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次日出》 第一章 冰冷,刺骨,带着咸腥的绝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蛮横地灌入我的口鼻。水,无穷无尽的水,黑暗粘稠,沉重如铅,压着我的眼皮,拽着我的四肢,拖着我向更深、更冷的深渊沉沦。肺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徒劳的抽搐都只换来更多腥咸的海水。头顶那片微弱的光晕,摇曳着,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像一场即将熄灭的旧梦。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只有两个扭曲狰狞的面孔,在晃动的游艇栏杆上方一闪而过——周景明,和我最信任的闺蜜林薇。他们紧紧抱在一起,周景明的手,甚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从容,还扶在把我撞下海的那截栏杆上。 恨意像海底突然爆发的火山岩浆,滚烫灼心,却在瞬间被无边的冰寒吞噬。 …… 猛地睁开眼! 剧烈的白光刺得眼球生疼,像是被无数细小的针扎着。我急促地倒抽一口冷气,喉管里仿佛还残留着溺毙的咸涩和窒息感。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不是冰冷的海底。 身下是过分柔软的丝绒床垫,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薰甜腻虚假的味道。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泼洒进来,金灿灿地铺满了半个房间,刺眼得不真实。 我还活着 我挣扎着坐起身,动作僵硬得像一具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木偶。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床头柜上的电子日历。 屏幕上清晰的数字,像一道裹着冰棱的闪电,狠狠劈进我的脑海——**9月15日**。 这个日期,带着宿命般的嘲弄,烙印在记忆最深处。十天。距离那场精心策划的意外溺亡,还有整整十天。 心脏骤然缩紧,随即又被一种冰冷的、近乎毁灭的狂喜攥住。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锐利的疼痛是唯一的真实感。周景明,林薇…你们欠我的,该连本带利还回来了! 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意志,踉跄着冲向与卧室相连的奢华衣帽间。巨大的落地镜占据了整面墙壁,像一张冰冷无情的审判台。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苍白,浮肿,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那是前世被慢性毒药和绝望日夜啃噬的痕迹。但皮肤底下,确实还残留着年轻的弹性,那是尚未被彻底摧毁的生机。 我的手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确认,抚上自己的脸颊。温热的。光滑的。不是泡得肿胀发白的死肉。目光缓缓下移,停留在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硕大的钻戒,在明亮的灯光下折射出冰冷刺目的光芒,像周景明虚伪笑容的碎片。 就是这枚戒指,套住了我愚蠢的前半生,也最终将我引向那片冰冷的海域。 呵…一声短促、干涩的笑从我喉咙里挤出来,在空旷的衣帽间里撞出轻微的回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嘴角扭曲地向上扯动,眼神却空洞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里面燃烧着幽幽的、来自地狱的鬼火。 十天。只有十天。 时间像握在手中的沙,每一粒的流逝都带着灼人的温度。我像个被上了发条的幽灵,在周景明庞大而精密的商业帝国边缘疯狂游走。前世作为他身边最亲近也最愚蠢的花瓶,那些被刻意忽略、被轻描淡写带过的碎片,此刻都成了剧毒的拼图。 深夜,书房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外界最后一点天光。只有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着我紧绷的脸。指尖在键盘上冰冷地跳跃,敲击声在死寂中异常清晰。屏幕上滚动着加密文件夹的目录:《景辉地产西区土地竞标违规操作记录》、《海外离岸账户流水(部分隐匿)》、《与林氏集团合同造假原始扫描件》……一个个文件名,像一条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缠绕上我的心脏。 每一个字节,都是周景明和林薇将我推入地狱的阶梯。胸腔里翻涌的恨意几乎要将我撑裂,胃部阵阵痉挛,恶心得想吐。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那股眩晕。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地毯完全吸收的脚步声,停在书房厚重的橡木门外。 不是周景明。他此刻应该在某个温柔乡里,搂着林薇,盘算着如何榨干我最后的价值,再把我像垃圾一样处理掉。 那么,门外的是谁 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我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动作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视线死死钉在那扇紧闭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深色木门上。 