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状元》 第一章 桃村有雨 第二章 头悬梁,锥刺股 第三章 我要读书 第四章 沈家往事 第五章 选人 第六章 争夺 第七章 儿时玩伴 第八章 启程 第九章 双溪镇有个小萝莉 第十章 童养媳 第十一章 哥哥还是弟弟 第十二章 进城(求收藏) 第十三章 团聚(求收藏) 第十四章 风箱 第十五章 男女授受不亲 第十六章 夏主簿 第十七章 路在何方 第十八章 师兄弟 第十九章 底蕴 第二十章 露天学堂 第二十一章 南戏戏本 第二十二章 年少的无奈 第二十三章 满城硝烟杨家将 第二十四章 绝色佳人 第二十五章 报仇了 第二十六章 蒙学 第二十七章 据理力争 第二十八章 考校学问 第二十九章 官字两个口 第三十章 卖画租屋 第三十一章 一见投缘 第三十二章 乔迁之喜 第三十三章 讲故事 第三十四章 惠娘的危机 第三十五章 凡事皆找老先生 第三十六章 官司 第三十七章 周旋(求下三江票) 第三十八章 衙门有人好办事 第三十九章 失而复得 第四十章 天花 第四十一章 吉人天佑(求下三江票) 第四十二章 种痘 第四十三章 世态百相 第四十四章 女神医 第四十五章 光源氏计划 第四十六章 小买卖 第四十七章 姐妹一家亲 第四十八章 一家生意两家赚 第四十九章 微服私访 第五十章 为钦差演示 第五十一章 生意经 第五十二章 同行如敌国 第五十三章 死而复活 第五十四章 小军师 第五十五章 不顾家的老爹 第五十六章 童言无忌 第五十七章 神秘的小萝莉 第五十八章 家书值万金 第五十九章 议办商会 第六十章 买丫鬟 第六十一章 家里的新成员 第六十三章 扩大经营 第六十四章 恨不相逢未嫁时 第六十五章 老娘的闺名 第六十六章 林黛的红楼梦 第六十七章 团圆饭 第六十八章 总把新桃换旧符 第六十九章 扮猪不吃虎 第七十章 老爹有“外遇”? 第七十一章 上元灯节 第七十二章 给小萝莉当先生 第七十三章 老爹的秘密 第七十四章 养殖场的由来 第七十五章 出路在何方? 第七十六章 新生意,新契机 第七十七章 敲定 第七十八章 开张见喜 第七十九章 请人 第八十章 火爆中的困境 第八十一章 贵宾桌 第八十二章 小城武侠热 第八十三章 一层窗户纸 第八十四章 纸终抱不住火 第八十五章 情怀如诗 第八十六章 新官到任 第八十七章 画中美人 第八十八章 红袖添香 第八十九章 生意难保 第九十章 未雨绸缪 第九十一章 老太太进城 第九十二章 无言以对 第九十三章 离家出走的大伯 第九十四章 刊印说本 第九十五章 新鲜出炉 第九十六章 惠娘的牵绊 第九十七章 好吃懒做的新掌柜 第九十八章 火锅宴 第九十九章 会疼人的小姐姐 第一〇〇章 白雪公主 第一〇一章 早熟的小萝莉 第一〇二章 雕版连环画 第一〇三章 扩张的野心 第一〇四章 姐妹齐心,其利断金 第一〇五章 彩色连环画 第一〇六章 小财迷 第一〇七章 年画(求收藏) 第一〇八章 大脚丫鬟 第一〇九章 茶肆危机 第一一〇章 香饽饽 第一一一章 捆绑销售 第一一二章 技术决定一切 第一一三章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第一一四章 每到佳节少一人 第一一五章 同宗子弟 第一一六章 来自府城的求助 第一一七章 合作难 第一一八章 成药生意 第一一九章 股份制药铺 第一二〇章 府城之旅 第一二一章 商会联盟雏形 第一二二章 顺利解决 第一二三章 最后幸福夜 第一二四章 上路 第一二五章 惊魂旅途 第一二六章 男人面子值千金 第一二七章 婷婷玉影 第一二八章 请女工 第一二九章 店招 第一三〇章 开门不见喜 第一三一章 前途不可限量 第一三二章 转变营销思路 第一三三章 如火如荼 第一三四章 夜半相会无人时 第一三五章 商会的力量 第一三六章 我是她的男人 第一三七章 实验室 第一三八章 先进技术你学不来 第一三九章 又是大订单 第一四〇章 女人缘 第一四一章 请个女大夫 第一四二章 来自京城的谢家千金 第143章 谈事还是要男人来 第144章 姐妹是最好的联谊 第145章 稚子无邪 第146章 最强智计小诸葛 第147章 以诈制恶 第一四八章 胜利 第一四九章 浓浓年味 第一五〇章 最是缠绵女人心 第一五一章 大病是灾,小病是福 第一五二章 病中见真情 第一五三章 金钱帝国求订阅和月票 第一五四章 投桃报李(求订阅和月票) 第一五五章 筹措银号 第一五六章 开业事前忙 第一五七章 老员工的重要性 第一五八章 他们是要私奔 第一五九章 理想爱情与现实 第一六〇章 一无是处的男人 第一六一章 为人师表 第一六二章 术业有专攻 第一六三章 趣味相同 第一六四章 算计(求订阅和月票) 第一六五章 逆水行舟(求订阅和月票) 第一六六章 朋友妻不可欺 第一六七章 讲理不成反被揍 第一六八章 唐兄,对不起了先 第一六八章 唐兄,对不起了先 第一六九章 没有不透风的墙 第一七〇章 神童(求订阅和月票) 第一七一章 金秋(求订阅和月票) 第一七二章 负心人(求订阅和月票) 第一七三章 画娘 第一七四章 才女的情怀 第一七五章 来投奔的大伯 第一七六章 你安心去吧 第一七七章 敲山震虎 第一七八章 老娘怀孕了 第一七九章 银票(求订阅和月票) 第一八〇章 难测江湖事 第一八一章 期末考试 第一八二章 与严嵩比肩的神童 第一八三章 笼络 第一八四章 美轮美奂的银票 第一八五章 斗气小萝莉 第一八六章 临别送画 第一八七章 陪太子读书 第一八八章 登高望远 第一八九章 辕门入场 第一九〇章 县试 第一九一章 发案 第一九二章 悲喜两重天 第一九三章 一门双杰 第一九四章 为荣誉的第四场县试 第一九五章 二人归来四人回 第一九六章 英雄归来 第一九七章 姨?干娘?或者…… 第一九八章 备考府试 第一九九章 以棋会友 第二〇〇章 苗女 第二〇一章 救人 第二〇二章 放人 第二〇三章 与人为善 第二〇四章 扣屎盆子 第二〇五章 比比谁年轻 第二〇六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第二〇七章 府试 第二〇八章 院试本就没那么简单 第二〇九章 义气 第二一〇章 狠角色 第二一一章 过府试 第二一二章 小功臣 第二一三章 贿考风波 第二一四章 恭喜 第二一五章 还有一个 第二一六章 好事成三 第二一七章 我与士子共存亡 第二一八章 真才实学 第二一九章 心服口不服 第二二〇章 载誉而归 第二二一章 老骗子 第二二二章 风花问月(上) 第二二三章 风花问月(下) 第二二四章 煽风点火 第二二五章 前恭后倨 第二二六章 求画 第二二七章 孩子气 第二二八章 小萝莉长大了 第二二九章 分身不暇 第二三〇章 文会 第二三一章 狮子大开口 第二三二章 贼人难防 第二三三章 游船河 第二三四章 谶言 第二三五章 大雨成灾 第二三六章 天不从人愿 第二三七章 买田买屋 第二三八章 你奈我何 第二三九章 射覆 第二四〇章 最先和最后 第二四一章 求胜心切 第二四二章 扫榻以待 第二四三章 女儿家心思 第二四四章 香闺独处 第二四五章 赃官上任 第二四六章 生是一家人 第二四七章 勾心斗角 第二四八章 夫妻礼数 第二四九章 教媳有方 第二五〇章 君子之论 第二五一章 防人之心 第二五二章 小心眼的花魁 第二五三章 比比谁无赖 第二五四章 藏钩 第二五五章 秘辛 第二五六章 当头一棒 第二五七章 回乡探亲 第二五八章 蛇蝎心肠 第二五九章 打死都不认 第二六〇章 相亲和武举 第二六一章 告状 第二六二章 大获全胜 第二六三章 好心做坏事 第二六四章 私会败露 第二六五章 朱公子 第二六六章 菊潭郡主 第二六七章 上门来请 第二六八章 拜访 第二六九章 异想天开 第二七〇章 全家备考 第二七一章 中秀才,娶媳妇 第二七二章 理学还是心学 第二七三章 惴惴不安 第二七四章 涉险过关 第二七五章 坏胚子 第二七六章 荒唐之言 第二七七章 院试第二场 第二七八章 十美图 第二七九章 担责 第二八〇章 出案前综合症 第二八一章 意想不到 第二八二章 院试第二 第二八三章 辱没先师,罪不容赦 第二八四章 沈家谁说了算 第二八五章 学艺不精 第二八六章 拜见大儒 第二八七章 大有来头 第二八八章 大理寺丞 第二八九章 受伤的女贼 第二九〇章 美人相求 第二九一章 针灸麻醉 第二九二章 险象环生 第二九三章 官贼本一家 第二九四章 危急关头 第二九五章 火速驰援 第二九六章 你是天上的星辰 第二九七章 罪不容赦 第二九八章 弘治名臣 第二九九章 冥冥中天注定 第三〇〇章 偶像的意义 第三〇一章 格物致知 第三〇二章 一点愚见 第三〇三章 胖牛郎,刁织女 第三〇四章 家无宁日 第三〇五章 岁考 第三〇六章 特别的相亲 第三〇七章 门不当户不对 第三〇八章 上兵伐谋 第三〇九章 女大当嫁(求赞) 第三一〇章 谢小姐,沈夫人 第三一一章 我不是牛粪,我是鲜花(求赞) 第三一二章 小登科 第三一三章 长大的不是时候 第三一四章 三朝回门 第三一五章 无毒不当家 第三一六章 洞房总有听墙角的 第三一七章 我是男人我来 第三一八章 远行福州 第******章 面子问题 第三二〇章 没钱装大爷 第三二一章 家教问题 第三二二章 同届考生(求赞) 第三二三章 公子,不要 第三二四章 打了白打 第三二五章 厚礼相赠 第三二六章 红袖添香的少女 第三二七章 忍无可忍 第三二八章 连环计(上) 第三二九章 连环计(中) 第三三〇章 连环计(下) 第三三一章 我是魔鬼 第三三二章 恍然大悟 第三三三章 打肿脸充胖子 第三三四章 三道考题(第三更) 第三三五章 乡试(上) 第三三六章 乡试(中) 第三三七章 乡试(下) 第三三八章 再闹失踪(第三更) 第三三九章 卖了还是害了?(第四更) 第三四〇章 不敢苟同(第五更) 第三四一章 论资排辈(第六更) 第三四二章 不知分离苦(第七更) 第三四三章 向盗匪问路(第八更) 第三四四章 失敬 第三四五章 入伙(求订阅) 第三四六章 没见过世面(第三更) 第三四七章 收留(第四更) 第三四八章 回家的诱惑(第五更) 第三四九章 有力无脑(第六更) 第三五〇章 捷报(第七更) 第三五一章 大老爷还是七少爷(第八更) 第三五二章 假的吧?(第九更) 第三五三章 小解元公(第十更) 第三五四章 逆子 第三五五章 翻脸如翻书 第三五六章 柳下惠?(第三更) 第三五七章 批命(第四更) 第三五八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第五更) 第三五九章 入太学读书(第六更) 第三六〇章 娶妻不碍纳妾(求推荐票) 第三六一章 带女眷上京(上) 第三六二章 带女眷上京(下)(第三更) 第三六三章 谢老祭酒(第四更) 第三六四章 才子?靠边站(上) 第三六五章 才子?靠边站(下) 第三六六章 大媳妇,小郎君(第三更) 第三六七章 拜见谢铎(第四更) 第三六八章 不胜酒力 第三六九章 倩影相随 第三七〇章 浑水趟不得 第三七一章 这个真没有(第四更) 第三七二章 没名气不好混 第三七三章 大宅门里的女人 第三七四章 神秘的约见 第三七五章 帮忙(求推荐票) 第三七六章 周胖子(求订阅) 第三七七章 阴晴不定女儿心(第三更) 第三七八章 相见不见(第四更) 第三七九章 接头(第五更) 第三八〇章 自负的江栎唯 第三八一章 娃娃脸的权臣 第三八二章 严嵩是个暴脾气 第三八三章 小卒子 第三八四章 乡试真相 第三八五章 太学入学(第三更) 第三八六章 山人自有妙计(第四更) 第三八七章 《金瓶梅》风波(第五更) 第三八八章 有不怕死的 第三八九章 太学放假 第三九〇章 武举人(第三更) 第三九一章 跟师兄师姐过日子(第一更) 第三九二章 不速之客(第二更) 第三九三章 唐伯虎砸场(第三更) 第三九四章 诗画了得(四更贺盟主磊洋) 第三九五章 斗画(第五更,贺盟主磊洋) 第三九六章 文举人VS武举人(第六更) 第三九七章 拜访(第七更,贺磊洋盟主) 第三九八章 谢姨嫁人了(第八更) 第三九九章 相思梦中人(第九更) 第四〇〇章 千里寻夫(第十更) 第四〇一章 礼部会试(第十一更) 第四〇二章 四子造诣考题(第十二更) 第四〇三章 又进囚牢(第一更) 第四〇四章 捉奸(第二更) 第四〇五章 居心不良(第三更,贺新盟主) 第四〇六章 北镇抚司(第四更,贺新盟主) 第四〇七章 大学士(第五更,盟主加更) 第四〇八章 恶狗咬人(第六更,盟主加更) 第四〇九章 冷暖自知(第七更,盟主加更) 第四一〇章 营救(第八更,送所有书友) 第四一一章 杏榜(第一更) 第四一二章 南宫第一(第二更) 第四一三章 藏头露尾的会元(第三更) 第四一四章 内阁大学士的推诿(第四更) 第四一五章 殿试读卷官(第五更) 第四一六章 一查到底(第六更) 第四一七章 涉险过关(第七更) 第四一八章 周胖子的礼单(第一更) 第四一九章 生意人本色(第二更) 第四二〇章 殿试(第三更,盟主加更) 第四二一章 礼乐之治(第四更,贺新盟主) 第四二二章 请画(第五更,盟主加更) 第四二三章 画中倩影(第六更,盟主加更) 第四二四章 梦里见过(第七更,庆新盟主) 第四二五章 阅卷潜规则(第八更) 第四二六章 三份疑难杂卷(第一更) 第四二七章 状元卷和榜眼卷(第二更) 第四二八章 开封见喜(第三更) 第四二九章 降还是不降,这是个问题 第四三〇章 三元及第(第一更) 第四三一章 传胪大典(第二更) 第四三二章 侯府请柬(第三更) 第四三三章 名利色(第四更,贺新盟主) 第四三四章 恩荣宴(第五更,为所有书友) 第四三五章 谢恩日 第四三六章 阳明找我谈心学 第四三七章 张氏外戚(第三更) 第四三八章 两位尚书赏识(第四更) 第四三九章 侯府送礼(第一更) 第四四〇章 授官(第二更) 第四四一章 翰林院(第三更,谢所有书友) 第四四二章 说不得(第四更,为所有书友) 第四四三章 同为神童,结局各异(第五更) 第四四四章 俸米风波(第一更) 第四四五章 状元夫人(第二更) 第四四六章 谢韵儿的心病(第三更) 第四四七章 古方(第四更,献给所有书友) 第四四八章 内病外治(第一更) 第四四九章 心病(第二更) 第四五〇章 失心疯(第三更) 第四五一章 大婚无喜(第四更,献书友) 第四五二章 喜从悲来(第一更) 第四五三章 前后之别(第二更) 第四五四章 认错(第三更,庆新盟主) 第四五五章 请寿画(第四更,盟主加更) 第四五六章 皇帝赐宴(第五更,祝新盟主) 第四五七章 不稀罕(第六更,盟主加更) 第四五八章 王琼告状(第七更,献书友) 第四五九章 大宴(第八更,谢所有书友) 第四六〇章 御赐墨宝(第一更) 第四六一章 今时不同往日(上) 第四六二章 今时不同往日(下) 第四六三章 再起波澜(第四更,为书友) 第四六四章 代师赠画(第五更,谢书友) 第四六五章 我自有数(第一更) 第四六六章 观政进士(第二更) 第四六七章 朝中忌讳事(第一更) 第四六八章 大浪孤舟(第二更) 第四六九章 经筵前的邀请(第三更) 第四七〇章 抄来的祝酒诗(第四更) 第四七一章 拉寿宁侯下水(第五更) 第四七二章 你帮我,我帮你(第六更) 第四七三章 明朝历史消失的四年 第四七四章 经筵议事(第二更) 第四七五章 李公断,墙头草(第三更) 第四七六章 落榜的武举人(第四更) 第四七七章 去詹事府任职?(第五更) 第四七八章 清明上河 第四七九章 修复名画(第二更) 第四八〇章 黑白两不误(第三更) 第四八一章 谢府赏画(第四更) 第四八二章 借题发挥 第四八三章 数米法 第四八四章 恩将仇报(第三更) 第四八五章 劳有所偿 第四八六章 你不觉得脸红吗? 第四八七章 迎接来使(第三更) 第四八八章 生日礼物(第一更) 第四八九章 未竟的婚礼(第二更) 第四九〇章 被休沐(第三更) 第四九一章 老宅迎客(第四更) 第四九二章 这位是贱内(第五更) 第四九三章 三堂会审(第六更) 第四九四章 当庭翻供(第七更) 第四九五章 各打五十大板(第八更) 第四九六章 预留乎?(第九更) 第四九七章 猫哭耗子(第十更) 第四九八章 帮一次(第十一更) 第四九九章 师兄弟升官(第十二更) 第五〇〇章 新官上任右中允(第十三更) 第五〇一章 不着调的差事(第一更) 第五〇二章 熊孩子(第二更) 第五〇三章 这里不是清水衙门(第三更) 第五〇四章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第四更) 第五〇五章 再访谢府(第五更) 第五〇六章 姑娘,你认错人了(第六更) 第五〇七章 使节与番僧(第一更) 第五〇八章 外交纠纷(第二更) 第五〇九章 容不得你不认(第三更) 第五一〇章 撞破“奸情”(第四更) 第五一一章 分家(第五更) 第五一二章 掐架(第六更) 第五一三章 家丑(第一更,求订阅) 第五一四章 大明第一聪明人(第二更) 第五一五章 年少壮志未酬(第三更) 第五一六章 让功(第四更) 第五一七章 翻脸不认人(第五更) 第五一八章 殿前遛鸟(第六更) 第五一九章 教太子斗蛐蛐(第七更) 第五二〇章 讲宋史(第八更) 第五二一章 未来探花郎(第九更) 第五二二章 京城名少(第十更,盟主加更) 第五二三章 立言(第十一更,盟主加更) 第五二四章 以后讲“廿一史”(第十二更) 第五二五章 代言(第十三更,献所有书友) 第五二六章 寓教于乐(第一更) 第五二七章 盛唐弱宋(第二更) 第五二八章 稚子高见(第三更) 第五二九章 王鏊告状(第四更) 第五三〇章 朝上吵,朝下和(第五更) 第五三一章 衙内二世祖(第一更) 第五三二章 教唆绑架(第二更) 第五三三章 反常的脾性(第三更) 第五三四章 假绑架,真献策(第四更) 第五三五章 皇后召见(第五更,送书友) 第五三六章 皇后的嘱托(第一更) 第五三七章 江栎唯的气愤(第二更) 第五三八章 有心无力(第三更,贺盟主) 第五三九章 谢韵儿抵家(第四更) 第五四〇章 天大的喜事(第五更,谢书友) 第五四一章 出嫁的女儿泼出的水 第五四二章 当钦差?(第二更) 第五四三章 任君采撷(第三更) 第五四四章 钦差(第一更) 第五四五章 不受待见的副使(第二更) 第五四六章 轮到给你出难题(第三更) 第五四七章 志不在朝堂(第四更) 第五四八章 并不般配(第五更,送书友) 第五四九章 至福州(第六更,求月票) 第五五〇章 白马客栈见故人(第一更) 第五五一章 让她有个着落(第二更) 第五五二章 非奸即盗(第三更) 第五五三章 陷阱已挖好,请跳 第五五四章 案中有案(第二更) 第五五五章 假冒佛郎机使节的土著 第五五六章 不收贿赂(第一更) 第五五七章 快杀进城了(第二更) 第五五八章 出城迎敌(第三更) 第五五九章 上了贼船(第四更,谢书友) 第五六〇章 劫人劫船(第一更) 第五六一章 战功(第二更) 第五六二章 泉州城的英雄(第三更) 第五六三章 赎人先谈赔偿(第四更) 第五六四章 不一定要从案子本身入手 第五六五章 憨娃儿要回来了(第一更) 第五六六章 巴结(第二更) 第五六七章 状元还乡(第三更) 第五六八章 状元娘和状元奶奶(第四更) 第五六九章 母女之情(第五更) 第五七〇章 从来没有开始(第六更) 第五七一章 妾的问题(第七更,贺盟主) 第五七二章 人生的第二次婚礼(第八更) 第五七三章 林黛进门(第九更) 第五七四章 回门(第十更,谢所有书友) 第五七五章 找麻烦(十一更,再谢书友!) 第五七六章 分家伊始(第一更) 第五七七章 祭祖(第二更) 第五七八章 谁的地头(第三更,贺盟主) 第五七九章 回马枪(第四更,贺盟主) 第五八〇章 提堂审案(第五更,谢书友) 第五八一章 据不知情(第一章) 第五八二章 镇守太监(第二更) 第五八三章 没有原则的蔡镇守(第三更) 第五八四章 北还(第四更,祝AndyFans盟主) 第五八五章 功过赏罚(第五更,贺llhz掌门) 第五八六章 殿前弹劾(第六更,谢书友) 第五八七章 功或过?(第七更,再谢书友) 第五八八章 圣前召对(第一更) 第五八九章 一年两升官(第二更) 第五九〇章 谢铎刊书(第三更) 第五九一章 蹴鞠的另一种玩法 第五九二章 户部可是苦衙门 第五九三章 走私案(第三更) 第五九四章 偷梁换柱(第四更,谢书友) 第五九五章 收买人手(第一更) 第五九六章 不通世情?(第二更) 第五九七章 中了心学的毒(第三更) 第五九八章 地理课(第一更) 第五九九章 晋升的机会(第二更) 第六〇〇章 不安于平庸(第三更) 第六〇一章 何时熬出头(第四更) 第六〇二章 守节(第一更) 第六〇三章 追思会(第二更) 第六〇四章 收弟子?(第三更) 第六〇五章 意外收获(第四更) 第六〇六章 麻烦人的谢阁老 第六〇七章 文科男和理工男的区别 第六〇八章 能臣(第三更,求订阅) 第六〇九章 培养炮手 第六一〇章 皇宫考核(上) 第六一一章 皇宫考核(下) 第六一二章 赐食(第四更,送书友) 第六一三章 宴无好宴(第五更,再谢书友) 第六一四章 谢韵儿进宫(第一更) 第六一五章 草木皆兵的皇宫(第二更) 第六一六章 不可理喻的皇家(第三更) 第六一七章 校场演炮(第四更) 第六一八章 再来五炮(第五更) 第六一九章 我介意(第六更,谢新盟主) 第六二〇章 有后(第七更,谢书友) 第六二一章 海盗归来 第六二二章 谁是正使? 第六二三章 未来的工部尚书(第三更) 第六二四章 视察王恭厂(第四更,谢盟主) 第六二五章 探亲风波(第五更,谢书友) 第六二六章 福州的生意完了 第六二七章 两家人一起走 第六二八章 专门坑人(第三更,谢书友) 第六二九章 老臣(第一更,求保底月票) 第六三〇章 争执(第二更,求保底月票) 第六三一章 你敢顶风作案?(第三更) 第六三二章 知情不举(第四更) 第六三三章 出狩(第五更,求保底月票) 第六三四章 傲慢的兀良哈人 第六三五章 六炮定国威(第二更) 第六三六章 都是来通知我一声的 第六三七章 如此长夜,竟有佳人? 第六三八章 替阁老审奏本(第一更) 第六三九章 全家都中毒(第二更) 第六四〇章 官升品不升(第三更) 第六四一章 看似不升实则高升(第四更) 第六四二章 启程在即 第六四三章 皇宫祈福 第六四四章 谄臣(第三更) 第六四五章 飞来横祸 第六四六章 沈公(第二更) 第六四七章 我的队伍我做主 第六四八章 算谋(第四更) 第六四九章 夜路难行 第六五〇章 前脚进城(第二更) 第六五一章 急与不急(第三更) 第六五二章 危机重重 第六五三章 小丫头不懂事 第六五四章 预兆 第六五五章 一条不好赶的路 第六五六章 晚来一步 第六五七章 血战(上) 第六五八章 血战(下) 第六五九章 大明国公 第六六〇章 我见过你 第六六一章 是否出兵,这是个问题 第六六二章 牛车阵 第六六三章 榆溪之战(上) 第六六四章 榆溪之战(中) 第六六五章 榆溪之战(下) 第六六六章 逆转(第一更) 第六六七章 论功行赏 第六六八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第六六九章 首功首过 第六七〇章 压功 第六七一章 抵京 第六七二章 周姥姥 第六七三章 回京城,见佳人 第六七四章 外室变内眷 第六七五章 替代军功 第六七六章 实实在在的赏赐 第六七七章 买人 第六七八章 兄妹相认 第六七九章 兄妹如浮云 第六八〇章 落难的凤凰 第六八一章 私藏外室 第六八二章 乡试主考 第六八三章 大年夜的女人 第六八四章 惠娘的蜕变 第六八五章 谢迁送厚礼 第六八六章 大明才俊第一人 第六八七章 去草原的使节(第四更) 第六八八章 大男子主义 第六八九章 为人师表(第二更) 第六九〇章 为之欢喜为之忧(第三更) 第六九一章 首位访客(第四更) 第六九二章 大明国史 第六九三章 太子出宫计划(第二更) 第六九四章 老爷和夫人(第三更) 第六九五章 终场换人(第四更) 第六九六章 逼上门(第一更) 第六九七章 虽远必诛(第二更) 第六九八章 不能说(第三更) 第六九九章 潜移默化 第七〇〇章 你计划,我拆台 第七〇一章 家花野花(第三更) 第七〇二章 太子出宫(第四更) 第七〇三章 老子有钱(第一更) 第七〇四章 出宫容易回宫难(第二更) 第七〇五章 赖你没商量(第三更) 第七〇六章 培养心机(第四更) 第七〇七章 预产期(第一更) 第七〇八章 大有可期 第七〇九章 憨女人,傻女人 第七一〇章 乡试主考 第七一一章 少爷很忙 第七一二章 深得朕意 第七一三章 外官内臣 第七一四章 初为人父 第七一五章 沈家终有散伙时(上) 第七一六章 沈家总有散伙时(下) 第七一七章 周氏当家(第六更) 第七一八章 隐晦(第七更) 第七一九章 门庭若市(第八更) 第七二〇章 大人请自重 第七二一章 心学之风(第二更) 第七二二章 世界地理 第七二三章 阴谋(第四更) 第七二四章 跟皇帝抢女人 第七二五章 蜡枪头 第七二六章 绑一送一 第七二七章 事情不好收场 第七二八章 心照不宣 第七二九章 私欲和大义 第七三〇章 当官人的生意经(第三更) 第七三一章 希望 第七三二章 刘大夏的器重 第七三三章 方法 第七三四章 权谋是一门学问 第七三五章 当个乡试主考不容易 第七三六章 小脑袋有大智慧 第七三七章 恩仇 第七三八章 药方救人 第七三九章 周氏的小九九 第七四〇章 小郎他娘死的早 第七四一章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第七四二章 太子的借据 第七四三章 做朋友,但不能做亲家 第七四四章 太子的买卖(上) 第七四五章 太子的买卖(下) 第七四六章 第二份文币 第七四七章 投鼠忌器(第一更) 第七四八章 渐行渐远(第二更) 第七四九章 无解的局(第三更) 第七五〇章 贡院出题 第七五一章 神秘的三道四书题 第七五二章 内帘官和外帘官的博弈 第七五三章 活受罪(第四更) 第七五四章 乡试阅卷(第一更) 第七五五章 开弥封之前最后一道关口 第七五六章 拨乱反正(第三更) 第七五七章 鹿鸣宴 第七五八章 心很累(第二更) 第七五九章 好死不如赖活(第三更) 第七六〇章 用心不良(第一更) 第七六一章 非正常渠道(第二更) 第七六二章 我不杀伯仁 第七六三章 人死不能复生 第七六四章 牢房失火 第七六五章 我已经死了 第七六六章 最期冀的人 第七六七章 小郎,小郎 第七六八章 迎灵 第七六九章 吊唁 第七七〇章 娇妻,外宅 第七七一章 生孩子的问题 第七七二章 阴阳调和理论 第七七三章 找宫女生弟妹 第七七四章 杨廷和 第七七五章 男女和雄雌 第七七六章 再修《大明会典》 第七七七章 太子的转变 第七七八章 谢府家宴 第七七九章 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第七八〇章 共商票拟 第七八一章 摊派和转嫁 第七八二章 做事拉你一把 第七八三章 是刘瑾,还是张苑 第七八四章 阉党之祸 第七八五章 谢沈两家的婚事 第七八六章 订婚 第七八七章 不主考,但出题 第七八八章 谢迁的脸面 第七八九章 重建商业版 第七九〇章 龙体有恙 第七九一章 跳棋(第一更) 第七九二章 吏部考核(第二更) 第七九三章 这差事不关我事(第三更) 第七九四章 平匪辑要(第四更) 第七九五章 争取外调(第五更) 第七九六章 壬戌科殿试(第六更) 第七九七章 右庶子是个临时工(第七更) 第七九八章 朝议(第八更) 第七九九章 召对(第一更) 第八〇〇章 从京官到地方大员 第八〇一章 正三品的“代总督” 第八〇二章 临行前的难题 第八〇三章 小玩意,大智慧 第八〇四章 一同南下 第八〇五章 阁老嫁孙女 第八〇六章 老爷回府了 第八〇七章 新婚燕尔 第八〇八章 老友同行 第八〇九章 旅途 第八一〇章 折道苏州访故人 第八一一章 沽酒钱 第八一二章 谁跟你讲道理 第八一三章 舍近求远 第八一四章 收礼,送礼 第八一五章 反咬一口 第八一六章 同坐一条船 第八一七章 拉唐寅下水 第八一八章 放火杀人 第八一九章 临时公堂 第八二〇章 大难临头各自飞 第八二一章 罪行昭昭 第八二二章 畏罪自尽(第一更) 第八二三章 惠娘的新姐妹(第二更) 第八二四章 官场的人脉资源(第三更) 第八二五章 分道扬镳(第一更) 第八二六章 请托上门 第八二七章 被轻视了(第三更) 第八二八章 地震 第八二九章 不平静的珠江 第八三〇章 瘟神莫再来(第一更) 第八三一章 自己送上门(第二更) 第八三二章 不蚀本的买卖(第三章) 第八三三章 拒不合作(第四更) 第八三四章 从盐引入手 第八三五章 申冤事,衙门见 第八三六章 借衙门审案 第八三七章 大人听岔了 第八三八章 案外有案 第八三九章 出尔反尔 第八四〇章 晓之大义 第八四一章 交易 第八四二章 贸易 第八四三章 农事 第八四四章 喜事 第八四五章 大明盐政 第八四六章 谁说不能斩? 第八四七章 把人办了,我来干 第八四八章 早有防备 第八四九章 以小博大 第八五〇章 造访众香国 第八五一章 陷阱? 第八五二章 真假督抚(第一更) 第八五三章 刑狱行家(第二更) 第八五四章 真正的目的(第三更) 第八五五章 白花花的赎银(第四更) 第八五六章 当面好说话 第八五七章 变批发为零售(第二更) 第八五八章 招招连环(第三更) 第八五九章 城里我最大(第一更) 第八六〇章 是时候出手了 第八六一章 矛盾结合体 第八六二章 私盐也是盐(第二更) 第八六三章 以茶换盐(第三更) 第八六四章 告辞(第一更) 第八六五章 网开一面(第二更) 第八六六章 皮扒两层(第三更) 第八六七章 不但有盐,我还会造 第八六八章 属驴的 第八六九章 红双喜 第八七〇章 李衿的红妆 第八七一章 忠孝不能两全 第八七二章 唐寅染相思病 第八七三章 帮唐寅提亲 第八七四章 喜婚 第八七五章 秉笔太监 第八七六章 太子的郁闷 第八七七章 哄孩子专家 第八七八章 万事俱备只欠战船 第八七九章 所谓孝道 第八八〇章 借船 第八八一章 惠娘有喜 第八八二章 船家少女 第八八三章 行船难 第八八四章 上川山和乌猪山 第八八五章 浪里白条 第八八六章 易守难攻的硇洲岛 第八八七章 风林火山 第八八八章 大丰收(求月票) 第八八九章 黄金万两 第八九〇章 兵不血刃 第八九一章 疑惑 第八九二章 义兄和义妹 第八九三章 人人觊觎的功劳簿 第八九四章 振夫纲(求保底月票) 第八九五章 心有所系(求月票) 第八九六章 左拥右抱 第八九七章 唐兄,很多人关心你 第八九八章 烤地瓜和烤玉米 第八九九章 无所不在的陷阱 第九〇〇章 是战是和 第九〇一章 送礼要从家眷开始 第九〇二章 又到一年送礼时 第九〇三章 鸿门宴? 第九〇四章 谁说这是行贿? 第九〇五章 去琼州(求月票) 第九〇六章 沈扒皮(第三更) 第九〇七章 新官的魄力 第九〇八章 封侯不易 第九〇九章 太子要当男人 第九一〇章 有一腿? 第九一一章 家事国事天下事 第九一二章 升官发财 第九一三章 风光 第九一四章 请个先生不容易 第九一五章 选拔考试 第九一六章 女诸葛(第一更,求订阅) 第九一七章 税赋(第二更,求订阅) 第九一八章 正三品农夫(第三更,求订阅) 第九一九章 临出征赠礼 第九二〇章 酒色财气不可少 第九二一章 粗俗的读物 第九二二章 御前打小报告(第三更) 第九二三章 书献的不是时候(第四更) 第九二四章 困难 第九二五章 谢谢老爷 第九二六章 不甘又如何? 第九二七章 知府和镇抚 第九二八章 酷刑 第九二九章 生杀大权 第九三〇章 不请自来 第九三一章 铁证如山 第九三二章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第九三三章 审结 第九三四章 请罪 第九三五章 刑场 第九三六章 花钱买平安 第九三七章 陆路行军 第九三八章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 第九三九章 沈溪很重要 第九四〇章 各有所乐 第九四一章 是清官,也是庸官 第九四二章 自愿 第九四三章 东南未平,西北又起 第九四四章 大贼小贼 第九四五章 赠婢 第九四六章 作战计划 第九四七章 佯攻南澳岛 第九四八章 匪情 第九四九章 隐藏的狼 第九五〇章 危机四伏 第九五一章 避不如硬刚 第九五二章 不跟傻子计较 第九五三章 难得糊涂 第九五四章 太子饶命 第九五五章 远行计划 第九五六章 太子失踪了 第九五七章 挑唆之罪 第九五八章 还是被找到了 第九五九章 我要当皇帝 第九六〇章 扬帆 第九六一章 大人真乃神人 第九六二章 将军明鉴 第九六三章 招安 第九六四章 军规 第九六五章 明正典刑 第九六六章 交心 第九六七章 连坐法 第九六八章 实战考核 第九六九章 练兵 第九七〇章 弘治弥留 第九七一章 知遇之恩 第九七二章 千钧一发 第九七三章 托孤 第九七四章 临危顾命 第九七五章 虚惊一场 第九七六章 收买拉拢 第九七七章 皇位更迭演习? 第九七八章 简在帝心 第九七九章 折腾死人不偿命 第九八〇章 压抑后的爆发 第九八一章 效果最大化(第一更) 第九八二章 最后的钉子(第二更) 第九八三章 巧做文章(第三更) 第九八四章 围山 第九八五章 攻山 第九八六章 一战功成 第九八七章 谢恒奴有喜 第九八八章 三老议兵(第一更) 第九八九章 针锋相对(第二更) 第九九〇章 成大事者(第三更) 第九九一章 太子的矛盾纠结(第四更) 第九九二章 犟驴 第九九三章 文韬武略 第九九四章 恩典 第九九五章 过泉州 第九九六章 替民做主 第九九七章 夜宿刺桐港 第九九八章 根基 第九九九章 奉调 第一〇〇〇章 回不回京,是个问题 第一〇〇一章 风尘之殇 第一〇〇二章 不知者无畏 第一〇〇三章 终须一别 第一〇〇四章 激励 第一〇〇五章 沈家的宝贝 第一〇〇六章 储相 第一〇〇七章 太子寄信 第一〇〇八章 执迷不悟 第一〇〇九章 不后悔 第一〇一〇章 “不太好”的消息 第一〇一一章 谁替代谁 第一〇一二章 四世同堂 第一〇一三章 太子并非薄情人 第一〇一四章 没有未来的女子 第一〇一五章 莫欺老实人(求月票) 第一〇一六章 无处安置(第二更) 第一〇一七章 不给官,给差事(第三更) 第一〇一八章 回京 第一〇一九章 老而弥坚 第一〇二〇章 老怀安慰 第一〇二一章 大家族的规矩(第二更) 第一〇二二章 止战 第一〇二三章 走投无路 第一〇二四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 第一〇二五章 龙颜大怒(第一更) 第一〇二六章 偷听(第二更) 第一〇二七章 父皇有欠公允(第三更) 第一〇二八章 学问自在心中(第四更) 第一〇二九章 议战(第五更) 第一〇三〇章 入值文渊阁 第一〇三一章 替班内阁 第一〇三二章 先见之明 第一〇三三章 一片赤诚 第一〇三四章 一唱一和(求保底月票) 第一〇三五章 是为上策(第二更) 第一〇三六章 回绝(第三更,求保底月票) 第一〇三七章 打铁还得自身硬(第四更) 第一〇三八章 仁心(第五更,求保底月票) 第一〇三九章 送福利(第六更) 第一〇四〇章 半夜不速客(求保底月票) 第一〇四一章 推卸责任(第二更) 第一〇四二章 冷眼旁观(三更求保底月票) 第一〇四三章 临危授命(四更求保底月票) 第一〇四四章 沈卿家,你安心地去吧 第一〇四五章 征程未卜 第一〇四六章 监军张永(第一更) 第一〇四七章 一起上路(第二更) 第一〇四八章 自不量力的熊孩子(第三更) 第一〇四九章 认清现状(第四更) 第一〇五〇章 龙潭虎穴(第一更,求月票) 第一〇五一章 拉下脸(第二更) 第一〇五二章 不可同日而语(第三更) 第一〇五三章 就是不给面子(第一更) 第一〇五四章 前途无光(第二更,求月票) 第一〇五五章 关心则乱(第三更) 第一〇五六章 也是极好的 第一〇五七章 各方反应 第一〇五八章 避战(第三更) 第一〇五九章 雄关(第一更) 第一〇六〇章 五体投地(第二更) 第一〇六一章 畏缩不前不可取(第三更) 第一〇六二章 不得安宁的旅途 第一〇六三章 噩梦成真 第一〇六四章 狼狈为奸(第一更) 第一〇六五章 际遇无常(第二更) 第一〇六六章 不好交待(第三更) 第一〇六七章 西北无战事(第一更) 第一〇六八章 平静的宫闱 第一〇六九章 征调(第一更) 第一〇七〇章 兵败并非朝夕事(第二更) 第一〇七一章 出居庸(第三更) 第一〇七二章 进兵余波 第一〇七三章 尊敬(求月票) 第一〇七四章 闹剧的背后 第一〇七五章 未雨绸缪(第二更) 第一〇七六章 错估形势(第三更) 第一〇七七章 阴谋 第一〇七八章 激将 第一〇七九章 进兵,撤兵 第一〇八〇章 来路易行,撤回不易 第一〇八一章 铭记历史的土木堡 第一〇八二章 残垣守城 第一〇八三章 一片安宁 第一〇八四章 进退善恶 第一〇八五章 战争财(第一更,求月票) 第一〇八六章 杀夫仇,丢刀恨(第二更) 第一〇八七章 非常规战役(第三更) 第一〇八八章 绝地反击 第一〇八九章 心腹 第一〇九〇章 青春(冬至节快乐) 第一〇九一章 骡车阵 第一〇九二章 并非只有火炮 第一〇九三章 狭路相逢 第一〇九四章 主帅 第一〇九五章 大胜之后 第一〇九六章 战事趋缓 第一〇九七章 熊孩子的“雄心壮志” 第一〇九八章 揣摩圣意 第一〇九九章 谢迁的妥协 第一一〇〇章 英雄,美人 第一一〇一章 出使的女人 第一一〇二章 京城人士(第一更) 第一一〇三章 果真一战(第二更) 第一一〇四章 克复榆林卫(第三更) 第一一〇五章 重任在肩 第一一〇六章 求和? 第一一〇七章 女使(第一更,求月票) 第一一〇八章 泼妇对毒舌(第二更,求月票) 第一一〇九章 赎人的条件(第三更) 第一一一〇章 这是要闹哪样?(第一更) 第一一一一章 分兵(第二更) 第一一一二章 留一份,奏一份(第三更) 第一一一三章 歪打正着(第一更) 第一一一四章 谢恒奴省亲(第二更) 第一一一五章 知己?(求保底月票!) 第一一一六章 不可啊父皇(第二更,求月票) 第一一一七章 太子的锋芒(第三更,求月票) 第一一一八章 私信和公函(第四更,求月票) 第一一一九章 大兴土木(第一更,求月票) 第一一二〇章 死守待援(第二更,求月票) 第一一二一章 全要了(第三更,求月票) 第一一二二章 暂时平安(第四更,求月票) 第一一二三章 切记切记(第一更) 第一一二四章 真假难分(第二更) 第一一二五章 “马雷”(第三更,求月票) 第一一二六章 一失一得(第一更) 第一一二七章 及时雨(第二更,求月票) 第一一二八章 不那么简单(第三更) 第一一二九章 暴风雨前奏(求月票) 第一一三〇章 钢铁防线(第二更) 第一一三一章 姐妹花的归宿(第三更) 第一一三二章 出兵往援(求月票) 第一一三三章 大捷?(第二更) 第一一三四章 开脱免罪(第三更) 第一一三五章 何乐而不为(求月票) 第一一三六章 临战的一天(第二更) 第一一三七章 鼓舞(第三更) 第一一三八章 信使 第一一三九章 宣府失守 第一一四〇章 冰火两重天 第一一四一章 捅破窗户纸 第一一四二章 内外交困 第一一四三章 沈溪的上奏 第一一四四章 栋梁之才 第一一四五章 最后的防线 第一一四六章 援兵 第一一四七章 何至如此 第一一四八章 里应外合 第一一四九章 合兵一处 第一一五〇章 兵临 第一一五一章 城下 第一一五二章 临战 第一一五三章 战起 第一一五四章 活靶子 第一一五五章 莫名的援兵 第一一五六章 态度 第一一五七章 沙盘演兵 第一一五八章 来不及 第一一五九章 料敌机先 第一一六〇章 闲话监军 第一一六一章 日常 第一一六二章 自荐枕席 第一一六三章 诱敌深入 第一一六四章 血战(上) 第一一六五章 血战(下) 第一一六六章 破城在即 第一一六七章 反转:大爆炸 第一一六八章 枕戈待旦 第一一六九章 回兵 第一一七〇章 劝降的又来了 第一一七一章 一团乱麻 第一一七二章 不若降了? 第一一七三章 潜移默化 第一一七四章 困城(上) 第一一七五章 困城(中) 第一一七六章 困城(下) 第一一七七章 汗部大会(上) 第一一七八章 汗部大会(中) 第一一七九章 汗部大会(下) 第一一八〇章 二次工程 第一一八一章 算无遗策 第一一八二章 天经地义 第一一八三章 坚持 第一一八四章 一战定输赢 第一一八五章 棋逢对手 第一一八六章 太子监国(上) 第一一八七章 太子监国(中) 第一一八八章 太子监国(下) 第一一八九章 京师可安守 第一一九〇章 一将功成 第一一九一章 寒风中的火炉 第一一九二章 承诺 第一一九三章 说服 第一一九四章 不打,那就撤吧 第一一九五章 寝帐议事 第一一九六章 昨日炮灰,明日救世主 第一一九七章 突然变轻松 第一一九八章 信心 第一一九九章 半吊子监国 第一二〇〇章 练兵 第一二〇一章 紫荆关失守 第一二〇二章 有肉吃 第一二〇三章 步兵方阵 第一二〇四章 活见鬼 第一二〇五章 末日来临 第一二〇六章 银甲大将 第一二〇七章 师兄,真是你啊? 第一二〇八章 你们觉得我怎样? 第一二〇九章 谁来主持? 第一二一〇章 策问比试 第一二一一章 形势危急 第一二一二章 太子上位 第一二一三章 注意你的言辞 第一二一四章 照例执行 第一二一五章 你就是马九? 第一二一六章 督战 第一二一七章 耍猴? 第一二一八章 没有火炮? 第一二一九章 回师居庸关 第一二二〇章 诈败 第一二二一章 夺权 第一二二二章 突然到来的战机 第一二二三章 急个甚? 第一二二四章 死也不得安宁 第一二二五章 以小博大 第一二二六章 勾心斗角 第一二二七章 决心 第一二二八章 京师之乱 第一二二九章 城门之战 第一二三〇章 守备不当 第一二三一章 太子请命 第一二三二章 先行联络 第一二三三章 栽培 第一二三四章 信使到 第一二三五章 旌麾南指 第一二三六章 死而复活 第一二三七章 端倪 第一二三八章 疲于应付 第一二三九章 英勇无畏 第一二四〇章 千钧一发 第一二四一章 城破在即 第一二四二章 神兵天降 第一二四三章 拒不出兵 第一二四四章 旷世奇才 第一二四五章 只有外合,没有里应 第一二四六章 极大的讽刺 第一二四七章 先胜一场 第一二四八章 空等 第一二四九章 特殊的使节 第一二五〇章 有旨不遵 第一二五一章 你领兵,我善后 第一二五二章 决战在即 第一二五三章 目标正阳门 第一二五四章 袭扰与应对 第一二五五章 骑兵绕道 第一二五六章 凶多吉少 第一二五七章 城上城下 第一二五八章 城门失火 第一二五九章 兵马终有撤 第一二六〇章 最后的战斗 第一二六一章 打脸 第一二六二章 捷报? 第一二六三章 良心何在 第一二六四章 撤兵 第一二六五章 有样学样 第一二六六章 肥水不流外人田 第一二六七章 大有作为 第一二六八章 搞平衡 第一二六九章 撤兵回京 第一二七〇章 能力 第一二七一章 面圣 第一二七二章 朝议 第一二七三章 外行管内行 第一二七四章 找借口 第一二七五章 寒心 第一二七六章 姑奶奶 第一二七七章 讨公道 第一二七八章 大小泼妇 第一二七九章 阖家团聚 第一二八〇章 戳破窗户纸 第一二八一章 有何评价 第一二八二章 擅权 第一二八三章 脱罪 第一二八四章 奉调入城 第一二八五章 沈家分“赃” 第一二八六章 献俘 第一二八七章 豪华阵容 第一二八八章 微妙的变化 第一二八九章 主持 第一二九〇章 入城仪式 第一二九一章 检阅三军 第一二九二章 战争之王的落寞 第一二九三章 献首级 第一二九四章 这只是小数目 第一二九五章 筑京观 第一二九六章 献不完的首级 第一二九七章 和谐的观礼 第一二九八章 炙手可热 第一二九九章 奉旨出宫 第一三〇〇章 明降暗升 第一三〇一章 虚位以待 第一三〇二章 没着落 第一三〇三章 预见(求月票) 第一三〇四章 家宴谋划(求月票) 第一三〇五章 料于朝廷先 第一三〇六章 又有变化? 第一三〇七章 安排 第一三〇八章 湖广总督 第一三〇九章 文武之别 第一三一〇章 让功 第一三一一章 分歧 第一三一二章 分娩 第一三一三章 奉诏 第一三一四章 督湖广、江西 第一三一五章 添女 第一三一六章 提携 第一三一七章 弘治十七年 第一三一八章 迷茫与执着(第二更) 第一三一九章 新阁臣人选 第一三二〇章 南下之路(第四更) 第一三二一章 变着法送礼 第一三二二章 惊天秘密(第六更) 第一三二三章 热脸贴上冷屁股 第一三二四章 今非昔比(第二更) 第一三二五章 未知最可怕(第三更) 第一三二六章 云柳(第四更,求月票!) 第一三二七章 水到渠成 第一三二八章 抵达武昌府(第二更) 第一三二九章 沈大人的官威 第一三三〇章 无心和有心 第一三三一章 得尝所愿 第一三三二章 合不合适 第一三三三章 大权在握 第一三三四章 一而再再而三 第一三三五章 言尽于此 第一三三六章 都司衙门 第一三三七章 总有人情世故 第一三三八章 闹心事 第一三三九章 不省心的太子 第一三四〇章 熊孩子又失踪了 第一三四一章 不难的选择 第一三四二章 坐山观虎斗 第一三四三章 谢老儿不上朝 第一三四四章 担心 第一三四五章 政治危局 第一三四六章 一潭浑水 第一三四七章 突然袭击 第一三四八章 生病还是中毒 第一三四九章 撕破脸 第一三五〇章 麻痹对手 第一三五一章 谁给的自信? 第一三五二章 杳无踪迹 第一三五三章 秀才遇到兵 第一三五四章 分忧(求月票) 第一三五五章 不劳亲自动手(求月票) 第一三五六章 高举轻放 第一三五七章 总督府是阎王殿? 第一三五八章 六万贯(求月票) 第一三五九章 银子换命(求月票) 第一三六〇章 恩威并济(求月票) 第一三六一章 理清乱麻(第三更) 第一三六二章 捐赠所得 第一三六三章 斗法(求月票) 第一三六四章 新的安排 第一三六五章 准备 第一三六六章 改革(第三更) 第一三六七章 改造地方 第一三六八章 两种作物(求月票) 第一三六九章 进展顺利 第一三七〇章 相见 第一三七一章 接待 第一三七二章 协议 第一三七三章 同游 第一三七四章 要钱 第一三七五章 失败乃成功之母 第一三七六章 释疑 第一三七七章 堵不如疏 第一三七八章 太子下秦楼 第一三七九章 希望与失望 第一三八〇章 怀疑 第一三八一章 群龙无首 第一三八二章 推广,先从太子做起 第一三八三章 反感的种子 第一三八四章 等我来年为皇帝 第一三八五章 送行 第一三八六章 出兵还是招抚 第一三八七章 防洪 第一三八八章 出巡 第一一八九章 三人成虎 第一三九〇章 一点儿技术含量都没有 第一三九一章 罅隙 第一三九二章 无君无父 第一三九三章 老熟人 第一三九四章 习惯就好 第一三九五章 微服出巡 第一三九六章 逼宫 第一三九七章 不省心 第一三九八章 固执的女人 第一三九九章 各有追求 第一四〇〇章 不得安宁 第一四〇一章 就是任性 第一四〇二章 顾问 第一四〇三章 又值出兵时 第一四〇四章 上门催讨 第一四〇五章 出人意料 第一四〇六章 白捡 第一四〇七章 扶植傀儡 第一四〇八章 太子回宫 第一四〇九章 皇家事,天下事 第一四一〇章 没了脾气 第一四一一章 至孝 第一四一二章 本事 第一四一三章 各自表演 第一四一四章 打分 第一四一五章 西进 第一四一六章 日常 第一四一七章 花小钱,打大仗 第一四一八章 竞争 第一四一九章 纷争 第一四二〇章 权力核心 第一四二一章 马九归来 第一四二二章 来势汹汹 第一四二三章 慢慢打,不着急 第一四二四章 暗中较劲儿 第一四二五章 将计就计 第一四二六章 稳坐钓鱼台 第一四二七章 伯乐 第一四二八章 叛军入城 第一四二九章 反守为攻 第一四三〇章 邵阳巷战 第一四三一章 没悬念 第一四三二章 收获战果 第一四三三章 接班人 第一四三四章 唯亲是用(第一更!) 第一四三五章 权臣、奸臣(第二更!) 第一四三六章 朝变伊始(第三更!) 第一四三七章 风光与落寞(第四更!) 第一四三八章 平衡 第一四三九章 两张脸 第一四四〇章 叛乱扩大 第一四四一章 两份文书 第一四四二章 司空见惯 第一四四三章 君前召对 第一四四四章 六省总督? 第一四四五章 主帅与监军 第一四四六章 左都御史、兵部尚书 第一四四七章 定论 第一四四八章 武冈州 第一四四九章 官场一家人 第一四五〇章 病危 第一四五一章 过问与否 第一四五二章 两个沈家 第一四五三章 回光返照 第一四五四章 一声叹息 第一四五五章 丧 第一四五六章 有心和无心 第一四五七章 沈家军 第一四五八章 生杀大权 第一四五九章 虚报 第一四六〇章 又添新兵 第一四六一章 规划好的路 第一四六二章 不容易 第一四六三章 安逸生活 第一四六四章 宫丧 第一四六五章 封号 第一四六六章 治丧之臣 第一四六七章 监军到位 第一四六八章 麻烦人一双 第一四六九章 待遇不同 第一四七〇章 未来权宦 第一四七一章 分家在即 第一四七二章 家不成家 第一四七三章 僵持 第一四七四章 两条路径 第一四七五章 安心觉 第一四七六章 突起大火 第一四七七章 疑云重重 第一四七八章 纸上谈兵 第一四七九章 超出认知 第一四八〇章 理念差异 第一四八一章 讲官难当 第一四八二章 无奈 第一四八三章 想办法 第一四八四章 外戚出手 第一四八五章 好地方 第一四八六章 躲得起 第一四八七章 其人之道 第一四八八章 乐不思蜀 第一四八九章 马九为帅 第一四九〇章 强行留人 第一四九一章 孤独 第一四九二章 外债 第一四九三章 道高一丈 第一四九四章 小事一桩 第一四九五章 不急不躁 第一四九六章 太子立规矩 第一四九七章 局外人 第一四九八章 精兵简政 第一四九九章 过城不入 第一五〇〇章 体贴的男人 第一五〇一章 耗 第一五〇二章 粮食危机 第一五〇三章 帮忙和拆台 第一五〇四章 臣等附议 第一五〇五章 远水难解近渴 第一五〇六章 缺粮 第一五〇七章 送粮 第一五〇八章 无法掌控 第一五〇九章 故土 第一五一〇章 夫妻两条心 第一五一一章 分家的困局 第一五一二章 沈元中举 第一五一三章 宁化沈家 第一五一四章 正朔 第一五一五章 一团糟 第一五一六章 兜兜转转 第一五一七章 名留青史 第一五一八章 包在我身上 第一五一九章 太子耍酒疯 第一五二〇章 全靠演技 第一五二一章 高人 第一五二二章 有名堂 第一五二三章 装神弄鬼 第一五二四章 不可开战 第一五二五章 叫苦 第一五二六章 百般阻挠 第一五二七章 君臣妥协 第一五二八章 再次南下 第一五二九章 一步一步来 第一五三〇章 利用 第一五三一章 内宅相安 第一五三二章 计较 第一五三三章 仙法 第一五三四章 愿打愿挨 第一五三五章 强势 第一五三六章 不速之客 第一五三七章 刁妇 第一五三八章 走着瞧 第一五三九章 暗流涌动 第一五四〇章 那贼子 第一五四一章 蹊跷 第一五四二章 紧急军情 第一五四三章 信任危机 第一五四四章 引敌来战 第一五四五章 战时优先 第一五四六章 大战爆发 第一五四七章 胸襟 第一五四八章 驱不完的邪 第一五四九章 有麻烦了 第一五五〇章 不是问题 第一五五一章 男人总有做错事的时候 第一五五二章 狗仗人势 第一五五三章 太平府 第一五五四章 新年伊始 第一五五五章 弘治十八年 第一五五六章 弘治托孤 第一五五七章 治丧 第一五五八章 新皇登基 第一五五九章 当皇帝没劲 第一五六〇章 朕的理想 第一五六一章 当家作主 第一五六二章 捉放曹 第一五六三章 顺应潮流 第一五六四章 选后 第一五六五章 荒唐伊始 第一五六六章 **** 第一五六七章 翅膀硬了 第一五六八章 老资历 第一五六九章 功成北返 第一五七〇章 芙蓉帐暖 第一五七一章 正当芳华 第一五七二章 当家作主 第一五七三章 肆无忌惮 第一五七四章 新“八虎” 第一五七五章 忠心的体现方式 第一五七六章 明抢 第一五七七章 南北两案 第一五七八章 真金不怕火炼 第一五七九章 狼狈为奸 第一五八〇章 查无实证 第一五八一章 交易 第一五八二章 新皇面前的红人 第一五八三章 有忠有奸 第一五八四章 结果早已注定 第一五八五章 定夺 第一五八六章 殿试考题 第一五八七章 人比人 第一五八八章 刘瑾回京 第一五八九章 掌握帝王心 第一五九〇章 如鱼得水 第一五九一章 初体验 第一五九二章 如鱼得水 第一五九三章 何必当初 第一五九四章 救高家唯一之人 第一五九五章 不速之客 第一三九六章 恨 第一五九七章 只是交易 第一五九八章 代沟 第一五九九章 金井出水 第一六〇〇章 说项 第一六〇一章 一家团聚 第一六〇二章 为官不易 第一六〇三章 君臣之隙 第一六〇四章 代出头 第一六〇五章 翻手为云 第一六〇六章 臭小子坏我好事 第一六〇七章 构想 第一六〇八章 家事 第一六〇九章 能人 第一六一〇章 自寻出路 第一六一一章 出巡 第一六一二章 送上门的帮手 第一六一三章 找人不容易 第一六一四章 误打误撞 第一六一五章 皇帝的喜好 第一六一六章 回报 第一六一七章 地方日常 第一六一八章 便宜行事 第一六一九章 分忧 第一六二〇章 矛盾的焦点 第一六二一章 得力助手 第一六二二章 毒蛇 第一六二三章 安排 第一六二四章 君王不朝 第一六二五章 初议正德 第一六二六章 阉党 第一六二七章 穿州过府 第一六二八章 来信 第一六二九章 入调之议 第一六三〇章 阻力 第一六三一章 安定生活 第一六三二章 表字 第一六三三章 淘汰 第一六三四章 无巧不成书 第一六三五章 贼喊捉贼 第一六三六章 换个总制 第一六三七章 比较 第一六三八章 反常 第一六三九章 良苦用心 第一六四〇章 让他回不了京城 第一六四一章 好日子到头 第一六四二章 将行 第一六四三章 愁绪 第一六四四章 来信 第一六四五章 宫市 第一六四六章 毋须再议 第一六四七章 北上之路 第一六四八章 虎狼之药 第一六四九章 老鼠见到猫 第一六五〇章 促膝 第一六五一章 最信任之人 第一六五二章 人心 第一六五三章 刘谢之分 第一六五四章 知难而退 第一六五五章 应对之策 第一六五六章 乞骸骨 第一六五七章 阉狗 第一六五八章 风波起 第一六五九章 君臣博弈 第一六六〇章 不得不妥协 第一六六一章 请诛奸贼 第一六六二章 心灰意冷 第一六六三章 历史轨迹 第一六六四章 最后的对策 第一六六五章 犹豫 第一六六六章 强硬 第一六六七章 多说无益 第一六六八章 当首辅了 第一六六九章 你退我进 第一六七〇章 差事 第一六七一章 无心应酬 第一六七二章 借人不得 第一六七三章 首辅不好当 第一六七四章 无毒不丈夫 第一六七五章 束手无策 第一六七六章 大雪封天 第一六七七章 乐得清静 第一六七八章 贿赂 第一六七九章 弹劾 第一六八〇章 人选 第一六八一章 初来贵地 第一六八二章 不安好心 第一六八三章 迎来送往 第一六八四章 有仇必报 第一六八五章 先下手为强 第一六八六章 送别礼 第一六八七章 迫返 第一六八八章 蛀虫 第一六八九章 前恭后倨 第一六九〇章 宴请 第一六九一章 饭桌交锋 第一六九二章 阉党做大 第一六九三章 公公救我 第一六九四章 巧取豪夺 第一六九五章 核查 第一六九六章 借刀杀人 第一六九七章 正德元年 第一六九八章 会面 第一六九九章 利用 第一七〇〇章 协作 第一七〇一章 潦草选后 第一七〇二章 疑虑 第一七〇三章 先礼后兵 第一七〇四章 风向大变 第一七〇五章 谁爱管谁管 第一七〇六章 有求必应 第一七〇七章 厚赏 第一七〇八章 各有立场 第一七〇九章 不借 第一七一〇章 元年三月 第一七一一章 让沈溪回朝 第一七一二章 尘埃落定 第一七一三章 入京 第一七一四章 消息传来 第一七一五章 过客 第一七一六章 市井之徒 第一七一七章 麻雀变凤凰 第一七一八章 变法 第一七一九章 日常弹劾 第一七二〇章 追究到底 第一七二一章 报复 第一七二二章 归途难 第一七二三章 千里送信 第一七二四章 谣言 第一七二五章 奇耻大辱 第一七二六章 殴斗 第一七二七章 回京在即 第一七二八章 托付 第一七二九章 皇帝的宠信 第一七三〇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第一七三一章 面见太后 第一七三二章 纵火案 第一七三三章 比窦娥还冤 第一七三四章 一把火之威 第一七三五章 杀回京城 第一七三六章 豹房面圣 第一七三七章 出其不意 第一七三八章 酒桌上的交锋 第一七三九章 国策 第一七四〇章 主动权 第一七四一章 把胡闹进行到底 第一七四二章 势成 第一七四三章 联手 第一七四四章 滴水不漏 第一七四五章 要做权臣 第一七四六章 雨点小 第一七四七章 高招 第一七四八章 揽权 第一七四九章 由得他折腾 第一七五〇章 飞上枝头的麻雀 第一七五一章 各怀心机 第一七五二章 指手画脚 第一七五三章 君臣对垒 第一七五四章 双簧 第一七五五章 并无隔夜仇 第一七五六章 挂牌开张 第一七五七章 小聪明 第一七五八章 傻有傻福 第一七五九章 大婚 第一七六〇章 夫何在? 第一七六一章 太后之怒 第一七六二章 损招 第一七六三章 内患外求 第一七六四章 实权在手 第一七六五章 正德朝第一战 第一七六六章 虚报 第一七六七章 担忧 第一七六八章 越俎代庖 第一七六九章 为功劳发愁 第一七七〇章 难明的生意经 第一七七一章 惠娘回京 第一七七二章 入坑 第一七七三章 花妃 第一七七四章 真相 第一七七五章 两方应对 第一七七六章 分忧 第一七七八章 身边人 第一七七九章 安心做官 第一七八〇章 隐忍不发 第一七八一章 发难 第一七八二章 百口莫辩 第一七八三章 无人替代 第一七八四章 接踵而至 第一七八五章 送行 第一七八六章 躲瘟神 第一七八七章 小王将军的本事 第一七八八章 铲除异己? 第一七八九章 天降官职 第一七九〇章 理所当然 第一七九一章 谢铎来访 第一七九二章 年轻人有魄力 第一七九三章 小心眼儿 第一七九四章 孩童般天真 第一七九五章 免战 第一七九六章 热锅上的蚂蚁 第一七九七章 死皮赖脸 第一七九八章 非唯一途径 第一七九九章 杀鸡焉用牛刀 第一八〇〇章 占尽先机 第一八〇一章 说服力 第一八〇二章 给脸 第一八〇三章 深造 第一八〇四章 偏袒与质疑 第一八〇五章 无条件信任 第一八〇六章 放权 第一八〇七章 小团体 第一八〇八章 好心好意 第一八〇九章 心怀社稷 第一八一〇章 态度问题 第一八一一章 异党 第一八一二章 当家难 第一八一三章 面熟 第一八一四章 见风使舵 第一八一五章 求助内侄 第一八一六章 谁帮谁 第一八一七章 行刺 第一八一八章 争权 第一八一九章 论政 第一八二〇章 失策 第一八二一章 小辫子 第一八二二章 视察 第一八二三章 富有四海,岂能没钱? 第一八二四章 让你来试试 第一八二五章 绝不客气 第一八二六章 临阵叛逃 第一八二七章 孩童心性 第一八二八章 先来的战报 第一八二九章 迟迟不到的捷报 第一八三〇章 落井下石 第一八三一章 真相 第一三八二章 给你个任务 第一八三三章 战报 第一八三四章 丁点儿大的功劳 第一八三五章 大势渐去 第一八三六章 韶华易逝 第一八三七章 恣意 第一八三八章 前途未卜 第一八三九章 留刘瑾 第一八四〇章 得偿所愿 第一八四一章 加封 第一八四二章 参议权 第一八四三章 先一步后一步 第一八四四章 戏本不对 第一八四五章 惺惺作态 第一八四六章 谈合作 第一八四七章 提亲 第一八四八章 言而无信 第一八四九章 威逼利诱 第一八五〇章 开条件 第一八五一章 顶层改革 第一八五二章 姜是老的辣 第一八五三章 身份败露 第一八五四章 毒鸡汤 第一八五五章 失败的庆祝典礼 第一八五六章 意见 第一八五七章 护送潜逃 第一八五八章 谁之过? 第一八五九章 死水微澜 第一八六〇章 朕没错 第一八六一章 君臣交恶 第一八六二章 拿出证据来 第一八六三章 对峙之局 第一八六四章 举荐 第一八六五章 蛇鼠一窝 第一八六六章 搬家风波 第一八六七章 新年旧气象 第一八六八章 不甘利用 第一八六九章 雷声大雨点小 第一八七〇章 徒劳无功 第一八七一章 年轻人火力旺 第一八七二章 总有办法 第一八七三章 谢迁的乐观 第一八七四章 伤害 第一八七五章 转变 第一八七六章 王鏊致仕 第一八七七章 另请高明 第一八七八章 面圣 第一八七九章 有何阴谋 第一八八〇章 藉田礼 第一八八一章 未老先衰 第一八八二章 一场闹剧 第一八八三章 做文章 第一八八四章 出巡 第一八八五章 改变 第一八八六章 参观 第一八八七章 因爱生恨 第一八八八章 针锋相对 第一八八九章 撕破脸 第一八九〇章 背对 第一八九一章 矛盾爆发 第一八九二章 各有立场 第1892章 深居简出 第1893章 张彩的毒谋 第1894章 棋差一招 第1895章 雷霆之怒 第1896章 狡辩 第1897章 在劫难逃 第1898章 真正目的 第1899章 第一九〇〇章 秉烛夜话 第1900章 第一九〇一章 宣府建行在 第1901章 第一九〇二章 敛财方法 第1902章 第一九〇三章 狼来了 第1903章 第一九〇四章 此一时彼一时 第1904章 第一九〇五章 地主之谊 第1905章 第一九〇六章 不速之恶客 第1906章 第一九〇七章 碰壁 第1907章 第一九〇八章 无中生有 第1908章 第一九〇九章 时间差 第1909章 第一九一〇章 写份奏疏 第1910章 时间差 第1911章 终于出手了 第1912章 中饱私囊 第1913章 暗中查探 第1914章 仓促变招 第1915章 借势而为 第1916章 乱象 第1917章 该信谁? 第1918章 杀沈之厚 第1919章 第一九二〇章 麻烦 第1920章 叛乱到来 第1921章 连番筹划 第1922章 分权领兵 第1923章 不慌不忙 第1924章 便宜了谁 第1925章 背后有深意 第1926章 密议除瑾 第1927章 一片忠心 第1928章 没对比就没伤害 第1929章 第一九三〇章 临别馈赠 第1930章 大限将至 第1931章 晚到一步 第1932章 急不得 第1933章 张懋的支持 第1934章 三人成虎 第1935章 三不管 第1936章 各方试探 第1937章 事成 第1938章 镇不住了 第1939章 第一九四〇章 不一样的宫市 第1940章 双管齐下 第1941章 胆大包天 第1942章 长见识的谢迁 第1943章 都指挥同知 第1944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第1945章 横征暴敛 第1946章 暗潮 第1947章 赐宴文华殿 第1948章 没了踪迹 第1949章 第一九五〇章 人已入宫 第1950章 警告 第1951章 君臣同乐 第1952章 各有所图 第1953章 得意忘形 第1954章 血书 第1955章 除瑾夜 第1956章 定局 第1957章 夜抄刘府 第1958章 金山银山 第1959章 第一九六〇章 沈溪挂帅 第1960章 一句话的事 第1961章 人事更迭 第1962章 谁是奸臣 第1963章 反应 第1964章 新人事,新气象 第1965章 让他入阁 第1966章 秘密 第1967章 信任 第1968章 不平衡的心态 第1969章 第一九七〇章 利益当前 第1970章 探病 第1971章 本小姐动口也动手 第1972章 谁欺负谁 第1973章 书房夜对 请假一天! 第1974章 面子问题 第1975章 不交权 第1976章 即将到来的午朝 第1977章 盟友的选择 第1978章 对手相见分外眼红 第1979章 第一九八〇章 习惯性放鸽子 第1980章 寄望 第1981章 豹房一条狗 第1982章 把自己阉了 第1983章 上位 第1984章 新老之争 第1985章 忠人之事 第1986章 有病不用医 第1987章 新老外戚 第1988章 变化的时代 第1989章 第一九九〇章 两方面压力 第1990章 尘埃落定 第1991章 翻脸 第1992章 旧案旧人 第1993章 寻人 第1994章 善待 第1995章 炉火夜话 第1996章 失心疯 第1997章 朝不保夕 第1998章 判若两人 第1999章 第二〇〇〇章 迟来的午朝 第2000章 第二〇〇一章 总有抢戏的 第2001章 第二〇〇二章 用心何其毒也 第2002章 第二〇〇三章 决战朝堂 第2003章 第二〇〇四章 隐相 第2004章 第二〇〇五章 以权换利 第2005章 第二〇〇六章 同流合污 第2006章 第二〇〇七章 背后的支持 第2007章 第二〇〇八章 自有天意 第2008章 第二〇〇九章 铭记于历史的女人 第2009章 第二〇一〇章 事态扩大 第2010章 第二〇一一章 夜入豹房 第2011章 第二〇一二章 三件事 第2012章 第二〇一三章 秉公办理 第2013章 第二〇一四章 佞臣的忠心 第2014章 第二〇一五章 特殊的贿赂 第2015章 第二〇一六章 冥顽不灵 第2016章 第二一〇七章 非圣人更需理智 第2017章 第二〇一八章 深夜行动 第2018章 第二〇一九章 刺杀 第2019章 第二〇二〇章 英年早逝? 第2020章 第二〇二一章 这是要造反 第2021章 第二〇二二章 御审 第2022章 第二〇二三章 无从抵赖 第2023章 第二〇二四章 自导自演 第2024章 第二〇二五章 不幸之女 第2025章 第二〇二六章 站边 第2026章 第二〇二七章 上门挑唆 第2027章 第二〇二八章 倒张苑联盟 第2028章 第二〇二九章 选美 第2029章 第二〇三〇章 太平日子 第2030章 第二〇三一章 王琼进京 第2031章 第二〇三二章 同是沦落人 第2032章 第二〇三三章 剑舞 第2033章 第二〇三四章 俗人非圣人 第2034章 第二〇三五章 高风亮节 第2035章 第二〇三六章 傲慢与偏见 第2036章 第二〇三七章 不一样的赐食 第2037章 第二〇三八章 战与不战 第2038章 第二〇三九章 家底不剩 第2039章 第二〇四〇章 以政策换利益 第2040章 第二〇四一章 过节 第2041章 第二〇四二章 赐宴 第2042章 第二〇四三章 请封国主 第2043章 第二〇四四章 邦交无小事 第2044章 第二〇四五章 太监之争 第2045章 第二〇四六章 皇帝的气量 第2046章 第二〇四七章 来一回野的 第2047章 第二〇四八章 玩出事 第2048章 第二〇四九章 伤情不明 第2049章 第二〇五〇章 傲慢无礼 第2050章 第二〇五一章 明眼人 第2051章 第二〇五二章 我们是冤枉的 第2052章 第二〇五三章 一夜光景 第2053章 第二〇五四章 各有坚持 第2054章 第二〇五五章 不可一世 第2055章 第二〇五六章 谁对谁错 第2056章 第二〇五七章 姑嫂情 第2057章 第二〇五八章 战时衙门 第2058章 第二〇五九章 倾向决定立场 第2059章 第二〇六〇章 矛盾体 第2060章 第二〇六一章 离间计 第2061章 第二〇六二章 胡商 第2062章 第二〇六三章 荒唐事 第2063章 第二〇六四章 强势的女人 第2064章 第二〇六五章 做买卖 第2065章 第二〇六六章 样子货 第2066章 第二〇六七章 宫灾 第2067章 第二〇六八章 故人 第2068章 第二〇六九章 野心 第2069章 第二〇七〇章 大问题 第2070章 第二〇七一章 不做愚忠 第2071章 第二〇七二章 天狼煞 第2072章 第二〇七三章 酒肉朋友 第2073章 第二〇七四章 套路 第2074章 第二〇七五章 海老大 第2075章 第二〇七六章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第2076章 第二〇七七章 沟通世界的桥梁 第2077章 第二〇七八章 带皇帝交友 第2078章 第二〇七九章 同好之人 第2079章 第二〇八〇章 千杯少 第2080章 第二〇八一章 进谏是门学问 第2081章 第二〇八二章 分化离间 第2082章 第二〇八三章 坐山观虎斗 第2083章 第二〇八四章 口无遮拦 第2084章 第二〇八五章 当众表态 第2085章 第二〇八六章 拂袖而去 第2086章 第二〇八七章 赖上门 第2087章 第二〇八八章 买消息 第2088章 第二〇八九章 画虎不成 第2089章 第二〇九〇章 弄巧成拙 第2090章 第二〇九一章 巴结权贵 第2091章 第二〇九二章 危险关系 第2092章 第二〇九三章 疯狂与理智 第2093章 第二〇九四章 体制内 第2094章 第二〇九五章 来回折腾 第2095章 第二〇九六章 一波三折 第2096章 第二〇九七章 矛盾重重 第2097章 第二〇九八章 海洋贸易 第2098章 第二〇九九章 出城 第2099章 第二一〇〇章 偏狭的审计 第2100章 第二一〇一章 换个姿势进言 第2101章 第二一〇二章 出城见客 第2102章 第二一〇三章 谁对谁错 第2103章 第二一〇四章 贸易谈判 第2104章 第二一〇五章 银子是谈出来的 第2105章 第二一〇六章 自虐 第2106章 第二一〇七章 勾心斗角 第2107章 第二一〇八章 密请 第2108章 第二一〇九章 以退为进 第2109章 第二一一〇章 朝中无好人 第2110章 当官很容易 第2111章 进内廷 第2112章 大宅门 第2113章 升官发财 第2114章 不论身份只论朋友 第2115章 凤凰变野鸡 第2116章 羞辱 第2117章 坚持 第2118章 无助 第2119章 第二一二〇章 临场考核 第2120章 帐前审俘 第2121章 去喝西北风 第2122章 昏招 第2123章 敢谏 第2124章 制约 第2125章 不乐观 第2126章 毒酒? 第2127章 一场空 第2128章 各怀鬼胎 第2129章 第二一三〇章 不搞特殊 第2130章 踏上征程 第2131章 总归一家人 第2132章 皇帝的军营 第2133章 不行军就回头 第2134章 分分合合 第2135章 分道扬镳 第2136章 皇差不好当 第2137章 敢于纳谏 第2138章 宣府势力 第2139章 第二一四〇章 又到赚钱时 第2140章 忧虑 第2141章 拉拢 第2142章 招待礼数 第2143章 眼线 第2144章 待遇差别 第2145章 送礼 第2146章 特殊的门路 第2147章 认义父 第2148章 纠纷 第2149章 第二一五〇章 别有用心 第2150章 有故事的女人 第2151章 信任问题 第2152章 棋子 第2153章 几时出兵? 第2154章 癫狂人癫狂事 第2155章 我行我素 第2156章 挨打 第2157章 国贼 第2158章 底气 第2159章 第二一六〇章 联合告状 第2160章 断案难 第2161章 心安回肚子里 第2162章 牵挂 第2163章 盲目 第2164章 用人之道 第2165章 丧心病狂 第2166章 无题 第2167章 孰轻孰重 第2168章 最信任的人 第2169章 第二一七〇章 对策 第2170章 纸上谈兵 第2171章 深入腹地 第2172章 没那么简单 第2173章 王帐定兵 第2174章 战情难测 第2175章 愿望 第2176章 坚持,稳住 第2177章 原则 第2178章 变被动为主动 第2179章 第二一八〇章 出战 第2180章 无语 第2181章 打怕了 第2182章 结盟谈判 第2183章 结果 第2184章 内讧 第2185章 被封锁的消息 第2186章 杀子之仇 第2187章 不好惹 第2188章 莫得罪小人 第2189章 第二一九〇章 不是外人 第2190章 督战 第2191章 命贵 第2192章 胜负颠倒 第2193章 联名 第2194章 论“功” 第2195章 平静的战争 第2196章 战场之外的精彩 第2197章 不出兵 第2198章 绝情绝义 第2199章 第二二〇〇章 凡胎 第2200章 第二二〇一章 群狼 第2201章 第二二〇二章 漫长的等待 第2202章 第二二〇三章 保一人 第2203章 第二二〇四章 困兽犹斗 第2204章 第二二〇五章 破釜沉舟 第2205章 第二二〇六章 矛盾 第2206章 第二二〇七章 胜负之机 第2207章 第二二〇八章 身死或身败 第2208章 第二二〇九章 等待已久 第2209章 第二二一〇章 希望在你身上 第2210章 开花弹 第2211章 首战告捷 第2212章 劝降 第2213章 让你过河 第2214章 深夜之战 第2215章 势均力敌 第2216章 血腥杀戮 第2217章 父子之怨 第2218章 等的就是这一战 第2219章 第二二二〇章 听说打了胜仗 第2220章 神话 第2221章 横竖都倒霉 第2222章 留着后手 第2223章 开战 第2224章 总攻 第2225章 亲自上阵 第2226章 新时代的开始 第2227章 杀红眼 第2228章 气吞万里如虎 第2229章 第二二三〇章 无关胜负 第2230章 有罪 第2231章 千古一帝 第2232章 傲慢与偏见 第2233章 封侯? 第2234章 跃马草原 第2235章 整合 第2236章 摧枯拉朽 第2237章 目光放长远些 第2238章 不忘 第2239章 第二二四〇章 丧家之犬 第2240章 秩序制定者 第2241章 战与降 第2242章 开脱 第2243章 做主 第2244章 日期 第2245章 选择你的丈夫 第2246章 建行在 第2247章 国师之位 第2248章 棋子 第2249章 第二二五〇章 又见刺客 第2250章 抢位 第2251章 你们效忠谁? 第2252章 心狠没道理 第2253章 各有打算 第2254章 我要战胜你 第2255章 后患无穷 第2256章 怒火 第2257章 有价值的人 第2258章 白眼狼 第2259章 第二二六〇章 庆典 第2260章 飞不出鸟笼 第2261章 拒不合作 第2262章 杯葛 第2263章 诡异事 第2264章 权臣 第2265章 你来当 第2266章 艰难的选择 第2267章 庆典变狩猎 第2268章 马蹄急 第2269章 第二二七〇章 偏向虎山行 第2270章 一条道走到黑 第2271章 天注定 第2272章 见功臣 第2273章 比试 第2274章 格局 第2275章 私下认错 第2276章 选拔 第2277章 省略的仪式 第2278章 提请 第2279章 第二二八〇章 自私的做法 第2280章 请自重 第2281章 堵门 第2282章 遇到对手了 第2283章 反响 第2284章 皇帝潜逃 第2285章 隐秘不发 第2286章 随遇而安 第2287章 遇贼 第2288章 遭遇战 第2289章 第二二九〇章 入城 第2290章 暴脾气 第2291章 羊入虎口 第2292章 手段多变 第2293章 翻脸不认人 第2294章 救驾 第2295章 谁爱去谁去 第2296章 通风报信 第2297章 躲清静 第2298章 特殊的合作 第2299章 第二三〇〇章 圣心难测 第2300章 第二三〇一章 闺中事 第2301章 第二三〇二章 等待 第2302章 第二三〇三章 针对 第2303章 第二三〇四章 站边 第2304章 第二三〇五章 大人物 第2305章 第二三〇六章 监国 第2306章 第二三〇七章 荒村帝王 第2307章 第二三〇八章 可急可缓 第2308章 第二三〇九章 处处碰壁 第2309章 第二三一〇章 危机 第2310章 真可怕 第2311章 失踪也是一种手段 第2312章 总有混子 第2313章 良苦用心 第2314章 颜面第一 第2315章 放不下 第2316章 体谅 第2317章 暗流涌动 第2318章 靠山 第2319章 第二三二〇章 纠结 第2320章 联盟 第2321章 各有算计 第2322章 日子不好过 第2295章 新秩序 第2296章 改变 第2297章 用意深远 第二三二七章 宴无好宴 第二三二八章 相聚时难 第2300章 特殊方式 第2301章 第二三三〇章 竞争与合作 第二三三一章 管不着 第二三三二章 送上门来 第二三二九章 特殊方式 第二三三〇章 竞争与合作 正文 第二三三三章 京师丛林 正文 第二三三一章 管不着 正文 第二三三四章 直谏 正文 第二三三五章 谈判与隔阂 正文 第二三三六章 祸福难料 正文 第二三三七章 推拒 正文 第二三三二章 送上门来 正文 第二三三八章 烦恼 正文 第二三三九章 奉旨收礼 正文 第二三四〇章 还来得及 正文 第二三四一章 劝退 正文 第二三三三章 京师丛林 正文 第二三四二章 价高者得 正文 第二三三四章 直谏 正文 第二三四三章 庄家和散户 正文 第二三四四章 不稀罕 正文 第二三四五章 等着吧 正文 第2306章 谈判与隔阂 正文 第二三四六章 久违 正文 第二三四七章 能者多劳 正文 第二三四八章 出将入相 正文 第二三四九章 抗议 正文 第二三三六章 祸福难料 正文 第二三五〇章 法办 正文 第二三五一章 不方便 正文 第二三三七章 推拒 正文 第二三五二章 唯有一人 正文 第二三五三章 谁是闲人 正文 第二三五四章 讲心不如讲利 正文 第二三五五章 处处透着邪乎 正文 第二三三八章 烦恼 正文 第二三五六章 问案 正文 第二三五七章 谁之错 正文 第二三五八章 可能性 正文 第二三五九章 不能不防 正文 第2310章 奉旨收礼 正文 第二三六〇章 赐婚 正文 第二三六一章 买卖 正文 第二三六二章 女主人的区别 正文 第二三六三章 谋逆案 正文 第二三六四章 猖獗 正文 第二三四〇章 还来得及 正文 第二三六五章 生杀予夺 正文 第二三六六章 按图索骥 正文 第二三六七章 升迁 正文 第二三六八章 伟大的女人 正文 第二三四一章 劝退 正文 第二三六九章 二少爷 正文 第二三七〇章 憨娃儿和孙姨 正文 第二三四二章 价高者得 正文 第二三四三章 庄家和散户 正文 第二三四四章 不稀罕 正文 第二三四五章 等着吧 正文 第二三四六章 久违 正文 第二三四七章 能者多劳 正文 第二三七一章 不党而党 正文 第二三七二章 事已至此 正文 第二三七三章 不栽赃不成案 正文 第二三七四章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正文 第二三四八章 出将入相 正文 第二三七五章 散播消息 正文 第二三七六章 颠覆 正文 第二三四九章 抗议 正文 第二三七七章 还她自由 正文 第二三七八章 看热闹 正文 第二三七九章 压不住 正文 第二三八〇章 各有算盘 正文 第二三五〇章 法办 正文 第二三八一章 回头的倔驴 正文 第二三八二章 势力之争 正文 第二三五一章 不方便 正文 第二三八三章 大权在握 正文 第二三八四章 移驾审案 正文 第二三八五章 来过年 正文 第二三八六章 京城一盘棋 正文 第二三八七章 能人辈出 正文 第二三八八章 连环罪证 正文 第二三五二章 唯有一人 正文 第二三八九章 各有技术 正文 第二三九〇章 悬而不决 正文 第二三五三章 谁是闲人 正文 第二三五四章 讲心不如讲利 正文 第二三五五章 处处透着邪乎 正文 第二三五六章 问案 正文 第二三五七章 谁之错 正文 第二三五八章 可能性 正文 第二三五九章 不能不防 正文 第二三六〇章 赐婚 正文 第二三六一章 买卖 正文 第二三六二章 女主人的区别 正文 第二三六三章 谋逆案 正文 第二三六四章 猖獗 正文 第二三六五章 生杀予夺 正文 第二三六六章 按图索骥 正文 第2338章 升迁 正文 第二三六八章 伟大的女人 正文 第二三六九章 二少爷 正文 第二三七〇章 憨娃儿和孙姨 正文 第二三七一章 不党而党 正文 第二三七二章 事已至此 正文 第二三七三章 不栽赃不成案 正文 第二三七四章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正文 第二三七五章 散播消息 正文 第二三七六章 颠覆 正文 第二三七七章 还她自由 正文 第二三七八章 看热闹 正文 第二三七九章 压不住 正文 第二三八〇章 各有算盘 正文 第二三八一章 回头的倔驴 正文 第二三八二章 势力之争 正文 第二三八三章 大权在握 正文 第二三八四章 移驾审案 正文 第二三八五章 来过年 正文 第二三八六章 京城一盘棋 正文 第二三八七章 能人辈出 正文 第二三八八章 连环罪证 正文 第二三八九章 各有技术 正文 第二三九〇章 悬而不决 正文 第二三九一章 空衙 正文 第二三九二章 用意何在 正文 第二三九三章 家事国事 正文 第二三九四章 探监 正文 第十二章 进城 正文 第二三九五章 杀手锏 正文 第二三九六章 唯一人选 正文 第二三九七章 后知后觉 正文 第二三九八章 调边军 正文 第二三九九章 夜访 正文 第二四〇〇章 无能为力 正文 第二四〇一章 都为难 正文 第二四〇二章 宴客 正文 第二四〇三章 人来疯 正文 第二四〇四章 谈条件 正文 第二四〇五章 算计 正文 第二四〇七章 造船之议 正文 第二四〇八章 傲慢与偏见 正文 第二四〇九章 正月雪 正文 第二四一〇章 怒火攻心 正文 第二四一一章 交班进行时 正文 第二四一二章 悔过自新 正文 第二四一三章 新立后? 正文 第二四一四章 君君臣臣 正文 第二四一五章 国富民强 正文 第二四一六章 喜事不喜 正文 第二四一七章 没门儿! 正文 第二四一八章 峰回路转 正文 第二四一九章 不可左右之事 正文 第二四二〇章 去打架的 正文 第二四二一章 明君难当 正文 第二四二二章 找个替代者 正文 第二四二三章 增派人马 正文 第二四二四章 是非功过 正文 第二四二五章 大势所趋 正文 第二四二六章 宿命 正文 第二四二七章 不幸言中 正文 第二四二八章 见风使舵 正文 第二四二九章 沈国公 正文 第二四三〇章 妻管严 正文 第二四三一章 封公 正文 第二四三二章 大婚 正文 第二四三三章 娶个祖宗当皇后 正文 第二四三四章 拌嘴 正文 第二四三五章 随军 正文 第二四三六章 世子 正文 第二四三七章 评理 正文 第二四三八章 玉不琢不成器 正文 第二四三九章 潜力是逼出来的 正文 第二四四〇章 揭破 正文 第二四四一章 功与过 正文 第二四四二章 谁说了算 正文 第二四四三章 归宁 正文 第二四四四章 说书 正文 第二四四五章 拒之营外 正文 第二四四六章 无须理由 正文 第二四四七章 不睦 正文 第二四四八章 同为状元 正文 第二四四九章 庸人何必自扰 正文 第二四五〇章 不睦 正文 第二四五一章 断粮道 正文 第二四五二章 权力之争 正文 第二四五三章 争夺 正文 第二四五四章 知情识趣 正文 第二四五五章 受益者 正文 第二四五六章 破城 正文 第二四五八章 有情无情 正文 第二四五九章 行踪 正文 第二四六〇章 赶鸭子上架 正文 第二四六一章 山火 正文 第二四六一章 山火 正文 第二四六二章 大胜 正文 第二四六三章 守株待兔 正文 第二四六四章 大获全胜 正文 第二四六五章 区别 正文 第二四六六章 牌局 正文 第二四六七章 南下 正文 第二四六八章 困难 正文 第九二六章 不甘又如何? 正文 第九三二章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正文 第九三八章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 正文 第九四一章 是清官,也是庸官 正文 第九四三章 东南未平,西北又起 正文 第九七七章 皇位更迭演习? 正文 第九九一章 太子的矛盾纠结 正文 第一〇〇〇章 回不回京,是个问题 正文 第一〇一七章 不给官,给差事 正文 第一〇二八章 学问自在心中 正文 第一〇二九章 议战 正文 第一〇三七章 打铁还得自身硬 正文 第一〇三九章 送福利 正文 第一〇四四章 沈卿家,你安心地去吧 正文 第一〇四九章 认清现状 正文 第一〇七九章 进兵,撤兵 正文 第一〇八〇章 来路易行,撤回不易 正文 第一〇八六章 杀夫仇,丢刀恨 正文 第一〇九〇章 青春 正文 第一一〇〇章 英雄,美人 正文 第一一〇六章 求和? 正文 第一一一〇章 这是要闹哪样? 正文 第一一一二章 留一份,奏一份 正文 第一一一五章 知己? 正文 第一一三三章 大捷? 正文 第一一六四章 血战 上 正文 第一一六五章 血战 下 正文 第一一七二章 不若降了? 正文 第一一七四章 困城 上 正文 第一一七五章 困城 中 正文 第一一七六章 困城 下 正文 第一一七七章 汗部大会 上 正文 第一一七八章 汗部大会 中 正文 第一一七九章 汗部大会 下 正文 第一一八六章 太子监国 上 正文 第一一八七章 太子监国 中 正文 第一一八八章 太子监国 下 正文 第一一九四章 不打,那就撤吧 正文 第一一九六章 昨日炮灰,明日救世主 正文 第一二〇七章 师兄,真是你啊? 正文 第一二〇八章 你们觉得我怎样? 正文 第一二〇九章 谁来主持? 正文 第一二一五章 你就是马九? 正文 第一二一七章 耍猴? 正文 第一二一八章 没有火炮? 正文 第一二二三章 急个甚? 正文 第一二四五章 只有外合,没有里应 正文 第一二五一章 你领兵,我善后 正文 第一二六二章 捷报? 正文 第一三〇六章 又有变化? 正文 第一三二〇章 南下之路 正文 第一三二二章 惊天秘密 正文 第一三五一章 谁给的自信? 正文 第一三五七章 总督府是阎王殿? 正文 第一三八二章 推广,先从太子做起 正文 第一四〇九章 皇家事,天下事 正文 第一四一七章 花小钱,打大仗 正文 第一四二三章 慢慢打,不着急 正文 第一四三七章 风光与落寞 正文 第一四四四章 六省总督? 正文 第一七六〇章 夫何在? 正文 第一七八八章 铲除异己? 正文 第一八二三章 富有四海,岂能没钱? 正文 第一八三二章 给你个任务 正文 第一八五八章 谁之过? 正文 第一八九三章 深居简出 正文 第一八九四章 张彩的毒谋 正文 第一八九五章 棋差一招 正文 第一八九六章 雷霆之怒 正文 第一八九七章 狡辩 正文 第一八九八章 在劫难逃 正文 第一八九九章 真正目的 正文 第一九〇〇章 秉烛夜话 正文 第一九〇一章 宣府建行在 正文 第一九〇二章 敛财方法 正文 第一九〇三章 狼来了 正文 第一九〇四章 此一时彼一时 正文 第一九〇五章 地主之谊 正文 第一九〇六章 不速之恶客 正文 第一九〇七章 碰壁 正文 第一九〇八章 无中生有 正文 第一九〇九章 时间差 正文 第一九一〇章 写份奏疏 正文 第一九一一章 时间差 正文 第一九一二章 终于出手了 正文 第一九一三章 中饱私囊 正文 第一九一四章 暗中查探 正文 第一九一五章 仓促变招 正文 第一九一六章 借势而为 正文 第一九一七章 乱象 正文 第一九一八章 该信谁? 正文 第一九一九章 杀沈之厚 正文 第一九二〇章 麻烦 正文 第一九二一章 叛乱到来 正文 第一九二二章 连番筹划 正文 第一九二三章 分权领兵 正文 第一九二四章 不慌不忙 正文 第一九二五章 便宜了谁 正文 第一九二六章 背后有深意 正文 第一九二七章 密议除瑾 正文 第一九二八章 一片忠心 正文 第一九二九章 没对比就没伤害 正文 第一九三〇章 临别馈赠 正文 第一九三一章 大限将至 正文 第一九三二章 晚到一步 正文 第一九三三章 急不得 正文 第一九三四章 张懋的支持 正文 第一九三五章 三人成虎 正文 第一九三六章 三不管 正文 第一九三七章 各方试探 正文 第一九三八章 事成 正文 第一九三九章 镇不住了 正文 第一九四〇章 不一样的宫市 正文 第一九四一章 双管齐下 正文 第一九四二章 胆大包天 正文 第一九四三章 长见识的谢迁 正文 第一九四四章 都指挥同知 正文 第一九四五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正文 第一九四六章 横征暴敛 正文 第一九四七章 暗潮 正文 第一九四八章 赐宴文华殿 正文 第一九四九章 没了踪迹 正文 第一九五〇章 人已入宫 正文 第一九五一章 警告 正文 第一九五二章 君臣同乐 正文 第一九五三章 各有所图 正文 第一九五四章 得意忘形 正文 第一九五五章 血书 正文 第一九五六章 除瑾夜 正文 第一九五七章 定局 正文 第一九五八章 夜抄刘府 正文 第一九五九章 金山银山 正文 第一九六〇章 沈溪挂帅 正文 第一九六一章 一句话的事 正文 第一九六二章 人事更迭 正文 第一九六三章 谁是奸臣 正文 第一九六四章 反应 正文 第一九六五章 新人事,新气象 正文 第一九六六章 让他入阁 正文 第一九六七章 秘密 正文 第一九六八章 信任 正文 第一九六九章 不平衡的心态 正文 第一九七〇章 利益当前 正文 第一九七一章 探病 正文 第一九七二章 本小姐动口也动手 正文 第一九七三章 谁欺负谁 正文 第一九七四章 书房夜对 正文 第一九七五章 面子问题 正文 第一九七六章 不交权 正文 第一九七七章 即将到来的午朝 正文 第一九七八章 盟友的选择 正文 第一九七九章 对手相见分外眼红 正文 第一九八〇章 习惯性放鸽子 正文 第一九八一章 寄望 正文 第一九八二章 豹房一条狗 正文 第一九八三章 把自己阉了 正文 第一九八四章 上位 正文 第一九八五章 新老之争 正文 第一九八六章 忠人之事 正文 第一九八七章 有病不用医 正文 第一九八八章 新老外戚 正文 第一九八九章 变化的时代 正文 第一九九〇章 两方面压力 正文 第一九九一章 尘埃落定 正文 第一九九二章 翻脸 正文 第一九九三章 旧案旧人 正文 第一九九四章 寻人 正文 第一九九五章 善待 正文 第一九九六章 炉火夜话 正文 第一九九七章 失心疯 正文 第一九九八章 朝不保夕 正文 第一九九九章 判若两人 正文 第二〇〇〇章 迟来的午朝 正文 第二〇〇一章 总有抢戏的 正文 第二〇〇二章 用心何其毒也 正文 第二〇〇三章 决战朝堂 正文 第二〇〇四章 隐相 正文 第二〇〇五章 以权换利 正文 第二〇〇六章 同流合污 正文 第二〇〇七章 背后的支持 正文 第二〇〇八章 自有天意 正文 第二〇〇九章 铭记于历史的女人 正文 第二〇一〇章 事态扩大 正文 第二〇一一章 夜入豹房 正文 第二〇一二章 三件事 正文 第二〇一三章 秉公办理 正文 第二〇一四章 佞臣的忠心 正文 第二〇一五章 特殊的贿赂 正文 第二〇一六章 冥顽不灵 正文 第二〇一七章 非圣人更需理智 正文 第二〇一八章 深夜行动 正文 第二〇一九章 刺杀 正文 第二〇二〇章 英年早逝? 正文 第二〇二一章 这是要造反 正文 第二〇二二章 御审 正文 第二〇二三章 无从抵赖 正文 第二〇二四章 自导自演 正文 第二〇二五章 不幸之女 正文 第二〇二六章 站边 正文 第二〇二七章 上门挑唆 正文 第二〇二八章 倒张苑联盟 正文 第二〇二九章 选美 正文 第二〇三〇章 太平日子 正文 第二〇三一章 王琼进京 正文 第二〇三二章 同是沦落人 正文 第二〇三三章 剑舞 正文 第二〇三四章 俗人非圣人 正文 第二〇三七章 不一样的赐食 正文 第二〇三八章 战与不战 正文 第二〇三九章 家底不剩 正文 第二〇四〇章 以政策换利益 正文 第二〇四二章 赐宴 正文 第二〇四三章 请封国主 正文 第二〇四四章 邦交无小事 正文 第二〇四五章 太监之争 正文 第二〇四六章 皇帝的气量 正文 第二〇四八章 玩出事 正文 第二〇四九章 伤情不明 正文 第二〇五〇章 傲慢无礼 正文 第二〇五一章 明眼人 正文 第二〇五二章 我们是冤枉的 正文 第二〇五三章 一夜光景 正文 第二〇五四章 各有坚持 正文 第二〇五五章 不可一世 正文 第二〇五六章 谁对谁错 正文 第二〇五七章 姑嫂情 正文 第二〇五八章 战时衙门 正文 第二〇五九章 倾向决定立场 正文 第二〇六〇章 矛盾体 正文 第二〇六一章 离间计 正文 第二〇六二章 胡商 正文 第二〇六三章 荒唐事 正文 第二〇六四章 强势的女人 正文 第二〇六五章 做买卖 正文 第二〇六六章 样子货 正文 第二〇六七章 宫灾 正文 第二〇六八章 故人 正文 第二〇六九章 野心 正文 第二〇七〇章 大问题 正文 第二〇七一章 不做愚忠 正文 第二〇七二章 天狼煞 正文 第二〇七三章 酒肉朋友 正文 第二〇七四章 套路 正文 第二〇七五章 海老大 正文 第二〇七六章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正文 第二〇七七章 沟通世界的桥梁 正文 第二〇七八章 带皇帝交友 正文 第二〇七九章 同好之人 正文 第二〇八〇章 千杯少 正文 第二〇八一章 进谏是门学问 正文 第二〇八二章 分化离间 正文 第二〇八三章 坐山观虎斗 正文 第二〇八四章 口无遮拦 正文 第二〇八五章 当众表态 正文 第二〇八六章 拂袖而去 正文 第二〇八七章 赖上门 正文 第二〇八八章 买消息 正文 第二〇八九章 画虎不成 正文 第二〇九〇章 弄巧成拙 正文 第二〇九一章 巴结权贵 正文 第二〇九二章 危险关系 正文 第二〇九三章 疯狂与理智 正文 第二〇九四章 体制内 正文 第二〇九六章 一波三折 正文 第二〇九七章 矛盾重重 正文 第二〇九八章 海洋贸易 正文 第二〇九九章 出城 正文 第二一〇〇章 偏狭的审计 正文 第二一〇一章 换个姿势进言 正文 第二一〇二章 出城见客 正文 第二一〇三章 谁对谁错 正文 第二一〇四章 贸易谈判 正文 第二一〇五章 银子是谈出来的 正文 第二一〇六章 自虐 正文 第二一〇七章 勾心斗角 正文 第二一〇八章 密请 正文 第二一〇九章 以退为进 正文 第二一一〇章 朝中无好人 正文 第二一一一章 当官很容易 正文 第二一一二章 进内廷 正文 第二一一三章 大宅门 正文 第二一一四章 升官发财 正文 第二一一五章 不论身份只论朋友 正文 第二一一六章 凤凰变野鸡 正文 第二一一七章 羞辱 正文 第二一一八章 坚持 正文 第二一一九章 无助 正文 第二一二〇章 临场考核 正文 第二一二一章 帐前审俘 正文 第二一二二章 去喝西北风 正文 第二一二三章 昏招 正文 第二一二四章 敢谏 正文 第二一二五章 制约 正文 第二一二六章 不乐观 正文 第二一二七章 毒酒? 正文 第二一二八章 一场空 正文 第二一二九章 各怀鬼胎 正文 第二一三〇章 不搞特殊 正文 第二一三一章 踏上征程 正文 第二一三二章 总归一家人 正文 第二一三三章 皇帝的军营 正文 第二一三四章 不行军就回头 正文 第二一三五章 分分合合 正文 第二一三六章 分道扬镳 正文 第二一三七章 皇差不好当 正文 第二一三八章 敢于纳谏 正文 第二一三九章 宣府势力 正文 第二一四〇章 又到赚钱时 正文 第二一四一章 忧虑 正文 第二一四二章 拉拢 正文 第二一四三章 招待礼数 正文 第二一四四章 眼线 正文 第二一四五章 待遇差别 正文 第二一四六章 送礼 正文 第二一四七章 特殊的门路 正文 第二一四八章 认义父 正文 第二一四九章 纠纷 正文 第二一五〇章 别有用心 正文 第二一五一章 有故事的女人 正文 第二一五二章 信任问题 正文 第二一五三章 棋子 正文 第二一五四章 几时出兵? 正文 第二一五五章 癫狂人癫狂事 正文 第二一五六章 我行我素 正文 第二一五七章 挨打 正文 第二一五八章 国贼 正文 第二一五九章 底气 正文 第二一六〇章 联合告状 正文 第二一六一章 断案难 正文 第二一六二章 心安回肚子里 正文 第二一六三章 牵挂 正文 第二一六四章 盲目 正文 第二一六五章 用人之道 正文 第二一六六章 丧心病狂 正文 第二一六七章 无题 正文 第二一六八章 孰轻孰重 正文 第二一六九章 最信任的人 正文 第二一七〇章 对策 正文 第二一七一章 纸上谈兵 正文 第二一七二章 深入腹地 正文 第二一七三章 没那么简单 正文 第二一七四章 王帐定兵 正文 第二一七五章 战情难测 正文 第二一七六章 愿望 正文 第二一七七章 坚持,稳住 正文 第二一七八章 原则 正文 第二一七九章 变被动为主动 正文 第二一八〇章 出战 正文 第二一八一章 无语 正文 第二一八二章 打怕了 正文 第二一八三章 结盟谈判 正文 第二一八四章 结果 正文 第二一八五章 内讧 正文 第二一八六章 被封锁的消息 正文 第二一八七章 杀子之仇 正文 第二一八八章 不好惹 正文 第二一八九章 莫得罪小人 正文 第二一九〇章 不是外人 正文 第二一九一章 督战 正文 第二一九二章 命贵 正文 第二一九三章 胜负颠倒 正文 第二一九四章 联名 正文 第二一九五章 论“功” 正文 第二一九六章 平静的战争 正文 第二一九七章 战场之外的精彩 正文 第二一九八章 不出兵 正文 第二一九九章 绝情绝义 正文 第二二〇〇章 凡胎 正文 第二二〇一章 群狼 正文 第二二〇二章 漫长的等待 正文 第二二〇三章 保一人 正文 第二二〇四章 困兽犹斗 正文 第二二〇五章 破釜沉舟 正文 第二二〇六章 矛盾 正文 第二二〇七章 胜负之机 正文 第二二〇八章 身死或身败 正文 第二二〇九章 等待已久 正文 第二二一〇章 希望在你身上 正文 第二二一一章 开花弹 正文 第二二一二章 首战告捷 正文 第二二一三章 劝降 正文 第二二一四章 让你过河 正文 第二二一五章 深夜之战 正文 第二二一六章 势均力敌 正文 第二二一七章 血腥杀戮 正文 第二二一八章 父子之怨 正文 第二二一九章 等的就是这一战 正文 第二二二〇章 听说打了胜仗 正文 第二二二一章 神话 正文 第二二二二章 横竖都倒霉 正文 第二二二三章 留着后手 正文 第二二二四章 开战 正文 第二二二五章 总攻 正文 第二二二六章 亲自上阵 正文 第二二二七章 新时代的开始 正文 第二二二八章 杀红眼 正文 第二二二九章 气吞万里如虎 正文 第二二三〇章 无关胜负 正文 第二二三一章 有罪 正文 第二二三二章 千古一帝 正文 第二二三四章 封侯? 正文 第二二三五章 跃马草原 正文 第二二三六章 整合 正文 第二二三七章 摧枯拉朽 正文 第二二三八章 目光放长远些 正文 第二二三九章 不忘 正文 第二二四〇章 丧家之犬 正文 第二二四一章 秩序制定者 正文 第二二四二章 战与降 正文 第二二四三章 开脱 正文 第二二四四章 做主 正文 第二二四五章 日期 正文 第二二四六章 选择你的丈夫 正文 第二二四七章 建行在 正文 第二二四八章 国师之位 正文 第二二四九章 棋子 正文 第二二五〇章 又见刺客 正文 第二二五一章 抢位 正文 第二二五二章 你们效忠谁? 正文 第二二五三章 心狠没道理 正文 第二二五四章 各有打算 正文 第二二五五章 我要战胜你 正文 第二二五六章 后患无穷 正文 第二二五七章 怒火 正文 第二二五八章 有价值的人 正文 第二二五九章 白眼狼 正文 第二二六〇章 庆典 正文 第二二六一章 飞不出鸟笼 正文 第二二六二章 拒不合作 正文 第二二六三章 杯葛 正文 第二二六四章 诡异事 正文 第二二六五章 权臣 正文 第二二六六章 你来当 正文 第二二六七章 艰难的选择 正文 第二二六八章 庆典变狩猎 正文 第二二六九章 马蹄急 正文 第二二七〇章 偏向虎山行 正文 第二二七一章 一条道走到黑 正文 第二二七二章 天注定 正文 第二二七三章 见功臣 正文 第二二七四章 比试 正文 第二二七五章 格局 正文 第二二七六章 私下认错 正文 第二二七七章 选拔 正文 第二二七八章 省略的仪式 正文 第二二七九章 提请 正文 第二二八〇章 自私的做法 正文 第二二八一章 请自重 正文 第二二八二章 堵门 正文 第二二八三章 遇到对手了 正文 第二二八四章 反响 正文 第二二八五章 皇帝潜逃 正文 第二二八六章 隐秘不发 正文 第二二八七章 随遇而安 正文 第二二八八章 遇贼 正文 第二二八九章 遭遇战 正文 第二二九〇章 入城 正文 第二二九一章 暴脾气 正文 第二二九二章 羊入虎口 正文 第二二九三章 手段多变 正文 第二二九四章 翻脸不认人 正文 第二二九五章 救驾 正文 第二二九六章 谁爱去谁去 正文 第二二九七章 通风报信 正文 第二二九八章 躲清静 正文 第二二九九章 特殊的合作 正文 第二三〇〇章 圣心难测 正文 第二三〇一章 闺中事 正文 第二三〇二章 等待 正文 第二三〇三章 针对 正文 第二三〇四章 站边 正文 第二三〇五章 大人物 正文 第二三〇六章 监国 正文 第二三〇七章 荒村帝王 正文 第二三〇八章 可急可缓 正文 第二三〇九章 处处碰壁 正文 第二三一〇章 危机 正文 第二三一一章 真可怕 正文 第二三一二章 失踪也是一种手段 正文 第二三一三章 总有混子 正文 第二三一四章 良苦用心 正文 第二三一五章 颜面第一 正文 第二三一六章 放不下 正文 第二三一七章 体谅 正文 第二三一八章 暗流涌动 正文 第二三一九章 靠山 正文 第二三二〇章 纠结 正文 第二三二一章 联盟 正文 第二三二二章 各有算计 正文 第二三二三章 日子不好过 正文 第二三二四章 新秩序 正文 第二三二五章 改变 正文 第二三二六章 用意深远 正文 第二四五七章 同情心 正文 第二四六九章 争权夺利 正文 第二四七〇章 小鬼难缠 正文 第二四七一章 早有安排 正文 第二四七二章 放权 正文 第二四七三章 盛情难却 正文 第二四七四章 一层层窗户纸 正文 第二四七五章 不给面子 正文 第二四七六章 识香念旧人 正文 第二四七七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正文 第二四七八章 出尔反尔 正文 第二四七九章 拨开云雾 正文 第二四八〇章 尔虞我诈 正文 第二四八一章 功过是非 正文 第二四八二章 驻军江南 正文 第二四八三章 反对和支持 正文 第二四八四章 扯皮 正文 第二四八五章 选址 正文 第二四八六章 战局有变 正文 第二四八七章 争抢功劳 正文 第二四八八章 热火朝天 正文 第二四八九章 心怀坦荡 正文 第二四九〇章 初具规模 正文 第二四九一章 将巡 正文 第二四九二章 文明时代 正文 第二四九三章 杯水车薪 正文 第二四九四章 一门学问 正文 第二四九五章 滚滚财源 正文 第二四九六章 押宝 正文 第二四九七章 小人不可用 正文 第二四九八章 要钱 正文 第二四九九章 共鸣 正文 第二五〇〇章 老臣遵旨 正文 第二五〇一章 我的梦想 正文 第二五〇二章 希望 正文 第二五〇三章 国舅 正文 第二五〇四章 新衙门 正文 第二五〇五章 投效 正文 第二五〇六章 接纳与否 正文 第二五〇七章 一隅之地 正文 第二五〇八章 寂寞旅途 正文 第二五〇九章 不出所料 正文 第二五一〇章 暗潮 正文 第二五一一章 割舍 正文 第二五一二章 拆台 正文 第二五一三章 见利忘义 正文 第二五一四章 一层转一层 正文 第二五一五章 大衢山 正文 第二五一六章 登岛 正文 第二五一七章 谈判 正文 第二五一八章 无果而终 正文 第二五一九章 花样百出 正文 第二五二〇章 误会加深 正文 第二五二一章 只需一战 正文 第二五二二章 谋逆 正文 第二五二三章 责任 正文 第二五二四章 行程 正文 第二五二五章 无可避免 正文 第二五二六章 以防不测 正文 第二五二七章 搬家 正文 第二五二八章 顿悟 正文 第二五二九章 三面合围 正文 第二五三〇章 小试牛刀 正文 第三五三一章 海战 正文 第二五三二章 下一步计划 正文 第二五三三章 大出意外 正文 第二五三四章 美中不足 正文 第二五三五章 出人意料的礼遇 正文 第二五三六章 有喜有忧 正文 第二五三七章 妻心,娘心 正文 第二五三八章 扼杀于摇篮 正文 第二五三九章 你回我走 正文 第二五四〇章 奏谏 正文 第二五四一章 近水楼台 正文 第二五四二章 一团糟 正文 第二五四三章 漏洞百出 正文 第二五四四章 政策和对策 正文 第二五四五章 游说 正文 第二五四六章 不参与 正文 第二五四七章 进发 正文 第二五四八章 一无所知 正文 第二五四九章 进退维谷 正文 第二五五〇章 只怕小人言 正文 第二五五一章 转进 正文 第二五五二章 出师未捷 正文 第二五五三章 暂时无忧 正文 第二五五四章 时机 正文 第二五五五章 有实力不怕挑战 正文 第二五五六章 渡江 正文 第二五五七章 天助我也 正文 第二五五八章 叛臣 正文 第二五五九章 谁吃亏 正文 第二五六〇章 强行不亏 正文 第二五六一章 宿将之哀 正文 第二五六二章 千里派谋士 正文 第二五六三章 外来的和尚会念经 正文 第二五六四章 相聚 正文 第二五六五章 考校 正文 第二五六六章 奇袭 正文 第二五六七章 攻守 正文 第二五六八章 转机 正文 第二五六九章 不用自谦 正文 第二五七〇章 才女说情 正文 第二五七一章 贞女 正文 第二五七二章 改性子 正文 第二五七三章 红颜难觅 正文 第二五七四章 借口 正文 第二五七五章 爱情观 正文 第二五七六章 观念碰撞 正文 第二五七七章 账目 正文 第二五七八章 改革 正文 第二五七九章 洗牌正当时 正文 第二五八〇章 代理人之争 正文 第二五八一章 权臣 正文 第二五八二章 去留间 正文 第二五八三章 为害一方 正文 第二五八四章 甘当台阶 正文 第二五八五章 有妻如此 正文 第二五八六章 正其道行之 正文 第二五八七章 闻风而动 正文 第二五八八章 海瑞难做 正文 第二五八九章 安排 正文 第二五九〇章 本性难移 正文 第二五九一章 皇后要和离? 正文 第二五九二章 你逃我追 正文 第二五九三章 目的何在 正文 第二五九四章 二五仔 正文 第二五九五章 风平浪静 正文 第二五九六章 草堂吊唁 王倬一走,熙儿从屏风后出来,脸上带着一股厌弃之色。 “大人,您威名赫赫,还未查案呢,南京这帮官员已经吓死了。”熙儿道。 沈溪没好气地回道“我吓唬他们作何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南京是一个养老的好地方,这里的官员虽然没什么实权,但背后各种势力盘根错节,不是我一个寒门出身的官员可以撼动的。” 熙儿问道“那大人,先从谁下手” 沈溪瞄了熙儿一眼“你真当我是来整顿官场的不过是打着个幌子做事罢了真要对付谁,得看谁先跳出来,不然的话就按照陛下吩咐,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熙儿很难理解沈溪这种消极的心态,但又不敢问,只好做出俯首领命状。 沈溪道“想来王尚书从这里离开,会直接前往魏国公府汇报情况现在最担心我会突起发难的,就要数在九华山遭遇惨败的徐老头徐家已雄踞江南六代,侵占良田万亩,立身不正,一旦担忧过甚,难保其不铤而走险” 熙儿眼前一亮“这么说要先对付姓徐的” “要称呼魏国公。” 沈溪纠正道,“怎么说他也是开国元勋之后,这些年就算在江南之地作威作福,但到底懂得收敛,没到天怒人怨的地步连陛下都不会轻易动这些勋贵,更何况是我只要我这边稳坐钓鱼台,就会有人沉不住气谁跳出来就对付谁,慢慢等着吧。” 正如沈溪所料,王倬离开客栈后第一时间便去魏国公府拜会。 中山王府正堂。 王倬一五一十将自己面见沈溪的谈话内容告知徐俌。 徐俌稍微松口气的同时,又产生新的担忧。 徐程送走王倬回来,见徐俌心神不定,不由劝说道“公爷,怕是沈大人有意递的话未必可采信。” 徐俌道“这还用得着你来说,本公岂会不知他根本就是在敷衍这小子是个人精,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说只是奉皇命来整顿官场不过,大开杀戒也可说是整顿官场,不能不防看来从他身上入手根本就不现实” 徐程问道“公爷的意思,是从陛下派来的钦差身上动脑筋” “还能怎样” 徐俌懊恼地道,“不过就怕圣上派人前来,最后还是听从沈之厚的命令做事这小子实在太难对付了。或许只有除掉他,才能一了百了。” 徐程赶紧劝阻“公爷切不可如此,若他就是想让咱自乱阵脚,露出破绽来呢我已让下面的人这些日子收敛点儿,不要露出破绽来,送礼请托之事全部禁绝他要对付咱,也要师出有名不是” 徐俌想了想,最后颓唐地摇摇头“如此折腾,南京岂有宁日本公先入内休息去了有何消息只管派人来通知一声。” 这边徐俌精神倦怠,被沈溪折磨得不轻,到这会儿他甚至不知沈溪前来的真正目的,让他觉得不可接受。 徐俌去休息时,徐程又派出大批人手到客栈盯着,又在城里城外布控,要把沈溪的一举一动都掌控在手中。 与此同时,城内某处,菊潭郡主朱烨正在听取手下汇报。 “沈之厚入城后住进了客栈,昨晚到现在只有南京兵部尚书王倬去见过,而后王倬去了魏国公府,大概半个时辰后出来。客栈里两人谈了什么一概不知,沈之厚有没有通过王倬向徐俌带话也不清楚,总归进城后他跟南京各衙门没有任何交集” 朱烨脸色阴沉,宁王兵败授首后,她跟丧家之犬没多大区别。 朱烨道“沈之厚到南京,很有可能是冲着本宫来了。” 手下紧张地说道“那郡主更应该火速离开才是。” 朱烨摇头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就算沈之厚再睿智,也不会料想到我就藏在他眼皮底下;再者如今的我对他而言,没有任何价值,绝对不会专门为我来一趟南京,他手里应该有更为着紧之事。” 手下人显得很谨慎“现在日子最不好过的是魏国公徐俌徐俌因九华山兵败,担心被朝廷清算,一直惶惶不可终日。加上这几年他贪得无厌,侵占不少良田,还跟倭寇贸易谋利,这些都有可能被沈之厚盯上。” 朱烨再度摇头“就算小皇帝会计较这些,沈之厚识大体,知道江南乱不得,魏国公到底是功勋之后,之前的战事到最后他也算将功补过,现在朝廷秋后算账,人心难服,江南必然会掀起一场狂风巨浪。” 手下道“但现在我们能利用的,只有沈之厚跟魏国公之间的矛盾了” 朱烨点头道“就算沈之厚不清算,也要让徐俌以为沈之厚是来找他算账的,促成他们窝里斗到时沈之厚骑虎难下,在魏国公打压下葬身南京最好,反之则让魏国公府出点乱子,刺激南京勋贵,把江南局势彻底搅乱” 沈溪抵达南京后一直没什么动作,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王倬回去后说沈溪奉旨整顿南京官场,消息迅速传开。 一些人选择相信,日防夜防,更多的人则采取观望态度,等候沈溪出招。 沈溪到南京后的次日,没有造访任何衙门,除了王倬外未再见官场中人,这天临近中午时他从客栈大门出来,带着随往城西去了。 很多探子盯着沈溪的一举一动,尾随其后,生怕这是沈溪展开行动的开端。 但等到了地头,人们才知道沈溪去的是谢铎府宅,顿时有所明悟。 此时距离谢铎病逝未有太长时间,一个已从官场退下来多年的老人,影响力终归有限,他的过世并未引起太大波澜,但因沈溪的到来却让关注度迅速提升。 谢铎在南京门生广布,这次沈溪前来,自有谢氏门徒迎接。 沈溪没有去后宅慰问谢家内眷,径直来到府宅旁的草堂,跟谢铎的门生见面,前来迎接的人中不乏举人秀才,见到沈溪后毕恭毕敬,俨然把沈溪当作故去的恩师般崇拜。 “沈尚书,家师走得匆忙,未及知会,年初府上已收拾过家师遗物这里有家师留下的信函,嘱咐待您前来拜会时拿给您。” 说这话的是一个名叫孙绍让的秀才,年约三十,乃是南京国子监监生,他亲手把谢铎的亲笔书函交给沈溪。 算不上遗书,乃是谢铎写给沈溪的一份勉励书函,上面的文字寄托着谢铎对沈溪的殷切期望。 或许是病来如山倒,谢铎这封书函没写完,但沈溪能感觉到谢铎对他的深情厚谊,这样一份勉励的书函写了很久都意犹未尽,想来是想多写一些,免得有所错漏,可惜到最后都没有完成。 沈溪仔细看过,鼻子一阵发酸,他揉了揉红通通的眼睛,将书函折好收起,道“之前我在中原和江南之地平乱,无暇跟谢老祭酒共叙,未曾想转眼已天人永隔谢家这边可有需要帮衬之处” 孙绍让道“沈尚书有心了,家师仙体已收殓,不过家师遗愿在江南各处广开学堂,教书育人,我等门生故旧都在按照家师遗愿在做。” 沈溪点头“谢老祭酒一生教书育人,如今桃李满天下,在下也算是他一个不入门的弟子希望他的遗志能完成,谢门门墙也能得以光耀。” 孙绍让向沈溪表达了感激之情,然后跟其他谢铎弟子一起,带着沈溪参观谢铎病逝前在此坐而论道的草堂。 谢铎的学生基本是年长的秀才和举人,病逝前谢铎在草堂这里一面教授时文写作,一面评点市面上流行的诗词文章,每次讲习都像是文会,江南子弟趋之若鹜,若不是严格限制人数,估计每次草堂都会被挤爆。 沈溪回想起谢铎的音容笑貌,心中多有感慨。 本来沈溪有意见见宁儿,但想到如今宁儿归入谢氏族谱,暂时不会抛头露面,沈溪心中的哀伤消减不少。 沈溪在谢铎的草堂停留一个多时辰才,最后拜祭了灵牌才出来。 出草堂时,大批人聚集围观。 也是因沈溪名声在外,以他如此尊贵的身份地位前来吊唁,城中名流士绅赶紧借此机会攀亲近。 谢铎在南京交游广泛,门生故旧闻讯络绎不绝赶来,希望可以通过这个机会跟沈溪混个脸熟,却因沈溪来去匆忙,很多人尚未及抵达。 即便如此,还是不断有人挤到近前来,向沈溪打招呼,沈溪没摆他国公或者朝中两部尚书的架子,对来人一一回礼寒暄。 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沈溪正要上轿离开,忽然侍卫来报,魏国公徐俌前来拜会。 若是其他人,沈溪不会太在意,一定会先回客栈后再见,但徐俌毕竟是堂堂国公,沈溪没法躲避,只能站在轿旁等候。 徐俌带着大队侍卫,骑马而至,远远见到沈溪后大声招手,到了近前翻身下马,伸出满是皱纹的手凑向沈溪。 沈溪无奈之下,只好迎着握上。 随即二人一起来到草堂正堂,坐下来后,一干随从全都退了下去,堂上只剩下沈溪跟徐俌二人。 徐俌笑道“之厚来南京,应该提前跟老夫打声招呼才是,如此迎接准备也充分些之前派人去护送,路途中险些错过之厚你招惹的仇家太多,南京看起来平静,实则底下暗流汹涌,切不可疏忽大意。” 沈溪点头道“徐老有心了。” 徐俌道“老夫早就知道你跟谢老祭酒的关系,这不之前谢老祭酒病逝,老夫也曾派人送来慰劳物品,却未亲自前来拜访,此番知道你过来,特来看看” 徐俌摆出一副热心的模样,沈溪也没什么避忌,跟徐俌简单说过自己跟谢铎的关系,然后直指主题“徐老这次前来,也是想问问在下到南京的目的吧” “啊” 徐俌惊讶不已,“之厚不是回京途中,路过此处么” 沈溪道“自从在下出发以来,已有多人对在下行踪感兴趣,听闻坊间更是有传闻,说在下来此的目的是奉皇命办案。说来惭愧,在下到南京,主要目的是为吊唁谢老祭酒故人离开,心中感怀,不来看看实在过意不去” 徐俌苦笑道“之厚你之前对王尚书,好像并非如此说的。” 沈溪道“在下说什么做什么,瞒不过徐老。在下是跟王尚书说过,此行南京是整顿官场,但其实不过是陛下临时所下御旨,让在下协助钦差办理,但其实到现在钦差是谁,以及这官场如何个整顿法,一概不知。” “这” 徐俌脸上满是疑惑,对沈溪所言将信将疑。 沈溪再道“至于如何整顿官场,并非在下一人之力可为,不过就是清除冗官冗员的问题,犯不着长久留在江南,在下此番得皇命回京,事情更加紧急和重要些徐老以为呢” 徐俌笑道“那是当然,回京城当然比别的事情更重要。” 沈溪点头道“所以,若是在下于整肃江南官场之事上力不能及,也会及早跟陛下上奏,请求早一步回京,而不涉及江南官场中事。” 徐俌对沈溪的回答极为满意,笑道“如此最好,早些回京,以之厚今日今时的名望和地位,更应该做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而不是其他的琐碎小事。” 沈溪再次点了点头,而后没有跟徐俌继续深讨论下去的兴趣。 徐俌的心境更加开怀,笑容明显增多,完全忘了是来吊唁谢铎,有说有笑,甚至邀请沈溪前往魏国公府做客。 沈溪道“陛下派来的钦差,在下尚未见到,吊唁谢老祭酒之事已完成,南京对在下来说已无大事。这两日便先在客栈休息,等事情有眉目后,在下便会告辞离开这两天还是低调行事为妥。” 徐俌显得很遗憾“几个月前咱们不是说好了么你再回南京,老夫好好招待你南直隶和闽粤近海平靖,连宁王的叛乱都被扫除,之厚为何还要如此刻薄自己这南京可是个风光无限的好地方。” 沈溪突然道“徐老可知宁妃之事” 徐俌一怔,他没料到沈溪会在他面前提到娄素珍,因为涉及皇家秘辛,就算知道些内幕也无法宣之于口。 徐俌道“不知是哪位宁妃宁王府内宅的女人” 沈溪笑了笑“徐老不知道的话,在下便不多问了。” 徐俌脸色稍微一僵,他开始琢磨为何沈溪要提到娄素珍的名字,但沈溪却没给他继续思考的机会,评点了一下平定宁王之乱的系列战事中的得失,徐俌收摄心神,毕竟他曾领兵遭遇失败,沈溪说这些由不得他不上心。 等说得差不多了,沈溪站起来“时候不早,在下该告辞回去了徐老是否要继续吊唁” 徐俌本可跟沈溪一道离开,但他到了谢铎的府宅,连灵牌都不拜一下显然不合适,当即道“老夫前来是为吊唁谢祭酒,之厚可以稍微等候,等拜祭完一起走也不迟。” “还是不了。” 沈溪拒绝了徐俌的提议,道,“在下早一步回去,这几天旅途劳顿,想多休息一下。染恙在身,见谅。” 徐俌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笑着说道“那之厚先走,回头老夫会找城里最好的大夫去为你诊治。再者这几日新任南京守备太监会抵达,到时我们一同前去会见” “到时候再说吧。” 沈溪意兴阑珊,对于官场应酬之事显得很抗拒。 二人又简单说一番,沈溪拱手告辞。 沈溪刚出门,徐程匆忙进来。 徐俌把刚才的对话大概跟徐程一说,尤其提到了娄素珍这个名字。 徐程道“公爷,沈大人难道是在暗示他来南京是为了帮陛下找寻宁王妃” 徐俌皱眉不已“让堂堂国公爷兼两部尚书帮忙找女人,这种荒唐事” 说了一半,徐俌便缄口,毕竟这是别人的地头,得防备隔墙有耳。 徐俌一摆手“先走个过场,去拜祭一下逝去的故人有事回去再说。这小子看上去很温和,身上丝毫杀气都没有,不像是有备而来再者以他手上那点人手,能在南京闹出什么名堂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咱们自己在杞人忧天。” 正文 第二五九七章 惊魂未定 这几天沈溪没有任何动向,倒是钱宁小动作频频。 钱宁尚且不知被人算计,以为自己很狡猾躲过猎人的追捕,并且马上要成为决定南京局势的猎人。 但往往猎人跟猎物之间只有一步之隔。 这天刚入夜,钱宁准备到教坊司一处官所休息,被人半道拦了下来。 “作何” 钱宁紧张起来,当即抽出腰间的绣春刀,他身后几名随从也都挥刀相向。 对方都是披甲的官兵,手上拿着红缨长枪,冲突一触即发。 随即对面走出一人,笑呵呵上前,钱宁定睛一看,却是之前他拜访魏国公府时曾见过魏国公徐俌的头号幕僚徐程。 “钱指挥使这是作甚有事咱放下刀枪,好好说话,请吧”徐程笑着说了一句,神色间满是得意,随着越来越多的官兵涌现,局势已在他掌控中。 钱宁一看这架势,便知自己落到了对方精心设置的陷阱里,猜不透自己行踪是何时暴露的,眼见走投无路,只能按照徐程所说,带着手下,由对方故意让开的道路,往一处看起来破败不堪的茶寮而去,在早为他准备好的一张桌子前坐下。 徐程亲自为钱宁斟上茶,道“钱指挥使大驾光临,怎不打声招呼都这么熟了,有必要那么见外吗” 钱宁冷笑不已“徐先生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徐程脸色迅速变得阴冷“既是明知故问,那阁下来的目的,想来不用我再说了吧阁下之前构陷我家公爷之事,还未跟你计较呢。” 双方刚开始还相互礼让,随之言语中便有了火药味。 钱宁抿着嘴唇,一语不发,心里暗自盘算如何才能逃出去,但看了看周边黑压压一片长枪,不由颓然,想要离开基本没有可能,对方既然主动找上门来,那就证明有万全的把握,不会轻易放过他。 钱宁道“鄙人如今已无任何官职在身,对魏国公无法构成威胁你们这是要秋后算账吗” 徐程笑了笑“钱指挥使说的哪里话就算你不是锦衣卫指挥使,但锦衣卫千户不是没剥夺吗听说陛下给你预留了北镇抚司镇抚的职位,怎能说无官职在身不然,你来南京作何” 钱宁神色谨慎“鄙人前来,主要是集结人手,护送沈大人北上京城。” “原来如此。” 徐程显然不相信钱宁所言,笑着道,“说起来真凑巧,我来之前,刚刚跟公爷一道去见过沈大人,但沈大人并未提及钱指挥使。” 钱宁道“鄙人身份卑微,不值一提,沈大人重任在身,怎会记得他身边一个护送的小角色” 徐程眯着眼,笑盈盈地望着钱宁,就像猫戏老鼠一样,神色促狭这让钱宁看了很不爽,却又无可奈何。 徐程道“不管钱指挥使来的目的是什么,我家公爷准备了一份厚礼,望阁下不要嫌弃希望以后化干戈为玉帛,相互提携来人啊,把礼物送上。” 钱宁一怔,没想明白徐俌在占据绝对上风的情况下,为何要给他送礼。他下意识觉得,徐俌可能是在威胁他,给他送把刀或者是送两个手下的人头作为威慑,可当箱子抬过来,看到里面闪闪放光的金银珠宝时,脑子都快被浆糊给糊住了。 徐程站起来,笑着说道“之前钱指挥使来江南公干,未曾好好招待,此番钱指挥使护送沈大人北上,返回陛下跟前办事,这践行之礼不可少,送上点儿心意,望钱指挥使不要嫌弃。” 钱宁脸色冷峻。 之前他跟魏国公徐俌交恶,原因便在于索贿不得,心存报复之念,于是把徐俌在江南所作所为添油加醋跟朝廷上奏。 钱宁心道“难道是因为我投奔了沈大人,姓徐的怕我借助沈大人的力量对付他,所以对我行贿,希望我收手” “无功不受禄。” 钱宁是那种见风使舵的小人,眼看对方示弱,反而强势起来。 徐程早就料到这点东西满足不了钱宁的胃口,心平气和道“钱指挥使,你现在不过是回京师公干,至于是否恢复以前的地位,得看陛下是否能再次信任你有沈大人为你撑腰或许还不够,可以多收拢有一些帮手” 钱宁皱眉“你这话是何意” 徐程冷声道“算了,我还是把话挑明吧若你在南京安分些,以后不跟我家公爷为难,我们便是朋友,你在江南可保太平无事,公爷会在你未来仕途上多帮一把。但若你是不识相,非要蹬鼻子上脸,公爷会奉陪到底我家公爷乃世袭勋贵,与国同休,岂是一些小人物能构陷得了的” 钱宁到底还是怕了,毕竟现在他就身处险境,一旦对方翻脸则性命不保,这个节骨眼儿上跟敌人讨价还价显然不是好选择。 “明白。”钱宁妥协道。 徐程笑道“明白就好。沈大人那边,希望钱指挥使能美言两句,有何需要的话,尽管提出来,魏国公府会尽量满足以后大家就是朋友,千万别忘了今日承诺”说完,徐程一摆手,带着人往远处去了。 钱宁惊魂未定,赶紧让人搬抬几口大箱子往住所而去。 他非常担心会被徐俌灭口,回到下榻的教坊司名下院子,开始考虑换住所的问题。 “现在只有沈大人能庇护我,姓徐的没有选择对我下狠手,一了百了,肯定是把我当成沈大人的人。” 钱宁明白只有沈溪能维护他周全,只能赶去小旅馆向沈溪表忠心。 这边钱宁还没出门口,沈溪已派人前来。 来人正是沈溪身边的近卫队长朱鸿。 “钱大人,我家大人请您过去一叙。”朱鸿带的人不少,对钱宁说话很客气。 钱宁惊讶地问道“你们怎么找过来的” 朱鸿笑而不语,显然这种事他不需要对钱宁有任何解释。 钱宁感到一阵无力,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监视下,让他很不舒服。 随后钱宁跟朱鸿去见沈溪。 客栈二楼沈溪的房间里,钱宁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沈溪,见面后立即跪下,向沈溪磕头。 “小人参见沈大人。” 钱宁说话的语气,已完全把沈溪当成自己的主人。 沈溪笑道“起来说话吧。” 钱宁道“跪着说也可,您乃小人的再生父母,小人在您面前能跪着说话都是无上的荣幸。” 对于钱宁来说,别的不会,如何溜须拍马、曲意逢迎可是门清,当初他靠给实权太监当干儿子才获得世袭锦衣卫百户的美差,然后又是巴结上刘瑾,才得以走近皇帝,然后百般逢迎朱厚照终于登上高位,颜面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沈溪没强求非让钱宁站起来回话,侧头瞄了一言,然后问道“刚才你见过魏国公府的人” 钱宁面色凄哀,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小人就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沈大人魏国公派人来给小人送礼,说了一些威胁的话,涉及之前小人向朝廷检举魏国公府通藩卖国贪赃枉法之事,若非有大人为小人撑腰,他们或许已经杀人灭口” 随后他详细描述了一下自己跟徐程的对话,把他调查到有关魏国公府上的“劣迹”逐一说出,跟之前奏报给朝廷的内容一样基本是半真半假,以添油加醋居多。 沈溪听过后,点头道“如此说来,魏国公这几年确实做了不少恶事。” “正是,大人。” 钱宁点头不迭道,“当初小人尚在京城时,得到风声,江南不稳,有宵小勾结倭寇和反贼,威胁大明江山社稷,特向陛下请旨来江南,一方面查清倭寇底细,以便朝廷后续用兵,恢复海疆平靖;另一方面就是调查江南勋贵和官员、将领勾结倭人,甘为叛逆内应,可是陛下宠信江彬等人,把小人的差事给忘了,很多情况都无法上达天听” 沈溪道“你所说只是一家之言,没有人证物证,要让朝廷相信很困难啊” 钱宁苦着脸道“他们做事谨慎,想找到确凿的证据并非易事姓徐的之前为了掩盖罪行,连续灭口多人,尸体被小人找到,转移的时候被他的人发现,又给抢了回去为此锦衣卫还折损许多弟兄。” “后来小人跟朝廷上报,却没下文,有可能陛下身边人被他收买,也有可能是江彬等人担心小人立功,有意阻挠。” “前南京守备太监张永张公公曾提督东厂,在内宫势力很大,他跟魏国公可能早有勾连。还有张苑” 或许是感觉到巨大的危机,钱宁开始胡乱咬人,大有把皇帝身边所有人咬个遍的趋势。 啰里啰嗦说了一大通,钱宁才意识到杀伤覆盖面太大,又赶紧改口“这些人跟姓徐的勾连证据,没有找到,不过大人还是要有所提防。” 沈溪放下手中书卷,站起来,居高临下俯视钱宁“你到江南来,陛下其实没完全遗忘交托给你的差事,只是你不知怎么搞的,陛下到江南来你也不主动去觐见,甚至一度音讯全无,陛下不心存疑虑才怪了如今你却希望本官帮你,你说怎么帮” 钱宁眨着眼,也在想对策。 沈溪再道“魏国公到底是开国元勋之后,在勋贵中拥有巨大的影响力,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想拿人,没证据怎么行现在宁王已作古,肆虐江南的倭寇也识相地退出大明海疆,这种情况下本官怎么信你” 钱宁低下头“小人现在不敢奢求能将魏国公及其爪牙绳之以法,只求保命望沈大人您维护小的周全。” 沈溪点了点头“这个倒是可以你之前对徐程说,要护送本官北上,乃是实情。他们动你,便是公然跟本官翻脸,他们也知道这么做的严重后果现在双方没有撕破脸皮,若他们不识相,本官反而有理由发难,江南官场必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所以,他们不会动你的。” 钱宁哀求道“那请容许小人留在沈大人跟前。” 沈溪再度点头,道“回头给你在客栈这边安排个住所你身边那些手下暂时别用了,基本都是外人安插的眼线。你独自留在本官身边便可” 钱宁见过沈溪后,回去把此次江南之行挣下的家当悉数存入钱庄,然后便安安心心留在沈溪身边,就像个忠心耿耿的侍卫。 就此钱宁不再抛头露面,生怕有人报复,毕竟他来江南没做什么好事,狐假虎威,借皇帝的势大肆敲诈勒索官员将领,现在他已落魄,得防备被人报复他不知道的是,他存钱的钱庄,乃是惠娘在经营,也就是说他的钱大部分落入沈溪之手。 很快徐俌从徐程那里得知情况。 “公爷,该威胁也威胁过了,这小子还算识相,当起了缩头乌龟不过他现在投靠了沈大人,需要防备一番。”徐程道。 徐俌冷笑不已“秋后的蚂蚱而已,能蹦跶几天” 徐程脸上满是迟疑之色“以他现在的境遇,的确对咱没什么威胁,但若他回到京城后,通过沈之厚之手,再得陛下信任,那时情况就难说了。” “嗯” 徐俌面色冷峻,不太能接受徐程的说法。 徐程继续解释“参考之前司礼监掌印张苑张公公他因阻挠圣听,被陛下罚去守皇陵,后来也是通过沈大人才得以回到京城你看他现在有多风光” 徐俌皱眉不已“区区一个钱宁,官不过锦衣卫指挥使,以老夫在锦衣卫的影响力,他能掀起什么风浪” 徐程提醒道“锦衣卫毕竟是陛下亲军,权力并不小。之前钱宁来江南公开污蔑公爷,也就是咱国公府底蕴深厚,才没有让其得逞,可其他地方大员和卫所将领便没那么幸运了,多为其威势所慑,舍财免灾,若以后再有那位相助” 这话让徐俌很恼火,他破口大骂“怎么到处都有那小子简直就是阴魂不散什么时候那小子才会滚啊” 徐程道“公爷,您别急啊,他在南京很守规矩,咱两边没起什么冲突,相安无事最好。咱还得巴结着他一点,要不然他回到京城,在陛下跟前给您穿小鞋还不是易如反掌此时多赔笑脸,才能保证他回京后不给咱找麻烦。” 徐俌没再继续说有关沈溪的话题,问道“来使现在何处” 徐程道“听说已到扬州地界,估摸明日就会渡江南下,天黑前应该可以抵达南京城。” “那好,本公明日便去迎接陛下派来的钦差老夫就不信了,对付不了沈之厚,还对付不了一个没鸟蛋的太监”徐俌握紧拳头,决绝地说道。 。 正文 第二五九八章 一棵大树 兖州府。 朱厚照于当地盘桓多日。 为了沈亦儿的事,朱厚照茶饭不思,连之前的袁夫人他都不在意,也不着急回京城,逗留山东境内不走。 地方官为了巴结朱厚照可说极尽逢迎之能事,却也无济于事,朱厚照整个人好像没魂一样,也不出去玩闹,只是在院子内,偶尔到花园转转,除此之外就是跑去见沈亦儿,每次都被拒之门外。 张苑这几天最是忙活,为了让朱厚照恢复生机做了不少努力。 安排诸多节目,每次朱厚照也都会赴约,但开始不久后便闷闷不乐退席而去。 最后张苑明白过来,问题的症结在沈亦儿身上,但他作为奴才却跟沈亦儿搭不上话,一时间无比急切。 至于小拧子,这几天都在君王跟前伺候,但每次都不得要领,朱厚照的脾气也变得阴晴不定,经常拿身边人出气,小拧子也被波及,后来朱厚照更是把自己关进屋子里,小拧子连入内面圣的机会都少有。 “陛下这情况,不太对劲啊” 这天晚上小拧子趁着换班出来休息时,在张永面前表达了自己的无奈。 张永这几日也知道朱厚照的异常举动,目光落在小拧子身上,好奇地问道“陛下还是因皇后娘娘之事而烦忧” 小拧子叹道“可不是么沈皇后入宫快一年时间,到现在还不给陛下好脸色看,闹得好像宫里应该由她做主一样。” 张永道“还不是因为沈大人的威严在那儿摆着不过若只是因沈大人作靠山,皇后娘娘不该如此任性才是,难道陛下就任由皇后如此胡闹咱家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情况没见过,眼前这一幕真心看不懂。” 小拧子没好气道“你当就你看不懂现在陛下身边人,没一个看明白的陛下就像着了魔,皇后一生气,他就茶饭不思,这次的事咱是否做得太过分了些你看现在张苑没事,陛下却因此意志消沉,咱们当奴才的可说罪不容赦啊。” 张永安慰道“陛下跟皇后感情深厚,这是好事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皇后很快就会接受陛下拧公公大可把心安回去,相信这一天近了” 小拧子苦着脸,唉声叹气,有些不以为然。 张永道“刚从南边得到消息,说是魏彬已快到南京,估摸这两天便会抵达。” 小拧子瞄了张永一眼“这下你满意了” 张永苦笑道“外界以为,魏彬是去南边做什么大事,但他不过是接替咱家出任南京守备太监不过听说如今沈大人正在南京,现在那边人人自危,都以为陛下给沈大人下了密旨,你可知一二” 之前提到皇帝跟皇后之事,张永漫不经心,现在提到沈溪,张永精神一振,总算说到他关心的事情了。 小拧子一摆手“有关沈大人的事情,你别问咱家,咱家并不知情,你若想探明内情,不妨去问张苑,此事他有份参与。” 张永愣了一下,问道“你的意思是现在陛下对张苑宠信依旧,朝堂决策都会询问他的意见啧,此事咱们不能坐视不理啊您看该出点什么招数把张苑的嚣张气焰给打压下去” 小拧子摇头“咱们知道巴结沈大人,难道张苑不会别忘了之前张苑守皇陵,是谁帮他回到司礼监,那会儿咱们都以为你掌印太监的位置早就十拿九稳了,谁知道会出变故以前沈大人留滞江南,暂时不得归,张苑蹦跶得很厉害,但若沈大人回京城,张苑恐怕就要抓瞎了” “谢阁老那边” 张永小声提醒小拧子。 小拧子嘴角发出不屑的嗤笑声“真以为是以前内阁一手遮天的时候陛下对内阁那帮大学士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今后要么是司礼监揽权,要么就是沈大人主政,内阁到时候避免不了摆设的命运这两天陛下在跟张苑商议,对内阁进行清洗,梁大学士和杨大学士中有一人会被撤换” 张永惊愕地道“这可是大事。” 小拧子摇头“再大的事,有比现在陛下茶饭不思身体日渐消瘦更为严重陛下近来对所有事情都索然无味,张苑却不肯消停,小动作频频,就怕他背后有人推波助澜。” “沈大人吗”张永问道。 小拧子再次摇了摇头,道“定不是沈大人,怕是京师那边的人。” 张永顿时像是记起什么来,问道“会否是以前张氏外戚之人,听说内阁中有人被张氏收拢,尤其是那位杨大学士,听说他跟张家过从甚密陛下是否因此而行内阁大学士撤换” “不知道。” 小拧子摇头道,“这种事,咱们又不在京城,如何查” 张永叹息道“那拧公公,鄙人丢掉的提督东厂的职务,陛下几时可以重新委命回来” 小拧子摇头“这种事说不准,太多人觊觎之前陛下委任咱家提督东厂,但咱家忙着侍候陛下,刘瑾那厮就想方设法,把这个职务交给了魏彬此番魏彬去南京,明面上打着御马监掌印兼提督东厂太监的旗帜,估摸是去帮沈大人做事,就算要赐还,也要等沈大人公干完成后再说。” “这这” 张永很为难,一切都不在掌控,他现在空挂个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名号,却没什么实权,做起事来也是捉襟见肘。 小拧子提醒“有件事可以告诉你,陛下不着急回京城,可能要先等沈大人公干完后追上来,到时君臣一起回京这是咱家无意中听陛下念叨时才知道的。” 