇光那如同迷途幼兽般茫然无措的神情,看着她下意识地更紧地依偎着动弹不得、满眼怨毒的师权,只觉得胸腔里那颗早已被魔气浸染的心脏,正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反复揉搓,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那是比当年被囚禁取血、比堕魔时重塑筋骨的痛苦更甚千百倍的煎熬,他的摇光,他视若珍宝的爱人,近在咫尺,却形同陌路,甚至将他视为洪水猛兽。 “摇光……” 宿诀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仿佛每一个字都从血泪中挤出。他想上前,想触碰她,想告诉她“我是阿诀”,可玉摇光那惊恐瑟缩的姿态,像一堵无形的冰墙,将他牢牢隔绝在外。 他只能僵在原地,任由无边无际的痛苦和无力感将他吞噬,那双曾令魔域众生战栗的血眸,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悲恸和绝望。 李小楼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到乌竹眠身边,紧紧抱住她的手臂,小脸哭得通红:“小师姐,二师姐她……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师权这个混蛋!混蛋!” 她语无伦次,只有眼泪宣泄着内心的悲伤和愤怒。 师衡夫妇看着这惨烈的一幕,亦是心如刀绞。 师夫人早已泣不成声,师衡则对着乌竹眠再次深深叩首,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沾染了师权血迹的青石板上:“剑尊大人,盟主,魔君,阿权确实是罪孽深重,死不足惜!但求看在他当年确实从寒潭底捞出摇光姑娘,耗尽家财灵药吊住她一命的份上留他一条残命,交由师家宗法处置!” “我师衡以性命和师家列祖列宗起誓,定让他付出最惨痛的代价,永生囚禁,生不如死!只求……只求给摇光姑娘一个缓冲的时间……” 师衡不敢奢求原谅,只求一个赎罪和缓冲的机会。师九冬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小的身子在魔气残留的寒意中瑟瑟发抖,被师夫人红着眼睛拉回身边护住。 乌竹眠的目光从师衡夫妇身上扫过,最终落回玉摇光身上。她安抚地拍了拍李小楼的手背,眼神却愈发坚定冰冷,她看向谢琢光,无需言语,默契自生。 谢琢光微微颔首,清冷的眸光锁定了被禁锢在地上、犹自不甘嘶吼的师权。 他并指如剑,指尖一点纯粹到极致的太虚剑意凝聚,并非攻击,而是化作一道无形的、蕴含着至高规则之力的灵魂烙印,瞬间打入师权的眉心。 “呃啊——!” 师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仿佛灵魂被投入了熔炉灼烧。 他浑身剧烈抽搐,眼白上翻,七窍之中竟渗出丝丝缕缕带着阴寒气息的黑血。那烙印霸道无比,直接作用于他的神魂本源,并非简单的禁锢,而是彻底封禁了他一切修为运转的可能,更在他灵魂深处打下了一个永不磨灭的“罪印”。 这烙印会持续不断地带来灵魂层面的痛苦,断绝他任何再施邪术的可能。 “此乃‘太虚罪印’。”谢琢光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宣判般的威严:“暂时封你修为,蚀你神魂,不得解脱,待玉摇光恢复记忆,由她决定你的最终归宿。在此之前,你就在无尽的痛苦中,好好看着吧。” 他手一挥,一道柔和的灵光卷起瘫软如泥、眼神彻底涣散绝望的师权,将其丢到了师衡夫妇面前:“人,交给你们看管。” 师衡夫妇浑身一颤,连声感谢,看向师权的眼神充满了复杂至极的痛惜与恨意。 处理完师权,乌竹眠重新将全部心神放回玉摇光身上,此刻最大的障碍暂时清除,但最艰难的部分才刚刚开始。 玉摇光被师权凄厉的惨叫和骤然消失的“依靠”彻底吓坏了,她惊恐地看着师权被一道光卷走,又看着眼前这些陌生而强大的人,尤其是那个眼神痛苦得让她心口莫名发慌的红眸男人。 她像只受惊的小鹿,本能地想要后退,想要寻找藏身之处,却被乌竹眠柔和却不容抗拒的气场笼罩。 “别怕,二师姐。”乌竹眠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轻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如同山涧清泉流淌过心田。 她缓缓伸出手,这一次,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细微、却精纯无比的太虚剑气,这剑气并非攻击,而是带着破妄、涤邪和宁神的剑意气息,小心翼翼地探向玉摇光周身那层无形的、由药物和禁术共同构筑的阴冷枷锁。 “阿眠……”谢琢光低唤一声,带着提醒,强行破除封印风险极大,尤其玉摇光魂魄本就不稳。 “我明白。”乌竹眠眼神专注,神识高度集中,操控着那缕剑气如同最精密的刻刀:“我不会硬破,先探清虚实,找到最薄弱处,一点点蚕食。” “大师兄,稳住心神,你的魔气波动会刺激到二师姐。” 宿诀闻言,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从无边的痛苦中强行拉回一丝理智,他深吸一口气,周身翻涌的魔气被他以绝强的意志力死死压制回体内。 尽管身体因强行压制而微微颤抖,血眸中的痛苦更深,但他看向玉摇光的眼神,却努力地、笨拙地试图传递出一点点的温和与安抚。他不敢再靠近,只是远远地站着,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乌竹眠的太虚剑气一接触玉摇光体表,立刻引来了强烈的排斥反应。 那层无形的阴寒药力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试图吞噬和冻结剑气,同时,玉摇光识海中那道古老阴毒的神魂封印也仿佛被触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波动。 “唔……”玉摇光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双手猛地抱住头,身体蜷缩起来,清丽的小脸瞬间失去血色,眼神变得更加混乱和惊恐。 “痛……阿权……阿权救我……好冷……”她无意识地呼唤着那个囚禁者的名字,这无疑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宿诀的心口。 “二师姐!”李小楼急得想冲过去,被谢琢光一道无形的气墙拦住。 乌竹眠眼神一凝,指尖的剑气骤然变得更加凝练、纯粹,带着一种包容万物的“生”之剑意,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那躁动的阴寒药力,如同暖阳化雪,一点点地消融、中和。 她强大的神识如同最精密的探针,顺着剑气侵入玉摇光混乱的识海边缘,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扭曲的记忆片段和痛苦的核心区域,专注于探查那道封印的脉络。 “锁魂草稳固破碎元神,却也成了封印的基石……寒魄冰晶压制妖力,形成了第二层屏障……忘忧散的药力渗透神魂,与禁术结合,扭曲编织了虚假的记忆网络……三者环环相扣,相辅相成,歹毒至极!” 乌竹眠心中寒意更甚,对师权的杀意几乎难以抑制,她强行压下怒火,专注于眼前。 她发现,那封印的核心竟缠绕在玉摇光魂魄中最核心的碎片上,强行剥离,稍有不慎,轻则让玉摇光彻底痴傻,重则魂飞魄散。 “琢光,助我。”乌竹眠低声道。 谢琢光瞬间明了。 他一步踏出,身形仿佛与太虚剑融为一体,一股浩瀚、纯粹、蕴含着宇宙初开般古老气息的剑灵本源之力,如同温和的月光,无声无息地笼罩住玉摇光。 这股力量轻柔地抚慰着玉摇光因痛苦和恐惧而剧烈波动的魂魄,为她脆弱的神魂提供了一层坚固无比的屏障,与此同时,其中蕴含着的至高规则之力,对那阴邪的封印本身,也产生了天然的压制和净化作用。 有了谢琢光本源之力的守护,乌竹眠的压力骤减。 她操控着太虚剑气,如同最高明的绣娘穿针引线,又如同最耐心的工匠精雕细琢,剑气化作亿万比发丝更细的丝线,如同破邪、溯本和归真,小心翼翼地探入封印的缝隙,一点点地寻找着构成禁术的符文节点,然后,以最精准的力道,将其一一斩断、磨灭。 这是一个极其漫长而凶险的过程。 乌竹眠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微微发白。谢琢光维持着庞大的本源守护,神情也愈发专注凝重。宿诀死死咬着牙,指甲早已将掌心刺穿,鲜血顺着指节滴落在地,他却浑然不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玉摇光的脸,捕捉着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生怕错过任何一点恢复的迹象,又怕看到更多的痛苦。 李小楼紧张得大气不敢出,师衡夫妇和师九冬更是跪伏在地,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时间仿佛凝固了。 水月居内一片死寂,只有玉摇光偶尔发出的痛苦低吟,以及乌竹眠剑气消磨封印时发出的、如同冰晶碎裂般的细微“嗤嗤”声。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突然,玉摇光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抱着头的手也稍稍放松,她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混乱,似乎退去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茫然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寻。 就在这时,乌竹眠眼神猛地一亮。 “找到了!”她心中低喝,指尖剑气骤然爆发出一团璀璨却不刺目的光芒,如同黎明破晓的第一缕晨曦,带着涤荡一切阴霾的力量,精准无比地点在识海深处某个纠缠着无数黑色符文的节点之上:“破!” 第250章 记忆 “嗡——”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清鸣响起,并非巨响,却震得在场所有人神魂都为之一荡! 笼罩在玉摇光识海深处那道古老阴毒的封印,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坚冰,核心节点瞬间被太虚剑气蕴含的无上破邪之力击穿,无数的黑色符文如同潮水般崩解、消散。 “噗!”玉摇光猛地喷出一小口带着冰晶寒气的淤血,身体剧烈一晃,若非有谢琢光的本源之力托着,几乎软倒。 “摇光!”宿诀再也忍不住,就要冲上前。 “等等!”乌竹眠和谢琢光同时喝止,封印核心虽破,但余毒仍在,妖丹压制未解,虚假记忆也尚未完全清除。 此刻玉摇光的神魂正处于最脆弱、最混乱的过渡期。 果然,玉摇光喷出淤血后,眼神瞬间变得极其空洞,仿佛失去了所有焦距。 她呆呆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玉雕。她周身的阴寒气息开始剧烈波动,时而强盛,时而微弱。 “妖丹!寒魄冰晶的压制松动了!”谢琢光沉声道。 乌竹眠反应极快,她并指如剑,指尖再次凝聚剑气,这一次的目标,是玉摇光丹田气海深处那颗被层层阴寒药力包裹、沉寂黯淡的妖丹。 “二师姐,坚持住!我带你回家!”乌竹眠的声音带着强大的信念,直贯玉摇光混乱的识海。 与此同时,她的剑气化作无数温暖坚韧的细丝,如同春风化雨,轻柔而坚定地缠绕上那颗沉寂的妖丹,开始剥离、炼化那积累了十年、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寒魄冰晶之力。 这个过程比破除神魂封印更加凶险,妖丹是九尾狐族的力量核心,本就因重伤而脆弱,此刻在药力被剥离的瞬间,沉寂的妖力如同被唤醒的火山,开始本能地躁动和反扑, “唔……” 玉摇光发出更加痛苦的闷哼,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一股强大却混乱的妖力开始不受控制地从她体内溢出,在她身后形成了模糊的、摇曳的狐尾虚影,时聚时散。 她清冷绝美的面容上,开始浮现出淡淡的、属于九尾狐族的妖纹,若隐若现。 宿诀看得肝胆俱裂,恨不能以身相代。李小楼更是捂住了嘴,眼泪无声滑落。 “阿眠,引!”谢琢光低喝一声,太虚剑的本源守护之力陡然一变,从纯粹的守护,化为引导。 浩瀚精纯的天地灵力被他强行抽取、提纯,源源不断地注入乌竹眠体内,支撑着她那庞大而精细的消耗。 乌竹眠心领神会,她以自身为桥梁,将谢琢光引导来的精纯灵力,混合着自己精纯的剑元,化作一股股温暖而充满生机的洪流,小心翼翼地注入玉摇光躁动的妖丹之中。 如同久旱逢甘霖,玉摇光那颗黯淡破碎的妖丹,在接触到这股精纯温和、带着同源守护之意的力量时,剧烈的躁动竟奇迹般地开始平复。 顽固的寒魄冰晶之力在太虚剑气无坚不摧的意志和这充满生机的力量冲刷下,如同积雪消融般迅速瓦解消散。 “嗤嗤嗤……” 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从玉摇光周身毛孔逸散出来,水月居内的温度再次骤降,地面甚至凝结了一层薄霜。 但随着寒气的排出,她原本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反而开始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健康的红晕。 她身后那模糊的狐尾虚影,也渐渐变得凝实了一些,虽然依旧只有一两条的轮廓,却不再随时溃散。 最关键的一步,妖丹压制被破除了。 乌竹眠和谢琢光同时松了口气,但精神依旧高度紧绷。 还有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梳理混乱的记忆,唤醒被深埋的“玉摇光”。 此刻的玉摇光正处于一种奇妙的状态。 核心封印破除之后,她身上的妖力开始复苏,那些被师权强行灌输的、关于“阿虞”和“师权妻子”的虚假记忆开始剧烈崩塌,如同沙堡般迅速瓦解。 与此同时,她自身破碎的真实记忆碎片,如同被打乱的拼图,在混乱的识海中漂浮、冲撞,巨大的信息洪流冲击着她脆弱的神魂,让她陷入了更深层次的迷茫和痛苦。 她双手紧紧抱着头,指甲几乎要掐进头皮里,口中发出断断续续、意义不明的呓语。 “寒潭、冷……” “血、好多血……” “阿权、药……苦……” “尾巴、我的尾巴……” “青荇……山……” “眠眠……” “阿……诀?” 当那个模糊的、带着无尽痛苦和眷恋的“诀”字从她苍白的唇间溢出时,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了宿诀的头顶。 “摇光!”宿诀再也无法控制,泪如泉涌,他猛地向前一步,却又硬生生停住,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交织,让他浑身都在颤抖。 她记得!她潜意识里还记得他! 乌竹眠也是精神大振,这个无意识呼唤出的名字,如同在混乱的记忆迷宫中点亮了一盏最明亮的灯。 “就是现在!”乌竹眠眼中神光湛然,她双手结印,太虚剑意在她周身流转,散发出柔和而坚定的光芒。 她不再强行梳理那些碎片,而是将自己的神识,化作一道温暖、包容、充满同门情谊和坚定守护信念的桥梁,轻轻探入玉摇光混乱的识海,精准地连接上那个呼唤着“阿诀”的记忆碎片。 “二师姐,看着我,我是眠眠!” “看看他,他是大师兄,是宿诀!是你的阿诀!” “青荇山的雪化了,后山的桃花开得正好,你答应过要教阿云新剑法的!” “你是玉摇光!是九尾狐族的圣女,青荇山的二师姐,是我们的骄傲!” 乌竹眠的声音,如同最温暖的阳光,带着强大的神识力量,一遍遍地在玉摇光的识海中回响。 她将那些属于“玉摇光”的、带着温度的真实记忆,通过那道神识桥梁,源源不断地、轻柔地注入那片混乱的海洋。 同时,谢琢光也配合着,将太虚剑那守护本源的力量,化作最纯净的灵魂抚慰剂,滋养着玉摇光每一片飘荡的记忆碎片,抚平其上的裂痕,增强其光芒。 李小楼也明白了,她抹着眼泪,带着哭腔,却无比清晰地喊道:“二师姐!我是阿云啊!你答应我的烟花还没看呢!你快点好起来!快醒醒啊!” 宿诀看着玉摇光痛苦挣扎的模样,听着她无意识唤出的名字,听着乌竹眠和李小楼饱含深情的呼唤,积压了百年的心酸、痛苦、思念、自责……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不再压抑自己,任由泪水肆意流淌,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地加入其中:“摇光,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寒潭底很冷是不是?别怕,我来了,是阿诀来了……” “我找了你很久……很久……每一个地方都找遍了……” “等你好了,我们回家……回青荇山……后山的桃树……我……我给你重新种一片……” “我再也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了……再也不会了……” 那一声声饱含血泪的呼唤,如同最沉重的鼓点,敲打在玉摇光混乱的心湖上。 那些漂浮的、属于“玉摇光”的记忆碎片,在温暖神识的引导下,在同伴们饱含情感的呼唤中,在宿诀那痛彻心扉的爱意冲击下……仿佛受到了某种强大力量的吸引,开始剧烈地震动,发出微弱却清晰的光芒。 然后……如同倦鸟归巢,如同百川归海,开始朝着识海中心那个呼唤着“阿诀”的核心碎片汇聚。 “啊——” 玉摇光猛地仰起头,发出一声凄厉却又仿佛带着解脱意味的长啸,周身混乱溢散的妖力骤然一收,身后那模糊的狐尾虚影瞬间凝实。 一条、两条……虽然依旧虚幻,且只有两条的轮廓清晰可见,看来是妖丹伤势未愈,不过还好,尾巴不再是混乱的虚影,而是带着九尾狐族特有的优雅与力量感。 她脸上若隐若现的妖纹变得清晰了一些,衬得她苍白的面容多了一丝惊心动魄的妖异之美。 最关键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原本空洞、茫然、如同蒙尘琉璃珠般的眸子,此刻如同被狂风暴雨洗刷过的夜空,虽然依旧残留着巨大的痛苦和迷茫的漩涡,但最深处的混沌正在被一种锐利、清冷和……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所取代。 长啸过后,玉摇光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摇光!”宿诀终于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在她倒地的瞬间,将她稳稳地、颤抖地抱在了怀里。 入手是冰凉的温度和单薄的身躯,却让他那颗漂泊了多年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处,他紧紧抱着她,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她冰冷的额发上。 玉摇光并未完全昏厥,只是极度虚弱,她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睁开眼,却力不从心。 被宿诀抱住的那一刻,她的身体先是本能地一僵,但那股熟悉到灵魂深处的气息、滚烫的泪水和压抑着无尽痛苦的哽咽呼唤……让她本能地放松了下来。 玉摇光她没有挣扎,只是极其虚弱地、仿佛用尽了灵魂最后一丝力气,将脸深深埋进了宿诀的胸膛,发出一声如同小兽哀鸣般的的呜咽。 她无意识地抬起手,用微弱的力道抓住了宿诀胸前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让宿诀浑身剧震。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人脆弱却不再全然陌生的依赖姿态,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痛楚交织,让他只能将她抱得更紧,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要分离。 “回……家……”一道气若游丝却清晰无比的词语,从玉摇光的口中溢出。 看着相拥的两人,乌竹眠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缓缓松开,一股强烈的疲惫感涌了上来,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谢琢光无声靠近,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后腰,精纯温和的灵力渡入她体内,帮她平复着巨大的消耗。乌竹眠侧头看向他,眼中难得露出一丝疲惫的依赖和安心。 李小楼早已哭成了泪人,此刻却是喜极而泣。 师衡夫妇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有对师权所作所为的痛恨和羞愧,也有对玉摇光终于挣脱牢笼的一丝释然。 师九冬似懂非懂,但看着小叔叔被打晕,看着那个漂亮的小婶婶被红着眼睛的魔君抱着,看着大家都哭了,她也跟着小声啜泣起来。 “我们回家。”乌竹眠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无比坚定,她看向紧紧抱着玉摇光、仿佛要将她融入骨血的宿诀:“大师兄,抱稳二师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暂且先回青荇山。” 第251章 引导 宿诀抬起头,血红的眼眸中依旧残留着泪光,但那份毁天灭地的暴戾和痛苦已经被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珍视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欲所取代。 他重重点头,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将玉摇光打横抱起,如同捧着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谢琢光抬手,太虚剑的虚影在众人脚下浮现,化作一道横跨空间的流光。 他最后冷冷地看了一眼如同行尸走肉般昏迷的师权,声音如同万载寒冰:“记住你们的承诺。若有妄动,太虚剑下,不留活口。” 话音落下,剑光一闪,裹挟着乌竹眠、宿诀、玉摇光、李小楼,瞬间消失在破碎不堪的水月居中,只留下一片狼藉和死寂。 师衡夫妇看着消失的剑光,又看了看怀中神魂被罪印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师权,最终,所有的情绪化为一声沉重的、饱含着无尽苦涩的叹息。 流光穿梭于云层之上,速度极快却异常平稳。 宿诀抱着玉摇光,坐在剑光最前方,用自己的魔气小心翼翼地形成一个隔绝罡风的护罩,低头凝视着怀中人苍白却终于有了生气的睡颜。 她的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那份深入骨髓的茫然和空洞已经消失,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脆弱得让人心碎。 乌竹眠盘膝坐在谢琢光身边闭目调息。谢琢光则专注地操控着剑光,偶尔分出一缕温和的力量,探入玉摇光体内,检查她魂魄和妖丹的状况。 “魂魄在缓慢自我修复,太虚罪印的力量也在净化残余的阴寒和禁术痕迹,但根基受损严重,需要长时间的温养和天材地宝。” 谢琢光的声音在乌竹眠神识中响起:“妖丹的寒魄冰晶之力已清除大半,妖力开始缓慢复苏,但同样需要时间。” “至于记忆……核心已唤醒,但破碎的碎片需要她自己慢慢梳理、融合,这个过程会很痛苦,也可能会有反复。” 乌竹眠缓缓睁开眼,看着前方宿诀小心翼翼守护的姿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知道了。回到青荇山,我会亲自为二师姐护法。至于大师兄……” 谢琢光一针见血道:“他的心魔已经暂时压下,但积郁多年的痛苦和自责,以及今日的冲击,并未真正化解,玉摇光的状态,会是他最大的心魔引子。” 就在这时,玉摇光在宿诀怀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微微蜷缩起来。 宿诀立刻紧张地抱紧她:“摇光?摇光别怕,我在!” 玉摇光似乎并未完全清醒,只是在那混乱的记忆碎片冲击下,无意识地呢喃着,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恐惧和悲伤。 “别……别过来……” “我的……尾巴……” “阿诀……快走……” “寒潭……好深……好冷……” “师权……药……苦……骗子……”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刀,剐在宿诀的心上,他只能更紧地抱着她,一遍遍地在她耳边低语:“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阿诀在……我带你回家了……再也没人能伤害你了……” 或许是那熟悉的气息和声音起了作用,玉摇光的颤抖渐渐平息,再次陷入昏睡,只是眼角无声地滑落一滴晶莹的泪珠,没入宿诀染血的衣襟。 李小楼坐在后面,看着这一幕,鼻子又是一酸,她悄悄挪到乌竹眠身边,小声问:“小师姐,二师姐……什么时候能完全好起来?” 乌竹眠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目光望向剑光前方翻涌的云海,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会好的,只要人回来了,心找回来了,剩下的,不过是时间问题,我们会治好她的。” 她收回目光,看向身侧面容依旧清冷、气息却因消耗而略显虚弱的谢琢光,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微凉的手指。 谢琢光微微一怔,随即反手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源源不断的精纯灵力温和地渡入她体内,帮她恢复。 剑光如虹,破开层层云雾,向着那座承载着他们所有欢笑、泪水、羁绊与守护的青荇山疾驰而去。 前路还有很多荆棘,但只要人在,剑在,心在,便无所畏惧。 宿诀低下头,用脸颊极其轻柔地蹭了蹭玉摇光冰凉的发顶,血眸中翻涌着失而复得的巨大珍视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欲。 他的声音里带着带着无尽后怕与庆幸,消散在呼啸的罡风里:“这一次……谁也别想再把你从我身边夺走……谁也别想……” 他怀中的玉摇光似乎感应到了这沉重而炽烈的情感,在昏睡中无意识地往那熟悉的怀抱深处缩了缩。 她依旧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仿佛那是她在混乱记忆洪流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而玉摇光头顶,一双毛茸茸的狐耳虚影,终于第一次完整而清晰地显露了出来。 * 青荇山曾是玉摇光最喜欢的地方,清幽僻静,灵气充沛,峰顶终年缭绕着薄纱般的云雾,月光如水,仿佛伸手可及。 宿诀毫不犹豫地将玉摇光安置在了自己院子的静室内,这间静室原本是为他压制魔气、闭关疗伤所用,布满了最坚固的防御和聚灵阵法,此刻却成了她最安全的港湾。 静室内灵气氤氲,被乌竹眠以太虚剑意梳理过,纯净而温和,中央一张暖玉寒冰床散发着适宜的温度,玉摇光静静地躺在上面,盖着一床轻软的云丝锦被。 她正在昏睡着,但脸色不再是那种死寂的苍白,而是透着一丝虚弱的生机,呼吸虽然微弱,却平稳了许多。 那双毛茸茸的狐耳虚影并未消失,反而更加凝实了一些,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昭示着她体内九尾狐族血脉的复苏。 宿诀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仿佛一座沉默的山岳,替她挡去所有的风雨。 他血红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的睡颜,眼底翻涌着深不见底的后怕、痛惜、自责,以及一种近乎凝固的专注。 宿诀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想触碰她冰凉的脸颊,却又在即将触及的瞬间猛地缩回,仿佛怕惊扰了她,也怕自己的魔气沾染了她此刻的纯净。 乌竹眠和谢琢光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 乌竹眠盘膝而坐,双眸紧闭,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太虚剑气,正在全力恢复着巨大的消耗。 谢琢光则如同守护神般立在她身侧,一手虚按在她后心,精纯浩瀚的剑灵本源之力源源不断地渡入,助她快速复原。 他的目光偶尔扫过床上的玉摇光,清冷的眸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李小楼被乌竹眠勒令去休息了,小姑娘哭累了,加上连日奔波,早已支撑不住,但她临走前,一步三回头,大眼睛里满是担忧和不舍。 时间在静默中流淌,只有玉摇光微弱的呼吸声和暖玉寒冰床散发的丝丝寒气在室内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乌竹眠缓缓睁开眼,眸中神光内敛,虽然依旧带着一丝疲惫,但消耗已恢复了七八成,她看向谢琢光,对方微微颔首,收回了手。 乌竹眠站起身,走到床边,宿诀猛地抬头,眼中带着急切和询问:“如何?” “二师姐的魂魄在缓慢自愈,太虚罪印的力量正在持续净化残余的阴邪禁术之力,效果比预想的好。” “但她的根基损伤太重,如同布满裂痕的琉璃盏,需要极其漫长的时间温养,更需要能修补神魂本源的天材地宝。” 谢琢光的声音也响起来如同清泉击石,冷静地剖析:“妖丹的寒魄冰晶之力已清除九成,妖力复苏的速度在加快,但同样受制于魂魄的伤势,无法完全运转,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玉摇光头顶那对凝实的狐耳虚影上:“她体内属于九尾狐族王脉的力量,正在本能地觉醒,这力量霸道而古老,与她目前脆弱的状态形成了巨大的冲突。若引导不当,反而可能加剧魂魄负担,甚至引发妖力反噬。” 宿诀的心瞬间揪紧,嘶哑地问:“那该怎么办?” “需要一个引子,一个锚点。”乌竹眠接口道,清冽的目光落在宿诀身上:“一个能让她在混乱的记忆碎片和觉醒的妖力冲击中,感到安全和熟悉的存在。大师兄,二师姐潜意识里最深的烙印,是你。” 宿诀浑身一震,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光芒:“我该怎么做?” “用你的本源气息去引导她混乱的妖力,安抚她动荡的魂魄。”乌竹眠沉声道:“但必须极其小心,你的魔气霸道,稍有不慎便会刺激到她脆弱的魂魄。” “你需要将魔气压制到最低,只释放出最本源的、属于你的气息,就像……就像当年在青荇山,她熟悉的那样。” 宿诀用力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他深吸一口气,盘膝坐在玉床边的蒲团上,闭上眼睛,开始全力运转心法。 翻涌在宿诀周身的,带着毁灭气息的魔气如同退潮般迅速收敛,被强行压缩到体内最深处。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带着一丝青荇山特有草木清气的本源气息,缓缓从他周身弥漫开来。 第252章 改变 这股气息,是宿诀堕魔之前最纯粹的气息,也是玉摇光刻在灵魂深处、无比熟悉的气息。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股气息,如同最轻柔的薄纱,缓缓地、一层层地包裹向沉睡的玉摇光。 当那股熟悉到灵魂深处、带着青荇山草木清香的气息轻柔地笼罩住玉摇光时,她即使在昏睡中,身体也极其细微地放松了一丝。 她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点点,呼吸也变得更加绵长。 乌竹眠和谢琢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一丝欣慰。 第一步,成了。 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随着宿诀本源气息的持续温养和引导,玉摇光体内那股被唤醒的九尾狐族王脉之力,如同被注入了催化剂,复苏的速度骤然加快。 沉睡的妖丹开始加速旋转,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波动。 “唔……”玉摇光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起来。 她头顶那对狐耳虚影猛地抖动了一下,变得更加清晰,甚至隐隐透出淡淡的银色光泽。 与此同时,在她身后,第三条、第四条模糊的狐尾虚影开始挣扎着想要凝聚成形,混乱而强大的妖力在她经脉中横冲直撞,冲击着她本就脆弱的魂魄。 宿诀脸色一变,气息瞬间出现不稳,魔气隐隐有翻涌的迹象。 “稳住!”乌竹眠低喝一声,声如剑鸣,瞬间稳住宿诀的心神:“这是妖力复苏的必然过程,不要强行压制,尝试引导!” 乌竹眠并指如剑,指尖一点凝练如实质的太虚剑意瞬间点出,剑气精准地刺入玉摇光周身几处关键窍穴,瞬间疏导了部分狂暴的妖力,减轻了魂魄的冲击。 谢琢光也默契地同时出手。 他双手结印,太虚剑的虚影在静室上空缓缓浮现,散发出浩瀚、包容、如同天地初开般的古老气息。 这股气息化作无形的力场,温和地镇压着空间,也形成一层坚固的屏障,将玉摇光体内逸散出的狂暴妖力牢牢锁在方寸之地,防止其破坏静室甚至伤及自身。 在乌竹眠的剑气疏导和谢琢光的空间镇压下,玉摇光体内妖力的暴动被暂时遏制。 但更大的危机却在识海深处爆发。 那些被强行唤醒的记忆碎片,在宿诀气息的引动下,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沸腾、碰撞、融合。 巨大的信息洪流带着强烈的情绪冲击。 寒潭底的冰冷刺骨、魂魄碎裂的无边剧痛、师权喂药时的“温柔”假象、被篡改记忆的混沌茫然、以及那深埋在灵魂最深处、对“阿诀”刻骨铭心的思念、担忧和……最终被背叛遗忘的巨大悲伤…… 这些真实与虚假、痛苦与眷恋交织的记忆碎片,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利刃,疯狂地切割、灼烧着玉摇光脆弱的识海。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狐狸尖啸从玉摇光口中爆发出来,她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不再空洞茫然,可也不清明,而是一种翻江倒海般的混乱和濒临崩溃的疯狂。 她猛地坐起身,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深深陷入发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正承受着世间最残酷的酷刑。 “走开!都走开!” “假的!都是假的!” “阿诀……阿诀你在哪?!” “师权……药……苦……骗子!!” “我的尾巴……好痛……断了……” 玉摇光语无伦次地嘶吼着,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混乱,仿佛被无数个噩梦同时撕扯。 她身后的四条狐尾虚影疯狂地舞动、抽打着空气,带起凌厉的罡风,妖力失控地四溢,撞击着谢琢光布下的空间屏障,发出沉闷的轰鸣。 “摇光!”宿诀心如刀绞,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扑上前,试图抱住她,安抚她。 “别碰我!”玉摇光如同受惊的野兽,猛地挥手,一股混乱却强大的妖力狠狠撞在宿诀胸口。 “噗!”宿诀猝不及防,被这股力量撞得气血翻腾,闷哼一声后退一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但他眼中没有丝毫怒意,只有更深的痛楚。 “二师姐!看着我!我是阿眠!”乌竹眠的声音带着强大的神识力量,如同洪钟大吕,试图穿透那混乱的识海风暴。 然而此刻的玉摇光已经完全被记忆碎片的洪流淹没,对外界的声音置若罔闻。 她痛苦地蜷缩在玉床上,身体剧烈地痉挛,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和呜咽,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着额角的冷汗滚滚而下。 她的眼神时而疯狂,时而空洞,时而流露出刻骨的悲伤。 谢琢光眉头紧锁:“记忆碎片冲击过猛,她的自我意识被冲散了,强行唤醒有崩溃的危险,必须立刻稳定她的神魂核心!” 乌竹眠眼神一厉,瞬间做出决断:“大师兄!唤她!用你最本源的情感,唤醒她最深的执念!琢光,助我稳固空间,隔绝外魔!” “好!”宿诀抹去嘴角血迹,眼中爆发出孤注一掷的光芒。 他不再试图靠近,而是盘膝坐下,将周身那属于自己的本源气息催发到极致,也不再压抑自己多年来的痛苦、思念和自责。 他任由那汹涌澎湃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化作最直接、最炽热的精神冲击,轰向玉摇光混乱的识海。 “摇光。” “是我,我在这里!我回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 “寒潭很冷是不是?别怕!我带你出来了!我找到你了!” “你看,这里是青荇山,是我们的家,你看窗外的月光,依旧和当年一样美。” “你答应过我的,要和我一起看遍三千世界的烟火,你答应过的,你忘了吗?!” “你醒醒!玉摇光!你给我醒过来!我不准你就这样被那些肮脏的记忆打倒!你是九尾狐族的圣女!是青荇山最骄傲的二师姐!是我宿诀……生生世世唯一的道侣!你给我回来!!!” 宿诀的嘶吼,字字泣血,句句锥心,那不是简单的呼唤,而是将百年的煎熬、刻骨的思念、无尽的自责和失而复得的狂喜与恐惧,全部燃烧成最纯粹的灵魂呐喊。 这呐喊穿透了混乱的记忆风暴,如同破晓的曙光,狠狠刺向识海最深处那一点即将熄灭的、属于“玉摇光”的自我灵光。 与此同时,乌竹眠双手结出繁复玄奥的剑印,太虚剑意在她身前凝聚,化作一个缓缓旋转的、由无数细密剑纹构成的古老符文。 她睁开眼睛,厉声喝道:“定魂!” 符文散发着柔和却无比坚韧的光芒,带着镇压一切混乱、稳固魂魄的无上意志,缓缓印向玉摇光的眉心。 谢琢光则全力催动太虚剑虚影,浩瀚的剑灵之力将整个静室的空间彻底固化、隔绝,形成绝对领域,杜绝任何外界干扰,也防止玉摇光失控的力量外泄伤及山门。 “嗡——” 【定魂】剑印没入玉摇光眉心的瞬间,她疯狂挣扎的身体猛地一僵,口中混乱的嘶吼戛然而止。 宿诀那饱含血泪的灵魂呐喊,如同最后的钥匙,狠狠撞开了那扇紧闭的心门。 玉摇光涣散的血色瞳孔中,翻腾的混乱、剧痛和疯狂等情绪,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冰冷。 那冰冷深处,是无边无际的悲伤、被背叛的愤怒,以及……一种缓慢凝聚的、属于她本人的、睥睨而威严的清醒。 玉摇光停止了颤抖,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头,毫无温度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万载寒冰的利剑,穿透了弥漫的妖力乱流,精准地落到了宿诀的身上, 宿诀跪坐在玉床前,嘴角带血,眼中充满了狂喜与忐忑:“摇光!” 玉摇光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嘶哑而干涩,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和……刻骨的陌生:“宿……诀?” 这两个字,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没有劫后余生的依赖,只有冰冷的确认,和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看透一切的疲惫与疏离。 宿诀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一股比被玉摇光妖力击中更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全身。 静室内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失控的妖力撞击空间屏障发出的沉闷回响,以及宿诀骤然变得粗重的呼吸声,似乎带着巨大的恐慌。 看着玉摇光那双清醒却冰冷的眼睛,乌竹眠的心沉了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 玉摇光用一种极其陌生的审视目光缓缓扫过宿诀,扫过乌竹眠,扫过谢琢光,最后落在自己微微颤抖、指尖还残留着抓挠痕迹的手上。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的手腕,上面还有的新月印记还很清晰,她却只是瞥了一眼,又缓缓抬手,指尖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自己头顶那对凝实的、毛茸茸的狐耳。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迟滞的、仿佛在确认某种荒诞事实的茫然。 随后,她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最终却只形成一个冰冷而嘲讽的弧度。 玉摇光的目光再次回到宿诀脸上,那双冰冷的狐狸眼中,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的狼狈、恐慌和……那无法掩饰的、堕魔的猩红眼眸。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笑声从她苍白的唇间溢出。 “原来……这就是真相?” “我忘了的过去里……还有你?” “宿诀、大师兄、魔君?” “真是……好大一个惊喜。”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了宿诀的心脏。 他张了张嘴,想呼唤她的名字,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那双血红的眼眸,痛苦地、近乎哀求地看着她。 玉摇光却不再看宿诀,她支撑着虚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想要从玉床上下来。 宿诀下意识地想去扶她玉摇光却猛地甩开他的手:“别碰我!”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厌恶和抗拒,身子踉跄了一下,扶住冰冷的玉床边缘才勉强站稳。 玉摇光微微喘息着,冰冷的眼神扫过静室内的三人,最终落在乌竹眠身上,声音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疲惫:“师妹?” “还有这位是?多谢搭救,不过我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 说完,玉摇光不再看任何人,拖着虚弱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挪,极其艰难却异常坚定地朝着静室角落那处光线最昏暗的地方走去。 她的背影单薄而挺直,带着一种被所有人彻底背叛后的决绝和疏离,身后四条依旧虚幻却不再狂乱舞动的狐尾微微耷拉着,如同沉重的枷锁,也如同无声的宣告。 她回来了,却不再是他们记忆中的玉摇光。 第253章 虚假记忆 宿诀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他看着玉摇光蜷缩在阴影里的背影,肩膀微微颤抖,似乎在拒绝所有人靠近。 巨大的恐慌和无边无际的痛苦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宿诀颓然地跌坐在地,双手深深插入自己凌乱的黑发中,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地从他喉咙深处逸出。 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爱人会如此冷漠。 乌竹眠站在原地,看着角落里的二师姐,又看了看崩溃的大师兄,清冷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无力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她明白,最艰难的时刻,才刚刚开始,找回的人,心却隔了千山万水,甚至可能隔了一道深渊。 谢琢光无声地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掌心传来温暖而坚定的力量。 “给她时间。”谢琢光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破碎的镜子重圆,裂痕犹在,记忆的创伤,远比肉身的伤痕更难愈合。” “尤其是……当她醒来,记忆已经面目全非。” 乌竹眠反手紧紧握住谢琢光的手,汲取着那份支撑的力量,她望向窗外,青荇山的月光依旧皎洁,却照不进这间被悲伤和隔阂填满的静室。 角落里,玉摇光蜷缩着,将脸深深埋入臂弯,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衣袖。 手腕上的新月印记微微发烫,脑海中混乱的记忆碎片依旧在翻腾冲撞,宿诀堕魔后的猩红眼眸与记忆中那个在桃花树下笨拙地给她簪花、笑容干净的青荇山大弟子身影,反复交错、重叠、撕裂…… “骗子……” 一个极轻的、带着无尽悲凉的词语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无人听见。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抠进了手臂的皮肉里,留下深深的血痕。 静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令人窒息。 玉摇光蜷缩着的身影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意。宿诀跌坐在玉床前,头颅深埋,压抑的呜咽如同濒死野兽的低鸣,在寂静中撕扯着每个人的神经。 他宽厚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深深陷入发间,仿佛想要这样拔除掉噬心蚀骨的痛苦。 乌竹眠看着崩溃的宿诀,又望向角落里那个将自己彻底封闭的二师姐,清冷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愤怒、痛心、无力,最终都化为了一片沉重的叹息。 乌竹眠明白,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她轻轻拉了拉谢琢光的手,示意他离开。 谢琢光会意,最后看了一眼角落里的玉摇光和痛苦蜷缩的宿诀,太虚剑意无声流转,将静室内的空间屏障加固到极致,确保玉摇光失控的妖力不会外泄,也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他牵着乌竹眠的手,身形微动,如同融入月光般悄无声息地消失。 静室的门扉无声合拢,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门关上的瞬间,宿诀猛地抬起头,那双血红的眸子死死盯着角落里的身影,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痛苦、恐慌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 他想冲过去,想不顾一切地抱住她,告诉她所有的一切,告诉她这么多年来他找得有多苦,堕魔有多痛,失去她有多绝望。 他想告诉她,他还是那个宿诀,她的阿诀,从未改变过! 可玉摇光冰冷的眼神,还有近乎本能的、带着厌恶的抗拒,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了他的心脏,将所有汹涌的情感都冻结在了喉咙里。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蜷缩在黑暗里,如同被整个世界遗弃,而那个世界,曾经是他用生命守护的港湾。 “摇光……”他嘶哑地、几乎是用气声呼唤着,声音破碎不堪。 角落里的人影毫无反应,仿佛已经与那片阴影融为一体。 宿诀眼中的痛苦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偏执的情绪取代。 他不能靠近,他怕自己失控的魔气会再次惊吓到她,但他更不能离开,他找了她百年,失而复得,哪怕她现在视他如洪水猛兽,哪怕她恨他入骨,他也绝不能让她再次离开自己的视线。 宿诀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几乎要破体而出的魔气,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再试图靠近玉床,也没有离开,而是选择了一个距离玉摇光不远不近的位置。 他盘膝坐在靠近门边的一个蒲团上,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只是那双眼眸,如同最幽深的血潭,一瞬不瞬地、贪婪地、痛苦地锁着角落里那个单薄的身影。 宿诀将自己所有的气息收敛到极致,连呼吸都放得轻不可闻,只留下最纯粹的守护意志,如同无形的蛛网,小心翼翼地将玉摇光笼罩。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 玉摇光蜷缩在角落,身体僵硬,宿诀那一声破碎的呼唤,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混乱冰冷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微澜,旋即被更汹涌的寒潮淹没。 骗子…… 宿诀……魔君…… 大师兄……堕魔…… 这些词语在她混乱的识海里疯狂冲撞、撕裂,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反复切割着她脆弱的神魂。 寒潭底的冰冷刺骨,魂魄碎裂的无边剧痛,师权伪装的“温柔”和苦涩的药汤,被篡改记忆的混沌茫然……这些画面交织着,扭曲着。 最后,便是宿诀那双猩红的、充满了痛苦和疯狂的血眸。 这双眼睛,与她灵魂深处烙印的那个在桃花树下笨拙微笑、在演武场上意气风发、在她受伤时眼神焦灼疼惜的青年重叠又撕裂,完全无法融合。 巨大的认知撕裂感让玉摇光头痛欲裂,几乎要再次陷入疯狂。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的冰冷。 她不能疯!她要弄清楚!她要弄明白这荒唐的一切! 玉摇光强迫自己去梳理那些混乱的碎片。 记忆中的宿诀,笑容干净,眼神明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赤诚和一点点在她面前的笨拙。 他会因为她一句想吃山下的糖葫芦,连夜御剑百里去买;会在她修炼遇到瓶颈时,默默陪她枯坐整夜;会在她被魇怪围攻时,浑身浴血也要将她护在身后…… 他是她心中最温暖、最坚实的依靠,是她懵懂情愫最终沉淀为刻骨爱恋的归宿。 最后是撕裂般的痛楚…… 玉摇光最后的记忆碎片,定格在了收到他传讯符时的短暂喜悦,紧接着便是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力量拖入无边黑暗…… 冰冷刺骨的寒潭水、魂魄被撕裂的剧痛…… 还有……在彻底失去意识前,那一声仿佛来自遥远天际的、冰冷的呼唤:“摇光。” 那是宿诀的声音,是他吗?是他眼睁睁看着她坠入寒潭?还是他就在附近,却无能为力?或者……他本身就是…… 不! 玉摇光本能地摇头,将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开,她记忆中的宿诀,绝不会伤害她,绝不会! 可那双猩红的魔眼,那身缠绕着不祥魔气的衣袍,那属于“不夜天魔君”的恐怖威压……这些冰冷的现实,又该如何解释? “骗子……”她无声地重复着,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如果连最信任、最爱的人都变得面目全非,那这失而复得的“家”,这青荇山的月光,又有什么意义? 眼泪无声地滑落,冰冷地砸在手臂上,玉摇光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寒冷,比寒潭底更甚。 她下意识地抱紧自己,指尖触碰到了头顶那对毛茸茸的耳朵,属于九尾狐族的本能,在极致的悲伤和混乱中悄然苏醒,带着一丝被深埋的警惕和……对力量的渴望。 就在这时,静室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难掩急切的脚步声,还有李小楼带着哭腔的声音,低声道:“小师姐,二师姐她怎么样了?我能进去看看她吗?就一眼……我保证不说话!” “听话,师姐现在需要静养。”乌竹眠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她刚经历大劫,神魂不稳,情绪也很脆弱。让她自己待一会儿吧。” “可是我好担心……”李小楼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大师兄在里面吗?他是不是也很难过?我看到他眼睛红得吓人。” 门外的对话清晰地传入了静室。 蜷缩在角落的玉摇光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小师妹阿云……那个总是跟在她身后,甜甜地叫着“二师姐”,闯了祸就躲到她身后的活泼小师妹。 她还活着?她也在外面? 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的暖意,如同寒夜里的火星,在玉摇光冰冷的心湖中闪烁了一下。 宿诀也听到了门外的声音,周身的气息不可控地变得危险而压抑,骤然转向紧闭的门扉,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强烈的警告意味。 对现在的他来说,任何可能惊扰玉摇光的存在,都是警惕的对象。 门外的李小楼似乎被乌竹眠劝住了,脚步声渐渐远去,带着不甘的叹息。 第254章 血脉 静室再次陷入死寂。 但这短暂的插曲却像投入冰湖的石子,终于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凝固。 玉摇光缓缓抬起头,她没有看向门口如临大敌的宿诀,也没有看向窗外清冷的月光,而是将目光投向静室内唯一的光源。 暖玉寒冰床旁边,一盏琉璃能灯盏悬浮在半空,散发着柔和的暖光,并不刺眼,却像有魔力般吸引了她空洞冰冷的视线。 她怔怔地看着那团温暖的光晕,混乱的思绪似乎被这纯粹的光亮暂时抚平了一些。 记忆的碎片中,似乎也有这样温暖的光,也是在青荇山的夜晚,她和小楼偷偷溜下山看灯会?还是……某个雪夜,宿诀笨拙地提着一盏兔子灯,在山脚下等她? 玉摇光不知道,她的记忆依旧混乱,但看着这团光,她体内因悲伤和混乱而隐隐躁动的妖力,似乎也平复了一丝。 她下意识地朝着那团温暖的光芒,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挪动了身体。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重伤未愈的虚弱和一种小兽般的试探,每挪动一寸,似乎都用尽了力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一直死死盯着玉摇光的宿诀血眸骤然收缩,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几乎要立刻冲过去扶住她,但他强行忍住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 他不能动,不能惊扰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如同在悬崖边蹒跚学步的幼鸟,摇摇晃晃地、艰难地,从冰冷的角落,一点点挪向那盏散发着暖光的琉璃灯。 短短几步的距离,对玉摇光而言,却漫长得如同跋涉了一个世纪。 当她终于挪到玉床边缘,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温暖的光晕时,脚下却一个虚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小心!” 一直盯着玉摇光的宿诀再也无法抑制,身影如鬼魅般瞬间出现在她身侧,一只手臂快如闪电地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入手是冰凉的单薄和不堪一握的脆弱,宿诀的心猛地一抽。 “放开我!”几乎是同时,玉摇光冰冷而尖锐的声音响起,她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挣扎起来,混乱的妖力再次失控地溢出,狠狠撞在宿诀身上。 这一次,宿诀没有后退,他死死咬着牙,硬生生承受了这并不算太强的冲击,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血丝,揽住她腰肢的手臂却如同铁箍般纹丝不动。 他不能放手,不能让她摔倒。 “放开!”玉摇光眼中瞬间燃起冰冷的怒火和屈辱,她奋力挣扎,指甲甚至划破了宿诀的手臂,留下几道血痕。 那双刚刚因琉璃灯而出现一丝微光的狐狸眼,此刻再次被冰冷的疏离和抗拒填满。 “摇光,别动,你会伤到自己。”宿诀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的痛苦和不容置疑的强硬。 他强行将她半抱半扶地按坐在玉床边,身体却如同最坚固的壁垒,挡在她和冰冷的地面之间。 玉摇光急促地喘息着,冰冷的眸子死死瞪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熟悉的轮廓,却嵌着一双完全陌生的眼睛,里面翻涌的痛苦、担忧和……她无法理解的深情,此刻在她眼中都成了最刺眼的讽刺。 “我说……放开!”她一字一顿,声音冷得掉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 宿诀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冰冷,如同被万箭穿心,手臂的力道在冰冷的注视下一点点、极其艰难地松开。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血眸中翻涌着巨大的痛苦和……一丝濒临崩溃的绝望。 “好、好,我不碰你……”宿诀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你别激动,别伤到自己,我走远点,我就在这里守着你……好不好?” 他几乎是哀求地看着她。 玉摇光没有回答,只是在他松手的瞬间立刻将自己蜷缩起来,双臂紧紧环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只留下一个冰冷而抗拒的背影。 她离那盏琉璃灯很近,温暖的灯光洒在她身上,却丝毫驱不散她周身弥漫的寒意。 看着玉摇光重新缩回自己的壳里,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几乎要将宿诀吞噬。 他默默地退回到门边的蒲团,重新盘膝坐下,背脊挺直如标枪,只是那挺直的姿态下,是无法掩饰的颓然和死寂。 他依旧死死地看着她,血红的眼眸如同燃烧殆尽的灰烬,只剩下绝望的余温。 宿诀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连呼吸都屏到了最微弱,他只想让她知道,他就在这里,哪怕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哪怕被她憎恶,他也绝不会离开。 静室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琉璃灯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那温暖的灯光终于带来了一丝丝慰藉,也许是挣扎耗尽了最后的气力,玉摇光埋在臂弯里的身体,那紧绷的线条似乎微微放松了一点点。 她依旧维持着蜷缩的姿态,但轻微的、带着压抑啜泣的颤抖,却从她单薄的肩膀传递出来。 细微的啜泣声,如同最细小的针,无声地刺穿着宿诀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他看着她颤抖的肩膀,看着她被灯光勾勒出的脆弱轮廓,看着她头顶那对在暖光下显得格外柔软、此刻却透着无尽悲伤的狐耳…… 百年前桃花树下的笑靥,与此刻望舒峰静室中冰冷蜷缩的背影,在他眼前疯狂交错。 巨大的痛苦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宿诀摇摇欲坠的心防,他死死咬着牙,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试图压制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悲鸣和暴戾魔气。 他不能失控,绝不能在她面前失控! 就在宿诀苦苦压制,魔气在体内翻涌咆哮,几乎要冲破束缚的临界点时,一道清冽如冰泉、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穿透了静室的死寂:“二师姐。” 