门外没有任何声音。一片死寂。 但我就是知道,他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忠诚的雕像,守在通往地狱的入口。前世,也是这样。在我被宣告意外身亡后,在一片混乱和虚情假意的哀悼中,只有他,厉沉,周景明重金聘请的安保主管,像一块礁石般沉默地站在殡仪馆冰冷的角落里。最终,是他收敛了我肿胀变形的尸体,动作是近乎虔诚的轻柔,与周遭的冷漠和窃窃私语格格不入。 为什么一个拿钱办事的保镖,为什么要做到那一步 啪嗒。我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屏幕,幽蓝的光瞬间熄灭,书房彻底陷入浓稠的黑暗。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门外的存在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在黑暗中变得更加沉重,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他到底在图什么这个疑问,像毒藤一样缠绕着每一次呼吸。 几天后,一个阳光同样刺眼得虚伪的午后。我坐在周景明办公室楼下的高级咖啡厅里,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黑咖啡,浓郁的苦涩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得令人窒息的街景。 我约了人,一个前世在我死后不久就被周景明以泄露公司机密为由踢出局的财务部小主管。他手里有我需要的关键东西——几笔无法解释、流向可疑的巨额资金原始凭证的复印件。周景明一直以为这些纸片早就化成了灰。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十五分钟,那个戴着厚厚眼镜、总是显得畏畏缩缩的男人还没有出现。一种不祥的预感,冰冷地爬上我的脊椎。 就在这时,咖啡厅入口的风铃清脆地响了一下。 进来的不是那个财务主管。 厉沉穿着一身剪裁精良、价格不菲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如松。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径直朝我的位置走来。他的步伐沉稳有力,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压迫感,瞬间吸引了周围几道若有若无的目光。他在我对面落座,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苏小姐。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像在汇报工作,王主管临时接到紧急任务,被周总派去邻市处理突发状况了。他托我将这个转交给您。 他递过来一个薄薄的、毫不起眼的牛皮纸文件袋。 我的目光落在那文件袋上,指尖冰凉。周景明察觉了还是仅仅是巧合厉沉,他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周景明的眼睛还是…别的什么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连日来积压的恐惧、愤怒、被窥视的焦躁,还有对他那无法理解行为的巨大困惑,在这一刻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啪!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抓起面前那杯冰冷的黑咖啡,手腕一扬,深褐色的液体带着一股浓烈的、近乎报复的苦涩,精准地泼向厉沉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泼向他那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西装前襟! 褐色的污渍迅速在他深灰色的昂贵西装前襟洇开,狼狈地向下流淌,滴落在他铮亮的黑色皮鞋上。几滴咖啡甚至溅到了他线条冷硬的下颌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咖啡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背景音乐还在不识趣地流淌。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屏住了呼吸,几道惊愕、探究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过来。 厉沉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僵了一下。他缓缓抬起手,没有去擦脸上的污渍,而是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方深蓝色的、折叠得一丝不苟的手帕。他的动作异常稳定,没有丝毫颤抖,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极其寻常的工作。手帕细致地擦过下颌,然后覆盖在前襟那片狼藉的污渍上,轻轻按压、吸拭。他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周围那些无声的注视,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皮肤上。尴尬、难堪,还有一丝莫名的恐慌开始滋生。我是不是…太冲动了他会不会立刻翻脸或者去向周景明告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厉沉终于抬起眼。他的目光穿过那片尚未散去的咖啡氤氲,直直地看向我。