张永眼前一亮“这可是大事。” “嗯。” 小拧子道,“沈大人做事沉稳,深得陛下信任,回朝后必定是朝中中流砥柱,此番连内阁都要被一锅端,谢阁老恐怕会很头疼。如今最大的问题不在于朝中反对的声音,而是我们是否巴结上沈大人这棵大树,张苑也想靠过去,我们最大的优势便在于从来没有朝三暮四过。” 张永点头道“鄙人已著信函送往南京。” 小拧子冷笑不已“你倒是热心记得以后要跟沈大人联络,最好先跟咱家商议一番,少自作主张。” 张永忙不迭应声“是,是。” 小拧子再道“把你的人调去盯着地方官府和卫所,看看都是哪些人向张苑行贿,回头这些人咱一概不用张苑现在太过嚣张,地方官员和将领又都巴结着他,收受贿赂已到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得找个机会好好治治他” “是,是。” 张永嘴上应着,心里却很不爽。 “你小拧子就算是秉笔太监,但刚进司礼监,论资历远在我之后,现在居然对我指手画脚到底司礼监几个秉笔中,谁说话算数” 小拧子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来“这是李荣送来的书函,表明要跟咱家站在一起。先不论他诚意如何,既然他做出选择,说明他不想跟张苑纠缠太深,这种人可以用用,他跟李兴一样手里都有筹码,不过现在李兴不可能依附咱们” 张永道“也是,李兴作为秉笔太监,自然也想角逐司礼监掌印太监之职,咱二人合在一起,怎么都轮不到他上位之前他跟张苑过从甚密,以后咱们得跟他好好算账。” 小拧子点头“现在必须防备这些人暗中向沈大人示好沈大人这棵大树上能挂人的位置不多,最好只挂咱二人,别人靠着咱即可。现在沈大人尚未回京,一些人已在暗中活动,幸好我们比他们先一步。” 张永疑惑地问道“拧公公的意思是” 小拧子道“咱家是这么想的,就算有些人尚未对我们投诚,我们也可以先行去拉拢一番,看看他们的态度如何。这年头非友即敌,让那些人选择好自己的立场,以后倒霉了可怨不得我们。” 魏彬抵达南京。 一路风尘仆仆而来,对他来说并非什么好事。 他在前往南京的路上,心里便在想“之前想外放应天府当个守备,一辈子可保衣食无忧,下半生也有个着落,却苦寻不得。谁想刚被陛下提携为御马监太监,还兼提督东厂,正是风光无限,却转眼就被委派到南京来顶替张永唉,真是世事无常,让人扼腕啊。” 魏彬心灰意冷,不过想到抵达南京后自己的生活会有极大的改善,再也不用仰人鼻息,心中也有稍许安慰。 进城时,无人前来迎接,魏彬没有下马车,直接前往驿馆。 马车来到驿馆所在大街,中间隔着大约一两百步,魏彬听到外边人声鼎沸,好奇地掀开帘子,只见不少人聚集在驿馆门口,他定睛一看,许多人穿着朝服,身边围绕着大批侍从,一看地位就不低。 魏彬整理好衣衫,等马车到驿馆门前停下,施施然走下去。 驿馆驿丞前来迎接,互相通报后,那驿丞马上回禀,随后以魏国公徐俌为首,地方官将涌上来迎接。 “魏公公前来,未曾远迎,还望见谅。”徐俌笑着拱手行礼。 魏彬受宠若惊,没料到自己刚来就有如此待遇,不过细细思索后便觉得份属平常,毕竟自己的身份不是吃素的,任意一个拿出来都足以让南京官场颤三颤。 互相引介后,魏彬小心翼翼道“咱家不过是奉皇命而来,领一方差事,诸位不必前来相迎,咱家自然会登门拜访。” 徐俌笑道“魏公公客气了,谁不知你在陛下跟前的地位咱们到里边说话吧。” 一行进到驿馆,魏彬带来的侍卫开始安顿,这边徐俌建议“住在这里作何什么都不方便直接入住守备衙门啊。” 魏彬有些迟疑“尚未完成交接,这么做不太妥当吧” 徐俌一摆手“前任守备张公公已随侍陛下跟前,魏公公来了直接上任便可,哪里来的交接来人,帮魏公公把行李送到守备衙门,本公之后亲自前去查验,一定把安顿好,不得有丝毫怠慢。” “是” 徐程早就在等候,闻言马上领命,安排随从帮魏彬送行李。 魏彬不像张永那般喜欢端架子,毕竟他在皇帝面前没什么地位,更像是个打杂跑腿的,因此没有拒绝魏国公的好意,感激地道“有劳了,有劳了。” 行李送出驿馆后,徐俌道“魏公公前来应该先去见沈国公吧他也在城里,不过未住进驿馆,自个儿包了个客栈住着。” 魏彬一时间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旁边有人提醒“魏公公奉皇命前来,岂能不跟沈大人见面” 魏彬不由往说话者身上看了一眼,见对方穿着有云雁补子的绯色官袍,知道对方是四品大员,不可能乱说话,心中非常纳闷儿“我来当守备太监,乃是受陛下委派,难道还得先去请示沈大人” 虽然心中不解,但他很精明,没有说出自己的迷惑“沈大人自然是要拜访的。” 徐俌笑道“正好,咱们一起去” 魏彬这下更不解了,他不知如今南京城里的紧张氛围,也不知自己到南京来会跟沈溪产生牵扯,正迟疑间,旁边徐俌出言提醒“之厚公务繁忙,若不趁此机会去见,怕是以后没办法见到他的人这不,他快折返京师了” 魏彬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既如此,那还是及早见上一面为妥。” 魏彬本以为自己有多大面子,在被徐俌拉着去见沈溪的路上,突然想明白了,他不过是个引子,有人想拿他作为去跟沈溪谈判的跳板,至于背后有什么目的,他暂时没想清楚。 徐俌早就为魏彬准备好轿子,魏彬本来就旅途劳顿,既来之则安之,干脆在轿上打起了盹儿。 一行浩浩荡荡到了沈溪所住客栈门口,沈溪并未亲自迎出门来,只有朱鸿和马九等人做迎宾。 徐俌并未感觉自己受到轻慢,笑呵呵上前,打了声招呼“本公前来拜访沈国公请沈小友出来相见吧。” 马九礼貌地道“公爷请见谅,我家大人有要事办,怕是不能出来相见。” “哦” 徐俌故作惊讶,“连钦差魏公公前来,都不见吗再要紧的事也可以先放放,叙旧要紧。他不出来也可,我等进去见便是。” 说着,徐俌便要带着魏彬往客栈里闯。 马九伸手阻拦“请公爷体谅一下我家大人一早便外出,至今未归。” 徐俌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不过他随即意识到这可能是沈溪故意躲避他的借口,笑着说道“不在吗那我们进去等候便是。” 恰在此时,徐程匆忙过来,到徐俌耳边说了一番话,徐俌脸色巨变,而后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徐程。 魏彬凑过来道“公爷,若沈大人不在,不妨等鄙人先休息后再来见也不迟沈大人不是急着离开南京城吧” 徐俌侧头看了看魏彬,再打量前方阻拦的马九,脸色阴沉,挥挥手道“既然沈小友不在,那本公回头再来拜访魏公公,先往本公府上,府里已为你设好宴席,前来迎接的南京官员和将领不少请吧。” 魏彬知道不用见沈溪,长长地舒了口气,心中压力尽去,笑着道“请。” 一众权贵从客栈门前四散开,各自上了轿子,有大批兵丁和侍卫开路,一行浩浩荡荡往魏国公府宅而去。 正文 第二五九九章 预谋刺杀 回魏国公府的路上,徐俌把徐程叫到身边,语气中带着几分气愤,严厉斥责徐程办事不力。 “怎么回事,人走了都不知还好走了一趟客栈,不然真不知他人不在呢他到底去哪儿了”徐俌很着急。 以徐程所得情报来看,沈溪的确不在客栈,至于去了何处尚不知晓。 徐程为难地道“派人在打探,但现在尚未有结果估摸魏公公一来,他便开始露出獠牙了。” 徐俌道“可不是么,本公把注意力放在魏彬身上,他便趁机瞒天过海,连离开客栈都那么神神秘秘,说他不是去做歹事谁会相信” 徐程苦着脸道“沈大人到底不是钦犯,找人怕不是那么容易。” 徐俌想了想,冷笑不已“之前便警告过,这南京城不是他可以随便晃悠的地方,不知有多少人想对他不利现在正好可以借口他失踪,让城内各衙门出动人手找寻我就不信了,一个大活人能在天罗地网下,陡然消失不见” “这” 徐程有些迟疑,“公爷,这么做,是否会触怒沈大人我们现在尚不知他在做什么,直接出动人手大规模搜索的话,很可能会惹怒他。” 徐俌怒道“那怎么办让他在暗地里做事,一步步形成威胁却不查用点儿脑子今天见到魏彬,看他根本没什么预备,本公这边先应付姓魏的,你去调查沈之厚的事,查不出结果来,就把事闹大一点,不行就全城搜捕,就说搜捕乱党” “是,公爷。” 徐程知道反对徒劳,赶紧领命照办。 沈溪此时并没有去做太过机密的事,反而像是出来游玩一般,在城里各风景名胜走走停停,优哉游哉,好不快活。 等到中午,沈溪在钱宁引路下到了一处僻静的园子,坐在凉亭里喝茶,暖阳下欣赏远处莫愁湖垂柳烟波的春日美景。 “大人,如您所料,城里现在乱作一团。” 钱宁出去查看一番,带来南京城的最新动向,“街面上到处可以看到官兵和衙差的身影,说是在搜捕乱党听说魏公公进城后,在魏国公引领下去过您下榻的客栈,结果没找到人” 沈溪笑着说道“见不到本官,他们乱一些倒是很正常的事情。” 钱宁恭敬地道“一切都在大人掌控中,要不咱现在就动手” 沈溪瞄了钱宁一眼“动什么手” 钱宁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尴尬地道“魏国公私通倭寇,且跟宁王余孽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或许现在是狗急跳墙,想要对大人发难。” 沈溪摇头“早就说过,南京稳定的局势不容破坏,而你所说的情况又没有佐证就算人证物证齐全,也要由陛下亲自定谳才能问魏国公的罪本官没有先处置再上奏的权限。” 钱宁一脸疑惑之色“那大人,您这偷偷溜出来所为何事” 沈溪道“若把情况说得太清楚,就不灵验了,你权且当本官是出来春游便可江南风光不错,正是早春时节,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不来亲眼看看甚是可惜回到京城又将面临尔虞我诈,此时不趁机饱览秀美山河,舒缓一下心胸,更待何时” 钱宁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沈溪的观点,但仍旧满腹疑惑,却不敢提出新的问题。 沈溪摆了摆手“再上两壶茶水投得浮生半日闲,我在这里优哉游哉赏鉴美景,抛却一切烦恼,等天黑后再回去另外派人准备北上的船只,再有个两三日,我们就要出发了,把该准备的东西准备齐全。” 钱宁问道“两三日能把所有事情办完” 沈溪微笑道“看来你还是想知道本官到底要做什么,说了你不要问,就不许问。记得听从吩咐办事,否则你到本官身边有何意义” 钱宁赶紧道“小人决意为沈大人鞍前马后效劳,大人有事情尽管吩咐另外,地方官绅为大人到来,安排了一些娱兴节目” 沈溪道“本官虽然是来看风景的,却不想沉迷酒色,所以不需节外生枝。你原先的人手一个都不要用,本官会给你安排手下,把船只备好后不用再到这里,直接回客栈即可,若有人问及就说不知情。” 南京城里风声鹤唳,官兵在主要街道设卡检查,还进入客栈和酒楼、茶肆等公共场所进行搜查,人们一看就知道有大事发生。 不过有宁王谋反南京戒严的先例,城里百姓并未觉得多惊慌,这年头戒严、宵禁几乎是家常便饭,百姓早就习以为常。 百姓照样过自己的日子,只是对一些需要出来走动的人来说,则有诸多不便。 比如说滞留南京城里的菊潭郡主朱烨。 “郡主您莫要出去,外面兵荒马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人要造反,看情况亲军十七卫都动用了。” 说这话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汉子,乃是宁王府家将,此时朱烨正站在临街的二楼窗前,透过捅破的窗户纸看着下边街道上成群结队穿梭而过的官兵。 朱烨摇头道“要是真有人造反就好了,可惜综合总总情况,不过是沈之厚精心布置的一个局,也不知会把谁笼进去。” 家将疑惑地道“听说徐俌跟魏彬去见沈之厚不得,以为有什么变故,才惹出眼前的乱象来。” 朱烨面带疑惑“若沈之厚到南京,真是对勋贵下手的话,早就出手了他到现在还隐忍不发,莫非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郡主,城里乃是非之地,不如您先藏起来,等风声过了再行大事”家将请示。 朱烨道“沈之厚绝对不单纯是为了对付我而来我在他眼里不过是枚不起眼的棋子。我也很想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南京城里所有人对沈溪所作所为很是费解,包括刚进城的魏彬。 魏彬乘坐官轿跟徐俌一起到了魏国公府宅。 经过之前的相处,尤其是从徐俌的问话中,魏彬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被当成了沈溪的“帮凶”,有人误会他来南京,专门是针对城中勋贵,尤其是平叛不力吃过败仗的魏国公徐俌。 “难怪他会如此在意,亲自迎接不算,还以礼相待,感情是在拉拢我”魏彬这会儿终于不再糊涂。 正当魏彬于魏国公府做客时,沈溪也在城里情报部门的秘密联络站见客。 这个联络站设在莫愁湖南边的南湖北岸,位于三山门外大街和南伞巷交汇处,乃是一个学塾的后院,站长本为苏州府的落第秀才,穷困潦倒,被云柳招募为情报人员,经过半年多培训,气质形象焕然一新,然后被安排到南京城来潜伏,所办学塾虽然是身份的掩护,但口碑居然不错,至今已经培养出十多个秀才,还有两个举人,附近街坊纷纷把自家孩子送来读书,没人怀疑这个地方竟然是一个情报机构的重要据点。 后院花厅,沈溪端坐在堂中的太师椅上,面前跪着一个女人,乃是从江西回来,一直留在南京城的倭人女刺客阿也。 阿也被沈溪派去刺杀宁王,关键时候起到作用,虽然宁王并非是阿也亲手所杀,但阿也参与到最后刺杀的行动中,当时刺客中有两人当场被格杀,阿也跟其他几名刺客得手后,经过一番拼杀好不容易逃出南昌城,一路潜行至南京。 因为怕沈溪翻脸不认人,阿也之前一直躲躲藏藏,直至此番沈溪亲自来南京,她被沈溪派去的人找上门,这才赶来相见。 “沈大人,我已完成了你所交托的差事,希望你能依照之前承诺,不杀我,还我自由。” 阿也抬起头,神色间满是倔强,她是在被沈溪威胁的情况下当了刺客,到现在也不过是阶下囚,但她仍旧努力向沈溪争取。 沈溪笑而不语,侍立一旁的熙儿则冷笑不已,喝斥道“宁王又非死在你手里,你有何资格跟大人讨价还价” 阿也道“我虽然没有亲手杀宁王,但宁王最终不还是死在大人派出的包括在下在内的刺客手里,我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大人其实老早就可以刺杀,甚至在宁王谋逆前,却还是等到宁王穷途末路时才下手大人根本是别有用心。” “闭嘴”熙儿喝斥道。 就在熙儿怒不可遏时,沈溪一抬手打断熙儿的话,颔首道“差事完成,该得到的赏赐,肯定不会少。我从来不会言而无信,尤其是在女人面前。” 阿也道“那就请沈大人给我船只,让我离开大明,返回东瀛我保证从此后再不踏足大明境内。” 沈溪摇头道“你现在是拥有自由,但仅限于局部自由,你还不能离开明朝地界。” “沈大人这是何意” 阿也虽然是在质问,但她老早就料到会是这结果。 毕竟沈溪是枭雄,不可能轻易放过她,而且她的差事也的确没有完成得很漂亮,以她看来,行大事者绝对不会允许隐患存在。 沈溪道“你以为我要杀你灭口没那必要,现在我还想借你之手,去敲打一下城里某些人,让他们不敢对我的城市生出觊觎之心。” 阿也惊讶地问道“沈大人是要除掉魏国公” 不但阿也看向沈溪,熙儿也目不转睛地望着沈溪。 经过阿也提醒,熙儿终于明白沈溪专门来南京一趟的目的,也弄明白了沈溪为何要见一个已经没有太多利用价值的倭人女刺客。 沈溪摇头道“自打我进城后,魏国公就在身边重重布防,刺客绝对难以近身,去了也是枉死我让你刺杀之人,正是不才” 阿也咬牙切齿地道“沈大人可真会开玩笑,若您要杀我,直接动手就好了,何必这般消遣人呢” 熙儿却对沈溪的行事风格很了解,喝道“大人安排你做事情,你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 阿也瞪了熙儿一眼,目光好似在说,有人请我刺杀他自己,这种任务怎么可能完成得了 沈溪道“我来南京之前,有人提醒过我,这座城市有诸多人想要对我不利,就比如说宁王残党和倭人余孽要刺杀我正好,你是倭人,若是由你出面刺杀,且还是当众刺杀的话,一切都会显得合情合理。” “沈大人不怕我真的把你杀了”阿也道。 沈溪笑着回答“那你就是跟自己的小命过意不去如同魏国公一样,以我身边的安保力量,你以为可以从容刺杀得手现在不过是配合着演一场戏,外边还有早为你寻好的群众演员,你是否愿意配合呢” 阿也虽然不明白沈溪嘴里许多新名词,但还是板着脸道“既然没有选择的权力,你问也是白问不过希望大人保证,这次完成任务后,一定要放我离开。” “嗯。” 沈溪点了点头,“就安排在今晚吧我会在回客栈途中,给你一个得手的机会拿出点气势来,我也想看看你的本事到底有多高。” 又是一场有预谋的假刺杀。 熙儿看不懂,只知道沈溪以前这么干过,总归要麻痹敌人,但这次要麻痹谁,她只能片面认为是徐俌。 入夜后,街面上一片安静,沈溪从学塾后院出来,在一众随从的护送下返回客栈。 等沈溪即将步入下榻的客栈所在街道时,那些暗中等候半天的哨探终于松了口气,见到沈溪本人也意味着他们可以回去交差。 恰在此时,突然远处有黑影往这边扑了过来,并非一人,而是黑压压一大群。 这些黑影乃是一些全身包裹严实的黑衣人,他们手上都拿着明晃晃的刀剑,直接朝沈溪掩杀而至。 沈溪手下的侍卫在最短时间内做出反应,刀剑在手,双方眨眼工夫便已战成一团。 双方厮杀着,刀剑在空中猛烈撞击,发出铿锵声,不时有火花迸射出来,那些暗中观察的哨探一时间不知所措。 用了不多时间,客栈内涌出几十名侍卫,朝那些黑衣刺客杀了过去。 那些刺客见势不妙,且战且退,中间不断有黑衣人倒地,客栈楼上出现大批弓箭手,将剩下的刺客逼走。 厮杀中,黑衣刺客偶尔发出的言语,正是叽里呱啦的倭语。 刺客退走后,沈溪麾下的侍卫迅速将地上躺着的伤员,以及被杀或者受伤的黑衣刺客一并抬到客栈内。 又过一炷香时间,官兵涌到客栈门前,却没人敢随便入内。 徐俌跟魏彬一起饮宴,兴致正高时,突然从徐程口中得知沈溪遇刺之事。 徐俌大惊失色,他很清楚在自己的地盘出现这种事意味着什么,他放下碗筷,心急火燎往客栈去了。 “公爷,是否让魏公公一并前往”徐程快步追上去问道。 徐俌没好气地喝斥“让他去作何赶紧调查清楚是何人所为一整天不露面,一露面就被人刺杀沈之厚死了还是活着” 徐程道“听说没什么大碍,但黑灯瞎火的没人看清楚,现在人已进到客栈内,里面到底是何情况一概不知。” 徐俌紧张地问道“不会是你派的人吧” “啊” 徐程大惊失色,连忙解释,“公爷请放心,绝对不是咱的人,咱的手下都很明事理,不会冒着诛灭九族的风险造次。但就怕沈大人借题发挥,若他一口咬定是国公府所为,真不好解释就怕陛下还相信他的鬼话。” 徐俌道“先不提这个,到了地头再说。” 一行人匆忙抵达客栈,同时过来的还有闻讯赶来的南京兵部尚书王倬。 王倬先一步抵达,尚未来得及进内问询情况。 王倬见徐俌来,赶紧迎上前,二人简单见礼后,王倬便直截了当地说道“听说是倭寇成群结队前来刺杀沈尚书” 徐俌皱眉道“还不知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万一是某人精心设局诓骗人呢倭人居然能顺利混进城来不太现实吧” 王倬急道“先不论真假,咱进客栈去看看就怕沈尚书出什么状况,咱不好对陛下交差。” 二人一起往客栈内走去,没到门口,就被马九拦了下来。 这次徐俌毫不客气地呵斥“连本公都不认识知道你家主子出了事,特地来探望让开” 因为徐俌带了大批兵将在身后,此番有恃无恐,再加上心烦意乱,没有考虑后果,一说话就得罪人,现场火药味很浓。 马九道“我家大人并无大碍,此时正在里面提审犯人,请公爷稍等。” “要等也得进去等。” 徐程过来装腔作势地喝道,“南京城里没人敢这么对我家公爷如此说话。再不让开的话,一概军法处置。” 马九可不认徐俌所定军法,就在他准备继续阻拦时,只见一身男装的熙儿出得门来。 熙儿道“大人有命,请徐老公爷,还有王尚书进内。” “哼” 徐俌很不耐烦,瞪了马九一眼,如果不是事关重大,他都不想进去了。 马九这才悻悻地让开道。 王倬没心思去计较面子问题,主动在前引路“魏国公里面请。” 徐俌这才在前呼后拥下进到院子,刚进客栈,就见到地上躺着几具尸体,把徐俌吓了一大跳。 王倬指着地上全身包裹黑衣的死人,问马九“这是怎生回事” 马九解释道“这些乃是刺客的尸体,从他们身上并未发现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不过以他们用来沟通的语言可以揣测,有很大的可能是倭人。” 王倬看了徐俌一眼,眼睛里有几分惊骇和质问。 王倬好像在说“不是说沈之厚遇刺可能是骗局么怎么真有刺客混进城里来了” 徐俌问道“沈小友没事吧” 马九和熙儿都不回答,此时楼上有侍卫下来,准备引导王倬和徐俌上楼。 王倬没什么好担心的,直接往楼上去了,徐俌却犹豫不决,有些畏惧地看了眼楼上到底徐俌有危机意识,不想在失去手下保护的情况下单独跟沈溪会面。 徐程过来低声道“公爷,客栈周围有数百人马看守,料想沈之厚玩不出什么花样。” 徐俌没好气地道“本公上楼去,或许会成为沈之厚的人质万一他藉这次遇刺之事对本公发难呢” 这个时候,徐俌谨慎得过分,愣是不敢上楼去见沈溪。 王倬走到一半,发现左右没人,回头看到徐俌正在跟徐程对话,于是在楼梯上招手“徐老公爷,我们一起上去探望之厚,” 徐俌一摆手“用检老弟,你先上去,本公见不得血,此刻心里翻腾得厉害,得出去透透气。” 身为武勋,居然对人说自己见不得血,这让王倬哭笑不得,但王倬到底通人情世故,知道徐俌现在最担心被沈溪算计,即便南京城是徐俌的地头,但到底在客栈这一方天地沈溪占有绝对优势,徐俌不敢冒险上楼,把主动权拱手相让。 徐俌尚未转身出门,楼上传来沈溪的声音“徐老刚来,这就要走吗” 只见沈溪从房间里走出来,神色波澜不惊,身上便服完好无损,似乎并未被刺客所伤,沈溪身边没带侍卫,从房里出来后便径直下楼来了。 徐俌抬头看去,见沈溪气定神闲,应该无大碍,不由稍微松了口气。 不是他关心沈溪,而是沈溪在朝中的地位太过尊贵,影响也大,他没受伤就意味着无法拿这件事做文章,到底南京防务跟他这个守备勋臣休戚相关,现在他只需要担心沈溪,事情无法上升到更高的层面。 “可把老夫担心死了之厚平安无事,老夫可就放心了。”徐俌一脸关切的模样,往楼梯口迎去,不过他没有走在前面,而是有意无意地让侍卫开路。 沈溪冲着迎上的王倬点点头,然后跟王倬一起从楼梯下来,先看了一眼地上横躺着的尸体,摇头轻叹“大难不死,幸好身边有誓死捍卫在下生命的侍卫。也是几年戎马下来形成的条件反射,不然这会儿可能已到奈何桥了。” 徐俌自我解嘲地笑笑,“之厚可真会开玩笑。”说话间他有种擦汗的冲动,心里很不自在。 王倬好奇地问道“之厚没有受伤这伤情可大可小,听闻刺客以夺取人命为首要目标,兵刃上有淬毒,任何伤口都要小心应付。” 沈溪道“王老有心了,在下身上并无伤口,倒是手下弟兄有几人受伤,有一两人还伤情严重,正在后院调理。” 王倬先是松了口气,继而气愤地道“真是胆大妄为,居然敢在南京城里行凶之厚可有查清楚乃是何人所为” 沈溪故意看向徐俌,徐俌下意识地避开沈溪的目光,显得很心虚。 沈溪道“以目前所查,很可能是倭人余党,不过暂时没有定论,抓住几个刺客,正在审讯中。” 王倬点点头,未再多评价,目光也情不自禁看向徐俌,不知为何,总觉得对方怪怪的。 徐俌恼火地回瞪王倬一眼,好像在示威“又不是我干的,你们都瞪着我作何” 徐程提醒道“刺客既然拿到,沈大人不妨把人交给城防衙门,由他们来审讯,一定能查出幕后真凶,也可顺藤摸瓜把主使人给捉出来。” 王倬想了想,跟着点头“如此也对,之厚到底重任在身,这种审问犯人之事不妨留给专人去做。” 沈溪眯着眼道“刺客行凶,被我的人拿下来,到现在都没审问出什么结果,轻易把人交给城防衙门,怕是难让人放心吧徐老,你通情达理,哪怕我没有提审犯人的权限这会儿也该事急从权,把他们留在我这里没问题吧” 徐俌骑虎难下,但他依然很坚持“既然捉拿到刺客,还是交给有司处置为妥之厚忙碌半夜,此等消失岂能劳烦你来人,帮忙押解贼人,再把尸体运走” 虽然徐俌下达命令,但他身后的人却不敢轻举妄动。 都知道眼前几人中,权势最高的其实是沈溪,没有沈溪许可,就算徐俌下死命令也白搭。 王倬一看情况不对,赶紧说和“有些事可以商议,在这里审问也未尝不可。” 徐俌板着脸道“这是什么地方公堂不是公堂,驿站不是驿站,跟朝廷全无干系,之厚在这里落榻本身就不合规矩,现在遭遇刺杀,更应该搬到安全的地方,由官兵守护,城内上万枕戈待旦的将士不是吃素的,绝对不会再让此等情况发生。” 恰在此时,门口有侍卫进来,并不是沈溪的人,径直走到徐程身边,附耳低语,徐程赶紧拉着徐俌走到一边,因为两人谈话的声音很小,外人并不知在说些什么。 “岂有此理。” 徐俌有些恼羞成怒,最后做出的评价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沈溪问道“徐老,可是城内又出了事情” 徐俌面色尴尬,道“城内有贼人闹事,人数还不少,老夫不能在此久留,得先去都督府看看。至于人,老夫定要带走。” 城内出现乱子,作为南京守备勋臣的徐俌责无旁贷要去处理,但他不想就此离开,一心要把活捉和死了的刺客带走。 这边徐程带着人正要上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溪身上,等候沈溪首肯,尤其是马九和朱鸿这些人,没有沈溪点头,谁也不能从这里抢人。 沈溪笑了笑,点头道“徐老是一片好意,就让徐老把人带走吧。” 马九和朱鸿等侍卫这才让开路,徐程带人去后院把人押解着,再把地上几具尸体一并用木板抬走。 。 正文 第二六〇〇章 乱象丛生 徐俌和王倬等带人离开后,客栈内外恢复了宁静。 客栈周边加强了戒备,这次不但沈溪的人提高警戒,连徐俌都派来重兵来保护,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沈溪回到二楼,好像个没事人一样,坐下来伏案写着什么,一直站在旁边的熙儿紧张兮兮,欲语还休。 “大人,您为何要把那些人交给魏国公不怕露馅吗”沉默很久,熙儿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沈溪道“露什么馅本来就是一群刺客,徐老头想查,就让他查到底,看他能查出什么花样来。” 熙儿惊讶地问道“难道那女人带来的是真的刺客” 沈溪淡淡一笑“从开始就是真的刺客倭女做的事,便是把我的行踪告知那些隐藏在城内的倭人,诱惑他们出手,只要能保证倭女的安全,他怎么查这次案子的性质也不会有变数。” 熙儿终于恍然,低下头道“原来如此。那大人之前真的是以身犯险了。” 沈溪道“若在有防备的情况下,还被贼人得手,那我身边的侍卫可以不用混了不过这些刺客确实有些本事,手下弟兄不少受了伤。” 熙儿有些疑惑“那大人,把刺客交给魏国公他们,不会出什么状况吧” 沈溪笑了笑“你担心什么从这些倭人身上查到他们的目的徐老头本身自己就有鬼,有些事他根本就不敢去触碰这些刺客只是饵料,要钓鱼不用点好的饵料什么行” “明白。” 熙儿口中这么说,其实依然有些懵,她考虑问题不如云柳那么全面,脑袋瓜很多时候不够用。 徐俌出了客栈,心急火燎往魏国公府而去。 徐程跟在轿子旁,叙说当晚城里发生的事“不单是倭人,还有宁王余党趁机发难,城里喊杀声此起彼伏,更有大批暴徒趁机劫掠,不少地方失火各衙门焦头烂额,纷纷提请都督府出动亲军十七卫平叛。” 徐俌怒道“贸然出动陛下亲军,不是趁了沈之厚之愿没有奏请陛下,又未经过北京兵部准允,不是坐实本公图谋不轨平日抽调些兵丁无大碍,这个节骨眼儿上可不能出昏招不过几个乱贼罢了,需要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徐程紧张道“但问题是城里到底有多少乱贼都尚不清楚万一宁王余党反扑,准备要夺取南京,号令东南呢” “你在跟本公言笑吗” 徐俌掀开轿帘怒视徐程,道,“宁王盘踞江西时,拥兵十万都被镇压下去了,现在不过是区区几个暴民要闹事,就以为是倭寇和乱党余孽反扑本公现在要防的是沈之厚对本公说三道四,城内绝对不能乱” “是。” 徐程感觉问题重大,却又找不到应对之法,只好耷拉着脑袋应承下来。 徐俌突然想起什么,一摆手“把沈之厚给我盯死了我怎么觉得他来这里是存心捣乱的呢南京本来什么事情都没有,现在他来了,什么事都开始涌现,若说那些贼人是针对他的,那也实在太巧了若是他再无故失踪,你就不用回来了” 徐程面如苦瓜,只能俯首领命,道“公爷,您放心,这次咱有万全的准备,管保不会出大事。” 城里一片混乱。 魏彬作为新任南京守备太监,却因尚未交接权力,此时只能在魏国公府上听着外面震天的喊杀声,看着映红半边天的火光,在院子里焦急地回来踱着步,以他的能力,对于眼前的事情实在是无可奈何。 徐俌则始终处在平乱的第一线。 城里如今的情况是雷声大雨点小,出现问题的街区很多,这中间既有纵火的,也有劫掠的,不过更多地是在大户人家门前喊打喊杀,惹得护院家丁上院墙向外射箭,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么一来,到处都有警讯,可就是抓不到人,这让都督府和城防衙门的官员焦头烂额。 徐俌最后回到家中,此时宴席早就散了,魏彬也有专人接待安顿妥当,徐俌没有去见之意,坐在正堂中央的太师椅上,喘着粗气,眼前的事让他焦头烂额,杀人的心都有了。 “公爷。” 就在徐俌想眯一下眼睛恢复精神时,徐程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从沈大人那里押回来的人,已经审问过了,的确是倭人。双方真刀真枪火拼,沈大人手下多人受伤,看来是真有倭人渗透进来,蓄意刺杀沈大人。” 徐俌怒不可遏“南京城里也会发生此等事城门卫是干什么的,连倭人进城都不知” “这” 徐俌的质问超出徐程的管辖范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徐俌再道“从那些倭人口中探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徐程道“以他们招供,此次刺杀事件早有预谋。之前沈大人在海战中战胜倭寇,他们想要卷土重来,在大明近海站稳脚跟,就必须先除掉沈大人所以这次他们倾尽全力,据说背后有权贵帮忙,所以才轻易混进城里来,而且沈大人的行踪,也是通过权贵帮忙锁定的” 正堂内突然沉默下来,徐俌脸色阴晴不定,隐隐有暴怒的迹象。 半晌后,徐俌稍微平顺了气息,道“现在看来,就是倭人想在南京作乱他们肯定盯上沈之厚很久了,但一直没有机会,现在沈之厚离开老巢到了南京,他们觉得再不出手,就再也没机会了,所以才哼,他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老夫的地盘上撒野。” 徐程请示“那公爷,沈大人那边” 徐俌道“怎么,还想让本公给他个交待不成老夫已是仁至义尽,一早便提醒过他城里有危险,特意让他住进官驿,由官兵保护,是他自己疏忽大意,非要住在民间的客栈里,怪得了谁现在马上挨家挨户搜查,务必把倭人给找出来,天亮前解决问题” “是,公爷。”徐程领命而去。 南京城里,一直持续到后半夜,驻扎在城西的亲军十七卫才开始行动。 这些兵马是被徐俌临时征调而来,乃是徐俌跟南京兵部尚书王倬和南京守备太监魏彬紧急商议后所做决定,但其实跟徐俌的自作主张没多大区别在如今城里兵荒马乱的情况下,谁都不敢保证有什么严重的后果,王倬和魏彬根本没法反对。 当初张永还在的时候,可以跟徐俌叫板,甚至权限远在徐俌之上,奈何魏彬到底初来乍到,人地生疏,一切都在徐俌掌控下。 城里虽然乱成一团,但对普通百姓的生活未造成太大影响。 说是挨家挨户搜查,但南京内城民户数量超十万,人口六十余万,要在很短的时间里搜索那么多屋舍,显然不可能,所以兵丁专门找那种高墙大院,反正是按照魏国公命行事,那些大户人家担心骚扰内眷,都是塞银子了事,而一般人家根本就没闲钱贿赂,自然也没人去骚扰他们。 街道悉数设卡,所有民众均告知不得上街,官兵重点搜索的范围是沈溪落榻客栈附近街区,然后就是城内三教九流聚集之所,比如秦楼楚馆、酒楼、茶肆等等,还有就是城内道观、庙宇也涌进大批官兵,一副掘地三尺也要把乱党找出来的架势。 此时菊潭郡主朱烨留滞民院,她对外的消息获取渠道近乎完全断绝。 “郡主,现在外面已乱成一团,咱派出的人到处放火,营造出一些乱象。不过真正闹事的却是另外一批人,他们全身包裹黑衣,来去如风,应该是倭人,他们刺杀沈之厚未遂,便把气撒到南京民众身上另外就是,似乎还有神秘势力在浑水摸鱼” 前来禀报的家将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如实告之,朱烨从中得到的有用信息太少,一时间忧心忡忡。 对于谁在城里捣乱,她没有表现得太过关心,现在她必须要考虑自己的安全问题,避免遭受池鱼之殃。 听着外面战马发出的嘶鸣,朱烨皱眉问道“城里突然出现这么多兵马是怎么回事” 家将道“应该是魏国公出动了亲军十七卫,数量尚不知这已经不是魏国公第一次擅自调兵,看这架势城像是演一出大戏,闹不好姓徐的可能会谋反。” “谋反” 朱烨不屑一顾,“你真高看他了他真有那本事的话,也不至于在九华山被王兄杀得大败况且如今沈之厚在城内,当着朝廷兵部尚书的面谋反,这跟送死什么差别” 家将解释道“但听说沈之厚已为姓徐的控制住了听说沈之厚暂居的客栈外都是魏国公府的家丁,里三层外三层。” 朱烨摇头道“沈之厚本事通天,闹不好的话,眼下乱局就是他想要看到的一切都在他设计中” 家将提醒道“郡主,咱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朱烨瞪了家将一眼“你也不看看那位是谁那是战场上从来没遭遇过败绩的军神,那是一个暗中出手就让我宁王府数万将士铩羽而归之人他进了南京城,就意味着南京所有事情都在他掌控下,现在首先要防备的就是此人” 这下家将不敢随便应答了,毕竟他也很忌惮沈溪的实力。 朱烨再道“既然现在情况已不受控制,那就赶紧想办法让咱们的人潜伏下来,不得再有任何异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算要东山再起也不用急于一时。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在乱象欢声中保存实力。” 客栈内,沈溪一如既往稳坐钓鱼台。 不管外面有多么混乱,对沈溪来说伏案书写,两耳不闻窗外事,泰然处之。 马九来跟沈溪奏报时,此时外边已敲响四更鼓,马九紧张地道“大人,刚得到消息,南京兵部发布调令,从城西营地调集五个千户所兵马现在外边已乱成一团” 沈溪放下毛笔,吹了吹面前纸张上的墨汁,抬起头来“就算程序不那么符合规范,至少在出现紧急事态时做出了应对,不过我作为总领江南兵马的文臣,他不来跟我请示,好像是有些说不过去想来魏国公做这些事前,跟魏公公和王尚书商议过了。” 马九恭敬地回道“如今南京兵部王尚书和新任镇守太监魏公公人都在魏国公府邸,想来是提前商议过的” 沈溪点了点头“现在外面情况如何” 马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回头道“周围有数百官兵,咱的人进出很麻烦外面要传消息进来也愈发困难。” 沈溪从桌子上拿起一块令牌,递给马九“拿这个吧这是陛下御赐金牌,谁敢阻拦,格杀勿论哪怕这南京城是魏国公的地盘,但别忘了大明兵部尚书是谁我一天没卸任,一天兵部中事就由我来做主,很多时候我可以代天子行事” “得令” 马九领命退下。 开始时沈溪表现得很温和,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但此时,沈溪却突然变得强势起来,让马九带着人到城里公干,谁阻拦就要掉脑袋。 就算徐俌下了死命令,不允许客栈内沈溪的人进出,那些官兵也不敢阻拦,消息第一时间传到徐俌耳中。 “沈大人手下态度突然变得强硬,谁阻拦直接刀剑相向咱们的人不敢乱来,沈大人手下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徐程在徐俌面前汇报时,俨然如受了欺负的小媳妇一样。 徐俌怒不可遏“怎么,魏国公府的家将莫非是吃素的不成之前平宁王之乱,那些兔崽子不照样在九华谷地从死人堆里杀出一条血路” 徐程苦着脸道“情况毕竟不同,那位爷可是沈大人他跟您一样是国公,还兼任兵部尚书,南京这帮将领,哪个不仰仗他鼻息行事一个不慎,被褫夺军职那就不妙了,尤其他还是陛下信任之人现在他的人已出客栈,听说要去南京刑部” “他派人去刑部作何”徐俌打断徐程的话。 徐程道“不太清楚情况,不过有可能是去提审犯人宁王余孽有不少关押在那里,尚未押解至京还有咱从他那里带走的刺客,照理这会儿也该关押在刑部大牢,交由有司审问。” 徐俌看了徐程一眼“那些刺客现拘押在何处” 徐程低着头道“就在王府偏院的地牢里,正在抓紧时间审讯” “嘿。” 徐俌登时来气,“既然本公把人带回来了,他还想夺回去不成不过是一群图谋不轨的倭寇罢了,他居然跳出来跟本公作对,这是走得哪步棋” 徐程道“公爷,您现在赶紧示下,之后客栈进出人等是否需要阻拦若不阻拦,主动权就落在对方手里了。可若是阻拦得防备随时可能起大的冲突。” 徐俌面色非常为难,沉默半晌后道“就算阻拦也不该是本公的人这会儿该用到那个魏公公了,他不是陛下派来协助沈之厚的吗让他去跟沈之厚说,现在城里兵荒马乱,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不然若是再有人袭击,没人敢保证他的安全” 当魏彬被徐俌勒令去见沈溪时,非常为难。 他很想直接跟徐俌撕破脸,但现在他刚来南京,城里就发生骚乱,为了不被朝廷追责,他只能什么事都暂时听从徐俌吩咐,等将来把权力夺回来再秋后算账,这会儿无论如何都得忍气吞声。 徐俌并未亲自前来,只是派徐程来知会魏彬。 徐程道“我家公爷之意,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谁都不想让事态继续恶化现如今沈大人乃此事关键人物,若他留在客栈,又或者尽快离开南京的话,可保城里不会再出大乱子。” 魏彬苦着脸道“咱家人微言轻,说这话管用吗” 徐程笑道“魏公公乃是陛下跟前受宠之人,您不去说,让南京地方上的人去说更不合适您觉得呢” 魏彬一时间无言以对。 徐程明显欺软怕硬,继续说和“您老见到沈大人,尽可能劝他离开,最好是天亮后城门开启就走城里的局势公爷保证能控制住,您也不必太过担心,此事定能给朝廷一个满意的答复。” “唉” 魏彬幽幽叹了口气“希望如此吧就怕沈大人不走,乱事一时也无法平息,到头来承担责任之人还是咱家这样一个初到贵地,什么头绪都没有的闲散人物。” 正文 第二六〇一章 跟谁一条心 魏彬满脸苦哈哈去见沈溪。 沈溪倒也没将他拒之门外,客栈二楼,沈溪见到了非自己所愿前来相见的魏彬。 “沈大人,咱家也不兜圈子了,您老也看到了,咱家无权无势,根本就是来给人跑腿的。” 魏彬一脸诚恳之色,“魏国公徐老公爷让咱家来跟您说,要不您早些离开,避免城里冲突加剧” 沈溪笑着将一杯热茶送到魏彬面前,待对方接过去抿了一口,才好整以暇地问道“魏公公觉得,若在下执意留下来,冲突会演变到如何程度呢” 魏彬面色非常尴尬“南京这地方虎穴龙潭,咱家摸不清楚底细,或许给个一年半载,把方方面面都安抚好,或许能替沈大人办点儿事。但现在嘛唉若真有人乱来,沈大人您就算过江的强龙,怕是也难压住地头蛇,对您以及对朝局稳定都不利。” 沈溪坐在魏彬身旁,笑而不语。 魏彬道“沈大人,您到南京来,到底领了何差事咱家出发时,连个通个气的人都没有,要是能为您驱驰,只管吩咐一声,咱家责无旁贷。” 沈溪摇头道“为何每人来,都要问本官前来的目的” 魏彬低下头道“谁都怕您啊您不说前来的真实目的,谁不担心您是肩负圣命,主导清算南京官场的放在咱家身上也怕啊。” 沈溪笑着问道“难道魏公公走前,陛下未对你有所交待” 魏彬叹道“实不相瞒,咱家其实是被张苑张公公下放的本以为提督东厂后,咱家能留在京城安稳几年,现在出来也好莫说陛下,就连张公公都没跟咱家说半句话,找人传了陛下谕令,咱家就匆匆上路,临到南京时才知沈大人进了城,心想着要是能帮沈大人做点儿事,或许有机会回京城。” 沈溪道“本官其实不止一次跟人说过,此番到南京来,不过是回京师顺道来南京做一些事情,至于要搞什么清算,尚不至于。陛下也未有秋后算账,乃至大动干戈之意,现在城里出现骚乱,若可以的话,本官倒是可以帮助先平息乱事再走。” “原来如此。” 魏彬听沈溪言语诚恳,似乎相信了沈溪的说辞,道,“就怕别人不这么想这不,徐老公爷现在最担心,他可是遭遇过战场战败之人。” 沈溪微笑着摇头“本官已不止一次跟他解释过,但有何用他现在不相信,说什么都是徒劳。” 魏彬试探地道“其实沈大人离开,反而是最好的结果,想这城里出了骚乱,有徐老公爷在,他自己就能把事情处理好。有些乱子可能确实是因沈大人而起沈大人请见谅,咱家没有冒犯之意,只是想说,现在那些乱臣贼子都在针对您呢。” 沈溪道“不可能。” “啊这是为何”魏彬惊讶道。 沈溪态度坚决“本官留在南京城,那些专门针对的人暴露出来,平息起来非常容易,但若是出了这城池保护,贼人隐匿行迹,半途下手,敢问那时光靠本官身边这些侍卫可足够” “这” 魏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溪再道“况且就算本官走了,那些心中有鬼的人依然会怀疑现在说本官留在城里是要针对谁,但真的离开,他们便会以为事情解决了,就此高枕无忧不照样以为本官会卷土重来” “面对困难,必须要迎难而上,主动着手解决问题,逃避只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本官身为兵部尚书,守土有责,现在南京城陷入混乱,只能挺身而出此时离开,朝廷上下会如何非议” “你啊”魏彬听了沈溪这番义正词严的话,愣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坐在那儿整个人都不自然了。 沈溪则态度轻松“魏公公心里不必有太大压力,以实际职权来说,这南京城里军政做主之人非魏国公,而是公公你和南京兵部尚书才对。” 魏彬眨了眨眼“沈大人之意是” 沈溪道“魏公公既然来了,岂能什么事都被徐家人左右做主就该有做主的样子,别提什么初来乍到,当初张永刚到南京,徐家人也想来一个下马威,最后不是被张公公给挺了过来” 魏彬一下子明白沈溪的意思。 沈溪是要利用他来制衡徐俌,看起来是把他当枪使,但实际上却是帮他上位,让他可以及早把南京权力归属确定下来,只要他坐正守备太监之位,不但要身份有身份,要面子有面子,更有大把钱财装进腰包。 对于别的守备太监来说,或许还想通过笼络地方权贵来做出点成绩,以便日后返回京城,但对于魏彬来说,他只在乎眼前利益,他跟张永这样野心勃勃之人不同,他就想着致仕前大捞一笔养老。 魏彬站起来,毕恭毕敬地道“鄙人愿意听从沈大人调遣。” 沈溪笑着摆摆手“魏公公言重了。陛下派你来,是为了让你协调和监督南京军政,你能及早完成交接,对南京的稳定大有助益,现在城内有反贼闹事,不正是趁着魏公公尚未掌权才敢乱来吗” 魏彬点头不迭,“有道理,有道理啊” 沈溪再道“所以今晚,本官会亲自护送魏公公去接管军权,把局面控制住,天亮时城里便会太平下来,本官也算是为南京稳定做一点力所能及之事。” 魏彬再不是来见沈溪时的那副丧气样,笑着道“沈大人为国为民,实在令人佩服。” 沈溪笑道“魏公公过誉了,本官现在就是在做事之前不是有人想知道本官来南京做什么吗该做就自然要做,不然本官来南京游山玩水不成有乱而不顾,非要像魏国公所说的那样选择逃避,实非吾辈所为。” 魏彬道“沈大人高见。” 沈溪一摆手“魏公公稍作休息,之后本官便陪同出行前去办理交接手续先把权责明确,到时候该谁来发号施令,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规矩办,谁也不能乱来” 魏彬很高兴。 本以为来见沈溪是苦差事,谁知沈溪居然要帮助他上位,这可让他省心许多。 魏彬退出沈溪的房间,到楼下等候时,心里在想“跟沈大人做事就是不一样,雷厉风行哼,跟张苑有何好处吃力不讨好,眨眼就被他卖了就怕想跟沈大人做事的人太多,沈大人不肯高看一眼。” 等沈溪下楼来,魏彬急忙迎上,言语间非常恭敬。 沈溪让人准备好轿子,二人从客栈出来,上了官轿,在侍卫前呼后拥下,冲破魏国公府家兵的围困而去。 二人的目的地,并非是守备衙门,而是南京兵部衙门。 南京兵部尚书王倬正在魏国公府宅等候消息,几乎是跟徐俌同时得知沈溪前往南京兵部衙门的消息。 “他这是作何” 就在王倬准备离开时,只见徐俌带着徐程从后院出来,徐俌怒气冲冲,一边走一边冲着徐程质问。 徐程赶紧给徐俌打眼色,提示附近还有个王倬。 徐俌这才拧过头,对王倬道“用检,你也在走,咱去兵部一趟,那位沈小友带着魏公公去了兵部。” 王倬迎上前“在下也正要问此事,却不知为何沈尚书和魏公公要一起前往兵部” 徐俌摇头道“不好说。” 话是这么说,但徐俌脸上满是嘲弄还用得着问吗不明摆着沈之厚已把魏彬给拉拢,二人现在站在同一阵线上。 王倬道“魏公公去见之厚时,其实在下已料到可能会如此,不过也好,现在城里出了乱子,所有人聚在一块儿反而更容易商议出对策。” 徐俌又瞪了王倬一眼,显然他对王倬这种中立的态度非常不满。 在徐俌看来,王倬乃是在他活动下才升到如今的南京兵部尚书的位子上,他算是王倬的恩主,对方自然应该听从他的吩咐行事,而不是现在这样没事听他的,有大事就保持中立甚至偏向于沈溪那边。 一行从魏国公府出来,官轿一顶接着一顶往兵部衙门而去。 到了南京兵部门口,沈溪已跟魏彬从里面出来,好像把事情给完成了。 徐俌快速下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大声招呼“这不是之厚吗城里太过危险,到处都是流窜的匪寇,我叫人劝你留在客栈,怎么还是出来了” 徐俌说话时恼羞成怒一般瞪着魏彬,好像在说你受我之邀去劝沈之厚离开南京城,结果你非但没完成任务,还跟他联起手来对付我 沈溪道“如今城里乱得不像话,本官放心不下,恰好魏公公前来拜访,便陪魏公公前来兵部衙门,将差事交接完成,以便他及时调度兵马平乱。” 说话间,守备衙门大批属官和一队队侍卫从远处过来,这些侍卫属于内官体系,乃是朝廷专门安排给镇守太监的护卫人马,并不隶属于南京兵部和都督府这也是朝廷考虑到守备太监跟守备勋臣、南京兵部间必然有嫌隙,单独给守备太监准备的兵马。如今魏彬履职,代表的就是朝廷,替皇帝行使对南京军队和留守朝廷的管辖权。 徐俌黑着脸道“魏公公刚到,有些事不必操之过急。” 这边沈溪和魏彬还没说什么,王倬已经站出来说和“城里出了事,魏公公及早履职处置公务,乃理所应当。咱们不妨进内详谈” 沈溪道“不必了,该谈的想必之前你们已谈妥,在下对徐老公爷的安排还算满意,第一时间出动亲军十七卫算是权宜之计,即便之后朝廷怪责,在下也会替你们上疏解释,尽可放心。” 沈溪一反常态替徐俌说话,徐俌目瞪口呆,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他心里揣度“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至于沈溪到底有何目的,徐俌暂时想不清楚,他本能地认为,不管沈溪做什么,他只需要反对便可,但他又知跟沈溪作对不容易,因为对方在朝中的地位要高出他太多。 徐俌沉着脸道“城里出现乱子谁都不想看到,小友有必要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么不过既然大家到齐了,我等入内坐下来好好商议一下,看看如何应对当前乱象。” 沈溪没说话,旁边魏彬则着急地道“沈大人有大事做,此等小事岂用劳烦他由咱家代劳便可徐老公爷有何见解,只管对咱家说,咱家自会斟酌是否可行” 徐俌瞪着魏彬,这会儿有怒气也撒不出来。 现在魏彬已完成交接,意味着他没法再号令魏彬,起了冲突反而会被对方趁机发难,毕竟在权责上镇守太监位在他之上,下边的将领只要不是存心造反,肯定会选择站在代表朝廷的魏彬一边。 王倬道“有事好商议,一切从长计议。” 魏彬先对沈溪拱手行礼,再对在场之人道“城里出了乱子,必须尽快跟朝廷奏禀,今夜若不把贼人拿下,便是我等失职咱家已决定再次征调亲军,配合守备衙门在城内各处设卡,这两日城内施行戒严徐老公爷,这样做没问题吧” 徐俌沉着脸,这本是他的职权,如今却被魏彬褫夺,但沈溪就在旁边,他只能不甘不愿地一摆手“自是没问题。” 魏彬点头“那就好,咱家这就去守备衙门坐镇不知徐老公爷是否同行” 王倬望着徐俌,似在等徐俌给出答案。 徐俌这会儿完全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徐程见状连忙插嘴“在魏国公府宅,同样可以处置事情,对于协调城里各衙门或许还方便一些。” 魏彬道“魏国公府宅再好,到底不是朝廷的正规衙门,有事需另行通知,这路上的耽搁就可能导致事态恶化,所以咱家的意思是直接到守备衙门。咱家不强求,沈大人、王尚书、徐老公爷,咱家先行一步,有事过去通知一声便可。” 眼前发生的一幕,徐俌瞠目结舌。 “姓魏的莫非是要反了天不成之前还跟温顺的绵羊一样,怎么一转眼就变得如此老辣干练沈之厚怎就这么神通广大” 徐俌尚未回答,沈溪笑了笑道“那就恭送魏公公,本官这就回去等候消息。希望明晨能顺利平息城中骚乱,到时候可能我等要一起联名上奏。” 提到联名上奏,徐俌重新紧张起来,他意识到主动权旁落沈溪手上,在对朝廷汇报这件事情上,作为地头蛇的徐俌丝毫不占优势,他最大的凭靠是江南的关系网,跟朝廷对接并不是他擅长的事情。 魏彬再度行礼“咱家不敢懈怠,刚进城就要承担这么大的责任,真是压力巨大诸位大人,告辞了。” 说完,魏彬径直往不远处守备衙门为他准备好的轿子走去,等魏彬上轿时,徐俌忽然意识到什么,正要差遣徐程去追,那边沈溪已走过来跟他告辞,让他无暇安排。 沈溪道“徐老公爷,今夜之事谁都不想看到,事因在下而起,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本官回去等候消息了。” 徐俌黑着脸,咳嗽两声以掩饰心中的愤怒,嘴上道,“走好不送。” 。 正文 第二六〇二章 关键是密旨 王倬暂且留在兵部衙门处理事务,徐俌则黑着脸带着徐程回到魏国公府。 刚回到正堂,徐俌抓起桌上一个茶杯,直接摔到地上,“砰”的一声,茶杯顿时变得粉碎。 徐俌怒道“一只羊,突然变成一条狼,沈之厚真有这么大的能耐,把姓魏的性子给改过来前后不到一个时辰时间,真是岂有此理” 徐程道“公爷,这不明摆着的事情么姓魏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羊,想他在刘瑾当权时就是御马监太监,刘瑾倒台后虽然一时落魄,到很快又被陛下器重,重掌御马监不说,还提督东厂,如今又调到东南来出任守备太监,还巴结上沈大人,足以证明这个人很不简单哪” 徐俌皱眉打量徐程“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是老夫小瞧他了” 徐程赶紧低下头认错“小人不敢咱现在可能暂时还占据主动权,但沈大人做事太过狠辣,一旦出手咱就处处陷入被动。” “哼哼” 徐俌非常恼火,“本公早就说过,沈之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就是变成一条虫,也不能掉以轻心。可能只有他死了,大明才能得到安宁。” 徐程道“公爷,您不妨想想,就算现在魏公公正式接任守备太监之职,但南京守备的位子不还在咱掌控中么魏公公只有空头职位,他能调动的,不过是守备衙门那些个虾兵蟹将罢了。” 徐俌冷声道“沈之厚难道就不是威胁他是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是南京所有文臣武将的上级,又是国公兼皇亲,在皇亲国戚中也吃得开天亮前必须把城内乱事给平了,否则后边的联名上奏中,指不定会如何编排我们” 徐程想了想,道“这会儿沈大人不过是在隔岸观火他把魏公公给捧起来,难道真的会把魏公公当作自己人魏公公背后可是司礼监掌印张苑张公公。” “嗯” 徐俌皱眉望着徐程。 徐程再道“现在的局面,就是沈大人坐山观虎斗,尽可能挑起咱跟魏公公的矛盾,如同当初他坐看咱跟张永张公公争斗一样。” 徐俌恼火地道“现在都快被他给折腾疯了沈之厚来南京到底要作何” “这个”徐程非常为难,皱眉道,“沈大人行事太过高明,小人实在想不明白。现在城里的状况愈发混乱,眼前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把闹事的贼子给拿下,最好知道谁在背后捣乱。” 徐俌抬头看了看窗外,回头道“现在说来,不可能是沈之厚在背后主导这一切吧那也太可怕了” 徐程再度想了想,摇头道“不好说实在不好说” 徐俌没好气地道“若真是沈之厚一手策划,还闹出这么大动静,让本公焦头烂额,那他就不是人,是神仙本公跟谁斗也别跟他斗,实在不行本公便亲自登门认怂,以后他想做什么就任由他来便是。” “公爷” 徐程赶紧提醒徐俌冷静。 徐俌一摆手“沈之厚在南京能停留几天只要他觉得稳妥,本公以他为尊又如何只要别再折腾下去就行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跟他交恶,看看现在,满盘皆输,还不如张永在的时候,至少中间有个缓冲,现在跟姓魏的完全凑不到一块儿” 徐程脸色为难,却不再评价徐俌的言语。 徐俌吩咐道“增派人马,把城里能搜的地方悉数搜个遍,或者干脆抓几个不相干的人交差应付了事。魏国公府不能出错,这就是底线。” 徐俌认怂了。 他感觉根本没法跟沈溪斗下去,还不如直接认输了事,通过示弱以换得局面求存。 至于魏彬和王倬,他们可不会去想认输不认输的问题,这会儿都在忙着平息城内骚乱。 到天亮前,城里明显消停下来,参与闹事的被抓了一大批,其中不但有倭人,还有宁王余党,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匪寇,以及趁火打劫的地痞无赖,这一夜可说群魔乱舞,什么人都有。 城里的权贵以为谁要谋反,不过在知道沈溪坐镇城中时,顿时觉得这个时候谁谋反就跟送死差不多。 因为没法出去打探消息,权贵们在惶惶不安中等来黎明。 等太阳出现在东方的地平线上,城里街巷的戒严仍旧没有解除,不过大多数民巷却不再有官兵巡查,早市也正常开启。 甚至日上三竿后,南京几个主要城门也开启,但只许进不许出,城门处加强了警备。 告示在天亮后张贴到城内主要街巷,告知接下来几日会宵禁,白天并不禁止百姓到户外活动,但要自觉检举周围形迹可疑之人。 百姓一般情况下不会注意朝廷乱象,对他们而言柴米油盐才是最重要的,政治跟他们无关。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太阳光从窗外洒进天井,沈溪从房间里出来,一边走一边伸懒腰这个时候朱鸿端着洗脸水过来。 “大人,城里安定下来了,不过客栈周围官兵没有撤走之意。”朱鸿道。 沈溪接过洗脸盆,放在前面的石头桌子上,嘴里道“现在魏国公怕我出危险,比谁都更着紧等着吧,很快就有消息了” 朱鸿不知沈溪在等谁。 等沈溪洗完脸回到屋子,客栈外面有顶官轿过来,正是昨夜走马上任的魏彬。 魏彬很急促,脚步匆忙进了客栈,到沈溪房间后劈头盖脸道“沈大人,不辱使命,昨夜已在城里抓了几百名闹事的乱贼。” 沈溪道“确定是乱贼,而不是随便拉来充数的百姓” 魏彬一怔,随即摇头苦笑道“想来应该不会吧就算要充数,何至于要波及这么多人” 沈溪笑了笑道“魏公公难道想不明白若只是个乱贼闹事,魏国公有何资格调遣数千亲军平乱回头他能跟朝廷交待” “这” 魏彬神色为难,随即道,“不过已确定其中一部分确实是乱贼他们是倭人,特征明显,虽然会说汉话,但发音很古怪” 沈溪道“就算是倭人也不一定都闹事,有可能是殃及池鱼这件事要彻查,哪怕抓来的都是偷偷摸摸的小贼,也不能让他们背上乱贼的名声,那可是杀头的罪名。” 魏彬点头“咱家明白,既不能放过恶人,但也不能冤枉好人。” 沈溪跟着点头,道“魏公公忙碌一晚,该回去歇着了。” 魏彬苦笑道“哪里睡得着啊不是说好联名上奏么等等吧,或许某人过一会儿就来了呢” 沈溪跟魏彬对视一眼,随即摇头笑道“看来魏公公把事情看得很透彻,那这样吧,先让人为魏公公你在客栈里找个房间休息,等人来了,咱再说不迟。” 快到午时,徐俌姗姗来迟。 跟徐俌一起前来的依然是南京兵部尚书王倬,只是王倬没有强烈要见沈溪的玉望,而徐俌这边一来就要上楼请见,却被要求只能在楼下等候。 魏彬闻讯从房间出来,与王倬、徐俌照面后,一起来到一楼临窗的桌子前坐下,三人俱不言语,各自都有不同的想法。 过了大概盏茶工夫,沈溪从楼上下来,随即三人起身相迎。 “之厚,你可是让我们好等啊。”徐俌见沈溪下来,略带不满,目光直视过来,像是要等沈溪赔罪。 沈溪却连话都没说,走到三人面前后微微拱手,示意三人坐下,他自己已先一步坐在当首的位置。 徐俌道“事情该说清楚了吧” 沈溪抬头道“昨夜有人行刺在下,城里又有人举兵搞事,昨夜一夜不宁,现在徐老居然质问在下是何意这是从何说起” 徐俌脸上带着无奈之色,只能坐下,等他坐定后,魏彬和王倬才落座。 王倬道“昨夜经一夜巡查,捉拿到不少乱党,除了倭人外尚有宁王余孽,再加上趁机闹事的乱民,合起来有八百之数。可以先杀一些罪大恶极者,震慑贼寇,如此也能顺利跟朝廷上报。” 对于王倬这样的顶级文臣来说,真相是什么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先安定局势,把自己的差事完成,免得事后被朝廷追究责任。 至于徐俌则不言语,这些话也正是他想说的。 魏彬则看着沈溪,道“沈大人,您给句准话。” 沈溪道“南京城安稳与否,并非在下权责范围,应该由三位来商议决定吧” 徐俌苦恼道“有什么话直说可好之厚,你来城里几天,可是把我们给折腾坏了,昨日若非你出去半天不见人,那些贼寇以为有机可趁,这才暴起发难否则何至于此” 这话更像是在质疑沈溪。 王倬赶紧说和“沈尚书要出客栈公干,我等拦不住不是贼寇几时出手,跟沈尚书是否出门并无直接关系。” 魏彬往徐俌身上看了一眼,“徐老公爷昨夜平城内之乱,可说居功至伟,看来在上报朝廷的奏疏中,可以浓墨重彩地提上一笔。” 就在徐俌准备接茬时,突然门口进来一人,他面色顿时僵住了,话音戛然而止。 进来的不是旁人,正是之前曾跟徐俌见过面的前锦衣卫指挥使钱宁,钱宁进门后径直来到沈溪身后立定,就像是沈溪的侍卫一样,让徐俌的脸色很不自然。 王倬对眼前一切视而不见,继续道“昨夜之事,徐老公爷的确功劳最大,不知沈尚书意下如何” 沈溪道“徐老认为呢” 徐俌心想“这群人可真是奸诈,知道昨夜未提请朝廷便贸然调兵,事后很可能会被问罪,却把事情推到我身上看起来是为我表功,但其实却是推卸责任。” 徐俌道“老夫可不敢居功,昨日之事乃是诸位同心协力的结果,要说平城内之乱,还是之厚居功甚伟。要不是有你在,城内人心也不会如此稳定,事情也不会如此顺利便解决。” 徐俌似是想为沈溪找到表功的理由,但说出口才发现,沈溪昨夜其实什么事情都没做,只是帮魏彬完成权力交接。 真正做事的还是他徐俌,王倬和魏彬也更像是打下手的,基本没出多少力气。 沈溪没去接徐俌的话,反而侧身往后稍微看了一眼,问道“钱指挥使,你来作何可是有事” 徐俌提醒“他现在已非锦衣卫指挥使了吧” 徐俌言语中表达了对钱宁的不满,便在于他要表现自己跟钱宁势不两立的态度,之前钱宁敲诈不成反而跟朝廷检举他,就算他暂时不追究,也要表现出对沈溪收纳钱宁为手下这件事的强烈不满。 沈溪道“昨日刚得到陛下御旨,钱宁重新担任锦衣卫指挥使之职事情太过紧急,尚未跟徐老公爷细说。” “啊” 徐俌非常惊讶,若非这话出自沈溪之口,他根本就不会采信。 连魏彬也很意外,道“陛下又委命钱大人为锦衣卫指挥使真是可喜可贺” 从魏彬的言语中,旁人都察觉到他这个“钦差”对此事竟然全不知情,可见在皇帝身边地位确实没有多高。而王倬则显得很平静,毕竟谁是锦衣卫指挥使跟他这个外臣没多大关系。 钱宁脸上多了几分倨傲之色,昂头道“陛下下了密旨,除了委任小人重为锦衣卫指挥使外,还特地嘱咐小人供沈大人驱驰,跟在沈大人身边做事” 徐俌脸上的肌肉稍微抽搐一下,道“如此说来,陛下重新下了密旨之厚你有新的差事” 沈溪笑而不语,而钱宁则直接道“徐老公爷,您都说了陛下下的是密旨,怎能轻易将内容公开呢” 徐俌有点哭笑不得,他看了看魏彬和王倬,发现二人反应远不如他强烈,心里越发气恼,却无计可施。 徐俌心想“好个沈之厚,之前来的时候说没特别的皇命差事,居然半途整出个密旨来,他在城里我怎不知有人给他传旨钱宁重为锦衣卫指挥使的事,毫无风声传出,莫不是沈之厚在胡说八道但这么做对他有何好处” 王倬并不想继续讨论这些问题,他更在意自己的差事,问道“沈尚书,之前你说过要联名上奏,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沈溪从怀里拿出一份早就草拟好的奏疏,放在桌上,道“这是在下今晨草拟的上奏,几位看看有何可补充的” 徐俌和魏彬都没伸手去拿,全在等徐俌伸手,但徐俌面对这样一份上奏,却犹豫起来,神色阴晴不定,也不知在琢磨什么。 最后还是魏彬把奏疏拿过去,直接在桌上摊开,生怕周围的人不知里面内容,他干脆地把内容读出来,王倬和徐俌都竖着耳朵倾听。 正文 第二六〇三章 杯酒释兵权 待魏彬把奏疏读完,徐俌竭力压抑心中的怒火,皱眉道“之厚,你如此上奏是何意为何提出改革江南兵权老夫好像没开罪你吧” 上奏中,沈溪直接提出,针对江南存在已久的军队弊端进行改革,以确保江南兵马的战力。 从沈溪草拟的这份奏章的遣词造句看,不像是因为昨夜城内骚乱有感而发,更像是早有预谋,大概意思是把南京留守朝廷官员尤其是军方高层的权力重新进行分配。 按照原来的规矩,守备太监、守备勋臣和南京兵部尚书一起管理军队,其中守备太监代表皇帝行使监督权,相当于督军;南京兵部尚书则代表朝廷,属于文官序列,乃是制定策略的枢纽;守备勋臣则是江南军队名义上的统帅,代表了开国元勋的后裔团体,直接管理军队,必要时可以抽调兵马,即便没有朝廷的兵符也可事急从权,比如说昨天夜里徐俌为了平乱,调数千兵马平乱。 现在的改革是提升将领的地位,各卫指挥使直接对皇帝负责,所辖军队平日服从守备衙门的管理,但具体用兵则需要皇帝准允,同时各卫所将领、守备勋臣和其他世袭勋贵一起组成军事执委会,轮流担任会长职务,以后南京军队高层变成守备太监、兵部尚书和执委会会长共同管事的局面。 打个比方,守备衙门沦为后世军区一类的角色,主要负责人事、后勤、新兵招募等方面的工作,卫所相当于野战军一类的存在,直接听命于最高层,不受地方挟制。 为确保军队不至于沦为权贵的附庸,今后钱粮军饷也是直接从户部划拨各卫,不再经过守备衙门。 如此一来,守备勋臣的权力严重压缩,因为要跟其他人一起竞争执委会会长的职务,变得可有可无,沈溪的上奏,算是直接针了对徐俌。 沈溪摊摊手“徐老若认为有哪里不妥,可以直接说出来,在下可酌情修正。” 徐俌因为智囊徐程不在身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跟沈溪争论,旁边王倬看出一丝苗头,赶忙道“这种事,应该从长计议,还是先上奏昨夜城内乱事为好安定人心为先” 徐俌一抬手“之厚,有些事,咱是否可以私下说说你让本公很难办啊” 沈溪笑而不语,旁边钱宁道“徐老公爷,难道您忘了陛下给沈大人所下密旨” 徐俌身体一震,钱宁这话好像是在警告他,这并不是沈溪自己的主意,而是皇帝有意让沈溪来主导和推进这件事,江南军队改革最终将由沈溪操刀完成看起来台前做事的人是沈溪,但其实主导者是稳坐钓鱼台的皇帝。 沈溪道“徐老,有些事由臣子上奏更为妥当更多的话,在下不想解释,你该理解才是。” 徐俌突然间成为众矢之的,魏彬和王倬齐刷刷调头看向他,他面色涨红,尴尬至极。 眼前之事就像是杯酒释兵权,一场乱事兜兜转转到最后,居然引出军队改革这么大的主题,沈溪就差跟他说,你自己跟朝廷提出请辞,甚至主动提出改革方案,退下来后可安享晚年,让皇帝、朝廷和你自己都不为难,我这边也好顺利交差。 徐俌骑虎难下。 此时他面对的人是沈溪,换作旁人他早就翻脸,拂袖而去了,接下来就是把事情无限期地拖延下去,更有甚者会以造反相威胁。 不过此时此刻面对沈溪,他压根儿就没有起任何歹念,沈溪的成就是拿无数对手的头颅堆砌而成,他要反对甚至拉起反旗,首先得考虑自己活不活得过今晚。 徐俌面色阴沉“意思是老夫非联名不可咯” 沈溪道“徐老,没人想与你为难,但若你非要让在下为难的话,这事儿怕没那么顺利解决在下可能因此在南京逗留很长时间,搞得所有人不得安宁如此不如速战速决,你好我好大家好。” 即便此前徐俌已有认怂之意,此时却不想如此轻易便拱手把兵权交出来。 徐俌道“之厚,你这么做等于是更改大明上百年来武勋掌军的传统,有悖大明典章制度。” 徐俌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词严,但魏彬和王倬却不会站在他这边,因为魏彬代表是皇帝的利益,王倬虽然受到徐俌的恩典,但根本上还是文官集团一员,对于限制守备勋臣的权力喜闻乐见。 而且谁都知道徐俌这些年在南京骄横跋扈,胆大妄为到居然跟倭寇交易,在军饷的下发上也多有贪墨,搞得官兵入不敷出,必须要到勋贵或者士绅家中打工才能维持自己和家人的生计,如此一来根本无法保持战斗力。 王倬甚至在想“或许正是早前九华山之战败得太惨,让陛下对江南军队的战斗力深感失望,才引发今日之事魏国公你实在是怨不得旁人。” 沈溪则微微摇头“凡事不可勉强,徐老若觉得这上奏不合适,大可不参与联名。” 徐俌皱眉“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执意要改革军制不怕招来朝中非议” 说话间,门口有脚步声传来,徐程形色匆忙,正要迈步进来,却在门口被人拦住去路。 徐俌看着徐程,眉头紧皱“之厚,你这是何意啊” 沈溪一摆手,堵住门口的朱鸿放行。 徐程匆忙过来,凑到徐俌耳边低语一句,徐俌脸色立变。 徐俌瞪着沈溪“之厚,你暗中到底做了多少事情你已跟其他勋臣和武将接触过了” 王倬和魏彬都有些汗颜,根本没料到沈溪会在暗中动手脚,要不是徐俌说,根本就不知道沈溪在跟几人通气前,提前会见其他勋臣和武将。 二人又觉得很稀奇,沈溪一来南京便住进客栈,他几时见的这些人,或者通过什么方式跟这些人取得联系,让人匪夷所思。 沈溪道“徐老这会儿不该有疑问在下做事一切都按照规矩来,徐老若是觉得有不妥的地方,可以上奏参劾。在下做的这一切不需对你解释。” 之前沈溪还和颜悦色,跟徐俌展开商议,一转眼又变成凛然不可接近,一副生冷不近的模样,让徐俌倍感无力。 沈溪再把之前递过去的上奏拟本拿了回来,道“在下于江南不会停留太长时间,城内乱事已平,诸位居功至伟,到陛下跟前在下自会上奏诸位的功劳至于这件事,你们同意或不同意,在下绝不勉强。” 魏彬连忙道“有事好商量。” 王倬也道“对对,事情大可从长计议,不必操之过急” 徐俌站起来“有何可从长计议的感情不是你们交出权力,对吧老夫为国为民,兢兢业业多年,就换得今日这惨淡的下场” 魏彬对徐俌冷眼旁观,语气中满是不屑“徐老公爷若觉得有哪里不对,可以直接跟朝廷上奏,陛下或许会体谅功勋老臣的辛苦,下旨矫正现在跟沈大人说这些,根本就是徒劳无功有些事不是我们臣子能决定的在朝为官,最重要的是急君王所急,跟陛下作对,没有谁有好下场” 徐俌对魏彬怒目而视,王倬见状连忙劝说“公爷消消气。” 沈溪道“要不徐老回去好好考虑一下这件事先不着急,从长计议也未尝不可。那就定于明日之前,此事必须要有个结果,徐老同意与否都要给个准信,在下也好跟朝廷交待来人啊,送客” 在徐俌尚未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沈溪已下逐客令。 徐俌气呼呼离开客栈,不顾那边王倬走过来,要跟他说话,直接矮身钻进轿子,回自家府宅去了。 进入魏国公府堂屋,徐俌便开始摔东西,口中连连道“真是气煞我也,这小子简直是笑面虎,狼子野心,弄了半天他是要卸掉本公的职权真是人不可貌相” 徐程站在旁边看着,不敢插话打断徐俌的喝骂。 过了很久,徐俌稍微平复后,才瞪着徐程道“你且说,本公该如何是好” 徐程道“公爷,之前沈之厚领兵南下时便觉得他有别样心思,不想这一刀会落到咱们头上好在此番陛下自己带兵西进讨伐宁王而坚持不用他,说明陛下跟他之间有很大的嫌隙,或可利用。” 徐俌冷笑道“再有嫌隙,轮到出事了,还不是得用他” 徐程点头“话虽如此,但现在看来,他改革力度太大,不但不容于朝中权贵,怕是最后连陛下和皇亲国戚也会将他厌弃看起来他是占了便宜,但最后吃亏的一定是他” “呵呵。” 徐俌怒极反笑,“你这是在跟本公分析沈之厚将来的人生轨迹吗就怕本公看不到他倒台的那天就先咽气了。” 徐程苦着脸道“其实从一开始,咱就跟他处在不对等的地位上,除非公爷您另有打算,不然咱根本没法跟他斗。” 徐俌吸了口气,此时他彻底冷静下来,仔细思索后明白徐程言中之意。 地头蛇虽然可以一时耀武扬威,但从长远来说根本没法与过江的强龙相斗,沈溪最大的凭靠便在于朝廷的地位远远高于徐俌,就算真的要卸掉徐俌的职务,徐俌也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就这么眼巴巴将军权交出来这可关系到南直隶,乃至江南稳定贸然改变可能会带来不可估量的后果。”徐俌沉着脸道。 徐程试探地建议“所以,若是您将军权交出之后,这江南之地出了什么乱子,朝廷最后不是要归罪到沈之厚头上就算没乱子,咱也可以想办法制造一些。” 徐俌皱眉,开始仔细思索徐程所说方略的可行性。 最后徐俌摇头道“时间太长的话,失去的权力想拿回来就不那么容易了,难道这小子就什么都不防备他做事向来都是滴水不漏。” 徐程道“不然的话,公爷您就只有铤而走险了。” 徐俌一摆手“难道让本公学那不开眼的东西,举旗造反或许沈之厚就在等本公出此昏招,好拿本公的人头去获取功劳,到时候反倒是白白便宜他本公绝对不会拿自己的命,去跟沈之厚对赌,造反或者杀他的建议就别提了。” 徐程望着徐俌,无奈地道“公爷,您既然什么都不想做,那就是说妥协了” 徐俌不由叹口气,无奈坐下,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好像失了魂。 许久后,徐俌才幽幽叹道“唉换了旁人来,都能拖延,甚至想办法让陛下回心转意,就是这小子实在挡不住啊。” 徐程道“这或许正是陛下和朝廷要让沈之厚来南京当恶人的缘故。” 徐俌摇头“权力交出去,只有做一点背地里的文章,希望能换得暂时安稳,或者得到一个缓冲期就看跟他怎么谈了。他也是勋贵,未来也可能来南京担任留守,这么损人不利己的事,也只有这小子能做得出来。” 徐俌离开,魏彬和王倬没走出太远,后面干脆相约来到客栈附近一处茶寮坐下。 因为有大队官兵在,掌柜不敢上前,魏彬坐在那儿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让王倬多少有些紧张。 “魏公公,您可看明白这局势了”王倬问道。 魏彬道“这有何看不明白的,沈大人这是出招了沈大人醉翁之意,便是这江南之地的军队这分明是要杯酒释兵权哪。” 王倬叹了口气,幽幽道“照理说有所改变也是可以的,但如此贸然改变,就怕带来的不利影响太大。” 魏彬笑道“或许是过去几年魏国公于南京大权独揽,咱这些人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唯独魏国公于江南,长年待在一个位子上,从将领到士兵只认他一个你说陛下会如何想现在不过是要改为流官罢了。” 王倬仔细想了想,点头道“只是武将太多,轮流上台的话,怕是不好管束。” 魏彬道“即便要管束,也不是你跟咱家的事,咱要做的不过是把皇差办好,将领们如何训练将士,如何在台前表现,那是他们的事情。有乱子咱支应着,没乱子,他们自成体系,跟咱无关。” “唉” 王倬叹了口气,对魏彬的说法有不认同的地方,却不敢轻易反驳。 魏彬看了看远处“旁人来完不成眼前变局,但沈大人来,什么事都可以做到顺理成章,咱就当个看客,总归跟咱的关系不大。” 王倬道“临老了做到兵部尚书,可别惹来是非” 魏彬笑了笑“应该不会。” 沈溪把三人送走,神情轻松,回到楼上准备修改奏章。 钱宁跟着沈溪一起上楼,在这件事上,钱宁更紧张一些。 进了房间,钱宁道“大人,您将魏国公放走,难道不怕他乱来若他存心谋逆的话,这江南局势立即糜烂您手上兵马还在新城,调集过来需要好几日,到时候恐怕” 沈溪道“他若真谋反倒是好事一桩,本官正好替朝廷提前拔除这颗毒瘤你怕死吗” 钱宁身体一颤“谁又不怕死呢嘿,小人希望在朝中多当几年差。沈大人您不怕他反叛吗” 沈溪摇头“好好的勋贵不做,非要谋反,他当自己是朱氏皇族,随便就能谋夺天下就算他敢这么做,下面的将士也未必有会听从再者,魏公公和王尚书,哪个会附逆” 即便钱宁对魏彬和王倬没有好感,此时也想不出二人有何理由追随徐俌谋反。 沈溪再道“这江南的兵权,本就不在魏国公一人掌控中,现在下面的武将又知自己能站到台前来,各卫所兵马将来会出南京镇守一方,不需再受其挟制就算是魏国公的嫡系,这会儿也要斟酌谋逆的风险和收益是否成正比。” 钱宁笑道“沈大人高明。” 沈溪不想对钱宁解释太多,道“赶紧下去做事吧指不定不用到明天,魏国公就会折返,到时就可把上奏完成或许明日我等就能动身赶赴北京。” 。 正文 第二六〇四章 顺道抓个乱党 南京城施行戒严,但实际上只是晚上控制得比较严,而白天官兵只是在主要街口设卡检查,普通百姓的生活并未受太大影响。 城西朝天宫旁一处宅子,菊潭郡主朱烨已有两天两夜未曾合眼。 派出手下调查情况后,朱烨感觉问题大不寻常。 “原本闹得那么厉害,转眼就风平浪静了这是为何” 朱烨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昨晚阵仗那么大,结果到了白天什么动静都消失了,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家将奏禀“郡主,听说是沈之厚跟魏国公商议,解除戒严,不干扰百姓生计,不过外松内紧,实际上城里的搜捕仍在进行中,咱有弟兄被他们给抓了去,好在没牵出更多人来。” 朱烨道“沈之厚岂会善罢甘休他们到底谈了什么” 家将很为难“这个一时间难以查到。” 朱烨很生气“一问三不知,要你们何用看这情况不对,必须尽快出城,留在城里太危险了,沈之厚的嗅觉非比寻常,稍有不慎就会被他找上门来再者郡马不是已到南京城外了吗试着找人通知他,让他准备接应。” “是,郡主。” 家将行礼后马上告退,临出门时眼睛里闪现一抹诡色,脚步不停办事去了。 一直到下午,徐俌都没有回客栈,也不见任何动静,看样子是跟沈溪耗上了。 魏彬打着哈欠一直熬到下午,实在支撑不住趴在茶寮的桌子上睡着了,王倬则一直看着客栈方向,等待沈溪从里面出来。 但到日落时分,客栈这边和魏国公府都没动静。 “魏公公。” 王倬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把魏彬叫醒,冲着睡眼惺忪的魏彬道,“时候不早,咱不如回去歇着” 魏彬揉揉眼“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沈大人不是有言在先,要在明日前把事情处置妥当吗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再等等吧。” 王倬叹道“就怕魏国公不会给出答复,以未置可否的方式让沈尚书自行上奏,再以别的方式拖延。” “呲” 魏彬嘴角一撇,发出不屑的声音“若沈大人如此容易应付的话,昔日权倾朝野的刘公公也不会落得个身败名裂,最后死无全尸的下场既然沈大人如此安排,一定留有后手。肯定会在今晚前把事情解决。” 王倬点了点头,没有再评价此事。 魏彬问道“魏国公府上那边可有派人盯着” 王倬道“有专人看着,不过现在那边全无动静,魏国公似不着急做决定。就算要定下来,可能也会等明日天亮之前我等实在没必要在这里苦苦守着。” 魏彬想了想,毅然站起来“那不如先到客栈休息,跟沈大人借宿一晚,这样有事咱也能第一时间起来应付若是打道回府,突然遇到点事再回来恐怕会来不及” 王倬仔细一想,觉得魏彬的提议不差,在茶寮里等真不如回客栈,毕竟昨晚已折腾一宿,今天白天又发生这么多事,这会儿都快睁不开眼了。 王倬今年已经六十一岁,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难得的高寿,他一向养尊处优,接连熬两天夜,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二人一起往客栈去了,跟守门的朱鸿说明情况,朱鸿立即迎二人到客栈一楼,找了两间客房安排二人住进去。 王倬和魏彬醒来时,已是子夜却是徐俌来客栈拜访,见大门紧闭,于是派人敲门,“砰砰”声将二人给惊醒了。 二人出来见徐俌,神色间满是欣慰。徐俌主动来见,表示他已服软,愿意接受沈溪开出的所有条件,一场冲突终于得以避免。 徐俌看了看左右,劈头盖脸问道“沈之厚人呢” 王倬惊讶地反问道“之厚不在客栈” 徐俌没好气地道“一来门子便被告知他出去了怎么,你二人留在这里,连他的行踪都不知” 魏彬和王倬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 王佐摊摊手“这两日没休息好,这把老骨头实在受不了,便在此对付着睡一觉,怎知之厚会出去问过他的手下没有” 徐俌道“那帮人一问三不知跟着什么人便有什么样的脾气,本公到底是世袭公爵,问他们两句话都得不到答案。” 魏彬提醒道“或许人家就是不知呢。” 徐俌瞪了魏彬一眼,转身往门口而去,这会儿只有朱鸿守在那里,用似笑非笑的目光望着三人。 王倬道“你家大人现在何处我们有要紧事找他涉及到之前他定下来的事情,不能耽搁。” 朱鸿行礼“三位大人请见谅,我家大人出去办事尚未回来,不过有吩咐说若是徐老公爷来了,可以先在这里等候,我家大人用不了多久便会回来。” “具体多久”魏彬问道。 朱鸿摇摇头表示问题已超出他的能力范围。 徐俌气恼地道“他去作何没任何交待” 朱鸿想了想,才回道“似是去捉拿乱党。” “什么” 徐俌一张老脸胀得通红,骂骂咧咧,“可真会消遣人堂堂国公居然亲自出门去抓人不是在戏耍我等吧” 朱鸿道“我家大人很快便会回来,请公爷入内等候。具体情况小人也不知晓,稍后一切自明。” 徐俌自然不甘心如此轻易被一个门子给打发掉,正要让徐程去调查具体情形,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很快侍卫来报,沈溪回来了。 徐俌先是瞪了徐程一眼,似在怪责对方又一次没把握住沈溪的行踪,然后才带着人从客栈出来。 沈溪领着侍卫,押送一群人进得客栈大门倒像是真的外出捉拿乱党归来。 “之厚,你作何去了”徐俌上前问道。 沈溪指了指身后被押过来长长一串人,道“这些都是宁王余孽,不过很可惜,让贼首逃走了,只抓住一些喽啰” “什么” 王倬惊讶地问道“这些都是宁王余党” 显然在这件事上,王倬是有所质疑的,毕竟昨日城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要抓的早就该抓了,没被抓的也该溜掉或者干脆找个地方躲起来,断不至于会被沈溪带着不多的人手擒回来,而且数量还很多。 徐俌黑着脸一语不发。 沈溪道“正是。回头得好好审问一番,徐老是否又要把人给押走” “不必了。” 徐俌脸色漆黑。 魏彬走过来“沈大人可真有本事,就像猫捉老鼠一样,出门才一会儿就抓回这么多人果然不愧是将星转世,非同凡响” 徐俌道“沈老弟莫不是以自身为饵,把这些人引诱出来难道就不怕估计失误,死于乱刀之下,结果却让地方官员背锅” 这话问得很不客气,站在沈溪身后的熙儿一听,横眉倒竖,实在有一种忍不住要动手揍人的冲动。 沈溪笑了笑“有时候未必需要亲身犯险才算完成差事抓几个乱党罢了,杀鸡焉用牛刀呵呵,在下的意思是徐老才是牛刀” 沈溪的话像是在回敬,徐俌有些颜面无光,毕竟他花了大力气也没抓几个乱党回来,沈溪却一抓一个准儿。 徐俌缄默不语,旁边王倬提醒“乱党要查,上奏的事也不能怠慢咱不妨进内把事情谈清楚” 沈溪欣然点头“如此最好,让诸位久等了那就先把联名上奏之事定下,在下也好明确回京师的日期。” 徐俌再不甘心,在兵权归属问题上也不得不做出妥协。 对于徐俌来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毕竟魏国公府的家业还在,一朝天子一朝臣,指不定哪天便会东山再起 靖难后魏国公府也曾落魄一段时间,二祖徐辉祖连爵位都被成祖削去,到仁宗继位三祖徐钦才得以复爵,又到天顺初年五祖徐承宗,也就是徐俌的父亲开始守备南京并兼领中军府,对于官场沉浮早有心理准备。 沈溪再次将拟好的上奏拿出来,上面一个字都未曾更改过,这次却要几人署名。 沈溪和魏彬很痛快地便把名字签上,王倬有些犹豫,毕竟严格来说他跟徐俌是一伙的,但在大势面前别无选择,他咬牙把名字给签上。 轮到徐俌时,沉默良久,最后他摇头叹息一声,颤抖着手把自己的名字签上。 没等奏疏合上,沈溪便道“其实徐老不必介怀,此番上奏不过是向陛下提请,到最终定下来尚需时日。” “多久” 徐俌毫不客气问道。 沈溪笑了笑“大概日吧。” “什么” 徐俌差点儿就要跳起来,沈溪说的这番话就像是在消遣他一样。 沈溪笃定地道“最迟五天就会有御旨传来,徐老将来作何不能定下,不过应该会继续留在南京,先当个闲散之人,将来有大把为朝廷效命的机会。” 徐俌冷声道“之前可没说过要卸掉老夫的职务,只说老夫要跟其他勋贵、将领轮流执掌军权” 沈溪道“其实结果如何,徐老应该有清醒的认知才对现在是臣子替君王分忧,可非陛下强人所难,许多事情可做却不可说” 徐俌咬着牙,一语不发。 王倬在旁说和“有些事应往长远看江南终归还是需要魏国公这样德高望重的显贵来稳定局面。” “那是。” 魏彬跟着附和一声。 这话显然是敷衍和搪塞的成分居多,徐俌听到后很不爽。 沈溪道“徐老如此做,其实算是给各方一个台阶下,有些事不是朝廷不知,也不是陛下不知,只是有时候需要顾及所有人的脸面,只能单方面做出牺牲勋臣到底是朝廷不可或缺的力量,关键时刻勋臣还是能顶起来。” 沈溪虽然没直说,却是在警告徐俌,别以为你以前做的那些龌龊事没人知道,现在不过是折中一下,让你主动交出权力,如此一来你的名誉得以保全,皇帝的目的也达到了,我这边也能顺利交差。 此乃三全其美的好事,若你不识相,非要紧握权柄不放,到头来可能是个鱼死网破的结局,谁都没好日子过。 沈溪所言,徐俌一个字都不信。 但在被沈溪多次坑掉后,徐俌意识到最好别跟对方争,冷笑道“老夫决定放下,便不会计较其它,之厚大可跟朝廷上奏,甚至你直接拿走兵权,老夫绝不会多吭一声。不过先提醒,若是江南出了乱子,这责任需要你来背。” 此时徐俌只能说两句相对硬气的话,但其实不过是在给自己充脸面,徐俌甚至知道江南根本出不了什么乱子。 今天他之所以没有赶在天黑前来找沈溪,便在于他想弄清楚自己手里有多少底牌,于是召集嫡系将领到府上商议事情,不想到最后竟然无一人赴会,徐俌终于意识到沈溪这个强龙早就把他这个地头蛇的人马给收编了。 这也是徐俌妥协的重要原因。 皇帝深恶痛绝,大臣敬而远之,甚至连手下都不站在他这边,他还想继续坚持,就只有谋反一途,但就算谋反也没人响应,既如此还不如学老祖宗,当一个富贵闲人,静待局势变化。 沈溪点头“徐老不要介怀,本官今晚便上奏本,争取早些得到陛下批复。” 王倬问道“之厚可是要等陛下圣旨下来后再走” 沈溪摇头“今晚连夜送出奏疏,明日一早在下便会动身离开,返回京城。” “啊” 沈溪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没料到,徐俌也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沈溪,好似在说,你就这么放心不怕我事后不认账 沈溪解释道“陛下之前已催促在下早些回京,如今大概是在北运河沿岸的哪个城市等待在下,一起回京吧。” 魏彬羡慕地道“沈大人真是隆宠在身啊陛下要回京城还惦记着您,非要跟您一起,这也体现沈大人为大明建立的不世功业,要不是异姓不能封王的话,沈大人早就该是王爷了。” 魏彬这话恭维太过,王倬和徐俌都用鄙视的目光看过去,但迎接他们的却是洋洋自得的笑容,顿时一阵无语。 沈溪则显得很诚恳“为朝廷效命乃份内之事,诸位不也一样既然皇命已下达,在下便按照皇命行事,很多时候迫不得已,请诸位见谅。” “呵呵。” 徐俌摇头苦笑两声,不再说什么。 王倬问道“今日之厚抓了这么多乱党回来,却不知如何处置” 沈溪看了看周围,神情轻松“宁王余孽,跟昨夜被擒拿的乱臣贼子有勾连,在下准备简单提审,明日离开前把人转交城内有司衙门诸位意下如何” 王倬看了徐俌一眼,发现徐俌没表态的意思后,主动道“如此甚好。” 魏彬道“明日一早沈大人要走可有要事交待” 沈溪笑了笑“来南京一趟,不过是奉命办皇差,现在差事完成,诸位都是有经验和能力的老臣,何至于需要在下这样一个年轻后生指点相信诸位能把南京事务打理好。” 魏彬笑道“还是沈大人领导有方” 徐俌板着脸“之厚,既然老夫已答应在上奏上署名,南京的事该了结了吧” 本来话题已转入轻松,突然又被徐俌提及,气氛重新变得紧张起来,毕竟最终的决定权在沈溪身上。 沈溪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不会再扩大了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吧。” 这话虽然没确定,但魏彬和王倬听了多少松了口气。 他们此时想的是,明日沈溪走都走了,就算事后不依不饶,情况又能恶化到哪儿去难道他还要杀个回马枪 徐俌黑着脸不言不语,恰在此时,钱宁从外边进来“沈大人,陛下派来迎接您的人马到了城外,明天一早便可与您汇合。” 徐俌脸色惨白,身体颤抖个不停皇帝派人来迎接并护送沈溪北上的事他完全不知情,突然冒出这么一支人马,说明不管是皇帝还是沈溪,都留有后手,他若是下午回去后心存歹念想要举兵造反的话,估计这会儿已经被拿下了。 魏彬笑道“沈大人深受圣上眷顾,让人羡慕啊。” 王倬虽然对沈溪的待遇也很眼红,却不会说什么,毕竟他是朝中顶级文臣,哪怕在江南养老,也不会像魏彬这样不顾颜面恭维一个后生。 沈溪站起来,道“时候不早,在下要准备明早回京之事几位是否要留宿于此呢” 王倬很识相,跟着起身“几天都没休息好,现在事情告一段落,还是早些回家歇着为好魏国公您呢” 徐俌轻哼一声“走就走,免得惹人嫌老夫到底是勋臣,之前征伐江西也立下大功,现在被弃如敝履,实在让人心寒。老夫该回去清醒清醒了。” 即便徐俌抱怨,旁人也知他不可能再兴风作浪,事情至此也该有个结果了。 正文 第二六〇五章 不忍故人 当天晚上,徐俌、魏彬和王倬都各自回去,南京城里恢复了宁静。 宵禁仍旧在持续,不过已没有太大意义,亲军十七卫已经归营,剩下设卡的城防官兵也不会再去搜查什么乱党,百姓们终于能睡个安稳觉。 不过终归有人欢喜有人忧,比如说菊潭郡主朱烨,她本以为自己行踪隐藏得很好,谁知宁王府斥重金在南京城里部署的诸多情报据点,还有一些隐藏很深的细作都被沈溪带人挖了出来,她自己也险些被捕。 到处都风声鹤唳,身后随时都有追兵,刚逃到一处立即又有官兵围上来,朱烨觉得自己能逃出来简直就是个奇迹,除了几名贴身侍卫,守护她的王府家兵基本被当场格杀或者被擒拿归案。 朱烨逃到一个新据点,这是城南东花园的一个小四合院,位置隐秘,距离东水关不远,明日一早她准备通过水路出城,先隐姓埋名一段时间,看看风声如何再决定下一步行止。 过了半个时辰,就在朱烨以为没事,准备上榻休息时,外面又有马蹄声传来,朱烨的神经再次绷紧。 “早知道的话,真该昨日天明便出城,入夜后南京城里的戒备明显加强。”朱烨翻身从榻上起来,匆匆穿好衣物,对迎上来的家将不无懊恼地说道。 就在朱烨准备凑到窗户前看看是个什么情况时,院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没等朱烨的侍卫上前,夜色中箭雨如林,几名侍卫瞬间倒地,端的是狠辣非常。 朱烨眼睁睁看着护卫倒地,她到底不是练家子,转身想逃走,已有身强力壮的男子破门而入,上前来将她一把按住,然后更多手持刀剑的人涌进来,可怜堂堂郡主就此成为落网之鱼。 “菊潭郡主是吧”一个娇脆的声音传来。 朱烨侧头喝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此时朱烨已不想再做垂死挣扎,她身心俱疲,传承百年的宁王府覆灭早已让她肝胆俱裂,她知道自己对抗朝廷根本就是死路一条,加之连续多日的逃命,顾此失彼,眼睁睁看着身边人一个个因她而死,她已完全想开了。 娇脆的声音喝道“把人押走” “得令” 两名上来将地上的朱烨双手反剪绑到身后,随即她的眼睛也被人用黑布蒙上,迅速抬起送出院子,直接放到外面的马车里。 马车行驶,一路颠簸。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下,朱烨被人扛进一个房间里,没有被扔到地上,而是轻放于铺着褥子的床榻上。 “这是哪里” 堵嘴她嘴巴的布不知何时松了,朱烨下意识地喝问。 那声音回道“这里是西水关附近屋子后面便是秦淮河,天明后会有小船送你出城。” 说话间,那人又准备把朱烨的嘴巴给堵上,朱烨抢先问道“是谁拿下的我” 那声音很不屑“问题可真多,若是城里的亲军或者城防衙门的人拿下你,你有好日子过现在你还留着条命就算不错了总之留在城里,你只会生不如死” 朱烨突然间想明白了,心道“意思就是沈之厚所为了。” 押送朱烨到了西水关,熙儿匆忙去跟沈溪汇报。 看起来沈溪没带多少人,但其实沈溪在南京布置的细作就多达上千,而且这些人绝对强悍干练,有很多曾在军中效力,比如说有一百余人曾追随沈溪深入草原,完成千里刺探情报的任务,可说是沈溪麾下的精英。 现在沈溪想明白了,走到哪儿,都把自己的精锐力量带上,表面上可以示弱,但真要发狠的时候可以突然使出杀招。 熙儿到沈溪房间,将捉拿朱烨和其手下的事跟沈溪一说。 熙儿神情不屑“那女人毫无防备,不知她手下早就出卖了她若非大人有意放她一马,或许现在她已被魏国公的人抓走,受尽屈辱和折磨” “未必” 沈溪摇头道“怎么说她也是皇亲国戚,就算是徐老头,也没有胆子在未上报朝廷的情况下赶尽杀绝。” 熙儿再道“大人送她出城之后,是随船押往京师,还是说找个地方把人给放了” 沈溪眯眼道“你怎会有如此想法” 熙儿撅嘴道“大人一向对女人仁慈这女人跟大人是故交,当初大人起于微末时便跟她有交情,或许大人不想为难故人,才给了她活命的机会,不然的话直接交给魏国公府或者是有司衙门,大人可以免除不少麻烦。” 听熙儿这一说,沈溪不由微微叹息。 不经意被熙儿说中心事,沈溪道“看在大家是故人,相识一场的份儿上,眼睁睁看着她这么被朝廷问罪,实在是于心不忍给予她自由,算是对得起她了,若日后再被抓,那只能怨他命不好。” 熙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溪再道“宁王谋逆之事至此暂告一段落,祸不及家人,照理说她已嫁人,不该落罪,但她为宁王做了太多事情,实在脱不了干系被朝廷捉拿的结果,很可能要被问死罪,就算不死也难以再于世间立足。” 熙儿道“那大人是准备给她个痛快” 沈溪没好气地道“总想着让人死,难道给她个痛快就算对得起她看情况吧,暂时不放她离开,找个地方软禁起来对朝廷来说,她的存在仍旧是个巨大的安全隐患,毕竟宁王势力尚未根除,留这样一个人在外面晃荡,对江南安定不利。” “明白了。” 熙儿点头道。 沈溪再道“此事不能为城中上下所知,把事情处理好,尤其不能被人跟踪。你手下都是有经验的细作,事情做得漂亮一点儿。” 熙儿很有信心“大人放宽心,莫说一个女人,就算一百个,也能神不知鬼不觉送出南京城。” 翌日天没亮,沈溪从客栈出来,身后侍卫扛的扛,抬的抬,带着大口小口的箱子看起来沈溪真要离开南京,动身北上了。 魏彬和王倬亲自前来送行,徐俌没来,由王倬带来的情况看,徐俌生病了。 谁都知道徐俌患的是心病,这会儿故意躲着沈溪,像是在对朝廷进行无声的对抗。 沈溪跟王倬简单寒暄后,王倬便回兵部处理事务去了,毕竟还有沈溪转交的宁王余党需要审讯,还有就是接下来的军制改革,这些都需要王倬这个南京兵部尚书打理。 在这权力更迭的关键时刻,王倬急于想证明自身的能力,避免作为魏国公一党被皇帝厌弃,进而被清洗掉。 魏彬亲自送沈溪出城。 二人上了马车,先是简单交谈,随即魏彬发愁地道“沈大人,您这一走不打紧,魏国公那边恐怕会出乱子以咱家的本事,可对付不了这个阴险狡诈的老狐狸啊。” 沈溪笑着问道“昨夜不是已商议好,魏国公暂时会退下吗他手头没有权力,就算在下离开了,他能做何事” 魏彬摇头道“有些事可说不准魏国公这些年肆无忌惮,大肆侵占良田,侵吞朝廷税赋,危害一方,只是把他职务下了,但爵位尚在,未伤及根本他在地方上的势力盘根错节,没了沈大人制衡,南京这边的官员习惯了听从他的命令,最后的结果可能南京这边要出乱子,朝廷终归还是要将之调回原位。” 沈溪笑着问道“怎么,魏公公觉得这步棋走错了” “嗯” 魏彬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说道,“咱家可不敢随便妄议陛下和您的决策,只是这件事始终有欠妥当,要是能让魏国公到京城闲住几年,倒是可以让南京实现平稳过渡,或许还可以清理出大批良田” 说到这里,魏彬用期待的目光望向沈溪,希望对方能把徐俌带走。 而沈溪的神色始终波澜不惊,透过马车窗户望着外面,似乎在想心事。 魏彬幽幽叹道“若是沈大人觉得在下的建议不好,就当没听到吧。” 沈溪道“魏公公既已履任南京守备太监之职,就应该想如何才能安一方之民,不要再出现类似这两日的骚乱,而不是考虑把一个失去权势的人调出辖区面对一只没有獠牙和利爪的老虎,依然惧怕,那只能说明魏公公不够自信。” “呵呵。” 魏彬即便不认同沈溪的话,这会儿也不敢反驳什么,毕竟沈溪的地位明摆着,就算骂他,他也要忍着。 沈溪再道“至于让一个公爵离开南京这种事,可不是臣子能做的决定陛下没交待下来的事,难道本官能擅作主张如此就不怕被朝野叱骂僭越行事” 魏彬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唯唯诺诺“也是,也是。” 沈溪打量魏彬,魏彬下意识地侧开脑袋,不敢与之对视。沈溪再道“来之前,张公公就没对你有所交待” “啊” 魏彬脸色很不自然,问道,“沈大人说的是张苑” “嗯。” 沈溪点头,目光好似在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魏彬想了想,回道“其实咱家是开罪了张苑,才被他调离京城,这也跟咱家突然接掌东厂职司有关咱家才出任东厂厂督不过九天,就接到南下任南京守备太监的调令就在三天前,陛下已将东厂事务交还张永张公公张苑根本就没有容人之量,咱家凭何要攀附他这棵歪脖树” 在沈溪面前,魏彬丝毫不掩饰对张苑的鄙夷,太监内部明争暗斗,但看着一个没多大本事的人爬到高位,谁都不甘心。 张苑在太监体系中属于那种要才学没才学、要人品没人品、要修养没修养的异类,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比张苑强,但就是让张苑这个不学无术之辈爬在最高的位子上,一个个憎恶张苑的同时,却只能委曲求全。 沈溪道“那就是说,他什么都没跟你提” 魏彬再度迟疑一下,随即道“之前倒是派人来跟咱家打过招呼,说是到了南京遇到事情一定要第一时间跟他汇报可南京之事本来就与其无关,咱家犯不着事无巨细都跟他说。咱家宁可把什么事都汇报沈大人,毕竟您才是大明真正的栋梁。” 沈溪笑道“魏公公言重了。” 魏彬道“咱家到江南来,可说人地生疏,王尚书明摆着跟魏国公是一路人,在您面前王尚书才会说几句中立之言,等您走后,可能魏国公不在其位依然会谋其政,那时咱家只能仰仗沈大人的威风,在江南好好治一治这帮地头蛇。” “嗯。” 沈溪微微点头,没说是否同意魏彬的提议。 魏彬赶紧请示“沈大人这是同意让咱家处处请示您了” 沈溪摇头道“有事还是上奏陛下切记你是陛下的代表,不要怕得罪人,魏公公这几年在朝中不顺,难道想蜗居南京一隅之地,就此过完下半辈子不如做出点成绩来,早些回京城。” “也是,也是。”魏彬苦着脸道。 沈溪掀开车帘,看着外面即将抵达的秦淮河码头,道“真有事的话,你可以问问张苑张公公,他让你来,你就适当给他做点儿事,不要撕破脸面至于直接跟本官汇报,于理不合,还是不要如此行事为好。” 魏彬最后也没得到沈溪的首肯,他有些犯糊涂,自己到底算不算是沈溪的人呢 沈溪上了船,船队开始北上,老远能看到魏彬站在码头上,怅然若失。 “大人,魏公公好像很想投靠到您麾下,听从您的调遣。”熙儿之前一直在赶马车,有关沈溪和魏彬的对话被她悉数听到耳中,这会儿到了船上,她站在沈溪身旁,提醒道,“若有这样的人为您办事,江南局势尽在掌握。” 沈溪问道“我为何要他来替我做事” 熙儿稍微一想,认真回答道“您毕竟还有牵绊在江南,包括咱们亲手建立的新城,还有咱们的生意有个能打下手的当权者帮忙,不好吗” 沈溪摇头“官场上的事情,你还是看得不太明白。” 熙儿委屈地道“卑职是不懂,可是你也没解释啊” 沈溪转过身来,带着熙儿往船舱走,一直进到船舱内后,沈溪才道“说到底,魏彬不是我的人,哪怕他表现得再诚恳,再恭敬,他也是张苑的手下,而他以前又是刘瑾阉党的核心成员你让我如何相信他” “哦。” 熙儿终于明白过来,却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沈溪道“官场中最重要的就是拉帮结派,我不结党,不代表别人不会,看看一个个都想找靠山,都想找到可以庇护仕途的阵营,便明白他们对此看得有多重在这人情朝廷,最好还是少找那些老奸巨猾之人为自己谋划。” 熙儿突然想到什么,问道“那钱宁呢” 沈溪摇头“钱宁不过是暂时拿来利用一下罢了你真以为他会甘心在我手下做事听说陛下已调江彬和许泰回京城,看来他们之间又要有一场龙争虎斗。” 就在沈溪动身回京城时,作为过去一年多时间里皇帝跟前风头最劲之人,江彬也得到朱厚照征召。 江彬很郁闷。 本来仗打得不错,甚至还算是有功之臣,就等着领赏,却因两个不相干的女人险些让仕途就此毁于一旦。 在江西找了差不多两个月时间,仍旧没有任何有关娄素珍的线索,此时江彬已经确定娄素珍淹死在江水中,就在他心灰意冷时,皇帝突然让他回去,他立即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跟他同行的还有许泰。 许泰跟江彬的情况有所不同。 许泰是副总兵出身,经历过的事情远比江彬多,对于这种宦海浮沉之事看得没江彬那么重,这也跟许泰没有爬到江彬一样的高位有关。 但许泰得到皇帝征召后,也感觉到一股重新做人上人的喜悦,不过北返的路上他很少跟江彬对话,因为许泰觉得江彬这个人很可能是个瘟神,不如与之保持一段距离,这样出了事情也不至于受到牵连。 江彬跟许泰一起到了安庆府,这既是他们建立功勋的荣耀之地,也是他们的伤心地。 当晚二人没有下榻官驿,只是随便找了家普通的客栈落脚,地方官给二人送来丰厚的礼物。 军中江彬有一定声望,便在于御驾滞留安庆期间,江彬表现出不错的将军素养,统率将士取得几场不大不小的胜利。 不过此时,江彬就像是一只丧家犬,抵达安庆府城后他得到一个很不好的消息,钱宁被皇帝重新委命为锦衣卫指挥使,正跟沈溪一起从南京出发动身北上。 “你怎么回事,不想跟着本将军干了,是吗”江彬当晚直接闯进许泰的屋子,不由分说,劈头盖脸质问起来。 许泰本来正在跟手下商议趁着战乱初定在江西购置田宅的事情,见到江彬,赶紧把手下给打发走,这才过来向江彬行礼问安,然后问道“江大人作何火气如此大” 江彬冷笑不已“没听说么钱宁那小子巴结上沈大人这棵大树,官复原职以后咱的日子没那么好过了。” 许泰无奈地道“怎么还有心去想钱宁的事咱是否能得到陛下的信任都成问题江大人,末将不是那意思,以末将想来,咱是否该准备一些敬献给陛下的礼物陛下已知钟夫人丢失的事情,回去后若是我等并非是被启用,而是问罪的话” “不可能。” 江彬态度极为笃定,“陛下若要问罪,直接派人来传旨便可,有何必要把我们召回去” 许泰迟疑地道“万一” “没有万一。” 江彬目光坚毅,咬牙道,“至于找女人之事,听说陛下现在对沈皇后恩宠有加,暂时不可能再跟外面的女人有染。我已想好对策,给陛下送礼不如给皇后送礼,钱宁可以巴结沈大人,咱们也去巴结谁能讨好沈大人,谁就能在陛下跟前立足” 正文 第二六〇六章 先发制于人 沈溪离开后,南京城迅速恢复了平静。 即便此时沈溪的上奏尚未批复,但木已成舟,沈溪上疏的内容已传遍全城,魏国公徐俌无法继续掌权,手头所有的权力基本都交了出来。 等候朝廷下御旨这些天,徐俌非常郁闷,在家中唉声叹气,做什么事情都没精神。 这天徐俌在后花园赏春,看着满园鲜花怒放却毫无快意,不时唉声叹气,这时徐程匆忙进来,把有关南京刑部审问宁王和倭人余党的情况向徐俌汇报,徐俌听了很不耐烦,诘问道“这些事跟本公有何关系” 徐程大为诧异“公爷,现在沈大人已离开,咱没必要戴着他留下的枷锁过日子吧” 徐俌瞄了徐程一眼“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是说本公出去的话可以言而无信沈之厚才离开南京,你就不怕他杀个回马枪之前还跟本公和颜悦色,你怎知他下次来不会带着刀枪剑戟,喊打喊杀” 徐程试探地问道“那要不然,咱在他北上的路上适当出手教训一下” “昏头了你” 徐俌骂道,“以前觉得你还算有几分聪明才智,怎么现在尽出馊主意明摆着是陛下要卸掉本公的职务,沈之厚不过是受他指派杀了沈之厚本公就能恢复权势省省吧还是想办法把江南秩序搞乱,让陛下知道没了本公不行,而后再说对付沈之厚的事。” 徐程无奈地道“公爷,关键是现在那些大头兵根本就不听从咱使唤,沈大人来才几天,甚至没亲自跟那些人见面,只是派人去打过招呼结果这些人就主动跟咱划清界限,一窝蜂去投奔沈大人了。” 徐俌皱眉问道“沈之厚人都走了,还能收拢人心未必吧” 徐程想了想,叹息道“这不还有魏公公在现在魏公公嘚瑟得很,在他整合下,南京这边的事情几乎都听他的您也知道,那位王尚书不喜欢管事。” 这话让徐俌非常恼火,走到荷塘边的凉亭里,挥起巴掌便往石桌上拍。 徐俌怒气冲冲地道“早知道的话,该扶植个有本事的,关键时候也能派上用场未曾想姓王的如此没能耐,他在南京兵部尚书位子上完全就是个摆设,用墙头草来形容他再不为过” 话虽然骂得痛快,听起来也蛮像一回事的,但旁边的徐程却露出一丝苦笑,显然并不认同徐俌的说法。 徐程心想“当初您也是看到王用检没甚大本事,就是个憨厚的老好人,才试图把他推到南京兵部尚书的位子上,为的就是能通过他的手来掌握局面,结果便是今日自食其果,被沈之厚充分利用王用检的平庸,一举拿下南京权柄如此你怪得了谁” 徐程道“公爷,那现在咱就专门在背后捣乱,别的事都不管了” 徐俌重重地点头“沈之厚既然说能靠一群没头脑的军将把江南局势控制好,那咱不妨试试之前跟军中的买卖暂时中断,看谁供应他们粮草物资本公可不单是江南掌兵之人,更是江南最大的官商,几十万将士的吃喝拉撒都在本公掌控之下,没了本公,看这些大头兵怎么过日子” 徐程想了想,试探地道“买卖乃是双赢的事情,咱若不做,就怕别人把这独门的买卖给接下” 徐俌瞪了徐程一眼“谁敢跳出来开罪本公就算本公不掌兵,也是大明最尊贵的公爵,谁敢开罪本公让他不得好死” 沈溪才离开南京两天,徐俌便暗中做文章。 以前徐俌用官商勾结的手段,把江南各卫所的粮草和物资供应权掌握在手中,从而赚取大笔利润。 徐俌觉得自己失势,勒令手下商人不再做军中的买卖,短时间来看,那些距离城市和集镇较远的卫城和千户所,尤其是几个近海卫所陷入物资短缺的危机中。 沈溪得知此消息时,正在北行的船上,带来这一情报的人正是熙儿。 熙儿义愤填膺地道“魏国公的人把所有跟军队有关的买卖都停了,本已运出仓库的货物也运了回去,现在都堆在长江南岸各码头,这其中有许多都是朝廷划拨的物资,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就能让那些奸商欲哭无泪” 在熙儿看来,江南物资供应的买卖无论谁来做,都是朝廷的事情,而沈溪位高权重,可以绕过地方官府直接下令封查货物。 沈溪摇头道“我如今已把南京的事情安排妥当,就算徐老头出阴招,我也不能用不合规矩的方式进行反击。” 熙儿抗议道“可是明明是他先不守规矩的,我们为何反倒要循规蹈矩这不是自缚手脚吗” 沈溪继续摇头“他这么做,不过是利用之前规则上的漏洞,说不合理,其实不过是将之前最不合理的事情变得合情合理现在江南大多数卫城和千户所没有自己的物资购买、运送渠道,短时间内徐老头占有绝对的优势,但别忘了江南有一座城市在我们的掌控下,里面的商埠交易的物资,来自五湖四海,随时都可以补上魏国公手下官商退出去后的市场空缺” “大人是说” 熙儿没法理解到更深层次的东西,瞪大眼望向沈溪,急需得到答案。 沈溪道“魏国公暂时不想做的买卖,无数人抢破头要做,他不是不想供应军队粮草物资吗那就让我们的人来我会马上传令下去,让新城总商会调拨物资,优先供应南直隶主要卫城和千户所需求,不让地方出现骚乱。” 熙儿很不理解“但这样做的话,难道不是咱自己往里搭银子,朝廷不会调拨银两跟我们的。” 沈溪看着熙儿“谁说咱们要往里搭银子的之前我不是说过,户部直接把钱划拨到各卫所账户上,由卫指挥使和千户所千户发放军饷吗整个过程都是走咱们钱庄的帐,你还担心这些卫城和千户所拿不出钱来不成” “再者,就算一时钱粮调拨不到位又如何新城的日常运作,不是一直是我们在往里搭银子吗就算这些卫城和千户所一时赊欠,从长远来看,还是我们赚大头,我们新城生产的各种物资,正好有了稳定的销路,生产能够稳定下来。” 熙儿一时间为之语塞。 她其实很清楚,新城从筹建开始,朝廷调拨的钱粮物资极为有限,大多数资金都是靠沈溪的人脉和以掏老本的方式给筹集起来的,几乎是用一种自给自足的方式完成新城建设,那座城与其说是朝廷建设,不如说是沈溪自己建成的。 “我们有那么多物资吗” 熙儿再次问道,“毕竟我们自己粮食都不够” 沈溪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卫所并不缺粮食,你忘记这些卫城和千户所,其实都有自己的屯田,粮食不仅自给自足,甚至还可以出售一部分,他们只是缺少油盐布帛等生活物资,而这些物资基本都可以从新城调拨” “这可是笔大买卖,谁说我们没法从中赢利这中间的门道我比谁都清楚,肥得流油啊徐老头以为没人敢跟他作对,才会如此肆无忌惮,但他忘了我虽然人已经离开江南,却留下一座城市,像钉子一样钉在他的腹心部位在我眼皮底下玩阴谋,最后吃亏的只能是他自己。” 熙儿不管沈溪做事的方式是否正确,但她对沈溪绝绝对信任,当即道“大人尽管示下,卑职这就去传令,让姓徐的血本无归” 沈溪并不着急出招。 便在于徐俌虽然暗中下狠手,但尚有时间作缓冲,各卫城和千户所储存的物资没那么快用完。 皇帝没批复沈溪的上奏,意味着徐俌这几天还是名义上的南京统兵勋臣,沈溪不会直接跟徐俌对着干。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沈溪提前进行安排。 或许是徐俌觉得不能在自己任内最后几天出大事,没有操之过急,于是给了沈溪充足的准备时间。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徐俌都占据后手,但奇怪的是沈溪一经出手,徐俌便处处受到掣肘。 沈溪继续乘船北上,每天航行距离不太长,没有星夜兼程的迹象。 过了扬州,沈溪决定会见一下随船押送的菊潭郡主朱烨,纷纷晚上把人押送至他歇宿的驿馆。 朱烨这两天是在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中渡过。 对她而言,失去自由比死了更难受,身为皇族,她很怕自己沦为阶下囚不说,死前还失掉名节。 但过了两天,她发现自己始终被看守的人礼重,意识到沈溪可能并不想让她死。 这天她在船上听到吩咐,在被“请”去见沈溪前,特意收拾了一下身上,给自己脸上擦了点胭脂水粉。到了驿馆客房,朱烨终于见到擒拿她的“主谋”,也是她之前一直收买而不得的沈溪。 朱烨进入房间,沈溪从书桌后站起来,一摆手,熙儿会意地过去把朱烨身上的绳索给解开,朱烨摘下头上遮住半边脸和秀发的披风帽子,然后上下打量沈溪。 “为了本宫这样不值一提之人,沈大人需要如此大费周章么其实沈大人大可让本宫去死或许这才是当前最好的结果吧。” 朱烨现在并不把沈溪当作朝廷勋贵看待,而是将其当作可以决定她生死的朝廷高官。 她想清楚了,既然沈溪秘密拿下她,再低调运出城,那她被擒获的消息很可能不为朝廷所知,无论沈溪想杀她,还是放她,根本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沈溪一摆手,熙儿和两名侍卫立即退到门口,默默地打望,却没有关上房门虽然朱烨看上去没有什么威胁,但始终是朝廷钦犯,熙儿不敢让朱烨单独跟沈溪相处。 沈溪笑道“郡主一来,就要求死吗” 朱烨凝视沈溪,摇头道“本宫哪里还算郡主这世上人都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大概说的就是本宫这种人吧。” “哼” 沈溪没说话,倒是门口的熙儿轻哼一声,好像在说,算你有自知之明。 沈溪一伸手道“请坐。” 朱烨没有挪步,神情显得很坚决“不敢当。有事这么说便可。” 沈溪道“既如此,那在下便先直言,在下派出人去捉拿郡马时,出了一点小意外” 朱烨顿时着急起来“他怎样了你你” 沈溪摊摊手,道“生命无忧,但受了点伤,具体情况要等见到后才知道,郡主不必太过担心。” 朱烨嘴唇翕动,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沈溪没有告诉她有关她丈夫的具体情况,其实是变相做出警告“你丈夫现在在我手里,你最好乖乖合作,不然的话你丈夫的伤情大小可能就要超出预期了。” 朱烨脸色阴沉“看来本宫要感谢沈大人救助家夫了” 沈溪摇头道“在下对郡马的伤情表示遗憾,不过有些事并不是在下能决定的既然郡主和郡马跟朝廷为敌,便是朝廷钦犯,在出现拒捕的情况下,难保不会发生一丁点儿意外” “哼。” 这次轮到朱烨对沈溪的话表示不屑。 沈溪率先坐下,神情淡然,稍后又示意一下“郡主不坐下来说话吗” 朱烨这次不再客气,直接在沈溪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因为二人距离很近,朱烨随时都有可能会危及沈溪生命安全,熙儿提剑近前两步,却被沈溪伸手阻拦。 朱烨道“沈大人有何吩咐,直说便可。本宫不喜欢拐弯抹角。” 沈溪叹道“郡主看来并不想跟在下好好说事,那在下也就直说了吧在下的计划,是准备将郡主和郡马押送到京城,交由陛下处置。” 朱烨凝视沈溪,问道“那你作何要把我带出城来留在南京城,你不省事多了” 沈溪笑了笑,道“若真把郡主留在南京,郡主认为有命到京城受审这中间要发生什么事,郡主觉得是外力能控制的吗” 此话一出,朱烨脸上的那股傲气瞬间荡然无存。 朱烨到底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在宁王举兵谋反时她已明白自己的处境,随着宁王兵败身死,她对未来已经绝望许多时候死都是一种奢望,若是落到政敌手里,受尽凌辱不说,还会遭受各种酷刑,那叫生不如死。 严格来说,沈溪也算是她的政敌,只是相对会绅士一些,会按照规矩行事。 朱烨道“如此说来,本宫还要多谢你咯” 沈溪微微摇头“在下将你和郡马缉拿,还准备将你们交给陛下,而你们的手下也死伤不少,如此还要奢求感谢的话,那在下实在是太过不知好歹不过有些事始终需要有个了断,在下会尽量就保全宁王亲眷之事向陛下求情,尤其是郡主和郡马,希望你们能平安无恙。” “沈大人,还是收起你的好意吧。” 朱烨冷笑不已,“你我都很清楚,现在宁王在江南的影响力还很大,陛下不可能会对本宫和郡马心慈手软。” 沈溪摇头道“那可未必。” 朱烨打量沈溪,似乎想寻求一个答案。 沈溪语气淡然“这么说吧,陛下需要快速收拢人心,而且当今天子从来都不是残忍嗜杀的暴君,算得上宽厚仁慈,宁王兵败身死,陛下从未在江西进行清算,只有少数罪魁祸首伏诛在下没说错吧” 朱烨仔细想了想,宁王造反声势浩大,但最终被杀的人却很少,主要死的是怂恿宁王造反的谋士和帮凶。 不过混乱中,宁王子嗣和兄弟中也有不少人死去,但说是被朱厚照诛杀并不准确,因为这些人多半是因参与谋反中才会受到株连,问罪的不在少数,但真正挂掉的其实都是死于乱军之中。 朱厚照在对待江西问题上,的确很宽厚,朱烨实在挑不出大毛病。 沈溪再道“之前陛下已跟在下沟通过,以陛下之意,除了宁王子嗣外,旁人不被株连。至于郡主和郡马这件事要等陛下定夺。” 朱烨贝齿狠狠咬着嘴唇。 她很想反驳沈溪的观点,却没有理据,而且她现在很心虚,毕竟自己的命运完全掌控在别人手中,这让她失去说话的底气。 对于沈溪这番话她很理解,除了宁王朱宸濠的子嗣难以幸免,宁王一些未参与叛乱的兄弟或许会被赦去死罪,但有极大的可能被流放或者囚禁。 至于朱烨,那就不好说了,因为从某种角度而言,宁王谋反后她一直在外从事游说和收买人心的工作,算得上是宁王谋反的骨干。 朱烨摇头道“皇帝不会放过我的,沈大人不必假惺惺若是沈大人真的仁慈的话,倒是可以给一个痛快,然后将本宫和郡马的尸体送到京城,如此沈大人好有个交待,本宫和郡马也免遭别人的羞辱。” 沈溪笑着摊摊手“这个请恕在下无能为力。杀害朝廷钦犯,这种事在下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看到沈溪脸上的笑容,朱烨越发生气,但她却没有半点办法。 沈溪道“在下劝郡主半途不要寻死,否则对郡马很不利,还有郡主的孩子郡主也不想牵累他人,对吧宁王在江西算是豪门,牵扯到的家族实在太多,这些家族现在都惶惶不安,生怕被朝廷追责,难道郡主不为他们考虑吗” 朱烨生气地站起来,喝问“沈大人是在威胁本宫吗” 沈溪微微眯眼“随郡主怎么想吧,有些事应该以最合理的方式结束,郡主也该想办法劝止那些现在还在危害朝廷利益之人宁王已死,他们再跟朝廷对抗的结果,其实不过是再多造杀孽罢了,他们有何机会颠覆朝廷现在江西最需要的,不是稳定吗” 朱烨站在那儿,气息很不匀称,她会觉得自己被羞辱了,面子上完全挂不住。 沈溪跟着站起来“在下言尽于此,回京师这些天,郡主不妨考虑清楚,到底是皇家中人,就算郡主你自己不顾体面,陛下也会考虑到你们的体面问题。哪怕最后真的论定郡主非死不可,也会让郡主体面去死,这算是在下做出的承诺吧。” 朱烨打量沈溪,道“我的家人,现在何处” 沈溪道“均已妥善安置好,郡主这点倒是可以放宽心,不过若是郡主拒不配合的话,有些事在下实在难以保证。” 朱烨咬牙切齿道“沈之厚,外人都说你宽厚仁慈,甚至江西地方上的人都称颂你当初出任湖广和江赣总督时的仁政,却不知你是如此一个阴险小人,拿本宫的家人作要挟。你可知道何为忠孝仁义” 沈溪脸色严肃,摇头道“所谓的仁义,不过是一种说辞罢了。在下做到今日的地步,已算仁至义尽,郡主若还不满意,那在下也没办法来人啊,将郡主请回住所,好生看管” 正文 第二六〇七章 体面 朱烨被押送至临时住所。 来的时候需要捆绑双手,回去的时候却省了这一步,因为沈溪给她内心施加的枷锁已让她无从逃避。 朱烨到底是个女人,在很多事上顾虑重重,不会为了自己的安全而置整个家族于不顾,背后有太多人看着,而且她觉得沈溪是那种说得出、做得到之人。 朱烨进入房间,发现这里的条件比在船上时好太多。 熙儿跟着一起进来,冷声道“大人有吩咐,你若是缺什么东西,只管提出来,大人会把你当作郡主看待,若是你不识相,拒不合作,就只有把你当作囚犯对待了” 熙儿的话说得那叫一个声色俱厉,便在于她嫉恶如仇,把朱烨当成大反派,认为沈溪对朱烨的仁慈完全没有必要,当然这种心理也跟她嫉妒朱烨的出身有关。 眼前的女人看起来很落魄,却是金枝玉叶的郡主,自小得到父母的疼爱,锦衣玉食,从来不担心挨饿受冻,更无须为生活而奔波忙碌。现在即便变成了钦犯,仍旧能得沈溪礼遇,这让熙儿心里很不爽。 朱烨则神色淡然,问道“姑娘本宫可以这么称呼你吧” 熙儿嘴角发出一抹冷笑,没有说什么。 一般的男人想辨别出她的性别很困难,便在于她说话时有意加粗了自己的声音,平时也少有在人前说话,雌雄难辨。 关键是云柳和熙儿拥有特殊的化妆技巧,比如把皮肤涂黑,有意加粗眉毛,然后在颌下贴上胡茬。 但聪黠的女人却容易从一些细节察觉到熙儿跟云柳的女子身份,对此熙儿自己倒没觉得有多惊讶,朱烨并非第一个察觉真相之人。 朱烨道“看来你在沈大人跟前,得到极大的器重,一介弱质女流竟然能有如此造诣,成为沈大人身边值得信任之人,独领差事,这也算是一种莫大的造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熙儿皱眉问道。 朱烨在床沿边坐下,神色有些凄哀,“这世道,女人从来都没有身份和地位,即便像我这样尊贵的郡主,也不过是男人的附庸。男人成就大事不会有我们的功劳,但若是遭遇失败,我们就会受到牵累,或许他们一死了之,不会有什么遗憾,而我们女人却会留在世间活受罪,生不如死这世道何等不公平” 熙儿道“那是你自找的谁让宁王谋反呢” 朱烨摇头道“宁王的确是咎由自取,但切记不要用表面看到的东西去评断一个人的成败也许在你眼里,觉得沈大人光芒万丈,无比高大,但在我看来,他所犯错误甚至比宁王还要大。” 熙儿怒不可遏“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朱烨冷笑不已“沈之厚最大的过错,就是抱着所谓的忠君爱国之心,做令他陷入万劫不复境地的事情” “功高盖主,升无可升,作为孤家寡人的皇帝从来都缺少安全感,早晚有一天会像铲除宁王一样将沈之厚除掉。” “宁王真的谋反了吗完全就是被皇帝逼反的沈之厚早晚有一天也会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到那时他才会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有多么大。” 熙儿抽出腰间佩剑,厉声喝道“再污蔑我家大人,看我不杀了你” 朱烨叹道“你啊,还是太过天真了。沈之厚把许多事情看得非常理想化,他的本事太大,是所有当权者都容不下的,天下间谁都能看到这一点,难道只有沈之厚自己身在局中,看不透那迷雾这恐怕就是所谓的旁观者清吧。” 朱烨本来在熙儿看来一无是处,但她的这番话却在熙儿心中造成巨大反响,等她回到驿馆,把朱烨的话近乎原封不动告知沈溪后,整个人变得沉默下来,用期冀的目光看向沈溪,希望沈溪能给予一个答复。 沈溪问道“你希望看到我当朝廷的叛臣吗” 熙儿怔了怔,摇头道“卑职不想让大人不容于朝廷,但她说的话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沈溪冷声道“你师姐难道没跟你说过相关的事情你现在是被一个大明的叛臣蛊惑在一个叛臣心目中,人人都应该当叛臣,她的很多观念都是扭曲的,你能把她说的话当真” “卑职不敢。”熙儿低下头道。 沈溪再道“别在我面前说什么狡兔死、走狗烹这种屁话,历史上被清算的功臣实在是屈指可数大多数功臣都可以善始善终,就算大明太祖皇帝向来以严苛著称,不也封了那么多世袭罔替的勋贵此等事休得再提” “是,大人。” 熙儿口中虽然答应,但心里仍旧觉得朱烨的话不无道理,便在于她跟云柳一样,完全站在沈溪的立场考虑问题。 等熙儿领命离开,沈溪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难道就你们知道当功臣和权臣有险恶只是我非得走造反这条路才可君臣之谊,善始善终最好,不过却不知还要等多少年才会致仕归乡,中间难道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云柳作为沈溪派出的使节,三月初抵达京城。 她到京城后没有马上去谢府,而是按照沈溪的吩咐,先把京城的情报机构整合,完善了通讯系统,这才去求见谢迁。 本来以她的身份,想见到当朝首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她持有沈溪的书信,把拜帖送到谢府后,又等了一天时间,这边谢府才派人前来通知,让她到谢迁位于长安街的小院去见。 云柳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谢迁近来经常把内阁公文带到小院批复,同时六部九卿以及京畿大员也常到小院拜会请示,位置太过显赫张扬,以云柳的本心是不愿意去的。 作为情报组织的头目,需要避免行踪曝光,云柳原本以为可以趁夜走谢府后门拜会谢迁,然后原路退回,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现在要去长安街小院,云柳非常担心自己的行踪会被人察觉,一时间犹豫不决。 不过她实在是别无选择,此时请示沈溪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按照谢迁的吩咐,于当晚到了长安街小院,跟谢迁在正堂相见。 谢迁见到云柳没觉得有多意外,之前沈溪屡次派云柳来跟他通气,无论是铲除刘瑾,又或者是到榆林卫知会情报,云柳一直都是沈溪身边最得力的帮手,这点旁人不知,谢迁却一清二楚。 “坐下来说话吧。” 谢迁对云柳很客气,没把云柳当成外人,甚至他都想把云柳招揽到身边,好好为朝廷效命。 云柳恭敬地道“卑职不敢。” 谢迁微笑道“你在之厚跟前做事多年,以你的能力,本该早就得到高官厚禄,不该始终做个影子,隐身于黑暗中,从来不肯在人前露面,以至于到现在朝廷都不知你的功绩。” 云柳道“卑职为我家大人做事,功名利禄早就抛诸脑后。” 这回答很得体,也体现出云柳的忠心和气节,但入谢迁耳却很不舒服。 到底天下间的能人异士都应该为君王效命,而不是臣子,现在云柳的态度便好像是在告诉他,她只愿做沈溪的家臣,而非大明的臣子,谢迁自然会觉得异样。 不过此时云柳没有考虑自己是否言语有失,她拿出沈溪的书函,双手递上,恭敬地道“这是沈大人派卑职送来的书信,有些内容怕被人所知,所以先行做了誊录这是沈大人的手稿。” 谢迁把云柳递过来的书信拿在手中,不由皱眉。 不但沈溪招揽和用人方面他不满,连沈溪这种传递信息的方式他也觉得有问题。 谢迁沉着脸问道“他还是如此如今乃是太平年景,需要做这么多文章难道每一道上奏和书信都需要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方式传递吗” 沈溪的书函最特殊之处,便是用密码文书写而成,云柳到京城后对比密码本进行翻译,为了表明书信是沈溪所写,云柳特意把书信原稿交给谢迁看,字迹的确是沈溪所书,但内容却让人匪夷所思,等看过翻译,才能清楚地知道沈溪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云柳不敢应答,只是低头等谢迁把信的内容看完。 过了多时,谢迁才把书信放下来,叹道“看来他还是担心回到京城后,会面对一系列明争暗斗。” 云柳仍旧没法回答,涉及到朝廷高层的事情,她的身份不足以参与其中。 谢迁也知道跟沈溪的手下谈这个话题不合适,又道“这次林伯之没跟他一起回来吗” 云柳没料到谢迁会突然问起林恒来,不过随即她意识到,谢迁很在意沈溪旧部,尤其是那些在他心中挂了号的人。 云柳行礼“林将军之前并未踏足江南之地,经历跟倭寇的海上大战后,便随船队北返了有关林将军的情况,卑职并不清楚,一切以大人的书函为准。” 这话显得很生硬,谢迁觉得有些不对头。 谢迁道“他不用旁人倒能理解,不用伯之呵,他想做什么” 谢迁很清楚林恒跟沈溪的关系,对于林恒的任用一向抱着谨慎的态度,虽然他认可林恒的能力,不过在他眼里,再有本事的人,一旦跟沈溪攀上姻亲,都需要小心应付,毕竟要防止沈溪将来擅权。 云柳仍旧不能回答。 谢迁摇摇头“也罢,之厚能按时回京最好不过,就算他先前在南京做点什么非常事,也完全可以理解。江南官场这些年来死气沉沉,他这颗石子投进去,掀起一潭波澜,也未尝不是好事。” 云柳道“以卑职所知,大人很快就会从南京出发,动身北上。更有消息说,陛下之所以行进缓慢,便是在等候沈大人,准备一起返回京师。” 有些事,本来云柳不该对谢迁说出来的,但云柳尊重谢迁,这种可说可不说的事情上她没有隐瞒。 却不知这个消息谢迁根本就不想听,尤其是听到朱厚照跟沈溪间那种超越君臣和师生的默契,让谢迁打从心眼儿里感觉自己被皇帝冷落,怎会有好脸色 即便云柳聪慧,但对谢迁这种心理上的细微变化她却把握不准。 谢迁倒也没发作,点点头道“早些回来也好,总归他是大明的功臣,若长期滞留在外导致朝中出现乱子,那就算他有功,也是过了。” 云柳蹙眉,她能听清楚谢迁说出的每一个字,但连在一起她却完全听不懂,谢迁就像是在跟她打哑谜一样。 谢迁再道“若是可以的话,催促他走快点儿,免得陛下在途中耽搁太多时间听说陛下因沈家小女之事,心理有所波动,如今滞留山东境内,流连不去真让人担心哪。” 云柳道“卑职会把谢大人的话原原本本带给我家大人。” 谢迁点了点头“你先回吧,老夫有些情况需要好好整理,等弄清楚后会记录到书函中,你送回给他便可。” 此时谢迁突然显得很倦怠,已不想跟沈溪争什么,也不想跟云柳多交谈,只是想自己一个人好好冷静一下。 这种状态,云柳在沈溪身上能经常看到,因为有时候沈溪也需要一个人去思考问题,不希望旁人打扰。 云柳行礼道“卑职便先退下了,谢阁老有事的话,只管差遣人通知一声,卑职告退。” 谢迁把云柳给赶走后,一个人坐在那儿,怅然若失。 时间转眼便过去一个时辰,等蜡烛燃尽,谢迁才突然反应过来,此时手上仍旧拿着沈溪的书函,不由摇头重重叹了口气。 “不一样了,什么都跟以前不一样了。一个时代结束了啊。”谢迁不无感伤地说道。 因为屋子内蜡烛熄灭,仆人端着烛台进来,见谢迁坐在黑灯瞎火的屋内,唉声叹气,不由上前给谢迁重新点燃烛火。 谢迁一摆手“去,把户部杨应宁给老夫叫来。” 仆人道“是。” 无论时间多晚,谢迁对于朝中大臣几乎是随叫随到,没人敢忤逆他的意思,尤其是像杨一清这样的后进。 等杨一清心急火燎赶到小院时,谢迁已把给沈溪的回信写了一半,不过内容质量实在是不高谢迁发现自己连一个重点都没写。 “应宁来了” 没等杨一清上前行礼,谢迁主动打起了招呼。 杨一清恭敬地道“阁老,连夜召唤,朝中可是有大事发生” 谢迁摇头“要说大事倒是没有,只是听说之厚在江南之事。” 杨一清叹道“在下刚有听闻,说是沈国公卸了魏国公徐老公爷的职,将南京军队权力交给各卫所将领提调,如此乱纲纪之事” 按照杨一清的想法,以往沈溪做出任何改变,朝中高层看来都不可理喻,需要及时出手制止。 但这次谢迁却抬手打断杨一清的话,道“事情没定数,再者此乃陛下的意思,怪不得之厚。” 谢迁又在帮沈溪说话,多少让杨一清感到意外。 谢迁道“再过些时候,他便会回京,这次他路上应该走得很快,可能会跟陛下一起回来。到那时,朝中会进行人事更迭,老夫也有可能会请辞归乡,以后这朝堂,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谢迁萌生退意已非一天两天,杨一清皱眉回想,谢迁仅在他面前表现出退出朝堂的感慨已有好几次。 但杨一清又觉得这次谢迁的态度跟以往迥异。 杨一清心道“为何谢阁老现在看上去更加失落,好像真就要走莫不是被什么事触动,一时间对朝事厌倦起来” 杨一清道“阁老,这朝中没您不行,朝廷需要稳定啊。” 谢迁摇摇头道“本来老夫跟你有一样的想法,觉得哪怕要退,也要等新老交接完成后再走。但现在看来,阉党乱朝时朝局仍旧能保持稳定,年轻后辈一个个成长起来了,老夫伸手去管的事情反倒一次次出现状况,或许真不如完全放手,如此也算对陛下,对先皇有个交待。” 谢迁的态度,让杨一清觉得很无语。 哪怕杨一清也觉得谢迁在朝中未必是什么好事,甚至他也想过让谢迁退下来,但现在真有可能会出现首辅致仕的情况,他反而感觉危机重重。 杨一清心道“有谢阁老在朝,始终一些人不敢乱来,张苑不能乱国,沈之厚也会有所顾忌,但若谢阁老一走,看起来年轻后辈不用再戴着枷锁行事,但有可能会带来更大的恶果。” “谢阁老请三思。” 杨一清弯腰拱手,诚恳挽留。 谢迁笑了笑“以为老夫这一两天就要走还是会有一段时间打理好所有事情不过请辞致仕的奏疏老夫非上不可,看看陛下的态度吧。” “之前老夫也提出过请辞,但陛下没准允,不过想来现在陛下已不需要老夫这样一个老迈昏聩,总跟他唱反调之人立在朝堂,激流勇退反而是最好的结果,看看以前的刘少傅和宾之,他们现在不用考虑那么多尔虞我诈,不活得越来越精神了吗” 杨一清杵在那里不知该评价什么好。 大明官场,的确没有那种藕断丝连的情况,无论是谁,致仕就要放出手头所有权力,当然在门生故旧中的影响力另当别论。 无论是刘健、李东阳,还是马文升、何鉴等人,致仕后都是不问朝事,日子过得很清闲,总归他们知道皇帝没有启用他们的打算,而现在谢迁的意思是他也要加入这些闲散人士的阵营。 谢迁再道“相信最多一个月,陛下就会回京城,这两年朝野更变太多,其实六部老夫能放心得下,不但有之厚,还有你,回头可能德华也会执掌一部。只是内阁那边老夫有些担心,没想好走后该如何交接。” 杨一清问道“难道叔厚” 本来杨一清想说,难道梁叔厚的能力不行 话刚出口,他突然意识到这么问等于变相恭送谢迁离开朝堂,于是就此打住,毕竟内阁接班人的选择跟他无关。 谢迁摇摇头“一个介夫,一个叔厚,总觉得在什么问题上偏差一点,可惜你不是内阁中人哪。” 杨一清闻言不由苦笑,他没料到谢迁会在内阁接班人的问题上突然提到他的名字,但他心中隐约也有一丝不安“沈之厚乃翰苑出身,之前也有声音让他入阁,不会趁着这次机会,让他入阁,甚至位列宰辅吧” 谢迁叹道“这些事等陛下回来以后再说吧。接下来几天老夫要要把这些事考虑清楚,以后应宁你要多费心了。” 正文 第二六〇八章 继任者 朱厚照这几天时间滞留东昌府城聊城不去。 既不动身北上,也不前呼后拥到府城以及周边风景名胜吃喝玩乐,这下可把朱厚照身边一帮人急坏了。 谁都不知朱厚照要做什么,这会儿谁也不敢胡乱揣摩皇帝的意思,就怕行差踏错,惹来祸端。 这个节骨眼儿上,又有传言说江彬和钱宁即将回来,张苑听到后紧张不已。 对于别人来说,江彬和钱宁不过是两个皇帝跟前的佞臣罢了,但对于张苑来说,这可是他在皇帝面前保持圣宠不衰的最大阻碍,甚至可以说会影响他未来的生死存亡。 张苑也知道仅凭自己的力量跟江彬和钱宁对着干不太容易,毕竟二人是皇帝主动召回来的,他只能尽可能阻挠,但二人一旦面圣后会如何,那就不是他能干涉的了,尤其是现在钱宁还恢复了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 张苑琢磨半响不得要领,最后决定直接派人去找江彬和钱宁。 张苑的想法很简单“与其等两个佞臣回来后我费尽心思去对付,倒不如把他们收拢到麾下,只要他们一天在我手下做事,我就有办法控制他们。谁不听话,直接干掉就是” 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等张苑具体落实时才发现困难重重。 这二人虽然以前都跟他有一定联系,但其实彼此关系不那么亲密,想收买二人并不太容易。 尤其他还知道现在钱宁已投奔沈溪,江彬那边也有意要往沈溪北上的路径靠拢,意识到现在最大的敌手已不在二人身上,而在那个提拔过他、给了他第二次政治生命的沈溪。 张苑后知后觉,马上派人给沈溪送信,希望能得到沈溪“支持”。 这边张苑做事积极,另一边小拧子和张永也有所动作。 而他们从开始目标就很明确,不去跟江彬和钱宁作对,而是直接向沈溪示好,总归以前已铺好路,现在知道沈溪即将回朝,他们几乎每天都会跟沈溪一封信,汇报皇帝身边的情况,处处表现出对沈溪的恭顺,保证将来对沈溪制定的策略会言听计从。 “不能让张苑占了先。” 小拧子在跟张永私下见面时,特意提醒对方,“这几天他那边小动作不少,派了几波人出去,好像是有什么大动作。” 张永道“咱跟沈大人早就有联络不假,但就怕张苑现在拥有司礼监掌印的权势,更容易受到沈大人青睐。” 小拧子骂道“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张苑不就是仗着自己是东宫老臣,才如此飞扬跋扈么现在朝中反对他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皇宫内苑,二十四衙门中有能力的太监,哪个不烦他他都快成孤家寡人了难道沈大人会用他这种要能力没能力、要人脉没人脉的昏庸之人这人见利忘义,以前害过沈大人,沈大人绝对不会相信他。” “是。” 张永点了点头,算是同意小拧子的说法。 小拧子突然想起什么来,又道“倒是留在京城那边的贵人这几天接连送信过来,询问陛下的近况,咱家一直没有回信你看是否有必要跟她说一声” 张永马上意识到小拧子口中的“贵人”是近来逐渐失宠、被朱厚照留在豹房的丽妃,以前小拧子可是一门心思要投奔丽妃的。 张永道“没那必要,有事还是等回到京城以后再说。” 对于宫里这帮太监来说,最重要的生存之道便是见风使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谁有权势就听谁的。 丽妃得宠的时候乃是朱厚照身边说话分量最重之人,小拧子等人自然唯恐巴结不及。 但现在丽妃独守冷宫,也就是豹房,人比黄花瘦,小拧子和张永都不想跟这种不得志的女人来往,也就有意无意把丽妃嘱托的事情拖延下去。 小拧子作为皇帝身边最宠信的太监,当然知道现在风向往哪边吹,沈皇后正得宠,她就算要星星朱厚照都会想方设法满足,什么丽妃、花妃都要靠边站。 而这会儿丽妃则不甘心就此失宠,朱厚照离开京城后,其实她已得到一定自由,这跟她手上掌握有廖晗这张牌有关。 