不知何时,乌竹眠再次出现在了静室门口,她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边,清冷的目光越过宿诀痛苦挣扎的身影,直接落在蜷缩在玉床边、微微颤抖的玉摇光身上。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如同蕴藏着某种奇特的韵律,瞬间穿透了玉摇光混乱悲伤的情绪屏障,也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宿诀体内即将爆发的魔气。 “看看你的手腕。” 玉摇光埋在臂弯里的身体猛地一僵,啜泣声戛然而止。 她下意识地从臂弯里抬起了头,狐狸眼中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和浓重的悲伤,却多了一丝被强行唤起的茫然。 顺着乌竹眠的目光,她怔怔地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腕。 肌肤苍白,血管清晰可见,而在腕骨内侧,一个清晰的、如同弯月般的银色印记,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银色光晕。 新月印记! 这个印记,玉摇光醒来时就看到了,在师权身边时,它只是一个普通的胎记。但此刻,这个印记仿佛被注入了灵魂,骤然变得滚烫。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古老而强大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唤醒,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席卷了她混乱的神魂。 “嗡——” 一声只有玉摇光自己能听见的清鸣在她识海中炸响。 无数关于这个印记的记忆碎片,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疯狂地汇聚而来。 不再是痛苦和混乱,而是清晰的、带着血脉传承烙印的认知,瞬间冲散了她识海中的部分阴霾。 那些被师权药物和禁术扭曲的虚假记忆,在这至纯至正的圣印光辉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开始加速消融。 而一些被深埋的、关于狐族传承、关于自身力量的记忆,则开始缓缓复苏、变得清晰。 玉摇光猛地抬起头,看向门口的乌竹眠,冰冷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不再是纯粹的疏离,而是混杂着震惊、探寻和一丝……难以置信的确认。 乌竹眠迎着她的目光,缓缓地、清晰地说道:“你是玉摇光。是九尾狐族流落在外的圣女。这新月圣印,是你血脉的证明,是任何药物和禁术都无法篡改、无法磨灭的真相。” “还有你与大师兄的道侣契约也印在了上面。” “它在你最虚弱、最迷茫的时候沉寂,在你挣脱牢笼、回归本源之地时苏醒。” “它不会骗你,你的血脉不会骗你。” “好好感受它,它会告诉你,你是谁。” 说完,乌竹眠不再多言,身影悄然退去,再次将空间留给了室内的两人,但她的话语,却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玉摇光死寂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玉摇光怔怔地看着手腕上那散发着柔和银辉的新月印记,指尖颤抖着抚上那微烫的肌肤。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温暖而强大的力量如同涓涓细流,开始顺着印记涌入她冰冷的四肢百骸,抚慰着她破碎的神魂,滋养着她沉寂的妖丹。 这股力量,纯净、古老、威严……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和归属感。 它没有声音,却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 你是玉摇光。 你是九尾狐族的血脉。 你是……你自己。 混乱的记忆碎片在这股力量的冲刷下,开始加速归位、融合,属于“阿虞”的虚假外壳加速剥落,真实的“玉摇光”正在从废墟中挣扎着站起。 虽然痛苦依旧,但这血脉印记带来的真实感却像是一根定海神针,稳住了她即将崩溃的心神。 玉摇光缓缓抬起头,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是茫然地投向虚空,而是带着一种重新凝聚的、锐利而复杂的审视,缓缓地、移向了那个依旧盘坐在门边蒲团上、如同雕塑般僵硬的身影——宿诀。 宿诀也感受到了她目光的变化,那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和厌恶,而是混杂了震惊、困惑、探寻,甚至……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压下的关切。 这微妙的变化,让宿诀死寂的心猛地一跳,血红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希冀光芒。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紧张地、小心翼翼地迎上她的目光,像是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四目相对。 静室中,琉璃灯柔和的光芒流淌,新月印记的银辉在她腕间闪烁。宿诀猩红的眼眸在阴影中如同燃烧的余烬。 无声的对峙里,是多年时光错位留下的深渊,是爱恨交织的无解谜题,是破碎镜面重圆的艰难开始。 玉摇光看着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猩红眼眸,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其缓慢地重新将脸埋回了臂弯。 只是这一次,她蜷缩的姿态似乎不再那么紧绷绝望,手腕上的新月印记,在衣袖的遮掩下,依旧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银光。 宿诀眼中的希冀光芒微微黯淡,但并未完全熄灭,他依旧挺直背脊,如同最忠诚的守卫,守在玉摇光的旁边。 月光无声,长夜未尽,但这道冰冷隔阂似乎终于被那一道血脉的银辉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第255章 眠眠? 望舒峰顶的月光清冷依旧,穿透窗棂,在静室冰冷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玉摇光蜷缩在暖玉寒冰床边,手腕上那新月印记的微弱银辉如同寒夜中倔强的萤火,在她苍白的手臂上勾勒出一弯静谧的弧光。 宿诀盘坐在门边的蒲团上,如同凝固的雕像。 他血红的眼眸一瞬不瞬地锁着那个单薄的身影,胸腔里翻涌的魔气如同被囚禁的凶兽,在乌竹眠方才那清冽的剑意警告下,被强行镇压回深渊。 他不敢再泄露一丝一毫,生怕属于“魔”的气息,会再次惊扰到她好不容易抓住的、那一点源自血脉的真实。 死寂再次笼罩。 但这一次的死寂,与之前的绝望冰冷不同,玉摇光埋在臂弯里的脸,不再是无意识的啜泣和混乱的颤抖,而是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带着审视的静默。 她在感受,感受手腕上印记传来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温暖和力量,感受着脑海中那些被圣印光辉驱散了阴霾后,逐渐清晰起来的碎片。 青荇山的桃花,灼灼其华,落英缤纷。 演武场上,少年宿诀持剑的身影挺拔如松,汗水浸透衣背,回眸看向她时,眼神明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赧然。 小师妹李小楼叽叽喳喳的笑声,像山涧跳跃的溪流。 还有乌竹眠的身影,如同一柄未出鞘的名剑…… 等等!乌竹眠? 眠眠?! 一个被忽略的、至关重要的记忆碎片猛地撞入脑海,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 血染的天空,遮天蔽日的魇气,无数扭曲哀嚎的魔影。 一道清冷决绝的剑光冲天而起,带着玉石俱焚的意志,义无反顾地斩向最庞大、最邪恶的魇魔。 震耳欲聋的恐怖爆炸,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和空气中弥漫的、神魂彻底湮灭的悲凉气息…… 玉摇光看到自己跪在焦黑的土地上泣不成声,她最疼爱的、天赋卓绝的师妹眠眠……为了护佑苍生,与魇魔同归于尽,神魂俱灭! 这记忆如同惊雷,狠狠劈在玉摇光混乱的心湖之上,巨大的悲痛瞬间淹没了所有关于宿诀的猜疑。 她的眠眠,她从小看着长大,像亲妹妹一样疼爱的、活泼又倔强的师妹死了,为了救他们所有人,神魂俱灭了! 这是她记忆深处一道永远无法愈合、鲜血淋漓的伤疤。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玉摇光几乎窒息,她猛地抬起头,眼中不再是冰冷的疏离,而是被巨大的、迟来的悲痛所取代。 眼泪瞬间决堤,汹涌而出,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因极致的悲伤而剧烈地颤抖着。 就在这时,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比之前更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沉凝威压。 静室的门被无声推开一条缝隙,乌竹眠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没有进来,清冽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室内。宿诀如同被惊动的猛兽,瞬间绷紧,血眸警惕地看向她。 乌竹眠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随即落在了蜷缩着、此刻却因巨大悲痛而剧烈颤抖的玉摇光身上。 “二师姐。”乌竹眠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小师妹在外面,她很担心你。” “阿……阿云……”玉摇光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门口的乌竹眠,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和巨大悲痛:“阿云她……她还好吗?” 乌竹眠微微颔首:“她很好,只是担心你。” “那、那你呢?”玉摇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看着门口那清冷绝尘的身影,看着她周身萦绕的、强大而熟悉的剑意,看着她深邃的眼眸…… 这分明就是眠眠,活生生的眠眠! 可她的记忆……她的记忆里,眠眠明明已经…… 巨大的认知冲突让玉摇光头痛欲裂,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头,发出痛苦的呻吟,语无伦次道:“不、不对,我明明……明明看到你和魇魔神魂俱灭,眠眠你……” 她语无伦次,巨大的悲痛和混乱的记忆让她濒临崩溃的边缘,宿诀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乌竹眠的眼神却依旧平静,她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上,一缕精纯无比的古老剑气在她指尖凝聚、跳跃。 那剑气的气息独一无二,是玉摇光很熟悉的、是独属于乌竹眠的力道。 “二师姐,”乌竹眠的声音清晰而稳定,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魇魔之乱,我确实曾身陨道消,神魂溃散。”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玉摇光心上,让她瞬间停止了颤抖,只剩下死寂的绝望。 果然……是真的…… “但是。”乌竹眠话锋一转,指尖的太虚剑气骤然变得璀璨夺目,一股浩瀚、包容、蕴含着无限生机的力量弥漫开来:“我的一缕残魂在师父的帮助下得以保存,天地有灵,大道有情,我也得到了重生。” 她顿了顿,清冷的眼眸直视着玉摇光剧烈波动的瞳孔,一字一句道:“我回来了,二师姐。就像你,也终于回来了。” “轰!” 乌竹眠的话语如同九天惊雷,在玉摇光混乱的识海中轰然炸响。 神魂俱灭、一缕残魂、重生…… 这信息量巨大到让玉摇光的大脑一片空白,刻骨铭心的、以为永远失去的悲痛,被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神迹般的“死而复生”狠狠冲击。 玉摇光呆呆地看着门口的身影,看着她指尖那熟悉到灵魂深处的剑气,感受着那磅礴而真实的生机…… 这不是幻觉!这不是虚假的记忆!这是真的眠眠,她以为永远失去的、最疼爱的妹妹,真的回来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玉摇光强筑的心防。 多年的孤寂、十年的囚禁、记忆的混乱、对宿诀的无端恐惧和猜疑……所有的一切,在这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眠……眠眠……!”玉摇光再也无法抑制,她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呼唤,猛地从玉床边挣扎起来,顾不上身体的虚弱和剧痛,踉跄着、跌跌撞撞地扑向门口。 宿诀下意识地想伸手扶她,却被她完全无视,她的眼中此刻只有乌竹眠的身影。 在玉摇光扑过来的瞬间,乌竹眠稳稳地张开双臂,接住了她虚弱的身体。 冰凉的身体撞入乌竹眠带着淡淡冷香的怀抱,玉摇光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她,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再也不要分离。 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不是悲伤,而是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狂喜和后怕。 “眠眠,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呜……” 玉摇光将脸深深埋进乌竹眠的颈窝,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她的衣襟,压抑了多年的委屈、痛苦、思念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化作无法抑制的嚎啕大哭。 “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就这么冲进去了,神魂都没了,你怎么那么傻……你怎么能丢下我们……” 玉摇光所有的坚强和冰冷都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哭得语无伦次,只剩下最纯粹、最脆弱的情感宣泄。 乌竹眠清冷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她伸出手,动作有些生疏,却异常坚定地回抱住玉摇光颤抖的身体,另一只手轻轻地、一下下地拍着她的后背,如同安抚受惊的幼兽。 她能感受着怀中人那几乎要将她勒断的力道和汹涌的泪水,清冷的眼眸深处也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嗯,是我,我回来了。” 乌竹眠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温和:“二师姐,别担心,都过去了。” 她轻轻抚摸着玉摇光头顶那对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毛茸茸狐耳,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温和的太虚剑气,悄然探入,梳理着她体内因巨大情绪波动而再次紊乱的妖力,同时温和地安抚着她动荡的神魂。 宿诀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人,看着玉摇光在乌竹眠怀中哭得撕心裂肺,看着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纯粹的依赖和失而复得的狂喜……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巨大的欣慰交织着涌上心头。 酸涩的是,此刻能给她安慰和依靠的,不是他。 欣慰的是,至少她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可以依靠的支点。 乌竹眠的“死而复生”,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暂时照亮了她冰冷绝望的世界,给了她一个暂时可以停靠的港湾。 宿诀的血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释然的沉沉叹息。 他默默地退后几步,重新坐回蒲团上,将自己彻底隐藏在更深的阴影里,不去打扰这来之不易的、属于她们师姐妹的重逢。 门外,一直紧张守候的李小楼,听到里面传来的嚎啕大哭和乌竹眠低低的安抚声,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也哭了出来:“二师姐!二师姐!呜呜呜……” 谢琢光无声地出现,拦住了她,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李小楼咬着嘴唇,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却听话地停住了脚步,只是凑过去,拼命想从门缝里往里看。 静室内,玉摇光的哭声渐渐由号啕转为压抑的抽泣,身体也不再那么剧烈地颤抖,只是依旧死死抱着乌竹眠,不肯松手。 仿佛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再次消失。 第256章 真正的记忆 乌竹眠任由玉摇光抱着,耐心地拍着她的背,帮她梳理混乱的妖力和魂魄。 她能感受到玉摇光体内属于九尾狐族王脉的力量太强大在巨大的情绪冲击和血脉圣印的引导下,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复苏着, 虽然依旧受制于魂魄的伤势,但那股源自古老血脉的威压和生机,已不容忽视。 许久,玉摇光的抽泣声终于渐渐平息,她依旧抱着乌竹眠,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鼻音,却不再有之前的冰冷和绝望,反而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眠眠,这些年,你、你是怎么……” 玉摇光似乎想问乌竹眠是如何复活的,过得怎么样,但巨大的信息量让她不知从何问起。 “说来话长。”乌竹眠轻抚她的头发,声音平静:“先养好身体,你的魂魄和妖丹都需要时间,其他的,等你好了,我慢慢告诉你。” 玉摇光点了点头,像只终于找到依靠的幼狐,她贪婪地汲取着乌竹眠身上那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清冷气息和太虚剑意,这气息如同定海神针,让她混乱冰冷的世界终于有了一丝真实的锚点。 她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抬起头,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了角落里那个将自己隐藏在阴影中的高大身影。 宿诀依旧盘坐着,背脊挺直,血红的眼眸低垂着,仿佛与那片阴影融为一体。 但玉摇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在她目光扫过的瞬间,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 刚刚因乌竹眠“复活”而暂时压下的、关于宿诀的记忆和冰冷现实,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双猩红的魔眼,缠绕的魔气……与记忆中那个干净明亮的少年身影疯狂撕裂、重叠。 巨大的矛盾感再次袭来,狂喜褪去后,是更深的迷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她下意识抱紧了乌竹眠,将脸更深地埋进她的颈窝,仿佛想逃避那道让她心乱如麻的目光。 乌竹眠感受到了玉摇光身体的瞬间僵硬和情绪的变化,她清冷的眸光扫过角落里的宿诀,又低头看了看怀中如同鸵鸟般藏起来的二师姐,心中了然。 “大师兄……”乌竹眠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看向宿诀:“你去取些凝魂草和月魄灵泉来吧,二师姐需要。” 宿诀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受宠若惊般的亮光。 小竹子这是在给他机会,一个能为摇光做点什么的、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机会! “好!我马上去!”宿诀几乎是立刻起身,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没有丝毫犹豫,身影瞬间化作一道黑烟,消失在静室内。 速度之快,仿佛生怕乌竹眠反悔。 玉摇光埋在乌竹眠怀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她感受到了宿诀离开时带起的微弱气流,也明白乌竹眠的用意。 但她没有说话,只是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静室内再次只剩下两人。 玉摇光沉默了许久,才闷闷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问道:“眠眠,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她终究还是问了出来,这个疑问如同毒蛇般盘踞在她心头,不弄清楚,她无法真正安宁。 乌竹眠轻轻拍着玉摇光后背的手微微一顿,她低头看着那对微微颤抖的狐耳,轻声道:“因为……大师兄差点死了。” “当时他心魔骤起,道基崩毁,一念入魔。他堕魔多年,成了不夜天魔君,却从未停止过寻找你。” 乌竹眠的叙述极其简洁,没有任何修饰和渲染,只是陈述冰冷的事实,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玉摇光的心上。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连身体也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是抗拒,而是巨大的、无法承受的震撼和撕心裂肺的痛楚, 原来……是这样。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心疼与悲伤的复杂情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玉摇光淹没, 她之前所有的冰冷、猜疑和那句“骗子”,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回旋镖,狠狠扎回了她自己心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她喉咙深处溢出,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却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乌竹眠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抱着她,用自己无声的陪伴和那缕温和的太虚剑气,抚慰着她再次翻江倒海的心绪。 静室的门被无声推开,宿诀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手中捧着一个寒气四溢的寒玉匣,里面正是凝魂草和月魄灵泉。 他血红的眼眸第一时间就锁定了乌竹眠怀中颤抖的身影,看着她因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再次失控的妖力波动,眼中充满了痛楚和担忧。 他不敢上前,只是将寒玉匣小心翼翼地放在门内的地上,声音嘶哑而卑微:“东西……拿来了。” 玉摇光埋在乌竹眠怀里的身体猛地一僵,她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小心翼翼和……无法掩饰的痛苦。 乌竹眠看了一眼地上的寒玉匣,又看了看怀中颤抖的二师姐,最后目光落在门口那个如同等待审判的大师兄身上。 她能感受到玉摇光识海中如同沸腾岩浆般的记忆风暴真实的、温暖的、属于青荇山和宿诀的片段,与那些被强行植入的、冰冷扭曲的“宿诀伤害她”的虚假画面疯狂冲撞、撕裂。 “二师姐,”乌竹眠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如同破开迷雾的晨曦:“凝魂草和月魄灵泉,能帮你稳固魂魄,抚平识海的动荡,你需要它。” 玉摇光埋在乌竹眠颈窝的头微微动了动,闷闷的呜咽声小了些,却没有回应。 巨大的愧疚和得知真相后的心疼如同沉重的枷锁,让她无法面对门口那个为她堕入深渊的男人。 师权那些年日复一日的“暗示”和虚假记忆,如同最顽固的毒藤,依旧缠绕着她的心,让她本能地想要逃避。 “大师兄。”乌竹眠的目光转向门口那个如同石雕般僵硬的身影,语气带着暗示 宿诀浑身一震,几乎是立刻蹲下身,动作因为激动而有些笨拙,小心翼翼地打开寒玉匣。 凝魂草如同冰雕玉琢的兰草,散发着幽幽蓝光;旁边一个玉瓶里,月魄灵泉如同凝固的月光,清冽纯净。 宿诀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尖凝聚起一丝被他压缩到极致的魔气,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温度,如同最精密的火炉,包裹住那个玉瓶,将冰冷的灵泉缓缓温热。 这个过程中,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控制那缕微弱的魔气上,生怕一丝波动溢出会惊扰到玉摇光。 宿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侧脸滑落,滴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那专注的姿态,像极了当年在青荇山后厨,为她熬制驱寒姜汤的少年。 玉摇光虽然埋着脸,但九尾狐族敏锐的感知让她清晰地“看”到了这一切。 她感受到了那缕小心翼翼的温暖气息,感受到了他全神贯注的紧张,甚至感受到了他额角滑落的汗珠…… 这幅画面,与玉摇光识海中那些被师权强行植入的、冰冷残酷的“宿诀伤害她”的虚假画面,形成了最鲜明的、最惨烈的对比。 虚假的记忆里,宿诀猩红的眼眸里满是暴戾,魔气化作利刃刺向她。而真实的感知里,他正笨拙而专注地为她温着一瓶疗伤的灵泉。 虚假的记忆里,宿诀狞笑着将她推入寒潭。而真实的感知里,他正一脸紧张,汗珠滴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虚假的记忆里,他冷漠地看着她痛苦挣扎,眼神里只有嘲讽。而真实的感知,他那双血红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的是浓得化不开的痛苦、担忧和……近乎绝望的渴望。 “轰!” 巨大的认知冲突如同两股洪流在玉摇光的识海中轰然对撞,师权十年如一日精心编织的谎言囚笼,在宿诀此刻这无声却无比真实的举动面前,开始剧烈地摇晃、崩塌。 玉摇光痛苦地抱着头,身体剧烈地蜷缩起来,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同时穿刺她的神魂,那些虚假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开始扭曲、融化,发出滋滋的、如同怨灵尖啸般的声响。 “不!不是的!阿权救我!他是魔!他是来害我的!” 一道充满了恐惧和依赖的、属于“阿虞”的声音在她识海中疯狂叫嚣,那是师权留下的最后的,也是最顽固的心理暗示,它死死抓住玉摇光对师权十年“依赖”的惯性,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滚开!” 一道更加清冷、带着九尾狐族天生威严的声音在识海深处炸响,那是真正的玉摇光。 手腕上的新月圣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银辉,纯净而强大的血脉之力如同燎原之火,狠狠烧向那些扭曲的虚假记忆和恶毒暗示。 “他是宿诀!是我的阿诀!他不是魔头!他是……他是……” 玉摇光的声音在现实中嘶哑地、断断续续地响起,充满了挣扎和痛苦。 宿诀温着灵泉的手猛地一抖,差点控制不住那缕魔气,他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眸死死盯着玉摇光,里面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丝微弱的、不敢置信的希冀。 乌竹眠眼神一凝。 时机到了! 她并指如剑,指尖一点凝练到极致的太虚剑气瞬间点出,精准无比地刺入玉摇光剧烈波动的眉心识海。 “破!” “嗤啦!” 一声仿佛布帛被撕裂的、只有玉摇光自己能听到的尖锐声响在她识海中炸开。 那道由师权禁术构筑、缠绕在她情感核心上的、最后也是最恶毒的虚假记忆锁链,在太虚剑意的无上锋芒和九尾圣印的血脉伟力双重夹击下,如同脆弱的蛛网,瞬间被斩得粉碎。 无数属于“阿虞”的、对师权的依赖和恐惧的虚假情感,如同青烟般消散。 “噗!”玉摇光猛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淤血,里面带着丝丝缕缕青黑色的。如同活物般扭曲的阴寒气息,正是忘忧散和锁魂草残留的、禁锢她神魂的邪毒。 随着这口淤血的喷出,玉摇光身体猛地一软,瘫倒在乌竹眠怀里颤抖,但她的眼睛,却在这一刻,骤然睁开了。 那双曾经冰冷、茫然、充满痛苦和疏离的狐狸眼,此刻如同被暴雨洗刷过的夜空,澄澈、明亮,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后的、令人心悸的清明和……滔天的怒火。 所有的迷雾散尽,所有的虚假剥落。 十年的囚禁,十年的药物控制,十年的记忆篡改,十年被当成无知金丝雀的屈辱!! 以及……师权那卑劣的、因嫉妒而生的、对宿诀和她之间感情的亵渎和破坏!! 真相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印在玉摇光的灵魂深处。 “师……权!” 玉摇光的声音嘶哑无比,却不再有丝毫迷茫和脆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九幽寒冰中淬炼而出,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杀机。 她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刃,穿透静室,仿佛要刺穿虚空,钉死在那个被太虚罪印折磨的人身上。 这股冰冷刺骨的恨意和杀机,让一旁的宿诀都感到心惊,但他心中涌起的,却是巨大的狂喜和如释重负。 她的眼神,那熟悉的、带着骄傲和凌厉的眼神,是他的摇光,真正的摇光回来了! 乌竹眠感受到她体内翻腾的杀意和剧烈波动的妖力,立刻沉声道:“二师姐,凝神,先固本培元,师权跑不了,现在,你需要灵泉!” 玉摇光剧烈地喘息着,强行压下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滔天怒火,她明白乌竹眠的意思,她的身体和魂魄都如同狂风中的残烛,经不起剧烈的情绪消耗。 她艰难地点了点头,目光终于缓缓地移向了门口那个依旧捧着温好灵泉玉瓶,如同雕塑般僵立的身影。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宿诀血红的眼眸中,翻涌着巨大的忐忑、卑微的期盼和无尽的痛苦,他捧着玉瓶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着。 玉摇光看着他,猩红的眼眸不再是魔头的象征,而是他受苦的证明;脸上残留的血迹和额角的汗水,则是他为她温药时笨拙而专注的痕迹。 还有眼中浓得化不开的、仿佛要将她吞噬的深情和……如同等待最终审判的恐惧…… 第257章 道侣 所有的隔阂、猜疑、冰冷,以及那句伤人的“骗子”,都在这一刻,如同阳光下的薄冰,彻底消融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海啸般汹涌而来的心疼、愧疚和……失而复得的、刻骨铭心的爱恋。 “阿……诀……” 一声颤抖的、带着无尽痛楚和眷恋的呼唤,从玉摇光苍白的唇间溢出。 不再是冰冷的“宿诀”,不再是疏离的“魔君”,而是那声刻在灵魂深处的、独属于他的“阿诀”。 这两个字如同天籁,狠狠撞进宿诀的耳中,他浑身剧震,如遭雷击,血红的眼眸瞬间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巨大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捧着玉瓶的手猛地一松。 “小心!”乌竹眠眼疾手快,一道柔和的剑气托住了下坠的玉瓶。 而宿诀已经完全顾不上那瓶灵泉了,他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克制,都在那声“阿诀”中彻底崩碎。 百年的寻找,百年的绝望,百年的魔域沉浮,百年的心魔煎熬……所有的痛苦、思念和恐惧,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最原始、最汹涌的本能。 宿诀如同扑向光明的飞蛾,又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身影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跨越了那几步的距离,带着席卷一切的狂风,狠狠地将那个单薄的身影,连同抱着她的乌竹眠,一起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搂进了怀里。 乌竹眠:“……” “摇光!我的摇光!”宿诀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又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 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玉摇光的鬓角和乌竹眠的肩头,他抱得很紧,仿佛要将她揉碎,融入自己的骨血,再也不要分离,高大的身躯因为剧烈的情绪而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是我来晚了……让你受了那么多苦……对不起……”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滚烫的泪水滴落在玉摇光冰凉的皮肤上,烫得她心尖都在颤抖。 玉摇光被他死死搂在怀里,几乎喘不过气,巨大的力道勒得她骨头都在呻吟,但她没有挣扎,没有抗拒。 她颤抖地抬起同样冰冷的手,没有丝毫迟疑,如同跨越了百年的时光长河,带着无尽的心疼和失而复得的珍重,缓缓地、轻轻地,环抱住了宿诀剧烈颤抖的、宽厚的脊背。 乌竹眠趁机不着痕迹地抽身出来,让两人相拥。 “不……不是你的错……阿诀……”玉摇光的声音哽咽,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着宿诀滚烫的泪水一起滑落:“是我……被他骗了……让你……让你……” 后面的话她再也说不下去,只有汹涌的泪水宣泄着内心的痛苦和对他的心疼。 这一刻,玉摇光感受到了宿诀拥抱中毁天灭地的力量下,隐藏的如同琉璃般易碎的脆弱和恐惧。 感受到了他滚烫泪水里蕴含的多年孤寂和无边痛苦,但是那颗心,却从未改变过。 什么堕魔?什么不夜天魔君?在她眼中,此刻的他,只是她的阿诀,那个为了找她,可以杀穿魔域,可以坠入深渊,可以承受孤寂和心魔折磨的的阿诀。 乌竹眠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无奈,她轻轻拍了拍玉摇光的背,又用眼神示意激动得快要窒息的宿诀松点力。 宿诀这才如梦初醒,连忙稍稍放松了力道,但双臂依旧如同铁箍般环抱着玉摇光,不肯松开分毫,只是将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那久违的、带着淡淡狐香的清冷气息,滚烫的泪水依旧不停地流淌。 乌竹眠静悄悄地离开,将空间完全留给了这对历经生死劫难、跨越百年时光才终于重逢的爱侣。 她默默地走到门口,拿起空中那瓶被剑气托住的、温热的月魄灵泉。 静室内,只剩下相拥而泣的两人。 宿诀的呜咽声低沉而压抑,如同受伤孤狼的悲鸣,百年的痛苦和失而复得的狂喜交织,让他无法自已。 玉摇光则在他怀里,无声地流着泪,纤细的手指一遍遍地、轻柔地抚摸着他紧绷的脊背,如同安抚一只受惊的巨兽。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带着无尽的怜惜和心疼,是她此刻唯一能给予的慰藉。 “阿诀,别哭了……”玉摇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轻轻拍着他的背:“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你看,我好好的……” “嗯……”宿诀只是更紧地抱住她,将脸埋得更深,仿佛要将自己整个埋进她的气息里,声音闷闷地传来:“我怕……摇光……我怕这又是一场梦……怕我一松手……你就又不见了……像以前一样……” “不会的……不会了……”玉摇光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酸楚得厉害。 她捧起宿诀满是泪痕的脸,强迫他抬起头,那双猩红的眼眸此刻如同被水洗过,湿漉漉的,里面翻涌着巨大的恐惧和后怕,清晰地倒映着她苍白的脸。 玉摇光看着他,看着这张熟悉又带了些许陌生魔纹的俊美脸庞,看着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深情和脆弱,凑近用自己冰凉的额头轻轻抵上他同样滚烫的额头,声音轻柔而坚定:“不是梦,阿诀。你看,我在这里。我能感觉到你的温度,你的眼泪,还有……”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抚过他眼角那妖异的魔纹,眼中只有心疼:“还有你为我付出的一切,我都知道了,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 宿诀浑身一颤,血红的眼眸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玉摇光,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感。 他猛地低头,滚烫而带着咸涩泪水的唇,如同狂风暴雨般,狠狠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占有欲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吻上了她冰凉而颤抖的唇。 “唔……”玉摇光有些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即被汹涌的情感彻底淹没。 这个吻,霸道、炽热、充满了掠夺的气息,带着百年的思念、痛苦和此刻喷薄的狂喜。 玉摇光起初还有些僵硬,但很快,那熟悉的、深入骨髓的爱恋便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闭上眼睛,生涩却坚定地回应着他,冰冷的泪水与滚烫的泪水交织在一起,咸涩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 玉摇光能感受到宿诀唇瓣的颤抖,感受到他近乎窒息的拥抱,感受到他灵魂深处那巨大的、失而复得的震颤。 这个吻,无关情欲,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烙印,一种跨越了生死、时光和魔道深渊的、灵魂的重新连接。 仿佛要将这百年错失的时光,都在这一吻中补回来。 许久,直到两人都几乎窒息,宿诀才喘息着,稍稍松开了玉摇光,,只是他的额头依旧抵着她的,血红的眼眸深深望进她清澈的眼底,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摇光,答应我,永远、永远不要再离开我……永远……” “嗯。”玉摇光喘息着,脸颊染上淡淡的红晕,眼中水光潋滟,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和浓得化不开的爱意:“我答应你,阿诀,永远再也不会离开你。” 宿诀像是得到了世间最珍贵的承诺,巨大的满足感和安全感瞬间将他包裹。 他再次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这一次,他的力道不再失控,而是充满了珍视和小心翼翼,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发顶,贪婪地嗅着她发间的清香,感受着她真实的温度和心跳。 多年来如同跗骨之蛆般啃噬着他的心魔,在这一刻,如同被阳光驱散的阴影,悄无声息地退散、平息。 一种久违的、近乎虚脱的安宁感,席卷了他疲惫不堪的灵魂。 乌竹眠端着温好的月魄灵泉,静静地站在门边,看着相拥的两人。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幅劫后余生、爱意缱绻的画卷。她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悄然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外,李小楼早已等得心急如焚,看到乌竹眠出来,立刻扑了上来:“小师姐!二师姐她怎么样了?!大师兄他……” “没事了。”乌竹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异常柔和:“他们……需要一点时间。” 李小楼看着乌竹眠脸上那罕见的柔和,又听着静室内隐约传来的、属于宿诀低沉压抑却不再痛苦的呼吸声,以及玉摇光极细微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呢喃,小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惊喜。 她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却是喜极而泣:“太好了……呜呜……太好了……”她一把抱住乌竹眠的腰,将脸埋在她怀里。 谢琢光无声地出现在乌竹眠身侧,手自然地搭在她的肩膀上,精纯温和的灵力悄然渡入她体内,帮她缓解巨大的消耗。 乌竹眠侧头看了他一眼,清冷的眼中流露出全然的依赖和放松。 第258章 隐藏的真相 静室内。 玉摇光靠在宿诀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他平稳下来的心跳和呼吸,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包裹着她,疲惫也如同潮水般涌来,眼皮沉重得几乎要黏在一起。 十年的囚禁折磨,魂魄的损伤,妖力的紊乱,加上刚才巨大的情绪消耗,早已让她不堪重负。 “阿诀。”玉摇光声音微弱,带着浓浓的倦意:“我……好累……” “睡吧,摇光。”宿诀立刻放柔了声音,如同哄着最珍贵的宝物,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她能更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 他收拢手臂,形成一个安全的港湾:“我守着你,哪儿也不去,安心睡。” 玉摇光在宿诀怀里蹭了蹭,找到一个最舒适的位置,如同归巢的倦鸟。 她的鼻尖萦绕着他身上那熟悉的、混杂了一丝魔气的草木清香,手腕上的新月圣印散发着温和的暖意,抚慰着她动荡的神魂,巨大的疲惫感终于彻底将她淹没。 玉摇光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垂下,呼吸很快变得均匀而绵长。 宿诀低下头,认真地看着她苍白却终于恢复了宁静的睡颜,她的眉头舒展,唇角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安心的弧度。 他的眼眸中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珍视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她眼角残留的泪痕,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一场易碎的梦。 宿诀的目光落在玉摇光手腕上散发着柔和银辉的新月印记上,又缓缓移到头顶那对在沉睡中显得格外柔软、微微颤动的毛茸茸狐耳上,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幸福感,如同温热的泉水,将他冰冷了多年的心彻底浸泡、温暖。 他小心翼翼地低下头,极其轻柔地、带着无限的珍重,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 时间无声流淌,青荇山的月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不知过了多久,玉摇光在睡梦中微微蹙了蹙眉,似乎被什么惊扰,宿诀立刻紧张起来,屏住呼吸,只听得她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阿权……药……苦……” 声音里带着一丝梦魇般的恐惧和抗拒。 宿诀的心猛地一沉,眼中瞬间爆发出了冰冷的杀意。 师权那个卑鄙小人,即使摇光已经清醒,他留下的阴影依旧在梦中纠缠着她! 然而,下一秒,玉摇光像是感受到了他瞬间紧绷的身体和那丝泄露的冰冷杀意,在睡梦中下意识地往他怀里更深地缩了缩,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襟,呢喃声变得模糊:“阿诀……别走……” 宿诀浑身一震,翻腾的杀意瞬间被巨大的暖流冲散,他连忙收敛所有气息,小心翼翼地拍着她的背,声音低沉而温柔地在她耳边安抚:“不走……阿诀在……阿诀永远在……别怕……” 在他的安抚下,玉摇光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再次沉沉睡去,只是抓着他衣襟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宿诀看着她重新安稳的睡颜,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怜惜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决心。 他低下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如同最郑重的誓言:“摇光,睡吧。所有伤害过你的人,我宿诀在此立誓,必让他们百倍偿还!” “至于师权,我会让他……生不如死!” “你只需安心在我身边,我会用我的所有护你一世安宁。” 宿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森然寒意和滔天杀机,为了守护这失而复得的珍宝,他甘愿化身最凶戾的修罗。 静室内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如水的月光流淌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宿诀眼中翻涌着为守护而生的凛冽寒芒,与他此刻抱着玉摇光时近乎虔诚的温柔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 玉摇光在他怀中似乎睡得安稳了些,但眉心依旧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蹙,仿佛在睡梦中依旧在与那些被强行植入的虚假记忆碎片搏斗。 宿诀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她微蹙的眉头,试图将那抹阴霾抹去,他的动作专注而笨拙,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视。 不知过了多久,玉摇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神初时还有些朦胧,带着沉睡后的水汽,但很快便恢复了清明,如同被雨水洗过的黑曜石,澄澈透亮,再无之前的迷茫和冰冷。 玉摇光第一眼看到的宿诀的眼睛,眼中翻涌的暴戾和痛苦早已褪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深情和小心翼翼。 “阿诀……”她刚睡醒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柔软,如同小猫的爪子,轻轻挠在宿诀心上。 “我在。”宿诀立刻应道,声音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清晨的露珠。 他低下头,用额头轻轻蹭了蹭她的:“感觉怎么样?还疼吗?魂魄还难受吗?”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玉摇光在宿诀怀里轻轻摇了摇头,感受着体内虽然虚弱但已不再紊乱的妖力,以及手腕上新月圣印持续散发出的温和暖流。 她试着运转了一下微弱的妖力,虽然滞涩,却已能受她掌控,最让她心安的,是识海深处属于“玉摇光”的记忆碎片,如同星辰归位一般,正在有条不紊地、清晰地重新排列组合。 玉摇光微微侧头,目光越过宿诀的肩膀,看到了静立在门口的乌竹眠,她似乎一直守在那里,如同一柄沉默的守护之剑。 “眠眠……” 玉摇光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信任。 闻声,乌竹眠缓步走了进去,她手中依旧端着那瓶温热的月魄灵泉,目光落在玉摇光脸上,仔细地审视着她的气色和眼神,当看到她眼中再无阴霾,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清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时,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魂魄初步稳固,妖力也开始有序复苏。”乌竹眠将玉瓶递到玉摇光面前:“二师姐,把灵泉喝了,能温养神魂。” 宿诀连忙小心翼翼地扶着玉摇光坐直身体,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稀世瓷器。 玉摇光接过玉瓶,入手温润,清冽的灵气直透心脾,她没有一丝犹豫,仰头将瓶中如同凝固月光般的灵液一饮而尽。 下一秒,一股温和而强大的暖流瞬间从喉咙滑入丹田,随即扩散至四肢百骸,如同最温柔的泉水,滋养着她疲惫的神魂和受损的经脉,连带着识海中那些细微的裂痕似乎都被抚平了一丝。 “呼……”玉摇光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精神清明了许多。 她放下玉瓶,目光再次投向乌竹眠,带着一丝感慨:“眠眠,多谢你。” 乌竹眠微微摇头,清冷的声线听不出太多波澜:“分内之事,二师姐,我们都是一家人。”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玉摇光手腕上那散发着柔和银辉的新月圣印上:“看来圣印之力对你魂魄的梳理效果非凡,那些被强行扭曲的记忆,应该已经理清了大半。” 提到被扭曲的记忆,玉摇光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一丝刻骨的恨意在她眼底飞快闪过,随即又被更深的复杂情绪取代,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指,指尖微微泛白。 感受到她情绪的波动,宿诀立刻紧张地握住她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玉摇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看向乌竹眠,眼中带着一丝困惑和沉重:“眠眠,我想起了一些……关于师权的事,一些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之前完全被覆盖和遗忘了。” 乌竹眠眉梢微挑,示意她继续说。 玉摇光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的迷雾:“你还记不记得……那年你刚满十五岁不久,我带着你去参加妖族十年一度的大典,然后我们在南疆遇到了正在用活人祭祀的巫族。” 随着她的讲述,一幅尘封已久的画卷在乌竹眠的脑海中缓缓展开,她眼眸深处也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那一年……她十五岁,剑道大成,锋芒初露,二师姐是九尾狐族天赋卓绝的王脉后裔,也是狐族圣女,受邀参加百妖祭典,她缠着二师姐,软磨硬泡,终于如愿以偿地跟了去。 “我们御剑而行,途经南疆腹地一片名为黑水泽的险恶之地。”玉摇光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那里瘴气弥漫,毒虫遍地,更盘踞着一脉巫族分支,黑巫族。”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乌竹眠的思绪也被瞬间拉回了那个潮湿、阴森、充满了不祥气息的午后。 南疆的密林终年不见天日,古木参天,藤蔓如巨蛇般绞缠,枝叶间隙漏下的碎光都是惨绿色的,山林间隐约飘着一层灰绿色的雾气,所过之处,草木萎靡,连鸟雀都僵直坠地。 十五岁的乌竹眠站在玉摇光身侧,望着眼前那令人作呕的景象。 人骨垒成的祭台,数百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族少年少女,被粗糙的麻绳捆缚着,如同待宰的羔羊,跪在祭坛边缘。 他们眼神空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瑟瑟发抖,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令人灵魂都感到不适的阴邪气息。 乌竹眠没记错的话,当时正是年轻时候的柳煞跟南疆巫族合作。 一个穿着色彩斑斓的老巫祝正挥舞着一柄骨杖,口中念念有词,跳着癫狂的舞蹈,他干枯的手指指向其中一个看起来最为瘦弱的少年,两个同样穿着诡异、肌肉虬结的巫族壮汉立刻狞笑着上前,粗暴地将那个少年拖向祭坛中央。 当时乌竹眠一件斩碎祭祀的鼎,剑气如银河倾泻,衣袂翻飞如鹤翼。 与此同时,玉摇光的身影有人如鬼魅般出现在祭坛之上,她素手一挥,一股带着九尾狐族天生圣洁威压的妖力如同无形的巨浪般轰然爆发。 “轰!” 那两个拖拽少年的壮汉如同被巨锤击中,惨叫着倒飞出去,狠狠砸在祭坛边缘的白骨柱上,筋骨尽碎。 老巫祝的癫狂舞蹈则戛然而止,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惊骇欲绝,手中骨杖的幽光瞬间黯淡下去。 玉摇光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那个刚刚被拖拽的少年身上。 那少年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比当时的乌竹眠还要小一些,他极其瘦弱,几乎是皮包骨头,穿着一身破烂不堪、沾满污泥的粗布衣,裸露的胳膊和小腿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和淤青。 长期的营养不良和恐惧折磨让他面色蜡黄,头发枯黄如草,乱糟糟地贴在额前。 然而,让玉摇光心头莫名一动的是他的眼睛。 眼睛很大,此刻因极度的恐惧而睁得圆圆的,瞳孔深处残留着濒死的绝望,但在她击飞凶徒的瞬间,少年眼底的绝望如同冰雪消融,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如同仰望神明般的巨大震撼和……一种近乎燃烧的、炽热的感激所取代。 少年的目光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玉摇光身上。 当时的玉摇光周身散发着清冷圣洁的威仪,侧脸清丽绝伦,好似在散发着一层神性的光辉,在他脏污不堪的世界里,她的出现,就是唯一的光。 第259章 恩将仇报 少年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因极度的虚弱和恐惧而再次跌倒。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玉摇光脚边,伸出布满泥污和伤痕的手,死死抓住了她纤尘不染的白色裙角。 “仙……仙子,救……救我……” 少年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一种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不顾一切的依赖。 玉摇光低下头,看着脚边这个如同小兽般瑟瑟发抖、满眼祈求的少年,清冷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她弯下腰,动作自然而温柔地将他扶了起来。 她的手白皙如玉,与少年脏污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别怕,没事了。”玉摇光的声音放柔了许多,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少年被她扶起,身体依旧抖得厉害,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死死地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里面的震撼、感激和一种她当时无法理解的、过于炽热的情绪,几乎要化为实质。 “谢……谢谢仙子……”他嗫嚅着,声音细若蚊呐,抓着玉摇光裙角的手却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玉摇光并未在意,她转向其他同样获救,却依然惊魂未定的祭品,对乌竹眠说道:“眠眠,你先带他们离开这片污秽之地,找个安全的地方等我,我处理一下这里。” “好。”乌竹眠点头应下,她走到那群惊魂未定的少年少女面前,模样虽还稚嫩,声音却平静可靠:“跟我走吧。” 她平静的语气和手中的剑,无形中给了这些人安全感。 在转身带着众人离开祭坛时,乌竹眠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到那个被玉摇光亲手扶起的瘦弱少年依旧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跟上来,他仰着头,用一种近乎贪婪和痴迷的目光,追随着玉摇光,眼神很专注,里面翻涌着一种乌竹眠当时无法理解的、过于浓烈和偏执的情绪。 当时的乌竹眠只觉得这少年大约是惊吓过度,反应有些异常,并未深想,她带着其他人,很快离开了那片充满血腥和怨念的黑水泽。 后来,玉摇光很快追了上来,她身上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和净化邪祟后的清圣气息。 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那支黑巫族以后不会再害人了。” 至于具体如何“处理”的,她没有说,乌竹眠也没问,她们带着那群获救的人族少年少女,将他们安全送出了南疆险地,给了他们一些盘缠,便继续赶往百妖祭典了。 而那个抓着玉摇光裙角、眼神炽热的瘦弱少年,在获救的人群中并不起眼,他拿到盘缠后,默默地对着玉摇光离开的方向,重重地磕了几个头,然后便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这件事,对当时意气风发、眼中只有剑道和广阔天地的乌竹眠来说,不过是漫长修行路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那个少年的模样,在她记忆中早已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个大概的印象:瘦弱、脏污、眼神里有种过于强烈的光芒。 “……原来是他。”