那眼神很沉,很深,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我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没有预想中的愤怒,也没有被羞辱的难堪。 他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短暂、几乎难以捕捉的弧度。 图什么他低沉的声音响起,穿透了周围无形的屏障,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叹息般的重量,图你活下去,苏晚。 我的名字从他口中吐出,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在我心里猛地砸开一圈巨大的涟漪。 图我活下去 荒谬!可笑! 周景明付他薪水,让他保护的,是周景明的财产和周景明的命!他凭什么图我活下去凭什么用这种…这种仿佛承担了某种沉重使命的语气 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头顶,烧掉了最后一点残存的理智和伪装。我猛地站起身,椅腿刮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噪音。我一把抓起桌上那个至关重要的牛皮纸文件袋,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我没有看他,一个字也不想再说,像逃离瘟疫现场一样,踩着高跟鞋,在那些无声的注视中,近乎狼狈地冲出了咖啡厅。玻璃门在我身后重重地合上,隔绝了他那道沉甸甸的、几乎要将我钉在原地的目光。 那句图你活下去,却像幽灵的低语,死死缠住了我,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反复回响。 --- 时间冷酷地向前推进,像铡刀缓缓落下。日历上的数字,无情地跳到了9月23日。第九天。 离那片冰冷的海水,只剩下二十四个小时。前世溺毙前夜那种黏腻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周景明和林薇的宏图即将收网。他们精心策划了一场盛大的慈善晚宴,就在今晚,在我们名下那艘名为海韵号的豪华游艇上举行。宾客云集,镁光灯闪烁,虚伪的赞美和香槟泡沫一样堆砌膨胀。那是他们榨干苏晚这个身份最后价值的舞台,也是为我敲响丧钟的祭台。 我的复仇计划,也已压缩到了极限。所有能收集到的、指向周景明商业犯罪的证据碎片,都如同散落的拼图,被我用颤抖的手强行归拢。但最关键的一块,足以引爆一切的导火索——那份证明他挪用巨额慈善基金进行非法交易的原始账目——却始终被锁在他办公室那个堪比金库的保险柜里。我尝试了所有记忆中的密码,甚至动用了高价买来的专业开锁工具,那冰冷的金属门扉依旧纹丝不动,嘲笑着我的徒劳。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理智。难道重来一次,我依然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得逞,然后被推进那片黑暗 不行!绝不! 一个疯狂到近乎自毁的念头,在我被恨意和恐惧烧灼的脑海里骤然成形,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晚宴已经开始。游艇顶层甲板被布置得流光溢彩,水晶吊灯的光芒洒在觥筹交错的人群身上。名流绅士,淑女名媛,衣香鬓影,空气中浮动着昂贵的香水味、食物的香气和虚伪的寒暄。 data-faype=pay_tag> 周景明一身白色礼服,风度翩翩地挽着林薇的手臂,穿梭在宾客之间。林薇穿着一条价值不菲的银色鱼尾裙,笑容温婉得体,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他们不时交换眼神,那目光黏腻而得意,像两条盘踞在猎物上的毒蛇。 我隐在甲板边缘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船舷栏杆。咸腥的海风带着夜晚的凉意,吹拂着我的脸颊和裸露的肩臂,却吹不散心头的燥热和冰冷。我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死死钉在那对璧人身上,看着他们表演,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向为我预设的死亡陷阱。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穿过喧闹的人群,无声地出现在离我不远处的阴影里。厉沉。他今晚穿着一身合体的黑色西装,完美地融入安保人员之中,却又因那过于冷硬的气质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杯香槟,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全场,最后,像被磁石吸引般,落在我身上。 就是现在!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骨头跳出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冷静。我深吸一口气,将杯中所剩无几的香槟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镇定。 然后,我动了。 在周景明和林薇正端着酒杯,向几位重要的投资方代表展示他们虚假的恩爱和慈善情怀的瞬间,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的瞬间—— 我踩着细高的鞋跟,脚步却异常稳定地穿过人群。裙摆拂过光滑的甲板,像一朵在夜色中移动的、带着致命吸引力的花。我径直走向角落阴影里的厉沉。 他的身体明显绷紧了,那双沉静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愕然,似乎完全没预料到我会在这个时刻、以这种方式走向他。