通过廖晗,丽妃可以清楚地知道外面的情况,她的书函可以随时传出豹房,甚至可以获得一些出入的便利和自由,这会儿她跟花妃之间已顾不上缠斗,专心致志查清楚皇帝的动向,并且开始为皇帝回京后重归豹房做准备。 但她获得的信息回馈并不太好,尤其是当得知朱厚照为了沈皇后茶饭不思时,更意识到危机临近。 与此同时,她的一份书函送到了正在北上途中的沈溪手里。 丽妃几乎是病急乱投医,发现自己的权势一步步失去,并且可能就此被皇帝雪藏时,丽妃想到最能帮到自己的人其实是沈溪,只有沈溪出手相助才是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办法。 “大人,这女人不识相,明知道皇后乃是沈家人,她还来信请求大人相助。”信函是由云柳派手下情报人员送来的,最后由熙儿送到沈溪跟前。 因为是敌对者发来的信函,再者书信并没有使用密码等保密措施,使得熙儿提前得知信的内容。 沈溪脸色冷峻,喝斥道“这种事跟你有关系吗” 熙儿吐吐舌头不再言语,而沈溪则继续看着书函。 有关丽妃的事,沈溪通常都会严肃对待,毕竟这女人跟他的关系非比寻常。 沈溪把书函看了几遍,放下来道“这女人看来的确不能留在京城,否则迟早成为心腹大患。” 熙儿瞪大眼道“大人你是要杀了她吗若在京城下手不太容易,尤其是在豹房里” 沈溪道“天子脚下杀人,杀的还是陛下的枕边人,你是想让我沦为阶下囚吗” 熙儿瘪嘴不语,沈溪再道“下一步丽妃很可能会动用陛下跟前的力量,来换取她地位的提升,但可惜现在陛下身边已没有真正听她调遣的人。” “那大人还担心什么”熙儿道。 沈溪道“别忘了还有江彬和钱宁,甚至是许泰、李荣这些人。朝中想上位的人不在少数,而有些人手上掌握的资源远远超出你我的想象,陛下也并非完全不念旧情之人,在陛下于皇后处得不到认同时,自然会想到故人,以得到心灵的慰籍” 熙儿紧张地道“那就是说,陛下可能还会回归豹房,沉溺逸乐” 沈溪点头道“豹房一定会回,但选择新人还是旧人的问题,必须提前绸缪。” 豹房内,丽妃近来都在忙碌,但眼见距离皇帝越来越远,此时心力交瘁,身体也大不如前。 这天丽妃又让廖晗到豹房,把一方木匣交给他。 廖晗打开来看过后,苦着脸道“干娘,这样做不行啊您总在变卖首饰换钱,长久下去怕是家底要被掏空。” 丽妃冷声道“否则呢趁着陛下没回来,不赶紧收拢人心,难道还要等陛下回到京城后再做事吗豹房的太监,还有宫里的执事,哪个不是贪得无厌之徒难道不给你好处,你会给本宫做事吗” “干娘,您话可不能这么说,孩儿心一直都是向着您的。”廖晗支支吾吾道。 丽妃瞪了廖晗一眼,她很清楚其实变卖首饰家当的钱,有很大一部分被廖晗给扣下私吞了,但她不动声色,便在于她现在能用的只有廖晗一个,旁人根本无法满足她对外传递消息的需求。 丽妃道“赶紧派人去查陛下的情况,看看圣驾什么时候回京还有,若是沈之厚送书信到京城,一定要第一时间把书信交到我手里。” 廖晗把木匣攥紧了些,点头哈腰道“干娘您放宽心,孩儿会把事情处理好。哦对了花妃娘娘那边派人前来传话,说是想跟您聚聚,您看是否” 丽妃皱眉道“花妃她做事什么时候需要你从中代劳了” “嘿,这不正好碰上她的人么干娘,您千万别误会,孩儿可不是那种见异思迁之辈,孩儿只是您一人的干儿子,您若不同意,孩儿只管拒绝便是。”廖晗道。 丽妃怒火中烧,但她知道此时不能发作,再三压抑后,她才摇头“本宫暂且不跟她见面,若她有要紧事,就亲自到本宫寝殿来,否则的话” 廖晗赶紧道“明白明白,孩儿这就去嘿,这个不识相的女人,居然以为她能跟干娘您平起平坐孩儿这就去打发她的人” 说完,不等丽妃吩咐,廖晗便径直往门口而去。 廖晗出门后,脸上卑微之色尽去,嘴角露出一丝不屑,显然心底并不觉得丽妃是可以“托付”前途之人,口中念叨“要不是看在你还有一点家当,鬼才理你一代新人换旧人,指望陛下重新恩宠你还不如留着点东西过下半辈子日子呢” 至于丽妃这边,送走廖晗后心情异常沮丧。 丽妃心中一口郁闷半天不得排解,最后猛地一拍桌子,把侍候一旁的几个宫女给吓了一大跳。 “出去,都出去让本宫独自安静一下。”丽妃厉声道。 宫女们赶紧退下,丽妃则手撑着桌子半天没缓过气。 “沈之厚啊沈之厚,我今天这一切说到底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不给我一儿半女,我能落到今天这般田地眼见着我落难,你要是置之不理,就算我死了,也一定会让你脱掉一层皮” “或许你一度是不怕被陛下知道我们以往的事情,但那是以前,现在陛下跟你之间早就有了嫌隙,哪怕我们的事只是一粒火种,也可能形成燎原之势不信咱们走着瞧” 随着沈溪和朱厚照即将回京,朝野即将发生巨变之事,暗中迅速发酵。 其中最受人瞩目的两件事,第一件便是王琼调任兵部尚书又临时撤回任命,第二件事则是谢迁主动上疏致仕。 本来谢迁要退出朝堂,只对杨一清提出来,但随后他又在内阁处置公文时,当着几位同僚的面说出来,此事很快便朝野皆知,谁都知道谢迁想要退出朝堂了。 这天紫禁城永寿宫内,杨廷和跟暂行司礼监中事的李兴一起来见张太后,详细把朝野发生的事跟张太后一提。 朱厚照不在京城这些日子,张太后开始过问朝政,作为当朝太后,她也的确拥有这样的权力。 之前张太后做的很多事,都是在为她出面干涉朝政做准备,哪怕不能垂帘听政,张太后也想成为朝中一股不容忽视的强大力量,在儿子基本不问朝事的时候,国家大事可以有人管理而不出乱子。 至于李兴和杨廷和,都是张太后这一派的人。 “太后娘娘,谢阁老的确提出要在陛下回京师后上疏请辞,而且他还说了,陛下现在羽翼丰满,已不需要他这样的老臣来辅佐,终于可以安心把位子让出来,回老家颐养天年” 高凤被撤换后,李兴已成为张氏一门在朝中的代表。 李兴很懂得把握时机,毕竟他拎得很清,自己既不是张苑的人,也没有跟小拧子和张永站在一起,在司礼监中属于第三方势力,若没有外来力量的支持,他很难在秉笔太监的位置上坚持下去。 李兴当然知道应该巴结沈溪,但问题是现在巴结沈溪的人太多,而之前李兴已跟张氏一门建立起联系,他现在并不是说完全站在张氏这边,更多的是脚踩两条船,见风使舵。 张太后神色冷峻,道“谢老可有说过,谁来接替他的位子” 李兴没有直接回答,先看了旁边静默不语的杨廷和一眼,这才回道“回娘娘,谢阁老没提,不过按照规矩,应该由梁大学士接任首辅,毕竟此前一直都是按照入阁来排序,作为次辅,梁大学士接管首辅之职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且梁大学士在朝野素有清名,文武百官不会有异议。” 张太后看着杨廷和,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梁大学士跟沈国公走得太近了。” 一句话就全盘否认梁储这几年在朝中的辛劳,只因跟沈溪走得近,就被张太后剥夺继任首辅的资格。 李兴非常为难,苦着脸道“娘娘,这件事很难办啊,奴婢也知杨大学士乃继任首辅的不二人选,但规矩就是规矩不好破坏啊。” 李兴言中之意,一旦谢迁走了,按照规矩就是梁储来担任首辅,哪怕别人再推崇杨廷和也是白搭,除非让梁储从内阁退下来,如此一来就只有致仕一途。 六部尚书转为阁臣可行,但内阁大学士转六部尚书,并不符合大明官员的升迁途径,也是一种巨大的羞辱,此前尚无先例。 张太后道“有何不可梁学士一向不得哀家欣赏,资质平庸,碌碌无为,如果朝廷发生大事,关键时刻他能顶得起来” 这话大肆贬损梁储,有意抬高杨廷和的身份和地位,说得好像除了杨廷和外,旁人都难以撑起内阁的门楣。 杨廷和行礼“太后明鉴,如今这些事要等陛下回朝后再行论定,再者谢老乞骸骨只是一家之言,做不得准。” “嗯。” 张太后点点头,用欣赏的目光望着杨廷和,“杨大学士从来都是哀家中意的不二首辅人选,有杨大学士在,至少能压制朝中不良风气哀家希望杨大学士将来能秉承朝廷公义,令满朝文武上下一心,为皇家效忠。” 杨廷和再次施礼“臣诚惶诚恐,就怕辜负太后的期望。” 张太后笑道“你能力方面没有任何问题,现在面临的难题是从入阁顺序上,该由梁学士来接替谢阁老之职,所以只能想办法让他从朝中退下,最好跟谢阁老一起致仕。今后内阁出缺的话,也不再由资质平庸者填补,最好找一些有本事识大体的人入阁。” 杨廷和心里一动,明白了张太后的意思。 将来入阁的官员,有没有本事都属其次,关键是要“识大体”,而所谓的识大体就是必须是“自己人”,谁听张太后的话,谁就有资格入阁。 在这种事上,杨廷和不好表态,因为他自诩要维持朝廷公义,不能因好恶和党争强推没能力的人入阁。 李兴则笑道“娘娘所言极是,要是碰上那既没能力又不听调遣的,还要费力更换,造成朝局混乱,不如从一开始就把人甄选好,一劳永逸。” 李兴说话时,一直打量杨廷和,生怕自己哪里说得不对而开罪这个内阁三把手。 但此时杨廷和好像哑巴一样,低着头,像是在思索什么事情,无论李兴和张太后说什么,他都不插话。 最后张太后发现杨廷和态度不对,问道“杨卿家,此事你如何看” 杨廷和道“回太后,臣在此事上并无意见,只等陛下回朝。” 张太后没有勉强,微微颔首“想来陛下很快就要回到京师,再过个十天半个月那时候就该把事情定下来,再跟朝中通个气,多颂扬一下杨卿家的功绩,让人知道哀家在首辅接替人选上是怎么个意思。” 杨廷和赶紧劝止“太后,此事不宜张扬。” 杨廷和到底有脑子,他很清楚现在张太后跟皇帝间对立严重,本来可能朱厚照有意让他来当首辅,可一旦听说是太后在后边发力,也会把他给刷下来,别到时候反倒是他杨廷和被勒令致仕。 “嗯。” 张太后未置可否,转头看着李兴道,“李公公应该知道怎么办吧” 李兴笑道“明白,明白太后娘娘,您就瞧好了。” 正文 第二六〇九章 无心风景 在张太后的主导下,朝中开始颂扬起杨廷和的丰功伟绩。 一切从杨廷和年少成名讲起,说他十二岁乡试中举,十九岁中进士,乃是天下间少有的神童。然后又说杨廷和参与编修宪宗实录和会典时,每次对内容草拟,作为副总裁官的时任宰辅丘濬竟不能更改一字,丘濬因此称赞他有良史之才。 说完才华又说孝义。弘治十二年,杨廷和祖母去世,他毅然抛下左春坊左中允这一前途无量的职务,回家丁忧,三年后才复出,错过了关键的为当时还是太子的当今天子朱厚照讲解、读书的机会。 反观某人,祖母去世竟然不归家丁忧,反而利用杨廷和不在朝的机会,通过巴结太子地位迅速蹿升,进而窃取高位,简直是恬不知耻目标直指沈溪。 说完孝义又说官场成就。 杨廷和于弘治十一年主持顺天乡试,弘治十八年又主持会试,可谓桃李满天下;自从入阁以来,做事矜矜业业,为扳倒刘瑾立下汗马功劳得,又把沈溪的功劳强行安排到杨廷和头上。 消息越传越广,很快便京畿皆闻,朝廷上下都知道,有人想要强推杨廷和接替谢迁卸下的首辅之位。 英国公张懋的府宅。 张懋仍旧跟平常一样与夏儒下棋。 如今张懋的身体大不如前,背后需要找东西靠着。尽管此时门窗紧闭,但他依然不断捂嘴咳嗽,然后侧首吐痰。 旁边立着两个侍女,一个端着痰盂,专门为张懋接痰,另一个则不停地拿着干净的锦帕为张懋擦拭嘴角。 “这步棋老朽终于看懂了。” 张懋一阵剧烈咳嗽后,突然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沈之厚此番回来,有很大可能会执掌朝堂权柄随着谢于乔退下,朝中能跟他作对的人少之又少,这中间最不甘心的,恐怕就是张氏外戚一族了。” 夏儒手上捏着枚棋子,迟迟没有落下,心有所感之下,抬起头来,目光凝视张懋,神色间满是迟疑。 对旁人来说,可以在张氏外戚和沈氏外戚相斗中做出中立或者是倾向于沈溪的态度,以此确保自己的地位。 但夏儒却不行,因为他自己也是外戚,同时还是三家外戚中势力最弱的存在。因为张太后跟夏皇后的良好关系,以往夏家一向往张家靠拢,此番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夏儒心想“英国公明知我夏家跟张氏外戚走得近,为何非要在我面前表达如此感慨呢” 夏儒脑子急速转动,突然问道“张老准备在沈国公回朝后,往哪方倾斜” 张懋笑盈盈地望着夏儒,道“那依国丈的意思,本公该如何做才妥当呢” 一时间夏儒不知该如何回答,显然他不想做选择。 张懋明白夏儒的心态,摇了摇头,“张氏一门以往无人可撼动,便在于先皇只有张皇后这一脉外戚,但自古以来皇帝只娶皇后一个的只有先皇一人或许国丈现在还不甘心陛下另立皇后之事吧” 夏儒此时已无心思考下棋之事,手上的棋子不由放回棋盒中,神色稍显焦躁不安。 过了好一会儿,夏儒才幽幽说道“自古以来,同时立两位皇后的,恐怕也是绝无仅有了吧” 张懋收起笑容,这个时候他已经笑不出来了,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国丈,恕我直言,之厚这些年做的事情,其实对咱这些老家伙来说,有益无害,朝廷因他而威震四夷你认为呢” 夏儒在认真思考后,重重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张懋的说法。 “唉” 张懋突然又叹了口气,道,“奈何陛下要收拢沈氏一脉为其所用,便做出另立皇后的决定,站在陛下的立场,这么做无可厚非,毕竟以如今沈家的地位,再让沈家小女入宫为嫔妃,怕是之厚不会同意。那位可是陛下在东宫时的先生,在朝如日中天,非比寻常啊” 夏儒苦笑了一下,道“其实我并不怪沈家抢夺皇后之位,而是惭愧于陛下对小女情分太少,这国戚之名,名不副实啊。” 张懋道“即便如此,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另外两家国戚做大,不做努力了吗这个时候,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夏儒听到这里,更加迷惑地望着张懋,问道“张老之意,是让我夏家往沈家靠拢这怕是不太合适吧” 张懋严肃地道“老朽并未有让你往哪边靠拢之意,只是想让你在外戚之间出现争执时,尽量站在客观中立的立场” “若不出意外的话,之厚回朝后将会有一场外戚正名之争,且看陛下对张氏一门的态度如何” “以老朽看来,陛下对太后一族并无纵容,联系到陛下回京途中跟沈家小女的纠葛还有之厚做事的一贯手段,只怕这场斗争会呈现一边倒的态势。” 夏儒微微皱眉,低下头沉默不语,显然是在认真思索张懋的话。 张懋继续道“现在最不怕的就是沈家做大沈家除了之厚在朝,无人可顶上,可一旦张家势大,这朝中怕是永无宁日。” 说到这里,张懋觉得话说得差不多了,重新拿起棋子“来,我们不探讨这个问题了,继续下棋。” 夏儒完全没心思跟张懋对弈,下一步错一步,很快便满盘皆输。 张懋笑着说道“这局不算,国丈回去后多思虑一下此事,等回头再来下,到那时看看老朽说得是否正确。” 沈溪人在北上途中,心思却全放在新城、南京,抑或是东昌府城聊城、京师上,任何时局变化他都会去仔细研究一番,未雨绸缪。 云柳见过谢迁后,很快带着谢迁的信函南下。 本来她应该留在京城,奈何现在南边的事太多,熙儿跟在沈溪身边无法胜任情报统领的职务,云柳只能自己辛苦南北跑。 三月底,云柳来信说她人已过临清州,准备三四天内便来跟沈溪会合。 “师姐说要来接替我,还说我没什么本事,根本帮不到大人的忙。” 平时熙儿不敢在沈溪身边说三道四,但她毕竟是沈溪的女人,在闺房里,她拿出小女人的姿态,甚至一向亲近的云柳也不客气,在沈溪面前表达她的不满。 沈溪态度很平常“你现在进步很大,值得表扬。” 熙儿撅着嘴道“大人说哪方面进步很大我总觉得在一些事上,不能趁大人的心意。” 沈溪倚在暖被上,半眯着看了熙儿一眼,却见一双明亮的眸子正瞪大看着自己,好像他的每句话都能对方重视。 沈溪道“不管哪方面,都有进步,只是你有时候没法克制心中的好恶,你师姐也是这样,把功名利禄和利益得失看得太重。” “哦。” 熙儿想了想,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因为她没听太懂沈溪的话。 沈溪柔声说道“你俩脾气倔,做事争强好胜,很多时候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其实这并不是坏事,只是随着跟我做事,如今我愈发往权力核心靠拢,很多事便不能再用好恶来定,即便你再恨一个人,也要考虑和顾全大局,把心中的好恶降到最低随心所欲的机会将越来越少。” 之前的话,熙儿懵懵懂懂,但这话她却听明白了。 熙儿道“就算心里再恨,也要忍着吗” “不然呢” 沈溪没好气地道,“你是可以任性做事,但带来的结果可有想清楚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算是我自己,也没法把每件事都考虑周全我这些年也做了不少错事,让今天饱受其害。” 熙儿眨眨眼,认真思索沈溪所说的“错事”是什么。 很快她就想到,沈溪的确做过“错事”,比如说高宁氏,再比如对待惠娘和李衿的问题。 作为情报头目,熙儿知道沈溪很多秘辛,她对沈溪的理解比别人透彻些,只是她很少静下心来认真思考。 沈溪道“跟了我这么多年,也该把心静下来,很多人情世故不需要你和你师姐来考虑,只要听从吩咐行事便可有时候我很难对你们解释为何要这么做,只能靠你们自己去想,慢慢就会明白事情怎样做才会更有益你师姐在这方面,比你有天分多了。” 熙儿重新撅起嘴“哼,大人还是心向师姐不过也对,谁让她是师姐呢” 哪怕沈溪可以享受一宿温存,但天亮后,路途仍旧要继续。 清晨,大运河上起了浓重的雾,沈溪从驿馆内出来时,前方正好有大批商船路过,串成一条长龙向南进发,成百上千的纤夫在岸边拉纤遇到不太顺的河段,如果风力还小的话,纤夫的作用便凸显出来,岸边一片繁忙。 沈溪看了看岸边的柳树,没有着急往前走,口中轻叹“淮河以北如今也是柳絮飘舞,看来春天真的来了。” 虽然沈溪有权利封锁河面,让他北上的路途可以更加安全,但他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知道,皇帝出游已给大运河沿岸带来太多消极影响,他北上途中没有什么要紧事,完全没必要破坏沿途安宁,哪怕此时商船队伍堵住河道,他也没派官兵过去勒令往岸边泊靠等候他行船,宁可让其先过去,再乘船离开。 熙儿老早便带人到岸边去看,生怕路过的船队中隐藏有刺客。 经历南京之事后,熙儿应付刺客上小心许多,虽然她在很多事上很任性,但她保护沈溪上却丝毫也不含糊。 熙儿很清楚,沈溪不但是她的上司、靠山,更是她的男人,还是她下半辈子幸福的依靠,若是沈溪出事,那她努力拼搏赚下的家当和未来的美好憧憬将不复存在。 “熙侍卫,看来没人了。” 目送最后一批商船过去,朱鸿带着几名侍卫笑呵呵回到岸边靠近驿馆的地方,对熙儿说道。 熙儿眺望一下南下的商船队伍,口中不满“一次运这么多货,却没有打着咱们新城的旗帜,莫不是哪位大人运的私货” 这种问题,朱鸿没法回答,甚至朱鸿对那些商船的来头也未曾询问过。 等熙儿带着人回到沈溪跟前,却见沈溪坐在一条长凳上,看着不远处起来劳作的百姓,脸带笑容,一副悠闲的模样。 “大人,可以走了。” 熙儿在沈溪身后行礼,“江上的雾还没散,若是怕出意外的话,可以等雾散了再走。” 沈溪没回头,随口问道“若一天不散,那就一天不走” 熙儿想了想,回答不出来。 沈溪站起身,回头看着她,没好气道“走了。” 熙儿赶紧让路,让沈溪通过,而她则带着人,紧跟在沈溪身后。 驿馆的人没出来送行,哪怕他们有心巴结也不敢冒险,沈溪身边带的官兵足足有四五百人,还有上百名侍卫,昨夜在驿馆旁扎营,让驿丞等人心惊胆寒。 等沈溪来到岸边时,官船已备好。 沈溪伸了个懒腰“河面倒也清爽,只是今日太过疲累,无心欣赏风景看来到船上后要补上一觉了。” 站在沈溪身后的熙儿听到此话,俏脸一阵发烫,平时沈溪熬到很晚,不过因为昨夜沈溪进了她的闺房,熬得更晚了,连她自己都困倦不堪,准备上船后好好休息。 “大人,可以上船了。” 马九一直在船上守着,检查完船只后,上岸向沈溪通报。 沈溪点头,随即后面有人把一身黑色斗篷的朱烨押解出来,一行往船上去了。 等沈溪上船后,侍卫和部分官兵上了其他船,留下大约近三百多骑,纵马在沿岸跟随。 官船队伍上路,继续北上。 朱厚照郁闷几天后,情绪终于好转了些。 这天船队老早便在临清州码头泊靠,进入州府,入住地方官府为他安排的临时行在,朱厚照去求见沈亦儿不得,百无聊赖之下,到后花园逛了逛。此时正值春暖花开,他却无心院内美妙的风景,一直郁郁不乐。 “陛下,您离开京城大半年了,接下来是否加快行程回京” 张苑趁着跟朱厚照请安奏事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提醒。 朱厚照斜着瞟了张苑一眼,道“朕之前没说过,慢慢行船,跟沈尚书一起回京城吗沈尚书没来,朕一个人回去算什么事” 张苑心道“平时陛下不言不语,心思捉摸不透,今天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应该鼓动陛下早些回京,这样才能尽快把京城局势稳定下来,不然的话,李兴或许会在那边兴风作浪。” 张苑笑呵呵地道“陛下请放宽心,沈大人从南京出发后,北上速度很快,相信用不了几天就能追上来,进入北直隶地界应该就能碰上了。” 朱厚照皱眉“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嫌朕走得慢,耽误你的大事了” “不敢,不敢。” 张苑赶紧解释,“沈大人得陛下传召,星夜兼程而来,而陛下乃是千金之躯,只需稍微加快速度便可一切以陛下龙体康泰为先” 朱厚照仍旧无精打采,无心跟张苑争论什么,道“既然你说慢,那朕就干脆不走了,等沈先生到了再一道走。” 张苑心情异常沮丧“早知道就不劝了,之前一天好歹还能走个二三十里,这下倒好,陛下决定暂时歇下来,不动弹了唉,看来陛下被我那大侄女给折磨惨了,觉得什么事情都没意思,堂堂九五之尊,连个小丫头都对付不了” 朱厚照突然又唉声叹气,张苑不敢随便应声,就在张苑准备告退时,朱厚照突然问道“皇后这两天除了行船,就没出去玩过吗” 张苑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心道“我上哪儿知道大侄女的事情” 张苑支吾道“陛下,老奴不知情。” 朱厚照瞪眼“之前让你看看皇后有何喜欢的,送一些去也不行” 张苑道“陛下,老奴平时见不到皇后娘娘,无法求证此等事情。要不让袁夫人过来陪陪您” 朱厚照突然暴怒“怎么还提那女人不是让她回去吗你怎么做事的” 张苑苦着脸道“陛下一日恩宠,对一介小妇人来说那就叫承天之恩,老奴让她走,她却不肯,希望能跟陛下再续前缘看起来这位夫人也是重情重义之人。” 朱厚照脸上有不忍之色,叹道“朕也没办法,朕跟她之间算是有缘无分吧。” “陛下,要不您再见见她,亲自送她走” 张苑想得很透彻,既然皇帝因为沈亦儿的事而烦忧,不如让朱厚照找到别的方式解脱。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朕见袁夫人本来没什么,就怕皇后又知此事,那朕就彻底没法跟她交待了送袁夫人走的事,朕就交托给你了。” “陛下,其实您可以带袁夫人回京城,找个地方将她安置下来。”张苑提醒道。 以张苑的思路,总归朱厚照在京城有一座豹房,把女人暂时寄在豹房内,未来想起来的时候可以去见见,总好过于现在狠心把人送走,将来后悔。 朱厚照板着脸来“朕说话不好使是吧让你送走就送走,若是皇后知道朕把人一直留着,肯定会惹来事端,既如此不如狠下心来,快刀斩乱麻。这感情的事,最是掺不得假,朕不想让皇后失望” 正文 第二六一〇章 舆论中心 朱厚照下狠心要把袁夫人送走,张苑不敢违背,只能按照吩咐办事。 临走时给予袁夫人的赏赐不少,有些是朱厚照赏的,张苑也难得地掏腰包,好在所出银子全都是地方官孝敬,倒也没多心痛。 “回去看好她,别让她出来抛头露面,就算以后想做这营生,也必须要等个年,指不定什么时候陛下又把人给招回来。” 张苑对地方官府前来接人的吏员吩咐道。 那名吏员点头哈腰“公公您尽管放宽心,我家大人把夫人接回去后便会用琼楼玉宇好好供养起来,不让她出院门,她那死鬼丈夫也休想靠近一步就当是给宫里的贵人养着。” 张苑满意点头“总算有点眼力劲儿。咱家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人没看好,你家大人以后想升迁难上加难,把差事办好以后到京城,咱家会帮他上位咱家跟沈大人关系良好,他可是吏部尚书,管着天下官员的考核呢。” 那吏员覥笑着道“明白,明白。” 张苑这才端茶送客。 人走后张苑还有些放心不下,又找了人跟着,嘱咐一定要看着袁夫人安顿好后才回来。 张苑做事小心翼翼,但他做的这一切根本就不算什么秘密,小拧子和张永在旁看得一清二楚。 等张苑把一切做得妥妥当当,张永将探听来的消息跟小拧子一说,小拧子面带奚落之色,嗤声道“陛下当日跟他说得很清楚,把人送走便可,他却偏要弄这么多花哨的东西,感情以为陛下定会再临幸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女人他以为是功劳,其实是自找麻烦。” 张永感兴趣地问道“那要不把这件事捅到皇后娘娘那里去,让那家伙吃不了兜着走” 小拧子面带忌惮之色“之前的事情,已闹出天大的乱子,现在谁敢乱来再走漏风声的话,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张永点点头“那意思是咱不拿这件事做文章了” 小拧子叹了口气,摇头道“要对付张苑,不能光想利用皇后娘娘做文章始终咱是陛下的奴婢,总不能不考虑陛下的感受吧之前的事,其实咱家已很后悔了,没伤到张苑的皮毛,却让陛下难过这么多天。” “呵呵。” 张永脸上不由涌现含混不明的笑意。 张永心道“小拧子乃是陛下身边人,看起来高高在上,但面临大事时却是这种婆婆妈妈的表现,实在让人难以置信想来是跟他年岁小、不谙世事有关吧我可不能跟他学。” 张永道“拧公公,做大事可不拘小节” 小拧子瞪了张永一眼“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做大事必须不择手段咱可是皇家的奴婢,奴婢做事要有分寸,得处处为主子着想也罢,你长久不在内帷做事,怎知其中规矩沈大人那边有消息吗” 终于说到在意的事情,张永有些紧张地道“算时间,沈大人应该快到徐州地界了再过几天就能追上咱们。” 小拧子道“现在能让陛下定下心,早日返回京师之人,舍沈大人其谁可能沈大人到来后会跟皇后好好说教一番,皇后原谅陛下,那事情就算过去了。” 张永道“沈大人来,对咱一定是好事” 小拧子笃定地道“必须是好事啊不过要防备张苑抢先一步跟沈大人攀关系,听说这次在江南,魏彬在沈大人面前好生露了一把脸” “咱这些人现在都知道谁能靠上沈大人这棵大树,谁就能上位,咱家常伴于陛下跟前,没有闲暇去迎接,跟沈大人相见之事,可要落在你身上。” 张永笑道“拧公公放心,不用你提醒,其实咱家早就去信给沈大人,而且是过两天就有一封,把陛下跟前的事逐一跟他说明,以体现咱们的诚意。” 沈溪北上途中得到的情报多不胜数。 很多皇帝跟前的秘辛根本就瞒不住他,除了他安插的密探查出端倪,还有大把人通风报信。 并不单纯只有张永给沈溪写信,张苑也在写,皇帝跟前一帮太监基本没落下,总归现在谁都想通过一些方式来向沈溪示好。这帮人都是人精,知道塞银子没用,因为以往沈溪表现出来的是从来不缺钱。 反倒是皇帝身边的真实情况,这帮人觉得沈溪作为外臣应该很想知晓,本身内官跟外臣暗中联系属于违制,他们觉得以这种“授人以柄”的方式来给沈溪传信,会更能体现出他们的诚意。 “大人,看来皇后娘娘跟陛下之间产生矛盾了。” 这天前来送信时,熙儿一脸担忧地说道,“现在外边都在传,陛下长久不回京城,是因为跟皇后娘娘的矛盾没有解开”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熙儿心里难免有些得意皇后是沈溪的亲妹妹,沈溪在朝地位尊崇,连带着沈溪的妹妹都沾光,甚至敢给皇帝使脸色看,就像民间夫妻一样吵嘴并冷战,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沈溪很谨慎“陛下很多时候是孩童心性,皇后更是个未长开的孩子他们吵架会有什么好结果” 熙儿道“大人,现在都在说,只要您到陛下跟前,帮忙说和一下,陛下便能跟皇后娘娘和好。” 沈溪摇头“我那妹子已嫁进宫门,之前我跟陛下约定说她可以自行离开,但真有那么容易想来亦儿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和解之事,需要他们夫妻俩检讨自己,相互体谅,两颗心才能慢慢走到一起外人很难参与进去。” “哦。” 熙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沈溪道“民间风传该制止一下皇室秘辛如此轻易便流传开来,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塑造陛下跟皇后不合的表象,对我沈氏一门无任何好处,反而会让人觉得皇后恃宠而骄,倚仗我在朝中的地位不给陛下面子,有违圣人之道。” 熙儿感觉问题重大,连忙道“但是大人,现在外面传闻太多了,要制止可不容易啊。” 沈溪想了想,道“要制止很困难,那就多传播一些谣言,越离奇越好,比如说陛下恋上什么酒家女,游龙戏凤之类的,把之前的事掩盖过去。” “堵不如疏,只有消息变得错综复杂,才没那么多人关注现在对我们沈氏一门来说,情况极为特殊,绝对不能让沈家始终处在舆论中心。” 就在沈溪拼命追赶皇帝时,京城这边因一件事打破原本的平静。 并非西北或辽东那边有什么紧急军情,而是中原之地出现灾情。 这几年中原大灾小灾不断,旱灾、水灾和蝗灾交替发生,造成中原民不聊生,战乱频频。 即便沈溪领军平息地方叛乱,但这一年情况没有根本性好转,今年刚开春,桃花汛起,黄河再次决堤,中原地区又增添数十万灾民。 朱厚照虽然在中原之地滞留,但距离受灾地区还比较远,对此事全不知情。 消息传到京城,让本来已准备致仕乞老的谢迁着紧起来,但有些事并非他独自便能决定。 这天下午,杨廷和、梁储、靳贵以及兵部侍郎王守仁、工部尚书李鐩和户部尚书杨一清齐聚谢迁位于长安街的小院,共同商讨有关中原水灾的问题。 本来王守仁没资格前来,但谢迁对王守仁寄予很高的期望,特地让其与会,反倒是有多名部堂被谢迁以“职司不符”为由并未邀请。 朱厚照离开京城后,谢迁尽量避免给人造成他擅权的固有印象,因而就算有再大的事情需要商谈,基本都是他单独找相关职司衙门的官员面谈。 像今日这般小院里一次性聚拢如此多顶级大臣,还是首次。 人们陆续到来,此时太阳高悬西边的天空,也就是说与会者是在上班时间赶来,并不打算在谢迁的小院停留太长,毕竟正式散班前还要各自回衙门,有什么要紧事,必须得趁着衙门尚在办公时尽快处理好。 几人到来后,谢迁让次辅梁储主持这次闭门会议。 梁储把这几日来中原地方有关灾情的奏疏当场给几人宣读,因为决口很突然,此番又是十多个县大面积受灾,地方官府很担心后续发生瘟疫,流民乱蹿,带来更大的灾害,因而奏报比较急,重点抓得也很准。 等梁储说完,旁边的李鐩面带担忧之色“河南巡抚衙门如何说的” 梁储道“尚未有河南巡抚的上奏。” 李鐩摇头“这可就奇怪了以往遇到灾情,一向都是河南巡抚先上报,地方奏疏多半只是对上报进行补充,今年有些反常。” 靳贵在旁提醒“如今陛下也在中原之地。” 王守仁紧张地问道“灾情可有影响运河周边” 梁储摇摇头,随即目光望向谢迁“目前看来对陛下北上并无影响,水陆交通皆无阻塞,只是后续若是灾民东去,可能会让陛下碰到,但相信地方官府会努力阻止流民产生,不至于影响陛下归途” 都在等谢迁说话,但此时谢迁却闭着眼,像是养神,又好像是在仔细倾听。 简单的交谈后,李鐩、杨一清和王守仁对情况基本了解,其实谢迁找他们三个部堂来之前,内阁有过闭门会议,只是可能关系重大,必须要由六部相关衙门参与,因为具体救灾举措要落实下去,需要六部尤其是户部协助。 杨一清道“谢老,不知此番需要调拨多少款项往中原按照以往的经验,若是决口超过一里,或者有多处的话,一次恐怕就得十几二十万两银子,若再加上赈灾,可能需要超过三十万两就这还得要看具体情况” 几人都不说话,等待谢迁表态。 谢迁终于在众望中睁开眼,先给杨一清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蹙眉道“现在银子的价值,还能跟几年前相比吗” 只是一句话,就让屋子里几人陷入尴尬。 他们首先想到的,是这几年因吸纳大笔佛郎机白银,使得民间银价下降。 以前朝廷一年能收入二三百万两银子就不错了,但过去这几年光是朝廷府库中就有超过一千万两银子,民间流行的银子也非常多。 谢迁道“银子不值钱,灾区物价腾贵,一下子调拨那么多银子到灾区,能变成粮食还是衣物百姓能靠这几十万两银子吃饱穿暖” 问题抛回杨一清,毕竟杨一清管着户部。 杨一清为难地道“京师粮仓内储粮不足,中原府库空虚,再者过去几年战乱不断,想筹措用于赈灾的粮食太过困难” 在场大臣都熟悉大明的情况,哪怕王守仁只是兵部侍郎,也对民间的情况非常了解他在西北当过几年巡抚,有治理一方的经验,而王守仁镇守的宣府又是西北军粮物资的主要储存地。 现在大明实在太“穷”了,穷得只剩下银子。 这些人都熟悉谢迁的一贯做派,他一向不主张把府库内大批银子放到民间去购买粮食物资,因为他觉得这是与民争利。 至于更深层次的问题,比如消费刺激生产等,以谢迁因循守旧的头脑,实在是想不出来。 一直默不做声的杨廷和道“若中原调拨困难,只有从西北征调粮草了。” 梁储道“西北也不太平,鞑子有卷土重来的迹象开春后边关受到鞑子骚扰的情况日甚其实还是直接调拨银两最方便,或者朝廷用银子从那些未受灾的地区购买粮食,紧急运往灾区,以解燃眉之急。” 梁储可不管那么多。 在他看来,有银子不用,却非征调粮食和物资,简直是舍本逐末,哪怕灾区真的物价腾贵,可能调拨银子过去会令物价再次上扬,但商人逐利,很快就会组织货源填补市场空缺,况且当地官府也可以想办法从物价低的地区购买物资运到灾区。 听了梁储的话,李鐩点头,附和梁储的建议。 至于其他几人则面面相觑,他们或许也赞同梁储的意见,但此时却无从表达,因为梁储这么说算是跟谢迁唱对台戏,也只有到李鐩这样对官位不甚在意之人,才不需要考虑谢迁的看法。 谢迁直接拒绝了梁储的提议“以钱换粮,所需时间太长,且大明百姓手中存粮无多,之前几年连续用兵和战乱,已让百姓伤筋动骨,非要以银钱购买,势必造成各地物价腾贵,连没有受灾的地区百姓都要跟着受苦现在可是春荒时节。” 这话说完,在场鸦雀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杨廷和打破沉默“谢老所言极是,百姓手中无粮无布,若非要以大批银两去民间购买,可能会让整个北方乃至于南方太平地区物价上涨,存粮不多的百姓需在春荒时购买粮食熬到收获,非要行此手段,可能会让天下大乱。” 李鐩道“介夫担忧过甚了吧” 杨廷和反问“工部要征调民夫修河,若不给粮食,只给银子的话,他们肯赴行” 李鐩语塞,倒不是说他回答不上来,而是觉得屋子里火药味重重,实在没必要非得争个输赢。 李鐩心想“是否因为谢中堂即将致仕,所以气氛才如此紧张事关首辅继承人问题,我必须得慎重不过,这年头还有银子办不到的事情” 杨一清望着谢迁“各地府库紧张,却不知以何方法筹措粮食再者此事是否要立刻跟陛下请示或许陛下另有安排呢” 谢迁一摆手“即便请示陛下,该救的灾便不救了到时候还不是户部和工部负责统调,由地方赈灾” 李鐩提醒道“至少该让陛下知晓,不是还有一些臣僚随同陛下南下或许他们也有良策呢到底这种事本来该在朝议中商定,现在陛下不在,直接决定可能会有武断的嫌疑。” 本来李鐩在几人中不显山不露水,但突然间便站到谢迁的对立面上。 谢迁倒不会去跟李鐩吹胡子瞪眼,因为犯不着,从一开始他对李鐩就有所防备,没把李鐩完全当成自己人看待。 谁让李鐩跟沈溪走得近 而这次李鐩提醒的“臣僚”,分明就是在说沈溪,至于旁人,包括张苑在内,有多昏聩无能他们都很清楚。 杨廷和摇头道“远水救不了近火救灾刻不容缓。” 杨廷和跟谢迁保持步调一致,让在场几人非常疑惑,众所周知,内阁几人中平时对谢迁言听计从的只有靳贵,至于梁储和杨廷和都有自己的想法,虽然谢迁在梁储和杨廷和之间更中意杨廷和一些,但从没见过杨廷和像今天这般恭顺过。 谢迁道“陛下那边,老夫自然会上奏,但上奏跟救灾两不误,若是被什么人耽搁,可能救灾要拖延。” 谢迁为不请示朱厚照找了个绝佳的理由,就是怕有人阻挠,而这个人不用说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苑。 从刘瑾开始,好像司礼监掌印就成为了奸邪的代名词,不会做好事。 面对如此理由,连梁储都挑不出毛病,只能点头同意。 杨一清道“那不知从各地征调多少粮食最合适” “尽可能多吧。” 谢迁道,“现在可以按照各地府库的最大调拨限额来调拨,至于地方府库缺损部分,可以等夏粮入库后补上,但救灾必须在一个月内完成百姓受灾,流离失所,若粮食供应不上,怕是会出大乱子。中原之地风雨飘摇多年,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正文 第二六一一章 实干与敷衍 谢迁给出的意见,就是从各地府库调拨粮食送往灾区,基本不从朝廷国库中调拨银两。 虽然在场有不同意见,但因谢迁是内阁首辅,在经历成化、弘治两朝对内阁大学士尤其是首辅的器重后,如今皇帝又不管事,使得谢迁事实上成为无冕的宰相。加之皇帝不在京城,谢迁是名义上的监国,做出如此决定旁人无可非议。 谢迁定下的赈灾措施,连同地方上的灾情奏报,星夜兼程,火速送往临清州。 朱厚照大半夜睡得正香,张苑心急火燎来找,小拧子问明情况不敢耽搁,只能硬着头皮去叫人,朱厚照起来后胡乱发了一通脾气,这才揉着惺忪睡眼出来相见。 “有什么事非要晚上说不能等明天吗哪里又开战了”朱厚照黑着脸喝问,但没有一来就发火,他知道手下这帮太监不会无的放矢,或许是有哪个地方出现民乱,又或者边关有夷狄叩关,才需要他半夜起来问事。 张苑拿出河南地方上奏,以及留守朝廷所定赈灾措施,恭敬行礼“陛下,大事不好,中原之地再起大灾。” 朱厚照稍微反应一下才皱眉问道“你不是跟朕开玩笑吧中原大灾朕脚下的临清,不就是中原之地么” 张苑苦笑道“陛下,河南中部地区,黄河在桃汛中决口,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本来这几年中原就不太平,灾情和战乱不断,如今更是雪上加霜,如果不尽快救灾,很可能会酿成大患” “哦。” 朱厚照释然点头,神色变得柔和起来,蹙眉凝思,良久后问道,“谢阁老应该有对策了吧” 张苑道“正是以谢阁老之意,从各地府库调拨粮食往灾区运送,但因过去几年大明内部不稳,还在西北着着实实打了几仗,现在府库内没多少存粮了。” 朱厚照摇头“不对啊,朕怎么记得府库内全是银子好像比先帝时最好的年景还要多几倍这一年时间就用完了不至于吧 张苑有些发愣,显然在来见朱厚照之前,他对朝廷府库的情况不太了解,他这个“内相”做得非常不称职,这也跟他的眼界以及施政能力极为有限有关。 “这个” 张苑有一种想把谢迁的上奏重新看一遍的冲动。 朱厚照皱眉“怎么,这点事都不知道” 张苑暗自叫苦“我又不是户部衙门的官员,怎知道府库中有多少钱粮这次谢阁老没提从京师调拨银两,大概府库空虚了吧。” 张苑很多时候喜欢抖小机灵,这时候赶紧为自己辩解“陛下,过去两年打仗太多,去年到今年间已有三场战事,相继是中原平民乱、东南平海疆,再者就是您领兵平宁王之乱。再加上沈大人建造新城和造船,这府库开销实在太大,所以可能所剩不多了吧。” “是吗” 朱厚照想了下,觉得很有道理。 朱厚照可不知现在自家的情况如何,如果他一直关注户部的上奏,肯定不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可惜的是他太过懒惰,根本无暇看这些,以至于他竟然被张苑说服,以为大明国库真的又穷了。 朱厚照叹道“佛郎机人贪得无厌,本来大家好好做买卖,互相取利就好,却非要跟那些贼寇狼狈为奸,这下好了,一拍两散,如此一来咱银子的进项也少了之前沈尚书提出要把佛郎机人在海外的银矿悉数抢过来,看来很有必要。” 张苑道“陛下,那赈灾之事” 朱厚照想了想,道“谢阁老既然已有决定,那就按照他说的来,不过朕还是要听听沈尚书的意见要不这样吧,张苑,你往南边走一趟,跟沈尚书汇合,好好谈一谈赈灾的事情,索性朕就在中原先把赈灾之事处理完再回京。” “陛下” 张苑一听不乐意了。 无论是朱厚照决定暂时留在中原,还是让他南下找沈溪,都不符合他的切身利益。正想抗争一下,张苑抬头看到朱厚照不善的眼神,气势瞬间弱了下来。 朱厚照板着脸道“这次赈灾,不行的话就让沈尚书当钦差,你当副使,你们两个人去把灾给平了。” 张苑苦从心来,简直是欲哭无泪,怎么自己刚要表现一下施政能力,皇帝就真的觉得他有“大本事”,安排他去做这么大的事 朱厚照不想再听张苑辩解,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似乎赈灾之事对他来说并不打紧,临走时突然想到什么,道“以前看戏的时候,总说大灾时贪官污吏横行不法,这次正好你跟沈尚书好好查查,有一个法办一个去吧,赶紧把赈灾的事落实,别耽误朕回京城的日期。” 张苑心道“听陛下言中之意,赈灾天内就能搞定真有那么容易” 心中有异议,嘴上却只能老实回道“是,陛下。” 朱厚照安排张苑去找沈溪,商定赈灾之事,并陪同沈溪前往灾区赈灾,对此张苑非常恼火,回去后对着手下结结实实发了一通火。 不过实在没办法,他只能收拾行李,准备次日上午乘船南下。 这一切都落在小拧子和张永的视野里。 事情发生后,小拧子连夜找到张永,把情况跟张永一说,张永幸灾乐祸道“陛下应是对张苑感到厌烦,才趁机将之调离。” 小拧子担忧地道“但问题是这次张苑是去找沈大人万一跟在沈大人身边,赈灾有功,回来不但被陛下嘉奖,受到重用,同时还跟沈大人关系更进一步,岂非坏事” 张永道“大可不必有如此担心拧公公你想啊,那张苑脾性怪异,贪婪成性,到了地方肯定倚仗他司礼监掌印的身份,大肆贪污受贿,岂会在沈大人面前老老实实做事别到最后被沈大人参劾,遗憾终身。” “太危险了,实在太危险了。” 小拧子在这个问题上实在无法赞同张永,连连摇头。 张永问道“那拧公公您说,现在咱们该当如何” 小拧子道“最好你也一同前往嗯,咱家替你向陛下争取一下,多一个人去赈灾,这样对张苑也好有所制衡。” 说到这里,小拧子眼巴巴地望着张永,似乎对张永寄予厚望。 但张永不想接受这种提议,心想“好不容易熬到张苑走了,你还让我跟着他去赈灾,那以后内阁和司礼监的事务不就是由你来打理么我这个前首席秉笔太监有何地位可言” 张永连忙道“陛下没下旨,怕是不能成行。” 小拧子想了下,叹了口气道“这也是问题尽量争取吧绝对不能让张苑那老东西跟沈大人单独相处,更不能让他立功现在江彬和许泰快回来了,形势真是一团乱麻,让人理不清楚。” 中原水患再起之事,最短时间内传到沈溪这里,确切地说,沈溪知道这个消息比京城那帮大佬还早,只是在没有皇帝授意的情况下,不能贸然做出决定,他这个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权力再大,也管不了天下事。 不过随着朱厚照御旨下达,让张苑协同赈灾,消息在四个时辰内便传到沈溪耳中,这会儿天刚亮,甚至张苑那边还没出发。 “大人,陛下让您往河南赈灾,应该是要深入灾区现在洪水还未退却,您去的话太过危险。” 熙儿得知情况后很担心,她不想让沈溪去刚发生灾情的地方,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对她而言那里跟修罗场差不多。 沈溪道“陛下交待的差事,难道我能拒绝张苑三四天后便能抵达,我可能已等不了他我马上修书京城,让户部提供协助。” 熙儿问道“大人,听说此番赈灾,户部没有调拨银两。” 沈溪叹道“谢阁老在使用国库存银上,一向谨小慎微,他对于市场规律完全不了解,以为市面上银子多了一定是坏事,其实就算是灾区,大户人家也不缺粮因黄河沿岸常年闹水灾,有钱人家多在山上修宅子,粮仓更是修在高处,若官府有银子的话,可以出资购买,成色越好的银子越容易办成事情。” 熙儿眨眨眼,不太明白沈溪所说, 沈溪继续道“对于大户人家来说,他们宁可贮存银子和铜钱,也不愿贮藏粮食,因为粮食容易腐烂变质,每年都需要耗费巨大的精力腾挪位置,以新粮入仓,再以旧粮到市面出售。” “但问题是大明市面的银子和铜钱成色太差,远不如积谷划算,以至于粮食都掌握在大户手中。只要有成色好的银子和铜钱,就不愁换不到粮食,百姓也就有救了。” “现在非要从西北和江南之地,让地方官府把陈年旧粮拿来,千里迢迢运到中原之地赈灾,仅仅运送途中民夫的消耗起码就占一半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也就一些顽固不化的老家伙觉得是合情合理。” “有银子不调,非要送粮食,若是运送及时的话倒还好,但问题是现在要从各地临时征调,官府一定会虚以委蛇,加上消息传送时间,以及运送粮食的时间,根本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熙儿道“大人,那怎么办才好您跟朝廷要银子,怕是要不回吧” 沈溪摇头“谁说赈灾的钱一定要从京城调运也可以从江南调拨。” 熙儿咋舌道“可是大人,新城几乎是咱自己出钱修的,现在赈灾也要您来出资,那朝廷” 熙儿想说,既然什么都靠自己,那要朝廷作何 沈溪却打断熙儿的话,叹道“生在当时,不要计较暂时的利益得失,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明。只要咱能吃饱穿暖,计较那么多利益作何难道为了跟朝廷置气,连百姓死活都不顾” 沈溪即将去灾区,对于朝廷各方来说,这消息并不令人惊奇。 这些年沈溪为朝廷做事不在少数,基本都是实事,沈溪在地方为督抚时也曾治理灾害,再者头年中原民乱便是沈溪带兵平定,这次皇帝派他出马,被人们看作是防止地方叛乱又起。 没人愿意趟浑水,但此时临清州却有人关注此事,甚至想主动请命前往辅佐沈溪。 这便是一直在皇帝跟前,却不得重用的唐寅。 唐寅本以为灾情发生,自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却未料朱厚照压根儿就没记得还有他这个谋士。 唐寅想面圣却无法如愿,无奈之下只好到苏通那里去看看情况,觉得对方可能有途径跟皇帝搭上话。 苏通面对恳切来求的唐寅,语气间多有无奈“唐先生请见谅,在下从过徐州后再没见过陛下,恐怕没法替您把话传上去。要不您自行上奏请示” 唐寅摇头道“无缘无故,怎好上奏若有其他渠道让陛下知晓,以口谕的形式将在下调往灾区,最好不过。” 苏通道“唐先生学富五车,智谋过人,陛下平时对先生多有器重,岂会轻易将先生调离再者,灾区那边有沈大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这边苏通一番恭维,但唐寅听来却分外刺耳,他经历过太多浮沉之事,一向要面子,觉得苏通这话不诚恳,蕴含讽刺之意,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苏通心思巧妙,察觉气氛不对,连忙试探地道“先生可有去见过拧公公,或者是张永张公公” 苏通发现二人都没途径跟朱厚照递话时,自然而然想起有小拧子和张永的途径。 唐寅为难地道“拧公公和张公公如今都是司礼监秉笔,何等光耀如今要跟两位公公搭上话,怕是不那么容易。” 苏通道“总比直接面圣轻省许多之前张苑张公公在时,咱做事还有所避忌,但今天早些时候他已乘船离开,留守的两位公公素来和善,应该很容易见到。” 唐寅点头“那在下便去碰碰运气,希望陛下知道在下为国为民之心。” 唐寅没法直接见小拧子,只能去求见张永。 但其实张永也难以面圣,他有什么事还得请示小拧子,唐寅主动来见,他也给足面子,亲自出门迎接。 二人入内到大堂坐下,简单寒暄后,唐寅把来意说明,张永为难地道“伯虎老弟,不是咱家不想帮你,实在是现在要见陛下一面,难比登天。” 唐寅疑惑地问道“张公公也不行么” 张永摇头“陛下最近因私事滞留临清,平时只有少数时间见臣子,你想通过拧公公去请示陛下,没那么容易” “再者,伯虎老弟以后要建功立业的机会多的是,作何一定要现在去灾区这可是个苦差事,而且以咱家所知情况,此番陛下派沈大人前去,短时间内便会完成赈灾,你去的话恐怕没有用武之地。” 唐寅低下头,语气诚恳“在下留在陛下跟前,碌碌无为,不如到外边做点实事大丈夫不能总懒懒撒撒过活。” 张永笑道“伯虎不必多想,陛下现在不过是有所困扰,才未提拔重用,等沈大人回来,那时咱回到京城,你当陛下会忘记你的功劳去灾区的机会,还是留给旁人吧。” “张公公真的不能帮忙请示吗” 唐寅用期冀目光望着张永。 张永一怔“啊伯虎老弟非要坚持这若真如此的话,咱家只能试着帮你跟拧公公联系,至于是否能跟陛下递上话,陛下最后又是否同意都不能确定,或许赈灾之事过几天便会见分晓,非要如此吗” 唐寅看出张永的为难,起身行礼“既如此,那在下不为难张公公了,另行想办法。” 张永跟着起身“伯虎老弟一片赤诚之心,咱家总算没看错你,不过现在你留在此处意义应该更大。咱家持如此想法,张苑张公公离开,陛下若有要紧事诸如西北或者辽东紧急军务,身边需要参谋之人你走了,陛下问谁” 唐寅道“陛下身边能人颇多,才干比在下强的比比皆是,怎会需要在下” 张永笑道“真如此吗真有能人异士,为何陛下出征江赣时,非要用你出谋献策为何陛下出兵安庆府后接连遭遇困境,你到了后能一马平川,迅速荡平贼寇伯虎老弟不必妄自菲薄,陛下是器重你的才华,才留你在身边,若你因一时之困坚持离开,以后陛下再想用你却不得,久而久之便会将你遗忘” “唉” 唐寅幽幽叹口气,显然他也觉得张永的提醒不无道理。 张永再道“沈大人的本事,咱都见过,此番赈灾他应该手到擒来,你去了也未必能帮上什么忙,还不如留在临清这边,等他前来会合。若沈大人赈灾中出现意外,你再去跟陛下请示往灾区协助也不迟。” 唐寅满脸遗憾地道“可是陛下未必会记得有在下这么号人。” 张永笑道“这个伯虎老弟尽可放心,哪怕是咱家有机会面呈陛下,也会跟陛下提醒有伯虎你这样的能人在旁。而且陛下一向重用有才干之人,你看朝中现在有能力的人谁没得到重用你放心回去,这边有消息的话,咱家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唐寅被张永劝说一番,终于打消前往灾区的计划,行礼道“那在下便先回去,静候佳音。” 张永嘴上答应帮唐寅,但其实他只是想把唐寅给打发了,这会儿他更在意的是在皇帝跟前找机会取代张苑,成为司礼监的老大。 张苑走后,张永想赶紧确定自己在皇帝身前的地位,当前唯一能指望的人便是小拧子。 不过小拧子要在皇帝跟前伺候,这天一直到中午朱厚照睡午觉,张永才在行在后门门口见到小拧子。 一见面小拧子便生气地质问“你来作何若陛下知道你擅自前来,以为有你的好果子吃” 显然在成为司礼监话事人这件事上,小拧子也有私心,不会完全偏帮张永。 张永赶紧从怀里拿出一叠东西,递过去。 小拧子打开来看过,皱眉问道“这是何物” 张永解释道“这叫银票从去年开始,全国各地陆续有兄弟钱庄开设,除了经营铜钱、银两的兑换,还进行存款、贷款和汇兑业务,只要拧公公拿此物去钱庄,便能兑得银两或者铜钱。这是价值二百贯的银票。” 小拧子皱眉,将银票推了回去,问道“你这算怎么个意思” 张永道“拧公公,如今张苑离开,正是咱齐心协力,谋求上进的好机会。平时您要在陛下跟前伺候,照顾陛下饮食起居,甚至平时陛下会问您一些事情,根本离不开禁中。可如今司礼监中政务尤其是内阁那边转来的奏疏,需要有人打理,您看” 小拧子瞥了张永一眼“所以你觉得机会来了,可取张苑而代之,替陛下行朱批大权” 张永陪笑道“鄙人不过是为陛下分忧罢了。” “哼” 小拧子轻哼道,“现在张苑刚走,怎么,你就想上位了就怕咱二人还不够格陛下今天连问事的兴趣都没,更是提都没提赈灾或是朝廷政务陛下不需要人去说事,你还非要自告奋勇作何” 张永道“陛下是否需要是一回事,但总归要有人留心。”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可是咱家也决定不了啊。” 张永试探地说道“要不您找个机会跟陛下提一句,让鄙人去面圣,或者提一句司礼监的人事安排,您看” 小拧子怒道“你烦不烦啊你当咱家是不想帮你吗这几天你以为陛下的脾气好了昨晚跟你都商议得差不多了,本以为你可以盯着点张苑那狗东西,结果你不想去,现在还说什么面圣陛下连咱家都不搭理,会听你啰嗦” 张永见到小拧子态度恶劣,心中大失所望。 “小拧子人不大,脾气却不小,以前怎没看出他如此武断专横怕也是学了东宫一帮老执事嚣张跋扈的坏毛病。” “明白,明白。” 张永只能皱着眉头应承。 小拧子先是愤怒斥责张永,随即意识到跟张永交恶对自己没好处,调整了下情绪,过了一会儿语气变得和缓起来“张公公,咱家不是因为自己想取代张苑而不帮你,你是不知陛下这几天的脾气陛下因跟皇后怄气,没兴趣问朝政,现在谁去跟陛下说事,都是触霉头。” “是,是。” 张永礼节性回应。 小拧子再道“你当昨日陛下是因张苑有本事才派他去灾区根本是张苑没事夜奏,让陛下着恼,才干脆将他赶走若咱家帮你去说,怕是最后你没得机会面圣,陛下反倒将咱家也赶走你不会是想看到这结果吧” 张永心想“那感情好,如此一来既有人盯着张苑,还没人跟我争宠。”但表面却道“在下自然不作此想。” 小拧子道“那就是了,咱家会想办法帮你,但不是现在要寻找合适的机会。总归张苑一天两天回不来,咱们有的是机会若这点耐心都没有,以后怎么成就大事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张苑犯错,失去陛下的信任只有这样你我才能成功上位。” 。 正文 第二六一二章 灾区见闻 张苑匆忙于临清州出发,沿着大运河南下,准备跟沈溪会合后,一起前往灾区。 结果他走了两天,被告知沈溪已离开运河,上岸走官道往西,并没有等他,现在沈溪很可能已快到灾区。 “这大侄子,诚心不给我面子,是吧怎么说我也是陛下派来的钦差,难道他不想知道陛下给他的具体差事是什么” 张苑非常懊恼,却无计可施,大明能让他如此无奈的除了皇帝外就数沈溪了。 张苑只能匆忙往河南地界追去,希望能早些跟上沈溪的步伐,但他现在非常难受,因为跟沈溪没有留下具体会合的地点,意味着很可能是沈溪一路走他一路追,若沈溪就是不想跟他碰头,他很难跟沈溪遇上。 张苑以为沈溪故意避开他,其实不然。 沈溪根本没必要故意躲避张苑,他此番着急西去,跟灾情紧急有关。 他前往河南开封府,黄河决口的位置在怀庆府和开封府之间,这里恰恰是往常年两府修堤时互相推诿的河段。 沈溪带着手下一行西行,一天时间走了一百多里地,从新集乘坐渡船过了黄河,就此踏足河南归德府地界。 顺着官道往西,沿途开始出现成群结队的难民,越往前走难民越多。 许多难民实在走不动了就那么躺在路边,然后一睡不起,家人围拢过来,哭天抢地,状极凄惨。 天空中,乌鸦在低空盘旋,不时落到地面,啄食路边随处可见的开始腐烂的尸体。 “大人,看来灾情比之前汇报的更加严重以卑职查知,去年地方就有不少灾民未得妥善安置,此番黄河决堤,洪水一泄如注,湮没大片土地,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黄河两岸各府县城已禁止外来百姓进城,咱们再往西走,倒毙路边的难民怕是更多。” 熙儿侍立沈溪身后。 沈溪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下面络绎路过的难民,所有人脸上都死气沉沉,眼神里透露出绝望,让人触目惊心。 沈溪叹道“中原几年连续大灾,又经历兵祸,文明的发祥地却成人间阿鼻地狱,连过活都成为一种奢求,老天何其不公” 熙儿道“大人,是否通知沿途地方官府,让他们接纳难民入城,设粥场安顿灾民” 沈溪没有回答,看着难民缓慢行进的队伍,幽幽叹口气,然后从高处下来。 此时马九和朱鸿等人迎上前,马九道“大人,已问过难民,还有地方驿丞,说是南边的宁陵县城有官府安顿灾民,这些百姓都在往宁陵走。” 沈溪道“传言太过滞后,等这些灾民抵达宁陵,怕是宁陵能接纳的灾民数量早就饱和连县城都进不去,谈何吃上一口饭” 马九道“但是大人,他们实在是别无选择,他们饿了很久,再不吃点东西,恐怕真要全部饿死了。” 沈溪点了点头,一摆手“派快马去归德府城,让地方知府带人连夜过来,我要在考城接见他。” 马九请示“大人,是否需要他们多带些粮食过来” 沈溪道“有则带,没有来人便可。再是运河那边催促运粮,熙侍卫,你去通知云侍卫,早些完成接洽,先把救灾粮食运过来” “得令” 熙儿领命而去,她的任务是通知云柳,让云柳护送粮食到灾区,稍解燃眉之急。 救灾看似有条不紊,但其实进展缓慢。 在沈溪看来,救灾困难不在于地方官府不作为,而是各级官员实在是无能为力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是一心为民的清官,也变不出粮食,只能把危害降到最低。 夜里一直到三更过去,沈溪才入住黄河岸边的一处驿馆,其实驿馆里能提供的吃食非常少,沈溪及身边人只能靠自带干粮充饥。因为路上放了一些干粮给灾民,使得粮食捉襟见肘,沈溪得考虑一下,接下来得紧衣缩食,否则很难深入灾区。 “谢于乔处理国事太过平庸。不过也怪不得他,大灾过后,不发生人祸已是好的,这年头交通不便,运输成本高昂,遇到大灾只能听天由命谁能指望得了谁” 沈溪进入官驿后没着急上榻入睡,他精力旺盛,正好坐下来伏案处理公务。跟着他走了一路的侍卫和将士异常疲累,在官驿旁匆匆扎下营地便入睡。 就在沈溪把给河南地方官府的公文准备好后,熙儿来报,说是归德府知府孙友成快要抵达驿馆了。 “孙知府也才刚到任地方。” 熙儿介绍道,“听说他独身前来,没带家眷,归德府灾民多,跟归德官府全力治理灾患有关。” 沈溪点头“实在难得,开封府和怀庆府受灾严重,与水灾没什么关系的归德府救灾最积极,看来这个孙友成倒有几分本事。” 等了不到一炷香时间,孙友成抵达驿馆,当即来见沈溪。 孙友成四十上下,看起来精明干练,上来简单行礼,随即将他知道的灾情向沈溪言明,最后不无遗憾地道“沈尚书请见谅,归德府去年频遭战乱,损耗府库钱粮不在少数,如今百姓刚归家园,又面临如此大的水灾,实在是拿不出更多粮食,但如今却有数万灾民往归德府涌来,地方上实在承受不住” 沈溪问道“府库内粮食,还有多少” 孙友成摇摇头“所剩无几了,以目前的状况,最多能维持现有粥铺继续开两天,但问题是后续还有大批难民持续涌入,听说现在往归德府来的灾民越来越多。” 沈溪微微点头“以目前所知,怀庆府温县以下,到开封府李景高口一段,基本被大水湮没,现在大批灾民云集,若不及时治理,灾民往周边府县迁徙,因饥饿和瘟疫而死的百姓会更多。” 孙友成道“的确如此,现在灾区严重缺乏粮食和药材。” “嗯。” 沈溪再次点头,从桌上拿起一份文稿,交给孙友成,“后续会有一批粮食和救灾物资运到归德府,你带人沿着官道设立粥场,为避免灾民无所事事,可以组织起来修缮河堤,在灾情彻底解除前,你要确保粥场不停。跟府县各级官员通个气,谁救灾不力,本官便治谁的罪。” “沈尚书” 孙友成对沈溪救灾惩罚措施不是很支持。 沈溪抬手打断孙友成的话,“百姓流离失所,他们指望不上旁人,只有地方官府能帮到他们,官员此时更应拿出效死命的态度救灾有功的,一律上报,本官自会为他们请功,加官进爵。就当这是一场战事,必须高度重视。” 孙友成想了下,点头道“下官必定竭尽所能。” 沈溪调运粮食的速度,比京城那边快许多。 户部还在调查问询各地粮库内具体有多少存粮,粮食甚至没出仓,沈溪这边调运的第一批粮食已进入归德府灾区第一线。 一切便在于沈溪为了建造新城,在大明各地建立起较为完善的仓储和货运体系,而恰好沈溪从江南采购了一批粮食,包括大米、玉米、番薯和海鱼罐头,通过运河送往北方销售,得知中原遭灾后,沈溪直接让运粮船队在徐州走黄河水道西进,到新集码头停靠卸货,由云柳负责把粮食调运至归德府。 先期抵达归德府的灾民,基本能得到救治。 地方上先开设几天粥场,等粮食耗尽,后续运来的粮食正好补上,通过以工代赈的方式,安抚灾民。 但毕竟逃难到归德府的灾民只是少数。 沈溪心想“孙友成以为自己救灾有方,其实只是九牛一毛,真正的灾区是洪水浸泡过的地方,那里的百姓死伤惨重,缺医少药的情况下,早就尸横遍野有力气迁徙的灾民,已经算是灾民中情况比较好的。” 因为沈溪这边运送的粮食不足,使得他暂时的救灾只能在归德府一线,甚至没进入开封府。 随即熙儿将开封府的情况报告给沈溪。 “此番主要是黄河以北受灾严重,开封府城并未遭灾,不过府城已下令严禁灾民进入,就算在城外开设有一些赈济点,但供应粮食严重不足,城内府库空虚,听说地方官员跟大户人家征调粮食不得,只好上奏向朝廷求援” 沈溪点头“现在粮价比天高吧” 熙儿想了想,非常遗憾地道“至少是市价十几倍。” 沈溪道“地方上还是有粮食的,可惜许多人为富不仁,不可能拱手把自己的财富拿出来赈济灾民,而地方官府为了收拢豪绅之心,不可能采用强制手段征粮你师姐那边可有将银子运来” 熙儿显得很振奋“新城那边利用储存的黄铜,铸钱两百万贯,除了调拨部分供新城建设所需,剩下部分全部存入钱庄。如今在徐州兑得十万两白银,正在往归德府运来。” 沈溪点了点头“虽然不能彻底解灾区之困,但解燃眉之急应该够了。接下来咱们要前往开封府,带着银子进城,总归安心些。不过这笔钱还不够,但哪怕打欠条,也要在地方征调足够的粮食,这比从外地运来快捷便利得多,有了粮食就能救命” “打欠条吗”熙儿觉得很不可思议。 沈溪道“怎么,我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像是那种拖欠不还的人吗这也是考验各地商户的时候了,以后他们想在我规划的商贸体系下做买卖,就得按照我的规矩来既然我来了,他们必须无条件听从我的调遣。” 熙儿蹙眉道“那不如带着士兵去他们府上抢呢。” 沈溪瞪了熙儿一眼“我们是官,不是贼,不能知法犯法。不过我来主持救灾是最好的结果,让别人来,很多事上未必有此魄力。” “嗯。” 熙儿点头。 沈溪再道“马上跟河南地方商会取得联系,让他们及早派人前来接洽,在我进开封府城前,把救灾粮食落实好,进城后就要有粮食运送出城” 沈溪发话,到底不是普通官员开口。 消息在最短时间内传到开封府,前后也就三四个时辰。 消息很快在开封府城内炸开锅,地方官府早就知道沈溪的威名,得知沈溪要于城里征调粮食赈灾后,士绅很紧张,生怕沈溪乱来。 但暗中还是有一股力量,想跟沈溪相斗一番,毕竟涉及到各家的切身利益,没人愿意当软柿子被人捏。 开封府知府赵铭愈当即请了地方士绅到知府衙门,商讨凑赈灾粮款之事。 “赵大人,沈国公人还未到,就跟我们伸手讨要粮食、衣物,吃相是否太过难看您可以跟朝廷上奏参劾他” 知府衙门正堂,开封府城内来了二三十户豪绅人家,基本都是城里士绅代表,在大灾面前,这些人并非没有损失,因为开封府周围的土地有很大一部分是他们的私田,遭灾后黄河南岸靠近府城这边受到的影响不算大,毕竟这里是府城,堤坝修缮相对完好,北岸情况则要糟糕许多,这次黄河决口也发生在北岸。 这些年剿匪,开封府是主要战场,所以承宣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司衙门都迁到了相对安稳的河南府府城洛阳,河南巡抚也照章办理,所以开封知府赵铭愈已经算是城里最大的官。 赵铭愈闻言皱眉“以沈国公如今在朝的声望,能随便参劾本官身为地方父母官,面对朝廷派来的天使,只能尽量听从诸位看看是否能帮忙完成沈国公交托的差事。” 在场士绅代表才知道,原来赵铭愈也有心赈灾,只是之前跟他们讨要粮食不得,现在想借着沈溪的威势来达成心愿。 “赵大人,我们也没办法,大灾之后,自己都救不活,哪里还有余力去赈济灾民朝廷不调拨粮食,却要跟地方伸手讨要,这种事以前从未发生过”一户姓韩的大户人家代表出言反对。 一户姓顾的人家代表也跳出来唱反调“都不容易啊望赵大人跟沈大人言明我等苦衷。” 赵铭愈拿出公文,叹息道“这是沈国公发来的公函,诸位看清楚了,不是本官有意为难沈国公有言在先,诸位先把救灾的事情落实了,等朝廷的赈灾钱粮抵达,会如数奉还。” “啊” 在场的人很惊奇,一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觉得官府借粮简直是闻所未闻。 赵铭愈再道“诸位安静一下,赈灾是为了地方百姓,本官身为开封府一地父母官,需要诸位支持,若诸位配合的话,本官会跟朝廷上报,表彰诸位的功劳。” 这时突然站起来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者,看上去精神矍铄此人名叫纪元起,乃是开封府内素有名望的豪绅,乃是举人出身。 纪元起道“朝廷赈灾,我等虽支持,但只能尽力而为,之前开粥铺我等已倾尽所有,现在要各家不顾自身实际困难出更多粮食,等同公然劫掠老朽在京师认得几名元老大臣,也有御史言官跟老朽有交情,沈国公这么做,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赵知府可不能跟如此黄口小儿同流合污” 赵铭愈大喝一声“汝怎如此无礼,公然诽谤朝廷命官可知沈国公于大明立下赫赫功劳,岂是尔等可污蔑” “哼” 纪元起冷笑一声,义正词严道“与民争利,与宵小无异” 赵铭愈很生气,但即便如此,他也拿纪元起没办法,到底对方是举人出身,且还在朝中当过官,这年头清议之风很盛,赵铭愈不想因一地治理不当而落得骂名,影响到他今后的仕途。 赵铭愈道“沈国公不日将抵达开封,诸位若有意见,大可在见到国公后亲自提出来,本官不代劳。今日便当是将沈国公的意思传达于各位,让尔等先行有个时间做准备,两三日内若是不愿配合,出了任何事不用想着来求助本官本官概不负责” 正文 第二六一三章 宁得罪阎王 开封府内豪绅对于沈溪前来主持赈灾非常抵触,但由于彼此身份相差太过悬殊,他们没法明着对抗,只能采取消极应对的方式,力争不拿出粮食,或者是少拿。 于此同时,城内商户中间,消息也传播开来。 商会将开封府的大商人聚拢到一起,商议筹集粮食物资之事。 与豪绅们所持抵触情绪不同,商户们对于向沈溪纳粮并没有太大意见。 中原地区交通发达,再加上大明从弘治朝开始,从商环境趋好,使得民间商贸逐步发达起来,这些年地方商贾从闽西商会那里学会了如何抱团取暖,河南之地的商会也应运而生。 开封府乃古都大城,豫商中有很多在开封府设立分号,洪灾发生后,一些想发国难财的商人早早便组织货源,包括粮食、药材等运抵开封府,正好赶上沈溪前来赈灾。 开封本地商会的会长叫吕梁霖,早年常走辽东做皮草、人参生意,发家后在开封当地经营起了药材铺、皮草行和粮店,虽然名下铺子不是最多的,但人脉却很广,被推举为开封商会会长。 这次他把商人们召集起来,汇聚于府中后院商议筹粮之事。 “吕当家,敢问沈大人前来,我等可有机会前去拜会”一名商人神情热切地问道。 旁边马上有人附和“是啊,沈大人乃朝中一等一的高官,又身负文曲星、武曲星之名,若我等有机会觐见的话,实乃三生有幸。” “对,对。” 很多人抱有同样的想法。 吕梁霖摇头道“鄙人从何得知是否有幸拜会沈大人不过此番沈大人派人来跟地方商会通气,告知只要帮忙筹集粮食,之后朝廷调拨赈灾粮食到位后会逐一予以归还,且有税赋方面的减免。” “这感情好” 一群商人私下商议,觉得这件事对他们而言不亏。 人群中走出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痩削商贾,姓冯,直接问道“却不知我等是否有机会涉及江南商品的买卖” 很多人目光越发热切,眼巴巴地望着吕梁霖,好像有一场天大的富贵在等着他们。 吕梁霖皱眉“沈大人没到,具体怎么样还不清楚,鄙人如何回答各位咱现在商议的不过是借粮食给朝廷,如此便要沈大人将江南买卖交予一部分给咱,这算是坐地起价吗” 姓冯的商贾很是感慨“听说江南繁华,尤其是海边新建的那座城市,灯火辉煌,彻夜不歇,堪称不夜城,富庶不亚于南京、苏州之地,尤其生产的水泥、玻璃、钢锭、骨瓷、香水、香皂等等畅销天下,我等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跟沈大人熟络,才能从新城商品买卖中分得一杯羹” “粮食才挣几个钱哪怕三倍五倍,也就是几百上千两银子的买卖,而且赚的还是昧心钱,心里会不安但若跟沈大人搞好关系,恐怕就是一生的富贵诸位,你们说是不是啊” 旁边一名年轻商贾道“就怕沈大人不给机会咱做这点小买卖,人家不一定看得上” “也是。”有人吱声道,“开封府没什么大商贾,咱的身家根本就不放在人家眼里,说句不好听的话,沈大人拨一根寒毛,都比咱腰身粗,也就救灾能用上咱若是朝廷调拨及时,何至于要用我们来出粮或许这真是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吕梁霖道“如此说来,诸位都同意借粮给沈大人了” 冯姓商人问道“现在只是有人来通气,是否做的准还是说等沈大人来了之后再行商议” 一群人又望着吕梁霖,眼神中满是期待。 吕梁霖为难道“就怕沈大人到来后,知府衙门设宴款待,士绅也都排队招待,我等没机会觐见这里可没人敢承诺。” “若有机会,能涉足新城买卖,别说借点粮食,就算是把身家捐了也成啊。”人群后面有人高声喊着。 “呵呵。” 有人在笑,可能是嘲笑,也可能发自内心,场面变得轻快许多。 吕梁霖道“要不这样吧,诸位先行回去准备,除了日常用度所需,把余粮都准备好,沈大人旷世奇才,去年领军平了中原战乱,对我等有莫大的恩德。等沈大人到来后,诸位可跟鄙人一同前去拜访,能见到沈大人最好,若见不到只能说遗憾。” 有人道“光如此去求见有何用最好早早定下迎接之事官府可以迎接,难道我等便不能出迎再者准备厚礼相送,若是以后沈大人能多照顾一下咱开封府的商贾,就算让咱喝口汤,也是足以留下几世的富贵。” “那是,那是” 一名姓何的商贾道,“沈大人治理地方卓有成效,尤其支持工商业发展,所到之处百业兴旺,谁不想巴结沈大人能来开封,可说是咱们所有人的荣光。” 吕梁霖眉头紧皱“你们都愿意出粮,还只是嘴上说说这可是大事,不是你们随便吹牛不打草稿,是要拿出实际行动来的。” 姓何的商贾道“粮食可以出,要不吕当家的直接定下个数字,各家回去稍微合计,明日各家就把能筹措的粮食清单交上来您看如何” 吕梁霖点头“也行,趁着沈大人没来之前,先把事情定下。若沈大人到了后,真要去见的话,谁借出的粮食越多,谁就排在前面,沈大人或许会就此高看一眼,江南的买卖也就顺理成章落到他头上。” 姓冯的道“那借多少粮食才合适” “自己看着给呗就算你不想给,难道还有人会强迫你不成”有人在旁奚落道。 姓冯的商贾气恼道“哪个不开眼的乱说话老夫在赈灾之事上一向不遗余力,难道谁还会吝啬不成” 又有人道“是否吝啬不一定,若非沈大人亲自前来,你们会想着借粮食别想着哄抬物价,谋取暴利就是好的先前开封府发出通告筹集粮食,你们如何回应的,自己心里最清楚。” 吕梁霖摆摆手“诸位莫要争吵了,既然大家都有心借粮食,鄙人先在这里定下来,明日一早便统计数字,各家根据自己的实际情报上报。若有虚报,别怪事后朝廷追责” 沈溪人尚未抵达,开封府城已就否借粮之事产生争议。 以地主豪绅为主体的群体基本选择抗拒,也包括他们投资开办的商号;而处于社会底层的商贾,则已做好准备,甚至主动求借,寻求能参与到新城的建设以及加入沈溪主导的新的商贸体系中去。 沈溪积极准备赈灾的同时,京城这边救灾组织工作进展却异常缓慢。 哪怕谢迁再有心,但因他思维的局限性,还有他行事的古板和固执,使得救灾推进非常困难。 “谢老,现在获悉,西北府库空虚,甚至今年宣府和三边还跟朝廷申请后续军粮补助,此时征调只怕会遭致军中强烈不满若强迫遵行,西北地方必然会想法设法拖延,直至事情不了了之” 杨一清单独跟谢迁汇报时,没有作任何隐瞒,直接把面临的困难跟谢迁说明。 谢迁叹道“连年征战下来,西北屯田大计屡遭破坏,原本以兵养兵的计划基本破产唉,大明窟窿实在太多了。” 杨一清赶紧请示“之厚上奏已到京师,以他所见,朝廷需尽快借调银两往河南,以银两赈灾方为上上策” “什么” 谢迁很意外,“他这么快就有上奏到京城” 杨一清点点头“非但如此,听说接到圣旨后,他立即启程,目前已到河南归德府,积极组织救灾,已初步稳定那里的情况,下一步就要到受灾最严重的的开封府。” 谢迁想了想,叹道“他倒是兵贵神速,或许跟他正在北上途中,调头比较容易有关这也是陛下为何指派他去赈灾的主要原因。” 杨一清心想“这会儿还计较沈之厚行动快慢作何不是应该先想想怎么才能消弭灾难” 此时杨一清语气变得谨慎许多,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说的话很可能会触及谢迁逆鳞,轻声道“谢老,之厚的上奏中,提到以朝廷银两换取地方士绅存粮,同时向商贾筹措衣物和药材,并提出朝廷从全国各州府调拨粮食到灾区不妥,所以” 谢迁板着脸道“他还没当大明的家,便开始指责同僚所作所为” 这话让杨一清很不自在,心想“我现在当大明的家,不照样被你左右想法,连主见都不能有到底谁才是户部尚书” 杨一清试探地问道“毕竟之厚人已在灾区,了解当地的情况,或许银子真有用不如听他的” 谢迁道“大明这么多银子,都是他从外边找来的,跟佛郎机人做买卖,用那些不能吃不能喝的白银,换得大明如此多的绢布、茶叶等,这买卖他以为赚了,却是与民争利,偏偏朝中人还在为他摇旗呐喊。” 杨一清脸上满是苦笑“那就是回绝他的上奏” 谢迁摇头道“老夫岂能私自决定赈灾大事还是要向陛下请示把他的上奏送去临清,让陛下知道他的意思。” “这” 杨一清越发为难了,心想“谢老分明是在给沈之厚出难题,上奏用一天多才送到京城,再用一到两天传到临清,陛下给出批示后再送回京城,再回复沈之厚,这么来回折腾,那事情基本就黄了。哪怕实现,救灾工作也严重滞后。” 杨一清道“谢老,救灾工作刻不容缓,您看” “那就赶紧把粮食调到灾区” 谢迁生气地道,“去年各地不是有很多地方表功,说府库充盈吗现在有多少粮食已经运上路” 杨一清低下头“只有几百石,都是京师周边征调来的。” 谢迁瞪大眼“什么才几百石现在各地奏报受灾百姓可是有十万,这点儿粮食怎么够” “所以” 杨一清脸色越发难看,这一切都是谢迁固执已见造成的,偏偏对方还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他现在不想争辩,在很多事上他都无能为力。 谢迁坐在那儿,半晌没说话,对当前局势感到极度悲观,嘴里呢喃“花了四五天时间,只筹集到几百石粮食,而且还在京城没上路,送到灾区,怕是要半个月后了不知有多少百姓饿死。” 杨一清望着谢迁,不言不语。 谢迁想了想,叹口气道“不妨就按照他所说,暂时征调五万两银子用于赈灾。这件事先不请示陛下,直接由老夫来定,出了事也由老夫承担。” 杨一清松了口气,心想“五万两虽然不多,但若是运送及时的话,可解燃眉之急。现在就看沈之厚是否能用这五万两银子买到应急的粮食。” 杨一清道“那谢阁老,此事还请不请示陛下” 谢迁摇头“该请示还是要请示,规矩不能变,作为臣子,虽然可以随机应变,但最终还是要获得陛下准允若陛下对处置不满意,还得负荆请罪,这才是为臣之道” 京城,寿宁侯府。 张鹤龄一脸懊恼之色,打量悠闲喝茶的弟弟,神色如同在看生冤家死对头。 张延龄呷了一口茶,笑呵呵道“大哥,这次从宫里得来的消息没跑了,沈之厚前往灾区,听说朝廷没有粮食给他赈灾,估摸再有几天,就要到受灾最严重的地方,指不定就要出什么事。” “与我等何干” 张鹤龄黑着脸问道。 张延龄笑道“这你还看不明白现在各方都想办法让他回不了京城,姐姐之前不也派人跟咱说了,只要这次陛下回来,咱兄弟便可官复原职,到那时咱兄弟又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 张鹤龄怒其不争地看着弟弟,“沈之厚只是去赈灾,又不是说要死在灾区,你以为光靠太后安排,你我兄弟就能再获陛下信任现在沈之厚集陛下隆宠于一身,陛下派他去灾区,不是猜忌,而是用实干之才完成大事。” “啧啧。” 张延龄不屑地道,“听大哥这么说,那小子倒是挺有本事的” 张鹤龄骂道“真不开眼,沈之厚有没有本事,你小子会不知道” 张延龄被骂,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随即惊讶地道“大哥,你怎么跟外人一条心现在不是商量怎么对付他吗” 张鹤龄道“太后要削弱沈家,那是她的想法,但问题是现在明摆着沈家势大,光靠你这猪脑子,还想跟沈之厚斗别说当下,就算再给你一百年也没戏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弟弟”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我又不是大哥你生的,你作何气恼” 张鹤龄气呼呼地道“去年到现在,府中境况堪忧,连正常花销都捉襟见肘,好在有太后娘娘接济,你我兄弟才不至于节衣缩食现在不管太后如何对付沈家,又或者想方设法让你我兄弟官复原职,咱们兄弟静观其变即可。你休要胡乱使力,尤其不能派人去灾区行刺,免得被沈之厚抓到把柄参劾” “啊” 张延龄惊讶地问道,“大哥怎知我会派人去灾区刺杀沈之厚” 张鹤龄骂道“你那猪脑子,除了想出这点馊主意外,还有别的招吗你也不想想,你一而再再而三跟沈之厚作对,每次都是刺杀,而且还曾得手过,你说他不会提高警惕真把他惹毛了,他不会对你下死手” 张延龄道“所以,最近我招募了一批死士,除了可以派出去执行任务,还可看家护院,那小子要真有本事,尽管派人来啊,看谁怕谁” 张鹤龄霍然站起,怒指弟弟“你个天杀的,张家已被你害成何等模样,你不清楚吗有银子不想着置办土地,好好养家糊口,居然拿来豢养死士你是生怕陛下不知道你有不臣之心吧” 面对眼前怒不可遏的兄长,张延龄一脸冤枉之色,连声道“大哥消消气,咱有话好好说,别弄的好像我是要去刺杀咱那皇帝外甥一样。” “前两个月咱的俸禄不是已经恢复了吗内府也开始送例银,说明陛下已对我们没以前那么憎恨,就算我们养几个人,陛下怎会知道就算知道了,陛下也不会觉得我们是养人去谋刺他的吧” 张鹤龄仍旧很生气“你以为自己不说,别人就不知道你不清楚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 “切” 张延龄不屑地道,“以前是有人盯着,没事就想在朝中参我们一本,对我们的一举一动说三道四,但今时不同往日,那些御史言官都懒得理会我们了我们现在没官职在身,爵位也没归还,他们都懒得理会我们了。” 张鹤龄厉声喝道“那你就豢养死士唯恐别人找不到由头参你一本” 张延龄不耐烦地道“我把人藏得很好,没说光明正大养在府里,平时都在外边帮忙做事。这不知道陛下喜好美色,我还准备去民间搜罗一些美人儿” “哗” 张延龄这边说得兴起,张鹤龄已怒不可遏将手里的茶杯掷于地上,砸得粉碎。 “大哥,你这是作何”张延龄骇然起身,皱着眉头问道。 张鹤龄来回踱步,神色焦躁“真是稀奇,天下间居然还有你这般不可理喻的弟弟我怎就瞎了眼跟你当兄弟” 张延龄笑道“咱是兄弟,并非是夫妻,没得选。” 张鹤龄怒视张延龄,厉声道“赶紧去把死士给遣散了,一个都不留还有你平时那些狐朋狗友也赶紧划清界限陛下不多时便要回京,太后娘娘一直想让我们在陛下面前留个好印象,以换得陛下宽宥,你再胡作非为,别说兄长不袒护你。” 张延龄不悦地落下脸,但终归不敢跟哥哥翻脸,一摆手“那就听你的,但沈之厚那边” “休要再提,连想都不要想”张鹤龄道,“宁得罪阎王,休得罪那家伙除非你想让我张家家破人亡” 正文 第二六一四章 互利共赢 沈溪尚未到开封府城,知府赵铭愈已带着知府衙门一众属官以及地方知县数人前来相迎。 兰阳县靠近黄河河道的地方,沈溪一行刚刚抵达驿馆门口,赵铭愈立即带着人迎上前,此番迎接倒没有显得有多隆重,官员比起随从的数量还要多。 简单的寒暄引介后,沈溪和赵铭愈一起进了驿馆。 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赵铭愈领着沈溪到了二楼客房,进屋后开门见山地说道“下官已将开封府南部诸县的县令调到府城来,如此有何事,都可以从开封府直接下令,再以公函发至地方,做到令行禁止。” “至于沈国公之前提要跟府城士绅借粮之事,下官已跟他们打过招呼,这两天便会有结果。” 沈溪点了点头。 对于赵铭愈的安排,沈溪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赵铭愈把没有受灾地区的县令调到府城,分明是把开封府城当成救灾总指挥部,遇到什么突发状况方便召集人商议,涉及调遣人手和钱粮,又或者执行中枢的决策等等,县令只需把公函发回各自的县,交给县丞、主簿等属官处理,事情并不会耽误,只是乍一听会有一种临阵脱逃的感觉,让人心里不是那么舒服。 沈溪没有跟赵铭愈多废话,直接问道“开封府此番能调拨多少钱粮用于赈灾” 赵铭愈非常尴尬“地方受灾严重,就算是士绅,府上也未必有多少存粮,加之之前官府已征调过一批,现在要定下确切的数字怕是有些困难,只能说尽力而为。” 沈溪道“就算杯水车薪,但只要能救到灾民,也算是开封官府的功劳赵知府,你辛苦了” “哪里哪里,为朝廷做事,卑职哪敢居功” 赵铭愈嘿嘿陪笑着,丝毫也不敢表功,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按照沈溪的要求完成差事,地方士绅对于借粮之事拒不配合,当下有些心虚地问道,“不知朝廷调拨的钱粮几时可以运到灾区” 沈溪坐下来,示意赵铭愈坐到对面。 赵铭愈没有客气,落座后亲自为沈溪斟上茶,表现得非常恭敬。 沈溪道“从目前回馈的情况看,朝廷调拨的钱粮,最少要十天后才能运过来。” 赵铭愈想了想,点头道“十天时间,应该来得及。” 沈溪闻言顿时皱起眉头“救灾之事刻不容缓,十天下来要饿死多少百姓本官来的路上,看到不少灾民倒毙路旁,情况令人发指且问你,开封府城外的粥场现在可开着” “早晚派粥两次,可惜府库存粮不多,每次仅能供应一个时辰这个之前已派人跟沈国公提过。” 赵铭愈低下头,不敢与沈溪对视,“沿河之地开设有多处粥棚之前开封府经历战乱,很多百姓刚回归家园,去年秋天播种下的麦子,长势本不错,今年夏天应该会丰收,谁想开春后会遭遇洪水救灾非一两日之事,恢复生产需要时间,可能赈灾要持续到年底” 赵铭愈的意思很简单,黄河南北大部分地区粮食一年两收,夏收因水灾而泡汤,洪水退去后,百姓要临时补种作物,整个夏天都要忍受饥饿,直至秋收到来只有朝廷调拨粮食才能度过这场灾难。 沈溪点了点头“事在人为本官替陛下到灾区,是为解地方燃眉之困当务之急是维持百姓生计,绝对不能再出现饿死人的情况。” 沈溪在驿馆不会停留太久。 稍事休息,凑合着吃一顿晚饭,一行就要继续赶往开封府城。 简单交谈完毕,赵铭愈下去向知府衙门属官以及各县县令传达朝廷决策,留下沈溪一人在楼上客房。 赵铭愈前脚刚走,马九上得楼来,向沈溪通报最新情况。 “大人,归德府赈灾事项已落实,我们运来的粮食,已送到粥棚,同时到位的还有疏浚河道巩固河堤的工具,灾民将通过劳动来换取食物已派驻人手监督,防止有人贪墨。” 马九道,“还有就是,河南道几位监察御史希望见见您,跟您商议赈灾大计,过后会陪你一起前往开封府。” 沈溪道“跟地方官府接洽无可厚非,毕竟他们是救灾主力,至于御史言官嘛实在没时间也没必要跟他们解释太多,等赈灾结束再见吧。” 马九为难道“可是御史就在驿馆外,不见不好吧” 沈溪淡淡一笑“没什么好不好的,派人去跟御史打招呼,让他们深入灾区看看,不要老盯着我嘛我来这边,是帮陛下排忧解难,朝廷调拨的钱粮送抵前,要靠地方自救,他们多想想,怎么帮助我把事情落实。” 对沈溪来说,监察御史算是监督官员,相当于军中的监军,他根本就不需要对这些人做交待,哪怕这些人只是想到沈溪身边来做事,一方面混点儿政绩,另一方面巴结上沈溪,以利于日后的升迁。 监察御史对别人来说,威慑力十足,但沈溪却从不放在眼里,他直接对皇帝负责,而不是御史台的官员。 如今沈溪领军出征连监军都不带,凭什么一群言官想对他指手画脚 马九领命退下,安排下一步往开封府去的事项,队伍安保工作以及沿途食宿正是由他和朱鸿完成。 沈溪做事雷厉风行,而被皇帝派遣来协助他的张苑,这两天却苦不堪言。 本来张苑以为自己很快就能追上沈溪的步伐,但沿途得到的消息,却显示他跟沈溪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很可能沈溪救灾结束都到不了沈溪跟前。 为了不被朱厚照事后追究懈怠之罪,他只能拼命追赶,离开徐州后便乘坐马车,有时候大半夜还要赶路,要休息也只能在车里,忍受沿途无休止的颠簸,两天下来他的精神都快崩溃了。 “我这大侄子,诚心想要我的老命啊我本来就是急匆匆南下,他走在前面也不知等等” 这天一清早,队伍到了一处集镇。 张苑派人去打听,听闻这里叫马牧集,已经是河南归德府地界,心中一喜。赶了一夜路,腰酸背痛,张苑吩咐队伍歇一歇。他下得马车,舒展了下腰身,准备走上几步,到前边道旁冒着袅娜白气的包子店吃过早饭再走,却有快马从远处而来。 张苑心里直打鼓“坏了,坏了,每次信使来通报消息,都说我那大侄子距离又远了,感情我这么星夜兼程,还是比他慢。” 果不其然,信使一来,跟张苑说明当下的情况,张苑一拍大腿“好不容易到了归德府,他又跑去开封府他这哪里是赈灾,根本是带着咱家遛狗玩啊” 旁边随从没听清张苑的抱怨,上前问道“公公,您说什么” 张苑怒道“跟你们没关系现在距离开封府城有多远” 随从为难,支支吾吾道“具体有多远不清楚,但想来两三百里是有的,要追上沈大人还需要努力。” 张苑骂骂咧咧“咱家没努力吗大晚上连觉都没睡,硬撑到现在,这会儿全身就跟散了架似的派人去洛阳,通知河南巡抚和布政使司衙门,让他们去开封府城汇合,总之咱家到了开封要见到人就算沈国公离开了,咱家也只认开封,不想再折腾了。” 沈溪连夜抵达开封府府城外。 沈溪没有进城,而是带着赵铭愈等官员于城外视察临河搭建的难民窝棚区,并且决定当晚临时加派放粥。 随着汹汹篝火堆燃起,难民们走出窝棚四处打望,听闻钦差大人沈国公前来赈灾,并且当晚会施粥,顿时欢呼声四起。 这些用来赈济的粮食并非出自开封府府库或者士绅豪门,而是来自地方商贾。 沈溪抵达前,商贾代表出城迎接,并且将先行筹措的上千石粮食运出城来,供沈溪调遣。 这让开封知府赵铭愈始料未及,等他看到从城门洞鱼贯而出的一辆辆运粮车,侧过头对旁边的属官问道“去查查,那些下九流的商贾要闹什么之前跟他们讨要粮食不得,怎么现在主动把粮食送来了” 沈溪亲自查看灾民的情况,除了派粥外还要分发粮食,但大多数灾民没有第一时间领到。 一来时间仓促,二来灾民需要登记造册,防止有人冒领,难民营这边只是灾民的一部分,大多数百姓还在灾区没过来,此外滞留夜宿城内街巷的灾民,也需要考虑。 最重要的,沈溪手头粮食不足。 “沈国公,哪怕有千石粮食,可灾民至少十几万,一人分不上一斤啊。”赵铭愈见沈溪一来便热心赈灾之事,不由上前提醒。 沈溪道“现在确实只有千石粮食,但开封府周边聚集了十万灾民吗各地灾民并非都往开封府城来,再者后续还有粮食送来,现在要先安定人心,让百姓知道朝廷救灾的决心难道你赵知府对此有意见” 沈溪跟之前于驿馆相见时的和颜悦色不同,此时神色严肃,大有问责追究之意。 赵铭愈当然知道他在救灾上糊弄居多,做实事少,哪怕热心救灾,也只是面子工程,后续难民连城门都不得入,更有人被赶出开封府地界,赵铭愈生怕被沈溪追究,不敢继续发问。 恰好此时,马九骑马过来,大声道“大人,开封商会派来的代表说要请见您。” 赵铭愈提醒“不过是群投机取巧的商贾,他们之前救灾毫无作为,只是趁着您来才拿出一些粮食,这些粮食还不知从何得来,是否干净,或许只是一些陈粮,不如让下官去打发他们。” 沈溪一听眉头皱了起来,让马九从堆砌得像座小山般的米袋堆里随意取下一个米袋,当众打开,他上前伸出手,从袋子里掏出一把米,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然后摊在手心送到赵铭愈面前“赵知府看看,这是陈米吗” 即便是在夜晚,火把照映下,赵铭愈也能看到那确实是好米。 “这” 赵铭愈不知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道,“一袋粮食而已,不能以偏概全。” 沈溪将米放回到米袋中,叹息道“地方商贾肯救灾,本官当然要见,开封士绅代表本官也要见朝廷赈灾粮食需要十天以上才能运到,这些天的赈灾要靠地方存粮大户相助,赵知府这次提供方便,让他们运送粮食出城,已是大功一件。你随本官去见见这些人。” 赵铭愈道“下官是否要派人进城通知士绅们” 沈溪看着远处“先见商贾,至于地方士绅,可以等明日一早再见。本官有些疲累,进城后先行休息,后续事项等明早再作安排。” 沈溪的确太过疲累,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拖着几乎迈不动的双腿去见地方商贾代表。 为首者正是之前帮忙筹措粮食的开封商会会长吕梁霖。 “草民参见沈大人。” 吕梁霖带着两名商人来见沈溪,见到沈溪近前,直接跪下来磕头。 沈溪摆手道“不必多礼,赈灾之事刻不容缓,起来说话吧。” 吕梁霖站起来,看到沈溪身后的赵铭愈,明显吓了一跳,赶忙又拱手行礼“参见知府大人。” 赵铭愈板着脸道“不必多礼沈国公已到,今后但凡救灾之事,一切听从沈国公调遣” “是,是。” 吕梁霖本来想从怀里拿出什么,但发现赵铭愈在沈溪身边,不敢妄动,这一幕清楚地落入沈溪眼中。 沈溪道“赵知府先去安排赈灾之事,城门暂时开启,让老弱妇孺好好休息。” 赵铭愈为难地道“大人,现在城里已容纳不下更多灾民,是否就让他们在城外歇宿” 沈溪板着脸道“若是连老弱妇孺都得不到妥善安置,本官来此的意义何在赶紧去安排马将军,你去协助赵知府。” “得令” 马九毫不含糊,提着马刀过来,如豺狼般恶狠狠地打量赵铭愈。 赵铭愈不知道这个“马将军”是谁,但见马九态度,便觉来者不善,赶紧按照沈溪的吩咐去开城门,安排部分难民入城。 等赵铭愈带人离开后,沈溪才看着吕梁霖以及他身后的商贾代表,“本官刚抵达开封城,尔等便借出粮食,帮助本官赈灾,实乃体恤民情之举。你们之前的来信,本官看过,既然你们在赈灾中立下大功,本官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 沈溪如此说,等于同意开封府地方商贾参与新城建设,获得新城生产的工业产品的销售权,加入到由沈溪主导的全新商贸体系中去。 吕梁霖惊喜交加“这些粮食,都是我等捐给朝廷的,不是借。” 沈溪道“规矩怎么定的便怎么执行,想来本官做事的风格你们有所耳闻,借的东西必不会亏欠。现在是非常时期,但凡肯为朝廷,肯为本官,肯为百姓着想之人,本官都要让他得到实惠这也算是承诺吧。” “谢大人,谢大人。” 吕梁霖很高兴,但始终沈溪所做不过是空头许诺,不能让他这样精于世故之人完全信从, 沈溪再道“明日上午,本官会在城中会见城中商贾,借粮借物资之人,都可以来见。没有具体标准,一切就由吕当家安排。” 吕梁霖这下更高兴了“大人,现在城里要瞻仰您威仪的人不少” 沈溪道“那就在尽可能的范围内,让他们都来,有些事当面商定为好,本官会拿出切实的措施让你们安心。该打欠条便打,该给什么便利也会给你们,就当这是一桩买卖,双方互利共赢。” 。 正文 第二六一五章 先解燃眉 沈溪没有对吕梁霖做出什么不切实际的许诺,具体开封府的商贾想用粮食换得什么,还要当面去谈。 正如沈溪所言,他把这次跟开封府地方商贾的合作当成是一次买卖,商贾拿出粮食,甚至广觅货源,代为筹措,而他则给这些商人足够的好处,让商人们事后可以把付出的一切赚回来,而且给予绝对的利润。 看起来双方都亏了,但其实是双赢,毕竟眼下救助百姓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没有什么比挽救人的生命更重要。 “尽可能地发动更多人来为赈灾服务,商贾们资金和粮食物资等都不缺,门路也有,若是给予他们足够的好处,他们便会不遗余力为此奔走,那就可以最大程度缓解灾情。不能只任那些混事的官员瞎折腾,光听到吆喝了,却没见任何成效水火无情,灾民无法完成自救,现在只能发动更多愿意付出之人。” 沈溪对连夜紧急追赶来的云柳如此解释。 云柳觉得沈溪是在赔本赚吆喝,毕竟新城的产品属于独家生意,外人轻易涉足不得,此番却要拿出来与人分享,就像是签订城下之盟。 云柳跟沈溪同乘一车,进城的路上,她直接了当地道“大人不用担心这些人的诚意,若是别的达官显贵做出许诺,他们根本不会理会,但现在是大人的承诺您在朝中威望如日中天,您在民间风闻极佳,履任地方时推行的一系列政策,商贾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肯定会全力支持您赈灾。” 马车里,沈溪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笑着说道“人都是为趋利而活,这无可厚非。只要他们相信我,愿意借出身家来赈灾,我还能奢求什么回头就算是赔双份给他们,其实我也是赚的,能多救百姓一条命,就是功德无量,又何必在意利益上的得失” 最开始沈溪还能轻松笑笑,但到最后沈溪已笑不出来。眼前的灾情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一些,这也跟地方上有意瞒报有关。 地方官为了那顶乌纱帽,为了仕途顺利,尽可能把大灾说成是小灾,这样他们就可以推卸修筑水利工程不利的责任,但如此一来朝廷赈灾款项就会少下拨,导致更多的百姓因受灾而流离失所,饥饿交加,失去生命。 云柳道“大人,现在灾情最严重的是黄河北岸因大河阻隔,大部分灾民无法南下,听说北岸上百里都被大水淹没,直接导致黄河下游地区水位下降,从运河转黄河水道的船只只能到归德府便无法再靠前。” 沈溪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闭上眼“你马上派人去北岸查看情况,尽快修复堤坝,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黄河改道有了粮食,下一步就是雇佣灾民,以工代赈,把黄河修到十年一遇甚至五十年一遇的水准,确保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黄淮地区不再受洪水困扰。” “事情紧急,必须尽快投入人力、物力抗洪救灾,现在大水只是淹了一百里,若不及时整治,可能就要淹二百里、三百里,更多百姓将无家可归。” “明白。” 云柳干练地道。 哪怕她刚回到沈溪跟前,也丝毫也没有放松警惕的意思,就像一头雌豹,随时都有攻击性。 沈溪把手放在她肩膀上,轻声细语“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把事情安排下去后,就赶紧休息。养足精神,跟我奋战几天,把抗洪救灾的事落实,我们就北返。” “大人不在灾区久留” 云柳不知沈溪安排,听到这话非常意外。 沈溪点头“多留只会生出事端,不如抓紧时间把事情打理好。通知河南巡抚以及左右布政使司,让他们火速来见,照理说他们才应该是河南地方出面跟我接洽之人,而不是由开封知府代劳” 沈溪到驿馆后简单处理了下公文,睡意袭来,合衣上床,很快便沉沉入睡,倒是地方官员们患得患失,夜不能寐。 开封知府赵铭愈回去后便召集紧急会议,他先跟同知、通判以及留滞开封府的各县县令商议,随后又把地方士绅以及城里影响力较大的商贾召集起来,告之当前面临的情况,也就是俗称的通气会。 “吕当家,本官之前跟你们征调粮食,用于救灾,你们百般推脱,为何沈国公一来,你们就主动拿出钱粮赈灾可是未将本官放在眼中” 赵铭愈很生气,如果钱粮充足的话,他完全自己就可以完成赈灾壮举,在沈溪面前好好表现一下自己的施政能力,结果却一事无成。现在这些商贾越过他跟沈溪接触,简直是在打他的脸,胆大妄为之极。 周围那些官宦人家的代表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身边这帮不入流的商贾。 本身这些官宦家族也都经营商铺,跟今日与会的商贾有着密切的生意往来,此时心想“这群人平时精明无比,简直用锱铢必较来形容也不为过,为何在赈灾问题上如此豁达难道只是慑于沈国公的淫威” 吕梁霖恭敬地道“知府大人明鉴,我等乃是收到沈大人的亲笔来信,不得不如此行事。” 赵铭愈皱眉“沈国公何等尊贵,岂会给你们写信此等事如何让本官相信” 在赵铭愈看来,一群下九流的商贾,别说沈溪了,就算地方上的世家大族都不愿跟他们多接触,怕玷污门楣,对于沈溪亲自写信这种事他绝对不信。 吕梁霖道“正是如此,沈大人还派出特使跟我等接洽我等身份卑微,哪里敢拒绝他的要求啊” “几时发生的事情为何本官不知信在何处”赵铭愈往旁边幕僚身上瞟了一眼,大概是在怪责幕僚获悉消息滞后。 吕梁霖诚恳地道“信函被沈大人派来的特使带走了此事千真万确,赵大人您该看到沈大人的态度,便知草民所言非虚。” 赵铭愈眉头紧皱,仔细思考吕梁霖的话,觉得事情应该是真的。 “当时沈国公一副见惯不惊的模样,安排事情也是井井有条,应该早就跟这些商人打过招呼,且有心理准备。再者若是沈国公真写信给这群人,一定怕被人知晓,引为笑柄,信函自然要带走如此就算朝中有非议声,也没人能拿出证据来。” “赵大人,看来此事是真的,他们响应沈国公号召,积极捐献粮食,实乃体恤百姓疾苦之举,官府应该予以嘉奖才是。”旁边有士绅代表帮腔。 士绅们一个个得意洋洋,心中所想都是遇到灾情自然是让这些低贱的商人来背锅,最好是把这些家伙的家产通通没收用来赈灾,只要沈大人不跟我们伸手便极好。 赵铭愈道“听说你们现在还在筹措粮食,诚意不小啊。” 吕梁霖叹道“赵大人有所不知,这位沈大人乃商贾之家出身,曾为汀州商会少当家,他说跟我等借,我等相信;再者朝廷会调拨赈灾粮款过来,到时必定会补上,我等就算倾家荡产,也算为灾区百姓尽一份心力。” “是吗” 赵铭愈打量战战兢兢的吕梁霖等商贾代表,他对这些商人说出如此忠君体国之言不太相信。 吕梁霖道“请赵大人和诸位大人明鉴。” 赵铭愈摆摆手,很不耐烦地道“既如此,那你们明日把粮食运到知府衙门,本官会派人把你们的粮食接收,再送到灾区。” 吕梁霖赶紧道“不可啊,大人,沈大人有言在先,明日要跟我等见面,可能到时还会过问此事。” 赵铭愈冷笑不已“沈国公何等身份,见你们一次已算给足面子,他说还要赐见,你们真能覥着脸前去赴会沈国公为抗洪救灾,接下来必定公务繁忙,无暇他顾这件事本官便做主,替你们推了。” 经赵铭愈这一说,吕梁霖等人面如死灰,这些人本想通过跟沈溪合作,获得利益,但如果接下来见不到沈溪,那很可能他们一文钱赚不到,而之前已拿出来的粮食也有很大可能血本无归。 旁边有府衙属官小声提醒“赵大人,这么做不妥吧是否先请示一下沈大人” 赵铭愈一抬手“此事本官完全可以做主本官乃开封府一方父母官,有关地方募捐粮食及调运,属份内之事,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要惊扰沈国公吧本官若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以后还怎么在朝中立足” “你们都听清楚了,这次沈国公来到开封府,有言在先,地方自行筹措赈灾粮款,若谁不从,到时兵丁临门,别说本官不近人情。” 这下除了吕梁霖等商贾外,连那些世家大族的代表脸色也都变得很差。 沈溪说的是借粮,而赵铭愈说的是“募捐”,这二者间差别太大了,本来那些商贾还想倾尽家财赈灾,现在经赵铭愈这一说,都开始考虑及时止损的问题,没人会无私到为了别人牺牲自己。 “谨遵知府大人号令。” 几名跟赵铭愈走得近的士绅站了出来,行礼领命,就此奠定基调,如此一来没人再敢站出来出言反对。 吕梁霖带着几名商贾代表出了知府衙门,忧心忡忡。 一人追上来,向吕梁霖询问“吕当家,现在当如何是好沈大人那边说得是很好,但问题是现在是赵知府拒不认账,好像还想强行出头,阻止我们跟沈大人相见。” 吕梁霖道“以前都说官官相护,现在看来,未必如此沈大人跟赵知府意见就相左以老夫看来,沈大人绝对不是诓骗我等,否则他也不必允诺明日相见。” 另一人亦步亦趋,问道“或许沈大人从一开始就不想见我等,只是碍于面子,现在借着赵大人的口把话说出来有没有这个可能” 吕梁霖回头往说话人身上看了一眼,皱眉道“那你希望沈大人言而无信吗” 那人叹道“不是鄙人非要如此说,实在是有些事不受我等控制想那沈大人位高权重,何必跟我等商人纠缠太深还不是看中我们手上有粮才虚以委蛇真以为沈大人会对我等另眼相看” 这下吕梁霖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没有功名傍身的商贾有多低贱,这在农耕社会根本得不到认同。 旁边又一人道“看来现在我们不能拿出太多粮食,不然可能真的血本无归。” 吕梁霖摇头,道“这么好的机会,若错失,以后就就再也没了沈大人到开封,实乃千载难逢的机遇,我们要想方设法得到他的认同之前不是说要全力以赴吗怎么现在都打起退堂鼓来了” “这个” 旁边几人面面相觑,显然他们都没有自信。 吕梁霖道“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直接论定不太合适,最好是找人跟沈大人那边打声招呼。既要让沈大人满意,又不能落了赵知府威风,毕竟咱以后还要在开封府做营生,除非各家不想过日子了。” “嗯” 周围几人都默默点头,觉得吕梁霖言之在理。 无论多么希望沈溪能为他们做主,总归沈溪是外来人,而赵铭愈再霸道那也是地方知府,是他们的父母官,以后他们要在赵铭愈管辖的地界做买卖,作为社会中下层的商贾,没办法跟地方官相斗。 沈溪睡得很晚,起来得却很早,没到天亮他已起身漱洗,得知赵铭愈昨夜在知府衙门召集会议,商议今日征粮之事。 云柳介绍完详细情况,补充道“卑职于早些时候派人跟城中商贾打招呼,让他们不必在意知府衙门的通告,一切以大人所说为准。天亮前,也派人到各处张贴了告示,算是警告开封府不要乱来若卑职处置不当,大人尽可责罚。” 沈溪点了点头“没有任何不妥,你做得很好啊。” 云柳好像是在认错,道“卑职感觉这么做,可能会跟知府衙门那边产生一定嫌隙,到时赵知府可能不会再协助我们赈灾。” 沈溪笑道“赵铭愈这个人虽然做事武断了些,但以我所查,他不是贪官,或者说他贪恋的是名望和政绩,而不是钱财,只要让他知道好好赈灾有功劳可拿,将来在我照顾下,他在朝中有所作为,还是会尽心尽力办事的。” “原来如此。” 云柳低下头,认真思考赵铭愈的品性,发现情况还真是如此。 沈溪伸了个懒腰,道“昨夜虽然没怎么休息好,但今天依然不可懈怠,该做的事要立即进行一早派人出城监督派粥,同时让开封府组织民众上河堤修筑堤坝,尽快把黄河缺口堵住。” “经过这一夜,城外又该增添几千灾民,必须通过科学引导,把力量都用在抗洪救灾上。” 云柳谨慎地道“粮食可能会不够。” 沈溪点头“之前送出城去的粮食肯定不够,但若加上今日筹措的,应付眼前的灾民,让他们可以有食物果腹,应该没太大问题。” 云柳想了想,跟着点头“只要能撑过这十天半月,后续钱粮物资就应该来了。” 沈溪这次却摇头“之前我跟地方说,十天左右朝廷就能把钱粮调来,不过是最乐观的估计,以我看来,很可能二十天到一个月都未必送到而要把救灾之事彻底稳定下来,可能要一到两个月。” “那岂不是要饿死很多人”云柳神色变得极为难看。 沈溪点头“所以眼下必须要靠地方自救,如果那些有存粮之人不肯拿出粮食,逃难的灾民连树皮、野草都被啃光,那时光靠我们这些人在这里吆喝,对于灾情无计可施。现在我不管是否开罪地头蛇,只要能把灾救了,还不失格,那就算是使出一些非常规手段也在所不惜。” 云柳坚定地道“一切听凭大人调遣。” 正文 第二六一六章 早去早回 赵铭愈到底不敢明着跟沈溪作对。 沈溪坚持要接见地方商贾,且开封府跟城中商贾索要钱粮的命令刚下达就被喝止,这让赵铭愈心中很是懊恼。 本来沈溪要先见地方官绅,再见地方商贾,但发生昨晚的事情后,沈溪直接进行调换,先见地方商贾,再见官绅。 赵铭愈本来还想看看沈溪到底要搞什么名堂,却被告知此番会面不允许外人参加,甚至连地方官府都不能派人与会。 赵铭愈能在开封府这样的要地担任四品知府,能力还是有的,转眼就想出办法他先跟参加此番会见的几名商贾打招呼,让他们第一时间把消息传出来,如此就可以知道沈溪的计划是什么。 可惜这次会面中,沈溪并不打算亲自跟这些商贾商谈细节,只是出场充了回门面,表达了对开封府地方商贾的重视,并当众做出有借有还并会给予重酬的承诺,最后由云柳跟他们协议细节。 沈溪率先离开喧嚣的场地,来到开封府衙,准备见一见赵铭愈,稍后一起出城赈灾。 “沈国公,现在外边乱得很,灾民聚集在一起,又脏又臭,您大可不必亲自出城,让下面的人走一趟处理事情便可。” 赵铭愈面有难色。 昨日沈溪到开封,他作为地方级别最高的行政官员,别无选择,跟着沈溪在灾民中走了一趟,主要是想在沈溪这个吏部尚书面前表现出他亲力亲为、踏实苦干的良吏形象。 现在已做过表面文章,他觉得完全再没必要再惺惺作态,躲在后方掌控大局便可。 沈溪皱起了眉头,道“赵知府如果不想去的话,本官单独前往也可。” 赵铭愈赶紧改口“不过是城中有一些琐碎事务,下官本想留在府衙处置,但既然沈国公坚持要去,下官定当陪同。” 赵铭愈人跟着沈溪出了城,心里还在惦记城内驿馆内聚集的商贾,他很想知道沈溪的手下跟那些商贾达成了什么交易。 一直到中午,才有知府衙门的吏员出得城来,到了河堤上,想跟赵铭愈通报情况,此时沈溪正拿着望远镜看黄河对岸的溃坝口,周边围着密密麻麻的灾民,说话很不方便。 赵铭愈晃眼看到手下在远处招手,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凑到沈溪跟前,小声道“下官有点事去处理一下,沈国公先请自便。” 沈溪放下望远镜,先看了下四周,然后冲着赵铭愈点点头,赵铭愈匆忙往通风报信者走去。 与此同时,熙儿已带着城内消息出来,上了河堤,直接来到沈溪面前,“大人,事情都商议妥当了,城内商贾愿意拿出四万石粮食,以年前遭灾前的价格卖给我们。回头我们补给他们银两便可。” 沈溪点了点头,问道“条件呢” 熙儿愤愤不平地道“他们想跟咱做买卖,请大人把新城制造的工业品,交给开封商会下属的商家经营,垄断河南之地的买卖。他们还想派出一些人到新城开铺子,销售河南这边的土特产,也给河南的富裕劳动力,寻找一个出路,希望大人能准允真不知好歹” 沈溪白了熙儿一眼,没好气地道“他们肯拿出四万石粮食来,算是解决了我的大麻烦,他们开出的条件,不是太高,而是太低了,如此我反而不想让他们吃亏回头多给他们一些好处,首先在新城划拨一块土地出来,供他们修筑楼馆会所,成为河南商会的驻地。” 熙儿惊讶地道“大人,咱们已货款两清,给予一定优惠即可,又何必太过呢” 沈溪道“难道你以为光靠开封府一地商贾,就能把眼前的水灾给救了我现在是想让河南各地的人看到,谁跟我合作,我就可以给予他们足够的好处,甚至他们不要的,我也会主动给他们,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但若谁想玩花头,我就让他们知道跟我作对的下场。” 熙儿想了想,点头道“大人这是要收买人心啊。呃卑职说错话了。” 沈溪笑道“就是收买人心,倒也不用遮遮掩掩,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他们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就给他们什么,当然他们要抱有诚意把我想要的给我,这就是双赢的合作。马上进城通知他们,一天内要把其中一半粮食送出来,派出人手,帮我运到黄河北岸受灾严重的地区。” 熙儿道“那大人,不用征调官府中人帮忙吗” 沈溪微微摇头“知府衙门的人指望不上,地方卫所和巡检司的人倒是可以征调,现在出了大灾,除了修复河堤,赈济灾民,还得防备事后出现大规模的瘟疫,还要防备民乱发生。” 熙儿笑道“有大人在,保管那些小毛贼不敢生事。” 赵铭愈在得到手下传报后,心中无比惊讶。 他很清楚四万石粮食意味着什么,哪怕是开封府府库最充盈的时候也拿不出这么多粮食。 “这可是六七百万斤粮食这位沈国公出手果真非同凡响。” 赵铭愈心中无比感慨,但随即脸上涌现疑惑之色,“但问题是那些商贾真有这么多粮食还是说在这里空口说白话,欺骗沈大人” 赵铭愈带着一肚子疑问,回到沈溪面前,本想装作懵然无知的样子,沈溪却径直对其道“城内各家商户,决定拿出四万石粮食,两日内筹措完毕,用以赈灾。” 赵铭愈有些错愕“啊沈大人怎如此直白便告诉我,一点儿隐瞒都没有早知道如此的话,我就不必花费心思找人打听,若是让沈国公知道我的小动作,可不好解释。” 赵铭愈连忙道“沈国公您可要考虑清楚,比起江南之地的富商,开封府的商户身家都不那么丰厚,他们哪里拿得出那么么多粮食别是哄骗你的吧” 沈溪道“据他们所言,他们店铺里的存粮大概在两万石左右,听闻黄河决堤,他们立即从周边府县组织货源,但只收购到五千余石精粮,剩下一万五千石都是玉米、番薯等粗粮有了这些粮食,开封府周边的灾民可以得到妥善安置。” “这倒是” 赵铭愈想了想,四万石粮食的确能解决大问题。 明朝的一石大约重一百五十四斤,这个斤不是后世五百克的斤,而是近六百克一斤,如此一来四万石就相当于后世近四百万公斤,按照灾荒年一人一天一斤计算,可以供十万人吃七十天,确实可以解燃眉之急。 沈溪再道“按照计划,接下来本官要去见一下城中豪绅大户,他们手头土地多,存粮也应该多才是。” 赵铭愈赶紧道“是否现在就派人去通知” 沈溪摇了摇头“现在看来,这些人暂时不见为好,指望他们拿出粮食太过艰难之前赵知府不也没让他们屈从” “啊” 赵铭愈没料到沈溪对城里发生的情况居然也是门清,猝不及防之下,面对此番另有所指的话,无从解释,支支吾吾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豪绅们固然家大业大,但此番他们也遭了灾,实在没办法强求。” 沈溪道“以本官所知,开封府主要沃田都在黄河南岸,开封府修筑河堤,也一向是把南岸河堤修得更高更牢固,同时每年疏浚河道的淤泥,也多用在南岸肥田本官没说错吧” 赵铭愈一听,感觉沈溪有问罪之意,连忙解释“沈国公明鉴,这些事下官不太清楚下官乃弘治六年进士,之前辗转京城、陕西、蜀地多处做官,履任开封知府时间不长河堤这两年内虽然加固过,但修河主要是由河南巡抚衙门负责,地方官府只是按照上面命令办事。” 沈溪微笑着说道“赵知府别担心,本官不是追究河堤哪边修得更牢固,现在灾情发生,应该想如何救灾,以及日后如何避免至于决口的责任,自然是要先等河堤修复以及赈灾完毕后再说。” “是,是” 赵铭愈一脸惊慌之色,思绪一时间没从沈溪的问责中走出来。 沈溪再道“城中那些豪门大户,就算有存粮,估计也不会拿出来,本官不可能强行征粮,现在这样城中商贾愿意拿出银钱来购买,力争把凑集的粮食总数提高到六万石,毕竟修复河堤是体力活,成年人一天吃两斤粮才有力气干活可在灾前市价上加上两成,从豪绅大户手中购买赵知府意下如何” 赵铭愈想了想,摇头道“沈国公之意,下官能够理解,不过目前粮食价格上涨何止一倍想以低价收粮,有些不太现实。” 沈溪沉吟了一下,又道“只要不太过分,本官可以满足城里士绅的要求,但差额部分,要等赈灾款项调拨来后才能补足,但现在只能给出如此价格。同时本官可以给个准信,这两年地方赋税,本官会尽量争取减免,开封府受灾地区民众将会得到妥善安置有百姓才有需求,洪水退去后豪绅们的土地也需要人耕种,保百姓就是保自己,希望他们三思而后行。” 赵铭愈没有反驳沈溪的话,他觉得这一切跟他关系不大,他只是中间人罢了。无论沈溪做如何决策,最多是让他去传个话,是否同意,或者那些豪绅大户有什么反对意见,都不是他能决定的。 赵铭愈道“如此说来,下一步沈国公不去跟他们见面,转由下官代劳” 沈溪摇头道“见面之事,交给本官带来的人做,赵知府只需回去后传达到位便可城里应该有政务亟需处理,本官便不挽留了,赵知府请便吧。” 赵铭愈很意外,心想“之前我不想来,你非让我来,现在我不着急走了,你却要赶我走这是何道理” 赵铭愈道“下官还可以陪同沈国公多视察一下,不过这里到底不是溃堤之地,若想知道灾情具体如何,怕是要过黄河北岸才行。” 沈溪闻言往北岸看了一眼,轻叹“赵知府一言中的,本官的确是这么想的,不过早些时候本官已派出人到了河对岸,现在北边赈灾工作正在有条不紊进行,相信要不了多久民众就该上河堤筑坝了” “为一劳永逸地解决黄河水患,本官已从江南调拨大批水泥运来灾区,绝对不允许黄河成为悬在两岸人民头上的一把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下来黄河水患,必须自本官手里根除。” “啊” 赵铭愈没料到沈溪做事干脆利索,居然这么快就派人深入灾区去了,甚至没跟知府衙门要人。 沈溪道“一年下来,地方上要用到的赈灾粮款绝不在少数,而救灾也非数日之功,修河坝以及确保百姓吃口饱饭固然重要,但更为重要的是防止瘟疫的发生,以及后续民生恢复,本官在地方停留的时间不会很长,剩下的事情主要还是要由你赵知府来完成。” 赵铭愈越发迷糊了,满脸茫然,但他还是行礼“下官必当竭尽所能,让灾区百姓早日安居乐业。” 临清州,朱厚照还是之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不过这会儿他有点想回京城了。 因之前跟下边的人通过气,表示要等沈溪回来一起走,以体现对沈溪的礼重,使得他不好意思反悔。 这两天时间,他对河南灾情有了几分热情,除了询问小拧子外,还把之前备受冷落的张永叫到身边来问话。 不过朱厚照更在意的,还是江彬和许泰的归来,与此同时,跟沈溪在徐州作别,到朱厚照跟前复命的钱宁也快到了。 “钱宁说他要到临清来” 朱厚照听说钱宁要回来,有些意外,当着张永和小拧子的面,皱眉不已,“朕不是让他留在沈尚书跟前效命这边可没什么差事让他做。” 张永听到这话,心里琢磨开了“钱宁之前被陛下冷落,还以为是他做了什么错事,但听陛下口吻,好像只是被调派出去做事。现在钱宁又重新担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权势不小,若也投奔沈大人,沈大人可说兵强马壮。” 张永道“陛下,钱指挥使回来是为复命,他特地派人前来通知,说这两天就能抵达。” 朱厚照点点头“那江彬呢他几时回来” 听到江彬的名字,张永有些发愁,显然相对于钱宁,他更忌惮皇帝对江彬的恩宠,当下道“江大人尚未有消息传回,不过想来快到了吧。” 朱厚照点头“朕要回京城,不要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往这边赶,不过既是一起出来,一起回去也说得过去赶紧催促沈尚书,尽快完成差事,若是暂时完不成,便交给地方官处理,朕不希望朝中重臣在灾区耽搁太长时间。” 张永闻言,不由抬头看了一眼侍立一旁的小拧子,这才请示“陛下,那是否发上谕催促” 朱厚照道“这是当然,还有就是看看朝廷调拨的银两和物资是否及时运去灾区百姓不能什么事情都指望朝廷,他们得生产自救,还有就是地方上得发动起来,有钱出钱,有粮出粮,有力出力,沈尚书毕竟不是三头六臂,变不出粮食,早去早回最好不过。” 。 正文 第二六一七章 举报 张永并未得到太长面圣时间。 过了几个时辰,他才有机会单独跟小拧子相会,小拧子看上去明显有些不悦,显然对张永面圣之事耿耿于怀。 小拧子道“这下你满意了陛下召见你,乃咱家一力促成,现在就看你是否有能力扛起司礼监的差事。” 张永赶紧行礼“鄙人感激拧公公提携。”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咱家不用你感激,把事情做好便可。先跟你打声招呼,陛下想回京城,希望沈大人能早点儿回来还有江彬和钱宁即将回来,哦,还有个许泰,不那么好对付,以前他们在陛下跟前都得过隆宠,且行事胡作非为” 这次小拧子来见,气势比以往强了不少,主要是觉得张永能成功见驾,全是他的功劳,同时还感觉自己吃了个暗亏,把皇帝的恩宠分了出去,。 张永对小拧子毕恭毕敬,无论小拧子说什么,态度又如何倨傲,他都拿出一副恭敬领命的模样。 小拧子最后道“陛下对之前派沈大人去灾区之事后悔了。现在看来,陛下对于张苑回不回来,抱着无所谓的态度,那家伙最好是留在灾区别回来咱家还是那句话,若是能让他犯下大错,就是咱上位的机会。” 张永道“不知拧公公有何好建议” 小拧子生气地道“咱家能有何好建议出谋划策不是你的本分吗这次张苑一直咬着沈大人的尾巴赶路,却怎么都跟不上,咱们正好想办法让他滞留在半路,让他懈怠公务,再想办法找人贿赂,等他中饱私囊罪证确凿再在陛下面前参他一本。” 张永皱眉“他以前中饱私囊的事没少做,就怕这种事陛下不会太过在意。” 小拧子冷笑道“换作平时,对他当然没太大影响,但你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沈大人也断不会容许他在朝中乱来,灾情紧急,他还想着贪污受贿,丝毫也不顾灾民死活,陛下能放过他只要他出事,绝对是墙倒众人推” “明白,明白。” 张永恍然道,“现在情况就是就算他想洁身自好,咱们也想办法设个圈套让他往里钻以他的贪婪,只要咱们挖个坑,他绝对忍不住会往里边跳。” 小拧子笑着道“咱家就是这个意思他的脾性如何,你我都很清楚,不想进坑都不行我们可以在后面推他一把,让他跌得更惨一些” 小拧子很清楚,自己最大的弊端便在于人脉不行。 有着皇帝的宠幸,时刻服侍君前,看起来地位显赫,但苦于朝野没有几个朋友,人脉几乎为零,使得做事很不方便。 这次他帮张永一把,也是有考量的,最大的动力莫过于想利用张永在朝野的影响力,在赈灾这件事上着着实实坑张苑一把。 哪怕张永知道小拧子是在利用他,也会乖乖照办,在对付张苑这个共同的政敌上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这会儿作为事件主角的张苑,还在赶路,但在经历前几日星夜兼程后,他已明显放缓脚步。 一来张苑的确是累了,二来是他知道沈溪进了开封府城,觉得只要按照既定计划行进,沈溪一定会在那里等他,耽误不了大事。 但他不会料到,沈溪没有等他的意思,甚至可说目中无人沈溪行事根本就不会考虑张苑来没来,毕竟他做事完全不需要张苑居中传达,甚至连皇帝具体是怎么个意思他都不需要在意,抗洪救灾就像是他沈溪一个人的事情,所有决策都可一言而决。 短短的三天时间,沈溪处理完事务,有意就此离开,因为他得知朱厚照心浮气躁,想早些返回京城。 此时开封府城内,经过地方商贾相助,沈溪已筹措到足够的粮食,如此以来可以通过以工代赈的方式,快速修复决堤的河堤并且加固加牢,由于水泥投入使用,相信以后的黄河水患会减少很多。不过现在他还不能掉以轻心,便在于受灾百姓实在太多,比地方上呈奏的更加厉害。 哪怕他手上有了足够的粮食,但布帛和药材依然非常缺乏,他不得不依靠掌握的商贸体系帮忙调运,但这需要时间。 但他不可能继续留在开封府等候,此时他更想去黄河北岸的受灾地区看一看。 沈溪渡河北上的前一天晚上,赵铭愈来见,神色紧张“沈国公完全没必要亲自往北边去,实在太过危险现在水患未除,万一上游再来大水的话,后果想想都不寒而栗” 沈溪眯眼“黄河以北的情况如此严重” 赵铭愈道“可能不止于此现在受灾百姓基本都已离开灾区,哪怕您去了,所见也不过是大水浸泡的惨烈景象,水面随处可见漂浮着泡涨的尸体,瘟疫横行,您去了可能会染病在身。” 沈溪道“照赵知府这么说,本官还非去不可赈灾是一方面,抗洪则是另一方面,必须双管齐下本官代表天子视察灾区,哪里敢糊弄了事怎么说都得去对岸看一看,了解实际情况,才好跟陛下奏对” “这话虽如此,但这些事情不该是地方官员来做吗之前沈国公也说过,抗洪救灾的事情会委托下官,怎到现在偏要固执己见呢”赵铭愈体恤有加,生怕沈溪出什么意外,一再苦口婆心劝解。 沈溪笑了笑“赵知府有心了,但以本官看来,既然要抗洪救灾,就必须跟百姓同甘共苦。若把什么事都推给别人,那本官前来灾区的意义是什么” “这个” 赵铭愈不知该如何劝说,更不敢把话题深入,因为他自己不想离开开封府这样一座可以护得他周全,即便是在洪灾严重的情况下小日子依然过得很安稳的城市。 沈溪道“本官已调河南巡抚以及左右布政使到开封府,本来本官应该等他们到来后再去灾区,但现在看来实在是等不及了,所以接待之事,就交给赵知府。若按照既定计划,他们应该会在这两天便抵达。” 赵铭愈瞪大眼,道“这恐怕很难等到” 沈溪笑着问道“怎么,赵知府认为河南巡抚和左右布政使会临阵退缩,不敢前来” 赵铭愈想了想,咬咬牙一发狠道“以下官直言,这两年中原灾情不断,水灾和旱灾交替发生,跟布政使司衙门施政不力有关,尤其是在修造河道上,据说布政使司的官员中饱私囊,贪墨不少银两。” “是吗” 沈溪眯眼道,“赵知府可知这是多么严重的指控若是没有证据的话,光靠一张嘴,那就是信口雌黄,可是要承担责任的。” 赵铭愈道“下官绝无信口雌黄,之前河南布政使司衙门派人跟地方征缴修河款项,但下官上任这两年却从未花费银子在修河上,就算修河也是地方自行运作,河南布政使司衙门除了伸手讨要银子,就没做过别的。” 沈溪点了点头“这件事本官自然会去调查,现在未有定论,赵知府切莫过多传扬,事情有结果前,不能打草惊蛇当然,凡事都要讲究证据,不能凭风闻办案,本官从来都是以理服人” 赵铭愈赶紧附和“那是,沈国公在朝中的地位,下官很清楚,您做事的风格民间早有传闻,中原百姓可都惦记着您的好若非如此的话,地方上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支持您赈灾。沈国公实在是中原百姓的万家生佛,百姓全都指望您了。” 沈溪不想在开封府停留太长时间。 修筑河堤以及赈灾消耗的时间太长,他准备直接取道黄河以北,视察完灾区后走陆路往临清州跟朱厚照汇合。 至于河南布政使司的官员是否存在贪墨的情况,他会详细调查,哪怕他无心这种以整治贪腐为名进行的没完没了的官场斗争,但在中原百姓民不聊生时,他不能让这种蛀虫在河南继续当官。 沈溪带人过黄河后,所见皆是一片泽国,人迹难觅。 非但这次水灾,就算灾前,中原之地也因前几年的灾荒和战乱而导致百姓数量锐减,出现此等情况并不出奇。 “大人,昨天晚上开封府派人过河来,将水面上漂浮的尸体全都运走了。” 一叶扁舟上,云柳将调查来的消息跟沈溪奏报。 沈溪点了点头,未再多言,哪怕他以前见识过很多天灾人祸,也从死人堆里爬起来过,但眼前这种景象还是让他倍感凄凉。 不多时,马九乘船从远处过来,远远地行礼“大人,经过日夜奋战,黄河决堤的豁口已被宣武卫官兵堵上,大水在未来几日便会消退。此外,开封府衙门派人送了一批物资过来,据说在周围一些地势较高的地方,还有上前上万灾民基本都是老弱妇孺,有力气的基本都逃难去了。” “嗯。” 沈溪道,“沃野千里居然变成这副样子养家糊口的东西都被大水冲走,除了那些走不动的人,谁不寻求出逃,以获得求生机会” 当沈溪把话说出来,非但云柳和马九,就算周边船上的侍卫也为之动容。 沈溪道“派出人手,把周围可以找到的灾民全部找到,给他们粮食,若有病残之人,一律妥善救治,运他们过河到开封府。” 马九为难道“大人,您身边所带人本就不多” 沈溪摇头“我这边不需要人手,先顾着百姓,能派出去的都派出去,我这边留几个人帮忙传话足矣。” 是夜,沈溪夜宿黄河北岸堤坝上。 帐篷里,沈溪听着外面黄河浑浊激流发出的咆哮,思绪如同乱麻一般,此时他已完全沉不下心。 “大人,您的上奏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临清州,大概明日中午便可到。”半夜时分,云柳到了沈溪的营帐。 沈溪道“有朝廷赈灾粮款的消息吗” 云柳道“朝廷从各地征调的粮食尚未有任何消息,不过从京城调运而来的银子已在加紧运输中。” 沈溪点点头道“这些银子,至少能让灾区百姓半年时间内不至于饿死,至于让他们恢复生产还是有诸多困难。我们自己的东西运到哪儿了” 云柳道“还在大运河上,应该会在天时间内运达开封府随着黄河决堤口堵上,黄河水位迅速上升,水运基本恢复正常,加上蒸汽机投入使用,我们货船的运送速度比起朝廷的运输船快多了。” 沈溪叹道“救灾到底不能靠我一人,可能明日我就要动身前往临清州,剩下的事,便交给地方官府去办。” 云柳赶紧道“大人,若您不在灾区,谁能保证赈灾粮款一定能发到百姓手中” 沈溪望着云柳“不是可以派出人手监督不要总是把事情往悲观处想,很多事可以妥善解决。现在难得陛下有回京城的想法,我若不回去,长久留在临清,只会给朝廷带来更大的动乱。” 沈溪心意已决,云柳无法劝说,只能按照沈溪安排布置救灾事宜。 天明后,沈溪带人北去,仅仅一夜,灾区水位便消退大半,许多地方裸露出来,又现出许多尸体。 中午时分,一行到了延津县城,此处没有水淹的痕迹,但灾民云集。 沈溪直接进城,到了县衙,跟县令打过招呼,让灾民可以得到及时救助。 而后沈溪一路往东北,往临清州而去,根本就没等河南巡抚以及左右布政使到来,也没等张苑。 沈溪的离开并不意味着抗洪救灾的结束,相反才刚刚开始沈溪亲自巡查一趟灾区,短时间内便把救灾事项落实,沈溪觉得自己已尽到了义务,现在他留在灾区等候赈灾粮款抵达已无太大意义,他现在要做的,是把朱厚照带回京城。 沈溪北上途中,路过卫辉府、大名府、东昌府等地,对沿途地方官员做出重要指示,但他没在地方多停留,日夜兼程往临清州而去。 当沈溪即将回来的消息传到临清州,朱厚照精神振奋,笑着说道“沈尚书就是跟其他人不同,朕让他去赈灾,短时间内就把事情处置妥当。” 若是张苑在朱厚照跟前,一定会发出质疑,说沈溪赈灾未必周全,也可以说沈溪别有用心等等。 但现在朱厚照身前只有小拧子和张永,他们不会故意跟沈溪唱反调,沈溪赶在张苑前回来,他们觉得这是天大的好消息,至少张苑被涮了,很可能朱厚照回到京城,张苑还在灾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张永道“陛下,沈大人的意思,应该是明天夜里就能抵达临清,后天一早就能动身回京师。” “这么快” 即便朱厚照知道沈溪马上就要回来了,但也没料到沈溪会以如此速度跟他会合。 小拧子在旁笑着说道“陛下,其实不算快了,沈大人这是惦记着您,还有大明社稷安稳呢。” 朱厚照点头道“也是,说起来朕也很久没跟沈先生见面了之前朕领兵出征,其实应该征调他在身边,后来也不至于发生那么多事这样也好,朕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回京城了。” 小拧子和张永呵呵呵陪笑着,朱厚照心情不错,又道“朕今天要跟皇后一起听戏,就不问旁的事了,有事的话你们先压着,等明日再跟朕汇报朕这两天要好好休息,回到京城后好大干一场” 张永和小拧子对视一眼,二人都听出朱厚照话语中蕴含的意思这位爷跟新皇后和解了,再不复之前要死不活的模样。 。 正文 第二六一八章 君臣重逢 因朱厚照要跟沈亦儿过“二人世界”,夫妻俩跑去听戏,还指明不用小拧子陪同,小拧子跟张永一起离开行在。 如此一来小拧子也能轻松一些,毕竟这些天他都在皇帝跟前伺候,朱厚照不高兴,他这个奴仆平时也要小心翼翼,时刻都得紧盯着。 “拧公公可有听明白陛下跟皇后关系和好如初了”到了临时住所,张永笑盈盈地问道。 小拧子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什么叫如初初时是何景象,你可有见过” 张永一怔,随即笑道“那自是不知,不过既然陛下跟皇后鸾凤和鸣,咱当奴才的不就有好日子过了么” 小拧子点了点头“这倒是句大实话,不过说鸾凤和鸣为时尚早,皇后娘娘也就从昨天开始才给陛下一点好脸色看咳咳咳主家的事情本来做奴婢的不该在私下议论。” “无妨,呵呵,无妨。” 张永笑着,意思是他不会跟外人泄露此事。 小拧子再度提醒“现在沈大人没回来,倒是钱宁到了,之前他想求见咱家,咱家没允许,他可有求见你” 张永脸上的笑容淡去,点头道“有的,不过没有拧公公吩咐,鄙人怎会轻易去见只要咱们不给他机会,陛下记不得有这么个人,他要面圣并非易事。” 小拧子满意地道“不过有点需要注意,此前他跟沈大人走得很近,很可能已是沈大人的人。还有便是江彬和许泰,他们即将回来这两位可是大敌,沈大人早一步回来,很可能也是为防备此二人兴风作浪。” “有道理。” 张永道,“要不咱做点狠的” 小拧子惊讶地问道“什么狠的你莫不是要” 张永凑过去,手里做了个“切”的手势,低声道“让他们彻底回不来”说这话时,张永咬牙切齿,杀气腾腾。 小拧子一凛,道“杀人灭口的事情也能做不妥不妥有沈大人在,咱何须担心他俩翻天若真要做跟咱家可没关系。” 张永道“那是自然,这不过是鄙人自作主张,跟拧公公绝无瓜葛。” 小拧子皱眉“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出了事,你肯定会咬咱家一口不过,若真要对二人下手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现在中原遭遇水灾,想必地方上乱得很,出几个拦路劫匪是很正常的事情,唯一的区别就是这劫匪不仅图财,还要害命唉总归你自己看着办吧。” 张永笑道“拧公公请放宽心,此事鄙人自然会安排,不劳您多费心。” 张永和小拧子都怕江许二人回来后影响他们的地位。 不但他俩有此担心,皇帝跟前这帮靠圣宠上位的人也是人人自危,关键在于朱厚照对江彬的特殊恩遇。 张永回去后,马上安排人手,试图半路阻截江彬和许泰。 “公公,该安排的都已安排妥当,这些都是绿林好汉,并非朝廷中人,他们拿钱办事,至于谁让他们做的,他们完全不知,绝对不会牵扯出咱来。”在山东卫所任职的干儿子对张永奏禀。 张永神色阴冷,盯着干儿子的脸“希望如此吧。咱家乃是不得已而为之,若让江彬和许泰回来得圣上眷顾,那咱家之前所做努力就白费了,咱家不过是顺应民意,杀两个奸佞小人罢了。” 张永预谋刺杀江彬和许泰,一切都在隐秘中进行,但事情却为沈溪提前获悉。 此时沈溪人已到了南乐,再有一天路程便可抵达临清。 于城外驿站歇宿后,云柳把消息传给沈溪。 “大人,张公公如此行径,跟贼寇何异哪怕江彬和许泰并非好人,但到底有官身,不能如此说杀便杀。若为陛下知晓的话”云柳说话时,用试探的语气查看沈溪的反应,想知道沈溪对此态度如何。 沈溪却显得无所谓“刺杀文人或许十拿九稳,但要刺杀两个武将,怕没那么容易江彬和许泰仇家很多,怎会无丝毫防备” 云柳道“那到底是该提醒,还是置之不理又或者帮张公公” 沈溪摇摇头道“这种事我们最好不要参与其中,无论事成与否,跟我们关系都不大明白吗” 云柳微微蹙眉,在她看来,江彬和许泰死不死跟沈溪的关系还是很大的,毕竟二人一度在皇帝跟前属于最受宠的存在,对于沈溪于朝中的地位,以及朱厚照跟沈溪的关系,形成很大影响。 云柳道“卑职明白,卑职会派人去调查此事,将最新情况通报大人知晓。” 正如沈溪所言,江彬和许泰到底不是普通文人,哪怕身边所带随从不多,但遭遇刺杀时还是表现出了极高的素养。 江彬和许泰都是世袭军户,自小弓马娴熟,尤其是在知晓火器的强大威力后,特意从内库选了几支佛郎机火铳待在身上,尽管夜宿官驿遭遇刺客时,显得异常狼狈,但紧急时刻他们拿出火铳射击,惊退刺客,侥幸捡回一条命,可惜现场没有留下一具尸体,又或者是俘虏什么人。 济宁州驿馆,二人惊魂未定,地方官府派人来查案,却没什么发现。 “江大人,到底是怎回事为何有人想要我们的命” 许泰比江彬更害怕,到底他以前的地位比之江彬高,他是副总兵出身,这会儿遭遇危险便打起了退堂鼓。 江彬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茶杯,手一直在颤抖,道“定是有人不想让我们平安回到陛下身边。” 许泰问道“不知是何人所为” 江彬摇摇头道“暂且不知,以前咱们得罪的人太多了,数不胜数若说有嫌疑,陛下跟前的张苑,以及司礼监、御马监那帮太监,还有东厂、锦衣卫的人都有嫌疑,他们看我们不顺眼。” 许泰眼珠子转了转,道“有道理,尤其是钱宁,他现在已恢复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听说他比我们走得快,这会儿想必已见到陛下,重获隆宠为了维护他在陛下跟前的地位,一定会想方设法置我们于死地。” “对,最有可能的就是他” 江彬觉得许泰言之有理。 许泰紧张地道“那这可如何是好锦衣卫里藏龙卧虎,刚才来的那些人看起来颇有气势,手下功夫不弱,应该是练家子看样子接下来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江彬道“既然敢来官驿刺杀,行事必然有恃无恐,根本就不怕官府追查不行,接下来我们不能再走官道,更不能暴露行藏我们最好现在就走,昼伏夜出。这样安全方面才能得到保障。” 许泰张大嘴,苦着脸道“那就是说,我们连随从都不带” 江彬没好气地道“昼伏夜出跟带不带随从有什么关系该带的人自然要带在身边,不过要伪装成商队的模样,不能顺着运河走我们先去兖州府城滋阳,然后想想办法往临清赶。” 许泰忙不迭点头“如此最好,赶紧收拾行李,咱们这就去若是耽搁了,后半夜恐怕还会来人,那时可就呜呼哀哉了。” 江彬和许泰狼狈逃命。 与此同时,钱宁抵达临清后第一次得到朱厚照召见。 小拧子和张永本想阻拦,但奈何朱厚照主动提出,二人根本就没有任何理由阻拦,而钱宁受到召见时已是下午,距离沈溪抵达临清已不到三个时辰。 朱厚照对钱宁的态度不冷不淡,钱宁则好像见到再生父母一样,跪下来不断磕头。 “陛下,臣想您啊呜呜” 钱宁学精了,以前就知道在皇帝跟前哭这招好使,现在便努力把这门面功夫做到极致,哭嚎个不停。 朱厚照一听,皱起了眉头,心头无比烦躁,连连摆手“一个大男人,见到朕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朕知道你忠心就行起来说话吧。” 钱宁擦着眼泪站起来,依然弓着腰,一脸恭顺的模样。 朱厚照道“朕对你在江南做的事很满意你的上奏朕基本看过,知道你劳苦功高,回来后好好做事,莫要辜负朕对你的信任。” 说是看过,但其实压根儿就不知情。钱宁自己也知道朱厚照做事有多不靠谱,况且其中大部分奏疏都会被张苑人为阻隔,上密奏根本就不管用。 