乌竹眠微微惊讶的声音在静室内响起,带着一丝恍然和冰冷的了然。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了眼前形容枯槁、神魂被太虚罪印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师权身上,又似乎落回了当年黑水泽祭坛边那个抓着玉摇光裙角的瘦弱少年身上。 怪不得……怪不得当年在师家水月居第一次见到师权,看到他望向玉摇光的眼神时,她心底会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违和感。 原来根源在这里! 那是一种扭曲的、被放大了无数倍的、源自绝望深渊的仰望和占有欲,在肮脏泥沼中抓住唯一光明的少年,将那一刻的救赎当成了毕生唯一的信仰和……必须占有的执念。 “怪不得……”玉摇光的声音也带着一丝苦涩和彻骨的寒意,她靠在宿诀怀里,身体微微发冷:“我完全想不起来那段记忆,那段记忆被他的忘忧散和禁术压制得最深……原来,他那么早就……” 她想起了师权在囚禁她时,偶尔流露出的那种疯狂而偏执的占有欲,那些关于“是我救了你”、“是我给了你新生”、“你只属于我”的洗脑言论……原来这一切病态的源头,竟始于南疆黑水泽那场血腥的祭祀,始于她一次出于本能的、对弱小生命的怜悯和救助。 真的是讽刺又可悲! “他从未真正救过你。”乌竹眠的声音冰冷,如同淬了寒冰的剑锋,斩钉截铁地戳破了师权精心构筑的谎言:“当年在黑水泽,是我们救了他,将他从祭刀下拖了出来。后来他或许确实在寒潭附近发现了重伤濒死的你,但他所做的一切,隐瞒消息、篡改记忆、压制妖力、喂食毒药都只是为了满足他那扭曲的占有欲!” “他将你视为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便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这道光囚禁起来,据为己有,哪怕将光熄灭成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乌竹眠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解剖刀,将师权那层冠冕堂皇的“救命恩人”外衣彻底剥开,露出里面血淋淋的自私和病态。 玉摇光闭上眼,身体微微颤抖。 不是恐惧,而是感到了巨大的荒谬和愤怒,她想起了师权喂她药时那看似“温柔”实则令人作呕的眼神,想起了他编织的那些关于“魔头”、“外面很危险”、“只有我能保护你”的谎言……原来这一切,都源于他年少时那场被她无意中点燃的、早已扭曲变形的痴妄之火。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笑声从玉摇光唇间溢出,带着无尽的嘲弄和悲凉:“原来所谓的救命之恩,所谓的新生,不过是一个疯子,将他扭曲的执念,强加在我身上的……一场长达十年的噩梦。” 宿诀听着她们的对话,抱着玉摇光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眼眸中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 那个卑劣的人,胆敢亵渎他珍宝的杂碎,竟然……从那么早开始,就存了如此肮脏的心思,而摇光当年纯粹的善举,竟成了引狼入室的源头。 巨大的愤怒和一种被冒犯的暴戾杀机在宿诀胸腔中咆哮,他恨不得立刻撕裂空间,将师权拖到眼前,将他挫骨扬灰,让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然而,当他低头看到怀中玉摇光苍白却异常平静的侧脸,感受到她身体传来的微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时,翻腾的杀意立刻被他强行压下,化作更深的怜惜和守护。 他不能在她面前失控,现在的她需要的是安宁。 “都过去了,摇光。”宿诀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他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发顶:“那个疯子,我会让他付出最惨痛的代价,至于他那些肮脏的念头……根本不配玷污你分毫。” 玉摇光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胸膛,她需要汲取他的气息,来驱散记忆带来的冰冷和恶心感。 “眠眠。”玉摇光闷闷的声音传来:“当年……我们救下的那些人……后来都如何了?” 乌竹眠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大部分都平安离开了南疆,后来如何,不得而知。唯有那个师权……” 她顿了顿,眸光扫过玉摇光:“看来他并未安分守己,反而将那份被救的恩情,扭曲成了吞噬自己的心魔,最终……也成了加害于你的魔障。” “心魔……”玉摇光喃喃道,语气复杂,有恨,有怒,但深处,竟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为一个因执念而彻底扭曲、最终走向毁灭的灵魂而感到的悲哀。 这份悲悯并非原谅,只是对命运无常、人心易变的一种苍凉认知。 宿诀感受到玉摇光情绪的细微变化,眼眸中闪过一丝心疼,他紧了紧手臂,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无论她是恨是怒,还是那一点点无谓的悲悯,他都会在她身边。 恨,他替她杀;怒,他替她平;悲悯……他便用自己的一切,为她筑起隔绝世间一切污秽的堡垒。 “二师姐。”乌竹眠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清冷平静:“往事已矣,真相已明,当务之急是彻底清除你体内残留的阴寒药毒,修复魂魄裂痕,让妖丹彻底复苏。师权之事,自有天道和他身上的太虚罪印去清算。” 玉摇光深吸一口气,从宿诀怀里抬起头,眼中的迷茫和复杂情绪渐渐沉淀,重新变得坚定而清明。 她点了点头:“我明白,眠眠,接下来该怎么做?” “凝魂草的药力已化开,月魄灵泉也在持续滋养,接下来你的九尾圣印配合,内外交修,引动你体内沉寂的王脉本源,加速修复过程。”乌竹眠看向宿诀:“大师兄,你为二师姐护法,隔绝一切外力干扰,稳定空间,我会以太虚剑意引导,助她梳理妖力,贯通经脉。” “好!”宿诀毫不犹豫地应下,眼中只剩下全然的专注和守护。 他将玉摇光小心翼翼地扶坐在暖玉寒冰床上,自己则在她身侧盘膝坐下,周身魔气瞬间收敛到极致,一股强大而精纯的守护意志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屏障,将整个静室笼罩。 乌竹眠走到静室中央,太虚剑的虚影在她身后缓缓浮现,散发出浩瀚而古老的剑意,她双手结印,引动浓郁如水的月华,清冷的月光仿佛受到了无形力量的牵引,穿透屋顶,化作一道凝练的银色光柱,精准地笼罩在了玉摇光身上。 第260章 阴谋 玉摇光闭上双眼,手腕上的新月圣印骤然爆发出璀璨的银辉,与她体内的九尾狐族王脉之力遥相呼应。 她运转心法,引导着纯净的月华之力与体内复苏的妖力交融,在乌竹眠精准的太虚剑意引导下,开始修补神魂的裂痕,驱散经脉中残留的阴寒药毒,唤醒那颗沉寂已久的妖丹。 宿诀一动不动,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玉摇光身上,感受着她体内妖力运行的每一点细微变化,随时准备应对任何可能的动荡。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宁静专注的侧脸上,看着她周身笼罩在圣洁的月华和银辉之中,如同月下绽放的圣莲。 时间在无声的修炼中流淌。 静室内只有月华流动的微光,和三人平稳悠长的呼吸声,宿诀眼中的血色仿佛都在这静谧的守护中被月光洗涤得淡了些许,只剩下纯粹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 窗外黎明将至,东方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 玉摇光缓缓睁开眼,那双狐狸眼中银辉流转,虽然依旧带着一丝虚弱,但精神气色已然焕然一新。 她感受着体内奔腾不息、虽然总量尚未恢复但已无比精纯活跃的妖力,感受着识海深处那前所未有的清明和稳固,嘴角终于扬起了一抹真切的、带着释然的浅笑。 玉摇光转过头,迎上宿诀那双依旧专注、带着询问和关切的血眸。 四目相对间,隔阂尽消,真相已明。 多年的寻找与等待,十年的囚禁与迷失,都化作了此刻无声的凝望,化作了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玉摇光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抚上宿诀坚毅的侧脸,抚过他眼角的魔纹,动作温柔而怜惜。 “阿诀。”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平静和一种全新的坚定,“天亮了。” 宿诀握住她抚在自己脸上的手,放在唇边,珍重地印下一吻。血红的眼眸中,翻涌着失而复得的巨大满足和一种近乎永恒的承诺。 “嗯,天亮了。”他低沉的声音在静谧的晨光中响起,带着一种足以抚平一切伤痕的力量,“以后……每一天,都会是晴天。” 望舒峰顶,晨光熹微,驱散了最后一缕夜色,将清冷的光辉洒满静室。玉摇光周身流转的月华银辉缓缓收敛,手腕上的新月圣印光芒内蕴,如同沉睡的星辰。她睁开眼,那双澄澈的狐狸眼中虽仍有虚弱,但神光湛然,如同被拂去尘埃的明珠,重现光彩。体内妖力奔腾不息,虽总量尚未恢复巅峰,却已精纯活跃,识海更是前所未有的稳固清明。 她微微侧首,迎上宿诀那双始终凝视着她的血眸。那眸中翻涌的关切、守护和失而复得的巨大满足,如同温暖的泉水,将她包裹。她冰凉的指尖轻轻抚过他坚毅的侧脸,滑过他眼角的魔纹,动作温柔而带着深深的怜惜。 “阿诀,天亮了。”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平静,却也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沉重:“有些事……也该彻底说清楚了。” 宿诀握住玉摇光的手,珍重地放在自己心口,感受着她掌心的微凉和那真实的跳动:“你说,我们在。” 乌竹眠也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落在玉摇光身上,带着无声的支持。 玉摇光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了四十余年的沉重尽数吐出,她的目光变得悠远而凝重,穿透了时光的迷雾,又回到了那个风雨欲来的时候。 “事情……要从四十多年前说起。”玉摇光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那时我开始正式接触一些妖族的内部事务,渐渐地,我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顿了顿,似乎在整理着久远的记忆碎片。 “一些偏远妖族支脉的资源流动异常,出现了本不该出现的蚀魂魔晶的痕迹。还有一些实力并不出众的妖王,身边却莫名出现了气息诡秘、实力深不可测的客卿。更可疑的是,几处上古时期用于镇压太古魔族余孽的封印节点附近,时有不明身份的强者活动……” 乌竹眠的眼神骤然锐利,这些词语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我暗中调查,”玉摇光继续道,语气变得艰涩:“线索……最终隐隐指向了妖族内部几位位高权重、甚至与狐族王庭关系密切的长老,他们似乎在与一股潜藏在暗处的魔族势力勾结,目的不明,但所图非小!” 静室内的空气瞬间变得凝重。宿诀的血眸中翻涌起冰冷的怒意和警惕。 “我意识到事态严重,绝非我能独自处理。”玉摇光的目光转向宿诀,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后怕,还有一丝深藏的痛楚:“那时,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你。阿诀。” 宿诀的心脏猛地一缩。 四十多年前,他收到玉摇光的传讯,还没来得及看到消息,就被三长老抓住,秘密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密室中饱受取血折磨、与外界彻底隔绝。 “我给你传了最紧急的、只有我们两人才懂的加密传讯符。”玉摇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在讯息里,约你在青荇山西北三百里外的寂风谷见面,那里荒僻,不易引人注意,我想把掌握的证据交给你,由你转交师门或道盟高层……可是……” 她闭了闭眼,声音艰涩无比:“可是传讯符发出后,如同石沉大海,你没有来……寂风谷空无一人,我等了三天三夜……” 闻听此言,宿诀如遭雷击,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颤,血红的眼眸瞬间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自责。 虽然那时他正被锁在冰冷的地牢里,忍受着非人的折磨,但他还是会感到自责,他的摇光,在最需要他的时候,向他发出了求救的信号,而他无法回应,让她独自一人面对危险。 “摇光,我……”宿诀的声音嘶哑破碎,他想解释,却觉得任何解释在那一刻的失约面前都苍白无力。 玉摇光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按住了他的唇,阻止了他自责的话语,她的眼中没有责怪,只有深深的心疼和理解。 “后来我知道了。”她看着他,声音轻柔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知道了你被囚禁,知道了你受的苦……眠眠都告诉我了,阿诀,那不是你的错,都是那些畜生的错。” 提到“畜生”二字,她眼中爆发出冰冷的杀意,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沉重取代。 “寂风谷没有等到你,我知道一定出了意外。”玉摇光的声音重新变得冷静,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但我不能放任不管,那些勾结魔族的败类,他们图谋的绝非小事,所以我决定自己继续查下去。” “我利用狐族王脉的一些特殊渠道,甚至冒险潜入了一位嫌疑最大的长老的秘库……” 她的语气变得极其凝重,带着一丝后怕。 “在那里……我发现了更可怕的真相。”玉摇光的身体微微绷紧,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危机四伏的时刻:“他们勾结的并非普通的魔族余孽,而是一个自称继承了太古魔族正统血脉的存在,他们称他为夜主,赤玄夜!” “赤玄夜?!” 宿诀和乌竹眠同时失声,尤其是宿诀,这个名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刺穿了他的耳膜。 又是赤玄夜!那个欺骗了他母亲、给了他这身肮脏血脉、妄图将他当作复活容器的……所谓的“父亲”! “是他!”玉摇光肯定道,眼中充满了忌惮:“我在秘库中偷听到的只言片语,以及一份残缺的密卷记载,赤玄夜是如今世间仅存的、血脉最纯粹的太古魔族,他的目标是重现太古魔族统御诸天万界的辉煌,继承他父亲赤渊的遗志,让万族臣服于太古魔族的脚下。” “为此他潜伏了不知多少岁月,暗中培植势力,渗透各界,而妖族内部的某些败类,就是他重要的棋子,他们似乎在谋划着破坏几处关键的上古封印,释放被镇压的太古魔族残魂和力量,甚至是寻找一件足以颠覆格局的太古魔器。” 乌竹眠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锐利至极的剑意。 “就在我试图带走那份残缺密卷和几块作为证据的蚀魂魔晶时……”玉摇光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我被发现了,那个长老……不,他已经被魔气深度侵蚀,几乎成了半魔,他身边还有两个气息极其恐怖的、散发着浓郁太古魔气的护卫。” “我拼尽全力重伤了那个半魔长老,但也被那两个太古魔卫重创,他们太强了,力量极其诡异霸道,带着侵蚀神魂的魔性。” 玉摇光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仿佛又感受到了当时的剧痛和绝望:“我的妖丹被震裂,魂魄受创,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燃烧了部分王脉本源,才侥幸撕裂了他们布下的空间封锁,逃了出来……”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宿诀立刻将她更紧地搂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冰冷的身躯。 “我不知道逃了多久,只知道一直向北,穿过混乱的空间裂缝,越过无尽的荒原,最后灵力耗尽,伤势爆发,从万丈高空坠入了那片冰冷刺骨的寒潭。”玉摇光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冰冷:“然后就是无尽的黑暗和寒冷,再醒来,就是师权编织的那场十年的噩梦了。” 静室内一片死寂,只有玉摇光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宿诀沉重的心跳声。 乌竹眠的眉头紧紧锁起。 四十多年前的妖族内乱,勾结太古魔族赤玄夜,破坏封印,寻找魔器……这一切,都与他们现在追查的线索严丝合缝地对应上了,而二师姐当年的调查,竟已触及了如此核心的机密。 宿诀的血眸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近乎毁灭的暴戾。 赤玄夜!又是赤玄夜!这个他血脉上的父亲,不仅毁了他母亲的一生,将他视为容器,如今更是害得他的摇光重伤濒死,流落寒潭,遭受十年非人的囚禁。 新仇旧恨,如同毒焰般灼烧着他的理智,他恨不得立刻杀入魔域深处,将那个所谓的“夜主”碎尸万段! 然而,玉摇光接下来的话,却如同投入沸油的冰水,让静室内的气氛再次陡然一变。 “在逃离那个秘库之前……”玉摇光的声音忽然压低,带着一种谨慎和决然:“我并非一无所获,除了那些证据,我还顺手拿走了一样东西。”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乌竹眠和宿诀,一字一句道:“一把刀。” “一把通体漆黑、造型古朴诡异、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破灭气息和一种奇特神圣封印之力的断刀。” “当时那两个魔卫拼死也要阻止我带走它,后来在逃亡途中,我从残缺密卷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了它的名字……” “剖魔刀。” 第261章 藏匿 “剖魔刀?!” 乌竹眠和宿诀对视一眼,眼中瞬间爆发出精光,他们找了这么久,竟然早在四十多年前,就被二师姐从魔窟中带了出来。 “它……现在在哪里?”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玉摇光看着乌竹眠眼中迫切的、如同看到破局希望的光芒,心中了然,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极其虚弱却异常坚定的笑容。 “当年我重伤坠入寒潭前,自知可能无法幸免。”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的缥缈:“那剖魔刀气息太过特殊,我担心带着它会引来更恐怖的追杀,也担心它落入那些败类或太古魔族手中……所以,在意识彻底模糊前,我用最后的力量,将它封印在了一个地方。”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乌竹眠和宿诀,缓缓说出那个地点:“就在我坠入的那片寒潭最深处,一个由天然玄冰形成的冰魄玄眼之中,我以九尾狐族王脉精血为引,结合狐族秘传的九幽封禁术,将其彻底封存。” “除非我的血脉再次靠近,或者拥有超越我当年全盛时期的力量强行破解,否则无人能寻到它!” 乌竹眠露出赞赏的眼神,二师姐真是……在那种绝境之下,竟还能如此冷静果断地处理烫手山芋,藏匿于至寒之地,以自身血脉为锁。 这几乎是最安全、最隐蔽的藏匿方式,难怪赤玄夜一方寻找了这么多年也毫无头绪。 “二师姐。”乌竹眠的声音带着郑重和敬意:“你做得很好,非常好。” 宿诀看着怀中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的爱人,心中涌动着巨大的骄傲和更深的怜惜,他的摇光,无论在何种绝境,都如此聪慧、勇敢、坚韧。 “眠眠。”玉摇光看向乌竹眠,眼中带着全然的信任:“这把刀很重要,对不对?它能对付赤玄夜?能对付那些太古魔族?” “至关重要!”乌竹眠斩钉截铁:“剖魔刀是唯一能彻底斩灭太古魔族本源、摧毁他们复辟野心的关键,如今我们已经找到了一半,就差另一半了。” “那就好。”玉摇光松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待我恢复一些,我们就去寒潭取回它,绝不能让赤玄夜的阴谋得逞!” “不。”乌竹眠立刻摇头,清冷的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恢复,取刀之事,交给我和琢光。” 她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守在外面的剑灵:“冰魄玄眼环境极端,又有你的血脉封印,我们去最合适,你安心在此,由大师兄守护,尽快恢复实力,赤玄夜……绝对不会等太久。” 玉摇光还想说什么,宿诀却紧紧握住她的手:“听小竹子的,摇光,你刚找回记忆,魂魄和妖丹都需要时间稳固,取刀之事凶险,交给他们去吧,我守着你,等你恢复了,我们再一起去清算所有的账!” 玉摇光看着宿诀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又看了看乌竹眠冷静却充满自信的目光,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她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 “好……”玉摇光靠回宿诀温暖的怀抱,疲惫感再次如潮水般涌来,但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希望。 真相大白,爱人重逢,前路虽险,但挚友在侧,神器有望,她闭上眼睛,轻声呢喃:“阿诀,眠眠,这次我们一起。” “但在这之前。”玉摇光的睫毛颤了颤:“我想先去跟师权清算。” 宿诀低头,看着她沉静的脸,血红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对赤玄夜刻骨的恨意,对摇光无尽的爱怜,以及对即将到来的、与那个所谓“父亲”的最终清算的……凛冽杀机。 “嗯,好。”他的声音低沉如誓言,在静谧的晨光中回荡:“这一次,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无间魔域,我们都一起。” 窗外,朝阳终于完全跃出地平线,金色的光芒刺破云层,洒满青荇山,也透过窗棂,照亮了静室内相拥的身影,仿佛预示着黑暗终将过去,而属于他们的战斗,才刚刚拉开序幕。 那柄沉眠于万丈寒潭深处的剖魔刀,将成为斩破这笼罩世间阴霾的第一道曙光。 * 青荇山的晨光温暖和煦,但云梦泽师家的水月居,却笼罩在一片死寂的阴霾之中。 曾经精巧雅致的庭院,因之前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而显得破败不堪,奇石倾颓,修竹折断,琉璃瓦顶破开巨大的窟窿,露出灰败的天空。 师衡夫妇形容枯槁,唉声叹气地守在主屋门外,师九冬的大眼睛里满是惊惶和泪水,小手死死攥着兄长师青阳的衣角,不敢看那扇紧闭的门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挥之不去的阴寒气息,回荡着源自灵魂深处的、令人心悸的痛苦呻吟。 门内,是师权的炼狱。 谢琢光布下的“太虚罪印”,如同无法摆脱的诅咒,深深烙印在了他的神魂本源之上,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着他的灵魂,带来万蚁噬心般的剧痛。 它封禁了他的修为,让他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如同背负山岳;更可怕的是,它就像一个永恒的、无法关闭的回放器,将他这十年来对玉摇光所做的一切——喂药的“温柔”,编织谎言的阴险,篡改记忆的冷酷,囚禁她、将她变成“阿虞”的每一次得意和扭曲的快感,全都化作了最清晰、最残酷的影像,一遍遍强制性地在他识海中循环播放。 每一次回放,都伴随着灵魂被灼烧的剧痛,伴随着强烈的反噬,提醒着他自己的卑劣、肮脏和不可饶恕! 师权试图闭上眼睛,但那些画面是直接投射在了灵魂深处;他试图嘶吼,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痛苦气音。 他瘫在冰冷的地板上,曾经俊美阴柔的面容此刻扭曲变形,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每一次抽搐都带来更剧烈的灵魂灼痛,曾经充满偏执占有欲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恐惧和一种濒临彻底崩溃的疯狂。 “阿虞……我的阿虞……”他无意识地、破碎地呢喃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你在哪……别走……别离开我……” 就在这时,水月居残破的庭院中,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几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 为首的是乌竹眠,一袭雪青色的衣裙,清冷如霜,周身萦绕着无形的剑意,将水月居内弥漫的阴寒秽气逼退。她身侧是谢琢光,黑发如瀑,眸光深邃如渊。 李小楼看向怯生生的师九冬,小脸上带着紧张和一丝不忍。最后是宿诀,他小心翼翼地半搂半扶着玉摇光。 此刻的玉摇光,换上了一身清雅的月色流云裙,虽然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那双狐狸眼已恢复了往昔的清澈与神采,眉宇间带着九尾狐族天生的高贵与一丝历经劫难后的沉静。 她行走间虽仍需宿诀扶持,脚步微显虚浮,但脊背挺得笔直,周身隐隐散发着不容侵犯的清冷威仪,手腕上的新月圣印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温润而坚定的银辉。 他们的出现,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打破了水月居令人窒息的死寂。 师衡夫妇猛地抬头,看到玉摇光,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震惊、羞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师夫人更是捂住了嘴,泪水汹涌而出,有对玉摇光的愧疚,也有对门内师权惨状的痛苦。 “阿虞……玉姑娘。”师衡声音干涩,对着玉摇光深深一揖:“阿权他……” 玉摇光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师衡夫妇,扫过哭泣的师九冬,最终落在了那扇紧闭的门扉上,她的眼神没有太多的波动,如同深潭古井,唯有在最深处,掠过了一丝冰冷的、如同看尘埃般的漠然。 第262章 与过去决断 玉摇光没有说话,只是对师衡夫妇微微颔首,毕竟这十年,这对夫妇与她虽然不算熟悉,但还是对她散发了善意。 她看向乌竹眠,乌竹眠会意,抬手一道剑气挥出,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是那扇紧闭的门扉如同被无形之手推开,露出了门内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浓重的阴寒秽气和灵魂被灼烧的痛苦气息扑面而来,李小楼下意识捂住了师九冬的眼睛,自己也别过头去。 玉摇光在宿诀的搀扶下,缓缓迈步,走进了屋内。 光线涌入,照亮了地上一滩扭曲蠕动的“人形”,师权似乎被光线刺激到了,艰难而缓慢地抬起头。 污血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散发着清冷月辉的身影轮廓。 但那气息……那独一无二的、刻入他骨髓深处的清冷狐香…… “阿……阿虞?!”师权混沌的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扭曲到极致的狂喜光芒。 他惊喜地挣扎起来,如同蠕虫一般,用尽全身力气向着那个身影爬去,污血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的痕迹:“阿虞!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你是我的!是我的!快……快让他们解开这该死的咒印!好痛……阿虞……我好痛……救救我……” 师权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一种病态的依赖与占有欲。 玉摇光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如向她爬来的师权,眼神平静无波,没有厌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的审视。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完全陌生、且极其可悲的……东西。 “师权。”玉摇光开口了,声音清冽,如同冰泉流淌,瞬间浇灭了师权眼中那点扭曲的狂喜。 “看清楚了,我是玉摇光。”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师权混乱痛苦的识海:“我不是你的阿虞,从来都不是。” “不……不可能!”师权猛地摇头,动作剧烈得几乎要扭断脖子,污血随着他的动作飞溅:“你就是阿虞!是我的妻子!是我救了你,是我给了你名字,给了你家,你忘了吗?你答应过要永远陪着我的!你……” “你救了我?”玉摇光打断了他歇斯底里的嘶吼,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无尽的嘲弄:“四十年前,南疆黑水泽,白骨祭坛,是谁将你从巫族的祭刀下拖出来的?是谁给了你盘缠,送你离开那片泥沼?” 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师权的嘶吼声戛然而止。 他那双被污血模糊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深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那段被他刻意遗忘,或者说被刻意扭曲覆盖的记忆,在玉摇光冰冷的话语和太虚罪印的强制“回放”下,如同尘封的画卷一般,被狠狠撕开。 肮脏泥沼……白骨祭坛……冰冷的恐惧…… 那从天而降、如同神女般的白色身影…… 那将他扶起、带着怜悯的温柔声音…… 那纤尘不染的裙角…… “你……你怎么会想起来?!”师权的声音变了调,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剥开伪装的恐慌。 玉摇光的声音平静无波:“是我当年救你一命,而那只不过是出于对弱小生命的怜悯,十年前寒潭边,你发现重伤的我,带回去吊住我一口气,算是一命还一命,这本是两清。” 她的目光陡然锐利如刀锋,带着洞穿一切的冰冷寒芒,狠狠刺向师权:“但你做了什么?你隐瞒我的身份,切断我与外界的联系!你用寒魄冰晶压制我的妖力,让我沦为凡人!你用锁魂草禁锢我破碎的元神,阻止我自我修复!” “你用忘忧散和阴毒禁术,篡改我的记忆,扭曲我的认知,让我忘记我是谁!忘记我的亲人!忘记我的爱人!” “你将我囚禁在这金丝笼中,将我变成那个只会依赖你、仰望你、满心满眼只有你师权的……软弱无知的‘阿虞’!” 玉摇光每说一句,声音便冷一分,最后一句更是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审判:“你告诉我外面很危险,魔头会伤害我。你告诉我,只有你对我好,只有你能保护我……” “你将我真正的自我彻底抹杀,将九尾狐族圣女、青荇山的二师姐玉摇光,变成了你满足扭曲占有欲的、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所谓的救赎?”玉摇光的眼中终于燃起了冰冷的怒火,如同万载玄冰般刺骨的森寒:“师权,你确实救了我的命,却又用了十年时间,用最卑劣的手段,试图杀死我的灵魂,将我变成你精心饲养的宠物!” “你告诉我,这十年的囚禁、欺骗、药物控制、记忆篡改……哪一样,值得原谅?!” 玉摇光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屋内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真相,狠狠撕开了师权最后那层自欺欺人的遮羞布。 太虚罪印的灼烧感仿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识海中那些被强制回放的、他扭曲“阿虞”的画面,与玉摇光此刻冰冷锐利、充满了凛然不可侵犯威仪的真实身影,形成了最惨烈、最讽刺的对比。 “不!!!”师权发出了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绝望嘶吼,他猛地用头狠狠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砰砰”声,他双手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脸颊,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不是这样的,不是,阿虞是爱我的,她是自愿的,她是我的!”他状若癫狂,眼神彻底涣散,陷入了彻底的疯魔:“她是我的光,是我的救赎,她不能是玉摇光,她不能想起来,她不能离开我!” 说到这里,师权猛地抬起头,布满血污和抓痕的脸上,一双眼睛因为极致的疯狂和绝望而几乎凸出眼眶,他死死地盯着玉摇光,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最后的诅咒:“你把我的阿虞还给我!把她还给我!!玉摇光!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挖出来!我要把她从你身体里挖出来!还给我……” 这疯狂而恶毒的嘶吼,如同地狱恶鬼的哀嚎,让门外的李小楼和师九冬都吓得浑身发抖。 玉摇光静静地看着师权,看着这个因执念彻底扭曲、陷入万劫不复的灵魂,她眼中最后一丝因过往救命之恩而产生的、极其微弱的波澜,也彻底归于冰冷的死寂。 “阿虞?”她轻轻重复着这个名字,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带着无尽的嘲弄:“她只不过是你用谎言、药物和禁术编织出来的囚笼,是依附于你扭曲欲望而生的幻影,她从未存在过。” “而我,玉摇光。”她缓缓抬起手,指尖一缕纯净的、带着九尾狐族圣洁气息的银色狐火幽幽燃起,照亮了她冰冷而决绝的侧脸:“是烈火,是寒冰,是青荇山的剑,是九尾狐族的骄傲。我属于我自己,属于我认定的道,属于……” 她的目光转向身旁,那个始终如一、如同山岳般守护着她的男人。 宿诀血红的眼眸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但看向她时,却只剩下全然的守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玉摇光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和坚定:“属于愿意与我并肩而行的人。” 她指尖的银色狐火轻轻一弹,落在地上,那里静静躺着一支被踩碎的白玉发簪,是师权曾经送给“阿虞”的、象征着囚禁的信物之一。 “嗤……” 狐火无声燃烧,瞬间将那支发簪连同它所代表的一切虚假和屈辱,焚为灰烬。 做完这一切,玉摇光不再看地上彻底崩溃、如同疯狗般嘶吼着的烂泥一眼,她转过身,对着乌竹眠和谢琢光微微颔首:“眠眠,我们走吧。” “该去取回属于我们的东西了。” 玉摇光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往、迈向新生的决然:“我现在很好。” 宿诀立刻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门内散发出的污秽气息和疯狂嘶吼。乌竹眠和谢琢光紧随其后,李小楼抱了抱还在啜泣的师九冬,松开手也连忙跟了上去。 师衡夫妇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门内那个彻底疯癫的师权,他正不断撕扯着自己血肉,嘴里还嘶喊着要“挖出阿虞”,他们所有想说的话最终都化作了一声沉重到极致的叹息。 水月居残破的庭院中,只留下那扇半开的门扉,如同择人而噬的兽口,以及门内那持续不断传出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嘶吼和肉体撞击地面的沉闷声响。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埃和灰烬,也吹散了空气中最后一丝残留的狐香。 玉摇光在宿诀的搀扶下,迎着云梦泽略显阴沉的天空,一步步,坚定地,走出了这座囚禁了她十年灵魂的牢笼,她的背影挺直,如同浴火重生的青竹,手腕上的新月圣印在灰暗的天色下,散发着微弱却永不熄灭的银辉。 身后,是彻底沉沦的疯狂与毁灭。 前方,是寒潭深处的神器,是宿命的对决,是……与所爱之人并肩而行的新生之路。 第263章 验证的剖魔刀 云梦泽的阴霾被远远甩在身后,一行人御风而行,朝着远处的寒潭疾驰。 玉摇光在宿诀的灵力托扶下,立于太虚剑意凝聚的流光之上,她闭目调息,努力恢复着力量,手腕上的新月圣印随着她心念流转,散发出温润的银辉,如同引路的星辰。 宿诀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侧,血红的眼眸警惕地扫视着四方,周身魔气虽收敛,却如同蛰伏的凶兽,随时准备撕裂任何胆敢靠近的威胁。 乌竹眠与谢琢光并肩而行,前者目光清冷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后者则神情专注,强大的神识如同无形的巨网,笼罩着方圆数百里,感应着任何一丝太古魔气的波动。 李小楼则乖乖地守在旁边。 “就是那里。”玉摇光缓缓睁开眼,指向下方。 那是一片广袤无垠、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黑色泥沼,瘴气如灰色的巨蟒在沼泽上空翻腾,死寂中透着令人心悸的阴森。而在泽地中心,一片水面呈现出诡异的深蓝色,寒气四溢,连上空的瘴气都仿佛被冻结。 寒潭! 尚未靠近,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便扑面而来,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冻结,潭水漆黑如墨,深不见底,表面凝结着薄薄的冰晶,散发着亘古不变的死寂。 “冰魄玄眼就在潭底最深处。”玉摇光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当年我坠入时,意识模糊,只凭着本能和血脉感应将其封印在那里,封印的力量源自我的王脉精血和九幽封禁术,外力强行破解,不仅会引动封印反噬,更可能损毁刀身,甚至惊动可能潜伏在附近的太古魔族。” 乌竹眠和谢琢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然。 “二师姐,你在此调息,由我和琢光下去。”乌竹眠果断道:“大师兄,你守护二师姐和小楼,隔绝此地气息,以防万一。” 宿诀眉头紧锁,显然有些不放心,但也明白这是最稳妥的安排,他重重点头,血眸中寒光凛冽:“放心,有我在,无人能靠近半步!” 话音未落,一股无形的、带着毁灭气息的魔威瞬间扩散开来,将寒潭周围的空间隐隐封锁。 玉摇光看向乌竹眠,眼中是全然的信任:“眠眠,小心。封印的核心是我的血脉印记,靠近玄眼时,我的圣印会有所感应,引导你们找到它。” “明白。”乌竹眠颔首。 谢琢光上前一步,太虚剑在他身后微微震颤,散发出柔和却浩瀚的守护之力,将乌竹眠笼罩,两人不再犹豫,化作两道流光,无声无息地没入那漆黑冰冷、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寒潭之中。 潭水冰冷刺骨,蕴含着侵蚀神魂的阴寒之力,但太虚剑意的守护光晕如同一盏明灯,将寒气和污秽尽数隔绝在外。 越往下,光线越暗,压力越大,刺骨的寒意几乎能冻结灵力运转,乌竹眠运转太虚剑元护住周身,清冷的眸光穿透重重黑暗,搜寻着那独特的血脉感应。 果然,下潜了约莫万丈之深后,玉摇光手腕上的新月圣印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悸动,同一时间,乌竹眠也感受到下方传来一股奇异的、与她自身剑意隐隐共鸣的锋锐气息,以及一种被强大封印力量锁定的感觉。 “在那边!”谢琢光低沉的声音在乌竹眠神识中响起,指向下方一处幽蓝色的光源。 那光源来自一个巨大的、由万年不化的玄冰天然形成的漩涡状洞穴——冰魄玄眼! 洞穴中心悬浮着一块菱形的、如同巨大蓝宝石般的核心玄冰,而在那玄冰的正中心,一截通体漆黑、造型古朴诡异、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破灭与神圣交织气息的断刃,正被无数道闪烁着银色狐火符文的锁链牢牢禁锢着! 另一半剖魔刀! 即便隔着玄冰和强大的九幽封印,那刀身散发出的气息依旧让乌竹眠和谢琢光心神一凛。 “九幽封禁……以九尾王脉精血为引……” 乌竹眠凝视着那些流转的银色符文,感受着其中与玉摇光同源的血脉气息,她并指如剑,指尖萦绕着精纯的太虚剑气,小心翼翼地探向那玄冰核心,与此同时,她强大的神识通过留在玉摇光身边的联系,轻声呼唤:“二师姐,引导我。” 岸上,寒潭边。 玉摇光盘膝而坐,手腕上的新月圣印爆发出璀璨的银辉,她闭目凝神,周身妖力流转,与潭底深处的血脉封印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她以自身血脉为引,以圣印为桥,将破解封印的“钥匙”和路径,清晰地传递给了寒潭深处的乌竹眠。 “就是现在!”乌竹眠接收到信息的瞬间,眼神一凝,指尖的太虚剑气骤然变得无比凝练、精准,循着玉摇光血脉指引的轨迹,精准无比地点向封印锁链上几个极其隐蔽、不断变化的节点。 “叮!叮!叮!” 几声清脆如冰晶碎裂的轻响在死寂的潭底响起,那几道被点中的银色符文锁链瞬间光芒大盛,随即如同被抽去了根基的冰雕,寸寸断裂、消散。 “嗡——” 封印解除的刹那,被禁锢在玄冰核心的剖魔刀刀身猛地一震。 一股恐怖至极的破灭气息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骤然苏醒,漆黑的刀身爆发出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暗魔芒,却又在核心处透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净化金光,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纠缠碰撞,瞬间席卷了整个冰魄玄眼,连那万年玄冰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表面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镇!”谢琢光反应极快,沉喝一声,太虚剑的虚影瞬间暴涨,浩瀚无边的剑灵本源之力化作无形的巨手,强行将那即将爆发的能量风暴压制下去。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凌空一抓,一股强大的吸力涌向那挣脱封印的黑色断刃。 剖魔刀刀身剧烈震颤,似乎不甘被束缚,但终究抵不过太虚剑灵的本源之力,化作一道漆黑的流光,被谢琢光稳稳摄入掌中。 入手冰凉沉重,一股狂暴、破灭、却又带着神圣使命感的奇异力量瞬间冲入谢琢光体内,与他自身蕴含的太虚之力隐隐呼应,甚至引动了他储物空间中那半截刀柄的剧烈共鸣。 成了! 乌竹眠看向谢琢光手中那截散发恐怖气息的黑色断刃,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情绪。 “走!”谢琢光言简意赅,太虚剑意包裹两人,化作一道璀璨剑光,冲破重重寒潭之水,直射水面。 岸边,宿诀一直紧绷的神经在看到那两道破水而出的剑光时,终于稍稍放松,他第一时间看向玉摇光,见她安然无恙,只是脸色因消耗而略显苍白,心中稍安。 乌竹眠和谢琢光落在岸边。 谢琢光摊开手掌,那截通体漆黑、散发着令人心悸波动的剖魔刀刀身,静静地躺在他掌心。 “幸不辱命。”乌竹眠对玉摇光道。 看着那截熟悉的断刃,玉摇光的眼中情绪复杂,有追忆,有释然,最终化为一丝坚定:“辛苦了。” 谢琢光没有停留,他心念一动,另外半截古朴厚重、同样散发着古老沧桑气息的剖魔刀出现在他另一只手中。 当两柄断刃同时出现的刹那,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震撼灵魂的嗡鸣骤然响起,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漆黑如夜的魔芒与神圣璀璨的金光如同两条纠缠的巨龙,冲天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能斩因果、破万法的恐怖威压瞬间弥漫开来,整个黑水泽的瘴气被瞬间驱散,天空乌云翻滚,仿佛天地都在为这件完整神器的现世而震颤。 宿诀瞳孔骤缩,下意识地将玉摇光护在身后,魔气本能地升腾而起,抵御着那无差别散逸的恐怖威压。 李小楼更是被这威压冲击得脸色发白,好在有谢琢光的守护灵光抵挡了大部分。 金光与黑芒交织的中心,断裂处有无数细密的符文疯狂闪烁、对接、融合,刺目的光芒让人无法直视。 就在这惊天动地的异象达到顶点,剖魔刀即将彻底合一的瞬间,远在万里之外,一片被永恒魔气笼罩的、空间扭曲的深渊绝地深处,一座由森白骸骨和漆黑魔岩构筑的庞大宫殿内。 王座之上,一个身影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穿着一身玄色长袍,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皮肤苍白毫无血色,一双眼睛是纯粹的的漆黑,只在瞳孔最深处,闪烁着一点令人心悸的猩红。 他仅仅只是坐在那里,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便让整个宫殿的空间都在微微扭曲。 他正是如今太古魔族之王,夜主赤玄夜。 赤玄夜漆黑如渊的眼眸仿佛穿透了无尽空间,精准地“看”到了寒潭上空纠缠的金黑光柱和那即将合一的恐怖威压。 “剖魔刀,终于完整了吗?”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冰冷和一丝玩味的笑意。 赤玄夜缓缓抬起苍白修长的手指,指尖一缕纯粹到极致的太古魔气缭绕,他没有看向刀光的方向,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宫殿角落,那片被最浓郁魔气笼罩的阴影之中。 第264章 入魔 阴影里,一个身影蜷缩在地上,如同被遗弃的破布娃娃。 那人浑身被青黑色的魔纹覆盖,魔纹如同活物般蠕动,散发出阴寒污秽的气息。 他七窍中不断渗出黑血,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口中无意识地发出破碎的嘶吼:“阿虞,我的阿虞……挖出来……把她还给我……还给我……” 赫然是被太虚罪印折磨得彻底崩溃、陷入疯狂深渊的师权。 赤玄夜看着地上那滩散发着绝望和疯狂气息的“东西”,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如同发现有趣玩具般的兴味。 “痛苦吗?绝望吗?”他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带着奇异的蛊惑力,穿透了师权混乱痛苦的识海:“被最珍视的光抛弃,被踩入泥沼,被永恒的罪火灼烧灵魂,看着你亲手塑造的完美幻影,被那个叫玉摇光的女人……亲手碾碎……” “不!!”师权猛地抬起头,布满血污和魔纹的脸上,一双眼睛因极致的疯狂而完全失去了焦距,只剩下扭曲的怨毒和毁灭欲:“她是我的!是我的阿虞!玉摇光……她抢走了她!” “她杀了阿虞,我要、我要把阿虞挖出来!把她从玉摇光的身体里挖出来!” 师权一边说,一边疯狂地用头撞击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挖出来?”赤玄夜唇角勾起一抹妖异而冰冷的弧度:“多么美妙而纯粹的执念啊!为了一个虚幻的影子,甘愿承受神魂俱灭的痛苦,这份疯狂和不顾一切的占有欲,真是……令人着迷的养料。” 他缓缓站起身,如同暗夜的君王,一步步走下骸骨王座,走向阴影中疯狂挣扎的师权。 “师权……”赤玄夜的声音如同最甜美的毒药,带着致命的诱惑:“想找回你的阿虞吗?想拥有将玉摇光那层可恨的外壳撕碎,将你心爱的阿虞重新挖出来的力量吗?” 师权疯狂的动作猛地一滞。 他布满血丝的瞳孔中骤然爆发出一种扭曲到极致,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哪怕那稻草是毒蛇的尾巴! “你……你能帮我?!”师权的声音嘶哑尖利,充满了不顾一切的渴望,迫切地问道:“把阿虞还给我?!” 赤玄夜在他面前停下,居高临下,苍白的手指轻轻点向他的眉心。 “当然。”赤玄夜的笑容妖异而冰冷:“只要你愿意成为我的利刃,用你的疯狂,你的怨恨,你对阿虞那至死不渝的爱,为我撕碎那些碍眼的蝼蚁,将那把该死的刀带到我面前。” 他指尖一缕纯粹的太古魔气,如同活物般,带着毁灭与重生的力量,缓缓探向师权被太虚罪印灼烧得千疮百孔的神魂:“把你的灵魂,你的疯狂,你的所有都献祭给我。” “我将赐予你足以践踏一切规则、实现你所有执念的力量。” “让你亲手,把你的阿虞,挖回来!” 师权涣散的瞳孔死死盯着那缕逼近的、散发着无尽诱惑和毁灭气息的魔气。 识海中,太虚罪印带来的痛苦和强制回放的屈辱画面,与玉摇光那冰冷决绝的眼神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了焚尽理智、毁灭一切的疯狂。 找回阿虞!撕碎玉摇光!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这个执念,如同最坚固的锚,钉死了师权沉沦的灵魂里。 在赤玄夜那如同深渊般蛊惑的声音中,在找回“阿虞”这个虚妄却致命的诱惑下,他那张被痛苦和疯狂彻底扭曲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如同厉鬼般的笑容。 他不再挣扎,反而主动将自己的额头迎向了赤玄夜的手指。 “好,我愿意!” “把阿虞……还给我!!!” 话音未落,“嗤”一声轻响落下,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声音,纯粹而霸道的太古魔气瞬间涌入师权眉心。 他的身体猛地绷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体表的青黑色魔纹如同活了过来,疯狂地蔓延、扭动,散发出更加强大而污秽的气息。 他原本因痛苦和疯狂而扭曲的面容,在魔气的侵蚀下变得更加狰狞可怖,额角甚至缓缓凸起了两个细小的、如同魔角般的黑色骨刺。 太虚罪印带来的灵魂灼烧感,在这更加霸道的太古魔气冲击下,竟被强行压制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黑暗彻底吞噬、被疯狂彻底支配的、毁灭性的力量感。 赤玄夜看着在魔气灌体中剧烈抽搐、气息却节节攀升,连眼中最后一丝人性都彻底被魔焰取代的师权,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幽光。 “去吧。”他收回手指,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敕令:“用我赐予你的力量,去撕碎,去掠夺,去把你的阿虞挖出来,把剖魔刀……带给我。” “吼!!!” 一声充满了暴戾、痛苦和毁灭欲望的魔吼,从彻底魔化的师权喉咙中爆发出来。 他猛地从地上站起,周身缠绕着粘稠如实质的太古魔气,那双完全被漆黑魔焰充斥的眼睛,死死地“望”向了黑水泽的方向。 在那里,金光与黑芒交织的异象正在缓缓收敛,通体漆黑的剖魔刀造型古朴,刀身与刀柄完美融合,散发着令诸天邪魔都为之战栗的恐怖气息,正静静地悬浮在谢琢光的掌中。 剖魔刀完整现世! 而它的第一个敌人,已不再是那个被囚禁在云梦泽里的偏执狂,而是一个被太古魔气重塑、心中只剩下疯狂执念和毁灭欲望的复仇魔傀。 他的目标是剖魔刀,更是他的阿虞。 * 另一边,仙盟,琼楼玉宇,霞光流转。 对于刚刚经历了黑水泽寒潭取刀、直面剖魔刀完整现世时惊天动地威压的乌竹眠一行人来说,这片祥和的仙境,成了暂时可以卸下重担的港湾。 太虚剑意凝聚的流光无声无息地落在殿前,古朴大气的殿宇掩映在苍翠的灵竹与常年不谢的奇花之间,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薄雾。 宿诀小心翼翼地扶着玉摇光落下。 经过一路的调息,她的脸色红润了些许,虽然妖力尚未完全恢复,但精神明显好了很多。 她好奇地打量着这片陌生的景致,感受着空气中流淌的、属于乌竹眠的清冽剑意,嘴角带着一丝新奇的笑意,手腕上的新月圣印在仙灵之气的滋养下,流转着温润的银辉。 李小楼拉着玉摇光,兴奋地蹦跳着:“二师姐!小师兄和三师兄肯定开心极了!” 乌竹眠清冷的眉眼也柔和了几分,她看向谢琢光,那柄通体散发着内敛却令人心悸气息的完整剖魔刀,早已被他以无上剑意收敛了所有锋芒,此刻看起来就像一柄稍显沉重的普通长刀,被他拿在手里。 “嗯,回来了。”乌竹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她没有提前传讯说二师姐要回来,就是想给那两人一个惊喜。 一行人刚踏上通往主殿的白玉台阶,主殿那扇雕刻着流云纹路的厚重木门,便“吱呀”一声,从里面被猛地拉开了。 门内站着两道身影。 左边一人,身姿挺拔如青松,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云纹长袍,面容极其俊美,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玉精心雕琢而成,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只是薄唇紧抿,带着一丝惯有的、仿佛看什么都不顺眼的弧度。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如同沉淀了千年雨雾的灰青色玉石,此刻正闪烁着惊疑不定、又隐隐带着巨大期盼的光芒。 云成玉的伤已经养好,身体虽无体温,却灵动异常,肌肤纹理细腻,几乎与真人无异。 右边一人则显得活泼许多,约莫十七八岁模样,穿着一身生机勃勃的翠绿短衫,长发用一根简单的藤蔓束起,露出一张干净俊秀、带着赤子般纯粹笑容的脸庞。 千山的伤也养好了,周身散发着浓郁而温和的自然草木气息,仿佛一棵行走的小树。 两人显然是被外面不同寻常的动静惊动,所以才匆匆出来查看,毕竟就算剖魔刀的威压收敛了,也瞒不过近在咫尺的强者。 当他们的目光,越过前方的乌竹眠和谢琢光,落在被宿诀小心搀扶着、正带着好奇浅笑打量他们的玉摇光身上时,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云成玉那双灰青色的、惯常带着讥诮和冷漠的眼眸,瞬间瞪得滚圆,如同被重锤击碎的冰面,寸寸崩裂。 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是如同火山喷发般汹涌而出的惊喜。 “二师姐?”云成玉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不可置信,完全失去了往日的伶牙俐齿和毒舌。 千山的眼中更是瞬间蓄满了晶莹的泪水,他如同离弦的箭,猛地从云成玉身边冲了出来,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青绿色的残影。 第265章 心安 “二师姐!”一声带着巨大惊喜和委屈的哭声响彻整座山峰,千山如同归巢的雏鸟,不顾一切地扑向玉摇光。 看着那个扑来的、充满了熟悉草木清气的翠绿身影,看着那双清澈见底、此刻盈满泪水的眼眸,玉摇光的尘封的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 总是跟在她身后,甜甜地叫着“二师姐”,缠着她讲山下故事的四师弟,在魇魔之乱中,用稚嫩的树枝结成屏障,试图保护她的小傻瓜。 “小山!”玉摇光的声音也瞬间哽咽!她松开宿诀的手,张开双臂,迎向那个扑来的身影。 千山撞进玉摇光怀里,冲击力让她踉跄了一下,身后的宿诀连忙扶住她。千山连忙放轻一点力道,双手死死抱住她的腰,将脸深深埋进她的肩膀放声大哭。 “呜呜呜,二师姐!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们都好想你!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千山的性格极其感性,哭得毫无形象,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玉摇光的衣襟,浓郁而充满生机的草木清气包裹着她,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无尽的委屈。 玉摇光紧紧抱着怀中颤抖的小树灵,感受着他身上那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多年的孤寂,十年的囚禁,所有的委屈和痛苦,仿佛在这一刻都被这温暖的拥抱和汹涌的泪水冲刷殆尽。 玉摇光也红了眼眶,眼泪无声滑落,轻轻拍着千山的背,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乖,小山乖,二师姐回来了,真的回来了。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这么久……” 另一边,云成玉僵立在原地,灰青色的眼眸死死盯着相拥而泣的两人,又缓缓移向玉摇光那熟悉又带了些许岁月痕迹的侧脸。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张惯常吐出刻薄话语的嘴,此刻紧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微微颤抖着。 云成玉一步步走到玉摇光面前,如同踩在云端一般,目光里有狂喜,有后怕,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隐隐的安心。 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玉摇光的肩膀,确认这不是幻觉,但手伸到一半,又猛地顿住,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还知道回来?” 最终,云成玉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种带着微微嘲讽的调子,只是那嘲讽里,却带着浓得化不开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还以为……你被哪个山旮旯里的野狐狸迷了眼,乐不思蜀,把我们这些老弱病残都忘干净了呢!” 这熟悉的、带着别扭关心的毒舌,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玉摇光记忆的闸门。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这个俊美得不像话、嘴巴却坏得要命的三师弟,看着他灰青色眼眸深处那极力掩饰的激动和关切,破涕为笑。 “臭小子!”玉摇光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声音却带着哽咽的笑意:“这么多年不见,嘴还是这么欠!” “哼!”云成玉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但微微泛红的耳根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波澜。 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极其快速地在玉摇光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重,随即又飞快地收回手,仿佛被烫到一般。 云成玉转向宿诀,灰青色的眼眸上下打量着他,眉头皱得死紧。 “还有你!”他的毒舌火力立刻转向宿诀:“二师姐回来开心了?不夜天魔君,瞧瞧你这身行头,乌漆嘛黑,魔气森森,走出去能吓哭三岁小孩,也就二师姐心软,不嫌弃你!哼!” 面对云成玉的毒舌,宿诀的血红的眼眸中非但没有怒意,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难得地没有反唇相讥,只是将扶着玉摇光的手紧了紧,沉声道:“嗯,你说得对。” 