端着托盘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我没有给他任何思考或后退的机会。 在距离他还有一步之遥时,我猛地踮起脚尖。一手毫不犹豫地勾住了他线条冷硬的下颌,迫使他微微低头。另一只手则顺势攀上他宽阔坚实的肩膀,指尖甚至能感受到西装面料下紧绷肌肉的弧度。 下一秒,在周围宾客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惊愕目光中,在周景明和林薇脸上那虚伪笑容骤然冻结的刹那—— 我的唇,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冰冷的温度,精准地印上了厉沉微抿的薄唇! 触感冰冷而柔软,带着一丝淡淡的烟草气息。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周围的喧嚣、音乐、海浪声,瞬间被抽离,世界陷入一片真空般的死寂。无数道惊骇、探究、鄙夷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灼烧着我的后背。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厉沉身体瞬间的僵硬,像一块被投入冰水的烙铁。他托着香槟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发出细微的咔哒声,杯中的金色液体剧烈地晃动起来,几滴溅落在他黑色的西装袖口上。 几秒,或者一个世纪那么长。 我猛地推开他,力道之大让他猝不及防地微微踉跄了一下。我扬起下巴,脸上扯出一个近乎妖异的、挑衅的笑容,目光扫过僵在原地的周景明和林薇,最后落回厉沉那张惊愕未退、却迅速被一层寒冰覆盖的脸上。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片诡异的死寂,带着一种淬毒的甜蜜: 厉总,合作愉快。 说完,我无视身后瞬间炸开的窃窃私语、倒吸冷气的声音,无视周景明眼中喷薄欲出的怒火和难以置信,更无视厉沉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利落地转身。高跟鞋敲击着甲板,发出清脆而孤绝的声响,我挺直脊背,像一位完成谢幕的演员,径直走向船舱的方向,将那片混乱和惊愕彻底抛在身后。 甲板上的死寂被骤然打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炸开一片嗡嗡的议论声浪。无数道目光,惊愕、鄙夷、幸灾乐祸,像无形的鞭子抽打在我的后背。我能想象周景明那张虚伪的面具彻底碎裂的样子,也能想象林薇眼中闪过的怨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但我没有回头。一步也没有。 船舱内华丽的走廊此刻显得幽深而冰冷。推开我所在的豪华客舱门,反手锁上。世界瞬间被隔绝在外。我背靠着冰凉坚硬的门板,身体里那股支撑我完成刚才疯狂表演的力量瞬间抽空,双腿软得几乎无法站立,只能顺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毯上。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擂动,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指尖冰凉,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唇上仿佛还残留着厉沉薄唇的冰冷触感和淡淡的烟草气息,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真实感。 我做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 为了报复周景明和林薇,为了搅乱他们的计划,为了在最后关头抓住那渺茫的一线生机…我把自己也当成了祭品,扔进了这场混乱的漩涡中心。厉沉会怎么想他会怎么做那句合作愉快,像一把双刃剑,刺伤了别人,也割伤了自己。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将我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口。那种熟悉的、沉默的、守护般的压迫感再次传来。 是他。厉沉。 我猛地屏住呼吸,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心脏在死寂中狂跳的声音震耳欲聋。他想干什么质问报复还是…别的 门外一片寂静。没有任何敲门声,没有任何言语。只有那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存在感,透过厚重的门板,无声地传递进来。仿佛一尊守护在炼狱门口的沉默神祇,或者…一个同样被卷入风暴、无处可逃的囚徒。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流逝。我蜷缩在门后,像一只受惊的幼兽,警惕地倾听着门外的每一丝动静。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长达一小时,那沉重的存在感终于开始移动。 脚步声极轻,带着一种刻意的收敛,沿着走廊地毯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尽头的楼梯方向。 他走了。 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灭顶的疲惫和更深沉的茫然。我挣扎着站起身,踉跄地走到巨大的舷窗边。窗外是漆黑如墨的大海,无边无际,吞噬着星光,只留下游艇自身的光带在起伏的波浪上投下破碎的倒影,像一条条扭曲的光蛇。 前世,就是在这片冰冷黑暗里,我沉了下去。 我靠着冰冷的玻璃,身体慢慢滑落,蜷缩在舷窗下的阴影里。