钱宁心道“我上奏中,对地方官员贪墨以及那些与国同休的勋贵跟倭寇海盗私通之事说得最多,尤其涉及控告魏国公的内容陛下只说我劳苦功高,却不去惩罚那些人,算是对我的信任” 钱宁腹诽不已,脸上却表现出感激涕零的模样,重新跪下,磕头不迭“臣必当竭尽所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谁用你赴汤蹈火要不是沈尚书替你美言两句,你以为朕会用你” 或许朱厚照太过心烦气躁,在钱宁面前索性直话直说,一点儿敷衍的意思都没有。 钱宁没料到,刚才朱厚照刚才还和颜悦色说话,表现出对他的器重,转眼间就拿出冷脸,甚至有问罪之意。 但听朱厚照继续质问“你到江南一年多时间,朕本来指望你好好协助沈尚书平定倭寇,结果你却揪着江南官场一帮人的小辫子不放,不断上报,说他们作奸犯科,罪不可赦你说,那是你应该查的事情吗” 钱宁瞪大眼睛,不知该如何回答。 朱厚照继续道“当时你调查到江南有人跟倭寇私通,可能危及朝廷安稳,朕考虑到事关重大,才委派你前去,但其实你根本就是无所作为,所查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拿不出人证物证来难怪频频有人跟朕告状,说你在地方敲诈勒索,还打着朕的旗号行事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钱宁越听越不对劲,磕头如捣蒜“陛下明察,臣绝对没做过此等事。” 朱厚照甩甩手,不耐烦地道“你做没做过,自己心里清楚,朕现在不想跟你过多计较既然你能帮到沈尚书忙,现在也回到朕身边来了,那就继续把锦衣卫的差事做好,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这下钱宁不敢再为自己表功,额头贴在地上,毕恭毕敬地道“多谢陛下开恩,臣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厚照点头“下去吧。把张永叫来” 钱宁本以为面圣后人生会出现重大转机,一旦正德皇帝恢复对他的宠信,那他将再次成为朝中一股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 但等觐见过后,他才发现自己失势了,哪怕现在依然是锦衣卫指挥使,还有机会面圣,却不可能像以往那般,可以跟皇帝同进同出,甚至同榻共寝如今君臣间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鸿沟,几乎不可逾越。 “看来只能指望沈大人帮忙了。” 钱宁最善于巴结人,他跟江彬不同,对权贵素来敬畏,甘受当权者差遣。 以前对刘瑾,后来对张苑,现在对沈溪,他的态度基本一致,相对而言他还更怕沈溪一些,因为刘瑾和张苑是佞臣,在朝中几乎是以反派角色出现,很难得到认同;沈溪却不同,他履历丰富,素有贤名,广受士林推崇,谁权势更大他能分辨得很清楚。 当晚沈溪抵达临清州,钱宁奉命前出十里地迎接。 沈溪从陆路而来,钱宁带着锦衣卫,恭候在路旁。 见到马队靠近,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主动为沈溪牵马,然后抬头恭敬地道“大人,陛下派卑职前来迎接陛下已在城里恭候多时。” 沈溪没有下马,直接问道“陛下出城来了吗” 钱宁笑道“陛下并未出城,于行在恭候大驾。对了,沈大人,您这一路风尘仆仆,太过辛苦,是否需要卑职去为您安排食宿,等吃饱喝足,洗漱一番,再去见驾” 为巴结沈溪,钱宁现在是无所不用其极,反正以前伺候人伺候惯了,知道怎么打下手,更明白如何曲意逢迎。 沈溪道“此等事不劳钱指挥使费心。” “哪里哪里,您有事尽管吩咐。”钱宁表现得非常热情。 不过钱宁明白官场逢迎技巧,懂得进退,不会死揪着事情不放,送沈溪过运河后,脑子里闪现诸多念头。 “沈大人跟旁人不同,他自己就家财万贯,钱财对他来说就是浮云,对于古玩珍藏也没什么兴趣,倒是血气方刚嗯,应该对女人有兴趣,就像陛下一样以前对待义父,还有刘瑾等人,不能送女人,眼前这位却是完完整整的男人啊” 沈溪进了州城,马上前往行在,觐见朱厚照。 到了大门口,正好碰上从里边出来的张永,张永身后带着几名太监,笑盈盈地看着沈溪,似乎跟钱宁一般,也是出来迎接的。 张永上前,点头哈腰“沈大人一路辛苦。” 沈溪从马背上下来,站稳后拱手“久违了,张公公,你这是作何” 张永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钱宁,这才对沈溪笑道“陛下派咱家前来相迎,这不陛下跟皇后正在里边设宴,准备为沈大人接风洗尘么” “嗯” 沈溪不由皱眉。 皇帝招待宾客不稀奇,但拉着皇后一起出来招待宾客,明显有违大明祖制,不过既然皇后沈亦儿是他的亲妹妹,一切又显得稀松寻常。 沈溪一伸手“有劳张公公引路。” 沈溪跟朱厚照于行在后院见面。 说是行在,不过是临时居所,朱厚照在所住环境上并没有那么高的要求。作为皇帝,他只是热衷玩乐之事,吃喝用度方面并没有太过铺张浪费,还有就是对女人出手比较大方。 “沈先生,您可算回来了。” 朱厚照见到沈溪后,热情洋溢地打招呼,脸上容光焕发,别提有多高兴了。 沈溪上前行礼,正要说及赈灾之事,朱厚照过来一把拉住沈溪的衣服,急切地道“别的事咱先不说,正好朕跟皇后约好一起饮宴,先生适逢其会,请吧。” 沈溪道“臣远道前来,尚未休息,请陛下容臣将事情奏完后回去歇息。” 朱厚照笑道“先生,您着什么急呢就算休息,也不耽误一起吃顿便饭,先生就算是给朕一个面子如何朕都跟皇后说好了,若先生坚持离去的话,朕岂不是食言了朕可不想当没有信用的皇帝。” 说到最后,朱厚照语气近乎哀求。 显然在沈亦儿的问题上,朱厚照基本是没什么好办法,现在好不容易逮着沈溪回来的机会向皇后示好,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沈溪道“那就等臣将救灾之事禀奏一遍。” 朱厚照很为难,不过看出沈溪的坚持,只好点头道“那咱边走边说,朕不想让皇后久等。” 沈溪点了点头,跟朱厚照往内院行去,半途中沈溪跟朱厚照进言的内容,朱厚照基本是左耳进右耳出,没有太留心。 一直到了后院快到摆宴之所,朱厚照突然想起什么来,问道“先生此番南下归来,可有带什么礼物” 沈溪皱眉“礼物” 朱厚照颔首,郑重其事地道“是这样的,朕希望给皇后送一份厚礼,这不,皇后的生日快到了,朕却没什么准备,所以想问先生讨一件。” 沈溪没好气地道“臣南下乃是为公事,哪里会想到带什么礼物” 朱厚照遗憾地道“那真是挺对不起皇后的朕很多时候都没法做到让她满意,经常惹得她发火朕对先生的承诺没有好好完成,心里非常惭愧回去的路上,看看地方上有什么好东西,朕会精心为她准备一份。” 言语间,朱厚照体现出对沈亦儿浓浓的关心和爱意,但这话落在沈溪而中,却觉得异常别扭。 有关朱厚照跟沈亦儿的情况,沈溪基本是了如指掌,很清楚现在朱厚照跟沈亦儿真实关系是怎么样的。 “回头再说吧。” 朱厚照说完后,突然意识到什么,尴尬地笑着道,“先生继续说救灾之事吧,朕听着呢,若是钱粮不足,朕会酌情让朝廷再行调拨走吧,前面就到了” 走过回廊转角,前面出现一排大屋子,已能清晰看到屋内的烛火。朱厚照笑着指了指“就在那儿,先生请。” 小拧子赶紧上前引路,一群提着灯笼的宫女前后左右照明,远远地便见到沈亦儿立在门前焦急等候。 “大哥” 沈亦儿见到“娘家人”,不顾一切扑过来,抱着沈溪就是一通嚎啕大哭,那凄惨的景象让朱厚照一阵胆寒,生怕沈溪会问罪于他,强行把沈亦儿给带走。 。 正文 第二六一九章 一杯泯恩仇 沈亦儿虽然哭哭啼啼,但在沈溪面前却没诉苦,有关她跟朱厚照的事也没有过多提及。 在沈溪看来,沈亦儿入宫一年多时间,开始逐渐变得成熟,有了一国之母的风范,但这还远远不够。 “先生请入席,赶紧为沈先生备酒” 朱厚照很热心,请沈溪坐下后,本想跟沈亦儿坐到一起,沈亦儿却坚决地坐到了哥哥一边。最后他尴尬地坐到了主位上,跟沈溪和沈亦儿坐了个对桌。 “朕为先生添酒。” 或许是觉得自己单独坐在一边不成样,没一会儿朱厚照便起来给沈溪倒酒,如此一来他正好顺便坐到沈溪身侧。 皇帝倒酒,沈溪恭敬领受,沈亦儿拉了沈溪一把,“就让他倒大哥你起来作何我想听大哥说说家里的事” 朱厚照嘿嘿笑道“是啊,先生跟朕有师徒之谊,又是朕的股肱之臣,现在更是朕的舅兄哈哈,既是一家人,客气什么朕算得上是先生的晚辈,给先生敬酒是应该的。” 沈溪却严肃地道“虽然彼此关系亲近,但为人臣子,不能不守规矩。” 朱厚照一怔,“先生不必拘泥,来来,坐下说话。”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站着,沈溪不能安心落坐,朱厚照干脆率先坐下,如此一来沈溪也只好坐下,三个人居然是以沈溪居中。 朱厚照和沈亦儿两口子分别坐在沈溪两边,主位就此空置。 小拧子赶紧去把朱厚照的御用杯盏挪过来,但还未规整好,朱厚照已用普通酒盏为自己斟满一杯,举起杯子道“先生,朕敬您,既感谢您这些年来为朝廷效命,平定四方,又感谢您不顾危险,去灾区抗洪救灾,安民社稷,还要感谢您把这么好的妹妹送到宫里来,做朕的皇后。总之一切都在酒里。” 说完,朱厚照一仰脖,把杯子里的酒喝下肚,然后亮了亮杯底,又要俯身倒酒。 沈溪喝了一杯,便阻止朱厚照继续倒酒之举,道“臣所做不过乃份内之事,不需陛下礼待,至于皇后入宫,臣一直持反对意见,也不知这一年多来你们过得如何” 听到这里,不但朱厚照脸色变了,连沈亦儿神色也不太好看。 他们不由想到一年前朱厚照提出婚约时,沈溪的确提出反对意见,而且还是态度最坚决的那个,现在居然也没避讳这件事。 朱厚照道“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朕岂会亏待皇后皇后,你说是不是” 沈亦儿瞪着朱厚照,目光好像要杀人,就差跟沈溪告状,或者直接拂袖而去。 如此一来朱厚照更加尴尬了,涨红着脸道“朕是做了一点错事,但也不算什么,不过就是跟民间女子有来往朕乃一国之君,总不能守着皇后一个人过日子啊不就是逢场作戏吗” 沈亦儿终于发火了“嘿,你还有脸说” 朱厚照一脸憋屈,苦着脸道“以前皇后你从不在意这些,为何现在朕对你解释那么多次,也表明以后不会了,你就不能信朕一回” “信你母猪会上树” 沈亦儿毫不客气地道。 朱厚照和沈亦儿好像是民间夫妻一样吵嘴,旁边小拧子等近侍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胆寒,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这种事他们都不想入耳,免得事后被朱厚照清算。 但现在朱厚照没下令,他们就只能尽量往后缩身子,就当没听到。 朱厚照不依不饶地道“先生评评理,若是朕不碰别的女人,那是否太不公平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先皇,只有太后一个妻子而不纳妃嫔,但以朕所知,先皇还是有别的女人,只是宫外人不知罢了。” 这话一说出口,连沈溪脸色都变了。 沈溪心想“真是童言无忌,这种话也是你这个皇帝应该说的甚至拿自己死去的老爹开涮,一点正形都没有” 沈溪道“陛下跟皇后的相处方式,乃是帝王家事,不该问臣。” 朱厚照着急地道“这不没人问了么朕不问您,问谁而且皇后最听先生的话,要不您劝劝皇后” 沈溪一阵无语,这刚回来,就要牵扯进朱厚照跟沈亦儿夫妻间的争吵中,尤其现在二人仅仅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如何定义两人的情感,以及以后又该如何相处,需要极大的智慧。 沈溪看着沈亦儿“不知皇后怎么想” 沈亦儿轻哼一声“要不大哥你带我走吧,我不当皇后了真后悔当初的决定,这小子根本不是好皇帝,就是个地痞无赖,又或者说是个二百五” “皇后,你可不能骂人啊。咱有话好好说。” 朱厚照没动怒,只是着急地出言提醒毕竟在场不只是他跟沈亦儿两个,还有沈溪,身旁还有那么多侍从,朱厚照也是要面子的,而沈亦儿在这种事上却从来都是无所顾忌。 沈亦儿腮帮子鼓鼓的,好像很生气,却真的不再跟朱厚照吵嘴。 沈溪看着朱厚照“敢问陛下是否做到当初对微臣的承诺” “做到了啊,这不很明显吗” 朱厚照摊摊手,“朕拿皇后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且一直很尊重她。” 说到这里,他特意凑过来,附在沈溪耳边,委屈地抱怨“到现在朕还没跟皇后合卺呢。您说这皇帝当得也太没尊严了吧朕也想好好过日子,可皇后总是爱搭不理,朕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身边没个女人怎么行” 沈亦儿咬牙道“怎么还学会咬耳朵告状了” 朱厚照侧过头,反唇相讥“怎么,朕说错了吗” 沈溪对沈亦儿道“皇后如今已嫁入宫门,便要遵守宫里的规矩,恪守妇道跟陛下应该相亲相爱,相互扶持,你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但不能太过刁蛮任性。” 沈亦儿没想到沈溪会指责她,赶紧道“大哥,你到底帮谁” 朱厚照道“这不很明显吗沈先生明显是帮理不帮亲再者说了,咱们都是亲,你是沈先生的妹妹,朕是他妹夫,还是他的学生有句话叫做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所以我跟先生,比你的关系还要亲呢。” 沈溪哭笑不得,这话说得越来越离谱了,如果传到御史言官耳里,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赶紧道“既然都觉得有理,那就各退一步陛下跟民间女子有来往,确实有违朝廷礼法,不容于世俗;皇后也应该放下心中成见,跟陛下和睦相处。” “对对,还是先生顾全大局,就应该这样。” 朱厚照站起来,走到沈亦儿旁边,拿起酒壶就要倒酒,嘴里道,“皇后,不管咱以前有何芥蒂,一杯酒泯恩仇,你意下如何” “这” 沈亦儿看了看朱厚照,又看看沈溪,最后拿起酒杯,与朱厚照碰了一下,嘴里道“这回我就原谅你了,但若再有下次,别怪我不客气。”说完一饮而尽。 沈亦儿任性惯了。 但今日兄长在旁,她以前对沈溪很敬畏,就算不给朱厚照面子也要给沈溪面子,使得她说话做事都适可而止。 一起吃过饭,沈亦儿借口身体不适,早早便要回内院歇息。 不过临走前,沈亦儿特地说明来日要跟沈溪促膝长谈,朱厚照大方地应允了。 沈亦儿离开后,酒席撤下,换上清淡的茶点。 朱厚照就好像诉苦一般,在沈溪面前陈述这一年多来跟沈亦儿相处的“悲惨遭遇”,想博得沈溪同情。 “先生,朕不是不疼惜皇后,实在是身不由己啊”朱厚照苦兮兮地道。 沈溪喝了口茶,神色淡然“陛下有何身不由己的” 朱厚照道“皇后根本不待见朕,把朕当成仇人一样,朕说什么做什么,她都看不过眼说起来最初半年多倒还好,但自从跟朕到江南后,她的性格逐渐变化,现在更是什么事都跟朕作对。” 沈溪道“陛下自问对女人很了解” 朱厚照怔了怔,这会儿他有些醉醺醺的,没听懂沈溪的话,不过依然拍着胸脯道“先生,朕年岁没你大,但临幸过的女人嘿嘿,可比先生多太多了朕对女人,当然了解。” 沈溪没有反驳朱厚照的话,再道“敢问陛下一句,女人是在意你的时候跟你作对,还是把你当做空气的时候” 朱厚照愣住了,等认真思索一番,才若有所悟地眨了眨眼,问道“先生是说,皇后之所以现在如此对待朕,是因为她在乎朕了” 沈溪点头道“皇后初入宫时,还是个孩子,对于情感懵懵懂懂。但经过长久相处,她跟你生出感情,看到你做事不靠谱,既伤心又失望,但心里又牵挂你,所以才喜怒无常。正因为如此,陛下应该用诚意去打动她,至于具体应该如何礼遇和善待,不用臣提醒吧” 朱厚照喜笑颜开“那是,那是来来来,先生喝茶。”然后起身亲自为沈溪斟茶,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自然,看得旁边小拧子等近侍咋舌不已。 沈溪再道“陛下家事,不用跟臣说太分明,毕竟是陛下的隐私,最好也不要让外人知晓,避免引发民间议论。” 朱厚照疑惑地道“朕的事,民间怎会知晓先生担忧过甚了等等,先生的意思是说这件事外间已有传闻” 沈溪没正面回答,只是道“陛下坐拥天下,一言一行关乎苍生福祉,更应把事情考虑周全,陛下需时刻保持威仪,儿女私情到底只是其次,若因一些儿女私情,影响陛下情绪,甚至辍朝不出,跟那些贪欢无度、荒淫无耻的昏君有何区别” 虽然沈溪没直接开骂,但言辞极为锋利,甚至可以说一针见血。 朱厚照觉得很没面子,可这毕竟是沈溪在说,正如他所言,对方亦师亦父,就算受气也得憋着,换作其他人估计当场就翻脸了。 相反,朱厚照此时还拿出恭敬受命的态度,颔首道“先生说的是,朕受教了。” 沈溪站起来,道“时候不早,臣该回去休息明日当动身回京师,不能再耽误。” 朱厚照道“先生不多留皇后那边” 沈溪道“夫妻间的矛盾,还是要靠两口子自行协商解决臣明日随圣驾而动,便不去见皇后了陛下不妨跟她知会一声。臣告退” 朱厚照送走沈溪,赶紧去见沈亦儿,正好趁着带话的机会,好好跟沈亦儿攀关系。 沈亦儿这会儿并未睡下,知道朱厚照前来,气鼓鼓地问道“你来做何” 听起来很生气,但朱厚照还是覥着脸进入沈亦儿香闺,搓着手好像个猪哥,笑呵呵道“沈先生有话让朕带给你,于是就来了。” 沈亦儿没好气地道“大哥有什么话,完全可以等明天再跟我说需要你带什么话” 朱厚照一脸冤枉之色“真的是沈先生让朕来的先生说他累了,今晚早些回去休息,你走后不久他就请辞。至于明日,咱们得动身返回京城,届时沈先生应该会在船上休息,暂时不会来见你。” “哼” 沈亦儿生气地道,“一定是你跟我大哥说了什么,所以他才不来见我刚才他可没说不见。” 朱厚照道“皇后,你要相信朕才是,朕没骗你,是沈先生自己说的,他还说我们夫妻间有何矛盾,应该自己协商解决,不要事事都去找他。” 沈亦儿捂着耳朵“不听,不听,一定是你干的。” 朱厚照别提有多委屈了,偏偏他就是拿沈亦儿没办法。 “皇后,有话好好说嘛” 朱厚照近乎于哀求道。 沈亦儿怒道“滚我不想再见到你,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进我的房间这里是我的地盘,再来的话,别怪姑奶奶不客气” 没等朱厚照反对,沈亦儿已提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棍子冲上前,推搡着把朱厚照赶出门。 朱厚照又郁闷了。 若是换作前几天,他会继续在临清州沉沦,但现在沈溪归来,他不得不按照既定计划回京城。 小拧子在伺候朱厚照回卧房后便出来,值夜现在并不需要他去做。 回去找到张永,小拧子把当时的情况一谈,张永听得目瞪口呆,觉得朱厚照对待皇后的问题上太过软弱。 张永道“陛下平日对女人颐指气使,怎会在对待沈皇后上出现此状况” 小拧子道“以前咱家觉得可能是因为沈大人,但现在看来不像,倒像是一物降一物这种事咱们可不能往外传,若让外界知道皇上跟皇后不和之事,不但皇上会雷霆大怒,沈大人那边也不会放过咱。” 张永想起之前民间传扬皇帝跟皇后不和睦之事,笑着问道“沈大人怎会知晓” 小拧子生气地道“你当沈大人是傻子旁人不清楚,沈大人对什么都门清,今日在陛下跟前提出此事,就是对咱家的警告你再不识相,出了事可别说咱家不保你。” 张永道“鄙人明白,沈大人不希望外人知道陛下对皇后唯唯诺诺,言听计从,免得被人说沈家的闲话。” “知道就好。” 小拧子撇撇嘴道,“明天一早咱家就要回京城,但江彬和许泰也很快就要回来了,这几日最重要的就是防备陛下召见二人,咱都盯紧点儿。咱家负责陛下跟前,你负责派人盯着他俩,这二人就算舌灿莲花,也一句话都不要信他们跟钱宁不同,嘴上连个把门的都没有” 翌日上午,朱厚照从行在出来,上了銮驾,与沈亦儿所乘凤驾一起往运河码头行去。 地方州府官员都来送行,本以为有机会见到皇帝,却无法如愿,只有沈溪骑在马上,态度和蔼可亲,不断挥手跟地方官员打招呼。 如此一来,地方官倒是觉得不虚此行,至于皇帝缘何要滞留临清州这么久,他们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 朱厚照和沈亦儿相继上了大船,沈溪才来到河边,钱宁守候在码头。 “沈大人,小人在此恭候多时。”钱宁见到沈溪,更显谦卑。 沈溪看了看左右,问道“钱指挥使有事” 钱宁笑道“昨日奉上谕前去迎接大人,时间仓促未及细谈不如咱到船上再说” 沈溪看了看朱厚照所在官船,问道“钱指挥使不需要去护驾” 钱宁嘿嘿笑道“有下面的人负责,不需要小人亲力亲为是这样的,小人听说一个消息” 说话间,钱宁凑过来,小声道“江彬已到临清州地界,现在正快马加鞭赶来,不过小的已派人把他拦下,杜绝他有机会面圣。” 沈溪瞥了钱宁一眼,道“钱指挥使你可真是有心你防备江彬作何他是陛下召回来的,你防得住他一时,防得了一世” 钱宁道“大人说的是,陛下始终会召见他,不过越晚越好,到时陛下必定会对他有所冷遇,沈大人您说呢” “小人还听说个消息,江彬在回来的路上,跟那个叫许泰的副总兵一起,遭遇刺客,乃是张永张公公派出的人手,可惜功败垂成,后来江、许二人干脆躲开河道和官道,从小道快马赶路,沿途都没休息,可能是要到陛下跟前告状。” 沈溪有些诧异“此事你从何得知” “嘿,小人还是有些办法的,张公公手下有小人安插的眼线。”钱宁在这种事上丝毫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沈溪皱起了眉头“张公公乃司礼监首席秉笔,将来要掌管东厂和谳狱之事,你这么查他,不怕他回头给你小鞋穿” “当然怕呀,但没用,这事小人知道就是知道,还能怎么着小人也没把此事泄露出去,就只告知沈大人您一个。” 钱宁笑容满面,似乎并没把这件事往心里去。 沈溪道“最好别泄露出去。” 钱宁点头,又道“沈大人,还有一些要紧事,咱上船再说” 沈溪本来不想跟钱宁啰嗦,但现在他已回到朱厚照跟前,马上要回京师,钱宁既然投奔他,他就要好好利用这张牌。 “有何要紧事”沈溪问了一句。 钱宁凑过来,低声道“有关张氏外戚,还有一些人想对付沈大人,沈大人应该很关切,听说豹房内也有人要对您不利咱上船去说吧,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 沈溪微微颔首,带着钱宁上了专门为他准备的船只紧跟在朱厚照和沈亦儿的座船后面。 正文 第二六二〇章 之厚是能臣 京城,东长安街,谢迁的小院。 谢迁正在招待来客,乃是近日京城中活动频繁的杨廷和。 “之厚从江南归来,先在南京卸了魏国公职务,又取道中原灾区救灾,没等几日,便动身前往临清州。据说陛下派出赈灾的钦差司礼监掌印张公公都未见到他人,现在张公公还在灾区未回,他却先一步跟随陛下回京,不知作何谋划” 杨廷和对沈溪多有意见,看似句句说得公允,但无不是在谢迁面前提及沈溪不守规矩,是在扰乱朝纲。 谢迁沉默以对,有关沈溪之事,他不想过多评价。 杨廷和又道“以临清传回的消息,陛下北上后,加快行进速度,预计五六天后便可抵达京城。” “陛下能早些回来,再好不过。” 谢迁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杨廷和觉得谢迁的态度太过平和,这不是其一贯的风格,急忙道“谢老莫非认为此番陛下归来,不会有问题” 谢迁道“陛下南巡,老夫本就不支持,现在回来,还把之厚一并带回,朝廷稳固,老夫应该觉得有问题吗” 谢迁言语间竟表现出几分不耐烦,像是对杨廷和有所排斥。 杨廷和感受到来自谢迁的压力,不再用咄咄逼人的口吻让谢迁表态,转而聊起民间风闻“陛下跟沈皇后之间,有诸多传言流于市井,说他们夫妻不和,陛下郁郁不乐,日渐消瘦。” “嗯。” 谢迁点头,“沈皇后年岁太小,入宫太过草率,此番跟随陛下南下巡幸,有稍微不睦可以理解。” 杨廷和实在忍不住了,警示道“谢老,现在朝廷要变天了。” 谢迁有些诧异,问道“有什么天可变数年间,朝廷对外用兵连连奏凯,四夷臣服,内阁和六部、寺司衙门人员变动极少,吏治清明,若说今年中原水灾已算是较大的天灾,但之厚到了河南,快刀斩乱麻,目前抗洪救灾工作正有条不紊进行大明整体上还算国泰民安。” 杨廷和苦笑“在下担心的是陛下对之厚太过宠信,很容易导致朝纲混乱无度,奸佞横行。” 谢迁摇头道“介夫,很多成见该放下了连老夫都能放下的事情,怎么到你身上就不行呢” “唉” 杨廷和重重地叹了口气。 谢迁道“老夫在朝没几天了,此番陛下回来,老夫就要请求致仕,以后这朝堂就是你们年轻人的,非要让老夫临走都不得安宁吗” 杨廷和心想“若是你临走前能把接班人定下来,同时召集文官集团开会,定下打压沈之厚的策略,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朝中人人自危,担心成为陛下清洗的对象。” 心里如此想,嘴上却不能直言,杨廷和非常清楚谢迁跟沈溪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谢迁拿出一封书信来。 “这是之厚去灾区前给老夫的来信,他在信上说明陛下长久在外不还朝,对大明社稷的危害,请求朝廷调拨银两赈灾,还提出从民间借粮的建议,现在看来,每一条都切中要害,取得不错成效。” 杨廷和道“可是这样做不合规矩。” 谢迁道“规矩怎样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解决问题,以前老夫对之厚有诸多成见,现在想来,或许是老夫太过固执如今朝野都在称颂他的能力,每次他办事,都能顺利完成,就算他是年轻人,论资排辈轮不到他上位,但他还是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没有辜负先皇跟当今陛下的信任” 谢迁大肆夸赞,为沈溪说话,杨廷和听到耳里,心中非常难受。 谢迁再道“所以介夫,老夫是这么想的老夫退下去后,你辅佐叔厚打理内阁,如此老夫也能放心把朝廷大小事项交托出来,让老夫走得安心。” 杨廷和一听心中越发懊恼。 此前谢迁一直没表态内阁由谁来接班,让杨廷和觉得自己有机会,毕竟他背后有张太后的支持。 但现在谢迁明确表示让他辅佐梁储,意味着下一任内阁首辅是梁储而不是他。 做不成首辅,那就意味着杨廷和将来没资格跟沈溪正面相斗,首先级别上就差了一截,更别说沈溪还有世袭勋贵的身份。 杨廷和心中满是失落,但还是强颜欢笑,恭敬地道“在下明白。” 谢迁拿出对后辈欣赏的态度,道“若非叔厚入阁比你早,或许真该让你来继承首辅之位奈何规矩就是规矩,老夫一辈子都循规守矩,不想临致仕前还改弦易辙希望你能理解。” 杨廷和心想“在沈之厚身上,论资排辈的事就可以跳过,到我和梁叔厚的问题上就需要严格遵守你老偏心也不是这么个偏心法” 谢迁又拿出一份手稿交给杨廷和“接下来一段时间,内阁的事老夫便交给你们了,李公公那边老夫已打过招呼,他不会多加为难,有悬而未决的大事,等陛下回来后再行商议。之厚到底是能臣。” 谢迁退出朝堂之前,表现出对沈溪的推崇,几乎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 甚至杨廷和在想“若不知道的,还以为内阁首辅要由沈之厚来接任。这大明纲常,到了沈之厚身上便荡然无存,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吧” 以前杨廷和对沈溪的成见没那么大,但随着沈溪逐步崛起,对内阁的威胁逐渐提高,如今又跳过内阁管束成为皇帝跟前最受信任之人,于公于私,杨廷和都不服气,觉得沈溪真实能力不过如此,所有一切成绩都源自于前后两任皇帝的宠幸。 内阁首辅接班人问题上,杨廷和未得到谢迁支持,但他没有放弃,频频在朝中奔走,但凡能见的权贵他都见过,如果皇帝召集朝议讨论继任首辅人选,他将得到诸多老臣、勋贵的举荐和支持。 但之前他最希望的是通过这种走动赢得民意,从而获取谢迁的提名权,却未料触及谢迁底限,对杨廷和产生了戒备心理。 杨廷和见过谢迁后,觉得自己现在面临的障碍实在太大,但他丝毫也不含糊,直接回内阁找梁储。 梁储正在拟定票拟,见到杨廷和不明所以,因为对方已有多日未到阁部应卯。 梁储对杨廷和没有太多苛求,他在内阁身居次辅,但在翰苑中声望却不及杨廷和,若非早一步入阁,甚至觉得自己本就该给杨廷和打下手,很多他处理不了的事情,比如说遇到疑难奏章,杨廷和基本都能搞定。 “介夫这两日可是身子骨不适朝中积压了一些奏疏,你先看看” 梁储见杨廷和回来,很是欣慰,毕竟可以多一个人来分担朝事,他也能轻省不少。 内阁四位大学士,平时谢迁少来,甚至不来,杨廷和最近又一直借故不来,使得所有的差事都压在梁储和靳贵身上,而靳贵资历又浅,很多事情做不了主,使得所有事情都需要梁储费心。 杨廷和坐下来“我刚去见过谢老。” “哦” 梁储亲自端了一杯茶过来,放到杨廷和面前,道,“谢老有何嘱咐” 杨廷和目光如炬,望着梁储道“谢老让我以后好好辅助你,打理好内阁之事。” 虽然语气平静,但话语中明显带着浓浓的妒忌。 连梁储都能听出对方言语中的不满,就像是原本属于杨廷和的东西被梁储夺走。 梁储并不想评价谁来继任内阁首辅之事,因为在他看来,规矩始终是规矩,他梁储就是入阁比杨廷和早,若是想他让贤,除非是就此退出朝堂,而梁储自认为身康体健,尚能为朝廷效命几年。 梁储道“谢老春秋鼎盛,实在不该轻言离开朝堂,朝堂需要他这样的能臣辅佐。” 杨廷和道“叔厚,你真如此看” 被杨廷和如此质问,梁储面子稍微有些挂不住,道“介夫,很多事还是冷静下来处理为妥。” 梁储把杨廷和当朋友,不想因此而跟杨廷和交恶。 以后同殿为臣,需要互相扶持,至少梁储不认为要跟杨廷和产生对立,这对朝堂的稳定不利。 杨廷和显得很愤慨“令我不能心平气和的,是谢老对之厚前后态度的不一之厚太过年轻气盛,所做之事皆肆意妄为,今日或许他取得一些成绩,令边疆稳定,四海称颂,甚至朝中上下也受其蒙蔽,但长久来说,如此一个年轻气盛的重臣,再有一个整日只知吃喝玩乐的帝王,将把大明带进何方” “啪” 梁储突然一拍桌子,厉声喝斥道“介夫,你这话就过了这是作为臣子应该说的话吗” 杨廷和苦笑道“或许在叔厚看来,之厚所为之事都是对的,但在我看来,这是大错特错,或许我不该留在朝廷。近日我会跟谢老一起上奏请辞,回乡颐养天年。” 说完,杨廷和起身便要走。 梁储喝止“站住。” 杨廷和驻足回望,问道“叔厚,你还有事” 梁储无奈道“若只是因为谢老提议内阁首辅继任之人,在下可以去跟谢老和陛下提出建议,能否推你上位。你不必因之厚还朝而心灰意冷,这还没发生什么事,之厚也没做出祸国殃民之举,你便先给他定了性,你让朝中人如何去看待此事” 杨廷和狂笑道“叔厚,你这是将我看作小肚鸡肠之人,非也非也,我这是厌倦了朝堂的纷争烦扰,想过几天清静日子。我从不做强人所难之事,以后这内阁事务便交给叔厚你了,拜谢。” 言罢,杨廷和大踏步离文渊阁大门而去。 梁储没办法,只能把杨廷和的反应告知谢迁。 本来梁储希望谢迁能出面说和,不想却越发坚定了谢迁不以杨廷和为自己接班人的态度一个名利心如此重的人,是无法承担引领大明的重任的 这件事在京城兴起一阵狂风巨浪,一些元老大臣前来劝说,甚至一些早已致仕的老人也来找谢迁,希望谢迁能好好安抚杨廷和。 哪怕这些人没明着提出让杨廷和替代梁储作为继任首辅人选,但谢迁心里却很清楚,这些人不但是为杨廷和说项,也是为张太后奔走张罗。 此事不到一天时间,便传到沈溪耳中。 此时御驾一行已深入北直隶地界,距离京城日近,只是朱厚照懒惰心态作祟,每天行船时间不长,粗略一算大概还有三天左右抵达京师。 这已是在沈溪一再催促下的结果,若是由着朱厚照的性子,每到一个地方都想下船游玩,说是领略风土人情,但其实就是胡闹。 “杨大学士提出请辞后,谢阁老并未挽留,现如今奏疏已发到司礼监,大概一日内便会送至陛下跟前。” 云柳将京师所得到情况告知沈溪。 有关政治上的事,沈溪没法让马九刺探,云柳需要兼顾这些事,也跟云柳文化水平相对较高,能完成更多事项有关。 沈溪道“杨介夫此举,根本是在向谢阁老施压,但恐怕结果只会适得其反现在就看谢阁老态度是否坚定有些人谢阁老可以一口回绝,但有些人他却未必可以。” 云柳稍微思索一下,问道“大人所说是太后娘娘” 沈溪点头道“太后想以杨介夫为内阁首辅,以此稳定张氏的地位,现在太后的计划被打乱,怎会不出面跟谢阁老提出” 云柳道“但这些事,始终是陛下才能做决定的啊。” “话是这么说,但很多时候也跟前一任首辅的态度有关若是有人能把梁学士劝退,那杨介夫便是第一顺位规矩就是这么定的。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谢阁老是否想让杨介夫当首辅,而是看谢阁老是否要给梁学士施压。”沈溪道。 云柳这才明白其中的诀窍,赶紧问道“那大人,咱们是否要有所动作杨大学士对您素有成见,之前学子围攻您府宅之事跟他有直接关系,若他上位后跟张家、夏家的人联合起来对您有莫大威胁。” 沈溪摇头道“朝堂上的事情,终归还是要以朝廷规矩来解决。现在我左右不了谢阁老的态度,此事我不想过多参与,无论是梁叔厚当首辅,或者杨介夫上位,都跟我无关。我不在内阁任职,作何要干涉内阁事务” “可是大人” 云柳还想说出她的看法,却被沈溪抬手打断。 沈溪道“你要知道,我干涉的事情越多,反弹也会越大现在陛下或许不觉得怎样,但日后陛下慢慢就认定我是权臣,猜忌日甚。还不如从一开始便淡然处之,你当陛下对此没有自己的主见吗” 云柳低下头,不敢再争论,心中还是带着几分遗憾,觉得这个关键时刻,沈溪不该隔岸观火。 。 正文 第二六二一章 首辅之争 如同沈溪所料,消息很快便传到朱厚照耳中。 平时朱厚照不太喜欢过问朝事,但现在涉及首辅大臣更迭,他不免还是会留一点心。 况且就算朱厚照不太在意,小拧子和张永也会在皇帝面前塑造出一种紧张的气氛,让朱厚照重视起来。 “陛下,现在有关内阁首辅更替之事,朝野闹得纷纷扬扬,谢阁老还没退下来,已经有人盯上首辅之位。”张永急切地说道。 朱厚照语气平和“按照规矩,不应该是梁先生顶上来朕没记错吧” 张永道“但有人说,杨学士能力比梁学士强,所以应该是谢阁老和梁学士一起从内阁退下,为杨学士让位又或者干脆直接任命杨学士为首辅,梁大学士继续留在内阁担任次辅。” 朱厚照想了想,气恼地问道“为了个首辅之位,何至于此那他二人态度如何” 张永回道“正是因为杨大学士跟梁大学士摊牌,并且称病不往内阁办公,才引起今日纷争听说这几天谢阁老府门已被人踏破,都在劝谢阁老安抚二人,尽量让二人和睦相处,为朝廷效命。” “靠。” 朱厚照不耐烦道,“这种事,莫非还是由他们自己来定不成就算谢阁老真要请辞,难道不是应该由朕来定夺么” 张永道“所以请陛下早些做出决定,以安人心。” 朱厚照摇头“朕倒是想早些决定,不过朕当太子的时候,先皇跟朕说,内阁的事最好少掺和,很多事让他们自己来定,不然的话你以为朕为何要让谢阁老一直在那儿喋喋不休烦人,却不把他给撤下来” 张永一时间无言以对。 朱厚照再道“现在内阁为了个首辅之位争破头,倒是好事一桩,如此他们就不会给朕找麻烦朕在这边坐山观虎斗,谁有本事谁来当首辅。” “啊” 张永对朱厚照的想法无比惊奇。 内阁首辅可是文官之首,直接关系了今后的政治走向,位置无比重要,谁知道朱厚照轻飘飘一句话,就此放过。 朱厚照突然想起什么来,问道“不知沈尚书那边持何意见” 张永道“陛下,老奴不知。” “那你就去问问。” 朱厚照一改之前怠慢的态度,笑呵呵地道,“看他中意谁来当首辅,可以私下里试探一番,回头朕会叫他来商议这两天行船之事不要耽搁,等回到京师,正好欣赏一出抢位的大戏。” 朱厚照把内阁首辅接班人间的争夺看成一场大戏,让张永始料不及。 他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本来没资格干涉这种事,但现在张苑不在,他又想极力表现自己,使得张永对此事非常留心。 张永在得到圣谕后,当晚便去河边驿馆找沈溪问询。 他直话直说“咱家先去见过陛下后才来见沈大人您,陛下想知道沈大人您的态度,若可行的话,您直接跟咱家说,咱家回去跟陛下转告。” 沈溪笑了笑“在下不在内阁供职,怎能干涉内阁事务再者说了,谢阁老离开朝堂之事,真的已经确定了吗” 张永想了想,突然意识到朱厚照好像没提谢迁离开朝廷这一茬。 张永心道“陛下说要看戏,意思是已准备同意谢阁老乞老归田让杨介夫和梁叔厚去争” 张永摇头道“陛下没有说明。” 沈溪道“那就是了,谢阁老一天在首辅位置上,朝中大事便要听从他的意见,再者就算谢阁老有了意见,不也还需要司礼监校审,由陛下定夺” “话是这么说,但有些事”张永很着急,他能明显感觉到沈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或者说沈溪根本不想告诉他内心真实想法。 沈溪微笑道“张公公回去吧,在下唯一能回答的,便是对此事毫无兴致,无论是谁来当首辅,都不影响在下的差事。” “这也是。” 张永很识相,既然沈溪不想明言,他也没必要勉强,起身道,“咱家就不打扰沈大人您休息了,告辞。” 朱厚照得到张永回禀后,按照既定计划找沈溪商议。 第二天行船中午休息时,让沈溪到御驾所在大船的船舱说事。 舱内只留下沈溪一人,连小拧子都暂时被朱厚照赶了出去,随后便用诚恳的态度再次把昨日派张永询问的问题问了一遍,沈溪回答如出一辙,表示他不关心谁来当首辅。 朱厚照道“先生别以为朕别有用心,朕只是想认真听取你的意见,这件事很重要。” 沈溪道“首辅之位,涉及朝廷诸多事项的决策,当以德高望重之人为之,臣跟两位候选者皆为臣僚,虽同属翰苑出身,不过如今臣不在翰苑为官,这种事似乎更应该问朝中翰苑老臣的意见。” 朱厚照皱眉不已“你不会是想让朕去问以前当过大学士的那些人吧” “臣只是建议,最终由陛下来定。”沈溪道。 朱厚照嬉皮笑脸地问道“那朕让先生到内阁任职如何朕其实最想让先生来当内阁首辅。” “万万不可。” 沈溪直接回绝,“臣身兼两部尚书,早就惹来诸多非议,不可能再兼任内阁职务,何况臣在翰苑向无建树,当不起如此要职。” 朱厚照道“谁说的当不起你是朕的先生,又是状元出身,曾在翰林院和詹事府供职,深得朕器重。这么多年来,你取得的功绩有目共睹,天下赞佩,你入阁谁会说什么” 沈溪道“内阁首辅大臣遴选,当考虑前任首辅的意见,再以资历和朝议论定,最后由陛下圣裁陛下切不可以好恶行事,哪怕真要臣入阁,也只能论资排辈,在内阁多做几年实事,首辅之位敬谢不敏。” 朱厚照笑道“朕知道先生的意思,谁先入阁,谁就是首辅呗不过朕有办法,直接让内阁现在这四位大学士致仕就行了” 沈溪很清楚朱厚乱来惯了,这么说很可能也会这么做,当即道“陛下这是破坏朝廷纲纪律法,让臣不容于朝堂吗” “不是,先生别误会。” 朱厚照赶紧解释,“朕不是让你为难,你可别学谢阁老和杨大学士他们,直接跟朕说请辞不干。他们不干也就罢了,你不干,朕靠谁来治理天下” 朱厚照话说得敞亮,但在沈溪听来,多少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自古以来君臣说是会善始善终,可皇帝跟权臣间本来就是对立的,没有皇帝愿意把自己的权力拱手让人,即便是朱厚照,有了刘瑾的先例,对这种事情也谨慎了许多。 朱厚照并不是一无是处,这个皇帝看起来胡闹,但在很多事上却精明得很。 “这不是收买人心吗这小子,倒是变得越来越有城府了。”沈溪心中在想。 朱厚照又拍着胸脯道“沈先生便说,谢阁老退下后,谁来当首辅比较合适只要先生说出他的名字,朕只管安排就是。” 沈溪坚定地道“臣不能干涉此等事情,恕难从命。” 朱厚照叹道“朕也知道先生在担心什么,怕朝野有人说闲话不过,这是咱私下里的交谈,朕绝对不会把事情外泄。” 沈溪心道“我不说出自己的意见,怕的不是外人知道,而是不能让你这个皇帝产生警觉和忌惮。” 沈溪摇头“臣对此的确无想法。” “嗯。” 朱厚照不再勉强,对别人他可以采取强硬手段,但对沈溪只能有商有量,当下道,“以朕想来,先生应该不太喜欢杨大学士这种喜欢背地里搞风搞雨之人。以朕所知,先生当初在翰苑为官,给朕当先生时,杨大学士正好因守制没在朝中,因而先生跟他的关系也不是很密切。” 沈溪心里又琢磨开了“皇帝当久了,还会琢磨人际关系了,倒有几分进步。” 朱厚照道“不过先生跟梁大学士的关系就很亲密了听说梁大学士恩师跟先生同为岭南人,先生跟他多有来往,平时梁大学士在朝事上也不会故意跟先生唱反调,至于杨大学士却不同。” 沈溪道“陛下所言,涉及朋党之事臣在两位候选人中绝无偏私。” 朱厚照笑道“那朕没说错,是吧朕可不傻,杨大学士在朝中人脉广泛,听说太后还派人跟他联络,平时他还会入宫见太后尤其是朕不在京城这段时间。” 从朱厚照话中,沈溪听出来了,朱厚照在京城布下的眼线不少,而且特别留意这方面的事情。 沈溪道“此事也跟臣无关。” 朱厚照摇头“先生不想直接评价,朕便觉得有问题,本来杨大学士跟太后走得近一些,朕不会觉得怎样,奈何他想当首辅,还直接跳过排位在他前面的梁大学士,这么做就有点儿不识时务了。” 当皇帝用“不识时务”来评价一个人时,说明对此人已有偏见。 朱厚照道“以朕看来,还是以原本顺序,以梁大学士为首辅,如此就算朝中有人有意见,也得乖乖地憋着,因为朕正是遵守了他们一向推崇的规则和秩序,如果反对,就是打他们自己的脸。” 说完,朱厚照小心观察沈溪的反应。 沈溪则行礼“陛下有何决定,不必对臣说,臣对此并不关心。” 沈溪在朱厚照面前表现出事不关己的模样。 朱厚照觉得沈溪并不是没有意见,只是在避忌什么。 只有沈溪自己知道,他是真不关心谁来当首辅,因为他志不在朝堂纷争,不管是杨廷和还是梁储来当首辅,都不会对他形成太大影响。 朱厚照跟沈溪见过面后,直至到京城的三日内,君臣间没有再商谈朝事,见面时通常寒暄两句就算完事。 朱厚照近来心情不错,沈亦儿那边有了好脸色,且如今正在回家的路上,他对京城的风景有了一番期待。 三月二十八,沈溪跟朱厚照一行抵达京城。 谢迁本要率文武百官出城迎接,但朱厚照提前发出上谕,表明不想在回京之事上大做文章,需尽量保持低调,因而銮驾一行从朝阳门入城,一路往东安门而去。 沈溪没有追随銮驾前往皇宫,直接返回府宅。 不过因为沈家家眷都在江南,府宅显得有些冷清,不过马九带回来的人很多,收拾一遍还是很简单的。 正当沈溪在率先打扫干净的书房内看书,等待家里其他地方整饬清爽时,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兴带着皇帝口谕来见沈溪,召沈溪入宫。 “沈大人,久违了。” 李兴见到沈溪出迎,露出谄媚的笑意。 沈溪请李兴到书房一叙,李兴一摆手“沈大人不必客气,陛下传召您入宫,咱家好久没跟沈大人谈事,心中怪思念的,于是主动请缨咱边走边说” “嗯。” 沈溪跟李兴一起出了府邸,却没上轿子或者是乘坐马车。 轿子和马车都在后面跟着,李兴道“听说司礼监掌印张公公人在灾区滞留未归沈大人将他晾在中原之地真是解气啊” 或许是李兴觉得沈溪跟张苑间不对付,丝毫也没有避讳对张苑的嘲弄。 沈溪心道“张苑就是个市井小民,骤然成了司礼监掌印,却没人看得起就连不归从小拧子和张永一党的李兴,也不想往他身边靠拢张苑做人太失败,在司礼监根本就是个孤家寡人,一出事便墙倒众人推。” 沈溪道“因本官仓促回京,中途错过了。” “错过得好,哈哈。” 李兴眉开眼笑,“沈大人回京城后,吏部终于有人主持,以在下所知,最近吏部考核闹得沸沸扬扬,主要是沈大人不在京城,谢阁老也准备乞老归田如今朝事不知该由谁来做主,以至于人心惶惶。” 李兴试探的意思很明显,想知道沈溪态度如何。 但沈溪很清楚如今的李兴跟张氏一门走得很近,甚至可能这两天还见过杨廷和,这种人正是他需要避忌的对象。 沈溪道“陛下还朝,一切自有定论李公公不要来跟本官说,本官现在也在等候消息。” 李兴见沈溪有些不耐烦,不再勉强,赔笑着道“那是那是,要不咱先上马车距离宫门尚远,就怕把沈大人累着。” 沈溪乘坐马车到了大明门,抵达时,已有几人等候在那儿。 六部七卿不是都在,内阁仅靳贵一人,至于六部尚书,工部尚书李鐩和户部尚书杨一清在列,却不见礼部、刑部和都察院的人。 “之厚回来了” 李鐩见沈溪下得马车,老远便过来迎接,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杨一清跟着李鐩过来,向沈溪见礼。 简单寒暄后,李鐩道“刚才拧公公出来一趟,说是等之厚到来,咱就可以一起往乾清宫面圣。想来快了吧” 李鐩并不想谈公务,杨一清对此也讳莫如深。 沈溪道“在下刚回京城,旅途劳顿,本想安歇,谁知陛下竟传召不知所谓何事” 李鐩惊讶地道“之厚不知还以为你跟陛下一起回来,应该对一切了若指掌呢。” 说话间,靳贵走到近前,之前他没第一时间过来,是在跟李兴说事,似乎有关内阁票。 沈溪跟靳贵见礼,靳贵道“陛下回来后,便传叔厚去了乾清宫。” 只是一句话,就让几人沉默下来。 朱厚照传召梁储去乾清宫,不用说是有关内阁首辅更替之事,现在皇帝态度不明,是让梁储跟谢迁一起致仕,由杨廷和上位,还是下诏书挽留谢迁,又或者让梁储当首辅,这都是疑问。 正说话间,谢迁的轿子过来了。 一年多不见,谢迁老迈许多,下轿时脚步竟有些踉跄,沈溪疾步过去,未及搀扶谢迁已站稳,满脸慈祥地看着沈溪。 “谢阁老,您来了” 李鐩对谢迁的到来很意外,因为他已打听过,这次皇帝并未传召谢迁,谢迁属于不请自到。 谢迁点了点头,再度看向沈溪,沈溪赶紧行礼问候。 谢迁道“之厚回来了唉出去一年多时间,看起来成熟不少这一年你在江南做的那些事,让老夫甚是欣慰。” 跟以前横挑鼻子竖挑眼不同,这次谢迁很客气,说话没有夹枪带棒,而是发自内心,一听便诚意十足。 沈溪简单谦虚两句,恰好小拧子从大明门里走了出来,老远便招呼“几位大人可以入宫了呃谢阁老也在” 小拧子刚回来,显得很匆忙,等他见到谢迁时也显得有些慌乱无措。 谢迁走过去道“拧公公青健了不少,陛下有事传召大臣,老夫便来跟陛下奏事,不行吗” “这陛下未传召您老,或许有别的考量呢”小拧子不想让谢迁跟随他人一起入宫,以免横生波折。 谢迁道“放心,老夫不会多言,只是来跟陛下说一重大事项老夫年老体迈,不知还有几次能入宫,拧公公行个方便,大不了到乾清宫后,等拧公公先进去通传,若是陛下不允,老夫在外等候便是。” 小拧子苦着脸看了看沈溪,见沈溪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才无奈道“那谢阁老先入宫。来人啊,为几位大人开路。” 正文 第二六二二章 一代贤相 紫禁城,乾清宫。 朱厚照得知谢迁不请自来,很是恼火,显然他很不待见这个处处跟他作对的内阁首辅。 但他又不能直接赶谢迁走人,或者是在接见沈溪等大臣时将其拒之门外,这会体现出对内阁这一核心机构的不尊重。 朱厚照心道“索性谢老头很快就要退出朝堂,我现在跟他起矛盾不太合适,不如好聚好散或许今天就可以跟他把内阁首辅的接班人问题给定下来。” “传见” 朱厚照一摆手。 小拧子出宫门去传话,司礼监另外两名太监,张永和李兴站在大殿下边,他们也是这次会见的重要人员。 过了不多久,几名大臣相继进入乾清宫。 除了沈溪外,其余几位已经很久没见皇帝的面,上前行礼时神情非常激动,有人甚至连眼睛都红了。 “诸位卿家不必多礼哎呀,看你们一个个这样动情朕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吗” 朱厚照也有些感动,笑着说道,“朕此番下江南,除了相助沈卿家平定海疆,驱逐倭寇,还独自领兵平息宁王之乱,算是不虚此行。” 朱厚照炫耀一般把自己南下巡幸的丰功伟绩说出来。 虽然朱厚照南下经历的事太过曲折,尤其是领军平定宁王叛乱时一波三折,扣人心弦,但结果却如其所言,基本上算是功成名就历史上御驾亲征且打胜仗的皇帝并不多,仅凭此一项他就可以留名史册。 “陛下,老臣有事启奏。” 谢迁毫不含糊,他不想探讨皇帝御驾亲征有多大功劳,因为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于是有事说事。 朱厚照则非常扫兴,看着谢迁问道“谢阁老有事要说哦对了,莫非是有关谢阁老之前提出乞老归田的上奏嗯,朕已看过,谢阁老确定不再考虑考虑吗” 或许是怕谢迁出尔反尔,朱厚照一开口先奠定个基调,确定是谢迁主动请辞,如此一来便把谢迁的嘴给堵上了。 管你是真的要退下去,又或者只是向朕施压,反正这次朕当真了,一切都按照你一心要走做准备。 谢迁道“老臣年老体迈,已无法继续为朝廷效命,希望能及早回乡,颐养天年。” “这样啊情有可原情有可原啊” 朱厚照颔首不已,言辞恳切,“谢阁老劳苦功高,曾是父皇的先生,又教导朕读书,还长期担任内阁大学士,朕登基后更是出任首辅,为大明繁荣稳定做出巨大贡献,如今年岁大了,身体大不如前,之前便经常病休,朕若不准,实在太不近人情” “诚然,朝堂需要谢阁老这样老当益壮的大臣坐镇,但朕不能强人所难既如此,朕回头便准允这份奏疏,赐谢老良田美宅,可以回乡颐养天年。” 谢迁没料到朱厚照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轻飘飘便做出决定,但转念一想,自己跟皇帝之间有着太多矛盾冲突,这会儿退下来其实算是避免矛盾升级并给家人带来灾难的最好结局。 朱厚照又问道“谢老就只是说这件事吗” 谢迁道“老臣退下来后,内阁这边就缺人了,故此老夫打算从翰苑择优挑选人选进补这是一份有资格进补的人选名单。” “这件事就不劳谢老费心了。” 朱厚照态度坚决,“谢老这几年实在太累了,正该好好休息既然已决定告老还乡,作何还要为此等事操劳” “陛下” 谢迁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最后一次行使首辅权力的机会。 就在谢迁准备据理力争时,突然一旁李兴插嘴道“谢阁老,陛下的话你没听到陛下说,以后朝廷的事情不劳您老费心了。” 这种场合,本来李兴没资格说话,这一开口,显得非常突兀。 连朱厚照都忍不住往李兴身上瞟了一眼,微微皱眉,好像在说,谁给你的权力为朕说话 靳贵出面“陛下,由内阁推选入阁候选人名单,一直就是传统请陛下斟酌谢阁老的意见。” 朱厚照道“谁说入阁一定要由内阁商议好人选,先圈定一定范围朕是皇帝,朕说谁有资格谁才有资格以前就算推选,也要先征得皇帝的同意朕没说错吧” 因为朱厚照的语气突然变得强硬起来,在场之人自然觉得李兴先前的插话出自皇帝的授意。 谢迁赶紧道“老臣只是有一些意见跟陛下提出,绝无左右陛下决定的意思。老臣认为” “不必说了。” 朱厚照道,“谢老退出朝堂,朕非常惋惜,但朕考虑清楚了,谢老在朝中受了不少委屈,现在是时候回去颐养天年。谢老走后,按照规矩,内阁将由大学士梁储接替首辅之位,杨大学士次之,至于靳大学士则排在第三顺位。内阁暂时不增补新人,就这三位。” 谢迁闻言皱眉。 皇帝所说,除了不增补新人入阁外,其它基本跟他设想一致。 本来已符合预期,没什么好争的,但现皇帝突然做出决定,他反而会觉得可能是谁提前做过文章,当即看了神色淡然的沈溪一眼,怀疑是沈溪跟朱厚照提前打过招呼,以梁储为首辅,打压之前一段时间在朝中锋芒毕露,并且对沈溪抱有浓重敌意的杨廷和。 谢迁缄默不言,在场谁都不敢随便评价。 朱厚照环视在场之人一圈,问道“诸位卿家对此可有意见” 朱厚照不太适应这种自己说什么,别人都不反对的场面,他犹自记得刚登基那会儿,随时随地都有一堆人出来跟他唱反调,每次都逼得他撒泼耍横,最后干脆用蛮不讲理的方式直接定下来,拂袖而去。 现在就连谢迁这个老顽固对此都没什么意见,非常出乎他的预料。 谢迁正在等周围人发表意见,但此时却无一人出来抢他的风头。 你谢于乔马上就要退出朝堂,这点面子我们还是要给的;再者,就连皇帝都完全按照规矩来,我们有何好争的 恰在此时,沈溪走出来。 “陛下,有关内阁首辅接任人选,臣认为应当放到朝议上决定,而不该此时定夺,否则有草率行事之嫌。” “啊” 朱厚照闻言大吃一惊,当即用古怪的目光看向沈溪,好像在说“朕可是帮沈先生你说话,打压杨廷和为何你要跳出来跟朕唱反调” 谢迁这才反应过来应该如何反驳皇帝的观点,当即道“老臣附议,陛下刚回京师,此前朝廷经历中原平乱、江南抗倭、江西平逆几战,论功请赏尚未结束,朝中一年多来积压的公务也未得到妥善处理,不如等朝议时,将此事交众臣商议。” “臣等附议。” 谢迁发话了,旁边杨一清、李鐩、靳贵赶紧附和。 朱厚照莫名生出一股怒火,板起脸来,冷声道“朕旅途劳顿,急需调养身体,最近几天都没精神举行朝议,朝事悬而未决终归不妥,不如今日论定。内阁首辅以梁大学士继任这事难道有争议不成” 这话出来,谢迁根本无法反驳。 他决意致仕归田,上奏早到皇帝手里,现在皇帝回到京城定下此事,如此也就意味着他正式卸去了首辅之职。 既然他已退休,那皇帝指定次辅梁储接过首辅之位,本就是顺理成章之事,只是内阁变成三个人,甚至杨廷和在心灰意冷下决意退出朝堂,内阁可能还会再出空缺。 朱厚照道“既然没有争议,为何问题要继续搁置朕的话,难道不好使吗” 李兴赶紧道“陛下英明,您的话便是圣旨,金口玉言,谁敢不从” 在场人等都不由看向李兴。 一些知道内情的人,都很清楚先前李兴跟杨廷和走得很近,照理说应该帮杨廷和说话才是,而不是顺着皇帝的意思,让梁储当首辅。 但仔细回想,他们发现问题的关键 虽然李兴在跟谢迁唱反调,但谢迁毕竟从未提议过让杨廷和当首辅,李兴找不到附议的方向,只能选择服从皇帝的决定。 朱厚照见终于有人支持自己,大受鼓舞,道“既如此,事情便这么定下,这两天朕便会把御旨下达诸位卿家先回去吧” 谢迁怀中本来揣着几分上奏,全部涉及朝中人事任免。 但此时他感觉很无力,在朱厚照下达逐客令后,他并没有生出抗争的念头,好像已心灰意冷,也像是就此把事情看开。 “谢阁老退下后,先皇留下的顾命大臣,仅剩下之厚一人。大明最好别出什么乱子。”出宫的路上,李鐩跟杨一清走在一起,杨一清沉默不语,李鐩则发出由衷的感慨。 没经过朝议,皇帝回京后简单召见几个人,便决定让先皇留下辅助新君的一代良相谢迁就此退出朝堂,并定下新的首辅人选。皇权在这一刻被放大到极致,朝中最显赫的首辅也不过是皇帝一句话就可以决定。 另外一边,谢迁、靳贵和沈溪三人走在一起。 沈溪回京师后没第一时间去见谢迁,再见面时,谢迁却已退出朝堂,正所谓无官一身轻,面对沈溪这个后辈,谢迁突然变得洒脱许多。 “之厚,你看出今日陛下有何不同” 谢迁先跟沈溪简单交谈,若有深意地问道。 沈溪道“陛下南下一趟后,在很多事情上有了自己的主见。” “以前也有主见。”谢迁道。 沈溪摇了摇头“以前陛下做事从来不顾后果,完全是主观臆断,而现在陛下做决定经过深思熟虑,有关内阁首辅更迭之事,陛下问过我,还问过身边不少人。” 谢迁皱眉不已“你跟陛下说你不想牵扯其中” “不然呢”沈溪道。 谢迁认真想了想,终归还是点头“你不牵扯进去是对的,陛下从开始就对太后和介夫走得太近有意见。老夫也跟太后如此说,但太后并不在意。” 沈溪道“谢阁老见过太后” 谢迁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叹道“朝中多数事情还是不能任由陛下任性啊之厚,老夫以前对你过于苛刻,但你要知道,老夫只是想让你好,你是老夫亲手提拔起来的,不帮你又能帮谁” 沈溪没料到,一直到谢迁从朝堂上退下来,才对他说出如此煽情的话,但此时说这些似乎为时已晚。 本来老少二人可以在朝中精诚合作,对朱厚照形成更多影响,偏偏谢迁非要维持朝中的道统和规矩,对沈溪多有挑剔,才造成今日之果。 谢迁致仕这件事,本来尚有寰转余地,但在他坚持入宫面圣,朱厚照以强硬态度拍板定下来后,谢迁在朝剩下的时间基本要用时辰来计算了。 谢迁对此却很看得开,跟沈溪对话时轻松自在,之前对沈溪的所有偏见荡然无存。 沈溪跟谢迁离开皇宫后,没有回家休息,而是来到谢迁的小院。 谢迁谁都没邀请,单独让沈溪进到院中,他拿出平时舍不得喝的御赐贡茶,亲自为沈溪泡上。 “这玉泉山的水,冲泡出来的茶水更加沁雅,这几年你总在外面跑,怕是都忘了静心喝茶是什么滋味了吧” 谢迁给沈溪倒茶,沈溪想回绝都不行。 二人对饮,却并非饮酒,而是品茗。 谢迁心情大佳,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精神焕发,跟沈溪讲了很多茶道方面的东西,好像他已正式进入退休后的生活。 但沈溪能从谢迁话语中体悟到一丝丝失落,这是一个在朝中贡献大半辈子,最后却近乎是被赶出朝堂心有不甘后的委屈。 一直都是谢迁说话,沈溪没有应答,认真倾听。 说到最后,沈溪隐约察觉谢迁眼角噙着眼泪,沈溪不好揭破,只能回避谢迁的目光,装出一副认真品味好茶,悠然忘我的模样。 “这么多年了,终于结束了啊。”谢迁最后终于忍不住,由衷感慨一句。 沈溪道“谢老是说致仕归乡之事” 谢迁勉强笑道“在朝当官多年,似乎早已厌倦这种繁琐的生活,以为不会恋栈权位,更不贪声色犬马,却在临走时产生一丝不舍这到底是忙碌了大半辈子的事业。之厚啊,以后这朝堂上的事,就只能仰仗你了,尤其是要防止陛下跟前那帮奸佞小人,还有就是匡扶社稷。这大明朝除了你之外,老夫真不放心别人呢。” 沈溪心里忍不住一阵酸楚,尽管谢迁在自己担任兵部尚书后,给了自己太多牵掣,但说到底,这是一个一心维护大明稳定的老人,他怕许多改变会动摇大明统治的根基,所以保守,固执,但在临行前,终于表现出对他的欣赏。 二人对着静默良久,沈溪打破僵局,道“谢老其实完全没必要就此退下来,以谢老的身子骨,再辅佐朝政十几、二十年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谢迁摇头苦笑“你当老夫是觉得自己年老体迈、力不能及才选择乞骸骨吗世道不同了,先皇刚去那会儿,朝廷需要老夫这样的老家伙撑着,刘瑾当权时,老夫就算想走也不能走可到了现在,陛下根基已固,且有了自己的主意,就算陛下不赶老夫,老夫也没脸再继续留在首辅位上,是该让你们这些年轻人好好施展一番才华了。” 沈溪再次沉默。 因为沈溪察觉到谢迁的“激流勇退”是明智之举,连他都感觉现如今大明的朝堂格局跟以前有极大不同。 谢迁继续道“以前老夫最担心的,莫过于你沉不住气,锋芒毕露,于朝堂无法立足,现在终于不用担忧了因为你已是朝中少有的元老,更是陛下留下的唯一的顾命之臣,年纪轻轻就成为大明的柱梁,老夫总算没错看你。” 沈溪眼睛有些红了,举起茶杯,对谢迁道“敬谢老。” 谢迁笑着拿起茶杯,就像饮酒一般,把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谢迁再道“不过且不可掉以轻心,太后和张家兄弟,肯定不甘退出权力层,介夫跟他们走得过近,事情或许会起波澜唉,也是老夫给了他错误的信号,才让他走到今日这般田地。” 沈溪摇头“同为朝廷做事,在下不会在此等事上过多介怀,只要介夫放下成见,以后可以好好合作” “希望你能做到心平气和,日后做事更加内敛呵呵,老夫其实毋须担心,你是何性格,老夫早就看透了。”谢迁道。 沈溪听到这话暗暗皱眉“我的性格有时候连自己都看不透,你能看出什么” 沈溪道“在下定不负谢老的期望。” 谢迁笑着摆摆手“你不需要对老夫表态,你要做的,是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先皇和当今陛下的信任,对得起世人便可,老夫只是离开朝堂,又不是入黄土,有时间你可以去拜望一下老夫哦,可能机会也不大,老夫会回余姚,再想会面很不容易,倒是以中会留在京师,有时间你们多聚聚。” 虽然谢迁对家族中事不太看重,但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提到他最得意的儿子谢丕,隐约有提醒沈溪帮扶一把之意。 沈溪重重地点了点头“在下跟以中本来就是老朋友。” 谢迁笑道“不说这些了,该谈的,到朝堂上去谈,今天就说说茶道,老夫这一年多来可是深有研究啊” 。 正文 第二六二三章 谢幕 沈溪在小院停留一个多时辰才离开,回到家后,坐下来,呆滞半个多时辰才回过神来。 虽然是自己的书房,不过沈溪却感到很陌生。 “大人。” 云柳站在沈溪书房门口,恭敬行礼。 以前云柳少有来沈家,现在沈家内眷不在,她也被准允自由进出,有事可以直接到沈府来禀报。 沈溪点点头,问道“有事吗” 云柳走过来“大人之前让打造的二十条大船,已建造完毕这是琼岛那边发来的密函。” 沈溪没有多言,接过云柳递来的书函,打开来一看,里面全都是隐晦的文字,不过对沈溪来说看懂这份密码文并不费劲,从头到尾过一遍,脑中已自动翻译过来,略一回想,便知悉全部内容。 云柳道“二十条大船,还有十条中型船只,完全按照大人所说建造完毕,若是加上新城的那些” 沈溪抬手打断云柳的话,道“新城的船只,属于朝廷所有,只有辽东、青岛和琼岛船厂建造的,才是真正属于我们的船只。” 云柳不解地问道“大人,不知建造这些船有何用还大量在闽粤等地招募水手并加以训练,每年的支出多达百万贯” 沈溪微微摇头“有些事没法对你解释,只需要记住严格按照我的吩咐办理继续建造新船,力争把船队规模扩大到一百艘,并全部进行蒸汽机化改造,力争做到就算是没风的环境,船只也可以以五节以上的速度航行。我这边把需要处理的事情解决完,差不多也该休息几天” 朱厚照做事愈发急切。 回到京城的第二天,他便派人传下旨意,同意谢迁致仕的请求,赐给谢迁余姚之地的大宅一座,再赐良田五百亩,仆婢十六人,加上一些绝版的书籍和珍玩,加起来“退休金”算是很丰厚了。 谢迁本想入宫谢恩,但传旨的张永明确表示皇帝最烦这种客套,不会接受面圣拜谢,谢迁只能作罢。 突然要交出手头所有权力,谢迁呆滞良久,突然有些舍不得。 无奈这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谢迁心里升起淡淡的惆怅,连去内阁走一趟与诸位阁臣作别的想法都没了。 他带着奴仆,从小院搬东西出来,准备回谢府,梁储、靳贵、杨一清等大臣闻讯而至,络绎不绝。 谢迁强颜欢笑,一挥手道“大家都回去吧,老夫已完成自己的使命,朝廷以后就由你们来支撑了,老夫将回老家过闲云逸鹤、无拘无束的生活瞧你们一个个哭丧着脸,不用搞得跟送殡一样吧” 梁储叹道“谢老,您怎能如此说” 谢迁笑道“老夫从不避忌这些,说不定过一段时间,你们真要送老夫最后一程都回去吧,现在是办公时间,你们赶紧回去,别耽误朝事。” 就算谢迁赶人走,但黑压压一片人皆眼睛通红,舍不得离去。 平时谢迁的确很不讨人喜欢,他太过古板正直,从不以权谋私,处处坚持他所谓的原则,朝中很多人记恨他,但到谢迁真正退出朝堂时,很多人才想起来,大明能完成弘治朝跟正德朝的平稳过渡,谢迁功不可没。 刘健和李东阳老早就致仕,当了旁观客。 而谢迁在朝中承受太多压力,甚至刘瑾当朝时,谢迁更是委曲求全,忍辱负重,最终等到了阉党的覆灭。 谢迁一直坚守的东西,对很多人来说并不友好,但其实谢迁维护的也不过是朝堂体统和制度,他一不结党营私,二不贪污受贿,能力是不如刘健和李东阳,但却在大明最危险的时候选择坚守,一路走到今天。 等谢迁上了马车,很多人还久久驻足,不愿离开。 谢迁没有跟人们作别,他知道自己离开朝堂,便再不会涉足政事,不需要留下什么遗憾。 梁储等人一直送谢迁的马车到了长安街街口,看着谢迁往谢府而去,一个个眼中泪光闪烁。 “梁中堂,您说我们是否有必要去谢府为谢老饯行”刑部尚书张子麟过来问道。 梁储收回目光,道“谢老说了,他不需要我们挂念要对得起他,重要的是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诸位臣僚,谢老这一走,你们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以前还有人为我等指明方向,以后诸位更多要靠自己。” 以前梁储说这种话没多大作用,但现在梁储已是名副其实的首辅,是法定的谢迁接班人,有资格说这种话。 众人行礼后各自散去,梁储却没有着急走,依然不舍地望着谢迁马车逝去的方向,目光呆滞。 “叔厚兄,咱现在回内阁吗” 靳贵在旁,问了一句。 对靳贵来说,谢迁离朝影响太大,内阁可能要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因为他已得知杨廷和坚决要告老还乡。 梁储侧过头,问道“充遂,你说我是否做错了” “嗯” 靳贵一时间不明白梁储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梁储摇摇头,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转身向长安左门而去。 沈溪回到京城,一切照旧。 不过很多事他没办法亲身完成,南下这一趟让他身心俱疲,吏部和兵部的差事他很难兼顾,倒是真想放下一切,安安心心当个身份尊贵却不管正事的勋贵。 最重要的是生活骤然没了激情。 回朝后,沈溪马上写了上奏,如之前他在江南的上疏一般,提出卸任兵部尚书之职,由三边总督王琼接任。 至于吏部尚书的职务,他则必须担当起来,身兼两职时,聪明的做法就是把地位相对低一些的职位让出去,吏部尚书算是内阁外最高级别的文官,做官能做到吏部尚书,其实已算是当到头了。 因为张苑没回来,再加上内阁首辅刚退,还有杨廷和病休,朝廷混乱无序,票拟和朱批都变得缓慢起来,甚至不如当初朱厚照未回京城时。 梁储才出任首辅,很多事上显得很为难,有关沈溪请辞兵部尚书的奏本他甚至不敢随便票拟,而杨廷和病休期间请求告老还乡的上奏更是让他难上加难。 最后两份奏疏通过司礼监首席秉笔张永,呈送朱厚照跟前。 回到京城后,朱厚照对朝事有了几分关心,至于是因何改变,外人无从知晓。 不过很多人感到,朱厚照南下一趟,回来后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虽然仍旧没举行朝议,做事也还是刚愎自用。 “杨大学士要乞老归田他有谢阁老的年岁大吗”朱厚照看着杨廷和的奏本,皱眉问道。 张永提醒“杨大学士的身体一向不怎么好。” 朱厚照将奏本合上,随手丢在一边“什么身体不好,是屈居人下,心里不舒服吧朕不过是坚持内阁首辅任免的顺位原则,让梁大学士当上首辅,他就这么多毛病非要让人哄着他不成” 张永道“那陛下,是否同意杨大人的上奏” “这个” 朱厚照有些犹豫不决。 他不喜欢杨廷和,原因有多方面,最让他反感的是杨廷和跟张太后走得太近,朱厚照不喜欢母族和妻族的人插手朝政,当然沈溪属于特例,毕竟沈溪不是靠嫁妹妹才取得今日的成就。 但这会儿他变得内敛和沉稳很多,思虑事情比之前周详,不管怎么说,杨廷和跟沈溪不对付,站在一个上位者的角度,手下相互对立和钳制,他才能屹立不倒。当然,最关键还是谢迁刚退下去,若是杨廷和再退了,那内阁就要增加人选。 朱厚照深知内阁大学士在朝中的影响力有多大,因而他不想让那些不知根知底之人进入内阁,若是找了不合适的,将来会对他形成制约。 张永抬头看了朱厚照一眼“陛下,您是觉得,若杨大学士致仕还乡,内阁便没人了” 朱厚照道“你倒是什么都知道难道你是朕肚子里的蛔虫” 此时的张永比以前更有眼色劲儿,难得在司礼监做大,趁着张苑不在,若不能好好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的能力,那以后机会可就渺茫了,毕竟他上面并非只有张苑,还有个小拧子。 张永连忙道“老奴是这么想的既然沈大人觉得身兼两职太过操劳,不如让他兼个相对轻松些的差事。” “嗯” 朱厚照皱起眉头,小鼻子小眼睛往一块儿凑,问道,“你的意思杨大学士退下来,也让沈尚书把兵部尚书的位子让出,再让他入阁” 张永笑了笑“老奴只是建议,毕竟要陛下您来决断。” 朱厚照似被说动,来回踱步半天,点头道“如此也好,虽然沈尚书入阁后只能以内阁最末位阁臣的身份处理朝事,但朕其实不用他去履职,就好像小拧子不用去司礼监一样,有什么事,直接过问一下就行了。若将来没有合适的首辅人选,沈尚书随时都可以顶上让他入阁,属于能进能退哈哈” 说到最后,朱厚照简直为这个主意拍案叫绝。 以朱厚照的想法,现在让沈溪入阁,并不是为了让沈溪当首辅,而是备不时之需。 只要沈溪入阁一天,他就奠定顺序在梁储、杨廷和和靳贵之后,无论沈溪之后有多少人入阁,那时沈溪是否在内阁,只要朱厚照需要,随时可以请沈溪来当首辅,毕竟沈溪入阁顺序比后边任何人都要早。 “老奴只是建议”张永强调。 朱厚照笑道“朕知道你只是建议,不过你出的这个主意很好,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方面的天赋那此事就这么定下来” “马上传旨,杨大学士致仕归田的上奏朕允了,朕同样赐予良田美宅,再赐奴仆数人,一切就按照谢阁老对半规格赏赐。另外再以沈尚书为谨身殿大学士、以吏部尚书衔入阁” “哦对了,沈先生的吏部尚书正职不需让出,兵部尚书则由三边总制王琼接任,之前朕已委命王琼为兵部尚书,只是后来又出尔反尔,这次算是彻底定下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之前谢迁致仕已在朝中引起很大风波,突然间杨廷和也退了,还是主动请辞,现在又让沈溪卸了兵部尚书职进入内阁,等于说沈溪身兼阁老、尚书、勋贵、外戚四重身份,大明无出其右者。 消息公布后,影响最大的自然是内阁。 内阁突然要走两人,加进来一个只挂职却并非以实职办差的沈溪,等于说内阁只剩下两个人当差。 要命的是,这个挂职的人其实在朝中身份无比尊贵,就算梁储是首辅,也意识到以后再有难以决断的大事,必须要跟沈溪商议,那沈溪就以内阁最末位的身份,行首辅之实。 “叔厚能压得住之厚么恐怕不行吧” 朝中很多人都抱着这种想法。 梁储毕竟才当首辅没两天,再加上本身能力不及杨廷和,在魄力上也无法跟谢迁、杨廷和相比,所以他的首辅之位本就饱受怀疑。 至于靳贵,则因为资历浅薄,更不会被人觉得能压沈溪一头。 这导致一个结果,就是事情公之于众后,所有人都意识到,可能朱厚照让谢迁致仕,同时摒弃杨廷和,就是为沈溪入阁参议朝事做准备,那之前所有种种都得到合理的解释一切都是沈之厚在幕后操纵。 “沈大人,恭喜了。” 来沈溪府上传旨的张永笑意盈盈,他是特意前来邀功的。 沈溪请他到书房后,张永直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沈溪说清楚,让沈溪知道此事的始作俑者就是张永本人。 沈溪显得很谨慎“在下执领吏部都未必能做好差事,怎能再想入阁之事不行,在下立即入宫跟陛下说清楚。” 张永赶紧劝阻“沈大人不必去了,陛下心意已决,或许说来,其实陛下早就有如此打算,咱家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 “况且您入阁,并不是要您去拟定票拟,陛下说了,内阁那边的事你只需隔三差五去看看,有什么大事需要商议,比如说票拟实在定不下来,你去发表一下意见,剩下的时间留在吏部做事便可。” “如此做不合规矩。”沈溪道。 张永苦笑道“这朝堂之事,陛下的决定就是最大的规矩,不然这圣旨拿来作何陛下对您恩宠才会如此,以后您在内阁,而咱家在司礼监,有事能好好商议,这是大好事啊。” 好像整件事,张永是最振奋的那个。 沈溪入阁,就像是为他晋位司礼监掌印太监铺平道路。 若沈溪一直是六部尚书,哪怕六部尚书都被沈溪一个人给兼了,跟他张永也不能形成对接的关系。 但若沈溪入阁,情况就不同了,沈溪必然要为以后担任首辅做准备,需要一个在司礼监完全听话且会办事的人相助,张永自认是不二人选。 张永可不认为沈溪会再去相信那个朝秦暮楚,还不断找麻烦的张苑。 沈溪道“谢阁老刚卸任唉,我该如何去跟他交待” “沈大人并不需要跟任何人交待谢大人已告老还乡,杨大人也走了,以后不就是沈大人您,还有梁大学士、靳大学士在内阁供职吗大家都是东宫时的熟人,没那么多讲究,相信沈大人跟那两位阁老都会和谐相处这也是陛下希望看到的一幕。” 张永尽量找好话说,目的是让沈溪接受。 现在已不是朱厚照答不答应的问题,而是需要沈溪首肯,不然的话此事不能彻底定下来。 沈溪起身“在下要入宫一趟,张公公在前引路吧。” “沈大人,您要入宫最多只能去领命谢恩,旁的事您可千万不能做陛下为了此事操了几天心,您为了圣上龙体,也该好好考虑一下吧沈大人乃是忠君体国的重臣,不能跟陛下唱反调啊。”张永苦口婆心劝道。 沈溪摇头“在下如何跟陛下提,张公公到时可旁听。” 张永道“要不沈大人您还是别去了,有什么话,由咱家通传便可” 这会儿张永就差挡在沈溪面前,誓死阻拦了。 沈溪则显得很坚定“国祚安定,不在于君主是否兼听则明,也不在于臣子是否才华卓著,而在于朝纲稳定在下的出现已破坏这种稳定,若一再出现这种没有先例的事情,会遭致更多反对声,那时就会将所有罪孽归于我一人之身。” 正文 第二六二四章 太顺了 沈溪不会随随便便就入阁。 哪怕入阁会让他权倾朝野,他也不会轻易这么做。 沈溪跟张永一起入宫,却没第一时间见到朱厚照。 因为朱厚照早就预料到沈溪肯定不会欣然接受这个任命,如同之前他不接受同为两部尚书一样。 “沈尚书还是来了,他定不是来谢恩的以他的性格,定会跟朕说一大通道理,最后想方设法把入阁的差事推掉。” 朱厚照在乾清宫内走来走去,显得有些着急。 小拧子提醒道“陛下,或许沈大人这次想开了呢” 朱厚照道“沈尚书在这种事上从来跟那些老顽固一样朕其实最不想听他说那些有的没东西的,聒噪起来跟谢老头有什么区别” 显然朱厚照欣赏沈溪的地方,在于沈溪能帮他做事,而且之前沈溪遭致朝中大多数元老大臣的反对,跟他一样属于“鹤立鸡群”,这让他觉得自己跟沈溪有共同语言。 他不喜欢沈溪的地方,在于沈溪有文人脾气,教训他的时候,其实跟谢迁等人没什么区别,只是沈溪一般不会这么做。 不过发生大事的时候,比如说他又做了什么违背祖制或者是法纪纲常之事,还涉及到沈溪本人,沈溪一定会跟他来“讲理”,朱厚照早就熟悉了沈溪的套路。 “但陛下,您真不见沈尚书”小拧子苦着脸问道。 朱厚照摆摆手“不见就不见让沈尚书回去吧,要是他爱等就等着,反正朕不会松口” 说完,朱厚照径直往后殿去了,看来是真的不喜欢听沈溪的唠叨。 朱厚照回去睡午觉了。 等他醒来,以为沈溪早就走了,自己终于可以耳根清净,等问过小拧子才知道,原来沈溪压根儿就没离开,还在乾清门外等着。 “他一直没走” 朱厚照很惊讶,因为他这个午觉足足睡了快两个时辰,天都要黑了。 小拧子道“陛下,沈大人他不肯走,奴婢去劝过了,张公公也在劝,但没什么作用。” 朱厚照神色不渝,最后还是摇头“算了,让他来见吧。” 终于在掌灯后,沈溪于乾清宫正殿见到朱厚照。 简单见礼,朱厚照笑呵呵地道“沈先生其实不必前来谢恩,你卸任兵部尚书,朕觉得你能者多劳,应该给你个闲散的差事当当,就在内阁挂职,以后有什么大事你还可以参议一番。” 沈溪道“陛下真觉得这么做没有什么不妥” 朱厚照道“不是挺好的么这大明身兼两部尚书的是没有,不过以大学士挂职吏部尚书的却比比皆是。” 沈溪摇头“即便有,也并非正职。” “这有何区别” 朱厚照故作不解,“若是吏部尚书出现空缺,他们不是照样要暂时接替一段时间就当是吏部尚书这边,朕暂时没找到合适的人选,让沈先生一直兼着让旁人来做,朕实在是不放心。” 沈溪道“但陛下莫忘了,当初陛下以吏部、兵部两部尚书委任时,在京师士林引起多大震动可知后来发生了何事” 沈溪本来是劝说朱厚照改变主意,但他这边态度越坚决,朱厚照的反应也跟着激烈起来。 朱厚照脸色转冷“沈先生乃是朕的股肱之臣,过去一年间沈先生立下的功劳,堪比许多历史名臣一辈子取得的成就,这还不算沈尚书过去十年间在朝中的丰功伟绩,他们有何理由反对” 沈溪很想说,这当什么官职,从来不是以功劳来决定。 但他也知道这会儿跟朱厚照说这些无异于对牛弹琴。 朱厚照再道“先生的官爵,是朕赐的,谁要是有意见,尽管让他们来跟朕提,朕会让他们知道反对的下场” 说到这里,朱厚照完全不复商量的口吻,就差直接命令沈溪俯首听命。 平时朱厚照已算独断专横,只是在对待沈溪时,他还是相对软弱,便在于他在沈溪面前实在硬气不起来。 但今时不同往日,朱厚照已将朝中那些碍眼的老家伙通通赶走,剩下能让他心烦的,也就是以谏官姿态出现在他面前的沈溪,旁人根本就没资格和胆量跟他唱反调。 以至于现在的沈溪,已成为过去的谢迁,甚至快要成为更前面的刘健。 所以沈溪无论做什么事,都需要保持一个度,因为他知道朱厚照的逆反心理有多重,一旦把朱厚照逼急了,会产生很多不可预料的后果。 沈溪皱眉问道“陛下如此做,就不怕失去人心” 朱厚照板着脸“朕从来就没觉得那些大臣的支持有重要他们背地里不知把朕当成怎样的昏君,朕就是想让他们知道,在朕这里,只要有功劳,有能力,朕就可以委以重任,沈先生便是榜样,他们对此有什么异议,大可在功勋上超过沈先生,朕自然给他们个说法。若不然,哪怕他们合在一起,朕又有何惧” 朱厚照说的这番话,连沈溪都没法反驳。 朝中的人反对归反对,能力或许比沈溪强,但论见识和对大明的贡献,怕是合在一起都未必有沈溪高。 当然这不是沈溪就此便答应下来的理由。 沈溪再道“那陛下可有想过,若是朝中文武大臣全都反对,该如何做” 朱厚照漫不经心道“何须现在就想清楚等他们反对了,朕再应付沈先生应该累了,早些回去歇着,你的谢恩,朕领受了,以后好好为大明办事即可” 说到最后,朱厚照明显不耐烦了,举起茶杯表示送客。 沈溪无奈摇头,他知道再跟朱厚照争下去,会让师徒关系恶化,朝局就此陷入动荡,在谢迁和杨廷和等人离朝的情况下,他再也不能拿出以前那种漠不关心的无所谓态度,甩手不做事。 “臣希望陛下三思而后行。”沈溪道,“最好尽快找到吏部尚书人选,臣只是暂时兼任罢了。” 朱厚照脸上终于展露笑容“好说,好说,朕会斟酌一下到底谁才合适不过就算有合适的人选,也等沈先生当上首辅再说” 吏部尚书转内阁大学士,长远不说,刘瑾当政时刘宇便是例子。 刘宇当时是以吏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不多久就被张彩取代他吏部尚书的职位,而今天同样一幕出现在沈溪身上。 刘宇入阁,只是刘瑾对刘宇的一种“补偿”,毕竟刘宇除了贿赂刘瑾舍得花银子外,在办事能力跟张彩相差十万八千里,刘瑾为彻底掌握吏部,只能让刘宇去内阁当个闲差。 但今天的沈溪情况并非如此。 沈溪进了内阁,甚至可以压住梁储和靳贵,因为二人在朝中的声望以及资历都不及沈溪,就算刚致仕的谢迁都都压不住,更何况是继任者 沈溪出宫后,事情就算是彻底定了下来,朱厚照暂时没打算找人取代沈溪吏部尚书的职位,或者说,朱厚照让沈溪挂内阁大学士的名头,更像是为以后做准备。 或许连朱厚照自己都没想过,沈溪是朝中唯一可以跳过内阁顺位之人,只要沈溪入阁,在大事上基本都要听从沈溪的意见,沈溪的意见甚至可说是决定性意见。 英国公府宅。 这两天张懋刚跟孙子张仑促膝长谈一番,让张仑入职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如此一来算是正式确定由张仑承袭英国公爵位。 张懋无比宽慰,不过随即传来消息,说沈溪卸任兵部尚书,以吏部尚书职入阁,让张懋心中一沉。 跟夏儒下棋时,他有些心不在焉,完全不复以往洒脱自如的模样。 “公爷是在想沈之厚的事情” 夏儒对张懋非常了解,不由问道。 张懋将棋子放下,叹道“这不很明显吗,以后内阁和六部事务,还有都督府事,基本都要出于之厚号令,怎能让老朽不担心” 张懋本以为张仑在都督府内已站稳脚跟,但他现在却怕沈溪横插一腿。 沈溪入阁前,他的担心还没那么强烈,毕竟沈溪是吏部和兵部尚书,属于执行层,没有到决策层,就算手头权力再大,对皇帝影响再厉害,依然要受内阁和司礼监钳制。 一转眼情况就不同了,沈溪入阁,这意味着他既制定规矩,还能亲身参与比赛,甚至自己为自己做裁判。 如此一来,沈溪基本立于不败之地。 “之厚并不是都督府中人” 夏儒提了一嘴。 张懋叹道“是与不是有何区别他如今贵为国公,跟老朽身份一样他连内阁大学士都能兼领,掌都督府事有何难” 夏儒继续摇头“内阁中他排位最末,应该掌控不了局势。” 张懋无奈道“你没看懂陛下走这步棋的目的陛下下旨让内阁凡遇大事跟之厚商议,跟过去一年的谢于乔,有何区别” 夏儒一怔,瞬间便想明白问题关键所在。 过去一年时间里,谢迁身为首辅大臣,也只是在碰到大事的时候才过问,小事完全交给其他几名阁臣处理。 这并不影响谢迁对朝局的把控。 而沈溪的情况,跟谢迁何其相似 且沈溪还是吏部尚书,掌控着朝中官员的升迁,兵部事务又不得不仰仗沈溪,军中上下对沈溪更是无比拜服 一切的一切,都显示都督府以后难逃沈溪掌控。 沈溪入阁,在朝中掀起巨大的波澜,但到最后却平平稳稳放下。 有看法的人虽多,但想朝廷提出反对意见的根本一个都没有。 反倒是沈溪自己到皇宫跟皇帝请辞内阁大学士,旁人却连一份上奏都没,更别说是去死谏或者跑到沈溪府上闹事。 好像大家都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沈溪以卸任兵部尚书作为代价,换得入阁的机会。 “吏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到底有先例可循。”李鐩在拜会沈溪时,直接说出自己的看法。 正如李鐩所言,以大学士兼任吏部尚书的情况在大明发生过多次,比沈溪身兼吏部和兵部这两部尚书要常见许多,就连最挑剔的谏官都挑不出毛病来。 不过随即李鐩补充,“但若长久你还挂着吏部尚书正职,那时朝中就会有很多反对声音。” 沈溪接待李鐩是在谢迁位于长安街的小院,谢迁离开京城时,把小院交给沈溪,不过谢迁的口吻,这小院只是暂时租给沈溪,随时都可能被收回。 沈溪给李鐩倒了杯茶,问道“那为何不能是我挂吏部尚书职,兼内阁的差事呢” “呵呵,随你怎么说,关键要看言官清流怎么说。”李鐩笑着,就像是等着看热闹,完全没把眼前的事看得多严重。 谢迁走后,李鐩轻松了许多,朝野内不再需要诸多拘束,没事可以到沈溪这里喝杯茶,闲聊几句。 沈溪没谢迁那么死板,也没杨廷和那么苛刻。 沈溪平时看起来很严肃,但性格很随和,尤其对朋友,而李鐩恰恰是沈溪在朝中结下的不多的朋友之一。 沈溪苦笑道“看来这阁臣,还不如兵部尚书好当呢。” 二人言笑间,完全没有感到压抑,说到朝廷大事,也是用轻松的口吻说出来。 李鐩根本不把沈溪当作权倾朝野的大臣,别人对沈溪不了解,李鐩对沈溪非常熟悉,他很清楚沈溪从不摆什么架子,有事可以当面说,反而是面对谢迁、杨廷和、梁储这些人时,李鐩有一种压抑的感觉。 “你到内阁履职了吗”李鐩问道。 沈溪摇摇头“没有,不知该如何面对叔厚和充遂呢” 李鐩宽慰道“叔厚和充遂都不是外人,以前你们在詹事府时便合作无间,现在不过是重新聚首罢了这样也好,以后朝廷内有何事你们也能好好商量,有没有觉得朝堂比以前更加雅致” “雅致” 沈溪不由皱眉。 李鐩笑着点头“不觉得吗以前拘束的事太多,做什么都得瞻前顾后,现在总算轻松了这几天工部衙门都显得很平和,秩序井然,上上下下都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沈溪大概理解李鐩的说法,解除谢迁、杨廷和刻板严肃的桎梏后,工部衙门的工作环境变得轻松了。 不过沈溪这边体会并不深刻,毕竟吏部本来就是个严肃的衙门,前后反差不大。 “之厚你还是早些去述职为好。” 李鐩提醒道,“这样有大事,也能让叔厚安心找你叔厚这人一向很好说话,他可不像某人一样会给你穿小鞋。” “谁”沈溪直接问道。 李鐩笑而不语。 虽然李鐩不解释,但沈溪也大概明白到,李鐩说的人,不是谢迁就是杨廷和,或者二者都是。 沈溪接到圣旨后的第三天,第一次涉足文渊阁大门。 梁储和靳贵知道这天他会来内阁应卯,一早便入宫等候,沈溪来了后无拘无束,三人坐下来闲谈一番,梁储按照圣谕把这几日重要的奏疏拿出来。 沈溪一摆手“叔厚兄自行决定就好,这种事实在不该由在下插手。” 梁储道“之厚你入朝时间短,但见识颇丰,你到内阁来,能让我和充遂减轻不少压力,若你什么都不理,我们才不好办事,你看看都压了多少奏疏” 沈溪往公事房一看,果然奏疏堆到小山高了。 每一本都要拟定票拟,这活的确不是人干的。 沈溪道“在下毕竟还有吏部差事要做,以陛下的意思,那边才是正职。” “那一些重要上奏你总该给出具体意见吧”梁储显得很坚持,“你不参与决策,真要我和充遂一件件处理完那得拖到什么时候” 沈溪摇头“实在不行的话,及早禀奏陛下,请求增加内阁人选。” 梁储道“这样真的行吗就怕之厚你刚入阁,陛下不会这么快便决定新的阁臣人选。” 沈溪道“事在人为,先请示陛下,看看有何反应陛下也该体谅阁臣的辛苦,光靠叔厚兄和充遂兄两位,怕真是难把所有奏疏处理完这两天在下就尽量帮忙把一些散碎的事做做,还得两位多指点才是。” 沈溪从来没把自己当作无冕的宰相看待。 他以一个初学者的身份加入内阁,本着帮忙的态度,而不是来指点工作。 因为沈溪跟梁储、靳贵的关系一向不错,使得他的到来并未引起二人不适,甚至觉得沈溪来得很及时,至少可以帮他们缓解一下肩上的压力。 内阁奏疏积压并非一天形成,这是一年多以来内阁人手严重不足的一种体现。 谢迁早就不再处理内阁中具体事项,只在一些关键性的大事上插手。 至于杨廷和,最近半年一直在到处游说权贵,以充实角逐首辅的政治资本,平时少有到内阁,做事并不勤快。可惜的是,最后留在内阁的,恰恰是这一年多来一直兢兢业业做事的梁储和靳贵。 从这点上说,皇帝选择梁储和靳贵,本身没错,因为二人确实撑起了内阁,也使得朝廷在皇帝和沈溪都不在的情况下,可以在长达一年时间内没发生乱象,几乎所有事务都得到及时解决。 沈溪的到来,让梁储和靳贵感觉轻松的同时,他们也有一种“被尊重”的满足。 他们原本以为沈溪会仿照以前谢迁的态度,拿出一种上位者的不近人情。 但沈溪没有丝毫架子,也没打算如皇帝说的那般只参议大事,至少沈溪初至内阁,让梁储和靳贵觉得沈溪非常尊重他们,并且有心做实事。 同时他们还不担心沈溪表里不一。 因为以前沈溪被打压得太严重了,就算遭到巨大的压力,沈溪也没跟谁急眼,许多做法得到世人认同,也让梁储和靳贵觉得,让沈溪接替谢迁和杨廷和入阁是最好的选择,至少沈溪做实事的同时还不擅权。 他们不觉得沈溪是那种为权力不择手段之人。 朝廷对沈溪非常纵容。 哪怕沈溪身兼两职,这次也没人说什么,就连最苛刻的言官也选择沉默,或者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溪以前的人缘并不怎么好,但这恰恰说明沈溪从不结党营私,在他突然大权独揽后,沈溪极差的人缘恰恰得到朝中大多数人的欣赏。 准确说来,不是沈溪的人品不好或者清高孤傲,而完全是以前他被打压得太严重,很少有人跟沈溪交朋友。 沈溪也尽量避免这种事,以避免被人说成结党。 现在沈溪朝中没了对手,跟谁都没交恶,但走得近的人也少,这让朝中上下感到最舒服。 不怕沈溪打压,因为沈溪没什么党同伐异的问题,也不怕沈溪给哪个穿小鞋,因为沈溪不是那种喜欢挑刺专门给人找麻烦的小人 思来想去,谁都觉得沈溪性格随和,是朝中少有的“中立派”,几乎各势力都不沾。 这会儿突然有人明白过来“怪不得以前谢于乔要对沈之厚如此挑剔,原来早就计划好这一天看看谢于乔退得多么漂亮,简直不留任何尾巴,而给沈之厚所留下的朝堂也如此干净,可以让沈之厚放开手脚,大展才华” 因为以前都知道沈溪最大的敌手是谢迁和杨廷和,这二人同时离朝,等于说沈溪在朝中暂无敌手。 有些人难免会防备沈溪一些,但过了一段时间后,他们才发现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沈溪在处理问题上,甚至比一向以公平公正自居的谢迁和杨廷和更公允一些,沈溪做出的决策,也比谢迁和杨廷和更有说服力。 梁储和靳贵跟沈溪相处一段时间后,也发现沈溪无论从才能还是待人接物,都比二人更强,说什么二人更有经验,但其实都是扯淡。 当初沈溪帮谢迁出谋划策处理朝政时,梁储和靳贵还没接触过实权。 那时的谢迁尚不是首辅,却已在行首辅之事,刘健和李东阳几乎把所有朝事都丢给谢迁,谢迁能处理得井井有条,全因有沈溪相助,谢迁甚至把沈溪招到文渊阁,帮助他批阅奏疏拟定票拟 论资历,沈溪可说是梁储和靳贵的前辈,以二人的资质拍马不及。 就在沈溪逐渐得人心,朝中上下一片和谐时,一大不安定因素突然到来。 那就是在灾区盘桓一个月之久的张苑终于返回京城,他也被一些人看作是沈溪未来一段时间政治上最大的对手。 。 正文 第二六二五章 地位不保 张苑回到京城,有些灰头土脸。 他第一时间前去面圣,却被告知皇帝没时间见他,他立即意识到很可能自己手头的权力已被司礼监三位秉笔太监给架空。 “都是大侄子害我好端端非要提前赶回临清去,让我折腾一路,还因陛下先一步回京师而让我失去陛下的信任。” 张苑虽然着急,但也没到非常迫切的程度。 他索性就在乾清门前不挪窝了,既然侍卫拦住他这个司礼监掌印的去路,他就等着自己回来的消息传到朱厚照耳中,到时候再跟这帮不开眼的家伙算账。 没过两个时辰,朱厚照便已知道情况,却未有召见之意,而是派小拧子出来准备将他给打发走。 “怎么个意思小拧子你还想替陛下做决定不成假传圣旨你可知是何罪名”张苑冲着小拧子便是一通威胁。 小拧子道“你以为咱家敢随便篡改陛下的圣谕真是陛下让你走的,就当是旅途劳顿,你回家好好休息几日。” 张苑甩袖道“不可能,陛下派咱家去灾区,现在咱家完成差事回来复命,陛下怎会不见”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张公公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糊涂这差事你真办好了” 一句话就让张苑的气势没了。 跑去灾区一趟,他近乎什么事情都没做,沈溪把所有该交待的事情都交待清楚了,后续修筑河堤以及救灾工作正在有条不紊进行。 这次前往灾区,既没有仿照以往抓几个贪官转移百姓仇恨,也没有表彰什么救灾典型,大造舆论,可以说沈溪在救灾方面非常务实,哪怕知道河南巡抚以及布政使衙门可能存在贪赃枉法的情况,沈溪也没有第一时间进行处理,而是先赶回临清跟朱厚照会合,回到京师再说。 结果张苑去了开封府后,便开始大捞特捞银子。 河南巡抚和左右布政使、按察使紧急赶到开封,获悉沈溪已经渡河北上,前去跟皇帝会合,这时恰好属于核心层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苑到来,这些贪官怕自己被清算,出手阔绰,大肆贿赂,张苑从灾区拿到的孝敬不下五万两银子。 “咱家是否办好差事,轮不到你来评断。” 张苑强装镇定,“咱家要面圣。” 小拧子道“得了吧,若你这么进去,非被陛下斥责甚至降罪不可,你不回司礼监去看看等陛下怒气消了后再来见驾,方为最好的选择你别不识好歹,咱家是在帮你。” 张苑以己度人,不认为小拧子会帮自己。 小拧子越是不让他进去,他越觉得这背后问题重大。 张苑嚷嚷道“再不让开的话,咱家可要往里面闯了,到时候看你如何跟陛下交待。” 他不说还好,说完后小拧子直接让开一条路,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你尽管闯好了哼,陛下的话都不听,看你怎么死” 这下张苑彻底没了脾气,他感觉眼前就是个陷阱,跳进去恐怕就会万劫不复,一时间进退不得。 “好了,不妨告诉你,陛下这两天心情其实不错,但知悉你回来却动了怒,若你不识相去败坏陛下心情呵呵。” 小拧子得意洋洋地道,“别怪咱家没提醒过你,陛下大发雷霆之下,到时你司礼监掌印的职位是否保得住,那可就难说了对了,还有件事,你在灾区做的那点龌龊事,连咱家都知道了,更别想瞒过陛下。” 张苑一听心里发慌,强自嘴硬“咱家做过什么” “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小拧子转身便往里面走,“沈大人已上奏弹劾河南地方官员,从巡抚、左右布政使、按察使到下边一些县的县令、县丞、主簿,差不多参了四十多名官员,且罪证确凿。听说他们都曾孝敬你你甘愿当他们的靠山,他们要是出了事你别想脱掉干系” 张苑在小拧子面前耍横,临到头才知原来自己贪赃枉法的事情败露,朱厚照很可能会给他降罪。 张苑怕得不行,因为受贿这种事可大可小,若皇帝亲自主持审问,那就算他只受贿一千两银子都可能会被杀头,更别说是他光是在灾区就受贿五万两。 他心急火燎去见沈溪,却在沈府门口被告知,沈溪这几天根本没回过家。 好在他在回京的路上,知道谢迁把他的小院转给了沈溪,于是紧急赶往东长安街,等到了地头时,已是黄昏时分,沈溪已经在吃晚饭,吃的还是用辣椒和牛油熬制的麻辣火锅,香气四溢。 随着沈溪从南美引进的辣椒、烟叶等在闽粤和湖广、江西等地落叶生根,南方很快流传开来,尤其是辣椒,西南之地气候闷热潮湿,人们体内湿气重,有了这种祛湿且刺激味蕾的美味,迅速传播,如今辣椒已经成为云贵滇地区民众离不开的一道美味。 “哟这不是张公公吗” 在沈溪这里做客的似乎是吏部属官,他们中有人听到敲门声,出来开门时见到张苑,笑着打招呼。 张苑道“咱家来见沈大人,他人呢” 开门那人笑道“沈大人在里面见客,很快便会出来。” 张苑也不问到底是谁来此做客,径直往里闯,边走边道“沈尚书,咱家来了不出来迎接一下” 等走上几步他才发现情况不对,因为小拧子站在堂屋门口。 “谁在外面嚷嚷”随后传来朱厚照的声音。 此时的朱厚照一身便服,坐在堂屋中间掏空放置有炭炉和铜盆的木桌旁,左手端着个香油碟,右手筷子上正夹着一片毛肚在沸腾的火锅中涮着,侧过脑袋,气势汹汹地看着外面。 小院占地不大,张苑现在就恨这一点,因为坐在堂屋的朱厚照能把他趾高气扬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老奴参见陛下。”张苑迎头便跪。 外面东西厢房围着桌子吃火锅的那些个吏部官员听清楚张苑的话,瞬间紧张起来,赶紧走出厢房,来到院子往堂屋里看。 因为朱厚照来的时候很低调,再者这帮吏部属官品秩太低,平时没机会面圣,根本不知来客人是皇帝。 朱厚照一摆手,小拧子赶紧把张苑引进堂屋,随即把门关上。 张苑才刚跪下,朱厚照过来一脚踢到他身上,喝道“你个狗东西,说说自己做了多少缺德事” 张苑磕头不迭“老奴一心为陛下做事,不明白陛下之意老奴冤枉啊呜呜呜” “狗东西,真该把你大卸八块拿去喂狗”朱厚照怒从心头起,完全不把张苑当人看,连续狠踹,丝毫也不留情面。 这下张苑吃了大亏,每一下被踢中后他都痛得不行,身体下意识地来回闪躲。 “陛下冤枉” 张苑死鸭子嘴硬,丝毫也没有认错的意思。 朱厚照道“走一趟灾区,屁事没做,收银子倒是积极。” 张苑一听叫天屈“陛下,您冤枉老奴了,沈大人您不能随便诬陷老奴啊。” 朱厚照又是一脚上去,喝道“还以为是沈尚书找你的麻烦哼,是那些向你送礼的人主动检举说你路过地方,雁过拔毛,各道御史都说你是天底下最贪婪之人,灾区百姓死活完全不过问,所过之处未曾走访过一个灾民,此番回京却运了二十辆马车的金银珠宝朕放过你天理不容” “啊” 张苑怎么都想不到,河南巡抚、左右布政使以及按察使等人刚才给他送过礼,一扭脸就把他给举报了。 他却不知,他刚离开灾区,锦衣卫就去人把这些贪官污吏给拿下,这些人意识到情况不妙,想要活命就只能把案子牵扯进更大的人物,如此方算“戴罪立功”,于是毫无察觉的张苑就被无情地抛了出来。 张苑道“陛下,老奴查明那些罪臣的劣迹,他们污蔑老奴。” 朱厚照怒道“本来还想留你一命,既然你到现在都不肯承认,你这条命别留了沈先生,之前你不是说要严惩贪赃枉法的蛀虫吗这儿也算一个,且是首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上奏吧,朕会准允” 朱厚照走了。 张苑跪在那儿,人都快瘫了。 对张苑来说,这一天的经历实在太过惊心动魄,现在连命都快没了。 “沈大人,救命啊,以咱的关系您不能见死不救” 房间内只剩下二人时,张苑抱着沈溪的腿,苦苦哀求。 沈溪皱眉道“张公公是否求错了人陛下在的时候,你为何不求陛下” 张苑嚎啕大哭“咱家怎没求只是陛下的话你也听到了,陛下没给咱家机会啊。沈大人,您为何不在陛下面前说情” 沈溪对张苑的逻辑很无语,道“陛下来见本官,本就是说及有关灾区之事,谈及河南巡抚等人贪赃枉法,正押送回京受审,这些人为求开脱,主动向陛下检举,你人没到京城,但揭发你的奏疏已到紫禁城。这会儿面圣,你属于自己撞枪口,怪得了旁人” 张苑急道“分明是沈大人您不对您走得那么急,若是慢一些,咱做事不是可以好好商议吗” 沈溪道“本官走得快慢,跟你贪赃枉法有何联系本官留在开封府,你就不会敛财了” “咱家几时贪污受贿过”到这会儿张苑仍旧不肯承认罪行,他想明白了,承认就是个死,现在不过是一群人攀咬他,只要他把运送的金银处理掉,那就死无对证。 沈溪无奈道“你这几年敛财不少,陛下对你的情况调查得一清二楚,你在陪同陛下南下及北归途中,一共收受银子十四万六千八百余两,加上灾区的这些合起来快有二十万两了没想到你怎么快就把买官的钱赚回来了” “诬陷,都是诬陷” 张苑发现数字对上后,感觉到自己光是这么央求作用不大,站起身气势汹汹地道,“沈大人,别以为咱家不知你以前做的事情,大不了鱼死网破” 沈溪摊摊手“随便,奉陪” 张苑顿时变得沮丧起来,但还是梗着脖子道“沈大人,您现在已贵为阁臣,虽然不是首辅却行使之责,以后您不需要司礼监的人帮您做事咱家乃是真心实意求您” 沈溪态度很坚决“若今日你没来,陛下没说那番话,要救你很容易,但现在能否保住命都要看你的造化了” “咱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张苑整个人萎顿下来,愁眉不展道。 沈溪摇头“跟你是谁无关,若你想保住这条命,最好别拿出什么鱼死网破的姿态来,不然你真被大卸八块后,没人救得了你” “当然,一切都听从沈大人安排沈大人深得陛下信任,定能让咱家转危为安,以后咱家在司礼监一定为您好好效劳。”张苑道。 沈溪继续摇头“这次就算能保住你的命,你也很难再在宫中做事若你执迷不悟,还是算了” “啊” 张苑目瞪口呆,没料到自己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这么快就到头了。 不过先前听到朱厚照下了格杀令,他意识到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小命,只得可怜巴巴地道“行您便说,咱家听便是。这就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张苑同意把司礼监掌印的职位交出来。 事实上他没有别的选择,但凡他不愿交,离死就不远了。 沈溪很快就河南地方官员贪墨修河以及赈灾粮款之事写出奏疏,他是以钦命督办案子钦差的身份写出上奏,直接提到张苑在地方公干时包庇纵容地方赃官的劣迹。 等上奏到了内阁,梁储和靳贵不知该如何处理,涉及一个省的窝案,原本他们应该跟沈溪商议一下,看看如何票拟。 但上奏就是沈溪自己上的,沈溪没法批阅自己的奏疏,只能让梁储简单草拟意见送到司礼监。 司礼监秉笔张永和李兴没胆量与沈溪相斗,至于小拧子不过是挂职,有关朱批和用印之事轮不到小拧子做主,因司礼监掌印张苑牵扯进案子中,使得这案子一时间好无人能做主。 最终只能由朱厚照来决定案子的走向。 朱厚照亲自拿起毛笔,进行朱批,涉案人等交由三司会审,沈溪作为钦差牵头主持。 如此一来,案子算是再次交到沈溪手里。 由于河南地方涉案人等正在押送京城途中,暂时没法开庭,张苑属于内官,虽然卸职但没有下狱。 “这案子牵涉太大,不行的话,只能由陛下圣裁。”刑部尚书张子麟几天都在往沈溪的小院跑。 刑部作为司法最高机关,其尚书张子麟却不得不仰仗沈溪。 至于都察院那边基本只等最后审案的时候才会过问,卷宗不会送到都察院,大理寺派出的仍旧是大理寺少卿全云旭跟沈溪接洽。 “沈尚书,您看张公公是否也要一并归案处置”全云旭那边问出了张子麟不敢问的问题。 张苑虽然涉案,却像是要被另案处理的节奏,毕竟张苑是皇室家奴,照理应该是皇家家法惩处。 家奴跟臣子犯事,不一起审有先例,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甚至朱厚照自己都不想把这件事太过张扬。 前一位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谋反伏诛之事,已闹得满城风雨,对皇家的颜面有极大的影响。 若是继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再落罪,那别人就会说皇帝识人不明,所以即便朱厚照想处理张苑,也不想以公开的方式,只是暂且这位大理寺少卿没看明白这点,倒是张子麟揣着明白装糊涂,用好奇的目光看向沈溪。 沈溪道“既是牵扯进案情中,当然要并案处置。” 张子麟显得很为难“是否不该把事情张扬开呢” 沈溪摇头道“不管谁涉案,都要一视同仁,不能因张公公乃宫中执事而拥有法外特权,此案必须一查到底先把罪名落实,最后罪责如何,要等勘谳后交由陛下核定。” “那不知谁人会继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全云旭又问了张子麟想问的问题。 沈溪笑着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只有等此案有结果后,事情才能定下吧。” 。 正文 第二六二六章 大航海 家人已快到京城。 这些天独自一人,沈溪逐渐开始眷念起家人来,不过心中更牵挂的始终是惠娘。 不过惠娘需要留在新城主持大局,为沈溪的事业提供资金方面的支持,暂且没踏上北上之途,使得沈溪只有想念的份儿。 连续一个月都在忙碌朝事,沈溪有些疲乏,这并不是他追求的理想生活方式。 既要负责吏部事务,还要到内阁议事,拟定票拟,在三边总督王琼到京城赴任前他甚至要兼顾兵部中事,他手头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太杂,以至于每天都要忙到次日凌晨才能入睡。 即便如此,还是有人给他找事做,朝中人意识到沈溪已成为谢迁真正的接班人,遇到大小事务都来询问他的意见。 连英国公张懋,也找机会前来试探,想知道他是否有意在五军都督府挂职。 这种时候,沈溪尽可能装糊涂,他暂时不想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知他人。张懋虽然来见,不过是例行公事,简单介绍一下五军都督府近来的工作开展情况,没有谈及更深层次的东西。 “几十名落罪官员已押送至京,后续这些犯官的家眷也将一并擒拿,押送到京师,河南地方灾情已得到有效缓解,现在朝中都在谈司礼监掌印张苑落罪之事,他们很关心谁来替代张苑,均认为最后可能上位的是张永张公公” 夜深人静,沈溪坐在书桌前,听云柳汇报。 “司礼监中事,轮不到朝官论定吧”沈溪道。 云柳突然记起什么,道“有风闻,陛下可能会再进行一次司礼监掌印太监职位的竞买谁出的价格高,职位便是谁的。” 沈溪嗤笑一声“这怎么可能之前陛下缺钱才这么做,现在国库充盈,陛下根本没必要无谓地折损自己的名声买官卖官,虽然只是内官,依然会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一旦这种风气蔓延至朝堂,对朝局稳定影响太大。” 云柳疑惑地道“那不知大人属意何人” 沈溪笑着问道“怎么,你想提前得悉一些风声”“ “卑职不敢。”云柳恭敬行礼。 沈溪想了想,放下手中的鹅毛笔,道“若说最有希望的,自然是张永,其实上一次竞逐中,张永的呼声就很高,不过陛下对于那些呼声高的人并不太感冒,或许此番也另有想法” 云柳有些惊讶,她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出人意料的结果。要是如同沈溪所言,朝中除了张永,还有谁有资格接任司礼监掌印太监之职 沈溪再道“无论司礼监是谁掌控,我都不能牵扯进去,毕竟现在我已入阁,那个位置跟我有直接的利益冲突。这种事不需要太过关注,更不要随便放出风声,一切顺其自然便可。” “那大人,若非跟您亲近之人上位,不知”云柳担忧起来。 沈溪笑了笑“或许朝中有人站出来跟我唱反调,才是陛下希望看到的结果百官中不希望我一家独大的,大有人在,难道陛下就希望看到我一手遮天我在想,若非从如今三位司礼监秉笔中选拔,那基本就要从过往老成持重的太监中选拔” 沈溪入阁之事尘埃落定,如今朝中上下对两件事最关心。 首先便是下一位入阁的翰苑大臣是谁,其次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归属。 刚开始朝中官员都认为张永掌司礼监应该十拿九稳,毕竟目前司礼监中属他资历最深,名望最隆,但随着时间推移,一些人意识到,既然前一次张永没当成司礼监掌印,让张苑东山再起,那现在张永接任的可能性也存疑。 若张永合适,朱厚照上一回断不至于重新起用张苑。 但他们实在想不明白,张永到底哪里不合适,思来想去,都觉得张永最大的问题是跟沈溪过从甚密。 张永一直给沈溪当监军,功劳基本是在沈溪军中获得。 张永跟沈溪私交应该不错,所以他们想当然地认为,皇帝不太可能会把对沈溪言听计从之人安排到司礼监掌印这个关键位置上,当初的小皇帝已经成长,有了一定城府,不可能对权臣一点防备心理都没有,不会被沈溪牵着鼻子走。 沈溪在朝根基不稳,虽然现在文武百官基本是以沈溪马首是瞻,但始终有部分老家伙有自己的想法,不会跟之前刘健、李东阳、谢迁当权时一样,事事都依从掌权者的决定。 沈溪回到京师后,朝中有一点显著变化。 那就是户部掌管的国库更加开放了。 之前谢迁省银子,或者说是怕银子过多流入市场后会带来物价飞涨,所以采取的对策是广积银。 而沈溪上台后第一件事就是积极花销银子,从市面上采购大批粮食,以及茶叶、盐、铁甚至是水泥等物资,一方面用来赈灾,一方面则存入各地仓库,以备不时之需。 沈溪跟户部尚书杨一清私下商量过几次,杨一清对此没有任何意见,毕竟银子放在库房中没有价值,又不能吃,又不能穿,关键是大明太仓内银子实在太多,多到让杨一清担惊受怕。 沈溪请示过朱厚照后,随即便有五百万两银子被调用到大明的方方面面,用来支援两京以及地方建设。 因中原灾情,朝廷年初开始克扣官员米粮,现在沈溪做出决定,把俸禄以银子的方式发到官员手上,由官员自己到街上去买粮食,如此更为省事。 “必须建立银本位制度。” 沈溪在推行这个决策前,便确立目标。 大明货币体系实在太过落后,光靠铜钱,没法形成大宗商品交易,而铜钱的稀缺又导致市场经济受到压制,使得大明一直处于资本主义的萌芽阶段,就是茁壮成长不起来。 现在沈溪要创造的,是一个以银元为主,铜币为辅的货币体系,让市面上的银价和铜价保持相对的稳定,沈溪急需大量银子和铜作为国家储备。 沈溪自己可创造不出来的白银和铜,他唯一能想到的,自然是佛郎机人。 不过在经历舟山群岛大海战的失败后,佛郎机人已断绝与大明的贸易往来。 现在摆在沈溪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追击穷寇,到东南亚去把佛郎机人的地盘抢过来;二是以和为贵,一笑泯恩仇,把佛郎机人请回,继续开展国际贸易。 佛郎机人暂时不敢回来,哪怕他们仍旧惦记跟大明做买卖,奈何他们被沈溪给打怕了,现在两国处于交战状态,他们生怕露面后被沈溪带领水师迎头痛击。 当沈溪把有关商贸改革的建议,写成奏疏上呈朱厚照后,朱厚照马上在乾清宫单独召见。 因为朱厚照自己也非常在意赚钱的问题,这根本就是个财迷皇帝。 “先生说要增加大明国库收入,让银子广泛流通,朕认为可行,不过先生应该知道我大明银矿不多,产量也不高,而且开采银子的成本太过高昂” 朱厚照不是没查过相关资料,结果他发现自己这个皇帝不是说富有四海就等于坐拥金山银山,关键是大明境内的银矿和金矿经过千年以上的开采,矿脉大多已枯竭,后续生产投入的成本太高,现去寻找新的矿源不切实际。 沈溪道“海外大型银矿多不胜数,甚至有许多露天的矿藏,但基本都在佛郎机人控制下。” 朱厚照小眼睛里满是兴奋之色“之前先生不就跟朕提过这件事吗朕也觉得,若是派出一支兵马,把那些银矿占为己有,那就有源源不断的银子运回大明,到那时大明就再也不缺银子了。” 沈溪问道“可海外之地,派出人马去攻打,费事费力,且攻占后无法做到长治久安,地方民众也非我族类,怕是统治不易。若要从大明运送百姓前去开采定会造成百姓怨言。” “啊” 朱厚照原本以为沈溪是想好对策后才来跟他说事,却不知沈溪只是前来说出心中构想,并不是早就制定好完备的计划。 朱厚照稍微思索后,问道“之前说一两万兵马去就足够,现在看来,还得再增派人马那不是说,要几百条大船” 沈溪点头“大明距离海外银矿之地,怕是几万里之遥,船只不够的话,临时补兵来不及,难以征服夷狄。” 朱厚照吸了口凉气,道“本来以为万里之远已了不得,这几万里怎么个走法去了之后是否能回来都难说话说太宗时曾派人下西洋,他们为何就没找到这么好的地方,还是说以他们的进展,尚未到盛产白银之地” 因为郑和下西洋的卷宗早就失传,至于是被刘大夏弄丢了,还是说真的是因保管不善损毁,现在沈溪没法求证。 沈溪只是摇头“微臣不知。” 朱厚照又盘算一番,最后感慨地道“若是先生亲自去的话,怕是只要个几千人就能搞定,不过朕离不开先生。那海外不毛之地,派出人马跟放逐没什么区别,这件事容朕好好考虑一番。” 朱厚照是有在海外建立殖民地的想法,但对于如何落实,心存疑虑,因为他对大明以外的情况所知甚少。 沈溪对此很了解,经历过后世信息爆炸的人,在这时代用精通天文地理来形容也毫不为过。想要完成工业革命,非要以对海外掠夺为基础,因为很多资源大明都欠缺,就好像银子这种可以作为本位货币的金属,储量最丰富的就属美洲。 就算跟佛郎机人重归于好,靠佛郎机人运银子来跟大明贸易,大明所得银子依然不足以支撑起整个社会所用。 为了银矿之事,沈溪不得不劳心又劳力。 恰在此时,有关河南巡抚、左右布政使、按察使等官员的定罪也出炉,这些犯事的官员基本被判斩立决,沈溪只是在三司会审后上达天听的奏疏中署名。 梁储和靳贵在这件事上没有请示沈溪,毕竟三司已出结果,只需要皇帝决定便可。 如今外人更在意的还是有关张苑的处罚,可是最后的上奏中并未提及张苑的名字,似乎真要把此人另案处理。 朱厚照这几天都在为增加国库收入而“发愁”,说白了就是他现在想要更多的银子,可惜的是沈溪给了他希望后数日都未入宫,趁着三司议定贪墨案时,朱厚照干脆又把沈溪召进宫商议。 有关河南巡抚等人的罪行,朱厚照没有任何意见,甚至还咬牙切齿地表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只是到了最后,朱厚照装作无意中问及“怎么最后的罪犯名单中,少了一个人” 沈溪道“陛下说的可是张苑张公公” 朱厚照气恼地道“就是这狗东西他不思皇恩,居然做出贪赃枉法之事,为何不直接将他定罪处斩” 沈溪反问道“陛下真要杀他” 一句话就把朱厚照的腾腾杀气给硬压了下去。 朱厚照突然间变得很犹豫,回想起张苑的种种好处朱厚照在对待一些对他看起来忠心的故人上,始终下不去狠手,显得瞻前顾后。 沈溪道“要杀一个张苑不难,难就难在他是陛下派去赈灾之人,若被天下人知道,陛下派去的钦差是个贪赃枉法的无耻之徒,只会觉得陛下用人有问题。” 朱厚照点了点头“那就换个方式,直接赐死算了如此事情就不用声张开么” 沈溪行礼“若陛下决意要杀张苑,尽管下旨。” “这件事先生做不行吗” 朱厚照不忍心对“忠仆”下死手,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望向沈溪,好似在说,人还是你去杀,我在旁边看看就好。 沈溪道“张苑曾犯大错,陛下将他发配去守皇陵,本该就此忘了他才是,但陛下却重新起用,让他成为朝中炙手可热之人,现在又要杀他,旁人会怎么想” 朱厚照皱眉道“先生到底是何意难道先生要为他说情” 沈溪点了点头“此人暂且杀不得。” “为何”朱厚照道。 沈溪显得很笃定“陛下需顾全颜面,先把此人卸职,赶出宫门,由得他自生自灭。” 朱厚照叹了口气“顾全颜面唉朕还有何颜面可讲不过念在他是东宫老人的份儿上,朕倒是可以饶他不死,不如让他继续回去守皇陵他不是说对先皇忠心耿耿吗朕倒要看他能在皇陵侍奉多久” 沈溪道“如此也可。” 朱厚照点了点头,有关张苑的事就此定下来,然后有意改变话题,问道“先生之前说的抢佛郎机人矿山之事,筹划得如何了” 沈溪惊讶地道“陛下有意派出兵马征战海外” 朱厚照懊恼地道“感情先生还未策划朕其实就是想让先生安排人手,不管派出多少人马,只要能把海外那些矿山据为己有,缓解大明国库库银紧张的问题便可。” “若出兵,非两三百条大船,四五万兵马不可”沈溪道。 朱厚照很欣慰,毕竟他听到的数字并不突兀,这样的船队规模,只比当初郑和下西洋时多一些,但收益却大不相同,对此他早有心理准备,当即下令“那先生现在就去着手准备吧。” 沈溪摇头“如此规模的船队,需要差不多一千万两银子筹备,以目前税收情况,得三四年财政持续提供不仅如此,还需要大量人手和物资。如今大明的状况并不适合做如此劳民伤财之事。” 朱厚照一拍桌子“先生的意思是说这件事就只能就此作罢” 沈溪道“看来暂时只有跟佛郎机人和解一途。” 朱厚照勃然大怒“那些红毛番人吃里扒外,先生还让朕原谅他们” “但他们手上有银子,且他们需要我们的商品。”沈溪解释道。 朱厚照很不耐烦,摆摆手“那这件事交由先生去做,旁人不懂这些事,赶紧想办法跟佛郎机人取得联系,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若是有机会把他们的矿山抢下来,还是抢在手里比较实在,大不了大明于海外建立一个藩属国就是,更甚者,干脆把佛郎机国打下来。” 朱厚照惦记银子都快疯魔了,他对于海外征战没有任何概念,以为建立殖民地是很容易的事情,却不知这种事要建立在造船和航海技术高度发达的基础上。 佛郎机人有长年累月航海经验,他们的船只适合远航,而他们国家的体制也决定了大航海可行。 但大明从来未曾为大航海时代的开启做准备,在大明海盗就是海盗,朝廷不可能将这些人收编,甚至赐予私掠许可证等证件,鼓励他们出海去抢劫,更不可能因为海盗事业做得出色被朝廷赐爵。 “大人,若把我们所有的大船加上,应该有跟佛郎机人一战的能力。”沈府书房,云柳知道朝廷有意要跟佛郎机人争夺海外殖民地时,振奋地说道。 沈溪摇头“我几时说过,要跟佛郎机人开战了” 云柳好奇地问道“不跟他们开战,如何把矿山抢来” “真要让我们派出船队,经年才能抵达美洲,再于海上跟他们开战,那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知道其中有多少陷阱就算胜了,上了岸,如何跟当地人沟通将来船队如何回来”沈溪问道。 这些都不是云柳能回答的。 沈溪叹道“跟佛郎机人开战,最多只算是个噱头,要以这件事做文章,却并非是要把事情付诸实施。” “而且,我们在琼岛上建造的船只,绝非如此使用法。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佛郎机人,跟他们恢复贸易往来,哪怕真要打他们,也先把他们的航海图和航海日志搞到手再说” 正文 第二六二七章 西巡的打算 沈溪开始联络跟佛郎机人做买卖之事。 不过眼下看来事情不会太顺利,佛郎机人没那么大的胆子,敢把成船的银子运到大明海疆范围,现在大明沿海已完全被官军占据,就连此前放弃的岛屿也都派驻军队,如今就连福建以东东番岛北部的淡水、鸡笼以及南部的双溪口、风山等地都开设了卫所,进行垦殖活动。 朝中对沈溪支持的声音愈发多了,而沈溪推行的一些政策也开始在地方落实。 诸如对于盐铁专卖权的改革,从闽粤、湖广、江赣,往整个大明延伸。 “五百万两,除了赈灾外,其余用在修建河堤、疏浚河道,对全国各行省官道进行修缮” 沈溪跟户部联合调拨五百万两银子出来后,李鐩把银子的用途汇报到沈溪这里。 对于大部分用处,李鐩没有意见,不过最后还是表达了隐忧“有百万两银子为内府调用,可能会对皇宫以及豹房进行修缮,还有便是用于在宣府扩建行宫” 朱厚照听说有五百万两银子可供花销,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一下就划拨百万两银子到内库。 而且朱厚照做事从来不跟朝中人打招呼,连跟沈溪商议都没有。 沈溪道“时器兄对此如何看” 李鐩摇摇头道“若是能让陛下回心转意最好,但劝说的意义不大,之厚你没跟陛下提,便大概持如此想法吧” 沈溪叹了口气“很多事,确实不好处置。” “呵呵。” 李鐩摇头苦笑,“这也是朝中官员一直以来的担心陛下现在愈发由着性子来,不过只是百万两银子的话,朝廷倒也承担得起,但就怕开此先河” 沈溪点点头道“我会在入宫面圣时,跟陛下提及此事。” 朱厚照回到京城后,看似对朝事开始关心起来,但其实还处于那种不开朝议、不见朝臣、不听朝事的状态。 以前能跟朱厚照沟通的,只有司礼监掌印太监一人。 而现在跟朱厚照能见面奏事的,除了司礼监首席秉笔张永外,就是新任内阁大学士沈溪。 由此朱厚照开了见外臣的先河,以前沈溪有机会入宫,但不会如此频繁,而朱厚照以前也不会静下心去听沈溪对朝事的总结,现在总算能听一些。 沈溪入宫说事时,把朱厚照调用百万两银子的事指出。 朱厚照皱眉道“先生,咱不说好了么朕有些地方需要花银子,并不是浪费,而是用在了刀刃上百万两银子而已,大不了再赚些回来就是。” 沈溪道“陛下难道忘了大明一年的税收是多少” 朱厚照笑了笑“先生是觉得朕花费过巨那朕听先生的,花费缩减到六十万两,这样总没问题了吧” 此时朱厚照突然变得好说话了,沈溪来跟他说事,他还真服软了,虽然没取消,却骤降四成开支。 沈溪只能理解为,朱厚照在精打细算后,觉得六十万两银子也能把事情解决,干脆不跟沈溪在这种事上起争执。 但朱厚照的“服软”,并不能让沈溪善罢甘休,他正准备据理力争,此时旁边的张永道“沈大人,陛下修缮行宫,还有在宣府扩建行宫,都是为大明长治久安考量。” 沈溪有些诧异“陛下难道想巡幸宣府” “朕正有如此打算。” 朱厚照笑呵呵地道,“朕已做好准备,再过一个月就到宣府,跟皇后一起。到那之后朕可能半年左右不回来,到时京城事务就交给先生处置”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 沈溪对朱厚照突如其来的决定很是无语,看似把朝政大权交给沈溪,沈溪可以大刀阔斧推行他的改革措施,但朱厚照如此离开,意味着这个荒唐皇帝又要抛下所有的责任,胡作非为了。 换作以前,沈溪就算想干涉,也力不能及,但问题是沈溪已为朝堂绝对的股肱之臣,不能坐视这种事发生。 沈溪道“陛下此去目的为何” 朱厚照态度坚决“这眼看着天气就要热了,宣府那边夏天很凉爽,而且风景优美,朕去避暑纳凉,同时督促一下西北军政朕准备带兵部侍郎王守仁一起去。先生之前不也说,王守仁乃三边总督的不二人选” 沈溪没回答,因为之前他的确提出让王守仁接替王琼出任三边总督。 沈溪道“陛下去西北,那朝廷这边的事情怎么办” 朱厚照嘿嘿笑道“朕留在京城,事情还是要交给下面的人处理,不如让朕到处走走看看。朕还年轻,老话说得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朕就算现在没读到万卷书,却已行万里路,效果是一样的朕这是为了将来更好治国做准备。” “至于朝廷事务,朕觉得有先生在便已足够,无需朕劳心劳力。” 张永笑道“沈大人,陛下对您真是信任有加呢。” 沈溪道“陛下还无皇嗣,根基不固,巡幸地方若出什么意外,怕是朝野要陷入极大的动荡与危难中。” 朱厚照撇撇嘴“先生不必危言耸听,朕可不觉得那些王公贵胄敢谋反。先有安化王和刘瑾,后有宁王,谁敢乱来” 沈溪面对这样一个小皇帝,发觉自己很无力,不管怎样的劝说似都无效。 朱厚照笑道“此事就这么说定了,朕这两天就会准备,朝事上司礼监会替朕做决定,沈先生的意见便是最好意见。对了,朕还准备提拔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出来,只是现在还没想好,过几天就会公布此事。” 旁边的张永脸上隐约有期待之色,似是觉得他升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可能性最大,也没人能跟他竞争,他近乎都要庆祝高升了。 沈溪却知朱厚照心中另有打算,但沈溪也只能叹口气不再去应答。 沈溪和张永一起出了乾清宫。 张永要去司礼监,二人不过共行一段路。 张永笑道“这次多亏沈大人您,把张苑给按下去,咱家高升之后定不会忘了沈大人您的提拔之情。” 沈溪道“张公公已确保此番司礼监掌印已是囊中之物” 张永稍微有些惊讶“莫不是会横生枝节李公公和拧公公已明确表明不会跟咱家争,还是说沈大人您从陛下那里探知什么消息” 沈溪摇头,继续往前走,“有关司礼监掌印太监人选之事,陛下压根儿就没跟我谈过。” “哦。” 张永隐约感觉到问题不对劲。 果然,沈溪道“若陛下有意从三位司礼监秉笔中提拔,没必要刻意避开跟我,或许陛下另有打算。” 张永一听急了,道“沈大人,您不能不帮忙啊都到这会儿了,跑出个张三李四来当掌印若是那张苑三进宫,那咱家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沈溪打量张永,摇头道“就算陛下另有打算,也不会是张苑。” “那是谁”张永望着沈溪,目光好似在说,旁人可能对此不知,但你沈之厚一定对此很清楚。 哪怕皇帝没跟你说过,以你的洞察力,还有你对朝中事务的把控,也该知道现在是谁上位。 可惜沈溪无奈摇头“陛下在此事上,思虑甚深,没有透露任何端倪,张公公想知此事,其实应该去问拧公公。” “他也不知。”张永笃定地说道。 沈溪道“那只能说,陛下有可能会出人意表地任命一个谁都想不到之人,或许就是张公公也说不定这事对于我这样一个外臣来说,还是不评价为好。” “沈大人,您别走啊,沈大人” 张永见沈溪径直而去,赶紧追赶。 沈溪脚步不停,口中道“这件事暂且别强求,就算有人上位,时间也不会太长,张公公完全不必担心自己的地位。” 张永从沈溪这里得到一些“口风”后,马上回去找小拧子商议。 小拧子紧张地问道“沈大人真是如此说的” “怎么,你觉得咱家还能骗你不成”张永气急败坏望着小拧子,“拧公公不会是知道什么,一直没跟咱家提吧” 小拧子一脸冤枉之色“掌印太监这种事,咱家作何隐瞒陛下压根儿就没提过,咱家从何得知” 张永道“所以沈大人说得没错,若陛下有意要从咱三人中选,断不至于如此隐晦,越是不说越有问题。” 小拧子显得很恼火“张苑都倒了,还轮不到咱几个上台,谁比咱还德高望重先把他按下去” 张永突然意识到什么,瞪大眼道“难道陛下想把高凤调回来” “啊” 小拧子吃惊地道,“你疯了那老家伙资质平庸,陛下为何要用他” 张永道“他是太后的人,而现在陛下想在朝中制造一个巧妙的平衡,你觉得现在谁能限制沈大人非要张氏亲信之人出马不可” “是有点道理。”小拧子皱眉道。 张永犯嘀咕了“不行,不行,赶紧想办法把事情查清楚,若真是高凤起来,咱倒也不太担心,毕竟这老家伙没多大本事,不知有几天命好活。但若是马永成和谷大用几个,那就真不好对付了” 有关司礼监掌印太监人选,朝中争论不休。 事关未来朝局稳定,太后一派坚决支持高凤回朝,或是干脆让李兴上位。 张永自然也是积极争取,谷大用、马永成、李荣等人也不甘示弱,到处走动,对这职位势在必得。 本来朝中有什么事都会找沈溪,不过唯独在竞逐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上,没人找他,便在于谁都知现在沈溪已是内阁大学士,皇帝有可能会通过任命司礼监掌印太监来限制沈溪的权力,他们不想落人口实,连张永都不敢跟沈溪过分亲近。 “到底是谁到现在也没个确切的消息,不过看起来张永张公公应该能把司礼监中事做好。” 沈溪跟梁储、靳贵一起商议奏本,确定票拟时,梁储如是评论。 沈溪道“叔厚兄觉得张永乃司礼监掌印之不二人选” “这怎么好说呢” 梁储脸上带着避讳之色,“跟咱没多大关系,倒是之厚你这边应该听说一些风声,不知是何人” 沈溪不由苦笑摇头表示不知,现在谁见了他都想问问这件事,偏偏他对此全不知情,因为朱厚照在这件事上并未跟外人透露过任何风声。 靳贵突然道“会否从以前的老人中挑选据说高公公呼声不低。” 沈溪未回答,倒是梁储思索之后摇头道“不太可能,高公公能力太过庸碌了些,陛下若真有心找个人出来钳制内阁,绝对不会是高公公。” 梁储并不太赞同高凤回朝,便在于高凤跟太后张氏走得太近。 “总归等消息吧。” 梁储道,“朝野如此安静,别起什么波澜,要是保持太平无事,谁来当掌印太监,其实没差。” 司礼监到底跟内阁对接,外人可以不在意,但阁臣们不可能会对漠不关心。 但事实上沈溪确实对此事不太上心。 如梁储所说的,让谁来当司礼监掌印太监,对他来说没太大差别,不管朱厚照是否真的打算给他加个紧箍咒限制他。 “一两年下来,最后赚得个被抄家去司香的下场唉,就这么回去守皇陵,我不甘心哪。” 沈溪小院内,张苑来找沈溪做最后道别,沈溪没有拒绝,张苑喝了两杯后便开始抱怨起来。 沈溪不想跟张苑说及朝事,但张苑对于自己东山再起还抱有期冀。 “七郎啊,咱到底是一家人,你让二伯上位,总比让别人坐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强太多二伯到底没害过你啊。”张苑大言不惭道。 沈溪暗自冷笑,当初他领兵出塞,张苑私下里做了很多小动作,差点将他害死,好在一切都在他预料范围内,才没出事。 张苑并不得沈溪欣赏,什么沈氏血亲,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以这二伯的性格对自家人下手反而更凶狠些。 沈溪道“你放心,五哥在顺天府的差事做得很好,如今算是小康之家,前几天听说还准备纳妾,女方家里还是书香门第,可惜不知怎的牵扯进河南贪腐官员的案子,暂时搁置了。” “纳妾好啊你作为弟弟,要多帮你五哥,最好让沈家开枝散叶,发扬光大。” 张苑一听眼睛瞪起来,他暂时没希望了,却希望自己的小儿子有出息,毕竟他另外两个儿子没本事,只有最小的五郎聪明能干,在顺天府当差,一帆风顺,现在已是从七品经历,也算是拥有一定实权。 沈溪摇头“我不会干涉五哥的事情,如果他实在割舍不下,可以来找我帮忙,我不会袖手的。” 张苑叹了口气“多亏有你这个弟弟,否则五郎哪里有现在的风光罢了罢了,我这身体残缺之人,有何面目见沈家的列祖列宗你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诉五郎他们,就当我死了吧。” 说完,张苑拿起酒继续喝,不再问有关自己是否有可能再度复出的问题,喝完酒便急匆匆走了,准备翌日清早踏上赶赴皇陵的旅途。 张苑走了没几天,沈溪的小院又有客人造访。 这位却是跟司礼监掌印太监之职息息相关之人,近年来首次在京城露面,第一时间便赶来拜访沈溪。 此人便是曾在弘治朝末期拥有极高威望的前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 萧敬从香河县那边过来,他的拜访并不令沈溪有多意外,虽然之前沈溪一直说对有关朱厚照想找谁回来当司礼监掌印太监不清楚,他却知道在几个顾命大臣先后致仕,朱厚照想找个老成持重的老人压场子,显然此人不是资质平庸的高凤,而是萧敬。 “沈尚书,几年不见,您可还好”萧敬见到沈溪后,态度非常客气。 以前二人地位相比较,萧敬要远远高于沈溪,虽然司礼监掌印太监不过是正三品的官秩。 不过现在二人已没法相比,萧敬没称呼沈溪为“沈国公”,大抵也能感觉到,现在沈溪在朝中的定位并非世袭勋贵武勋,而是文臣。 沈溪笑着跟萧敬见礼,将其请到小院正堂。 萧敬坐下来,感慨地说道“几年不回京城,发现这边跟以前有极大不同。更加繁华了沈尚书打理朝事有方。” 沈溪笑道“萧公公过誉了您怎回京城来了可是得陛下传召” 萧敬一怔,摇头苦笑“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住沈尚书您七日前陛下派人跟老朽传旨,让老朽回来再当一任司礼监掌印,说是朝中暂且无人能胜任,还说让老朽回城后先找沈尚书您,先聆听一下您的教诲,再去面圣。” 沈溪大概料到朱厚照会用这些手段。 “这小子果然安排个有威望的老人限制我,没用属于太后党且本事平庸的高凤,而是这个能堵住朝中大臣嘴的当世名宦,还表现出一副对我礼重有加的模样,不过是打一棍子给个甜枣吃的套路这小子,帝王心术越发有模有样了。” 沈溪笑道“这几日朝中还在议论,都想知道谁将会接替司礼监掌印之职,萧公公回来,实乃最佳人选。” 萧敬摆摆手,笑着说道“老朽老了,怕是力不能支,以后有事还要多仰仗沈尚书。老朽这就回宫面圣,便先不打扰了沈尚书有事,大可派人到掌印房知会一声,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会住在宫里” “恭送。” 沈溪起身相送。 萧敬年已七十二,这次被启用,朱厚照对他异常礼重。 历史上萧敬是在正德七年被朱厚照重新征用,朱厚照在用人上已形成一种定势,基本上不会“记仇”。 同时,朱厚照用人基本能做到任人唯贤,在萧敬之事体现得很明显。 萧敬回归,让满朝文武始料未及,本都以为萧敬跟刘健、李东阳等人一样,已成为历史,谁知突然还朝,由他来执掌司礼监掌印之职,其自带的崇高声望让心有怨怼之人也是心服口服。 其他人没那资格,但萧敬却可服众。 萧敬不像戴义、高凤这样以忠厚老实而闻名,萧敬在弘治朝看起来老好人一个,但其实做事果断,处理大事丝毫也不含糊。 明孝宗朱祐樘不是昏聩之人,临终托孤时能想到萧敬,全在于朱祐樘认为萧敬有此能力。 “怎么会是他他这回来,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吗” 张永得知萧敬入宫面圣后承接司礼监掌印之位,是所有人最失望的那个,毕竟本来他以为自己升迁已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小拧子倒显得很淡然“换作他人你可以不服,但面对萧公公,你有底气压过他” 张永道“听说萧公公回京后第一件事便是去见沈大人,莫不是又是沈大人在背后搞鬼若非沈大人推荐,陛下不可能重新用这样的老人吧” 小拧子这次坚定摇头“不可能。陛下此事未跟任何人商议。” “沈大人也不知”张永难以置信。 小拧子道“别不相信,陛下让还朝之人先去见沈大人,这是有先例的唯有如此方能体现出陛下对沈大人的重视你想啊,萧公公乃先皇时的老臣,不属于当前任何政治派系,此人回来,对沈大人有什么好处沈大人要选的话,为何不找那些没本事的人上位呢” 张永着急地道“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小拧子没好气地白了张永一眼“不过有人也在议论,说是萧公公年老体迈,哪怕回京也不会当太久掌印,总归有什么事情还得跟咱们几个商议。” 张永道“之前看他身子骨还很不错。” “不行了。”小拧子摇头道,“陛下找他,不过是临时凑个数,下一步让谁上位不一定呢。一个年老体衰的在咱上面,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若是高凤或者李兴上位,那才让咱家担心呢。” 张永想了想,倒是那么回事,毕竟萧敬在朝中没有明显的政治倾向,这几年赋闲在家,也没谁去烧他的冷锅冷灶,回来后相对容易控制一些。 张永面带担心之色“可他以前跟太后” “放心吧。” 小拧子笑了笑道,“萧公公是识大体之人,知道陛下忌讳什么,他可不会犯忌,难道他想不得善终” 张永打了个寒颤,不再说什么。 小拧子则咬牙切齿“经此之事,咱也该有点清醒的认知,陛下用人未必要从下面的人中提拔。过几天陛下就要往宣府,准备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想让陛下更加欣赏,最好是在陛下面前好好表现。” “若萧公公下去了,你张公公的希望再次落空,到那时你就该好好考虑一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你自己有毛病,咱家可帮不上你” 正文 第二六二八章 熬出来了 萧敬被重新起用,时隔数年后再次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内官体系中,或许有人对此不服,但满朝文武对此基本没有意见,甚至连内阁首辅梁储都认为萧敬是此职的不二人选。 “还以为陛下会因当初之事心生芥蒂,现在看来陛下并没有太多计较,算是做到任人唯贤” 梁储对这件事的评价非常正面。 当然梁储也会有些遗憾,萧敬被起用,在他看来刘健和李东阳也可以还朝执政。 梁储对于权位并无恋栈之心,使得他对于眼下自己首辅的位置不是很看重,一直觉得这职位应该是能者居之。 萧敬还朝,让沈溪轻松不少。 内阁中很多事已不需要来请示沈溪,完全可以通过梁储和萧敬协商决定。 随着王琼抵达京城,三边总督空缺带来的问题随之突显,而此时距离朱厚照出发前往宣府已没几天。 朱厚照打算带着王守仁一同前去,王守仁也被朱厚照当作三边总督的最佳人选。 沈溪却上了奏疏,直接提名宣府巡抚胡琏为三边总督。 朱厚照斟酌后,同意了沈溪所请,才不到一天时间便做出更迭,胡琏被钦命三边总制,即刻前往延绥上任。 这重要的差事,既没有从三边当地提拔,也没有按计划调兵部侍郎王守仁去,而是重用名不见经传的胡琏,多少让朝廷上下倍感意外,毕竟对朝中大多数人来说,胡琏是个“初出茅庐”的后辈,当然胡琏的岁数并不小了。 “胡重器没太多功劳,不过是在山东当了几个月巡抚,平息响马,又在西北帮陛下打理军务,但在中原领兵时瞻前顾后,故步不前,所建功勋甚少,如此提拔怕是人心不服。” 很多老臣觉得此事会引起朝中上下反弹,却未料连水花都没溅起一朵。 便在于胡琏本身也为西北军政体系一员,就算他跟沈溪有不同寻常的关系,算是沈溪的“嫡系”,但朝中大臣往西北安插自己人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相比于以往那些毫无建树的人来说,胡琏这方面已算行家里手,至少胡琏在西北打理军政时没出过差错,还协助皇帝完成平草原的关键一战,中原之战中也没犯过致命的错误,领兵取得不错的战绩。 王守仁在朝中声望更高一些,主要在于王守仁出身好,有个差点做阁臣的老爹,再者王守仁资历也更深厚。 王守仁跟沈溪是同年,相比而言胡琏进朝太晚。 事情公布后,王守仁没有任何意见,本来他对于往西北当三边总督不太开心,三边总督地位是高,但到底要去边塞过几年苦日子,王守仁更愿意留在京城当兵部侍郎,这绝对是个优差。 王琼回到京城后,兵部就算是正式脱离沈溪的掌控。 但其实兵部事务还是难以避开沈溪的影响,只是从表面上来说,沈溪暂且不用去过问兵部中事,涉及军务可以直接请示王琼,或者由王琼上奏请示,走通政司、内阁、司礼监、皇帝的流程。 