一句“你说得对”,让云成玉剩下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他再次重重哼了一声,却也没再说什么刻薄话,只是眼底终究是掠过一丝释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回来就好,都回来就好。 管他是人是魔是鬼是傀儡,只要大家还在一起就好,就够了。 玉摇光把他这些年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提到师权,原本温馨的气氛微微凝滞了一瞬。 她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宿诀的血眸中也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 千山擦了擦眼泪,立刻释放出温和的草木气息去安抚玉摇光:“二师姐,都过去了。” 云成玉也收敛了毒舌,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乌竹眠走上前,清目光扫过团聚的众人,最后落在玉摇光身上,眼中带着全然的暖意。 她轻轻拍了拍手,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好了,都别站在外面了。二师姐刚恢复,需要静养,进去再说吧。” 主殿内的布置简洁雅致,处处透着清冷的风格,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茶香和灵果的芬芳。 显然是千山得知他们回来,提前准备好的。 众人围坐在由万年温玉雕琢而成的圆桌旁,宿诀依旧紧挨着玉摇光,无声地传递着支撑的力量。 玉摇光靠着他,手中捧着一杯千山特意为她调制的、温养神魂的扶桑花露,小口啜饮着,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 李小楼叽叽喳喳地讲述着这些日子惊心动魄的经历——如何找到二师姐,如何识破师权的阴谋,如何破除封印唤醒二师姐,如何在寒潭取刀…… 当然,关于师权最后的下场和赤玄夜的威胁,她聪明地略过了。 千山听得一惊一乍,眼睛瞪得圆圆的,时不时发出“哇!”、“那个人好可恶!”、“好可怕!”、“眠眠好厉害!”的惊叹。 云成玉则安静地听着,灰青色的眼眸在玉摇光、宿诀和乌竹眠之间流转,偶尔毒舌地插一句“小师妹你吹牛的功夫见长啊”、“大师兄堕魔后的审美真是越来越差了”。 但他的眼底深处,却始终带着劫后重逢的巨大喜悦和一丝深藏的心疼,特别是看向玉摇光时,那心疼尤其明显。 十年囚禁,记忆篡改……他的二师姐,到底吃了多少苦? 当听到剖魔刀完整现世时,云成玉和千山的目光都瞬间投向了被谢琢光随意放在一旁石案上的那柄古朴黑刀。 即便气息被收敛,那刀身依然散发的仿佛能斩断一切虚妄的锋锐感,令人心悸。 “这就是……能对付太古魔族的神器?”千山好奇地小声问道。 “嗯。”乌竹眠颔首,清冷的眸光扫过那柄刀,带着一丝郑重:“关键的一环,终于补全了。” 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凝,太古魔族的阴影,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玉摇光放下手中的玉杯,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强大却为她倾尽所有的乌竹眠;默默守护、如同影子般可靠的谢琢光;寻了她多年、此刻眼中只有她的宿诀。 嘴硬心软、别扭关心的云成玉;赤子之心、纯净活泼的千山;还有叽叽喳喳、充满活力的小师妹李小楼…… 除了……那个为救眠眠,献祭自身、散魂于万重幻境、至今仍不知归处的……白发师尊,宿槐序。 玉摇光心头忍不住涌起巨大的酸楚和思念,但更多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满足和温暖。 “眠眠。”玉摇光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目光落在乌竹眠身上:“谢谢你……把大家都找回来了。” 乌竹眠清冷的身体微微一颤。 她看向玉摇光,看向宿诀,看向云成玉,看向千山,看向李小楼……清冷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冰雪消融,漾开一圈极其细微却无比温暖的涟漪。 是的。 历经生死劫难,跨越百载光阴。 她乌竹眠,纵使曾经身陨道消,一缕残魂却得师父以命相护,挣扎归来,持太虚剑,踏遍千山万水。 终于……将散落天涯的星火,重新聚拢;将破碎的师门,重新拼凑完整;将走失的亲人……带回了家。 虽然前路依旧凶险,而且师尊仍散魂于外,虽然强敌环伺……但此刻,看着围坐在一起的、熟悉的面孔,感受着殿内流淌的、久违的师门温情,乌竹眠那颗如同万载寒冰般的心,终于被一种巨大的、名为“团圆”的暖流彻底浸润。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那瞬间翻涌的、极其罕见的湿润。 身旁的谢琢光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了乌竹眠的手,她再抬眼时,已经恢复了霜雪清辉的清冷,只是其中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的柔和。 她端起面前的灵茶,对着众人,轻轻举杯。 无需言语。 一切尽在不言中。 宿诀的眼眸中映着玉摇光的笑靥,也举起了杯。云成玉别扭地哼了一声,却也端起了杯子。 千山笑得眉眼弯弯,高高举起花露,李小楼更是兴奋地蹦起来:“干杯干杯!庆祝二师姐回家!庆祝我们团聚!” 清脆的杯盏碰撞声在殿内响起,如同最悦耳的乐章。 玉摇光靠在宿诀肩头,看着眼前温馨吵闹的一幕,感受着久违的家的喧嚣和温暖,手腕上的新月圣印流淌着安宁的银辉。 窗外主峰的灵竹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也在为这场跨越了生死与时光的重逢,低声吟唱着祝福的歌谣。 师门仍在,故人已归。 纵前路荆棘,魔焰滔天。 此心已安。 第266章 家人 主殿内茶香袅袅,灵果芬芳。 重逢的激动与剖魔刀带来的沉重感,在师门特有的温情脉脉中渐渐化开。 千山和李小楼正围着玉摇光,用碧绿的藤蔓编织小兔子,她被逗得柔和一笑,暂时忘却了忧愁。 她靠在宿诀肩头,手中捧着的扶桑花露散发着温润的光泽,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安宁。 云成玉捏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冰玉葡萄,灰青色的眼睛瞥了一眼坐在乌竹眠身侧、安静品茶的谢琢光,嘴角勾起一抹惯常的、带着点刻薄的弧度。 “啧,”他轻哼一声,将葡萄丢进嘴里:“如今倒是人模人样,能喝茶能说话了。遥想当年,不过是一块冷冰冰的铁疙瘩,整天就只会嗡一声,杵在阿眠身边装深沉。” 这话一出,殿内几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谢琢光身上。 李小楼立刻来了精神,大眼睛亮晶晶的:“对对对!三师兄说得对!谢盟主以前可高冷了,都不理人的。哦不对,是不理小师姐以外的任何人!整天就知道缠着小师姐!” 千山也放下手中的藤蔓兔子,碧绿的眼睛弯成月牙,回忆道:“是呀是呀!那时候谢盟主……哦,那时候还是且慢呢,脾气可大了,除了眠眠,谁碰它一下,它都要震一下,剑气冷飕飕的,可吓人了!” “有一次小师妹想偷偷摸一下它的剑穗,差点被它逸散的剑气削掉手指头,吓得她差点哭了。” 李小楼立刻涨红了脸,跳脚道:“小师兄!不许说!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说着,她偷偷瞄了一眼谢琢光,见对方依旧神色平静,只是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才松了口气。 她随即狡黠一笑:“不过嘛……谢盟主虽然高冷,但护起小师姐来,那真是没话说,小师姐就是它的眼珠子,谁都不能碰!” 提到以前,乌竹眠清冷的眉眼也柔和了许多,眼底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 那段岁月,谢琢光尚未化形,懵懂而强大,如同最忠诚的守卫,沉默地伴她成长。 宿诀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我记得师父说过,他刚把小竹子带回青荇山的时候吗?才那么丁点大。” 他用手比划了一个高度:“跟个小雪团子似的,一开始的时候不爱说话,有了且慢以后,走到哪儿抱到哪儿,睡觉都要搂着。” 玉摇光眼中也泛起温柔的笑意,接口道:“怎么不记得?还有一次,眠眠过生辰,我们几个就变着法子想逗她笑。” “小山最傻,把自己变成一棵开满花的小树苗,在阿眠面前晃来晃去,结果眠眠只是看了一眼,就故意抱着剑走开了,留下小山委屈地掉了一地花瓣。” “噗嗤!”千山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来,碧绿的眼睛里满是羞赧:“二师姐!那是我刚化形不久啊,灵力控制不好……而且眠眠那时候真的好难哄啊!” “她总是会故意逗我!” 云成玉凉凉地补刀:“何止难哄?那时候她真的是喜欢故意气人,我费尽心思,从山下搜罗了一堆据说小孩子都喜欢的糖人、风车、拨浪鼓,献宝似的捧到她面前。” “结果呢?她把我的狐裘弄得沾了糖浆,气得我当时就想把她和她的破剑一起丢下山!” 虽是抱怨,但云成玉的语气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和怀念。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连谢琢光的唇角都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还有大师兄!”李小楼兴奋地举手:“大师兄那时候最笨,想逗小师姐开心,又不会说话,就跑去后山抓了一堆萤火虫,装在琉璃瓶里,晚上偷偷放到小师姐窗外。” “结果小师姐推窗一看,瓶子没封好,萤火虫呼啦一下全飞了,把小师姐的头发和脸都扑满了!小师姐当时那表情……哈哈哈!” 李小楼笑得前仰后合。 宿诀老脸一红,尴尬地咳嗽一声,故作严肃地瞪了李小楼一眼,却换来对方一个鬼脸。 玉摇光靠在宿诀怀里,笑得肩膀都在抖,眼中水光潋滟:“阿诀那次……确实很壮观。” 乌竹眠听着这些糗事,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清冷的声线带着一丝无奈:“……幼时懵懂,让诸位师兄师姐费心了。” “费心?我们乐意!”千山立刻大声道,碧绿的眼睛亮晶晶的:“眠眠以前多可爱,而且练剑的时候可认真了,一招一式都一丝不苟,比谁都拼命,我们都可佩服你了!而且……”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虽然你不爱笑,但我们都知道,你把我们都当家人。” “我有一次被雷劈伤了树根,是你用刚甘霖术守了我三天三夜。三师兄研究丹药失败,把自己炸得灰头土脸,是你一声不吭地去药庐给他找最好的生肌膏。大师兄下山除妖受伤,也是你偷偷把自己的疗伤丹药塞给他……” 千山的话语,如同温暖的溪流,流淌过每个人的心间,那些被尘封的、细小的、却无比珍贵的记忆碎片,在重逢的喜悦中被一一唤醒。 玉摇光也陷入了回忆,目光温柔地看着乌竹眠:“是啊,眠眠虽然看着冷,心却是最软的。记得有一次,我生辰,你们几个偷偷商量要给我个惊喜。小山用灵花编了个巨大的花环,阿诀笨手笨脚地烤糊了一只灵鹤,成玉刻了个丑兮兮的、还刻错了我名字的玉簪……” 她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云成玉立刻反驳:“哪里丑了?!那是我第一次刻玉!而且名字……只是笔画多刻了一横而已!” 玉摇光不理他,继续笑道:“结果呢?你们几个手忙脚乱,差点把厨房点了。最后还是眠眠,一声不响地去后山冰泉里,捞了一颗最纯净的月魄冰晶回来,用剑气雕成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狐狸送给我。” 她眼中满是怀念:“那是我收到过,最用心的生辰礼。” 乌竹眠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眼底的波澜。 那段记忆对她而言同样珍贵,那时她为了雕那只冰晶狐狸,偷偷练习了无数次,手指都被凛冽的剑气冻伤过。 宿诀看着乌竹眠,眼中也充满了感慨:“还有一次,小山贪玩,被困在了一个天然形成的迷踪幻阵里,急得哇哇哭,我们几个在外面干着急,怎么都破不开那阵法。” “最后还是小竹子,抱着且慢一声不吭地就冲了进去,我们在外面只听到里面剑气纵横,冰屑纷飞,没过多久,她就背着哭得小山出来了,自己小脸煞白,剑气消耗过度,却还紧紧抱着她的剑。”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郑重:“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小竹子虽然年纪小,但她是我们所有人里,最靠得住的那个。” “她认定的家人,她豁出命也会护着。” 这番话让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李小楼和千山都红了眼眶,云成玉也抿紧了唇,灰青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乌竹眠。 谢琢光放下茶杯,无声地伸出手,握住了乌竹眠放在膝上的手,他的掌心温暖而坚定。 玉摇光眼中也泛起水光,她伸出手,越过桌面,轻轻覆在乌竹眠的另一只手上,声音温柔而坚定:“是啊,眠眠,你是我们的主心骨,是我们的骄傲。” “当年你……出事,我们感觉天都塌了一半,幸好……幸好你回来了,还把我们都找回来了。” 感受着手背上来自谢琢光和玉摇光传递来的温暖,乌竹眠再抬眼,看到宿诀眼中毫不掩饰的守护,云成玉别扭却深藏的关切,千山和李小楼那充满依赖和喜悦的目光……一股巨大的暖流,如同破冰的春潮,瞬间席卷了她的心。 她眼底漾开一片如同春日暖阳般的温柔笑意,虽然浅淡,却足以照亮整个清徽峰。 乌竹眠反手握紧谢琢光和玉摇光的手,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张脸,声音依旧清冽,却带着一种足以抚平一切伤痕的暖意: “嗯。” “我回来了。” “我们都回来了。” “家……也回来了。” 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灵竹的缝隙洒落进来,将殿内每个人的身影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空气中弥漫着灵茶的清香、灵果的甜香,以及一种名为“团圆”的、世间最珍贵的馨香。 那些过往的趣事、糗事、甚至是带着泪的往事,此刻都化作了最坚韧的丝线,将失散的星辰重新串连,织就成一张名为“家”的温暖巨网。 纵使前路魔焰滔天,纵使强敌环伺,只要这张网还在,只要这些家人还在身边,便无所畏惧。 第267章 山雨欲来 仙盟主峰的夜宁得如同世外桃源,星河流淌过墨玉般的夜空,洒下清辉,与峰顶聚灵阵法氤氲的柔和灵光交织,为殿宇楼阁披上一层朦胧的纱衣。 白日里的欢声笑语似乎还萦绕在灵竹枝叶间,久久不散。 主殿内灯火通明,充满了家的闲适与温馨。 千山不知从哪里搬来了一坛珍藏的、用扶桑花蜜和百种灵果酿造的“醉春风”,眼睛亮得惊人,非要庆祝团圆。 玉摇光妖力未复,浅尝辄止,但也被那清甜醇厚的滋味引得眉眼弯弯。 宿诀不饮酒,只安静地守在她身侧,血红的眼眸在暖黄的灯火下,褪去了深渊的冷冽,只余下专注的温柔。 谢琢光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端着酒杯,偶尔啜饮一口,目光大多时候都落在身旁的乌竹眠身上。 李小楼最是兴奋,捧着小小的玉,小口小口地抿着花蜜酒,脸上很快飞上两朵红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把大家逗得直笑。 云成玉灰青色的眼眸在灯下流转着微光,他晃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看着眼前这其乐融融的景象,那张惯常刻薄的嘴,此刻却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发自内心的柔和弧度。 他看向正被李小楼缠着讲山下趣闻的玉摇光,又看向安静倾听、眉眼间冰雪消融的乌竹眠,最后目光扫过守护在侧的宿诀和谢琢光,心中某个角落,被圆满的情绪填满。 “喂,冰块脸,”云成玉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酒意,矛头直指谢琢光:“现在能化形了,能说话了,能品茶了……是不是觉得当年做块铁疙瘩,整天只能嗡一声,特别憋屈啊?” 自从知道乌竹眠和谢琢光在一起了,他真是怎么都看不顺眼。 谢琢光端着酒杯的手一顿,银色的眼眸平静地看向他,没有言语。 但那眼神仿佛在说:与你何干? “啧,还是这么无趣,也不知道阿眠看中你什么。”云成玉撇撇嘴,目光又转向宿诀:“还有你,大师兄,以前在山上,好歹是个人样,现在倒好,凶巴巴的,也就二师姐不嫌弃,换个人早被你吓跑了。” 宿诀挑了挑眉,血眸中掠过一丝危险的光芒,但看着怀中的玉摇光,那光芒又瞬间化为无奈,只是淡淡回敬:“总比你整天顶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却只会说些气死人的话强,三师弟,你这张嘴,才是真正的大杀器。” “彼此彼此。”云成玉哼笑一声,仰头将杯中酒饮尽。 玉摇光看着两人斗嘴,笑得花枝乱颤,靠在宿诀怀里,眼波流转:“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加起来都几百岁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拌嘴。” 她看向云成玉:“成玉,我记得你以前想跟小山学做会跳舞的木头鸟,结果灵力弄错了,那鸟不但不跳舞,还追着小山喷火球,把他的叶子都烧焦了几片,气得小山三天没理你。” “噗——”李小楼一口酒差点喷出来,指着千山大笑:“哈哈哈!小师兄!原来你还有这么糗的事!被鸟追着烧屁股!” 千山俊秀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羞恼地瞪着云成玉:“那……那是意外!都是三师兄的错!” 云成玉俊美的脸上也难得地浮现一丝窘迫,强自镇定道:“咳……那是技术性失误,后来不是给你重新做了一个会唱歌的?唱得比山下的黄鹂鸟还好听!” “是啊,”乌竹眠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只会唱歌的木头鸟,后来被大师兄练剑时不小心劈出的剑气余波扫到,碎成了八瓣,小师兄抱着碎片又哭了一场。” 宿诀:“……” 他摸了摸鼻子,眼中难得地闪过一丝尴尬,玉摇光瞬间笑得更大声了,轻轻捶了他一下。 “大师兄!”千山哀怨地看向宿诀。 宿诀干咳一声,试图转移话题:“咳,那个……小竹子小时候,其实也有趣事,她刚学会御剑那会儿?” 众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 “真的吗?”李小楼一脸好奇,抢着问,“我认识小师姐的时候她就可厉害了,就是……方向感好像不太好?” 她疑惑地看向宿诀。 宿诀眼中也泛起笑意:“何止不太好,她小的时候,师父让她去后山采几株清心草,她抱着且慢御剑就飞出去了。” “结果清心草没采到,人直接飞出了青荇山地界,落到了三百里外的凡人城镇里,把人家集市上卖糖葫芦的老汉吓得够呛,以为神仙下凡了。” “啊?”玉摇光惊讶地睁大眼睛,看向乌竹眠:“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乌竹眠白皙的耳根微微泛红,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清冷的声线没什么起伏:“……那时年幼,灵力运转生疏,心神不宁,被剑意带偏了。” 谢琢光似乎也想起了这段“黑历史”,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作为当时承载乌竹眠的剑,他清晰地记得小主人那强装镇定、实则茫然无措地站在一群目瞪口呆的凡人中间,小手紧紧攥着剑柄的窘迫模样。 “后来呢后来呢?”李小楼追问。 “后来?”宿诀忍笑道:“还是师父感应到她的位置,让我去把她捡回来的。” “回来的时候,她怀里还抱着那老汉硬塞给她的一串糖葫芦,小脸板得紧紧的,耳朵尖却红透了。” “噗哈哈哈!”殿内瞬间爆发出更大的笑声,连谢琢光的唇角都抑制不住地上扬。 云成玉更是笑得毫无形象,指着乌竹眠:“哈哈哈!阿眠,原来你还有这种时候,糖葫芦神仙!哈哈哈!” “大师兄!”乌竹眠被众人笑得有些恼,眸光扫过宿诀,带着一丝警告。宿诀连忙收住笑,但眼底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玉摇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擦着眼角,看着眼前这些鲜活的面孔,听着这些尘封的、带着烟火气的趣事,心中涌动着巨大的暖流。 这十年囚禁的冰冷和孤寂,仿佛真的被这温暖的、属于家的气息彻底驱散了。 夜深了。 李小楼早已不胜酒力,被千山安置到偏殿休息去了。 宿诀小心地扶着玉摇光回房休息。她身体终究虚弱,今日情绪大起大落,又饮了些酒,此刻靠在宿诀怀里,呼吸均匀,已是半梦半醒,只是嘴角还带着满足的弧度。 云成玉也起身,对着乌竹眠和谢琢光随意地摆了摆手:“走了,冰块脸,别杵着了,阿眠也早点休息。” 他的背影在灯火下拉得很长,带着一丝惯有的慵懒和潇洒。 殿内只剩下乌竹眠和谢琢光。 灯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光洁的地面上,靠得很近。 乌竹眠没有立刻起身,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杯中残存的、琥珀色的“醉春风”,眉眼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今日的喧嚣与温情,如同暖流,浸润着她那颗习惯了孤寂与战斗的心。 “琢光。”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放松和依赖:“今天……真好。” 谢琢光侧过头,银色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她,那目光如同亘古的星河,深邃而包容。 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将她颊边一缕被酒气熏得微乱的发丝,轻轻拂到耳后。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 “嗯。”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如同玉石相击,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家回来了。” 简单的四个字,却道尽了千言万语。 从她身陨道消,一缕残魂挣扎归来,再到如今,历经艰难险阻,终于将散落各方的星辰重新聚拢。 乌竹眠微微侧身,将头轻轻靠在了谢琢光的肩膀上。 这个动作带着全然的信任和疲惫后的放松她闭上眼睛,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如同星空般浩瀚而温暖的气息。 “师父……”她几不可闻地呢喃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思念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师门已聚,唯缺那抹白发如霜的身影。 谢琢光没有言语,只是伸出手臂,将乌竹眠更紧更稳地揽入怀中,他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无声地传递着力量与承诺。 万籁俱寂,唯有星河流转,见证着这劫后余生的温情相拥。 然而,在这片温馨宁静的夜色之下,遥远的魔域深渊之中,一股被疯狂执念和太古魔气彻底扭曲的力量,正如同毒瘤般迅速滋生膨胀。 被魔气重塑的师权,浑身覆盖着蠕动青黑魔纹,额生细小骨刺,他正跪伏在赤玄夜的骸骨王座之下。 那双被漆黑魔焰彻底吞噬的眼眸,正死死地盯着面前悬浮着的一幅水镜幻象。 幻象中,正是仙盟主殿,温暖灯火下,玉摇光倚在宿诀怀中,眉眼含笑、安然沉睡的侧脸。 “阿……虞……” 嘶哑破碎、如同砂石摩擦的声音从师权喉咙深处挤出,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痴迷和怨毒:“我的……她是我的,玉摇光,你把她藏起来了,藏在你身体里了……” 赤玄夜斜倚在王座上,漆黑如渊的眼眸中闪烁着玩味而冰冷的幽光,他苍白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骸骨扶手,发出“叩叩”的轻响。 “看到了吗?她在那里,很安全,很幸福。”赤玄夜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可惜,那份幸福,那个笑容,本该是属于你的阿虞,是玉摇光抢走了她,霸占了她。” “抢走……霸占……”师权周身的魔气剧烈翻涌,粘稠的魔液从他体表渗出,散发着污秽的气息。 识海中,太虚罪印被太古魔气强行压制带来的痛苦,与此刻看到“阿虞”在别人怀中安睡的幻象带来的巨大嫉妒和愤怒,如同两股毒火,疯狂灼烧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把她……挖出来!”师权猛地抬头,布满魔纹的脸上肌肉扭曲,对着赤玄夜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把她从玉摇光的身体里挖出来!力量!再给我力量!!” 赤玄夜满意地看着眼前这具被疯狂和执念彻底支配的完美兵器,唇角勾起妖异的弧度。 “如你所愿。” “去吧,用我赐予你的力量,去把阿虞挖回来!” “把剖魔刀带给我!” 一道漆黑的魔光撕裂空间,包裹着彻底魔化、只剩下毁灭和掠夺本能的师权,消失在深渊大殿之中。 赤玄夜漆黑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落在清徽峰那宁静的灯火之上,唇角的笑意冰冷而残酷。 “团聚?温情?” “多么……脆弱的美好。” “就让这份团圆,成为献给深渊最甜美的祭品吧……” “乌竹眠,还有……我亲爱的儿子,游戏,该进入下一幕了。” 仙盟,峰顶,夜风拂过灵竹,沙沙作响,温柔依旧。 依偎在谢琢光怀中的乌竹眠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终究没有醒来,只是在他怀中更紧地贴了一下。 夜色温柔而深沉,却已悄然埋下了毁灭的种子。 第268章 魔化 次日,晨光中还弥漫着灵露的清甜和灵竹特有的淡香,温柔地唤醒了沉睡的山峦。 昨夜的笑语喧嚣似乎还残留在大殿的梁柱之间,化作一种令人心安的暖意。 偏殿内,宿醉的李小楼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轻手轻脚地下床。 主殿外的露台上,千山正盘膝而坐,周身环绕着柔和的青绿色光晕,正吐纳着天地间最精纯的草木灵气。 他睁眼去看李小楼,露出灿烂的笑容:“小师妹早!快来,试试我刚催生出来的朝露果,可甜了!” 他掌心托着几颗晶莹剔透的碧绿果子,还滚动着晨露,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李小楼欢呼一声,跑过去抓起一颗就塞进嘴里,清甜冰凉的汁液瞬间在口中爆开,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好吃好吃!小师兄最棒了!” 另一边,云成玉正站在一株形态奇特的灵植前,通体如同白玉雕琢,叶片上天然生长着繁复玄奥的银色纹路。 他灰青色的眼眸专注地盯着那些纹路,指尖偶尔弹出一道细微的灵光,调整着灵植周围的微型聚灵阵,嘴里还念念有词:“……灵力节点偏移了一点,难怪星痕兰的凝露效果下降了,啧,布阵的人手艺真糙……” 看样子是在研究他最新的“课题”。 宿诀从玉摇光休息的静室中走出,轻轻带上门,眼眸在晨曦下显得沉静了许多,周身收敛的魔气几乎感觉不到。 看到露台上的众人,他微微颔首,玉摇光还在沉睡,恢复需要时间,他能做的就是守护好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乌竹眠和谢琢光也出现在露台上。 乌竹眠换了一身素净的练功服,墨发简单地束在脑后,清冷如霜的气质在晨光中更显卓然。 谢琢光依旧一袭银纹黑袍,沉默地立在她身侧,如同她的影子,也如同最坚固的壁垒。 “小师姐,谢盟主”李小楼嘴里塞着果子,含糊不清地打招呼。 “嗯。”乌竹眠应了一声,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宿诀身上:“大师兄,二师姐如何?” “气息平稳,还在睡。”宿诀回答,声音低沉。 “让她多睡会儿。”千山捧着几颗朝露果走过来,递给乌竹眠和谢琢光:“眠眠,谢师兄,尝尝这个,清心凝神的。” 乌竹眠接过,指尖传来果实的冰凉和勃勃生机。 她看向千山清澈见底的眼眸,心中微暖,谢琢光也接过果子,对着千山微微颔首。 就在这时,云成玉那边似乎有了进展,他指尖最后一道灵光落下,星痕兰周围的微型法阵光芒流转,整株灵植仿佛活了过来,叶片上的银色纹路如同星辰般亮起,顶端凝聚出一滴散发着清冽星辉的露珠。 “成了!”云成玉灰青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得的得意,小心翼翼地用一个玉瓶接住那滴星辉凝露。 他转过身,看到众人都在看他,尤其是乌竹眠,他习惯性地撇撇嘴,将玉瓶抛向乌竹眠:“喏,给,星辉凝露,对稳固神魂有点用,比某些人只会用蛮力打架强多了。” 这别扭的关心方式,让乌竹眠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她伸手接住玉瓶,入手冰凉,能感受到其中精纯的星辰之力:“多谢三师兄。” “哼,谁稀罕你谢。”云成玉别过脸,但微微上扬的嘴角出卖了他的心情。 露台上,晨光正好。 千山催生的朝露果清甜可口,云成玉的星辉凝露散发着清冽的气息,李小楼叽叽喳喳地说着昨晚的梦。 宿诀靠在栏杆上,目光温柔地看着静室的方向。谢琢光安静地剥开一颗朝露果,将晶莹剔透的果肉自然地递到乌竹眠唇边。 这一幕,宁静,温馨,充满了劫后余生、师门重聚的珍贵暖意。 仿佛昨夜的欢声笑语还在延续,阴霾和强敌都被隔绝在这片清徽峰的晨光之外。 乌竹眠也看着眼前这一切,小师妹活泼的笑脸,小师兄纯净的草木气息,三师兄别扭的关心,大师兄沉稳的守护,还有身边谢琢光无声的陪伴…… 一颗心似乎被这人间烟火气烘烤得暖洋洋的。她轻轻咬下谢琢光递来的果肉,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如同此刻的心境。 家。 这就是她拼尽一切也要守护的。 乌竹眠甚至微微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这难得的、没有血腥与厮杀的清晨。 然而,就在这最宁静、最放松的一刻,一声尖锐到刺穿灵魂的、仿佛空间本身被强行撕裂的恐怖嗡鸣,毫无征兆地在仙盟主峰上空炸响。 露台上所有人的笑容瞬间凝固。 一股无法形容的、带着极致污秽、疯狂、毁灭和滔天怨念的恐怖魔威,如同亿万座崩塌的魔山,轰然压顶而下。 峰顶的守山大阵光幕瞬间浮现,爆发出刺目的灵光,却在接触到那股魔威的瞬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光幕上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敌袭!!!” 宿诀的血眸瞬间变得如同最凶戾的深渊,狂暴的魔气再也无法压制,如同黑色的怒潮般冲天而起,他第一时间挡在了玉摇光静室的方向。 谢琢光反应更快,在嗡鸣响起的刹那,他负在身后的手已然握住了剖魔刀的刀柄。 那柄沉寂的黑刀在感应到这股纯粹而邪恶的太古魔气时,骤然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锋锐嗡鸣。 漆黑的刀身之上,神圣的金色纹路如同活了过来,流淌着毁灭性的光芒,他一步踏出,将乌竹眠完全护在身后,金色的眼眸锐利如剑,瞬间锁定了魔威爆发的源头。 乌竹眠清冷的眼眸骤然睁开,眼底所有的暖意瞬间冻结,化为万年玄冰般的森寒,太虚剑意如同实质的冰风暴在她周身席卷而起。 千山和李小楼脸色煞白,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威压冲击得几乎窒息。 云成玉灰青色的瞳孔骤缩,傀儡之身爆发出强大的灵光,瞬间将离他最近的千山和李小楼拉到自己身后,同时无数道细密的、闪烁着防御符文的灵线从他指尖射出,在身前布下层层叠叠的光盾! 就在众人防御刚刚成型的瞬间。 “咔嚓!!!” 上空那摇摇欲坠的守护光幕,如同被重锤击中的蛋壳,轰然破碎。 一道缠绕着粘稠魔气、散发着无尽疯狂与怨毒的身影撕裂长空,悍然砸落在露台之上。 坚固的玉石地面瞬间被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狂暴的冲击波夹杂着污秽的魔气四散冲击,将千山匆忙布下的藤蔓屏障和云成玉的灵线光盾瞬间撕碎。 烟尘与魔气弥漫中,那道身影缓缓站直。 不,他已经不能完全称之为“人”了。 全身覆盖着蠕动扭曲的青黑色魔纹,如同无数条毒蛇盘踞在皮肤之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污秽气息。 额头上两根细小的、如同弯刀般的黑色骨刺狰狞地凸起,眼睛已经完全被漆黑如墨、燃烧着疯狂怨毒火焰的魔焰所充斥,再无半分理智,只剩下一种不顾一切的、毁灭性的偏执。 正是被太古魔气彻底侵蚀、沦为赤玄夜爪牙的师权。 他站立的姿势极其扭曲,仿佛全身的骨骼都在魔气侵蚀下发生了错位,那双燃烧着魔焰的眼睛,如同最精准的毒箭,瞬间穿透弥漫的烟尘,死死钉在了玉摇光所待的静室的方向。 “阿……虞……” 如同砂石摩擦般破碎扭曲的声音响起,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贪婪,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痴迷:“我的、阿虞……在那里……” 他猛地抬起一只被魔纹覆盖的手,指甲漆黑尖锐,如同鬼爪,指向静室的同时,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 “玉摇光!宿诀!” “把阿虞还给我!”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师权周身爆发出滔天的魔气,粘稠的青黑色魔焰如同来自九幽的潮汐,带着湮灭生机的恐怖力量,化作无数条狰狞咆哮的魔气巨蟒,无视了挡在前方的所有人,以撕裂一切的速度,悍然扑向玉摇光所在的静室。 目标明确,不死不休。 “找死!”宿诀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他血红的眼眸瞬间被暴戾的杀意充斥,百丈魔影在他身后轰然凝聚,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一拳轰向那漫天魔蟒。 他要将这只敢觊觎摇光的魔傀彻底灭杀! 与此同时,一道清冽如九天凤鸣的剑啸响彻云霄,乌竹眠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静室门前,她周身太虚剑气激荡,如同实质的冰蓝色风暴。 太虚剑已然出鞘,悬停在她身前,剑尖直指魔潮,散发出森然剑意。 谢琢光更是快如闪电,在师权抬手指向静室的刹那,他手中的剖魔刀已然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的金黑交缠的毁灭洪流。 “破!” 刀光所向,空间仿佛被从中劈开,那污秽粘稠的魔气巨蟒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凄厉的嘶鸣,在神圣的金光与破灭的黑芒交织下,如同沸汤泼雪,大片大片地消融。 然而,那魔气巨蟒的数量实在太多,速度也快得惊人,仍有数条漏网之鱼,带着污秽的魔焰,狠狠撞在了乌竹眠布下的剑幕之上。 剧烈的爆炸声震耳欲聋,乌竹眠脚下坚硬的玉石地面寸寸龟裂,但她身形却如同扎根的山岳,半步未退,太虚剑发出愤怒的嗡鸣,剑气暴涨,死死抵住魔焰的侵蚀。 静室的门扉在这恐怖的冲击下微微震动了一下。 露台之上,温馨的晨光被彻底撕裂,取而代之的是魔气滔天、剑气纵横、刀光裂空的末日景象。 李小楼吓得面无血色,云成玉灰青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冰冷的怒意,千山拼命催动草木灵气,在众人身前布下层层叠叠的绿色屏障。 宿诀的魔拳与魔气巨蟒狠狠碰撞;谢琢光的剖魔刀撕裂魔潮,金光与黑芒交织,净化着污秽;乌竹眠的太虚剑幕死死守护着身后的静室,如同最坚固的堤坝,抵御着魔焰的狂潮。 这片刻前还洋溢着团圆温情的家园,瞬间化作了魔气肆虐的战场。 而风暴的中心,那个彻底疯狂的魔傀,燃烧着魔焰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那扇静室的门,口中发出如同诅咒般的嘶吼:“阿虞,我来……接你回家了……” 第269章 执念尽消 宿诀瞳孔微缩,这魔傀的力量远超他的预估,绝不是普通魔化能拥有的力量。 是赤玄夜! 就在宿诀被阻的刹那,数道漏网的魔气巨蟒,如同最阴毒的毒蛇,绕过乌竹眠剧烈震荡的剑幕,带着污秽的魔焰,狠狠噬向静室的门扉。 那门扉在魔焰的侵蚀下,瞬间变得焦黑,发出刺鼻的气味,眼看那污秽的魔焰就要彻底吞噬静室。 一道清冽到极致、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污秽的刀鸣,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曙光,撕裂了魔气的阴霾。 是谢琢光。 在乌竹眠硬撼魔潮、宿诀被阻的瞬间,他已将剖魔刀的力量催动到了极致。 刀身之上,神圣的金色纹路与破灭的黑色光芒以前所未有的强度交织,他一步踏出,身形仿佛与刀融为一体,化作一道撕裂时空的金黑色毁灭洪流。 “净!” 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最纯粹、最本源的力量倾泻。 刀光所向,空间仿佛被从中剖开一条纯净的通道,那几条扑向静室的污秽魔蟒,如同遇到了克星中的克星,神圣的金光如同烈阳融雪,瞬间净化了魔气的污秽本质,破灭的黑芒则如同最锋利的铡刀,将其存在的根基彻底斩断。 那几条凶威滔天的魔气巨蟒,在触及刀光的瞬间,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瞬间湮灭,化作缕缕青烟消散,连带着它们沾染在静室门扉上的污秽魔焰,也被那神圣的金光彻底净化,不留一丝痕迹。 刀光余势不减,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狠狠斩向师权。 刀光虽然去势稍减,但依旧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劈在了师权的胸膛之上,他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劈飞出去,重重砸在露台边缘,将坚硬的玉石地面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胸口被剖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伤口边缘残留的金黑刀气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侵蚀着他的魔躯。 露台上暂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只有师权在远处沟壑中挣扎爬动间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以及他伤口处魔血滴落的腐蚀声。 “阿……虞……”他挣扎着站起,粘稠的魔血顺着狰狞的伤口流淌,声音破碎扭曲,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执念:“痛……好痛,玉摇光,你让我好痛,把她……还给我……” 话音未落,师权猛地抬头,漆黑的魔焰几乎要从眼眶中喷涌而出,死死锁定在护在静室前的乌竹眠和宿诀身上,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挡路……死!” 他周身的魔气再次如同沸腾的油锅般剧烈翻涌,这一次,不再是分散的魔蟒,而是所有的魔气疯狂地向他胸口的巨大伤口汇聚。 “不好!他要自爆魔核!”谢琢光银色的眼眸瞬间锐利如刀,他清晰地感受到师权的目标直指静室,还是同归于尽的杀招。 乌竹眠和宿诀的脸色也瞬间剧变。 “拦住他!”乌竹眠冷下眼眸,太虚剑意毫无保留地爆发,化作一道冰蓝长河,席卷向正在凝聚毁灭魔核的师权。 然而,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开门声,如同投入沸油中的一滴冰水,瞬间打破了这毁灭的僵局。 静室的门被从里面缓缓推开了。 一道纤细的身影,披着单薄的月色寝衣,赤着双足,静静地站在门口。 是玉摇光。 她似乎是被外面惊天动地的战斗惊醒,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她的目光很平静,如同穿透了时空的尘埃,落在了那个被魔纹覆盖、面目全非的疯狂身影上。 玉摇光的嘴唇微微翕动,清冽的声音不大,却如同蕴含着某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露台上,传入每个人耳中,也狠狠刺入了师权那疯狂混乱的识海里:“师权,一百多年前,南疆密林,白骨祭坛。” “我救下的那个少年,他眼中最后的光……是依赖,不是占有。” 这句话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了师权被疯狂和怨毒填满的识海之中,他胸口凝聚的魔核猛地一滞,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那些如同跗骨之蛆般疯狂侵蚀着他魔躯的金黑刀气,在这一刻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奇异的力量,骤然爆发出更加强烈的神圣净化之光。 “呃啊!” 师权发出一声更仿佛夹杂着无尽痛苦的嘶嚎,这一瞬,那被深埋了一百多年,被十年囚禁扭曲覆盖,又被魔气彻底污染的灵魂最深处,属于师权本身的、最原始的记忆碎片,如同沉船般浮出了疯狂的血海。 南疆密林、冰冷的泥沼、腐臭的空气、白骨搭建的祭坛、闪烁着寒光的石刀…… 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然后……是光! 一道撕裂黑暗的月白色身影,带着圣洁的气息和怜悯的目光,她挥手间击飞了凶徒,然后弯下腰,用那双白皙如玉的手,将他从肮脏的泥沼中扶起。 她的声音很清冷,却奇异地带着安抚的力量:“别怕,没事了。” 那一刻,少年师权抬起头,看到的不是占有,不是扭曲,而是劫后余生的、如同野草般顽强的依赖。 这才是他灵魂深处的烙印,不是扭曲的占有欲,不是病态的囚禁。 然而,当师权在寒潭边发现重伤濒死的玉摇光时,当那份源于黑暗的仰望和救赎的错觉再次被点燃时,当那份不甘在漫长的岁月中,被自身的偏执和自卑扭曲成可怕的占有欲时,他彻底迷失了。 他用药物压制她的力量,让她变得和自己当年一样弱小。 他用谎言篡改她的记忆,让她只能依赖自己。 他将她囚禁在金丝笼中,将她塑造成只属于自己的“阿虞”。 他以为这样就能永远拥有那道光……却亲手将那道光,熄灭成了没有灵魂的灰烬。 “不……甘……”一个极其微弱、却不再扭曲嘶哑、而是带着一种巨大空洞和茫然的声音,从师权残破的喉咙里挤出。 他胸口即将爆发的毁灭魔核,在剖魔刀金黑光芒的持续净化下,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发出一声沉闷的泄气声,开始剧烈地溃散,粘稠污秽的魔气如同失去了支撑,从他胸口的巨大伤口和七窍中疯狂逸散。 覆盖在体表的青黑色魔纹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下面被魔气侵蚀得千疮百孔、焦黑腐烂的皮肉,额头那对狰狞的黑色骨刺也寸寸断裂。 燃烧着魔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浑浊的、如同蒙尘玻璃珠般的瞳孔,里面充满了巨大的空洞、茫然和……一种迟来的、足以淹没灵魂的剧痛与悔恨。 师权缓缓地地转动脖颈,视线终于离开了静室的门,带着一种濒死的迟钝,落在了露台上那个静静看着他的女子身上。 玉摇光。 不是阿虞。 是玉摇光。 那个在祭坛边救了他,如同神女般降临的玉摇光。 那个被他囚禁了十年,亲手抹杀了自我,变成了“阿虞”的玉摇光。 那个此刻眼神冰冷、洞穿了他所有卑劣和扭曲的玉摇光。 “原来……”师权破碎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沫里挤出来,带着无尽的苦涩和一种彻底绝望的空洞:“我……不配……” “我救你……不是……爱……”他浑浊的目光死死地看着玉摇光,仿佛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清她,看清这个被他亵渎了十年的存在:“是想……变成……你……一样……” “可……我太弱、太脏……”师权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深入骨髓的自卑和厌:“我……只会、把你也、拉进泥里……” 他胸口溃散的魔气带走了他最后的力量,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烂泥,缓缓地、无力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冰冷龟裂的玉石地面上,溅起一滩粘稠污秽的魔血。 师权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生命的火光正在飞速流逝,浑浊的眼睛里,滔天的悔恨几乎要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撕裂。 他明白了,明白了自己所谓的“爱”,不过是最自私、最自卑的占有,他用最卑劣的手段,玷污了他生命中最纯净的光,将她变成了自己黑暗欲望的祭品。 “阿……虞……”在意识彻底沉沦的最后一刻,师权口中无意识地、极其微弱地呢喃着这个名字。 这一次,不再有疯狂,不再有怨毒,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纯粹的悲伤。 就在瞳孔即将彻底失去焦距的瞬间,师权似乎看到了什么,在那片被魔气污染、正在迅速黯淡的视野尽头……在那冰冷黑暗的死亡深渊之上…… 一道柔和的光晕悄然亮起。 光晕中,一个穿着素雅衣裙的女子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她背对着他,身影有些模糊,看不真切面容,但周身散发着一种宁静、温柔、毫无心机的纯净气息。 女子缓缓地转过身来,没有玉摇光的清冷孤傲,没有玉摇光的强大气场,只有一双如同小鹿般纯净懵懂的眼睛,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信任,正静静地朝着他……微笑。 那笑容,干净,纯粹,不染尘埃。如同他精心编织了十年、囚禁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个虚幻的梦。 “阿……虞……”师权涣散的瞳孔中,最后一点微光骤然亮起,如同回光返照。 亮光里没有了疯狂,没有了悔恨,只剩下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释然和一丝卑微的满足。 师权沾满污血和魔液的手,向着那片光晕中虚幻的身影,极其艰难地抬了抬,似乎想要触碰。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及那虚幻光晕的刹那,他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熄灭了。 那只抬起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冰冷的石地上。 粘稠污秽的魔血,在师权身下缓缓蔓延开来,如同他扭曲而短暂的一生,最终画上了一个句号。 露台上一片死寂。 魔气在剖魔刀的神圣光芒下彻底消散、净化,空气中残留的污秽和疯狂气息,也被峰顶浓郁的灵气缓缓冲淡。 只有那具躺在冰冷地面上、逐渐变得冰冷僵硬的残破躯体,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扭曲的爱的悲剧。 玉摇光静静地站在静室门口,赤足踩在微凉的地面上,看着师权最后倒下的方向,看着他那双彻底失去神采、却仿佛凝固着一丝释然的浑浊眼睛,久久不语。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冰冷的漠然,有彻底的解脱,有对那段被囚禁岁月的憎恶,但在那最深处,似乎也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叹息。 为一个彻底迷失在黑暗中、最终被自己的执念吞噬的灵魂,感到的一丝……无力的悲悯。 宿诀走到玉摇光身边,无声地将一件外袍披在她单薄的肩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具残破的尸体,他血红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沉沉的叹息。 乌竹眠收回了太虚剑,清冷的眸光扫过一片狼藉的露台,最后落在谢琢光手中那柄再次归于沉寂的剖魔刀上,刀身之上,金色的纹路似乎更加明亮了一丝。 千山撤去了草木屏障,看着地上的尸体,眼眸中充满了不忍和困惑。李小楼也还有些懵,云成玉灰青色的眼眸扫过师权的尸体,又看了看沉默的玉摇光,最终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晨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魔气散尽的天空,重新洒落下来,照亮了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守护战的露台,温暖的阳光驱散着残留的阴寒,也照亮了每个人脸上劫后余生的凝重和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 家,守住了,但毁灭的阴影从未远离。 赤玄夜不知做了什么,似乎变得更强了,仅仅用一个被彻底扭曲和抛弃的棋子,就差点将这来之不易的团圆再次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战斗结束了,但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第270章 栖云城 三日前,仙盟。 夜色如墨,星月隐匿,整座仙山笼罩在一片诡谲的寂静之中。 宿诀立于山门前,黑袍翻飞,周身魔气翻涌,眼底一片森寒。玉摇光一身素衣,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他身后云成玉的傀儡之身损毁了一点的千山扶着他,扶桑木灵的气息波动,显然消耗过度。 李小楼倒是被保护得很好,忙上忙下地给他们送丹药。 而他们面前,除了师权留下的一滩血迹,还横七竖八倒着数十具尸体,皆是赤玄夜趁乱派来入侵仙盟的死士,身上魔纹狰狞,死状凄惨。 “剖魔刀……保住了。” 宿诀抬手,掌心浮现一柄通体漆黑、刃如冷月的短刀,刀身缠绕着镇压魔煞的古老符文,正是剖魔刀。 他沉声道:“保住了,但赤玄夜不会善罢甘休。” 云成玉咳嗽一声,傀儡关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派来的只是试探,真正的杀招恐怕还在后面。” 千山皱眉:“我们现在的状态……” 李小楼塞给他一颗灵丹:“小师姐和谢盟主呢?” 话音未落,两道身影自远处掠来,正是乌竹眠和谢琢光。 乌竹眠手里的太虚剑尚未归鞘,剑锋染血,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谢琢光神色冷峻,玄衣上沾着几缕未散的魔气。 “赤玄夜的人退了。”乌竹眠收剑入鞘,目光扫过众人伤势,眉头紧锁:“你们怎么样?” “死不了。”宿诀嗤笑一声,但脸色并不好看:“但这群疯狗咬得挺狠。” 玉摇光摇头:“我还未完全恢复,暂时无力再战,剖魔刀需要尽快送往安全之处。” 乌竹眠与谢琢光对视一眼,后者微微颔首。 “我和琢光先去魔界。”乌竹眠沉声道:“赤玄夜的目标是剖魔刀,我们带着它离开,这里的压力会小很多。” 宿诀眯了眯眼,有些不放心:“你们俩?” “足够了。”谢琢光淡淡道,语气不容置疑。 李小楼还想说什么,云成玉按住她的肩膀,轻声道:“让他们去吧,我们现在的状态……只会拖后腿。” 千山倒是不纠结,叹了口气,叮嘱道:“小心,等我们好了,就来寻你们。” 乌竹眠点头,从宿诀手中接过剖魔刀,刀身在她掌心微微一震,似有感应。 她抬眸看向远方魔气翻涌的天际,冷声道:“赤玄夜既然敢伸手,就要做好被斩断爪牙的准备。” 谢琢光站在她身侧,剑意凛然:“走。” 话音未落,两道身影化作流光,撕裂夜色,直奔魔界而去。 身后,仙盟的山门缓缓闭合,将满目疮痍掩于寂静之中。 * 三日后,细密的雨丝织成了一张灰蒙蒙的巨网,无声地笼罩着这座名为“栖云”的凡人城池。 青石板铺就的长街被雨水浸润得油亮,倒映着沿街商铺檐下悬挂的暖黄灯笼,晕开一圈圈朦胧的光晕,驱不散这湿冷的暮色。 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的腥气、蒸腾的食物香气、还有行人匆匆而过留下的汗味,构成了一幅烟火气十足却又透着几分压抑的市井画卷。 在这画卷中,缓缓行来两道身影。 谢琢光撑着一柄素雅的油纸伞,伞面微倾,恰到好处地遮住了身侧身姿纤瘦却挺拔的乌竹眠。 雨水沿着伞骨汇聚成珠,断断续续滴落,在他墨色云纹的劲装肩头洇开几处深色的水痕,他却浑然未觉,眉宇间凝着一股亘古不变的凛冽霜雪之气,即使收敛了锋芒,也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两人步履从容,却与周遭行色匆匆的路人格格不入爱河他们像是从水墨画深处走出的仙人,误入了这凡尘喧嚣。 忽然,谢琢光脚步一顿。 “阿眠。”他声音低沉,如同玉石相击,穿透了淅沥的雨声。 乌竹眠瞬间心领神会,顺着他骤然绷紧的侧脸线条望去。 目光所及,是前方一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茶楼——浮生醉梦楼。 二楼临街的一扇雕花木窗大大敞开着,里面传出醒木拍案的脆响、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嗓音,以及一阵阵看客们叫好的喧嚣。 然而,在这看似寻常的热闹之下,一股极其隐晦却令人作呕的气息,如同水底腐烂的淤泥悄然泛起。 乌竹眠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腰间悬挂的太虚剑冰冷的剑柄,剑鞘古朴无华,却隐隐散发着令万邪辟易的浩然之气。 “好浓的腥甜气。”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咫尺之间的谢琢光能清晰捕捉:“混在茶香、汗味和劣质脂粉里……像腐烂的花根深处爬出的蛆虫。” 那气息带着一种粘稠的恶意,并非纯粹的魔煞,更像是一种被精心伪装过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堕落与腐朽。 谢琢光没有说话,覆在宽袖下的手,却悄然伸了过来,温热干燥的掌心精准地覆上乌竹眠握剑的手背。 一股精纯又凛冽的剑气,如同初春破冰的溪流,顺着两人肌肤相触之处,温和却不容抗拒地渡入乌竹眠的经脉之中。 那股试图缠绕上她指尖的、冰冷滑腻的魔息,如同遇到烈日的薄霜,瞬间被冲刷得干干净净,连一丝残留的寒意都未曾留下。 “无事。”乌竹眠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随即她反手轻轻捏了捏谢琢光的手指,动作极快,带着安抚与默契,然后迅速松开。 再抬眸时,那双原本映着人间灯火的清亮眼眸,已变得锐利如出鞘的绝世名锋,穿透层层雨幕与喧嚣鼎沸的人声,精准无比地钉在了茶楼二楼那个唾沫横飞的说书人身上。 那是个穿着半旧青色长衫的中年男子,身形干瘦,面容普通得扔进人堆里瞬间就会消失。 唯有一双眼睛,在讲到情绪激昂处时,眼底会飞快掠过一丝非人的、贪婪的猩红光芒,快得凡人根本无法捕捉。 谢琢光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周身气息虽未爆发,却仿佛周遭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不是低等魔物。”他声音冷冽,带着一丝审视:“这藏匿功夫,剥离自身大部分魔煞,只留一缕精粹的恶念寄生……倒像是被精心驯化过的猎犬。” 他话音未落,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判断。 那二楼的干瘦说书人,正讲到一段“上古剑仙力斩域外天魔”的高潮处,醒木被他高高举起,裹挟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煽动力,重重拍下! “啪!!!” 一声脆响,如同某种信号。 一股无形无质、却阴冷到极致的魔气,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猛地从茶楼二楼那敞开的窗户里炸裂开来。 这魔气没有磅礴的杀伤力,却带着极其强烈的精神诱导和蛊惑之力,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扭曲着直扑向楼下街边几个正听得入神的闲汉,他们看起来面黄肌瘦,眼神变得浑浊又麻木。 魔气的目标很明确——激发他们心底最深沉的恶念、贪婪、暴戾,将这些负面情绪瞬间催化放大,成为失去理智、只知破坏的傀儡。 一旦成功,这几个凡人顷刻间就会化为嗜血的野兽,在人群中造成可怕的混乱与伤亡,而施术者则可趁乱脱身,或者……汲取这份由他亲手催生出的“恶念”作为养分。 “找死!” 乌竹眠瞳孔骤然收缩,清冷的眸底寒光爆射,她没有拔剑,只是并指如剑,朝着那几个闲汉的方向隔空虚虚一点。 “嗤——” 一道凝练到极致、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无形剑气,后发先至,快如闪电, 剑气所过之处,空气发出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嘶鸣,精准无比地斩断了那几缕试图钻入闲汉七窍的阴冷魔气。 几个闲汉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像是被人从一场浑噩的噩梦中强行拽醒,茫然地晃了晃脑袋,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只是莫名觉得有些心悸发冷。 “他在钓饵。”谢琢光的声音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 他并未看那几个逃过一劫的闲汉,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死死锁住二楼那个说书人。 计划被瞬间打断,那干瘦的说书人脸上闪过一刹那的惊愕与难以置信,随即那张普通的脸庞上,猛地咧开一个极其怪异的笑容。 嘴角以一种人类不可能做到的角度,硬生生撕裂开,一直咧到耳根,露出两排森白、尖锐、如同锯齿般的獠牙。 这哪里还有半分说书人的模样,分明是一头披着人皮的狰狞怪物。 他眼中猩红光芒大盛,带着刻骨的怨毒和疯狂,猛地将手中那块刚刚拍响的醒木,朝着下方人群最密集的地方狠狠掷出,那里挤满了躲雨小贩和妇孺的街角。 那醒木在半空中,“嘭”地一声炸裂开来,化作了无数细小的、燃烧着幽幽黑色火焰的惨白骨针。 这些骨针如同被激怒的毒蜂群,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铺天盖地地射向下方惊恐尖叫的人群, 每一根上面都带着黑焰,散发着蚀骨腐魂的阴毒气息。 这一击歹毒至极!不仅要制造大范围的杀戮,更是要将这凡俗城池瞬间化为炼狱。 “定!” 千钧一发之际,乌竹眠张开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号令天地的威严。 “铮——” 腰间的太虚剑甚至未曾完全出鞘,仅仅露出了一线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寒芒, 然而,就在这一线寒芒乍现的瞬间,一股磅礴浩瀚、如同天地倾覆般的剑域,以乌竹眠为中心,轰然张开。 无形的力场瞬间笼罩方圆十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凝固! 那些疾射而下、带着死亡气息的黑色骨针,如同撞入了一整块无形却坚韧无比的巨大琥珀之中, 密密麻麻地悬停在尖叫奔逃的百姓头顶,距离最近的骨针,离孩童惊恐睁大的眼睛仅有寸许之遥。 