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绝望中变得模糊,沉入一种不安的半梦半醒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被强烈注视的灼烧感,像针一样刺穿了我的昏沉。 我猛地惊醒! 心脏骤然狂跳。我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不敢动弹分毫,甚至连睫毛都不敢颤动一下。眼睛睁开一条极细微的缝隙,透过浓密的睫毛,借着舷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小心翼翼地看向门口的方向。 门缝底下,走廊的光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完全挡住。 厉沉去而复返。 他并没有离开。他就那样沉默地站在我的门外,像一座亘古不变的黑色山峦。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背对着门守卫,而是……正面对着门板。 更让我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门把手上方,那个小小的猫眼孔洞。外面走廊的光线昏暗,但此刻,猫眼内侧那一点微弱的反光……消失了。 他在看! 他正俯下身,透过那个小小的猫眼,在无声地、专注地窥视着门内!窥视着蜷缩在阴影里、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我! 他在看什么看我狼狈的样子看我惊恐的睡颜还是……确认我是否还活着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头顶,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那视线仿佛带着实质的温度,穿透门板,灼烧着我的皮肤。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和喉咙。我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呼吸的平稳,控制着身体的每一块肌肉,不敢泄露一丝一毫醒来的迹象。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猫眼内侧那一点微弱的反光,极其轻微地、重新出现了。 门缝底下那个高大的剪影,缓缓地、无声无息地直起了身体。他依旧停留在门外,没有离开。只是恢复成了那个沉默守护的姿态。 但那道穿透猫眼的、灼热到令人心悸的目光,却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我的灵魂深处。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战栗,顺着脊椎爬满了全身。 这一夜,在极度的恐惧和混乱中,天边终于泛起了一丝死鱼肚般的灰白。 第九夜,过去了。 --- 海上的晨曦带着一种冰冷而刺目的惨白,毫无温度地刺穿了厚重的舷窗玻璃,粗暴地将我从混乱不安的浅眠中拽醒。 头痛欲裂,像有无数根钢针在脑子里搅动。昨夜那场惊世骇俗的闹剧,门外那道穿透猫眼的灼热目光,还有那片越来越近的、象征死亡的冰冷海水……所有混乱的碎片在脑海中翻滚、冲撞。 我挣扎着坐起身,习惯性地、几乎是带着一种病态的强迫,伸手去摸索床头柜上的手机。指尖冰凉,带着宿醉般的颤抖。 屏幕亮起,刺眼的光线让我下意识地眯起眼。屏幕顶端推送的新闻通知,像一串串血红色的炸弹,瞬间挤满了视线。 【惊爆!景辉集团总裁周景明涉嫌多项重大经济犯罪!】 【慈善晚宴变修罗场周景明被曝非法集资、洗钱、合同诈骗!】 【独家:周氏商业帝国黑幕曝光,核心财务文件全网疯传!】 每一个标题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太阳穴上。我猛地瞪大双眼,手指因为激动和难以置信而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手机。我疯狂地点开最上面那条推送。 是本市最具权威的财经新闻网站。头版头条,巨大的黑体字标题触目惊心。下面,赫然是一张张高清单据照片!正是我拼了命也没能撬开保险柜拿到的那份——周景明挪用巨额慈善基金进行地下钱庄非法交易、伪造合同骗取银行贷款、向监管人员行贿的原始账目扫描件!每一页都清晰无比,上面的签名、公章、转账记录,像一张张狰狞的鬼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后面还附带着几段录音的文字整理稿。录音里,周景明那熟悉得令人作呕的声音,正清晰地指示手下如何做假账、如何威胁举报人、如何销毁证据……那些我曾偷偷录下、却因为缺乏核心证据而无法形成致命一击的片段,此刻全部被串联起来,配上那份铁证如山的账目,编织成一张将他彻底钉死的天罗地网! 是谁是谁干的! 我脑子里一片轰鸣,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奔涌,撞击着耳膜。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积压的绝望和恐惧,几乎要将我淹没。成功了复仇成功了周景明完了!他彻底完了! 可这狂喜只持续了不到三秒,就被一股更深的、冰冷的惊疑瞬间冻结。 不是我做的! 那份核心账目,我昨晚之前根本没能拿到!那些录音,我虽然录了,但还分散在几个不同的加密设备里,绝不可能一夜之间被如此完整、精准地整理发布出来!是谁是谁抢在我前面,用雷霆手段完成了这致命一击谁有这么大的能量,能一夜之间攻破周景明的信息壁垒,拿到那份锁在保险柜里的账目 一个名字,带着冰冷的重量,猛地撞进我的脑海——厉沉! 只有他!只有他昨晚目睹了那场疯狂的闹剧,只有他拥有接近周景明核心区域的身份,也只有他…那句图你活下去的话语,带着一种近乎预言的力量!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尖锐地响起,屏幕上跳动着周景明三个字,像一条垂死挣扎的毒蛇。 