王琼空降为兵部尚书,让兵部左侍郎的陆完最难接受。 陆完本来被看作是兵部尚书的绝佳人选,毕竟陆完在西北和中原两战中也立下大功,奈何皇帝属意王琼,让陆完看不到希望。 跟旁人不同,陆完能力极高,觉得自己身在兵部侍郎的位置上太过“屈才”。 就在陆完觉得自己于朝中将不会有大的建树时,左都御史洪钟请辞。 朱厚照没有挽留之意,同样也没有经过朝议便批准洪钟致仕,而接替他的正是陆完。 陆完空缺出来的左侍郎位置,朱厚照交给王守仁,如此一来王守仁“进了一步”,算是对他的补偿。 至于兵部右侍郎的位置,朱厚照做出个让朝野上下震惊不已的决定,让正七品待诏唐寅接任。 这消息公布后,朝野为之哗然。 “一个举人,就算是解元,却连进士都不是,能到兵部侍郎这种关键性的位置上还是个年轻后生,论功劳不过是在平草原、倭寇和宁王之乱时做了一点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 “简直败坏朝纲” 就算唐寅是沈溪嫡系,很多人不敢跟沈溪正面碰撞,但因这件事实在是有悖朝廷规矩,使得朝中很多言官纷纷上奏,准备跟朱厚照“死谏到底”。 这件事闹开后,朱厚照对西去宣府多了几分顾虑。 朱厚照从萧敬那里听说此事后,也是火冒三丈,当着萧敬、张永和小拧子的面便直接喝道“怎么就不行了唐伯虎虽然只是举人,但以朕所知,他的才学不比那些进士差,他给沈尚书当了几年的助手,一直都兢兢业业做事,又帮朕平了宁王之乱,朕如此犒赏他有何问题” 张永和小拧子哪里敢顶撞皇帝 萧敬却算是老成持重之人,算是朱厚照的师长级别,不得不站出来“伯虎年轻气盛,民间对他的放荡不羁多有传闻,旁人都当他是狂生。他在地方为官,言官或许不会多言,但现入兵部为部堂,只怕人心难服。” 朱厚照一听顿时很不爽,瞪着萧敬道“萧公公之意,朕应该收回成命咯” 萧敬很为难,他这次在回朝之后,发现当司礼监掌印比以前难多了。 以前有刘健和李东阳主持政务,他基本不用参杂太多个人意见,毕竟那两位是大能人,现在他面对的是一个非常陌生的朝廷,朝中最有能力之人居然不是首辅,这让他做事需要瞻前顾后。 萧敬道“陛下或可跟沈尚书商议。”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唐伯虎就是沈尚书举荐给朕的,朕现在提拔人,还要反过头去跟沈尚书商议,这也未免太扯淡了。朕心意已决,就让唐伯虎当兵部侍郎,给他几个月时间,做出点成绩出来,若是年底前表现不佳,朕会考虑降他的职。” 尽管言官上奏,但没改变朱厚照的心意。 朱厚照说让唐寅当兵部侍郎,留了一定余地,那就是让唐寅在半年内做出成绩来。 于是乎到京城后一直很迷茫不知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的唐寅,就这么迷迷糊糊到兵部上任去了。 陆完离职,但王琼和王守仁能力都不差,带个唐寅绝对没有任何问题,而且唐寅曾在西北呆过,跟王琼和王守仁都不陌生,他到兵部后,王琼和王守仁对他倒是没什么成见。 唐寅正要按照朱厚照的吩咐在兵部大干一场,突然宫里传旨,让唐寅随同圣驾一起往宣府。 这等于是告诉唐寅,就算你要做出成绩,也不能留在京城,跟朕一起去宣府,朕说不定还能给你个机会。 唐寅一时间更加迷惘,只能覥着脸去求见沈溪,见到沈溪后苦笑不已,显然连他自己也没做好当兵部侍郎的准备。 “沈尚书之前说,在下可能外放地方做一任知府,在下不知心中有多感激,谁知现在唉” 唐寅很无奈,别人是没法上位而苦恼,而他却是为升官太快而烦扰。 这个兵部侍郎的位子,看起来他不能胜任,完全是皇帝乱来,但只有沈溪知道,其实唐寅缺的就是一点机会,还有一点自信罢了。 沈溪笑道“怎么,这差事辱没伯虎你了” “哪里哪里。” 唐寅赶紧解释,“在下无此想法,在下曾说过,只是想在地方做官,能为朝廷效命就行了。” 沈溪正色道“陛下给你的差事,是看中你能力,同时也是为了让你能更好的效命,这不陛下让你去西北,随驾君前,就是想利用你的能力好好做一番事情。” 唐寅试探地问道“陛下是想到草原去晃荡一番,开开眼界,还是说又想跟草原上那些游牧民族开战” 沈溪笑着摇摇头“陛下不过是想整顿一下西北边防,你去后,尽可能用自己所学跟陛下建议,能把西北地方军政打理好,你回来当个兵部尚书都行。” “沈尚书可真是折煞人”唐寅脸上的苦涩更甚。 沈溪道“现在是圣命难违,你就好好做事,大不了年底被陛下贬谪,到时候你跟我都没面子,还不如好好做事,真有成就了,谁敢小觑你” “尽力而为吧。” 唐寅低下头,面带苦恼之色,“这回可真是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行” 朱厚照有识人之明。 唐寅的本事他看得清楚,至少钱宁、许泰之流跟唐寅无法相比,宣大之地那么多官员和将领,真正能跟唐寅相比的近乎没有。 现在的唐寅已不是外间所传的狂生,唐寅很内敛,除了施政经验不足外,能力和心态已基本能胜任朝中任何差事。 沈溪觉得不枉费自己多年栽培和提拔唐寅,总算看到一点成效。 随即朱厚照便要摆驾前往宣府,朱厚照走之前,仍旧没有召开任何朝议,只是下旨让沈溪以吏部尚书的身份监国。 不是以首辅监国,而是吏部尚书,等于说朝中大小事情都要先问沈溪的意见,如此一来梁储的首辅之位形同虚设。 沈溪随即上奏请辞,但朱厚照没给沈溪拒绝的机会。 六月初三,天气酷热,朱厚照踏上了前往宣府的路。 朱厚照此番出巡完全是为了找乐子。 他想整顿军务,又想把宣府当作另一个家,所以这次带了很多东西,光是车队就有三四百辆马车,加上随从人员和护送人马,人数过五万。 朱厚照跟沈亦儿近乎是游山玩水,路上行车非常慢,不过跟以前不同的是,倒没有一停就是几天,这次行程还算连贯,但也走了近一个月才抵达宣府。 “陛下,沈大人最近多番上奏,您都没回复,有很多事非要您处置不可。” 萧敬没有跟朱厚照一起到宣府,司礼监中随驾的是张永和小拧子。 而跟朱厚照奏报朝事的,基本变成张永。 如此也让张永感觉到自己在皇帝跟前的地位日益重要,谁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能随时在皇帝跟前进言。 朱厚照无所谓地道“京城能有何大事只要不是涉及社稷安危,就让沈尚书和朝中大臣自行决断便可朕准备在宣府好好休息几天,有什么事情别来打扰朕。” 张永道“可是陛下,前几天沈大人上疏说他染病在身,需要静休。” “什么沈尚书病了不会是故意的吧”朱厚照皱着眉头,没理解其中隐藏的东西,“应该不会啊,朕没得罪他,他作何要唱这出可能是真病了吧让宫里的太医院派出人手去探望一下病情,若实在严重的话就请他休息几天,反正朝廷不是离了谁不能运转。” 朱厚照对沈溪生病漠不关心,好像沈溪死不死跟他没什么关系。 到宣府后,朱厚照一门心思想着游玩,对他来说,这里比江南都有吸引力,因为这里可以接触边关将士。 而宣府行在也在紧锣密鼓地扩建中,朱厚照每天就是带着沈亦儿出去玩,沈亦儿跟他的关系亲密不少,此时的沈亦儿已经出落成为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奈何每次到最后一步时,沈亦儿就怎么都不肯接受朱厚照。 一直到八月,朱厚照都没过问朝中之事。 不想八月十三,即将要过中秋节时,张永心急火燎来找朱厚照,告知一个让朱厚照非常震惊的消息。 沈溪已有一个月没露面了 “陛下,沈大人之前一直在养病,本来没什么,不过据说这几天有朝臣去沈府拜访,也没见到他人,还听说他已不在京城,却不知去了何处。” 朱厚照皱眉“他不在京城,能在哪儿难道还能飞了不成” 张永道“陛下,老奴不知啊。” 朱厚照显得无所谓“沈尚书做事谨慎,就算他闭门不出,朝中事务也没受太大阻碍,这不朝中上下一切很安稳不用操心,出了大事再来找朕不迟” 张永没想到朱厚照在对沈溪的问题上如此淡然,面对这样的皇帝,他实在没办法再进言。 “陛下,沈家人到现在都还没回京城呢。” 张永故意提了一句,“是否有不妥” 朱厚照一摆手“少在这里胡扯,皇后前几日还收到了家里的来信,他们几时回京城有何关系当初也是朕让他们去江南的。” “是,是” 张永一看这边皇帝好像什么事都清楚,不敢再多进言。 正文 第二六二九章 多方找寻 转眼过了中秋。 到八月底,宣府已开始转寒。 本来这会儿也到了朱厚照回京的日子,但他好像忘了有这回事。 平时朱厚照会把唐寅、苏通和郑谦三人叫到行宫,跟他们喝酒到深夜,也会去看戏听曲,当然也会跟女人厮混,但从他到宣府后,在女人的问题上异常谨慎,哪怕跟女人有来往,也不会在外留宿,且回去后都会到沈亦儿那里转一圈,然后回屋独自安睡。 恰在此时,他得知钱宁抵达宣府的消息。 “宣他来见” 八月二十九,钱宁见到朱厚照,此时的钱宁一脸紧张,好像发生了大事。 “朕让你去调查的事情,查清楚了吗”朱厚照单独留下钱宁问话。 钱宁难得被皇帝器重,做事非常尽心尽力,道“回陛下的话,臣什么都查清楚了沈大人的确不在京城。” 朱厚照皱眉“那可是在山东” 钱宁非常惊讶,随即低下头回道“臣不知。” 朱厚照怒不可遏“之前沈先生向朕发来密信,说要暂时离京整顿朝廷水师,尽快形成战力,对佛郎机人形成威慑,同时也为下一步远征海外做准备不过自那以后便没了消息,朝中议论纷纷,如今监察御史纷纷上疏质询他称病不出这件事实在是拖不下去了” “陛下为何不对沈大人传旨”钱宁非常意外,既然皇帝你都知道沈大人具体干什么去了,那你找我调查的用意何在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朕做什么事用得着你来教朕只是觉得这件事有所不妥,朕让沈先生去做事,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朕想让你盯着点儿,不然沈先生若出了事,朕如何是好” “陛下怕沈大人出事”钱宁总算明白过来。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快去查。” “是,陛下。” 钱宁只能是赶紧增派锦衣卫分别赶赴山东登州、莱州以及辽东金州等地,看看沈溪有没有在那里整兵。 朱厚照之前对沈溪的事漠不关心,但转眼到了十月初,仍旧没有得到沈溪的消息,他变得紧张起来。 朝中有关沈溪失踪的事已闹得沸沸扬扬,很多人私下谈论,觉得沈溪很有可能已遭遇不测。 朱厚照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也是杳无音讯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人还能失踪不成”朱厚照恼羞成怒,每次叫人来问,都会发一通火。 张永道“陛下,沈大人的家眷没回京师据说数月前运河上发生劫案,有水匪凿沉路过的船只,足足两船人沉了河” “什么不会吧难道遇难的是沈尚书家眷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朱厚照惊愕不已。 张永再道“之前从塘沽一线得知消息,说的确有大批马队抵达,上船后便不知所踪,那几日海上有大雾。” 朱厚照怒道“就算有雾,出海后难道沈先生不知靠岸就没旁的有用的消息” “并未有消息。” 旁边钱宁道,“沈大人现在不知所踪,连同失踪的还有天津三卫以及复州卫、金州卫、成山卫、靖海卫、大嵩卫、鳌山卫、灵山卫、安东卫等各卫所合计一万五千多名将士。” “沈尚书跟我说过,要从北方沿海卫所抽调官兵,把部分适应力强的训练为水兵,壮大大明水师力量。” 朱厚照先是说明情况,随即又问“江南那座城,兵马可有缺少” 张永摇头“江南一切平安无事,好像新城被征调了部分船只。” “继续查一定要有结果” 朱厚照已彻底紧张起来,感觉可能要出大事,只是这件事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他完全想不明白。 “大活人,难道还能丢了不成沈尚书可是大明股肱之臣,他取得那么多功绩,正是享受荣光时,肯定不会主动失踪,除非是有人对他不利嗯,他可能被人算计了,还有他的家人朕大意了啊” 朱厚照对沈溪的失踪非常重视,尚未回到京城前,便开始命令全国各地官府以及地方卫所找人。 沈溪在朝时,就算朱厚照觉得沈溪重要,也没觉得缺了他不行。 结果把朝廷大权交托给沈溪,沈溪却莫名其妙“丢”了,朱厚照突然觉得自己的江山行将不保。 朱厚照于十月十四回到京城,因为他回来得很匆忙,只带了不多的侍卫,以快马而回,使得朝中文武大臣都没反应过来。 “陛下,已探知消息,说是两个月前,有大批海船在塘沽外海跟佛郎机人海战。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月,登州沿海出现大批战船残骸有人说,南直隶沿海也出现战船残骸和浮尸” 钱宁为了沈溪的事差点跑断腿,亲自到辽东、山东和南直隶往返多次。 朱厚照在豹房接见钱宁,闻言怒喝“那就是说,没有沈尚书的消息这么大规模的海战,怎会只有战船残骸沈尚书的家眷找到了吗” “这” 钱宁一脸为难。 现在的问题是,有人故意不想让他找到,以他的能力尚且根本没法调查清楚。 朱厚照冲着旁边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发火“地方上没有任何消息吗” 萧敬道“登州知府上奏说明海战情况文登县盐户在海边救起来一名落水的大明水师士兵,此人是金州中左所世袭军户,几个月前被沈大人抽调加入大明水师,接受严格训练。战事具体如何发生的他不太清楚,只知道沈尚书此战身先士卒,海上战船残骸多为敌寇所有,大明水师只折损一些中小型船只。” 朱厚照松了口气,道“对,之前我们造出的海船,规模都很大,且有独特的装置,可在静风的情况下航行沈尚书一定会在最大的船只上坐镇指挥,只要大船没事,沈尚书就没事。” 萧敬为难道“陛下,现在只是有消息说沈尚书于北方近海跟佛郎机人交战,但若只是佛郎机人的话,应该没那么多海船据地方上报,可能是倭寇与海盗的船只夹杂其中似乎是佛郎机人联合海盗、倭寇进行的一次反击” 此前一直默不做声的张永道“陛下,闽粤和江浙等地卫所相继上报,说海盗和倭寇集结船只,似乎有异动,却被江南官员给压了下来。” “混账东西”朱厚照怒道,“这么重要的消息他们也敢压不想活了还是怎的何人所为” 张永道“乃南京守备太监魏公公,以及曾经的守备勋臣魏国公所为。” 朱厚照面露凶戾之色“之前沈尚书对徐老头手下留情,看来他是不思皇恩,想搞点大事出来让朕颜面扫地,然后好归还他的职位马上传令,把这些不开眼的家伙通通下狱,然后押送京城,朕要好好审问他们,看看是谁在幕后指使” 朱厚照回京,接连几日派人去内阁和六部询问军情,让朝中上下一片焦虑。 户部尚书杨一清本与此事无关,但他却觉得沈溪长久失踪实在是有违常理,紧忙去见兵部尚书王琼,希望从王琼那里得到答案。 “之厚从京师离开后,便一直未有消息,直到陛下回朝,才有传言说他是奉旨出海,率领船队跟佛郎机人交战,现下看来,或许跟此前平海疆盗寇后续事项有关” 即便王琼是兵部尚书,对涉及沈溪之事也所知甚少。 杨一清道“陛下甚至派萧公公往户部问询情况以萧公公之意,怕之厚出了变故,现下与陛下的联系也断绝。” 王琼惊愕地问道“有此等事难道未有监军和属官上奏圣上” 杨一清神色彷徨,最后无奈摇头“近年来之厚领兵,朝廷已不再委派监军,平海盗倭寇一战几乎是他一力完成,陛下无意派人监督,也是相信之厚的能力和忠君体国之心眼下看来就是因此出事。” 王琼思索良久后说道“若之厚是因领海船出海,遭遇变故,才出现此种状况,倒也说得过去就算有监军在旁,也未必能将密折从海上发出现在就怕船队出了什么变故。” 杨一清突然凑上前,说了个外间并无流传的消息“之厚的亲眷,可是从江南回京途中出意外,到现在都下落不明” “啊你这话是何意”王琼不安之色跃然脸上。 杨一清叹息道“就怕并非只有盗寇和佛郎机人在算计他,朝中也有人对他不利。” 王琼突然沉默,他自然想到沈溪在朝中有多少政敌。 看似沈溪跟朝中文武一团和气,但还是有人跟沈溪过不去,比如之前因刺杀沈溪而落罪的外戚张氏兄弟,再比如说刘瑾党羽,或者那些想令沈溪退位让贤之人。 甚至就连王琼都不能完全撇脱干系。 杨一清道“朝野满是猜测,若不赶紧给陛下一个交待,怕是要出大乱子。之厚临走前,把吏部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到现在尚未出乱子,不过军队却很容易因之厚不在而起波澜若真有人图谋不轨,年前这些日子,或许就会总爆发。” 王琼点点头“在下明白,先要保证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不乱,在下这两日便会去拜访在京领兵勋贵,先保证京师不乱,再谈找之厚之事。” 王琼跟杨一清是多年老友,虽然互相看不过眼,有一定芥蒂,但在大事上二人都不含糊。 沈溪不在,朝中能真正顶起事情来的人不多,恰恰王琼跟杨一清都属于实干派,历史上都曾书写过浓墨重彩的一笔,算得上是一代名臣,他们的能力比之六部其他尚书,包括内阁大学士梁储和靳贵,不知强了多少。 不过因沈溪之事,王琼不得不去见张懋、朱晖等在京勋贵,对王琼和杨一清来说,能否找到沈溪的下落尚属其次,先要保证京师不出乱子,更不能让沈溪隐身幕后酝酿“阴谋诡计”,毕竟大臣突然失踪这种事也有可能会涉及政变。 沈溪在军事上的造诣,让王琼和杨一清感觉不可思议,他二人即便也统过兵,但也知道战场上没法跟沈溪匹敌。 就算沈溪不谋反,也要防备被有心人利用,沈溪家眷失踪之事,让他们感觉到问题不简单。 张懋从王琼这里得知沈溪之事,并不觉得有何意外。 沈溪失踪已不算秘密,五军都督府已做好防备沈溪突然发难的准备,只是张懋不相信沈溪会谋逆,便在于这次沈溪失踪太过反常。 “德华,你不必心急,你也说了,之厚是奉皇命出京,牵涉海疆平定,老朽才刚得到消息,说是两个多月前,海盗和倭寇在佛郎机人支援下,集合数百条船只北上,似为之前海战失利而寻仇此战非之厚亲自前去应对不可” 张懋语气相对平和,间接跟王琼透露出都督府内一种想法,便在于沈溪失踪,对都督府中人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沈溪在京让这些人感受到的压力无比巨大,便在于沈溪为文官领袖的同时,也是世袭国公,皇帝钦命的武勋,只是沈溪未在都督府挂职罢了。 王琼问道“都督府可还有更多地方线报” 张懋惊讶地问道“难道兵部没收到风声之厚在塘沽以及登州府外海,跟贼寇接连发生海战,听说战事异常惨烈,南直隶部分海域也发现战船残骸,陛下还派锦衣卫前去调查呵,老朽所知也不多。”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张懋话到半途便装起了糊涂。 王琼则心存疑惑,开始怀疑张懋。 王琼心道“应宁说这朝中有人想对之厚不利,怕不就是这些掌军的勋贵吧之厚的家眷怎会平白无故于回京途中失踪地方官府断不敢如此胡作非为,若说是盗寇所为,那就更不可能了,那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敢在内陆的运河上闹事怕是这京师勋臣,跟地方官员里应外合或许跟张氏外戚有关。” 张懋见王琼突然沉默下来,感觉气氛有些不对,笑了笑道“此事还是静待消息为妥,老朽所知不多,德华你不妨派人去跟东厂打探一番。张永张公公在城中有私邸,寻他问个清楚很方便。” 王琼摇头道“张公公怎会对此等事知情若知情,又何至于陛下派人到兵部来问话” 张懋摊摊手“那老朽便爱莫能助了” “不多叨扰。” 王琼很识相,见张懋对自己态度有所回避,起身告辞离开。 王琼这边才刚走,国丈夏儒从后堂出来。 夏儒问道“王尚书走了” “嗯。” 张懋点头。 夏儒追问“却不知来作何难道也是打探沈之厚的下落” 张懋叹了口气“现在满朝文武除了此事,还会关心旁的但老朽从何去得知之厚近况闹得好像老朽知情不报一样。” 夏儒道“不过我这边倒是从宫里面得到些消息,说此事跟张家二兄弟有关。” 张懋赶紧做出“噤声”的手势“我说国丈啊,这种事你也能乱说张家那俩小子,什么事做不出来之前便说海盗倭寇的武器就是从他手中所得,若情况属实,今日之事跟他们定有牵连,只是现在没证据罢了。” 夏儒好奇问道“那就是说,就算我们知道什么,也不能对朝中人提及” 张懋叹息道“这几年之厚太过锋芒毕露,若可行的话,杀杀他的锐气也是好的,他再有本事,朝廷也不能围绕着他一个人转” 五军都督府众勋贵对沈溪的消息三缄其口。 朝中官员也没法从宫里打听到消息,倒是民间有各种小道消息流传。 跟众大臣中流传的版本不同,民间对沈溪多有称颂,而这次沈溪失踪也被传为沈溪正在领军跟佛郎机人开战,也有人说沈溪是去直接攻打佛郎机国。 虽然他们不知佛郎机人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更不知这个国家在何处,只知那是个遥远的海外国度,而且一旦沈溪取胜的话,大明将国富民强。 一些事说得有鼻子有眼,连御史言官都听进心里,给皇帝的上奏中屡屡提到民间传闻。 朱厚照得知消息后非常生气,当着萧敬、张永、李兴和小拧子这四位司礼监太监的面,大发雷霆,把花瓶、茶盏和文房四宝等东西砸了一地。 “以前虽然不觉得你们有本事,但还不至于出这么大的纰漏,锦衣卫和东厂对此事居然一无所知,说得好像朕才是一切的幕后主使但其实沈尚书不过是领兵跟海盗倭寇打了一仗,朕几时派他去平佛郎机国” 四名太监默不做声。 朱厚照继续道“钱宁那小子更过分,直接不回来了,让他办点事如此拖拖拉拉,真不如江彬用得趁手呢” 萧敬道“陛下,江彬这几日也没了消息。” 朱厚照皱眉道“不提他,朕都忘了他没在京城吗” 萧敬不知该如何回答,不由看向旁边的张永,到底秘密侦缉等事由首席秉笔太监负责,这是张永的职责。 张永道“回陛下,江大人好像自告奋勇,去东南沿海找沈大人去了。” 朱厚照苦笑“朕派了这么多人去找,都没消息,他这么单枪匹马去了不过也难得,到底一片忠心,朕之前倒失冷落了他。” 这话让在场四名太监听了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哪怕是之前跟江彬并无交集的萧敬,也听说过很多有关江彬擅权之事,知道要不是出现意外,发生娄素珍跳河失踪之事,江彬绝对不会失势。 萧敬道“陛下,为今之计不应在岸上打探消息,应当派出更多船只往海上找寻。” 朱厚照点头“也是,就怕沈尚书的船出了问题,流落到海外哪座岛上,想回来却回不来,连消息都发不出” 张永请示道“陛下,不如派专人负责此事” 朱厚照道“你想主动请缨” 张永急忙道“老奴认为,兵部侍郎唐大人很适合这差事,唐大人到底跟随沈大人多年,曾帮沈大人主持过事务,由他去再合适不过。” 朱厚照想了想,点头道“那就让唐寅去,他对东南沿海也熟悉,或许还真能让他把人找回来。” 正文 第二六三〇章 只为梦想 唐寅属于“临危受命”。 旁人都找不到沈溪的下落,唐寅一直服侍皇帝跟前,对沈溪的行踪自然也是一无所知,他本能地感觉到沈溪的失踪并不简单。 在得到皇帝御旨后,他再度以兵部右侍郎的身份领钦差之职,上一次是跟朱厚照去宣府,唐寅在宣府极力推行改革措施,屯田垦荒,开设互市,同时勘探矿藏、鼓励工商等,但收效甚微,因为大明保守派势力太过强大,朱厚照对于改革之事准备不足。 最初朱厚照对唐寅全力支持,但到后来基本就不管不问了。 这次朱厚照派唐寅去找沈溪,同样困难重重。 唐寅在离京前,去找了苏通。 苏通比唐寅晚一步回京,得知唐寅来访颇感意外,等问清楚来意后,苏通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苏通道“沈大人失踪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百姓说他是去平红毛番,估摸现在人在海上,暂且没法跟陛下上奏,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有消息。” 唐寅皱眉不已“那苏兄你知道内情” “不知不知,完全不知。” 苏通紧忙否认,“在下对此完全不知晓,陛下从宣府走得急,没跟下面的人交待过,我也是回到京城后才知道此事。” 唐寅道“希望你能跟我一同前往江南。” 苏通苦着脸道“唐大人,你确定沈大人在江南万一不在的话去了也是白去,倒不如往山东走一趟,那边不是说有沈大人海战的消息一切要从源头查起。” 唐寅摇头“以在下所知,这山东周边岛屿不多,多有人居住,若真有海战发生,沈尚书不可能长久跟朝廷无联系,倒是很有可能率领船队南下,一举将盗寇的大本营给端了又怕泄露风声,所以沈大人才会如此谨慎,一直未跟外界传递消息,俨然如当初他领兵往草原一样。” “还是唐大人懂沈大人。” 苏通恭维道,“在下对此完全不知。若真如此的话那就不必担心了,在下尚有公事待完成,未得皇命不能擅离,唐大人请见谅。” 苏通对唐寅下了逐客令。 唐寅没辙,只能寻求旁的帮助。 此时寿宁侯府内,张延龄正得意洋洋对张鹤龄说及有关沈溪失踪之事,好像笃定沈溪已不可能回京师一样。 “臭小子风光那么久,总算遭了报应,过不了多久他的影响力就会消退,大明就当他没存在过。”张延龄最后总结道。 张鹤龄听了半晌,皱眉不已“你是不是派人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张延龄惊讶地问道“兄长如此看我其实这件事,我什么都没做天地良心,我是真想让他早点死,但这次压根儿就不是我出手,应该是老天开眼了。” 张鹤龄板着脸道“老天有眼也是先让你得到教训,几时轮到沈之厚陛下为他特地从宣府赶回京师,这些天正多方打探为兄奉劝你一句,若事情跟你有关的话,最好早点去自首,免得牵累他人。” 张延龄一脸失望地站起来“大哥,你这是要把我往门外赶啊我哪里做得不对就算真是我出的手,那我不也是为了咱张家” “什么真是你干的” 张鹤龄霍然起身,一张脸涨得通红。 张延龄一怔,随即用力摇头“我只是做个假设,真不关我的事。” 张鹤龄很无奈,他已没力气跟弟弟计较事情到底是谁干的,道“外间传言,说是沈之厚率领大明水师,在海上与佛郎机舰队开战传言中最稀奇的是说他带兵去了西洋,要彻底覆灭佛郎机国。不过从陛下的反应看,并未做出如此的号令。沈之厚应该是自作主张。” “切” 张延龄撇撇嘴道,“沈之厚自作主张又不是一次两次,算是累教不改吧他哪次不是突然冒出来,吓所有人一跳这家伙就喜欢表现自己,好像大明朝缺了他不行似的上了战场,从来不按规矩出牌。” 张鹤龄气恼道“现在的问题是,若他真出了事,旁人会把脏水往咱兄弟身上泼,不管是不是咱做的,都会惹人怀疑,甚至会被人打成铁案” “啊不会吧他们还能冤枉好人不成”张延龄憋屈地道。 张鹤龄怒不可遏“这世上好人死绝了,也轮不到你来自称好人你以前针对沈之厚的地方少了若非你屡屡派人刺杀过他,现在旁人也不会往咱兄弟身上联想如今他的家眷已失踪,若迟迟找不到的话,外人都会觉得是咱所为,到时就是有理说不清” “有姐姐在,怕什么”张延龄扁了扁嘴。 张鹤龄无奈道“二弟,你还是没看清楚形势吗太后之前是想帮咱来着,但陛下察觉到端倪,谢于乔、杨介夫、高凤相继从朝中退下,就是陛下要打压太后和咱张家的前奏现在看看谁还敢往我们张家靠拢这会儿正是应该避嫌时,你以后少来我这里做客” 张延龄咧嘴无语“大哥,不用这么见外吧这事真不是我做的。” 张鹤龄道“为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是否你做的无关紧要,现在重点是把沈之厚和他的家眷找到,旁人巴望他出事,唯独咱兄弟不行现在反而要帮沈之厚一把,以体现出咱兄弟跟陛下是一条心的” “疯了一定是疯了我不弄死他就罢了,还要帮他当我是傻子吗我不找,大哥稀罕找自个儿去大不了老子不登这门了不送” 张延龄怎么都想不开,明明跟沈溪是仇敌,现在居然要帮仇人 他不再跟张鹤龄议事,带着羞恼离开,自顾自回府喝酒找乐子去了。 豹房内,丽妃正在听廖晗奏禀。 朱厚照回到京城后,廖晗做事开始卖力起来,因为朱厚照已回过两次豹房,虽然没传见丽妃,却也在豹房看过戏,距离重新召幸丽妃已不远。 丽妃听过奏报后,秀眉微蹙,略带怀疑之色“沈之厚失踪他如此能耐,又是以监国身份留守京师,怎么可能失踪难道外面一点消息都没有” 廖晗笑道“外面传言满天飞,但没一个真的,都是道听途说说什么的都有,最离奇的说他已经东渡蓬莱,羽化登仙了” 丽妃没好气地道“这种荒唐言,你也相信” 廖晗拱手道“干娘教训得是,不过是一群无聊之人瞎传罢了,不过沈大人消失或者死了,对咱总归是好事吧” “好个屁” 丽妃没好气道,“若沈之厚死了,京师非出乱子不可,那时陛下无心豹房,这算什么好事” 廖晗试探地道“但陛下也会对沈皇后冷落,到时就会回豹房来跟娘娘团聚” 丽妃冷笑道“陛下对沈家小女的宠幸发自本心,别人稀里糊涂,本宫可看得清楚明白,况且沈之厚对本宫来说算不得敌人,他失踪并非什么好事若他不在,我的很多计划都会落空” “娘娘是想” 廖晗用疑惑目光望着丽妃,似想知道丽妃的具体计划。 丽妃怒道“这也是你能问的赶紧去查总归要把沈之厚找出来,到时你在陛下跟前也能立下大功,那时还用得着靠本宫为你撑腰” “哪儿能嘿嘿。” 廖晗一脸奸笑,“孩儿这就去找,一定帮干娘查清楚。” 廖晗走后,丽妃握紧拳头,冷笑道“好你个沈之厚,居然玩起了失踪,这世上吃完了就没有能抹干净嘴的人。你想就这么一走了之没门” 徐俌被皇帝一道圣旨给剥夺爵位,并且被押送至京城受审。 他怎么都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有关沈溪失踪的事他很清楚,但他不觉得事情能联系到他身上,而他一直都以平宁王之战的大功臣自居,本以为能得到官复原职的命令,现在却得到了要他命的圣旨。 坐在囚车里的徐俌灰头土脸,不过当他看到同样坐在囚车里的魏彬后,心里好过多了。 “让你之前得意,现在不跟我一样” 徐俌一脸恼恨看着不远处的囚车,愤然自语。 魏彬也是突然被抓捕,跟徐俌一样,怎么都没明白发生何事。 “几位大人,咱家冤枉啊,咱家没通番卖国,更没贪污受贿,有关沈大人的事咱家完全不知。” 魏彬对奉旨前来拿人的锦衣卫解释。 但锦衣卫可不听这些,而且他们也没有分辨魏彬所说是真是假的能力。 一名锦衣卫百户大声道“魏公公,你跟我们说这些没用,等到了京城,你亲自跟陛下说吧” 魏彬道“但这江南没了守备太监,出了事可当如何是好” “南京军务自会有地方将官负责,不是还有南京兵部尚书在么不要杞人忧天” 京城来拿人的锦衣卫,个个心高气傲,本来出来公干油水都很丰厚,可惜眼下这差事很棘手,就算徐俌和魏彬想贿赂他们,他们也不敢收,所以回答起来不是很客气。 “省省吧”徐俌老远喊着,“到了京城,别人头落地就好陛下未必会听你在那儿胡说八道” 冬月初二,朱厚照跟以往一样很早便起来。 经过这几个月调理后,他的精神状态比以前花天酒地时不知强了多少,这也是他平时节制的结果。 就在他准备到御花园走走路散散心时,萧敬来跟朱厚照说有关朝廷内发生的事情。 朱厚照一边吃着茶点,一边听着,口中念叨“今年的冬天倒是不太冷。” 就在萧敬汇报结束,准备离开时,突然见远处有人急匆匆过来,正是张永。 “陛下,天大的喜讯哪” 张永被锦衣卫拦住,远远便大喊大叫。 随即朱厚照让张永到了跟前,张永还没行礼,朱厚照已站起身问道“可是沈先生那边有消息了” “正是啊,陛下。” 张永欣喜若狂,差点喜极而泣,手中拿着一份奏疏,“这是沈大人从东南发回的上奏,沈大人于八月、九月和十月中旬,分别在塘沽、登莱外海和东南沿海跟佛郎机与海盗倭寇的联军进行了三场大海战,全部获胜,现在沈大人已准备直捣黄龙。” 萧敬听到这话不由一怔,正要过去把上奏拿过来转呈给朱厚照,朱厚照已抢先一步上前把奏疏夺到手里。 朱厚照详细把上奏看过,终于松了口气“终于,朕找寻了四五个月,总算把人给找到了嗯,这正是沈尚书的笔迹,绝对不是旁人模仿的,快传旨,嘉奖沈先生和他统领的人马。” “陛下”萧敬察觉到朱厚照应该是为这“好消息”冲昏了头脑,不问缘由,直接就要犒赏三军,觉得自己有必要出言提醒。 朱厚照打量萧敬,问道“萧公公有何意见” 萧敬道“陛下,沈尚书在海上失踪三月有余,突然传回消息,事情不同寻常,是否先等查清楚再行犒赏之事” 朱厚照笑道“萧公公,你有何顾虑” 萧敬一脸怀疑之色“沈尚书这么做,怕是不合规矩,他带领船只出海,连续数月未跟陛下上奏,甚至劳烦陛下派人找寻,实在是不宜褒奖,否则朝廷纲纪不存。” “这个嘛” 朱厚照显然也是心有芥蒂。 他在宣府玩得好好的,根本就没想过要找沈溪的问题,一直等到派人遍寻无获,他才着急回京师来,又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才总算得到消息。 若说朱厚照完全不介意,那不现实。 张永则道“萧公公不必如此苛责,沈大人以前领兵往草原,还有他守土木堡,哪次不是长久没消息沈大人喜欢出奇制胜,若是消息走漏开来,反而对他的计划形成影响。” 朱厚照重重点头“对对对,沈先生一贯如此。” 萧敬严肃地道“就算沈尚书用兵如神,也不能领兵在外丝毫消息不传回京师,连陛下都担心不已,难道不知为人臣子的准则身负监国之责,却抛下一切,这是主次不分,朝廷更是为找寻他不得安宁,他何曾把陛下放在眼里” “萧公公,别这么说沈尚书,他是大明的功臣。”朱厚照板起脸教训一句,但其实并没多生气,反而觉得萧敬言之有理。 萧敬依言行礼,不再评价沈溪之事。 朱厚照对张永道“马上派人去东南沿海,为沈尚书回朝提供帮助,朕要好好犒赏一下他。经此一战,东南海疆应该彻底无碍。” 张永迟疑地道“陛下,沈大人家眷” 朱厚照一怔,随即变得很不自然,神色中带有一丝回避。 “沈尚书取得了那么大的功绩,他的家眷却下落不明,很可能死在运河上,若他知晓的话朕如何跟他交待” 朱厚照突然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在那儿自怨自艾。 朱厚照又看向萧敬“萧公公,此事可有办法” 萧敬之前义正词严,显得很有主见,但涉及沈溪家眷上,他也没有好办法,哼哼唧唧半天却没说话。 张永则道“陛下,沈国公的家眷,应当派人去调查,老奴认为,当先从跟沈大人关系密切之人下手。” “关系密切之人” 朱厚照皱眉,一时间没想明白张永的话。 张永道“陛下,就怕针对沈国公家眷之人,并非是那些洋夷和盗寇啊。” “对对对,很可能是魏国公,还有朕那两个舅舅,看看他们是否对沈尚书怀恨在心,伺机动的手把事情调查清楚,这几天再派人盯着京城那些勋贵,看谁故作神秘,查沈尚书家眷之事先从这些人入手” 朱厚照一副大敌当前的模样。 萧敬想提醒朱厚照,却欲言又止,涉及皇后家族,他觉得自己在沈溪问题上没多少发言权。 朱厚照松了口气“终于是尘埃落定,朕心中这块大石也能放下,马上摆驾,朕要去跟皇后说此事。” 沈溪取得海战胜利的消息,随即传遍朝野。 朝廷上下对这消息非常震惊。 “沈之厚就是沈之厚,做事风格还是跟以前一样,就喜欢故作神秘。” 朝中大多数人对沈溪有一定包容心。 毕竟沈溪没做什么危害大明利益之事,哪怕失踪,也不是说带兵谋逆或者叛国,而是奉皇命出征交战。 只是几个月不跟朝廷联系,会让一帮大臣有意见,但因具体情况他们不了解,更不知道沈溪在海上遇到什么问题,就算想上奏参劾,也要先等沈溪回来后,以沈溪这几月行止寻找漏洞。 毕竟沈溪现在身份不同以往,沈溪乃文官翘楚,随便弹劾会冒极大的风险。 张延龄得知这消息后,却是火冒三丈,在家里撒疯,把东西砸了一地。 张延龄嚷嚷道“这小子真是大难不死,为何他的命这么硬弄不死他吗” 一名侍卫道“老爷,仔细问过了,就算是佛郎机人也没能形成什么阻碍,沈大人三下五除二便把他们解决了。” “叫侯爷” 张延龄厉声纠正,“若真如传言所说,他三下五除二就把佛郎机人和倭人海盗给解决,犯得着几个月都没音信” “这个手下便不知。” 侍卫为难地低下头。 有关沈溪的事,现在属于机密,哪怕多方打探,获悉也不过丁点儿消息。 张延龄道“这小子一定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不然他为何出海这么久连咱那大外甥都不知他的动向,他分明是想造反啊哎呀,别是他在海上阴谋造反之事对,本候一定要参劾他” 恰在此时,门口管家进来,紧张兮兮地道“侯爷,外面来了很多官兵,将府宅给包围了。” “谁这么大胆” 张延龄怒道,“不知道这是国舅府吗” 管家道“听说是陛下派来的,详细问过,带兵的隐约提及,可能是跟沈大人家眷失踪之事有关。” 张延龄倒吸了口凉气“果然跟大哥所说一样,别人都可以巴望那小子出事,唯独我们不行,现在连他老婆孩子丢了,都能赖到老子头上” “侯爷,您可说该如何是好”管家问道。 张延龄气势顿时烟消云散,坐在那儿半晌后,才有气无力地道“总归这里是国舅府,他们没证据不敢乱来派人去皇宫,告诉太后,请太后出面解决此事” 唐寅刚从京城出发,便得知沈溪的消息,不由松了口气。 作为新任兵部侍郎,却基本不在兵部衙门当差,唐寅觉得自己活得很累。 “先生,这是沈大人给您的信函。” 唐寅正准备回奏朱厚照,打算等到回复便回京时,突然有人来给唐寅送信,送的还是沈溪的信函。 唐寅惊愕不已,赶紧把信拿过来,看过后他的手都在颤抖。 手下问道“先生,不知大人说什么” 唐寅一摆手道“沈大人说不日将会动身回京,没你们什么事,可以准备明天回京城了。” “不是说要先等陛下批复么”手下也不理解。 唐寅冷声道“让你们准备就准备,有了这份书函,回京将不受阻碍。” 此时大明东南的吕宋岛上,沈溪站在宽阔的高台上,看着下面如火如荼的工地。 这座岛占地十余万平方公里,扼大陆东南要隘,有多个优良港口。更为重要的是,吕宋群岛外海是北赤道逆流的,以沈溪所知,夏季在北纬4°到10°,冬季向南移2°,从菲律宾出发,不需要费多少力气,就可以顺利抵达美洲巴拿马湾,这是最便捷的去美洲的路径。 永乐三年,晋江侨领许柴佬被大明太宗皇帝委任为吕宋总督,统领全岛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大权,所以从某种程度而言,这里是大明的领土。 佛郎机人到来后,袭击华人聚集地和土著村落,早年间沈溪担任沿海三省总督时,便关注到这里的情况,向佛郎机人提出严正抗议。此时佛郎机人在东南亚的落脚点,主要在马六甲海峡以及爪哇岛,并未多重视吕宋,所以岛上依然是华人在进行有效统治。 “大人,这些年中原大灾,还有沿海地震、风灾等,我们已前后迁移二十多万百姓到这岛上,还训练出一万名优秀的水兵,随时可以为大人调用。” 云柳站在沈溪身后,如一个经验丰富的指挥官。 沈溪眯了眯眼“已经到冬月,不得不回了。” 云柳道“大人,有这些人马,您何必回去” 沈溪打量云柳一眼“不回去能作何难道在这里占岛为王你以为我训练这些兵马是为了造反吗” 云柳不答,她也不明白这些年沈溪为何频频向吕宋移民。 沈溪看着远处“要安人心,并不一定要用谋逆的手段,匡扶圣主也是不错的选择。我在这里准备这些,不过是为实现心中的一个梦罢了” 。 正文 第二六三一章 战争赔偿 沈溪从高台上下来,几名当地原住民代表前来求见。 这些人见到沈溪如同见到救星,直接下跪磕头。 “尊贵的上国大人,多谢您领军将红毛番赶走可恶的红毛番,占据我们的家园,逼得我们只能进入穷山恶水之地艰难求存,如今各部落人口十不存一,我们想就此投入大明的怀抱” 吕宋群岛太过辽阔,大明移民只是占据交通便利、土地肥沃且便于垦殖的港口平原地区,目前沈溪推进的大量垦殖点,也基本是围绕港口布局。 十多年前佛郎机人进入吕宋群岛,不敢招惹大明移民,于是把目标指向那些原住民,大肆奴役,四处寻找并挖掘黄金,原住民大量逃进深山老林。 此次沈溪率领水师南下,把佛郎机人在吕宋群岛建立的殖民点逐一摧毁,在派人去沟通后,原住民终于从深山里走了出来,试着融入以大明移民为主体的吕宋新社会。 沈溪点了点头,带着这些人到了港口附近一栋四层楼房,乘坐简陋的电梯进入四楼办公室。 这里是沈溪在吕宋的办公点。 由于蒸汽机的逐步普及,还有工匠对电力的持续深入研究,这栋大楼用上了电,所以就算身处室内也到处都明晃晃亮堂堂的,加上巨大的落地窗和金碧辉煌的摆设,让原住民代表看傻了眼,对于大明的强大与富强几乎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 办公室里,沈溪与原住民代表签署了协议,从此以后吕宋成为大明的一个行省,沈溪将在这里委派官员和驻军,实施有效统治。 当然,最主要的是沈溪打算把这里打造为前往美洲的前进基地,未来几年,这里会再迁移一百万大明子民,彻底笃实华夏民族在这个东南大岛上的统治基础。 送走原住民代表后,云柳进来,沈溪心有所感,扭头问道“莫非是佛郎机使节来了” 云柳赶忙道“正是。刚刚沈家岛那边传报,说是弗朗机谈判代表来了,正是前佛郎机总督阿尔梅达。” “老朋友了。” 沈溪笑呵呵道,“不过佛郎机人派他来是明智的选择,如果再派阿猫阿狗来,这条海上丝绸之路等于彻底断绝。现在战场上他们已居于绝对劣势,除了妥协,再无他途他们知道让谁来谈判比较合适” “那大人这就去见”云柳请示。 沈溪点头“虽然是总督来了,但该干嘛还是干嘛,先晾他们一下,这次不把他们榨干,他们就不知道明犯大明者虽远必诛” 佛郎机人跟明朝进行数场恶战,结果以失败告终,眼看着来自东方的丝绸、茶叶、陶瓷、玻璃镜等物逐渐告罄,佛郎机国内的贵族急了,只能把他们的王牌阿尔梅达,从印度紧急调来与沈溪进行和谈。 战场上分出结果,佛郎机人没有继续派出珍贵的舰队跟大明开战的打算,他们感觉无法征服这个东方文明古国,而且他们赖以扩张的资本,也就是海船和火炮,已被大明全面超越,这让他们产生极大的恐惧,生怕大明会将他们在海外的领地夺走。 阿尔梅达之所以亲自前来,也跟佛郎机人对大明战略改变有关。 这次阿尔梅达没打算“全身而退”,他准备付出一定代价,让大明朝放弃扩张领土的想法。 沈溪没有在吕宋岛本岛跟阿尔梅达相见,而是在南方的沈家岛。 沈家岛扼吕宋湾,地理位置无比重要,东部有一天然良港,可泊靠万吨级别的船只。这座岛就是后世的卢邦岛,面积近两百平方公里,在沈溪统领大明水师来之前,岛上盘踞着两三百海盗,被沈溪来了一个瓮中捉鳖,如今大多数海盗都被编入沈溪的水师中。 事实上从北向南,沈溪统领的大明水师不知打垮了多少海盗,如今收编到麾下的已超过一万人。这些人常年活跃在海上,是最好的水手人选,当知道统帅是沈溪且沈溪亲口向他们允诺,以后会在陆地给他们赐封土地并且获得官位后,便自觉自愿地为沈溪卖力起来。 沈溪到沈家岛之前,足足晾了阿尔梅达四天。 “沈大人,可算见到您了,在下不知有多荣幸。” 跟上次不同,那时阿尔梅达五十来岁,年富力强,精力旺盛,这次相见,阿尔梅达已年届六十,胡子拉碴,看上去多了几分岁月的沧桑。 见到沈溪,阿尔梅达无比热情,一口大明官话无比娴熟,显然在他崛起这些年里,对大明的语言和文化有了更深层次的研究。 沈溪笑着点头,而后跟阿尔梅达到了岛上驻地这座岛主要驻扎了沈溪的私人舰队,他名下的船只并没有到大岛驻扎,一方面与大明水师相互呼应,避免被一锅端,另一方面则起到警戒和预警作用。 阿尔梅达进入砖混结构的二层小楼,来到宽大的房间里,来不及看四周的摆设便迫不及待地道“这次我带来一整船白银,还有你们稀缺的物品,包括沈大人急需的作物种子我们带着满满的诚意而来,希望能跟大明继续做买卖。” 沈溪道“如果你们诚心做买卖,何至于要跟倭寇和海盗合作,几次三番跟我们开战” 阿尔梅达没料到这么快就进入正题,赶紧摆手,局促不安地道“我们没有与大明交战的打算,不过是东亚舰队的提督擅自行事,违背了国王的命令我已将几名罪魁祸首押过来,交由沈大人处置他们就在旅店里,随时可以押送过来。” 沈溪一摆手“不用了,那是你们的国民,犯了错,不该由我们来惩罚。” 阿尔梅达愣了愣,突然明白过来,点头道“我会将他们军法处置你们明人喜欢以人头计功,还喜欢把人头堆砌起来炫耀示众,那我就把他们通通砍头,把人头作为礼物送给沈大人。” 沈溪板着脸道“我要他们的人头作何你如何才能证明他们不是替罪羔羊,没有人在幕后指使” “绝对不敢欺瞒沈大人,在下跟沈大人交过手,知道沈大人的威风,怎么可能会自讨没趣只有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新来者,以为有国王的陛下宠信,又有在美洲征伐屡屡得手的经历,才会胆大妄为,妄图打开大明国门,不劳而获。我也知道自己有御下不严的责任,这一船白银和来自美洲的特产,可以作为赔偿,以换取与大明的和平。” 阿尔梅达很客气,一来就把姿态摆得很低,并提到战争赔偿问题。 沈溪脸色阴沉“你们会这么好心” 阿尔梅达叹道“沈大人,您应该明白我们的处境,我能在我的国家得到国王礼遇,还一跃而成为大公爵,便在于过去多年,跟你们大明做买卖,得到很多欧罗巴没有的特产品,像丝绸、茶叶、陶瓷等,非常受欧罗巴各国欢迎,所以我们赚了很多钱,国王很高兴,所以我的地位一直很牢固。” “可惜的是,随着国内越来越多的新锐将领涌现,我们这些人被认为因循守旧,不合时宜,所以名义上我是亚洲总督,但对各舰队很难实现有效控制。若非此番香料群岛的舰队连战连败,战舰几乎损失殆尽,国王大怒之下撤了许多少壮派将领的职务,我也不会重新恢复对亚洲各舰队的控制权。” 沈溪板着脸道“这是你们内部的问题,总之犯了错就要挨罚。你们想跟我们恢复贸易,必须拿出诚意来,否则我大可派出船队,去把你们在南美的矿场都抢来,甚至于直接杀到欧罗巴,把你们国王俘虏了再谈判早在一百年前,我们大明就派出多达四五万人规模的庞大舰队,远至西非地区,这样的远征对我们富强的大明来说,并非难事。” “啊这怎么可能” 阿尔梅达大惊失色,“你们不熟悉航线,这么做太不明智了诚然,你们的船只很大,火炮也很凶猛,但你们没有远航的经验,对许多地方的水文状况不清楚,很可能让整支舰队葬送在风暴中” 沈溪手一伸,很快他身后侍卫送上一份卷轴,他拿到桌子上徐徐铺开,问道“你是说,我们缺乏这样的海图” 阿尔梅达正为沈溪的举动好奇,闻言将注意力放在卷轴上,赫然发现那是一份地图,他粗略地瞟了几眼,赫然发现许多熟悉的线条,比如美洲和非洲大陆的地形地貌,比佛郎机人耗费巨大人力物力绘制的地图都要完善时,非常惊讶,正待仔细看时,沈溪已将地图重新卷起。 沈溪道“你们在海外的领地,还有你们的驻军情况,甚至欧罗巴各国之间的纷争,我都一清二楚,既然你说我们的船只不足以远航,那正好可以试试。” 阿尔梅达欲哭无泪,赶紧辩解“这样做太过劳民伤财,不如由我们代劳,而且你们的皇帝应该也不会不支持沈大人这么做如果贵国皇帝知道沈大人在做这些事,可能会降罪。” 沈溪冷笑着问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没有这层意思。” 阿尔梅达耐心地道,“关于我们之间的纷争,可以坐下来好好商谈大明国情跟我们不同,我们国王支持我们在世界各地拓展势力,我们在全世界各地驻军,且经营多年,你们的船只再大,火器再厉害,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把这些地盘都占走,更不要说远征欧罗巴了” 沈溪道“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着,沈溪便要起身,表现出不想跟阿尔梅达继续谈下去的姿态。 显然这跟阿尔梅达的利益不符,他赶紧站起来“沈大人,您有什么条件只管开,只要我们能做到的,都可以谈。如果可行的话,我们愿意割让亚洲的一些岛屿和领地,甚至帮你们在这些地方展开经营至于银子和各地的特产,甚至奴隶,都可以卖给你,而你只需要拿出大明的商品便可,甚至您可以在海外设立工坊,制造大明特产的商品,卖给我们赚取厚利” “总而言之,这对您来说不是亏本的买卖。” 阿尔梅达就差求着给沈溪领地、白银和物资了。 这让旁边看着的人很惊讶,只有云柳神情自若,她觉得这是沈溪理所当然应该得到的战利品。 阿尔梅达为了表示诚意,直接拿出“国书”,上面呈列了给大明和沈溪的礼物,其中特别标明,只要沈溪需要的话,所有礼物都可以为沈溪单独拥有。 “沈大人请看,这是我们国王发的国书,具备法律效力,你们以前的海船经常光临马六甲等地,现在我们已在那边建立了很好的城市,我可以做主把三佛齐交给大明,据说大明曾在那里设置宣慰司,现在算是物归原主,当然沈大人将之作为私人领地也是可以的。” 阿尔梅达觉得这条件实在太过诱人,作为亚洲总督的他,对于领地和人口有着有着天然的向往。 沈溪却很冷漠“这些地方距离大明太远,根本就没法直接派人接收,要来何用” “啊” 阿尔梅达理解不了沈溪的思路。 当然沈溪也不能让阿尔梅达明白他心中所想,这是在以退为进。 沈溪道“你送来的白银,根本就没法让我大明国内物产更加丰饶,也弥补不了我们大明的损失。跟你们做买卖不合算,还不如我直接领兵去劫掠。” 阿尔梅达赶紧解释“白银多了有好处,贵族会把白银收藏起来,百姓做工积极性更高” 沈溪一摆手“你的这些理论,还是留着跟欧罗巴人去说吧。” 阿尔梅达思索半晌后道“要不这样,我们再运几船白银来,以往你们卖给我们的那些丝绸、茶叶、陶瓷、玻璃镜等,我们愿意出更高的价格购买。” 沈溪继续摇头“这样的生意我不想做,我们大明见识了你们的出尔反尔,很难保证以后你们会不会再翻脸还是战场上见吧。” 说完,沈溪直接就要出门离开。 阿尔梅达大急,过来想要拦住沈溪的去路。 云柳等侍卫抽出佩剑,厉声喝道“你要作何” 阿尔梅达猛然意识到,他这么靠近沈溪,会被人误会,赶紧往后退两步,举起双手道“我没有恶意沈大人,您需要什么,直接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满足。谁都不希望再发生战争那时候你们的战士远离国土跟我们交战,哪怕得胜,也会因为路上的疫病死很多人,沈大人请三思。” 沈溪道“我需要五万人用来建设,这些人口要从你们的领地出。” “啊” 阿尔梅达绝没有料到沈溪会如此“狮子大开口”。 不过等他反应过来之后,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他问道“这五万不会都是青壮吧” 沈溪摇头道“青壮的数量必须要超过两万,剩下的可以是妇孺,但我不需要老弱。再有便是赔偿大明五船白银,这样我才会跟你们签订下一步的贸易协议。” “这个实在让人为难啊。” 阿尔梅达一时间不敢做出决定。 哪怕佛郎机人在海外有不少“领地”,但在统治上,多是利用跟地方土著“合作”,一次要找到五万人口,势必会影响到他们跟地方政权的平衡,甚至导致叛乱四起。 佛郎机人把所有的事看成买卖,不想破坏这种微妙的平衡。 沈溪道“而且,我需要从你们的地图上,圈出我想要的领地。” 阿尔梅达对于“领地”没多少吝啬,毕竟那本来就不隶属于佛郎机,而且很多领地都没有经过国王的批准,他自己就能决定,毕竟那些地区在他看来属于“蛮荒之地”,没有太大价值。 但他很怕沈溪从地图上划走他们苦心经营多年的富饶之地。 “沈大人,您开的条件,实在太难让人接受了。”阿尔梅达一脸不情愿。 作为一个生意人,他当然想要讨价还价,沈溪所开条件也的确超出他的承受范围。 沈溪冷笑道“没有诚意,你根本没必要来,我们有多少船只你应该很清楚,哪怕短时间内我们不会杀到你们佛郎机本土,但你们在亚洲的领地,我们会一点点抢过来,那时就没人再跟你们商议,未来几年到十几年之间,就可以把你们多年来积累的海上优势给吞没了” 阿尔梅达感到一阵胆寒,显然他不觉得沈溪是在开玩笑。 “你们明朝的皇帝,不会同意你这么做”阿尔梅达几乎是绝望地呐喊。 沈溪道“那就试试看,作为大明军队的主帅,我有责任荡平四海,到时看是你们的舰队更强大,还是我们的船只海战能力更强阿尔梅达总督,别到最后,你战死在船上” 。 正文 第二六三二章 褒贬不一 阿尔梅达实在是没办法。 沈溪只给他一天时间考虑,如果不答应就会把他赶走。 当然他带来的白银和美洲的土特产也别想带走,船上的白银足足有五十万两,已算是一笔不错的战争赔偿。 阿尔梅达开始计算得失。 总归沈溪只是开口讨要五船白银,差不多三百万两银子就可以打发掉,相比于他们从南美掠夺的海量财富,这一点并不算什么,关键是能重新打通跟大明的贸易线,再就是让大明允诺暂时不出海扩张,他们可以继续在亚洲尤其是印度掠夺财富。 不过沈溪索要的海外领地,让阿尔梅达很头疼。 沈溪讨要的地方,除了三佛齐外,还有勃泥以及马六甲海峡对岸的满剌加。勃泥就是后世的加里曼丹岛,满剌加则是马来半岛南部包括星洲,扼马六甲海峡,地理位置异常重要。 这些小国原本就是大明的藩属国,虽然只以纳贡的形势存在,但不可否认大明在这些地方有很强的影响力,大明商人足迹也遍及各地,从文化认同度来说,不用担心大明的控制问题。 阿尔梅达一晚上都没睡,跟手下商议,此番他带来了自己的智囊团。 第二天一早,阿尔梅达求见沈溪,同意沈溪的提请。 “沈大人,您开出的条件虽然过分了些,但总归可以接受我们此番带着诚意而来,希望能长久合作下去。” 阿尔梅达知道跟沈溪讨价还价没有任何意义,干脆拿出公事公办的外交辞令,以避免自己丢面子。 沈溪点头嘉许“这次贸易协定,至少可以保证未来十年贸易正常进行。” 阿尔梅达道“领地我们可以划拨给你们,但已经修建好的城塞却不能给,人口方面我们会从美洲运一些印第安人过来,再加上较为开化的西印度人,应该够了,香料群岛这边的人太过懒惰,不适合当劳力还有就是你们大明可以自行组织向这边移民。” 沈溪道“印第安人和西印度人,你们都得负责教他们汉话,而且得保证他们到来后不能闹事,我会妥善安置。” “这个倒是不用太担心。” 阿尔梅达道,“不过我们需要时间准备,大概得一年吧,毕竟教导一门语言,是非常繁琐的事情而且我们国王的正式回复,也需要这么长时间,绕道好望角回佛郎机,一来一回基本就是这么长时间,所以在此期间我希望能跟大明恢复正常的商贸来往。” 沈溪冷笑不已“官方都没盖棺定论,就想做买卖如果你没有自行决定的权力,根本不必来。” 阿尔梅达妄图拖延时间的目的破灭,只好道“这样吧,我先以亚洲总督的名义,确认这份协议的合法性,后续不过是走个程序罢了,我们的国王非常渴望得到东方的丝绸、茶叶和陶瓷,一定不会拒绝这一船白银和美洲的土特产,就当是我们的见面礼。” “是赔偿。” 沈溪纠正。 阿尔梅达没有反驳,苦笑一声,拿出纸笔来“口说无凭,先签署协议吧,我相信大明在这件事上的诚意。若大明违背我们会让所有人都知道,大明言而无信,到时不会再有人相信你们,你们的船队走到哪里都只有开战的份儿。” 阿尔梅达最怕沈溪签订协议后又悍然撕毁。 但他又别无办法,所说威胁之言,根本一点效力都没有。 东南亚那些小国可没有敢得罪大明的,反而以成为大明藩属为荣。 这次协议签订,算是正式结束明朝跟佛郎机的战争状态,双方虽然没有完全和解,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爆发大规模海战,而佛郎机人也无意再派出舰队到大明海域来,他们实在是被打怕了。 为了庆祝这次贸易协定达成,沈溪邀请阿尔梅达到吕宋岛参加宴会。 夜晚来临,阿尔梅达赶赴宴会厅,看到巨大的水晶吊灯把室内照得一片透亮,通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清楚地看到远处的港口,船影憧憧,点缀街巷的路灯把海港渲染成了不夜城,对于大明的实力再次高看几分。 宴会采取自助餐形式,餐具精美,菜品和饮料丰富,当阿尔梅达倒满一杯红茶,一饮而尽,不由发出惬意的啧啧声,随即感慨道“沈大人,您如此有本事,其实到任何国家,都可以成为大人物如果你可以帮我们佛郎机国的话,我相信你会是下一任亚洲总督的最佳人选。” 沈溪笑了笑问道“你这个亚洲总督很风光吗” “当然风光,数不尽的财富和女人不过她们都只能当我的情人,毕竟我要尊重留在家乡的妻子我们的国王把我当成大功臣,走到哪里都能享受无上的荣耀。”阿尔梅达无比自豪地说道。 沈溪摇了摇头“你说的这些,我已拥有。大明地大物博,论享受的话,比起佛郎机国来好不知多少倍。” 阿尔梅达吃了几片烤鸭片,又饶有兴致地吃了口沈溪推荐的“麻婆豆腐”,顿时被麻得连连吐舌头,赶紧喝了口大明特产的黄酒压一压,过了一会儿才喘过气来叹道“你们大明的生活方式,太过迂腐陈旧” “我喜欢出海,寻求刺激,把一个个小国打趴下,让他们臣服,把最好的宝贝和女人都送来,那是多么荣耀的事情可惜沈大人你享受不到这种荣光或许将来,我们可以在战场上并肩作战来,我敬沈大人一杯。” 沈溪送阿尔梅达离开吕宋岛前,带着他检阅了一下大明水师。 一共八十条战船,且都是大船,普遍带有烟囱,说明这些船配有蒸汽机,每一条都比佛郎机人的船大上许多。 阿尔梅达站在甲板上看到这一切,突然有一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沈大人,你们国家为什么造这么多船只可不太好养,我们佛郎机就从来就不造这么多船,因为没用。” 阿尔梅达用过来人的经验劝说沈溪,但他很明白这其实是虚言恐吓。 沈溪笑道“不怕,我们大明地大物博,能养得起这么多船,为何不造呢如此也为守护疆土做准备,再不怕海盗倭寇,还有不怀好意之人侵犯海疆。” 阿尔梅达面带回避之色“听沈大人这意思,好像是在防备我们佛郎机。” 沈溪冷声道“不然呢难道等你们的船只到来,我们束手无策时,才意识到要造船吗” “呵呵。” 阿尔梅达瞬间没了辩驳的兴趣。 沈溪指了指远处“这些只是我们大明水师的一部分,南方那座岛上还有差不多数量的船只,而且我们还会继续造,同时我们会训练大批水军。等你们把领地调拨过来后,我们会派出船只去接收,到时这些船只会驻守我们在海外的领地。” 阿尔梅达赶紧摇头“不行不行,大明连自己的海疆都不开放,怎么可以派出兵马去驻守外面的港口” 沈溪道“以前我们的国策是禁海,但现在新皇登基,很多事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们不就在海边建起一座宏伟的城市下一步我们会再开辟新的城市,并会逐步对外开放,欢迎佛郎机商人前来经商你放心吧,我们大明朝是恪守协定之人,若你们不主动撕毁协约,协约就有效。” 显然沈溪的回答并不能让阿尔梅达放心,因为主动权不在佛郎机掌控中。不过阿尔梅达也看得开,毕竟他年岁大了,知道没法再于海上漂泊,再干几年就可以体面退休,回到祖国后管他洪水滔天,也跟他没关系。 阿尔梅达道“现在协定只有十年,十年后不知会成什么样子。” 沈溪笑道“那就拭目以待吧。” 沈溪送走阿尔梅达,开始踏上回归的航路。 从北方南下时,一路近乎摧枯拉朽,回程时军心齐整,船上兵员不多,因为收编的海盗以及部分私军基本留在了吕宋。 “大人,其实我们完全没必要跟佛郎机人和谈。”云柳道,“借此机会,我们可以乘胜追击。” 沈溪摇头“我失踪不过几个月,朝廷就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以后出征海外,时间更长,一定要保证后方稳定。” 云柳道“只要陛下支持就行。” 沈溪反问“陛下真会支持我领兵到海外” 这下云柳不好回答了。 毕竟沈溪在大明境内很容易掌控,若是领兵走出大明国门,朝廷上下都会担心沈溪的忠诚问题,而沈溪也完全可以通过在海外征战建国,到那时大明最担心的便是曾是大明臣子的沈溪反噬母国。 沈溪立在前甲板上,看着北方的天空,道“估摸半个月时间,就能抵达新城,我准备先在新城停留几日给陛下的上奏,等上岸后便派人传出。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试探一下京城各方的反应。” 沈溪抵达新城不久,奏疏便传到京城,送到朱厚照手上。 萧敬、张永、李兴和小拧子都出现在朱厚照跟前,朱厚照这次脸上并不全都是喜悦,因为沈溪做的事,许多都没有经过他同意,比如说擅自南下南海,还有跟佛郎机人的和谈,有关谈判条件他完全不知情。 萧敬表达了自己的看法“陛下未做出跟佛郎机人谈判的具体指示,沈尚书这么做是否有僭越之嫌” 朱厚照沉默不语,但在场之人都能看得出朱厚照不悦。 但张永还是替沈溪说话“但看起来,这次谈判的结果很好,我们赚了几百万两银子,后续还能赚更多银子。” 萧敬摇头“这样的协议,可说是沈尚书一人签订,很多地方没推敲过,比如说十年的限期,定得是否太过草率还有那些海外的领地,对我们来说根本没有价值,至于那五万人口,不过是一些番邦之民,未经教化,难道要用我们大明的稻米去养活他们不成” 张永听了萧敬的话非但不生气,反而暗自窃喜。 张永心想“萧公公年老持重,拿出他顾命大臣的派头来质疑沈大人他不知现在沈大人可以代表陛下做很多主,他这么质疑纯碎就是给自己找麻烦恐怕要不了多久他就会退下。” 朱厚照一抬手,打断萧敬跟张永的争论,道“总体来说没什么,这份协约,很符合大明当前的利益。” 一直没作声的李兴突然行礼“陛下请三思。” 朱厚照道“白得几百万两银子,换你们谁来可以” 这下没人能回应了。 朱厚照又道,“不过是打了几场胜仗,就能得到这么优渥的条件,这等于是佛郎机人对我们的赔偿本来朕是有打算让沈尚书派出一支兵马去把佛郎机国给夷为平地,但这其中的麻烦,你们能了解吗” “现在几战就让佛郎机人屈服,让他们每年给我们进贡,还能跟他们做买卖得到白银,解决大明的财政困难,有何不可” 萧敬皱眉“陛下所做决定,关系东南沿海稳定,不得不慎。” 朱厚照道“朕也知道,从太祖开始就一直执行严格的禁海制度,不过现在时代变了,诚如沈尚书所言,海上运输有极大的便利性,比河运省时省力,你们看看现在大运河堵成什么样子了还要每年花巨资疏浚河道,若是把运输之事放到海上,何至于出现这种现象” 在场四名太监面面相觑,他们都没料到朱厚照会有如此“高瞻远瞩”的想法。 朱厚照再道“不过开海之事,尚需商榷,朕的想法是暂时开放几个港口,只让官府的船只出海,不然那么多大船留着何用总不能每条都拉去打仗吗拿来运输货物,还能赚不少银子。” 说到这里,朱厚照眼冒精光。 好像沈溪在江南大肆造船,就是为了帮他敛财一样。 而萧敬完全理解不了小皇帝的想法,他总是拿以前对孝宗的态度来面对朱厚照,发现根本就行不通。 朱厚照道“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让沈尚书早些回京,他这次做得很好,朕重重有奖另外,请佛郎机人的使节到京城来一趟,由朕亲自签订协议。毕竟只是一份草签协议,佛郎机人没有把领地、人口和银子送来,朕随时都可以改变结果” “是,陛下” 最后几名太监只能一齐领命。 此事很快传遍朝野。 之前都在为沈溪失踪之事而议论纷纷,现在突然就要谈论沈溪功过是非的问题,而朝中对沈溪跟佛郎机人签订协约之事也是褒贬不一。 守旧派大臣自然不想同意,但可惜现在朝中这些人已非常少,就算是守旧派出身的杨一清、王琼等人,思想都相对开明,并没有说非要跟沈溪过意不去。 关键是之前沈溪跟佛郎机人做买卖,让户部库房盆满钵满,好处显而易见。 谢迁当政时对此一直颇有微辞,但王琼和杨一清都是外贸的得益者,一个打理户部井井有条,手头阔绰,另外一个则借助此事而得到大批银钱修缮西北边防工事。 能赚钱的事,根本没理由反对 只有那些从来不知朝廷开销,也不管民间疾苦的老臣,对这件事才有意见。 但很可惜,他们的意见也没法形成声势并造成阻碍,便在于皇帝公开支持,而朝中的主流声音也对此保持容忍和接受,守旧臣子再反对,也不过是通过言官上奏谈及沈溪在此贸易谈判中所做的一些“僭越”举动,这些奏疏都被君王那边一一驳回。 “三百万两银子,以前一年国库收入所得,现在打几场仗就得到了,这买卖不亏。” 李鐩跟杨一清见面时,笑呵呵提及。 工部也乐于见到跟佛郎机达成贸易协定,这意味着以后工部不用过捉襟见肘的日子。 杨一清则有些担心“佛郎机人巧取豪夺惯了,平时经商,乱时为盗,朝廷如此容让,不怕他们出尔反尔” 李鐩笑道“应宁你有所不知,过去一年多时间,江南造船开支巨大,造出大量船只,最重要的用途便是拿来保证海疆稳定。” “佛郎机人想得到我们的商品,靠船坚炮利进不来,只有跟我们和谈。这点倒是之厚看得很透彻,只有自己强大了,才不怕贼人玩阴的。” 。 正文 第二六三三章 来了别走 沈溪回到新城,城内军民夹道欢迎。 沈溪离开新城不到一年时间,整体规模大幅拓展,不但城墙内异常繁华,周边靠近城墙的地方也都布满屋舍。 “沈大人或有不知,这江南地界,知道沈大人的兵马常驻于此,倭人和海盗不敢来侵袭,水贼和盗匪绝迹,就算只是靠着城郭过日子,也比他们留在家里从土里刨食强。” 跟沈溪汇报事情的是朝廷派来负责地方行政的上海知县戴兴。由于新城是在上海县旧址新建,所以吏部没怎么费神,直接从观政进士中挑选了一个任命为上海知县,表明大明朝廷对新城的绝对控制权。 戴兴更多的是作为吉祥物的存在,手头没什么实际权力,见到沈溪后就是一通跪舔。 戴兴明白,想要在新城立足,非要有沈溪支持不可,他名义上是城内最高文官,但其实城里随便找个人就比他地位高。 沈溪走后,新城内的主要事务是由胡嵩跃、刘序等人负责。可惜这些人虽然官品高,但因是武将,推行沈溪制定的政策时显得有那么几分力不从心。 戴兴话音刚落,旁边胡嵩跃插嘴“可不是么,今年下半年,城内百姓数量激增,现在人口有六七十万,到这里来不是为了种田,而是为了打工只要勤劳肯干,一家几口吃饱饭没有任何问题。” 戴兴笑道“还是沈大人打下的好根基,城内工厂遍地,每天都有新工厂开业,招募工人的布告不断,给出的工钱都不低,百姓在此找活计可比那些小地方强多了,等赚够了钱,几年后回乡能置办几晌地。” 说话间,沈溪一行来到城主府也就是以前的县衙所在。新县衙修在城南靠近商业区的地方,是一栋四层大楼,窗明几净,内部装饰豪华,但少有人前去办事,有什么问题城里有专门的警察局和法院,所以新县衙暂时沦为了一个空衙。 沈溪看着熟悉的地方,心中涌现惠娘的倩影。 这次他回新城,就是想带惠娘一起回京,不过他知道四个月前惠娘回了一趟广东,现在正在北上途中。 “大人,府内已安顿好,随时都可以入住。”马九出来,对沈溪行礼。 沈溪点了点头。 此时陪伴一旁的刘序代沈溪下了逐客令“戴大人,沈大人归来,我等不必在这里烦忧,回去该做什么做什么沈大人,您先休息,有何事派人知会一声便可。” 云柳也道“劳烦几位将军和大人先回。” 戴兴还不明白怎么回事,毕竟沈溪在半途中基本不说话,而且现在下逐客令的不是沈溪本人,而是一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侍卫。 “沈大人,下官有些事想对您说” 戴兴好不容易见到沈溪,当然想好好表现一把,不然很快他就会被调回京城,可能长久赋闲不得差事。 胡嵩跃拉了戴兴一把“戴大人,你可真执着,沈大人旅途劳顿,你自己跑海上漂几个月试试再不走,俺老胡可要对你不客气了。” 戴兴无奈,只能跟胡嵩跃、刘序等人一道离开。 这边人已走,沈溪仍旧盯着城主府府门发呆。 云柳道“大人可是有何顾虑” 沈溪这才回过神来,微微摇头“走吧,进去安顿好,但今晚未必会在这边歇宿。” 很快到了黄昏,城内本来有给沈溪准备的欢迎晚宴,城里城外到处张灯结彩,准备把沈溪归来当作重大节日庆贺。 至于那些大的官办工厂,诸如船厂、钢铁厂、丝绸厂、玻璃厂、棉纺厂等处,还在等着沈溪亲临视察。 但从城主府传出消息,说是沈溪旅途劳顿,暂时不会出来走动,需要休息一日。 沈溪几时走没说,朝廷那边也没消息传来,城内很多由沈溪带到新城的人失望之余,却也只能赶紧回去加班加点干活,等待沈溪休息好后出来视察时,表现一番。 其实当然沈溪并不在城主府,虽然此时惠娘没回来,但城内还是有别的让他记挂之人,正是被他留在新城,有半年多未曾见过面的马怜。 马怜知道沈溪回来,非常高兴,给沈溪准备了丰富的“节目”,不过沈溪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抵达宅院后便让马怜把所有安排都撤了,只是跟马怜坐下来吃了一顿家常便饭,早早便要休息。 对沈溪来说,这些日子的确很疲累,乘船北上这段时间他身体稍微有些不适,回到新城后他只想清静几天,耐心等候惠娘归来。 “主子精神不济啊。” 马怜有些不太满意,好不容易见到沈溪,但沈溪却并未表现出对她的兴趣,就好像是来例行公事会见一般。 沈溪勉强一笑,摇头道“这几个月我基本漂泊在海上,难得靠岸,好想安安心心睡一觉。” “嗯。” 马怜虽然有小女儿家的脾气,但始终她明白自己的身份,撅着嘴道,“若是主子长久留在这里就好了。跟以前一样” 沈溪笑了笑,道“放心吧,这次走的时候会带你一起,回到京城后咱们便能时常见面了。” 马怜一扫之前的不快,欣然道“妾身要回京城了吗那太好了,妾身这就去收拾。” 因为知道要回京城,马怜不苛求于一时相逢团聚,准备让丫鬟收拾东西。 她转身欲走,却被沈溪拦了下来。 沈溪没好气地道“就算要走,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有大把时间准备。” 马怜笑盈盈地道“知道要走,心中高兴。主子不知,这半年多时间有多么难熬,天天想着主子派人接我们回京城,如今终于把主子盼来,还要带我们走若是再过一段时间,可能贱妾真的就忍不住,自己回京城找主子了呢。” 说到最后,马怜显得很委屈,毕竟是沈溪将她丢在新城,让她没着没落,甚至怀疑是否以后再也没机会见到沈溪。 没进门,不过是沈溪养在外面的女人,她的未来没有任何保障。 沈溪微微叹息“回京城就好了之前没接你走,是因为我知道要回来,只是没想到拖了这么长时间。” “嗯。” 马怜很乖巧,微微点头后,靠在沈溪怀里,柔情无限。 沈溪抵达新城,南京立马做出回应。 因徐俌和魏彬被押送京城“受审”,南京主要事务由南京兵部尚书王倬负责,但王倬最近也提心吊胆,毕竟以前“三巨头”中两个已倒了,他很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治罪之人。 沈溪回到江南,王倬赶紧想办法与沈溪取得联系。 王倬派人给沈溪送信,大概意思是他年老体迈,准备致仕回乡,颐养天年,说白了就是主动退下来,避免朝廷追责。 “这个王尚书,居然想抽身事外” 城主府内,沈溪拿着王倬的来信,看完后不由带着几分苦笑,“可事情跟他有何关系” 云柳道“大人,之前魏国公和魏公公好像是因沈家人失踪而被皇帝追责。也跟他们没有及时上报东海沿海匪寇军情有关” 沈溪点头道“说白了,不过是陛下找个机会付他们罢了刘瑾和张苑都倒了,魏彬还能在朝中继续兴盛” 云柳明白过来,虽说太监之间从属关系不明显,一个人倒台不牵扯旁人,但魏彬作为前后两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从属,张苑倒台,魏彬也难以独善其身。 云柳问道“那大人,是否将您的家眷送回京城现在人在山东地界,朝廷追查得紧,怕时间久了会被察觉。” 沈溪点了点头“事情已过,可以让他们露面了,不过这件事不要声张,让他们平平安安到京城便可记得派出人手护送。” “是,大人” 云柳马上领命前去安排。 京师这边于两天后,得知有关沈家中人露面的消息。 张永得到消息后非常兴奋,跑到宫里去跟朱厚照奏禀,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 “陛下,原来沈大人家眷留滞山东之地,并非被贼人掳走,应是为避祸而暂时躲藏起来。”张永兴奋地道。 朱厚照皱眉“那为何此事朕不知情谁安排的” 张永一听便有种大祸来临的感觉,连忙道“老奴不知情。” 朱厚照道“害得朕天天被皇后埋怨皇后最近精神很差,说朕连她的家人都保护不好,朕差点以为自己是个昏庸无能之人要把这件事查清楚,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张永欲言又止,显然他想提出来,这件事很可能是沈溪所为,但因他跟沈溪走得近,没有出言质疑。 而旁边默不做声的萧敬直接开口“陛下,是否为沈尚书所为沈尚书担心自己出征后,有贼寇或政敌施加狠手,便把家眷藏起来” “嗯” 朱厚照打量萧敬,“你作何有此想法沈尚书难道对朕不放心吗” 萧敬行礼“老奴不过是就事论事,没有其他意思。” 朱厚照摆了摆手“朕之前还担心不能对沈尚书交待,现在知道他们平安无事,朕既能对沈尚书交待,又能对皇后交待,终于放下心中大石赶紧派人去护送他们回京城,若出事的话,拿你们是问。” 萧敬道“有关两位国舅那边” 朱厚照想了想,一摆手“既然不能证明他们跟此事有关,就先撤了锦衣卫,暂时放他们一马” 沈溪用了两天时间巡查新城方方面面。 作为新城的总设计师和总工程师,沈溪回来后想对新城建设提供一定指导,但走了一圈发现在他离开后,新城建设速度比预想中快很多,根本不需要他特别指点。 城市的发展有其自身规律,只要城市安全方面有保障,商贸发达,工厂林立,可以提供大量就业机会,就会吸引人口聚集,江南迁徙到新城的百姓每一天都在增加,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苏州府、松江府和嘉兴府过来的普通农民最多,也有从江西和湖广来的,远的甚至有从西北过来,在城内形成聚集区,城外也有地域文化的差异很多百姓过来都是投亲靠友,一般家族中先派人探路,确定这边有好活计,亲戚朋友才会跟着过来” 云柳把她调查到的情况跟沈溪说明。 虽然沈溪想打破地域差异,让外来人融合成一体,但发现很困难。 大明各地都有自己的传统和风俗,所以自发地抱团,这也是外来人于城内没有根基,缺乏安全感的体现。 “那城中有关医院和学校的设立,可有按照计划进行”沈溪问道。 云柳点头道“医院数量暂时够了,诊断不要钱,药物的销售则维持微利,用来贴补医生坐诊的费用。而城内学校数量尚有不足新近迁徙来的百姓太多,很多孩子无法到就近的学校上学,这也跟先生数量不够有关” 沈溪道“看来还得加大这方面的投入。” 云柳不太赞同,道“如此一来,每月光在学校一项上的投入就要过万两银子,这么坚持下去,如果没有稳定的财源,恐怕最后会” 沈溪伸手打断她的话,坚定地道“一座城市是否欣欣向荣,关键在于普通百姓子弟能否读书,这件事无需置疑,投入多少总有回报,等他们以后成长为出色的工程师,或者战士,航海家,就可以反过来促进大明的整体进步。” 云柳道“回大人,普通百姓都很愿意把孩子送到学校来读书,毕竟这里可以学到真本事,还不用做学徒,不用签卖身契,学到东西就能工作很多百姓没打算让自己的孩子学太久,基本超过十二岁就要去找工作,不过即便如此,城内学校还是不够。” 沈溪叹道“这年头的人,就算免费给他们子女读书的机会,他们还是希望让孩子提前出来赚钱,养家糊口,或者攒钱娶妻生子他们不相信山窝窝里飞出金凤凰的奇迹。” “那大人” 云柳再次看向沈溪。 沈溪道“继续加大投入力度,把学校开到各居民区附近,不管来多少人,一定要让孩子有书读,这才是新城立足的根本” 沈溪就教育问题做出具体指示,花销方面完全可以用不计成本来形容。 这些支出最后都要落到沈溪身上,毕竟朝廷不会给他报销,城内税赋和收入基本都作为新城建设所用,朝廷会从新城调拨各种工业品成品,现在已不复当初需要朝廷投入的状态,新城自给自足的同时,可以提供大量产品给朝廷作为反哺。 沈溪单独召见船厂管理层,吩咐在深入研究蒸汽机的同时,继续加大船只建造和改进力度。 此时皇帝让沈溪调拨大船开辟近海运输线的圣旨传到新城,除了嘱咐开通南北双向的固定海上航线外,对于开海之事没有提及,这让沈溪非常失望。 “长久以来,大明海防荒驰,沿海卫所将士穷困潦倒,战力全无,更是坐视丰富的鱼获资源白白浪费掉,本来可以充分利用海洋的物产来养活更多百姓” 沈溪很惋惜,他明白闭关锁国不过是统治者为了方便统治国民而制定的措施,朝中大批人支持,时间久了连百姓都觉得是对的。 但沈溪却知道,想要社会发展,文明进步,大明要保持长治久安,必须开海,毕竟他不能时刻守在江南抵御海盗倭寇,只要大明海疆处于对国民的封锁状态,就会有外来人惦记,倭寇和海盗会层出不穷,扰乱民生。 云柳道“大人,陛下传召您速回京城。” 沈溪点头“对此我早就料到了,出来这么久,陛下若不着急才有问题。先准备一番,不用着急走,我尚有事没完成。” 云柳不敢问沈溪有何事需要留在新城,不过她觉得可能跟沈溪的私事有关。 沈溪在等惠娘和李衿从广东回来。 但沈溪没把惠娘和李衿等到,倒是先等来了唐寅。 唐寅听说沈溪从南洋北上,心急火燎从山东赶到新城,唐寅现在做事很积极,他知道自己能混个兵部侍郎不容易,就算星夜兼程跑断腿,见到沈溪后也没有任何怨言。 唐寅道“沈尚书可算回来了,陛下传召您回去刚得到消息,说是您家眷没事。” 沈溪皱眉“之前我的家眷出了什么事吗他们不在京师” 唐寅本以为这件事沈溪早就清楚,看到这情形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呵。” 唐寅赶紧把话题揭过,道,“回来就好,锦衣卫指挥使钱宁估摸明日会到,这次恐怕要我俩护送沈尚书回京师。” 沈溪笑道“是护送不会是押解吧” 唐寅苦笑道“沈尚书可真会开玩笑,您立下大功,听说跟佛郎机人签订了新协约,以后大明每年都会有上千万两银子进项,这样的大功臣,谁敢乱来” 沈溪笑而不语。 唐寅感觉到沈溪的生分,不知如何化解,沉默一会儿道“沈尚书早些出发为好,陛下已传命,最迟后天出发您看如何” 沈溪笑着摇头“回京城之事暂缓,江南这边还有一些事需要完成这边出事了,伯虎你该听说了吧” “莫非是南京军权”唐寅问道。 沈溪点头“我的想法是,让伯虎留在南直隶几年,整顿官场,你看如何” 唐寅一听当即站起来“沈尚书,您莫要言笑。” 沈溪正色道“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吗你已是兵部右侍郎,我想跟陛下提请,由你来出任南京兵部左侍郎,暂代南京兵部事这也跟南京兵部王尚书主动请辞有关,你可以以钦差身份,在南京这边推行改革,之前你跟陛下在宣府推行一些举措,便很好。” “这” 唐寅一听便知道沈溪的话形同命令,不会给他拒绝的机会。 但他显然不想留在南京,两京中南京虽然繁华,却像是被发配,虽然他说不上来这样有何不妥。 转念又一想,他如果留在江南,可以拥有更大的权力,他在京城是给王琼和王守仁打下手,不如留在南京,这边所有事都可以由他来做主。 沈溪道“怎么,伯虎兄有难处” 唐寅叹道“若朝中无人,在下倒是可尝试一下,但在下实在是能力有限,在宣府时不过做了一点小事,结果却不了了之,恐难胜任如此重要的职务。” 沈溪笑道“不历练一番,又怎知自己不行呢” “嗯” 唐寅抬头看着沈溪,似是明白什么。 唐寅是聪明人,当然会琢磨沈溪话中之意,思虑良久,脑中灵光一闪“我作为官场新人,连个进士都不是,最大的功劳除了跟沈之厚做了一点微不足道之事,再就跟着陛下打了一场胜仗,出任兵部侍郎有多少人在背后非议” “现在沈之厚分明是想给我证明自身能力的机会,让我在南京做几年实事,这可比留在京师当个吃苦受累却不讨好的兵部侍郎不知要好多少” 唐寅非当年心高气傲不可一世之人,能体会到沈溪的良苦用心。 他是沈溪亲手提拔起来的,不会觉得这是沈溪在嫉妒和打压他,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跟沈溪相差十万八千里。 “在下愿意领命。”唐寅道。 沈溪笑道“我还怕伯虎兄不同意呢其实你到江南来,算是解决了我一个大难题,不过现在尚需陛下御准才行今日我便会上奏此事。” “嗯。” 唐寅点头接受。 哪怕他理解沈溪的苦心,心中有一些失落,毕竟刚得到皇帝的信任,被委以重任,现在突然要离开京城官场,毕竟南京是传统意义上养老和不干正事的地方,很容易在这里荒废前程。 但现在沈溪主意已定,他也已接受,就没有再拒绝的可能,唐寅也只能静下心去想如何整顿江南官场。 显然这不需要他太过操心,连他自己都知道,沈溪既然给了他差事,就会给他规划好路线,一如之前为他规划好人生一样。 正文 第二六三四章 作别 唐寅暂时无法回京,留在新城等朱厚照进一步指示。 他奉旨南下找人的差事顺利完成,现在沈溪和沈家人平安无事,他已经可以回去跟朱厚照圆满交差。 可惜的是,沈溪给了他新差事,让他去南京主政,他不得不接受。 在新城等候期间,沈溪将新城事务交给唐寅来打理,这对唐寅来说算是驾轻就熟,毕竟当初沈溪领兵出海,新城政务也是他在主持。 “大人留唐先生在南京,也有让他协调新城事务的考虑吧”云柳私下问道。 沈溪点头“是有这方面的想法,他毕竟一手参与了新城建设,对这里的一切很了解,我怕自己回到京城后,南京一帮人会乱来,那我苦心建造的城市,可能会流于平凡和庸俗,我建造这座城就没了意义。” 云柳道“大人,卑职也可留在此地,为大人效命。” 沈溪笑道“你这么重要,我怎么舍得把你留下来你做的事,远比管理一座城市更加重要。” “是,大人。” 云柳非常感动,沈溪对她信任有加,她似乎看到自己光明的未来。 沈溪在新城停留六日,便见到千里迢迢返回的惠娘和李衿。 二女南下一趟,主要是摸排闽粤等地的商铺经营情况,同时也有故地重游之意,如此惠娘可顺便派遣一下心中抑郁。 惠娘见到沈溪很高兴,久别重逢,缠绵也多了一些。 沈溪从下午到惠娘处,一直到晚上头更鼓敲响,才一起出房来吃晚饭。 三人坐在桌子前,一团和睦。 “随安和东喜两个丫头,被妾身先一步送往京城了。”惠娘动筷子前,突然说了一句。 沈溪微笑着点了点头,对于随安和东喜之事他不太上心,尤其是对随安,他心中始终有一丝阴影。 等吃完晚饭,丫鬟把东西收拾下去,惠娘又老调重弹,道“两个丫头年岁不小了,准备来年开春后,寻摸着送她们出门,亦或者给老爷留着” 沈溪问道“她们已到嫁人的年岁了吗” “及笄了。”惠娘道,“女儿家这年岁,正该考虑嫁人,难道要等十仈jiu岁之后再着急那也未免太晚了” 沈溪笑了笑,道“一切就随惠娘的心意处置吧。” 惠娘看着沈溪,好奇地问道“老爷舍得把两个如此乖巧可人的丫头送走她俩只要稍微收拾打扮,绝对是上佳的美人。” 沈溪苦笑不语,旁边的李衿则抿嘴一笑“姐姐,你怎么老想把那两丫头送给老爷老爷好像不领情” “就你话多。” 惠娘没好气地道,“其实若是老爷不能决定,先留着吧,过几年也行,她们最好的归宿,还是跟着老爷,无论是做妾,或是通房丫头,总比流落在外好。” 沈溪道“惠娘你是在试探我吗” 惠娘被说中心事,脸面有些挂不住,情不自禁避开沈溪的目光。 显然随安和东喜没到着急嫁人的地步,不过她想“逼”一下,让沈溪尽快做出决定,其实本心未必舍得把二女送走。 沈溪感到自己对惠娘有些咄咄逼人,哪怕惠娘真有试探他想法的意思,也并非坏事,毕竟惠娘是真心实意为他考虑。 沈溪叹道“那俩丫头生活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没必要这么快便嫁出去倒不是说我想为自己留着,只是希望她们未来有个好归宿” “都是贱籍,就算从良,哪里有什么好归宿”惠娘担心地道,“就算多给嫁妆,难道还能当成千金大小姐嫁出去吗” 沈溪道“未必嫁到大户人家,只要男方真心实意对待她们就好老汀州商会的伙计中,就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也不看看那些老伙计都什么年岁了,难道随安和东喜过去为人当妾就算有合适的人选,妾身也不打算这么做,还是跟闽地那些老人拉开一些距离好,免得牵扯太深。” 沈溪感觉惠娘态度坚决,要跟过往一刀两断,跟汀州商会不再有任何牵扯。 沈溪跟惠娘讨论随安、东喜的归宿,旁边李衿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之前宋当家在江南做了笔大买卖,老爷应该知道吧” 沈溪皱眉“什么大买卖” 李衿突然缄口,用迟疑的目光望向惠娘。 惠娘语气平淡“老六的买卖越做越大,妾身怕老爷压不住他。” “哦。” 沈溪这才意识到惠娘和李衿说的是什么。 宋小城掌管着车马帮,在南方势力很大,却一直没得沈溪重用,眼看以前那些不如自己的老弟兄,诸如马九、朱鸿等人,一个个要么随军有了功名爵禄,要么在官府做事,端上铁饭碗,萌及子孙,宋小城自然无比眼红。 跟别人不同,宋小城有钱有势,汀州商会弟兄一半都跟着宋小城,这几年仰仗沈溪在朝中快速崛起,跟地方官府勾连越来越深,生意也越做越大,手下弟兄上万人,已经成长为不可忽视的力量。 惠娘见沈溪不太想提宋小城之事,皱眉道“老爷到底怎么想的小六已尾大不掉,老爷依然将他留在地方,难道不该带回去好好调教一番” 沈溪道“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买卖除了他,换谁更合适” 惠娘道“若老爷实在定不下,就由妾身来执行家法好了。” “姐姐” 李衿不赞同惠娘冒险,不由出言提醒,毕竟惠娘自己也说了要跟汀州商会那些老人划清界限。 惠娘没好气道“老爷迟迟不做决定,留宋老六在南方,迟早会成为祸患老爷现在能驾驭得了他,但以后谁敢保证别人给他面子,是看在老爷的份儿上,他要是出了事,别人绝对会把这笔帐记到老爷头上。” 沈溪见惠娘倔强脾气又上来了,苦笑着道“宋小城的事,我回头会妥善处理” “嗯。” 惠娘意识到自己态度有些过了,低下头,“老爷应快刀斩乱麻,尽快把事情解决,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沈溪当晚在惠娘处过夜。 唐寅到来后,城里政务有人帮忙处理,沈溪无需牵挂案牍之事。 在惠娘处过夜有一种家的温馨,不过他还是有些想念正在回京途中的家人。 “老爷几时走” 惠娘一觉醒来,见沈溪伏在桌前书写,不由下床,拿了件衣服过来给沈溪披上。 沈溪握紧惠娘的手,轻叹“早走晚走其实一样,回去后还得跟陛下解释一些事,避免产生误会。” 惠娘问道“老爷在海外的领地建设得如何了” “还行吧” 沈溪答道“毕竟这些年投了不少钱进去,这次南下,大量土著来投,加上前几年移民,基本上那座岛已为华夏所有。我之所以迟迟不处理宋小城,也在于他得帮我迁移灾民前往吕宋,还有吕宋岛上的土特产,也需要他来销售。现在我很担心陛下知道后,会怀疑我有不臣之心,届时君臣间会平添许多猜忌。” 惠娘想了想,道“其实老爷根本不必做这些,回到朝中安心当阁老,权倾朝野自不在话下何必自找麻烦呢” 沈溪道“我跟你说啊,其实我并不想留在大明当官这个官不好当” “老爷” 惠娘用惊讶的目光望着沈溪。 沈溪叹道“我老早就有出走海外的想法,其实大海彼岸,有更广阔的天地等着我,这样我们就可以免去世俗之人的看法,到那时根本不需要避讳旁人异样的目光,你可以轻松融入沈家,这样不好吗” 惠娘避开沈溪的目光,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背对沈溪“老爷千万别有如此想法,妾身现在过得很好。” 沈溪道“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相认,一辈子生活在痛苦中,这样真的好吗其实这次我就想一走了之,带着你,带着沈家上下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割舍不下,不是权力地位,而是我在大明尚未完成的使命。” 惠娘望着沈溪,摇头道“老爷位高权重,不安安心心在朝中做一个权臣,却要流落海外当个野人,赤手空拳打造一片天地这是老爷希望过的生活” “呵呵。” 面对惠娘的问题,沈溪只有苦笑的份儿。 因为很多事,连沈溪自己都没想好。 这次南下他基本搞清楚洋流方向,再结合从佛郎机人那里获取的水文资料,随时都可以带着船队离开大明,到美洲或者大洋洲发展。 他可以建立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国家,按照他想要的方式发展,推动科学技术进步,但又知道这太过理想化。 好像只有改变大明,促进华夏社会整体进步,才算完成使命,其他都不算。 沈溪跟惠娘会面后,准备动身回京。 此时沈溪提唐寅留守江南的奏请终于得到答复,朱厚照表示同意,颁旨将唐寅任命为南京兵部左侍郎,以钦差的身份督管江南军政,完成之前沈溪撤下徐俌后尚未完成的改革。 徐俌和魏彬前途未卜,南京兵部尚书王佐告老还乡,唐寅实际上是履尚书职,为改革扫清了绊脚石。 唐寅跟沈溪很快都要启程,一个赴南京,一个去京城。 临行前,唐寅前来请示,让沈溪“指点”他此行该如何施政,毕竟此番去南京是沈溪一手促成。 简单的践行宴上,沈溪给唐寅倒了一杯酒,道“伯虎兄要怎么做,不必来问我,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独自完成决策。” 唐寅急道“这怎么行在下就怕把事情弄糟。” 沈溪笑着摇摇头,用鼓励的口吻道“若是两年前伯虎兄说这话,在下虽然嘴上不认同,但心中确实抱怀疑态度。但到今日,伯虎兄能力已足够,唯一欠缺的只有自信伯虎兄可以大刀阔斧地完成改革,再大的困难,也相信你能处理好。” 沈溪对唐寅的评价非常中肯,唐寅能够理解,换作几年前,他对自己丁点儿自信都没有,但跟在沈溪身边连续磨练后,他仅仅是心中没底,却也跃跃欲试,觉得自己其实就差了一点火候。 二人喝了几杯,唐寅不由提及过去几年跟沈溪走南闯北的经历,沈溪突然正色道“以前在战场,跟敌人面对面地厮杀,直观而残酷。官场交锋其实远比战场更加复杂,敌人更加隐秘,出手也更狠辣,往往不遗余力,许多时候你甚至不知道得罪了谁就落马了” 唐寅眨眨眼,试探地问道“却不知在下到南京后,最该提防之人是谁” 沈溪笑着反问“你说呢” “唉” 唐寅顿时很尴尬,叹息一声,道,“在下愚钝,官场历练几年,没做出成绩,之前平宁王之乱说是有功劳,却不过是走马观花,往江西走了一趟真正的功劳还是在隐身幕后运筹帷幄的沈尚书身上。” 沈溪道“伯虎兄何必妄自菲薄” 唐寅望着沈溪“其实在下还是希望得到一些指点,南京官场错综复杂,势力盘根错节,就怕在下去了后,难以全身而退。” 沈溪想了想,正色点头,算是同意唐寅的说法。 唐寅目光中多了几分期待,觉得沈溪应该会提点他两句。 但最后沈溪仅限于点头,拿起酒杯道“来,你我满饮此杯,祝伯虎兄就此鹏程万里,青云直上。” 唐寅顿时无语,到这会儿他终于明白,这次往南京真的要自力更生,沈溪一点都不打算提点,哪怕他在南京死于非命,也只能怪自己能力不足。 唐寅要去南京赴任,南京官场一片风平浪静。 对于那些官僚和统兵勋臣来说,他们最怕的不是唐寅,而是沈溪。 不但唐寅把自己当成沈溪的影子,就连江南官场也普遍如此认为,唐寅到南京在旁人看来就是沈溪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翌日一早,唐寅和沈溪来到新城北门,正要拱手作别,不想北边烟尘大作,大批马队前来,派人去查才知道是南京派来迎接的使者。 来使名叫李良玉,并非文臣,而是南京守备衙门指挥,乃六品武职,此行带了两百多骑,还有二十多辆满载的马车。 “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望两位大人笑纳。” 沈溪带唐寅去见李良玉,本来他可以一走了之,但想了想还是准备见见,为唐寅壮壮声色。 跟在沈溪身后的唐寅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沈溪昨日没提点他,今天却带他来见南京派来的使者,用意何在实在琢磨不清。 沈溪笑道“李将军有礼了这心意可不小,岂是你一人能提供都有谁,礼单上列清楚了吗” 李良玉未料沈溪如此直接,不过以他的身份,跟沈溪见面已不属于“高攀”,简直是高山仰止,当下赶紧把怀中的册子拿出,呈递给沈溪“沈大人明鉴,南京各位大人为您准备了厚礼,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当然还有唐大人的,下官不过是来为两位大人引路” 唐寅很清楚沈溪不喜欢官场送礼这一套,道“沈尚书要回京师,不会去南京。” 李良玉笑道“途经南京也好啊之前沈大人不就去过一次不过那次沈大人走得急,南京各位大人未曾好生款待这次回京师时间应该不是很赶,想来再去一趟也未尝不可” 沈溪脸上挂着笑容,看了看唐寅,似乎在暗示什么。 唐寅心里直打鼓,暗忖“沈之厚此举,不会是敲山震虎,让我知道官场险恶,敬酒、罚酒并存吧” 沈溪很快回过头,笑道“你非本官,怎知时间不赶陛下定了期限,本官的确没闲暇前往南京,请李将军帮忙带句话,就说他们的好意本官心领了,实在是君命难违啊不过唐侍郎此番却要往南京赴任,不如请李将军一路护送” “这” 李良玉愣住了,他背负的任务主要还是请沈溪前往南京一叙,唐寅只是附带。 唐寅道“怎么,李将军不想遵命行事” 沈溪闻言不由又在笑,这笑容再次让唐寅心里发毛,“沈之厚怎么突然成了笑面虎他这笑意到底代表了什么” 沈溪在笑,不过是觉得唐寅有了官威,学会以势压人了。 李良玉则赶紧道“唐大人前往南京,下官自会倾力护送。” “那就走吧。” 唐寅不想跟李良玉多废话,看了沈溪一眼,又情不自禁道,“这所谓的心意,劳烦李将军带走,沈尚书为官清明,朝野尽知你这么当面送礼,是想坏沈尚书清名吗” “下官绝无此意。”李良玉急忙解释。 唐寅严肃地道“那就是了,把东西收好,谁家的还到谁家。沈尚书,在下如此安排没问题吧” 沈溪笑着点头“如此正合本官心意。” 唐寅跟着点头,又望着李良玉“事不宜迟,赶紧出发吧,在下不想耽搁行程,毕竟皇命在身沈尚书,在下这就上路了,后会有期。” 沈溪微笑拱手“一路保重。” 正文 第二六三五章 裂隙加深 沈溪再次从江南回京。 对于京城官场来说,这不算稀奇事,毕竟沈溪位高权重,他要做什么,下边的人根本无从反对。 连以前一向跟沈溪唱反调的谢迁都妥协让位,杨廷和也被皇帝赶出朝堂,朝廷已建立起以沈溪为中心的新领导层,皇帝接下来要栽培亲信,谁都有上位的机会,朝中文武大规模变动已迫在眉睫。 沈溪北上途中,第一个来见之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钱宁。 这次钱宁是特意来护送沈溪回京城本来他南下是为找寻沈溪与其家眷,此番见到人非常激动,几乎都快哭出来了。 “向沈大人请安。” 钱宁单膝跪地,向沈溪行礼,此时沈溪尚在马背上。 驿馆大门外,沈溪翻身下马,走到钱宁跟前,“钱指挥使如此见外作何起来说话吧。” “是,是。”钱宁笑盈盈应着,起身再次向沈溪施礼,然后陪同沈溪一起进入驿馆,此时驿馆内外正有大批侍卫搬东西,却并非出自沈溪的安排,而是钱宁先一步来此处为沈溪布置住处。 钱宁一脸媚笑“小人来得匆忙,不及安排,只能临时收拾一二,为您换上紫檀桌椅,这样您也住得舒心些。” 沈溪皱眉“不过暂歇一晚罢了,作何如此费心费力” “这是小人的一片心意,不过是一些不值钱的东西餐饮方面小人找了本地最好的大厨,精心烹饪,小人知您在海上漂泊多时,恐无暇享用美食,特地找来厨子,一路追随大人北上,沿途伺候,所用食材一律都是提前半日采买,确保新鲜。” “这被褥是从苏杭那边运来的上好缎子,里面装的是蚕丝,绝对柔软,只是不知大人对美人的偏向,所以特找来几个暖被窝的丫头供挑选” 钱宁拿出以前巴结皇帝那一套,倾尽所能哄沈溪开心。 以前为朱厚照只需要找吃喝玩乐的东西便可,现在为讨好沈溪,钱宁不惜在生活品质上下苦功,也是因皇帝外出的衣食住行很难超过宫里的标准,再费神也讨不了好,而沈溪作为外臣,平时少有接触这些顶级的享受,可以在这方面做文章。 沈溪没有直接拒绝,笑道“钱指挥使可真会照顾人,这些东西花费不少银子吧” “不多,一文钱都没花。” 钱宁本来一口咬定,但马上意识到沈溪不那么容易糊弄,紧忙改口,“就算是出银子,也是小人自掏腰包,绝对不会牵扯到地方上的孝敬,而且保管消息不会外泄,更不会传到言官耳中。” 沈溪道“若被人知道本官北上途中如此铺张浪费,必会大肆参劾本来本官对这些享受的东西就没什么兴趣,为此冒险实在没必要。” “啊” 钱宁没料到自己如此“悉心安排”居然没换得沈溪垂青,不由有几分失望和惊惶,而他想到的便是沈溪是否会跟他最大的敌人,也就是江彬有来往,不需要他留在皇帝跟前当狗腿。 沈溪摆了摆手“桌椅什么的,送来就罢了,但仅限今日,厨子一概送走,从明日开始不得再如此安排,免得惹人非议。” 钱宁一听松了口气“都怪小人思虑不周,以后不会了,不让大人为难。赶紧来人,引大人上楼” 官驿二楼。 沈溪埋头书写,惠娘一身男装在旁,红袖添香。 惠娘望着周围奢华的摆设,不由感慨“钱宁可真会做事,若是老爷喜欢享受的话,倒是可以收此人到麾下听用。” 沈溪放下笔,抬头望着惠娘“听你这话里的意思,让我任用几个佞臣,就此安于逸乐” 惠娘道“不然老爷做官作何只是一心为国为民,就不想安然享受几天” 这问题,沈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开始思索,自己自从当官以来,都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好像对自己太过苛刻,有时候清闲下来,是有些觉得不值。 “唉” 沈溪轻叹,“若是能跟之前一样,当个闲散尚书,可随时称病在家,由谢阁老顶在朝中,倒不失为一桩美事。”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但老爷从未真正清闲下来,就算人闲,心也不会闲。” 沈溪苦笑,在这件事上,惠娘看得比谁都准。 惠娘道“钱宁此人,不是什么善茬,老爷用他太过冒险,他见异思迁惯了,老爷就这么相信他” 沈溪笑了笑“惠娘你有何好建议比如说将其赶走或者善加利用” “老爷做事,几时轮到妾身来指点” 惠娘横了沈溪一眼,“但若是要用,一定不能委以重任,想劝之从善比登天还难,除非老爷想利用他的卑下品性,在朝事上做点文章。” 沈溪笑而不语。 惠娘意识到自己失言,补救道“不过,此等事与妾身无关。” 沈溪笑道“不过闲话家常,惠娘何必在意这钱宁倒是个会做事之人,不过可惜他就是奸佞小人,一直在对大明政局走向产生影响,也在潜移默化中改变陛下,留他在身边,还是有点用处的。” “作何” 惠娘再次好奇地问道。 沈溪起身,正色道“如惠娘所言,正人君子不一定能解决所有难题,有时朝中就需要小人做事,来形成制衡。” 惠娘在名利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对于此等事看得很淡,权钱勾结她见多了,对清官也不如何看重,当即道“论起来,朝中没几个人比钱宁更恪尽职守,至少他会一门心思哄人开心朝中贪赃枉法的人多了去,谁是佞臣实在不好说。” “哈哈。” 沈溪笑道,“计较正邪忠奸根本没意义,既然钱宁跻身朝堂,就有他存在的道理,至少他现在能帮我做事。不是吗” 惠娘想了想,默默点头,放下手中砚台“时候不早,老爷该休息了,妾身告退。” 本来沈溪可以跟惠娘、李衿同住,但始终才跟钱宁会面,锦衣卫调查情报的能力还是很强的,有些事他需要避忌,毕竟钱宁并非完全受他掌控。 “早些歇息吧。” 沈溪道,“我处理完手头事务,也去睡。” 沈溪跟钱宁见面后,如常北上。 不过归途并非走运河,而是以陆路为主,以便加快速度。 钱宁一路都在琢磨如何讨沈溪开心,却屡屡受挫,这让他日益惶恐不安。但他没听说沈溪有跟江彬来往,稍微松了口气,却还是暗中派人调查江彬和沈溪的关系钱宁经历过多次宦海浮沉后已开始小心翼翼,对自己的靠山沈溪也不能完全放心。 不过一直到京师都平安无事。 沈溪进城后,马上去皇宫觐见朱厚照,却在午门外等了一个多时辰也没得传见。 朱厚照好像故意跟沈溪赌气,就在乾清宫睡觉,却不说几时见沈溪,这可急坏了朱厚照身边人。 连萧敬自己都出来见了沈溪两回,表明皇帝正在休息不得打扰,而小拧子和张永更是进进出出,时刻都在查看朱厚照是否醒来。 眼看日落西山,朱厚照这觉似还没有睡到头之意。 萧敬第三次出来,苦笑道“沈尚书不必等了,就算陛下醒了,大约也不会见。您的功劳会以诏书的形式诏告天下此番您大功在身,旅途劳顿,先回府歇着吧。” 沈溪点点头,他很清楚,既然萧敬出来这么说了,定不是他自己的主意,而是出自朱厚照授意,萧敬不过是转述罢了。 沈溪当然清楚朱厚照为何不见他,现在君臣间的关系已没有之前那么融洽。 “若陛下醒来,萧公公代为通报一声,就说在下来过。”沈溪拱手行礼,“时候的确不早,在下告辞。” 萧敬紧忙还礼“恭送沈尚书。” 沈溪离开皇宫后,萧敬松了口气,回去跟朱厚照见面,把几次见沈溪的情况跟皇帝说明。 朱厚照道“没事就行,见不见其实没多大差别。” 即便朱厚照心有怨气,也不会在萧敬面前表现出来,依然装出一副跟沈溪铁哥们儿的姿态,但其实隔阂早已产生,而且不是一天两天。 只是因沈溪失踪多时,让君臣间的裂隙更加明显。 萧敬道“陛下,那有关沈尚书入宫几时再允他前来” “等朕什么时候有时间再说吧。” 朱厚照顿了顿又道,“沈尚书总算回来了,以后朝中大小事情都有人解决,朕不用再为琐事烦心,该做点正事了。” 皇帝应该做什么,萧敬很清楚,但他不明白朱厚照口说所说正事是什么,他知道朱厚照想做的定不是治国安邦的事情,更可能是胡作非为之事。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这一觉睡得真好,晚上去宫市看戏,听曲,再听听新说本萧公公先回吧,你年岁不小,若处置朝事精力顶不住,朕不会为难你,非要将你钉在这位子上,让你不得闲。” 沈溪回到京城,没有见到皇帝的面,也没有去吏部和内阁述职,直接回了小院。 沈家家眷从山东出发,沿途欣赏风景,会比沈溪迟两天抵达京城,如此一来沈家家眷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差不多九个月,当然其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山东地界隐匿行迹。 沈溪到小院后,访客不请自来。 率先来的是兵部侍郎王守仁。 王守仁来跟沈溪问询一些有关西北军务,大概意思,是想让朱厚照将之前对宣府改革取消。 “宣府乃军事重镇,以稳定为主,实在不宜变动太大。”王守仁的话,也代表兵部意思,以王琼为首的兵部大员不太支持朱厚照一系列改革措施。 沈溪道“西北改革举措其实不多,又是陛下亲力亲为,怕是在下对此无能为力。” 王守仁道“之后兵部会上奏,请陛下撤回变动,不敢劳驾沈尚书。” 沈溪点了点头“兵部中事,伯安兄不必来问在下。不如以王尚书的意思为准。” “嗯。” 王守仁点了点头,抬头看着沈溪,目光中带着一抹异常,显然他不觉得沈溪卸掉兵部尚书职后,会彻底放弃对兵部事务的干预。 而后王守仁又闲聊几句便告辞离开。 这边王守仁刚走,李鐩匆忙而来。 李鐩到来时已入夜,他是从工部衙门开完会着急赶来的,坐下后气喘吁吁。 “天冷了,不知不觉又是一年。”李鐩一来不着急说及正事,更像是来跟沈溪唠家常。 沈溪给李鐩倒了杯热茶,李鐩拿起来一饮而尽,这才道“一年年下来,朝中事说有变化,其实还是老样子,倒是之厚你每年都能做出让朝野震动的大事呵,还是你日子过得更壮怀激烈些,或许是年轻人有拼劲吧。” 沈溪道“时器兄有什么事可以直说。” 李鐩笑了笑道“你这趟出去,文武百官提前都没获悉风声,你突然失踪,朝中对你非议声不少,后来知道是陛下派你去,但为何陛下又要着急派人去找你简直是匪夷所思啊” 沈溪知道,现在到了需要他给朝廷上下一个交待的时候,王守仁之前来不过是说及具体事务,而李鐩来更好像是代表朝廷跟他发问。 沈溪道“在下奉皇命出海,准备跟佛郎机人就重开商贸之事展开商议,谁知对方竟然跟海盗、倭寇勾连,准备偷袭大明京畿,逼迫朝廷开海在下亲率舰队,与佛郎机联军于大明近海厮杀,从北到南,战事不断,其中一度在海上遭遇大雾,迷失方向,是以无法跟陛下上奏。” “哦” 李鐩道,“那看来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朝野一群人瞎琢磨罢了。” 李鐩不想去计较沈溪所言是真是假,至于这个理由是否经得起推敲,不在他考虑范围内,他只需要得到沈溪的回答,回去能交差便可。 李鐩道“你莫怪为兄问你,实在是朝中质疑声太多听说你今日去面圣,未得召见” “嗯。” 沈溪点头,“时器兄消息倒是挺灵通的。” 李鐩轻轻摆手,把茶杯往旁边一放,道“朝廷什么样子你很清楚,但凡你在京城,于皇宫有丁点儿动静,外面也一清二楚现在你已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必须要有面对这一切的心理准备。” 沈溪没回答,他不觉得李鐩是来跟他“告密”的,哪怕李鐩跟他的关系再好,他也明白李鐩是正统文官,有自己的为人处世原则,不可能为了他而破坏这种原则。 李鐩站起身来“不过你要防备一些人,你半年没回来,京城局势发生变化,不是每个人都对你友好。” 沈溪道“时器兄在说谁” “哈哈。” 李鐩笑道,“不过是痴狂之人在你面前胡言乱语罢了我年岁不小,正想跟陛下提出请辞,回乡过几天安稳日子,安享晚年比什么都重要。之厚你且忙,我回去了,你旅途劳顿,有事改天再说。” 沈溪对于李鐩匆忙来去,有几分疑惑,但只是没有表露出来,让李鐩看到而已。 其实沈溪很清楚,李鐩并不是他自己想来,自己风尘仆仆回到京师,一直都在赶路,李鐩不过是替同僚打听一下情况,同时帮他解释一番。 “吃过晚饭再走不迟。”沈溪挽留。 李鐩笑道“不麻烦你了,我年纪大了牙口不好,还是回府吃更方便些近日我要在府上设宴,有时间的话你过来走走,一些年轻后辈早就想拜访你,可惜未得机会。” 。 正文 第二六三六章 博弈 沈溪很明白,自己身居高位后,最大的问题便在于身边人手不足。 以前他要刻意避免这些事,现在已不需要顾忌正统文官势力的打压,他可以随意栽培自己的班底,李鐩却比他更上心,帮他四处张罗。 沈溪回到京城次日,去内阁和吏部衙门走了一趟,把该见的人,该办的事基本办妥,然后手头就没什么要紧事了,就算他不在,内阁和吏部也不会出乱子,只是这半年来梁储和靳贵比较累罢了,皇帝现在依然没有增补内阁大学士的打算。 “要不,之厚你去跟陛下提一提,适当地增加内阁人手,不然票拟没法及时完成,又或者这边完成了陛下却不满意,老是打回来让内阁重新拟定,你看看这些” 梁储指了指左手边堆着的一摞奏疏,沈溪好奇地拿起一份看了看,疑惑地问道“不过是一些番邦奏请朝贡,还有地方遇灾申请朝廷赈济之事,这些几乎都有范本可供参考,怎么可能打回来重新拟定” 梁储有些无奈了“偏偏陛下就是打回来了若不赶紧完成,回头还会派人前来追问陛下最近对朝事关心多了许多,应该是对一些事情有了自己的看法,且不喜墨守成规希望之厚能挑起重担,毕竟你比别人都熟悉陛下的思路” 说到后来,梁储有些脸红,显然对于把事情推给刚刚回京的沈溪有些不好意思。 沈溪心道“这是否意味着陛下开始往明君发展了” 当下点了点头“尽力而为吧这些奏疏我拿回去好好研究一下,明天或者后天全部票拟完” “番邦使节已快到京城陛下连接待之人都未安排,之厚你看”梁储又想让沈溪主动担责。 当然以沈溪的身份,不可能再出任迎宾之类的职务,更多是让沈溪迅速决定接待官员的人选,并奏请朱厚照快速通过。 沈溪道“素来番邦纳贡,都有陈规可循,这种事在下就不参与了这些奏疏我先拿走,好好参详下” 沈溪不需要在内阁坐班,哪怕来一趟文渊阁,也不想待太久,更多是例行公事。 沈溪走后,梁储叹息着回到座位上。 这时靳贵从内屋出来,四下环顾一圈后问道“之厚走了” “嗯。” 梁储点了点头,神色间多有无奈,“他对于朝事,并不太热衷,却不知现在已是多事之秋。” 靳贵道“若不能请之厚上奏,不如以我们” 梁储打断靳贵的话,摇头道“陛下长久未开朝议,就算我等进言未必能被陛下获悉,如今能帮忙的人却不肯出手难” 靳贵也多有无奈,道“之厚到底只是在内阁挂职,不过是时常来走走出了事,还是要我们自己承担。” 紫禁城,永寿宫。 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趁着入宫向张太后问安时,大告沈溪的状。 这次张鹤龄终于被弟弟说服,现在他俩的府宅天天被人盯着,之前更是被朱厚照派出的御林军团团围住,张鹤龄意识到大势已去,想要东山再起或许真的要听弟弟的,需要“铤而走险”。 当然张鹤龄的铤而走险有一定限度,最重要的是不能惹怒皇帝侄儿,更不能有丝毫谋逆之举。 “姐姐,姓沈的小子借着公干的机会,出去不知干什么了,陛下从宣府匆匆赶回来就一直关注此事,姓沈的小子已是心腹大患,你应该想想办法,早点让他退下来。”张延龄见到张太后告完状,然后说出自己的看法。 张太后语气悠然“很多事情,哀家都管不着。” 张延龄急了“姐姐,你不管谁来管现在咱张家已落魄,姓沈的依然不肯放过我们兄弟,若摆明刀枪,正大光明地干,我们不惧怕谁,可有些人偏偏喜欢用阴招,利用陛下的宠幸做文章。” “嗯。” 张太后点头,却未置可否。 张延龄还想说点儿什么,却被兄长一把抓住,张鹤龄冲着他摇摇头,然后恭敬地道“太后娘娘,此番沈尚书和其家眷顺利回京,说明很多栽赃我们兄弟的事实乃子虚乌有姐姐就算现在难以借助陛下的力量打压此人,也应该从其他方面着手,避免有人坐大。” 张太后叹道“很多事,说来容易做起难,你兄弟俩又何尝让哀家省过心” 张延龄急了“怎就不省心了小弟我做事从来都是考虑后果的,这次谁都没乱来,大哥也一样,只有沈之厚暗中搞鬼。姐姐,你不要轻视自己在朝中的影响力,大明以仁孝治国,陛下就算贵为天子,也得听你的话” “如今陛下不问事,您就该出来顶着,只有您站到前台,我们张家才有出头之日,不然以后都要被沈家压在下面。” 张太后对于执掌朝政还是有兴趣的,但她却怕跟儿子交恶,导致母子关系破裂,一时进退维谷。 送走两个弟弟,张太后沉思良久,让李兴给沈溪送去一份“礼物”。 说是礼,价值却不高,多为宫中常用之物,张太后以赏赐功臣的名义送到沈溪府上。 沈溪当天休沐,等候下午家眷回府,吃过午饭他就会出城迎接。 领了懿旨,沈溪陪着李兴一起进到正堂,李兴笑道“沈大人,您可真是好福气,以前没那个大臣得太后赏赐,说明太后看重你呢” 沈溪淡淡一笑“都是宫中御用之物,平常百姓哪敢随便用平日还得供着” 李兴嘿嘿笑了两声,却没否认。 沈溪再道“李公公不在司礼监做事,几时沦落到要给人送东西的地步现在司礼监很闲吗” 李兴紧忙解释“事实并非如此,司礼监忙得很,每日都有数不清的奏疏需要朱批,重要的还要汇报到陛下跟前不过现在监内有萧公公和张公公坐镇,在下只是做点打杂的小事,太后娘娘的吩咐比旁的事要来得重要,自然要亲自走一趟。” “嗯。” 沈溪笑了笑,未加评价。 李兴凑上前,小声问道“沈大人,太后娘娘给您送礼的意思,您可明白” “明白什么” 沈溪反问道。 李兴一怔“到底是太后娘娘的一片心意,赏赐功臣,您不打算说点儿什么照理说您应该进宫去谢恩,太后娘娘的意思,希望你以后有时间经常到宫里走动走动。” 这话入耳,沈溪顿时明白张太后的用意。 张太后现在想将他收揽成“自己人”,所以特意抛出橄榄枝,看看他接不接招。 沈溪心道“以前谢迁和杨廷和经常去见张太后,被张太后耳提面命,二人在朝中很多事上都会给张太后面子,甚至在张家有危难时出面相帮张太后这是想让我接谢迁的班哪” 沈溪明白张太后的用意,却没说破,故意惊讶地问道“在下一介外臣,怎能随便入宫闱禁地” 李兴道“以您的身份,进宫有何难而且您并非入宫面圣,只要去了,自会有人跟太后娘娘通禀,太后娘娘一道懿旨下来,您便能进内帷,无须得到谁的准允。” “呵呵。” 沈溪笑而不语。 李兴是聪明人,明白张太后跟沈溪间的隔阂,道“在下是代太后娘娘递个话,哪怕您入宫去看看皇后娘娘也可以啊陛下之前不是准允您随时去见么在下这就告辞,得赶回去复命。” “嗯。” 沈溪站起身,做出恭送的姿势。 李兴道“沈大人不入宫谢恩也罢,不过您真的不打算跟太后娘娘说点儿什么吗” 沈溪笑道“在下感谢太后娘娘恩赐,不过碍于朝中规矩,在下只能在这里遥祝她老人家万寿无疆。” “嘿,沈大人真会言笑,要恭祝,还是入宫当面说比较诚心也罢,在下会把您的话转达给太后娘娘,您请回在下走了。” 李兴一阵无趣,在沈溪相送下出了沈府大门。 张太后拿沈溪没办法,便在其他方面动脑筋。 张太后现在要做的,并非真的想把沈溪招揽过去,而是逐步瓦解朱厚照跟沈溪间的“联盟”,让沈溪失去皇帝的信任。 这在张太后看来,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果不其然,张太后派人送礼后,朱厚照很快得知消息,当即大发雷霆,显然他对于张太后的举动并不认同。 “妇道人家,身居禁宫内苑,居然给大臣送礼成何体统”朱厚照怒气冲冲道。 来告知朱厚照此事的人正是张永。 毕竟张永提督东厂,张太后的一举一动都为朱厚照留意,张永随时随地都在找机会表现自己。 张永道“陛下,以老奴所知,两位国舅入宫后,太后娘娘才做此决定,派去送礼的乃司礼监秉笔李兴李公公。” “他怎么没来” 朱厚照冷声喝问。 张永低下头“李公公并不知道老奴要来通禀陛下。” 朱厚照气息浓重,盛怒未消,开始琢磨如何对付他那两个舅舅。 张永见朱厚照迟迟不言,当即请示“陛下,是否传召李公公”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叫他来作何太后交待他办事,他能回绝不成太后明显要跟沈尚书攀关系,想让沈尚书跟谢老头一样,有事就去跟她请示如此一来,她就好遥控朝政。” 张永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弄巧成拙,本想坑李兴一把,现在却导致朱厚照对张太后及张家人更加愤恨。 当太监的,始终要为太后和皇帝母子间的感情考虑,哪怕想利用这件事做文章,也不敢太过火,否则会殃及池鱼。 朱厚照自言自语道“不行,不能让她奸计得逞,沈尚书若被她拉拢,以后岂非她就是太上皇了历史上有太上皇的皇帝,下场通常都不太好,比如唐中宗李显,还有便是宋钦宗赵恒,几乎都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 张永试探地说道“陛下,事情并未到如此境地,不过是送了点东西,乃是皇家的恩赐。” 朱厚照怒道“朕的臣子,需要宫里的妇道人家去送礼拉拢若是皇后给的,朕自然不会有意见,但太后嘛嗯,朕决定了,朕也要赏赐沈尚书,你们说朕赏赐什么好” 朱厚照说“你们”,但在场能答话的除了张永外只有小拧子,小拧子却不想牵扯进这件事里,最后回答问题的只能是张永。 张永心中别提有多别扭了,战战兢兢地道“陛下,要不赏赐田地或者美宅,又或是黄金珠宝等等” 朱厚照皱眉“沈尚书缺钱花吗给这些,能体现出朕的诚意朕记得以前父皇在世的时候,给刘少傅他们送的是蟒衣,对,就送蟒衣,这样还能节省点儿银子呢。” 这话说出口,张永和小拧子都傻眼了,朱厚照送礼现在都需要考虑“节省”的问题了 朱厚照道“马上让御用监的人准备一件适合沈尚书身材的蟒衣,再由张公公亲自送过府去,时间要快,不得有任何耽搁。以后太后再有什么动作,一定要第一时间告知朕,朕不信有人比朕还会收买人” 朱厚照气愤归气愤,但对张太后无可奈何。 到底是他老娘,是他心中过不去的坎,朱厚照只能用这种方式“敲山震虎”,说白了就是警告张太后,你送礼的事朕已知晓,朕会自己赏赐大臣,不用你来操心,朕送去的东西比你实在多了,赏赐蟒衣那可是天大的恩赐,是要载进史册的。 在朱厚照催促下,张永当天便把御赐蟒衣送到沈溪府上。 沈溪却不想接受。 自从弘治十五年明孝宗朱佑樘赏赐内阁三位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蟒衣后,这么多年了,前后两任皇帝再未有赏赐蟒衣的举动,今日正德皇帝只赏沈溪而不赏他人,明摆着把沈溪当作超脱于其他朝臣的存在。 皇帝如此“礼遇”,他回京后却连面都没见上,显然不能让沈溪心安,这更像是朱厚照跟张太后之间的一次博弈。 沈溪道“如此贵重之物,在下如何能接受” 张永无奈地道“沈大人,这是陛下的恩宠,旁人只有羡慕的份儿您莫不是不想接受” 沈溪摇头“但凡赏赐,都该有规矩,这算怎么个说法” “呵呵。” 张永笑道,“赏都赏了,还要何说法这是陛下对您过去几年功勋的奖赏,旁人没有也是因旁人功劳没您大不是” 沈溪道“那功劳大小,如何界定难道只有领兵之人有功勋,而在朝兢兢业业之人就没功劳” 张永听到这里只能苦笑,转而劝说“沈大人,很多事其实您明白其中缘由,不需点破吧陛下赏都赏了,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如太后娘娘的恩赐一样,您只管收着,这是陛下和太后对您的赏识,若您不接下,反倒让两位贵人为难。” 沈溪脸色阴沉,却不再跟张永说什么。 张永生怕沈溪提出要入宫跟朱厚照死谏等言论,他现在只想早些抽身事外,连忙道“沈大人,您才跟家人团聚,咱家便不多叨扰了,告辞告辞。” 说完逃命一般离开。 这边张永刚走,沈溪让人将蟒衣送到书房,却没有往显眼的地方挂,照理说这种恩赐他应该去皇宫谢恩,但朱厚照没这么安排,他也就不打算这么做。 “相公,这是何物为何这官服,跟平时的不同”谢韵儿从内院出来,见下人举着的金灿灿的蟒衣,不由问道。 沈溪不想去跟谢韵儿解释太多,道“陛下的恩赐,太过显眼,暂时不会穿。” 谢韵儿点头,目光一直落在蟒衣上,最后跟沈溪一起进了书房,却见沈溪愁容不展,于是问道“相公莫不是有烦心事妾身在此会打扰吗” 沈溪没有让谢韵儿离开,道“本来今天因为你们回来,我心情很好,却因太后和陛下接连前来送礼,让我陷入苦恼境地对于外间事我有的是办法解决,唯独对于宫内纷争,鞭长莫及啊” 正文 第2634章 废后? 朱厚照赏赐给沈溪的蟒衣,是朝廷文武大员中唯一的一件,哪怕首辅大学士梁储都没有,如此也体现出沈溪在朝中显赫的地位。 沈溪却没有太把这个当回事,他尽量想保持低调,但奈何皇帝这一举动在朝中太过碍眼,他就算想保持低调也低调不起来。 外间开始对此议论纷纷,不过没人敢在沈溪面前说三道四。 沈溪回朝后,一切如旧。 吏部和内阁的事他兼着,旁的事却不多问,朱厚照仍旧是以前那种撒手不管朝政的态度,只是因为现任司礼监掌印萧敬能力太强,再有梁储、靳贵和沈溪通力合作,朝廷事务才显得井井有条。 此时已快到腊月,天气骤然变得寒冷起来,北方接连下了几日暴雪,进京的道路因积雪而中断。 朱厚照终于在冬月二十七这天想起举行一次朝议。 说是朝议,倒不如说是简单的君臣会面,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和侍郎、左右都御史、通政使和五寺正卿都得传召,提前一天宫里便派人到各官衙打过招呼。 因朝廷上下对朱厚照此番开朝议的目的不甚明了,头天晚上,杨一清和王琼到沈国公府拜访沈溪,三人在书房相见。 二人来找沈溪的目的很简单,就是问清楚正德皇帝的用意。 等了解对方来意,沈溪无奈摊手:“明日之事,我跟大家一样茫然……我也是入夜后才得知消息,宫里派人来传话,具体陛下要商议何,全不知情……或许只是一次例行的君臣会面吧。” 王琼到底刚入朝,跟沈溪对话时显得很拘谨。杨一清则神情自若:“之前陛下往宣府一趟,做了不少准备,似要在宣府长期设置行宫定……之厚你是否觉得,陛下有可能会在年前前往宣府?” 沈溪凝视杨一清,心道:“他观察倒是挺仔细。” “有这个可能,但问题是现在外边雪很大,居庸关内外道路难行,而且越往北走越寒冷……哪怕陛下要去,也未必非要在此时动身,春暖花开时节去不是更好?”沈溪道。 杨一清看了王琼一眼,试探地问道:“草原上鞑靼人动向如何?若年底前西北遭遇战事,陛下或有心往宣府一行……” “哦!?” 沈溪诧异地望向王琼,“西北边关有动静吗?” 王琼是兵部尚书,现在西北边防情况他最清楚,当即摇头:“只是偶尔有小股骑兵袭扰,跟往常年并无异样,不足以令陛下做出改变。” 杨一清道:“听说……辽东现在不太平……” 沈溪笑了笑:“听应宁兄的意思,天下到处都不太平,难道陛下什么事情都要理会?陛下往宣府,只是一时任性为之,不会形成常态……真有事的话,等明日入宫面圣后再谈吧,此时多说无益。” 杨一清叹息:“就怕明日朝议时,陛下突然抛出事情来,猝不及防下,很多事我等臣子不好招架。” 沈溪看这情形,便知王琼是被杨一清硬拉来的,当即道:“若陛下真提出什么让人难以接受之事,大不了我等同僚一起劝谏……谢阁老离开后,陛下尚未举行过朝议,若真有叛经离道之举,我等需拿出谢老犯言直谏的态度,不然的话,将来陛下在朝事上会更加任性。” 沈溪对朱厚照的评价,并没避忌其贪玩好耍的脾性,直话直说,甚至带有几分不敬。 杨一清最怕的就是作为文臣之首的沈溪在很多事上完全顺着皇帝的意思,毕竟现在朝中能跟朱厚照直接对话的人太少,以前谢迁哪怕顶着被降罪的风险,也会苦劝,跟朱厚照针锋相对。 杨一清非常担心谢迁和杨廷和退下后,朝堂上少了跟皇帝顽劣本性对抗的氛围。 沈溪说出这话,其实也算是一种表态,无论现在谁在朝,都必须得拿出文官铁骨铮铮的姿态,不能任由皇帝胡来。 杨一清重重点了点头,不过并未多言,旁边王琼则带着关切之色:“此番陛下只将文臣传召入宫,都督府那边无人传召,之厚可晓因由?” 沈溪摇摇头。 虽然他隐约知道些内情,但在杨一清和王琼面前却不想表露,淡淡一笑:“等明日面圣后,一切便见分晓。” …… …… 王琼和杨一清离开国公府。 二人没有回家,而是往长安街而去。 六部尚书在长安街都有自己的别院,以作为轮值时休息之所,二人知来日一早便要入宫,便不打算回府。 做官做到王琼和杨一清这个份儿上,家庭观念已很淡薄,经常是几天半月不回家,家里有什么事只能靠人传话。 二人各自下了轿子,正要作别,王琼突然问道:“应宁,你觉得之厚是知晓,还是故作姿态?” 杨一清反问:“他有何理由隐瞒?” 王琼想了想,觉得杨一清言之有理,但还是心存狐疑,嘀咕道:“难道之厚对此真的懵然不知?” 杨一清耳朵尖,闻言道:“不是听说之厚回到京师后,入宫面圣却未得陛下召见?看来很多事,他也无可奈何,若我等总给他压力的话,会让他左右为难……他毕竟不是谢阁老。” “哦?” 王琼对杨一清的言论稍感意外。 杨一清对沈溪还算有比较正面的评价,王琼略微考虑,实在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杨一清摆摆手:“如他所言,还是等面圣后,知道具体是何事再说吧。不过以目前的状况看,陛下若没要紧事,不可能传见我等……此事很有可能跟之厚有关。” “嗯。” 王琼再度点头,他不想说太多,毕竟在京师官场他还算是个“新人”。 新人当然要有新人的样子,有事多请教旁人,自己尽可能少发表意见。 …… …… 有关皇帝召见之事,不但受传召之人私下打探情况,连宫里众多执事也在暗中议论纷纷。 张永先去见了小拧子,本想问清楚状况,却见不到人,无奈之下只能连夜去找萧敬,二人在宫外萧敬私邸相见。 “……你不该来见我啊。” 萧敬上来第一句,就是对张永埋怨。 张永道:“咱家也知来见萧公公不合时宜,但明日之事透着一抹蹊跷,若不提前问清楚,心里不踏实,今夜恐无法入眠。” 萧敬没好气地道:“咱都在宫里做事,怎会关心朝会时出不出问题?君臣会面,再平常不过了。” “嗯?” 张永目光中多了几分奇怪的光芒,凑近低声问道,“那便是说,萧公公您其实知道一些内幕?” 萧敬摇摇头:“就算知晓,也不能说,这是规矩,何况陛下心中所想岂是我等奴婢所能揣测?不过可以稍微提点一下,事情或许跟北边有关……你心中有个准备便可,明日诸位大臣入宫时,尽可能不言语。” 张永眯眼:“萧公公可真会卖关子。” 萧敬板起脸来:“你要知道,司礼监不比往常,先帝那会儿,司礼监诸宦哪怕不是人人有权,也能对朝中形成制衡,你看看现在,除了誊录票拟外,我等还能做何?若不认清现状,非要把某些事计较出个子丑寅卯,最后害得只能是自己。” 张永没料到萧敬会拿出“明哲保身”的态度,暗忖:“虽然说年纪大了,但萧公公何至于胆小如此?难道是怕了沈之厚?”当即问道:“萧公公在担心谁?” 萧敬摇头:“谁都不担心,不过是有些感慨罢了……另外,你最好少跟小拧子走动,别以为你们间的事情旁人不知!”到最后居然警告起张永来。 张永心里不由生出几分厌烦,虽然他表面上很给萧敬面子,但始终对萧敬抢走本该属于他的司礼监掌印之位耿耿于怀,甚至带着几分嫉恨。 张永站起来,当即便要离开,嘴上冷言冷语:“萧公公不肯释疑,咱家不勉强,但这里要提醒萧公公一句,司礼监确实跟往常不同,萧公公现在跟谁走得近,也不是什么秘密,外人清楚得很……” “哦对了,张苑张公公之前派人到京师来活动,好像对被外放非常遗憾,同时对回京似乎充满信心……您说这是为何?” 萧敬指着张永:“你此话何意?” 张永笑道:“不过是想跟萧公公探讨一番……若萧公公不知,咱家如何能乱说话?走了走了,明日一早便要入宫……不过以陛下的脾性,怕是临近午时朝会才会举行。萧公公不必相送,咱家没老到走不动,自行出府没有任何问题。哈哈。” 到最后,张永简直是在讽刺,既是对萧敬教训他的还击,又是在警告萧敬别以为是顾命大臣就能踩着他。 萧敬愤怒至极,但他很清楚现在朝廷内官体系早不复弘治朝的情况,派系分明,他萧敬离开几年,其实已很难再融进来,别人也难以投靠他,因为都知道以他的年岁干不了几年,反倒是张永这样的年轻新贵握有主动权。 “真是不可理喻。” 萧敬在张永走后才抱怨,“难怪陛下会重新启用我,此獠太过跋扈!以为巴结上沈国公,就能在朝堂呼风唤雨?但太监始终是太监,皇室家奴罢了,朝事最好莫要掺和太深,他在朝多年怎会不明白这道理?” …… …… 冬月二十七,临近中午时分,一众朝官由午门往乾清宫而去。 在前引路的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张永,而前来传话的则是小拧子。 文官中,最受人瞩目的自然是沈溪,不过沈溪保持一贯的低调,跟梁储和靳贵走在一块儿,显示出内阁大学士间的团结。今天他没有穿蟒衣,只是一身普通文官袍服,所以并不显眼。 此时大雪已停,宫内积雪虽未完全扫除干净,但宫女和太监也将主要道路清理出来,宫殿的屋瓦上依然银装素裹,阳光照射下显得极其耀眼,诸殿堂前林立着御林军侍卫,不时还有手持刀枪的巡逻队伍经过。 一行人并未趋步而行,毕竟道路湿滑,沈溪走在其中,凝眉想着心事。 乾清宫外,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早已等候在那儿,却没见李兴的身影。 见众多官员前来,萧敬迎上,跟众人行礼……他没有特别跟沈溪打招呼,而是直接与内阁首辅梁储对话。 “梁中堂,陛下已在内恭候多时,您先与阁臣及六部尚书入内觐见。”萧敬道。 梁储一时没明白过来,毕竟在场并非只有内阁大学士与六部尚书,还有各部侍郎以及左右都御史和寺司正卿等人。 不过皇帝既然已经吩咐下来,就不会给人商量的余地,照理官员们只能遵命行事,但梁储还是先用征询的目光望了沈溪一眼,大概是留给沈溪提出质疑的时间,不过沈溪却沉默不言。 简单沟通后,大队伍留在乾清宫门前,六部尚书和内阁大学士进内觐见,一共不过七人。 进内后,却见朱厚照坐在御座上打哈欠,一脸昏昏欲睡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恭候多时。 “臣等参见陛下。” 因为并非大朝会,几人面圣不需下跪,躬身行礼便可。 朱厚照从不在意繁文缛节,不耐烦地一摆手:“不必多礼,诸位卿家平身说话。” 几人站定,本来不该在此时抬头去看皇帝,却因大臣们已长时间未有面圣机会,此时都情不自禁抬头看一眼,至少要知道皇帝气色如何,以便对接下来的会面有个大致的预判。 朱厚照没有留心这些细节,直接道:“朕召见诸位卿家,所为两件事,第一件事朕准备前往宣府,而后半年到一年时间,朕不打算回京师来。京城事务就交给诸位处理了。” 这话说出来,并不让在场人等感觉意外,之前也有人猜到,可能朱厚照又想去宣府玩。 梁储道:“陛下,如今大雪封城,西北狄夷骚扰不断,您实在不宜冒险离开京城。” 朱厚照道:“朕就是为狄夷犯边之事而恼怒,想亲自去督战,这京城有诸位卿家,朕有何可担心的?朕走后,天下苍生福祉就交托给诸位了。” 这话说出来,有种交代后事的意思,在场人听起来都有些别扭。 朱厚照似怕有人跳出来反对,又道:“朕主意已定,你们不必相劝,若真有事,可以以快马通传宣府,朕一样可以把事解决。” 在场人不由往沈溪身上看,大家心里都在琢磨一个问题:“之前陛下让沈之厚监国,结果沈之厚却闹失踪,陛下不得不从宣府火速赶回……此番陛下又要往宣府,怎不再提监国之事?这是跟沈之厚产生嫌隙了?” 朱厚照好像忘了有监国这么回事,继续道:“第二件事,朕准备废后。” “啊?” 在场之人惊讶无比。 本来这是皇家私事,但因涉及国本,皇帝跟皇后的夫妻之事就成为涉及国家和朝堂稳定的大事。 众人惊讶不已,因为朱厚照有两位皇后,大家都在想,皇帝到底是准备废哪位皇后? 梁储紧忙道:“陛下,事关重大,需从长计议。” 杨一清直接出列,道:“陛下切勿如此,皇后乃一国之母,在未有过错之下,绝不能轻言废弃。” 朱厚照道:“朕有两位皇后,难道你们不觉得有何不妥?” 在场之人不再言语,他们当然觉得不妥,但事情既然已发生,就必须正视,在心底其实已默认两宫并存的局面。 朱厚照继续道:“当初有不少人劝谏,让朕放弃立两位皇后,朕也是如此想的,皇后乃一国之母,一人都不可能同时拥有两位亲生母亲,怎能让国家有两位国母?朕跟夏氏女本来夫妻感情就淡薄,所以朕准备将她送出宫门……” 如此一来,在场所有人只有干瞪眼的份。 这个皇帝做事实在不靠谱,立两位皇后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废后,废后不是打入冷宫,而是送出宫门,意思是曾经的皇后可以另嫁他人? “陛下,万万不可!” 仍旧是梁储在进言,他作为内阁首辅,此时除了他之外旁人都不好插话,哪怕是礼部尚书也要靠边站。 朱厚照道:“此事朕没完全定下来……至于这中间有何规矩可循,得由礼部来定……傅尚书以为呢?” 礼部尚书傅珪虽然为人木讷,但在涉及道统礼法的事情上却丝毫不退让,本来他不打算发言,但现在被皇帝追问,旗帜鲜明地提出反对:“陛下,就算是废,也当废西后,凡百姓中结发夫妻不得休弃,况圣上乎?” 这话明摆着同时得罪朱厚照和沈溪,但人们却挑不出毛病来。 毕竟西皇后是朱厚照“增加”的,不合规矩,就算朱厚照要废后也该先拿沈家小女开刀。 这话当即把朱厚照惹恼了,怒斥道:“皇后是朕的,朕要立谁废谁,还要听你们的意见不成?沈尚书,你觉得呢?” 或许是沈溪一直不说话,让朱厚照很不满,又或许是朱厚照觉得在这件事上沈溪理应站在他这边,所以才会向沈溪发问,想用沈溪的威严来堵上这些人的嘴。 沈溪没回答这个问题,神色严肃:“百姓娶妻纳妾尚且需要礼数,难道陛下立后废后便如此草率,形同儿戏?” 一句话就把朱厚照接下来的话给堵上了。 当初立两个皇后的人是你,现在废皇后的也是你,朝中大臣已对两后并存的局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你还想再挑战臣子的敏感神经一次? 对你来说,多个皇后少个皇后难道有什么差别? 朱厚照一时语塞,心中却有诸多不满,显然他对沈溪的耐性没之前那么好,黑着脸道:“沈尚书,朕之前想要单独立你的妹妹为皇后,你不同意,说是朕不能轻言废后。朕采纳了你的意见,同时立了两位皇后,算是对你妹妹最好的成全。现在朕觉得,东皇后跟朕之间没有夫妻感情,想成全她,让她出宫,你又出言反对……难道朕做这一切,不是为了你,为了沈家吗?” 换作以前,朱厚照也知有些事不能这么说,但现在沈溪公然出来反对他废后之事,他也就顾不上旁的。 他觉得自己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明明自己是在帮沈溪,却好像自己是罪人一样。 沈溪道:“陛下单以无夫妻感情为名,贸然废后……按照自古以来的规矩,就算昏庸无道的皇帝也不会轻言把自己的皇后废黜,这是天理伦常,不可违背!” “啊?” 朱厚照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溪非但不支持他废夏皇后,还拿他跟自古以来的昏君相比,隐约是说——你还不如昏君呢。 杨一清赶紧挽救:“沈尚书不可如此说,古来皇后废立之事不知发生过多少次,若皇后跟陛下间感情……的确不合的话,此等事也并非不可……” 朱厚照突然觉得杨一清顺眼多了,道:“杨卿家所言极是,没有感情还要勉强凑在一块儿,岂非强人所难?民间还有和离之事,为何朕就不可?” 皇帝要跟皇后和离,这种事让在场之人听起来就觉得无比荒唐。 沈溪行礼:“陛下,此等事不应该来问臣,你让臣如何回答才好?” 朱厚照本来还对沈溪充满怨怼,但听了此言,突然一怔,瞬间明白过来。 你现在要废夏皇后立我妹妹为正宫,如此不合规矩之事,你让我怎么回答?难道我跟你说这么做很好,你就应该如此?那我以后怎么在朝中自处?威严如何保持? 朱厚照意识到这么问沈溪,简直是让对方难堪,也就不记得沈溪拿他跟昏君作比,连忙道:“朕也说了,这件事从长计议,可以先行商议个折中之法,若东皇后觉得心有不甘,朕可以将她降为贵妃,跟皇后平起平坐。” “陛下不可。” 傅珪找到坚持的方向,再次出言反对。 朱厚照很不耐烦,一摆手:“可不可的,押后再议……先说朕去宣府之事,你们没人反对吧?” 相比于废黜皇后,朱厚照去宣府根本不算个事,反正你去了不是一回两回,唯一担心的就是这冰天雪地的容易出事,偏偏皇帝你还没有留下子嗣。 朱厚照道:“既如此,那朕去宣府之事就这么定了,朕大概会在十天后出发,跟皇后一起去……是西皇后!把外面的人叫进来,朕还有事要说!” 正文 第2635章 矛盾重重 外面等候的大臣进到乾清宫后,不知此前里面商议了什么,但见几名阁老、部堂脸色凝重,便知没什么好事。 萧敬道:“陛下,人已到齐。” “嗯。” 朱厚照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工部尚书李鐩身上,“工部,朕之前让在运河沿线城市修建行宫之事,为何没了下文?” 李鐩本来在旁看热闹,却未料成为众矢之的,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有关行宫修建之事,早在朱厚照南巡时便提出,由上一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苑具体负责,张苑倒台后,朱厚照去了宣府,这件事便没了下文。 工部没人督导,自然不会主动申请银两修建运河沿线城市的行宫,避免劳民伤财。 半天后,李鐩支支吾吾道:“工部并未接到御旨。” 朱厚照一拍桌子:“那就可以半途而废?前期投入就当打水漂了?” 在场没人帮腔,李鐩不好接茬,却听朱厚照生气地道:“此事必须尽快落实,徐州、扬州等地的行宫都要修建,朕会定期派人检查进度。” 内阁次辅靳贵出列:“陛下,中原灾害接踵而至,大明各地战乱方平,正是百废待兴时,实不宜大动土木。” 平时靳贵属于那种老实巴交不喜欢惹事的类型,但此时却主动站出来反对,朱厚照脸色顿时变得很差。 朱厚照勃然变色:“靳大学士,朕要修建行宫之事,乃早就定好的,时间拖了一年有余,现在国库用度没那么紧张,难道朕这么做不行?” 朱厚照神情和语气都极度跋扈,靳贵有些心惊胆战,低下头,沉默以对。 旁边梁储道:“回陛下,户部今年开销巨大,实在不宜再增加用度,毕竟冬天过去就是春荒,总要预留一些钱粮,以备不时之需。” “你们都要跟朕作对吗?” 