针尖上跳动的黑色魔焰疯狂挣扎扭动,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却无法再前进哪怕一丝一毫! 死亡的阴影,被强行定格。 人群的尖叫凝固在喉咙里,化作了劫后余生的呆滞和难以置信的茫然。 雨水依旧在下,却在落入剑域范围时,诡异地悬停在空中,形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 几乎在乌竹眠张开剑域定住骨针的同时,谢琢光的身影动了,他一步踏出,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身形却如同鬼魅般凭空消失。 下一瞬,他如同一片毫无重量的鸿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茶楼二楼那朱红色的栏杆之外,与那裂口獠牙的怪物仅隔一扇敞开的窗户。 谢琢光没有去看怪物狰狞的面孔,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锁定的却是它脚下因灯火摇曳而不断扭动的阴影。 他迅速并指一点,直指那团蠕动的暗影,一道纯粹由凝练到极致的毁灭剑意构成的锁链凭空凝现。 锁链通体流淌着冰冷的银芒,表面符文流转,发出震慑神魂的铿锵剑鸣。 这锁链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在出现的一刹那,就如同拥有生命般,“唰”地一声,瞬间缠绕上了那团剧烈扭动的阴影,将其死死捆缚住。 “呃啊啊!!!” 裂口獠牙的怪物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嚎,它试图融入阴影遁逃的身体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的蜡像,瞬间停止了融化,并且开始剧烈地扭曲膨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它体内疯狂挣扎,想要挣脱剑意锁链的束缚。 它脸上的狞笑彻底扭曲变形,只剩下痛苦和极致的恐惧。 第271章 混乱 “妄动者,死。” 乌竹眠清冷的声音穿透了短暂的死寂,清晰地响彻整条长街,最后一个“死”字落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悬停在半空中的无数黑色骨针,连同其上跳动的魔焰,齐齐一震。 “噗——” 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碾过,瞬间化为最细碎、最无害的黑色齑粉,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黑色的细雪,未曾伤及下方任何一人。 劫后余生的人们呆呆地看着落在自己身上,旋即又被雨水冲刷消失的黑灰,巨大的恐惧过后,是死里逃生的虚脱和茫然。 乌竹眠抬眸,目光越过混乱的街道,落在二楼那团被银芒闪烁的剑意锁链死死捆住,却仍在不断扭曲挣扎、发出痛苦嘶嚎的阴影上。 她的眼神比这秋雨更冷冽,比谢琢光的剑意更锋锐,神识传音道:“琢光,留活口,这条狗的主人,看来是真的很心急……这么急着来送死。” 雨丝落在乌竹眠鸦羽般浓密纤长的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欲坠不坠。 她周身浩瀚的剑域并未完全收起,无形的剑气在湿漉漉的空气中隐隐震荡,发出低沉而威严的嗡鸣,如同一条蛰伏的龙,随时准备发出毁灭性的咆哮。 太虚剑鞘上,古朴的纹路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的心意,流淌过一丝极淡的寒光。 * 茶楼二楼的混乱已达到了顶点。 原本沉浸在说书故事中的看客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吓得魂飞魄散。 先是说书人突然变成裂口獠牙的怪物,接着是漫天恐怖的骨针悬停头顶,再是那怪物被无形锁链捆住发出凄厉惨叫…… 这一切都超出了凡人的认知极限。 “妖怪啊!” “救命!快跑!” “神仙!是神仙显灵了!” 桌椅翻倒,杯盘碎裂,人群哭喊着、推搡着,如同没头的苍蝇般涌向楼梯口,狭窄的楼梯瞬间被堵死,踩踏与哭嚎声交织,场面一片狼藉。 浓郁的恐惧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几乎凝成实质。 谢琢光悬空立于栏杆之外,玄衣在风雨中纹丝不动,他看着下方失控的混乱,指尖微动,那道由纯粹剑意凝成的银芒锁链骤然收紧。 “嘶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皮肉的声音响起,伴随着那怪物更加凄厉刺耳的惨嚎,被锁链捆缚的阴影剧烈地扭曲、收缩,仿佛有生命般在痛苦地痉挛。 那干瘦说书人模样的皮囊,此刻如同一个破败的皮口袋,在锁链的束缚和阴影的挣扎下开始寸寸崩裂。 皮肤皲裂,露出下面翻滚蠕动的粘稠黑气,充满了不祥与怨毒,正是那寄生魔物的本体。 “嗬……嗬……”怪物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吼,裂到耳根的嘴巴开合着,猩红的眼珠死死盯着谢琢光,充满了最原始的憎恨:“死……都要死……” 它似乎认出了谢琢光身上那令它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源自上古神兵的纯粹本源气息,恐惧与憎恨让它更加疯狂。 突然,那翻滚的黑气本体猛地一滞,一股更加深沉阴冷,带着上位者绝对压制气息的波动,毫无征兆地从那团蠕动的阴影核心爆发出来。 这股波动极其隐晦,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 被剑意锁链灼烧得痛苦不堪的寄生魔物,猩红的眼中猛地闪过一丝极致的恐惧, 那是对烙印在它灵魂深处的主宰者的恐惧,甚至超越了此刻被剑意焚身的痛苦:不……主人……饶命……” 它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含糊的哀鸣。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那股来自核心的波动骤然变得狂暴,蠕动的阴影核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向内疯狂颤动。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沉闷的、如同水泡破裂般的轻响。 在谢琢光冰冷的注视下,在乌竹眠凝重的目光中,被剑意锁链死死捆缚的寄生魔物本体——翻滚的黑气连同外面那层干瘦的人皮都炸开了。 “哼!”谢琢光冷哼一声,似乎早有预料。 缠绕着阴影的剑意锁链银芒大放,瞬间交织成一张细密的光网,将那扩散的黑色湮灭波纹死死地束缚在方寸之间。 刺耳的腐蚀声响起,剑意光网与湮灭波纹剧烈碰撞、相互消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逸散出的丝丝缕缕气息,都让靠近的木质栏杆瞬间变得焦黑腐朽。 几息之后,湮灭波纹耗尽,剑意光网也黯淡了几分,最终化作点点银芒消散。 原地空空如也。 没有尸体,没有残骸,甚至连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寄生魔物连同它承载的恶念以及可能存在的线索,被它的主人以最彻底、最冷酷的方式,抹杀得干干净净。 只余下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与血腥混合的焦糊味,只有被剑意波及而变得坑坑洼洼、焦黑一片的地板,证明着刚才的凶险。 谢琢光的身影轻飘飘落回乌竹眠身边,玄衣依旧纤尘不染,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如同淬了寒冰。 “噬主印记。”他言简意赅,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烙印在神魂核心,一旦被擒或濒临暴露,即刻触发,湮灭一切痕迹,好狠绝的手段。” 乌竹眠看着二楼那片狼藉的焦痕,清丽的脸上覆着一层寒霜。 她缓缓收拢了笼罩十丈的剑域,悬停的雨珠终于落下,冲刷着地面残留的魔气尘埃。 人群的混乱在失去直接的死亡威胁后渐渐平息下来,但恐慌的情绪依旧弥漫,无数双眼睛带着敬畏、恐惧和茫然,偷偷望向街道中央这对气质非凡的男女。 “看来,这位主人,比我们预想的还要谨慎,也更……无情。”乌竹眠的声音很平静,但熟悉她的谢琢光能听出那平静下压抑的怒火。 对凡人出手,以凡人为饵,最后连自己的爪牙都毫不犹豫地彻底抹杀,这种行径,已触犯了她的底线。 “线索断了?”乌竹眠侧头看向谢琢光。 谢琢光目光扫过那片焦痕,又缓缓扫过混乱的茶楼和惊魂未定的人群,最终,视线落在了茶楼门口。 一道身影正跌跌撞撞地从里面冲出来,似乎是吓坏了。 那是一个穿着体面绸衫、体态丰腴、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看打扮像是茶楼的老板娘。 她脸色惨白,发髻散乱,精心描画的妆容被眼泪和汗水糊开,一只手紧紧捂着心口,大口喘着气,一副随时要晕厥过去的模样。 “哎呦喂我的老天爷啊!这可怎么得了啊!张先生他……他怎么就……”她哭天抢地,声音尖利,充满了恐惧和后怕,完全是一个被飞来横祸吓破了胆的普通妇人。 然而,谢琢光的目光在她捂着心口的那只手上,停留了一瞬。 乌竹眠也注意到了。 那老板娘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但引起他们注意的,并非这正常的恐惧反应,而是在她指缝间,极其隐晦地泄露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魔气残留。 这丝残留非常淡,淡到若非他们刚刚亲身经历了那场魔气爆发,又拥有着远超常人的敏锐灵觉,不然根本不可能察觉。 看来这条狗死了,但它待过的狗窝,似乎还残留着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第272章 柳三娘 浮生醉梦楼内一片狼藉。 桌椅翻倒,杯盘狼藉,上好的茶水泼洒一地,混合着打翻的点心,散发出甜腻又怪异的气味。 侥幸未被踩踏的看客们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几个腿脚发软、面无人色的伙计躲在柜台后面瑟瑟发抖。 老板娘自称柳三娘,身材丰腴,风韵犹存,此刻正瘫坐在一张勉强扶正的椅子上,由一个看起来还算镇定的老掌柜扶着,拿着手帕不停地抹眼泪,哭得是肝肠寸断。 “呜呜呜……奴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好好的生意,这这这张先生平日里看着多斯文的一个人,怎么……怎么就变成那吃人的妖怪了……吓死个人了……那些黑针,差点就……呜呜呜……多亏了二位仙长救命啊……” 柳三娘一边哭诉,一边偷眼打量着坐在她对面的乌竹眠和谢琢光。 这两人,一个清冷如月下寒梅,一个凛冽似雪山孤峰,明明坐在凡俗的茶楼里,却仿佛自成一个世界。 柳三娘在栖云城经营多年,见惯了南来北往的人物,眼力毒辣,心知这绝非普通的江湖侠客,恐怕是传说中那些能飞天遁地的仙人。 此刻她心中除了后怕,更涌起一股攀附的强烈念头。 乌竹眠端着一杯老掌柜战战兢兢奉上的清茶,并未饮用,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 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柳三娘捂在心口的手,以及她因为哭泣而微微敞开的衣领下,隐约露出的戴在脖子上的一根红绳。 “柳掌柜,”乌竹眠开口,声音清泠,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让柳三娘的哭声不由得一滞:“莫怕,那妖物已伏诛。只是有些细节,还需向你询问。” “仙……仙师请问!奴家……奴家一定知无不言!”柳三娘连忙坐直了些,擦了擦眼泪。 “那位张先生,在你楼中说书多久了?平日可有异常之处?”乌竹眠问道。 “回仙师,张先生是……是大概半年前来的。”柳三娘努力回忆着:“他自称是从南边逃难来的落第秀才,口才不错,讲的故事也新鲜,很受客人喜欢。平日里……” “除了有些孤僻,不太与人来往,倒也没什么特别……哦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神秘:“他……他好像特别喜欢打听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尤其是关于城外古槐坡的传说!” “古槐坡?”乌竹眠眉梢微挑。 “是是是!”柳三娘连连点头:“就是城西十里外那片乱葬岗!老人都说那地方邪性得很,晚上常有鬼火,还有人说听到过女人的哭声,张先生就特别爱打听这些。” “还问过有没有人见过什么……什么发光的石头或者奇怪的黑影之类的……奴家当时只当他是为了编故事,也没多想……” 发光的石头?奇怪的黑影?乌竹眠与谢琢光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听起来,可不像凡俗的鬼怪传说那么简单。 “他住在何处?”谢琢光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直刺人心的力量,让柳三娘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住……住在后院……奴家给他安排的一间小厢房……”柳三娘连忙指向通往后院的门帘。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在柳三娘身后,看似在安抚她的老掌柜,那双浑浊的老眼深处,猛地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与之前那说书人如出一辙的贪婪红光,快得如同幻觉。 他扶着柳三娘肩膀的手,指甲在无人注意的角度,骤然变得乌黑尖长,如同淬了毒的匕首,悄无声息地、狠辣无比地朝着柳三娘的后心要害刺去。 动作迅捷阴毒,带着一击必杀的决绝。 他的目标正是柳三娘,一看便是想要杀人灭口。 这变故来得毫无征兆,柳三娘毫无所觉,甚至还在因谢琢光的问话而紧张。 然而,就在那乌黑的指甲即将刺破柳三娘衣衫的瞬间。 “定。” 乌竹眠甚至没有转头,只是端着茶杯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力量瞬间降临。 老掌柜刺出的手,连同他整个人,以及脸上那未来得及完全褪去的狰狞表情,瞬间被定格,如同被冻结在琥珀中的虫子,连眼珠都无法转动分毫,只有那乌黑的指甲尖,距离柳三娘的后心,仅有毫厘之差。 “啊!救命!!”柳三娘直到此刻才感觉到身后传来的阴冷刺骨的杀意,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向前扑倒,正好扑在乌竹眠脚边,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魔种寄生。”谢琢光的声音冰冷地响起,他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被定住的老掌柜面前,伸出两根手指,指尖萦绕着一点纯粹凝练的剑芒,快如闪电般点向老掌柜的眉心。 “噗!” 一声轻响,如同戳破了一个水泡。 老掌柜的眉心处,一点极其微小的、挣扎蠕动的黑气被那点剑芒精准地刺中和湮灭。 老掌柜僵直的身体猛地一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瘫倒在地,双眼翻白,口吐白沫,人事不省。 他身上那股阴冷的魔气也随之消散,只剩下一个被魔种短暂控制后、神魂遭受重创的普通老人气息。 乌竹眠放下茶杯,俯身扶起吓得几乎瘫软的柳三娘。 她的指尖看似不经意地拂过柳三娘剧烈起伏的胸口,一缕精纯温和的灵力悄无声息地渡入,瞬间抚平了她因极度恐惧而濒临崩溃的心脉。 同时也更深地探查到了那丝盘踞在她心脉深处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阴寒魔气残留。 这魔气极其微弱,却顽固异常,像一颗深埋的毒种,缓慢地侵蚀着柳三娘的生机与神魂。 难怪她之前会流露出那丝异样。 “柳掌柜,看来你这浮生醉梦楼,很招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喜欢。”乌竹眠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让柳三娘如坠冰窟。 “仙……仙师……救……救救我……”柳三娘死死抓住乌竹眠的衣袖,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涕泪横流。她再傻也明白了,自己恐怕早就被那些邪祟盯上了。 “根源不除,救你一时,救不了一世。”谢琢光走到那通往后院的门帘前,目光仿佛能穿透门板:“带路,去那张先生的住处。还有,你脖子上挂的东西,取下来给我看看。” 柳三娘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捂住了领口,她脖子上挂着的,正是那根红绳系着的东西。 第273章 太阴之钥 后院狭小而杂乱,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张先生所住的小厢房在最角落,门扉紧闭。 柳三娘哆哆嗦嗦地掏出钥匙打开门锁,一股更加浓重的、混合着劣质烟草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腐朽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房间很小,只有一床、一桌、一椅。陈设简陋得近乎寒酸,桌上散乱地堆放着一些话本和几张涂抹着潦草字迹的纸张,墙角堆着几个破旧的酒坛。 谢琢光率先踏入,目光如电,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他的视线在床铺下、桌底和墙角几处阴影特别浓郁的地方略微停留。 乌竹眠紧随其后,她的感知更为细腻,空气中残留的魔气虽然随着寄生魔物的湮灭而消散了大半,但这里,无疑是那魔物长期盘踞的“巢穴”。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几张潦草的纸张,纸上并非话本内容,而是一些凌乱的线条和意义不明的符号,像是某种地图的残片,又像是某种仪式的草图。 其中一张纸上,反复勾勒着一棵扭曲怪异的巨大槐树,树下画着一个模糊的、仿佛通向地底的洞口,旁边潦草地标注着几个字——阴脉、入口、钥…… “钥?”乌竹眠指尖拂过那个字。 “仙……仙师……”柳三娘在门口,颤抖着声音,终于解下了脖子上那根红绳。 绳子上系着的并非玉佩或金饰,而是一块约莫拇指大小、形状不规则的黑色石头。 石头表面坑洼不平,像是被腐蚀过,触手冰凉,隐隐散发着一丝微弱却令人极其不舒服的阴寒气息。 “这……这是张先生两个月前给我的……”柳三娘声音带着哭腔:“他说是他家传的黑曜石,能辟邪招财……非要低价卖给我,我……我看它黑黢黢的也不像好东西,但他说得诚恳,又便宜……我一时贪心就……” 谢琢光抬手一招,那块黑色石头便飞入他掌心,他指尖剑芒微吐,轻轻一划。 “嗤……” 石头表面一层薄薄的、伪装成普通石质的黑色外壳被轻易剥落,露出了里面真正的模样。 一小块凝固的、如同墨玉般的骨质碎片,碎片上天然形成着极其细微、扭曲的暗红色纹路,像是一张狞笑鬼脸的缩影,散发着比之前强烈数倍的阴邪魔气。 “魔骨碎片。”谢琢光的声音带着一丝厌恶:“来自某个强大的古魔,被特殊处理过,可以缓慢侵蚀佩戴者心智的媒介。” “看来,他选中你并非偶然,你体质偏阴,更容易被魔气侵蚀,也更容易成为他隐藏魔气的屏障。” 这解释了为何柳三娘身上会有魔气残留,而之前他们竟未能第一时间察觉。 这块魔骨碎片,就像一个可以屏蔽气息的法器,巧妙地掩盖了寄生魔物和柳三娘自身被侵蚀的气息。 柳三娘闻言,脸如死灰,几乎要晕过去,原来自己早就成了妖怪的猎物而不自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探查房间的乌竹眠,目光锁定了墙角一处看似寻常的阴影。 她并指如剑,一道细微的剑气射出,墙角一块松动的青砖被掀开,露出了下面一个浅浅的凹坑。 坑里没有金银,只有几张折叠起来的、画满了更加复杂诡异符号的泛黄皮纸,以及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非金非木、触手冰凉的令牌。 令牌入手沉重,正面刻着一个狰狞的、生有弯曲犄角的骷髅头,骷髅的眼眶中燃烧着两朵细微的黑色火焰纹路。 背面,则是两个扭曲的古魔文字——赤狱。 一股远比魔骨碎片精纯霸道的魔煞之气,瞬间从令牌上弥漫开来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赤狱令……”谢琢光看着那令牌,眼底寒芒如星火炸裂:“果然是赤玄夜的手笔,太古魔族的赤狱卫信物!” 线索终于清晰地指向了那个名字——赤玄夜!现存的唯一纯血太古魔族! 剖魔刀未能到手,他便派出了这些潜伏在凡俗的猎犬,四处搜寻可能与“阴脉”、“钥匙”相关的东西? 这古槐坡下,到底藏着什么?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 乌竹眠拿起那几张泛黄的皮纸,迅速浏览。 上面绘制的图案更加完整,清晰地指向城西古槐坡下的一处地脉节点,标注着“阴煞汇聚,地脉异变,疑有古魔封禁松动……需以太阴之钥开启……”等字样。 “太阴之钥……”乌竹眠咀嚼着这个词,联想到纸上的“钥”字,还有那块魔骨碎片……一个念头在她心中闪过。 她猛地看向面无人色的柳三娘:“柳掌柜,张先生给你这块石头时,除了说辟邪招财,可还说过别的?比如……让你贴身佩戴,不可离身?尤其是……月圆之夜?” 柳三娘被乌竹眠锐利的目光看得一哆嗦,努力回忆:“……好……好像说过……他说……说这宝贝要沾人气,月圆的时候……阴气重,更要贴身带着,效果才好……” 她越说越害怕:“仙师……这……这难道……” “恐怕,你就是他选中的太阴之钥。”乌竹眠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利用你特殊的偏阴体质,以魔骨碎片为引,在月圆阴气最盛之时,以你为祭品或者媒介,强行打开那古槐坡下的某种封禁,好一个阴毒的计划!” 若非他们今日恰好路过,察觉异常,再过几天便是月圆之夜,这栖云城恐怕要遭逢一场大劫。 柳三娘更是首当其冲,死得不明不白。 “啊!”柳三娘尖叫一声,彻底晕了过去。 乌竹眠看向谢琢光,眼神凝重:“古槐坡,阴脉封禁,赤玄夜的目标恐怕不止是找东西那么简单。” “他想打开封禁,释放里面的东西?还是引动阴脉之力?” 谢琢光握紧了手中的赤狱令,冰冷的触感仿佛能冻结灵魂:“无论他想做什么,都该到此为止了。” “阿眠,这凡俗之地不宜久留,带上这妇人,速去古槐坡,迟则生变。” 他能感应到令牌中那缕属于赤玄夜的、极其遥远的魔念烙印,正在微微发烫,仿佛在向某个存在发出警告。 乌竹眠点头,一道柔和的灵力裹住昏迷的柳三娘,她最后扫了一眼这间充满魔氛的小厢房,目光落在那张扭曲槐树的草图上,心中已然明了下一步的方向。 而另一边,城西古槐坡,太古魔族的爪牙已现,一场风雨,正在那乱葬岗深处酝酿。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城西十里,古槐坡。 这里名副其实,是一片连绵起伏的荒凉土坡,不知多少年前,这里曾是一片古战场,后来成了方圆百里默认的乱葬岗。 荒草丛生,怪石嶙峋,随处可见被野狗刨开的浅坑,露出森森白骨,高大的古槐树扭曲着枝干,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在凄冷的月光下投下重重叠叠、阴森可怖的阴影。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腐烂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死气,偶尔有几点幽绿色的磷火在草丛间飘荡闪烁,如同鬼魅的眼睛,更添几分诡谲。 乌竹眠和谢琢光的身影出现在坡地边缘,昏迷的柳三娘被乌竹眠以一道柔和的灵力护罩笼罩,悬浮在侧。 夜风吹拂,扬起乌竹眠墨色的发丝和衣袂,她神色冷肃,目光如电,扫视着这片死寂之地。 谢琢光则负手而立,玄衣仿佛融入了夜色,唯有那双眸子,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寒星。 “阴煞之气,浓得反常。”乌竹眠秀眉微蹙。 这里的死气阴气之重,远超寻常乱葬岗,地脉深处仿佛有一股污秽的、冰冷的力量在缓缓流动,如同大地血管中流淌的血液。 正是这种异变的地脉阴煞,滋养了那些飘荡的磷火,也使得此地成为邪祟滋生的温床。 “核心在那边。”谢琢光抬手指向坡地深处。 他的感知更为直接锐利,清晰地捕捉到了前方数百丈外,一处低洼地带传来的异常波动。 那里是整个古槐坡阴煞之气汇聚的漩涡中心,也是皮纸上所标注的“地脉节点”所在。 两人身形一晃,如同两道轻烟,无声无息地掠过荒草丛生的坡地,朝着那核心地带疾驰而去。 越是靠近,那股阴冷污秽的气息便越是浓重,脚下的土地变得泥泞湿冷,仿佛渗透着血水。 四周的古槐树更加扭曲狰狞,枝干上甚至凝结着一层薄薄的黑霜,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吸一口都让人感觉肺腑生寒。 终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片相对平坦的低洼地,地面寸草不生,裸露着一种暗红色的、仿佛被血液浸透的泥土。 洼地的中央赫然矗立着一棵巨大到令人心悸的古槐树。 这棵古槐不知存活了多少岁月,主干粗壮得需要十人合抱,树皮皲裂如龙鳞,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黑色。 它的树冠早已凋零大半,只剩下几根虬结扭曲的巨大枝干,如同垂死巨魔伸向天空的利爪。 最诡异的是,在它庞大的树干底部,靠近根系的部位,有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黢黢的树洞。 洞口边缘的树皮焦黑卷曲,像是被什么力量灼烧腐蚀过,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粘稠如墨的阴煞之气,正如同活物般从洞口中源源不断地弥漫出来,融入四周的空气。 而在树洞前方约十丈的空地上,景象更是令人头皮发麻。 数十具形态各异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伏着,有穿着破烂的乞丐,有面黄肌瘦的流民,甚至还有几个穿着捕快服饰的公人。 他们的死状都极其凄惨,身体干瘪,皮肤呈现青黑色,仿佛全身的精血都被瞬间抽干,只留下皮包骨头的躯壳。 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和痛苦,空洞的眼眶大张着,嘴巴也扭曲成无声的呐喊。浓烈的血腥味和尸臭味混合着阴煞之气,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风暴。 这显然是一场刚刚结束不久的血腥屠杀,只为了献祭。 “畜生!”乌竹眠眼中怒火升腾,以凡人为祭品,行此灭绝人性之事,这赤玄夜的手段一直都毫无底线! 谢琢光的目光则越过了那些可怖的干尸,落在了树洞前方,一个背对着他们、静静站立的身影上。 那人穿着一身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漆黑斗篷,身形高大,兜帽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 他手中握着一根惨白色的、似乎是某种大型兽类的腿骨磨制成的骨杖,杖头镶嵌着一颗拳头大小、散发着幽幽红光的晶石。 那人正高举着骨杖,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嘶哑低沉,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种古老而邪恶的韵律。 随着他的吟唱,骨杖顶端的红色晶石光芒大盛,投射出一道猩红的光柱,直直射入那巨大的树洞之中。 树洞口弥漫的浓稠阴煞之气,在红光的照射下,如同煮沸的开水般剧烈翻腾起来。 与此同时,地面上那些干尸体内,残留的最后一丝死气和怨念,也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化作一缕缕灰黑色的气流,汇入那猩红光柱,一同注入树洞。 “轰隆隆……” 大地开始微微震颤。 那巨大的古槐树也随之抖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树洞深处,传来一阵阵沉闷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咆哮和撞击声,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强行唤醒,或者被强行撕开封禁。 “他在强行冲击封禁节点。”乌竹眠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以邪法献祭生魂,引动阴煞,配合那诡异的骨杖,试图暴力破坏古槐坡下的地脉封禁, “阻止他!”谢琢光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冰冷决绝。 第274章 封禁开启 两道身影瞬间动了。 乌竹眠并指指向悬浮在侧的柳三娘,一道柔和的灵力将其推送至远处一块巨石后面保护起来。 同时,她左手捏剑诀,右手虚握,一声清越激昂,仿佛能撕裂九霄的剑鸣响彻了整个古槐坡。 太虚剑在乌竹眠手中完全出鞘。 剑刃流淌着如水银般纯净冰冷的寒光,剑出的刹那,浩瀚、磅礴、凛冽,能涤荡世间一切污秽的浩然剑气冲天而起,瞬间将方圆百丈内弥漫的阴煞之气强行排开。 那些飘荡的磷火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滋滋”的哀鸣,瞬间熄灭。 一剑在手,乌竹眠整个人的气势骤然攀升至顶点,她不再是那个撑着油纸伞的清冷女子,而是执掌杀伐、涤荡乾坤的剑道至尊。 她一步踏出,身影化作一道撕裂夜幕的惊鸿剑光,带着斩灭万邪的无匹气势,直刺那黑袍人的后心, 剑光所过之处,空间都仿佛都被冻结撕裂。 “太虚剑?!”那正在施法的黑袍人感应到身后那令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恐怖剑意,猛地转过身。 兜帽下露出一张覆盖着暗红色魔纹的面孔,双眼如同燃烧着火焰,他眼中充满了惊骇,显然认出了这把传说中的上古第一剑。 面对这足以将他瞬间绞杀的一剑,他根本来不及躲闪。 千钧一发之际,黑袍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猛地将手中那根血色骨杖狠狠插入地面。 “嗡——” 一道由无数扭曲符文构成的巨大魔阵瞬间以骨杖为中心张开,如同一个倒扣的血碗,将黑袍人牢牢护在其中。 与此同时,树洞深处那咆哮撞击的力量仿佛受到了刺激,猛地增强了数倍。 一只完全由粘稠阴煞之气构成的、巨大无比的黑色魔爪,带着撕裂大地的恐怖威势,轰然从树洞中探出,卷起滔天黑浪,狠狠抓向那道袭来的惊鸿剑光。 魔阵防御和封禁反噬,双重杀招。 然而,乌竹眠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冰封的杀意。 “破!” 清冷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太虚剑光毫无花哨地斩在了那暗红魔阵之上。 “嗤啦!!!” 如同滚烫的烙铁切入凝固的油块,看似坚固无比,由无数扭曲魔纹构成的暗红色魔阵,在太虚剑那纯粹到极致的剑意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剑光斩落的瞬间,魔阵发出刺耳的哀鸣,表面光芒疯狂闪烁,无数符文如同被投入烈火的飞蛾,纷纷湮灭。 仅仅僵持了一瞬,整个暗红魔阵轰然爆碎,化作漫天飞溅的暗红流光,如同下了一场污秽的血雨。 剑光余势未衰,带着斩灭一切的决绝,继续刺向魔阵中心,因阵法反噬而口喷黑血的黑袍人面露惊骇绝望之色。 眼看这黑袍使徒就要步了茶楼里那条“猎犬”的后尘,被一剑穿心! 就在这时,从树洞中探出的巨型魔爪,完全由阴煞之气凝聚,裹挟着刺骨的阴风和无数怨魂的尖啸,已经狠狠拍到了乌竹眠身侧。 魔爪未至,恐怖的威压已让地面寸寸龟裂,飞沙走石,这一爪的威力竟隐隐达到了接近问鼎期修士全力一击的程度。 显然是地脉封禁被强行冲击后,泄露出的部分恐怖力量所化。 攻敌之必救。 若乌竹眠执意斩杀黑袍人,就必然要硬抗这恐怖魔爪的反噬。 “哼。” 一声冰冷的冷哼,如同极地寒风,骤然响起。 就在魔爪即将拍中乌竹眠的刹那,一道身影后发先至,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了她身侧。 是谢琢光,他没有动用任何兵器,只是抬手朝着那遮天蔽日拍下的巨大魔爪看似随意的一划。 动作简单,甚至带着一丝返璞归真的韵味。 然而,随着谢琢光指尖划过,一道纯粹凝练到极致,仿佛能斩开混沌的银白色剑罡凭空出现。 这剑罡并不宏大,只有丈许长短,却凝练得如同实质的月光,剑罡出现的瞬间,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剑罡无声无息地迎上了那拍落的巨大魔爪,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刺目的光芒碰撞。 只有一声轻微的“嗤嗤”声。 银白色的剑罡,毫无阻碍地从巨大魔爪的正中心一穿而过,由无数阴煞怨力凝聚、足以拍碎山岳的恐怖魔爪动作猛地僵住,紧接着,一道笔直的、散发着纯净毁灭气息的银线,从魔爪的掌心一直蔓延到爪臂末端。 “噗”一声,整个魔爪沿着那道银线瞬间溃散,化作漫天飘散的黑色烟尘,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给它。 一剑,仅仅是一道罡气,便轻描淡写地湮灭了这足以威胁化神修士的封禁反噬之力。 这便是上古第一剑剑灵的真正威能,对一切邪祟魔物,有着本源上的绝对克制与碾压。 谢琢光的身影如同磐石般挡在乌竹眠身侧,玄衣在劲风中猎猎作响,眼神冷漠地扫过那溃散的魔爪烟尘,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 而就在他出手湮灭魔爪的这电光石火之间,乌竹眠的剑没有丝毫迟滞,太虚剑光在破开魔阵后,速度甚至更快了一分,如同一道洞穿黑暗的永恒之光,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那黑袍使徒因魔阵破碎而门户大开的胸膛。 “呃啊!” 黑袍使徒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他体表覆盖的暗红魔纹疯狂闪烁,试图抵御这致命的剑意入侵,但在太虚剑的本源剑气面前,一切防御都如同纸糊。 剑光透体而过,并没有鲜血喷溅,因为黑袍下的躯体在剑光入体的瞬间,就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一般,开始由内而外地崩溃。 然而就在他身体彻底湮灭的前一刹那,那只握着插入地面骨杖的手,却用尽最后的力量,猛地将骨杖向下一压,与此同时,他狰狞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痛苦、怨毒和某种疯狂快意的诡异笑容。 “剑尊……太虚剑、剑灵,主人……会……找到你们……剖魔刀……终归……是……” 黑袍人的话语被湮灭的躯体打断,但就在他彻底消失的瞬间,那根镶嵌着血红晶石的惨白骨杖猛地从中间断裂,顶端的血红晶石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猩红血光。 “轰!” 一股远比之前献祭时狂暴十倍的血色能量充满了毁灭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骨杖断裂处疯狂地注入地下,然后如同无数条狂暴的血色毒龙,沿着地脉的脉络,狠狠地撞向那古槐树洞深处摇摇欲坠的封禁核心。 “不好!他要引爆骨杖,彻底炸开封禁节点!”乌竹眠脸色微变。 这黑袍使徒最后的疯狂,竟是要以自身和魔器为代价,强行完成破坏封禁的任务。 很快,整个古槐坡剧烈地震动起来,地面如同波浪般翻滚裂开,巨大的古槐树树身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庞大的树干上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树洞深处,传出一声沉闷到仿佛来自洪荒的、充满暴戾与贪婪的恐怖咆哮。 一股远比之前强大百倍、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黑暗气息,如同喷发的火山,轰然从树洞中爆发出来。 封禁被炸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有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正在裂缝后面疯狂冲击,想要彻底降临此界。 阴风怒号,魔气滔天,整个古槐坡瞬间化为了一片魔域。 第275章 杀入魔渊 大地在哀鸣,古槐在崩裂。 树洞深处那道被强行炸开的巨大裂缝中,喷涌出的不再是丝丝缕缕的阴煞之气,而是如同决堤冥河般的粘稠黑潮。 黑潮之中,无数扭曲痛苦的怨魂面孔沉浮、尖啸,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绝望与暴戾,一股蛮横霸道的恐怖意志正顺着裂缝贪婪地窥视着这片天地,每一次冲击都引得空间剧烈震荡,裂缝边缘的封禁符文疯狂闪烁,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破碎。 一声咆哮从裂缝深处传来,震得人气血翻腾。 随后,一只覆盖着漆黑鳞片、指尖燃烧着幽绿魔焰的巨大魔爪猛地从裂缝中探出,狠狠抓在裂缝边缘。 那足以抵御岁月侵蚀的古老封禁符文,在这魔爪的撕扯下,发出刺耳的崩裂声,光芒急剧黯淡。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一旦这巨魔彻底挣脱束缚,降临凡尘,必将生灵涂炭,后果不堪设想! 乌竹眠和谢琢光立于滔天魔气与狂暴的地震之中,衣袂翻飞,却稳如泰山,两人的眼神都在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是噬心太古魔的气息!”谢琢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冷冽杀机:“太古魔族中的战争凶兽,赤玄夜竟想释放这种东西出来!” 噬心古魔,以生灵心脏与神魂为食,所过之处,万物凋零,是纯粹的毁灭兵器。 “封禁核心已被破坏,裂缝在扩大!必须立刻修补!”乌竹眠瞬间做出决断,太虚剑在她手中发出阵阵清越激昂的嗡鸣,仿佛渴望着镇压邪魔。 修补封禁,远比破坏艰难百倍,尤其面对一头正在疯狂冲击的噬心古魔。 “我来挡住它,你修补封禁!”谢琢光没有任何犹豫,一步踏出,挡在了那巨大的裂缝之前,面对那足以撕碎山峰的恐怖魔爪,他身形显得如此渺小,但周身爆发出的剑意,却如同支撑天地的脊梁,浩瀚无边。 他不再保留,一声仿佛能开天辟地的剑鸣自他体内响起。 谢琢光整个人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仿佛化作了一柄顶天立地的绝世神剑,无数道纯粹到极致的银色剑罡,如同亿万星辰同时点亮,从他周身喷薄而出。 这些剑罡并非杂乱无章,而是瞬间交织又凝聚,化作一道横亘天地的巨大剑轮,剑轮缓缓旋转,每一道剑刃都流淌着破灭万法、斩断时空的恐怖剑意,这正是太虚剑意本源的显化。 “镇!” 谢琢光一声冷喝,双手虚按,巨大的太虚剑轮带着碾碎诸天万界的无上威势,轰然压向那道巨大的裂缝和那只探出的魔爪。 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噬心太古魔发出暴怒的咆哮,巨大的魔爪上幽绿魔焰暴涨,带着撕裂天地的力量,狠狠拍向镇压而下的太虚剑轮,与此同时,裂缝深处又一只同样巨大的魔爪探出,双爪齐出,魔威滔天。 剑轮与魔爪悍然相撞! 没有声音,或者说,碰撞的瞬间,爆发出的是一种超越了声音的、纯粹的能量湮灭风暴,刺目的银光与幽绿的魔焰疯狂交织,空间如同破碎的镜子般,出现一道道漆黑的裂痕。 恐怖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海啸般向四面八方席卷,将古槐坡上残存的巨石、古树瞬间碾为齑粉,连远处保护着柳三娘的那块巨石都剧烈摇晃,布满了裂痕。 谢琢光的身影在风暴中心微微晃动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了几分。 以剑灵之身,硬撼一头全盛时期足以匹敌真仙的噬心太古魔,压力如山,但他眼神坚毅如铁,双手剑诀变幻,太虚剑轮旋转速度骤然加快,亿万剑罡绞杀切割,死死抵住双爪,将其一寸寸压回裂缝。 银色的剑芒与幽绿的魔焰疯狂角力,每一次碰撞都让天地失色。 “就是现在!”乌竹眠没有丝毫耽搁!在谢琢光挡住古魔冲击的瞬间,她已飞身至裂缝上空。 太虚剑在她手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剑身上的玄黑色仿佛活了过来,流淌出深邃的宇宙星河,而剑刃的寒光则凝聚到了极致,仿佛能冻结时空。 “天地正气,听吾号令!万法归源,封魔绝迹!” 乌竹眠清冷的声音响彻云霄,每一个字都引动着天地法则的共鸣,她双手握剑,剑尖朝下,对着那不断喷涌黑潮、魔爪挣扎的裂缝核心,悍然刺下。 这不是杀伐之剑,而是封印之剑,蕴含着剑道至尊对天地法则的至高理解,以太虚剑的无上神威为引,强行沟通此地残存的封禁之力,重铸了封印。 太虚剑刺入裂缝核心的瞬间,整个古槐坡的时间仿佛静止了。 以剑尖为中心,无数道由纯粹剑意和天地正气构成的、闪烁着金、银、青三色光芒的古老符文凭空涌现,这些符文玄奥无比,蕴含着镇压万邪的伟力,如同活物般,顺着裂缝的边缘飞速蔓延和烙印! 感受到了封禁之力的重新凝聚,噬心太古魔发出了更加狂暴和不甘的咆哮,两只魔爪疯狂挣扎起来,幽绿魔焰不要命地喷发,试图震碎那些新生的符文,打断封印。 下方的谢琢光承受的压力瞬间倍增,太虚剑轮被冲击得嗡嗡作响,银芒剧烈闪烁。 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淡金色的、如同剑气般的光丝,但眼神却更加锐利,双手剑诀催动到极致,剑轮旋转如飞,死死锁住魔爪,为乌竹眠争取着宝贵的时间。 “封!” 乌竹眠厉喝一声,周身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太虚剑中,她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微微发白,强行修补太古封禁,消耗之大,超乎想象。 那些新生的三色符文光芒大放,如同无数条坚韧无比的神链,层层叠叠地缠绕、覆盖在裂缝之上,裂缝中喷涌的黑潮被强行压制回去,那两只巨大的魔爪,在符文的缠绕和太虚剑轮的压制下,不甘地发出最后一声咆哮,被硬生生地拖回了裂缝深处。 “合!” 最后一个字落下,乌竹眠猛地将太虚剑向下一压。 “轰隆!” 大地剧烈一震。 无数三色符文彻底融入了裂缝边缘,与残存的古老封禁融为一体,一道巨大的、由剑意和正气构成的半透明光幕,如同最坚韧的封印之墙,轰然落下,严丝合缝地盖在了那道巨大的裂缝之上,将所有的魔气、咆哮和不甘,都死死地封堵在了地脉深处。 树洞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光幕上流转不息的三色符文,散发着镇压万邪的浩然之光。 那棵巨大的古槐树虽然依旧布满裂痕,却停止了崩裂,仿佛也松了一口气。 滔天的魔气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狂暴的地震平息,只剩下满目疮痍的古槐坡和那数十具无声控诉的干尸。 风暴中心,谢琢光缓缓收回了太虚剑轮,身影微晃,被瞬间掠至他身边的乌竹眠扶住。 “没事吧?”乌竹眠看着他嘴角那缕淡金色的光丝,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谢琢光摇摇头,抹去嘴角痕迹,看向那重新稳固的封印光幕,声音低沉:“封禁暂时稳住了,但核心受损,此地已成隐患,赤玄夜不会善罢甘休。” 乌竹眠的目光也投向那流转的封印光幕,眼神冷冽如冰:“他当然不会。这次是猎犬,下次…………或许就是他自己了,到时候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魔界之行,看来刻不容缓。” 她扶着谢琢光,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被魔血浸染的土地,以及远处巨石后依旧昏迷的柳三娘,心念只一动,一道传讯剑符就化作流光,射向了栖云城方向。 此地的后续,自有此界仙门来处理。 “我们走。” 两道身影化作流光,冲破尚未散尽的阴云,朝着魔气森然的魔界方向疾驰而去,身后只留下渐渐平息的古槐坡,以及那无声诉说着今夜惊变的封印之光。 风雨并未停歇,只是转移到了更广阔的战场。 太古魔族的阴影已然笼罩,而剑尊与剑灵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 两日后,魔界与人间的另一个交界处,是一片被称为无归裂谷的险恶之地。 乌竹眠与谢琢光立于裂谷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浓稠的魔气如同活物般翻涌而上,在虚空中凝结成狰狞的鬼面,又转瞬消散。 “从这里下去,应该就是九幽魔界了。”谢琢光垂眸望着深渊,眸底映出暗紫色的魔光:“赤玄夜的赤狱城,在魔渊最深处。” 乌竹眠指尖轻抚腰间的剖魔刀,刀身传来细微的震颤,仿佛感应到了魔气的召唤,她抬眼看向谢琢光:“你确定要这样大张旗鼓地进去?” 谢琢光唇角微勾,眼底闪过一丝锋芒:“既然要引蛇出洞,不如把动静闹得更大些。” 话音未落,他周身剑意暴涨,太虚剑的虚影在身后显化,浩瀚的剑气如同九天银河倾泻而下,瞬间将裂谷中的魔气撕开一道巨大的缺口。 “轰!” 剑气与魔气相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无归裂谷都为之震颤。 乌竹眠轻笑一声,太虚剑应声出鞘,剑光如月华流转:“那就看看,这位太古魔君,能忍到几时。” 两道身影化作一黑一白两道流光,径直冲入魔气翻涌的裂谷深处,魔界的天永远笼罩在暗紫色的阴云下,赤狱城巍峨的黑色城墙如同巨兽的獠牙,矗立在血色荒原的尽头。 乌竹眠和谢琢光刚踏入荒原,就被一队巡逻的魔将拦住了去路。 “人族修士?”为首的魔将生着四只猩红的眼睛,手中骨刀直指二人:“找死?” 谢琢光连眼神都未动一下,只是轻轻抬了抬手,一道剑光闪过,那魔将的头颅已经高高飞起,身躯还保持着举刀的姿势,僵立数息后才轰然倒地。 其余魔兵大惊失色,正要一拥而上,却见乌竹眠指尖轻点,太虚剑分化出数十道剑影,如同流星般贯穿了所有魔兵的咽喉。 “太……太虚剑……”一个垂死的魔兵惊恐地瞪大眼睛:“是剑……剑尊……” 乌竹眠收剑入鞘,看向远处巍峨的赤狱城:“看来我们的名声,在魔界也不小。” 谢琢光淡淡道:“赤玄夜应该已经知道了。” 果然,不到半刻钟,荒原尽头突然卷起滔天魔气,一道赤红身影踏空而来,所过之处连空间都为之扭曲。 “剑尊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赤玄夜凌空而立,竖瞳中流转着危险的光芒,他的目光在乌竹眠腰间的剖魔刀上停留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不知二位来我魔界,有何贵干?” 乌竹眠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当然是来取你的命。” 第276章 赤渊 闻言,赤玄夜放声大笑,笑声中魔气翻涌,震得四周山石崩裂。 “就凭你们?”他猛地收敛笑容,眼中杀意暴涨,“本君倒要看看,传说中的剑尊和剑灵,到底有多少斤两!” 他猛地抬手,整片荒原突然塌陷,无数血色锁链从地底窜出,每一条锁链上都缠绕着哀嚎的怨魂。 谢琢光冷哼一声,太虚剑本体出鞘,剑光如银河倾泻,瞬间斩断数百条锁链。乌竹眠则身形一闪,剑锋直指赤玄夜咽喉。 “铛!” 赤玄夜竟徒手接住了太虚剑的锋芒,掌心被剑气割裂,流出的却不是血,而是粘稠的黑色魔气。 “你们以为,本君会毫无准备吗?”他狞笑一声,身形突然暴涨,转眼间化作一头背生骨翼、头生犄角的太古魔龙。 “原来如此。”乌竹眠瞳孔微缩:“你不是赤玄夜。” “哈哈哈。”魔龙口吐人言:“夜主大人早已在赤狱城等候多时了,你们中计了!” 谢琢光眼神一冷:“调虎离山。” 就在此时,乌竹眠腰间的剖魔刀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刀身上的符文一个接一个地熄灭。 “不好!”她猛地反应过来:“真正的赤玄夜去了仙盟” 魔龙狂笑着喷出滔天魔焰:“现在知道已经太晚了。” 乌竹眠与谢琢光背靠背站立,四周已被魔龙召唤的魔军包围。 “我拖住他们。”谢琢光突然低声道:“你回去。” 乌竹眠握剑的手一紧:“不行!” “剖魔刀不能落在赤玄夜手里。”谢琢光的声音冷静得可怕:“这是唯一的选择。” 魔龙的利爪已经当头拍下。 千钧一发之际,谢琢光猛地将乌竹眠推开,自己则迎向了魔龙。 他的身形在魔气中渐渐虚化,最终化作了一柄横贯天地的巨剑——太虚剑的本体。 “走!” 乌竹眠咬牙捏碎一枚传送符,在空间扭曲的最后一刻,她看到太虚剑贯穿了魔龙的胸膛,而无数魔军如潮水般涌向了那柄孤剑…… * 仙盟的天空已经被染成了血色。 当乌竹眠赶回时,护山大阵早已破碎,山门处横七竖八躺着受伤的仙盟弟子。 而在最高处的观星台上,一个赤发男子正负手而立,赫然正是赤玄夜。 “赤玄夜。”乌竹眠剑指苍穹,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杀意。 男子缓缓转身,露出一张与魔龙幻象一模一样的脸,只是那双暗金竖瞳中,多了一份令人心悸的深邃。 “剑尊大人,我们终于见面了。”他微笑着举起剖魔刀:“多谢你们,替我解开了最后一道封印。” 乌竹眠手中的剑发出愤怒的嗡鸣,而远处魔界的天空,一道剑光正穿透层层魔云。 与此同时,无归裂谷深处,魔气翻涌如沸腾的血海。 魔龙赤魇,乃是赤玄夜座下最强的太古魔兽之一,它正发出震碎虚空的狂笑,庞大的身躯遮蔽了大半个裂谷的天空, 骨翼卷死飓风,覆盖着漆黑鳞甲的胸膛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巨大剑痕正汩汩涌出粘稠如岩浆的暗红魔血,但这反而激起了它更凶戾的兽性。 “剑灵,放弃吧!你的主人已抛弃你,逃回她那破败的巢穴!”赤魇的声音如同万钧雷霆,震得裂谷两侧的魔岩簌簌剥落。 它猩红的竖瞳死死锁定着下方那柄悬浮在滔天魔气中、却依旧散发着孤绝清辉的巨剑——太虚本体, 巨剑嗡鸣,剑身流转的寒光如同亘古不变的星河,不为魔龙的咆哮所动。 谢琢光的声音自剑身中传出,冰冷而清晰,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你挡不住她,更挡不住我。” “那就让你看看,太古魔龙的怒火!” 赤魇暴怒,巨大的龙口猛地张开,喉咙深处凝聚起一团足以焚灭星辰的幽暗魔焰,所过之处,连空间都开始扭曲、融化 被赤魇召唤而来的魔界大军也已至,数以万计的魔物形态狰狞的,如同决堤的黑色潮水,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嘶吼,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扑向那柄孤悬的巨剑。 利爪、骨刃、毒液、诅咒……无数种污秽邪恶的攻击汇成毁灭的洪流,誓要将这闯入魔界的神兵彻底淹没、污染或撕碎, 面对这绝境,太虚剑动了,不是闪避,不是防御,而是进攻!是最纯粹、最极致的进攻。 “嗡!” 一声比龙吟更古老、更清越的剑鸣响彻整个无归裂谷,甚至穿透了魔界的壁垒, 太虚剑剑身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那光芒不刺目,而是带着一种涤荡寰宇的浩然正气。 剑尖微抬,指向那喷吐而下的灭世魔焰。 没有花哨的招式,没有复杂的法诀,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的,仿佛能斩断时间长河的银色剑罡自剑尖激射而出。 这道剑罡,纯粹由太虚剑的本源剑意构成,蕴含着“破灭万法,唯剑永恒”的无上真意,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银色剑罡与那毁天灭地的幽暗魔焰碰撞的刹那,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紧接着,在赤魇难以置信的竖瞳倒影中,那道看似渺小的剑罡,如同烧红的利刃切入凝固的油脂,竟将魔焰从中一分为二。 剑罡所过之处,魔焰无声湮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荡起,仿佛那不是足以焚灭星辰的力量,而只是一缕微不足道的青烟。 “不可能!”赤魇的咆哮中第一次带上了惊骇,它庞大的身躯下意识地想后退,但为时已晚。 那道斩开魔焰的剑罡,速度丝毫未减,带着斩断宿命般的决绝,瞬间贯穿了赤魇庞大龙躯的心脏位置, 那里,正是它全身魔核所在。 “噗——” 一声沉闷的贯穿声响起。 赤魇庞大的身躯猛地僵住,猩红的竖瞳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它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那个前后通透的巨大创口,创口边缘光滑如镜,残留的银色剑气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蚕食着它体内的太古魔血和本源魔核。 “太……虚……”它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量,开始寸寸崩解。 漆黑的鳞甲化作飞灰,粗壮的骨骼寸寸断裂,最终,连那颗被洞穿的魔核也发出一声哀鸣,彻底碎裂。 一代太古魔龙,赤玄夜座下最强的爪牙之一,就此陨落。 庞大的龙尸化作漫天飘散的黑色尘埃,被裂谷中呼啸的魔风吹散,只留下那柄依旧悬浮、剑身光芒略微黯淡了几分的太虚巨剑。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赤魇虽死,但那数万疯狂扑来的魔界大军并未停下。 它们虽然失去了首领,却反而被血腥和杀戮彻底激发了凶性,更加悍不畏死地冲向太虚剑,如同黑色的死亡潮汐,要将这柄斩杀了它们王者的神剑彻底淹没。 谢琢光所化的太虚剑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剑身光华流转,似乎在强行压制刚才那惊天一剑带来的巨大消耗。 面对汹涌而至的魔潮,剑身猛地一震。 无数道细密如雨的银色剑气如同孔雀开屏般,从太虚剑本体上爆发开来,每一道剑气都蕴含着凛冽的杀伐剑意,精准无比地射向冲在最前方的魔物头颅。 “噗噗噗噗——” 冲在最前面的数百魔物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倒下,头颅炸裂,魔气溃散, 但这只是杯水车薪!更多的魔物踩着同伴的尸体,前仆后继地涌来,它们的数量太多了,无穷无尽。 剑气虽利,但谢琢光毕竟刚刚经历一场大战,消耗巨大,剑气的密度和威力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很快就有悍不畏死的强大魔物突破了剑雨的封锁,锋利的骨刃狠狠劈砍在太虚剑的本体之上,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和魔气腐蚀声响起,虽然无法真正损伤太虚剑的本源,但那污秽的魔气和巨大的冲击力,却如同无数根钢针,不断冲击着剑灵谢琢光的灵识。 剑身的光芒更加黯淡,剑鸣也带上了一丝压抑的痛苦。 不能退!更不能被拖住! 阿眠需要时间,仙盟危在旦夕。 谢琢光的神念如同冰冷的火焰在燃烧。他猛地催动灵力,太虚剑本体骤然爆发出比之前更耀眼、却也更不稳定的光芒。 一股恐怖的、仿佛要将整个无归裂谷都冰封起来的极寒剑意轰然爆发。 “冰封万古!” 以巨剑为中心,一层肉眼可见的、散发着绝对零度寒气的冰蓝色光环瞬间扩散。 光环所过之处,空间冻结,时间凝滞。 冲在最前方的数千魔物,瞬间被冻成了姿态各异的冰雕,它们脸上的狰狞、口中的咆哮、挥舞的利爪,都被永恒地凝固在那一刻都甚至连它们身上翻涌的魔气,都变成了静止的黑色冰晶, 整个汹涌的魔潮,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绝对寒冷的壁垒,硬生生被冻结、迟滞, 然而,这一招的代价巨大,太虚剑的光芒瞬间黯淡到了极点,剑身甚至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谢琢光的神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就是现在! 趁着魔潮被冰封迟滞的瞬间,太虚剑化作一道细微到极致的银色流光,不再与魔物纠缠,以超越空间的速度,撕裂了尚未完全冻结的魔气封锁,朝着裂谷通往人间的出口方向,如同逆流的流星,疾射而去。 身后,是无数魔物冲破冰封后发出的愤怒咆哮,以及被彻底激怒的魔界深渊发出的恐怖波动。 整个无归裂谷,都因太虚剑的离去而彻底狂暴。 第277章 重伤 仙盟,观星台。 往昔清辉流转、星光熠熠的圣地,此刻却被浓稠的血色魔云笼罩在破碎的护山大阵碎片如同垂死的星辰,无力地从空中坠落。 山门处,断壁残垣间,倒伏着许多身影。 宿诀半跪在地,黑袍破碎,露出精壮的胸膛,上面布满了深可见骨的爪痕,伤口处萦绕着难以驱散的污秽魔气,正不断侵蚀他的生机。 他手中的阎罗剑已崩开数道缺口,兀自嗡鸣着,难掩颓势。 他死死盯着观星台上那道赤发身影,眼中燃烧着怒火和恨意,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几乎耗尽。 玉摇光倒在他不远处,面如金纸,气息微弱,胸口一个焦黑的掌印触目惊心,显然是硬接了赤玄夜一击,此刻全靠千山渡过来的扶桑木灵生机勉强吊住一口气。 千山的本体扶桑神树的虚影在她身后若隐若现,却黯淡无光,树叶枯黄凋零,显然本源受创极重。 云成玉的傀儡之身几乎完全损毁,残破的身躯被李小楼死死护在身后。 李小楼自己也是浑身浴血,小巧的脸上满是血污,一手紧握着一面布满裂痕的龟甲小盾,另一手捏着几张灵光暗淡的符箓,身体因恐惧和脱力而微微颤抖,却倔强地挡在师兄身前。 观星台最高处,赤玄夜负手而立。他赤发如血,暗金色的竖瞳俯视着下方的一片狼藉,嘴角噙着一丝淡漠而残忍的笑意。 “乖儿子。”他看着宿诀:“你看,如果你一开始就顺从我,接受你的命运,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了。” 宿诀冷冷地看着赤玄夜:“你害死了我娘,还想让我走你的老路,按照你的想法行事,你做梦。” 提到柳青瓷,赤玄夜脸上的笑微微一顿,表情很快又变得更加淡漠:“能为我太古魔族诞下一个完美的容器,这是她的幸运,她死得其所。” 宿诀的眼神瞬间冰冷至极。 赤玄夜手里把玩着一把魔刀,整把刀散发着一种诡异内敛的幽暗光泽,仿佛一个沉睡的魔物,正贪婪地吸收着赤玄夜身上散发出的纯正太古魔气。 刀身微微震颤,发出低沉而愉悦的嗡鸣,像是在欢呼一样。 “既有剖魔刀,那自然就有魔刀。”赤玄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 “能成为解开它最后一道封印的祭品,是你们的荣幸。”他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刀锋,魔刀发出一声兴奋的轻吟,刀柄处一个极其隐蔽,形似魔眼的符文一闪而逝。 宿诀目眦欲裂,挣扎着想站起:“赤玄夜,你休想得逞,小竹子她……” “乌竹眠?”赤玄夜轻笑一声,打断了宿诀的话,暗金竖瞳望向魔界的方向,仿佛能穿透无尽虚空。 “她此刻,想必正与我那不成器的坐骑赤魇玩得开心。至于她的剑灵……”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玩味:“恐怕已经变成魔渊深处的一堆废铁了吧?” 他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头。 玉摇光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千山渡送灵力的手猛地一颤,李小楼更是脸色煞白。 “好了,游戏到此结束。”赤玄夜似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缓缓抬起握着剖魔刀的右手。 刀尖指向下方重伤的众人,一股冰冷、死寂、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的恐怖魔威开始凝聚:“今日就用你们的血,来庆祝本君重获此刀!” “当然,阿诀,你是我的儿子,我自会留你一命。” 刀尖之上,一点深邃到极致的黑芒开始凝聚,仿佛一个微型的黑洞,连周围的光线都被吞噬了进去。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整个观星台。 “你休想。”宿诀怒吼一声,强行催动最后一丝魔元,阎罗剑发出濒死的哀鸣,试图做最后的抵抗。 玉摇光嘴角溢血,千山将最后一点扶桑本源注入玉摇光体内,树影摇曳,几近溃散。 云成玉动弹不得,李小楼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龟甲小盾上,小盾发出最后一丝微光,如同风中残烛。 就在那点毁灭黑芒即将喷薄而出,将一切化为乌有之际。 “赤玄夜!!!” 一道饱含滔天怒意与无尽杀机的厉喝,如同九天惊雷,撕裂了笼罩不夜天的血色魔云,轰然炸响在观星台上空。 一道身影裹挟着撕裂虚空的凛冽剑气,轰然砸落在观星台边缘,碎石飞溅,烟尘弥漫。 