我深吸一口气,指尖划过屏幕,接通。没有开免提,但听筒里传出的咆哮声依旧清晰得刺耳,充满了濒临绝境的疯狂和难以置信的愤怒: 苏晚!是你!是不是你干的!你这个贱人!你竟敢背叛我!你把我毁了!你毁了我的一切!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那声音扭曲变形,带着毁灭一切的怨毒,隔着听筒都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我甚至能想象他此刻猩红的双眼和狰狞的面孔。 一股冰冷的战栗顺着脊椎爬升。背叛他居然用了这个词在他把我推下海的时候,在他和林薇谋划着侵吞我所有财产的时候,他可曾想过背叛二字 一种近乎残忍的快意混合着冰冷的恨意,在我心底疯狂滋长。我猛地挂断了电话,将他的咆哮彻底掐断。 手机屏幕暗下去不到一秒,再次亮起。这一次,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固定号码。 我迟疑了一下,按下接听键。 苏晚女士吗您好!这里是《财经锐见》记者林芳。一个干练急促的女声传来,关于今晨曝光的周景明先生涉嫌重大经济犯罪事件,我们刚刚收到消息,周先生将于一小时后,在景辉集团总部一楼大堂紧急召开记者说明会!我们诚挚邀请您作为当事人出席!请问您…… 记者说明会周景明居然还敢召开记者会他想干什么垂死挣扎混淆视听还是…想拉着我一起下地狱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乱的思绪。我猛地攥紧了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会准时到。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尘埃落定的从容。 挂断电话,我掀开被子下床。双腿还有些发软,但一种奇异的力量支撑着我。我走到巨大的衣帽间,拉开最里面的一个抽屉。手指拂过几件衣物,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 我把它拿了出来。一支小巧的、银灰色的录音笔。冰冷的金属外壳在晨光中泛着幽微的光泽。指尖拂过侧面的一个小小凸起,那是录音键。 就是它。记录了周景明和林薇在书房里密谋如何处理掉我,如何制造意外,如何分割财产的所有对话。那是我前世坠海前,藏在花瓶里录下的,最终随我一起沉入海底的死亡遗言。这一世,它是我复仇乐章里,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个音符。 我握紧这支冰冷的笔,像握着一把淬毒的匕首。指尖拂过笔身,感受着那微小凸起的录音键,冰冷的金属触感直抵心尖。 景辉集团总部大楼,那栋曾象征着财富和权势的冰冷玻璃幕墙建筑,此刻已被汹涌的人潮和闪烁的镁光灯彻底淹没。愤怒的投资者、被拖欠款项的合作商、蜂拥而至的媒体记者……像一股巨大的、失控的洪流,冲击着安保人员勉强维持的警戒线。各种质问、怒骂、哭喊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声浪,仿佛要将整栋大楼掀翻。 我从地下停车场的专属电梯,直接抵达了与一楼大堂相连的二层回廊。这里相对安静,视野开阔,能将下方大堂的混乱尽收眼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大堂中央临时搭建了一个简易的发言台。周景明站在那里,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他身上的昂贵西装皱巴巴的,头发凌乱,双眼布满骇人的血丝,脸色是一种死灰般的惨白,嘴唇神经质地哆嗦着。他正对着无数镜头和话筒嘶吼,声音沙哑而破碎,试图用颠倒黑白的谎言和对我个人品德的疯狂攻击来转移焦点: ……这是污蔑!是彻头彻尾的栽赃陷害!是有心人针对我周景明、针对景辉集团的恶意打击报复!我周景明行得正坐得直!一定是她!苏晚!我的妻子!她背叛了我!她勾结外人……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逻辑混乱,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绝望。台下的记者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刻薄: 周先生!您如何解释网上曝光的原始账目签名和公章如何作假 录音里指示销毁证据的是您本人吗您对此作何回应 您指控您的妻子苏晚女士背叛,请问有证据吗她为什么要背叛您 场面混乱到了极点。闪光灯疯狂地闪烁着,像一道道刺目的闪电,劈在周景明那张扭曲的脸上。 我站在二层回廊的阴影里,冷眼俯瞰着这一切。心脏在胸腔里平稳地跳动着,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接近冰点的、审判般的冷静。我握紧了口袋里那支冰冷的录音笔。 时机到了。 高跟鞋敲击光洁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喧闹的大堂里骤然响起。这声音并不算响亮,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竟让大堂里鼎沸的人声诡异地降低了几分。 无数道目光,带着惊愕、好奇、探究,齐刷刷地从中央的困兽身上移开,循着声音的来源,聚焦到二层回廊的楼梯口。 我一步步走下旋转楼梯。身上是一条简洁得近乎肃杀的黑色连衣裙,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寒潭深处燃起的幽火。我的脚步不疾不徐,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和闪烁的镁光灯,精准地钉在发言台上那个骤然僵硬的身影上。 周景明也看到了我。他脸上的疯狂和愤怒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更加扭曲的、混合着怨毒和难以置信的表情取代。