朱厚照板起脸,老气横秋地教训一句。 梁储和靳贵赶紧行礼,却未松口。 旁边大臣一看这架势,便知君臣间产生严重对立,本来就许久不见面,一见面就争执不休,俨然如当初谢迁和杨廷和在朝时那般。 沈溪道:“陛下做事当有轻重缓急之分,修建行宫不用急于一时,陛下不是说接下来要往宣府?现在着急修建南边行宫,未来陛下南巡却不知是何时,或许是一两年,又或许是两三年,长期不住人的话过不了多久行在就会破败不堪,到陛下起行南下时是否又要重新修缮?” 沈溪建言,情况跟刚才截然不同。 之前一些人没出来跟朱厚照争论,就是在等沈溪表态,现在沈溪说话后,许多人纷纷出列,均言运河沿岸城市的行宫可以暂缓修建。 朱厚照有些气急败坏,皱眉打量沈溪:“沈尚书,朕不是非要跟你们争,实在是此事早有定论,花出去的银子总不能白白浪费掉吧?” “那陛下用内府银子来修,又何尝不可?”沈溪再道。 朱厚照脸色顿时变得很差。 此前户部调拨五百万两银子用来恢复民生,其中一部分进了皇帝“私人”腰包。沈溪意思很明确,你要修行宫,别让朝廷出钱,动用你的私人小金库,我们没什么意见,只是你花完银子再想从户部划拨到小金库,就没那么容易了。 “最多不过十万两银子,户部拿不出来吗?”朱厚照皱眉问道。 沈溪没回答,户部尚书杨一清出列:“回陛下,如今户部各地府库钱粮已有预案,一方面要应付九边巨大的军费开支,一方面要应对来年全国各地可能发生的自然灾情,不可妄动。” “呵呵。” 朱厚照怒视在场众人,觉得很没面子,要点银子修建行宫,都被人如此推三阻四,就像所有大臣联起手来对付他一样。 朱厚照很生气,却不想在这问题上过多纠结,道:“既如此,那朕就用内库银子修行宫。这件事就此搁置。” 众人听到这话,稍微松了口气,觉得已把小皇帝的嚣张气焰给压了下去,算是“阶段性胜利”,如此也可让皇帝的任性妄为有所收敛。 不过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一个问题……朱厚照找外面大臣进来时,说过有事商量,既然他在修行宫这一议题上没太坚持,那就说明还有下文。 果不其然,朱厚照接着道:“朕刚才跟你们提了两件事,你们意见可真不少,现在朕还有一件着紧事……朕准备发兵攻打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 在场文臣听到这话,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傻眼。 有关朱厚照打算远征欧巴罗,以彻底打败佛郎机人这一情况,其实朝中文武已有耳闻,不过随着沈溪出兵跟佛郎机人交战大获全胜,以及随后与之草签贸易协定,都以为这件事已作罢,战端不可能再启。 孰料朱厚照旧事重提,而且还是当着在场文官的面提出来,好像要以国策方式推行。 梁储赶忙道:“陛下,之前佛郎机国已对我大明赔偿战争损失,大有臣服之意,为何要……” 朱厚照板起脸来,“他们哪里是臣服?他们在海上,属于霸主,只是在跟大明的战争中一再受挫,才想出这缓兵之计……哼,他们想用一些小恩小惠麻痹朕,重新集结兵力后再跟大明交战。与其坐待敌人上门,不如主动杀出去,把他们的地盘夺回来!” “这……” 梁储彻底无语了。 有关沈溪跟佛郎机人签订协定并准备重开贸易之事,朝中文官本来都有极大的意见,毕竟在儒门子弟心目中,总坚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思想,他们不觉得跟佛郎机人和谈是好策略。 但相比于朱厚照准备出兵跟远在天边的佛郎机人开启战端,沈溪的选择就属于上上策了。 所有人都看向沈溪,等待沈溪进言。 毕竟跟佛郎机人是战是和这个问题,沈溪拥有极高的话语权,毕竟以前都是沈溪具体负责跟佛郎机人的外交和作战。 不过此时沈溪却沉默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准备把沈溪跟佛郎机人的谈判结果给彻底否定,如此也等于是对沈溪的否定。 事情可大可小。 朱厚照见梁储不言,而沈溪也没有发表意见的意思,扬声道:“如此说来,你们不反对吧?” 兵部尚书王琼道:“陛下,跟佛郎机人交战之事当从长计议,此事关系重大,两国之间以前并无太多往来……” 朱厚照抬手示意,不许王琼说下去,道:“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本来在这个问题上,战或和都可以,朕也是深思熟虑后才想起来,佛郎机人今天可以跟我们和谈,明日又可能支持海盗、倭寇跟我们交战,他们会抢夺我们海岸线上的岛屿,在那里囤积人马和物资,随时威胁大明疆土安定。” 这话说出来,在场大臣没法反驳。 毕竟佛郎机人以前就这样,朝秦暮楚,跟大明经历了战——和——战——和的过程,双方基本是只谈利益,不讲原则。 加之大明臣民坚持天朝上国的思想,没人看得起佛郎机国,这也跟沈溪屡次挫败佛郎机人的阴谋有关。 朱厚照道:“你们不反对吧?沈尚书,你觉得呢?” 沈溪摇头道:“此事陛下不该问臣。” “嗯?”朱厚照又皱起眉头,这话,跟之前沈溪评价有关废后之事一样,让他难免会多想。 朱厚照明白,若他改变初衷跟佛郎机人开战,其实等于是把沈溪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本来草签的协约现在基本作废,以后跟佛郎机人没法再正常进行贸易。 朱厚照眉头紧皱,显然沈溪的态度,让他觉得难办。 他一边想打压沈溪,让沈溪的威信在一定程度上降低,同时对佛郎机人的战争,又必须仰仗沈溪,如此便产生了一种矛盾……既要打压,又要充分利用沈溪的统兵才能,如此跟佛郎机的战事中才有胜算,这是一个悖论。 王琼道:“陛下,为今之计,当先调查佛郎机人的情况,以甄别是否有必要跟他们一战。” “是啊,陛下。” 靳贵出列道,“若连佛郎机人的动向都不清楚,哪怕我们派出海船,也未必能找到佛郎机国……臣查阅万国图志,并未找到关于佛郎机人的任何记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连对手是个什么情况都不知,不可贸然开战啊。” 靳贵虽然只是一提,没太细说,但在场大臣却意识到,朱厚照公布要跟佛郎机人交战前,应该是让靳贵或者翰林院的人查阅过佛郎机国的情况,为开战做准备。 靳贵明确告诉朱厚照,除非佛郎机人主动来战,不然带兵出海找到佛郎机国,并非易事。 朱厚照站起来,道怒:“沈尚书,之前提出跟佛郎机交战之人可是你,为何你现在保持沉默?可是觉得红毛番人可信?跟他们签订贸易协定就能高枕无忧?” 一连串问题抛给沈溪,沈溪神色淡然:“跟佛郎机人开战也可,但耗费巨大,仅人力物力用度就要以千万两银子计!从准备到完成,最短三年,最长则要十年……” 沈溪的意思是,你作为皇帝不是想靠武力解决佛郎机人的问题,并且为你攫取源源不断的资源吗?现在我明确告诉你,要想获得这些,得先跟佛郎机人断绝一切贸易往来,再拿出一千万两银子以上的费用进行筹备,最快也要三年后才能看到效益,也就是说这三年时间里大明君臣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且还怕最后出征佛郎机国及其领地,以失败告终,那此前所有投入都会打水漂。 朱厚照听到后很不高兴,这跟他的预想有极大不同,道:“沈尚书之前不是说一年左右就能战胜他们?” 沈溪道:“回陛下,今日朝堂上商定出兵事宜,到从大明军港出兵,中间就需要一两个月时间进行准备,出兵后船队远航抵达佛郎机国或者是其于海外控制的银矿之所,耗费时日则需十个月甚至一年。” “到达彼岸,就算能在短短一月内完成战事,也得用半年到一年时间对占领之地进行整合,同时招募土著对银矿进行开采、冶炼、运送和装船,再用一年左右时间运回大明。” “这便是三年所能达成的目标,而且是按照最快、最顺利的进度进行估算,一旦中间某一环节出问题,就将面临失败,前期所有投入都成泡影!” 沈溪说完,大臣们均面露异色,对沈溪分析问题的方式感到新奇。 以前大明文臣都靠所谓的死谏跟皇帝对着干,真正讲道理的时候不多,而沈溪则是摆事实讲道理,让朱厚照知道这件事施行起来难度有多大,考虑很多细节问题,让人信服之余,不得不采纳。 朱厚照听到后并没有怀疑沈溪是在危言耸听,脸上浮现失望之色。 朱厚照又看向王琼:“王尚书,有办法加快进程吗?” 王琼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出征佛郎机国或者其领地的事情,这些一直都是由沈溪负责,他连大明现在有多少条船都不知,更不知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在哪儿。 王琼为难地道:“回陛下,臣认为沈尚书所提,句句在理,此事应从长计议。” 这话让朱厚照极度不满,嚷嚷道:“从长计议!怎么什么事都要从长计议?难道你们做事就不能利索一点儿?为何朕做什么决定你们都要反对?” 沈溪道:“陛下,如今我们对于远洋航线不熟悉,对于佛郎机人海外领地的情况尤其是兵力部署茫然无知,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我手,所以臣才建议先跟他们贸易,从他们手上赚取银两壮大自身的同时,再以几年到十年时间进行筹备。” “等一切准备就绪,出兵便事半功倍,那时我们在南洋拥有自己的港口,海船、兵马齐备,一发动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占据佛郎机人在南洋、西洋的领地,然后挥兵远征,一举把佛郎机打垮。” 沈溪回到京城后,这算是他第一次跟朱厚照汇报工作,也是他首度把心中设想和计划跟朝廷做出交待。 之前虽然沈溪给朱厚照写了上奏,但朱厚照并没有静下心来阅读,因此也就无法体会沈溪的良苦用心。 梁储听沈溪言,紧忙出来行礼:“陛下,出征佛郎机国及其领地之事关系重大,牵扯方方面面的利益太深太广,需一定时间筹划。此事……实在不宜操之过急。” 朱厚照脸色很不好看,毕竟他提什么建议都被大臣给堵上,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得很没劲。 朱厚照道:“出征之事,朕说要进行,就不能耽搁。十年朕等不了,最多三年……三年之内就要把佛郎机人的领地给占据……你们不反对吧?” 大臣们虽然有意见,但也没到非要跟朱厚照撕破脸皮的地步,便在于他们很清楚眼前并非是“正常”的皇帝,现在朱厚照已做出妥协,若他们不识相非要争执不休,吃亏的定是他们,刘健、谢迁和杨廷和等人便是前车之鉴。 朱厚照见众人没说话,最后望向沈溪:“沈尚书,你意下如何?” 沈溪道:“陛下既已定策,臣没意见……不过,三年筹备不知由何人负责?” 朱厚照差点脱口而出,让沈溪来负责,但一来沈溪或许会就此离开京城,让他在朝中少一个强有力的帮手,二来刚被沈溪各种阻挠,此刻又得仰仗对方,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沉默良久,朱厚照才道:“此事应由兵部负责……哦对了,兵部侍郎唐寅不是去江南坐镇了吗?朕就让他在江南操办,正好南京距离长江口的新城很近,就让他负责监督修造船只,还有练兵之事!” 大臣们对于唐寅受重用有意见,他们不认为唐寅有此能力,但问题是现在朱厚照已做出决断,他们面面相觑后,无人出来反驳。也有些人等沈溪提意见,可是沈溪也是沉默以对,似乎乐见其成。 朱厚照道:“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说完,朱厚照重新坐回龙椅上,脸上浮现满意的神情。 正文 第2636章 困局 朝议结束,大臣们从乾清宫出来,一个个都有些摸不清头脑。 也跟很多人对于之前朱厚照跟阁臣和六部部堂所谈内容不了解有关,等他们问清楚状况,知道朱厚照又要去宣府,还有废后的打算时,才意识到朱厚照的任性妄为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之厚你看该如何?之前你跟佛郎机人签订了十年和平协议,现在陛下的意思是……只签三年,佛郎机人能没有反应?” 李鐩走过来问沈溪。 旁人不来,是有些话不好跟沈溪直言,李鐩相对大大咧咧,又跟沈溪有深厚的交情,他来问话再好不过。 沈溪道:“既是陛下钦定,还能如何?跟佛郎机人做买卖,本就是不确定的事情,能得多少利益……着实存疑!三年跟十年,相差不大吧!” 李鐩叹息:“其实差别不小!” 沈溪问道:“时器兄何出此言?” 李鐩往前走着,若有所思道:“往常年,工部每年预算和调拨款项都捉襟见肘,要做什么事都缩手缩脚,地方都在伸手要钱,亏空巨大,若遇什么大的天灾,需要修修补补,简直是束手无策。” “这两年情况好多了,户部拨款痛快,工部负责的工程均可满足需求,除此之外还有余力修缮黄河、淮河等大江大河的河堤,谁都知这是跟佛郎机人做买卖的结果。” 沈溪点了点头。 沈溪知道大明的情况,本朝开采银矿成本太大,而发行宝钞又因没有金银等作为准备金,同时政府的信用也没有建立起来,滥发而令宝钞几近崩坏。 国家没有掌握货币发行,连定价权都没有,市面流通的货币严重不足,使得整个社会始终处于通货紧缩状态,长此以往,肯定会伤害大明的经济,资本主义始终处于萌芽状态,而无法发展壮大。 但在大明跟佛郎机人做买卖,获得大笔银两流入后,国家开始掌握货币的发行和定价权,这让市场重现活力。 最关键的,货币的增多刺激了市场经济强有力向前发展。 朝廷各衙门也感受到手头银两充足做事有多方便,至于带来的通货膨胀被大明整体经济的高速增涨给冲淡,百姓并未感受到银子增多带来的不方便,倒是极大地刺激了生产积极性。 沈溪道:“陛下不说了么,三年后出兵佛郎机人的海外领地,把他们的银矿山给夺下来!” 李鐩试探地问道:“之厚,你跟佛郎机人打过仗,知道他们的情况,在你看来,跟他们交战,取胜的机会有多大?不是说在大明海域,而是到他们的国土或海外领地!” 沈溪想了想,不由摇头。 显然沈溪不想太快出兵海外,这不符合大明的利益,花费的成本巨大,毕竟西方人的大航海时代开启多年,并不是说大明有政策、有海船就能解决问题。 大明是陆权王国,百姓乡土情结严重,基本不想出外冒险,要出逐鹿四海的航海家很困难,更别说大规模的海外扩张行动了。 李鐩叹道:“陛下长久不举行朝会,一来就来这么一出,唉!陛下要往宣府,此事你怎么看?” 沈溪摇头:“陛下去何处,并非大事,根据这些年的经验,朝廷出不了乱子。” “希望如此吧。” 李鐩又跟沈溪闲谈几句,并不想深谈,往另一边去找王琼商议去了。 …… …… 一行出了宫门,沈溪上轿,直接回到小院。 他前脚进门,后脚门子就来报,说是英国公张懋来了。 此番张懋未得传召,又想知道宫里的情况,直接找沈溪询问乃是最直接的方式。 沈溪不能避而不见,把人请到正堂,坐下来寒暄两句,张懋便问道:“之厚,听说陛下要出兵佛郎机国?” 沈溪有些诧异:“张老的消息倒是灵通。” 张懋苦笑不已:“此事关系重大,由不得不知,且跟都督府息息相关,为何陛下不问我等?” 朱厚照召集文臣入宫,本以为商量的是中枢和地方政务,涉及民生,却不想是跟佛郎机人交战有关……这种事皇帝居然不问五军都督府的领军勋贵,着实匪夷所思。 沈溪道:“陛下不过是草定策略,未到落实阶段……或许是不想让都督府过早掺和进来吧。” 张懋对朝廷出兵佛郎机的计划非常在意,他也知此事朱厚照已交由唐寅负责,但想来背后应该还是沈溪在主持。 他老谋深算,便直接到沈溪这里来打探情况。 沈溪对此漠不关心,道:“如今在下已不执掌兵部,张老若有问题,不妨去问兵部王尚书。” 张懋道:“之厚,你在军事上的造诣无人能及,若陛下坚持出兵海外,恐怕只有你来统筹全局,甚至可能是你亲自领兵。” 沈溪摇头:“以在下所知,从大明到佛郎机国,光在海上漂泊便数月,久在海上,将士懈怠,且瘟疫和灾祸不知何时会发生……如此一来,出兵计划当由朝廷召集群臣商议,提前做好万全之策,岂是在下一人能定?” “至于统兵……更属无稽之谈,在下执领吏部,且在内阁兼职,均属文职,焉能贸然领兵?” 张懋笑道:“之厚你莫急于否认,听说之前你跟佛郎机人签订的协约中,跟他们要了南洋一些领地,应该是为出兵佛郎机做中转之用吧?” 沈溪道:“从大明到南洋已有漫长距离,但去佛郎机国,比之往南洋远不止十倍,这中转之说……怕是不妥。” 显然张懋对于海上距离,还有佛郎机国的具体位置没什么概念,理所当然觉得沈溪是在骗他,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 张懋看出沈溪脸色中的冷漠,笑着闲扯几句,起身告辞。 …… …… 当晚,沈溪于京城南边的联络站见到云柳。 云柳刚听说皇帝要出征海外之事,以为是沈溪进言所致,赶紧前来请示。 “……大人,陛下安排唐先生负责此事,您是否要派人传信,让唐先生知道您的具体计划?”云柳问道。 沈溪慨叹:“陛下说要出征海外,实在太过冒失,我对唐伯虎没什么指导,此事就按照陛下吩咐办便可。” 云柳道:“唐先生没有大人指点,如何能成事?” 沈溪打量云柳:“你当我真想让他成事?出兵佛郎机,的确是我先提出,但不过是一个长期目标,而不应该马上落实。如今我们刚跟佛郎机人打过仗,且得到对方赔偿,通过贸易还可以源源不断得到银子,完全可以用几年甚至十几年时间备战……为何要寻求速战速决?” 云柳听出沈溪语气中的失望和气恼,知道此番朱厚照的计划完全超出沈溪预期,沈溪对此计划并不赞同。 “大人或可再次进言,请陛下收回成命。”云柳想了很久,才又提出建议。 沈溪摇头道:“从两位阁老退出朝堂,我进入内阁后,朝中很多事便跟以前不同,不要以为某个人得到陛下赏识就可以跳过历史上那功成名就却兔死狗烹的结局,要想不被陛下猜忌和恼恨,只有甘于平庸才可,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想改变朝局,而不是当一个混吃等死的阁老大臣,流于平俗。” 云柳道:“如此说来,陛下不会采纳您的建议?” “嗯。” 沈溪点头道,“既然陛下定下要在三年内出兵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那就先按此计划执行,只是筹备方面我不会过多参与……这是兵部的事情,唐伯虎是聪明人,他应该能感觉到朝局变化,由他来统调出兵之事,其实是最好的人选。” 云柳望着沈溪,想问却欲言又止。 沈溪道:“唐寅那边不必过多理会,即便他派人来求教,也不准安排引见。此事既是陛下所定,由唐寅执行,那就让他们自行处置,非到真正出兵时,我不会牵扯其中。” …… …… 所有人都想看沈溪如何在出兵佛郎机国及其领地之事上做文章,但让他们失望的是,沈溪一直保持沉默,好像是透明人一般对此不闻不问。 兵部那边最着紧,几次上奏皇帝请示有关于江南练兵和造船之事,不想奏疏到了内阁后沈溪不参与意见,让梁储和靳贵分外为难。 有些事,只有沈溪才了解和熟悉,梁储和靳贵对于造船和练兵本就一知半解,花费更是只能照本宣科,遇到这种上奏,他们倒宁可让王琼自行决定,不想拟定票拟,而问及沈溪,沈溪每次都借故推搪。 最后票拟泛善可陈,毫无细节可言,司礼监很难办,萧敬对这种事没法解决,只能把问题抛给朱厚照。 一次两次,朱厚照以为兵部准备不足,等发现每次都如此时,才意识到,现在不是兵部没有准备,而是兵部不知该如何个筹备法。 问题的关键是谁来当决策人,无论是兵部尚书、内阁大学士还是司礼监诸监,都想把事情推给别人,在沈溪不问政的情况下,只有让朱厚照来定方略。 “怎么回事?这些问题应该每次都来问朕吗?难道你们没脑子?内阁那边是怎么办事的?兵部和户部是怎么办事的?” 这天萧敬跟李兴例行跟朱厚照奏事,再次提到出兵佛郎机的筹备难题,朱厚照顿时大发雷霆。 萧敬挨骂,只能为难地把实情相告:“陛下,兵部对于如何落实筹备出兵事宜全无头绪,王尚书从未领兵打过海战,他不明白细节,所以只能请示陛下。” 朱厚照道:“这有何不懂的?海上出兵,不过是把人装在船上,这跟陆地以方阵出兵有何差别?陆地出兵需要用火炮,海船也装上火炮……” 萧敬一时间很为难,不知该如何解释,倒是旁边李兴道:“陛下或许有所不知,从开始准备到出兵海上,都是沈大人在负责,现在沈大人把兵部尚书的位子让出来,令接手之人很难办。” 朱厚照皱眉:“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朝廷缺了沈尚书,什么事都做不成了?非要让他来负责,甚至出兵时也由他来领兵,是吗?” “这个……陛下,其实专业之事还是应该交由专业之人负责为妥,旁人要插手,除非是唐大人回到京师,或者参与制定方略,不然的话……就只能求教沈大人。”李兴据理力争。 朱厚照很生气,觉得李兴是在跟他较劲,但他到底非那种全不讲理之人,在仔细考虑后也知李兴说得没错,本来就该由沈溪负责,除了沈溪旁人难以胜任此职。 朱厚照道:“那就不能让兵部那边直接去问沈尚书?” 李兴继续道:“以外间所传,兵部涉及有关出兵佛郎机国事宜,沈大人一直都在回避,王尚书几次想请沈大人商量也都被拒绝,等到上奏过内阁,沈大人把事交给梁中堂和靳大学士,从未想过参与其中……如此一来,事情便搁置下来……” “啊?” 朱厚照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打量萧敬问道:“萧公公,是这样吗?” 萧敬也为难,却实话实说:“陛下,老奴所知情况也是如此,陛下或可下旨让沈尚书具体负责此事,可解眼前之困。” 朱厚照气息不匀,觉得脸面越发挂不住,却又像做错事一般,认真思索如何跟沈溪破冰。 良久后,朱厚照道:“朕之前没跟他商议,便定下跟佛郎机人交战,等于将他之前跟佛郎机人的谈判结果全盘否定,现在又去找他,那就等于说朕在求他……朕堂堂九五之尊,岂能如此低三下四?” 萧敬和李兴当然明白皇帝的难处,作为家仆,他们懂得为皇帝“分忧”。 萧敬道:“陛下,不妨由老奴去见沈尚书,跟他提及此事。” 朱厚照看着萧敬,最后点点头:“如此也好,先去探探沈尚书的口风,看他是怎么个意思,若他实在坚持的话……朕再找别的方法。” 萧敬和李兴都在想:“陛下还能找什么方法?出兵佛郎机,除了沈之厚外,旁人能有何好意见?” “遵旨。” 萧敬赶紧行礼,此事便当商议过,随后他亲自去见沈溪,等于是替皇帝跟沈溪服软,让沈溪参与到其中来。 …… …… 李兴和萧敬从乾清宫出来,二人即将分道扬镳。 李兴道:“萧公公真要去见沈大人?沈大人对此事怕是有些怨气,您去了若是一言不合……出什么岔子就不妥了。” 萧敬瞄着李兴,道:“我不去,你去?” 李兴顿时很尴尬,他揣测或许是刚才他在皇帝面前踊跃发言,跟皇帝提了很多“不该提”的事,惹恼了萧敬。 但萧敬并未因此跟李兴发火,看着远处道:“沈尚书功勋赫赫,是有骄傲的资本,但从道理上来说,他作为臣子就该无条件服从陛下的决策。” 李兴补充道:“本来此事也是他提出的……” “哪怕陛下真的在此事上做得太急,也该用温和的方式劝谏,而不是跟陛下对着来,对陛下的决策不管不问,或许沈尚书的傲气太甚,以至于要收心很难。” 萧敬说话间多了几分感慨,道,“这跟先帝时候的朝堂格局,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啊。” 正文 第2637章 第二六四〇章 不决 沈国公府。 萧敬前来拜访,却并非是传旨或商议公事,而是以私人身份来访。 “沈尚书,老朽本不该来见您,这内侍跟外臣间总归有许多避讳,此番却不得不来,毕竟关系朝廷安定。” 萧敬一副情非得已的模样,上来便诉苦。 沈溪点了点头:“萧公公有事但说无妨。” 萧敬笑容略有些谄媚,脸上皱纹更深了,“这不谢阁老走后,朝中大小事务,涉及地方民生,全看梁中堂的意思……不过,涉及军务之事,还得仰仗您哪!” 沈溪道:“萧公公过誉了。” 萧敬赶紧摆手:“老朽没有丝毫夸张的成分,这也是朝野共识,文政问梁中堂,武功之事非要以沈尚书的意见为准。陛下平日便如此说……” 上来便是一通恭维,说得好像朝堂离了沈溪就不行一样,但沈溪却知道,这不过是萧敬说来堵他的嘴的,当即眯起眼来:“这就是萧公公前来的目的?” 萧敬跟沈溪接触不多,以为对方客套一番,没料到竟如此直接,连一句敷衍话都听不进去。 “咳……沈尚书该明白老朽前来的目的。”萧敬咳嗽一声,然后正色道。 沈溪摇头:“在下不明白。” 萧敬叹息:“陛下对于出兵佛郎机之事思虑良久,如今即将动身前往宣府,京师这边应该有个较为妥善的布置才是……让南京方面统筹出兵事项,是否太过草率?” 沈溪有些诧异,问道:“萧公公来之前,可有去过兵部,或是见过王尚书?” “呵呵。” 萧敬笑着回道,“沈尚书切莫着急把事推开,涉及军务自然应该由兵部处置,但此等事却非要您出马不可。” 沈溪问道:“萧公公是替陛下来传旨?” 萧敬有些惊慌失措:“并非此意,陛下并未让老朽前来,不过是老朽察觉近日兵部上奏关于出海作战之奏疏,到内阁未得妥善票拟,陛下又多次问及,老朽实在没办法,只能前来求助。沈尚书身为阁臣,更乃大明股肱,不应在此事上坐视不理吧?” 沈溪神色严肃:“在下何意,相信那日在乾清宫,萧公公听得很清楚才是……出兵海外需要长时间筹备,而陛下给出的期限仅为三年,也就是说三年后陛下便会派兵扬帆出海……此事并非在下负责,若过多牵扯其中,势必引发朝中人非议,在下焉能不避嫌?” 萧敬道:“沈尚书何须避嫌?” 沈溪正色摇头:“旁人或不需避嫌,在下却非避嫌不可……在下执领吏部,涉及官员考核,再加上于内阁兼差,很多事自顾不暇,无心思量非职责范围内事务。” 说着,沈溪拿出不客气的态度,“故萧公公所请,恕在下难以从命,此事更多还是要听从陛下意思行事。” “这……” 萧敬脸色异常难看。 他本以为自己拉下脸来见沈溪,婉转表达皇帝之意,沈溪定会卖他这个面子。孰料沈溪未在此事上做任何妥协,完全是拿出一付公事公办的态度。 萧敬怒气冲冲地质问:“若陛下让沈尚书全权负责此事,您持如何态度?” 沈溪坚决地道:“在下会推辞。” “你!” 萧敬差点儿就要跟沈溪翻脸,毕竟他跟别人不同,他的资历决定了不需给沈溪面子,谢迁在朝已算老资历,其实萧敬的资历比谢迁还要老,又是先皇委任的顾命大臣之一,身份尊贵。 沈溪道:“萧公公不妨请示陛下,看陛下如何态度,若萧公公仅以个人身份让在下屈服,会破坏朝廷规矩,在下在其位谋其政,绝对不会坏规矩……萧公公请回吧。” 萧敬打量沈溪,很不情愿,毕竟他也算领皇命而来。 但此时,他发现沈溪“油盐不进”,只能起身告辞。 “沈尚书,做人应懂得分寸。” 萧敬临走前既像是提醒,又像是在警告,“陛下对您的恩遇乃千古罕有,沈尚书就算不思报陛下知遇之恩,也该为大明贡献所有力量,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推三阻四,朝中事该由谁负责,并非明面规矩可定,自有它的规律。” “多谢提醒。” 沈溪语气冷漠。 萧敬横了沈溪一眼,却还是欠缺跟沈溪正面冲突的勇气,带着一股灰溜溜的心态离开。 …… …… 沈溪送萧敬出门口后回来,太阳已挂在西山上,时间已晚,他不会再去吏部衙门。 对他来说,最近这些日子的确有些疲累,在朝廷中枢做官,尤其还是六部之首,方方面面的事他都要管,一时间他竟然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等回到书房,谢韵儿端了参茶过来,此时正一脸娴静地坐在书桌旁看书。 “相公出去送客了?” 谢韵儿见到沈溪,放下书,迎上前施礼。 “嗯。” 沈溪微微点头,道,“乃是宫里的萧公公。” 谢韵儿笑了笑:“定是陛下有大事要跟您商议……相公最近很忙吧?” 沈溪摇头:“朝中事务不太好向你解释,总归他来有目的。” 谢韵儿这才意识到可能自己问太多了,连忙道:“相公,有件事不知是否该跟您知会一声……娘今日早些时候进宫去了。妾身刚从小山那里听说,小山去那边送东西,没见到娘,从下人口中打探到些情况,回来告诉了我。” 沈溪并未当回事,道:“娘可能是入宫去看亦儿了吧。” 谢韵儿道:“妾身就怕娘不懂宫里的规矩,冒犯里边的贵人。” 沈溪笑道:“无碍,宫里跟平常地方无太大区别,娘到底并非初来京师,就算有做得不妥之处,相信宫里人也不会加以怪责。” “哦。” 谢韵儿这才稍微放心,不再提及周氏之事。 …… …… 周氏入宫,俨然如刘姥姥进大观园,好生把沿途景致给看了个过瘾。 沈亦儿许久没见到老娘,见面后拉着母亲的手,一番叽叽喳喳,不知不觉就快到天黑。 周氏拿了沈亦儿“赐”的宫廷御用之物,让几名太监捧着,正要出宫,刚出交泰殿,就见前方朱厚照带着小拧子和两名太监过来。 “参见皇上。” 隔着老远周氏便往朱厚照跟前跑去,见面后直接跪下来磕头,俨然如戏台上唱戏那般。 朱厚照早就知道周氏要来,他跟周氏不算陌生,以前到沈家时就见过,而当日丈母娘入宫还是他一手促成。 朱厚照笑着道:“老夫人有礼了……你们快扶老夫人起来。” 小拧子紧忙去扶。 周氏不想小拧子碰自己,如今她有了身份,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哪怕知道小拧子是个太监也不想让小拧子接近自己。 当然,这也跟她南戏看多了,有些忌讳太监这种大反派有关。 周氏腿脚灵便,身体康泰,自己便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懂得避忌,目视朱厚照,笑着说道:“皇上身子骨可真硬朗,千万要照顾好龙体……哎呀,天色不早,老身这就走了。” 朱厚照笑道:“老夫人刚来,着急走作何?咱们一起用膳吧?” “不用不用!” 周氏大概知道皇帝是讲客气话,进宫前她很得意,但见了沈亦儿问了有关皇帝的情况后,感觉情况很不妙……这个闺女在宫里任性妄为,她发现朱厚照跟自己女儿的夫妻关系并没有那么和谐,在这种情况下她不会做那非分之想。 不想朱厚照却很坚持:“朕早就跟皇后说了,要留老夫人在宫里用膳,老夫人请吧。” 周氏有些发懵,不太明白朱厚照的用意,但还是坚持:“皇上,时候不早,以后有的是机会一起聚餐……或者您可以带着皇后去府上,老身会好酒好菜款待。” “噗哧。” 朱厚照身后的两个太监听到周氏这么“朴素”的话,忍不住笑起来。 朱厚照回头瞪了二人一眼,吓得两个太监跪下来磕头,等额头皮都磕破了,这才笑着对周氏道:“府上一定是要去的,朕答应过皇后时常出去走走。这不,朕准备了一些礼物,已叫人送到府上去了……还有件事,最近朕没跟沈卿家见面……” “嗯?” 周氏一时间没明白过来,皇帝为何要在她面前谈及儿子。 朱厚照笑道:“有些事呢,朕希望沈卿家能多参与一下,老夫人乃明理之人,不妨多去劝劝沈卿家,再者您可以时常入宫来,跟皇后多团聚,说说话,如此皇后在宫里也不至于太苦闷。” 周氏虽然没听懂,但还是点头哈腰:“老身明白。” 朱厚照以为周氏是那种一点就透的聪明人,笑着说道:“那朕就不耽误老夫人出宫了……来人哪,送老夫人出宫,用朕的马车送老夫人回府。” “那怎么好意思?” 周氏一听眉开眼笑,嘴上如此说,心里却不知有多兴奋。 朱厚照道:“老夫人生了个好女儿啊,她如今母仪天下,回头朕打算废了东皇后,以令媛为正宫皇后。” “呵呵,那感情好。”周氏笑着顺着皇帝的话往下说,却不知她这话有多犯忌讳。 朱厚照笑了笑,一摆手,马上有人送周氏出宫。 等周氏走远,朱厚照望着她的背影呢喃:“她真明白了吗?哎呀,居然忘了跟她说,劝皇后早点跟我圆房之事……瞧我这猪脑子!” …… …… 周氏还算尽职尽责,从宫里出来她先不急着回府,而是去找沈溪。 当然不全是按照朱厚照的吩咐来劝儿子,更重要的是她想来显摆一下,自己可以随意进出皇宫,作为皇后之母风光无限,再也不用看儿子脸色行事。 到了沈家,周氏等了半天才见到沈溪,还不是正堂,而是后院。 “你们都先出去,为娘有话对他说。”周氏先把家里的女眷和孩子屏退,这才拿出跟沈溪对话的架势。 沈溪虽然对周氏看不过眼,但这么多年都忍下来了,没必要在小事上撕破脸,孝道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要讲的。 沈溪语气恭敬:“娘有事吗?” 周氏道:“憨娃儿,你跟皇上是怎么回事?为何皇上让为娘回来劝劝你,让你别那么拧?” 说话间,周氏期待地望着儿子,她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皇帝的态度显得略微低声下气,这是她一路怎么都想不明白的。 沈溪语气仍旧平和:“事情跟娘没关系,涉及朝政,娘还是莫要多问为妥。” 周氏当即脸色变得很难看,道:“娘怎么就不懂了?你是娘生下来的,你有本事那也是娘赐的,你跟皇上间有什么解不开的结?不是说这世间皇上最大吗?你怎么不听他的话?没错,娘是认不了几个字,但为人处世的道理却比你通透,你不听娘的话听谁的?难道听你爹的吗?” 沈溪道:“娘,你知道具体是何事?” “知道何事还用问你?说吧,你跟皇上到底怎么了?咱两家不分彼此,从民间关系来说,那是你妹夫,别是你看人家年轻,欺负他吧?”周氏道。 沈溪摇摇头:“陛下要出兵海外,想让儿子替他张罗一下。” 周氏没料到沈溪竟真会跟她直言不讳,稍微琢磨后道:“这是好事啊,皇上最信任的就是你!他帮他打仗,巩固大明江山,咱沈家也可世袭罔替,永远富贵下去。” 沈溪道:“此战胜算极小,即便胜利也耗费巨大,娘认为儿应该承担起责任,最后把失败的责任揽在身上?” “什么?” 周氏惊讶地问道,“胜算不大?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在战场上从来没败过吗?还有你解决不了的事?” 沈溪脸色带着些微怪异的冷笑:“出兵海外,海上行程十万里,风土人情完全不同于大明,疫病横行,频遇飓风,这种仗敢打吗?” 周氏眨眨眼:“真这么凶险?那憨娃儿,咱还是别去了,赢了也落不得好,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安安心心在京城做官……打海外那些蛮子成也没大功,败了就彻底没了。当娘没说过!” 周氏听了沈溪的分析后,也算“识相”,不再跟沈溪废话,张罗着回家去了。 …… …… 萧敬见过沈溪后,连忙回去跟朱厚照回禀。 萧敬小心翼翼,生怕惹恼朱厚照不好收场,但朱厚照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生气。 朱厚照道:“朕早就料到会如此……沈尚书坚持不想在此事上出力,朕能如何?不能一有什么事,就靠他,当初平宁王之乱时朕就亲自去了,不一样马到功成?” 萧敬心想:“那也算马到功成?一场不大的战事死了几万人,还闹出那么大的乱子,若是真让沈之厚领兵,或许轻而易举就胜利了。” “陛下,沈尚书到底最懂行伍之事,尤其涉及海战,由他负责再合适不过。”萧敬提议。 朱厚照皱眉打量萧敬,道:“萧公公,朕都说了此事不可勉强,你作何非要坚持?就算朕真的让沈尚书负责此事,也没打算让他亲自领兵……没听他说吗,一去就要两三年时间,还是说你另有目的?” 萧敬非常惊讶,心道:“陛下怎会如此想我?” 萧敬赶紧解释:“老奴只是觉得很多事应该由沈尚书做最合适,这也是人尽其才考虑,并无他意。”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希望你别有什么妄想,朕能用你回来当这个司礼监掌印,也是采纳了沈尚书的意见,别到最后你跳出来跟他作对,那就违背他跟朕的意思了……行了,事情就此打住,朕先去歇着了。” 说完朱厚照神色不虞,说是去歇息,但萧敬知道朱厚照就是去找乐子,听戏喝酒解闷去了。 萧敬送走朱厚照,心中非常惊骇,心道:“沈之厚在陛下面前到底说了什么?回京陛下先让我去见他,现在又说是他推举的我……沈之厚会甘心让我这样的老人回来主持朝政?还是说他觉得我回来,一切尽在他掌控中?” 萧敬忧心忡忡,赶紧回去找人商议。 回到京师后,萧敬组建了自己的幕僚团队,而他的能力远并非张苑、刘瑾之流可比,只是他没有野心而已。 …… …… 有关出兵佛郎机之事,到腊月后,又平淡下来。 朱厚照于腊月初七这天动身往宣府,在此之前京师已接连晴了几天,冰雪消融,当天他没让任何人送行,一行出京师后才发回谕旨,督促朝中人打理朝事,但谕旨中多次提到沈溪,隐有百官唯沈溪马首是瞻的意思。 只是这次比之前一次出京师时表达更隐晦一些。 朱厚照走后,京城一切风平浪静,好像朱厚照在哪儿,对朝廷并无影响。 沈溪为了避免被人说僭越,干脆在朱厚照走后就没有再过问内阁事务,毕竟他非首辅,每次去内阁都不像做事,更像是视察工作,梁储和靳贵在大部分事情上都会尊重他的意见,使得他说什么都会以他的意见来照办。 腊月十二,梁储主动来找沈溪。 “……之厚你看,南京兵部王尚书退下来后,以兵部唐侍郎行尚书事,如此是否太过草率了些?长此以往南京必出乱子不可!你看是否有必要让陛下重新委命尚书?还有魏国公和魏公公被押送到京师来,案子该如何审?” 梁储很为难,因为这些事的处理,朱厚照没有通过朝廷,更像是一意孤行。 现在朱厚照当了甩手掌柜,把事一推,人往宣府去了,沈溪又不想牵扯进去,梁储觉得自己可没有给国公定罪的权力。 沈溪道:“这案子内情也非在下所知。” 梁储苦笑:“在你离开京师时,陛下派人将之押送京城,但到底以何罪名论罪?贪赃枉法?” 梁储虽然也不清楚内情,却知晓此事跟沈溪及其家眷失踪有关,但现在沈溪和家人都平安无事,就算朱厚照真要整顿江南官场,也得“师出有名”。 沈溪笑道:“叔厚兄为何不请示陛下?此案乃陛下钦定,若我等做得不妥,陛下岂非要追责?” “嗯?” 以梁储的想法,内阁必须要有自己的态度,票拟不能空着,但现在沈溪的意思却明摆着让梁储踢皮球。 沈溪道:“此案,应该由刑部草拟上奏,至于票拟便以准允提案便可,具体落实时司礼监自会请示陛下……案情重大,难道司礼监就能自作主张?” 梁储叹了口气,最后无奈道:“看来只能如此,就怕陛下一直拖着不决。” 沈溪道:“也许不决,反而是好事吧。” 梁储一怔,半天后他才明白沈溪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种案子,审了比不审麻烦事更多,还不如像当初外戚张氏兄弟那样,直接来个悬而未决,皇帝的面子得以保全,朝廷上下还不会有非议声。 正文 第2638章 案归原主 徐俌和魏彬被押送至京城,没有被关押在锦衣卫北镇抚司大牢,而是被临时看押在城内一处官家宅院,算是被圈禁。 这还是沈溪帮忙通融的结果,不然的话二人进京师之后就会被押送进大牢,少不得受苦。 刑部那边很紧张,尤其是刑部尚书张子麟。 张子麟在没法跟皇帝请示的情况下,只能向朝中要员请示,只要地位比他高的,近乎走了个遍,最后来到沈溪的小院求助。 “……之厚,想必你也看到了,如今陛下似乎并不太想理会这案子,上奏都已发出五六天了,陛下仍没放出任何风声来。” 张子麟用试探的目光打量沈溪。 沈溪微微眯眼:“此案非要在年前定下来?” 张子麟道:“那倒不用如此着急,可时间久了,江南人心不稳……此二人尤其是魏国公在南方势力根深蒂固,出了乱子谁能承担责任?” 沈溪摇头:“可此案并非由刑部主理,不是吗?” “可是……断案怎么都绕不开刑部吧?”张子麟继续为难地道。就本心而言,他肯定不想理会这事,尤其涉及累世勋贵,稍微不慎就会引发连锁反应。但正如他所言,刑部负责的就是刑狱之事,他如果不积极主动点,会被人参劾尸位素餐,所以才来向沈溪求助。 沈溪道:“那就先等陛下谕旨到了,再看如何断案……锦衣卫把人看着,三法司的人连犯人的面都见不到,谈何审案?再者,没有陛下的旨意,谁能动魏国公他们?” 张子麟终于明白过来,恭敬行礼:“那一切就仰仗沈中堂了。” 沈溪是第一次被人称呼“中堂”,在这时代,中堂虽然并非一定是首辅的专有称谓,但很多时候确实只有称呼首辅才会如此。 以沈溪的资历,别人称呼他一声“中堂”,便等于承认他朝中第一人的地位。 张子麟以前跟阉党牵扯不清,若非沈溪帮忙,他可能早就被定性为阉党给下狱问罪,旁人对沈溪或许只有同僚之情,但张子麟对沈溪却一直心怀感激。 当然以张子麟的秉性,很愿意拉帮结派。 谁在朝中掌权,他就愿意向谁靠拢,现在朝中一大帮人都如此。 而如今的沈溪恰恰就是朝中最大的山头,无人出其右,自然要好好巴结。 …… …… 徐俌和魏彬被押送至京师,暂时没被问罪,但朝中上下都清楚,这两位罪名可大可小。 最大可能会被判斩,最低则可能平安无事打道回府。 问题的关键便在于朱厚照作何想法,还有会以怎样的量刑标准来对待。 徐家派人到京城来活动,先是联络勋贵,尤其是定国公府,更是走动频繁,希望看在同为中山王徐达之后,拉徐俌一把。 首代定国公徐增寿乃魏国公徐达第四子,母孙夫人。明成祖朱棣妻弟。以父荫官至左都督,靖难时被建文帝以私通燕军之罪诛杀,永乐二年追封定国公,爵位世袭。 目前定国公已传至第五代,因上一代也就是景泰六年袭爵的徐永宁在成化二年坐误毁制书,被勒令赋闲在家,当代定国公徐光祚实际上是徐永宁之孙,于弘治十七年袭爵,可惜一直没有受两代皇帝重用,所以能给予魏国公的帮助并不大。 此外,徐家还走了三法司那边的门路,希望能为徐俌开脱。 徐家最怕的是朝廷以“通倭”和“谋逆”两大罪名来给徐俌定罪,还担心徐俌会被追究之前九华山一战失败的罪责…… 以前徐俌得势时,没人会担心这个,但现在徐俌已被剥夺爵位和官职,押送至京师,就跟待宰羔羊差不多。 徐家人找到钱宁,一改之前的傲慢,送上厚礼,毕竟正是皇帝派钱宁到江南调查地方官员的罪行,这才拔出萝卜带出泥来的。 钱宁乃是重利的小人,收了徐家的礼,却不想办事,反而拿出一副“这事跟我没多大关系”的态度,表示自己会善待徐俌,保管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但定罪和量刑方面就不是他能力所及了。 这天徐程又到钱宁府上询问情况,却被钱府下人给赶了出来。 徐程厚着脸皮在钱府门前等了一天,才见到了钱宁本人。 钱宁见到徐程,一脸厌恶之色:“你来找我作何?要找,你找沈大人去,只有沈大人才能帮上忙,锦衣卫只管抓人,不管定罪。” 徐程苦着脸道:“这不是沈家门不好进吗……” 钱宁道:“你进不了沈家门,大可像现在这般,在沈国公府外赖着不走……难道你要我帮你进沈家?总归这件事我已做到仁至义尽,若你再不走的话,别怪我不客气!不是要对付你,而是对你们家公爷。” 钱宁觉得以人身安全威胁徐程不易,干脆拿徐俌的安危作为威胁。 果然这招非常好使,徐俌紧张摆手:“钱大人,您可莫要为难我家公爷,要不这样吧……我们再送上两千两银子,您帮忙疏通一番,至少让小人见到沈大人,不知可否?” 钱宁一听有两千两银子拿,顿时犹豫不决。 本来他不想趟浑水,但银子的诱惑力实在太大,过了好一会儿他咽了口口水,道:“行吧,不过先说好,你先把银子送来,我再带你去见人。” “小人到京师四处活动,手头已不宽裕,要不先给一半,等见到沈大人后,再多给您一千两……不过要等个五六日。”徐程道。 钱宁想到自己去见沈溪并不难,便痛快地应允下来:“行。明天带一千两银子来,下午就带你去见沈大人,不过沈大人是否肯出手帮忙,那可就不好说了……三千两银子必须给足,否则别怪我翻脸啊。” 徐程点头哈腰:“只要能见到沈大人便可,沈大人到底跟我家公爷是旧交……” …… …… 钱宁收到钱,办事倒也利索,次日下午就带着徐程去见沈溪。 钱宁没有去沈府,而是去了沈溪在长安街的小院,这里也是当初谢迁办公的地方。 到了小院外,钱宁为难了,因为这附近有不少侍卫,未经通传很难入内见沈溪。 具体负责安保的将领便是朱鸿。 钱宁认得朱鸿,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他见到朱鸿却像下级见到上司一样,笑盈盈过去行礼问候,末了才道:“劳烦朱爷您进去跟沈大人通报一声,就说下官带着魏国公府家人前来求见。” 朱鸿为难地道:“钱大人,您可真是折煞小人了,您乃锦衣卫指挥使,天子亲军统领,小人本不该阻拦,但我家大人有令,来人必须以拜帖说明目的……您这么唐突前来,小人怎敢轻易放行?” “这样啊……” 钱宁故意摆出坏脸色,折返回去对徐程徐程说道,“你也看到了,要见沈大人并不容易,三千两银子少了,再给加一千两。” 徐程没想到钱宁会坐地起价,心想:“现在沈大人明哲保身,什么人都不见,更别说是涉及到有关魏国公府之事……不过,若不通过钱宁,还真没别的办法,毕竟定国公也说过,如今只有沈大人才能解决问题。” “五百两。” 徐程讨价还价,“实在没多的了。” 钱宁横了徐程一眼,却摆摆手,算是接受了这个数目,重新走过去道:“这样吧,朱爷您进去,就说下官前来拜访,为的是魏国公案,这也是陛下亲口交待,拜帖就不必了,沈大人知道事关重大,定会召见。” 连朱鸿都感觉钱宁是在拿皇命当借口,但他不敢怠慢,毕竟钱宁搬出皇帝来了,以他的身份不能不进去通禀。 朱鸿进去很久后才回来,钱宁赶紧迎上前问道:“朱爷,沈大人怎么说?” 朱鸿道:“我家大人让钱大人进去,不过这位……不行。” “这怎么可以?” 徐程很着急,自己才是事主,见到沈溪后一些条件和要求也得由他来提,钱宁根本没法代劳。 钱宁看了徐程一眼,笑了笑:“朱爷,这位乃是案子的关键人物,非进去不可,就让他当在下的随从,一起进去,保证不叨扰沈大人,您看……” 朱鸿没好气道:“钱大人,您可莫要为难小人,是大人亲口吩咐下来的,必须照办。” 钱宁一看朱鸿态度坚决,只能拿出锦衣卫指挥使的派头,对徐程道:“徐师爷,你也看到了,这不是我不帮忙……要不这样吧,我先进去为你探探沈大人的口风,你先在外等着,之后再安排你进去可否?” 徐程非常坚持:“不可,见不到沈大人,小人没法交差。” 钱宁怒道:“问题是沈大人的意思是不见外客,你让我怎么办?事情先这么定了,不然的话你就带着银子滚蛋吧!看谁能帮你见到沈大人!” 这下徐程老老实实不说话了,钱宁拂袖跟随朱鸿往里面去。 徐程则在外眼巴巴看着,口中呢喃:“都说不能相信陛下跟前的奸佞,果然如此,这钱宁就是贪财无耻的小人,若非关系魏国公府的生死存亡,鬼才愿意跟他打交道!” …… …… 钱宁进了小院,见到沈溪后,下跪叩拜。 沈溪一摆手,让钱宁起来,随即一脸好奇地问道:“钱指挥使不去宣府伴驾,为何还留在京城?” 钱宁一张脸苦哈哈:“沈大人明鉴,陛下把许泰召到宣府去了,又从锦衣卫调了两个千户的人马过去,却没让小人随行。小人只能留在京城,维护京畿安全。” 沈溪道:“原来如此,那你来作何?” 钱宁凑上前:“为魏国公府上的事……徐家派人到京城四处走动,希望能为魏国公开脱。” 沈溪抬头打量鬼头鬼脑的钱宁,“这事跟你有何关系?你跟徐家,不是有恩怨么?还是说你准备让本官对徐家人赶尽杀绝?” “呵呵。” 钱宁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沈大人您还记得这些事啊?不过那都是陈年旧事了,其实小的从来不记仇,当初不过是一点误会。看在南京时魏国公放小人一马的份儿上,便琢磨是否能帮上徐家忙。” 沈溪低下头继续看桌子上的公文,嘴上没好气地道:“说吧,你收了徐家多少银子?” “啊?” 钱宁没料到沈溪会如此直接。 沈溪道:“徐家不给你银子,你会冰释前嫌,还好心好意替徐家说话?” 钱宁这下尴尬了,道:“是送了一点……但都是小事……” “多少?”沈溪道。 钱宁当然不会实话实说,支支吾吾:“一千两银子。” 沈溪道:“一千两银子就能让你不计前嫌?你可真是大方,换了我,一定会收三千两银子,进来前看到情况不对再跟人多要一千两。哦,那徐家人一定会还价五百两,合起来三千五百两。” 钱宁听到这里,吓了一大跳。 他不奇怪沈溪知道三千两银子的事,毕竟那是昨日发生的,当时他府上有不少人,徐家也有人,可能会把事情传扬开。 但门口说的那一千还价五百的事,钱宁觉得只有自己跟徐程二人知晓,徐程没进来,就算旁边有人耳朵尖能听到,但怎么可能这么快便传到沈溪耳中? “沈大人真会说笑。” 钱宁感觉自己身上冷汗直冒。 钱宁很怕沈溪追究,毕竟这也算是受贿,数额还不小。 沈溪却没有跟他继续计较的意思,道:“收了就收了,最怕的是不承认,在本官跟前做事,最重要的是诚实,不然怎么互相信任?做错了,未必会追究,但若不报,那就失去合作的基础。” 钱宁恭敬行礼:“是小人错了,徐家那边的确应允给三千五百两银子,但现在小的也真的只收了一千两,并未瞒报。” 沈溪点了点头:“那你是领皇命而来吗?” 钱宁道:“陛下并未对此事有所交待,若非这三千五百两银子,小人不会来打扰沈大人。” “嗯。”沈溪又点了点头,“既然收了银子,就要替人家办事,你把人晾在外面算怎么个说法?” “啊?” 钱宁很惊讶,心想,你不是不许带人进来么? 沈溪微微摇头:“把人叫进来,你去带,就说这是你努力的结果……你可以再跟他要一笔银子,若不给,你就不让他进来。本官算是帮你吧?” “这……大人您说笑了,小的这就按照您说的去办。”钱宁屁颠屁颠出门去了,心里还在想,沈大人倒不是迂腐之人。 …… …… 徐程见到沈溪,跪下来苦苦哀求,言语间俨然是把徐俌和沈溪说成“铁哥们”,共同进退的那种。 “……我家公爷并未做出对大人不敬之事,如今遭受不白之冤,望沈大人明察。”徐程到最后已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沈溪默不做声,旁边钱宁道:“徐师爷,擒拿魏国公乃陛下钦定,沈大人可没法帮你明察。” 这种时候,钱宁当然懂得利用沈溪的权势来打压徐程,尽量压低徐程的期待。 徐程道:“钱大人您说说,我家公爷是何罪名?” 钱宁看了沈溪一眼,回道:“罪名不都说了?贪赃枉法,办事不力!江南匪情,他未及时上报。” 徐程辩解:“贪赃枉法之事无从查起,到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至于未及时上报江南匪情……那也是沈大人有意隐瞒消息,再者我家公爷已卸任公职,赋闲在家……这朝中事几时轮到魏国公府上报?沈大人,您可要为我家公爷做主啊。” “沈大人,魏国公到底有罪没罪,不如等陛下钦定,您其实不必理会外间之言。”钱宁恭敬对沈溪提醒。 沈溪点头:“这案子,的确轮不到本官来定,无论三司衙门,或是东厂、锦衣卫,都比本官有发言权。” 徐程一听沈溪要推搪,赶紧道:“沈大人,若您出来帮我家公爷说句话,便等于是救人于水火之中。我家公爷平时都说,沈大人乃朝中栋梁,朝中没了谁都可以,但不能没有您,我家公爷愿意倾听您的教诲……我家公爷把您当作至交好友啊。” 钱宁笑道:“好友?魏国公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就算收了钱,钱宁还是拿出盛气凌人的态度,这也是他气不过以前徐俌利用地头蛇的身份打压恐吓他的往事。 沈溪道:“可是……陛下并未对此案做任何批示。” 徐程继续磕头:“若沈大人肯上奏为我家公爷说情,魏国公府上下必当为您效犬马之劳,沈大人,您若不相助的话……忍心看着我家公爷就此被定罪?” 沈溪站起来,神色平和:“当初本官劝说魏国公激流勇退的时候,曾说过,让他收心养性,未来指不定什么时候便可复出朝堂。” “他是否听从本官的,另当别论,当时陛下给出的承诺,是对他以往所做之事,既往不咎。” 徐程难得听到沈溪表态,再问道:“不知大人,我家公爷在那之后做出什么违背朝纲之事?” “难说。” 沈溪微微摇头,“这就要看陛下是怎么认定的。本官能做的是……若陛下以魏国公之前所做错事追究罪行,本官会上奏,据理力争,但若罪名是那之后发生……前后不到一年时间,你们做过什么,自己应该知道才对。” “若追究的是今年发生之事,本官可就爱莫能助了。” 徐程一怔,他也在竭力回想徐俌在卸任南京守备勋贵后曾做过什么,但怎么都记不起来有什么事情要被朝廷追究问罪。 以前徐俌做了不少贪赃枉法之事,但卸任后,徐俌没了权力,做事不敢太嚣张,还算比较本分。 钱宁见沈溪和徐程都不言,不由带着几分恼火道:“沈大人做了如此回复,你还有何话可说?赶紧走,别打扰沈大人做正事。” 徐程这才反应过来,行礼道:“沈大人,您若能施加援手,魏国公府上下定永生不会相忘,为您准备的谢礼已送到京城,随时都能送到城里任何地方。您以后再往江南,我家公爷也会好生款待。” 钱宁不屑地道:“这点小恩小惠,就以为能救一条命?” 这话更像是故意说给徐程听的,有让徐家大吐血的意思。 沈溪则道:“本官并不需要什么感谢,此乃牵扯朝廷稳定的大案,所有事都由陛下钦定,三法司如今都未插手,你让本官如何能出来说话?还是要等案子开审后,本官才能根据实际情况,对此事上奏。” 徐程道:“是,大人说得极是。” 沈溪点头道:“既如此,你先回去等着吧,别到处走,若被御史言官知晓,据此上奏参劾,恐怕会出大事。你也不希望自己的活动影响到魏国公的安危吧?” “这……沈大人言之在理,只要您肯出手相帮,小人怎会到处走?小人这便回去静待好消息。”徐程道。 钱宁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还指不一定呢,若你家公爷这一年来为非作歹的事做得太多,可怪不得旁人。” 徐程没有回话,而沈溪也表现出很冷漠的态度:“既如此,那就先请回。” …… …… 徐程跟钱宁一起从沈溪小院出来,徐程沉着脸,他能感觉出,沈溪在帮忙这件事上并不是很上心。 钱宁骂道:“哭丧着脸作何?不知道的还以为别人欠你银子!我已尽全力帮助你,你答应的银子别忘了送来!” 徐程不敢不送,现在徐俌还是锦衣卫看管居住,他若不就范的话,钱宁有的是办法让徐俌吃苦头。 “是,是。”徐程唯唯诺诺。 钱宁瞥了徐程道:“魏国公这大半年来,到底有没做违法之事?” “啊?这……这……” 徐程根本不知该如何跟钱宁对话。 钱宁脸上带着奸笑道:“不说,我也会去调查,别忘了锦衣卫是做什么的,你们在江南做得那点破事,其实一查就会有结果。陛下最后问罪的时候,很多时候还得仰仗锦衣卫的调查。” 徐程稍微反应一下,才意识到这是钱宁伸手要钱的又一种手段。 既然沈大人都说了,要追究你家公爷的仅仅是这半年多来的罪行,皇帝能知道什么?还不是要跟下面的人问?问得最多的当然是东厂和锦衣卫。 “不知锦衣卫可查出什么来?”徐程试探地问道。 钱宁冷笑不已:“涉及机密之事,能随便跟你细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己做过什么自己清楚!我也算是给你指点了一条明路!” 徐程脸上带着苦恼之色,他当然听出钱宁的意思。 徐程心想:“意思是让我给他还有提督东厂太监张永送礼……但这招真的行得通吗?” 钱宁马上换了脸色:“门路给了你,你是否识相,那就要看你们徐家的选择。我今日的差事已完成,先回去了,你好自为之吧!” “钱大人您……” “银子别忘送到府上,若还有事相求,可别忘了再准备银子!” …… …… 徐程见过沈溪的第二天,宣府那边对徐俌和魏彬案做出批示,朱厚照钦命由沈溪来督办案子。 圣旨由李兴从宣府带回,李兴就是协同沈溪办案之人,也等于是朱厚照派来监督和落实案情的。 李兴用了四天时间从宣府赶回京城,进城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沈溪,在吏部衙门跟沈溪见面。 “沈大人,这是陛下的御旨,您亲自阅览吧。” 李兴不敢在沈溪面前托大,直接把圣旨交给沈溪,让沈溪自己看,省去请旨宣旨接旨的环节。 沈溪看过后,没有丝毫意外,朱厚照不过是批复刑部尚书张子麟的上奏,钦定由沈溪来办案,让三司衙门会同。 李兴道:“在下之后还要去刑部见张尚书,您有什么指示,可由在下传话。” 沈溪摇头道:“以本官想来,这案子最好不要由刑部审定。” “那您的意思是……”李兴很意外。 沈溪放下圣旨,抬起头来:“本官准备以大理寺审案,待审问清楚后,会亲自上奏陛下。李公公可有意见?” 李兴一怔,随即陪笑道:“沈大人这是说得哪里话?这案子,陛下交给您来办,在下能有何意见?您说的就是最高指示,可上达天听。” 沈溪道:“那好,此事就这么定了,回头我会让大理寺接手此案。” 李兴赶紧问道:“不知将会以怎样的罪名审案?” 沈溪摇头:“尚未开审,怎能定下罪名?一切不还得调查么?” 李兴苦笑道:“沈大人,您莫怪在下多言,陛下既把案子交给您,便希望您早日将案情落实……若是重新调查的话,消耗时日颇多,反而不如……早些把罪名定下来,沿着这方向去审问。” “那陛下在定罪方面有指示吗?”沈溪问道。 李兴想了想,摇头道:“陛下并未对案子有过多交待,一切都以御旨为准。” 沈溪道:“那就是了,既然陛下未说要把此案往哪个方向办,自不能随便结案,不过本官不会将案子拖延太久,以本官的想法,争取年前把案子审结上奏。” “沈大人,这可没几天了啊。” 李兴本以为沈溪要拖个一年半载,却未料沈溪准备用十天左右的时间就把案子审定。 沈溪摇头道:“就算此案要调查,也用不了太长时间,李公公不妨就在京师中多停留几天,年前一定让你踏上回宣府的路。” 李兴苦笑道:“不着急,不着急……沈大人,您实在不必为了在下而着急审问,陛下也没急着说一定要在年前结案。” 沈溪道:“事情还是着紧一些为妥……既领皇命,怠慢便等于亵渎皇恩!李公公既要往刑部,本官便不送了,走好。” 正文 第2639章 法制 沈溪奉命主审徐俌和魏彬的案子,这在朝中算得上是爆炸性消息。 被皇命钦点审案,沈溪已非第一次,朝中文武大臣都意识到沈溪很可能会在徐俌和魏彬的案子上力争有所表现,借此来打压和震慑那些心有不服之人。 揣测很多,但因沈溪的态度不明朗,一切都处于传言阶段。 大理寺派来跟沈溪接手案子之人,是大理寺少卿全云旭,沈溪跟全云旭已见过多次面,全云旭对沈溪的风格早就有所了解。 全云旭带着大理寺卿张纶的意思而来,在这个问题上,张纶不想掺和进来,而张纶请辞也并非一次两次,外间传言张纶很快就要卸任。 沈溪对大理寺官员做了一番交待,没马上就开始审案,甚至连徐俌和魏彬关押之所都未有改变。 眼看到了腊月二十,案子仍旧纹丝未动,朝中质疑的声音多了起来。 李兴每天都往沈溪这边跑,问询情况。 “沈大人,您也该开审了吧?这都快到年底了,有关您要在年前结案之事,在下可是如实上报到陛下那里,你不能食言哪。” 李兴很为难,若沈溪没提年前结案还好,关键是提出来了,还被他告知朱厚照,谁知现在沈溪反而不着急了。 沈溪道:“案子若过堂,一天时间便能解决,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要提前找到罪证,但现在并没有。” 李兴着急地道:“怎么没有?以在下所知,魏公公跟魏国公在江南任职期间,贪污受贿极多,地方上官员和武将每逢往南京履职,必对二人行贿,他们贪赃枉法的事做了不知有多少,更有传言说魏国公跟倭寇有贸易往来,与民争利,中饱私囊,还有出兵江西时于九华山大败……” 此时李兴,俨然是案子的主审官,提到徐俌的罪过简直如数家珍。 沈溪淡淡一笑,道:“忘了提醒李公公一声,陛下在魏国公卸任守备勋贵时,明确做出过既往不咎的承诺。” “啊?” 李兴惊讶地问道,“竟有此等事?为何在下不知?哦对了,是沈大人0亲自去办的这件事……那可就为难了。” 李兴意识到,所谓对徐俌的罪证指责,都是来自于徐俌卸任前,而在那之后很难找到徐俌的罪证。 李兴试探道:“索性此事朝中并未公布,当时沈大人您处理时可说是三下五除二,没走漏丝毫风声,什么既往不咎的,全当不存在,您看……” 沈溪板着脸道:“君无戏言,你是想说,陛下的话可以当不存在?” “沈大人您莫要较真儿啊。” 李兴除了苦笑没办法了。 沈溪道:“所以此案必须做到调查细致,关于魏国公这半年来做过什么,还有魏公公在江南所作所为,都需要查清楚。几天时间而已,李公公不会急于一时吧?” 李兴来的时候很着急,但听了沈溪的话,发现沈溪对此案可说尽在掌握,赶紧道:“不急,不急,沈大人办案,那定是滴水不漏,在下怎会着急?沈大人,您大可在这几天时间里好好彻查,不过正月前结案……您不能食言。” 沈溪点头道:“十天时间,足够了。” …… …… 李兴很着急,但没办法。 大理寺那边跟沈溪一样,对徐俌和魏彬的案子不急不慢,反正是沈溪负责,沈溪不着急他们就有理由放缓。 调查还在进行中,腊月二十二,沈溪去了看押徐俌和魏彬的地方,见到徐俌本人。 在被押送到京城后,徐俌不复之前的风光,整一待死之人,头发全白,满脸皱纹,一点精气神都没有,见到沈溪时愣是辨别半天才反应过来。 “之厚?怎么是你?” 徐俌见到沈溪很意外。 他不知是由沈溪主审案子,以为很可能是皇帝亲审,极端情况是不审讯便直接定罪。 总归他的案子很复杂,皇帝亲自派锦衣卫拿的人,很可能也是根据皇帝的主观臆断定罪,朝中各大衙门很难插手。 沈溪坐下来:“你的案子,陛下交给我处理了。” 徐俌“哦”了一声,虽然有些惊讶,但也在情理中,跟着坐下,脸色沧桑:“是你也好,不是你也罢,这案子陛下可有交待怎么定罪?老朽怕是回不去江南了吧?” 沈溪道:“你做了什么错事,惹得陛下雷霆大怒,倒是可以跟我说说。” 徐俌无奈摇头,却不敢跟沈溪对视,道:“以前做错的,自然没法弥补,只希望陛下不要为难我家人,若是老朽死可以免除阖府罪责,且保留魏国公爵位,老朽愿自我了断……一辈子下来什么都看透了,只希望祸不及家人。” 沈溪道:“若非你拥有魏国公的爵位,何至于犯错?” 本来徐俌很平静,听到这话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抬头打量沈溪:“之厚,听你这话里的意思,陛下是要让徐府鸡犬不留?” 沈溪摇摇头:“陛下未对此案有交待,只说一审到底,年前就会结案。” “年前……那没几天了。” 徐俌面如死灰,有种大限将至的凄凉。 沈溪道:“既然你没什么可说的,那我先告辞了。” 说着,沈溪起身便要走。 徐俌赶紧站起来,挡在沈溪面前,道:“之厚啊,你别这么走,老朽有话说!老朽想跟陛下上奏,请陛下原谅,老朽主动请罪可好?” 沈溪摇头:“现在已非你主动跟陛下请罪就能免脱罪责,罪名如何,要陛下来定,连我都不能过多干涉。至于你徐家是否能保全,全看你做过多少错事……徐老公爷,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很可能下次再见面时,不是公堂上,就是在刑场了!” “呵!” 徐俌嘴里发出一声,然后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 沈溪无心去跟徐俌过多交谈,径自出门而来,旁边有个魏彬需要他见。 …… …… 魏彬的反应比徐俌激烈许多,便在于他觉得自己“没罪”。 “沈大人,您可要为咱家跟陛下求情啊,咱家一心为朝廷,从未做过为非作歹之事。”魏彬叫屈道。 沈溪坐在那儿,神色平静,从怀里拿出一份清单,丢在魏彬面前:“这里是魏公公在江南一年来贪污受贿的情况,每一笔都有记录,且有证人……魏公公作何解释?” “这……” 魏彬把清单翻过,一把将其撕毁,道,“栽赃,都是栽赃!” 魏彬知道,这清单既然敢拿给他看,定不会是唯一的一份,但就是忍不住。 沈溪摇摇头:“或许在魏公公看来,到江南出任守备太监,就是为了捞钱,弥补以前贿赂刘瑾、张苑时的损失……不过你要知道,你所做所为,根本就是在为陛下脸上摸黑啊!” 魏彬忙不迭道:“沈大人救我。” 沈溪面色有几分无奈:“你没做错事,我能救你,但现在是你做错了,且罪不可恕,让本官如何救?陛下让本官审你,本官包庇你,就是跟你同流合污,你觉得本官犯得着为你坏了朝堂的纲纪法度?” 魏彬低下头,有种心如死灰的感觉。 沈溪站起身来:“干脆你主动跟陛下请罪,看陛下是否会原谅你。” “沈大人,跟陛下请罪……不等于是认罪么?”魏彬苦着脸问道。 沈溪冷声道:“这算是给你机会……你主动认罪,才有被原谅的可能,若你不认的话,本官定会追查到底,到那时看看你是否有脱罪的机会!” 魏彬想了想,马上点头:“沈大人公事公办,只是碍于情面,才来提醒咱家,是吧?只有皇命赦免,咱家才能脱难……是的,是的,是陛下让咱家去做守备太监,陛下肯定会想到咱家会做错事……咱家会把所得银子全都献给陛下,换一条老命。” …… …… 沈溪见过魏彬出来,全云旭在外等候。 全云旭见到沈溪后,赶紧上前行礼,沈溪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礼。 “沈尚书,虽然如今是大理寺接手此案,但一直未能问案,不知几时将魏国公和魏公公送到大理寺去?”全云旭问道。 沈溪道:“大理寺急着结案吗?” 全云旭道:“一切还是要您来定,不过现在朝中对此非议颇多,有人说此案可能会牵扯到许多人,却不知是否要先拿一些人回来?” 沈溪摇头:“不需要。” “那大理寺现在能作何?” 全云旭关切地问道,争取在沈溪面前有一个表现的机会。 沈溪道:“你不必心急,说了年前结案,接下来有的是你忙的。我已上奏陛下,就此案细节做请示。” 全云旭松了口气:“若是陛下指明断案方向,那就好办多了。” 沈溪却直接摇头:“不是由陛下钦定,而是三法司来断案,不过此案总归由陛下牵头……主审官并非你我,而是陛下,你明白吗?” 就算全云旭是那种聪明至极之人,也被沈溪言语一绕,半天没反应过来。 沈溪却不多解释,拍拍他的肩膀:“这不是孰强孰弱的问题,而在于此案非要正规过堂,结果也并非由人来定,而是由证据!这就叫法制!” …… …… 眼看到了年底,沈溪对此案仍旧不急不忙。 他越是淡定,有人就越担心。 寿宁侯府,张延龄一脸焦躁地来找张鹤龄,谈及魏国公徐俌和前南京守备太监魏彬的案子。 张鹤龄淡然道:“此案跟你有何关系?别没事找事。” 张延龄道:“之前我不觉得跟咱有关系,但看姓沈那小子的动作,便知他没安好心,徐老头是勋贵,咱也是,所以他肯定是要想办法把徐老头的那些脏东西往咱身上弄。” 张鹤龄皱眉道:“你以前跟徐家的人有来往?” “这个嘛……” 张延龄似在尽力回忆,最后点头道,“若说一点没来往,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以前咱送物资到江南去的时候,若没有徐老头开路,那些货可运不到海上去。” “混账东西!” 张鹤龄当即恼火地咆哮,“如此说来,你自己屁股不干净,别怪别人要往你身上泼脏水!” 张延龄哀叹道:“大哥,你太过心急,还没等我把话说完呢,我是跟徐家的人有来往,但他们所干的那点破事我可没参与。” 说话间,张延龄显示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张鹤龄道:“徐家人做的事,你清楚?” 张延龄一脸得意之色:“怎会不知?徐家人自以为办事聪明,跟倭人做买卖,使的都是我用烂的招数,这些事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 这话让张鹤龄变得严肃起来,仔细打量弟弟,想知道张延龄还有什么惊人之语。 张延龄凑过来,好像在叙说家常一般:“徐家人跟倭寇做买卖,用的是官商……就是他们自己不出面,把货卖给这些控制的商人,再由商人把货运过去,徐家人只派人打通地方官府关节便可。” “这是用中间人的手段,但若要查的话,就算是刑部那些个窝囊废都能查出来,更何况是沈之厚?” “不过他还有更高明的手段,那就是让倭人自己来运,他们只把货送到仓库,等倭人自己派人来取,以为这样做神不知鬼不觉,但现在倭人被沈之厚给剿灭了,相信那些账册早就在沈之厚手里。” “还有他想用南方军队来跟朝廷对抗,栽培了不少人到地方卫所任职,听说这半年多来这些人相继被调走,有的还被问罪,这些人应该早就把他的罪过给供述出来了……” 张鹤龄听弟弟把话说完,眉头紧锁:“你倒是什么都清楚,不让你查案,实在是可惜了!” 张延龄不识好歹,以为兄长是在称颂自己,笑着道:“可惜沈之厚没来找我,不然我能给他提供不少线索。” 张鹤龄道:“那徐家人做的事,哪些你是亲身参与的?” 张延龄马上不耐烦地道:“都说了我没参与其中……大哥你别不信啊,姓徐的以前联系我,让我从京师调拨火铳、火药到南方,由他销售出去,但这已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朝廷火铳数量都有定额,我拿一些出来已经很不容易,怎么调拨给他?以前跟工部尚书李鐩说过此事,但被李鐩严词拒绝。” “李鐩?” 张鹤龄皱眉,意识到问题不妥。 张延龄道:“大哥你肯定在想,姓李的跟沈之厚走得近,很可能会把事情抖露出来,但问题是我没怎样,当时南京上奏请求把新式火炮和火铳调到江南,增强江南防务,但问题是那时所有人目光都在西北,谁顾得上南方?” 张鹤龄松了口气:“没成行就好,若成了,你就完了!” 张延龄突然又紧张起来,道:“但后来,我把一些火铳运到江南,让倭人自行仿造,听说姓徐的还从倭人手上淘换回来一批……” “几个意思?” 张鹤龄当即便火大了,瞪着弟弟问道,“大明守备勋臣从贼人手上买火器?”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可不是么,你说姓徐的是不是傻?倭人虽然自行制造火器,但质量跟工部造出的两样,我听说,射程不到工部督造的一半,准头也不行,关键是放几枪就卡壳或者炸膛,根本上不得战场,不然姓沈的小子怎会轻易就把倭人给剿灭了?” 张鹤龄没听懂弟弟所言,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沈之厚可能会利用此事做文章?” 张延龄道:“在火器上,他能找到徐老头的证据,但未必能找到我的,而且不是说这案子已中止了吗?陛下都不让审下去了。” 张鹤龄突然明白什么,霍然起身:“我明白了,沈之厚可能是想把两个案子一起审,总归都是江南的案子。他失踪时,陛下派人把咱府上给包围了,而后就把徐俌和魏彬押送到京城,二者间必然有联系!” “我就说嘛……大哥你总算明白了。”张延龄翘着二郎腿道。 张鹤龄怒道:“那你还如此清闲?赶紧派人去宫中,跟太后娘娘打声招呼,让太后娘娘出面调停一番,让沈之厚赶紧把徐家的案子结了。” “怎么结?” 张延龄一脸茫然。 张鹤龄骂道:“你个臭小子,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赶紧主动向沈之厚提供证据,竭力撇清你跟此案的联系,只要沈之厚不将这把火烧到咱们张家,他就算灭了魏国公府满门,那也是姓徐的咎由自取!” 正文 第2640章 值得信任 张延龄听了兄长的建议,马上找人去跟张太后联系。 随后张太后遣使与沈溪接洽,具体负责人正是朱厚照派来督办案子的李兴。 李兴现在也算是张太后的人,只是李兴跟太后派系的关系,远没有之前高凤与外戚那般紧密。 李兴以例行问询案情为由来找沈溪。 长安街小院里,二人寒暄一番,甚至还一起用过午饭。 酒足饭饱后,李兴才把自己的来意说明。 “……太后娘娘希望沈大人能早些把江南的案子给结了。” 沈溪微微皱眉:“此案跟内帷有何关联?需要太后娘娘发下谕旨指示办案?” 李兴尴尬地回道:“没什么特别,只是太后娘娘惦记朝堂稳定,希望尽快把案子了结,以平息朝野非议。” 沈溪点点头:“之前已说过,年前便会结案。” “沈大人,您的办事能力毋庸置疑,但问题是距离大年三十就剩下五天了,千家万户都在准备过年的事,朝中各衙门也都在把一年的差事收尾,怎么到这案子上,却丝毫不见进展呢?” 李兴苦着脸,眼巴巴地望着沈溪,希望得到合理的解释。 沈溪道:“李公公,你是担心年前案子没法结束?” 李兴试探地问道:“沈大人迟迟不动此案,是否跟案中案有关?在下如此猜测,您看是否这案子会跟……朝中其他人有染?” 见沈溪不答,李兴继续追问:“跟外戚也有可能,比如说……张家人?” 沈溪摇头道:“一案归一案。” “那有没有可能两案并审?”李兴继续追问。 沈溪没好气地道:“李公公,到底是你来审案,还是本官?” “……当然是您。” 李兴赔笑着回道,“不过在下既奉皇命而来,很多事必须要问个清楚明白,以便向陛下禀奏。” 沈溪道:“既是本官主审,那就得按照我的节奏来,说年前结案就年前,旁人来说项也是徒劳,若是其他人我丝毫细节也不会透露,但既然李公公系领皇命而来,那本官也好心提醒一句,陛下没让开封的案子,我这边坚决不会去碰。” 李兴松了口气:“意思是跟张家人没关系了?呵呵,您也知道为何太后娘娘会过问此案……若跟她老人家没丁点儿关系,她关注这作何?” 沈溪点点头,却未多言。 李兴突然记起什么,从怀里拿出一份东西,交给沈溪:“这是在下搜集来的证据,有关魏国公和魏彬贪赃枉法,都是机密……沈大人莫要问出处,其实您应该很清楚才是。” “太后给你的?”沈溪问道。 李兴摆摆手,一副笑呵呵的样子,状极神秘。 沈溪皱眉:“既不能说,那这证据根本就没法采纳……来历不明的东西,如何在审案时呈堂?” 李兴无奈地道:“沈大人您还真是讲规矩,说句不中听的,这些证据都是白得来的,而且是铁证……有了这些证据,能更好让二人认罪!” 沈溪直接把李兴推来的“证据”递回去,道:“案子该以怎样的规矩审,用不着李公公来教。” 李兴扫兴地道:“那好,是在下孟浪了,这些证据收回去便是……您需要的话,随时可以调用,或者在下交给大理寺也可。” 见沈溪没表示,李兴知道是自己多事了,脸上不由带着几分悻悻然的神情。 随后李兴要走,沈溪也要回吏部当差,二人一起从小院出来。 李兴突然又神秘地提醒:“沈大人,您若真要把案子扩大,一定要提醒在下一声,或者您不想说,跟陛下请示也可。事情牵扯到王公贵胄,未必那么容易收场,您位高权重,不怕前路荆棘,但我等可是前怕狼后怕虎……您可千万莫要害人哪!” …… …… 案子悬而未决,京城内议论声音非常多。 非但如此,连置身宣府的朱厚照这几天也关心起案情来,但问过后才发现,案子根本没有任何进展。 “陛下,沈大人似乎不着急马上定案,说是年底会结案……但看样子很悬哪!”腊月二十七这天,小拧子小心翼翼在朱厚照面前说明情况。 朱厚照叹道:“朕到宣府,本是借整顿军务之机,出征草原,结果到来后连续遭遇大雪,道路断绝,现在草原上冰雪覆盖,杳无人踪,在这边城里根本是无所事事。现在京城那边好不容易有点热闹可瞧,结果到现在案子都拖着不解决,这不是让朕上火吗?” 小拧子道:“陛下不必着急,沈大人既然说过年底会结案,想来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朱厚照斜着瞧了小拧子一眼,道:“你倒是会说话,朕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日子挺难熬的……这几日皇后不理会朕,本来说好天晴后带她去狩猎,结果都多少天了,外边始终积雪覆盖,困在这城里哪儿都不能去……” 小拧子想了想,道:“陛下,这都年尾了,不如等开春后再……” “等不及了!” 朱厚照站起身来,“让江彬好好准备,他不是一直为朕安排出行之事吗?如今检验他办事能力的时候到了。” 说话间,朱厚照就要往外走,小拧子非常紧张地跟上。 朱厚照忽然回头喝止:“你不必跟着,朕去看看皇后,下晌到宣府城里走一走……你去让江彬把事安排好。” …… …… 小拧子在皇帝跟前显得有些“孤立无援”。 京城时,皇宫地界大,手下众多,他无需时刻守在朱厚照身旁。 到了宣府,朱厚照带来的太监不多,小拧子需要时刻伺候皇帝跟前,基本失去外出的机会。 但即便能出去,臧贤和张永也不在,很多事他没法找人商议。 今天小拧子难得不用跟在皇帝身边,赶紧出得寝殿,准备找人向江彬传话,不想江彬竟然主动找来了。 “拧公公,您忙着呢?陛下有何交待?” 殿门前,江彬脸上笑容灿烂,小拧子看到后非常厌恶,板着脸喝问道:“你有脸到这里来?” 江彬惊讶地问道:“在下有什么违规的地方么?陛下要出外狩猎,前两天雪已经停了,今日更是难的的晴天,估计再有个两三天,冰雪便会彻底消融……在下已为陛下安排好一切,是否可以进去通传一声?” 小拧子想到朱厚照要跟江彬一起出外狩猎,江彬有可能重新得宠,心里就很不爽。 奈何他实在是无计可施,只得怏怏道:“陛下让你做好准备,说是下午有可能会到城里去走走看看……等候吩咐吧。” “好咧。” 江彬很兴奋,整个人容光焕发,精神百倍,守在寝殿大门前不肯离开。 小拧子回身往里边走的时候,嘴里嘀咕个不停:“为了面圣真是拼了,还以为跟当初一样,被陛下时刻挂念,处处倚重?呸,你也配!?” …… …… 张永在京城时刻都在关心宣府的情况。 腊月二十七这天,他收到小拧子来信,被告知这几天朱厚照准备出游,并且对江彬隐隐有重新器重的迹象。 张永很担心,很想马上就去宣府,可惜没得皇帝传召,一时心中彷徨,没有定计。 张永当晚假借问江南案之机,到沈府求见,沈溪在书房里见到他。 会面后,张永丝毫也不隐藏,直接把来意说明。 “……陛下对江彬再度重用,此人一旦上位,怕是会出现当初陛下出征江赣时的不利情况……一手遮天,蒙蔽圣听!” 沈溪打量张永,问道:“张公公这是怕了?” 张永道:“要说怕还是有那么一点,毕竟江彬乃陛下跟前近臣,耳渲目染之下,或会影响陛下观感以及对事情的判断……沈大人,您也要防备一些,一旦他在陛下跟前进谗言,或多或少都会妨碍您做事。” 沈溪漫不经心地道:“区区一个江彬,根本没法在朝中掀起大的风浪,倒是有些事更为着紧些。” “何事?” 张永一脸莫名其妙,他从沈溪的神色可以判断出,好像跟他有关系。 沈溪沉默不语,似乎无心解释,这下可把张永急坏了,连忙问道:“沈大人,您有话直说,咱是自己人,何必藏着掖着?您若有大事,急需人手,只管跟咱家知会一声,咱家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沈溪道:“张公公,听说近来你在司礼监当差,见了不少人,收了不少礼?” “这个……” 张永面色极为尴尬,“不过是官场一些正常应酬罢了。” 沈溪再道:“萧公公回朝时日不短,你觉得他做事如何?是公允公道,能力突出,还是说老迈昏聩,不堪大用?” 张永一时间不好评价,那到底是他的上司,且他跟萧敬间并未有直接冲突。 但张永为了上位,一咬牙道:“萧公公以前是能人,但毕竟老迈不堪,很多事显得力不从心,若是让旁人来坐他那个位置,未必比他差,当然……咱家也不是说自己做得比他更好。” 沈溪笑了笑:“张公公说话真是滴水不漏,刚才不是还说有话直说么?” 张永苦恼地道:“沈大人,咱的确是自己人,没什么好隐瞒的,您也该知道咱家有多希望能更进一步吧?奈何陛下总不给机会,现在外面有人传闻,说即便萧公公退下来,下一个上位的也不会是我张某人,现在那些有资历的太监根本不把我当回事,背地里时常加以奚落。” “所以,咱家便想,现在不趁机会多收一点礼,笃实资本,将来恐怕就没机会了……现在这官场,有钱才好办事哪!” 沈溪冷声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张永叹道:“沈大人,咱家也知您明察秋毫,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但咱家所说都是实情,不是咱家一人收钱,但凡太监,还有中枢和地方大员,哪个手头有权不趁机捞一笔?这不年关到了,很多滞留京师等候吏部考核的官员,都在四处走动,若非您严令不得在您府上,怕是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吧?” 张永说话时一脸委屈的表情,好像自己做的是顺理成章的事,并未违背大明法纪。 他也知道在沈溪面前说这些,就像自揭老底,不过也就是如此态度,让他觉得把柄交托出去更能取得沈溪的信任。 张永又道:“您位高权重,不缺那点银子,也不缺名望和地位,所有人都要给您面子,但咱家不同,咱家乃是宫中执事,钱财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一辈子努力是为何?还不是在世时风光一些?最怕的是半抔黄土加身,还慨叹这辈子有未了之心愿……沈大人不会不成全咱家吧?” 沈溪眯眼道:“你是来诉苦的?” “唉!” 张永重重叹息,“沈大人,听说陛下到宣府后,对萧公公多有不满,总以他老迈昏聩为由加以斥责,很多朝事没有您的票拟,陛下对处理方式也不满意,可能过不了多久司礼监又要出现人员变动了,您……不能帮一把?” 沈溪摇头:“帮不上。” 张永急道:“您别急着拒人于千里之外……只要咱家登上这位子,不管任何时候,都会厚礼相赠,且咱家执掌司礼监一日,所有事都以沈大人意见为准。您帮不帮忙那是其次,今日咱家把话撂在这里,您平日多斟酌一下司礼监掌印人选,看看有谁比咱家更合适。告辞了!” …… …… 张永感觉自己有机会上位,频频在京城官场走动,他在京城受到的制约不多,加上执掌东厂,让他有了更多活动空间。 这些情况既然被沈溪看在眼里,自然不可能完全瞒过朱厚照耳目。 沈溪送走张永后,仔细考虑起此事,心中有些气恼,却又无可奈何。 “大人。” 云柳一身男装出现在沈溪面前。 云柳到沈家来,每次都要入夜后才成行,且换上男装,潜踪匿迹,一概公事公办,不掺杂任何儿女私情。 沈溪问道:“怎么样,江南的事查彻底了么?” 有关江南的案子,沈溪没有派旁人去查,而是动用了他掌控的情报系统,其实很多事沈溪早就了然于胸,不过是让云柳补充一下细节罢了。 云柳道:“回大人,如您所料,魏国公卸任守备勋贵后,并未收手,很多人继续向他行贿,他也仍旧在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魏国公府上的家产超过五百万两,若是加上固定资产,可能会超过一千万两!” 沈溪叹息道:“累世勋贵,江南镇守,果真富可敌国!怪不得旁人都想往这位子上爬。” 云柳再道:“至于魏公公那边,到南京后贪污受贿所得在五万两以上,但不会超过十万两,有些账无从核查。” 沈溪点头:“就算这样也罪该万死!” 云柳请示:“大人,那此案是否就此定夺?以现有的证据,完全可以过堂审问,距离新年只有两天时间,就怕时间来不及……” “后天吧。” 沈溪道,“拿出一个时辰把案子审定,再以快马将案宗呈递到宣府,年前结案的承诺就算完成。” 云柳显得有几分不解:“大人,为何要压至年底最后一两日?还是说现有的证据不足?请大人示下。” 沈溪摇摇头道:“要审案,并不一定速战速决就好,有时候这也是心理战,时间不宜迟,但也不宜太过迅速,需要拿捏尺度。” “后日正好是京畿衙门关门前的最后时刻,年初的休沐期会让京城消息闭塞,而这恰恰是我需要的……按照这进程进行,绝对没错!” …… …… 腊月二十八,有关徐俌和魏彬的案子仍旧没有开审,不过当天沈溪已通知三法司的人,此案会在来日审定,所以这天中午大理寺少卿全云旭来跟沈溪对接案情。 不过全云旭见到沈溪后,才知道沈溪没打算交给他卷宗。 全云旭道:“沈尚书,此案从开始您就未安排大理寺或者刑部派人到地方去调查,都是靠地方自行呈奏涉案人等罪证,这些罪证是否能在短短半月内收集齐全?还有,现在朝中多数人认为此案应押后一两月,等开春后再审……现在过堂是否操之过急呢?” 沈溪笑道:“宗献,你似乎对此案很关注,理解很深刻吧?不如明日你来主审如何?” 本来全云旭对案子有颇多见解,但听了沈溪的话后,面露愕然之色,随后连连摆手:“不可,不可。下官没有本事主审如此大的案子,更何况……” 沈溪道:“你是怕没有罪证吗?倒也无妨,明日堂上会把证据逐一呈上,你只管按部就班审问便可。” “这……” 全云旭脸上满是为难之色。 但沈溪却隐约从全云旭的目光中感受到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心中一动,当即道:“你回去把此二人涉案情况好好了解一下,不过有一点要知晓,陛下之前在让魏国公卸任守备勋臣时有言在先,对他卸任前的作为既往不咎……最终定案必须把这条考虑在内。” 全云旭愣了愣才明白过来,诧异地问道:“沈尚书,你莫不是真让下官来审理此案?” 沈溪笑道:“不然我跟你说这些作何?” 说话之间,沈溪站起来,走到全云旭跟前,脸上带着欣赏之色:“宗献,这几年你在大理寺的作为,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跟我合作办案并非第一次,你行事的风格,我是了解的。” “对你来说,眼前乃是证明你的最佳机会,案子牵扯到王公贵胄,还牵扯到宫里的大太监,你若处理得当的话,未来大有可为。” 全云旭低下头,依然有些犹豫:“可下官毕竟……在大理寺只是做一些打杂之事,这几年经手的都是一些小案……而且,陛下钦命将此案交给沈尚书,下官怎敢僭越行事?” 沈溪笑道:“我说可以就可以,怎么,你没信心办案?” 全云旭有些尴尬:“准备的时间终归还是仓促了些。” 沈溪点了点头:“若准备时间过长,案子反而不好审,知道原因为何吗?” 全云旭本来还在一种推辞的态度,听到沈溪的话后,马上进入过案的状态,思索后道:“沈尚书是怕此案牵扯进太多人吧?” 沈溪微微颔首:“是有这方面的原因……案子经不起查,因为朝中涉案的人太多,就说六部吧,从户部到工部,还有兵部和吏部,很多人都跟江南案有牵扯,那些在南京当过官的,更是经不起调查。” “以九年为一个时间段,过去两个九年里,有多少人涉案?怕是没有二百,也有一百吧?” 全云旭皱眉道:“此案的水如此深?” 沈溪笑着摇摇头:“你知道朝中有多少勋贵牵扯进案里?江南军费开支不明一直为朝廷诟病,朝廷曾数度派员整顿,可是先皇时查到一半便不了了之,我在江南当过官,对这些事有所了解。” 全云旭马上联想到沈溪当过东南三省沿海总督,还当过湖广、江西两省总督,对于江南的事当然比他了解的更全面。 沈溪道:“你入朝时间不短,但对于此中险恶获悉不多,此案往大了说,朝中很多人都有干系,但往小了说,不过是二人仗着手中权力做了一些为非作歹的事情。” 全云旭问道:“那此案最好是大事化小?” “嗯。” 沈溪笑着点头,“陛下的意思便是如此,你看前后几任南京兵部尚书都没事,不就说明问题所在吗?” 全云旭想了想,跟着点头:“以下官所知,南京兵部王尚书其实也牵扯进案中,但陛下没问罪,只是让他卸任……便很值得推敲。” 沈溪道:“王尚书最多算是魏国公的棋子,本身没做过大奸大恶之事,最多也就不过是面对强权不作为罢了,至于其他几任兵部尚书基本也是这个问题,强龙难压地头蛇,他们作为朝中委派的流官,能作何?” 全云旭问道:“这是陛下和沈尚书坚持要对江南军队进行改革的根本原因吧?” 沈溪没有隐瞒,笑着点点头:“初衷的确如此,此事由我办最合适,便在于我在江南的时间相对较长,对地方上的情况很了解,而且军中我也说得上话,让旁人去未必有如此结果。” “当然,外在因素很多,江南发生的几场战事,尤其是陛下亲征平宁王之乱至关重要,在这之后进行改变,算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遭遇到的阻力也不会那么大。现在唐寅在江南便做得不错,把我制定的一系列政策坚决地推行下去……” 全云旭行礼:“在下冒失了,对江南案所知不多,还一直催促沈尚书您。” 沈溪笑着拍拍全云旭的肩膀:“论年岁,你比我大,但论朝中为官的经历,我比你多多了。官职的高低不代表什么,只要是为朝廷做事,不必计较谁的资历更深一些。” “所以我相信明天过堂时,你能找到案子的重点,最短时间内把案子审定,也让朝中的非议声迅速平息下来!” 全云旭听了沈溪的话,感慨万千,任何在朝为官之人都希望能得到当权者的欣赏,他也算是恃才傲物的人,眼见沈溪如此欣赏,还准备对他加以重用,心中自然非常激动。 “沈尚书放心,在下必当竭尽所能,把此案审问得滴水不漏。”全云旭表态道。 沈溪笑着摇头:“不是滴水不漏,而是要面面俱到,让各方都满意。” …… …… 案子进入快车道。 当天下午,全云旭便跟大理寺卿张纶做了汇报,正式接手案子,随后他去看押地见过徐俌和魏彬。 徐俌和魏彬对沈溪非常忌惮,但看到来的人是名不见经传的全云旭,不由疑惑起来。 不是说由老奸巨猾的沈之厚来审案么?怎么来个年轻人? 虽然全云旭比沈之厚年长一些,但论资历和能力,简直没法比! 不过在听了全云旭的一些问话后,二人心情跟着紧张起来,他们两个到底在朝中摸爬滚打多年,看人很准,被全云旭盘问时明显感受到压力。 “宗献,老朽以前没机会跟你多来往走动,以后便是故交了,这案子……” 徐俌凭借祖上的荫蔽,敢跟任何人攀交情,而且最近几天他觉得朝廷没理由拿他这半年多的事情来做文章,很可能会网开一面,再加上沈溪不亲自审问案子,他以为沈溪是故意逃避,由全云旭来主审的话,等于是给他全身而退的机会。 但他攀关系的话没说完,就被全云旭打断。 全云旭道:“徐老公爷太客气了,就算以后要走动,也要先等明日案子过堂后再说,此案到底如何结案,还得看您是否配合。” 徐俌道:“明天的案子,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沈家人平安没事,老朽自然也该无罪释放。再者,佛郎机和倭寇组成的联军北上之事,老朽所知不多,况且这中间还有沈之厚刻意隐瞒的因素……” 全云旭把手中宗卷翻动几下,道:“那徐老解释一下跟江南商贾做买卖的情况吧。听说这些商贾很多跟倭寇有干系?” 徐俌惊讶地问道:“这不是凭空污蔑人清白吗?老朽身为累世公爵,与大明同休,怎会侵犯朝廷的利益,跟倭寇做买卖?就算家里有人做这个,那也是背着老朽,老朽对此完全不知情,至于那些商贾跟谁做买卖……老朽管得着吗?” 全云旭又翻动几页宗卷,道:“罪证不在大理寺这边,所以徐老不用忙着跟我解释,明天虽然是由我提堂,但沈尚书也是会出席的。” “呵。” 徐俌脸上带着吃瘪的笑容。 全云旭又道:“例行问话,以地方呈报,倭寇和海盗在去年战败后,销声匿迹很长一段时间,徐老也因个人原因卸任官职。” “对对对。” 徐俌赶紧顺着话道,“老朽不问军政之事久矣。” 全云旭顺势道:“但今年二三月间,闽粤沿海之地又有海盗和倭人活动,当时为何徐老为何未曾上报?” 徐俌惊讶地道:“此事跟老朽何干?时任兵部尚书沈之厚也在江南,况且老朽当时已卸任守备之职。” 全云旭抬起头来:“看来徐老记性不好,在下这里提醒一句,您当时正在任上,江南军务由您上报朝廷,沈尚书不过是奉旨去平倭寇,具体情报应该由南京兵部、都督府和守备府提供。” “这……此事没法跟你解释,你主谳狱,怎会知道这些?”徐俌皱眉道。 全云旭再道:“就算您卸任,但在江南的影响力依然在。地方卫所将情报上报给你,你完全可以从容将手中情报转交朝廷,让朝廷及早防备,但您没有这么做,您控制的商贾还跟倭人继续来往,为他们提供物资……对于这些罪行,你如何看?” 正文 第2641章 公卿过堂 徐俌对于一年前的指控不怎么在意,因为沈溪说过皇帝不会计较这些。 但现在全云旭却指他近一年来仍旧有跟倭寇私下贸易的情况,这却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心想:“连沈之厚都找不到证据,你一个后生想套我的话?”当即板起脸来:“你这是血口喷人,说话要讲证据。” 全云旭将卷宗合上,道:“徐老公爷,你这话不该在这里说,等明日上了公堂上再提不迟,到时候沈尚书会出面……等证据拿出来你不要抵赖才是。” “哼,少虚言恐吓!” 徐俌道,“老朽不吃这一套。” 之前他还想和颜悦色跟全云旭说话,但现在隐隐有彻底发作的迹象。 全云旭摇头道:“若是徐老公爷主动交待,跟被人指证,定罪的结果也是不同的,若徐老公爷一直矢口否认,最后的结果……” 全云旭也不想说威胁的话,当即便要走。 徐俌瞪着旁边不吭声的魏彬,怒气冲冲地问道:“魏公公,你不打算说点儿什么吗?” 魏彬摊摊手,那面如死灰的模样好似在说,我又不是你,有祖宗荫蔽,犯了过错可以得到赦免,我这样的待宰羔羊有何可说的? 全云旭径直往外走,徐俌这才意识到与其交恶没半点好处,连忙道:“宗献,有些事咱可以坐下来慢慢谈。” 全云旭停下脚步,回首看了徐俌一眼:“希望徐老公爷能明白,本人此番前来,并非是以私人身份,我们没有坐下来心平气和谈话的可能……该问的已问完,明日公堂见吧。” 徐俌一怔,趁着全云旭未走出门口前,追问一句:“你都问什么了?怎么这就算是完事了?” 徐俌很不理解,明明全云旭所问一概都没得到他准确答案,这也能算是完成任务? 全云旭却不解释,这次头也没回离去。 …… …… 全云旭走了,徐俌火冒三丈地朝魏彬嚷嚷:“魏公公,你是要坐以待毙吗?” 旁边锦衣卫守卫提醒:“不许交谈!” “怎么,怕我们串供不成?既然怕串供,从开始就别把我们关押在一起!”徐俌朝锦衣卫守卫嚷嚷。 锦衣卫平日嚣张跋扈惯了,但到底眼前是国公和宫里的大太监,最后不一定会被降罪,所以锦衣卫守卫不敢乱来,只能忍着。 魏彬苦叹:“大理寺少卿负责主审案子,明摆着沈大人想要抽身事外……这是不愿当面撕破脸啊。” 徐俌道:“听你这一说,沈之厚还成了宽厚仁慈之辈?” “那是对你!” 魏彬道,“反正咱家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之前给陛下的自陈状不知陛下收到没有,眼看就要定罪,只怪当初利欲熏心要往江南,在这京城安安稳稳过日子多好?” 徐俌听魏彬一副诀别的模样,心中更是气恼,怒道:“少跟老夫唱反调,现在案子如何审还不一定呢。” 魏彬不跟徐俌争,自行往看押的院子走去,口中道:“希望徐老您有命出去,若没命的话,咱黄泉路上也好做个伴。” …… …… 徐俌回到摆设齐全的屋子里,人突然没了精神,坐在临窗的太师椅上,整个人沧桑许多,目光涣散,好像失去信念支持。 “这大半年来做的事,都能被人查到?看来宫里那位不想善罢甘休,派人时刻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分明是要除掉我而后快!” 徐俌面如死灰,“亏我先前还以为能从这里出去。” 徐俌的心境转折太大,坐在那里,有种生无可恋的悲凉,一直到深夜仍旧未能开解。 后半夜四更鼓敲响,徐俌依然了无睡意,站起身,走到门口想看看,却听外面一阵嘈杂声传来,他赶紧问守在外边的锦衣卫:“隔壁院子怎么有动静?可是要过堂了?” 锦衣卫守卫道:“这是什么时辰,怎会过堂?好像是沈大人来了。” “沈大人?” 徐俌仿佛看到希望,转念一想,沈溪应该是去见魏彬了,突然一阵心灰意冷。 “之前魏彬说他给陛下上了认罪的供状,也就是说沈之厚给他开了方便之门……沈之厚这是想保魏彬?不对,是陛下想保魏彬……到底是他身边听用的奴婢,一个太监只是贪污受贿的话,罪不至死。” “我要见沈大人!” 徐俌狂躁起来,伸出手去,几乎抓住那名锦衣卫守卫的衣领。 锦衣卫当即避让开,拔出腰间的绣春刀,嘴里发出威胁的声音:“徐公爷,您不是让小的为难么?沈大人见谁,可不是咱一介小兵能决定的!你安心等着吧!” 徐俌高声嚷嚷:“之厚,老朽有事要跟你说,你快过来!之厚!?” 为了让沈溪听见,徐俌几乎是扯着喉咙喊,但隔壁院子没有丝毫回应。 …… …… 隔壁院子,沈溪的确在这里,正跟魏彬坐在一块儿,好像闲话家常。 正好遇到徐俌高喊,魏彬不由竖着耳朵倾听。 沈溪道:“你也看到了,人都有求生之心,若以魏公公罪名,想求活必须做点事。” 魏彬为难地道:“沈大人想让在下检举魏国公?但他做何事,在下如何知晓?他这大半年来,是有派人去海上做买卖,但具体做什么,在下不好查……” 沈溪笑了笑:“意思是说,魏公公你放弃求生的机会?” 魏彬赶紧道:“不会,在下当然想活,但……乱指证的话,那就是无中生有了……沈大人,您要在下说什么,只管明言,在下非愚钝之人,您只要点个话,在下怎么都会遵从您的号令。” 沈溪点了点头:“魏公公很上道,我把你该说的重点已列出来,都在张上,你看过就明白了。” 说完,旁边沈溪随从走过来,将一张纸呈递给魏彬。 魏彬一看展开的纸上所写内容,不由一头雾水,因为上面根本不是完整的话,而是几个看似没有什么联系的词句。 “沈大人,您倒是明说啊。”魏彬道。 沈溪摇头:“你想让本官诱供吗?呵呵,魏公公,你把这上面的东西记住,明天到了公堂上,见机行事吧!” …… …… 沈溪没去见徐俌,任凭徐俌大吼大叫,依然选择泰然自若离开。 沈溪当晚没有回府,也没去自己在长安街的小院,而是去了惠娘处。 本来他以为惠娘和李衿早就睡下,进了院子才发现,惠娘正坐在堂屋等他。 “还没睡下吗?” 沈溪歉意地问道。 惠娘起身帮沈溪把大氅解下,挂好后,又整理了一下沈溪的衣领,这才道:“老爷说来,这么晚不见人,妾身怎能安心?” 沈溪笑道:“也许突然有大事,我不来了呢?” 惠娘跟沈溪一起坐下,嘴上道:“妾身知道老爷最近在忙什么,听说是在办江南大案,涉及魏国公……老爷明日天亮后就会离开,对吧?” “嗯。” 沈溪点头。 惠娘道:“那实在不该过来,从这里到哪儿都不方便,哪里有沈家那么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若被人知道妾身在这里,对老爷的官声有损。” 沈溪笑着道:“这么多年下来,你们不好端端的吗?外面哪里有什么传言?不用担心这个。” 惠娘马上让丫鬟准备好热汤饭,然后道:“饭菜早就让人备好,先烧了一锅,后面反复热过,如今都不能用了……这已是第二锅。” 说话间,简单的两个菜,还有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呈递到沈溪面前。 沈溪拿起碗筷,笑着道:“还是惠娘贴心。”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咱是南方人,从小到大都吃米,不喜吃面……这北方的东西再好,也不那么习惯,南方人若一辈子有米饭吃,就算是很好的日子了……” 言语间,惠娘颇多感慨。 沈溪没有着急用餐,用好奇的目光望着惠娘:“你想说什么?” 惠娘道:“老爷接下来要审的是江南最有权势之人,牵扯面太广,不管最后这案子审成什么样子,都会有人记恨,到时老爷未必有安生日子过。” “惠娘,你不用多心。”沈溪轻松自若地道,“这案子,不会出大状况,我的人身安全不会有任何问题。” 惠娘望着沈溪:“妾身不想老爷跟官场中人结怨,以前光是两个外戚,就险些让我们家破人亡,到现在妾身都没个着落……这个魏国公,曾是江南地界最有权势之人……老爷如何能保证他们不在背后施放冷箭呢?” 沈溪见惠娘一脸担心的模样,有所感怀,伸手轻抚惠娘的鬓发,道:“在朝为官,若是前怕狼后怕虎,那我也不会这么快便做到今天这位置上……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我想管,而是有人想借我的手做一些事情,不得已而为之。” 惠娘低着头,没有回应沈溪的话。 沈溪再道:“现在朝廷处于非常时期,陛下往宣府,你当他只为了玩?他是想把这烂摊子交给我来收拾,先拿先皇留给他的那些老臣开刀……这不过是改变的前奏,以后这种破事会有很多,且在我能力范围内,哪里有回绝的理由?” …… …… 腊月二十九。 上午一大早,大理寺衙门人头攒动,大理寺卿张纶未出现,当日提堂问案之人乃大理寺少卿全云旭,同时沈溪和李兴二人在旁监督。 简单交谈过后,案子开审。 全云旭先安排大理寺的衙差去锦衣卫的关押地将徐俌和魏彬提来,同时跟沈溪说明他面临的困难。 “沈尚书,有关此案涉案证据,下官所知不多。”全云旭目光热切。 李兴笑道:“全少卿不必担心,有沈大人在,你还怕案子不能审结?正常走你的流程就是。” 李兴说话时用古怪的目光打量沈溪,似在怪责沈溪把案子拖得太久。 随即几人落位,沈溪和李兴坐在旁边听审的位子上,全云旭则端坐公堂正中,一时间气氛紧张、凝重。 随着时间推移,徐俌和魏彬迟迟没押送来,气氛才稍微轻松些。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徐俌和魏彬被押送来。 因二人都是重要人物,无论是护送的锦衣卫,还是带路的大理寺衙差,都不敢对二人有丝毫不敬,二人身上也没戴枷锁,一脸平静地走进公堂,徐俌的神色看上去要比魏彬要镇定许多。 “开堂!” 全云旭一拍惊堂木,把魏彬吓了一大跳,他往周围人身上看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沈溪身上。 魏彬和徐俌走到大堂中间,全云旭喝问:“堂下何人?” 魏彬尖着嗓子道:“全少卿,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有事说事,给个座坐可好?” 全云旭很尴尬,案犯很“嚣张”,上了公堂居然跟主审官要座,让他大开眼界。 随后全云旭用目光请示沈溪,发现沈溪微微颔首时,一摆手:“赐座。” 很快有差役搬了两把椅子出来,放到徐俌和魏彬身后。 魏彬毫不客气地坐下,徐俌瞥了一眼,指指座椅:“这算什么?老朽是案犯?还是说老朽只是来旁听审案的?” 全云旭道:“魏国公也是明知故问……今日要审的乃是你跟魏公公的案子,不过你有爵位在身,且本官体谅你年老体迈,才赐座,若你不受,可将座椅撤下。” 徐俌叹道:“从南京到京城,上千里的囚车都坐过来了,难道还怕站一会儿?只管审案吧,老朽站着听便可。” 徐俌这边坚持不坐,魏彬则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最后悻悻地站起来。 全云旭未让人将座椅撤下,道:“魏国公和魏公公贪赃枉法的案子,由陛下钦定,两位如今已到公堂上,有何好说的?” 徐俌将头一别,似表明他无话可说。 而魏彬那边则显得很激动:“咱家什么都愿意交代!咱家之前已上奏陛下,将所犯罪行如实上奏,难道大理寺没得到相关消息吗?” 全云旭皱眉,有关魏彬主动认罪的细节他并不清楚。 却见沈溪朝旁边挥挥手,当即有随从出来,将一份奏疏的东西转呈全云旭。 全云旭拿起一看,赫然发现是魏彬上奏认罪的奏本,却不见内阁票拟的条子,也不见司礼监或皇帝的御批,更像是原封不动就拿来了。 魏彬见到那东西,自然觉得很熟悉,抻着头想看清楚,却未得见。 全云旭道:“可是这份东西?” 魏彬惊喜地道:“是,陛下可有御批?” 全云旭神色局促,显然他觉得眼前之事不简单,奏疏原封不动被沈溪送过来,就像是沈溪私自把奏疏给扣了下来一样。 全云旭不动声色地道:“先不论此,且问你在这上面所提罪过,可是你所犯罪行之全部?” 魏彬一看这架势已无可回避,无奈地道:“正是,咱家犯不着遮掩,这正是咱家所犯罪行,陛下即便要赐咱家死罪,咱家也认了。” 这会儿魏彬非常期待朱厚照对他网开一面,在他看来,大明的太监只要有权有势的,或多或少都存在贪污受贿的情况,只是多少的问题,要一个个杀过来的话恐怕宫里没人了。 全云旭没有正面回答魏彬的问题,将面前的奏疏合上,故意不让旁人看到,又看向徐俌:“魏国公,你可认罪?” 徐俌神色凄凉:“只要有人证物证,老朽自然会认,但若空口无凭,老朽凭何认罪?” 这话明摆着是要跟大理寺对抗,甚至是要跟朝廷作对,当然更多是对沈溪的抗议。 全云旭生气地道:“魏国公,你莫要辜负浩荡皇恩,若非你徐家世代忠良,陛下不会对你如此宽厚……你别不知好歹。” 徐俌抬头打量全云旭,目光中露出少许鄙夷之色:“如你所言,我徐家世代忠良,要查办我徐家,总归要有证据,你们有吗?” 全云旭皱眉,却见沈溪那边又有动作。 随即有人将几卷卷宗送上,放到全云旭面前的案桌上。 全云旭此前对这些材料完全不知,好在这些卷宗都分门别类且做过总结,一目了然,再加上他阅读能力超强,只是扫了几眼便把主要内容看清楚。 “今年六月前,你跟倭人做过三笔买卖,分别是依附于魏国公府的官商赵骏、林青、孙小年办理,这是账目清单,你是否认罪?” 全云旭让人把其中一份材料送到徐俌面前,徐俌看过后脸色大变,他在公堂上可不敢做出公然抢夺案宗并销毁的事情,只能竭力推脱道:“这些人,老朽一个都不认识。” 全云旭拿起桌上一封书信,道:“这是你写给观海卫指挥使的信函,详细交待让观海卫将士配合运送货物的船只出海,还从钱塘征调了六百多差役帮你搬运货物,你还是不认罪吗?” 全云旭并未直接把书信送到徐俌面前,只是向其比划了一下。 徐俌咬牙切齿,显然是恨地方将领和官员为求自保将他出卖。 徐俌道:“这跟送货物出海,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有,也是正常的军中物资调度,那时老朽于守备勋贵任上尚有未完成的差事,需要做完才能完全撒手。” 全云旭点头:“这也说得过去,不过这里有江南二十多名将领联名参劾你的奏疏,你总不会认为他们都在冤枉你吧?” 随后全云旭让人把奏疏誊本送到徐俌面前,誊本并未将二十多名军将的名字罗列出来。 徐俌看过后脸色更加难看,强自争辩:“这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沈大人,你不是说陛下对老朽卸任前之事,既往不咎吗?” 或许是徐俌意识到在他卸任前很多事没法解释清楚,干脆向沈溪施压,拿出沈溪劝说他主动请辞南京守备时的承诺说事。 沈溪坐在旁边没回话,全云旭看了沈溪一眼,不见沈溪解释,立即明白沈溪这是给他足够的话语权,只有他缺证据的时候才会让人给他送材料。 全云旭道:“魏国公所说陛下允诺既往不咎之事,有无证据?陛下可有御旨或丹书铁券赐下?” 徐俌恼火地道:“我徐家世代为大明尽忠,需要这些东西来证明?大明千秋基业,有一半是我徐家先祖打下的,就算老朽不说,你们难道心里没数?” 全云旭有几分局促,便在于徐家在大明太过隆宠,到底是开国元勋徐达之后,徐家后代屡屡犯事,朝廷也不过是将魏国公的爵位和朝中职务褫夺,没说要问罪,而且过个一两代人又原物奉还。 “不论功勋,只论案情,就算魏国公祖上功勋卓著,也得秉公办理。”全云旭奠定了个基调。 “哼!” 徐俌轻哼一声,拂袖傲立,气势十足,似乎不屑跟全云旭辩驳。 全云旭道:“就以你卸任后,干涉地方军政,又涉及跟倭人私通买卖货物,且跟地方将官多有来往,便证明图谋不轨……” 徐俌打断全云旭的话:“你说话小心一点,我徐家与国同休,绝对不会做忤逆之事,这点……沈大人应该清楚。沈大人,你为何不出来说两句?要让一小小的大理寺少卿在这里指手画脚?” 沈溪神色平和,好像没听到这话一样,不过全云旭却勃然大怒,板着脸道:“大理寺审案,就算是王公贵胄来也一视同仁,你魏国公何来的特权?” 徐俌不去辩驳,民间是有俗语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华夏自古以来的王朝就没有把这条落实过,权贵更愿意相信“刑不上士大夫”。 全云旭道:“你卸任后跟地方将官过从甚密,图谋不轨,其罪一;贪污克扣军饷,合计六万二千余两,私占火器六千、粮草六万石,其罪二;暗中通倭,与之买卖军械兵器,其罪三;江西战败瞒报死伤将士数目,伙同御史李琦等人伪造地方整理将士尸首遗物上报,其罪四;擅自拓建府宅,别院,占用民宅合计一百三十九栋,以强买强卖侵占江南百姓土地四千八百九十六顷,欺压良民,其罪五;江南调动兵马擅自不报,其罪六。” 说到这里,全云旭抬头看向徐俌:“你对陛下不满,暗中图谋不轨,曾令地方将官只听你号令而无须受南京兵部调遣,江南各大卫所指挥使也为你轻易撤换……你可认罪?” 徐俌听到这里怒火中烧,他不看全云旭,而是怒视沈溪:“全都是胡言乱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全云旭闻听此言神色淡然,徐俌越是愤怒,说明其罪行越是八九不离十。 “魏国公,你若觉得这些都是凭空诬陷,稍后人证物证便会过堂……这是名录,你是否要过目?” 徐俌大概猜到有哪些人和证物可能会被提到大理寺公堂上,一旦公开的话,罪证确凿,他翻案的机会就没了。 “老朽要面圣,跟陛下陈明此案。”徐俌倔强地吼道。 在徐俌看来,这是他脱罪的唯一方法,眼前的沈溪是指望不上了。 全云旭却摇摇头:“今日过堂不求繁杂,所有步骤尽量简化,既然魏国公认为人证物证不需一一过堂,就此认罪,那你的罪行大理寺可就要记录在案了。” 徐俌一听不由急了,连忙问道:“你这算怎么个意思?老朽何时认罪了?” 全云旭毫不含糊,一摆手:“将地方将领检举魏国公贪赃枉法的信函呈递上来……” 徐俌有种有劲使不出的感觉,急忙摆手:“什么信函,都是一群为求自保的罪人胡乱攀咬,也可能是被某些人挑唆利用。” 突然旁边魏彬道:“全少卿,咱家知道魏国公的一些犯罪证据,检举出来,算不算戴罪立功?” “好你个魏彬,说什么胡话?” 徐俌一听急了。 本来他还准备跟魏彬共同进退,谁想关键时刻对方先把他给卖了。 魏彬道:“徐老公爷,都是证据确凿之事,你否认也属徒劳,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这就叫树倒猢狲散,真以为你以前栽培的那些将领会跟你站在一条线上?怕都是秋后的蚂蚱……咱家知晓魏国公很多罪行,只是之前忌惮于他在江南的势力,不敢跟朝廷上报,现在和盘托出。” “你!” 徐俌气得都快要吐血了。 全云旭一脸淡然,摆手道:“魏公公要检举什么,只管罗列下来。来人,给魏公公准备纸笔。” 魏彬道:“不用了,咱家说便是,写的话太慢,也记不全。” 全云旭点头:“魏公公直接说也可,自会有人帮你记录。” 徐俌嚷嚷道:“姓魏的阉人,你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本公将你剥皮抽筋?” “将魏国公请到后衙,等魏公公这边审问完毕,再将他请出来。”全云旭一看徐俌咆哮公堂,立即安排衙差将其往外拖去。 徐俌干着急,只能无助地望着气定神闲的沈溪,心中无比恼恨:“难怪昨日沈之厚会去见魏彬,感情是让他来指证我,好让魏彬脱罪!” 徐俌声嘶力竭地道:“姓魏的阉贼,你别被人骗了,某人可保不住你。” 这话根本不被魏彬听进耳中,他现在力求自保,知道什么便抖出什么,即便他不知道的也会瞎编,总归顺着沈溪的心意说,让徐俌无计可施。 正文 第2642章 总有人当炮灰 等徐俌从后衙再次被“请”出来时,感觉大限将至。 全云旭将魏彬的供述看完,此时似笑非笑地望着走进来的徐俌,那揶揄的目光好似在说,你还有什么招使? 徐俌灰头土脸地道:“今日老朽认栽了,不过有些事并非老朽一人所为。” 全云旭道:“怎么,你还想举报他人不成?” “当然!” 徐俌道,“先不论魏公公,就说之前的南京守备太监张永张公公,也收受不少好处,地方上对他的孝敬颇多,为何朝廷不捉拿问罪?” 全云旭看了眼卷宗,摇头道:“张公公暂且未牵涉进此案……怎么,魏国公要检举他吗?” 徐俌瞪着沈溪,面容狰狞道:“还有沈大人,别看他坐得端正,但其实在江南没少干贪赃枉法的事情,长江口修造一座城池,花费朝廷几百万两银子,他上下其手,中饱私囊,借助造船更是贪墨大批银钱,总数应不少于一百万两……” 此时徐俌几乎是疯狗一般乱咬人,最重要的是想把沈溪拖下水来,来个鱼死网破,不让欺骗他的人好过。 全云旭道:“魏国公若要检举,大可写上奏陈述此事,另行立案侦查审讯;现在你牵涉的这个案子证据确凿,只差查抄府邸了!” 徐俌大吼大叫:“沈之厚,你真无耻!” “啪!” 全云旭一拍惊堂木。 徐俌怒视沈溪,好似要把沈溪生吞活剥,但沈溪依然没有站出来解释的意思。 倒是旁边的李兴笑着说道:“全大人审案条理分明,有理有据,让人信服,如此一来案情真相大白于天下;魏公公自行跟陛下请罪,顺带指证了魏国公罪行,如此可正式结案,将案件最终结果呈报陛下。” “慢着。” 全云旭看了看魏彬的供述,突然谨慎地道,“涉案人等,似乎并非仅此二人。” 李兴愣了愣,问道:“怎么,全大人想把案子扩大化?” 李兴说话时瞥了沈溪一眼,好像在说,你不会真把火烧到沈大人头上,想要查明沈大人是否涉案吧? 全云旭谨慎地道:“从目前查到的情况看,过去数年乃至十几年间,朝中大量权贵牵扯进江南案,涉及克扣军粮,将府库银钱和库粮变卖,据为己有,或是以次充好,糊弄百姓,甚至牵扯到九边府库贪墨之事……” 李兴本以为全云旭只是沈溪的喉舌,代表沈溪审一下案子,面子过得去就行了。 却未料全云旭竟然是个盘根问底之人,居然想把案子扩大化。 李兴赶紧道:“全大人,有些事没证据,最好别乱说,年前解决眼前这桩案子便可,咱家还要跟陛下上报呢!” 此时徐俌张牙舞爪地道:“怎么,牵扯到朝中显贵,就不敢审下去了?以为朝中有干净的人?但凡在江南当过官,或涉及军务,谁没从老朽手上拿好处?老朽才贪墨多少?况且陛下明言对老朽以往所做之事不再追究,老朽可将过去几十年迎来送往的账目呈递陛下跟前,将功折罪。” 李兴道:“要调账目的话,直接抄家便是,何须劳驾魏国公?” 徐俌冷笑道:“大不了一拍两散,老朽豁出去了,朝中涉案人不少,一个个衣着光鲜,但其实都是狼子野心,变换着花样从大明身上捞好处,比如说英国公、保国公、鲁国公等人……” 徐俌一旦决定乱咬人,便毫不留情,先不管有没有证据,把案情往大了说。 这下可把李兴急坏了,因为李兴最怕的就是事态扩大,他不好收场不说,而且很可能这把火会烧到他头上。 因为李兴也从江南收得一些好处。 大明官员进京虽然没有像清朝那样有冰敬炭敬这些例行的孝敬,却也有不少人明目张胆地往朝中权贵府上送银子,过节送礼也会送,朝中文武百官谁敢说自己是绝对干净的? 有些人本身不想收,但因为风气如此,无从拒绝,久而久之也就当作外快,总归百年下来都没出事,他们不觉得朝廷会追究。 但现在情况不同,正德皇帝登基后,看起来胡闹,但朝中很多事新人新气象,朱厚照大刀阔斧地进行人事改革,还有个年轻气盛喜欢跟权贵作对的沈溪助阵,让很多人心中惴惴不安。 全云旭喝令:“够了!” 因为他之前审案已表现出足够的能力,此时气势十足,这一声震慑全场。 全云旭道:“本官已说明,何人牵扯进案子,魏国公回去后可逐一检举,记录在案,上奏会如实呈递陛下,但你现在说这些,等同扰乱公堂。” 徐俌目呲欲裂:“沈大人,你不出来说句话?” 沈溪坐在那里,神色自若,好像眼前事跟他无关一般。 徐俌又气又急,恨恨地道:“既然沈大人有意把事闹大,那本公就配合你!先前魏公公已写证词,现在轮到本公了,你们不会不让我在这公堂上写吧?” 全云旭再看沈溪,见沈溪一点儿插手的意思都没有,他感觉事态重大,不好收场。 “来人,文房四宝伺候。” 全云旭只能无奈让人准备好桌椅和笔墨纸砚。 徐俌拿到纸笔之后,悲愤异常,本来他有心在临死前多拉几个人垫背,但真要实施时,却无从落笔。 倒不是说他对谁生出怜悯心,而在于仓促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沈溪终于从座位上起来,走到徐俌面前:“要记录,最好一个不漏,你应知道只有检举的人多了,你才有戴罪立功减免罪行的机会。” 徐俌抬头望向沈溪,红着眼睛问道:“你这话是何意?威胁本公么?” 沈溪笑而不语,直接往堂外走去。 全云旭连忙问道:“沈尚书往何处?” 沈溪道:“魏国公的检举信出炉看来要等一段时间,本官先到后堂歇歇。” 等沈溪离开,全云旭一阵心虚,刚才表现出的气度大半是强撑的,现在支持他信念的沈溪走了,他不免有些泄气。 “徐老公爷先写吧,本官先退下,写好后再过堂。”说完,全云旭带着大理寺的属官往后堂去了。 倒是魏彬没走,但也没凑拢来,站在远处望着徐俌,不时发出冷笑声。 徐俌拿着笔,手颤抖个不停,半晌后竟然将毛笔搁下。 魏彬冷笑不已:“怎么,不敢检举了?随便谁都行,你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不知立功的重要性?” 徐俌黑着脸道:“这就是你跟沈之厚酝酿的阴谋诡计吧?把人揭发出来,正好可以将朝廷反对他的人清理一番,而后陛下和沈之厚便可高枕无忧,而你也可官复原职……只有老朽当了炮灰,且被世人唾骂!” …… …… 大理寺后堂,全云旭正跟沈溪总结此案。 公堂上的情况,沈溪看得非常清楚,无需赘言,此时全云旭更像是在汇报审案的心路历程以及心得体会,为接下来的审理做准备。 “……此案必定牵扯诸多人,今日要审结怕是不易,或许年后需长时间调查。”全云旭表达自己的看法。 沈溪神色波澜不惊,含笑问道:“以宗献看来,此案应该扩大化?” 全云旭道:“沈尚书的意思是……适可而止?但现在魏国公要供述很多涉案人等出来,不理会不行啊!” 沈溪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卷宗,交给全云旭:“不但魏国公,就连魏公公,也曾向本官检举……这份名单你看看。” 全云旭这才知道魏彬供述的并非只有公堂上那些,还有更多的资料沈溪没有拿给他看。 全云旭接过后仔细端详,越看越吃惊,案子比他想象中大很多。 沈溪道:“宗献可知为何我不提前把这些给你过目?” 全云旭把卷宗放下,神色谨慎:“沈尚书就是不想让案子牵扯进的人和事太多,导致事态扩大?” 沈溪点了点头:“大明官场,从根子上已烂透,当权者贪得无厌,利用权力大肆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即便是一些清名卓著的官员,也会收纳百姓投献土地规避朝廷税赋以及强买强卖扩大田宅的现象……把事态扩大,牵扯进的人太多,事情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那沈尚书……” 全云旭犹豫不决地问道,“这份举报卷宗留着有何意义?若是魏国公再供述一批出来,事情真不好收场了……” 沈溪微笑着说道:“案子审成什么样子是可控的,但真相必须揭露,这些事未必需要在公堂上说,但至少得跟陛下奏明,让陛下知道我们是有做实事的。” “啊?” 全云旭的思路越发跟不上了。 不过全云旭非迂腐之人,思索良久后,好像明白什么,说道:“沈尚书是为了给陛下有个交待?” “算是吧。” 沈溪平静地道,“案子具体是怎样的,陛下有权知晓,身为臣子不能替陛下做决定,这案子今日审结,年后就会平静一段时间,算是给陛下留下充足的解决问题的时间。” “哦。” 全云旭总算听懂了,没有再随便发表意见。 沈溪再道:“官场中,很多事无需计较对错,或者说没有对错,眼下就是把公堂上二人的罪状审定,交由陛下处置。” 全云旭无条件遵从沈溪意见,点头道:“一切听从沈尚书安排。” …… …… 徐俌供述出一些人,觉得无关紧要,不会影响徐家的根本利益,以此来作为他“赎罪”的筹码。 他本以为沈溪和全云旭会出来好好跟他好好计较一下罪证的问题,却未料这案子好像已经审完了一样,不仅沈溪不见身影,连全云旭都未再到堂上来,他写完检举文稿不久便被押送回锦衣卫的拘押地。 “这是怎么回事?” 徐俌疑惑不解,“沈之厚不是想利用这件事来对付朝中政敌么?难道是我没如他所愿,没有乱写一通,他对此不满,所以决定先把案子搁置?” 徐俌在朝多年,头脑还是有的。 他想到沈溪可能会把事态扩大化,借以打压“政敌”,在他看来,沈溪最想打压的一定是跟沈家同为外戚相互有竞争的张氏一门。 徐俌在供述中没有提张家人半句,如今沈溪和外戚张氏兄弟他都开罪不起,为了保全徐家,他只能咬牙不提张家违法乱纪之事。 一直到临近黄昏时,徐俌在惴惴不安中等来全云旭。 全云旭这次单独见他一人,见面后徐俌迫不及待地问道:“宗献,不知此案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日继续开审?还是说押后至年后上元节再审?” 全云旭摊摊手:“此案已上报陛下,具体得等陛下的旨意。” 徐俌惊愕地问道:“这就上报?是你报的,还是沈之厚?沈之厚对此案持如何说法?” 全云旭道:“希望魏国公明白,作为审案人不过是将案子据实以陈,至于定罪那是陛下的事,你和魏公公身份特殊,非陛下不能定罪。” 徐俌听到如此冠冕堂皇的话,自然不满意,追问道:“老朽是问你沈之厚的态度。” 全云旭脸上呈现出一种“问我也白搭”的姿态,从手中拿起卷宗,认真地问道:“现在本官前来只是就案情本身,跟魏国公讨教几个问题。” “唉!” 徐俌叹了口气,毫不客气地坐下,似乎对全云旭非常无语。 全云旭道:“魏国公上午的供述中,可有需要补充的地方?” 徐俌心想:“来了来了,沈之厚一定是想让我跟魏彬一样,把张家人给牵扯进来,他晾我半天的目的,就是先挫我的锐气,这小子的手段非比寻常。” 徐俌语气平和:“该说的,老朽已说了。” 说到此处,徐俌气定神闲,好像在等全云旭翻脸,准备刑讯逼供什么的,他也做好忍受皮肉之苦跟全云旭乃至沈溪周旋到底的心里准备。 却见全云旭淡然点头:“不知魏国公对自己的罪名有何辩驳的地方?” 徐俌先是一怔,显然没料到全云旭这么快就跳开话题了,当即道:“那些罪名,都是子虚乌有,是诬告忠良,老朽绝不承认!” 但见全云旭拿起笔来,在宗卷上记录着什么。 徐俌顿时皱眉,问道:“宗献,你在写什么?” 全云旭道:“当然是把魏国公所说记录下来,这也算呈堂证供。” 徐俌一听当即恼火地道:“你记录这些作甚?身为大理寺少卿,可知自己职责所在?” 全云旭笔耕不止,连头都未抬起,心平气和道:“这些事用不着魏国公指点,在下所为,不过是职责范围内的事情,这些话可以作为你申辩之词,为何不能记录?” 徐俌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心中很着急,因为他很清楚,一旦落到纸上就有可能让朱厚照看到。 “沈之厚做事狠辣,他若想栽赃我,一定会找到各种证据,到时陛下一定以为此案铁证如山,而我却拒不认账,陛下羞恼之下,甚至会加重我的罪行!” 徐俌道:“这些话不必记录了,老朽身正不怕影斜,不需做无谓的辩解。” 全云旭抬头,冷目打量徐俌:“希望魏国公明白,大理寺审案,不需征求谁同意,这些乃是合理记录。再者,上午过堂的情况已上达天听,这些不过是事后补录,若陛下发回重审时或许会用上,魏国公不必过多介怀。” “你当老朽是疯癫之人?老朽能不知你和沈之厚的用意?”徐俌可不认为全云旭在说实话,敌意非常明显。 全云旭道:“该问的都问了,在下告辞。” 说完,全云旭站起身便要走。 徐俌着急地走过去,想拉住全云旭的衣袖,却被锦衣卫给拦下。 “魏国公还有事?” 全云旭莫名其妙打量情绪激动的徐俌,问道。 徐俌瞪着全云旭:“你来就只是为了问这几句话?说吧,沈之厚有何目的,一并给老朽说出来,他希望老朽供述什么?” 全云旭摇摇头:“上午审案结束,在下至今都未见过沈尚书,从何听取他的意见?以魏国公所言,该说的都在公堂上说了,沈尚书已将此案上报陛下,就算要问,也要先等陛下的御批吧?” “不可能,沈之厚定不会如此轻易把案子了结。”徐俌道,“他一定有阴谋。” 徐俌情绪失控,整个人处于癫狂边缘,随时都会发作。 全云旭叹了口气:“情况便是如此,若魏国公觉得沈尚书有旁的目的,那不妨等沈尚书来的时候你亲自问他,在下告辞。” “你别走,老朽要见沈之厚,让他来见!” 徐俌张牙舞爪,就跟发狂一般,想要冲上前拽住全云旭不放,要不是锦衣卫死命阻拦,可能他整个人都要扑到全云旭身上。 全云旭回首用鄙夷的目光望了徐俌一眼,淡然离开。 …… …… “沈之厚不可能轻易放过我!他也不可能放过张家人!他一定是想利用我,但他不明着来,老是耍阴谋手段!这小子的鬼花样一向很多!” 见过全云旭后,徐俌心情很乱,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 几名锦衣卫一直盯着他,防止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我现在保了张家人,张家一定会想办法施救!哎呀不对,张家人跟我关系不是很密切,或许他们巴不得我早点死,因为我知道张家那两个败家兄弟所做所为,还帮他们跟倭人私通,畏惧之下,他们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徐俌突然站起身,朝锦衣卫喝道:“本公要见吏部沈尚书!” 几名锦衣卫守卫打量徐俌,没一人应声。 “听到本公的话没?本公就算阶下囚,也是堂堂国公,你们不想活了吗?”徐俌怒道。 一名锦衣卫百户走进屋子,无奈地道:“徐老公爷,您真没必要跟我们这些人为难,沈大人不来见,就算您吼破喉咙也没用。而且不都说了么?案情已呈报宣府,交陛下御览,您见沈大人也无用,反而不如安下心过几天舒心日子。” “什么意思!你诅咒本公没几天好活了吗?”徐俌怒道。 那百户苦笑摇头:“在下的意思,指不定几天后陛下就将您给放了!您可是国公,开国元勋之后,陛下总会体谅的。” 正文 第2643章 收场 除夕夜,有关徐俌和魏彬案的审理情况,如实上报宣府行宫的正德皇帝。 萧敬小心翼翼将奏疏交到朱厚照手里。 朱厚照无心细看,简单问了一下上面所写内容,而后用“哦”的一声表示他已知晓。 萧敬道:“此案陛下交给沈尚书审理,沈尚书以大理寺少卿全云旭主审此案,现在已有结果……” 朱厚照又点了点头。 萧敬见朱厚照神色波澜不惊,不由提醒:“沈尚书建议,将魏国公处以极刑,威慑天下不法之徒,魏彬则贬斥中都……” 朱厚照瞄了眼萧敬:“你觉得呢?” 萧敬赶紧低下头:“老奴不敢随便下定论。” “唉!” 朱厚照叹了口气,“本来朕只是气愤沈尚书失踪,想好好惩治一下知情不报的徐老头,谁知他竟真跟朕杠上了,对朕之前剥夺他职务一事怀恨在心……这次他抖出来的事不少,这是想活命啊。” 萧敬劝谏:“陛下,功勋之后不能随便杀戮啊。” 朱厚照没好气地喝斥:“这还用得着你来提醒?不过沈尚书定了魏国公极刑,朕不好驳回……况且这徐老头坏事做得太多,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啊!” “陛下。” 萧敬跪下来磕头道,“勋贵之家与国同休,请务必三思而后行。” 朱厚照不耐烦地挥挥手:“真麻烦,京师那边就应该把所有事情都解决掉再跟朕汇报。今天大过年的,朕马上要跟皇后一起用膳,稍后又要去看戏,哪里有时间理会这些琐碎的小事?先留中吧!” 萧敬道:“陛下,沈尚书可能在等您的御批。” 朱厚照站起来,径直往后院走去,未留一句话。 等正德皇帝离开,萧敬从地上爬起来,身体摇摇晃晃,旁边两名太监连忙上前搀扶。 “唉,这种事情怎么能留中不发?这样既没法对沈尚书交待,也没法对天下人交待啊。”作为司礼监掌印,萧敬没有前两任那般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更像是个听命行事的幕僚,现在连建议都不被皇帝采纳,对此他非常无奈。 …… …… 新年到来。 京城洋溢着欢快的氛围,街头巷尾张灯结彩,鞭炮不时响起,热闹非凡。 得益于大明威加四海,四夷臣服,民生快速恢复,市井间增添很多活力,玲琅满目的商品,尤其是新城制造的新鲜玩意儿开始在年底走入平常百姓家。 过年这几天沈溪没到处走动,作为内阁一员,新年期间首辅梁储未安排他轮值任务,都是梁储自己和靳贵换班。 吏部也没什么差事,至于徐俌和魏彬的案子暂时没了下文,让他心境平和。 年初见了朝中前来拜访的各部要员,他也去走访了几家,随后便躲在家里看书,躲个清静。 大年初四这天,司礼监首席秉笔兼提督东厂的大太监张永来访。 张永先表明自己对朝中最近发生之事的态度,没有提有关下一任司礼监掌印人选之事,但沈溪却能听出张永变着法儿在暗示。 张永最后做总结:“李兴回宣府去了,现在司礼监这边只剩下咱家一人,沈大人若有要事,只管跟咱家打声招呼。” 沈溪笑道:“内阁中事,本官一概不过问,怎会跟张公公打招呼?你今日踏进府门,便已犯了忌讳吧?” 张永讪笑不已:“同为朝廷做事,说忌讳太过见外。” 沈溪笑而不语。 张永道:“沈大人这招敲山震虎可真厉害啊。” “哦?” 沈溪稍微有些意外,问道,“此话怎讲?” 张永笑盈盈地道:“沈大人要对张家兄弟下手,却不直接把棍子落下,反而以江南案加以震慑……听说相关证据已呈递陛下跟前?” 沈溪眯眼道:“张公公消息倒是灵通,不过你所说敲山震虎之事,无从谈起,案子归案子,怎跟张家人牵扯上了?” 张永笑道:“沈大人何须隐藏?咱家看得很透彻,李兴此人跟张家走得太近,他回京后多番跟张家人互动,案子稍微有风吹草动,他便一五一十呈报给太后……真是张家豢养的一条好狗啊!” “呵呵。” 沈溪笑了笑,未加评价。 张永继续道:“张家那两兄弟最近胆都快吓破了,老老实实,什么动作都没有,不过听说陛下有可能会在开春后重新赐给他兄弟二人官爵,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沈溪摇头:“这最多不过是坊间传闻,怎能拿到台面上来说?” 张永道:“沈大人说是谣言,便是谣言,不过防着点总是好的。” “嗯。” 沈溪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张永若有所思:“陛下长久不回京师,就怕京畿有变……这不朝中出了这么大的乱子,魏国公乃勋贵之首,他下狱落罪,从勋贵到大臣人人自危,人们都巴不得早些过完上元节,等开衙后可以及时了解案情进展。” 沈溪继续沉默,不打算对此事进行评价。 张永不依不饶地道:“陛下迟迟不归,朝事不能耽搁,那些悬而未决之事,沈大人是否可以试着做主?” 沈溪问道:“有何大事?” “年初财政预算,还有四方藩属上贡,以及江南那边出征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的预案……很多很多,由沈大人来处置再合适不过。”张永谆谆善诱道。 沈溪神色冷漠:“我还是安心打理吏部事务,那些悬而未决之事,可交由陛下圣裁,亦或者张公公去内阁问问也可!” 张永看出沈溪对朝事的懈怠,几乎是无欲无求,但张永不相信沈溪真的如此洒脱,视权势如粪土。 “他看起来年轻,但在朝摸爬滚打十几年,资历比他深的已不多,多年媳妇熬成婆后,怎么可能把手里的权力放出去?” 张永道:“沈大人不妥善处理的话,很多事情都进行不下去了。” 沈溪摇摇头:“外间有传言,说陛下开春就回,也不知是真是假……很多事可以等开春后再想办法解决。” “有些事实在是拖不得……” 张永继续提醒。 沈溪笑道:“拖不得就只能继续上奏,有萧公公在陛下跟前,还怕这些事不能上达天听?本人既没有监理国政之责,也无僭越之意,不如安心做好自己的差事,如今上元节未过,在家陪陪家人,修心养性,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张公公以为呢?” 张永这下彻底无语了。 …… …… 沈溪处之泰然。 朝中很多人却无法保持淡定,有关腊月二十九那天大理寺过堂审案的情况已传得满城皆知。 魏彬和徐俌都做了案子以外的“交待”,也就是说朝中许多人此时可能已经成为了嫌犯。 至于皇帝对于沈溪的上奏留中不发,更可能是在酝酿一场大的风暴,很可能上元节过后朝廷就会迎来一场大清洗,而这次针对的却不一定是朝官,以前雷打不动的勋贵也有可能遭殃。 其中最紧张的要数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沈溪的眼中钉、肉中刺。 正月初五这天,张鹤龄从宫里获悉一些情况,立即去了弟弟的府宅,见面便是一通喝斥。 跟以往不同,张延龄对于兄长的到来未有太大抵触情绪,老老实实接受训斥。 “……你看看自己都做了什么?非跟南边扯上关系,你以后做事能否聪明一点?现在把柄落于沈之厚之手,他很可能已上奏陛下。” 张延龄耸耸肩,道:“大哥,你再怎么教训也改变不了现实……如今不是还没出事吗?这难道不足以证明陛下有意袒护我们?再者,就算陛下要处置我们,不是还有姐姐吗?” 张鹤龄皱眉:“每次都指望太后相帮,这自古以来,皇帝就连自己的血肉至亲包括兄弟子女都会杀,真以为姐姐是万能的护身符?” 张延龄不耐烦地坐下,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道:“事情都发生了,以前沈之厚拿咱的把柄更多,最后陛下不是把案子给悬着了,所以说大哥你许多时候根本就是瞎操心。” “你个臭小子!” 张鹤龄伸手就要打人。 张延龄丝毫也不慌张,道:“谁都知道姓沈的小子会针对咱,咱做什么都是错,还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自己吓唬自己算怎么回事?” “你!” 张鹤龄仍旧怒视弟弟。 张延龄站起来,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先帝时那些个家伙就一直闹腾,一代一代没个完,就这姓沈的小子命硬,但料想他没几天好蹦跶,这次陛下不是要派兵出征佛郎机国么?咱就鼓动让他去,等他走了,咱兄弟的机会就来了。” “出征佛郎机国?是否成行都难说,即便成行,那也是两年后的事情,先想想眼前之事如何收场。”张鹤龄道。 张延龄笑容灿烂,道:“大哥,不是做弟弟的说你,你真当徐老头和姓魏的阉人知道很多事情?他们最多是一家之词,姓沈的要真要有证据,会到现在还不出手抓人?他也知道对付不了我们,这才采取妥协的态度,不信你走着瞧,此事肯定是雷声大雨点小。” 张鹤龄道:“你如此自信?” 张延龄笑道:“我收到一个消息,说是徐家正在想办法求助姐姐……你想啊,若是徐老头把咱供述出来,徐家人有脸来求助?应该是没招供,想跟咱站到同一条站线上,所以现在的局势是各方联合在一起对付沈之厚。” “那小子以为自己走了一步好棋,帮陛下肃清朝中勋贵,却不知开罪了勋贵,就等于自寻死路!” …… …… 朱厚照未对江南案进行批复,沈溪乐得清闲。 过年这几天,他好好把新城规划做了一下,即便他人不在江南,心也在那边。 新城的拓建提上议事日程,主要是在沿海地带修筑堡垒,在长江口构筑炮台,这些都是大明海防的一环。 当然这些银子朝廷不会出,需要自行筹措,好在新城发展已步入正轨,各种各样的工厂越来越多,产生巨大的经济效益,要完成城建比较轻松。 “大人,唐先生从江南来信,他无法对南京官场进行整合,需要大人您施加援手。”正月初八这天,云柳带来唐寅的消息。 沈溪看过唐寅的信函,从字里行间能明显感觉到唐寅已焦头烂额。 唐寅不过是以南京兵部侍郎的身份到任,以他的地位根本无法撼动那些根深蒂固的权贵,唐寅几经努力却四处碰壁,心灰意冷之下准备放弃,来信向沈溪求援。 沈溪当即提起笔,对唐寅的请求做出批示。 云柳在旁看着,等看到沈溪写到有关让唐寅“自行负责”的字样时,顿时明白沈溪不会出手相帮。 “他奉皇命而去,作为钦差,那些权贵再厉害,能奈他何?如果他无法凭自身的能力驾驭一切,我就算现在出手,也不过只是挽回一点颜面,到最后他还是会落荒而逃。我只对他以前曾走过的路负责,将来的路走成什么样子,那是他自己的事。”沈溪道。 云柳困惑地问道:“可是大人,若唐先生在江南无法履行职责,真铩羽而归的话,您的面子可就丢大了。” 沈溪道:“面子值几个钱?唐寅不走出舒适圈,永远都是旁人眼中的跟屁虫,要说指点,在他临行前我已做出,他若完不成使命,那是他自己的问题。机会摆在面前,难道什么事都要靠我?” 言语间,沈溪非常失望,在云柳想来,沈溪对唐寅寄予厚望,没料到这么快便“认怂”,有一种“有眼无珠”的失落。 沈溪再道:“陛下做了交待,有关出征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的准备工作都由他来完成,这是他证明自身能力的最好机会,若能成功,不管他是举人出身还是进士出身,都可以更进一步,若不行的话就只能从高处跌下去。” 云柳行礼:“卑职这就派人将大人的书函送去江南。” “嗯。” 沈溪点了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一摆手,“转译成密码后再送出,到地方后再转译回来,跟他说的事莫要让旁人知晓!” …… …… 沈溪对唐寅袖手不管,这在他看来理所应当,孩子大了始终要断奶,而唐寅就是那个即将断奶的孩子。 