烟尘中,乌竹眠的身影显现,她墨发飞扬,衣袂染尘,脸色因强行催动秘法赶路而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两团焚尽九幽的怒火。 长剑在她手中嗡鸣不止,剑尖直指赤玄夜,森寒的剑气将周围弥漫的魔气都逼退数丈。 她赶到了,在最后关头。 赤玄夜的动作微微一顿,看着突然出现的乌竹眠,暗金竖瞳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玩味:“哦?剑尊大人,倒是比本君预料的回来得快些。看来,我那坐骑不太中用啊。” 他瞥了一眼乌竹眠身后,并未发现谢琢光的身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你的剑灵呢?莫不是真如本君所言,化作废铁了?” 乌竹眠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赤玄夜的话像毒针一样刺入她的脑海。 谢琢光……他怎么样了?那太古魔龙赤魇……还有那无穷无尽的魔潮…… 乌竹眠强行压下翻涌的担忧和恐惧,目光死死锁定赤玄夜手中的魔刀,以及他刀尖凝聚的那点毁灭黑芒。 “放了我的同门,交出魔刀,否则……”乌竹眠的声音冰冷刺骨,周身剑气如同风暴般席卷:“今日,踏平你这魔躯!” “踏平本君?”赤玄夜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仰头大笑起来,笑声中魔气震荡,震得整个观星台都在摇晃。 “就凭你?还有你手中这把……失去了剑灵的神兵?”他笑声骤停,眼神变得无比危险:“乌竹眠,你太高估自己了。”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手中的魔刀猛地向前一递。 “湮灭!” 那点凝聚在刀尖的毁灭黑芒骤然爆发,化作一道无声无息、却仿佛能吞噬世间万物的漆黑光束,速度快到超越了时间的概念,瞬间跨越了空间的距离,直射向下方重伤的众人。 这一击蕴含了赤玄夜身为纯血太古魔君的恐怖力量,更融入了刚刚解除封印、凶威初显的魔刀之力。 其威力远超之前在魔界面对的任何攻击。 乌竹眠瞳孔骤缩,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超越了意志。 太虚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悲鸣,她不顾一切地催动全身剑元,整个人化作一道燃烧着生命之火的璀璨剑虹,后发先至,悍然挡在了那道毁灭黑芒之前。 “剑域!开!!” 浩瀚的剑域瞬间张开,试图迟滞那毁灭光束。 “嗤啦——!” 然而,那道由太古魔君和完整剖魔刀发出的威力远超想象,乌竹眠全力撑开的剑域,仅仅支撑了不到十息,便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 剑虹与黑芒轰然相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空间被强行撕裂湮灭的恐怖声音。 “噗——” 乌竹眠如遭雷击,喷出一大口淡金色的本命精血,她以身化剑的剑虹瞬间黯淡,太虚剑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 那毁灭性的力量,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侵蚀着她的剑元、经脉和本就不完整的神魂。 巨大的冲击力将乌竹眠狠狠撞飞出去,重重砸在观星台边缘的柱子上,坚硬的星辰石柱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她单膝跪地,用太虚剑死死支撑着身体才没有倒下,但嘴角不断溢出鲜血,握剑的手颤抖得厉害,虎口早已崩裂。 而那道湮灭光束,虽然被乌竹眠强行挡下了九成九的威力,但仅仅泄露出的那一丝余波,依旧如同死神的镰刀扫过。 挡在最前方的宿诀首当其冲,阎罗剑彻底崩碎,他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被扫飞出去,胸腹间被撕裂开一道巨大的伤口,魔血狂喷,重重摔在远处。 玉摇光和千山被余波扫中,两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玉摇光彻底昏死,千山的扶桑虚影彻底溃散,本体显化,树干焦黑,奄奄一息。 云成玉被震飞出去,李小楼手中的龟甲小盾彻底化为齑粉,她小小的身体被狠狠抛飞,撞在远处的山壁上,软软滑落,生死不明。 仅仅一击,仙盟残存的战力几乎被彻底抹杀,观星台上的血腥味浓得令人窒息。 赤玄夜缓缓收回魔刀,看着刀身上流转的幽暗光泽,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他踱步走向挣扎着想要站起的乌竹眠,脚步声在死寂的观星台上格外清晰。 “看到了吗?乌竹眠。”他停在乌竹眠身前数步之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暗金竖瞳中没有得意,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 “这就是绝对的力量,失去了剑灵的你,在本君和完整的魔刀面前,不堪一击。” 第278章 魔刀 乌竹眠艰难地抬起头,染血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寒和深入骨髓的恨意。 她看着赤玄夜手中的魔刀,看着倒伏一地的同门,看着这如同炼狱般的观星台。 “你……到底想做什么?”乌竹眠的声音嘶哑,一字一句都带着血沫。 “做什么?”赤玄夜微微歪头,露出一抹近乎天真的残忍微笑:“当然是用这把刀,斩开这方天地的枷锁,迎接真正的……太古魔渊降临!让这污浊的世界,回归它本应有的……混沌与黑暗!” 他俯下身,凑近乌竹眠,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的嘶语:“而你,乌竹眠,你比这把刀本身……更让我感兴趣,你的剑道,你的神魂,甚至你与那剑灵之间奇妙的联系,都将是本君最好的研究材料。” “所以,做选择吧,臣服于我,或者……看着你珍视的一切,在你面前彻底化为乌有。” 说话间,赤玄夜伸出另一只手,指尖缭绕着污秽的魔气,缓缓点向乌竹眠的眉心,那魔气中蕴含着最恶毒的烙印。 乌竹眠闭上了眼睛。 不是打算放弃,而是在极致的痛苦和愤怒中凝聚着力量,沟通着识海深处那缕与太虚剑和谢琢光永不磨灭的联系。 她在心中无声地呢喃:“琢光……活下去!” 就在赤玄夜的指尖即将触及乌竹眠眉心的刹那,“轰隆”一声,一道仿佛开天辟地般的银色雷霆,毫无征兆地撕裂了不夜天上空厚重的血色魔云。 一股浩瀚、凛冽、带着无尽愤怒与杀伐之气的恐怖剑意,如同九天银河倒灌,轰然降临。 那剑意是如此熟悉,如此磅礴,感应到杀机的赤玄夜脸色微变,猛地抬起头。 只见一柄巨大的、剑身布满细微裂痕却依旧散发着不屈清辉的银色巨剑,如同审判之矛,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自九天之上,朝着观星台上的赤玄夜,悍然刺下。 正是跨越无尽虚空、强行撕裂魔界壁垒赶回的太虚本体。 谢琢光回来了。 “赤玄夜!”巨剑之中,传出谢琢光冰冷到极致的、如同万载玄冰碰撞的声音,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撕裂神魂的杀意:“你的命,我收了!” 太虚巨剑的降临,如同在滚烫的油锅中投入了一块寒冰,瞬间打破了观星台上死寂而绝望的平衡。 那从天而降的恐怖剑压,让赤玄夜覆盖着暗红魔纹的脸庞第一次出现了凝重之色。 他点向乌竹眠眉心的手指骤然收回,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飘退数十丈。 “轰隆!!” 太虚巨剑狠狠刺落在乌竹眠身前的地面上,狂暴的剑气如同实质的银色浪潮,瞬间席卷整个观星台。 地面坚硬的星辰石寸寸龟裂,碎石如同子弹般向四周激射,那浓稠的血腥魔气被这至阳至刚的剑气一冲,如同遇到克星般发出“滋滋”的哀鸣,瞬间消散了大半。 巨大的冲击力让重伤的乌竹眠身体一晃,但她眼中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她看着眼前那柄熟悉无比却剑身布满裂痕、光华黯淡的巨剑,感受着其中那道虽然虚弱却依旧坚韧不屈的神魂,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楚瞬间涌上心头。 “琢光……” 乌竹眠低唤一声,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无法言喻的痛惜。 他终究是赶回来了,但代价……何其惨重,那剑身上的裂痕,如同刻在她心上的伤疤。 巨剑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剑身光华流转,似乎在回应乌竹眠,随即,璀璨的银光爆发,巨剑的形态迅速收敛凝实,最终化为人形。 谢琢光的身影显现出来,依旧是那身玄衣,但此刻已破损不堪,沾染着暗红的魔血和自身淡金色的剑灵之息。 他脸色苍白如纸,薄唇紧抿,嘴角残留着一丝淡金色的痕迹,挺拔的身躯微微晃动了一下,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如同燃烧着冰焰的寒星,死死锁定着远处的赤玄夜。 他眼神中的杀意几乎凝成了实质。 “你……竟能回来?”赤玄夜稳住身形,暗金竖瞳中闪过一丝惊疑,随即化为更深的兴趣:“看来,本君还是低估了上古第一剑剑灵的韧性,也好,省得本君再去魔渊深处寻你这块废铁。” 他晃了晃手中幽光流转的魔刀,刀锋指向谢琢光:“正好,用你这剑灵之血,为这把刀开锋祭旗!” 话音未落,赤玄夜动了。 他没有直接冲过来,而是身影骤然模糊,仿佛融入了周围弥漫的魔气之中。 下一刻,数十道与赤玄夜一模一样、散发着同样恐怖魔威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四面八方同时出现,将谢琢光和乌竹眠包围在中心。 每一道身影手中的魔刀都在吞吐着致命的黑芒。 这是太古魔君的神通——万化魔影!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真身藏匿其中,每一道魔影的攻击都蕴含着本体的部分力量。 “小心,是真身分化。”乌竹眠强提一口剑元,太虚剑横在身前,与谢琢光背靠而立。 她能感受到谢琢光体内传来的虚弱波动,心知他已是极限。眼下,只能靠自己。 “杀!” 数十道魔影同时厉喝,手中的魔刀划出诡异的轨迹,或劈、或刺、或撩、或扫。 无数道蕴含着湮灭气息的漆黑刀芒,如同编织成一张毁灭巨网,从四面八方朝着中心的两人绞杀而来。 刀芒所过之处,空间被切割出细密的黑色裂痕。 避无可避。 “剑域!星罗棋布!”乌竹眠厉喝一声,不顾经脉撕裂般的剧痛,强行催动太虚剑。 剑域再次张开,但范围比之前缩小了许多,只堪堪笼罩住两人身周数丈。 剑域之内,无数细密的、星辰般的剑气光点凭空浮现,如同活物般流转、交织,形成一层看似薄弱却坚不可摧的防御剑网。 “铛!铛!铛!” 无数漆黑刀芒狠狠斩在星罗剑网之上,爆发出密集如雨的金铁交鸣声,剑网剧烈震荡,星光明灭不定。 乌竹眠脸色更白,嘴角鲜血不断溢出,握剑的手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全靠一股不屈的意志支撑。 星罗剑网玄妙,卸去了大部分力道,但那湮灭之力依旧透过剑网渗透进来,不断侵蚀着她的剑元和神魂。 “噗!”一道刁钻的刀芒突破防御,狠狠斩在乌竹眠的左肩,护体剑气瞬间破碎,衣衫撕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出现,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身子。 剧痛让她闷哼一声,身体一晃! 就在这瞬间,一道无声无息的、比之前所有刀芒都要凝练百倍的漆黑刀光,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从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骤然出现在乌竹眠的后心。 这道刀光的气息,赫然正是赤玄夜真身所发,时机把握得极妙,正是乌竹眠刚力竭,心神因伤痛而出现一丝缝隙的刹那! “阿眠!”谢琢光目眦欲裂。 他一直在等,等赤玄夜真身出手的这一刻,哪怕他已是强弩之末,哪怕神魂如同被撕裂般剧痛。 “铮!” 一道纯粹由神魂凝聚的、凝练到极致的银色剑意,如同燃烧的流星,从谢琢光身上溢出。 这剑意没有浩大的声势,却蕴含着斩断因果、破灭虚妄的无上真意,正是太虚剑意——破妄斩。 后发先至。 “嗤!” 银色剑意精准无比地斩在那道致命的漆黑刀光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凝练的刀光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被斩灭、分解,化为虚无,仿佛从未存在过。 “呃!” 魔影之中,一道身影猛地一滞,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正是赤玄夜的真身。 破妄斩不仅斩灭了他的致命一击,更循着那丝攻击的联系,直接伤及了他隐藏在魔影中的神魂本源, 万化魔影瞬间出现了一丝紊乱。 “就是现在!”乌竹眠眼中寒光闪动,她强忍着剧痛,借着谢琢光为她创造出的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太虚剑爆发出最后的、也是最决绝的光芒。 “一剑破万法!” 乌竹眠放弃了所有防御,将残存的剑元和灵力尽数灌注于这一剑之中,太虚剑化作一道洞穿时空的永恒之光。 她无视了周围所有虚虚实实的魔影,带着斩断宿命、破除万劫的无上信念,直刺向那刚刚显露出刹那破绽的赤玄夜真身。 剑光煌煌,照亮了赤玄夜惊愕的竖瞳。 这一剑,凝聚了乌竹眠剑道修为,更蕴含着她守护同门、守护谢琢光的决死意志。 其威力远超她平时的巅峰。 赤玄夜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暗金竖瞳猛地收缩,手中的魔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暗光芒,仓促间横刀格挡。 “铛——” 一声仿佛要震碎整个仙盟的恐怖巨响轰然爆发开来,气浪猛地朝周围掀开,太虚剑的剑尖狠狠刺在了魔刀的刀身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刺目的光华从剑与刀的交击点爆发开来,一半是太虚剑的浩然银辉,一半是魔刀的无尽幽暗。 两股截然相反却又都强大到极致的本源力量,如同两条太古凶龙,疯狂地碰撞和撕咬。 恐怖的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观星台,空间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寸寸碎裂,露出后面扭曲混沌的虚空。 狂暴的冲击波将倒伏在地的宿诀、玉摇光等人再次掀飞出去,整个观星台的地面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碎,坚硬的星辰石化为了齑粉。 “咔嚓……” 一声细微的碎裂声响起。 在赤玄夜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手中那把刚刚才解除了封印,凶威无匹的魔刀,那漆黑如墨、坚不可摧的刀身之上,竟被太虚剑的剑尖,硬生生刺出了一道细微却清晰无比的裂痕。 虽然只是一道裂痕,却如同一个完美的瓷器上出现的瑕疵,瞬间破坏了其浑然天成的威能,刀身上流转的幽暗光泽猛地一滞。 第279章 幽冥法则 “噗!” 赤玄夜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大口粘稠的的暗金色魔血,如同熔岩一般。 刀身受损的同时,他自身也受了不轻的内伤,万化魔影瞬间溃散,消失无踪。 而乌竹眠,在刺出这超越极限的一剑后,所有的力量都被抽空,太虚剑脱手飞出,她眼前一黑,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鲜血在空中洒落一道凄艳的弧线。 “阿眠!”谢琢光强提最后的力量,飞身将她接住,入手处,她的身体冰冷而虚弱,生机如同风中残烛一般微弱。 “咳……”乌竹眠靠在他怀中,艰难地睁开眼,看着赤玄夜刀身上的裂痕,嘴角扯出一丝虚弱却带着快意的冷笑:“破你魔刀……值了……” 赤玄夜稳住身形,抹去嘴角的魔血,看着刀身上的裂痕,暗金竖瞳中第一次燃起了滔天的怒火。 那怒火不是因为自己受伤了,而是因为一件完美“工具”的受损! “很好……很好!”赤玄夜的声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风,再无一丝之前的玩味:“乌竹眠,你成功激怒了本君,本君改变主意了,我不要你臣服了……” 他缓缓举起那出现裂痕的魔刀,刀尖指向相拥的两人,一股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死寂、仿佛要冻结神魂的恐怖魔威开始凝聚。 刀身上的裂痕处,幽暗的光芒疯狂流转,试图修补,却反而散发出一种更加危险、更加不稳定的气息。 “本君要你们……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就在赤玄夜杀意沸腾,准备发动毁灭一击的刹那,异变陡生。 只见观星台边缘,弥漫着血腥与死气的空间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狭长的缝隙。 那不是单纯的空间裂缝,而是如同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户——幽暗、冰冷、死寂,充满了无尽的幽冥气息。 一只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悄无声息地从那缝隙中探出。 这只手看似普通,却蕴含着足以冻结神魂的寒意,紧接着,一道身着玄底金纹鬼王袍的身影缓缓从缝隙中踏出。 正是幽冥鬼王,乌竹眠的小师弟奚无咎。 他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不再是以往面对乌竹眠时的温顺与隐藏的炽热,而是充满了属于幽冥主宰的冰冷、威严,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周身缭绕着浓郁的幽冥鬼气,隐隐与这片被魔血浸染的天地产生共鸣。 奚无咎的出现是如此突兀,却又仿佛理所当然。 “赤玄夜。”奚无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质感,清晰地响在死寂的观星台上:“你的手,伸得太长了。” 赤玄夜凝聚的魔威猛地一滞。 他缓缓转过身,暗金竖瞳第一次真正凝重地看向奚无咎,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个他一直未曾放在眼里的“小师弟”。 “幽冥鬼王?”赤玄夜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但更多的是冰冷的审视:“没想到,这师门里还藏着你这等人物,怎么?想替你的师兄师姐们出头?” 奚无咎没有回答,他扫过一片狼藉的观星台,重伤昏迷的宿诀、玉摇光、千山、李小楼。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被谢琢光护在怀中、气息微弱的乌竹眠身上,他那冰冷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燃起了一簇幽暗的火焰。 “你伤了她。”奚无咎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让周围的温度骤降:“还毁了仙盟,这笔债,要用你的魔魂来还。” “就凭你?”赤玄夜嗤笑一声,手中裂痕宛然的魔刀指向奚无咎:“区区一个幽冥界的看门狗,也敢在本君面前狂吠?正好,连你这鬼域本源一并吞了,助我魔刀修复!” 话音未落,赤玄夜动了。 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是乌竹眠和谢琢光,而是这个突然出现的,似乎能威胁到他的幽冥鬼王。 赤玄夜的身影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赤红魔影,剖魔刀带着修复裂痕的疯狂幽光,直斩奚无咎头颅。 刀势之凌厉,比之前更甚三分。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刀,奚无咎脸上没有丝毫惧色,他缓缓抬起那只苍白的手:“幽冥……引渡。” 随着他清冷的声音落下,以他为中心,整个观星台的地面瞬间变成了翻滚的黑色冥河。 无数苍白的手臂、扭曲的怨魂面孔从冥河中挣扎着探出,发出凄厉的哀嚎,一股强大的吸扯之力瞬间降临。 赤玄夜快如闪电的身影在冲入冥河范围的刹那,竟如同陷入了粘稠的泥沼,速度骤降。 他刀锋上凝聚的毁灭魔威,也被那无处不在的幽冥死气疯狂侵蚀、抵消。 更诡异的是,那些从冥河中伸出的苍白手臂,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无视了魔威的防御,如同虚幻的影子般,直接抓向赤玄夜的神魂。 一股冰寒彻骨、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幽冥之力,顺着那些手臂,疯狂涌入赤玄夜的识海。 “幽冥法则?!”赤玄夜脸色微变,暗金竖瞳中闪过一丝惊怒。 他猛地催动魔元,体表魔纹大放光芒,强行震碎了缠绕而来的幽冥鬼手,魔刀狠狠斩下。 “轰!” 刀锋与翻滚的冥河悍然相撞,狂暴的湮灭魔气与冰寒的幽冥死气疯狂交织,整个观星台剧烈摇晃,仿佛要彻底崩塌。 奚无咎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脸色更白了几分,显然硬撼赤玄夜这一击并不轻松。 但他脚下的冥河翻滚得更加剧烈,更多的幽冥鬼手和怨魂扑向赤玄夜,死死地纠缠着他。 “烦人的蝼蚁!”赤玄夜被这诡异的幽冥法则纠缠得烦躁不已,他能感应到,手中的魔刀因为刚才的剧烈碰撞,那道裂痕似乎有扩大的趋势。 而且,远处那剑灵谢琢光虽然虚弱,却正将精纯的剑灵本源渡入乌竹眠体内,试图稳住她的伤势。 一旦乌竹眠恢复一丝战力,加上这难缠的幽冥鬼王和那柄该死的太虚剑…… 赤玄夜暗金竖瞳中闪过一丝不甘和算计。 他此行目的已经达到,魔刀虽有小损,但已入手,目的基本达成。 继续纠缠下去,面对一个拼命的剑灵、一个掌控幽冥法则的鬼王,还有可能恢复的剑尊,再加上这方天地对他的隐隐排斥……变数太大。 “哼,今日暂且记下!”赤玄夜猛地一刀逼退纠缠不休的幽冥鬼手,身形骤然化作一道暗红色的流光,冲天而起。 “幽冥鬼王,还有剑尊、剑灵……我们魔渊再见!届时,本君定要你们神魂俱灭!” 话音还在空中回荡,那道赤红流光已经穿透了笼罩仙盟的残余魔云,消失在天际尽头,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随着赤玄夜的离去,弥漫在观星台上的恐怖魔威如同潮水般退去。 奚无咎脚下翻滚的冥河也缓缓平息、消失,他踉跄一步,脸色苍白如纸,显然强行引动幽冥法则对抗赤玄夜,消耗巨大。 谢琢光紧紧抱着昏迷的乌竹眠,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颊和肩头深可见骨的伤口,淡金色的剑灵本源如同不要钱般源源不断地渡入她体内,试图护住她最后一丝生机。 他抬起头,看向奚无咎,眼神复杂,有感激,也有一丝深藏的警惕。 “多谢。”谢琢光的声音嘶哑。 奚无咎没有回应,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谢琢光怀中气息微弱的乌竹眠,那冰冷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沉寂的幽暗。 他默默地走到昏迷的玉摇光身边,蹲下身,苍白的手指搭在她的腕脉上,浓郁的幽冥死气转化为精纯的生机,缓缓渡入。 劫后余生的死寂笼罩着残破的观星台。 破碎的山门,重伤昏迷的同门,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以及那把遗落在地上、刀身带着一道刺目裂痕的剖魔刀,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惨烈大战的代价。 风雨似乎暂时停歇,但所有人都知道,赤玄夜的威胁并未消失,魔渊深处的阴影,才刚刚开始笼罩。 而乌竹眠的重伤,谢琢光的虚弱,剖魔刀的失落与损伤,都预示着前路将更加艰难。 第280章 做局 就在赤玄夜气息彻底消失的刹那,观星台上异变再生。 首先是乌竹眠,她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眸子里再无之前的虚弱与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澄澈如万古寒潭的冰冷神光。 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瀚剑意,如同沉睡的太古神龙苏醒,轰然从她体内爆发开来。 这剑意是如此纯粹,如此磅礴,甚至远超乌竹眠的巅峰时期,她周身空间都在这股剑意下微微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肩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然后愈合。 流出来的不是鲜血,而是丝丝缕缕凝练到极致的淡金色剑气,皮肉翻卷的伤口处竟然没有一丝血迹,反而如同琉璃般透出内里流转的剑元光华。 这哪里是什么致命伤,分明是剑气模拟出的幻象。 乌竹眠轻轻推开谢琢光搀扶的手,自己稳稳地站了起来。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是力量蜕变过程中的表象,气息却如同深渊般不可测。 太虚剑感应到主人的变化,发出一声欢快激昂的剑鸣,自动飞回她手中,剑身光华流转,之前因强行抵挡而出现的细微裂痕,竟在剑意滋养下开始缓缓弥合。 “咳咳……装死真他娘的累……” 一道嘶哑的声音响起,只见原本“胸腹撕裂、魔血狂喷、生死不知”的宿诀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胸腹间哪有什么伤口,只有破碎的衣衫下,皮肤上几道浅浅的红痕,正在迅速消失。 宿诀拍了拍身上的灰,扭了扭脖子,发出咔吧的声响,之前萎靡的气息一扫而空,眼神锐利如刀,周身魔气虽内敛,却比之前更加精纯凝练。 “阿诀,注意形象。”玉摇光清冷的声音传来。 不知何时,她已经优雅地站了起来,断剑不知去向,手中握着的依旧是那柄完好无损的寒玉长剑。 玉摇光脸色红润,气息平稳悠长,哪还有半分重伤垂死的模样,胸口焦黑的“掌印”早已消失不见,衣衫光洁如新。 她看向乌竹眠,眼中带着欣慰的笑意:“眠眠,成了?” “嗯。”乌竹眠颔首,声音清越,带着一种洗涤灵魂的力量。 “哎呀呀,可憋死我了!”李小楼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小脸干干净净,哪还有血污。 她蹦跳着跑到几乎“完全损毁”只剩头颅的云成玉傀儡旁,小手在焦黑的“残骸”上某处一按。 “咔哒……咔嚓……” 一阵精密的机关运转声响起,那看似损毁的傀儡残躯如同莲花般层层展开和重组。 焦黑的外壳脱落,露出内里崭新的身体,几个呼吸间,一个完好无损、甚至气息更显沉稳的云成玉傀儡之身,重新站了起来。 “小楼,轻点,刚换的皮肤。”云成玉嫌弃的声音从头颅中传出,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至于千山那边,焦黑的树干虚影早已消失,他本体扶桑神树的气息不仅没有溃散,反而更加郁郁葱葱,生机盎然,隐隐有突破的迹象。 他微笑着对乌竹眠点点头,笑意赤忱:“我刚才表现得怎么样?” 整个观星台,除了战斗造成的真实破坏和残留的魔气,以及那把带着裂痕遗落在地的剖魔刀,哪里还有半分惨烈的景象? 之前的一切重伤垂死,竟全是伪装。 奚无咎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错愕,他搭在玉摇光腕间的手指还悬在半空,渡入的生机显得有些多余。 他看看气息如渊似海的乌竹眠,又看看生龙活虎的同门,最后目光落在地上那把裂痕宛然的剖魔刀上,似乎明白了什么,冰冷的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恢复了沉寂。 谢琢光走到乌竹眠身边,虽然脸色依旧因本源消耗而略显苍白,但眼神明亮,之前的虚弱感也消散大半。 他看着乌竹眠,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如何?” 乌竹眠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刹那间,她的神念如同无形的潮水,以超越以往极限的速度和广度,轰然扩散开来。 仙盟的每一寸山石草木,山门外百里内的风吹草动,甚至更遥远的地方,天地间游离的灵气、地脉的流转、生灵的气息……一切的一切,都无比清晰地映照在她的识海之中。 纤毫毕现。 乌竹眠甚至能“看”到空气中残留的、属于赤玄夜遁走时的那一丝极其隐晦的魔气轨迹。 更奇妙的是,她体内原本因境界提升过快而有些虚浮不稳的剑元,此刻如同百川归海,凝练、压缩、升华。 神魂深处,那曾经如同蒙尘明珠般的核心剑意,此刻光华万丈,澄澈通透,再无一丝滞碍。 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油然而生,仿佛天地万物皆可为剑,万法皆在剑心映照之下。 “剑心通明,神念无垠。”乌竹眠睁开眼,眸中神光内敛,却更显深邃浩瀚:“那道困扰我许久的瓶颈……破了。神魂,彻底稳固了。” 她抬起手,指尖一缕淡金色的剑意吞吐不定,看似微弱,却蕴含着令空间都为之扭曲的恐怖力量。 这才是神女真正的、完整的力量,之前的“虚弱”,不过是力量蜕变前的蛰伏与伪装。 宿诀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值了!赤玄夜还真以为他捡了大便宜呢!” 玉摇光看向地上那把剖魔刀:“魔刀被他拿走了,那剖魔刀的裂痕也是计划之中?” “正是。”乌竹眠点头,目光落在那道细微却清晰的裂痕上,眼神冰冷:“魔刀凶戾,蕴含太古魔渊的湮灭法则,完整状态下极难摧毁。赤玄夜得刀,必视若珍宝,倾尽全力修复。” “那道裂痕是我以太虚本源剑意强行留下的印记,亦是陷阱。他修复得越深,那道剑意便如同跗骨之蛆,埋藏得越深,终有一日会反噬其身,成为他最大的破绽!” “而且。”谢琢光接口,声音带着一丝冷意:“他强行催动尚未完全掌控的魔刀,与我剑意硬撼,刀身受损的同时,他自身魔元也必被刀中凶戾反噬,受了暗伤而不自知。” “这伤,会在他冲击更高境界,或面临生死危机时爆发。” 云成玉的语气平稳:“他遁走时看似果断,实则气机不稳,魔元有刹那的紊乱。” “阿眠的重伤和我们的垂死,成功麻痹了他,让他以为胜券在握,急于离开去消化此刀,并未深究细节。” 李小楼拍手笑道:“哈哈,那魔头现在肯定抱着破刀一边心疼一边得意呢,等他发现上了大当,脸一定比锅底还黑!” 玉摇光温和的声音里带着深意:“小师弟的幽冥法则恰到好处,既阻止了他片刻,让他无暇细察,又以幽冥死气掩盖了我们生机的伪装,更坐实了此地的惨烈。”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一直沉默的奚无咎。 奚无咎迎着众人的目光,冰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鬼域异动是真,我确实被牵制了片刻。赶回时,恰好配合。” 他顿了顿,看向乌竹眠,“师姐,你……没事就好。”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往日的疏离。 乌竹眠深深看了奚无咎一眼:“多谢小师弟及时援手。” 她明白,奚无咎的幽冥引渡中蕴含的轮回之力对赤玄夜确有真实的牵制效果,消耗也是实打实的。 “下一步?”宿诀活动着手腕,眼中战意升腾:“杀去魔渊,掀了赤玄夜的老巢?” “不急。”乌竹眠摇头,目光投向魔界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锋:“赤玄夜得了刀,必会闭关修复,并尝试引动其中真正的力量。” “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乌竹眠摊开手掌,掌心一缕微弱却带着赤玄夜本源气息的魔息正在盘旋。 这是她刚才神念扫视时,从空气中剥离捕捉到的,属于赤玄夜遁走时残留的“尾巴”。 “借此魔息,配合太虚剑的破妄之能,我能锁定他大概的位置,甚至窥探其闭关之地的部分虚实。”乌竹眠的声音带着掌控一切的冷静:“知己知彼,方能一击必杀,当务之急是恢复我们所有人的最佳状态,尤其是……” 她的目光转向谢琢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琢光在魔界独战魔龙与魔潮,本源消耗巨大,需要时间恢复。” “我也需稳固这剑心通明之境,彻底掌控新生的力量。” “而且。”玉摇光补充道,“师父尚未归来,若有师父坐镇,此战把握更大。” 提到宿槐序,众人神色微肃,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感伤。 “修复山门,固守待援。”乌竹眠做出决断:“同时,密切监视魔界动向,赤玄夜,跑不了。” 第281章 剑心通明 接下来的日子,仙盟进入了紧张的休整与备战。 乌竹眠闭关于后山剑冢。 这里剑气森然,是磨砺剑心的绝佳之地,她盘膝而坐,太虚剑横于膝上,识海中,澄澈通明的剑心如同核心,缓缓旋转,映照着外界的一切。 她不再刻意修炼剑招,而是沉浸在对“剑”之本源的感悟中。 天地是剑,风吹过竹林,是剑的轻吟;雨滴落山涧,是剑的轨迹;云卷云舒,是剑意的流转;星辰明灭,是剑道的生灭。 万物皆有其势,皆可化为剑意,天地众生,处处可为杀机。 乌竹眠的神念如同无形的触手,延伸到仙盟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尝试着沟通更遥远的地脉灵气。 每一次呼吸,都仿佛与天地同频,体内剑元自行运转,越发凝练精纯,隐隐有堪破的趋势。 乌竹眠的神魂渐渐稳固如山,再无半分虚浮,剑心通明之境,正被她飞速打实。 偶尔她会引动掌心那缕赤玄夜的魔息,神念循着那微弱的联系,如同一根无形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探向魔界深处。 穿过污秽的魔气屏障,越过咆哮的魔渊裂谷,最终在一片被浓稠如实质的暗红魔云笼罩的巍峨山脉深处,感应到了一股强大而内敛的魔君气息。 气息的核心处,一股令剑心都为之警惕的湮灭之力正在缓缓复苏、壮大……那是正在被修复和温养的魔刀。 乌竹眠能模糊地“看”到一片由暗红魔晶构筑的巨大宫殿轮廓,感受到其中森严的守卫和重重叠叠的魔阵禁制。 每一次探查都极其消耗心神,且需万分小心,以免打草惊蛇,但收获的信息却无比宝贵。 谢琢光则在仙盟灵气最浓郁的灵眼之泉旁静修,泉水氤氲,灵气化雾,他闭目凝神,周身流淌着淡淡的银色光晕,如同月华。 与魔龙赤魇的巅峰对决,独自应对魔潮的冰封万古,以及最后赶回时撕裂魔界壁垒的消耗,几乎掏空了他积攒的剑灵本源。 此刻,谢琢光如同干涸的河床,贪婪地汲取着天地灵气和灵泉中蕴含的先天水元之力。 破损的太虚剑悬浮在他头顶,剑身上的细微裂痕在纯净灵气的滋养下,正以缓慢但坚定的速度愈合。 每一次灵气的吞吐都让谢琢光的身形更加凝实,气息更加内敛深邃。 他在修复自身,更在消化与赤魇一战中获得的太古魔龙本源碎片——那是极其污秽的力量,却被他以无上剑意强行剥离和炼化,然后试图融入自身,寻求剑道上的更进一步突破。 宿诀、玉摇光、云成玉、千山、李小楼等人也没闲着。 宿诀在演武场疯狂锤炼他的阎罗剑,剑势更加凶悍霸道,隐隐触摸到了魔道更高境界的门槛。 玉摇光则在寒玉洞中静修,寒玉长剑悬于身前,剑身流淌着冰魄寒光,她试图将幽冥鬼域带回的极阴寒气融入自身剑道,追求冰封万物的极致。 云成玉则一头扎进了千山的机关工坊,叮叮当当的锻造声不绝于耳。 他在利用这次大战收集的魔物残骸和珍贵材料,升级自己的傀儡之身,同时研制针对高阶魔物的特殊机关陷阱。 千山的本体扎根于后山灵脉节点,枝叶舒展,贪婪地吸收着日月精华和地脉灵气,之前损耗的扶桑本源迅速恢复,甚至因祸得福,树身的生机变得更加磅礴。 李小楼则带着一群被提前转移保护的弟子,以惊人的速度修复着破损的护山大阵。 在乌竹眠的指引下,他们将之前战斗中残留的魔气、剑气,甚至幽冥死气都巧妙地利用起来,融入阵纹,使得新的大阵不仅防御力更强,更具备了反噬、困杀、预警等多重功能。 阵眼核心处,一枚由云成玉特制的、蕴含一丝太虚剑意的阵盘正缓缓旋转。 奚无咎大部分时间待在幽冥鬼域与人界交界的“两界碑”附近。 他盘膝而坐,周身幽冥鬼气沉浮,一面古朴的鬼镜悬浮在他面前,镜面幽深,映照出的不是他的倒影,而是魔界深处那片被暗红魔云笼罩的山脉轮廓。 他在利用幽冥鬼域的特殊位面通道和自身对空间和灵魂的独特感应,配合乌竹眠的魔息追踪,更清晰地定位赤玄夜的老巢——赤狱魔宫。 与此同时,奚无咎也在尝试沟通幽冥深处的古老力量,寻找克制太古魔渊湮灭法则的可能。 时间在紧张的备战中悄然流逝。 这一日,乌竹眠正在剑冢深处感悟。 她的心神完全沉浸在剑心通明的玄妙境界中,神念无意识地铺展开来,覆盖了整个仙盟,甚至向着更遥远的虚空蔓延。 突然,一股微弱却无比熟悉的空间波动,带着浩瀚正气,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神念的边缘荡漾开来。 波动来自极其遥远的地方,似乎隔着数个界域,若非乌竹眠此刻剑心通明,神念无垠,根本不可能捕捉到。 “这是…”乌竹眠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神光暴涨,她霍然起身,太虚剑感应到她的心绪,发出清越激昂的剑鸣。 “师尊的气息!” 这波动虽然遥远而微弱,但那股浩然正气、包容万物的独特道韵绝不会错! 是宿槐序!他终于有消息了! 而且,这波动传来的方向……似乎与赤玄夜所在的魔渊,隐隐形成某种微妙的……对立? 乌竹眠的心跳微微加速,眼眶甚至有些发热,师父没事! 然而,就在她试图更清晰地捕捉那股波动时,她掌心那缕一直用来追踪赤玄夜的魔息,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 紧接着,一股冰冷、暴戾、带着被窥探后的狂怒意念,如同无形的尖刺,顺着那缕魔息的联系,狠狠刺向乌竹眠的识海。 是赤玄夜!他发现了! “哼。”乌竹眠冷哼一声,剑心通明,神念如剑,那刺来的狂怒意念撞在坚不可摧的剑心壁垒上,瞬间被绞得粉碎,但对方显然也借此确认了窥探的来源。 “乌!竹!眠!”一个充满无尽杀意的魔念咆哮,如同惊雷般在她识海中炸响:“原来是你!好一个局!好一个剑心通明!本君……小看你了!” 魔念咆哮之后,那缕追踪魔息骤然变得滚烫,随即“噗”地一声,自行湮灭消散,显然被赤玄夜彻底清除了。 乌竹眠脸色微沉。 虽然早有预料会被发现,但没想到赤玄夜反应如此之快,如此果决。 这意味着他修复魔刀的进程可能比预想的要快,而且,他已然知晓了自己突破和布局的真相,接下来的报复,必将更加疯狂和无所顾忌。 “他发现了吗?”谢琢光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剑冢入口,显然也感应到了刚才的魔念冲击。 他周身气息沉凝,剑意内敛,比闭关前强大了不止一筹,太虚剑悬于身侧,剑身上的裂痕已完全消失,光华内蕴,显然已经完全恢复了。 “嗯。”乌竹眠点头,眼中寒芒闪烁:“他知道了,追踪断了。” “无妨。”谢琢光走到她身边,目光锐利如剑:“他知晓反而更好,省得我们再费心引他出来,他必定会主动寻来,我们只需以逸待劳,等他来战!” 他顿了顿,看向乌竹眠:“你的境界,稳固了?” 乌竹眠微微一笑,周身气息瞬间收敛,变得如同普通人一般,但谢琢光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平静外表下,蕴藏着何等恐怖的剑道汪洋。 她伸出手指对着虚空轻轻一点。 “嗤——” 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空间裂痕,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乌竹眠指尖前方,没有动用任何剑元,纯粹是剑意凝聚到极致,引动了空间法则。 剑心通明,言出法随,意动即剑。 “很好。”谢琢光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那么,是时候让其他人也醒过来了。” 片刻后,仙盟大殿。 乌竹眠、谢琢光、宿诀、玉摇光、云成玉、千山、李小楼、奚无咎齐聚一堂。 众人气息饱满,精神奕奕,与之前“重伤”的模样判若两人。 乌竹眠言简意赅地将追踪被发现,赤玄夜已知晓真相、以及感应到师尊气息的情况说了一遍。 “哈!知道了更好!”宿诀一拍桌子,战意昂扬:“省得老子跑去那鬼地方找他!现在就等他来送死!” “他已知我方实力,必会倾巢而出,准备周全。”玉摇光冷静分析:“修复后的魔刀威力未知,需做好万全准备。” “新的大阵已布置妥当,融合了多重力量,足以抵挡魔君级冲击。”李小楼信心满满地汇报。 “我的屠魔弩和蚀魔网也已就位。”云成玉发出沉稳又自信的声音。 “扶桑领域随时可以展开,为大家提供庇护。”千山温和道。 奚无咎言简意赅:“赤狱魔宫空间坐标已锁定,幽冥通道可随时干扰其魔阵运转。” 谢琢光看向乌竹眠:“最关键的一击,在你。” 乌竹眠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大殿之外,那片被修复但依旧残留着战火痕迹的天空。 “赤玄夜以为看破了局,掌握了主动。”她缓缓起身,太虚剑在鞘中发出低沉的嗡鸣,一股无形的、令天地都为之肃杀的剑意缓缓弥漫开来。 “殊不知,这局,才刚刚开始。” “他修复魔刀之日,便是他……授首之时!” 第282章 魔潮 七日后。 仙盟的天空,从清晨起便透着一股异样的压抑,澄澈的湛蓝之下,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沉重。 空气仿佛凝固,连山间的风都停滞了,鸟雀噤声,虫兽蛰伏,整个仙山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死寂之中。 剑冢深处,乌竹眠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并未修炼,只是静静盘坐,膝上太虚剑光华内蕴,如同沉睡的古玉。 她的神念早已如同无形的天网,笼罩着整个仙盟,甚至延伸向更遥远的虚空。剑心通明之境下,天地间最细微的波动都逃不过她的感知。 她能清晰地“看”到,护山大阵在李小楼的操控下,阵纹流转,层层叠叠的灵光隐而不发,如同蓄势待发的巨兽獠牙。 宿诀在演武场闭目养神,阎罗剑横于膝上,剑身流淌着暗沉的星光,杀气内敛到了极致。 玉摇光坐在寒玉洞中,整个人仿佛与洞壁的万年寒玉融为一体,气息冰冷沉寂,寒玉长剑悬于身前,剑尖凝结着一滴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寒露。 云成玉则静静伫立在机关中枢,无数肉眼难辨的灵能丝线连接着各处陷阱与屠魔弩,如同最冷静的猎手。 千山的本体扶桑神树在仙盟后山舒展枝叶,浓郁的生机化为无形的屏障,笼罩着核心区域。 奚无咎则立于两界碑旁,身前那面鬼镜幽光闪烁,镜面锁定的方向,正是魔界赤狱魔宫的方位,他周身幽冥鬼气沉浮,如同沟通冥河的桥梁。 而谢琢光,就站在剑冢入口,玄衣如墨,身影挺拔如孤峰。 他没有回头,但乌竹眠能感受到他体内那浩瀚如星海、却又凝练如实质的剑意,与膝上的太虚剑共鸣着,发出只有她能听见的低沉剑吟。 谢琢光不仅恢复了,更因炼化魔龙碎片而多了一分凶戾的锋锐,与太虚剑完美交融,形成一种更加危险而强大的平衡。 “来了。”乌竹眠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仙盟正上方的万里晴空,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爪狠狠撕裂。 一道横贯天际的巨大空间裂缝骤然出现,裂缝边缘是扭曲破碎的空间乱流,而裂缝深处,则是翻涌沸腾、粘稠如血的暗红魔云。 恐怖的魔威如同天河倒灌,轰然降临,整个仙盟剧烈地震颤起来,山石滚落,刚刚修复的亭台楼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沉重的压力让护山大阵的灵光瞬间被激发到极致,发出刺耳的嗡鸣。 紧接着,一道身影从那暗红魔云的裂缝中心,缓缓踏出。 正是赤玄夜。 他依旧是赤发如血,暗金竖瞳,但整个人的气息,却与数日前截然不同。 如果说之前是内敛的深渊,那么此刻,他就是爆发的火山,周身缠绕着实质般的暗红魔气,如同沸腾的岩浆,每一次呼吸都引动空间震荡, 他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柄魔刀。 此刻的魔刀,刀身那道被太虚剑意留下的细微裂痕,已经消失无踪,整把刀通体流转着一种深邃到极致的幽暗光泽,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线。 刀锋过处,空间在无声无息地扭曲,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气息。 显然,赤玄夜不仅修复了它,更以某种秘法,彻底激发了其中蕴含的太古魔气。 凶威之盛,远超之前。 “乌!竹!眠!”赤玄夜的声音如同九幽魔雷,炸响在每一个仙盟弟子的神魂深处,充满了被愚弄后的狂怒和必杀的决心。 “本君亲临!尔等蝼蚁,还不速速滚出来受死!” 随着赤玄夜的咆哮,巨大的空间裂缝中,魔云剧烈翻涌,无数形态狰狞、散发着强大魔气的魔影如同蝗虫般蜂拥而出。 有背生骨翼的飞天夜叉,有浑身覆盖鳞甲、手持巨斧的深渊魔将,有形如巨蜥、口吐毒焰的地狱魔龙,更有无数扭曲嘶吼的低等魔物,汇成一片遮天蔽日的毁灭魔潮。 魔气滚滚,瞬间将仙盟上空的阳光彻底遮蔽,大地陷入了一片血色的昏暗。 赤玄夜不仅亲至,更带来了他麾下最精锐的赤狱魔军,这是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踏平仙盟。 “开启大阵!御敌!”李小楼清脆却无比坚定的声音通过传音法阵响彻全山。 “嗡——” 仙盟护山大阵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不再是单一的防御光幕,而是呈现出金、青、银、黑四色流转的复杂阵纹。 金色代表千山的扶桑生机壁垒,青色是玉摇光的冰魄寒光屏障,银色是蕴含太虚剑意的破魔锋刃,黑色则是奚无咎引动的幽冥死气漩涡。 四色光华交织,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缓缓旋转的立体阵图,将整个仙盟核心区域牢牢护住。 “轰!轰!轰!” 魔潮的第一波冲击狠狠撞在四色阵图之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魔气与阵光疯狂湮灭。 阵图剧烈震荡,但四色流转,生生不息,竟硬生生抗住了这毁灭性的冲击! “屠魔弩!放!”云成玉冷静的声音响起。 “咻咻咻!” 数十道闪耀着刺目雷光与破魔符文的巨大弩矢,从山体各处隐秘的发射口激射而出。 这些弩矢速度极快,轨迹刁钻,精准地射入魔潮最密集的区域。 雷光炸裂!破魔符文爆发,瞬间清空了一大片区域,无数魔物在雷光与符文中化为飞灰。 尤其是几头冲在最前的地狱魔龙,被特制的“蚀魔网”弩矢射中,坚韧的鳞甲如同纸糊,庞大的身躯被蕴含幽冥腐蚀之力的魔网笼罩,发出凄厉的哀嚎,挣扎着坠落。 “哼!雕虫小技!”赤玄夜冷哼一声,手中的魔刀随意向前一挥。 一道无声无息的、只有丈许长短的幽暗刀芒脱刃而出,刀芒看似不起眼,却蕴含着极致的湮灭法则。 “嗤啦——” 刀芒所过之处,空间如同脆弱的布帛般被轻易划开,它无视了距离,瞬间斩在一处正在发射“屠魔弩”的山体掩体之上。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 那加持了多重防御阵法的掩体,连同内部数架精密的屠魔弩,以及操控的几名弟子,在刀芒触及的瞬间,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无声无息地彻底湮灭。 原地只留下一个边缘光滑如镜、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 一刀之威,恐怖至极。 “大师兄!二师姐!”乌竹眠的声音在两人识海中响起。 “明白!”宿诀应了一声,手中阎罗剑爆发出凶戾的星光:“碎星斩!” 他的身影化作一道狂暴的魔影,冲天而起,阎罗剑撕裂空气,带着斩碎星辰的霸道气势,一道百丈长的暗沉剑气撕裂魔云,直劈向赤玄夜头颅。 剑气未至,那股凶戾霸道的刀意已锁定。 与此同时,玉摇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赤玄夜侧后方可寒玉长剑轻颤,剑尖那滴凝结的“冰魄寒露”骤然消失。 “刹那冰封。” 清冷的声音响起。没有浩大的声势,没有刺目的光华,但在赤玄夜周身百丈范围内,时间、空间、乃至翻涌的魔气,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股源自绝对零度的极致寒意,无视了魔君的护体魔罡,直接作用于他的魔躯与神魂,试图将其连同周围的空间一起冻结。 两大高手的绝杀配合,宿诀的正面强攻吸引了注意,玉摇光则在侧翼发动致命控场。 配合默契,时机正好。 “有点意思。”赤玄夜暗金竖瞳中闪过一丝意外,但更多的是冰冷的嘲讽。 面对宿诀那足以劈开山岳的阎罗剑气和玉摇光冻结时空的冰魄寒域,他不闪不避,只是将手中的魔刀竖于身前。 “魔渊……吞界!” 刀身之上,深邃的幽暗光泽骤然旋转起来,化作一个微型的、仿佛能吞噬诸天万界的恐怖漩涡。 “嗡!” 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瞬间爆发。 剑气在距离赤玄夜尚有数十丈时,竟如同泥牛入海,被那幽暗漩涡强行扭曲,寸寸崩解吞噬,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溅起。 玉摇光的冰魄寒域在触及漩涡边缘的刹那,也如同遇到了克星,极致的寒意被那湮灭一切的漩涡疯狂吞噬。 她忍不住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显然法则被破反噬不轻! 宿诀也被那股恐怖的吸力拉扯得身形不稳,阎罗剑几乎脱手。 他怒吼一声,强行爆发魔元才挣脱出来,脸色难看至极。 赤玄夜单手执刀,那幽暗的漩涡缓缓消失,他甚至连脚步都未曾移动半分,只是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两人的联手绝杀。 “蝼蚁之力,也敢撼天?”赤玄夜的声音带着一丝无趣:“乌竹眠,谢琢光!再不出来,本君便一刀一刀,将这些蝼蚁,尽数杀掉!” 他缓缓抬起剖魔刀,刀尖指向下方光华流转的四色大阵,幽暗的湮灭之力再次开始凝聚。 这一次的威势,远超之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仿佛自开天辟地之初响起的清越剑鸣,骤然从仙盟深处响起。 剑鸣带着一种破灭万劫的无上威严,瞬间压过了漫天魔啸,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生灵的心头。 剑鸣声中,两道身影如同撕裂黑暗的惊鸿,自剑冢方向冲天而起。 乌竹眠在前,一袭雪青色衣衫在狂暴的魔风中猎猎作响,墨发飞扬,她手中的太虚剑并未出鞘,只是剑鞘之上,古朴的纹路流淌着温润的光华。 她神色平静,眼神澄澈如古井深潭,不起丝毫波澜,仿佛眼前毁天灭地的魔潮与那威压盖世的魔君,不过是拂面清风。 谢琢光在她身侧半步之后,玄衣如墨,身影挺拔如孤峰绝仞。 他双手负后,并未持剑,但整个人就是一把出鞘的绝世神锋。 那无形的剑意冲天而起,与乌竹眠的气息交融共鸣,形成一道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剑域屏障,将赤玄夜锁定大阵的恐怖魔威瞬间冲散。 两人踏空而行,脚下凝结出淡淡的银色剑莲虚影,托着他们直上九霄,与凌空而立的赤玄夜遥遥相对。 “赤玄夜,”乌竹眠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如同山涧清泉,却清晰地穿透了空间的距离,传入赤玄夜耳中:“你终于来了。” 赤玄夜看着眼前气息内敛、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的乌竹眠,暗金竖瞳微微一缩。 他手中的魔刀似乎感应到了太虚剑的气息,发出一阵低沉而兴奋的嗡鸣,他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血腥而残忍的笑容:“看来,剑心通明,给了你不少底气?可惜,在本君和完整的魔刀面前,你的剑道,不过是即将熄灭的烛火罢了!” 赤玄夜不再废话,杀意已决,手中魔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暗魔光。 “湮界……开天!” 赤玄夜双手握刀,高高举起,随着他的动作,整个天穹仿佛都向那刀锋塌陷,无尽的魔气从空间裂缝中疯狂涌入刀身, 刀锋之上,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将整个天地都劈成两半的幽暗刀罡,撕裂空间,带着灭绝一切的力量,朝着下方的乌竹眠和谢琢光悍然斩落。 刀罡所过之处,空间无声湮灭,留下一道永恒的漆黑轨迹,下方的四色大阵在这恐怖的刀势下剧烈哀鸣,光华明灭不定。 所有仙盟弟子都感到灵魂冻结,仿佛末日降临。 面对这开天辟地般的毁灭一刀,乌竹眠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冰冷的锋芒。 她缓缓抬起了握剑的手。 第283章 大战 幽暗刀罡撕裂苍穹,如同太古魔渊张开的巨口,要将乌竹眠和谢琢光连同下方的仙盟一口吞噬。 刀罡未至,恐怖的威压已让空间凝固,时间迟滞,下方护山大阵的四色光华在哀鸣中剧烈闪烁,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溃。 在这灭世般的景象中,乌竹眠抬手的动作却显得无比从容,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 她没有拔剑。 只是那握住太虚剑鞘的右手,拇指在剑格处,轻轻向前一推。 “锵——” 一声清越悠扬、仿佛龙吟九霄的剑鸣响彻天地。 太虚剑并未完全出鞘,仅仅只是露出了三寸剑锋,然而,就在这三寸剑锋显露的刹那,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一道纯粹到极致、浩瀚到无边的煌煌剑意,如同第一缕光,自三寸剑锋之上轰然爆发。 这剑意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撕裂空间的狂暴,却带着一种“我道即天道,我剑即天宪”的无上意志,如同无形的潮汐,瞬间席卷了整个天地。 那魔刀斩落的恐怖刀罡,在这煌煌剑意的冲击下,竟如同遇到了烈日的冰雪,速度骤然减缓。 刀罡表面流转的幽暗魔纹疯狂闪烁、挣扎,却依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虚化。 “什么?!”赤玄夜暗金竖瞳猛地收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魔刀之间的联系,竟然被那看似温和却霸道绝伦的剑意强行削弱,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运转变得无比滞涩。 剑心通明,言出法随,意动即剑! 乌竹眠仅仅露出三寸剑锋,引动煌煌剑意,便已撼动了赤玄夜以魔君之力催动的灭世一刀。 “好一个剑心通明!”赤玄夜惊怒交加,旋即化为更深的疯狂:“但凭此就想挡下湮界?痴心妄想!给本君破!” 他狂吼一声,周身暗红魔纹如同活物般蠕动,更加磅礴的魔元疯狂注入湮界魔刀。 黯淡的刀罡猛地一振,幽暗魔光再次暴涨,强行挣脱了剑意的束缚,速度激增,带着更加狂暴的毁灭气息斩落。 就在刀罡挣脱束缚,即将临体的瞬间,一直静立在乌竹眠身侧,如同影子般的谢琢光动了。 他没有去看那毁天灭地的刀罡,只是并指如剑,对着那刀罡袭来的方向,看似随意地凌空一点。 “定。” 声音不高,却似乎能引动天地法则共鸣。 随着谢琢光的指尖点出,一道纯粹由凝练到极致的破妄剑意构成的银色符文,凭空出现,印在了那呼啸而来的幽暗刀罡之上。 “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那足以斩灭星辰的恐怖刀罡,在距离乌竹眠和谢琢光头顶不足十丈之处猛地停滞。 刀罡上流转的幽暗魔光疯狂闪烁、挣扎,发出刺耳的滋滋声,试图撕裂那禁锢的空间法则,却如同陷入蛛网的巨兽,徒劳无功。 破妄斩! 谢琢光以自身无上剑意,配合乌竹眠的煌煌剑域,硬生生将这灭世一刀,定在了半空。 “什么?!”赤玄夜心头一跳,顿觉不妙,徒手定住他全力催动湮界发出的刀罡,这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不可能!剑灵!你……” 他话音未落,乌竹眠动了,她握着太虚剑鞘的手,拇指再次向前轻推。 “锵!” 又是三寸剑锋出鞘。 这一次,不再是煌煌剑意,而是一道凝练到极致的、仿佛能洞穿万古时空的银色剑光,自那新露出的剑锋之上激射而出。 剑光并不宏大,只有手臂粗细,却纯粹得令人心悸。 它无视了空间的阻隔,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那被定在半空的幽暗刀罡核心。 如同烧红的烙铁刺入坚冰。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那道凝练的银色剑光,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狂暴的湮灭魔罡,点在了其核心节点。 “咔嚓!” 一声清脆的、仿佛琉璃碎裂的声音响起。 那被定住的、威势滔天的幽暗刀罡,从被剑光点中的核心处开始,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银色裂痕,裂痕飞速蔓延,转眼遍布整个刀罡。 “轰!!!” 下一刻,整个刀罡如同被内部引爆,轰然炸碎,化作漫天飘散的、失去所有力量的幽暗光点。 恐怖的湮灭能量失去了法则的束缚,化作混乱的能量风暴向四周席卷,却被乌竹眠和谢琢光周身无形的剑域轻易排开。 仅仅两剑! 一剑定乾坤,一剑破万法! 赤玄夜势在必得的开天一刀,便被轻描淡写地瓦解了! 整个战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无论是下方仙盟中紧张观战的弟子,还是天空中那遮天蔽日的魔潮,甚至包括赤玄夜本人,都被这匪夷所思的一幕震撼得无以复加。 “剑心通明……太虚剑灵……”赤玄夜死死盯着并肩而立的两人,暗金竖瞳中第一次浮现出浓浓的忌惮,甚至……是一丝惊惧。 他终于明白,自己之前小觑了这对组合,还有乌竹眠突破后的恐怖,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力量叠加,而是一种近乎道的共鸣与升华。 “还等什么!给本君杀!踏平此地!鸡犬不留!”惊怒交加的赤玄夜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他需要魔潮来消耗对方,更需要混乱来寻找破绽。 “吼!!!” 遮天蔽日的魔潮再次发出震天的嘶吼,如同黑色的死亡浪潮,更加疯狂地扑向下方的四色大阵。 与此同时,几头气息格外强大的深渊魔将和地狱魔龙,也锁定了空中的乌竹眠和谢琢光,咆哮着冲杀过来。 “动手!”乌竹眠清冷的声音在宿诀等人识海中响起。 早已按捺不住的宿诀化身成一道狂暴的暗沉刀光,率先冲入魔潮,阎罗剑挥舞间,星光炸裂,成片的魔物如同割麦子般倒下。 玉摇光身影飘忽,寒玉长剑每一次点出,都有一片区域的魔物被瞬间冻结,然后被后续的魔潮撞成冰渣。 她如同冰原上的死亡舞者,所过之处,留下一片冰封的死亡地带。 云成玉操控着屠魔弩和蚀魔网,精准点杀着魔潮中的强大个体,同时释放出无数机关傀儡,如同钢铁洪流,与魔物绞杀在一起。 千山本体扶桑神树光华大放,浓郁的生机化为无数翠绿的藤蔓触手,缠绕、绞杀着靠近的魔物,同时为受伤的弟子提供庇护和治疗。 李小楼则坐镇大阵中枢,四色阵图在她操控下变幻莫测,时而化为锋锐剑刃绞杀魔物,时而化为厚重壁垒抵挡冲击,时而引动幽冥漩涡吞噬魔气。 奚无咎的身影在魔潮中若隐若现,幽冥鬼气所过之处,魔物的神魂如同被无形之手抽出,哀嚎着化为精纯的魂力被他吸收。 他如同行走的死亡收割者,专门针对魔潮中的指挥者和强大魔魂。 天空中的战场,乌竹眠和谢琢光则被数头强大的魔龙和魔将给包围住了,这些魔物每一头都拥有接近问鼎期的实力,而且都悍不畏死。 第284章 囚禁 乌竹眠没有看那些魔物一眼,她只是握着太虚剑,剑锋依旧只出六寸。 她身形微动,如同闲庭信步般在魔物狂暴的攻击中穿梭。 每一次看似随意的挥动剑鞘,都有一道凝练的剑气精准地洞穿魔物的核心魔核。 剑光过处,魔龙哀嚎陨落,魔将身躯崩解,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最纯粹、最高效的杀戮。 剑心通明之下,敌人的每一个破绽都如同黑夜中的明灯,她只需轻轻一点,便能手到擒来。 谢琢光则如同乌竹眠的影子,一直守护在她身侧。 他并未直接出手攻击魔物,只是偶尔一道破妄剑意精准地定住某个试图偷袭乌竹眠,或者自爆的魔物,为她创造最完美的出手时机。 两人配合无间,如同演练了千万遍,在魔潮中杀进杀出,所向披靡。 赤玄夜看着自己麾下的精锐魔军被仙盟众人如同砍瓜切菜般解决掉,看着乌竹眠和谢琢光那近乎无敌的姿态,心中的狂怒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知道,不能再等了,必须用最强的力量,一举击溃他们。 “乌竹眠!谢琢光!”