他猛地抬起手,颤抖的手指隔空指向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被痰堵住的嘶吼: 苏晚!你…你还敢来!你这个贱人!是你!就是你毁了我!是你背叛我!为什么!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为什么—— 他的咆哮声嘶力竭,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绝望和疯狂。 整个大堂瞬间陷入了一种极致的、令人窒息的寂静。所有的镜头、所有的目光,都死死地聚焦在我身上,聚焦在我和他之间那无形的、充满毁灭性的连接线上。 我停在了距离发言台几步之遥的地方。面对他血红的双眼和喷薄的恨意,面对无数黑洞洞的镜头和探究的目光,我的脸上缓缓地、缓缓地绽开一个笑容。 那笑容冰冷至极,毫无温度,像开在寒冬冰面上的花。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碾碎一切的嘲弄和悲凉。 在周景明那足以撕裂空气的咆哮声浪中,在无数道灼热目光的聚焦下,我抬起了手。动作从容不迫,像在进行一场早已排练过千百次的仪式。 那支小巧的、银灰色的录音笔,被我稳稳地举到唇边,对准了离我最近、几乎要怼到我脸上的一个媒体话筒。 拇指,轻轻按下了侧面的播放键。 滋…… 一声轻微的电流杂音过后,两个清晰无比的声音,瞬间通过现场无数话筒和直播设备,传遍了整个死寂的大堂,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膜深处,也必将炸响在无数观看直播的屏幕前—— 先是周景明那熟悉而阴冷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算计: 船开到预定坐标……风浪会是最好的掩护。她喝了加料的酒,站不稳的……轻轻一碰就下去了。干净利落。 接着是林薇那故作担忧、实则透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和贪婪的娇柔嗓音: 景明,你小心点推……别留下痕迹。深海区,尸体都找不到的……她名下那些股份、房产、基金……就都是我们的了!我等这一天,等太久了…… 周景明志得意满的狞笑:放心,宝贝。推她下去的时候,我会记得问一句……‘苏晚,你为什么要背叛我’这样,就算以后真有什么‘意外’调查,我们也有说辞了,哈哈…… 死寂。 绝对的、真空般的死寂。 录音笔里传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入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那阴冷的算计,那贪婪的兴奋,那预演着谋杀时发出的狞笑……将人性最黑暗、最卑劣的一面,赤裸裸地、血淋淋地撕开,暴露在惨白的灯光和无数镜头之下。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周景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如纸。他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胸口,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发言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徒劳的抽气声,那双刚才还燃烧着疯狂怒火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无法置信的惊骇和彻底崩溃的绝望,死死地盯着我手中那支小小的录音笔,仿佛那是来自地狱的审判书。 他完了。彻底完了。商业犯罪尚有余地狡辩,但亲口承认策划谋杀自己的妻子这是无可辩驳的、坠入地狱的死罪! 轰——!!! 短暂的死寂过后,整个大堂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炸开!比之前猛烈十倍、百倍的声浪瞬间爆发!记者们彻底疯狂了,争先恐后地向前涌,话筒和摄像机不顾一切地向前伸,无数尖锐的问题像冰雹般砸来: 周先生!录音里是您的声音吗您承认策划谋杀您的妻子吗 苏女士!这份录音是真的吗您是什么时候录下的 天啊!这是谋杀!赤裸裸的谋杀预告! 周景明!请正面回应! 苏小姐!您…… 镁光灯疯狂地闪烁着,连成一片刺目的白炽光海,几乎要将整个空间吞噬。现场彻底失控,安保人员被汹涌的人潮冲击得东倒西歪。 我站在原地,像风暴中心一块冰冷的礁石。举着录音笔的手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脸上那冰冷的笑容早已敛去,只剩下一种巨大的疲惫和……尘埃落定的空茫。看着周景明在疯狂的人潮和闪光灯中,被闻讯赶来的、面色铁青的警察粗暴地反剪双臂,铐上手铐,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离发言台,他那双彻底失去神采的眼睛,空洞地穿过人群,最后死死地钉在我身上,里面只剩下无边的怨毒和死寂。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一直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天旋地转般的虚脱感。脚下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仿佛变成了柔软的流沙,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晃了一下。 就在这眩晕的瞬间—— 一只温热而异常稳定的大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稳稳地扶住了我的手臂。 我猛地一震,霍然转头。 厉沉。 他不知何时,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我的身侧。