正月初九,英国公张懋跑来见沈溪,会面简单寒暄后,对沈溪年后没有去拜访之事多有埋怨。 张懋道:“之厚,咱们是什么关系?有事没事可以经常走动嘛,尧臣近来总提及跟你在江南时经历的种种往事,他年轻,需要你多提携啊。” 沈溪心想:“你孙子再年轻,也比我年长,说得好像我是他的师长一样。” 想到这里,他不由联想到谢丕,谢丕的年岁跟张仑基本相当,而且同样被谢迁托付给他照看,有机会便提拔重用。 不过谢丕显然比张仑“客气”,年后已来见过沈溪两次,一次是在沈家书房,一次是在沈溪于长安街的小院。 谢丕对于跟沈溪交往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不像张仑那样抹不开面子。 沈溪道:“尧臣兄能力突出,又在都督府任职,应该更多跟军中将领接触,而不是在下。” 张懋笑道:“武夫粗鄙,只会舞刀弄枪,跟他们来往无益,倒是你这边,既对文章有见解,又对行军打仗无比精通,还是让他到你这里来沾染些文韬武略为好。” “欢迎之至。” 沈溪只能敷衍张懋,他相信张懋这老狐狸不会允许张仑天天往他这边跑,因为军方那些人对他防备心一直都很重。 二人闲叙家常,良久后张懋关切问道:“听说之前魏国公案有结果了?陛下那边可有消息?” 沈溪摇头:“陛下尚未下达任何旨意,可能要等上元节后才有定夺。” 张懋点头会意,又关心地问道:“那你准备如何处置这案子?” 沈溪道:“以魏国公所犯罪行,应处以极刑,不过考虑到他是功勋之后,又是王公贵胄,当赐狱中自尽。” 张懋用打量怪物般的眼神望着沈溪,“何至于到如此严重的地步?即便他做错了事,还是可以挽回的啊。” 从这句话,沈溪感觉张懋是来替徐俌说情的,或者说是替徐家说情。 沈溪无奈叹息:“在下跟魏国公有一定交情,出兵江南时,他对在下提供不少帮助,奈何他离任后仍旧做出通倭之举,此等罪责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加之他素来贪赃枉法,欺压良民,以张老看来,如何处置才合适?” “这个嘛……” 轮到让张懋出主意时,这老狐狸顿时“怂”了,支支吾吾道,“老朽不懂这些,就不谈这个话题了。说起来你这里书籍可真不少,老朽得好好看看……” 张懋有意避开话题,但沈溪却知张懋不可能完全避开,因为京师勋贵都怕被徐俌给牵连进去。 沈溪心道:“这只老狐狸前来,看似为徐老头说情,但其实是想从我这里获取口风,想知道年后这案子可能往哪个方向发展。他却不知其实我这边早就结案了。” 二人走到书架前,张懋煞有介事从书架上拿下两本书来翻看,结果却是普通的时文选集。 找了半天,才找了几本比较罕有的书。 沈溪道:“这里有之前文肃公对在下的馈赠,也有谢阁老走前留下的文稿,若说在下的私藏,实在拿不出手。” 谢铎谥号“文肃”,他过世前后馈赠了沈溪不少书籍。 这也是谢铎的精神财富,虽然谢铎门生不少,但让谢铎最满意的“门生”还是沈溪,哪怕沈溪从未曾拜入他的门墙。 谢铎收藏的一些孤本和名作,基本都送给沈溪,而沈溪却没有把其摆到书架上,而是用妥善的方式保管起来。 沈溪很清楚,这时代很容易走水,珍贵的书籍需要好好保存,而不是拿出来展览。 张懋对此不是很懂行,他不是研究学问的,闻言只是笑了笑:“已经很好了,比我家强多了。”说完把放回书架上,重新走到客位前坐下,拿起茶水呷了一口,脸上的笑容凝固,随即又舒展开。 等沈溪坐下后,张懋问道:“最近可有跟于乔来信交谈?” 沈溪摇头道:“未曾有过书信来往。” “这样啊。” 沈溪的回答超出了张懋的预料,在其看来,既然谢迁为沈溪创造了这么好的朝局环境,应该是很关心朝堂局势,甚至会时常对沈溪有所“指点”才对。 但张懋却不知,弘治朝这些文官都有很高的修养和品德,无论是他们自己主动退下来,还是说被皇帝勒令退朝,回乡后都颐养天年,不问政事,如此体现他们的高风亮节。 刘健、李东阳和谢迁这三位对大明朝有特殊贡献的能臣,在此事上的态度非常一致。 沈溪道:“倒是在下听闻张老你跟一些人走得很近?比如说……魏国公?” “啊?” 张懋没料到沈溪会突然把话题扯到徐俌身上,先吃惊一下,随即意识到这可能是沈溪的某种暗示,当即道,“之厚,你可别误会,老朽跟魏国公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平时少有见面的机会,怎会跟他走得近?定是谁在胡言乱语……或者是有些人一厢情愿。” 沈溪笑了笑:“传闻而已,未必当真。” 沈溪神色轻松,张懋却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张懋心想:“这小子果然不一般,知道我来的目的,这是在暗示我别再提此案哪!” 张懋道:“本来涉及大明水师事宜,想问一下你,但想到你现在卸任兵部,有些事不如直接去兵部问王尚书,所以就此作罢。这天气看着着好起来,不复年前天寒地冻,正好多走动走动……” 闲扯一阵后,张懋起身告辞。 沈溪无论如何都是要相送,二人出了院子,天空飘起了雪花。 张懋哈哈笑道:“正说天气不错,谁想居然下起雪来了。” 沈溪笑着点了点头,道:“今年的春天,来得可能会迟一些。” “是吗?” 张懋很好奇,“之厚,你对天象还有研究?那回头好好讨教你一下,老朽对此可是一窍不通。” 二人走到沈家门口,这边朱鸿进来,手上拿着几分拜帖。 张懋笑道:“每天到你这里来拜访的人都不少,不过让人意外,本来你这里应该门庭若市,为何不见外面有人等候?” 沈溪道:“来人都是先将拜帖送来,若见的话,自会去请。” 张懋点头:“还是你这里门槛高啊,不过也对,现在朝中人谁不仰视你的门楣?不过年轻人也要戒骄戒躁……哈哈,老朽不多叨扰,回去了……” 正文 第2644章 左右为难 南京城,唐寅每天都在焦头烂额中渡过。 这段时间,他很早便到兵部衙门,处理事情至深夜才回府,连妻儿都无心照顾。 这天下午,唐寅刚见过亲军十七卫的几个指挥使,回来还没歇一会儿,南京兵部主事白夏瞿来见,为他带来京师的信函。 本来唐寅满心希望这是沈溪的信,等打开一看,才知是兵部尚书王琼的手书。 “可有沈尚书的信?” 唐寅甚至未细看信件内容,直接抬头问白夏瞿。 白夏瞿摇摇头:“没有,要不派人去京师催催?” 唐寅面露失望之色,叹道:“若有信的话,早就该来了,可能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不过是一封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不打紧,但其实唐寅很在意,等仔细看过王琼信函的内容,脸色越发难看。 “不知王尚书有何指点?”白夏瞿目光热切地问道。 唐寅摆摆手:“不过是对兵部下发公文的补充,没什么事,你先退下吧。” 白夏瞿心中满是疑惑,但还是依言离开。 此时差不多已到黄昏时分,唐寅侧头看了看窗外略显昏暗的天色,起身把办公桌收拾好,没有留下来继续处理公文的兴致。 “这一天天的,都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唐寅拿着王琼的信函,神色失落回家去了。 …… …… 新城,有关出征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的准备工作正在有条不紊进行。 刘序和胡嵩跃这对老搭档以水军提督的身份负责组建大明远征军,从江南招募十万水性绝佳的青年,训练搞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新城一片欣欣向荣,本来二人都着急回京城甚至回九边,但现在看新城发展迅速,家人生活安定富足,生活比起北方强太多了,二人倒不着急走了,跟大多数将士一样,都觉得新城这边更有归属感,这毕竟是他们亲手打造的城市,凝聚了他们太多的情感。 “军师来信了。” 这一日白天的训练刚刚结束,晚上胡嵩跃还准备带人进行夜间拉练,刘序拿着封信走进城主府。 为了日常备战,水军提督衙门设在城主府后院,沈溪为他们从香料群岛找来一群佛郎机冒险者作参谋,专门制定日常训练计划,包括陆地和海上两个部分。 因为渔业已经成为新城的又一大支柱产业,用陶瓷做的鱼罐头甚至远销到西北、西南等地,新兵们守在海边,天天有鱼肉吃,因此就算参军前许多人有夜盲症,连续吃几个月海鱼下来什么症状都没了。 刘序的到来,让胡嵩跃眼睛里增添几分光彩,笑着道:“我懒得看了,你快说说,军师说了什么?” 刘序道:“军师的意思,让我们按部就班训练,适当派出海船,在近海海岛布控,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胡嵩跃面带失望之色:“就这么点儿消息?沈大人没有吩咐?” “唉!” 刘序跟着叹了口气,“京城那边传来消息,说沈大人不会负责此番出征事宜,陛下让军师统筹,等于说咱以后听军师调度便可。” 胡嵩跃和刘序脸上都带着失落,显然他们对唐寅没那么信服,哪怕唐寅的确有本事,但万事就怕比较,唐寅所有的成绩都是跟着沈溪取得的,从来没有单独证明过自己,所以对于他的能力,这些追随沈溪的将领都存疑。 胡嵩跃道:“近海布控作何?难道是……怕佛郎机人卷土重来?” 刘序道:“佛郎机人刚运了上百条船的货物走,根本就无心跟我们交战,前来运货的船只都没装备火炮,护航的战舰据说都停在距离海岸线百里外的地方,不敢越雷池一步,咱们这么做会不会引发争执?” “管他的呢。” 胡嵩跃骂骂咧咧,“跟红毛番人打仗不是一次两次,现在他们有银子,我们才跟他们做买卖,等哪天没有了,说不得就会干他丫的……这年头实力才是一切,适当亮亮拳头或许有奇效!” …… …… 眼看到了上元节,唐寅终于收到沈溪来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是勉励了一下唐寅,让唐寅在江南好好干,顺带让他处理好新城事务,对于别的完全没有指点。 长久没得回信,唐寅已经预料到沈溪会是如此态度,放下信函时,口中低声慨叹:“看来他是想让我单独面对和处理这边的事情,不再跟以前那般,把我当成幕僚或门生,对什么事情都进行指点……” 这次依然是白夏瞿来送信,闻言紧张地问道:“沈大人有什么交待吗?” 唐寅这才想到旁边还有人,当即摇头:“沈尚书说了,江南之事,若有不通之处可以直接请示陛下,兵部事务他不会过问。” 白夏瞿道:“可是……唐大人,沈大人委派您来江南整理官场,怎能说不管就突然撒手了呢?” 唐寅脸色多少有些难看,道:“本官乃是受皇命前来江南任差,你此话何解?” “没有。” 白夏瞿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解释,“下官道听途说一些事,做不得准,您当然是陛下钦命的南京兵部侍郎,不过沈大人乃吏部尚书,从道理上来说,您受吏部委派也不算错。” 唐寅心道:“无论我再想怎么摆脱沈之厚的影子,外人始终把我当成他的人,关键是没有他,我莫说在朝中有所作为,连进入朝堂都是一种奢望。” 唐寅不耐烦地摆摆手:“这几日一直未得清闲,明日便是上元节,放你几天假吧。” “唐大人,您这是作何?您来后,一直都是下官在旁照应。”白夏瞿大惊失色,以为唐寅要冷落他。 唐寅抵达江南前后,兵部事务近乎瘫痪,若非白夏瞿忙里忙外支应,唐寅可能连眼前这个烂摊子都支不起来。 唐寅道:“你做得很好,不过本官要出外公干一趟,所以放你的假。” “去哪儿?” 白夏瞿毫不客气地问道。 唐寅板起脸来:“本官除了到江南来整顿军务,还有一件很重要的差事,你不知道?” 白夏瞿稍微反应之后,笑道:“那一定是去东边那座城,若是唐大人不嫌弃的话,下官可以跟您一同前去,您看……” “不必了。” 唐寅否决了白夏瞿的提议,因为他不是很信任此人,正色道,“过去后要忙于军务,一时三刻走不开,南京兵部还有一些事需要你照应。你留下来,本官才放心。” 白夏瞿面带失望之色,却还是点头:“那唐大人您速去速回,这南京没您……没人能撑起来。” …… …… 唐寅打算次日启程前往新城。 有人听说此事后,赶紧前来阻挡,却是南京户部尚书王佐。 “王老有何急事,不能等在下归来后再说?”唐寅知道王佐来一定没好事,可惜被人堵在家里不得不见。 王佐笑盈盈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杯,道:“听说沈国公给你来信了?” 唐寅皱眉:“不过是私人信函,王老你消息可真灵通。” 王佐道:“那就是有这回事了,不知他对江南之事有何见解?却说他离开江南有一段时间了,南京许多事都悬而未决呢。” 唐寅心想:“怎么南京这帮官员都想知道沈之厚的想法?他们如此关心,为何不直接去信问沈之厚本人?” “只是一些无关紧要之事。” 唐寅避重就轻道,“沈尚书对江南之事并无交待,只对在下多有嘉勉。” 王佐神色古怪地打量唐寅:“伯虎可是有难言之隐?” 唐寅没好气地道:“沈尚书对待江南官场的态度,一向都不想插手,即便此番在下来江南,他也无任何指点,这一点王老应该清楚才是。” “伯虎莫要着急,老夫不过是就事说事罢了。”王佐感觉唐寅态度不佳,连忙用相对温和的口吻道,“这也跟南京很多事悬而未决有关,陛下去了宣府,好像对朝事没那么用心,这南京之事,沈国公不管,谁来管?” 唐寅干脆保持缄默,以此作为抗议。 王佐叹道:“不是老夫非要来找你,只是陛下定下两年出征之期,这不江南处处都在动员,兵员、粮草和辎重,还有新城造船,这些都不是小事,哪一样不要银子?” “南京户部每年所做之事,不过是将府库收入整理归纳,没有独立的支配权,一次要准备如此多钱粮,实在是让老夫捉襟见肘,老夫就想让沈国公多过问一下此事,他素有见地,想必有万全的解决之法。” 唐寅觉得王佐确有难处,跟他遭遇到的困境一样。 唐寅摇头:“王老更应跟朝廷请示,而不该向在下提这些事。” 王佐苦笑:“伯虎,你才是陛下钦命负责和统筹全局之人,老夫有困难不来找你,找谁?” 这下唐寅无法反驳了,毕竟朱厚照跟沈溪置气,把差事交给他,那他理应承担起责任。 唐寅道:“向朝廷申请调拨钱粮,非在下能力能及。” 王佐想了想,道:“现在已经是新的一年了,但江南这边的预算至今未批下来,老夫的想法,是咱们一起跟朝廷上奏,尽量把江南这边的钱粮留下,以支应造船和训练水军用度。” “嗯。” 唐寅点了点头,没有发表意见。 王佐随后从怀里拿出一份早已备好的奏疏,摊开来:“你先看看,若是有不对的地方你且提出来。” 唐寅闻言不由皱眉,王佐分明是有备而来,他凑上前仔细看过,脸色凝重。 王佐道:“既无问题的话,咱就早些把上奏定下,免得朝廷预算确定下来,江南又要捉襟见肘过一年。经历倭寇肆虐和宁王叛乱,如今又面临筹备训练朝廷水师,这两年乃是江南日子最紧巴的时候,上上下下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伯虎,你可得体谅下面这些人的难处啊。” 唐寅深刻体会了一把身在局中那种有心无力的感觉。 他心中开始抱怨:“就算是沈之厚自己来,江南这一团乱局未必能解开,他却如此放心交给我,难道真的相信我有能力解决这些疑难?” …… …… 唐寅启程,前往新城,路上写了上奏给身在宣府的朱厚照,想借助朱厚照的力量来帮他解决江南困窘,说白了就是跟皇帝叫苦。 但其实他的上奏尚未抵达宣府,朱厚照已感觉让唐寅独自在江南支撑大局,很难施展开拳脚。 年后,朱厚照终于服软了,把萧敬打发回京城,让萧敬去劝说沈溪去江南主持大局。 萧敬于正月十五下午抵达京城,一路马不停蹄赶路,他异常疲累,到底他已是年过古稀的老人,经不起旅途的折腾,进城后还不能有任何懈怠,马上去国公府找沈溪,在沈家书房内,萧敬总算可以坐下来休息片刻。 “萧公公如此着急回来,莫非是有大事发生?” 沈溪语气随和,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紧张。 萧敬苦笑:“朝中是否发生大事,旁人不知,您沈尚书还能不清楚?老朽不过是奉陛下之命,前来跟沈尚书您传达一点意思,话不多说,这是陛下的亲笔信,您自己看吧。” 终于见到沈溪,萧敬松了口气,这次朱厚照对他的游说工作没有强行要求,朱厚照将主要心思都放在写信上,他最多不过是送信的使者。 并不是正式的圣旨,只是一封简简单单的书函,朱厚照甚至连印鉴都没用,只是以学生的身份请求沈溪主持朝局,尤其提到两年后出兵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的国策。 “陛下对沈尚书寄予厚望啊。”萧敬适当帮腔。 沈溪很快便把信函看完,从他的角度来说,这封信没多少营养,因非公文,没有实际效用,沈溪大可选择遵从或者不遵从,总归跟朱厚照搞对抗他已不是第一次了。 沈溪摇头:“陛下到底是何意?” 萧敬显然对信件内容非常清楚,惊讶地问道:“沈尚书难道没看清楚?是否让老朽给您读一读?” 沈溪笑道:“莫不是萧公公以为在下不识字?” “没有,只是怕沈尚书您不能理解陛下的苦心。” 萧敬道,“之前陛下仓促决定出兵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事后陛下也有非常后悔,只是皇帝九五之尊,金口玉言没法更改,一直到今天才给沈尚书您细说其中缘由。咱作臣子的,应该理解陛下的难处不是?” “呵呵。” 沈溪脸上挂着笑容,显然不打算轻易接受朱厚照的提请。 萧敬自然明白想让沈溪接纳皇帝的请求,并非容易之事,当下又道:“沈尚书,您看有何困难之处,老朽可以回去跟陛下禀奏。” 沈溪问道:“萧公公几时回宣府?” “这……” 萧敬顿了顿,才摇头道,“这一路赶得太急,老朽得喘息几日才会恢复过来,另外陛下未着急让老朽回去,只需派人把您的回复跟陛下汇报便可……或许要到月底才会启程回宣府。” 沈溪道:“那在下不是有一段时间细细思量?” 萧敬赶紧道:“沈尚书莫要言笑,陛下亲笔信函都来了,岂能耽搁?沈尚书,陛下不但让您主持南京地方军政事务,全力准备跟佛郎机国一战,还有就是让您主持朝局,这可是无上的隆宠啊。” 沈溪很想说,我现在这情况跟是否主持朝务有何区别?难道我想主持,所有人就会都听我的? 萧敬似也感觉皇帝开出的条件不那么吸引人,他微微低下头:“老朽也知,上次陛下便委派沈尚书您为监国,此番其实无甚差别……若是您实在有心无力的话,也可以跟陛下提出来。” 沈溪道:“怎么提?说在下不足以承担此重任,决意退出朝堂?” “啊?” 萧敬非常吃惊,“万万不可……沈尚书,您是说要先思量是吧?思量清楚也好,不过时间不宜长,明日老朽再来,您看是否合适?” 萧敬是聪明人,不想跟沈溪起任何矛盾和冲突,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根本没法和沈溪抗衡,干脆拿出拖字诀。 沈溪微笑着点头:“那在下先思虑一夜,看这件事如何来解决。” 萧敬心想:“让你当监国,主持朝政,需要思虑?这种事换了谁都乐于接受,你何必让陛下为难,也让我为难?” 萧敬心中腹诽不已,却只能起身行礼,道:“那便静待佳音。” …… …… 萧敬走后,沈溪犹豫不决,便在于他不太想接受主持出兵之事,他已厌倦在战场上出生入死。 当夜,沈溪没有留在府上过夜,而是来到城内一处秘密居所,审阅了全国各地发来的情报,同时也听了云柳的详细汇报。 “大人,唐先生在江南,的确难以撑起场面。” 云柳直接了当评价,“新城很多事务被耽搁,而近日新城发生了很多事,可能唐先生会到新城一行。” 沈溪叹道:“本以为有了唐寅,我便可以轻省些,把江南之事交托出去,孰料还是要自己费心。” 云柳道:“卑职愿意前去新城,为大人分忧。” 沈溪打量云柳,在他看来云柳的能力要比唐寅强多了,毕竟云柳在他身边日久,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几乎全盘接受了他的思想和行为模式。 不过沈溪不会把江南事务交给云柳,主要原因是云柳没有站在阳光下的身份,且很多事上都仰仗他,一旦遭遇困境还是得靠他出手。 沈溪摇头:“你留在京城,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哦对了,萧公公那边有什么消息?” 云柳早就想到,沈溪不会放她出去,赶紧把萧敬回到京城后的情况跟沈溪汇报:“……萧公公去见过兵部王尚书,还有户部杨尚书,入夜后才返回私邸。” 沈溪道:“一切尽在预料,看来陛下交托的事情,并非只见我一人。” 云柳问道:“大人是否会接受陛下所托?这是大人执掌朝政的最好机会。” 沈溪看着云柳,语气缓和:“在你看来,当官必须要以号令朝堂为目标?” 云柳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低下头呈认错状,却听沈溪道,“诚如你所言,接受陛下的条件,我将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京城内不会有人跟我抗衡,我推行的政策,也会逐一落实,造福民生,但如此做的结果,就是加深一些人对我的怨怼。” 云柳道:“只要福及苍生,大人其实不必太在意某些人的观感。” 沈溪笑道:“当权者当然不必在意这些,越在意别人越会被束缚住手脚,但关键是处理朝事多了,意味着我会更加疲累,早出晚归,绝非我追求的生活。” 沈溪说的这些,云柳大概能理解,沈溪不是那种为了权力可以不择手段之人,而沈溪平时所做会很随兴,使得他在追求权力的同时,也在追求一种安稳的生活方式。 沈溪又叹道:“如今陛下换了态度,以恳求的方式跟我说事,我无法拒绝,到底要维护这段亲密的君臣关系。” 云柳道:“大人所言极是。” 沈溪轻轻摇头:“江南事务,我还是不会过多插手,不过会在兵部做点文章,先拿年初预算说事,只有预算问题解决了,六部和江南才不会出乱子。” “可是大人,佛郎机人的银子,尚未运到京城来。”云柳道。 沈溪道:“在何处问题不大,总归能落到实处,这两年中原和江南连续遭遇兵灾,可能来年财政调拨会出现问题。这些等回头再行商议。” …… …… 正月十六,朝廷各大衙门新年开门第一天,沈溪一早便在吏部衙门见到萧敬,让萧敬带回他给朱厚照的私人信函。 “沈尚书这是接纳了?” 萧敬知道沈溪的态度后很高兴,这意味着他可以回去交差。 沈溪道:“如萧公公所言,为人臣子,此等事如何回绝?” 萧敬笑道:“那是那是,沈尚书一直公忠体国,当然不会让陛下失望。相信陛下很快便会下达御旨,让沈尚书主持朝政。” “嗯。” 沈溪微微点头,对被皇帝委命为监国并不怎么上心。 萧敬突然又记起什么来,道:“沈尚书,昨日老朽去见了兵部和户部两位尚书,提到今年财政调拨,以两位尚书所言,江南用度可能要比往常年多出几倍。您看……” 沈溪道:“户部今年预算奏疏,似乎尚未到内阁。” “呃……” 萧敬仔细想了想,道,“快了,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杨尚书是管理财政的一把好手,这几年户部府库一直充盈,经历了那么多场灾劫,户部对于今年的预算可说准备充分,不过现在还是要听一下兵部和南京那边的反馈,到现在南京兵部的唐侍郎还没有上奏此事。” 沈溪摇头:“此事在下也不知。” 萧敬笑道:“您以后不过问也不成了……这不,您都接纳陛下所请,这份上奏其实由您来上也可,您对于备战的开销用度最清楚,如此也好尽快让户部动起来,尽快解决预算问题。” 正文 第2645章 花在刀刃上 沈溪于正月十六正式接受朱厚照提请,出面主持朝局。 本来要等几天,正式谕旨才会送达,但当日天还未黑,消息已外泄,户部尚书杨一清亲自前来拜访沈溪。 不过因这边还有会未结束,杨一清在吏部会客室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沈溪才出来。 二人坐下,简单交谈几句,杨一清把来意说明,请沈溪为江南用度报一个大致的数字,让他可以顺利跟皇帝请示,完成户部今年度的预算。 杨一清道:“南京那边迟迟没有消息,年前曾发函催促,但一直没有回信。正好之厚接手朝政,便来问个清楚。” 虽然唐寅以南京兵部侍郎的身份,奉皇命督理江南事务,但其实唐寅并不能得到京城这帮大佬的认可,始终把唐寅当作传奉官之类的存在。 沈溪道:“今年南方用度,在下并不太清楚……应宁兄可有问过兵部王尚书?” 若是旁人,自然可以毫无顾忌地拆唐寅的台,沈溪却不能,毕竟是他亲手提拔的人才,若沈溪直接跳过唐寅做决定的话,必然会打击对方的积极性,这是沈溪不愿看到的一幕。 杨一清听了沈溪的话,便知这是推诿,心中大概有数,沈溪分明是不打算把江南军政事务揽在身上,于是道:“年前年后,在下去过兵部多次,跟德华进行商议,可惜都拿不出具体数字,江南的备战情况京师这边了解不多,有关新兵招募以及训练量,还有造船等用度……这些都需要地方呈报,可惜目前暂且未有上报。” 沈溪点了点头:“看来是某些环节出了问题。” “之厚曾多次领兵出海,应该对备战所需钱粮有所了解,其实你不妨估算一下,给出个大致的数字,等地方上报后可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增减。”杨一清建议。 沈溪笑了笑:“此事在下暂不能接手,毕竟陛下尚未发出御旨,名不正则言不顺。” 杨一清道:“可从萧公公处听闻,此等事可以直接问你的意见,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沈溪摇摇头:“皇命在身做事才方便,其实在下相信江南很快便会把具体数字汇总上来,户部呈交预算奏疏不急在这三两天,总归预案在开春前正式调度钱粮前通过也不迟,可以等等。” 杨一清面有难色,“可是……萧公公之前已多次催促。” 沈溪微笑道:“萧公公那边,在下自会去说,应宁兄不妨回去等消息,几天内应该就会有结果。” 旁人或许会跟沈溪争论一下,但杨一清很识相,知道如今朝中以沈溪马首是瞻,就算年长沈溪许多,也没有露出不悦之色,欣然点头:“尽早有结果自然最好。” …… …… 沈溪之所以如此敷衍,其实是在给唐寅机会。 以沈溪所知,唐寅前往新城,目的是视察备战情况,做一个较为科学合理的预算。 果不其然,唐寅到新城次日,火速向京师发函,说明江南备战一切顺利,而这份公函在最短时间内传到京城,时间不过正月十九。 王琼得知情况,马上跟杨一清商议,杨一清又按照唐寅提请,将户部预算奏疏补齐,于正月二十呈送通政司,同日下午内阁已得到上奏。 事情很大,这会儿朱厚照委命沈溪为监国的谕旨仍旧未发到京城,但梁储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自作主张,跟靳贵商议后便出宫找沈溪,当晚在沈溪的小院相见。 “……今年兵部预算为二百万两银子,比往常年高出许多。”梁储做出总结。 沈溪很清楚,以往大明每年财政进项不过二三百万两银子,各部门摊下来,兵部基本有个四五十万两银子拨款便不错了,一旦有战事发生,会从其他方面走账,不会涉及年度预算问题。 当年朱厚照制定平定草原国策时,兵部预算接近一百万两,而这些预算并非完全用在西北,更多是用在制造火器尤其是火炮、火铳上,其中部分还是沈溪自行筹措。 但现在,光是兵部预算就要两百万两银子,而以大明中枢各部以及地方实际用度来看,超支很常见,估摸一年下来,兵部非要用三四百万两银子不可,因而梁储觉得这份预算不可能通过。 沈溪道:“陛下制定的出兵海外的计划,不知在兵部预算中,备战用度是多少?” 梁储摇头道:“不多,不过才五十万两。” 沈溪道:“那大头用在何处?” 梁储叹道:“陛下之前对九边军政有诸多意见,听说要将九边各处旧城墙进行修缮,这部分大概要用到五十万两银子上下,这还不算地方自行筹措的部分,合起来大概要用到一百万两左右。” “这只能说明陛下对军务很重视。”沈溪道。 梁储忧心忡忡道:“过去几年,军事方面的花销已非常巨大,如今九边无事,若再超额支出,只会加重民生负担……之厚你乃前任兵部尚书,是不是应该考虑这方面的影响?” 在梁储看来,沈溪似有支持兵部预算的意思,而现在沈溪在朝中的地位又在他这个首辅之上,所以梁储只能用委婉的语气跟沈溪商议。 沈溪想了想,问道:“户部那边有何意见?” 梁储摇头:“户部并未反驳,选择照实上奏,以目前的情况看,朝廷倒不缺这几百万两银子。” 说话间,沈溪把梁储递来的户部上奏看了一遍,最终数字沈溪也是第一次看到,不算是地方上报预算提请,只算京师和南京、边关,预算就已高达六百万两银子,其中内库所需银两在二百万两银子上下,不用说这些都是朱厚照早就通知过户部,准备私自调用的“款项”。 梁储道:“有关沿河沿岸的行宫,现在已停止修缮,不过这件事……可能会跟陛下的意愿起冲突,需要有人上疏提请。” 沈溪笑道:“总不会让在下去提吧?这本是工部的事情。” 梁储问道:“那这份上奏……” “按照以往规矩,拿到朝堂上商议,但目前状况陛下根本不会听下面的意见,让户部先上奏后试探陛下的反应。” 沈溪想了想,道,“或者票拟为开支巨大,酌情再议,也是可以的。” 梁储发现沈溪用的还是推诿的招数,不再勉强,叹息道:“那就先这么定下来,看陛下是何态度。” …… …… 萧敬原定计划是在正月二十二出发,但因户部上奏已出,他急着回去跟朱厚照商议,没到正月二十便已提前上路。 这也是他跟杨一清紧急商议后做出的决定。 萧敬抵达宣府时,已是正月二十六,星夜兼程下,萧敬万分疲惫,进城后还是第一时间去找朱厚照。 尚未面圣,萧敬便得知朱厚照已对户部提请预算做出批示,由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兴做了整理,御旨已发回京师。 “……哎呀,萧公公来晚了一步。”萧敬尚未面圣,先见到李兴,李兴脸上挂着的揶揄的笑容,让萧敬觉得自己被杯葛了。 萧敬问道:“陛下为何要仓促做出决定?不知是如何回复的?” 李兴道:“陛下委派沈国公为监国,当然什么事都会听沈国公的,陛下相信沈国公会就此事做出妥善安排。” 萧敬非常惊讶,惊的是朱厚照居然把财政预算这种涉及国祚安定的大事直接交给沈溪,丝毫也没有召集臣子商议和探讨的意思,似乎很厌烦牵扯进“琐事”中。 李兴拿了杯茶走过来,递给萧敬:“萧公公此行辛苦了吧?都一样,年前在下往京城时,来回也都很赶,不过皇命在身便是如此,现在萧公公可以把心安回肚子里去了吧?” 萧敬生气地问道:“你为何不劝劝陛下?” 李兴摊摊手:“为何要劝?涉及朝中预算,过去几年都是内阁自行商议,陛下很少参与其中,今年不过是照例行事,有何不可?” “可是往常年……” 萧敬话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李兴没好气地道:“萧公公是否想说,往常年有谢中堂在,很多事不用陛下操心,而现在沈国公就不可?你这是要挑事啊……你也知道陛下对沈国公的信任,远远超过谢中堂。” “唉!” 萧敬重重叹口气,有种哀其不争的无奈。 李兴笑道:“咱当奴才的,朝廷大事能参与的就尽量帮陛下出谋划策,若是陛下不用咱,你还要抻着头往里面探,那就是自找麻烦。沈国公能力出众,相信这会儿他已有见解,朝廷开销自然不愁,谁让大明正在他的带领下做大买卖,府库满盈呢?” …… …… 朱厚照委命沈溪为监国,以及让其自行决定年度预算的圣旨,于正月下旬传到京城,顿时引起朝野震动。 以前都知道朱厚照信任沈溪,但没料到会把家国大事都托付给沈溪的地步,而眼下朱厚照分明袖手不管,把朝廷里里外外的事情都交给沈溪,如此一来沈溪的权势比当初刘瑾巅峰时还要高。 李鐩来跟沈溪汇总工部预算时,顺带提了一句:“……幸好是之厚你,而非当初刘瑾那般的阉人,不然朝廷非出乱子不可。” 沈溪道:“时器兄是拿我跟刘瑾作比?” “哈哈。” 李鐩笑道,“这可不是言笑,之厚做事沉稳,深得朝中文武百官信任,又不拉帮结派,以后这朝堂非你来当顶梁柱不可。” 听似对沈溪的恭维,但其实没有正面回答沈溪的问题,显然包括李鐩在内,都担心沈溪擅权。 沈溪没有跟李鐩继续就此话题进行深入讨论,转而道:“工部来年预算可能要削减,尤其是中原地区灾后重建,不能以朝廷调拨款项为主要手段。” 李鐩问道:“这是为何?” 沈溪道:“随着河南吏治清明,灾后地方重建做得很好,我已跟户部打过招呼,让他们跟朝廷上奏减免中原受灾之地未来几年的钱粮赋税,这是大头,同时促成流落各地的灾民回归家园。至于中原各城塞修建,还有黄河、淮河堤坝工程,会另行拨款。” “那……意思是说,工部预算需要修改?”李鐩有些不情愿。 年前年后工部忙活许久,才把详细数字给总结上来,本已过了户部和内阁,上奏皇帝,只等候朱批,现在却卡在沈溪这里,而李鐩自认跟沈溪关系不错,沈溪不会给他出难题才是。 沈溪道:“若跟往常年一样,把赈灾和修堤坝的钱划拨下去,从河南巡抚和布政使司衙门,再到地方府县官员,必定层层盘剥,钱粮用不到实处,反而不如从京师调专人去负责此事。” “不用巡抚,那就得重新委派钦差?” 李鐩对沈溪的逻辑不太理解,便在于大明巡抚不是常职,本身河南巡抚就是朝廷派去中原负责修缮河堤以及维护地方安稳的“钦差”,现在沈溪不相信河南巡抚衙门,连钱粮都不调拨过去了。 沈溪不想跟李鐩解释清楚,道:“此事容后再议,总归先按我说的来吧。” 沈溪作为吏部尚书,本身不监管户部和工部事务,但现在皇帝委派沈溪监国,沈溪的话便管用,李鐩不想去跟他争,当即:“那就把调中原的钱粮做出更变,其它不动,是这意思吧?” 沈溪微笑着点点头:“可能需要时器兄回去后忙活一晚,妥善进行修改。” “那倒不是什么大事。” 李鐩笑呵呵道,“不过你还是要赶紧跟陛下上奏,若是地方上闹出什么乱子……也不好,最好是预算跟新的政策一起下达。安稳为主!” 李鐩显然怕中原地方知道朝廷在当年修河预算上做出裁减,会闹出乱子来。 沈溪笑着点头,便当是同意了。 …… …… 朝廷各部预算,在正月底前基本都得到妥善解决。 六部尚书并非人人都来见过沈溪,兵部开支巨大,江南又是销金的无底洞,王琼也未亲自前来拜访。 司礼监那边,张永几次来找沈溪,一边问询有关运河沿岸建造行宫之事,一边又像个幕僚般每次都来给沈溪“出谋划策”,却一次都未得沈溪采纳。 西北预算基本得到通过,等于说沈溪在这个问题上跟朱厚照达成默契。 沈溪想方设法阻止朱厚照在运河沿线修造行宫,却并未阻止朱厚照在宣府乃至九边大兴土木,便等于是告诉朱厚照,你以后常往边关可以,但再想南巡去游玩则不行。 二月初一,张永跑来找沈溪,专门便提到了内府调拨款项未得批准之事,因为这些预算不在工部或者户部预算内,张永作为司礼监留守京师之人,朱厚照先给萧敬施压,再由萧敬通知张永来找沈溪“理论”。 张永道:“沈大人,陛下对于运河沿岸城是未及时修造行宫之事,很着恼,很多工程不都开始了?难道要潦草收场?” 沈溪打量张永:“陛下人在西北,暂且没有南下打算,今年要动的工程那么多,九边更是要修补长城,如此大的开支,难道不应该削减一些一些无关紧要的开支?” 张永哭丧着脸道:“天家无小事,陛下要修行宫,用不了多少银子吧?” 沈溪拿出一份东西,却是之前内府有关修建行宫的详细奏请,并非原本,而是沈溪做出的誊本。 沈溪道:“从预算看,要动用二百五十万两银子修建行宫,加上去年投入的六十万两,合计要三百一十万两银子,甚至更多!” “这……” 张永早就知道这数字,却没料到沈溪准备如此充分,当然这数字让人不可接受,但也仅限于弘治朝时,自从大明跟佛郎机人通商后,朝廷财政状况已大有好转。 沈溪叹息道:“备战跟佛郎机人的战事,不过才调拨不到五十万两银子,为了修建行宫就要三百万两,这合适吗?” 张永道:“这是陛下问的,您就算有意见,应该跟陛下提才是。听说江彬为此还跟陛下进言不少,大概的意思是想让陛下从民间想办法,比如拍卖宫里的古玩,还有赐爵等来筹集资金,如此也可修建更多的行宫,不但在运河旁,还要在关中、江南各处,就怕事情闹大啊。” 沈溪打量张永:“如此说来,张公公也不支持运河沿岸修造行宫?” “这是当然。” 张永义正词严道,“为人臣子,当然知道何事着紧,修建行宫可以等日后再说,现在着重是要备战远征佛郎机……等开战后,大明的国库就紧张了,就算现在有银子,也要省着点花。” 沈溪点了点头:“看来张公公实乃治国良臣,在下也正是如此想法,不妨由你我二人一同上奏陛下,提出此事,你看如何?” “啊?” 张永赶紧摆了摆手,“您是监国,您来上奏便可!咱家告辞……” 到最后张永为了躲避跟沈溪联名上奏,逃也似地离开吏部衙门。 …… …… 沈溪的上奏,于二月初四送到宣府,由萧敬呈递给了朱厚照,专门提到有关运河沿岸主要城市停建行宫之事。 朱厚照很不满意,因为从年前户部调拨五百万两款项的时候,朱厚照就已决定修行宫,而且前期银子已投了进去。 “这不是半途而废吗?” 没等萧敬做出评价,旁边侍立的江彬便不客气地说道。 江彬最近又得宠幸,朱厚照对旧人总是有种特殊的情感,再加上现在朱厚照对于外面的女色不感兴趣,当初娄素珍和钟夫人的事暂告一段落,江彬做事勤快,也就跟钱宁一样得到朱厚照重用。 只是现在江彬没法跟全盛时相比,但江彬有一点比钱宁更有优势,那就是他留在宣府,又因是世袭军户出身,在军中如鱼得水,渐渐又得皇帝欢心。 朱厚照道:“前面投进去多少银子了?怎么也该有一二百万两了吧?很多行宫是否都已修建起来?” 萧敬道:“回陛下的话,从之前的账目看,前面投进去的物料款项,大概二十万两,人工二十万两,而在其它款项上,也有二十万两上下,总共六十万两。” 朱厚照很不高兴,皱眉道:“朕去年从江南回来时就在修,地方上也调拨了款项,回到京城后又再次调拨,怎么才六十万两?” “正是。”萧敬有点怕被朱厚照责难,毕竟这件事他是没有参与,对于款项的调度他不太清楚。 江彬行礼:“陛下,以臣之前的估算,要修建成这一系列行宫,适合陛下南巡时入住所用,大概需要四百万两银子上下……” 朱厚照看了看沈溪的上奏,道:“四百万两不可能,朕伸手要个二百万两,都被推三阻四。” 萧敬在这问题上并不支持朱厚照,以他务实的性格,自然是希望朱厚照把银子用在对的地方。 萧敬道:“陛下,沈尚书所提极是,如今朝廷各处都需要用银子,您暂时又不南巡,花银子修建行宫实在没那必要,江南为备战,一次才调拨五十万两银子……” 朱厚照黑着脸道:“这唐伯虎也是,让他申报,他就申报五十万两,难道他不能要二百万两?” 萧敬苦笑道:“陛下,毕竟是备战,不是正式开战。” “行了。” 朱厚照摆摆手,“这件事朕会再跟沈尚书商议,修中原行宫的事先放放,宣府的土木工程没落下便可。” 萧敬赶紧道:“回陛下,宣府各处修缮工程都无问题,还在要塞北增加了很多堡垒,用以在敌袭时藏兵和备战。” 朱厚照满意点头:“朕有银子,现在却没法调动,若是能想怎么用便怎么用就好了。希望两年后跟佛郎机人开战,可以把佛郎机人的银矿全抢回来,若是国库一年有个两三千万两银子进项,朕做什么事用得着如此节省?!” *********** ps:昨晚写完,家里的网居然断了……报修后得知是片区网络故障,早上才修好,现在赶紧更新! 正文 第2646章 上门拿人 朱厚照虽然生气沈溪没有批准他在运河沿线城市修造行宫的计划,但也没有勉强,更未让江彬等人去民间为他拉“赞助”甚至兜售宫里御用之物及爵位换钱,这件事算是就此告一段落。 在萧敬看来,这说明皇帝识大体,知道大明国库消耗巨大,且来年还有可能发起一场规模浩大的海上远征后,放弃了花费巨大的修造行宫计划,实乃明君所为。 朝堂群臣得知此事后也松了口气,尤其是工部尚书李鐩,因为修行宫非但要花费巨量帑币,还会令工部顾此失彼,哪件事情都做不好。 当然最主要的是李鐩不想惹麻烦。 此事中沈溪表现出来的强硬态度,基本赢得朝野认可,很多人以为沈溪会因此事跟皇帝发生矛盾,生出龌蹉来,却未料君臣间却并未发生任何冲突,这也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大为失望。 “有之厚在,朝局总归能安定下来。”李鐩跟户部尚书杨一清见面时,不吝对沈溪的溢美之词。 或许是李鐩感觉到杨一清和王琼对沈溪执政的方式有不认可的地方,所以逮着机会就为沈溪说好话。 杨一清点头嘉许:“少了运河沿岸修建行宫的开支,今年工部预算,比起往常年少了不少。” 李鐩笑道:“前提是不加上九边用度。” “对。” 杨一清拿出清单,详细分析道,“西北今年开支比往年多了一些,主要跟达延汗正在试图重新统一鞑靼各部族有关,近来外长城一线不时出现游骑踪迹……不过因为沈尚书把鞑靼人打痛了,青壮几乎断层,草原一二十年内无法成为大明心腹之患。” 李鐩叹道:“若非陛下亲自去了西北,其实用不了那么多银子……这么修缮一次的话,未来几十年都只需敲敲补补便可,算是一次性解决问题。” 杨一清没有否认李鐩的说法。 草原之战结束,大明朝廷把影响力一举推进到了狼山、阴山、大青山以南地区,名义上鞑靼各部都受大明皇帝领导。 大明通过向草原购买马匹、牛羊和羊毛等手段,基本把持草原经济。特别是以前没人要的羊毛,成为了大明商人重点购买的对象,运回关内送往南方,在毛纺厂内编织成毛线和毛布,又做成毛衣,行销大明各地。 随着经济实力增强,草原各部也有钱购买粮食和盐茶等物,尤其是铁器,随着火器的普及,再禁售已经没多少必要,而且沈溪掌控的商会的钢铁厂,每年出产大量生铁需要找销路,所以以铁锅、铁铲、铁锹等方式流入草原,这些部族普遍熔了用来打造武器和铠甲,面对露出獠牙的达延汗时,居然也有了抵抗的实力。 可惜的是,大明早已放弃东胜、云川、镇虏、官山等卫,此时要重修修建卫城,需要投入巨额资金,而且在没有卓越的领军人才的情况下,在草原腹心设立军镇,会有诸如补给困难、运动战不擅长等实际困难,所以沈溪提请重开卫所卫城的提议未获朱厚照批准,大明实际上还是死守长城一线。 此前大明未对三边和宣大等地的城墙、关隘进行修缮,这一次算是补上之前落下的功课。朱厚照常驻宣府也不是完全没效果,至少很多悬而未决的事落实了。 李鐩再道:“花费如此巨大,若有人中饱私囊的话……总需要防着点。” “哦?” 杨一清望着李鐩,以他想来,李鐩是在提醒他西北之地有蛀虫。 三边总督乃是胡琏,这位可是沈溪亲手提拔的亲信,应该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掉链子才对。 “问题不大。” 杨一清评价道,“此番修筑城塞,有陛下坐镇西北,还有萧公公监理,怎会出事?若工部不放心,派出人手往各地巡查便是。” 李鐩笑道:“工部当然会考虑派人监理,不过最好还是先跟之厚商议,他在这方面应该有好主意。” 以李鐩的意思,有些事不能由我们自行商议决定,不管你是否愿意听从沈溪调遣,这种事都要以他的意见为主,毕竟沈溪是监国,拥有统调全局的权力。 杨一清毕竟不是沈溪亲手提拔,对于像他这样青史留名的实干家来说,做事有自己的一套,所以对沈溪还是有所抵触,但经过李鐩提醒,杨一清点头表示接受。 杨一清明白,朝廷要保持安定,需要上下一心,哪怕沈溪在某些事上做得激进些,现在也得以沈溪马首是瞻,其他人有意见只能保留,必须跟沈溪保持高度一致。 …… …… 二月里,京城天气回暖。 按照沈溪的计划,朝廷准备在京城主要大街安装电灯,这也是之前朱厚照北狩前做出的指示。 这件事耗费没那么巨大,工部拿出五万两银子,沈溪也从新城调来一些参与过线路铺设的工人,整个工程最后的造价不会超过十万两银子,却能让京城夜晚变得透亮。 最大的问题,其实来自于发电,毕竟京城没有水力发电的条件,更多是靠烧煤驱动蒸汽机来发电。 “沈大人,朝廷正组织从大同府运煤,王恭厂那边开了一片区域建造发电厂,城内搭起来很多木杆子,百姓们纷纷驻足观望……” 负责此事的是郑谦。 这次朱厚照前往宣府,苏通和郑谦未作陪,二人被沈溪从兵部调到工部,帮他解决一些事情。 郑谦和苏通虽然未参与新城电路铺设,但至少知道是怎么回事,而沈溪从南方调过来的工人也知道这两位是新城前法院正副院长,对他们比较尊重,使得事情推进非常顺利。 “不用太着急。” 沈溪道,“煤要坚持不断地运,除了用来发电,还可以用来制作蜂窝煤,供百姓做饭和取暖之用。估摸夏天到来前,京城百姓就可以见到路灯,夜间生活也会变得丰富多彩。” 郑谦当然明白,沈溪现在做的事情,为朝中大多数人不理解。 朝中守旧派对新生事物异常排斥,沈溪按照皇帝旨意造几盏电灯,就被人说成坏京城风水龙脉,更有一群人在外面传播谣言,说沈溪跟西洋人狼狈为奸,危害大明,还有人拿沈溪跟卖国贼作比。 沈溪不屑于这些质疑的声音,他也知道现在朝中很多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沈溪我行我素推进他理想中的改革,电灯也算其中重要一环。 “皇宫除了每座宫殿都增添避雷针外,还得进行电路改造。” 沈溪最后提醒,“电线从西华门送到宫里,提醒太监和宫女不要随便靠近电线,至于大明门那边……暂时不用,工程量太大,还是等一期工程完成,看看效果再说。” 沈溪没有盲目推进,京城是要以电灯为夜晚带来光明,但前期以京城几条主要街道和皇宫的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和文华殿、文渊阁作为试点,其他殿宇都不在计划施工的范围内。 因为沈溪不清楚,京城百姓对新生事物的接受程度,而且此时电灯不具备进入平常百姓家的条件,因为变压器等技术还是太过落后,强行铺开摊子的话可能会带来一系列问题。 当然在沈溪看来,这些问题都可以解决,但需要时间。 反正现在朱厚照不在京城,就在小范围内试点,看看反应,若是京城百姓推崇,而且技术逐渐完善,那再开始“二期”工程。 在沈溪的设想中,二期工程基本可以保证京城大小街道照亮,但所需发电量会剧增,那时京城可能就要在城池的东西南北方各修建一座“发电厂”不可。 至于三期照亮整个京城千家万户的工程,还只是构想而已。 …… …… 二月里,京城事务不多,江南案仍旧悬而未决。 大理寺多次上奏,请求皇帝及早结案,朱厚照有意拖延,一直到二月十五,朱厚照突然派李兴回来,一方面是打探京城这边的情况,看看有没有脱离控制,二来就是跟沈溪交待有关魏国公和魏彬该如何处置。 “沈大人,在下又来了,这次陛下让您直接把案子定下来。” 李兴在国公府书房见到沈溪,满脸笑意盈盈,把朱厚照的“密函”呈递过来,又仔细解释道,“陛下不想杀开国功臣的后代,所以魏国公不应判极刑,爵位也不好剥夺,但又不能不加以惩戒。至于魏公公,则按照您所说,罚去中都守皇陵。” 李兴很得意,这次他不是来求沈溪办事,更像是皇帝特使,教沈溪怎么做事,态度比之前高傲许多。 沈溪道:“以魏国公所犯罪行,死几次都没话说……不过,既然陛下不想屠戮功臣之后,那就只能发回原籍圈禁?” “这也不可。” 李兴笑着道,“该惩还是要罚,陛下的意思……实在不行的话,去三边戍边吧,身为武勋,就做点武勋应该做的事。您说呢?” 沈溪眯眼打量李兴:“陛下可没提这茬。” 李兴凑过脑袋:“这是陛下对在下耳提面命时谈及,您放心,绝对不会是在下瞎编,在下有几个脑袋敢在您面前胡言乱语?” 沈溪点头:“既如此,那本官便按照陛下交待,酌情将案子判定,想来半月内,此案便可终结。” “是。” 李兴突然又想到什么,提醒道,“沈大人,您可别把案子扩大化,尤其是魏国公和魏公公咬出来的那些人……陛下不希望牵连太广。” 沈溪道:“这也是陛下的嘱咐?” “没有……但陛下隐约表达了这层意思。”李兴道。 沈溪微笑着点点头:“本官明白了,案子尽可能低调处理,不要扩大影响,更不要牵扯进无关紧要之人。” 李兴高兴地道:“就是这个意思,在下还有事去办,便不多打扰,您先休息,在下告辞。”说完兴冲冲离开。 沈溪猜想,李兴应该是去见张家人,稍后可能会入宫见张太后,把“好消息”跟张家人说明,大有邀功之意。 沈溪却走到门口把朱鸿叫上,一起前往刑部。 “老爷,不是去大理寺吗?”朱鸿问道。 沈溪语气平静:“这次是刑部大案,当然要以刑部的名义去抓人。” …… …… 刑部尚书张子麟还不知发生何事,只是听说沈溪带着人来了。 不是普通拜访,更像是来公干,这让张子麟分外意外。 “沈尚书这是作何?” 张子麟迎出大堂,望向身着绯色官袍一脸严肃的沈溪,眼神中透露出一些担忧。 沈溪道:“本官奉皇命来办一点公差,张尚书提供一下协助吧。” 张子麟面色苦恼:“可有陛下御旨?” 沈溪摇摇头,却拿出朱厚照交给他的密函,“这是陛下的意思。” 张子麟拿过来一看,便知是朱厚照的笔迹……这东西比圣旨还管用,因为圣旨都未必是皇帝亲自书写。 张子麟道:“沈尚书有何事,只管派人来刑部打声招呼便可,何必亲自前来呢?” 沈溪笑道:“既然是钦命差事,还是亲力亲为好,劳烦刑部派人去将外戚张鹤龄以及张延龄两兄弟押回来。” “这……” 张子麟瞠目结舌,他很清楚这么做会在朝中引起多大的震动,但还是拱手行礼,“在下这就安排人手陪同沈尚书前去。” …… …… 张延龄跟李兴见过面后,兴冲冲去找张鹤龄,神色间非常得意,大概意思是此案就此了结。 “大哥,咱就说那小子闹不出花样来……皇帝怎么说都是咱外甥,这种事外甥不向着舅舅,还向着外人不成?”张延龄最后做总结。 张鹤龄稍微松了口气。 “既然此事了结,以后就小心办差,别再惹出什么风波来。明日我准备入宫去见一趟太后,跟她说一下,她之前还担心来着。” 张延龄笑道:“姓沈的小子到底识相,知道咱张家的厉害,下一步一定要让他好看。” “你想作何?没完没了了?”张鹤龄顿时恼火地喝问。 “大哥急了?哼,我就是想让那小子知道张家的厉害。”张延龄握紧拳头,一副要找沈溪报复的模样。 张鹤龄面带怨恼之色:“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是吃了多少堑,到现在脑子都不灵光?沈之厚若那么容易对付的话,先皇时咱们就把他给干趴下了……这次不过是他不跟你计较,若他出手的话,你觉得咱兄弟能这么容易抽身事外?” 张延龄脸色不悦:“大哥,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小子不过是怕了咱……” 话音还未落下,但听外面传来下人的声音:“两位老爷,大事不好,外面有大队官兵前来。” 张延龄一脸不屑之色:“官兵来作何?知道府上要修院子,来帮忙吗?” 张鹤龄则很谨慎,走出门问道:“哪里来的官兵?可有问清楚来意?领兵者谁?” “乃是刑部的人。”下人惊慌地回答。 张鹤龄一听脸色变了,着急地道:“坏了,坏了,刑部来人准没好事,你先到后院,为兄出去看看。” 张延龄不屑地道:“陛下都说不把案子扩大,刑部还敢闹什么幺蛾子么?张符瑞那厮想造反不成?我出去会会他!” “二弟你……” 张鹤龄还没来得及阻止,张延龄已抢先一步出了屋子,往大门口去了。 …… …… 寿宁侯府大门外,刑部衙差配合顺天府、城防衙门的官兵,将府宅团团围住。 张延龄气势汹汹出得府门,一副要要找人问罪的架势,却见为首的官轿上下来一人,正是刑部尚书张子麟。 张延龄当即迎上去喝问:“刑部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这是什么府邸?敢在这里闹事,不想活了?” 这边张延龄气势十足,刑部那边却没人过来阻止,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这让张延龄气焰越发嚣张。 张子麟黑着脸站在那儿,没有吭声。 此时张鹤龄躲在府门内,仔细倾听外边的动静。 “解释吧!解释不清楚,本侯去皇宫,到太后跟前告你们一状,让陛下纠治你们!”张延龄威胁道。 张子麟分辨:“今日,并非刑部要拿人,而是……” 说话间,张子麟回头看了看队伍后方,他这是在等沈溪露面,不过因刑部大队人马走在前面,沈溪的轿子落在后边,此时人还没到。 张延龄正要上前兴师问罪,张鹤龄藏不住了,匆匆出来,拱手向张子麟问道:“张尚书,今天不是刑部要拿人?那刑部为何要派人前来?” “此乃沈国公之令!”张子麟强调。 张子麟故意称呼沈溪为“国公”,就是提醒张氏兄弟,你们以前爵位虽高,但也只是侯爵,而今天下令来捉拿你们的却是公爵,比起你们高一头。 至于什么尚书、侍郎,始终只是朝官,并非世袭勋贵,拿出来吓唬你们这些勋贵或许不管用,但沈溪是何人?你们心里会没数? 不说还好,一提到这一茬张延龄顿时恼火地道:“又是那小子?诚心的吧?陛下已下令案子不得扩大,他这是要违抗圣旨?” 张子麟眨眨眼,好奇地问道:“案子不能扩大?国舅不妨说清楚?” “你……” 张延龄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因为徐俌案并未牵扯到他,他这么说倒像是不打自招,说自己跟案情有关。 张鹤龄道:“不知吏部沈尚书现在人在何处?他可有御旨困我府宅?” “再等等……” 张子麟这会儿还真没胆气下令拿人,他不是那种果决派的代表,一直往后面张望。 “不说清楚,让你们好看!” 张延龄还在出言威胁,不过此时他的语气已软软弱许多,不复之前的嚣张,因为他也害怕了。 …… …… 沈溪终于来了,轿子从远处过来时,所有人目光都凝视着。 当沈溪从轿子上下来后,府门前一阵聒噪,那些在远处看热闹的百姓都想上前来瞻仰一下这位在朝中呼风唤雨的少年英豪。 沈溪在民间威望很高,一来他年轻,二来有本事,沈溪过去几年在战场和官场取得的成就,早就被民间说书人传得神乎其神,说沈溪是文曲星和武曲星下凡都好像低估了,外间有传言,沈溪是哪吒三太子下凡来帮助大明的。 “沈国公,您可算来了。” 张子麟赶紧迎过去,有种见到救星的感觉。 沈溪打量立在不远处的张氏兄弟,道:“在下不是让刑部过来拿人么?现在人犯就在眼前,为何不动手?” “这……” 张子麟不知该如何回答,低头不语。 张延龄则冷笑道:“好你个沈之厚,你这是要公报私仇?谁给你的胆量,让你在这里撒野?” 沈溪道:“陛下钦命让本官处理魏国公贪赃枉法案,涉及到具体罪证,本官想请两位回去协助调查,怎么,不行吗?” “协助调查?” 张氏兄弟对视一眼,他们对这词语感到很新奇。 张子麟终于松了口气,笑道:“对对对,不过是回去协助调查案子,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两位国舅不必如此紧张,本来此案跟两位也没多少关系不是?” 张延龄还想说什么,却被兄长阻止。 张鹤龄道:“魏国公在江南犯案,跟我兄弟有何关系?何事需要我们协助?” 沈溪道:“有些事,需要求证一下,现在是魏国公主动提出,有些罪名的查证上,两位能帮上忙,莫不是你们不想协助朝廷查案?” “你……” 张延龄怒不可遏,但在这种场合下他却嚣张不起来,自打见到沈溪,他的气势一下子没了。 表面一副跋扈样,但见沈溪后莫名就怂了,也是因为跟沈溪打交道久了,没有一次不吃亏所致。 张鹤龄道:“没有圣旨,我们兄弟俩不会跟你们走。” “那就由不得你们了。” 沈溪板着脸,大喝道,“来人,请两位往刑部一行。” “我看谁敢!” 张延龄嚷嚷着,左手叉腰,右手手指环指一圈,以为能震慑住官差。 沈溪身后的侍卫不惯他毛病,上前就把张延龄给按倒在地! 张鹤龄看着都快傻眼了——这叫“请”人? 沈溪摇头道:“唉,本官一向喜欢给人敬酒,可有些人总喜欢喝罚酒,如之奈何?” “姓沈的,你……你这是找死啊!” 张延龄被按在地上,扭着脖子在那儿嚷嚷。 却听远近围观百姓发出一阵欢呼和喝彩声,似乎沈溪就是包龙图再世,而张氏兄弟一向名声就不好,百姓深受其害,此时恨不能上来帮忙。 张鹤龄一看架势不对,赶紧道:“我得派人去请示陛下,还有太后。” 沈溪道:“有事先到刑部说,旁的事都先放下……来人,把人请上马车。” 这次沈溪并没有为张氏兄弟准备囚车,而是普通的马车。 张延龄被人扛起,直接丢进马车车厢里。 张鹤龄放弃抵抗,双手放在背后,一路往马车而去,登上马车前一刻,他回首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沈溪,好像在说:“你以为太后会不知?有你的罪受!” …… …… 张氏兄弟被人押上马车,在官兵和衙差押解下往刑部衙门而去。 张子麟走过来,面带忧色:“沈尚书,你可要小心一点,张氏兄弟不好惹啊!” 沈溪道:“涉及钦命要案,再不好惹也要惹,难道因为怕强权,就把案子丢到一边去吗?” 张子麟道:“可始终只是魏国公涉案……” 沈溪眯眼问道:“张尚书似忘了当初有个半途而止,尚未审结的案子?” “啊!?” 张子麟突然意识到什么。 沈溪这是准备两案并审,一次把外戚问题彻底解决! 正文 第2647章 第二六五〇章 交待 张氏兄弟被“请”到刑部。 沈溪没让人为难他们,只是让他们先在刑部会客厅等候过堂。 这边人刚到,李兴急匆匆而来。 “沈大人,您这是作何?张家两位国舅几时犯案了?您做事可不能有失公允!陛下的吩咐你莫不是忘了?”李兴着急地问道。 他前脚才跟张家人报喜不会被皇帝清算,一转脸人就被沈溪给拿下了,他会觉得自己被沈溪戏耍了。 沈溪道:“李公公,可是你带回来的消息,分明是陛下要将江南案审结,现在以他二人作证,难道不行吗?” “您……这……” 李兴不知该如何解释,支支吾吾半天才记起什么来,道,“沈大人,在下入宫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也知道此事了。” 沈溪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谁知道都一样,除非有人把此案叫停……难道太后会亲自来干预审案吗?” 李兴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您忘了在您府上时……” 沈溪抬手打断李兴的话,“后宫不得干政,李公公收回这番话吧,若你觉得不可行,大可马上派人将此事告知陛下,而不是在这里打扰本官审案。” “您……您可真是无可救药了,在下自然会向陛下禀明此事,但您不能乱来……也罢,在下这就去……” 李兴显然没有旁听审案的打算,赶紧离开刑部,以沈溪估量这不是传消息给朱厚照,而是紧急通知张太后,估摸张太后还不知,李兴刚才不过是虚言恐吓,现在得跟张太后商量对策。 …… …… 大理寺少卿全云旭临时得到通知来刑部,同时还奉命押送徐俌和魏彬一同前来。 全云旭到刑部后,先去见了刑部尚书张子麟,张子麟对此案一筹莫展,显然在张子麟看来,这案子不在刑部负责范围内。 “有事还是去问沈尚书,此案由他全权负责。”张子麟一推二六五,根本就不想掺和进来。 随即张子麟和全云旭来见沈溪,此时沈溪已先见过手下,对一些事情进行交待。 全云旭先上前打招呼,把大理寺那边的情况说明,最后总结:“此案突然要审结,事起仓促,准备或有不周之处,沈尚书恐怕得自行将人证、物证补全。” 沈溪道:“过堂审问的内容,年前不过了一遍么?年后不需要再做此等事了吧!” 张子麟很意外:“沈尚书既然认为不用提堂,那张家两位侯爷便不该出现在这里,若没有个说法,恐难对外交待。” 张子麟这是在提醒沈溪,既然你把张家俩国舅弄到这里,就不能不有个说法,哪怕你真有心将两年前搁置的案子审结,总归要先把人证物证找到。 沈溪神色淡然:“一切都准备好了,毋须张尚书担心。” “哦。” 张子麟这才想到,两年前沈溪审问张家兄弟时准备非常充分,当时在沈家家里的临时公堂上,其实已将两兄弟的“罪行”问清楚了,若非张太后突然出现,正德皇帝对此案采取了妥协的态度,当时就能直接审定而不需补充证据。 张子麟到底知晓官场有多黑暗,更多还是对皇权有天然的敬畏,担忧地问道:“若太后前来,不知如何收场?” 沈溪道:“此案乃朝廷要案,太后身处禁宫內苑,怎会轻易过问?” 张子麟很想提醒沈溪,两年前就是张太后出面把事情给搅黄了,但话到嘴边却突然发现,无论张太后是否现身,都无法对事情形成阻碍。 张子麟心道:“沈之厚这招狠哪,两年前因陛下在场,陛下要讲求孝道,所以不能把案子审下去,但问题是此时陛下在宣府,就算太后亲临,按照律法沈之厚也不用太在意。他根本就不怕担心开罪太后,因为从当初审问张家兄弟起,他便把太后开罪了!” 张子麟很着急:“那现在就过堂吧。” 沈溪一摆手,不急不慢道:“很多事需要慎重,不能操之过急。” 张子麟更加疑惑了,心道:“莫不是沈之厚故意跟太后对着干,等太后亲临?” …… …… 张家兄弟到了刑部,案子尚未开审二人已成热锅上的蚂蚁。 “坏了坏了。沈之厚定是想来个先斩后奏,都说了别跟他过意不去,最近你是不是又派人开罪他了?哦对了,刺客……你有没有派出刺客?”张鹤龄紧张的情绪找不到宣泄点,只能质问弟弟。 张延龄灰头土脸道:“以前派出刺客算吗?最近我也没得罪这小子,他这是哪根筋不对劲?” 张鹤龄道:“那就是你以前得罪他太狠……你想让他和他的家人死,人家能让你好好活着?如果真判了死刑,你死不打紧,那是咎由自取,为兄可不想跟着你陪葬……好冤啊!” 张延龄恼火地道:“大哥,你别在这里说丧气话,什么死不死的,连徐老头陛下都法外开恩,几时轮到咱兄弟?” “你的罪可比徐家人大多了。” 张鹤龄恐惧之余,先给自己的弟弟定性。 一句话就把张延龄惹火了,他涨红着脸道:“大哥,你还有脸说,当初沈之厚审问我的时候,是谁罔顾骨肉亲情,居然想在公堂上揭发我?要不是后来姐姐现身,我都已被你给出卖了!” 这话让张鹤龄脸有些挂不住,额头青筋崩露,黑着脸道:“为兄这么做,自有道理!” “哼!” 张延龄嗤之以鼻,“那你这次还可以这么做,大义灭亲过一次,来第二次有何稀罕?大不了弟弟我死了,你独自把张家发扬光大!” 张鹤龄皱眉:“你以为现在咱二人能逃脱干系?就算为兄想大义灭亲,沈之厚也不会给机会。” 张延龄不屑道:“知道就好,姓沈的小子最擅长赶尽杀绝,看他年纪轻轻,平时做事不温不火,但发起狠来,不给人留余地。他以前没发迹的时候,就敢绑架我,现在有权有势,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哪里会把我张家人当回事?” 张鹤龄恼火地道:“说这些作何?你赶紧想想怎么开脱!若只问江南案倒还好,先推搪,实在推不掉就在府里随便找个替死鬼,说下面的人乱来,总归不能把责任揽在你自己身上,更不能提及为兄我!若实在推脱不掉,就死不承认,等太后娘娘知晓,再等陛下出面!” …… …… 开堂前,张家兄弟自己先吵了一架,好不容易商定好应对之策。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招呼声。 “沈国公到!” 张延龄本来坐在那儿,闻听霍然站起,盯着门口方向:“这小子还敢来?这算几个意思?” 张鹤龄却直接往门口迎去,抛下一句:“他把你我拿来,有何不敢见的?倒是你是几个意思?” 张延龄在被提醒后才意识到,这里是刑部,沈溪占据绝对的主导权,沈溪没有不敢见人的道理,反倒他需要小心应对,唯恐触怒对方招惹来祸端。 无奈之下,张延龄只能跟着兄长到门口,他很想找准机会掐住沈溪的脖子,大肆恐吓,但不过是想想罢了。 会客厅门口,沈溪老远过来,神色淡然,像是正在经历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张鹤龄上前:“沈尚书,你这是何意?” 沈溪挥手示意到里边说话,他身边的侍卫横刀近前,杜绝张家兄弟靠拢。 一直到了宴客厅里,沈溪端坐下来,道:“请你们过来问案……来此之前不是说清楚了吗?” 张鹤龄见沈溪态度谦和,稍微松了口气,问道:“只是问徐家的案子么?” 沈溪抬手:“不对,是徐家和魏公公两案,因为此二人在南京官场时间错开,故不能当成一个案子审。” 张鹤龄舒了口气:“那就好,我们……对此案不太知情。” “对,我们不知情!你找我们纯属徒劳!” 张延龄顺着兄长的话,嚷嚷道,“就算姓徐的老家伙想把我们拖下水,那也是他信口胡说,我们跟他并无来往。” 沈溪道:“是否信口开河,全看证据,公堂上是最讲证据的地方。” 张延龄还想说什么,却被张鹤龄阻拦,张鹤龄谨慎地问道:“是否先等证据齐备后再过堂?” 张鹤龄是想拖延时间,等张太后闻听消息赶来,以他揣摩,沈溪不可能当着张太后的面乱来,除非沈溪“疯了”。 沈溪笑了笑:“既然本官请了两位前来,难道不会先行搜集证据?要过堂其实现在就可以……” 张延龄嚷道:“这不合规矩!你这是私设公堂!” 沈溪道:“什么叫私设公堂?找你们来问案,现在就是询问案情,你们可以选择说或者不说。但若是事后证明你们撒谎,同样会追究你们的责任。” 本来剑拔弩张,突然间张氏兄弟没那么紧张了,本来他们很担心沈溪会在公堂上审问他们,把他们当成罪犯一般,谁知沈溪真的只是“问案”,全无过堂之意。 张鹤龄疑惑地问道:“沈尚书的意思是……案子在这里问清楚便可,不需到公堂上?” 沈溪道:“若在这里能问清楚,为何要过堂,两位莫不是把自己当成犯人?或者是觉得,有些事非要跟案犯当堂对质?那本官可以成全二位!” 张延龄对沈溪的“好意”并不领情,但张鹤龄相对灵活变通一些,当即道:“既只是问案,何必过堂那么麻烦?沈尚书有何要问的,只管开口,知道的当然不会隐瞒。” “嗯。” 沈溪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了眼张延龄,这才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卷宗,交给张鹤龄,“这是有关魏国公跟倭人私通的证据,提到你们有将货物运送南下售与倭人,此事可属实?” 张鹤龄拿过来一看,顿时脸色非常难看,如果确认上面所列之事,便等于承认张家也在跟倭寇做买卖。 张延龄根本没看,便冷笑:“大哥,你以为他安好心?什么查案,根本是想让我们承认跟姓徐的是一伙人,想把我们一块给处置了。” “二弟,切不可乱说话。” 张鹤龄脸色异常难看,他不会跟自己的弟弟那样没脑子,有些事他心中想到也不会说出来,张延龄更像个直肠子。 沈溪道:“有关你们跟倭人私下贸易,甚至贩卖人口和火器之事,早在两年前便已有确凿证据,需要今日再问案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延龄脸色青红一片。 正如沈溪所言,两年前的案子其实在举证方面沈溪都已完成,当时连张鹤龄都觉得罪名确凿,自己也会被拖下水,于是准备主动站出来检举弟弟,戴罪立功。若非张太后出面,他兄弟二人就算不死也会把牢底坐穿。 张鹤龄抬手打断弟弟的话,问道:“沈尚书是来问徐家案,若是我兄弟二人承认此事,不等于有罪证落在你手里?” 沈溪半眯眼:“那就是说,你们不承认跟徐家有来往,也不承认曾在魏国公帮助下跟倭人做买卖?” “这个……” 张鹤龄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心里反复盘算:“不承认的话,看起来得益,但等于跟沈之厚作对,以沈之厚锱铢必较的性格,非要翻以前的老账,想逃也逃不掉。但若是承认,有可能会有把柄落在他手,虽然之前沈之厚拿到二弟跟倭人私通的证据,但终归没得到我们的口供!” 张鹤龄突然转头看着弟弟,“二弟,此事为兄完全不知,你且跟沈尚书说说,可有此事?” 张鹤龄很狡猾,他自己不承认,而让弟弟出来说个所以然,如此就算被沈溪拿到罪证,也是弟弟出来扛,他认为这件事自己没做过,就不该揽责。 张延龄哪里会考虑那么多,在他看来,最好的应对之法就是打死不承认。 “什么徐家,本侯跟他们从未有过接触,更没听说他们跟倭人有买卖和来往,更别说提供什么协助了!姓沈的,你休想把屎盆子往我们头上扣。” “嗯。” 沈溪没有着急,直接站起来,“如此说来,案子非过堂不可了。两位先准备一下,等会儿可能要跟案犯对质。” 说话间,沈溪便往外走,张鹤龄一看要闹僵,赶紧出来说和:“沈尚书,咱有话好好说,作何要闹到公堂上去?不是说好了私下把事情说清楚就行了么?” 张鹤龄上前,却被侍卫阻拦,沈溪闻言驻足,回头看着大眼瞪小眼的兄弟二人,道:“本官是说过,若能在这里把事情说清楚,断不至于到公堂上去说,但现在你们一口咬定与此事无关,本官该如何做才好?” 张延龄仰起头:“无关就是无关,走到哪里都一样,大哥别怕,大不了到公堂上走一趟,又不是没去过。” 张鹤龄非常着急,心想:“我这傻弟弟怎就不明白,到了公堂上很多事说不清楚!或许沈之厚就是想把问题闹大,弄到公堂上去说呢!” “沈尚书,是这样的,有些事很可能是下人做的,我跟……二弟未必知晓,这件事可以回头慢慢调查,但需要时间。” 张鹤龄语气非常委婉。 沈溪笑了笑:“阁下这话说得太过轻松,现在案犯自己招供曾向你们提供帮忙,运送货物出海,本来你们确定一下,把主要罪责推给案犯便可,谁知你们自己拒不承认,那就只好到公堂上对质,看是否有人故意栽赃冤枉你们。” “要结案,必须要将案中所有疑点了结,同时也让犯人的供述完全对上,现在你们拒不承认,本官提堂对质,合情合理吧?” 张鹤龄望了弟弟一眼,这才道:“合理合理,却是那魏国公把我们兄弟给牵连进来……二弟你快说,这件事到底是否跟你有没有关系?” 张延龄满面不解之色:“大哥,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你到底在怕什么?公堂咱兄弟上不得吗?” 张鹤龄怒道:“你承认会死啊?” “啊?” 张延龄没料到兄长会逼着他承认,因为刚才他们才商定好一口否认,谁知现在却是兄长先反水。 沈溪满脸无奈,摇摇头:“此事必须实事求是,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既然两位不肯承认与此事有关,那本官只有到公堂上再说。” 这次沈溪没做停留,直接离开会客厅。 沈溪走了没多久,刑部来人通知:“两位国舅,沈大人吩咐,说是之后要过堂审案,两位要到公堂上走一遭。您二位先做准备。” …… …… 人走后,厅内只剩下张氏兄弟。 张鹤龄坐在那儿,神色懊恼,此时他懒得劝弟弟,反倒是张延龄迷惑不解:“大哥,咱不商量好一起对付姓沈的小子么?怎回头你就变卦了?” 张鹤龄手撑着头,面带哀其不争的神色,“你当沈之厚随随便便就能打发?如他所言,手上能证明我兄弟二人贪赃枉法的证据少了?他需要今天来这么一遭?” 张延龄道:“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觉得他是好人?” “唉!” 张鹤龄重重地叹口气,“他既然肯来跟我们说,而不是直接提堂,说明他对我们有忌惮……李公公那边不也说了,陛下不准备把案子扩大,你若是承认,他就直接对付徐老头和魏彬,这把火烧不到我们头上来。” “咳咳!” 张延龄实在理解不了兄长的思路,坐在那儿直咳嗽。 张鹤龄再道:“现在他还跟我们有商有量,但若到了公堂,他再拿出两年前的证据,该如何?” 张延龄道:“姐姐应该很快便知道这个消息,能坐视不理吗?” 张鹤龄握紧拳头,气吼吼地道:“陛下不在京城,太后就没理由到这里来,之前太后还可说是要去见陛下,请陛下收回成命,若太后直接到刑部来干涉案子,这事可就没那么容易跟天下人交待了!况且……本来这案子就跟我们无关,朝廷又不是要拿我们开刀!” “这……到底怎么回事?” 张延龄非常苦恼,不停地用手抓头,以他的脑子,根本理不清头绪。 张鹤龄道:“要不这样,咱兄弟商量一下,找个人出来把事情承认了,就算沈之厚问罪,我们中间也可保一人!让为兄来如何?” “啊?” 张延龄没料到兄长会有“自我牺牲”精神,发愣过后,马上摇头,“大哥,这事就算真要承认,也是我承认,毕竟事情是我做的。” 张鹤龄幽幽叹了口气:“你是弟弟,你还年轻,为兄怎能让你犯险?” 张延龄冷笑不已:“就算承认又如何?那小子能把我怎么着?大哥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此时张延龄很是“讲义气”,眼见兄长肯帮他承担罪责,他便不想当孬种,拍着胸脯便要把罪名承担下来。 张鹤龄走过去,在张延龄耳边低声说了一番,张延龄脸色多少有些不好看,但最后还是点头:“那就请他回来,咱不过堂,大不了今天我不回府去!大哥放心,这件事绝对跟你无关,我不会牵累你!” …… …… 沈溪正在大堂跟张子麟商量案情,全云旭匆忙进来。 沈溪看着全云旭,好奇地问道:“宗献可有事?” 全云旭气喘吁吁道:“两位尚书请见谅,是有要紧事……建昌侯说他承认曾在魏国公帮助下运送火器到江南,跟倭人做买卖。” “什么?” 张子麟大吃一惊,站起身来,“这种事他也会……承认?” 张子麟本来对沈溪过堂前去见张氏兄弟有些不解,等现在听全云旭一说,他顿时明白沈溪过去有深层次的用意。 沈溪道:“既然承认了,那还说什么,拿到口供后让他们签字画押吧。” 张子麟紧忙道:“对,既然招认就赶紧画押,此事耽搁不得。” 全云旭点点头,赶紧陪同沈溪和张子麟到了刑部宴客厅内,此时张延龄还在按照刑部的要求,写陈诉状。 等张延龄写完,签字画押后,张延龄嚣张地道:“姓沈的,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不就想拿到我的罪证,好以此来治我的罪!老子今天来,就没打算从这里出去!” 沈溪看过张延龄所写的东西,苦笑摇头:“既然二位已把要说的话说完,本官留你们作何?案子已不需要二位,二位请回吧。” 在场的人都以为听错了,沈溪居然就这么轻易放张氏兄弟离开? 全云旭赶紧凑上前提醒:“沈尚书,他可是承认跟魏国公勾连,买卖火器给倭人,这等同于谋反啊。” 沈溪道:“现在究竟是在审哪个案子?” 全云旭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倒是张子麟经验丰富,走过来道:“此案有很多值得商榷之处,的确该从长计议,宗献你别杵着,赶紧准备过堂,审结案子。” 张延龄此时一脸嚣张地问道:“那意思是我们可以回府了?” 沈溪让开路,“请吧。” 这下张延龄更加嚣张了,大跨步往门外而去,心中很得意:“就知道这小子没种,早知跟他杠着作何?早点承认他也没把我怎样。” 等张氏兄弟出了会客厅后,全云旭不甘心地道:“落罪之人居然如此轻松走出刑部,大明律法不存啊。” 沈溪往全云旭身上望了一眼,目光中有诸多赞许,嘴上却道:“在大明,既要讲律法,还得讲政治,有些事更要靠头脑,不能一味地蛮干……走了,开堂结案吧!” 正文 第2648章 弃车保帅 皇帝已定了徐俌和魏彬的罪行,沈溪这次不过是走过场,全云旭作为案子的经手人,这次在刑部大堂问案,很快便把案子敲定。 魏彬被发配凤阳守皇陵,徐俌被削夺所有职务,就连魏国公的爵位暂时都被剥去,除了祖上留下的中山王府保留外,其余家产悉数被抄没充公,以平民之身回南京闲住。 全云旭愤愤不平,一方面觉得不该放走张氏兄弟,另一方面则觉得对魏彬和徐俌定罪太轻。 张子麟却是事不关己,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表意见。 “此案宗献表现极佳,回头我会上疏陛下,对你有所拔擢。”沈溪事后当着张子麟和刑部众人的面夸赞全云旭。 全云旭懊恼地道:“不必了,这官做得太憋屈,执法不严,有律不遵,如此做官不如外放地方!” 张子麟在旁笑着道:“宗献回去后多研究一下历代刑律卷宗,或许有所收获。” 张子麟的意思,年轻人就是太过理想化,涉及权贵的案子真想当作一般案子处理?律法面前人人平等?多看看以往的案例,你就会发现,权贵在律法面前就是拥有特权,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多谢张尚书提醒,下官告退。” 全云旭心怀不满,却只能是带着不忿离开。 等全云旭领着大理寺的人离去,张子麟望着他的背影,感慨地对沈溪道:“宗献倒是个会做事之人,不过性子还是太拧了。” 沈溪摇头:“三法司为官,还是多一些血性好……他这不是缺点,而是优点。” 说话间,沈溪打量张子麟一眼,张子麟顿时有种羞愧难当的感觉,觉得沈溪是在暗指他没骨气。 张子麟心想:“案子是你沈之厚一手操办,妥协也是你一手主导,不会闹到最后,这包庇权贵的罪名要由我来承担吧?” 沈溪又道:“陛下对于勋贵宽厚对待,很多时候并非好事,只会助涨他们的嚣张气焰,不算外地,就连京师左近百姓也深受其害,致民怨沸腾,此事还是要跟陛下言明为好。” “哦。” 张子麟应了一声,心里却不以为然,嘴上道,“那就有劳沈尚书您了。” …… …… 张氏兄弟平安回到寿宁侯府,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尤其是张延龄,回来后分外得瑟。 “让人出去放鞭炮,好好庆祝庆祝……他娘的,一个冬天的晦气今天算是全消除了。”张延龄得意洋洋对府中下人吩咐。 但寿宁侯府的下人不会听张延龄,只是用请示的目光望向张鹤龄。 张鹤龄板着脸道:“晦气消除了吗?别是晦气才刚开始!” 张延龄坐下来喝茶,笑着道:“这还不算消除晦气么?哈哈,看姓沈的小子最后那窝囊样……他根本没胆把我们问罪,知道就算他如何努力也是徒劳无功,京师有姐姐为我们撑腰,在宣府的大外甥也不可能坐视不理……哼,他以为自己是谁?给他个监国当当,还真想什么事情都做主?” 张鹤龄没说什么,在这个问题上他考虑的要比他弟弟周详得多,而且他早就做好“弃车保帅”的打算。 恰在此时,外面下人通禀:“两位老爷,司礼监李公公求见。” 张延龄站起来,笑着说道:“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姐姐怎么可能坐视不理?李公公定是把我们的事告诉姐姐,姐姐让他来问明情况。” “快请。” 张鹤龄急忙道。 …… …… 李兴被请进府门,一路小跑到了正堂,却见张氏兄弟都在门口迎接,这在两兄弟失势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李公公。” 张鹤龄老远便迎过来,上前见礼。 李兴道:“侯爷,您可是折煞在下了,在下听说两位侯爷被请去刑部,之前还去看过,然后马上入宫跟太后娘娘提及此事,太后娘娘吩咐让在下出宫来查看情况……” 张延龄很得意望了兄长一眼,好似在说,看吧,我说得没错吧? 张鹤龄请李兴到了正堂,落座后,李兴大概问了一下情况,张延龄这边则添油加醋说了。 等张延龄说自己承认跟徐俌有来往后,李兴惊讶地问道:“侯爷,您怎能随便认罪?还签字画押?这……这……” 张延龄笑道:“刚开始的时候本侯也觉得不妥,但大哥说得对,要对付姓沈的小子,就该反其道行之,签字画押又如何?他不是老老实实把我们给放了?” 李兴瞥了张鹤龄一眼,最初他并不知这是张鹤龄的主张,但发现是张鹤龄主动让张延龄出来“认罪”后,立即意识到这可能是张家内部讨论后实行的一种“战术”,他作为皇室家奴不好随便插话。 “也是,也是。”李兴敷衍地说道。 张鹤龄主动岔开话题,问道:“太后娘娘得知此事后,作何反应?” 李兴叹息:“太后娘娘能不着急吗?却弄不清楚这边的情况,只好派咱家出来打听消息,太后娘娘想出手相帮……有时候却找不到着手点,这毕竟是朝中事务,后宫不好干政啊!” “果然没错。” 张鹤龄后怕不已,心想:“若真上了公堂,太后没法来,沈之厚想怎么摆弄我们都由得他的心意,太后在没有陛下在场的情况下,很难强行干涉案子。” 张延龄皱眉问道:“大哥说什么没错?” 张鹤龄勉强一笑:“为兄是说,太后果然对我们兄弟很关心。” 张延龄哈哈笑道:“还用大哥你来说?姐姐关心咱兄弟不是一天两天,先皇时更好……可惜啊,就是有人老喜欢在陛下跟前挑拨离间,到现在我们的爵位和官职还没恢复呢。” 李兴道:“听说陛下削了魏国公的官爵。” “都是那小子的阴谋!” 张延龄咬牙切齿道,“他自己当了国公,就对我们这些勋臣下手,先是我们兄弟,再是魏国公,下一步还不知是谁!总归他是想打压一切可能威胁到他地位之人……这小子狼子野心,应该早点把他给除掉!” 李兴听了这话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心想:“建昌侯果然没多少本事,还喜欢咋咋呼呼,被他兄长卖了都不知……都这般地步了还想跟沈大人斗?别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李兴笑道:“是,是。” 张鹤龄起身道:“既然我兄弟没事,李公公赶紧回禀太后娘娘,让她老人家莫要担心。” 李兴没料到自己刚坐下不久就被下逐客令,但他很识相,赶忙起身:“在下这就回去回禀,两位侯爷辛苦了,好好歇息,在下便不多打扰了。” 李兴要走时,张鹤龄突然一摆手:“来人啊,将我之前准备的一份薄礼拿来。” 李兴眼前一亮,但见下人捧着一方木匣过来,先递给张鹤龄,再由张鹤龄转交李兴。 李兴有种自己做事终于获得酬劳的畅快感,但嘴上还是推辞:“侯爷,您这是作何?在下做事,实乃理所应当。” 张鹤龄笑道:“一点心意,应该的。” 没等李兴客套一下,欲拒还迎地把东西接下,旁边的张延龄一把将木匣夺去,道:“李公公说得对,他做这些本来就是应该的,咱现在一致对外,对付姓沈的小子,李公公做事勤快,太后娘娘自然会赏,咱送东西,难免会被人说闲话。” 李兴脸色别提有多尴尬了,伸出的手悬在空中,有些无所适从。 张鹤龄瞪了弟弟一眼,却见张延龄乐呵呵抱着木匣转身回椅子那边去了,还没送客自己倒先坐下来。 李兴到底见惯场面,陪笑道:“二侯爷说得对,有些事还是避忌些好……在下告辞。” 说完李兴笑容满脸离开,好像对此毫不在意,但实际上他心底对张延龄不知有多厌恶和憎恨。 张鹤龄送李兴到门口,回来后看到弟弟将木匣打开,将里面的银子取出来。 “二弟,你这是作何?” 张鹤龄厉声喝问。 张延龄把银子放回去,随手放到旁边的桌子上,道:“大哥以为我是想把你的银子据为己有?我只是不甘心你把钱送给奴才!这姓李的太监,根本就是马屁精,明明之前去过刑部,却不为我们说话!” “你懂什么?”张鹤龄怒道。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我再不懂,也知现在咱两家人日子不好好,把银子送奴才,等于是打水漂,实在不值得啊!” …… …… 紫禁城,永寿宫。 李兴把得知的情况大致跟张太后说明,却没提张鹤龄让弟弟出来承认跟徐俌私通之事。 张太后缓了口气,随即蹙眉道:“只是去刑部问案,都要闹这么大的阵仗,感情是真没把我们张家人放在眼里……也难怪,现在沈家可说是一门独大,这是想把我们张氏取而代之啊。” 对于沈溪手下留情,张太后非但没感激,反而异常气恼。 李兴道:“今日之事,沈尚书很克制,双方没有闹出任何不快……这不,两位侯爷事后顺利回到府宅么?只要没有正式过堂,朝中人不可能会知晓。” “希望如此吧。” 张太后幽幽道,“这件事便先告一段落,就怕有人旧事重提……传哀家懿旨,跟沈溪打声招呼,让他莫要乱来。” “是,太后娘娘。”李兴恭敬行礼。 …… …… 李兴满心希望能得奖赏,可惜张太后这边好像也很吝啬,根本就没有赏赐的打算。 “张家果然是日暮西山,不复当年了,我为他们奔走,出力不讨好,以后沈大人非把我剥皮抽筋不可!” 李兴从皇宫往外走,没等到午门,却见对面张永带着几名太监过来。 二人迎面撞见,李兴到底是下属,先行了礼,恭敬问道:“张公公,您这是要回司礼监当差?” 张永笑道:“司礼监现在有何差事可当?从内阁出来的题奏,哪一份不是直接送到宣府,交萧公公过目?” 李兴尴尬一笑:“那就是……张公公有要紧事做吧,在下就不多打扰了。” “慢着。” 张永一抬手拦住李兴去路,问道,“你进宫,可是去见太后娘娘,跟太后娘娘提及今日刑部发生之事?” 李兴面部僵硬,却还是微微点头:“此事无需隐瞒,确实如此。” 张永脸上带着嘲弄的冷笑:“那你这又要往何处?去见沈大人?” “这个……” 李兴心里很纳闷儿,怎么张永会知道得那么清楚,就像特意来堵他一样。 张永一伸手:“太后娘娘应该是给了你懿旨,就不劳烦你去见沈大人了,咱家可代劳……拿来吧。” 李兴面色为难,却还是伸手把怀里揣着的太后懿旨拿出来,交给张永。 张永简单看过后,抬头道:“李公公旅途劳顿,赶紧去歇着,再有事的话咱家会找你商议,若你不识相,非要在京城胡作非为的话,咱家会让你知道后果!” 这话简直就是威胁,李兴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力。张永和小拧子的关系,他们这些内官都很清楚,尤其是那二人跟沈溪走得很近,相对于自己投靠的张家的没落,李兴完全没有反抗的心思。 李兴赶紧陪笑:“张公公说得是,在下怎会胡作非为?您先忙着,在下告辞。” …… …… 张永从李兴手上把太后懿旨拿过来,匆忙去找沈溪。 他本以为沈溪在刑部或者大理寺,等出来打听后才知沈溪这会儿已不在官衙,而是回到长安街小院。 张永急匆匆抵达,进了院子跟沈溪坐下,好似邀功一般将张太后的懿旨送到沈溪跟前,笑着道:“这是从李兴手上拿来的……此人一直为张家奔走,沈大人还是防备一些为好。” 沈溪虽然尚未打开懿旨,却也知里面的内容,无非是警告他,这是来自于内宫的威慑。 沈溪道:“太后派了李公公来送懿旨,张公公你怎半途截来了?难道不怕太后怪责?” 张永笑道:“谁送都一样,只是不想让李兴来烦沈大人,免得沈大人听他的闲言闲语……此人不过是墙头草,经历此事后他就该知道如何取舍了。” “以张公公的意思,李公公该如何取舍?”沈溪反问。 张永略显尴尬,他自认是沈溪的人,为了得到沈溪的信任,他不惜出头做一些事,以此来体现他在内官中的卓然地位。 此番把懿旨截来,他主要是想找机会跟沈溪见面,让沈溪看到他的“诚意”。 张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溪道:“李公公不过是接过了当初戴公公和高公公的差事,不停游走在內苑、司礼监和外臣间,本身没什么错。” 张永摇头:“此人太过狡猾,且重利忘义,论贪财的本事,他可比魏彬、张苑之流强了不知多少,只是他没机会上位罢了,他若是坐上司礼监掌印之位,必定是喂不饱的豺狼……” 张永很怕沈溪会器重李兴,先把竞争对手的劣迹如数家珍说出,但他说的这些并不是什么秘密,沈溪早就知晓。 沈溪把懿旨接在手里,仍旧没打开的意思,道:“本官不想过多参与内宫纷扰,今天不过是奉皇命办案,何至于这么多人来找,又在本官面前发牢骚呢?” “这……” 张永面色尴尬,“在下绝不是发牢骚,实乃肺腑之言。” 沈溪道:“张公公既是司礼监留守,那就该做点正事,今日时候不早,本官即将打道回府,张公公先请回吧。” 张永没料到自己热脸帖了冷屁股,正疑惑沈溪为何这么不近人情,突然外面朱鸿进来,好像有要紧事跟沈溪说。 张永识相地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才像记起什么,心道:“还没跟他提徐家和张家案,却不知他到底是何意!拿到了张家两兄弟的口供,下一步就是要对此做文章吧?” …… …… 沈溪没有回府,而是去了惠娘处。 沈溪身上怀揣的便是张延龄的供状,他直接把供状交给惠娘,就像要惠娘参详,发表意见。 惠娘脸上满是愤恨,她人生的转折点正是因张氏兄弟而起,一直为不能报仇而耿耿于怀,此番有了这供状,好像报仇有了希望。 李衿走过来问道:“老爷,您可是要把张家人一锅端了?有了这东西,可以去跟陛下告御状。” 惠娘用热切的目光望着沈溪,想听到沈溪肯定的回答。 沈溪道:“你们很清楚,想办张家兄弟,非要陛下点头不可,但太后肯定会出面阻挠,陛下更多只会推诿,把案子搁置。之前那么多证据,也只能半途而废,此番也好不了多少,不过总算这两兄弟不能再出来祸害人了。” “他们不死,终归还是要祸害人。” 惠娘脸色阴沉地评价一句。 沈溪点头:“这次算是张家人自己内讧,或许是张鹤龄意识到抽身不易,只好卖了他弟弟。这案子,我会遵照陛下的吩咐不扩大,但供状还是要呈递陛下处,让陛下取舍和抉择。” 惠娘很担心:“这东西到了宣府,不怕被人扣下?陛下很可能无法过目……” 沈溪微微点头,算是同意惠娘的说法,毕竟朝中一些人要平衡皇帝跟太后的关系,不想让外戚案闹大,这也是为何张子麟等人不主张沈溪秉公办理的原因。 沈溪将惠娘拉在自己身边坐下,笑着说道:“想让陛下看到,有很多办法,就看陛下对此事的态度如何。惠娘,你不必担心,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接下来你看好戏就成!” 听了这话,惠娘非常感激,却不知该如何跟沈溪表达,只能竭力逢迎,沈溪在小院过了一个温馨的夜晚。 “都十年了,为何还不能放手呢?” 当天晚上沈溪起来,看到惠娘在灯前看着那份供状,走到惠娘身后坐下,柔声问道。 惠娘不知不觉流下眼泪,沈溪看到后叹道:“其实很多事,早就该放下了,不必拖到今日今时,你要进沈家门,只需换个身份便可。可是……你始终没法从以往的经历中走出来。” “当时死了就好了。”惠娘坚决地道。 惠娘的倔强和坚持似乎是与生俱来,而且从来不会改变。沈溪没有勉强,只是轻微点头:“泓儿学业很好,家里聘请的西席已准备让他学五经的内容,而且他像你,在算术上颇有天分。” “那算什么天分?他要考科举,靠歪门邪道没用,只有好好钻研《四书》《五经》才行,老爷可不能让他学不相干的东西。”惠娘赶忙说道。 沈溪点了点头,惠娘望着他又道:“听说府上又有孕事了?” 沈溪没料到惠娘会提这个,轻轻点头:“是君儿。” 惠娘略微有些失望:“我跟她没什么交接,倒希望黛儿能多为你开枝散叶,这丫头……打小我就喜欢。” 沈溪很清楚惠娘担心他再有子嗣,会影响沈泓在沈家的地位,不过在这个问题上显然没人能强求,“我还没告诉她,其实小文也有孕在身,不过还是别提了,免得让她多想。” …… …… 沈溪处理完成江南案,萧敬很快将内阁转来的案件卷宗呈奏朱厚照。 朱厚照无心翻看卷宗,只是欣慰地道:“此案拖了一段时间,现在终于把案子结了,以后也不必为此烦忧。” 萧敬道:“陛下,此案并未牵连旁处,但魏国公被削去爵位,是否惩罚过重?” “你这话是何意?”朱厚照瞄了眼萧敬,若有所思问道,“你是觉得朕处事不公,还是说沈尚书在打压政敌?” 萧敬想到之前皇帝表露出的一些态度,试探着道:“其实罚奉就挺好,毕竟陛下说过不会追究魏国公过去所作所为,在这一年里,他没犯什么事。” 在别的问题上,萧敬相对处于中立态度,却对待徐俌这样的忠良之后,萧敬却有自己的看法。 朱厚照板着脸道:“魏国公负朕在先,沈尚书不查明了么,这一年里那老家伙也做不少为非作歹之事……没杀他就算好的,还想留住爵位?哼哼,天下哪有这么便宜之事?” 萧敬为难地道:“但徐家到底是开国功臣之后。” “这个嘛……” 朱厚照似乎顾虑到这问题,想了想道,“若非他是开国元勋之后,朕早就杀了他,现在让他留条命便算是给朝中勋贵有所交待,让他们以后小心点,不然以为仗着祖上的功劳就可以肆无忌惮?” “不过,朕也知如此,可能会让朝中元老勋贵有意见,但沈尚书如此断案合情合理,想来他们也找不到话说。至于魏国公的爵位,看他以后是否能待罪立功,又或者在他子孙中找一人,朕会想办法赐还爵位!” 说完,朱厚照不想再探讨这个问题,径直往内院去了。 …… …… 萧敬松了口气,好歹争取到想要的结果,他也明白光靠他这张嘴,没法保住魏国公的爵,还得想其他办法才行。 “萧公公?” 就在萧敬出门,准备派人往南京送信时,小拧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萧敬打量小拧子,问道:“有事吗?” 小拧子在萧敬面前从来不敢嚣张,笑盈盈道:“陛下传话,让您把案子卷宗留下,陛下有时间的话会翻看。” 萧敬突然紧张起来,因为在沈溪和刑部上奏中,都提到张延龄承认跟徐俌勾连通番之事,萧敬本着维护朝廷稳定的原则,没有主动跟朱厚照提及。 他本以为这件事就此揭过,没人会将事情扩大化,谁想他人还没走出行宫,计划就要泡汤了。 萧敬道:“陛下已做批示,奏本不再留中,作何要放在此处?” 小拧子瞪大眼:“萧公公,这是陛下亲口吩咐……至于陛下为何要如此做,您可以去问问陛下,但沈尚书和刑部、大理寺的上奏必须留下,这是圣谕。” 萧敬马上意识到圣命难违,哪怕他觉得把奏疏留下,朱厚照未必有时间去看,也不想冒这个险。他总觉得朱厚照突然派小拧子出来事情有点不寻常,但又说不出什么,当下不情不愿地把奏疏拿出,犹豫不决地看着小拧子,始终没递过去。 小拧子抿嘴一笑:“萧公公在担心什么,小的清楚,您不过是有些事没跟陛下提罢了。” “什么?” 萧敬用惊愕的目光望着小拧子,他没有料到小拧子有如此智计,之前他认定小拧子不过是恃宠而骄的小太监,从未放在眼里。 小拧子正色道:“京城发生的事,小的已听说,寿宁侯和建昌侯被请去刑部作证,建昌侯为保住张家基业,主动承认跟魏国公府有勾连,跟倭人做买卖,将火器贩给倭人,听说建昌侯还签字画押了。” 萧敬黑着脸道:“这种道听途说之事,做不得准。” 小拧子好奇地问道:“萧公公之意,便是没有此事?那可能真要看看沈大人的上奏中,是否提到这一茬了。” “没提。” 萧敬肯定地道。 小拧子笑道:“沈大人或许不提,但刑部和大理寺就未必了,但陛下只关心沈大人说了什么,没问大理寺和刑部那边的上报……萧公公明明知晓却不提,难道是欺瞒圣听?” 萧敬身体有些颤抖,凝视小拧子,喝问:“小拧子,这些事是你该过问的吗?” 小拧子突然多了几分刚毅之色,道:“萧公公这话,觉得小人不配知道这些事?小的的确没什么本事,但也是司礼监秉笔,陛下有吩咐,但凡司礼监中事小人可以直接跟陛下上奏,而不需跟几位公公请示,萧公公不会想让小的如此做吧?” 本来萧敬觉得能稳稳地压制小拧子,怎么说小拧子平时在他面前也表现出谦卑的姿态,却未料今天会被对方上一课。 萧敬语气稍微有些软,道:“的确有这么回事,是大理寺上奏,不过却未将建昌侯的供状呈递上来。” 小拧子道:“供状当然是要存放好,免得呈递途中出什么意外……萧公公以为呢?” 萧敬直接把几分奏本丢到小拧子怀里,道:“你不过是奉圣谕出来拿东西,不该你管的事,最好少掺和,不然你这小脑袋瓜未必能保留多久。” 小拧子没有再跟萧敬多言,恭敬行礼:“多谢萧公公提醒,小人这就进去复命。” 等小拧子转身离开,萧敬突然觉得自己“冲动”了,恼恨道:“这么重要的东西,怎能交给这小子?看来……有些人想在陛下面前安插眼线,这并非好事,但我这把老骨头,于陛下跟前实在是独木难支,难道真要看这些年轻人把朝廷格局改变,朝廷法度不存?唉!” 自语到最后,萧敬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之色。 正文 第2649章 小题大做 萧敬担心小拧子把京师过来的上奏内容告知朱厚照,为防止出事,他先跟相关人等打过“招呼”。 到二月底,都没发生任何事情,三月初二这天,京城发生一件事,突然让人紧张起来。 这天一早,大理寺少卿全云旭匆忙来长安街小院找沈溪,告知凌晨时分大理寺宗卷房失火的情况。 “火起得很蹊跷,只有宗卷房东厢着火,里面有过去两年大理寺卷宗,时间更久远的卷宗已移到北院新库……” 全云旭虽然没说是被人纵火,但暗示的意思很明显。 沈溪淡然问道:“宗献是想说这把火是有人故意放的?目的是……烧毁之前建昌侯的供状?” 全云旭颔首:“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沈溪笑道:“但宗卷没在大理寺,大理寺那份不过是誊本,其实……刑部那边也是誊本。” 全云旭皱眉,不无担心地道:“下官担心的就是这点,据悉过去几天宫里曾派人往刑部,说是要调什么公文,但刑部跟皇宫内苑有何牵扯?刑部那边调了卷宗出来,之后又有人到大理寺,只是张廷尉不在衙门,再加上下官极力阻止,事才未成,结果今晨就着火了……” 沈溪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宫里那位确定刑部收藏的并非正本,再加上你的阻挠,以为正本存放在大理寺库房?” “嗯。” 在沈溪面前全云旭没有掩饰的意思,直接点头。 沈溪皱眉沉思一下,随即面露冷笑:“有些事不知该怎么跟你说,宗献,即便真如你所言,宫里有意要把供状销毁,也没必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而你的职责可不在于查背后的因由。” 全云旭不解地问道:“沈尚书,你是让在下收手?” “嗯。” 沈溪点头,“这案子已告一段落,若无大的偏差,就算你拿到证据,也没法断张氏兄弟的罪,或者你可以放出风声,说卷宗已烧毁……” 全云旭想了想,点头道:“那就是先麻痹宫里那位?” 沈溪笑道:“不要把事说得那么复杂,只不过是让事态平息下来……你照常回大理寺,若有人问及,就说是火烛未管理好所致。” “哦。” 全云旭似懂非懂,但还是应承下来。 沈溪没精力跟他详细解释,道:“你先回去吧,我也要往吏部去了,有事再说。” …… …… 一把火,京城内并未掀起多大波澜。 毕竟这时代,火烛是主要照明工具,出现火灾是常有的事情,而且这场火未伤到人,正好大理寺库房老旧,此番正好可以向户部请求调拨银两进行修缮。 不过这件事,两天后却为朱厚照所知,在旁人看来很不起眼的事情,朱厚照却表现得异乎寻常关心。 “无缘无故大理寺库房怎会着火?不是有人想故意隐藏证据吧?”朱厚照皱眉问道。 萧敬没料到朱厚照会如此在意此事,赶紧道:“不过是守夜之人看管不善,纯属意外。” 朱厚照冷笑不已:“朕倒觉得未必是意外,立即让东厂彻查,朕想得到更清楚的答案。” …… …… 京师局势本来波澜不惊,张永的小日子过得很清闲。 张永掌管东厂,又是司礼监秉笔,求他办事的人多不胜数。他大鱼大肉吃着,天天手里都有进项,每天最多只是关心一下宣府那边的情况,顺带找机会去见见沈溪提醒自己竞逐司礼监掌印之事,日子过得无比惬意。 但随着朱厚照的谕旨到来,他不得不忙碌起来,过来跟他通知消息的,是同样留在京师尚未回宣府的李兴。 张永接旨后,没急着调查大理寺起火原因,而是心急火燎去见沈溪。 在张永看来,这案子跟沈溪有莫大关系,是否有人纵火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沈溪觉得有人纵火,那就是一定有人纵火,而且说是谁就是谁,但如果沈溪说没有,张永就不敢乱查。 张永在吏部等了很长时间,才见到姗姗来迟的沈溪。 二人坐下来后,沈溪将属官屏退,单独跟张永说话。 张永神秘兮兮地道:“陛下让咱家查大理寺失火案,看看是否人为纵火,若是的话则要查明其目的。” 沈溪耸耸肩:“大理寺失火,张公公不去大理寺查,到吏部来问本官作何?” “沈大人这是明知故问吗?”张永凑过来,小声道,“这把火谁都知道不同寻常,连陛下都怀疑了,起火的时间也未免太过凑巧。” 沈溪道:“所以呢?” 张永有些着急,无奈之下只好亲自把话题点名。 “应是张家人为脱罪,找人放的这把火!” 张永说完这话终于解脱了,感觉一身轻松,接下来就等沈溪给出批示,他觉得自己把能说的都说了。 沈溪沉默片刻后问道:“有证据吗?” 张永听了简直想吐血,暗忖:“要有证据,我用得着来问你?你居然在这里装糊涂!还是说你准备把事情交给旁人来做,坐享其成?” 张永心中再有不满,脸上依然表现出虔诚的态度:“并未有证据,在详细调查前,咱家要先问一下沈大人的意思,看您想把这案子往哪方面发展!” “切不可!” 沈溪摆摆手,“张公公乃内官,做事不需对本官负责,要查失火因由,也是出自陛下交待,绝非本官。” “是,是。” 张永知道沈溪喜欢在某些问题上使用套话,没有争论。 沈溪再道:“是人为纵火,还是失火,本官不想就此发表看法,卷宗烧就烧了吧,都是些陈年旧案,有一部分刑部有记录,再或者让参与办案的随官出来补录一下,影响不是很大。” 张永道:“卷宗烧毁可以事后再补,但若证据没了,那就没办法了。” 说话间,张永用热切的目光望着沈溪,显然他关心的是张延龄当日供状是否烧毁,“外面传言说已烧毁,但沈之厚会这么容易让贼子得逞?事前没有任何防备,这绝非沈之厚的行事风格,他的本事不是张家那些人可比。” 沈溪摇摇头:“但凡过大理寺的案子,都是刑部查清楚,勘定基本完成,证据确凿。就算证据没了,莫非还有人想翻案不成?” “那倒不会。” 张永道,“就怕一些没审定的案件证据,也在这把大火中烧毁。” 沈溪没好气道:“你直接说是张家兄弟在江南案中的供述被销毁就行了……有些事我不太清楚,要问直接去问大理寺的人吧!送客!” 这次没等张永自己想走,沈溪便下了逐客令。 张永尴尬地站起来,身后已有吏部属官过来“送客”,换作以往,他早就气急败坏,但现在只能忍住火气,摇头道:“沈大人最好还是先斟酌清楚,别事后再来找咱家。” …… …… 张永离开后,前往刑部和大理寺询问情况。 东厂番子也开始在京师民间搜查线索,当日大理寺守夜之人便进了东厂的牢房。 下午,尚未到散班时,锦衣卫指挥使钱宁匆忙来见沈溪,送来一张小纸条。 “怎么个意思?”沈溪瞄了眼钱宁问道。 钱宁道:“张公公疯了!他非要把大理寺失火跟张家人牵扯上……听说今天早些时候拿了当日大理寺守夜之人,目前正在用刑,锦衣卫这边根本插不上手,这件事非大人出面不可。” 沈溪眯眼问道:“张永办案跟本官有何关系?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这种事不用来请示吧?” 钱宁尴尬地道:“沈大人,您是不知道啊,张公公今天就跟疯了一样,到处拿人,连锦衣卫的兄弟也被他拿了几个,他是有意把事情扩大。您乃监国,京城之事不来问您问谁呢?” 听钱宁这一说,沈溪也觉得自己没理由抽身事外,张永如此急切查案,沈溪之前虽有预估但未准确把握。 “沈大人,您说张公公作何如此查案,难道是长时间没差事在身,憋得慌?”钱宁眨眨眼问道。 沈溪看了看钱宁,道:“张公公不用锦衣卫的人,直接把案子查明,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有面子吗?” 钱宁瞪大眼:“沈大人,你这话是何意?让小人插手案子?这……到底是陛下亲自安排让东厂彻查,小人可不敢跟张公公对着干。” 沈溪不屑一笑:“原来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是瞻前顾后软弱可欺之辈?算是本官看错你了!” 钱宁很滑头,脑袋瓜飞转,很快明白了什么,点头哈腰:“有沈大人这番话,小人就有底气了,大不了锦衣卫也插一脚……都是为陛下查案,谁做事不一样?小人这就去!” …… …… 不到一天时间,京城已到风声鹤唳的地步。 以往东厂和锦衣卫穿一条裤子,提督东厂的张永有绝对的权力压制锦衣卫,并且让锦衣卫为其所用。 但这次情况不同,锦衣卫指挥使钱宁就是要跟他对着干,张永去抓人,钱宁也去抓人,且锦衣卫的消息渠道跟东厂差不多一样,有时候甚至动作还要更迅速一些。 张永没做出点“成效”,就被人堵了后路,气急败坏地派人去召钱宁来见,谁知钱宁借口有事居然不见。 “张公公,钱大人此举,分明有人给他撑腰啊。”留在京城的臧贤充当起了狗头军师的角色,为张永分析。 此时已是深夜,张永了无困意,问道:“是沈大人让他这么做?还是宫里那位?” 臧贤凑上前:“多半是沈大人,宫里那位现在可调遣不了锦衣卫。” 张永冷笑不已:“钱宁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以为有沈大人撑腰,便可以不把咱家放在眼里?咱家可以直接派人捉拿他!他算什么东西!” 张永没法跟沈溪对着干,却不把钱宁放在眼里。 “张公公,现在不能跟钱大人交恶,若有人在陛下面前参您一本,您怕是要丢官啊。”臧贤赶忙劝阻。 张永不由打个寒颤,道:“若钱宁真是沈大人撑腰,那意思是……沈大人不想让事态扩大?” “不好说。” 臧贤犹豫起来,“照理说沈大人不可能放过彻底追查张氏一门犯罪证据的机会,您是在帮他,他没理由跟您对着来……难道是觉得咱们把事做太过了?” 张永怒视臧贤,道:“你这话是何意?之前我可咨询过你的意见!” 臧贤赶紧解释:“小的没有推搪之意,其实您可以跟沈大人坐下来心平气和说话,这案子的决定权,甚至不在陛下身上,而在于沈大人的态度,对此您应该是清楚的啊。” 张永叹道:“今日去见他,吃了不痛快,再去的话怕是连人都见不到。先不管那么多,拿人要紧,只要证据到手,便可做到进退自如!” …… …… 建昌侯府。 张鹤龄连夜乘坐马车到了弟弟府上,径直入了后堂。 张延龄揉着惺忪睡眼出来,不耐烦地问道:“大哥,天塌下来高个子顶着,作何如此着急?” 张鹤龄怒道:“现在东厂、锦衣卫都在拿人,你还有心思安睡?” “又怎么了?他们拿人,跟我何干?我又没犯着谁!”张延龄一脸莫名其妙之色。 张鹤龄稍微有些意外,问道:“大理寺纵火案,跟你无关?” 张延龄道:“大哥,你觉得我有必要去大理寺放火?招都招了,我还费那工夫作何?沈之厚想拿我,只管来,我还怕他不追究呢!” “这怎么可能,其中必然有诈!”张鹤龄道。 张延龄突然意识到什么,道:“难道是沈之厚贼喊捉贼?他自己放把火,诬陷我们?他以前可是做过这种事的。” 张鹤龄皱眉:“以前他或许会这么做,但现在他身在高位,很多人盯着,他未必敢!就算做了也没意义,他手头关于我们的证据多了去了,只管检举便是,何必绕圈子?” “那就是有人想帮我们一把……姐姐肯定会帮我们。”张延龄分析道,“再或者,干脆是一场意外,只是有人小题大做!” …… …… 张永和钱宁分别调查大理寺失火案,京城气氛非常紧张。 不过很快,便有传闻说这件事跟张氏兄弟有关,甚至说已有人把张家兄弟给供述出来了。 李兴听到这些小道消息,赶紧去见张太后,把外面的传言说了,张太后脸色极为不悦:“朝廷发生一点小事,就被一些人无限放大……他们是嫌不够乱吗?” 李兴为难道:“此案乃陛下钦命彻查……” “那也是有小人在皇上面前挑拨离间,皇上才多大?自然会偏听小人之言,以前还有能臣辅佐,言官进谏,现在就怕有些人故意堵塞言路,朝中再无贤臣顶着!”张太后越说越生气,在李兴看来,张太后就差说沈溪是那个没能力且堵塞言路的小人。 张太后干生气半晌,末了道:“李公公,你去跟张永和钱宁打招呼,让他们不要再查案子,若他们敢乱来的话,别怪哀家不客气!” “是,是!” 李兴赶紧应声。 之后张太后再无谈话的兴致,打发李兴出来办事。 李兴出永寿宫时,忍不住打了下自己的嘴:“我就是闲的,来跟太后说这些,不等于自找麻烦?陛下圣谕还是我传给张永的,钱宁那小子也不会听我的……” …… …… 本着负责任的态度,李兴先去见钱宁。 如他所料,钱宁根本没给他面子,见都没见,李兴只能灰头土脸去找张永。 张永到底不能不把李兴当回事,二人毕竟是司礼监同僚,很多事需要商议,等见面后张永知道了兴的来意后,神色阴晴不定。 张永道:“李公公去见太后娘娘,这是要借助内宫的力量,向咱家施压吗?” 李兴解释道:“在下绝无此意。” 张永没好气道:“你也清楚此案最大的嫌疑人是谁,莫说那两位国舅,就算宫里那位也可能牵涉其中……难道你就不能等咱家把案子调查清楚,跟陛下汇报后再去见?” “唉!” 李兴叹了口气,“在下知晓张公公的意思,您是想把案子查清楚,在陛下跟前……还有沈大人面前立功,但您别忘了,此案涉及太后和陛下的关系。” 张永一摆手,不耐烦地道:“这种事不用你来教,咱家只是奉皇命查失火因由,其它事都要等查清楚再说。” 李兴道:“那张公公就是不识好人心……你看那钱宁,也想在沈大人面前立功,但关键是你们没有沈大人相助,能查出什么来?” “嗯?” 张永瞄了眼李兴,皱眉之余,对李兴的目的有所怀疑。 李兴凑过去,低声道:“直话直说吧,其实要是沈大人插手的话,哪怕不是张家人做的,也会被般成铁案……但若沈大人不插手,就算真是张家人做的,这案子你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张永板着脸道:“京城之地,还是小心说话为好。” 李兴苦笑道:“咱是自己人,才毫无避讳,说得直白一点,这事很有可能是太后娘娘所为……若您调查的是这个结果,您敢把实情往陛下那里捅?” 这问题张永回答不出来了。 若查出是张氏兄弟所谓,或者沈溪觉得是张鹤龄张延龄干的,他会如此上报,但若是太后所为,那他就没胆子了,哪怕皇帝一时气愤惩罚张家中人,事后他也不用在朝廷混了。 李兴见劝说起了效果,赶紧趁热打铁:“在下之言,您未必听得进去,要不你去问问沈大人的意思?以在下想来,沈大人不想过多牵扯进这案子……” “你想想沈大人是什么人?他最喜欢明哲保身……如今明摆着他不想对付张家人,而是陛下有些心事……得罪人的事情你以为他会做?” “现在连沈大人都不想开罪张家,张公公却冲锋陷阵在前,岂非是吃力不讨好!不如把差事交给钱宁那愣头青,钱宁犯了事,对你我不都有好处?” 张永本来态度坚决,经李兴这一分析,顿时气馁,最后点头:“问清楚沈大人的意思如何,才是问题关键。不过咱家已去见过沈大人,此番得劳驾你走一趟,问明情况后再来告诉咱家。” “好吧,在下这就去。” 李兴没法推辞,跟张永拱手作别。 …… …… 李兴马不停蹄去找沈溪,路上怨念更深,觉得自己给自己找事做。 等在国公府书房见到沈溪,把情况说明,沈溪好奇地问道:“此事跟本官有何关系?” 李兴道:“沈大人乃之前江南岸负责人,案子虽了结,但卷宗牵扯大明勋贵,他们怕被朝廷追究,这把火很可能是他们放的……也许不是,但至少陛下如此担心,所以才会以张公公彻查大理寺失火原因。” 沈溪点了点头:“听你这一说,确有几分道理。” 李兴一听便知沈溪是在装糊涂,又道:“若沈大人肯就此终结案件,不再追究涉案人员罪责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沈溪微微眯眼:“都说了跟本官没关系,还要让本官出面不成?” “这个嘛……情况是这样的,现在坊间都在传,说是张家两位国舅牵扯案中,尤其是沈大人拿到二国舅的一份口供,所以才会有人纵火,现在这份供述也在大火中烧毁……” 李兴试探地说道,他不知沈溪在此事上的态度。 李兴自己也在考虑:“沈之厚有可能想对付张家兄弟,却又不能跟太后对着来,所以沈之厚可能想借别人的手来做事,或者等陛下自己动手。让沈之厚出面息事宁人,未尝不是好选择。” 沈溪拿出三不管的态度:“陛下让谁出面查案,那就是谁的差事,之前的案子是本官主理不假,但有关大理寺失火跟本官无关。” “那……” 李兴还想继续劝说,却被沈溪伸手打断。 “若李公公再说这些无关紧要之事,本官可能就要下逐客令了,希望李公公自重!你乃司礼监秉笔,也算朝堂中人,不是哪家人的说客,一言一行都得为陛下和朝廷负责!” 李兴被说得一愣,很快意识到是自己去见张太后之事被沈溪所知,沈溪不可能对他推心置腹。 虽然心中满是失望,但李兴有这个心理准备,自从为太后做事时他便考虑到这个结果。 “要不是一个个都投奔你,而你又故作清高,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何至于接替高凤为太后和张家奔走?现在把我当敌人对待?如此我不如就跟你死磕到底!” …… …… 李兴没从沈溪这里获得想要的答案,知道回去见张永纯属徒劳,便自行派人去查大理寺失火案。 李兴自认交游广阔,第二天亲自去大理寺见到当事人之一,也是近来京城官场风头正劲的大理寺少卿全云旭。 本来他以为可以通过全云旭打探到确切的消息,甚至让全云旭出来调停案子,但等见面后,才意识到这位不是好惹的主。 “李公公来的不是时候,大理寺现在正配合朝廷查案……本身大理寺无权干涉,本官更无心思关注此案。” 全云旭上来就推了个一干二净,让李兴颇感意外。 李兴道:“宗献,你可是大理寺少卿,大理寺失火,你能完全不知?” 或许是想压一下全云旭,李兴的口吻就像要追究全云旭的责任。 全云旭一脸无所谓的态度:“库房之事,不归本官管理,若张公公觉得此事有蹊跷,大可去拜访张廷尉,他对此事更了解一些。” 李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心想:“怪不得沈之厚用此人审案,感情就是个六亲不认的主,之前跟他接触还觉得是个彬彬有礼的后生,现在看来就是茅坑里的石头。” 李兴道:“若是太后不想让此案扩大呢?” 全云旭好奇地问道:“此案跟后宫有牵扯?莫不是李公公想跟本官暗示什么?” 李兴没好气地道:“现在最值得怀疑之人,就是寿宁侯和建昌侯,当然现在他们只是普通的外戚,你可以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但别忘了太后娘娘会为他们撑腰。” “哦。” 全云旭做恍然大悟状,并未就此发表评论。 李兴试着引导:“若是让你接手案子,大事化小,该从哪个方向着手?” 全云旭道:“此案不归本官管,李公公若想知道案情细节,可以去问监国沈大人,又或者张公公,甚至锦衣卫现在也在查案,李公公有的是探寻真相的地方,何必为难本官?” “你……” 李兴发现全云旭的口吻跟沈溪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全云旭再补充:“若这些人还不能回复的话,不如上奏陛下,请示陛下看此案如何了结……不过以现在的情况,这把火并非是意外,至于是谁放的火,放火的目的又是什么,尚需查明,而恰恰大理寺失火不归大理寺来管。所以……本官爱莫能助!” 正文 第2650章 利用 张永先一步接手案子,率先查出眉目的人却是钱宁。 钱宁手段比张永更加灵活多变,这也跟他急于立功有关,在他调查出结果后,马上去见沈溪,好似邀功一般将事情前因后果跟沈溪说清楚。 “……是宫里派出来的人动的手,并非张氏兄弟所为……乃是常侍永寿宫的苏林苏公公执行……在陛下吩咐彻查此案后,苏公公便消失,到现在也没找到人,可能被灭口……受苏公公调派之人倒是抓了几个,可以证明是苏公公所为。” 钱宁看起来是调查清楚了,但关键的人证却没找到,等于说所有指控到太监苏林身上便戛然而止。 沈溪道:“意思是……没法再往下查了吧?” 钱宁神秘兮兮道:“倒也不是不可,只要大人一句话,就算没证据也会有证据,而且绝对不会出偏差。” 沈溪瞄了钱宁一眼,没好气地道:“你也说了,这案子牵扯到內苑那位,若事情闹大,怕是你这锦衣卫指挥使承担不了。” “这不有沈大人您么?” 钱宁一脸恭维之色。 沈溪蹙眉:“本官可不负责收拾烂摊子……案子到此暂告一段落,最好不要跟提督东厂的张公公起冲突,你跟他搞对立,就是自相残杀,可知后果?” 钱宁先是一怔,随即意识到,沈溪是在提醒他张永是“一伙人”,不要搞内斗。 “大人说得是,小人可将案犯交给东厂,让他们去查。”钱宁拍着胸脯道。 沈溪微微颔首:“如此甚好,事情有了眉目,你也到功成身退时,把查到的证据交给张永,他才有资格跟陛下汇报,而你……最多是帮忙调查一下,一定要厘清主次。” …… …… 钱宁离开,一直躲在屏风后的云柳出来,神色凝重。 “大人,果然是宫里动的手,张太后居心叵测啊!”云柳道。 沈溪道:“就算张家真对我出手又如何?” 云柳赶紧道:“敌人都杀上门来了,不能坐以待毙,以卑职想来,不如把事情闹大,让张家人吃不了兜着走!” 沈溪笑了笑:“看来你不赞同我的做法啊。” “大人请勿责怪,卑职即便言语有不当之处,也是为大人的安危考虑……张家再势弱,留在朝中也有的是办法让大人为难,若不铲除,难保不反咬一口……千日防狼,不如一下子把狼打死,才能免除后患!”云柳道。 沈溪点了点头,“这案子,本来我就打算扩大,但一定要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不能把事做得太过直接和明显,杀人最好是借别人之手……而且就算我再努力,最多只能把张家两兄弟下狱,太后依然巍然不动,必会招致其反击……这才是我为难之处。” 即便云柳很想帮沈溪,但在仔细思索沈溪的话之后,还是点头。 毕竟张家是皇帝母亲的家族,再怎么说朱厚照也不能直接杀了两个舅舅,而太后的地位似也无法动摇。 沈溪道:“按照我吩咐的,一步步去进行,不要操之过急,一定要等案子真正闹大之后,再做最后一击!” …… …… 钱宁见过沈溪后,多少有些失望,因为沈溪让他不要再管这案子,还要把案子交给张永,这等于是否定了他这几日来的辛劳。 不过钱宁不敢忤逆沈溪,直接去找张永,把沈溪的意思跟张永说明。 张永冷笑道:“早作何去了?” 钱宁道:“张公公要怪责卑职不成?卑职立功心切,想帮陛下,还有沈大人和张公公做点事情。” “是吗?” 张永怒视钱宁,目光中充满愤恨,这几日二人手下冲突甚多,近乎到了不能共存的地步。 弘治朝一直到正德初,一直都是厂权大于卫权,锦衣卫虽不直接统属于东厂,但受东厂节制。 但钱宁接任锦衣卫指挥使后,因钱宁受朱厚照宠幸,东厂已无法将锦衣卫压下去,这种情况到现在也没有丝毫改变。 钱宁笑道:“沈大人吩咐的事,卑职当然会照办,张公公是陛下派出查案之人,相关证据和案犯,卑职会派人移交张公公……张公公随时可以派人接收。” “来人!” 张永毫不含糊,直接叫人。 钱宁没有阻拦,见几名东厂番子进门来站成一排,钱宁笑呵呵道:“说完正事再去也不迟,其实卑职有很多关于此案的见解,想跟张公公交流一番,张公公是否肯赏面呢?” 张永略一沉吟,又摆摆手,让人退下,等二人独处后才问:“你想说什么?” 钱宁凑过来:“实不相瞒,卑职查过后,发现这案子跟张氏一门有莫大关系,很可能就是宫里那位派人放的火,但其实卷宗原本根本不在大理寺……事后有人故意放出风声,说是卷宗已被焚毁。” “哦?” 张永虽然做事勤快,但在查案上,还没到钱宁这地步,或者说他作为内官,不敢把太后牵扯进来,这是作为皇室家奴的本分。 钱宁不明就里,继续道:“若有人要把案子闹大,只需将事情往张家身上引便可,沈大人让我等实事求是,但张公公您该怎么办,其实不用卑职提醒吧?” 张永道:“这次是陛下派咱家查案,咱家自然会追究到底。” 钱宁试探地问道:“您真敢据实以陈?若和盘托出……是宫里某位贵人指使,您如何来跟陛下呈报?” 这下张永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张永也心知作为奴才不能跟太后对着来,更不能影响太后跟皇帝的母子关系。 “呵呵。” 钱宁笑道,“您不能这么呈报,但有人可以,卑职认为可以让大理寺如此呈报……听说大理寺少卿全宗献是个油盐不进的主,不如让他来上奏,您看如何?” 张永皱眉:“你倒是会利用人。” 钱宁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不瞒张公公,卑职对这全宗献此人非常了解,之前去大理寺查案,他多不配合,但此人深得沈大人信任,或许沈大人就是想利用他的刚正不阿来做文章……你我都在皇宫体系任职,在这种事上不好出面。” 张永瞬间明白其中道理,但脸上依然带着一抹迟疑之色,显然不想就这么听从钱宁的建议。 钱宁哈哈大笑道:“卑职将案犯和罪证都转交张公公,这案子,卑职就不再过问了,张公公乃是钦命查案之人,可自行做主,就当卑职疯言疯语,当不得真!” …… …… 张永思虑钱宁的建议,一时间犹豫不决。 “莫非是沈之厚让他来给我传达这层意思?沈之厚表明不会过问此事,但我怎么相信他?” 张永对钱宁充满顾虑,斟酌自己在此案中的利益得失。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赌一把不行了,若如实上奏,便等于破坏皇宫内的和谐,我这边里外不是人,不如把事情交给大理寺……就算不是沈之厚的意思,到底不是什么坏主意。” 张永马上派人把全云旭请来。 “张公公有事吗?” 全云旭到来后便径直问道,丝毫也不知自己即将被张永利用。 张永道:“此番请你前来,其实是想把大理寺失火案跟你说明。” 全云旭摇头:“此案跟在下并无关系。” 张永笑道:“案子虽是咱家在查,但涉案人等,非咱家敢涉及……身份不允许啊!” “哦?” 全云旭似懂非懂,诧异地看向张永。 张永再道:“这么说吧,这件事涉及太后娘娘,还有张家……你该知道是哪个张家吧?” 全云旭不说话,其实案子发生时,他已清楚这把火不同寻常,只是当时沈溪没让他查,他虽然很着急,却无问案资格。 张永道:“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有些人想袖手旁观,但以宗献的为人,能忍吗?” 全云旭清楚张永是想利用他,沉默一下,道:“可是……陛下是让张公公查案,并非在下。” 张永道:“咱家都说了,涉及皇室中人,咱家上奏不合适,所以想请宗献帮忙上奏……你是否肯相帮呢?” 如此一来,全云旭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他很想回绝,但又不甘心,到底现在这把火放在大理寺,之前江南案又是他审问,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心,觉得应该主动站出来,惩治奸邪。 “可以。”全云旭郑重回道。 张永很满意,笑着点头:“就知宗献乃铁骨铮铮的谏臣,咱家便将此事委托你……” 全云旭正要一口答应,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不知沈尚书在此事上有何意见?” 张永道:“你也知沈大人在此案中地位尴尬,他也是外戚,还是国公,很多事不方便出面,咱们体谅的话,就不该将他牵扯进来,你说呢?” 全云旭略一沉吟,默默地点了点头。 …… …… 当晚大理寺少卿全云旭便按照张永的调查结果,以大理寺的名义写出上奏。 奏疏呈递内阁,梁储感觉事关重大,毕竟涉及内帷那位,他想问问沈溪的意思,却被沈溪推辞见面。 梁储明白沈溪不想牵扯进案子里来,又想去跟全云旭商议,劝对方收回上疏,但这样做的话有悖内阁中立的原则,左思右想之下,只能跟靳贵商定票拟内容,再连夜将奏疏送往宣府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处。 萧敬看到奏疏后吓了一大跳。 在全云旭的上奏中,已不单纯指责张家放火,而说此事跟内帷有关,没明说是张太后,但明眼人都知全云旭是什么意思。 为了不把事态扩大,萧敬将奏疏压下,当日面圣时未跟朱厚照提及。 不想事情才过了不到一天,朱厚照便知晓,喝令让小拧子将萧敬叫来询问。 萧敬在前往行宫的路上,感觉大难临头。 小拧子用不痛不痒的话语道:“萧公公明知此事瞒不住,作何要隐瞒?陛下派了张公公回去彻查,足以说明重视程度,怎么还会有如此不智之举?” 萧敬反问:“到底是何人泄密?” 小拧子回头扫了萧敬一眼:“你莫不以为是咱家所为?怎么说咱们都一体的,怎会落井下石……算了,告诉你吧,你觉得陛下现在跟前最得宠之人是谁,谁会有事没事把朝廷和民间之事汇报陛下?” 经此提醒,萧敬身体一震,他马上想到在近来在朱厚照跟前再次受宠的江彬,随着江彬权势日益扩大,萧敬感觉有些压不住对方,几次想跟江彬沟通都受到冷遇。 “你是说江侍卫?”萧敬求证。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这种事谁敢乱说?萧公公还是想想怎么跟陛下交待吧!” …… …… 萧敬在行宫内面圣,当发现正德皇帝脸色阴沉后,不敢再抬头跟朱厚照对视,当然他心里也没有心灰意冷的感觉,此时还算非常坦然,毕竟他是为太后和皇帝的母子关系考虑。 “萧公公,朕让你执掌司礼监,是希望朝中任何大事,你心里都有个数,拿出对策后呈报给朕,由朕来做决定。” 朱厚照语气相对平和,并没有暴跳如雷,“外间朕的名声不好,都说朕是昏君,不问朝事,但其实朕只是不想跟那些庸人解释罢了,真正的大事朕哪件不知,又有哪件朕没有亲自过问?” 萧敬低着头应道:“陛下励精图治,实乃旷世明君。” 朱厚照摆摆手:“朕也知道在你们这些老臣心目中,朕跟先皇的敬业程度还有差距,你们会觉得朕少不更事,便喜欢替朕做主……前有几位元老大臣,还有该死的刘瑾,以及不开窍的张苑,难道萧公公你也想步他们后尘?” 皇帝都如此说了,萧敬也知自己开罪了眼前的小皇帝,赶紧跪下来磕头:“老臣不敢。” 朱厚照道:“那你为何不将大理寺失火案内情告知朕?朕可听说,大理寺那边已查明此案跟内帷有关,有人想销毁证据!” “陛下,此乃一家之言,没有佐证,老臣在想,京师那边是否有更详细的消息传来。”萧敬解释。 朱厚照冷笑不已:“你倒是会替朕着想,但此事在朕看来,必须要上报而不得隐瞒,你将事情压下来,就是失职,无论你出自何理由!” “陛下恕罪。” 萧敬懒得为自己解释了,他知道这种事越描越黑,但他相信,朱厚照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朱厚照沉吟一下,又道:“看来司礼监中事,你一个人处理不了,朕觉得有必要让旁人参与进来。” 萧敬心中“咯噔”一下,本来他以为,自己的目的是避免太后和皇帝母子关系恶化,就算有罪那没什么,但现在看来,朱厚照想藉此惩罚他,甚至剥夺他的权力,当即赶紧从怀里将全云旭的上奏拿出:“陛下,老臣已将大理寺少卿的上奏带来,昨日刚送到宣府……” 朱厚照闻言使了个眼色,小拧子赶紧把奏疏接过,呈递到朱厚照跟前。 朱厚照伸手打开来看过,脸色波澜不惊,好像对上面的内容早就知悉。 朱厚照沉默一下,道:“看来宫里有人想替朕做主啊……区区一个苏林,连二十四监管事都不是,就敢乱来?传朕御旨,令东厂、锦衣卫将其捉拿归案,抓到此人者赏银千两!提供案件线索者,加官进爵!若有人包庇案犯,一概问罪!” 萧敬稍微松口气,在他听来,朱厚照的惩罚还算“合情合理”,罪责只在苏林一人之身,没牵扯到别人。 突然朱厚照杀气腾腾道:“至于之前查明有罪,而自己也承认罪行的张延龄……就是朕的亲舅舅,直接下刑部狱,打入死牢!他的兄长张鹤龄,抄家问罪,独自囚禁不得探视,就算是皇宫派人也不可!谁敢违背,杀无赦!” “陛下,请三思而后行啊!”萧敬可不敢草拟这样的御旨,一旦传到京城,很可能会引起朝野混乱。 朱厚照道:“朕希望你明白,这天下是朕的天下,姓朱不姓张,张家再有地位,那也是朱家赐给的,既然能赐给,也能随时收回!” “陛下……” 萧敬苦苦哀求,虽然他不算太后派系的人,但他毕竟服侍弘治皇帝多年,跟张太后关系还算不错,不希望正德皇帝跟他的母亲形成尖锐对立。 朱厚照怒道:“你只负责草拟诏书,至于落实,朕会让人办,不需萧公公操心,若你不遵从,朕便当你是他们的同党,朕也会将你法办!” 萧敬跪在那儿,一脸木然,魂都像被抽走一般,到最后他还是低下头领命。 …… …… 皇帝的御旨很快传到京城,由锦衣卫负责拿人,张延龄被下刑部死牢,张鹤龄则被抄家,同时被送到京城一个幽静的小院看押。 张太后闻听后非常愤怒,马上派人去请李兴,准备让李兴去质问负责查案的张永,同时派人跟朱厚照说情。 不想李兴不肯露面,便在于其知晓事关重大,不想牵扯其中。 至于张永那边,更不会主动来见张太后了。 消息传遍京师,从官员到黎民,皆欢欣鼓舞。 张氏兄弟从执掌京营便为非作歹,名声早就臭大街,京城内的官员,无论文武都不会站在张家一边,便在于这对兄弟以前做出太多危害大明社稷及百姓之事,朝中很多高傲的文官,诸如李梦阳等人,都被张氏一门打击报复过,没有谁站出来为张家说话。 事情发生后,对此最不安之人,却是主动上奏的全云旭。 全云旭赶紧去求见沈溪,他本以为沈溪不会见他,却未料沈溪好像早就在等他一般,单独请他到了小院,坐下来边喝茶边叙话。 “……宗献不必挂怀,你不过是尽职尽责,张公公让你上奏,是他想逃脱干系,而你这么做乃是直面朝中的恶势力,刚正严明,嫉恶如仇,理应得到褒奖。”沈溪道。 全云旭却像做错事一般,叹道:“但在下总是于心难安,好像做错了什么。这件事在下本不该牵扯其中。” 沈溪笑着摇头:“若你做错了,朝中就没人做对……纲常法纪可不只是为了规范黎民百姓行为而设,就算王公贵胄也逃脱不了律法制约,本来我也想抽身事外,在这件事上,我自叹不如。” “大人怎能如此说,若非大人,此案也不能查得一清二楚。”全云旭对沈溪非常敬佩。 从年岁来说,沈溪远不及全云旭,但全云旭早把沈溪当成恩师一般的存在,毕竟沈溪慧眼识珠,从三法司那么多人中对他加以重用,哪怕沈溪没有提拔过他的官职,他也把沈溪当作对自己为官影响最深之人。 沈溪摇头:“我不想牵扯进此案,便在于我知这背后有多大干系,也知这案子最后会牵扯到谁,且最终绕不开忠孝二字,要么忠,要么孝,你作何选择?” 全云旭想了想,道:“成全陛下之孝,也是忠之体现。” 沈溪笑道:“为了成全陛下的孝心,让案子一直悬着,百姓对陛下继续非议,说陛下包庇外戚?你觉得这是维持大明稳定的最好方式?” “不然。” 全云旭这次干脆作答。 沈溪道:“那就是了,自古忠孝难以两全,对臣子如此,对陛下也如此。陛下若为了孝义而罔顾礼法,那就是置大明法纪于不顾,令百姓怨声载道,再圣明的皇帝也会因此蒙上污点,而你就是为陛下除去污点之人,怎么能说你是做错了呢?” “在下明白。” 即便全云旭知道沈溪在说大道理,很多事未必真如沈溪所言,但经沈溪之口说出来,也难免让他有一种振奋的感觉。 至少自己最钦佩之人,支持自己的决定,这比同僚间的安慰好上太多。 沈溪道:“陛下之前有吩咐,刑部右侍郎出现空缺,让我选一个人……我准备让你顶上去……” 大明大理寺卿是正三品,少卿是正四品,而刑部侍郎是正三品,所以算起来这是一次飞跃的拔擢。 “在下才疏学浅……” 全云旭没想过自己一跃而成为刑部侍郎。 沈溪却抬手打断全云旭的话,“你替陛下分忧,陛下论功请赏,该你得到的若不接受,等于不忠。呵呵,你还是接下这差事,也让我这个吏部尚书好交差。” 全云旭被提拔为刑部右侍郎,看起来是皇帝对全云旭的奖励,但实质却是沈溪推荐和提拔的结果,这一点全云旭很清楚。 即便心中很担心,但想到自己在朝为官不到十年,就可以从观政进士晋升为六部侍郎,全云旭心中还是有种自豪的感觉。 沈溪道:“九年考满,你在同僚成绩中属于优等,之前大理寺也重点推荐你,不建议外放地方出任布政使或按察使等官职,最好留在三法司内部,学有所用。” “多谢沈尚书提拔。” 全云旭站起来,恭敬向沈溪行礼,壮志满怀,想着以后大展拳脚。 沈溪笑着跟全云旭沟通几句,这会儿全云旭终于坚定信念,不再纠结自己是否在上疏指证勋贵的问题上做错了,协助沈溪振兴朝纲的信念在心底滋生。 正文 第2651章 同为外戚 全云旭的官职,两天后兑现,随着圣旨传达,正式左迁刑部右侍郎……有吏部尚书亲自过问,很多事水到渠成。 案子告一段落,张氏兄弟一个被软禁,一个囚禁于死牢中,暂时朱厚照不会出手动他们,这也算皇帝对勋贵的警告。 张太后对此很不满,赶紧写了书函,让人送去宣府,试图劝说朱厚照回心转意,放过她那两个弟弟。 萧敬拿到书信,紧忙去面圣。 “太后作为朕的母亲,也是先皇的皇后,更应知道维护朝堂稳定的重要性,她的弟弟涉及谋反大案,朕没杀他们已算给足面子,还来求情,真把大明当成她家的?” 朱厚照语气冷漠,便在于张氏兄弟的案子给他的触动太大。 萧敬道:“陛下,张家到底没做谋逆之事,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朱厚照怒道:“跟倭人私通,贩卖火器,这都不算谋反,那什么才叫谋反?朕当太子那会儿便听说,张氏一门为非作歹,只因先皇偏袒,才出现张家人作恶而不得到惩罚的局面,反而是检举者遭殃,屡屡蒙冤下狱,若非当时朝中正直大臣力挺,怕是检举张家的人会死一大堆!” “这……” 萧敬没法反驳,张氏如日中天时,正如朱厚照所言,张鹤龄、张延龄做任何事都毫无忌惮。 一直到正德皇帝登基后,情况才有所改变。 朱厚照道:“朕没杀他们,就是对先皇和太后最大的尊重……传信回去,若有人执迷不悟的话,那朕只能杀一儆百!” “陛下……” 萧敬这一惊不老小,皇帝不但口头惩罚张家人,还想具体落实,大开杀戒,这让萧敬觉得自己来求朱厚照适得其反。 朱厚照一摆手:“朕的耐心是有限的,现在朝中一片安宁,大明江山一片欣欣向荣,朕不希望有人再提这件事,真闹心!谁再忤逆朕,下场跟张家人一样,不信试试!” …… …… 在萧敬看来,正德皇帝锱铢必较,说话办事太过儿戏,还喜欢小题大做,跟先皇对比,他觉得朱厚照太不成器了。 可惜的是,现实就是如此残酷,他无法改变。 等萧敬出来,把皇帝的意思草拟成诏书,却见小拧子又来了……这次小拧子依然作为皇帝的传声筒前来。 “在下不过是来嘱咐萧公公一声,怕萧公公领会以及传达错陛下的意思。”小拧子客气地说道。 萧敬心想:“陛下分明是派他来监视我……这小子很圆滑,倒也没表现得太过咄咄逼人。” 萧敬问道:“陛下所言都在这上面,有何问题?” 小拧子凑过头仔细看过刚刚草拟的诏书,笑着道:“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有些事需先确定,以后不得在陛下面前提及有关张家人包括太后和两位国舅的事情,不仅是朝官,还有咱们这些奴才,若有为其求情的上奏,直接将上疏者治罪便可。” “哦?” 萧敬问道,“万一牵涉到朝廷大员呢?” 小拧子笑着说道:“萧公公不会想说首辅梁中堂,或者沈大人?这些人如果上奏,你就跟陛下请示一番,看是否需要治罪,若他们没上奏,萧公公就不必担心了,一视同仁。不过想来沈大人他们不会跟陛下对着干,毕竟之前陛下降罪张氏兄弟时都没说话,怎会轻易改变主意?” 萧敬心想:“倒也是这么个道理……张家人罪证确凿,天怒人怨,朝中有担当的大臣,肯定不会这个时候为他们说话,避免惹火上身。” 小拧子见萧敬没有反驳之意,笑呵呵再道:“京城事务,萧公公不必太过纠结,有沈大人和梁中堂在,绝对不会出乱子,陛下让萧公公多关心一下草原上的局势,把三边和宣大地区的战报整理总结出来,为陛下出兵做准备。” 萧敬惊讶地问道:“出兵?陛下要去关外?” 小拧子摇头:“这种事不敢随便乱说,但要做好这方面的准备,万一陛下真要出兵,无法做到知己知彼,那不乱了手脚?所有事先准备妥当……若是萧公公力不能及的话,可招人帮忙,朝中没人会推搪,毕竟这也是为了让陛下高兴,为了朝堂稳定嘛。” …… …… 萧敬很懊恼。 他刚回朝时,万众瞩目,很多人都觉得他会大有作为。 但现在连萧敬自己都没了信心,感觉到自己做什么都难以让皇帝满意,朝中沈溪的影响力太大,又没有刘健、李东阳这样的元老大臣为他撑腰,感觉独木难支。 作为四朝元老,萧敬人脉深厚,为了保证皇帝不在西北乱来,尤其是不至于亲自领兵征伐草原,萧敬希望能做出一些事,把朱厚照带回京师。 萧敬首先想到的是朝中另一位元老,也是在他看来可以跟沈溪正面抗衡的关键人物——英国公张懋。 等萧敬的私人信函传到京师,到了张懋手上,张懋看完后除了苦笑,什么都做不了。 “萧公公到底是何意?” 夏儒也在,等他将递过来的书信看完后,不由好奇地望着张懋。 张懋道:“这说明,萧公公对如今的朝局,无计可施,希望有人出手相帮。” “这不是拉人下水吗?”夏儒摇头苦笑。 虽然夏儒对朝中局势不是很了解,却清楚现在张懋秉承的立场,那就是绝对不参与到朝廷纷争中,更不会跟沈溪正面对抗。 张懋稍显无奈:“沈之厚在外戚案上非常隐忍,基本没出手,反倒是张永、钱宁和大理寺少卿……现在已被陛下拔擢为刑部侍郎的全宗献,非常活跃,之厚在这件事上做得无可挑剔。” 夏儒问道:“当真如此?” “不然呢?” 张懋道,“老朽也知道,沈家崛起,对夏家来说不是好事,不过有些事你必须要忍,陛下现在是何模样,你也看到了。” 夏儒虽然没说什么,但兴致不高,半晌后才闭上眼道:“夏家从来没贪恋权位,更不在乎皇亲国戚的尊荣,小女入宫多年,却跟陛下形同陌路,是何模样早就落在有心人眼里。但在下心里就是……不甘心哪!” 张懋道:“你怕之厚赶尽杀绝?” “那倒不会。” 夏儒道,“以前确实担心过,不过后来发现这个年轻人做事有城府,也很讲原则,从来没为难过夏家,两家之间几乎没有交集,但谁知道以后会如何呢?” 张懋把茶杯往旁边一放,关切地道:“那你还是担心……不过说来也是,陛下胡闹成性,那件事传得沸沸扬扬,让人头疼……” 夏儒清楚张懋说的是之前朱厚照执意要将夏皇后废黜之事,摇头苦笑:“事情并非沈家主导,沈之厚倒是劝谏陛下,甚至一度还闹得很僵……但谁知是否是西宫那位主导?” 