赤玄夜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双手紧握魔刀,刀身之上,那道原本被修复的裂痕位置,竟隐隐浮现出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银色光点。 那是乌竹眠之前留下的太虚剑意烙印,此刻在赤玄夜不顾一切的魔元灌注下,似乎有被引动的迹象。 但他已被怒火冲昏头脑,只想彻底毁灭,并未察觉到这一点。 “接本君最后一刀……归墟!!” 赤玄夜燃烧起体内精纯的太古魔血,整把魔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暗光芒,刀身剧烈震颤,发出兴奋而痛苦的嗡鸣, 一道远比之前更加凝练深邃的漆黑刀茫缓缓凝聚,仿佛要将万物都拖入最终虚无,刀芒周围的空间无声塌陷,形成了一个黑色归墟漩涡。 这一刀,蕴含了赤玄夜的毕生修为,更引动了湮界魔刀最深层的本源法则——归墟之力。 刀芒锁定了乌竹眠和谢琢光,毁灭的气息让整个战场的厮杀都为之一滞。 面对这终极一刀,乌竹眠终于停下了脚步,她缓缓转身,直面那吞噬一切的归墟刀芒,澄澈的眼眸中,映照着毁灭的黑光,却无半分惧色。 她握剑的手最后一次向前稳稳推出。 “铮——” 太虚剑终于完全出鞘,如蕴星空宇宙,剑锋流淌着如水银般纯净冰冷的寒光。 剑出的刹那,天地间所有的光芒仿佛都被这柄剑所吸引,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开天辟地又重定乾坤的浩瀚剑意,如同沉睡的创世之神苏醒,轰然降临。 “赤玄夜。”乌竹眠的声音平静而宏大,响彻天地:“你以为修复了刀身,便掌控了湮灭?” 她双手握剑,剑尖斜指苍穹,剑身光华流转,与身侧谢琢光那同样攀升至顶点的剑意完美交融。 “你可知,那道裂痕,那道剑意,从未消失?” “它是我留在你刀中,留在你道途之上,一道永恒的……剑痕。” “今日,便以此痕为引……” 乌竹眠与谢琢光对视一眼,无需言语,心意相通。 两人同时挥手,乌竹眠的太虚剑斩向那吞噬一切的归墟刀芒。 谢琢光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破妄剑意,冥冥中循着那道剑痕的联系,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刺入赤玄夜手中湮界魔刀那道裂痕的虚影之处。 “太虚……斩道!” “破妄……断源!” 两道声音,合二为一,语言简直无法形容这一刻的璀璨。 太虚剑的剑光化作一道包容万象、仿佛蕴含了天地至理的混沌剑轮。 剑轮旋转,万法归源,将那恐怖的归墟之力强行分解和同化,如同大海容纳百川。 与此同时,赤玄夜手中的魔刀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 刀身之上,那道原本被修复的裂痕位置,一点刺目的银光骤然爆发,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 谢琢光的破妄剑意,以乌竹眠留下的那道太虚剑痕为坐标,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魔刀的核心。 “不!!!”赤玄夜发出惊恐欲绝的嘶吼,他感觉到自己与魔刀的联系瞬间被一股无上剑意斩断。 更恐怖的是,刀中那股凶戾的湮灭本源法则,如同被引爆的火药桶,开始疯狂反噬和暴走。 “轰隆隆!!!” 魔刀刀身之上,裂痕如同决堤般瞬间扩大,无数道细密的银色剑光从裂痕中迸射而出。 整把魔刀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刀尖凝聚的归墟刀芒失去了控制,骤然变得极度不稳定,似乎即将要爆炸。 内外交困之下,那恐怖的归墟刀芒尚未完全发出,便在赤玄夜身前轰然炸开。 “噗——” 赤玄夜首当其冲地受到冲击,他狂喷出一大口暗金色的魔血,血中竟夹杂着内脏的碎片。 他握刀的双手瞬间被狂暴的湮灭反噬之力炸得血肉模糊,森森白骨裸露,魔躯之上遍布裂痕,暗红的魔血如同喷泉般涌出。 赤玄夜发出凄厉到极点的惨嚎,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被炸飞出去,撞入身后翻涌的魔云之中。 而那把凶威滔天的魔刀,在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后,刀身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灵光尽失,化作一道黯淡的流光,朝着下方大地坠落。 “魔君大人!”魔潮中爆发出惊恐的呼喊。 统帅重伤,魔刀坠落,魔军的士气瞬间崩溃。 “杀!”宿诀抓住机会,阎罗剑剑光暴涨,如同虎入羊群,玉摇光冰封千里,云成玉弩箭如雨,千山藤蔓席卷,李小楼大阵绞杀,奚无咎魂噬八方。 仙盟众人气势如虹,展开了凶猛的反击。 乌竹眠和谢琢光立于虚空,太虚剑光华流转。乌竹眠看着坠落的魔刀和溃散的魔云,眼神冰冷:“赤玄夜,你的魔途,到此为止了。” 她抬手,对着赤玄夜坠落的魔云方向,凌空一抓。 “剑狱……囚魔!” 清冷的声音如同九天律令,随着乌竹眠的话音落下,以赤玄夜坠落的那片翻腾魔云为中心,方圆千丈的虚空,骤然亮起无数道纵横交错的银色光线, 这些光线并非实体,而是由纯粹到极致的太虚剑意凝聚而成,它们瞬间交织、构架,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牢笼。 每一道光线都蕴含着“囚禁”、“封镇”的无上剑道真意,光线交汇之处,一枚枚由剑意凝成的古老符文凭空浮现,散发着镇压万邪的浩然之光。 这正是乌竹眠剑心通明后,结合太虚剑本源与自身对空间法则的深刻领悟,所创的困杀大术——太虚剑狱。 剑狱成型的瞬间,那片翻滚的魔云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攥住,猛地向内凝固,狂暴的魔气被剑意强行镇压,赤玄夜凄厉的惨嚎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 “吼——” 不知过了多久,魔云深处再次传来赤玄夜困兽般的咆哮,一股更加暴戾、更加绝望的魔威轰然爆发,试图冲破剑狱的束缚。 “轰!轰!轰!” 暗红的魔光如同沸腾的血浆,狠狠撞击在剑狱的光壁之上。 每一次撞击都引得整个剑狱剧烈震荡,银色的光壁明灭不定,符文疯狂闪烁。 赤玄夜毕竟是一代太古魔君,纵然遭受重创,濒死反扑的力量依旧恐怖绝伦。 “噗!” 乌竹眠脸色一白,嘴角溢出一缕淡金色的血丝,强行维持如此规模的剑狱,镇压赤玄夜的拼死反扑,对她也是巨大的负担!剑狱光壁上,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 “困兽犹斗!”谢琢光冰冷的声音响起,他一步踏出,身形瞬间出现在剑狱上方。 他并未直接攻击剑狱内的赤玄夜,而是双手结印,周身剑意如同星河垂落,源源不断地注入那摇摇欲坠的剑狱光壁之中。 “嗡——” 得到谢琢光精纯剑灵本源的加持,剑狱儿得到谢琢光精纯剑灵本源的加持,剑狱光芒大盛。 光壁上的裂痕飞速弥合,符文更加璀璨夺目,那镇压之力陡然增强数倍,赤玄夜的挣扎和咆哮瞬间被压制下去,如同被投入了万载玄冰之中,变得沉闷而无力。 “不!本君不甘心!!”剑狱深处,传来赤玄夜充满无尽怨毒与疯狂的嘶吼:“鸟竹眠!谢琢光!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吗!太虚剑意……剑心通明……哈哈哈!你们根本不知道,你们对抗的是什么!太古魔渊的意志……不会放过你们!不会放过这方天地!!” 他的嘶吼声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诅咒,像极了他爹赤渊当年死前的诅咒。 “聒噪。”谢琢光眼神冰冷,并指如剑,对着剑狱核心,凌空一点:“镇魂! 一道凝练的银色剑罡,无视剑狱光壁,瞬间刺入魔云深处,精准无比地钉在赤玄夜残破魔躯的神魂核心之上。 一声更加凄厉、仿佛灵魂被撕裂的惨嚎从剑狱中传出,随即彻底沉寂下去。 赤玄夜的魔魂被谢琢光的镇魂剑罡重创、封印,连最后的诅咒都无法发出。 下方战场。 随着赤玄夜被彻底镇压,魔君气息消失,本就溃散的魔潮更是彻底失去了主心骨。 “魔君败了!逃啊!” “快跑!回魔界!” “仙盟的煞星太可怕了!” 惊恐的呼喊在魔潮中蔓延,无数魔物如同没头的苍蝇,再也顾不得厮杀,转身就朝着天空那道巨大的空间裂缝亡命奔逃。 自相践踏,混乱不堪! “想跑!”宿诀浑身浴血,阎罗剑指向溃逃的魔潮,发出震天怒吼:“给老子追!一个不留!” “杀!”玉摇光寒玉剑光如匹练,冰封千里,将大片逃窜的魔物冻结成冰雕。 云成玉操控着屠魔弩和机关傀儡,如同高效的杀戮机器,精准收割着溃兵。 千山的扶桑藤蔓如同巨大的绿色囚笼,将试图逃向裂缝的魔物成片缠绕、绞杀。 李小楼操控大阵,四色光华化为巨大的绞盘,将魔潮切割、碾碎。 奚无咎则如同幽影,在溃散的魔潮中穿梭,专挑那些试图组织抵抗的魔将下手,幽冥鬼爪过处,魔魂寂灭。 一场单方面的追击在天空与大地上演,仙盟弟子士气如虹,喊杀声震天动地。 而鸟竹眠和谢琢光的注意力却并未完全放在溃败的魔军上。两人的目光几乎同时投向了下方大地上——那柄坠落在地、布满裂痕、灵光尽失的魔刀。 刀身斜插在焦黑的土地上,周围的空间依旧因它残留的湮灭气息而微微扭曲。 它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是一块废铁,但鸟竹眠剑心通明,神念无垠,却能清晰地“看”到,在那刀身最深处的核心。 在那无数裂痕的交汇点,一点极其隐晦、却蕴含着最本源湮灭法则的幽暗光点,如同蛰伏的毒蛇,并未彻底熄灭。 反而在赤玄夜被镇压后,变得更加内敛,更加……危险。 “此刀凶戾,本源未绝。”谢琢光的声音带着凝重:“需彻底毁去,以绝后患。” 乌竹眠点头,正要出手,那柄看似沉寂的魔刀却猛地一震,刀柄处那个形似魔眼的隐蔽符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幽暗光芒万丈。 一股远比赤玄夜催动时更加古老、更加蛮荒、充满了无尽贪婪与毁灭意志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凶兽苏醒,轰然从刀身中爆发出来。 “轰——” 以魔刀为中心,大地如同波浪般翻滚、塌陷,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漆黑坑洞瞬间形成。 坑洞中不再是泥土岩石,而是翻滚沸腾、如同活物般的粘稠魔气,魔气之中,无数扭曲痛苦的怨魂面孔沉浮尖啸,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绝望气息, 更恐怖的是,一股源自太古洪荒的、蛮横霸道的恐怖意志,正顺着那魔气深渊,贪婪地窥视着这片天地, 每一次冲击,都引得空间剧烈震荡,那意志中蕴含的湮灭法则,远超赤玄夜。 “这是……太古魔渊的气息!”谢琢光脸色骤变:“这魔刀……竟成了魔渊意志降临的坐标!” 鸟竹眠瞳孔微缩,瞬间明悟。 赤玄夜修复魔刀,引动本源,不仅仅是为了力量,更是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这柄魔刀沟通太古魔渊的祭品和桥梁。 如今赤玄夜被镇压,魔刀濒临崩溃,反而刺激了其中蛰伏的、属于太古魔渊本身的意志。 它要强行撕开空间壁垒,降临此界。 “阻止它!”鸟竹眠厉喝一声,太虚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混沌剑轮朝着那翻滚的魔气深渊悍然斩落,试图斩断那降临的通道。 谢琢光也同时出手,破妄剑意凝成实质的银色巨剑,刺向魔刀核心那点幽暗光点。 “轰隆!!!” 剑轮与巨剑同时轰击在魔气深渊之上。 然而,那翻滚的魔气深渊仿佛拥有生命般,猛地向内一缩,形成一个巨大的、由纯粹湮灭法则构成的旋涡。 混沌剑轮和破妄巨剑撞入旋涡,如同石沉大海,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却只是让旋涡剧烈震荡,未能将其彻底摧毁了反而逸散的能量被旋涡疯狂吞噬,使得那深渊的气息更加恐怖, “桀桀桀……美味的剑意……剑灵……还有剑心通明……”一个宏大、混乱、充满了无尽贪婪的意志碎片,如同亿万生灵的呓语,从深渊中传出,直接冲击着鸟竹眠和谢琢光的神魂。 “降临……吞噬……万物归墟……” 那魔气深渊猛地扩张,一只完全由粘稠魔气构成、覆盖着漆黑鳞片、指尖燃烧着幽绿魔焰的巨大魔爪,带着撕裂大地的恐怖威势,轰然从深渊中探出。 这一次的魔爪比之前在古槐坡感应到的噬心古魔之爪更加凝实,更加恐怖,其上蕴含的湮灭法则,让空间都寸寸崩裂。 它是太古魔渊的意志化身,它要强行降临。 “不好!”下方正在追杀魔军的宿诀等人也感应到了这更加恐怖的危机,脸色剧变,纷纷回援。 “大阵!全力镇压!”李小楼尖叫着,操控四色阵图,试图笼罩那魔气深渊。 “幽冥!断界!”奚无咎脸色凝重到极点,双手结印,引动幽冥死气,化作巨大的锁链缠绕向那探出的魔爪。 然而,无论是四色大阵还是幽冥锁链,在接触钊那魔爪的瞬间,都被其蕴含的恐怖湮灭之力疯狂侵蚀,根本无法阻挡其分毫。 魔爪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撕裂字切阻挡,朝着空中的鸟竹眠和谢琢光,狠狠抓来,仿佛要将这对威胁最大的存在,连同他们手中的太虚剑,一同拖入永恒的魔渊归墟之中。 危机远超赤玄夜。 太古魔爪撕裂空间,带着吞噬万物的湮灭气息,遮天蔽日般抓向乌竹眠和谢琢光。 爪风未至,那恐怖的威压已让两人周身的空间如同镜面般寸寸碎裂,下方大地在魔爪的阴影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 连不夜天刚刚修复的护山大阵,都在这超越魔君级的威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四色光华急剧黯淡。 “阿眠!”谢琢光厉喝一声,一步挡在鸟竹眠身前,他周身剑意毫无保留地爆发,太虚剑本体发出前所未有的悲鸣剑啸。 无数道凝练的银色剑罡如同怒放的莲花,层层叠叠地护在两人身前,试图阻挡。 “嗤嗤嗤——” 然而,那魔爪蕴含的湮灭法则太过恐怖,谢琢光全力撑起的剑罡屏障,如同脆弱的肥皂泡,在魔爪触及的瞬间便纷纷湮灭。 仅仅阻挡了魔爪不足一息的势头, 巨大的魔爪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继续抓下,谢琢光闷哼一声,嘴角淡金色的剑灵本源之息狂涌,身形被巨大的力量冲击得向后飞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乌竹眠动了。 她没有去看那抓来的灭世魔爪,也没有去管被震退的谢琢光。 她的目光穿透了翻滚的魔气,穿透了那巨大的魔爪虚影,死死锁定了魔气深渊最深处, 那一点如同毒蛇般蛰伏、操控着一切的幽暗光点——魔刀的本源核心,也是太古魔渊意志降临的坐标。 剑心通明,映照本源。 乌竹眠看到了,那核心深处,除了纯粹的湮灭与贪婪,还有一道细微却坚韧无比、散发着煌煌正气的银色光痕。 正是她之前留在刀身,后被赤玄夜强行压制,却始终未曾磨灭的太虚剑意烙印。 此刻,这烙印在魔渊意志的冲击下,如同风中之烛,摇摇欲坠,却依旧顽强地存在着。 它是这污秽核心中唯一的“杂质”,也是唯一的……破绽! 原米……你在这里。”马竹眠的声首平静得可怕,如同万古寒冰。 她双手缓缓举起太虚剑,剑尖并非指向抓来的魔爪,而是遥遥指向大地之上,魔气深渊的最核心。 乌竹眠周身的气息瞬间收敛到了极致,仿佛变成了一个没有任何力量的普通人。 但识海中,剑意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剑道感悟,都凝聚于一点。 天地间游离的灵气,地脉涌动的能量,甚至下方众人战斗中逸散的剑气、魔气、生机、死气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受到了无形之力的牵引,疯狂地朝着她手中的太虚剑汇聚而来。 剑身之上,蕴含宇宙星空的玄黑色仿佛活了过来,无数星辰在其中生灭流转,剑刃的寒光则凝聚成了超越极致的白炽。 这一剑,不再仅仅是乌竹眠的力量,而是引动.了这方天地之力,借天地之势,斩灭域外邪魔。 鸟竹眠樱唇微启,声音不大,却如同大道天音,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人的心底:“引星!” 随看她这两个字吐出,太虚剑对看挪深渊核心,看似缓慢,实则快到了超越时间概念地,轻轻一刺。 没有惊天动地的剑光爆发。 只有一道细微到极致、仿佛由最纯粹星光凝聚而成的银色丝线,自太虚剑尖激射而出。 这道星光丝线,细若游丝,却蕴含着洞穿万界、破灭本源的至高剑道真意。 它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无视了那抓来的巨大魔爪,无视了翻滚的魔气屏障,仿佛命运本身,精准无比地,射向了魔气深渊最深处,那一点幽暗光点中,顽强闪烁的银色剑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所有人都能看到,那一道细微的星光丝线,如同宇宙中最执着的流星,穿逶了层层阻碍,坚定不移地射向目标。 那抓向鸟竹眠的巨大魔爪,在星光丝线掠.过其虚影的瞬间,猛地一滞。 爪身上流转的湮灭魔纹在疯狂闪烁,发出的无声哀鸣仿佛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所克制了。 第285章 天外天通道 星光丝线将魔爪压制,没有爆炸,没有巨响,只有一声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如同琉璃破碎的轻响。 “叮……” 那一点蕴含着太古魔渊意志、散发着无尽湮灭气息的幽暗光点,在被星光丝线精准点中内部银色剑痕的刹那,如同被戳破的水泡,瞬间破灭了。 不是炸开,不是溃散,而是从存在的根本上,被那凝聚了剑心通明的至高一剑彻底抹除。 “不!!!” 一声充满了无尽惊怒与难以置信的意志咆哮,如同亿万生灵的惨嚎,从魔气深渊深处轰然爆发。 那是太古魔渊意志的怒吼。 随着核心坐标被抹除,那巨大的魔爪虚影如同失去了支撑的沙堡,瞬间溃散,化作漫天飘散的黑色烟尘,被天地间残留的正气迅速净化。 翻滚的魔气深渊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发出“噗”的一声闷响,恐怖的湮灭气息和贪婪意志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边缘光滑如镜的漆黑坑洞,证明着刚才的惊世一击。 天空之中,那道被赤玄夜撕裂的空间裂缝,也因失去了魔渊意志的支撑,开始剧烈扭曲、收缩,最终在一声不甘的空间哀鸣中,彻底弥合消失。 残存的魔气失去了源头,迅速被天地灵气同化、消散。 阳光,重新洒落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 死寂。 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无论是下方劫后余生的仙盟弟子,还是天空中仅存的、早已吓破了胆的零星魔物,都被刚才那匪夷所思、逆转乾坤的一剑所震撼。 引动天地之力,一剑破灭魔渊意志投影,这是何等的实力?! 乌竹眠缓缓收剑,太虚剑无声归鞘,她的脸色却苍白如纸,身形还微微晃了一下,显然那一剑的消耗超乎想象。 但她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如同蕴藏了整片星空。 谢琢光瞬间出现在乌竹眠身边,扶住她的手臂,精纯的剑灵本源渡入她体内,帮她稳住虚浮的气息。 他看向她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骄傲。 “赢了……我们赢了!” 短暂的死寂后,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从仙盟各处爆发,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宿诀提着滴血的阎罗剑,看着那巨大的漆黑坑洞,狠狠啐了一口:“什么九幽魔渊!都是渣渣!” 玉摇光清冷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收剑而立。 云成玉静静伫立,缓缓停止运转机关。千山的本体扶桑神树光华流转,浓郁的生机开始抚慰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 李小楼瘫坐在阵眼中,小脸煞白却满是兴奋。奚无咎收回幽冥鬼气,望着乌竹眠的方向,冰冷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还没结束。”乌竹眠的声音在欢呼声中响起,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说话间,她的目光,落向了剑冢方向。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只见剑冢上空,巨大的太虚剑狱依旧银光流转,符文闪烁,只是此刻,剑狱的光芒黯淡了许多,内部那片被压缩凝固的魔云,也停止了挣扎,死寂一片。 乌竹眠在谢琢光的搀扶下,飞临剑狱上空,她并指如剑,对着剑狱核心,凌空虚划。 “开。” 剑狱的银光壁垒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露出内部的景象。 一团被无数银色剑意锁链死死捆缚、不断扭曲挣扎的暗红魔气悬浮其中。 魔气核心隐约可见赤玄夜残破不堪的魔躯,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到了极点,魔魂更是被镇魂剑罡死死封印,陷入了最深沉的沉寂。 一代太古魔君,赤玄夜,如同待宰的羔羊,被彻底囚禁。 “如何处置?”谢琢光问道。 斩杀容易,但赤玄夜身为纯血太古魔族,知晓太多关于太古魔渊的秘密,其魔魂和魔躯本身也蕴含着很多未知的信息。 乌竹眠看着剑狱中气息奄奄的赤玄夜,眼神冰冷:“封入剑冢最底层,以太虚剑气日夜磨砺其魔魂,剥离其记忆,同时,他本身……也是钓出其他爪牙最好的饵。”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欢呼的众人,最后落在大地上那个巨大的漆黑坑洞上,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此战虽胜,但太古魔渊的威胁,才刚刚显露冰山一角,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 “我们需要力量,需要盟友,需要……找到彻底关闭魔渊通道的方法。” “而这一切的开始……” 乌竹眠的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宿槐序气息最后传来的方向,眼神变得深邃。 “或许,就在师父那里。” 赤玄夜被封印,魔渊意志投影被斩灭,赤狱魔军全军覆没。 仙盟迎来了久违的平静,但这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仙山如同巨大的机器,高效运转。 剑冢底层。 赤玄夜被无数道由太虚剑气凝聚的锁链,钉在了一座由星辰玄铁构筑的祭坛之上。 祭坛周围布满了玄奥的剑意符文,形成一个巨大的炼魔剑阵。 剑气如同无形的刻刀,日夜不停地磨砺、剥离着赤玄夜的魔魂,提取着关于太古魔族、魔渊以及魔刀的所有记忆碎片。 每一次剥离,都伴随着他无意识的痛苦痉挛,但他连发出声音的能力都被剥夺。 这里将成为他永恒的囚笼。 议事大殿。 乌竹眠、谢琢光、宿诀、玉摇光、云成玉、千山、李小楼、奚无咎齐聚。 大殿中央悬浮着一枚由无数光点构成的立体地图,正是根据从赤玄夜魔魂中提取的信息。 再结合奚无咎的幽冥鬼镜和乌竹眠的剑心感应,绘制出的魔界部分区域图,其中赤狱魔宫的方位被重点标记。 “赤玄夜虽败,但其麾下仍有部分力量散落魔界各处,由其心腹蚀骨魔帅统领,正试图收拢残兵。” 云成玉冷静地分析道:“根据魔魂碎片显示,蚀骨魔帅手中掌握着另一件太古魔器,万魂幡的仿品,能操控大量魔魂,颇为棘手。” “跳梁小丑!”宿诀抱着他的阎罗剑,一脸自信:“等我伤好了,带人杀过去,连他带幡一起劈了!” “不可轻敌。”玉摇光摇头:“魔渊一向是禁地,环境险恶,我们人生地不熟,当务之急,是找到师父。”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乌竹眠。 她端坐主位,气息已恢复平稳,甚至比大战前更加深邃内敛,剑心通明之境彻底稳固,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无形的道韵。 “师父的气息,最后消失在混沌海边缘的天外天附近。”乌竹眠指尖轻点地图,一个位于已知世界边缘、标记着巨大漩涡的区域亮起。 “那里空间混乱,法则扭曲,是已知最接近太古魔渊外围的险地,赤玄夜的记忆碎片中,对此地也讳莫如深,似乎隐藏着很大的秘密。” 乌竹眠看向众人:“我决定,亲往天外天,寻找师父的踪迹,并探查太古魔渊的虚实。” “我与你同去。”谢琢光的声音不容置疑。 “我们也去!”宿诀立刻道。 “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兄,小师兄,小师妹,”乌竹眠目光扫过他们:“经此一战,你们虽胜却伤,仙盟护山大阵需进一步完善,弟子需安抚教导,魔界残兵需监视清剿,被魔气污染的土地需净化……这些,都需要你们坐镇。” “此地,是我们的根基,不容有失。” 乌竹眠又看向奚无咎:“小师弟,幽冥鬼域与魔界、乃至太古魔渊,似乎存在某种特殊的位面联系。” “你精通幽冥法则,能否尝试构建一条相对安全的、通往魔界赤狱魔宫废墟的临时通道?或许能在其废墟中,找到关于魔渊的其他线索。” 奚无咎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可试,需要时间。” “好。”乌竹眠颔首:“那么,寻找师父与探查天外天,便由我和琢光先行。小师弟负责构建通道,其他人固守本山,提升实力,随时准备应对魔渊可能发起的报复。” “师姐,带上这个。”李小楼跑上前,递过一个巴掌大小、形似罗盘的玉盘,上面镶嵌着七颗不同颜色的晶石。 “这是三师兄和小师兄改良的七星定空盘,结合了空间定位、防御屏障、能量吸收和通讯传讯功能,应该能帮上忙。” “还有这些。”云成玉也递过一个储物袋:“里面是特制的破魔雷珠、匿踪傀儡和快速恢复灵力的丹药。” “万事小心。”千山温和叮嘱,一道充满生机的扶桑叶印记没入乌竹眠掌心:“此印记可提供三次庇护,抵挡致命伤害。” 玉摇光没说话,只是将一枚凝结着极致寒意的冰晶玉佩放在乌竹眠手中。 宿诀挠了挠头,将一枚煞气腾腾的黑色骨符塞过来:“这是我以前宰了个老魔头弄到的替死魔符,虽然有点晦气,关键时候能挡一次死劫!拿着!” 感受着同门沉甸甸的关切,乌竹眠冰冷的心中也泛起暖意,她一一收下,郑重道:“放心,我们定会带回师父的消息。” * 出发前夜,后山灵眼之泉。 乌竹眠和谢琢光并肩立于泉边,月光如水,洒在两人身上。 “天外天,凶险莫测。”谢琢光看着乌竹眠的侧脸:“即便剑心通明,也需万分谨慎。” 乌竹眠微微一笑,指尖轻轻拂过太虚剑冰冷的剑鞘:“有你在,何处不可去?” 她顿了顿,看向深邃的夜空,声音带着一丝悠远:“剑心通明后,我隐约感觉到,这方天地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剑道……太古魔渊,或许并非终点,而是……起点。” 谢琢光握住了她的手,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无论终点还是起点,你的道,便是我的道。” 两人相视无言,心意相通,月光下,两道身影依偎,如同亘古不变的剑与灵。 * 翌日清晨,仙盟山门。 乌竹眠和谢琢光立于虚空,乌竹眠一身素白劲装,背负太虚剑,气息内敛如渊。谢琢光玄衣如墨,身姿挺拔。 “走了。”乌竹眠对着下方送别的众人颔首。 “师姐(师妹)保重!”众人齐声道。 乌竹眠不再多言,与谢琢光对视一眼,两人的身形同时化作一道细微的银色流光,瞬间撕裂空间,消失在通往世界边缘的虚空乱流之中。 下方,李小楼握紧了拳头,云成玉的眼睛里闪烁着灰青色的光芒,千山枝叶轻摇,玉摇光眸光清冷,宿诀扛着剑,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眸光忧虑。 奚无咎则转身,走向两界碑,鬼镜悬浮身前,幽冥鬼气开始构建复杂的空间符文。 而在此界边缘的混沌漩涡深处,一道白衣白发的身影,正缓缓睁开闭合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眼眸,眸中映照着翻滚的魔渊暗流,嘴角却勾起一丝洞悉一切的淡然微笑。 “剑心通明……终于……等到了。” * 仙盟的胜利并未带来长久的安宁。 赤玄夜被镇于剑冢,魔渊意志的阴影却如同附骨之疽,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从赤玄夜破碎魔魂中榨取的记忆碎片,拼凑出一个令人心悸的真相。 太古魔渊并非单独的威胁,它更像一个巨大腐化源头的溢出物,而那个源头,指向了传说中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的绝地——天外天。 赤玄夜的记忆里,天外天并非一个具体的地点,而是一片被放逐的、破碎的、时间与空间都陷入终极混乱的“坟场”。 那里没有活物,只有无数陨落的古神、被肢解的天魔、以及历代误入其中,却再也无法脱身的强大修士。 他们残留的神魂被混乱的法则撕碎、扭曲、重组,最终化作混沌中永恒哀嚎的残念,成为那片死寂之地的一部分。 那里是法则的垃圾场,是神魂的永恒囚笼。 而宿槐序,他们的师父,当年为了找办法复活乌竹眠,追寻着异动的源头,孤身闯入了那片绝地,从此音讯全无。 “师父……最后的气息,就消失在已知世界边缘,指向天外天的无序回廊。” 乌竹眠的指尖划过虚空,那里悬浮着一幅由星光和魔魂记忆碎片交织而成的混沌星图,一个扭曲、不断变幻形态的漩涡标记格外刺眼。 “天外天……”谢琢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那是连上古记载都语焉不详的禁忌之地。赤玄夜的记忆里充满了对那里的恐惧,他称那里为神魂的磨盘。” “但我们必须去。”乌竹眠的声音斩钉截铁,她的目光落在星图漩涡的中心:“魔渊的源头在那里,师尊……也可能在那里。”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从那些记忆碎片中,我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信息,唯有身负最纯净的古神之血者,才有可能在天外天的混沌法则中找到一条相对稳定的路径,甚至……短暂地不被其同化。” 对如今的修士来说,古神早已是传说中的传说,湮灭在比太古更遥远的纪元。 而神女阿眠,则是最后一个纯血神裔。 乌竹眠缓缓抬起手,指尖一缕淡金色的、带着难以言喻的古老与神圣气息的光华悄然浮现。 这光华不同于她的剑元,也不同于谢琢光的剑灵本源,它更加内敛,更加深邃,仿佛蕴含着宇宙初开时的生命烙印。 谢琢光握紧了乌竹眠的手,没有说话,但那紧握的力度传递着无言的支撑。 “天外天凶险莫测,只有你的血脉可能找到路径并抵御部分侵蚀。”谢琢光声音沉稳:“此行只能由我陪你前往。” 这也是师门其他人没有反对的原因,这是唯一的选择,也是最危险的选择。 千山和云成玉联手,利用从赤玄夜魔宫废墟和魔魂中解析出的空间符文,结合乌竹眠神裔之血的气息,炼制了一枚巴掌大小、形似不规则水晶的道标。 它能微弱地感应天外天的混沌波动,并在乌竹眠血脉指引下,尝试锚定相对安全的路径。 带着同门沉甸甸的期盼与担忧,乌竹眠和谢琢光踏上了旅程。 世界的边缘并非想象中的虚无。 这里是法则的边疆,空间如同破碎的琉璃,呈现出光怪陆离的扭曲景象。 巨大的空间碎片如同岛屿般漂浮在色彩斑斓、充满毁灭性能量的虚空乱流中。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前一秒是炽热的风暴,下一秒可能就是绝对零度的冰晶尘埃。 这里就是通往天外天的门户——无序回廊。 乌竹眠手持道标,那枚不规则水晶在她掌心散发着温热的、与她血脉共鸣的微光。 她闭目凝神,神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融入这片混乱的法则汪洋。 剑心通明之境全力展开,努力在狂暴无序的能量洪流中,捕捉那一丝源自天外天、与她血脉隐隐相连的、混乱中带着奇异“秩序”的波动。 谢琢光守护在乌竹眠身侧,太虚剑悬于身前,剑身流淌着清冷的银辉,形成一个稳固的剑域,将侵袭而来的空间碎片和毁灭性能量无声地排开。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警惕着回廊中可能存在的、被混乱法则催生出的诡异存在——那些由破碎空间和狂暴能量构成的、毫无理智的虚空孽兽。 “这边。”乌竹眠忽然睁开眼,指向一片看似狂暴、由无数紫色雷霆和暗物质漩涡构成的区域。 道标在她手中发出稍显明亮的微光。 两人化作两道流光,毫不犹豫地投入那片毁灭之地。 一进入此地,就仿佛置身于风暴的核心,狂暴的紫色雷霆如同亿万条毒蛇噬咬而来,漩涡散发着恐怖的吸扯力,试图将他们的神魂都撕碎。 谢琢光剑域全开,太虚剑光纵横捭阖,将雷霆绞碎,将漩涡斩开。 乌竹眠则完全依靠神念和道标的指引,在毁灭的缝隙中穿行,她的指尖不时渗出淡金色的神裔之血, 血液离体后并未消散,反而化作点点微小的金色符文,融入周围狂暴的能量中,奇迹般地让一小片区域的混乱变得“温顺”片刻,为他们打开一条狭窄的通道。 这条路坦途。 神血的消耗巨大,乌竹眠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更可怕的是精神上的侵蚀,混乱回廊中充斥着无数陨落强者的残念哀嚎,它们如同无形的毒刺,疯狂冲击着两人的神魂。 若非乌竹眠剑心通明,神念坚韧无匹,谢琢光剑灵本源纯粹,早已被这些充满怨恨与绝望的杂念污染和同化。 “小心!”谢琢光突然厉喝,太虚剑化作一道惊天长虹,斩向乌竹眠侧后方。 “吼——” 一头由纯粹空间裂缝和毁灭雷霆构成的、形似巨蜥的虚空孽兽,刚刚从一片扭曲的光影中凝聚成型,便被太虚剑光从头到尾劈成两半。 逸散的狂暴能量冲击在谢琢光的剑域上,让他身形微晃。 乌竹眠伸手扶了他一把,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寻找路径上。 道标的光芒越来越亮,指引的方向也越来越清晰,但周围的混乱法则也越发狂暴,空间乱流中甚至开始浮现出一些模糊、扭曲的幻象。 那是被卷入此地的强者们最后的记忆碎片:古神陨落时崩碎星辰的悲鸣,天魔被肢解时滔天的怨气,修士绝望挣扎的面孔……这些幻象如同跗骨之蛆,试图将他们也拖入永恒的疯狂。 “快了……我能感觉到……那道‘门’……”乌竹眠咬着牙,指尖再次渗出神血,金色的符文艰难地在狂暴的暗物质潮汐中开辟道路。 她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神魂承受的压力已接近极限。 谢琢光一言不发,只是将剑域收缩得更紧,为她抵挡住绝大部分物理和精神冲击。 他清晰地看到,乌竹眠的鬓角,有几根发丝正悄然失去光泽,变得灰白。 这是神血和神魂双重透支的征兆! “阿眠!”谢琢光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焦急。 “我没事!”乌竹眠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璀璨的神光:“就是这里!道标!开!” 她将体内最后一股神血之力注入混沌道标,道标瞬间爆发出刺目的金色光芒,如同一枚微型的太阳。 光芒照射在前方一片不断变幻色彩、仿佛由无数破碎镜面组成的空间屏障上。 “嗡——” 空间屏障剧烈震荡,发出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哀鸣,在道标金光的照射下,那些混乱的色彩和破碎的镜面开始扭曲和重组,最终在中心位置,形成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圆形通道。 通道的另一端,隐隐传来了一阵……鸟语花香。 来不及细想,身后狂暴的虚空乱流和孽兽的嘶吼已近在咫尺,空间屏障正在快速修复。 “走!”谢琢光一把揽住因透支而有些脱力的乌竹眠,化作一道剑光,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那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通道。 就在他们冲入通道的刹那,身后的空间屏障彻底合拢,将无序回廊的毁灭与疯狂彻底隔绝。 第286章 天外天(1) 穿过通道的瞬间,预想中的混乱、死寂、神魂冲击并未降临,相反,一股浓郁到令人心旷神怡的天地灵气,如同温润的泉水,瞬间包裹了两人。 柔和的光线洒落,带着暖意。耳边传来清脆悦耳的鸟鸣,鼻尖萦绕着泥土的芬芳和淡淡的花香,乌竹眠在谢琢光的搀扶下站稳,惊疑不定地看向四周。 入眼赫然是一派宁静祥和的世外桃源景象。 他们站在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小路两旁是碧绿的、修剪整齐的草地,点缀着不知名的、散发着莹莹微光的奇异小花。稍远处,是成片的、挂满了饱满灵果的奇异果树,果香诱人。清澈见底的小溪潺潺流过,溪边有灵鹿低头饮水,仙鹤优雅踱步。 更远处,几座白墙黛瓦、飞檐斗拱的精致屋舍掩映在云雾缭绕的青山之间,天空是纯净的蔚蓝色,飘着几缕洁白的云絮,阳光温暖而不炙热,空气中流淌着令人身心舒畅的浓郁灵力。 这里灵气之浓郁精纯,远超外界,环境之优美宁静,如同画卷。 与传说中的神魂磨盘、永恒囚笼的天外天,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就是天外天?”乌竹眠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干涩,她体内消耗的神血和透支的神魂,在这浓郁精纯的灵气滋养下,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道标在她手中变得黯淡无光,仿佛完成了使命。 谢琢光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太虚剑并未归鞘,依旧悬于身侧,剑身发出极其细微的嗡鸣,似乎在警告着什么。 “太安静了……完美得不真实。”谢琢光低声道。 他的剑心感应到一种极其隐晦的、无处不在的“和谐”感,这种和谐仿佛是被强行设定的,带着一种非自然的规整,那些灵鹿、仙鹤,动作都过于优雅,眼神过于温顺,缺乏生灵应有的灵动。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二位远道而来,可是迷路了?” 乌竹眠和谢琢光猛地转头。 只见小路的拐角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穿着粗布麻衣、挽着裤脚的青年,一头白发未束,似终年不化的霜雪倾泻而下,垂落至腰际,映得眉目愈发漆黑如墨。 青年的面容并不苍老,反倒如冷玉雕琢,轮廓分明,唇色极淡,他笑容很温和,眼神清澈,带着一种阅尽沧桑后的平和,他手里拿的不是剑,而是一根木杖。 然而,当乌竹眠看清这青年的面容时,顿时如遭雷击,浑身剧震:“师……师父?!”她失声惊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眼前这个温和的青年,赫然就是他们苦苦寻找的师父——宿槐序。 虽然穿着打扮与记忆中白衣胜雪、飘然出尘的剑仙形象截然不同,但那眉眼和轮廓绝不会错!正是宿槐序,只是以往他的眼神一向幽深如古井,沉静时如深潭无波,抬眸时却似寒刃出鞘,锋芒隐现,如今却格外平和,似乎没有了剑修的锐气。 “师父!真的是您!”巨大的惊喜瞬间淹没了乌竹眠,她下意识地就想冲过去,却被谢琢光一把紧紧拉住。 “阿眠!冷静!”谢琢光的声音如同寒冰,带着前所未有的警惕,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宿槐序”,太虚剑的嗡鸣声陡然变得尖锐起来。 “琢光?”乌竹眠被拉住,不解地看向谢琢光,随即也猛地反应过来。 不对!太不对了! 师父怎么会在这里?天外天不是神魂坟场吗?眼前这宁静祥和、灵气充沛的世界是怎么回事?更重要的是,谢琢光那如临大敌的反应和太虚剑的异常! “呵呵,眠眠,好久不见。”眼前的“宿槐序”仿佛没看到谢琢光的戒备,笑容依旧和煦,如同春风拂面:“怎么?不认识为师了?还是被这天外天的景象吓到了?” 他语气自然,甚至还带着一丝调侃,仿佛只是出门游历归来的长辈。 “师父……您……您怎么会在这里?这里……真的是天外天?”乌竹眠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紧握的拳头却暴露了她的紧张。 说话间,她悄然运转剑心通明,神念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探向眼前的师父。 气息……没错,是师父那独特而浩瀚的正气。 神魂波动……温和深邃,带着熟悉的包容感,甚至体内流转的灵力,都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剑心通明之下,竟看不出丝毫破绽,这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宿槐序。 “说来话长。”“宿槐序”拄着木杖,缓步走近,目光温和地打量着两人,尤其在乌竹眠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似乎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光芒:“当年为师陷入无序回廊,九死一生,幸得此地源灵指引,才侥幸脱困,进入了这片被遗落的净土,我们称之为——灵源界。” 他指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和屋舍:“此界独立于诸天之外,法则自成一系,灵气精纯,更无纷争杀戮。为师在此疗伤静修,感悟天地,倒也自在。只是心系你们,却苦于找不到回去的路。没想到……今日竟能在此见到你们!真是天意!” 宿槐序的语气和表情都非常真挚,充满了重逢的喜悦。 “灵源界?”谢琢光声音冰冷,带着一丝质疑:“师父,据我们所知,天外天乃是古神陨落、神魂永囚的绝地,怎会是如此世外桃源?” 他手中的太虚剑,剑尖微微抬起,锁定了“宿槐序”。 “宿槐序”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悲悯,轻轻叹了口气:“唉,传言多谬,天外天外围,那无序回廊确实凶险无比,充斥着混乱与残念,如同炼狱。但穿过那片绝灵壁障后,便是这灵源界。” “此界乃是一位陨落的创世古神残留的灵识所化,隔绝了外界的混乱与污秽,自成一方净土。外界所谓的神魂磨盘,不过是无法穿过绝灵壁障的失败者留下的怨念诅咒罢了。” 说着,宿槐序看向乌竹眠,眼神带着深意:“眠眠,你身负特殊血脉,能感应并穿过绝灵壁障,想必也是因此才找到这里吧?这便是缘分。” 解释似乎合情合理。 古神心核所化的净土……隔绝混乱……这似乎能解释此地的异常。 乌竹眠心中的警惕并未消散,但眼前之人无论气息、神魂波动都毫无破绽,那份属于师父的温和与关切更是做不得假。 难道……传言真的错了?这里真是师父的避难所? “师父,您……受伤了?”乌竹眠注意到“宿槐序”拄着木杖,关切地问道。 “无妨,旧疾而已,在此界灵气滋养下已无大碍。”“宿槐序”摆摆手,笑容依旧:“此地非谈话之所,走,随为师回家。灵源界中还有几位避世修行的道友,正好介绍你们认识。” 他转过身,拄着木杖,沿着青石板小路,步履从容地向着远处的屋舍走去。 “回家?”乌竹眠看着师父熟悉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有重逢的喜悦,有巨大的疑惑,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寒意。 她下意识地看向谢琢光,谢琢光紧盯着“宿槐序”的背影,眼神锐利如刀,嘴唇微动,无声地传音:“神魂无缺,气息无异,但……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幅画。小心。” 他握紧了乌竹眠的手,低声道:“跟上去,见机行事。” 两人压下心中的惊疑,跟在“宿槐序”身后,踏入了这片宁静得诡异、灵气浓郁得不像话的灵源界。 小路蜿蜒,穿过芬芳的果园,越过潺潺的溪流。 沿途遇到的“村民”都穿着朴素,面带和善的笑容,热情地与“宿槐序”打招呼,称呼他为“宿先生”,看向乌竹眠和谢琢光的目光也充满了纯粹的好奇和友善,没有丝毫敌意或戒备。 “张伯,又在打理您的灵药圃啊?” “李婶,这灵米长势可真喜人。” “小虎子,莫要惊扰了仙鹤!” “宿槐序”一一含笑回应,语气熟稔自然,俨然已在此地生活了许久。 很快,他们来到了一座依山傍水、清雅别致的院落前。 院门开着,院内种着几株翠竹,一方石桌,几张石凳,一个穿着素雅襦裙、气质温婉的妇人正提着水壶在浇花,看到他们,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槐序,回来了?这两位是……”妇人声音温柔。 “云娘,快来。”“宿槐序”笑着招手:“看看谁来了,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我最得意的弟子,乌竹眠,还有她的……挚友,谢琢光。” 妇人云娘连忙放下水壶,快步上前,目光落在乌竹眠身上,眼中满是赞叹和喜爱:“好俊俏的姑娘,难怪槐序总念叨你,今日可算见到了!快,快进屋坐!” 她又看向谢琢光,微微一礼:“谢公子。” 乌竹眠和谢琢光连忙回礼,云娘的热情自然真挚,毫无作伪。 她身上的气息纯净温和,如同山间清泉,竟也是一位修为不俗的修士,但给人的感觉毫无锋芒,只有宁静祥和。 “宿槐序”引着两人进入屋内,屋内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雅致,墙上挂着意境悠远的山水画,案几上燃着清心宁神的檀香。 “坐。”“宿槐序”示意两人坐下,云娘很快奉上了清香扑鼻的灵茶:“尝尝,这是用后山云雾根泡的茶,最能滋养神魂,恢复元气。” 被“宿槐序”带进那座清雅小院,乌竹眠和谢琢光心中的惊涛骇浪并未平息,反而被眼前这过于完美的“灵源界”景象推向了更深的不安。 小院清幽,灵茶飘香,云娘温婉娴静,一切看起来都祥和安宁,如同避世而居的仙侣。 乌竹眠看着对面笑容温和、气息与记忆中师父一般无二的“宿槐序”,感受着这杯蕴含着精纯灵气、闻之令人神魂舒畅的“云雾根”灵茶,剑心通明之境却在疯狂示警。 一闪而逝的冰冷怨毒气息,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在她的感知边缘。 乌竹眠不动声色地接过茶杯,指尖触及温润的杯壁,一缕精纯的剑意悄无声息地探入茶汤。 茶汤清澈,灵气充沛,滋养神魂的功效确凿无疑。 然而,在剑心通明的极致洞察下,乌竹眠敏锐地捕捉到,在这精纯的灵气深处,混杂着极其细微、几乎与灵气本身融为一体的、带着一丝诱导和沉溺意味的精神波动。 这波动极其隐晦,若非她境界突破,神魂稳固远超从前,根本无法察觉,它像甜蜜的毒药,悄然浸润,让人在享受滋养的同时,不知不觉放松警惕,沉溺于这虚假的安宁。 “好茶。”乌竹眠面上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赞叹,将茶杯凑近唇边,却并未饮下。 她运转剑元,在口腔内悄然布下一层极薄的剑气屏障,隔绝了茶汤与身体的直接接触,只让一丝无害的茶香逸入鼻端。 谢琢光同样接过茶杯,他作为剑灵,对能量本质的感知更为纯粹直接,他指尖在杯沿轻轻一触,一股极其细微、却凝练到极致的破妄剑意便已探入茶汤深处。 剑意所过之处,那隐藏的精神诱导如同遇到克星,瞬间被涤荡干净,他面无表情地抿了一口,淡声道:“灵气精纯,确非凡品。” 两人面不改色,心中却已掀起巨浪:这茶,是陷阱! “宿槐序”似乎并未察觉两人的小动作,依旧笑容和煦,如同慈祥的长辈:“喜欢就好。此茶生于后山灵雾深处,百年方得一两,最能固本培元,涤荡心神。你们远道而来,神魂疲惫,多饮些有益。” 他目光落在乌竹眠身上,带着深意:“眠眠,你似乎……心事重重?可是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 乌竹眠心中一凛,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与一丝见到师父的孺慕之情:“劳师父挂心,只是穿越那无序回廊,耗损颇大,神魂有些震荡,让师父见笑了。” 她巧妙地避开了提及魔渊、赤玄夜等关键信息,只以“耗损”带过。 “原来如此。”“宿槐序”微微点头,眼神关切:“那更需好生休养,云娘,去将东厢房收拾出来,让眠眠和谢小友歇息。” “是。”云娘温顺应声,起身离去。 她的动作流畅自然,气息平和,但在她转身的刹那,乌竹眠和谢琢光都清晰地捕捉到,她眼中闪过一刹那的、非人的空洞,仿佛精致的傀儡被抽走了灵魂丝线,快得如同错觉。 “宿前辈。”谢琢光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如剑,看似随意地问道:“您当年深入天外天,想必也经历了那无序回廊的凶险。不知您是如何找到这绝灵壁障的入口?又是如何确定此界安全的?” 他的问题直指核心,带着试探的锋芒。 “宿槐序”神色不变,眼中露出一丝追忆与庆幸:“说来也是机缘,为师当年被卷入回廊深处一处时空乱流,九死一生,几乎耗尽本源。危急关头,感应到一丝与此地同源的、极其微弱却纯净的气息,如同黑夜中的灯塔。” “循着那气息,我才侥幸撞入了一片相对稳定的空间褶皱,发现了绝灵壁障的薄弱处,拼尽全力方得入内。” “宿槐序”顿了顿,语气带着感慨:“至于安全……初入此界时,为师也如你们一般惊疑,但很快便发现,此界法则奇特,排斥一切混乱与恶念,只存留纯净的灵性与秩序。” “那些所谓的古神残念、天魔诅咒,在此界法则下皆被净化消弭,滋养万物,为师亦是受此界恩泽,才得以恢复伤势,甚至道行还有所精进。”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乌竹眠却在心中冷笑。 净化消弭?滋养万物?那她捕捉到的那丝怨毒气息和茶中的精神诱导又是什么?但她面上却露出恍然和欣喜:“原来如此!难怪此界灵气如此纯净祥和!师父洪福齐天,能寻得如此宝地,实乃大幸!” “宿槐序”含笑点头,似乎对乌竹眠的反应很满意。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孩童清脆的嬉笑声。 只见几个穿着粗布衣服、脸蛋红扑扑的孩童追逐打闹着跑过院门,看到院内的“宿槐序”,都停下来,恭恭敬敬地行礼:“宿先生好!” 这些孩子全都眼神纯真,笑容灿烂,充满了孩童的活力。 “宿槐序”笑着对他们挥挥手:“莫要跑太快,小心摔着。” 孩童们应了一声,又嘻嘻哈哈地跑远了,一切看起来都那么自然,那么美好。 然而,就在孩童们身影消失的瞬间,乌竹眠的剑心通明之境却猛地一震。 她“看”到,那些孩童跑远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变得空洞麻木,动作也变得僵硬刻板,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木偶,直直地走向村子的某个方向,消失在屋舍的阴影里。 那纯真与麻木的切换,快得令人毛骨悚然。 谢琢光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常,与乌竹眠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师父,这些孩子……”乌竹眠故作好奇地问。 “都是村中乡邻的孩子。”“宿槐序”语气自然:“此界居民皆心地纯善,远离尘世纷争,孩子们也活泼可爱,眠眠若喜欢,改日可让他们来陪你玩耍。” “嗯。”乌竹眠乖巧点头,心中寒意更甚。 * 另一边,东厢房干净整洁,布置得颇为雅致,云娘已备好了温热的灵泉水供他们梳洗。 关上房门,布下一层隔绝探查的剑意屏障后,乌竹眠和谢琢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茶有问题,人更不对劲!”谢琢光声音冰冷:“那精神诱导极为高明,若非你我境界特殊,根本无从察觉。” “还有这云娘,那些孩童,身上都有一种非人的完美感,像是精心雕琢的傀儡,缺乏生灵应有的灵动与瑕疵,尤其是那些孩子,笑容与麻木的切换……绝非活人!” 乌竹眠走到窗边,透过窗棂缝隙看向外面宁静祥和的村落:“剑心通明之下,此界看似生机勃勃,实则……死气沉沉。灵气浓郁精纯不假,但流转之间带着一种被强行规划的‘秩序’,缺乏天地自然的韵律。” “花草树木的摇曳,鸟雀的鸣叫,都像是按着同一个节拍,过于规整。”她指尖划过窗棂,感受着那平滑的纹理:“就连这木头,都过于完美,没有天然木材应有的纹理差异和岁月痕迹。” 这不像一个世界,更像一个……巨大的、精致的牢笼。 “宿槐序的气息和神魂波动毫无破绽,完美复刻了师父的一切。”谢琢光眉头紧锁:“但他提到灵源界时的语气,还有对天外天传言的解释,都透着刻意引导的味道,他似乎在极力让我们相信这里是净土,放松警惕。” “他在等。”乌竹眠眼中寒芒一闪:“等我们彻底沉溺于此地的安宁,饮下更多的灵茶,或许还有其他手段,让我们在不知不觉中被同化,成为这永恒净土的一部分,就像那些村民和孩童一样。” “必须找到破绽。”谢琢光走到乌竹眠身边,看向窗外渐沉的暮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他想演,我们就陪他演下去,但暗地里,必须探查此界的核心。” 夜色很快笼罩了灵源界。 村落里亮起了温暖的灯火,炊烟袅袅,偶尔传来几声过于规律的犬吠,一派祥和安宁的乡村夜景。 两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潜出了小院。 正是乌竹眠和谢琢光,他们收敛了所有气息,如同两道幽影,在村落狭窄的巷道中快速穿行。 剑心通明与剑灵本源的隐匿能力,让他们避开了所有可能存在的探查。 村落里很安静,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灯火透出,却没有一丝人声传出,白天那些嬉闹的孩童、劳作的村民,此刻仿佛都消失了一般。 整个村子安静得可怕,只有风声和远处溪水流淌的声音。 乌竹眠的神念如同无形的触手,小心翼翼地探入一栋亮着灯的木屋。 屋内,一对中年夫妇模样的“村民”正对坐在桌旁,桌上摆着简单的饭菜,但他们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两尊栩栩如生的蜡像。 屋内没有呼吸声,没有心跳,只有一种凝固的死寂。 她又探查了几户,情况一模一样,所有“村民”在夜晚都变成了这种毫无生气的“蜡像”。 整个村落,就是一座巨大的、在夜晚停止运转的傀儡戏台。 “果然……”乌竹眠心中发冷。 “去村子中心。”谢琢光传音道,白天那些孩童消失的方向,以及灵气隐晦汇聚的源头,都指向那里。 两人避开大路,在阴影中潜行。 越靠近村子中心,空气中那种精纯的灵气就越发浓郁,但同时也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粘稠的压抑感。 村子中心并非广场,而是一棵巨大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古树。 古树树干粗壮,需十人合抱,枝叶繁茂,每一片叶子都如同白玉雕琢,散发着莹莹光辉,照亮了周围一片区域,树下没有祭坛,只有一圈光滑如镜的青石板。 白天那些嬉闹的孩童,此刻正整整齐齐地、如同朝圣般跪在古树周围,围成一个圈。 他们依旧穿着白天的粗布衣服,但脸上的红晕和笑容早已消失,只剩下木然的呆滞,他们仰着头,空洞的眼睛望着古树散发着白光的枝叶,嘴巴微微张开。 更诡异的是,一丝丝极其微弱的、带着各种色彩的雾气,正从这些孩童的头顶百会穴缓缓飘出,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古树散发着白光的枝叶之中。 那雾气中隐隐包含着极其微弱的喜怒哀乐等情绪碎片。 古树吸收了这些雾气,枝叶的光芒似乎更加温润柔和了一些。 “他们在……被抽取灵性?!”乌竹眠瞳孔骤缩。 这些孩童并非活人,更像是某种容器,白天被注入“活力”扮演角色,夜晚则被强制抽取维持这虚假世界运转所需的“灵性”能量,而那棵散发着圣洁白光的古树,竟是这一切的核心。 “不止是孩童。”谢琢光目光锐利,指向古树根部。 只见白天见过的几个成年村民,也如同行尸走肉般,从不同的方向走来,默默地跪倒在孩童外围,他们头顶同样有更凝实一些的彩色雾气被抽出,汇入古树。 这棵“生命之树”,竟是靠汲取这些傀儡的“灵性”来维持自身的光辉和此界的“祥和”。 “好一个灵源界!好一个永恒净土!”乌竹眠心中怒火升腾。 这哪里是什么净土,分明是比魔渊更邪恶的吞噬之地,它吞噬的不是血肉,而是情感,是灵性,是一切构成“生命”的本质。 “谁在那里?!”一个冰冷而警惕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两人心中一惊,瞬间收敛气息,融入旁边房屋的阴影之中。 只见一个穿着巡逻服饰、手持长矛的壮汉走了过来,他眼神锐利,扫视着古树周围,脸上带着一丝不同于其他村民的“鲜活”警惕。 他似乎是此地的“守卫”之一,拥有一定的自主性。 壮汉巡逻了一圈,并未发现异常,只嘟囔了一句“错觉”,便转身离开了。 待守卫走远,乌竹眠和谢琢光才从阴影中现身,脸色更加凝重,这守卫的存在,说明此界并非完全由无意识的傀儡构成,背后还有更高级别的“管理者”或“监视者”。 “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去。”谢琢光沉声道。他们已经发现了核心秘密,但打草惊蛇绝非明智之举。 两人悄无声息地潜回小院东厢房,屋内的灵泉水依旧温热,仿佛他们从未离开过。 “现在可以确定,这灵源界就是一个巨大的骗局。”乌竹眠坐在桌边,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冰冷:“不知什么东西占据了师父的躯壳,编织此界,以古树为核心,抽取傀儡灵性维持运转,它的目的恐怕就是吸引并囚禁像我们这样闯入的强大生灵,最终将我们同化成新的养料或傀儡。” “宿前辈的神魂……”谢琢光看向主屋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恐怕真的如他所言,被撕碎吞噬了,眼前这个,只是披着宿前辈的皮囊,拥有部分记忆的怪物。” “不,或许还有一丝希望。”乌竹眠眼中闪过一丝锐芒:“你还记得白天在茶室,我故意试探时,他体内那一闪而逝的、属于师父的冰冷气息吗?虽然微弱且被压制,但确凿无疑!” “那东西占据了躯壳,吞噬了大部分神魂,但师父最核心、最坚韧的那一缕剑魂,或许还在挣扎,那丝气息可能就是师父的残魂在反抗时泄露的!” 谢琢光精神一振:“你是说……师父的残魂并未完全湮灭?还在对抗?” “极有可能!”乌竹眠点头:“否则,源灵不会如此急切地想让我们沉溺于此,饮下灵茶。它需要更强大的外力来帮助它彻底磨灭或压制师父的残魂,完全掌控这具躯壳和此界,我们的到来,对它而言既是威胁,也是……机会!” “所以,它一边伪装,一边也在暗中引导,想让我们放松警惕,成为它对付宿前辈的残魂的帮凶?”谢琢光眼神更冷。 “不错。”乌竹眠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主屋那扇透出温暖灯光的窗户,声音带着决绝:“既然如此,我们就将计就计,它想演,我们就陪它演得更真。” “它想让我们沉溺,我们就表现得更加适应此地的安宁,但与此同时,我们要暗中寻找师父残魂被压制的确切位置,寻找此界法则的破绽,寻找那棵古树的弱点,然后……一击必杀,不仅要摧毁核心,更要救出师父最后的神魂!” 两人一拍即合,拯救宿槐序的计划便在这虚假桃源之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第287章 天外天(2) 夜探古树广场的发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乌竹眠和谢琢光心中激起层层寒意,也彻底撕碎了灵源界温情脉脉的假面。 这哪里是什么净土?分明是一座以情感与灵性为食粮的精密牢笼,而那棵散发着圣洁白光的古树,就是这座牢笼的核心,是披着神圣外衣的饕餮之口。 “源灵……”乌竹眠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窗棂,眼神锐利如淬火的寒刃。 “它占据师父躯壳,吞噬师父神魂,编织此界幻梦,豢养傀儡抽取灵性,如今又将我们视为新的猎物……好大的胃口!” “它的目的,恐怕不止是养料那么简单。”谢琢光的声音低沉而冰冷,目光如电,仿佛要穿透墙壁,直视主屋方向:“它对你……格外关注,那目光中的贪婪,绝非仅仅看中你的修为。” 乌竹眠心中凛然,想起“宿槐序”看自己时那难以掩饰的异样光芒,以及茶水中针对神魂的诱导,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 “它想……占据我的身体?因为我的神裔血脉?” “极有可能。”谢琢光肯定道:“你的血脉是穿越绝灵壁障的关键,蕴含古老本源,对它这种由混乱残念聚合而成的存在而言,是超越宿前辈躯壳的、更完美的容器!” “它需要你放松警惕,沉溺于此,甚至主动接纳它的力量,才好进行夺舍。” “所以,它才如此耐心地扮演着‘慈师’的角色,用虚假的安宁和师父的温情来麻痹我们。”乌竹眠眼中燃烧起冰冷的火焰,既有对源灵滔天恨意,更有对师父残魂尚存的最后希望。 “它想温水煮青蛙,我们就给它添一把火,它想演戏,我们就陪它演一场更大的!” * 翌日清晨,阳光依旧和煦地洒满小院。 乌竹眠推开房门,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如同被此界灵气滋养后的红润光泽,眼神也比昨日明亮了许多,少了几分警惕,多了几分对新居所的好奇与适应。 “师父早。”她走到正在院中竹下静坐的“宿槐序”身边,声音清脆,带着一丝属于徒弟的亲昵。 “宿槐序”缓缓睁开眼,看到乌竹眠的气色,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笑容温和:“眠眠醒了,昨夜睡得可好?神魂可还安稳?” “托师父的福,那云雾根灵茶果然神效,昨夜睡得极沉,神魂的疲惫一扫而空,此界灵气更是滋养,感觉修为都隐隐有所松动呢。” 