依旧是那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如出鞘的利刃。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沉沉地看着我。那目光极其复杂,像翻涌着惊涛骇浪的海面,却又在最深处沉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释然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只扶着我的手,坚定而有力,无声地传递着支撑的力量。然后,他极其自然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巧妙地挡在了我和那些几乎要扑上来的、疯狂的媒体镜头之间,形成一道沉默而坚实的屏障。 这个突兀出现的、气场强大的男人,瞬间吸引了所有媒体的注意力! 这位先生!请问您是谁您和苏晚女士是什么关系 您为何会在此刻出现您是否与本次事件有关 先生!请您回答一下! 您和苏晚女士…… 无数话筒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调转方向,越过厉沉宽阔的肩膀,试图伸向我,尖锐的问题铺天盖地砸来。 厉沉眉头微蹙,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带着一种冰冷的压迫感扫过那些几乎要戳到他脸上的话筒。他没有理会任何问题,只是稳稳地站着,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山。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的时刻,厉沉做出了一个让所有喧嚣再次戛然而止的动作。 他扶着我的手臂,没有松开。另一只手却缓缓抬起,探入他西装的内袋。 在无数道聚焦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目光注视下,他的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枚戒指。 硕大的钻石在疯狂的闪光灯下折射出冰冷刺目的光芒,像一颗凝固的泪滴,也像一道撕裂过去的伤疤——正是我重生第一天,从周景明书房保险柜里翻出、在衣帽间镜前死死攥过、又在复仇计划开始后不久,亲手扔进别墅后院喷水池里的那枚婚戒! 它怎么会……在厉沉手里! 我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厉沉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那枚戒指上,指尖极其轻微地摩挲过冰冷的戒圈。然后,他抬起眼,视线越过疯狂的媒体,最终定格在我因极度震惊而失血的脸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回荡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大堂里: 她第九次扔掉它,他举起那枚戒指,冰冷的钻石光芒刺痛了所有人的眼,我第九次,把它捡回来。 轰——!!! 更大的哗然如同海啸般掀起!第九次扔掉捡回这背后藏着怎样曲折的故事记者们彻底疯狂了,问题更加尖锐: 先生!您到底是谁!您和苏晚女士…… 第九次是什么意思您一直在关注她 这枚戒指是周景明送的婚戒吗您为什么要一次次捡回它 厉沉依旧没有理会那些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声浪。他深深地凝视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如同深渊般复杂的情绪。他握着戒指的手缓缓放下,然后,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握住了我那只冰冷而颤抖的手。 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带着薄茧,牢牢地包裹住我的手。那枚冰冷的戒指,被他顺势紧紧压在了我们交握的掌心之间,坚硬的棱角硌着我的皮肤,带来一种尖锐的痛感和奇异的真实感。 在一片足以掀翻屋顶的声浪和几乎要闪瞎人眼的镁光灯风暴中,在无数惊愕、探究、难以置信的目光聚焦下,厉沉微微低下头,靠近我的耳边。 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带着一种历经劫波后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宿命般的叹息,清晰地送入我的耳中: 苏晚,他叫我的名字,低沉而清晰,这是第十次日出。 第十次……日出 轰隆——!!! 仿佛一道裹挟着万钧雷霆的九天神罚,毫无预兆地撕裂苍穹,狠狠劈中我的天灵盖!我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彻彻底底地凝固了!每一个细胞都冻结成冰! 我猛地抬起头,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骤然缩紧,难以置信地死死盯住厉沉近在咫尺的脸!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不再是惯常的沉静或冰冷的审视。那里面翻涌着的,是和我一模一样的、深不见底的疲惫,是无数次在死亡边缘挣扎留下的刻痕,是跨越了无尽轮回也无法消磨的执念……是只有经历过那九次溺毙前刺骨绝望和九次重生后撕心裂肺挣扎的人,才能读懂的、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共鸣! 第十次日出…他也在数! 他也在倒计时!他也在那片冰冷的海水里死过!他也在一次又一次地挣扎着爬回这残酷的人间! 他不是旁观者!他和我一样,是这无尽死亡轮回中的囚徒! 厉沉…他也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