乌竹眠笑容明媚,语气真诚,仿佛完全沉浸在这份疗愈的喜悦中。 说着,她甚至主动运转了一丝剑元,让气息显得更加圆融平和,刻意收敛了剑心通明带来的那份过于锐利的洞悉感,更像是一个被此界“净化”后,心境平和的修士。 “如此甚好。”“宿槐序”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指了指石桌上的新茶盏:“云娘新沏了茶,用的是晨露,滋味更清,再饮些巩固神魂。” “多谢师父。”乌竹眠欣然坐下,端起茶杯,这一次,她不再用剑气隔绝,而是大大方方地饮了一口,甚至闭目细细品味,脸上露出享受的神情。 她用赞许的口吻说道:“果然比昨日的更添一分清冽甘甜,师父,此茶真是妙物。” 乌竹眠的表演天衣无缝,连眼神都透着被灵茶抚慰后的惬意。 但暗地里,剑心通明之境运转到极致,如同最精密的过滤器,将那混杂在精纯灵气中的精神诱导之力牢牢锁定和排斥在外,只吸收纯净的灵气滋养自身。 这时,谢琢光也走了出来,他收敛了周身凛冽的剑意,气息内敛沉稳,对着“宿槐序”微微颔首:“宿前辈,此茶确非凡品。” 他也饮了一口,破妄剑意无声涤荡,将隐患清除。 “宿槐序”看着两人放松的姿态,尤其是乌竹眠那毫不设防的饮茶动作,眼底深处那抹贪婪的光芒几乎要掩饰不住,他低声笑道:“喜欢便好,此茶于神魂大有裨益,多饮无妨。” “今日天气甚好,不如让云娘带你们在村中走走,熟悉一下环境?此界虽小,却也别有洞天。” “好啊!”乌竹眠立刻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像是个被新奇事物吸引的少女:“昨日匆匆一瞥,便觉此间宛如仙境,正想好好领略一番呢。” 谈话间,云娘适时出现,依旧温婉娴静,笑容无懈可击:“乌姑娘,谢公子,这边请。” 在云娘的引导下,乌竹眠和谢琢光开始“游览”这灵源界的村落。 白日里的村落,与夜晚的死寂截然不同,充满了生机勃勃的烟火气。 田垄间,有农夫在弯腰侍弄着灵气盎然的灵谷,他们的动作标准而流畅,挥锄的弧度,弯腰的深度,都如同尺子量过一般精确。 汗水浸湿了他们的粗布衣衫,脸上却洋溢着过于标准的、满足的笑容,仿佛劳作本身就是无上的快乐。 溪边有浣女在捶打衣物,木槌起落的节奏,水花溅起的弧度,甚至她们彼此间说笑的间隔和音量,都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规整感。 她们看向乌竹眠的眼神,充满了恰到好处的好奇与友善,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村中的小路上,孩童们追逐嬉戏,笑声清脆悦耳。但乌竹眠的剑心通明敏锐地捕捉到,他们的游戏规则极其简单且重复,跑动的路线几乎是固定的,笑声的起伏也如同设定好的音律。 当其中一个孩子不小心偏离了预定的路线,踩到路边的野花时,他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茫然,随即又迅速调整回快乐的模式,继续游戏,仿佛刚才的失误从未发生。 “云姨。”乌竹眠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指着一片挂满晶莹剔透、形似葡萄的紫色灵果的藤架,状似天真地问:“这是什么果子?好香啊,可以尝尝吗?” “这是紫玉玲珑果,十年一熟,最是滋养经脉。”云娘的笑容完美无瑕:“当然可以尝尝,乌姑娘喜欢是它们的福气。” 她说着,轻盈地摘下一串,递给乌竹眠。 乌竹眠接过,摘下一颗放入口中。 果肉入口即化,化作精纯温和的灵力流遍四肢百骸,口感清甜无比,毫无瑕疵。 然而,在剑心通明的极致感知下,这果肉中同样蕴含着极其细微的、与灵茶同源的精神抚慰之力,试图进一步软化意志,让人沉溺于这份完美的甘甜之中。 “真好吃!”乌竹眠露出满足的笑容,又摘了一颗递给谢琢光:“琢光,你也尝尝。” 谢琢光接过,面无表情地吃下,点了点头:“不错。” 两人一路“欣赏,一路品尝,表现得如同真正被此界吸引的访客。 乌竹眠甚至主动与遇到的“村民”打招呼,学着他们的口吻夸赞灵谷长势喜人,浣女歌声动听,孩童活泼可爱。 云娘脸上的笑容越发温和,似乎对两人的“融入”感到欣慰。 然而,在看似轻松的表象下,乌竹眠和谢琢光的神念如同无形的蛛网,悄无声息地探查着每一个角落。 他们发现,村中所有的建筑,无论材质是木是石,都光滑得毫无岁月痕迹,没有虫蛀,没有苔藓,甚至没有一丝灰尘。每一片瓦,每一块砖,都像是刚刚被制造出来,完美得令人窒息。 那些鸟雀,羽毛光泽亮丽,鸣叫声婉转动听,但它们的飞行轨迹是重复的环形或直线,从一棵树的固定枝头飞到另一棵树的固定枝头,周而复始,如同上了发条的玩具。 空气中流动的风,带着花草的芬芳,但风力的强弱变化也遵循着某种固定的韵律,缺乏自然界的无常。 整个灵源界,就是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巨大而精密的生态模型,运行在一种冰冷而完美的秩序之下。 这里的“生灵”是傀儡,这里的“生机”是假象,支撑这一切运转的核心能量,就是夜晚从那些傀儡身上抽取的“灵性”。 * 午后,“宿槐序”将乌竹眠单独叫到了书房。 书房布置得古朴雅致,书架上摆放着一些古朴的玉简和书册,案几上铺着宣纸,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墙上挂着一幅意境深远的山水剑意图——这正是宿槐序生前最喜爱的一幅道韵图。 “坐。”“宿槐序”指了指案几对面的蒲团,神情比往日多了几分“师父”的严肃:“眠眠,你身负特殊血脉,天赋异禀,剑道根基也极为扎实。” “然而剑道一途,刚极易折,过锋则伤,你以往修行,是否常感剑气凌厉有余,而圆融不足?杀伐之意过盛,而守护之心未明?” 这番话,切入点极为精准,甚至隐隐点出了乌竹眠早期剑道修行时曾遇到过的、被宿槐序亲自指正过的心境问题。 语气、神态、乃至对剑道的理解,都与真正的宿槐序一般无二。 乌竹眠心中剧震,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思索与恍然,恭敬道:“师父明鉴,弟子确有此感,剑气虽利,却总觉少了些……韧性,仿佛一味追求斩断,却忽略了剑本身的承载之意。” “宿槐序”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和得意:“不错,剑,非仅为杀伐之器,亦是守护之道,是天地正气之延展,刚柔并济,阴阳相生,方是剑道至理。”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山水剑意图前,指着画中那柄悬于云海孤峰之上、看似平淡无奇却蕴含着浩瀚意境的古剑, “你看此剑,锋芒内敛,却势含天地,不争而万物莫能与之争。这便是藏锋的境界,是剑心通明之前,需领悟的守拙之功。” “宿槐序”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乌竹眠:“眠眠,你根骨绝佳,所缺者,正是这份藏锋守拙的沉淀。此界灵气精纯,法则祥和,正适合你洗练剑气,收敛锋芒,感悟这份守的真谛。” “若能在此界静修一段时日,对你突破剑心通明之境,必有奇效。” 说着,他伸出手指,指尖萦绕着一缕温润如玉、散发着与灵源界同源气息的白色灵光,缓缓点向乌竹眠的眉心。 “为师可引动此界本源之力,助你洗涤剑元,感悟藏锋之意……” 这一指,看似温和无害,充满了师父对徒儿的关爱与指点,但乌竹眠的剑心通明却疯狂示警。 那白色灵光深处,隐藏着比灵茶、灵果强烈百倍的精神侵蚀之力,更蕴含着源灵试图侵入她识海、在她神魂深处种下顺从烙印的恶毒意志。 千钧一发之际,乌竹眠没有闪避,也没有硬抗,她眼中瞬间爆发出无比明亮的、仿佛被点悟的光芒,带着孺慕和激动,甚至主动将一丝微弱的、看似敞开的神魂气息迎向那点来的灵光。 “师父!弟子明白了!这就是藏锋的感觉吗?”她惊喜地叫道,同时,识海深处那澄澈的剑心猛地一颤。 “铮——”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越无比、仿佛源自灵魂本源的剑鸣,毫无征兆地从乌竹眠体内响起。 那是剑心在感悟藏锋真意时,一种自然而然的、充满喜悦的共鸣, 这声剑鸣,微弱却纯粹,带着乌竹眠剑道意志中最本真的力量, 就在这剑鸣响起的刹那,“宿槐序”点向乌竹眠眉心的手指猛地一僵, 他脸上的温和笑容瞬间凝固,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痛苦和挣扎的光芒,那缕温润的白色灵光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灼伤。 乌竹眠清晰地捕捉到,在“宿槐序”体内,一股冰冷、浩瀚、充满了不屈与守护意志的剑意,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引动,轰然爆发,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瞬间就被更庞大污秽的力量强行镇压下去,但那熟悉的、属于宿槐序本源的凛冽剑意,如同黑夜中的惊雷,照亮了乌竹眠的心, 师父!师父的残魂还在!它在反抗!它在回应我的剑鸣! “师父?”乌竹眠立刻收敛剑鸣,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慌”和“不解”,看着“宿槐序”僵住的手指,“您……您怎么了?” “宿槐序”迅速恢复了平静,那缕白色灵光也重新变得温润,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指,揉了揉眉心,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 “无妨,只是引动此界本源,略耗心神,眠眠果然天赋惊人,一点即透,竟能引动剑心共鸣。看来,你与此界,与为师传授的藏之道,缘分匪浅。” “宿槐序”深深地看着乌竹眠,眼中的贪婪几乎要化为实质:“好好在此感悟,假以时日,你定能超越为师。” 乌竹眠压下心中的狂喜与酸楚,恭敬垂首:“弟子定不负师父期望。” 这一次试探,险之又险,却收获巨大,不仅确认了师父残魂的存在和反抗意志,更让乌竹眠看到了反击的希望——师父的残魂能与她的剑心共鸣! * 深夜,确认云娘已休息,乌竹眠和谢琢光再次悄然潜出。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更加明确——靠近那棵汲取灵性的古树,尝试沟通师父的残魂,并寻找此界法则的破绽。 两人将隐匿之术施展到极致,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轻烟,避开了那个拥有一定自主性的巡逻守卫,再次来到了村子中心的古树广场。 夜晚的广场,景象依旧诡异。 数十个孩童和部分成年村民如同虔诚的信徒,跪伏在古树周围,头顶丝丝缕缕的彩色雾气被古树枝叶贪婪地吸收。 古树散发着温润柔和的白光,照亮着这片死寂的领域,圣洁的表象下是令人作呕的吞噬。 乌竹眠和谢琢光潜伏在广场边缘一座屋舍的阴影中。 乌竹眠闭上双眼,剑心通明之境全力展开,神念如同最纤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避开古树散发的白光领域,探向那粗壮的树干和深埋地下的根系。 她的神念甫一接触古树周围的无形力场,便感到一股强大的吸扯力和混乱的杂念冲击,仿佛无数个微弱的意识在哀嚎、在诱惑、在试图同化她。 她稳住心神,剑心澄澈如镜,将那些杂念排斥在外,专注地感应着。 在古树庞大根系的最深处,在无数被吞噬、被消化的残念碎片包裹的核心,乌竹眠终于感应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如同寒冰中燃烧的火焰般的气息。 冰冷、孤高、不屈、守护……正是师父宿槐序的剑魂本源。 那缕残魂被无数污秽的锁链缠绕、侵蚀,光芒黯淡到了极点,如同风中残烛,却依旧顽强地燃烧着,抵抗着来自古树的吞噬与同化。 当乌竹眠蕴含着剑心通明意志的神念小心翼翼地触碰到那缕残魂时,残魂猛地一颤,传递出一股强烈的、混合着痛苦、焦急与警告的意念碎片。 “走……快走……陷阱……源……夺……汝身……” “天外天……牢笼……陷阱……” 意念断断续续,虚弱不堪,却字字泣血! “师父……”乌竹眠心中剧痛,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强忍着情绪,尝试将自身精纯的剑元与坚定的守护意志,化作一道极其微弱却温暖的意念流,传递过去:“师父,坚持住!眠眠来救您了!我们定会毁了此界,诛杀源灵!” 那缕残魂似乎接收到了乌竹眠的意念,燃烧的火焰猛地明亮了一丝,传递回一股微弱却坚定的回应:“……信……汝……心……树……眼……弱……” 信息极其破碎,但乌竹眠瞬间明悟:师父在告诉她,要相信自己的剑心!古树的弱点……在树眼!? 她立刻将神念转向古树树干。 在剑心通明的极致洞察下,乌竹眠终于发现,在那些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枝叶最茂密处,树干表面,有一个极其隐蔽、形似竖瞳的天然木纹。 那木纹被层层叠叠的灵光和白叶掩盖,若非刻意寻找,根本无法察觉。 那“树眼”此刻紧闭着,但乌竹眠能感觉到,那里正是整个灵源界法则之力汇聚的核心,也是源灵意志与古树本体连接的关键节点。 它散发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心悸的波动,但同时,在剑心的感知中,那里也是整个完美法则循环中,能量流转最紧绷、最不易被外力侵扰,却也最怕被“点破”的关键点。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古树那紧闭的“树眼”木纹,毫无征兆地颤动了一下,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道冰冷、漠然、充满了无尽贪婪的视线,如同实质般穿透层层阻碍,瞬间锁定了乌竹眠和谢琢光藏身的阴影。 “找到……你们了……” 一个宏大而混乱、由无数杂念糅合成的意志,直接在两人识海中响起,正是源灵。 被发现了! “走!”谢琢光低喝一声,太虚剑瞬间出鞘,一道凝练的破妄剑罡斩向那道窥视的意念,同时一把拉住乌竹眠,化作剑光向后急退。 “嗡——” 古树爆发出刺目的白光,整个广场的地面亮起无数玄奥的符文,强大的禁锢之力瞬间降临。 那些跪伏的傀儡也如同被惊醒的木偶,齐刷刷地转过头,空洞的眼睛死死盯向两人逃离的方向。 “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呢?”“宿槐序”那温和的声音,此刻却如同九幽寒风,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陪为师……永远留在这永恒的净土吧!” 此刻,源灵终于撕下了最后的伪装,夺舍之战,一触即发。 * 那宏大的、充满无尽贪婪的混乱意志如同无形的巨网,瞬间笼罩了整个灵源界。 古树广场上刺目的白光是启动整个空间禁锢大阵的信号,无数玄奥符文自青石板地面亮起,光芒交织成锁链,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如胶,强大的空间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要将两道疾退的身影彻底冻结在原地。 “哼!雕虫小技!”谢琢光眼中寒芒爆射,太虚剑铮鸣,那道斩向窥视意念的破妄剑罡并未消散,反而骤然分化,化作千百道细若牛毛、却凌厉无匹的剑气丝线。 这些剑气丝线并非硬撼空间禁锢,而是如同最灵巧的穿针引线,精准无比地刺入地面符文流转的能量节点之间。 “嗤嗤嗤——” 细微却密集的能量湮灭声响起,如同烧红的铁针插入冰雪。 那些看似坚不可摧的符文锁链,在破妄剑意这专门破除虚妄、瓦解能量的特性面前,竟被强行撕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空间压力骤然一松。 “走!”谢琢光低喝,拉着乌竹眠,身化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灰蒙蒙剑光,在符文锁链重新弥合的瞬间,险之又险地从那道缝隙中穿出,脱离了广场核心区域。 然而,危机远未解除,那些原本跪伏在地、被抽取灵性的傀儡,此刻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指令,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孩童、农夫、浣女……所有被乌竹眠他们白天见过的“村民”,此刻双眼不再空洞,而是燃烧起诡异的白色火焰,口中发出非人的嘶吼。 他们的身体如同吹气般膨胀,粗布衣衫被撑裂,露出底下虬结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肌肉纹理,皮肤表面更是浮现出与古树树干相似的木纹。 白天那完美的祥和假象彻底撕碎,露出狰狞的战斗傀儡真容。 数十道身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失控的战争机器,悍不畏死地扑向刚刚脱困的两人。 他们的速度、力量远超生前,拳头挥出带着沉闷的音爆,利爪划破空气留下道道白痕。 “阿眠!我来开路!”谢琢光将乌竹眠护在身后,太虚剑在他手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不再刻意收敛剑灵本源的锋芒,上古第一剑的神威彻底释放。 “太虚·万仞归宗!” 话音落下,剑光暴涨,并非一道,而是瞬间分化出成千上万道凝实的剑气。 每一道剑气都蕴含着破灭万法、斩断虚妄的恐怖意志,如同暴雨倾盆,又似星河倒卷,精准无比地迎向扑来的傀儡洪流。 “噗噗噗噗——” 剑气与傀儡身躯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切割声。 破妄剑意对这些由古树灵光与污秽残念糅合而成的傀儡有着极强的克制作用。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傀儡农夫,如同朽木般被剑气轻易贯穿、撕裂、绞碎,木屑与破碎的金属碎片四溅。 然而,更多的傀儡前仆后继,它们没有痛觉,没有恐惧,只有毁灭入侵者的绝对指令。 一些傀儡被斩断手臂、洞穿胸膛,只要核心未被摧毁,依旧疯狂扑击!更可怕的是,地面、周围的屋舍、甚至溪流中,更多的“村民”被唤醒,如同潮水般涌来。 “它们数量太多了!核心在古树!必须接近树眼!”乌竹眠声音清脆,太虚剑同时出鞘,剑光清冽如秋水长天,带着剑心通明的无上洞察,剑招不再是追求极致的破坏,而是充满了灵动与精准。 每一剑刺出,都如同羚羊挂角,妙到毫巅,总能避开傀儡最坚硬的部位,精准地点在其能量流转的节点或是那闪烁着白焰的“眼睛”上。 “叮!叮!叮!” 剑尖点中傀儡眉心或心脏位置的白焰核心,发出清脆的爆鸣。 被点中的傀儡动作骤然僵直,眼中的白焰剧烈摇曳,随即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般熄灭,整个身体迅速干瘪、风化,化作一地齑粉。 剑心通明,洞察万物弱点,一击致命。 两人背靠背,剑气纵横交错,谢琢光的破妄剑意如同狂暴的飓风,横扫一切阻碍,硬生生在傀儡潮水中劈开道路。 乌竹眠的剑心通明则如精准的手术刀,点杀核心,高效清除。 一刚一柔,一力破巧一巧破力,配合得天衣无缝,硬是在密密麻麻的傀儡围攻中,向着广场中心的巨大古树艰难推进。 “冥顽不灵!”“宿槐序”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不耐与暴戾。 他并未亲自下场,依旧隐于暗处,但整个灵源界的法则之力开始被他调动。 “嗡——” 天空那纯净的蔚蓝色骤然扭曲,浓郁的灵气疯狂汇聚,形成一只遮天蔽日的、纯粹由精纯灵气构成的巨大手掌, 手掌纹理清晰,散发着恐怖的威压,如同上苍之掌,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轰然拍向正在傀儡群中厮杀的两人。 这一掌,蕴含了整个灵源界的部分本源之力,不再是之前的试探和诱导,而是真正的毁灭性打击。 掌风未至,那恐怖的灵压已经让乌竹眠和谢琢光感到呼吸困难,骨骼都在呻吟。 “不能硬接!这是界力!”谢琢光瞳孔猛缩,厉声喝道。 “师父!”乌竹眠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猛地抬头,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傀儡和那压下的巨掌,死死锁定远处那棵散发着白光的古树树干——那道紧闭的“树眼”。 她记得师父残魂破碎的意念:“……信……汝……心……树……眼……弱……” 也记得自己剑鸣引发师父残魂反抗时,源灵那一瞬间的僵直。 机会,只有这一次,必须要抓住! 第288章 天外天(3) “琢光,替我挡住一瞬!” 乌竹眠一声,周身剑意瞬间内敛到极致,仿佛化作一块顽石,她放弃了所有防御,将全部心神、力量和意志,尽数灌注于手中的太虚剑。 剑心通明之境被她催发到前所未有的巅峰,她的神魂仿佛燃烧起来,澄澈的剑心如同最明亮的星辰,照彻这片虚假的天地。 “太虚——引神!” 这不是攻击的剑招,而是乌竹眠以自身剑心为引,以本命剑太虚为桥梁,发出的最强呼唤!呼唤那被囚禁和镇压,却永不屈服的宿槐序的剑魂。 一声无比清越、无比纯粹、充满了守护、思念与不屈意志的剑鸣,从乌竹眠和太虚剑的体内轰然爆发。 这剑鸣不再是细微的共鸣,而是响彻云霄,震动整个灵源界的灵魂之音。 它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无视了源灵的封锁,带着乌竹眠全部的心念,如同一道无形的利箭,精准无比地射向古树深处,射向那道紧闭的树眼,射向宿槐序那缕风中残烛般的剑魂。 “呃啊!!!” 这一次,源灵的痛苦嘶吼不再是意念传递,而是直接响彻天地。 古树剧烈震颤,白光疯狂闪烁,那拍下的灵气巨掌在空中猛地一滞,变得明灭不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道血影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带着狂暴无匹的凶戾之气,猛地从侧面撞上了那明灭不定的灵气巨掌。 是那个巡逻守卫,他是之前死在此界的,他并未被完全控制。 此刻他双目赤红如血,浑身肌肉贲张,皮肤下血管根根暴起,如同燃烧的岩浆,手中那柄普通的长矛竟爆发出刺目的血煞光芒。 灵源界一瞬间的震荡,让他得到了片刻的清醒。 “给我——破开!” 守卫发出野兽般的咆哮,长矛化作一道血色流星,狠狠刺入巨掌掌心。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响起,血色煞气与精纯的灵气剧烈碰撞和湮灭。 守卫的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吐血倒飞出去,狠狠砸进远处的屋舍,生死不知。 但那恐怖的灵气巨掌,也在他这搏命一击和源灵被剑鸣干扰的瞬间,被硬生生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就是现在!冲!”谢琢光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太虚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毁灭剑虹,带着乌竹眠,从那巨掌的窟窿中悍然穿过。 剑虹所过之处,残余的灵气和阻挡的傀儡尽数被蒸发和粉碎。 两人如同两颗燃烧的流星,终于突破了重重阻碍,冲到了那棵巨大的、散发着圣洁又诡异白光的古树之前,距离那紧闭的“树眼”,只有咫尺之遥。 “蝼蚁!你们找死!” 源灵彻底暴怒,整个灵源界都随之在颤抖,古树周围的空间如同水波般剧烈扭曲,无形的法则锁链凭空浮现,带着禁锢万物的力量缠绕而来。 与此同时,古树的枝条疯狂舞动,如同无数条择人而噬的白色巨蟒,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狠狠抽向两人。 “宿槐序”的身影也终于出现在古树之下。 他不再是那副温和的模样,白发狂舞,面目狰狞,双眼完全被混乱的白光充斥,周身散发着恐怖而污秽的气息, 他手中那根木杖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柄由纯粹白光凝聚而成的、散发着不祥波动的光剑。 “留下吧!成为永恒的一部分!”“宿槐序”嘶吼着,光剑带着撕裂空间的威能,当头劈向冲在最前的谢琢光。 前有源灵本体的绝杀一剑,后有万千法则锁链和狂舞的枝条封堵,乌竹眠和谢琢光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境。 “阿眠,树眼交给你了,这个冒牌货,我来斩!” 谢琢光眼中燃烧着决死的战意,面对那劈来的恐怖光剑,他竟不闪不避,太虚剑爆发出刺破苍穹的剑意,悍然迎上,剑灵本源毫无保留地燃烧。 “太虚——灭!” 这一剑,是谢琢光作为上古剑灵,燃烧自身存在本源发出的至强一击,剑光所过之处,空间寸寸崩裂,显露出外界无序回廊混乱的虚空乱流。 他要以自身为代价,为乌竹眠争取那唯一的机会。 “不!琢光!” 看见这一幕,乌竹眠目眦欲裂,心如刀绞,但她知道,此刻犹豫便是辜负。 师父的残魂在呼唤,谢琢光在用生命为她开路。 乌竹眠猛地转头,赤红的双眸死死盯住树干上那道因源灵暴怒和剑鸣冲击而微微颤动的“树眼”木纹。 所有的悲痛、愤怒和守护的意志,尽数化为手中太虚剑上一点凝聚到极致、璀璨到无法形容的寒芒。 剑心通明,照见本源。 弱点,就在眼前。 “师父!弟子助您破茧!” 乌竹眠身随剑走,人剑合一,太虚剑化作一道洞穿虚妄、照见真实的极致流光,带着她全部的力量、全部的信念,义无反顾地刺向那微微颤动的“树眼”。 与此同时,古树深处,那缕被污秽锁链缠绕、光芒黯淡的冰冷剑魂,在乌竹眠这声泣血的呼唤和那凝聚了所有信念的剑意刺激下,猛然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璀璨的光华。 “轰!!!” 三股力量在古树之前轰然碰撞。 谢琢光燃烧本源的那一剑,与源灵操控“宿槐序”躯壳劈出的光剑狠狠相撞。 毁灭性的能量风暴瞬间爆发,将周围扑来的枝条和法则锁链尽数撕碎,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大面积崩塌。 而乌竹眠那凝聚了剑心通明全部意志的“破茧”一剑,也精准无比地刺中了那道微微张开的“树眼”。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仿佛刺破水泡的轻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散发着柔和圣光的巨大古树猛地一僵。 树干上,被太虚剑刺中的“树眼”位置,一道细微的裂痕迅速蔓延开来。裂痕中,并非木质,而是流淌出粘稠、污秽、散发着无尽怨毒与混乱的黑色液体。 “啊!!!不!!!” 源灵那宏大而混乱的意志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凄厉到极点的惨嚎。 这惨嚎并非来自“宿槐序”的口中,而是直接来自古树本身,来自整个灵源界的每一个角落。 圣洁的白光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郁得化不开的、令人作呕的黑暗。 那些狂舞的枝条瞬间枯萎、腐烂,化作黑色的脓水洒落,地面上玄奥的符文寸寸断裂、熄灭。 整个灵源界祥和宁静的假象如同被打破的镜子,轰然崩塌。 天空不再是蔚蓝,而是变成了无序回廊那种混乱的灰暗,充斥着扭曲的光线和破碎的空间碎片。 大地开裂,流淌出污秽的黑泥,那些精美的屋舍如同沙堡般坍塌,露出底下森森的白骨和腐朽的残骸。 那些被操控的傀儡,眼中的白焰熄灭,身体迅速腐烂、崩解,化作尘埃,露出了他们早已腐朽、只剩枯骨的真实面目。 永恒的净土,瞬间化为腐朽的地狱。 “宿槐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手中的光剑寸寸碎裂。 他脸上那狰狞的表情凝固,双眼中的混乱白光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 “不……不可能……我的世界……我的永恒……”他发出嗬嗬的怪声,身体开始出现道道裂痕,丝丝缕缕的黑色污秽气息从裂痕中逸散出来。 乌竹眠那一剑,不仅刺破了树眼,更刺穿了维系这个虚假世界的核心节点。 源灵的力量源泉被重创,它对这个世界的掌控力正在飞速瓦解。 “师父!” 乌竹眠顾不上体内力量的剧烈消耗和神魂的震荡,她看到“宿槐序”躯壳上裂痕中逸散的黑气,立刻意识到师父的残魂可能也会随之消散。 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同时再次全力运转剑心通明,将自身精纯的剑元混合着守护的意志,化作一道温暖的洪流,涌向那具濒临崩溃的躯壳深处,涌向那在污秽锁链崩解中显露出的、微弱却坚韧的冰冷剑魂。 “师父!坚持住!眠眠带您回家!” * “噗通。” 乌竹眠扑到“宿槐序”身前,双手死死抵住他布满裂痕的胸膛。 精纯的剑元混合着她泣血的意志,如同温暖的泉水,源源不断地注入那具濒临崩溃的躯壳。 剑心通明之境被乌竹眠催动到极限,神识化作最纤细的触须,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逸散的污秽黑气,探向躯壳深处那一点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冰冷光华。 “师父……师父!听到吗?我是眠眠,我们来救您了,坚持住!”她在心中疯狂呐喊。 那缕冰冷剑魂似乎感应到了她的呼唤和涌入的力量,微弱的光芒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传递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欣慰与疲惫的意念:“……眠……眠……做……好……走……快……” 意念依旧破碎,却比之前清晰了许多,带着强烈的催促。 源灵遭受重创,它对这个世界的掌控正在崩溃,但这并不意味着危险解除,恰恰相反,一个疯狂反扑的、失去巢穴的怪物,才是最危险的。 “咳……咳咳……”被乌竹眠灌注剑元的躯壳剧烈咳嗽起来,更多的黑气从裂痕中喷涌。 那双被混乱白光充斥的眼睛,光芒急剧闪烁,时而疯狂暴戾,时而闪过一丝清明与痛苦。 “走……快走……它在……自毁……界灭……湮灭……”宿槐序残魂的意念再次传来,充满了焦急。 乌竹眠悚然一惊,她猛地抬头看向四周。 整个灵源界正在加速崩塌,天空如同破碎的镜子,巨大的空间裂缝蔓延,混乱的虚空乱流如同贪婪的巨兽,撕扯吞噬着这片腐朽的土地。 地面裂开深不见底的鸿沟,喷涌着污秽的黑泥和混乱的能量流。曾经精纯的灵气早已被污染,变得狂暴而致命。 那些腐朽的枯骨和残骸在混乱能量的冲刷下化为齑粉。 这简直就是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象。 “阿眠!快!”一声虚弱却焦急的呼唤传来。 乌竹眠猛地回头,只见谢琢光的身影从远处能量风暴的边缘踉跄冲出。 他脸色苍白如纸,气息极度萎靡,原本凝实的身躯甚至显得有些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 刚才那燃烧本源的一剑代价巨大,他手中的太虚剑光芒黯淡,剑身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琢光!”乌竹眠的心再次被狠狠揪紧。 “我没事,快带上宿前辈,空间要彻底崩塌了,出口在古树原来的位置,我能感应到道标残留的微弱联系!”谢琢光强提一口气,冲到乌竹眠身边,目光凝重地看着濒临崩溃的“宿槐序”躯壳。 乌竹眠一咬牙,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 她猛地将一股更加强大的剑元注入宿槐序体内,暂时压制住那些逸散的黑气和裂痕的扩大,同时低喝一声:“师父!得罪了!” 她一把将“宿槐序”失去力量支撑、变得异常沉重的身体背起,触手之处冰冷僵硬,裂痕处逸散的黑气带着强烈的侵蚀性,让她手臂传来灼痛感。 她强忍着不适,看向谢琢光:“走!” 谢琢光点头,强撑着再次催动所剩无几的剑灵之力,太虚剑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勉强激发出护体剑罡,笼罩住三人。 他一手拉住乌竹眠,感应着道标残留的微弱空间坐标,向着古树原本所在、如今只剩下一个巨大深坑和狂暴能量漩涡的位置冲去。 “想走?留下!都给我留下陪葬!” 源灵那充满无尽怨毒与疯狂的咆哮再次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意念,而是从那具濒临崩溃的躯壳中发出来,只见“宿槐序”猛地抬起头,双眼彻底被纯粹的、混乱的黑暗吞噬, 他残破的躯壳上,那些裂痕中喷涌的黑气骤然凝聚,化作无数条狰狞的、带着倒刺的黑色触手,疯狂地缠向背着他的乌竹眠和旁边的谢琢光。 同时,整个崩塌的世界仿佛被点燃了最后的疯狂,无数道狂暴的空间裂缝如同黑色的闪电,从四面八方劈向三人。 混乱的能量流凝聚成实质的毁灭风暴,席卷而来,地面彻底化为流沙般的黑泥沼泽,带着强大的吸力。 真正的绝杀,源灵要拉着他们同归于尽。 “滚开!”乌竹眠厉喝一声,背上的师父躯壳成了最大的累赘和攻击源。 她无法全力挥剑,只能将剑元灌注双腿,施展精妙身法在狭窄的缝隙中闪避。 太虚剑在她手中化作一片清冷的光幕,精准地斩断那些缠绕而来的黑色触手。 每一剑斩下,都感觉像是斩在浸透了污秽的坚韧皮革上,反震之力让她手臂发麻,剑身上的裂痕似乎又扩大了一丝。 谢琢光的状态更差,他几乎是在燃烧最后的灵体本源催动剑罡护罩,抵挡着四面八方袭来的空间裂缝和能量风暴。 护罩剧烈闪烁,明灭不定,每一次撞击都让他本就透明的身躯更加黯淡一分。 他咬着牙,嘴角溢出淡金色的光点,眼中只剩下前方那越来越近、却也越来越狂暴的能量漩涡——那是通往无序回廊的唯一可能出口。 “呃!” 乌竹眠闷哼一声,一道刁钻的空间裂缝擦着她的肩膀掠过,带起一溜血花,伤口处立刻传来被混乱能量侵蚀的剧痛。 更糟糕的是,背上“宿槐序”的攻击更加疯狂,那些黑色触手被斩断又重生,甚至试图钻进她的护体剑元。 “师父!醒醒!我是眠眠啊!”乌竹眠一边艰难抵挡,一边在心中悲声呼唤,试图唤醒那被压制到极限的残魂。 也许是她的呼唤,也许是源灵濒死反扑对自身控制力的减弱,也许是外界毁灭风暴的刺激……背上的躯壳猛地一颤。 那双被黑暗吞噬的眼睛里,极其艰难地、极其短暂地,挣扎出一丝熟悉的、冰冷的清明, 虽然只有一瞬,但乌竹眠清晰地感受到了。 “斩……断……我右……臂……”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却带着斩钉截铁般决绝的意念,直接传入乌竹眠脑海。 是师父!师父在用最后的力量传递信息! 乌竹眠瞬间明悟,源灵的核心意识,或者它控制躯壳的关键节点,就在右臂,师父在让她斩断右臂,削弱源灵的控制。 没有丝毫犹豫,乌竹眠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却无比坚定,她猛地一个旋身,将背上躯壳的右臂暴露出来,太虚剑爆发出决绝的寒芒。 “太虚——断尘!” 剑光一闪,快如惊雷,带着斩断一切束缚的决绝意志,精准无比地斩向“宿槐序”的右肩。 “不——”源灵发出惊恐绝望的尖啸。 “噗嗤!” 污秽的黑血喷溅,一条缠绕着浓郁黑气的手臂应声而断。 那断臂落地的瞬间,竟如同活物般扭曲挣扎,化作一滩蠕动的黑色粘液,散发出刺鼻的恶臭。 而背上的躯壳,随着右臂被斩断,剧烈的挣扎和攻击骤然停止,眼中那疯狂的黑气也瞬间消散了大半,虽然依旧布满裂痕,逸散着黑气,但攻击性大减, 宿槐序残魂的意念似乎也清晰了一丝。 “有效!”乌竹眠精神一振。 “出口到了!冲!”谢琢光嘶哑的声音响起,他拼尽全力,将护体剑罡收缩到极致,如同一个梭形的钻头,狠狠撞向那狂暴的能量漩涡中心。 那里一丝属于道标的空间波动,被他的剑灵本源死死锁定。 “抱紧!”乌竹眠反手紧紧抓住背上师父的衣襟,将头埋低,紧跟在谢琢光身后,冲入了那足以绞碎星辰的毁灭性能量漩涡。 “轰!!!” 身后,整个灵源界彻底爆炸开,无边的黑暗与混乱的能量如同怒海狂涛般席卷而来,瞬间吞噬了他们刚刚立足的地方。 源灵最后的、充满无尽怨毒的咆哮在毁灭的轰鸣中彻底湮灭。 眼前是无尽的混乱流光、狂暴的空间撕扯力和足以湮灭神魂的湮灭性能量风暴。 谢琢光燃烧着最后的本源,太虚剑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剑尖迸发出一点极致的破妄锋芒,艰难地在毁灭风暴中开辟出一条极其狭窄、随时可能崩溃的通道, 剑罡护罩剧烈颤抖,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乌竹眠咬紧牙关,将护体剑元催发到极致,死死护住自己和背上的师父。 她能感觉到谢琢光的气息在以惊人的速度衰弱,剑灵之体越来越透明。 “坚持住!琢光!我们快出去了!”她嘶声喊道,既是鼓励谢琢光,也是给自己打气。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就在谢琢光的身影几乎要完全消散,太虚剑的剑尖彻底崩碎一小块的瞬间,前方猛地一亮。 不再是混乱无序的虚空乱流,而是熟悉的、带着死寂与荒芜气息的无序回廊特有的灰暗空间! 他们冲出来了。 “噗通!”三人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布满碎石的地面上,滚作一团。 乌竹眠第一时间翻身坐起,不顾浑身剧痛和几乎枯竭的剑元,立刻查看背上的师父。 宿槐序的躯壳静静地躺着,身上的裂痕依旧在缓慢逸散着微弱的黑气,但那种疯狂的源灵意志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死寂和破败感。 然而,在剑心通明的感知下,乌竹眠能清晰地“看到”,在那破败躯壳的最深处,一点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冰冷光华,如同风中的残烛,虽然摇曳不定,却顽强地燃烧着。 师父的残魂还在,没有被彻底湮灭。 “师父……” 巨大的狂喜和后怕瞬间淹没了乌竹眠,她眼眶一热,几乎落下泪来。 “咳咳……”旁边传来谢琢光剧烈的咳嗽声。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身形却虚幻得如同随时会散去的雾气,连维持人形都变得极其困难。 太虚剑落在他身边,剑身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灵光黯淡到了极点,那崩碎的剑尖更是触目惊心。 “琢光!”乌竹眠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她扑到谢琢光身边,小心翼翼地想要触碰他,却又怕自己的气息会加速他的消散:“你怎么样?你的剑……” “还……死不了……”谢琢光的声音虚弱得如同耳语,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目光却带着深深的忧虑看向乌竹眠背上的躯壳,又看向周围死寂荒芜的无序回廊:“只是……本源损耗太大……需要……沉睡……此地……不宜久留……” 话音未落,他虚幻的身影再也无法维持,化作一道黯淡的流光,瞬间没入了旁边布满裂痕的太虚剑中。 剑身发出一声微弱的哀鸣,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华,如同一柄凡铁,静静地躺在地上。 “琢光!”乌竹眠心中一痛,知道这是剑灵极度虚弱后自我保护的沉眠。 她小心翼翼地将布满裂痕的太虚剑捡起,感受到剑中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灵性波动,珍重地将其收入丹田温养。 做完这一切,她强撑着疲惫欲死、伤痕累累的身体,背起依旧在逸散黑气的师父躯壳,警惕地看向四周。 无序回廊,死寂依旧。 灰色的雾气在远处流淌,嶙峋的怪石如同沉默的墓碑。空气中弥漫着混乱的能量和残存的神魂碎片带来的精神低语。 灵源界的爆炸似乎并未波及太远,但这里本身就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她必须尽快找到离开无序回廊的路,师父的残魂需要稳固,谢琢光需要温养,她自己也需要疗伤。 更重要的是,她清晰地感应到,师父躯壳内逸散的黑气,以及残魂中残留的源灵污秽,如同跗骨之蛆,正在缓慢地侵蚀着那微弱的魂火。 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为师父净化残魂,稳固本源。 乌竹眠辨认了一下方向,背着沉重的希望,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一步,坚定地踏入了那死寂的灰色迷雾之中。 第289章 天外天(完) 无序回廊的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乌竹眠紧绷的神经。 灰雾弥漫,怪石嶙峋,混乱的能量流如同无形的毒蛇,在虚空中游弋。 乌竹眠的每一步都重若千钧,背上师父宿槐序那具布满裂痕、依旧逸散着微弱黑气的躯壳,如同背负着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 而她的丹田内,本命剑太虚静静悬浮,剑身蛛网般的裂痕触目惊心,谢琢光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坚持住……师父,琢光……”乌竹眠咬紧牙关,剑心通明之境在重创和巨大消耗下,只能勉强维持一丝清明,指引着方向。 她依靠着残存的道标感应和对空间乱流本能的规避,在迷宫中艰难穿行,途中遭遇了几次弱小的空间漩涡和游荡的混乱残念,都被她以精妙的身法和凌厉的剑气强行击溃或避开。 但每一次出手,都让她本就枯竭的剑元雪上加霜,手臂上被空间裂缝擦过的伤口更是传来阵阵被侵蚀的灼痛。 不知在死寂与灰暗中跋涉了多久,前方混乱的空间乱流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熟悉的秩序波动。 那是通往他们来时通道的出口。 乌竹眠精神一振,强提最后一口真气,身化一道黯淡的剑光,冲向那波动的源头。 “噗——” 穿过空间屏障的瞬间,熟悉的、属于他们原本世界的天地灵气涌入鼻腔。 然而,预想中的接应并未出现,通道出口处,并非他们离开时布置了守护阵法的安全地带,而是一片狼藉的战场。 地面焦黑,巨大的坑洞随处可见,残留着狂暴的魔气、凌厉的剑气以及……森然的幽冥鬼气。 折断的灵兵碎片散落一地,几具穿着不同势力服饰的尸体横陈,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能量碰撞后的焦糊味。 “怎么回事?!”乌竹眠心头剧震,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这里分明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混战。 大师兄他们呢?守护通道的同道呢? 乌竹眠警惕地环顾四周,神念如同水银泻地般铺开,瞬间捕捉到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熟悉冰冷气息的波动,正从战场边缘一块巨大的焦黑岩石后传来。 “谁?!”乌竹眠厉喝,太虚剑瞬间出现在手中,剑尖直指岩石方向,尽管剑身布满裂痕,剑意依旧凛冽。 岩石后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随即,一个身影踉跄着走了出来。 黑衣染血,长发凌乱,原本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几道血痕,嘴唇苍白,气息极度不稳,正是她的小师弟——幽冥鬼王奚无咎。 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柄断裂的黑色骨刃,周身幽冥鬼气紊乱,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小师弟?!”乌竹眠看清来人,心中稍定,但警惕未消:“你怎么在这里?其他人呢?这里发生了什么?” 奚无咎看到乌竹眠,尤其是看到她背上那具熟悉又陌生的躯壳时,暗金色的鬼瞳猛地一缩,震惊、狂喜、担忧、杀意……种种复杂情绪瞬间闪过。 他强撑着站直身体,声音沙哑而急促:“师姐!你终于出来了!” 他目光扫过乌竹眠狼狈的样子和背上的宿槐序,以及她手中那柄布满裂痕的太虚剑,瞳孔又是一震:“师父他……” “师父残魂尚存,但躯壳被污秽侵蚀,琢光本源重创,沉眠剑中。”乌竹眠言简意赅,语速飞快:“快说,这里怎么回事?大师兄他们呢?!” 奚无咎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快速说道:“你们进去不久,赤玄夜就逃走了,他带着大批心腹魔将杀了过来,他们不知从何处得知了通道位置,要强闯天外天。” “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兄、小师兄和小师妹都在此守护,还有几位赶来助拳的仙盟长老……” “赤玄夜?!”乌竹眠眼中寒光爆射,杀意瞬间沸腾。 “是!那疯子实力暴涨得诡异,魔功滔天,更带着几件极其歹毒的上古魔器!”奚无咎眼中也闪过一丝心悸。 “我们拼死抵挡,大师兄和二师姐联手才勉强挡住赤玄夜,但魔将众多,又有魔器相助,我们这边伤亡惨重……几位长老相继陨落……三师兄被重创,小师兄为护住小师妹,硬抗了赤玄夜一掌,扶桑本源受损!小师妹也受了伤……” “他们人呢?!”乌竹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刚才,赤玄夜似乎感应到什么,突然狂性大发,不顾一切地要冲进通道,被大师兄和二师姐拼着重伤再次挡了回去。” “他们被逼退了,大师兄担心通道不稳,也怕赤玄夜杀个回马枪,带着受伤的大家先行撤回不夜天紧急救治,让我留下断后并接应你们。”奚无咎快速说完,目光再次落在宿槐序身上,带着深深的忧虑:“师姐,师父他……” “此地不宜久留!”乌竹眠当机立断,赤玄夜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她看了一眼奚无咎的伤势:“无咎,你还能走吗?” “能!”奚无咎咬牙,挺直脊背,断裂的骨刃上再次腾起一丝幽冥鬼火:“师姐,我来背师父!” “不!”乌竹眠断然拒绝,并非不信任,而是宿槐序躯壳逸散的黑气带着强烈的侵蚀性,奚无咎本就受伤,幽冥鬼气与此污秽接触,恐生不测。 “你护法,我们立刻回不夜天。” “好。”奚无咎不再多言,强忍伤痛,警惕地护在乌竹眠身侧。 两人不敢有丝毫停留,乌竹眠背着宿槐序,奚无咎断后,化作两道流光,朝着不夜天的方向全速飞遁。 * 不夜天,魔君宿诀的领域。 往日虽以“魔”为号,却因宿诀性情,更像一处秩序井然、灯火辉煌的不夜之城。 然而此刻,笼罩整个不夜天的防御大阵光芒黯淡,多处破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草药苦涩的气息,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乌竹眠和奚无咎刚抵达不夜天外围,便被数道强大的神识锁定,但当看清来人,尤其是乌竹眠背上那熟悉的身影时,那些神识中的警惕瞬间化为了震惊与悲痛。 “小师姐,小师弟!”一个带着哭腔的清脆声音率先响起,一道娇小的身影如同乳燕投林般扑了过来,正是小师妹李小楼。 她脸色苍白,左臂缠着绷带,显然也受了伤,大眼睛红肿,看到乌竹眠背上的宿槐序,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师父……师父他……” “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兄,小师兄,小师姐带着师父回来了!”李小楼带着哭腔朝殿内大喊。 瞬间,数道身影带着强大的气息从主殿中冲出。 为首的宿诀玄衣墨发,面容俊朗,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煞气,他衣袍上沾染着大片暗红血迹,气息虽然依旧强大,却透着虚浮,显然伤势不轻。 他身旁,一位身着白色劲装的玉摇光英姿飒爽,她的脸色同样苍白,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 看到乌竹眠和她背上的宿槐序时,她的身躯明显晃了一下,被宿诀眼疾手快地扶住。 在他们身后,一个身形略显僵硬的身影快步走出,正是三师兄云成玉,他一只手臂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关节处闪烁着不稳定的灵光,但动作依旧沉稳,手中还拿着几个玉瓶。 他身边的千山气质温润,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淡金色,周身原本蓬勃的扶桑生机变得极其微弱。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聚焦在乌竹眠背上那具了无生气的躯壳上。 “师父……”宿诀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沙哑和颤抖,他一步跨到乌竹眠面前,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怕惊扰了什么,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这位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如同“男妈妈”般照顾所有人的魔君,此刻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痛楚。 玉摇光死死咬着下唇,鲜血渗出,她强忍着没有哭出声,只是走到乌竹眠身边,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易碎珍宝般,轻轻拂开宿槐序散乱的白发,露出那张布满裂痕、毫无血色的脸。 当她的指尖感受到那冰冷僵硬的触感时,身体猛地一颤。 “眠眠……师父他……”玉摇光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师父的神魂……还有一丝尚存!”乌竹眠强忍着悲痛和身体的极限,声音清晰而快速地将在天外天的遭遇、源灵的阴谋、师父残魂被囚、谢琢光舍身相救、最终斩破树眼、险死还生的过程,以及通道外遭遇赤玄夜伏击的情况,以最简练的语言讲述了一遍。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当听到宿槐序神魂被撕碎吞噬,只剩一缕残魂在污秽中挣扎时,宿诀眼中爆发出骇人的魔光,周身空间都隐隐扭曲。 玉摇光死死抓住宿槐序冰冷的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云成玉僵硬的面容上,那双由珍贵宝石炼制的眼眸光芒剧烈闪烁。 千山本就虚弱的身体晃了晃,淡金色的脸上涌起一阵潮红,显然气怒攻心。 李小楼更是捂着嘴,泣不成声。 当听到谢琢光燃烧本源、剑体崩裂才换来一线生机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份沉重的恩情,如同山岳。 “赤玄夜!”宿诀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杀意几乎凝成实质:“不杀掉他,我宿诀誓不为人!” “大师兄,当务之急是救治师父和琢光。”乌竹眠急切道,她能感觉到背上躯壳逸散的黑气虽然微弱,却在持续侵蚀着师父那缕本就风中残烛般的残魂。 “师父残魂被源灵污秽缠绕,急需净化稳固!琢光剑体崩裂,灵性微弱,也需要温养修复。” “交给我!”三师兄云成玉一步上前,他那由特殊灵木炼制、此刻却带着伤痕的手臂伸出,指尖亮起柔和的探查灵光,小心翼翼地覆盖在宿槐序的躯壳上。 片刻后,他宝石眼眸中的光芒变得极其凝重:“躯壳生机几近断绝,本源枯竭,被一种极其污秽混乱的异种能量侵蚀,正在缓慢崩解。” “最棘手的是神魂……那缕残魂被污秽锁链缠绕,如同附骨之疽,强行剥离净化,稍有不慎便会伤及根本,甚至导致魂火彻底熄灭。” 云成玉看向乌竹眠:“阿眠,你剑心通明,对神魂感知最为敏锐,我需要你的协助,共同为师父净化残魂,同时需要大量精纯的生命本源和稳固神魂的天地灵物。” “生命本源交给我!”千山立刻开口,尽管他气息微弱,但语气却斩钉截铁:“扶桑乃生命神树,我虽本源受损,但引动扶桑祖树之力,抽取精粹生命源液尚能做到,只是需要时间。” “稳固神魂的灵物,我去取。”二师姐玉摇光立刻道,眼中燃烧着火焰:“不夜天宝库里有养魂玉魄和九转还神草,不够的话,我立刻传讯回狐族。” “我去护法,赤玄夜那疯子吃了亏,绝不会善罢甘休,不夜天防御大阵需要立刻修复加强,魔渊动向也必须严密监控。” 宿诀看向乌竹眠,眼中是兄长般的信任与托付:“小竹子,师父……就拜托你和老三了,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整个不夜天,倾尽所有,” “还有我!”李小楼抹去眼泪,小脸绷紧:“我虽然修为不高,但可以照顾小师兄,帮三师兄打下手。” 奚无咎也上前一步,幽冥鬼气虽然阴冷,此刻却带着坚定:“师姐,我的幽冥鬼火有淬炼魂体之效,若有需要,随时吩咐,我亦可在外围布下幽冥结界,防止宵小窥探。” 看着眼前伤痕累累、却为了师父和同门倾尽所有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楚涌上乌竹眠的心头。 这就是她的师门,是她在绝境中拼死也要回来的地方。 “好!”乌竹眠重重点头,眼中燃起坚定的火焰:“事不宜迟,三师兄,我们立刻开始,大师兄,外围就拜托你了!” * 不夜天深处,一间被重重阵法笼罩的静室。 这里是宿诀平日里闭关的所在,灵气浓郁,阵法强大,此刻成了救治宿槐序的关键之地。 静室中央,宿槐序的躯壳被安置在一座由万年温玉打造的玉台之上,丝丝缕缕的温润灵气滋养着他濒临崩溃的肉身,延缓着崩解的速度。 玉台周围,刻画着繁复的聚灵、固魂、净化的阵法符文,此刻正被云成玉以精妙的手法激活,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乌竹眠盘膝坐在玉台前,太虚剑横于膝上。 她闭目凝神,强行压下身体的疲惫和神魂的震荡,将剑心通明之境催发到极致。 澄澈的心神如同一面明镜,清晰地映照出宿槐序躯壳深处那缕微弱的魂火,以及缠绕其上的、如同黑色荆棘般的污秽锁链。 “小师妹,我以引魂灯为引,配合清心涤魂阵,尝试剥离污秽。你剑心通明,需以无上剑意为刃,精准斩断锁链与残魂的连接点。” “切记,只斩锁链,不可触及魂火分毫,过程会极其痛苦,师父的残魂可能会有本能抗拒,你必须稳住。”云成玉的声音通过神念传来,冷静而凝重。 他手中托着一盏造型古朴的青铜灯,灯芯燃烧着一簇青白色的火焰,散发出净化神魂的气息。 “我明白!”乌竹眠回应,心神完全沉浸在那一缕魂火之中。 她的神念化作最纤细坚韧的丝线,小心翼翼地缠绕上一条最外围的污秽锁链。 锁链冰冷、滑腻,带着令人作呕的混乱意志,试图侵蚀她的神念。 “开始!” 云成玉低喝一声,引魂灯火光大盛,一道纯净的青白色光柱笼罩向宿槐序的眉心。 与此同时,玉台周围的阵法符文亮起,形成一道道净化光流,冲刷向那些污秽锁链。 “嗤嗤嗤——” 污秽锁链仿佛被投入滚油,剧烈地扭曲挣扎起来,散发出更浓郁的黑气。 被锁链缠绕的那缕魂火也随之猛烈摇曳,传递出难以言喻的痛苦波动。 就是现在! 乌竹眠眼中精光爆射,膝上的太虚剑无风自动,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 一道凝练到极致、蕴含着剑心通明无上洞察力的精神剑意,顺着她缠绕锁链的神念丝线,精准无比地斩下。 这一剑无形无质,却直指神魂本源,它并非蛮力斩断,而是如同庖丁解牛,沿着锁链能量流转最脆弱、与魂火连接最细微的节点,轻轻一划。 “铮!” 一声只有神魂层面才能听见的脆响响起,那条污秽锁链应声而断,化作一缕黑烟,被引魂灯和净化阵法瞬间消融, 而被锁链缠绕的那一小部分魂火,猛地一松,光芒似乎都明亮了一丝。 “成功了!”乌竹眠心中一喜,但不敢有丝毫松懈,缠绕着残魂的锁链密密麻麻,何止千百条。 “继续!稳住心神!”云成玉的声音带着鼓励,引魂灯的光芒更加炽烈。 净化过程漫长而痛苦。 每斩断一条锁链,宿槐序的残魂都会剧烈波动,传递出撕裂般的痛楚,乌竹眠需要以极大的意志力稳住自己的剑意,确保绝对精准。 同时她还要抵抗污秽锁链反扑时带来的精神冲击和侵蚀。 乌竹眠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神魂之力在飞速消耗。 静室外。 小师兄千山盘膝坐在一株巨大的、散发着微弱金光的扶桑树虚影之下。 他双手结印,脸色惨淡如金纸,嘴角不断有淡金色的血液溢出,那是他的本源精血。 他正在以自身为媒介,强行沟通扶桑祖树的意志,引动最精纯的生命本源之力。 一滴滴蕴含着磅礴生机的翠绿色液体,如同翡翠琼浆,缓缓从虚空中凝聚,滴落在一个玉碗之中。 每凝聚一滴,千山的身体就颤抖一下,气息便衰弱一分。 玉摇光风尘仆仆地赶回,带来了数件散发着温润魂光的天地灵物——养魂玉魄、九转还神草、凝魂花…… 她将这些灵物交给守在静室外、紧张得手心都是汗的李小楼,让她随时准备送入。 玉摇光自己则片刻不停,立刻开始协助宿诀修复和加固不夜天的防御大阵。 一道道强大的阵纹在她和宿诀的操控下亮起,修补着破损之处,整个不夜天的防护光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厚实起来。 奚无咎则盘膝坐在静室外的阴影之中,周身幽冥鬼气升腾,化作一道道无形的符文融入虚空,布下了一层阴冷而隐秘的幽冥结界。 他闭着双眼,鬼瞳却在眼皮下微微转动,警惕地感知着不夜天内外的一切风吹草动。 时间一点点流逝。 静室内,乌竹眠的神魂之力几近枯竭,眼前阵阵发黑,膝上的太虚剑也发出低沉的嗡鸣,似乎在为主人担忧。 缠绕在师父残魂上的污秽锁链,已经被斩断了九成以上,那缕魂火虽然依旧微弱,却比之前明亮了许多,散发出的冰冷剑意也清晰了一丝。 只剩下最后三条最粗壮、如同主根般深深扎入魂火核心的锁链, 这三条锁链散发着最浓郁的污秽和源灵最后的疯狂意志,顽固无比。 “阿眠!最后关头!集中精神!”云成玉的声音也透着一丝疲惫,他手中的引魂灯火光摇曳,显然也消耗巨大。 “师父!坚持住!弟子这就斩断这最后的枷锁!” 乌竹眠在心中呐喊,将最后的神魂之力、连同本命精血一起燃烧,剑心通明之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太虚——斩念!” 三道凝聚了乌竹眠全部意志、如同实质般的精神剑刃,同时斩向那三条最后的污秽主根。 “吼——” 一声充满无尽怨毒和不甘的意念咆哮在乌竹眠识海炸响,三条主根疯狂反扑,污秽的黑气如同海啸般涌来。 “噗!”乌竹眠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神魂剧痛欲裂。 但她斩出的精神剑刃却如同定海神针,纹丝不动,精准地斩在了锁链与魂火那微不可察的连接点上。 “铮!铮!铮!” 三声脆响连成一片。 最后三条污秽主根,应声而断,化作三股浓郁的黑烟。 引魂灯青光大盛,净化阵法全力运转,瞬间将这三股最污秽的黑气消融净化。 玉台上,宿槐序那布满裂痕的躯壳猛地一震,一股微弱却无比纯净、无比熟悉的冰冷剑意,如同沉睡万载的寒冰终于解封,带着一丝茫然,更带着坚韧不屈的意志,缓缓从那缕明亮的魂火中散发出来。 成功了! 师父最后的残魂,终于被彻底净化出来,摆脱了污秽的侵蚀! “快!千山的生命源液!二师姐的养魂玉魄!”云成玉急声喝道。 静室门开,李小楼捧着盛满翠绿色生命源液的玉碗和几件温养神魂的灵物,红着眼睛冲了进来。 乌竹眠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蕴含着磅礴生机的生命源液,混合着养魂玉魄的温润魂力,如同最温柔的春雨,缓缓浇灌向那缕纯净的、冰冷的魂火。 魂火接触到这精纯的滋养,如同久旱逢甘霖,贪婪地吸收着,微弱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稳定、凝实起来。 那冰冷的剑意,也如同被拭去了尘埃的绝世宝剑,逐渐展露出其应有的锋芒。 看着魂火稳定下来,感受着那熟悉的、属于师父的冰冷剑意正在缓慢复苏。 乌竹眠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开,强烈的疲惫和伤势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小师姐!”李小楼惊呼。 一道身影快如闪电般出现在乌竹眠身后,轻轻扶住了她。 是奚无咎,他一直守在门外,感知着里面的动静。 他看着乌竹眠苍白如纸的脸和嘴角的血迹,赤红的鬼瞳中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低沉的叹息。 “带她去休息,这里有我和老三。”云成玉对奚无咎说道,目光依旧紧紧盯着玉台上那缕正在吸收滋养的魂火。 奚无咎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力竭昏迷的乌竹眠抱起,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抱着易碎的琉璃。 静室外,宿诀和玉摇光也感应到了室内爆发又平息的魂力波动,以及那熟悉的冰冷剑意的复苏。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狂喜和如释重负的泪水。 “师父……”宿诀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眼中的酸涩压下。玉摇光则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不夜天的灯火,似乎在这一刻,也明亮温暖了几分,虽然前路依旧危机四伏,但最重要的火种,终于保住了。 师门众人,再次紧紧凝聚在了一起。 而在乌竹眠陷入沉睡的丹田深处,那柄布满裂痕的、灵光黯淡的太虚剑,似乎也感应到了外界的变化,剑身极其微弱地、几不可查地……嗡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