张懋闻言不由笑道:“其实我还听说一件事……到现在陛下跟沈家小女都未合卺。” “嗯?” 夏儒望着张懋,显然他也有耳闻,当即试探地问道,“你觉得可能性很大吗?” 张懋笑着捋胡子:“旁的事可能是传言,但这件事没跑了……沈家小女对陛下有抵触情绪,听说之厚曾跟陛下说过,若婚后相处不睦他会带沈家小女出宫……很多事不过是陛下胡闹,无论是沈家小女,还是之厚,都不会让陛下乱来。” “唉!” 夏儒显然很不满眼前的状态。 他早就知道自家女儿跟朱厚照没圆房,现在又可以确定沈家小女也是如此状态,更觉担心。 二女虽为皇后,但在宫中的地位差异极大,夏皇后根本见不到皇帝的人,而沈亦儿则是天天被朱厚照纠缠。 张懋道:“最近你还是试着跟之厚多走动些……回头老朽去找之厚喝茶时,你一同前去,熟络后可观察他的态度……之厚待人还算诚恳,这些年在朝中也无劣迹,他年纪轻轻没有政治派系,其实是好事。” …… …… 就在朝野议论外戚案时,沈溪根本就没有心思理会,他要关注的事情太多。 三月二十五,沈溪跟兵部尚书王琼、兵部左侍郎王守仁,还有都察院左都御史陆完一起开闭门会。 王守仁汇报完江南的筹备工作后开始诉苦,大概意思是兵部已无法持续跟进,需要派要员坐镇指挥。 “南京兵部迟迟不报相关备战情况,南直隶和浙江的军需物资又未按计划调拨,再拖延下去,怕是备战无法开展……” 王守仁汇报时,目光不时往沈溪身上瞄,因为他知道其实有关朝廷出兵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只有沈溪在行,身在南京的唐寅不过是个傀儡。 最好是让沈溪前往江南备战,但现在沈溪贵为监国,很可能这几年都不会去南方,沈溪只会作为负责人,坐镇京城遥控指挥。 等王守仁坐下来后,王琼用严肃的目光望着沈溪:“此番备战,所需粮草太过巨大,且江南船只数量严重不足……陛下所定,要有百条大船出海,但现在江南上报,大船数量不过十几艘,且有几艘需要修理,想要凑齐百条大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一条船就需要二三十万两银子……” 船只是沈溪设计的,朝廷之前十几条船上因拖欠和赖账,不过才调拨几十万两银子,现在朱厚照为了体现出兵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的决心,要一次造一百条大船,在兵部和工部看来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然他们不知沈溪已在辽东、山东和吕宋等地建造船只,大明的远洋船只数量远不止这十几条。 陆完盘算一下道:“就算十万两造一艘,一百条船也需要一千万两银子……数额太多庞大,户部绝对不会拨付款项!” 王琼点头:“正是如此,今年调拨江南备战的预算,不过五十万两银子上下,就算是加上地方上自行筹措的部分,数字也不会超过八十万两。” 陆完看着沈溪:“那是否要跟陛下言明,造齐全大船不太可能,是否应减少大船的数量,以普通官船代替?” 王守仁道:“普通内河船只,到了海上稳定性欠佳,士兵很容易晕船,且遇到大风大浪很容易倾覆,远洋征战非得大船不可。” “十几条船,是少了一点,造个二三十条倒还是有可能。” 陆完知道现在自己已不再管理军队,感慨地说了一句,其实是想告诉他人,他不想管,只提建议。 沈溪问道:“兵部可有将这实际难题跟陛下言明?” 王琼道:“其实具体情况,当日面圣时已跟陛下说得很清楚,必须得增加预算,但现在户部账面相对紧张,跟佛郎机人的买卖未形成常态化,通过外贸赚取银子存在不确定性,所以户部只能量入而出。” 在这件事上,王琼不想正面作答,便在于在朱厚照于朝堂提出跟佛郎机人开战,沈溪已说明这一战费时费力,且出力不讨好。 现在兵部根本无法自行做主,名义上王琼是兵部尚书,但涉及军事,皇帝根本不会听他的,做重大决定时,朱厚照宁愿相信沈溪,这一点从让沈溪主持备战便能瞧出端倪。 沈溪神色平静:“该提还是要提。”随后做出补充,“之前我们没有跟佛郎机人做买卖时,国库收入也能维持大明正常运转,并不是说非得需要外来进项才能进行备战。” “陛下决定派出舰队攻打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对于面对的困难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兵部有什么事不跟陛下直说,反而会让陛下以为一切顺利,还不如据实以陈,反而会让陛下打消不切实际的念头。” 王琼叹了口气,有些话不需要说,但就是这声叹息已很说明问题,他很想让沈溪跟朱厚照进言,哪怕沈溪不是他的直属上司,却也是地位更加显赫的监国,在他看来这本来就是沈溪的分内之事。 沈溪再道:“工部今年预算倾向于西北,便在于陛下准备对正在逐步恢复元气的草原部族用兵,压制其发展,这也是陛下为来年出兵佛郎机国及其海外属地做准备,这步棋没错。” 王琼惊讶地问道:“之厚,你觉得大明应该在西北做文章?” 王琼是三边总督出身,但他不支持在西北花费巨资修造城塞,在他看来要大力在西北推广屯田,恢复民生才是最重要的。 沈溪反问:“德华兄认为不妥?” 被沈溪如此问,王琼也没有隐瞒,直言不讳:“西北过去几年经历的战乱太多,人口锐减,这两年正是休养生息时,陛下突然在西北修造城塞,必会令劳力无法安心从事生产,同时占用朝廷款项,以目前草原部族的威胁力度来说,完全没那必要。” 王守仁顺着王琼的意思道:“达延部没落,如今草原各部族势均力敌,正好利用他们的矛盾,让他们自相残杀。” 面对两个“西北通”,沈溪笑而不语,在这个问题上,他的话语权明显不如王琼和王守仁。 陆完则皱眉:“草原已是一片狼藉,若不趁机将草原各部族压制,万一明年朝中派兵出海时,草原这边闹事,不是要出乱子?” 陆完的话不是对王守仁和王琼说的,更像是征求沈溪的意见,他很清楚现在朝廷由谁做主,哪怕朱厚照再自大,在用兵上也得听沈溪的。 沈溪道:“这是陛下的决定,有其深谋远虑之处……其实不必太过深究,加强西北边防,属于磨刀不误砍柴工。” 沈溪这番话,算是给朱厚照驻守西北,以及在西北修筑边防工事的一种合理解释。 虽然沈溪所说合情合理,却让王琼和王守仁觉得,这一切是沈溪在幕后主导,他们之前一直理解不了为何朱厚照有京城这安逸地方不呆,非要跑到宣府去受罪。 正文 第2652章 沾光 本来说要探讨江南军务,慢慢的话题却落到西北军务上,到最后只谈出个请示皇帝的结果。 对兵部来说,这种情况并不令人满意,王琼从未把希望寄托到皇帝身上过,更多还是想让梁储或者萧敬能给出个好建议来。 沈溪的推诿和敷衍,让王琼非常失望,却又无可奈何。 沈溪跟陆完从兵部出来,陆完一边走一边道:“沈尚书,有些事其实您不必让在下来……军队事务还是您来打理最合适。” 陆完的意思是以后兵部这边有事不必找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反正你有本事,我还是专心打理好都察院的事务。 沈溪笑道:“此番相邀,乃是兵部同仁的意思,在下之前全然不知。” “呵呵。” 陆完脸上带着苦笑,显然是为自己离开兵部还不得安宁而烦忧。 来到兵部门口,陆完跟沈溪拱手作别后上了官轿,扬长而去。 “沈尚书,你是准备回吏部,还是就此打道回府?” 这时新任兵部右侍郎王宪恰好出来,看到沈溪站在门口,连忙上前问候。 王宪是弘治三年的进士,历任阜平、滑县知县,弘治末升大理寺丞,之后再升右佥都御史,清理甘肃屯田,此后晋升右副都御史,巡抚辽东。此时王宪刚从辽东巡抚任上调来京师,接替唐寅出任兵部右侍郎职,因到京城履职日短,在中枢没什么资历,此番兵部会议他未获准参加。 沈溪脸上带着笑意,倒不是说他在笑王宪不自量力,而是想到现在兵部有王琼、王守仁和王宪主持,堪称“三王当政”,觉得非常有趣,当然他也知道这不过是个巧合罢了。 沈溪微笑着道:“维纲,到京城后一切还适应吧?” “多谢沈尚书关心!”王宪拱手行礼,“一切尚可,不过目前正在熟悉手头的工作,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理顺!” “嗯!” 沈溪点了点头,然后道:“在下准备打道回府……天色已晚,这会儿回吏部衙门也做不了什么,还是早些回府歇着。” “呵呵!” 王宪陪笑两声,道:“沈尚书辛苦了,在下不多叨扰,请吧。” 说完目送沈溪上了轿子,他才转身回兵部衙门去了。 沈溪走后,王琼和王守仁大声争论着什么,以至于王宪到了公事房外,还能听到激烈的争吵声。 “……兵部负责不了那么大的事。” 等王宪走到近处,才听到王琼这句抱怨。 因王宪过来,王守仁没再说什么,王琼也收口,目光落到王宪身上。 王宪先是简单行礼,着才道:“沈尚书人已回府。” 王琼摇了摇头,叹道:“陛下安排他主持远征佛郎机之事,但现在什么事都需要兵部自行承担,若出乱子算谁的责任?” 王守仁赶紧道:“其实不必太过烦忧,有问题直接呈报陛下,沈尚书也是此意。” 王守仁这话更多是向王宪解释。 对于王琼和王守仁来说,王宪始终不能算“自己人”,如同他们最初杯葛唐寅一样,在他们看来王宪根本就没资格直接调任兵部侍郎,按照惯例,兵部部堂多从西北拔擢,王宪履历不够丰富,也没有取得让人称道的功劳,至今也没有超出同僚的能力。 王宪道:“陛下在宣府,奏疏来回耗费时日颇多,且未必得到回音,不如多往沈尚书府上走几遭。” “没用的。” 王琼多少有些气馁。 王宪笑盈盈道:“那不如兵部把事往下放一放……江南的事,便交给南京兵部处置,距离陛下所定期限有两年不是?” …… …… 沈溪作为内阁排位第三的大学士,权力却比首辅还要大,朝中权力格局也发生巨变。 但沈溪成就太过惊人,同时也算是谢迁指定的接班人,他主持朝政,朝中少有反对的声音,即便跟沈溪有一定隔阂的大臣,也不觉得沈溪会祸国殃民,反而他们对皇帝的一些举措持反对意见。 沈溪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不会以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姿态对待同僚,而很多时候他比谢迁更懂得虚以委蛇,在处理朝政上做到游刃有余。 当晚沈溪在惠娘处过夜。 简单吃过晚饭,惠娘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张家的案子,到此为止了吗?” 之前张氏一门下狱之事朝野闹得沸沸扬扬,沈溪不时跟她知会最新消息,但这几天却突然忘记了有这么回事,挂口不提,惠娘觉得,沈溪可能在避忌什么,她最怕的是张家兄弟最后又被无罪开释。 沈溪介绍目前的情况:“陛下暂且不可能他们痛下杀手,但也不会如此轻易放过。” “那事情就这么拖着?”惠娘再问。 沈溪轻轻摇了摇头:“只要一天太后在世,张家兄弟就会得到庇护……陛下在很多事上也有避忌,陛下看起来对太后没什么亲情,但终归还是要重视孝道,再叛逆的孩子,也不会对自己的亲舅舅痛下杀手。” 惠娘低头不语,李衿插嘴道:“真是便宜他们了。” 沈溪有些无奈:“连续折腾下来,我们算是跟张家彻底撕破脸,如今已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我这边倒没什么好害怕的了……但就算张家罪恶滔天,但到底他们跟陛下是血亲,暂且很难被法办。” “嗯。” 惠娘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沈溪道:“若惠娘实在痛恨他们,我倒是可以使用一些非常规手段。” 惠娘稍微有些惊讶:“老爷想在陛下面前添油加醋,痛斥他们的罪行,还是说直接在牢房那边动手脚,置其于死地?怕是不容易吧?” 沈溪从惠娘的语气,听出惠娘对于他暗杀张氏兄弟并不反感,只是怕出什么偏差。 不过很快,惠娘便改口:“就算妾身跟他们有仇怨,毕竟时过境迁,而且他们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让妾身家破,而未人亡,若用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便是违背朝廷纲常法纪,妾身倒成了罪人。” 如今的惠娘在大局观上比以前强了很多,这让沈溪非常欣慰,当即点头:“就算不杀他们,也要给他们个教训。” “这是朝中事务,妾身还是不多过问了。”惠娘怕自己说多了影响沈溪的决定,瞻前顾后更怕担责,便就此缄口不言。 而沈溪却在认真思索,很快心中便有了决定。 …… …… 翌日上午,沈溪趁着休沐的时间,往军事学堂那边走了一趟。 过去这两年时间,沈溪不在京城,军事学堂成为有名无实的地方,这所皇帝挂名校长的学校只开办了两期,如今已完全荒驰,兵部根本不把这里当回事。 军事学堂有几个老卒照看,屋舍倒还洁净,沈溪来到校舍整理东西,大半是他留下的教案,准备此番带回去。 卸任兵部尚书后,军事学堂已不在他的管辖下,之前的先生和培养的人才已被他调到江南新城,继续培养军事人才,而这座军事学堂在他看来已没有存在的必要。 “大人,人到了。” 就在沈溪对着教案发呆时,朱鸿进来禀报。 沈溪点了点头,一摆手示意朱鸿把人带到后院。 过了不多时,沈溪来到后院,人已在等候,却是如今在内府混得风生水起的彭余。 “大人,小的给您请安。” 彭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也是他的职业习惯使然,而他见到沈溪后脸上焕发的欣喜之色却是发自内心,因为这两年他之所以能如此顺风顺水,便在于有沈溪暗中相助。 沈溪打量眼前一脸笑意,身上衣衫却很朴素低调的彭余,暗忖:“当初没把他调到六部衙门做事,或许是对的。” 沈溪笑道:“小鱼儿,最近没见,买卖做得还不错吧?” 彭余先是稍微惊讶,随后嘿嘿笑道:“大人这是说的见外话不是?都是一些小门小道的生意,哪里能跟大人您相比?大人您现在管的可是大明的江山社稷,小的不敢在您面前自夸。” 沈溪道:“那你自夸一下,应该怎么说?应该说你买卖做得很大?” 上来就问买卖,沈溪也是没把彭余当外人,好像二人间可以无话不谈一样。 彭余凑上前,神秘兮兮道:“也就是大人在问,小人才会照实说,这一年下来怎么也有个千八百两银子入账,若是好年景,赚得更多。” “不过现在刑部那边查得严,像以前那种事……不太好做了,新来的全侍郎,刚到不久就开始复核案情,女眷一律充教坊司,按照规矩行事,不过小人各处都有门路……” 沈溪脸上挂着笑意,总归他自己也在休沐中,有的是时间,当即摆摆手,示意彭余坐下来说。 换作刚开始的时候,彭余不敢跟沈溪平起平坐,但相处久了知道沈溪从来不摆架子,更厌烦客套,于是坐到沈溪对面,不过人还是显得很拘谨,手足无措,脸上却满是骄傲和自豪之色。 沈溪拿起茶壶,正要给彭余倒茶,彭余赶紧起身:“大人您这是作何?让小的来便可。” 说着彭余将茶壶接过去,恭恭敬敬给沈溪倒满茶水,待沈溪指了指,他才颤颤巍巍给自己倒上一杯。 半天彭余舍不得喝茶,这已不是普通的茶水,对彭余来说更像是身份的象征。 沈溪道:“以前没仔细问,说说现在你这边的买卖,是怎么个流程?” 彭余咧嘴笑道:“换作以前,刑部审查没那么严,但凡有什么女眷罚没下狱,都是外面的人先进去看过,把合适的买走后,剩下一些姿色平庸又没才艺,又或者没有背景,这才送到教坊司、浣衣局等衙门,再差的可能直接被卖去民间的秦楼楚馆。” “现在刑部一天比一天管得严,所有官眷和乐籍中人都要按照规矩走,但只要有皇宫的批文,随便来个入浣衣局,就能从别的渠道弄出去。” “即便刑部发现,也难以说什么,毕竟人出了刑部就跟刑部无关,不过现在这位全侍郎好像有意要堵上这个漏洞……暂时只是传闻,还没具体落实下来。” 沈溪点了点头:“这可真是让本官意想不到。” 彭余道:“大人您府上是否缺丫头?最近江南官场变动很大,入罪的官眷女子不少,其中有不少绝色……是否需要为大人您留一些?也不用走刑部的门路,应天府那边便把事给办妥,人送到京城来,不会有任何后患。” 沈溪笑道:“听你这意思,买卖都做到南京去了?” “嘿!” 彭余有几分羞怯,笑道,“都是沾大人的光,也就是在大人您面前,才会畅所欲言,在旁人面前可不敢说明其中诀窍……若出了状况,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沈溪道:“也是,你现在做的买卖,还是有很大的风险,以你的能力,本可在朝堂有一番作为。” 彭余连忙摇手:“大人,您实在太过抬举小人了,小人可没在朝廷做大事的本事,小人就适合当个影子,为人办事,上不得台面……小人物一枚罢了。” 这时候彭余也不傻,连忙表明心迹。 沈溪清楚彭余的意思,在自己熟悉的岗位上赚一辈子钱,总比去不熟悉的岗位上天天被人针对好,而且彭余现在跟各方势力都有来往,属于圆滑世故的那类人,彭余并不觉得现在的职位是对他的亏待,也没有追求往上爬的意愿。 沈溪道:“这次找你来,是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彭余跟沈溪闲扯半天,到这里终于意识到要进入正题了,赶紧起身,做出洗耳恭听状。 沈溪摆摆手,道:“坐下来说话,不需要见外。” “是。”彭余坐下来时,脸色多少有些尴尬,毕竟刚才跟沈溪说的有点多了,自己也有点恼恨。 彭余心想:“就算知道沈大人不会害我,也不能吐露如此多内情,尤其不该自吹自擂……万一沈大人把差事交给我,我没法完成该当如何?” 沈溪道:“张家的案子,你听说了吧?” 彭余点了点头,眼睛里流动着光彩:“外戚张家吧?建昌侯……前建昌侯落罪,抄家之后抄没了大概十几万两银子,加上上次抄家所得,仅白银便近五十万两……还有张家女眷数量不少,城外有大量田庄……” 说到擅长的东西,彭余如数家珍。 说完后,彭余试着问了一句:“大人莫不是对这些有兴趣?您若是知道张家有何珍藏,只管跟小人说,再难也给沈大人您弄出来。” 平时官员落罪,涉及抄家问罪,并不一定只有女眷才是外人觊觎的,还有家产和珍藏,尤其是一些古玩字画,显然彭余也喜欢做这种买卖,甚至拥有“你只要说出来我就能办到”的底气和自信。 沈溪道:“我对张家的东西没兴趣,只是对张家人有兴趣,现在张家两兄弟被收押,你能跟看管他们的人接触?” 彭余眨眨眼,没有马上肯定与否定,而是问道:“大人您是想……” 沈溪笑道:“不是让你去杀人放火,仅仅是想让你在二人身上做点文章,就看你是否肯帮忙了。” 正文 第2653章 反向成全 彭余听了沈溪的一番话,不由一阵担心。在他看来,沈溪就算不杀掉张氏兄弟,也会暗中让二人脱层皮,自己要承担的风险实在太大。 “大人,您说不是杀人放火,却不知要作何?”彭余关切地问道。 沈溪道:“我不仅不会暗中动手脚,给你和你的朋友制造麻烦,还会善待他们,让他们可以在被囚禁中过好日子,好酒好菜款待不说,还会让兄弟俩随心所欲行事。” “啊?” 彭余以为自己听错了,沈溪非但不去报复和整治张氏兄弟,居然让他们过好日子? 别人不清楚沈溪跟张家兄弟的过节,彭余可是知道很多内幕,尤其涉及惠娘之事,他可是门清。 沈溪笑了笑:“要让一个人毁灭,未必需要直接了当,也可以采用非常规的手段,让他们在失去自由时获得便利,对他们也算时候一种优待吧,至于这么做的后果,呵呵……小鱼儿,你不会拒绝我吧?” 彭余心情一松,笑着说道:“就算大人让小人去杀人放火,小人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何况还不是。具体作何只管吩咐,小人必定竭尽所能,保证让您满意!” …… …… 彭余看起来身份低微,实际却拥有极大的交际能力,再加上有沈溪作后盾,他在朝中行事非常方便。 彭余能做的事,很多沈溪都做不了,只能全权委托下去,效果好得出奇不说,还能掩人耳目。 彭余全力运作,张鹤龄和张延龄在被看押的情况下,日子突然过得舒心起来,非但每餐都有大鱼大肉,府上内眷尤其是妻妾可以随时去探望,不必再过那种清心寡欲的生活,更有人给张延龄提供便利,他随时可以从牢里出来,到市井间寻花问柳。 总归只要银子使到位,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本来惶惶不可终日的张延龄,突然觉得自己又成了人上人。 虽然家产被抄没,但始终有张太后作为靠山,这次他在牢里,宫里面不时派人来安慰,更有人送来两百两银子供花销。 张延龄推测:“定是姐姐出手相助,她怕事情泄露,所以安排人接济……除了姐姐外,谁会对我这么好?” 没有疑心是否有人在背后操纵这一切,张延龄行事越发肆无忌惮,甚至有时候外出,干脆不回刑部大牢过夜。 张太后得到消息回馈后,居然十分欣慰,对此没有任何怀疑……只要两个弟弟没事她就放心了。 张太后的评价很简单:“这定是陛下法外开恩……哼,量刑部之人也不敢对张家如何。” 张太后没什么能力,却是有名的护短,只要涉及到她的娘家人,从来不问情由,这也是弘治皇帝惯出来的毛病,不过朱祐樘死后,她儿子根本不吃她这一套,两个弟弟几起几落,这次又入狱,好在性命无忧。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事情很快便传到朝廷高官耳中,尤其是刚刚被调到刑部任职的全云旭,得知张延龄居然私自出刑部大牢,这让他吃惊不小。 全云旭感觉事情重大,赶紧去见沈溪,把情况说明,全云旭脸上带着一抹凄哀之色:“刑部大牢要地,还是死牢,居然可以任由案犯自由出入,且在牢里花天酒地,招朋唤友,有许多不相干的人随意进出……大明王法不存啊。” 沈溪放下手中书卷,问道:“这下宗献知道我为何不着急处理这桩案子了吧?” 全云旭道:“难道沈尚书您就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不闻不问吗?张家再猖狂,也不能如此行事,这简直是蔑视朝廷纲常和法纪。” 沈溪道:“陛下虽然把人下到死牢,但天下人都知道陛下不会对自己的舅舅痛下杀手,清楚这不过是威慑不法皇亲的一种手段,过了风头他们便会回到自家府宅,甚至拿回失去的爵位……这就是大明的纲常和法纪。” 全云旭听出沈溪话语中的无奈,低下头道:“那这件事该如何处置是好?上奏陛下?” 沈溪微微摇头:“如此还不足以威慑其不法行径……既然他们行事如此肆无忌惮,那不妨将其罪行公之于众,看民间反应如何。” 全云旭很意外:“如此是否会引起百姓议论,对陛下和朝廷的威严造成损害?” 沈溪问道:“那你是要维持法度,还是要维持朝廷威严?” 这问题让全云旭不好回答,简单思索后,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吾为刑部侍郎,当以维护大明法度为先,在下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跟他们周旋到底。在下这就将消息泄露出去,同时上奏陛下……” 沈溪站起来,走到书架前,好像无心跟全云旭继续谈话,嘴里道:“你是刑部侍郎,刑部的事你不需请示我,自己做主便可。若出了什么问题,我自会想法保全。” 如此说,沈溪一副要摆脱干系的架势。 全云旭起身行礼,义无反顾离开沈溪的书房,往沈府大门而去。 沈溪望着全云旭的背影,心中多少有些无奈:“这分明是在利用全宗献的正义感和责任心,这么做也不知是否正确,不过始终我们都是走在正义的道路上,只是采取的手段不同罢了。” …… …… 全云旭请示沈溪后,甚至没问刑部尚书张子麟的意思,便单独上奏此事。 梁储见到奏疏后非常惊愕,这涉及检举揭发权贵,而本来此事并不归刑部管,或者即便在刑部发生,也该由都察院来负责,或者是让言官上奏。 梁储没有去拜访沈溪,而是先见了掌管监督大权的都察院左都御史陆完。 陆完显然不想在这件事上随便掺和意见,听完情况介绍后故作惊讶地问道:“还有此等事?被陛下打入死牢之人,居然可以自由进出牢房?” 梁储解释道:“这件事太过诡异,之前已派人去刑部问过,这几天没发现有人从里面出来,但却不时有人进去探望,而且案犯的待遇显然跟规矩不同,这一切应该是出自宫里边的安排。” “哦。” 陆完释然道,“若是宫中贵人派人做的这些事,倒也解释得通。” 在陆完看来,只要牵扯到皇宫内苑,监察院就不能随便掺和进去,甚至还劝说梁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梁储道:“此等事发生,应该求证后再说,不能单独以刑部一面之词上奏。” 陆完问道:“叔厚觉得是有人故意造谣?还是说内阁准备将奏疏打回去?” 梁储愣住了,他来见陆完的目的,是想让都察院出面来调查和调停,甚至调停的意愿更强烈,但现在陆完明摆着不想理会。 陆完再道:“此等事,不妨问问刑部尚书如何处置,再或者请陛下派人调查,我等臣子牵扯进去,只会招惹麻烦,不管不问最是妥当。” …… …… 梁储最后没办法,也没去跟沈溪商议,便简单拟定“详加调查”的票拟,让人将全云旭的奏疏送往宣府。 宣府这边,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看到内阁转来的加急奏疏内容后,吓了一大跳,等看清楚上奏者的名字,又觉得是合情合理,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全云旭的确太过锋芒毕露了。 “无论张家人做了什么,到底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不能在这种事上落井下石。” 萧敬自然想替张家人隐瞒,但突然想到之前因为隐瞒大理寺上奏之事,被朱厚照迁怒,萧敬感觉自己肩头的压力很重。 “又是他,又涉及相同的人情事,怎么他到哪儿,哪儿就会出乱子?” 萧敬心里有些悲哀,“难道这全宗献是我的克星不成?这种人一根肠子通到底,难当大用,但为何陛下和沈尚书对他却很欣赏?他现在已为刑部侍郎,下一步别连刑部主官的位置都要落到他头上,那才真叫出乱子呢。” “这谳狱之事,从来没有非黑即白,难道他不懂这世间有灰色地带的说法?” 萧敬又本着老好人的心态,把奏本给压下来了,在这种事上他有自己的坚持。 在他看来,自己的职位并不是那么重要,甚至于他可以主动提出辞呈,对于权位他没有多少恋栈,不过若是朱家跟张家之间出现难以调和的矛盾,他觉得自己会成为罪人,难以到地府跟先皇交差。 这次萧敬有了防备,生怕再被人捅破消息,所以特意盯着小拧子的一举一动。 刚开始朱厚照确实不知有这么回事,但没过多久事情便弹压不住了,因为上奏这事的人愈发增多,连六科和监察院的御史言官都纷纷参劾张氏兄弟,尤其是参劾张延龄,状告其在刑部大牢中的种种不法行为。 萧敬很清楚,一旦言官开始上报,说明情况已经变得相当严重,在朱厚照问罪之前,他主动跟朱厚照奏报此事。 朱厚照听到后神色淡然,好像早就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一样,冷冷一笑,道:“朕那两个舅舅,从来都不学无术,没什么才能,十足的小人。先皇时能得隆宠,在朕这里却行不通……朕决定让张永好好查查,追究到底!” 朱厚照固然生气,却不太想直接收拾张氏兄弟,本来他只打算给两个舅舅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们老实做人。 但现在情况明显不同,张氏兄弟的“胡来”超出他的底线,现在只是想把事情搞明白,再定如何处置,所以让东厂查明情况。 现实摆在那儿,张氏兄弟尤其是张延龄行事不懂收敛,如此一来张永查案非常简单,不怎么费力便调查得一清二楚,随后向朱厚照秘报,说张延龄把刑部大牢当成自家的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拿着不明来历的银子,到处寻花问柳,跟人说自己是国舅,就算被关押也只是暂时。 “气死朕了!他这是嫌自己的命长吗?” 朱厚照听这消息后,暴跳如雷。 因为张永是以密折的方式把调查结果传到朱厚照跟前,使得萧敬对于张永呈报的内容不是很清楚,萧敬只能恶狠狠地打量小拧子,因为转呈密折之人正是小拧子。 不过萧敬无法从小拧子的神色中察觉太多端倪。 萧敬道:“陛下息怒。” 朱厚照怒道:“因为他们是朕的亲舅舅,平时就算胡闹些,还一度危及大明江山社稷,但到底未有谋逆弑君之举,所以暂且放过他们,但现在看来,朕的容忍只是让他们蹬鼻子上脸!这案子不能就此晾着不理,必须严查……” 萧敬听了这话,心中多少放心了些,因为之前朱厚照也是这个态度,好像皇帝除了生气和说要严查外,做不了别的事。 不想朱厚照随后补充了一句:“只要情况查明,必要时可以判死刑!” “陛下,请三思而后行,他们毕竟是国舅,是太后的亲弟弟啊……”萧敬进言。 朱厚照怒道:“朕把他们当国舅,他们有把朕当皇帝吗?这两个不开眼的东西,简直不可理喻……传旨,着沈尚书彻查此事……由沈尚书全权负责,以前的证据可以继续用,十天之内朕要有结果!” 萧敬傻眼了,朱厚照突然要严惩张氏兄弟,还让沈溪主理,如此一来张氏兄弟的罪名怎么都跑不了。 “陛下英明。” 就在萧敬发愣没有领命时,小拧子突然在旁恭敬行礼。 …… …… 宣府的消息传来,正德皇帝给沈溪定下了十天期限,要把张氏兄弟的罪行全都查明并审定。 这让京城内的达官显贵突然紧张起来,看似朱厚照只是在针对张氏外戚,但更好像是敲山震虎,警告京城内的每一个曾经有过不法行径的勋臣。 沈溪从张永这边得到圣旨后,马上派人去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打招呼,这次要三司会审,以刑部作为主审。 到下午,刑部右侍郎全云旭来见沈溪,同时见到张永。三人将案子细节大概说了一下,沈溪一如既往把案子交给全云旭来办,同时也将之前就得到张氏兄弟为非作歹的证据悉数交给全云旭。 等送走全云旭后,张永有些疑惑地问道:“沈大人将此案交给全宗献处置,不怕他嫉恶如仇,把什么事都往外捅?” 沈溪道:“那以张公公之意,不想让人往外揭发案子细节,避重就轻?” “咱家绝无此意。” 张永紧忙解释,“不过就怕这案子越闹越大,之前不过是魏国公,现在又是两位曾经的侯爷,接下来轮到谁可就不好说了。” 沈溪摇头道:“这是陛下的吩咐,本官无从选择,既然陛下觉得此案应该大白于天下,并且要严格定罪法办,就要按照陛下的意思行事……本官在这个问题上不过是依照皇命办差罢了。” 正文 第2654章 无须避讳 案子很快进入审理阶段,证据都是现成的,也不需要补充什么证据,甚至还有张延龄签字画押的口供,这案子根本就是铁案如山。 消息很快传到宫里,为张太后所知,张太后大为惊愕,问道:“之前不是说只是下狱和软禁,没有定罪吗?皇上疯了?” 李兴低垂着脑袋:“太后娘娘,听说朝中有人上奏,揭发两位国舅看押时有不轨行径……” 张太后一脸不屑之色:“都被关押在牢里,他们还能有何不轨行径?难道说他们会跟外面的人勾连,危害大明江山社稷?就算如此,也是外人想利用他们的身份和地位,挑拨我跟皇儿的关系,罪责不在张家,而在那些搬弄是非的奸臣身上。” “太后娘娘息怒。”李兴耐心解释,“以现在外面的传言来看,两位国舅在关押期间,可以自由出入看押之所,外面的人也可以随便进去探望,目无王法。尤其是建昌侯,他在天牢里花天酒地……” 张太后的脸色很难看,因为这事她是知情的,本来以为这不过是有人逢迎她那两个可怜的弟弟,在家族遭难的情况下,有人帮衬,让两个弟弟不用过苦日子,她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出面阻止? 谁知现在这件事却成为张氏兄弟图谋不轨的证据,让张太后很无语。 张太后道:“是到底是谁做的这一切?李公公,是你派的人吗?你不知这么做会让他们兄弟俩遭受非议?” 李兴心中直叫冤枉,跪下来磕头:“太后娘娘明鉴,奴婢怎敢自作主张做出这种事来……奴婢对两位侯爷是很敬重,但也知现在陛下正在气头上,有些事只会让陛下更加生气,所以……奴婢也不知是何人所为。先是刑部之人上奏,然后是御史言官弹劾,再后面东厂查证回报,现在罪名……已经坐实了。” “啪!” 盛怒之下,张太后将一个茶杯直接丢在地上,砸得粉碎。 “哀家还没死,就有人想谋害哀家两个弟弟!查,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有人好心办坏事,还是说根本就是想阴谋陷害!哼,无论是何目的,都该死!” “是,是。” 李兴只能忙不迭应承下来。 张太后道:“此案一定要拖延,哀家立即去信宣府,劝皇上回头是岸,或者哀家亲自往宣府走一趟,派人准备吧。” 李兴为难道:“太后娘娘明鉴,陛下将此案交给沈尚书,定下十天之期,审结后把结果送到宣府,现在留给沈尚书的时间不到五天……” “那就派人阻止!” 张太后一脸决绝地道,“难道哀家的面子,他一点都不给?他的妹妹以后要在宫里过日子!他这次帮了哀家,哀家也会卖他个面子!” …… …… 张太后也知道,用自己的地位压住沈溪不那么容易,这是一次新老外戚之争。 就算皇帝是她儿子,也架不住沈亦儿是她儿媳,这是皇帝母族和妻族间的争斗,为了让沈溪妥协,张太后只好搬出沈亦儿,试图用沈亦儿的安危来“威胁”沈溪。 但这套对沈溪无效,便在于沈溪真心要惩办张氏兄弟,而非藉此做买卖,这也算是他对大明君臣乃至黎民百姓的一个交待。 “沈大人,您就体谅一下吧,您这么坚持,在下回去后没法交差啊。”李兴只能跑到沈溪面前诉苦。 沈溪则神情严肃,道:“此乃钦命要案,本官没有办法拖延和阻止,除非陛下有新的圣谕到来……或者,你到刑部去问问?” 李兴道:“如今陛下正在气头上,怕是圣谕暂时没法收回……沈大人,只有您的意见陛下才肯听啊。” 沈溪打量李兴,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本官徇私枉法?” 李兴瞪大眼,看着摆出一副公事公办架势的沈溪,知道说再多都是徒劳,哭丧着脸道:“在下哪里敢违背大明纲常法纪,但案犯是太后的亲弟弟,一旦处置不当,会伤了皇上和太后的母子之情,一旦陛下不仁不孝,或会受千夫所指,不能不慎啊!” “要不这样吧,沈大人,您跟刑部那边打个招呼,您别说管不了,你是监国,总领朝纲,刑部的人全都听您的,只要您稍微知会一下,案子总归可以大事化小,至少不能让太后跟陛出现不忍之事啊!” 就在李兴苦口婆心劝说之际,后堂传来个不阴不阳的声音:“还是省省吧,沈大人铁面无私,只会公事公办……李公公,你要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你作为司礼监秉笔,代表的是陛下的利益,而不是太后娘娘。” 说话间,张永从后堂出来,当李兴看到张永后,眼睛里充满仇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张公公,你为何会在此?” “你能在此,为何咱家不能?” 张永嘲弄地说道,“你来替太后娘娘来说项,而咱家却是奉皇命督促沈大人尽快结案……咱家乃钦差,来这里可比你李公公合情合理多了!” “你就不怕……” 说了半句,李兴冷哼一声,言语间满是威胁,大有把此事告知张太后之意。 张永不以为意,笑着说道:“若此事为陛下所知,李公公司礼监秉笔的差事,恐怕就要干到头了。” 李兴大惊失色,随即颤抖着声音对沈溪道:“沈大人,您也听到张公公的话了,他这是……威胁在下。” 此时张永笑而不语,手揣在身前,跟市井看热闹的百姓一般。 沈溪气定神闲,道:“你们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肩负使命而来,那不如先看看这案子如何审定,就算有什么意见,也等出了结果再说。” 李兴赶紧道:“有结果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就来不及罢。”张永不屑一顾,“你李公公是怕无法完成太后娘娘交托的差事?可真是稀奇,陛下留你在京城,是让你辅佐沈大人做事,你却在这里扯后腿,还危言耸听,你是何居心?” 李兴不想跟张永争论,毕竟他朝中地位在张永之下,赶紧道:“沈大人,您给评评理,在下什么时候阻挠你做事了?实在是案子关系重大……” 沈溪阻止他继续啰嗦:“既然是本官评理,那是否一切该听本官的?现在按照陛下圣谕办事,谁有意见?” 这下李兴和张永都不敢说话了。 …… …… 有关张氏兄弟罪行的定谳,明显比之前徐俌和魏彬牵涉的案子容易多了。 张氏兄弟根本就不知道避讳,很多坏事都是在京城百官以及百姓眼皮子底下做的,证据一箩筐,要多少有多少,且人证、物证随传随到,要不是张太后和谢迁等人阻挠,案子两年前就可以定下来。 现在只是把两年前没完成的事归纳汇总并总结定案,主审官照理说是沈溪,不过沈溪仍旧把审判权交给如今风头正劲的全云旭,等于是让全云旭来当出头鸟……不过这说得通,沈溪贵为监国,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 三司会审,刑部作为主审衙门,案子如火如荼进行,不过两天,所有证据都已搜集和整理完毕,证人也都被召集并妥善予以保护,由于海量的口供存在,其实他们已不需要出面证明什么,只是作为预备之用。 案子过堂,京城万众瞩目,张太后试图阻止事情的发生,却无济于事。 最后张太后决定在开审当天,亲自到刑部阻止审案,一如当初她到沈家阻止沈溪审案一样。 全云旭在开审前一天,特地来找沈溪,表达自己的担忧。 “……太后娘娘已派人来传达懿旨,不允许刑部继续审问案子,还警告说若开审,太后凤驾必定亲临,到时可能引发骚动,危及大明社稷安稳……” 虽然全云旭刚直不阿,要把案子一审到底,但还是担心张太后来阻挠……当年张太后到沈家时表现出多大的威慑力,他是见识过的。 沈溪道:“没什么好担心的,朝事由陛下决定,此案更是按照大明律法行事,太后权力再大,难道能阻碍审案进行?” “这……” 全云旭并不接受沈溪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 沈溪安慰道:“你只管审你的案子,公堂外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嗯。” 全云旭也很清楚,这案子其实公堂上没什么好审的,审结非常容易,但公堂外的较量就不是他能掺和的了,这远比之前魏国公的案子棘手多了。 …… …… 全云旭离开后,张永也来找沈溪,表达相似的担忧。 “太后娘娘绝对不会坐视你把案子审下去,非阻挠不可,沈大人做好准备了吗?”张永用疑惑的目光望向沈溪。 两年前太后干涉案子时,张永觉得沈溪在背后做文章,偏帮谢迁,导致功败垂成,这次沈溪又提前把要审案的时间、地点公布出去,就像是在给张太后打招呼。 沈溪道:“张公公有何好建议?” 张永摆摆手:“陛下吩咐十日内审结案子,把结果呈报上去,等于说决定权在沈大人身上,咱家没有干涉的权力。” 沈溪再问:“那你觉得,阻止太后到公堂好,还是任其亲临审案现场好?” “当然是别让太后来,当着太后的面,这案子就算沈大人亲审,怕也进行不下去吧?”张永愁眉苦脸。 沈溪点了点头:“听起来有道理,但本官却觉得,就算太后在跟前,这案子也未必不能审下去。” “呵呵。” 张永面带苦笑,“沈大人,您可真自信,案子若能这么审的话,真是稀奇了……太后娘娘可不会跟你讲道理,到时她就是要护短,你敢乱来?” 沈溪笑着问道:“就算太后娘娘派人干扰公堂,总不能一直都在吧?” 张永愣了愣,随即摇头:“这事儿可说不准。” 沈溪笑道:“本官还是觉得凡事不要勉强,按部就班为好。” 张永用打量怪物的目光望着沈溪,最后有些失望地摇摇头,试探地道:“要不……让咱家帮忙阻挡一下,或可以耽搁太后到刑部的行程……刑部这边迅速过堂的话,应该没有大问题。” “千万不得。” 沈溪道,“若太后有意为难,就算案子有结果,太后娘娘还是不会善罢甘休,在这个问题上,堵不如疏。” 张永苦笑:“那就只能祝沈大人您明天过堂顺利了。” …… …… 张永见过沈溪后,不情愿地回到自己私邸,跟焦急等候的李兴打了个照面,把沈溪的意思大概传达。 李兴疑惑地问道:“沈大人真如此说?不会是用障眼法吧?先放出迷雾,让咱们这些人以为他会明天审案,结果今天就来个速战速决,一个时辰就把案子审定,太后娘娘来不及赶到阻止?” “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张永道,“那你准备如何跟太后娘娘复命?” 李兴满脸懊恼之色,显然不想参与其中。 张永没好气地道:“本来不想搭理你,但到底此案关系到太后娘娘跟陛下的关系,你若去告密,也由着你。” “这话何意?” 李兴听到这里有些不满地道,“张公公,维系宫内关系和谐,不是咱的职责吗?莫说是太后,就算是皇后……东宫夏皇后那边,咱也照做不是?” 张永道:“陛下让咱家来监督此案,可不容许有人出来搞破坏,太后若真要出宫来,干预政事,咱家或者会派人阻挠。” 李兴用略带奚落的目光瞟了张永一眼,好像在说,你有本事这么做啊,看看最后谁吃亏! “在下不跟张公公多言,还要进宫跟太后娘娘复命……张公公早些歇着,明日可有你的罪受。” 李兴说完,趁着天没黑,赶紧回宫去了。 同时李兴派了眼线去刑部那边,如此一来若那边有突然情况发生,他也能及时知晓,通知张太后。 …… …… 可惜沈溪并没有提前审案的打算,当晚他悠闲地到了惠娘处,把“好消息”告诉惠娘。 惠娘听到后非常担心,道:“老爷不必为了妾身跟张家为敌,甚至结下血海深仇,实在没那必要……” 心中恨着张家人,嘴上却让沈溪放弃,惠娘从来都是如此矛盾的一个人,不过这次她完全是为了沈溪好,因为她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很可能会造成张家跟沈家间的严重对立,朝中会出现极大的变数。 而且还很可能影响沈亦儿在宫里的地位,太后会迁怒沈亦儿,利用手头的权力还有大明推崇的仁义礼法和孝道,对沈亦儿进行打压和报复。 惠娘觉得不能为了自己的私仇,破坏沈溪的大事。 沈溪笑着安慰道:“对付张家人,是我早就定下的策略,需要一步步来,前些年一直忙着打仗,从北疆到南方,现在终于腾出手来,还有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不好好利用?” 惠娘沉默不言,这会儿她又恢复了优柔寡断,而且很想用那套拒不服从的态度,试着让沈溪改变心意。 但此时她心中异常感动,因为沈溪是为了她针对张家,沈溪对张家的仇恨,更多是来自于她个人。 李衿突然感兴趣地问道:“这次一定会让他们罪有应得吗?” “衿儿。” 惠娘白了李衿一眼,不太满意李衿问话。 沈溪笑着回答:“这就要看罪有应得的定义了……以他们的罪行来说,完全可以满门抄斩,甚至诛九族,但问题是他们始终是太后的亲弟弟,陛下可能不忍心痛下杀手。” 李衿点点头:“那真是便宜他们了。” 沈溪道:“不杀,也有生不如死的办法,或者才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既然走到这一步了,没必要藏着掖着,要让他们得到怎样的惩罚,本身就是一门学问。” 李衿调皮地吐吐舌头,根本没听懂沈溪话中之意,她又知道惠娘不支持她发问,所以干脆缄口不言。 “明日公堂上,太后很可能现身……到那时就怕老爷没法收场。”惠娘忧心忡忡地道。 沈溪笑了笑:“怕什么怕,其实我更想当着太后的面,把案子审结。” 惠娘蹙眉:“老爷还是打消这念头为好,太后可不是善茬,她就这两个弟弟,肯定会护短,若老爷坚持,恐怕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沈溪道:“你以为我现在什么都不做,太后就不会针对我?现在就是要针对她那两个作恶多端的弟弟,而且要当着她的面,让她知道大明江山到底谁来做主!” …… …… 紫禁城,永寿宫。 张太后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听李兴传达沈溪的意思。 李兴道:“……娘娘,今日派人查了,刑部已关衙,案子几个关键人物都走了,看样子今晚不会审案。” 张太后道:“也就是说,案子非要明天审?” “正是。”李兴笃定地说道。 张太后道:“不管什么时候审问,现在都在审问大明忠臣,也是哀家的两个弟弟,哀家能坐视不理?明天一早,哀家就要到刑部,看看到底是谁想挑拨张家跟皇族的关系,是谁违背先皇的遗命。” 李兴心想:“先皇遗命中有关于张家两兄弟的内容?” 心中腹诽不已,但李兴还是老实回道:“是,太后娘娘,奴婢这就去为您准备。” 正文 第2655章 牢房静悄悄 夜色已深,关心此案的梁储去见过刑部尚书张子麟。 张子麟把来日刑部过堂审问的情况大致跟梁储一说,梁储为难地道:“现在皇宫那边已知刑部明日开堂审案,太后怎会袖手旁观?这案子该如何才能审定?” 张子麟道:“这个怕是只有问沈国公本人才知晓……他对此案似胸有成竹。” 梁储好奇地问道:“你没问他明日有何准备?诸如太后亲临,干预审案?” 短暂沉默后,张子麟微微摇头:“未问,沈国公也未提。” “那就遭了。”梁储道,“就怕他没这方面的准备,明日很可能会出大乱子来。天牢那边可有安排?” 张子麟继续摇头:“之前出现狱卒看管不严的情况,刑部亡羊补牢,撤换了很多狱卒将,案犯严加看管,明日过堂前出不了事。” 梁储道:“唉!朝中老出现这种乱子,偏偏都是几年前遗留下来的事情,真让人头痛啊!” 此时梁储不住抱怨,怪以前谢迁没把事处理好,使得他来面对这个烂摊子。他也恨自己没有刘健、谢迁的魄力,不知是该阻拦办案,还是应该出手帮忙,又或者干脆中立不管……他感觉自己并非一个称职的首辅。 简单交谈后,梁储起身要走,张子麟问道:“梁中堂这是要去见沈国公?” “不见。” 梁储摇头,“看明日案子如何进展吧……总归沈尚书监国,该他伤脑筋,我这边先静观其变吧!” …… …… 京城之夜,静寂无声。 所有人都在等天明到来,从文武百官到普通百姓都知京城很快就会发生一件大事,为非作歹的外戚张氏兄弟要在刑部大堂受审。 夜色深沉,刑部大牢内,张延龄迟迟难以入睡,辗转反侧,最后索性起来,背着手在牢房内走来走去。 虽然身处天牢,但有人帮他传递消息,他知道现在外面是怎样一个状况。 “……消息已传到宫里,相信太后娘娘会在天亮后赶到刑部来,国舅爷请放心,太后肯定会保护您的。” 大约四更鼓敲响,一个中年汉子走了进来,隔着栅栏跟张延龄汇报。 张延龄听到这话,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那汉子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牢门,随即挥挥手,四名随从鱼贯而入,手里提着食盒,很快便把放在天窗前的一张桌子摆满。 “国舅爷,您还是先用膳,晚膳你用得很少,明日上堂哪里有力气?”那汉子屏退随从,指着桌上一桌子美味佳肴劝道。 张延龄皱眉:“这里环境这么差,连尿骚味都能嗅到……怎么吃得下嘛?干脆你放我出去,等吃饱喝足再回来!” 汉子笑道:“您担待些,之前您自由出入牢房,惊动上官,现在上面正在查这件事,不少兄弟受到连累。所以,此番不得不委屈您一下,等过了今夜,您出去后,想到哪儿吃饭都成。” “嗯。” 张延龄本来还想矜持,但肚子不配合地“咕咕”响了起来,终于还是坐下,拿起碗筷便吃了起来。 吃了几口,发现味道颇佳,尤其是点缀着青葱的鸡汤饭,加上泼了油辣子的酸白菜,酸辣可口,顿时胃口大开,吃得那叫一个狼吞虎咽,而旁边那汉子只是笑着。 “坐下来一起吃。” 张延龄觉得自己承受眼前这汉子“恩惠”太多,招呼一声道。 那汉子笑道:“不必了,小人哪里有资格跟您平起平坐,您只管用膳便是。” 张延龄吃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停下筷子,转头问道:“说起来你也真有本事,刑部天牢都能让本侯自由出入……现在上面查案,风声那么紧,你也出入方便,你既没有刑部职司在身,怎么办到的?” 汉子笑眯眯地说道:“因为小人的靠山硬。” “是太后娘娘给你当靠山?还是刑部尚书?” 张延龄很意外,他此时想的是自己都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却连对方的底细都没打听清楚,有些遗憾。 那汉子突然哈哈笑两声:“太后娘娘和张尚书怎会做小人的靠山?小人的靠山,其实就是这里的典狱长。” 张延龄拿起碗筷,继续吃起来,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净吹牛,一个典狱长有那么大本事?不过你小子也算识相,对本侯不错,等本侯出去后重重有赏。” 汉子笑道:“不用了,有人已经赏过了。” “是太后吗?” 张延龄斜眼看着汉子问道。 汉子摇摇头,张延龄微微皱眉,就在他思索究竟是谁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他赶紧放下碗筷站起,却见一个戴着黑色斗篷的人走过来,进入牢房后,摘下斗篷,在微弱烛光照耀下,张延龄惊呼出声:“沈之厚?!怎么是你?” 就在张延龄意外沈溪于此时来的时候,刚才还对他毕恭毕敬的汉子,走到沈溪面前恭敬行礼:“小人参见沈大人。” “嗯。” 沈溪微微颔首,显然对这汉子很熟悉,因为这汉子不是外人,正是他派来办事的彭余。 张延龄看到沈溪后呆若木鸡,当看到彭余行礼后直接站到沈溪身旁,更觉大事不妙。 “沈之厚,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延龄指着彭余,“他……也是你派来的?” 沈溪走到桌前坐下,看了一眼满桌菜肴,再抬头打量张延龄,道:“不然呢,你以为谁会给你如此好的招待,让你自由进出牢房,让你过神仙一样的日子?” 张延龄突然意识到什么,低下头,伸出手要去抠喉咙。 旁边彭余笑道:“国舅爷,您别忙活了,这饭菜里没下毒,若是有毒的话,您能活到今天?” 张延龄这才直起腰,气喘吁吁望着沈溪和彭余,还有外面一帮侍卫,脸上的震惊神色仍未消减,不过他意识到彭余说的没错,若这一切都是出自沈溪安排,要让他死简直太容易了,出了刑部大牢,在哪儿找个人把他除掉,那是神不知鬼不觉,而事后还可以被追究越狱的罪责。 张延龄道:“沈之厚,你到底要做什么?案子马上就要开审了!你以为老子会屈服?” 意识到沈溪“不敢”对他下手后,张延龄又硬气起来,拿出高傲的姿态,好像他才是上位者,正将沈溪的生死捏在其手。 沈溪道:“你还真是硬气,到这会儿还有胆量这么跟本官说话!现在打开天窗说亮话,这里有一份供状,你照着写,保你一条命。” 张延龄哈哈大笑:“你这小子是疯了还是傻了?哈哈,这种鬼话也跟老子说?吃错药了吧?” 沈溪一摆手,后面有侍卫将一份供状呈递到他面前,张延龄也不去看,知道这是沈溪让他认罪的供状,就像当日让他承认在徐俌协助下跟倭寇做买卖一样。 沈溪道:“你可以不认,但你绝对不可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你什么意思?” 张延龄瞪大眼看着沈溪,“你小子不会真在这饭菜中下毒吧?毒杀老子,你也要陪葬!不对,是你满门都要抄斩!灭你九族!” 沈溪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道:“小鱼儿,读给他听听!” 张延龄瞪大眼看着那份信,只见彭余将书信接过去之后,念道:“先生,有关国舅案,朕苦思冥想……大人,小人不敢读……” 彭余只读了一句,便意识到这是正德皇帝写给沈溪的私人信函,手颤抖个不停。 不过张延龄那边身体也跟着剧烈颤动,此时他也意识到这封书信对他极为不利。 “继续念,你没有任何罪过。”沈溪道。 “是,大人。” 彭余这才颤颤巍巍地读道,“有关国舅案,朕苦思冥想,若再让二人为非作歹,必定令朝中人心不服,如你所言,若公堂审案,母后必会干涉,朝野不宁。既如你言,二舅罪大恶极,秘密练兵、通番、刺杀大臣,皆十恶不赦之罪,不杀不足平民愤。您酌情,若他迷途知返,可留他性命,若执迷不悟,不用过堂,令其死于狱中,对外宣称畏罪自尽,定无人知晓,朕也能对天下人交待……” “……至于大舅,若查明他跟二舅之事有关,也可杀之。但希望不要牵累张氏后辈,当朕对太后有所交待,张家不至断了香火……” 到最后,朱厚照还不忘强调:“……朕对先生万分信任,相信先生定能处理好此案,先生随意作为,无论如何处置,朕不会干涉。钦此。” 张延龄越听越吃惊,到最后他近乎瘫坐在木床上。 “大人,小人念完了。” 彭余赶紧将信函交还沈溪。 沈溪打量张延龄,问道:“陛下的意思,你可明白?” “你……你这是威胁我?”张延龄道,“老子绝对不会畏罪自尽……你杀了老子,太后不会放过你的。” 沈溪道:“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敢威胁本官?先想想如何保命吧!说,你是想畏罪自尽,还是老老实实写供状,选择权在你,总归本官要对陛下有所交待,不能半途而废。” “老子不选……你有本事能奈老子何?” 张延龄意识到大难临头,突然站起身,就往牢门外冲,却被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拦住去路,仿佛老鹰抓小鸡一般,屁股向上,额头贴地按倒在冰冷的地上。 沈溪走过去,看着扭动身体大呼小叫的张延龄,冷笑不已:“当初你贵为皇亲国戚,执掌军权,本官要捉你绑你,都不在话下。如今本官位远在你之上,又得皇命,可以随意处置你,你还在本官面前来这套,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张延龄一听顿时两眼一闭,气势立马软了下去,道:“要杀便杀,何必啰嗦?” “那好。” 沈溪道,“本官佩服你是条汉子,那就赐麻绳一条,让国舅爷在天牢里死得体面一些。” 张延龄本来还想死撑,但在听到沈溪让人准备麻绳时,心中那股气突然泄了,大喊大叫:“你这是草菅人命!不能杀我,我是皇亲国戚,我是皇帝的亲舅舅,你们杀我,要被太后诛九族……” 没人会理会他的抗议,等绳子送进来,几名侍卫准备过去勒住他脖子,“帮助”他自尽时,他已彻底没了脾气。 “别杀我,什么我都承认,留我条命吧。” 张延龄本以为自己答应招供,就不再被人逼迫,可惜进来的人没得沈溪的吩咐,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 张延龄紧张起来,扯着嗓子喊,“你们干什么!我答应招供了!沈之厚,你赶紧阻止他们。” 沈溪仍旧坐在饭桌边,右手拈起一颗花生米,往嘴里一扔,咔嘣脆。 辣椒和花生这些年通过佛郎机人传入大明,如今在南方广为种植,但在北方还是稀罕物。 此时张延龄已被人架住手脚,按到椅子上,正有人将麻绳打成环,扣在他脖子上,只等沈溪一声令下,就要将其吊到屋梁上。 彭余走到近前,笑着道:“国舅爷,对不住了您呐,这是陛下吩咐的,也是沈大人的交待,我等不过是奉命办事。” 张延龄吓得六神无主,拼命扭头,看向沈溪:“沈大人,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我一马,我……我不想死啊……哇哇……” 到最后,也不知张延龄是在哭,还是在笑,牢房里鬼哭狼嚎。 绳索套住了张延龄的脖子,然后绳子一紧,他整个人突然从椅子上提了起来,全身的重量都用在了脖子上,张延龄被人按住双臂,只能使劲扭动身体,脖子越勒越紧,叫声逐渐增大,却戛然而止,显然绳子已勒住他气管,再也发不出声来。 不知不觉间,张延龄屎尿俱下,前襟后裆湿了一大片。 恰在此时,一声严厉的声音传来:“住手!” 正是沈溪发出,行刑的人立即绳子松开,张延龄整个人萎顿在椅子上,双手重获自由,捂住脖子直喘粗气。 良久,张延龄稍微缓过来些,声音虚弱:“你们……不能杀我,我姐姐……是太后,你们杀我,不能跟我姐姐交待,咳咳咳……” 彭余问道:“大人,要继续吗?” 沈溪摆摆手,让行刑的侍卫退开,张延龄得脱自由,直接跪下来:“沈大人,你别杀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经历“被上吊”,生死不由自主后,张延龄彻底怂了,不敢计较以前跟沈溪的恩怨,直接下跪求情。 沈溪语气冷漠:“你这又是何必呢?大丈夫应该死得其所,也不是本官想杀你,而是陛下想用你的命来平息朝中纷争。” “不一定要我的命,可以将我流放,或者坐个十年八年牢,有很多办法可想。”张延龄这会儿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之前的傲慢嚣张早就不在,此时的张延龄还没有一个普通人有骨气,接连向沈溪磕头,俨然把沈溪当成救命恩人。 沈溪心想:“越是狐假虎威、嚣张跋扈之人,到临死关头越胆小,这种人不过是仗着靠山,在规则中横行,一旦别人也跟他一样不守规矩,要置其于死地,他便卑微得连蝼蚁都不如。” 沈溪道:“本官想让你明白一件事,现在你的生死不由你自己做主,若是你不按照本官说的办,就算今天你能侥幸保留一条命,明日你也要死,而且会连累你的家人!” “不会,不会!” 张延龄这会儿就像哈巴狗一样,只要能留一条命,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沈溪对旁边的人示意一下,道:“收拾一下,然后把纸笔给他。” 顿时有人收拾桌子,把饭菜撤下,擦拭干净后增添了几盏烛台,把牢房内照得透亮,这才给张延龄送上文房四宝。 张延龄坐下,把白纸摊开,拿起笔迫不及待就要写,沈溪却一摆手:“别急,工工整整写好了,最后签字画押。这是你最后的活命机会……” 正文 第2656章 这是什么操作? 天亮后,刑部处在一片庄严肃穆的氛围中。 沈溪一早从刑部大牢出来,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往刑部正衙去了。 刑部尚书张子麟、左都御史陆完、大理寺卿张纶都已到齐,同时还有当日主审张氏案的刑部右侍郎全云旭也于拂晓时分来到刑部,为的是打个时间差,在张太后到来前把案子审结。 不过显然这些人没料到沈溪会留一手。 沈溪到过天牢之事无人知晓,此时见到沈溪,陆完等人迎上前来,都觉得沈溪来得太晚了。 “之厚,你怎么才来?” 陆完走过来,皱着眉头道,“这会儿怕是太后已经出宫来了。” 沈溪道:“时间刚刚好,这是公堂审案,总不至于天没亮就偷偷摸摸开审吧?难道案子见不得人?” 陆完摇头苦笑:“太后来了,案子就审不下去了。” 张子麟过来问道:“是否派人阻挡一下,让太后晚些到刑部衙门来……又或者干脆将大门堵了,不让外边的人进来?” 沈溪看了一眼从刑部大门外一路小跑进来的张永,摇头道:“今日衙门不需要避讳谁,正常审案便可……宗献,开始吧。” 全云旭在几人中地位最低,听说可以开始,赶紧走向大堂正中,这会儿张永刚好走进大堂。 “几位大人都在呢?沈大人,您还不赶紧些?太后娘娘的凤驾距离这里已不到两条街了!太后娘娘可是天未亮就摆驾出宫了。”张永着急地道。 沈溪一摆手:“张公公安心旁听审案吧……太后要来便来,我们也阻挡不了。” 沈溪这副气定神闲的姿态,让在场之人都理解不了,张永正要问询,却见沈溪转身往旁边预备好的旁听席走去,直接在居中的座椅上坐下。 几人面面相觑,随即也走过去,各自选了个位子坐下。 刑部尚书张子麟和张永坐在沈溪左右手边,张纶和陆完坐在远一些,对面坐了一排书吏,衙差肃立两排,公堂一片寂静。 “太后娘娘驾到……” 众人刚坐下,没等开堂审案,李兴已从大门那边闯进来,生怕有人堵门,进来后高喊一声,也不着急往里面走,他带来的宫廷侍卫已将刑部大门给牢牢占住。 听到这一声招呼,刚刚坐下来的众人都站起,看向仍旧端坐不动的沈溪。 沈溪没着急起身,坐在那儿闭目眼神。他没起来,别人自也不会出去迎接,随即外面传来锣鼓声,却是张太后的凤舆在锦衣卫前呼后拥下直入刑部大门,锦衣卫指挥使钱宁走在队伍前面,左顾右盼。 张永不由用好奇的目光看向沈溪,觉得钱宁在太后队伍中非常蹊跷。 “参见太后娘娘。” 等张太后缓步进入公堂正门,所有人均躬身行礼。 沈溪站起来,不过只是拱了拱手表示尊敬。 张太后一看还没有正式开审,微微松了口气,凤目环视四周,最后目光落在沈溪身上,声音极为威严:“今天在这里做什么?” 张子麟、陆完和张纶都不吭声,沈溪也没说话。 全云旭却义正词严道:“回太后,今日刑部奉皇命开堂审案,正大光明,有何不妥么?” “散了散了,把案犯放了!”张太后丝毫不避讳眼前都是朝中重臣,把这里当成自家后院,命令的口吻仿佛是吩咐自家仆从,“以后没有哀家的懿旨,谁也不许插手此案,听到没有?” 张子麟、陆完和张纶还在装哑巴,全云旭又道:“太后,审案乃陛下御旨施行,此地是刑部衙门,主管天下刑狱,太后请自重。” 张太后一听不由薄怒,道:“你是何人?敢在这里教训哀家?” 全云旭丝毫不让,满脸坚毅之色,瞪着张太后。 旁边李兴一看这架势,赶紧劝说:“太后娘娘,这位是刚上任的刑部右侍郎全云旭,他刚到刑部,不懂规矩。” 全云旭道:“我看不懂规矩的是李公公你吧?今天刑部审案,跟司礼监有何关系?你这是僭越!” 张太后怒道:“好你个刑部侍郎,以为自己是谁,敢对哀家如此说话?来人啊,将他拖出去杖打二十!” 说话间,便有锦衣卫进来,要上前抓人。 但见此时突然从旁边走出一人,挡住锦衣卫的去路,正是沈溪。 沈溪走出来后,没人敢上前,因为锦衣卫都知道沈溪不好惹,张太后也知沈溪不可能坐视不理。 沈溪一抬手,道:“太后见谅,容臣说一句,这里是公堂,还是皇宫内苑?刑部侍郎是朝廷命官,还是宫里的太监宫女?” 张太后见到沈溪,气势没那么强,这就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张太后当然知道谁是始作俑者,也明白今天主要对付谁。 张太后没有回答沈溪的问题,冷笑不已:“怎么,沈卿家这是要质问哀家?有人对哀家不敬,难道哀家没资格教训?” 沈溪道:“刑部侍郎全云旭所言,每一句都是人所共知的道理,哪一句对太后不敬?请太后指点。” 张太后怒道:“你现在说的这番话,也是对哀家不敬。” 沈溪回头指了指书吏那边,道:“把今日公堂上的对话全部记录下来,回头交陛下审阅,看看是否有对太后娘娘不敬之处。” 而后沈溪对张太后拱手行礼:“即便有,也等陛下降罪……今日乃圣谕公堂审案之日,就算太后亲临,也必须旁听审案,这是规矩,也是国法!任何时候,国法不容动摇!难道诸位想违背国法吗?开堂!” 沈溪没有命令张太后,而是用严厉的眼神看了一眼三法司各主官。 沈溪如此“大公无私”,陆完、张子麟和张纶当然要给面子,他们不敢出来跟张太后作对,但现在身为监国的沈溪出来挑大梁,他们只能跟随沈溪的脚步行事。 如此一来,张太后就算怒极,也没什么办法,便在于沈溪以监国之身,代表了皇帝,皇权和后权较量,终归还是皇权占据上风。 “沈卿家,你没听到哀家的话?”张太后厉声喝问。 众人回到各自的位子前,没人敢坐下。 沈溪道:“太后若要旁听审案,臣自当为太后准备座位,但也请太后不要干涉朝官审案,或者干脆开放刑部公堂,让百姓进来旁听。” 听沈溪说要让百姓进来听审,刑部尚书张子麟顿时紧张起来。 大明开放审案,多为县衙级别,府一级已经很少见,到了刑部基本上不会公开审理案子,更别说涉及皇亲国戚的大案。 但显然张太后不明白其中道理,听说可以放百姓进来后,明显一愣,显然她在乎弟弟案子的同时,更关心皇家的脸面。 张太后道:“今天要审的,是哀家两个弟弟,他们是国戚,是皇上的亲舅舅,你们作为臣子有何资格审问他们?来人,把两位国舅接出来,哀家要带他们走。” “太后娘娘,这……” 就算站在张太后立场的李兴,在这件事上也犹豫不决,他可不敢当着沈溪的面提人,更何况现在还是皇帝让沈溪审理此案。 张太后怒道:“你们要抗旨吗?” 沈溪反问:“敢问太后,这旨是圣旨,还是懿旨?本来二者都该听,但若是二者截然相反,那该听谁的?” 张太后差点说“听哀家的”,但她马上意识到这是文字陷阱。 无论皇帝是否要遵守仁义礼法,讲究孝道,天下始终是皇帝的,而不是太后所有。 沈溪道:“现在刑部奉皇命审案,就是以圣旨为先,是否需要请动圣旨?” 张太后厉笑道:“沈之厚,别以为哀家给你面子,你就可以在这里放肆妄为!哀家的两个弟弟绝不会有罪,谁敢审,就是跟哀家为难,看谁敢造次?” 张太后仗着自己是孝宗唯一的妻子,又仗着皇帝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没有把眼前人看成是大明臣子,更多是自己的家奴,这让她形成一种“就算我弟弟有错也不会有罪”的态度,觉得无论弟弟做了什么事,都是皇室家事。 这也是以往孝宗留给她的错觉。 但现在已不是孝宗在位时,沈溪坚决地道:“本官已拿到罪证,可以证明张氏外戚为非作歹!” “伪证,都是伪证!就算建昌侯招供画押,也是他被人诱供所致,做不得准。”张太后狡辩道。 沈溪道:“若是他们兄弟自己在公堂上承认罪行呢?” 张太后一怔,随即冷笑道:“这不可能,他们没有罪,怎会承认自己有罪?沈之厚,你再不放人的话,哀家就要对你不客气了!” 这会儿张太后除了气势足一些,对沈溪无计可施,便在于无论是宫廷侍卫还是锦衣卫,乃至这里的衙差,都奈何不得沈溪,沈溪身负监国之责,又是公爵又是吏部天官,还是内阁大学士,要对付谁太容易了,张太后则长居深宫,对外事少有过问。 谁都懂得掂量轻重,宁可得罪太后,也不能得罪沈溪。 沈溪道:“太后,若两位外戚没有罪,臣自当放他们回去,但若是他们自己都认罪的话,是否可以定罪呢?” “你……” 张太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因为她打从心眼儿里不觉得两个弟弟会当众承认罪状。 就在张太后没回答时,沈溪一摆手:“将案犯张延龄押到堂上来。” “哀家倒要看看谁敢。” 张太后环顾四周,脸色铁青,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 但奈何沈溪号令已下,就算公堂上这些大员不敢乱来,但总归有人替沈溪办事,比如说等候多时的衙差,沈溪的侍卫,还有钱宁带来的锦衣卫等等。 张太后觉得自己镇住了场面,不料片刻后,张延龄已被押送到公堂正门前。 “姐姐?” 若非张延龄喊了一声,张太后都不知有人把她弟弟给押来了。 张太后听到这一声呼唤,心中别提多激动了,她以为自己弟弟在牢里吃了很多苦,正要替弟弟申冤,转身后却发现自己弟弟不但没穿囚服,还衣着光鲜地立在那儿,头发不乱,身上枷锁都没有,明显一愣。 这哪里是囚犯?张延龄就像是在自己家里,饭后出来溜达一圈消食的。 “二弟,你受苦了,他们……可有为难你?” 张太后此时表现出来的就是一个宠溺年幼弟弟的姐姐模样,毫无太后威仪,关切之下就迈步上前。 张延龄神情激动,就差抱着张太后痛哭一番,陈述自己的遭遇,但发现公堂上赫然站着的沈溪后,身体一凛,整个人木在那儿。 沈溪道:“太后看到了,即便案犯关押于牢房内,刑部也没有为难他,吃喝用度都跟侯府中相同,之前甚至还自由出入刑部大牢,简直目无王法。” 张太后转身瞪着沈溪:“放人!” 李兴赶紧道:“太后娘娘,要不咱听听审案,沈大人不是说了,若是侯爷不承认有罪,就可以回去了。” 沈溪冷笑不已:“本官可没说过,只要他自己不承认有罪就可以回去,现在是公堂审案,难道太后想让京城百姓也进来看热闹吗?” 沈溪话音刚落,钱宁从外进来,走到张太后跟前,恭敬行礼道:“太后娘娘,刑部衙门外已聚集上万百姓,听说要审问国舅,京城民众都跑来凑热闹,由于人太多,锦衣卫根本无法将他们驱散。” “好你个沈之厚,家丑尚且不可外扬,你是想让皇家丢尽脸面是吗?说,你居心何在?”张太后怒气冲冲对沈溪道。 沈溪脸色凝重,沉默不语,却打量张延龄,张延龄努力躲避沈溪的眼睛,这会儿他已准备反悔。 张延龄身体抖个不停,他先看看沈溪,又瞧瞧张太后。 很快他意识到,若自己求助于姐姐,便等于违背朱厚照的“善意”,跟皇帝作对,很可能要被沈溪以各种方法把他“害死”,甚至连他的兄长以及张家后代都要跟着遭殃,终于想明白了。 张延龄苦着脸道:“姐姐,您对弟弟的心意,弟弟铭记于心,但弟弟的确做错了,愿意接受三司会审,也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张太后本还在跟沈溪据理力争,听到这话后她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弟弟,惊疑不定地问道:“延龄,你在说什么?没糊涂吧?没做过的事,为何要承认?” “姐姐,是我做错了。” 张延龄跪下来道,“我辜负先皇和陛下的信任,还有姐姐对我的宠爱……呜呜,我把兵器卖给倭人,让他们帮我练兵,阴谋跟皇上作对,还跟他们做买卖,把人口贩卖过去……西北开战时,我留在京城,大发战争财,囤积居奇,弄死不少跟我作对的人……” “我还把百姓家的女儿抢回来做妾,奸污不少良家妇女……我贪污受贿数十万两银子,强买强卖,弄了几万亩田,把不听我号令的官员和将领下狱,定他们的罪,占他们的田宅和妻女……呜呜,我有罪,我该死!” 说到最后,张延龄“啪啪啪”打自己的脸,坦诚自己的罪行。 当张延龄把自己以前做过的坏事说出来后,张太后惊呆了。 她本来以为,就算弟弟真的做错事,也不过是一点小事,绝对不可能涉及谋逆、杀人、奸淫掳掠这种事,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亲弟弟还真是什么都敢做。 不但强占民田,更无法无天到要把她儿子取而代之的地步。 沈溪道:“太后可有听清楚案犯的供述?若未听清也不要紧,案犯之前已将他所有做过的罪行,全数记录在供状上,并且签字画押,准备交由陛下御览。” “这次刑部库房将会戒备重重,绝对不会再出现上次那般意外失火的情况。” 张太后额头青筋虬露,脸皮不停抽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而在场的大臣全都惊呆了。 这算什么操作? 这么难的案子,本来困难重重,连开审都近乎不可能。 居然会是以这么一种诡异方式定案? 油都滚不烂的张延龄,居然会自己主动承认罪行? 还是当着太后的面认罪? 无恶不作的国舅,突然良心发现? 尤其是全云旭,他本来做好迎接困难的准备,现在却猛然发现,最大的困难不是困难,有沈溪为他撑腰,他只需要站出来几句话,撑撑场面而已。 剩下的大活都交给沈溪来完成便可。 半天后,全云旭终于反应过来,一拍惊堂木,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 全云旭道:“既然案犯已招供,那此案可定谳,来人,让案犯在呈堂供状上签字画押,只等定罪。” 正文 第2657章 第二六六〇章 让你妥协 “慢着!” 张太后一听要给张延龄正式定罪,不由急了,一抬手喝止在场人等。 张太后走到张延龄面前,将张延龄从地上搀扶起来,严肃问道:“二弟,你跟哀家说说,为何没做过的事也要承认?是谁逼你的?谁犯的错就让谁承担后果……你只要告诉姐姐,是你府上下人做的,姐姐也保你无罪!是沈之厚逼你承认的吗?” 张延龄很委屈,眼中噙着热泪,差点儿就要跟自己的姐姐诉苦,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沈溪突然发问:“太后,您这是在公堂公然诱供吗?案犯自己都承认的事情,为何到了太后这里,却变成他人所为,跟案犯毫无干系了呢?这样指鹿为马,实在说不过去吧?” 张太后神色慌乱,论口才久处深宫的她怎么可能跟眼前这些经历科举考验并在官场厮杀一路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大臣相比,更别说是跟拥有辩证法思想的沈溪辩驳了。 就在她想继续拿自己太后的威仪压制沈溪时,张延龄突然甩开她的手,带着泣音道:“太后,您错看弟弟了,弟弟做的这些错事,没什么不可承认的,错了就是错了……您先回去吧,弟弟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牵累张家。”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张家几时怕你牵累了?”张太后怪责道。 张延龄望着自己的姐姐,眼里满是感动,但当他跟沈溪对视时,脸上便露出胆怯。 若只是沈溪要杀他,他一点都不担心,大不了跟张太后明说,加派人手保护便可。 但问题是现在是皇帝要杀他,而且明说让他“畏罪自尽”,那就算跟张太后说明情况,今天侥幸从刑部出去,皇帝和沈溪还是有千百种方法把他弄死。 尤其是想到之前一直把彭余当成好人,跟着彭余出入大牢,甚至一起吃喝玩乐,张延龄便不寒而栗。 这世界最难测的是人心,他不能保证自己身边有没有皇帝或者沈溪派来的人,日后他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面临不测。 一根麻绳,就把他吓坏了。 沈溪正色道:“案犯已当众承认,那就按大明律法定罪……不知太后有何话可说?” “哀家倒要看看谁敢!”张太后还是一味地护犊,张开手,挡在自己弟弟身前,摆出一副不把大明国法当回事的姿态。 沈溪摇头:“太后若想把事情闹大的话,尽可阻止,本官会让外面围观的百姓进来评评理……现在百姓都在刑部大门口,只要门一开,百姓就会涌进来。” 张太后用愤懑的目光望着沈溪,咬牙切齿道:“沈之厚,你非要跟我张家作对吗?你不怕你妹妹在宫里没好日子过?” 沈溪道:“太后,请收回这句话!在下申明一件事,此案乃陛下钦点,并非臣力主,若太后让臣难办的话,臣无法对陛下交待。” 张太后怒道:“现在就把案子给停了!这是哀家的懿旨!皇上那边,哀家自会打招呼。” 沈溪没有理会张太后的胡搅蛮缠,道:“既然人证物证俱在,案犯也主动认罪,此案已可结案,至于罪名和量刑,可由陛下钦定,退堂!” 此时沈溪不需跟张太后过多废话,他作为这个案子的负责人,哪怕没站在案桌后,但只要简单说上两句,就算结案。 如此看起来是草率了一些,但毕竟案犯已主动招供并签字画押,过堂就算完成,没必要拖沓。 哪怕张太后就站在面前,沈溪也堂而皇之将张延龄定罪,现在唯一无法确定的是会施以何种刑罚。 “你……” 张太后怒不可遏,当即摇摇晃晃,做出一副要晕倒的架势,旁边李兴等人赶紧去扶。 沈溪知张太后根本是无病呻吟,不过是想拖延时间,把案子押后,道:“将案犯押回天牢,等候陛下裁决,再派人护送太后回宫!” “沈之厚,哀家跟你无冤无仇……不能就此结案……听到没有?把哀家的弟弟带回来,谁允许你们把人押走……” 张太后这会儿已完全不顾她太后的威严,就像撒泼的恶妇,在公堂上失态地大吼大叫。 陆完、张子麟和张纶一看这架势,相互瞥了一眼,赶紧往后堂跑,就当什么都没看到,免得事后被追究责任。 公堂上只剩下沈溪、全云旭两个文官,还有张永、李兴等一众太监,当然还有一些避无可避的衙差和锦衣卫。 钱宁从门口进来,行礼道:“太后娘娘,凤銮已在外边备好,请上銮。” 张太后可没有走的打算,沈溪过去行礼:“太后,现在外面都是百姓,您不宜失态……此案可以由陛下寰转,臣并未直接给案犯定罪,便是对您最大的交待。” “你说什么?” 张太后一脸疑惑地望着沈溪。 李兴赶紧解释:“太后娘娘,沈大人本来可以在公堂上直接给国舅爷判刑,而以现在的证据看……很可能是处以极刑,但沈大人不想如此做,所以才让陛下来定罪。” 张太后怒道:“你这么说,难道哀家还要感激他不成?” 沈溪道:“现在案犯主动承认罪行,有从轻发落的情节,臣必当跟陛下请旨,不会以极刑定罪。而另外一名案犯,目前看来罪名不大,若太后非要坚持的话……臣不好收场,只能公事公办。” “你在威胁哀家?”张太后怒视沈溪。 全云旭跟着过来,当听到张太后喝问后,脖子一缩,下意识地退后几步。他怎么都没料到,沈溪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跟张太后讲道理。 沈溪道:“论国法,案犯张延龄必死无疑,难道这是太后想看到的结果?怕是朝中大臣也不愿看到这一幕吧?” “你……” 张太后见沈溪软硬不吃,态度坚决,气势没之前那么强了。 沈溪再道:“臣能做的,就是在认定案犯罪行后,尽量为他求情赦免,不至于论死,将来无论陛下是宽宥,还是继续关押,亦或者流放,甚至到边关戴罪立功,至少他府上以及兄长不会有事,但若太后做得太过分,怕是陛下难以对天下人交待。” “你……” 张太后死死地瞪着沈溪,可是却找不出理由反驳。 沈溪道:“太后真要施救,就该去信或者亲自见陛下,请求陛下做出宽免或者大赦,这不在臣的管辖范围内,今天臣不过是把案子审结,现在事已完成,先告退。” 说完,沈溪恭敬行礼,也不管张太后有何反应,当即便往外走。 张太后急了,赶紧道:“你说延龄不用死,是吗?沈之厚,你给哀家回来!” “沈大人,您别着急走啊,太后娘娘有话对您说。”李兴紧忙过去拉沈溪。 在这之前,李兴甚至还在张太后面前小声提醒一句:“其实沈大人是想帮助侯爷啊。” 沈溪和全云旭重新回到公堂,此时张永也走了过来。 张太后道:“沈之厚,你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说让哀家去跟皇上说情,但皇上肯听哀家的吗?” 沈溪道:“太后应该清楚,若没人为案犯说情,以他的罪名,怕是死十次都不够……草菅人命,还有通番谋逆之举,自古以来,就算皇亲国戚怕都是诛族的大罪。” “是啊,太后娘娘,沈大人是为侯爷着想,他说的是实情啊。”李兴看出形势变化,就像个老好人一样在张太后耳边不断吹风。 张太后完全慌了手脚,忘了刚才是谁定下她弟弟的罪名,一脸着急之色:“那哀家该怎办才好?” 沈溪道:“太后最好是让案子审结,若让陛下定罪,有人暗中加以挑拨的话,案犯怕是凶多吉少,但若是在公堂上直接定下他流放或囚禁的刑罚,即便是陛下,很多时候也得尊重三司衙门的决断。死或生,凶或吉,太后最好早做决断。” 听了沈溪的建议,除了张太后外,一个个人都傻眼了。 让不可一世的建昌侯认罪就已经够神奇的,你居然还想让护犊的太后接受你在公堂上给她弟弟定罪量刑? 这不是疯了,就是世道变了。 沈溪语气平和,道:“当然太后也可以不接受,跟陛下请求宽恕案犯的罪行,或许可以让国舅无罪释放。” 张太后听了沈溪的话,脸上带着些微苦涩的笑容。 对于自己那个皇帝儿子,她早就无可奈何,也知道自己治不了儿子,求情无用,反倒是沈溪的建议她觉得可以采纳。 “让哀家好好思量一番。” 张太后没有直接答应,但态度有极大动摇,此时的她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思虑一番,转身就要往公堂外走去。 沈溪在背后提醒道:“此案最好不要拖延,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太后若想保人,今日结案后怕是难上加难。” 张太后背对沈溪,脸上露出不忍之色,旁边李兴建议:“太后娘娘,现在可以派人去求陛下,也可以听沈大人的,只要不定死罪,人没事,早晚都能从牢里出来,或者让侯爷去戍边,戴罪立功也好。” “戍边吧。” 张太后最后终于做出妥协,转过身看着沈溪道,“哀家的弟弟到底也算行伍出身,若他在西北,有机会建功立业……他有这个能力!” 沈溪微微点头:“太后明鉴,让案犯戍边,乃当前最好选择。案犯长居京师,做了不少欺压良善之事,若让他去边陲历练一番,或可成全太后苦心。” 李兴笑道:“沈大人,您可真是为国舅爷着想……真是这么回事,只要今天案子定下来,那以后也不会有人对国舅爷以前所做之事说三道四,只要国舅爷在边关建立功劳,或可成为一代名臣。” 李兴拍马屁的姿势不对,他的这番话没得到张太后认可。 张太后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如何让弟弟免除死罪上,往公堂中央走去,道:“那就赶紧开审吧。” 全云旭本以为案子到此为止,却未料又得重新开审,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走到沈溪身边请示:“沈尚书,您看此案……是否还要重新过堂。” 闻言张太后怒视全云旭,好像在说,你没听到我说的话? 但明显此时全云旭不会以张太后的意思为准则,依然用征询的目光看向沈溪。 沈溪道:“此案尚未定罪量刑,那不妨将都察院、刑部、大理寺的部堂请出来,在此商讨一番。” 全云旭终于松了口气,因为这意味着他不用再当出头鸟了,赶紧进去请陆完、张子麟和张纶三人。 等三人出来时,一个个都没摸清头脑。 “之厚,你看这案子……” 陆完跟沈溪还算熟络,过来用疑惑的神色问道。 沈溪道:“案犯罪名已落实,但尚未最后定夺,该如何量刑,劳驾几位商讨一下。” “这个还是交给之厚你……”陆完话刚说了一半,看到张太后那不善的目光,声音戛然而止。 沈溪回头看了张太后一眼,道:“太后,现在是否需要将案犯重新过堂?” 张太后生气地道:“不用!” 显然张太后不想让自己的弟弟多次出入公堂,被人知道有损张家名声,现在她的意思是,就算弟弟不在公堂上,也可以根据审讯结果定罪。 沈溪道:“既如此,那就定案犯张延龄发配充军,流放三千里。至于案犯张鹤龄,则杖三十,囚三年。” 张太后一听火大了,怒道:“为何要行杖刑?还有囚三年是何意?” 李兴又赶紧出来解释:“太后娘娘请息怒,这应该是按照律法量刑,不妨听听沈大人如何说?沈大人您快解释一下啊,您不是说不追究大国舅的罪吗?怎么还要处刑?” 沈溪还没解释,全云旭捧着卷宗道:“案犯张鹤龄虽然并未犯下谋逆和通番罪行,但有很多事他都知晓,知情不报,非主犯也属从犯。再者他欺压百姓,强占民田之事上跟张延龄同流合污,判三年,属于从轻发落。” “这里有你说话的资格?”张太后怒道。 全云旭本来昂首挺胸,气势十足,闻言乖乖地退到后面,等沈溪出来说话。 沈溪回头看了一眼,微微眯眼:“此案便如此定了,至于杖责和关押罪名,可以通过请求陛下宽免,罪不至死便可。若不追究,如何跟朝廷以及百姓交待?” 李兴道:“是啊,娘娘,最重要的是两位侯爷平安无事,若定了死罪,那就没法挽回了。” 张太后心中别提有多憋屈了,但面对这么一群要么装聋作哑一问三不知的老臣,要么面对沈溪这样一个咄咄逼人处处要挟的年轻大臣,她有力也使不出。 她心想:“二弟就是糊涂,为何要认罪?只要不认罪,何至于会如此?” 沈溪道:“太后还是及早决断为好。” “皇上让你来审这案子,你怎么量刑,别来问哀家,哀家可不想落人口实说后宫干政,就按照你说的来办吧。” 张太后很生气,但最后还是无奈说道。 沈溪点头:“既如此,那这案子便如此定了,刑部定下罪名以及刑罚,马上草拟上奏,趁着太后在时,交太后过目。” 张太后气急败坏地道:“不用了,既然罪名和刑罚已定,难道你们还敢反悔不成?哀家不干涉你们怎么上奏,此案便如此定了,不得再有人反悔!” 说完,张太后跨步往公堂外走去,李兴和钱宁赶紧跟上,还没走上几步,李兴却被打发回来,显然张太后不放心,让李兴留下来查看结果后再去回奏。 正文 第2658章 门道 正式量刑后,张太后终于带着满肚子怒火离开,几名朝中重臣相视一眼,均松了口气。 “沈尚书,您可真有能耐,当着太后娘娘的面,都能把案子给结了,佩服佩服。”张纶冲着沈溪恭维。 陆完和张子麟则面带忧色,他们怕事情没那么容易了结,很可能这只是个开始,剩下的就是太后、皇帝和沈溪三方博弈。 沈溪则有几分遗憾,摇头道:“案犯张延龄罪大恶极,本该处于极刑,但他主动认罪,其态度良好,只能从轻处罚……现在就看陛下如何决断了。” “是,是。” 张子麟道,“这案子陛下交给沈尚书处置,我等悉听尊便。” 全云旭道:“不知沈尚书有何见地?此番还是由您来上奏?” 沈溪摇头:“刑部结的案,由刑部上奏为妥……宗献,你来草拟奏本,诸位没意见吧?” 张子麟笑道:“宗献忠勇任事,年纪轻轻便锋芒毕露,由他来上奏再合适不过,张公公和李公公以为呢?” 生怕冷落张永和李兴,张子麟作为“地主”需要尽到礼数,所以象征性地询问。那边张永和李兴根本没什么意见,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沈溪身上。 “那就赶紧草拟奏疏,我等好代为参详……宗献,事情便交给你了,我等不妨先进去喝杯茶?”张子麟道。 沈溪道:“不必了,本官还有别的事,先行告辞。” 张子麟有些意外:“那刑部上奏……” 沈溪道:“我对宗献有信心,他应该能酌情把握好措辞,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一桩寻常的案子,一切按照规矩办理便可。” 说完,沈溪直接离开,李兴见状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张太后让他留下来监督,现在他弄不清楚自己应该去该监督沈溪,还是继续监督这边上奏的情况。 “之厚做事就是不一样。”陆完看着沈溪的背影,感慨一句。 张子麟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有李兴和张永在场,这种话最好到私下里再说。 随即张子麟招呼众人到后院去喝茶等待,但张永和李兴根本就没兴趣。 李兴道:“麻烦几位大人抓紧时间把上疏写好,咱家还要急着回去跟太后娘娘复命!对了,今日之事实在太过诡异,几位大人可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完好奇地问道:“李公公也不知情?” 李兴苦笑:“咱家知晓还问你们作何?太后娘娘今日前来,从未曾想到建昌侯……前建昌侯会认罪,是不是有人暗中搞鬼?” 已坐回正堂案桌后埋头书写的全云旭闻言反驳:“李公公这话,就是在质疑我们审案不公咯?案犯押解到公堂前,我等连人都没见过一面,何来搞鬼一说?” 听全云旭这么个说辞,李兴马上意识到这件事只可能跟沈溪有关,心道:“有些事咱家还是太过着急了,一切都在沈大人掌控中,所以他才不怕太后娘娘亲临。” …… …… 不多时,全云旭将上奏草拟完毕,几人传阅后,都觉得没有问题,连连夸赞全云旭做事稳妥。 全云旭道:“诸位看到了,这是公堂审案的结果,一些环节出现偏差,那也是太后亲临干预审案所致,不过案犯已招供,人证物证俱在,如此上奏,陛下会如何定谳,诸位要有心理准备。” 一直不吭声的张永嘀咕道:“嘿,好大的口气。” 显然在场之人也觉得全云旭“狐假虎威”,明明他是在场官员中级别最低的,但说出的话却有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意味。 李兴道:“这么上奏,换作以前,由朝议定夺,倒也没什么,现在监国沈大人亲自裁决,再交给陛下复核,绝对没问题。” 陆完等人默不作声,全云旭道:“既如此,那请几位联名做个见证吧。” “啥?” 李兴一听火大了,“怎么还要我等联名?这跟咱家有何关系?全侍郎,你不会觉得咱家是来听审的吧?咱家不过是来看戏的……” 全云旭纠正:“既身在公堂,见到刚才发生的一幕,作为见证者就该联名,难道无关人等能随便出入公堂?” 张子麟苦口婆心劝说:“宗献,这件事别为难李公公和张公公,他们本就不在审案人员名单中,即便来也是因缘巧合。” 张永却走过来,大声道:“联名有何不可?咱家就是来听审的,那又如何?难道不敢让陛下知道,咱家曾在公堂出现不成?拿笔来!” 说完张永直接从全云旭那里接过笔,竟真的在奏本上署名,此举让陆完、张子麟和张纶始料未及,因为他们都没打算署名。 “请吧。” 全云旭又看着陆完等人。 陆完、张纶和张子麟这会儿都不由觉得全云旭是个不识相的主,哪里有这么逼迫人联名的? 不过他们猜想这可能是沈溪的意思,便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起笔,在奏疏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最后把难题交给李兴。 李兴恨恨地拿起笔,在奏疏上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嚷嚷道:“真是不懂规矩,咱家就是来当看客的,你们真是……咱家不跟你们理论,回去跟太后娘娘复命!” …… …… 张太后被迫接受案子定性,赶紧去信宣府,求儿子放过她两个弟弟。 至于沈溪,终于完成一直坚持的事情,若释重负,心中却不免带着几分遗憾。 当晚,他见到惠娘,把情况给惠娘一说,惠娘神色平静,像是对张家案并不关心。 倒是李衿问了一句:“张家人作恶多端,为什么不判死罪?” 沈溪摇头道:“谈何容易?” 李衿好奇地道:“不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么?张家不过是外戚而已,他们还做出谋逆之举,草菅人命,陛下应该想过杀他们吧?” 沈溪摇头,有些事他不好对李衿和惠娘解释,他明白,对惠娘和李衿来说,或许只有张氏兄弟死了,才算解了心头之恨,少了后顾之忧。 沈溪心想:“历史上张氏兄弟作恶更多,一直到嘉靖朝才诛除,到那时满朝文武依然要为他们说情,便在于一个‘情理’。” 沈溪道:“他们牵涉谋逆的罪名,是将武器贩卖给倭人,并在海外练兵,但终归这些兵马不在张家人控制下,由始至终也未发生谋逆的事实!” “通番卖国是他们最大的罪名,但未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同时有张太后为他们撑腰,作为皇帝的舅舅,许多情节都可以减轻罪责。” “至于草菅人命,他们手上没有沾一条命,都是指使人干的,至于罗织罪名将一些官员和百姓投到牢中迫害致死,牵扯到不少官员,但罪名到底算在他们头上,还是算在那些为虎作伥的帮凶身上?若要以此定死罪,是否要将这些年京城牢狱冤案一个个牵扯出来?” 说到最后,沈溪长长地叹了口气,大明官场的水太深,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决的。 李衿还想说什么,却被惠娘打断。 惠娘道:“衿儿,你不要多问,老爷身处宦海,遇到的事情并非只论是非,还有其他考量,光是张家背后站着张太后,兄弟俩就没那么容易定死罪,除非派人将其暗杀,但这显然不是老爷想做的。” 沈溪道:“惠娘是在怪我?” 惠娘摇头道:“老爷一直跟张氏兄弟作对,有很大原因在妾身身上,妾身自知罪孽深重……其实就算没有张家人作恶,当初妾身也没法在京城求存,这些年下来,妾身什么都看开了,他们既没有杀我,又没有让我家破人亡,何必苦苦相逼呢?” 面对看起来通情达理,但其实心中充满执念的惠娘,沈溪除了苦笑不能做别的。 李衿问道:“那就这么便宜他们?一个下狱三年,另外一个发配充军,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又可以在京城逍遥自在了,到那时,他们不会找老爷的麻烦?” “嗯。” 惠娘微微点头,“这才是老爷最担心的事情吧?老爷该考虑清楚,此番既然没有斩草除根,将来就注定要面对他们的反扑,甚至太后也会为难沈家,首当其冲的就是宫里的亦儿……” 说话间,惠娘望着沈溪,从她的眼神中,沈溪能感受到她是真心替他和沈家着想。 沈溪道:“这次发配充军,会让某些人在西北得到应有的惩罚……你别忘了西北是谁的地头。” 一句话,就让惠娘明白过来,沈溪虽然不能从律法上判处张延龄死刑,却可以用其他手段,让张延龄吃到苦头,甚至折磨而死。 李衿不解地问道:“西北那边的事情老爷管得了?” 惠娘看了李衿一眼,解释道:“老爷在西北多年,打了那么多仗,人脉可不少……如今三边总督胡大人更是老爷旧部,若是普通权贵充边,很可能会得到优待,但若老爷有意让谁在西北吃苦,就算他在朝中有人也是徒劳。” 李衿局促的脸色,终于放松下来,笑道:“那就好了,让那作恶多端的家伙吃到苦头,最好被老天收拾。” 沈溪笑了笑:“有罪必须要得到惩罚,充军就是充军,让其跟普通士兵一样吃苦,过一样的生活,甚至作为斥候深入草原刺探军情……我会让他得不到任何帮助,稍有懈怠就死无葬身之地。” 惠娘点了点头,对这个问题她不想再追究。 沈溪明白惠娘的一些想法,虽然当初张延龄害了惠娘以及惠娘主持的商会,但其实也间接成全了她跟沈溪,否则两人可能永远“有缘无份”。 …… …… 张氏案的结案上奏,两天后呈递到朱厚照面前,司礼监掌印萧敬亲自送来,小拧子和江彬也在。 朱厚照着急地把奏疏看过,看完后有些失望地道:“最多只是罪罚戍边?量刑是否太轻了些?” 萧敬却觉得判罚很合适,连忙道:“陛下,三司衙门已详细审验过案子,连沈尚书也亲自过问案情,想来这是最好的处罚结果。” “做了那么多为非作歹之事,依然可以保命,真是便宜他们了!”朱厚照蹙眉说道,状极气恼,却长吁一口气。 他吁这口气的原因,在场三人都能察觉出来,若真要杀张氏兄弟,朱厚照难以跟张太后交待,这也是朱厚照为何要提前给沈溪去密旨,让沈溪“暗中行事”促成张延龄自杀的根本原因。 一旦把案子提到明面上来,要公平公正审理,最后很容易定死罪,以朱厚照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都无法招架。 朱厚照道:“没有沈尚书的上奏吗?” 萧敬先是一怔,随即意识到,可能在这案子上,皇帝更在意沈溪的想法,赶紧回道:“陛下,沈尚书并未就此案单独上奏,这份联名上奏中也没有沈尚书的署名。” “哦?” 朱厚照仔细看了那份奏疏,当看到上面列着几个名字时,不由笑了笑,似乎觉得很有趣,“三司衙门主官名字都在,还有司礼监两位秉笔也署名,果然是货真价实的三司会审。” 萧敬道:“陛下,不知该如何批复?” 朱厚照摆摆手:“就算是三司会审的结果,朕也想听听沈尚书的意见,先等等沈尚书的奏疏……过几天朕再答复。” 皇帝如此说,意思是这案子暂时留中不发,这也符合萧敬的心理预期,赶紧行礼后退下,却是连江彬在皇帝面前禀奏什么都没顾上过问。 …… …… 一直过了两天,朱厚照才把萧敬叫到跟前来,一番耳提面命。 “……朕那个不成器的二舅,让他去延绥好好当几年差,从普通士兵做起,没有任何优待,必须跟戍卫边塞的士兵同吃同睡。至于大舅,留他在京城坐牢真是便宜他了,干脆也调到三边,不过给他个小官当当,让他也吃点苦头,也好知道大明疆土守之不易,不然天天想中饱私囊……” 朱厚照改变刑部上奏所提罪罚,更像是自作主张,让张氏兄弟都到延绥当差。 萧敬犹豫不决地道:“陛下,太后娘娘派人送来书函,今天刚到,您是否……” 朱厚照拂袖道:“母后无非是想给她两个弟弟求情,但现在是三司会审的结果,她凭什么求情?当时她在刑部公堂胡搅蛮缠时,可有想过大明法度?” 当皇帝说出这番话来时,萧敬小心翼翼,此时他已意识到朱厚照对京城内发生的情况很了解,连当日刑部审案过程都一清二楚。 萧敬心想:“没听说沈之厚上奏,难道上了密折?那沈之厚到底是告状?还是为张家两兄弟说情?再或者站在中立角度?” 朱厚照道:“把朕的圣旨早些传到京城,把朕的两个不成器的舅舅押到延绥,再传朕的圣谕给三边总制胡琏,让他监督执行,若有人敢暗地里相帮,朕就拿他俩开刀!” “是,陛下!” 萧敬一脸惊恐之色。 …… …… 朱厚照的圣旨传到京城,没有人觉得意外。 很多人觉得,让张氏兄弟发配三边充军,不是什么糟糕的选择,甚至可以说是当前惩治张氏兄弟的最好办法。 京城官员一边恼恨于张家兄弟为非作歹,但皇帝真要杀二人,他们反而会上奏力保,便在于这是大明法统问题,张氏兄弟的地位并非那些世袭勋贵可比,张家兄弟有太后撑腰,无论皇帝再怎么恨两个舅舅,只要两个舅舅没做出真正谋逆举动,在道义上就占据优势,逼着那些老臣为他们开脱。 现在没判死罪,意味着那些老臣不用跑出来维护两兄弟,对京城权贵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但这结果,显然不让张太后满意。 “戍边就戍边,非要当什么小兵,还要跟士兵同吃同睡?难道就不能给个千户当当?”张太后对来传消息的李兴大发脾气。 李兴解释:“娘娘明鉴,这是陛下圣旨中的内容,还说若有人偏帮,就要给两位侯爷定死罪!” 张太后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道:“连自己的亲舅舅都不顾,非要听信外人的话……哼,皇儿身边全是小人,到了该整治的时候了!” 正文 第2659章 非常时期 案子最终定下,京城舆论很快平息。 张氏兄弟需不需要判死罪已不重要,官员们很自然避开这个话题,民间的非议小了很多,不过对沈溪称颂的声音却愈发多起来。 张家兄弟行将戍边,本以为可以抽身事外的张鹤龄也未能幸免。 张家兄弟即将发配充军之前一天,沈溪来见张延龄,刚坐下,张延龄便不满地质问:“不是说只要我认罪,就能放过我兄长和家人吗?” 沈溪道:“你没被判死罪,你兄长也是前往西北出任军官,待遇要比你好很多……如此还有何不满的?” 张延龄沉着脸不说话。 旁边典狱长笑道:“很好了,两位侯爷一起到西北,彼此有个照应,沈大人已经算是给足了优待……路上弟兄们会好好伺候两位侯爷,到了地方也有专人接待。” 这话不是沈溪亲口说的,但张延龄大概理解这是沈溪对他的“警告”,让他老实点儿,不然的话路上押解的差役以及到西北后负责看管戍边囚犯的将官也会让他们兄弟俩没好日子过。 沈溪道:“去的地方是延绥,不算苦寒之地,以你们兄弟在朝中的人脉,估摸用不了几年就能回来。” “几年?哼!” 张延龄心中很不满,却不敢发作。 沈溪让随从给张延龄送上食物,很快一张桌子便摆得满满当当,全都是上好的酒菜。 沈溪抬手:“今儿多吃些,上路后风餐露宿,日子未必过得那么舒坦。” “你这话什么意思?” 张延龄瞪着沈溪,问道,“你是来送我上路的?” 沈溪笑道:“看你这理解力……陛下不会杀你,难道我能送你去黄泉路不成?” 张延龄往摆满桌子的菜肴看了一眼,显然这会儿也饿了,这两天他茶饭不思,主要是被皇帝的绝情和沈溪的狠辣给吓着了,还有就是对未来的担忧。 尤其是在知道沈溪连刑部狱卒都能收买,随时可能在他的饭菜中下毒后,他更是没喝过一口酒,吃饭也只是简单进一些白米饭,还是小心翼翼试探地吃一点,过一段时间觉得没问题再进食。 以前他不小心,但现在他可说是处处谨慎。 沈溪没有留下来观赏张延龄吃饭的兴趣,道:“除了你们兄弟外,你们的族人没有大的问题,不过因你们被贬谪为民,家产被抄没,他们的日子会过得清苦些,但有太后接济,显然不用担心今后的生计问题。” 张延龄没说话,拿起碗筷来,开始进食……他觉得只要沈溪在,就不会有人下毒。 “若真有毒的话,沈之厚不会亲自前来,不然他怎么解释前脚来见过我,我后脚就中毒身亡?” 沈溪看着狼吞虎咽的张延龄,站起身:“还有一点,陛下希望你们兄弟能戴罪立功,你们在边疆会跟普通官兵同吃同住,不要指望别人帮忙……有陛下的谕旨,谁帮你们就是找死!你们千万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 …… 沈溪从牢里出来,彭余早在外等候。 “大人,都安排好了,绝对不会让他们在路上有好日子过,没有马车,就是靠两条腿,一路就这么走到榆林卫!”彭余道。 “嗯。” 沈溪微微点头,“路上的饭菜不用太刻薄,让他们吃饱一点,或许开始时他们不太适应,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彭余笑呵呵地道:“明白,这不……已在他们的饭菜里下了泻药,这边饭菜里有,另外一边也有,不是什么猛事,死不了人,但绝对会让他们一路没力气。” 沈溪眯眼看着彭余,虽然觉得这么做有点“阴损”,但还是笑了笑,没太当回事。 二人一起走出监狱,彭余又把跟张家相关产业的处置情况跟沈溪说明。 彭余道:“大人,小的查过了,张家一些女眷的户籍册子,跟现有的人对不上号,好像有些人被送进了宫里。” “哦。” 沈溪点头,“有关人口的比对就没必要了,张家毕竟只有奴婢会充公。” 彭余笑道:“那是那是,不过有点还得跟大人说清楚,就是张家的产业已不多……城外一些田产,都被宫里派人收走,可能是……宫中某位贵人做的,想给张家留一点东山再起的本钱。” 彭余说的这些事,沈溪有所耳闻,张太后为了不让两个弟弟回到京城后无家可归,将张家一些祖传和后来购置、朝廷封赏的产业给收去了,因为是宫里派专人负责,使得负责抄家的三司衙门没人敢出面。 彭余道:“现在有风声传出,就是宫里会调拨一些款项,让内府做出妥善安排,以小人想来,可能是为张家两位国舅准备。” “嗯。” 沈溪闻言没说什么,在这个问题上,他不需要跟彭余交待太多。 彭余左右看看,凑过头小声道:“倒是案子牵涉的一些官员,被抓捕后其家产,还有家中豢养的歌姬舞姬,以及奴婢,人数加起来数百,现在官府没定下如何发落,若是大人有需要……” “不用了。” 沈溪道,“回头会有人把酬劳给你,总不能让你自己掏腰包。” 彭余赶紧道:“小人不需要大人给酬劳,为大人做事是应当的。” 沈溪神色平静:“不用太计较,该给的不会亏待,做事若连最基本的赏罚分明都不能做到,本官有何资格用你做事?” 彭余低下头,心中非常欢喜,因为沈溪的赏赐一定不会少,其实这次有着沈溪背书,他并没有付出多少。 沈溪再道:“你在内府任职,可以打听到不少消息,有什么情况就对我说,要是不方便见我,可以跟我派去的人说也一样,内府那边我尽量栽培你独当一面,谁若与你为难,尽管告诉我。” “是,大人。” 彭余更觉光彩,现在沈溪向他做出承诺,等于让他在内府有了更高的话语权,所有人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不过沈溪最后仍旧发出警告:“不过你今后做事一定要保持低调,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 …… 沈溪上了马车。 车厢里,云柳早就等候在那儿。 回府的路上,云柳把最近发生的事跟沈溪详细说明。 “……船只还在不停地造,吕宋岛上的战船已有百艘,不过坚固程度不及辽东、山东、新城和朝廷龙江船厂造出来的大船,或者跟南方的树木材质稀疏有关……” “……江南官场还算平稳,唐先生在南京做事遇阻,但在推进军队改革上,倒也卓有成效,有不少言官正联名参奏他。” “中原灾情缓解,新到任的地方官员正着力恢复民生,迁徙的百姓相继回到家园,不过民间有传言,说今年还会有大灾,人心惶惶,官府已在消除谣言……” 云柳非常认真,但凡她负责的事,从来不会含糊,而沈溪平时不会太在意的事,她也会查清楚后再跟沈溪汇报,出色地做好了沈溪身边情报大管家的角色。 相比较而言,马九在情报获取上显得很业余,本来沈溪已将很多事转给马九去做,但后来又逐渐把工作归还给云柳。 “熙儿还在宝坻县未回,等她将新一批运来的银子统一装箱后,会跟工部和户部的人一起返京……” 大明跟佛郎机人的买卖还在继续中,大明的商品会从新城装运,不过前提是佛郎机人要把银子运到塘沽口来,由朝廷清点无误之后才会通知那边装船,中间会有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差。 这也是大明在此番贸易中占尽优势的体现,所有货物都是提前三个月收钱,要等钱运到家里,才给筹措物资,外销的价格比民间高出许多。 差价基本都被朝廷赚了,而由于产销两旺,商贩也都挣到了钱,工农业均得到极大的发展。 “六百万两若是能都用在造船上,那就好了……” 最后云柳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看法。 沈溪道:“跟佛郎机人的买卖收入,必须得充实国库,不可能直接调用。” 云柳坚持道:“大人,其实部分银两可以不走官府的帐。” 沈溪摇头:“我是大明臣子,做事就要以大明利益为先,若是我自行调配的话,会有人参劾,也别指望这种事完全能瞒过朝廷的眼线,甚至现在于吕宋岛上造船,也要小心谨慎,避开朝廷耳目,尽量不让岛上的人随便回来。” “是。”云柳行礼。 沈溪掀开车帘看着外面,似有所思:“几年下来,该做的事基本都做完了,也没留太多遗憾。现在朝廷要出征佛郎机国及其海外属地,根本是无稽之谈……这一走,怕是出去容易回来难。” “大人要亲自前往吗?”云柳问道。 沈溪没有回答云柳的问题,闭目沉思起来。 良久,沈溪才悠悠感慨一句:“未来的事,谁能说清楚?” …… …… 随着张氏兄弟被押解前往延绥,外戚和勋贵案彻底了结。 虽然事情得以圆满解决,朝廷未因此蒙受损失,各部差事按部就班进行,但随着这件事的结束,朱厚照对萧敬的操守产生质疑,已明确表示要更换司礼监掌印太监。 萧敬很识相,当发现朱厚照每次听他禀奏时都表现得很不耐烦,甚至多次责怪他年老昏聩不会办事,便意识到自己这次回朝大限已到,不如自行退下。 萧敬跟朱厚照请辞,特地上了乞老归田的奏疏。 朱厚照思考后没马上表态,大概意思是要在内侍中推选司礼监掌印,在新人选确定下来后,再让萧敬退休,如此一来,无论是宣府这边,还是京城,又或者是被罚去守皇陵的张苑都蠢蠢欲动。 涉及到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人选,看起来顺理成章应该由张永接任,但明白流程的人都清楚,这次朱厚照多半还是不会直接把首席秉笔太监给提拔起来,一时间京城和宣府对此议论颇多,很快便把之前外戚和勋贵犯事的话题给盖了过去。 宣府除了小拧子外,再就是几名随侍皇帝身边的当值太监,似是并不涉及司礼监掌印太监人选,连小拧子也因年轻被忽视。 张永自然是第一号人选,李兴也是大热门,再就是李荣、谷大用、马永成等人,甚至还有当前朝中二十四监中的几名大太监,都对这职位虎视眈眈。 而在所有人看来,决定这职位最终归属者非沈溪莫属。 这些太监早就知道沈溪不吃请客送礼这一套,以至于都在想办法接近沈溪,试图得到沈溪的支持。 其中对此事最为热心的是张永,因为张永觉得自己跟沈溪的关系最为亲近。 但沈溪为了避嫌,对所有太监一视同仁,只要不是皇命大事,一概不见,再加上在办完外戚案后沈溪深居简出,使得张永等人想见他一面并不容易。 四月二十一,这天吏部会议结束,沈溪见了几名到京参加考评的官员,亲自进行面试,这边通报进来,说是锦衣卫指挥使钱宁求见。 沈溪摇了摇头,那些太监见不到他,钱宁便来充当说客,之前钱宁曾见过他一次,问有关司礼监掌印人选之事,沈溪没有作答。 沈溪本来可以不见钱宁,但近来皇帝有意要把豹房部分功能搬到宣府,相关事情需要他这个监国对接,钱宁有时候也需要来传达圣谕和问询相关事务。 “让他来见。”沈溪到了吏部衙门后堂,坐下来喝茶等候,不多时钱宁规规矩矩前来,向他行礼。 钱宁道:“沈大人,陛下想让花妃和丽妃娘娘往宣府,小人特地来跟您知会一声。” 沈溪点头:“这种事不需要跟本官打招呼。还有,这所谓的妃,并未得到朝廷正式封号,在人前还是不要称呼为好。” “是,是。” 钱宁忙不迭应着,说道,“这二女以前的手段不少,尤其是丽妃,她若是再得陛下宠幸,怕是对大人不利,就怕她……身怀孕事……是否要对此有所阻挠?” 沈溪打量钱宁,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敢违抗圣旨不成?” 钱宁笑道:“大人明鉴,小人虽掌管锦衣卫,但心系社稷安危,此二女都乃祸国殃民的女子,扰乱朝纲社稷,若是能除去的话,必定能令朝野清平,而陛下也不至于被妖女迷惑,大人您看……” 或许是钱宁以前跟花妃和丽妃多有接触,而且这二女得宠都是他的“杰作”,所以钱宁对二女的防备甚深,提醒沈溪要提防此二女影响到沈溪在朝中的地位。 说白了钱宁也是为自己考虑,毕竟他的靠山现在是沈溪,而二女因为跟他有一定过节,现在他不敢让二人再得势。 沈溪摇头道:“陛下决定之事,为人臣子怎能随便质疑?这件事本官不想理会。” 钱宁试探地问道:“若是大人您跟皇后娘娘说一声……” 以钱宁的意思,您沈大人不想理会这件事,可以让皇后在皇帝面前吹吹风,利用内宫女人的争风吃醋,来阻止皇帝这么做。 沈溪眯眼道:“听你的意思,要参与到后宫争斗中?钱指挥使,你可是用心叵测。” “大人言笑了,小人哪儿有那胆子?不过是提点意见……对,就是提点意见,这两个女人实在留不得,若是大人您觉得没什么不妥,就当小人失言。”钱宁意识到可能是自己言语不当而开罪沈溪,马上收口不言。 沈溪起身:“陛下要召谁往宣府去,只要不坏朝廷法度,本官没有理由反对……该管的事情才管,不该管的少加理会。” 这话又像是在警告钱宁,不要充当那些太监的说客,无论钱宁支持谁当司礼监掌印,都不能在沈溪面前胡言乱语,从而影响这件事的走向。 “是。” 钱宁是聪明人,在被沈溪提醒后,识相地不再多提。 沈溪道:“没事就回去,把陛下交待的差事完成好,或许未来一段时间你会到宣府,有什么大事不需要跟本官汇报。你的任务是保护好陛下的安全。” 沈溪说完,没有跟钱宁继续交谈的兴致,径直出门去了。 钱宁从吏部衙门出来,心中郁闷至极。 “好心当成驴肝肺,这两个女人的确是心腹大患,为何不解决?还是说他不想自己出手,而想让人代劳?” “大人。” 钱宁没走出几步,便有锦衣卫迎过来,都是钱宁的心腹手下。 钱宁招招手,正要回北镇抚司,却见有轿子停下,并非官轿,轿子上下来之人钱宁认得,正是此番想角逐司礼监掌印之位的李荣。 “钱大人,您可有见到沈大人?” 李荣下了轿子后,忙不迭过来行礼并询问。 钱宁皱眉:“感情李公公等在这里堵本人?” 李荣解释:“没有的事,不过是碰巧路过……呵呵,本来在下也想来求见沈大人,知道您进去了,也就不再做无用功,在这里等候您的消息。” 钱宁不屑道:“没用。” “啊?” 李荣紧张地问道,“是没见到,还是说……沈大人不肯表态?您只管跟沈大人开口,无论是什么条件,鄙人都能接受。” 钱宁道:“李公公,沈大人乃外官,司礼监掌印太监归谁,跟他老人家无关吧?” “这……怎么说呢?” 李荣很尴尬,他也没料到钱宁会打官腔,道,“咱之前不说好了,若您有不满意的地方,可以再谈。” 钱宁摆摆手:“你送的那些东西,在下会让人原封不动退回,你觉得亏了,可以连本带利还给你。” 李荣急忙道:“哪有的事?不过是一点薄礼,就当是人情往来,给出去的东西哪里有收回去的道理?” “那就别废话!” 钱宁摆起架子,拿起一副盛势凌人的姿态来,“沈大人现在很为难,太多人求到他名下了……你觉得自己的能力超过张永张公公了吗?还是说李兴李公公的本事在您之下?论陛下信任,非拧公公莫属……沈大人就算要提拔,也要有足够的理由!” 李荣面色踌躇,心想:“你这话里意思是……银子没给够?” 李荣道:“听说钱大人您将往宣府,到时会常伴君侧?” 钱宁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这是陛下的赏识,但也不过就是寻常当差,你以为可以随便跟陛下进言?不过有机会的话,自会替你美言几句。” “这样最好。”李荣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钱大人您有事只管提,鄙人能办到绝对不会推诿。” 钱宁不耐烦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一些事还是避嫌为好,尤其是这衙门口,你不怕被人看到,我还嫌太过张扬了呢!陛下和沈大人那边,我自会替你说情,但你也要记得,这件事不可对外声张。” “明白。” 李荣别提有多懊恼,却不得不保持面子上的礼重。 钱宁最后只是冷笑一声,带着人扬长而去,李荣心中的气不打一处来,心里嘀咕开了。 “这小子,尾巴都翘上天去了……就算在陛下跟前得一点宠,也不如江彬……或许走走江彬的关系还靠谱些,江彬应该不会跟沈之厚是一伙的,沈之厚可能会支持张永,咱家只要跟江彬结成一线……还有丽妃,应该就能跟张永掰掰手腕了。” “公公,这人都走了,咱该如何?”李荣的随从过来问道。 李荣没好气道:“还能去哪儿,先去豹房,没听说豹房的人马上要往圣驾那边去?指不定哪位贵人,未来就成真的贵人了!” 正文 第2660章 武功治国 丽妃终于要踏上前往宣府的路途。 她很兴奋,为了这次面见君王,她做了不少准备,尤其是在魅惑方面做足工夫。 “恭喜干娘,此番孩儿不能陪同您一同前去面圣,得留在京城打理这边的事务。不过孩儿一定会努力办事,不辜负干娘的信任。” 廖晗跑来向丽妃道贺。 皇帝召丽妃和花妃到宣府前,廖晗已有两个月时间未曾在丽妃跟前露面。 丽妃冷笑不已:“亏你记得本宫这个干娘,还算有孝心。” 廖晗覥着脸道:“孩儿一向有孝心,这不为干娘您准备一份薄礼?让人用箱子抬来,干娘可以详细过目。” “不必了。” 丽妃对廖晗的心意并不感兴趣,也不觉得廖晗会把侵占她的东西还回来,道,“你留在京城,好好打探消息,有什么情况可以第一时间通知本宫。” 廖晗忙不迭道:“那是自然!干娘请放心,沈大人那边,孩儿一定会盯紧咯。” 丽妃摆摆手:“没你的事情了,本宫还要准备行装,明日不必来送。” …… …… 廖晗走后,丽妃还是将其送来的礼物看过。 丽妃看完后不由冷笑:“果然不出所料,这干儿子就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根本不值得栽培。” 廖晗送来的多为布帛等压箱底的陈旧货物,加起来也不值几个钱,丽妃越想越懊恼,就在她准备叫人把箱子收起来时,一名宫女进殿内禀告:“娘娘,花妃娘娘来了。” “花妃?” 丽妃脸上满是疑惑,随即明白什么,一摆手,“宣她进来吧。” 不多时,花妃在一众宫女的陪同下,到了丽妃跟前。 让丽妃大为意外的是,花妃身上无论穿戴,打扮还是排场,都比她强许多。 丽妃心道:“也是之前我花了大笔银子活动,不然的话何至于像今天这般寒酸?这女人没多少心机,居然只把银子用来享受,却不知自己即将年老色衰,命运堪忧。” “妹妹有事吗?” 丽妃端坐在那儿,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她跟花妃是老相识,以前在豹房还是最大的竞争对手,恩怨颇多,不过随着皇帝不再临幸二人后,这种恩怨看起来就很可笑了……得不到圣宠的女人下场都一样,就算人在豹房受到优待,也跟发配冷宫没什么区别。 花妃没有太多拘泥,走到客座坐下,道:“许久未曾拜望姐姐,便来看看……姐姐这里摆设清奇,古朴素雅得很哪。” 这话有点嘲讽丽妃寒酸落魄,摆设不值钱的意思。 丽妃摇头:“我不喜欢场面上的东西,宁可过几天清心寡欲的日子……听闻此番将跟妹妹一同往宣府,可有其事?” 花妃微微点头:“就是来跟姐姐商议跟圣上会面之事,算起来……我们有许久未曾面圣了,骤然说要见驾,妹妹还有些惴惴不安……毕竟跟姐姐想比,妹妹更受冷落。” “你我有何区别呢?” 丽妃装出同情的样子,目光落在花妃身上,上下打量……她不觉得花妃是来示好的,相反觉得这个竞争对手一定蕴藏有什么阴谋诡计。 花妃却没那么多的心机,继续道:“陛下迎娶沈家小姐后,两年未曾踏足豹房,你我姐妹也被陛下冷落,难道姐姐不想重新得到圣宠?” 丽妃声音娇弱无力:“希望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逐渐就习惯了,陛下不来也就自己过几天简单日子,妹妹何必那么执着呢?” 花妃道:“咱姐妹年岁不小,可说人比黄花瘦,再过几年怕就算想邀宠也难,反倒是沈皇后年轻貌美,背后还有沈国公这个当朝柱梁撑腰,若无对策,日后到宣府朝夕相处,我们能有好日子过?” “哦?” 丽妃打量花妃,大概听出花妃是来示好的,但以她一贯的疑心病,依然在怀疑花妃真正的目的。 但思来想去,觉得花妃根本没底气跟她谈条件,求合作的概率最大。 花妃继续道:“一些事上,若咱豹房的人都不齐心协力,以后有何争宠的机会?妹妹不但来求姐姐你,还跟其他姐妹说过,希望她们有机会也可以跟我们一样,把豹房的威风争回来。” 丽妃笑道:“怕是有些困难,你也说了,沈皇后背景强大,还有陛下宠爱,二者集于一身,光凭咱俩……还有豹房这帮姐妹,怕是徒劳无益。” “姐姐何意?” 花妃不由皱眉,她没料到丽妃会这么不近人情。 丽妃道:“或许在妹妹看来,咱都失宠了,必须要连成一线,共同对敌。但其实有人一直防着我们,尤其是朝中那位显贵,你说若是他知道我们往宣府,还一心要到陛下跟前争宠,他会怎么做?” 本来丽妃只是把沈溪搬出来当借口,孰料花妃闻言咬牙切齿道:“有些人,就不该存于朝廷中,根本就是狼子野心。” 丽妃对于花妃的反应很好奇,心想:“之前就知道这女人跟沈之厚有过节,何至于到如此地步?或许可以好好利用……” 丽妃试探地道:“豹房的人,其实最好就是低调行事,然后防备沈家……沈家的眼线不但遍布朝野,宫里和豹房也有耳目,你我在这里的交谈,或许回头就会传到某人耳中。” 说话时,丽妃故意往旁边一众宫女身上掠过,但这些宫女都是低着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花妃道:“这些人不敢瞎传,姐姐若愿意的话,我们倒是可以联手对付朝中权贵。” “哦?” 丽妃又有所怀疑,她当然不会在这种问题上表态。 花妃却显得很热切:“眼看要往宣府,估摸再有半个月时间,就要到宣府跟圣上团聚……但就算如此,面圣的机会也是极少,姐姐难道不想把握稍纵即逝的机会?” 丽妃心想:“我为了等那一天,已准备两年时间,我的方法足以压得过这女人,何必跟她联手?但……这次陛下没放弃她,说明她还是有一定价值,就算我现在不利用她,也不能直接回绝。” “好。” 丽妃感觉有机可趁,尤其是在联手对付沈溪的问题上能达成一致,所以干脆点头同意。 花妃很高兴,让人送上礼物。 花妃笑道:“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望姐姐不要嫌弃,至于为圣上安排的节目,你我路途上可以好好商议。” “妹妹客气了。” 本来丽妃以为花妃跟她那干儿子一样抠门,但等她看到花妃送来的礼物后,脸色顿时变了。 这些礼物虽然算不得贵重,但在豹房这种类似于冷宫的地方也算是很有诚意了,合起来至少价值七八百两银子。 花妃笑道:“那咱就说好了,希望姐姐不要临时变卦,能否得到陛下的宠幸不要紧,把那位朝中权贵给压下去,才是正经事啊。” …… …… 花妃走后,丽妃在心里盘算,越想越觉得不对头。 丽妃心道:“这女人不过是建昌侯府送到陛下跟前的女人,会跟沈之厚有如此大的仇怨?难道她是想替张家报仇?她一个被送来送去的女人,何至于对故主如此痴情?” “沈之厚得罪的人可真不少,不过照理说开罪的都是朝中奸佞,连我也算其中一个,毕竟我之前没做过什么好事,但他什么时候开罪的花妃,让人意想不到。” 就在丽妃仔细思考时,一名宫女近前:“娘娘,行李全部收拾好了,明日可毫无牵挂地出发。” 丽妃道:“我写一封信,你送出去。” “娘娘,奴婢不敢。” 宫女吓了一大跳,赶紧跪下来磕头。 丽妃没好气地道:“怕什么怕?只是问问情况,本宫又不是要杀你,你只管把信交给罗公公就是……” “是。” 宫女这才稍微放心,等丽妃写好信函,拿着走出去,她要送去的人正是之前曾在皇帝跟前服侍,得宠一时的小罗子。 不过因豹房势力式微,再者小拧子有意报复,便把小罗子重新打发回丽妃身边。小罗子现在要地位没地位,要人脉没人脉,觉得自己的宦官生涯已到尽头,只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到恩主丽妃身上。 “真该好好查查。” 丽妃心有不甘,“沈之厚的底细,一定要查得清清楚楚,然后从中发现漏洞,不能让他继续得瑟下去!不过,花妃想让我对付他?呵呵,没那么容易,一定要迫使其为我所用,只要他能诚心把我当成合作伙伴,对他好,对我更好!” …… …… 信函通过小罗子的手传出豹房,没有直接传给沈溪,先从云柳手里过了一遍。 也是丽妃对沈溪掌控的情报系统有一定了解,通过跟汀州商会联系,把信函送到,辗转后信函到了云柳手上,再送到沈溪跟前。 “……大人,这女人分明是想利用您。” 云柳没有从丽妃的信中看出太多端倪,只觉得丽妃是想借跟沈溪合作,重新得到皇帝的宠信。 沈溪道:“她提到了花妃。” 云柳皱眉道:“难道她知道了那女人的背景和来历?” 沈溪摇头道:“这种事其实瞒不了太久,有关花妃的过往,其实有心人都可以查到,只是现在没人往这方面入手,不过现在花妃有意要跟我作对,引起她的怀疑而已。” “两个妖女都留不得。”丽妃咬牙切齿道。 沈溪道:“皇帝的女人,不是你我想动就动的,静观其变吧!” 说完,沈溪直接将信函丢到桌上,好像从来没看过一样。 …… …… 花妃和丽妃往宣府,在朝中没掀起任何水花,但市井还是有一些传言,说这是太后制衡沈家的一种手段。 皇帝跟夏皇后关系不睦,张太后为了能早些将儿子的心笼络回来,便从宫外这些女人身上入手,对于张家来说,当务之急是联合一切力量制衡沈家…… 相关传言说得活灵活现,但沈溪清楚,在正德皇帝召丽妃和花妃之事上,张太后压根儿就不清楚,甚至张太后得知后还很生气,觉得儿子荒唐任性,不务正业。 “大人,江南备战卓有成效,十万新兵训练后已遴选出五万精通水性的官兵,再配合之前新城驻扎的一万兵马,基本能出海远征了。” 沈溪虽然不在兵部履职,不过他是监国,而且这次大明筹备跟佛郎机人的战事,均由沈溪出面协调,所以地方武将进京后依然喜欢往沈溪这里跑。 若换作以前,沈溪跟武将见面必会被人非议,但现在情况不同,毕竟沈溪有皇命在身,就算见见胡嵩跃、刘序这样的旧部,也没谁敢说三道四。 这天在沈溪的小院内,胡嵩跃和刘序正在跟沈溪掰扯,涉及沈溪离开江南后的许多情况。 沈溪不想听细节,问道:“你们回京准备待多久?” 刘序道:“停留多久要看都督府的安排,不过……听说卑职等人要被调往宣府任职?” “是吗?” 沈溪似乎对此并不知情。 胡嵩跃讶异地问道:“大人,不是您把我们叫来的?往西北……意思是西北又要用兵?兵部那边没说什么,都督府也不给准信,就让我们住在京城东边的驿站,平时进个城都很麻烦……要不,大人帮忙问问?” 沈溪直截了当地道:“若是陛下召你们到他身边备战呢?” “啊!?那感情好……”胡嵩跃先是一愣,随即嘿嘿笑了起来,好像能跟着皇帝打仗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情。 刘序却很谨慎:“连大人都不知风声的话,怕是背后有什么阴谋……” 沈溪道:“还能作何?难道有人针对本官?” 刘序摇头不语。 随着他们这些人地位飙升,自然清楚自己作为沈溪的嫡系人马,肯定会被朝廷乃至皇帝猜忌,若皇帝要对沈溪下手的话,一定会先把他们这些掌兵将领先行调离。 胡嵩跃看了看刘序,跟着说道:“来的路上就跟刘老二说过,江南备战日紧,突然调咱到京城,又不是述职,快马加鞭赶到后还没下一步指示,太过蹊跷……其实弟兄们更想跟着大人出海,咱在南洋所得地界不是还没占回来么?” 他所提“南洋地界”,说的是之前佛郎机人答应划拨给大明的南洋领地,现在协议已经签订,可惜朝廷一直没派人接收。 朱厚照也想派人去,但想到可能会落入佛郎机人的圈套,便犹豫不决。 朱厚照明白,只要沈溪出马基本能解决问题,但又怕沈溪去了后,朝廷事务没人打理,更怕沈溪外出遭遇危险回不来,所以这件事就被无限期搁置。 这也跟沈溪没有坚持派人接收领地有关。 不过在下面将士看来,这些领地属于之前跟佛郎机人交战所得战利品,是值得夸耀的事情,是将士们用鲜血和汗水换来的,所以他们比京城内的政客更热心这件事。 沈溪解释:“接收容易,但要治理却很困难,那些科举入仕的官员不愿意去那么远的地方为官。再一个,若咱大明的人无法在人口比例中占据上风,统治就犹如无根的漂萍,所以必须得准备充足,力争一举而下。” 胡嵩跃嘿嘿笑道:“那是,这是大人争回来的领土,事情自然是大人说了算!” 沈溪道:“既然进城来了,这几天暂时不用回城外驿馆,我让人在城里给你们安排住所,但每天必须去都督府至少两趟以上,问清楚情况,一有调遣马上赴任,不用再到我这里来说明。” 刘序和胡嵩跃同时起身,恭敬行礼:“得令。” 沈溪摆摆手:“这里不是军中,不用这些礼数,坐下来喝杯茶吃顿便饭,早早回去等着,这次你们回京城并非私事而是公干,别招惹是非。” …… …… 有关胡嵩跃和刘序等将领的调遣,兵部有意没跟沈溪打招呼,好像也是避讳什么。 沈溪没主动过问,之后还是兵部侍郎王守仁特地派人来跟沈溪说明情况。 正德皇帝在有关西北问题上做出指示,要调遣几名熟悉西北情况且取得赫赫战功的武将到身边,没具体点名,但胡嵩跃和刘序素为皇帝熟悉,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商议后,一个月前下了调令,差遣二人回京,特准允带部分嫡系兵马在身边。 “陛下似是想领兵出塞,重现几年前大人封狼居胥的一幕!”云柳调查过一些事情况,回来跟沈溪通禀。 沈溪道:“一边在江南备战,一边又想出草原,陛下心思太杂了……草原部族,现在对大明已无实质性威胁。” 云柳道:“陛下似是想在阴山以南地区重建太祖设置的卫所,让草原部族彻底臣服大明,开疆拓土。” 沈溪摇头:“暂时不切实际,就算想这么做,也得先解决道路不通的问题,需要十几年乃至于几十年的筹备,看来我得上奏陛下,让他收收心,早点回京城。” 云柳则持不同见解,道:“其实陛下不在京城也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沈溪摇头道,“陛下不在京师,的确朝廷事务我可一言而决,但为大明长治久安计,陛下长期不在京师坐镇,会造成很多不稳定因素,作为股肱大臣,我怎会任由陛下胡来?” …… …… 沈溪马上起草奏疏,提请皇帝早些回京城。 之前虽然有很多文武大臣这么上疏劝说,但沈溪作为监国在此事上一直没发表意见,朝中多数人也明白皇帝有多胡闹,以至于很多人对皇帝回京之事不抱太大希望。 但若沈溪上奏,情况却截然不同。 “……陛下,以沈尚书之意,您在宣府的时间不短,就算巡幸和视察,这几个月也该把事完成,不宜长久停留于此,您在这里会被草原上那些豺狼惦记,这不最近两月北关外番邦哨探多了很多?” 萧敬现在接近于离任状态,但本着站好最后一班岗的心态,没有在劝谏皇帝向善的问题上妥协。 萧敬算是正德朝负责任且最有能力的内相,他对大明以及朱家非常忠心,这也是他尽职尽责的根本原因。 朱厚照道:“回京城能做什么?距离水师出征还有一年半,朕留在西北督军岂不是更好?” 萧敬对皇帝的回话颇感意外,心想:“陛下的心思跟先皇差别怎么那么大?这当皇帝的,只要稳守京城便是,何须要一件事接一件事做?而且自陛下登基以来,积极推进的每一件都偏向穷兵黩武,这些年的战事,比过去百年都多!” “平时都说陛下胡闹,但怎么看来,陛下在武功方面却很用心?陛下难道想当开疆拓土的圣主?” 萧敬发现朱厚照军事上的天分,或者说是一种热忱,萧敬难以想象,一个被世人称为不务正业荒淫无道的皇帝,居然在武功治国上如此用心。 萧敬道:“沈尚书的上奏,陛下还是多参详才是。” “不用了。” 朱厚照道,“朕今年不会回京城,朕说要在西北做出一点成绩,并非虚言,朕要调一些有能力的将领来,再把草原翻一遍,让鞑子知道朕的决心,除非彻底归顺大明,臣服于朕,否则朕就要踏平草原!” …… …… 萧敬得到朱厚照的旨意,回去便在沈溪的奏疏上拟定朱批。 大概意思是皇帝暂且留在西北,没透露太多细节,只是暗示沈溪,皇帝暂时要做出一定成绩才会回京。 朱批一出,司礼监内很快传遍,消息随之外泄。 京城文武百官得知内情,立即明白沈溪并没有胁迫皇帝,朱厚照不回京更多是自己胡闹。 不过对于皇帝坚持留在西北,甚至还要跟鞑子开战一事上,朝中微词颇多,都觉得要不是沈溪前几年那么容易便创造丰功伟业,也不至于让皇帝信心爆棚,以为能重演沈溪封狼居胥的一幕…… 归根到底还是沈溪把皇帝带坏了! 随即兵部传来朱厚照旨意,将胡嵩跃和刘序等将领调到宣府,又从京营调兵三千,而这三千人基本是装备新式火铳的神机营官兵。 以京城文武看来,正德皇帝这是要对外用兵了。 正文 第2661章 尝试 西北开始集结兵马。 大明这几年仗打多了,朝中人也就没觉得有何稀奇,只是兵部那边忙一些,而作为监国的沈溪则若无其事,仍旧按部就班当差。 几次兵部派人来问沈溪,沈溪都没接见。 毕竟现在的兵部尚书王琼是三边总制出身,跟王守仁一样对宣府、大同周边情况非常了解,二人基本能胜任眼下所有差事,沈溪没觉得自己有必要牵扯其中。 眼看往六月去,此时西北传来消息,张氏兄弟经跋山涉水后,终于在五月中旬抵达延绥,这一路可把两兄弟折磨得不轻,张太后想找人帮两个弟弟也没成事,两兄弟到西北后身上都带有伤病,苦不堪言。 “他们是罪有应得。” 当沈溪把这一情况告知惠娘和李衿后,惠娘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沈溪微微点头:“就算他们身体有恙,还是要参与戍边,三边总督上奏朝廷该如何处置两位国舅,陛下以‘按照惯例处置’进行回复。” 李衿问道:“老爷不打算做点儿什么?” 沈溪笑了笑:“他们现在犯的是王法,自然有朝廷法度惩戒,他们即将面对的,可能会比一个普通戍边士兵更加艰苦的局面。” 惠娘看看沈溪,问道:“老爷,你还是不想跟张家人起太大冲突吧?其实老爷有的是办法除掉张氏兄弟,但最终还是心慈手软了。” “哦?” 沈溪意外于惠娘直面这个问题,在他看来,或许是张氏兄弟落罪已成定局,惠娘瞧出来他没有继续干涉案子的打算,所以才会直言不讳。 惠娘道:“老爷虽不算锱铢必较,但对于身边人的保护可说不遗余力,何况他们兄弟对沈家乃至于老爷于朝中的地位都造成极大影响,总归已结仇,不将他们彻底扼杀,意味着将来会对老爷产生实质性的威胁……太后到底不过跟妾身年岁相仿……” 这话像是在点醒沈溪。 你要对付张家人,非等张太后死后,那可能要等个几十年,张氏兄弟将来有大把机会复出并报复。 沈溪点了点头:“也许我在朝中不会留那么久吧!” “老爷言笑了。” 惠娘对沈溪态度有所了解,生怕自己会影响沈溪的决定,话题刚展开,又被她硬生生收回。 有关沈溪为官的问题上,惠娘小心谨慎,更愿意把自己当作一个从来不过问丈夫事情的闺中女子,但她平时又要帮沈溪打理商业和核算财务,沈溪会把很多事跟她说,她想避免谈敏感话题近乎不可能。 …… …… 沈溪身边,除了惠娘和李衿关心张家兄弟的事,其他人沈溪根本无需去提。 家里的女人对此都不感兴趣,作为外室的马怜更不会去问,至于云柳和熙儿这边知根知底,明白沈溪对此案的态度也不会过问。 终于到了六月,朱厚照备战仍未结束,说是开战,但其实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通过调动和操练兵马威慑鞑靼。 倒是有消息传来,说是朱厚照带着数量不多的侍卫往张家口堡去了一趟,毫不畏惧路途上有贼寇来袭,让后知后觉的京城官员紧张半天。 毕竟大明没有皇储,朱厚照又没有兄弟,有个妹妹却没法继承皇位,若是朱厚照在西北有个三长两短,无论是死了还是被俘,大明要找继承人,还得到地方藩王府上找寻,主要是弘治帝的兄弟后裔中产生,这让文武百官觉得很不靠谱。 皇嗣不确定,意味着皇位有很多人惦记,会产生诸多不稳定因素,当京城以及地方都太平无事时,宣府自然而然成为世人关注的焦点。 便于此时,朱厚照传来圣旨,让兵部左侍郎王守仁兼任宣大总督,即刻赴任。 因为王守仁是带职前往西北,做的还是他以前熟悉的差事,让很多人大惑不解。 京城舆论普遍认为朱厚照仍旧没做好出征准备,所以找王守仁这个熟悉宣大之地情况的人去帮忙。 王守仁走前本想见沈溪一面,主动投了拜帖,沈溪却始终没派人召唤来见,加上时间很急,所以王守仁未跟沈溪有任何交流便匆忙踏上前往西北的路程。 直至王守仁走后两日,李鐩来跟沈溪汇报河道修缮工程进展时,才跟沈溪提及此事。 “伯安走前惶惶不安,大概是觉得到西北后,可能会发生意想不到之事,诸如陛下突然出兵,或者领兵在外音讯断绝等情况。草原上有太多不确定因素,没人愿意带兵出塞啊……” 李鐩很理解王守仁的心态,在他看来,带兵出击草原这种事,只有沈溪做得出来。 自太祖太宗后,大明势力逐渐退出草原,鲜有出动出击者,只有沈溪纵横驰骋,在草原建立不朽功业,奠定现在北疆相对稳定的局面。 沈溪道:“以在下看来,西北这场仗打不起来。” 李鐩惊讶地问道:“难道陛下准备那么久,不是为了一举平定草原?” 沈溪摇头:“草原上现在没有那个部族等着陛下去平定,各部自顾不暇,哪里有工夫跟大明开战?出兵草原最大的问题不是来自于草原部族的抵抗,而是对于环境的不熟悉,以及天灾人祸……陛下不能出关塞,否则可能会有乱子。” “哦。” 李鐩好像明白什么,点头道,“如此说来,其实都是杞人忧天,或许陛下从开始不过是为了整顿边防,并非为了出兵。” 沈溪笑了笑:“那也未必,你认为在下说的这些情况,陛下真的都清楚吗?” 李鐩对于沈溪这种似是而非的态度大为不解,但他又知道很多事追问也是徒劳,沈溪不可能把详细情况跟他说明,有些事就算说了他也不明白。 沈溪道:“草原目前的境况,其实一年前我便已上奏,但陛下仍旧我行我素,几番往宣府,现在更是在那边建立行宫,长久不回京师,长此以往,就算陛下自己也知出兵意义不大,但架不住下面人挑唆,以及时局推进。若是再有草原部族不识相,跑到边关来虚晃几枪,添上一把火,陛下也随时有可能领兵出塞。” “真是……不知该怎么说了。” 李鐩对此非常担忧,他发愁的不是这场战事该不该打的问题,而是觉得有这样的皇帝,大明很难维持现有的平静。 沈溪微微摇头,苦笑道:“陛下决定之事,臣子很难干涉,只能多番上奏,陈述利害,在陛下面前多发出一些不同的声音,或许陛下能听进去,否则……只有一种声音,陛下可能真要出兵了。” …… …… 在西北问题上,朱厚照丝毫没有求助沈溪的意思。 两个月下来,朱厚照仍旧在折腾,但有一点他稳若泰山,就是朝中主要官员上,包括司礼监,他都没做出人员更迭。 在这期间有人提出请辞,比如说多番请辞的萧敬,到了六月初仍旧稳坐司礼监掌印之位不动弹。 不过在这期间发生一件事,就是朱厚照把守皇陵的张苑调回京城,却没委派任何差事,只是让其在京城闲住,许多人觉得朱厚照又有启用张苑的打算。 返京后,张苑几次求见沈溪不得,六月初三这天干脆赖在沈溪小院所在的胡同口不走,侍卫知道张苑是什么人,没有驱赶,沈溪出来时张苑想拦截,沈溪却没给他机会,被侍卫带离。 “这老小子,以为自己是谁?” 朱鸿几次跟沈溪通禀张苑的情况,神色间有些不耐烦。 沈溪道:“那位到底是前司礼监掌印,到现在依然被陛下惦记之人,跟他说话要小心点儿。” “老爷,说来也奇怪,他就在这弄巷口等,不去府上……您若是不住在这里,他岂非没有任何机会?”朱鸿奇怪地说道。 在朱鸿看来,死皮赖脸堵沈溪,去沈家府门前才是最好选择,还能把事情闹开,逼迫沈溪出面。 他却不知,张苑没法去沈家,因为沈家很多人认识他,只有朱鸿这样后进入沈家的人才不认识。 “管他呢。” 沈溪随口道,“他愿意等就让他等下去,他的差事不是由我来委派,陛下让他回京城,那就让他耐心等候陛下的消息。若他问你,你便这么跟他回复。” “大人,他说想跟您商量要紧事,表情严肃,您真不见?”朱鸿想到张苑此前拿出那副吓唬人的姿态,不由问道。 沈溪摇头:“再大的事,我也犯不着跟他见面,京城内现在是多事之秋,萧公公可能随时都会退下来,他闹这一出不就是想让我帮他?若他有本事,直接去宣府求见陛下,而不是在这里当跳梁小丑,让世人知道他那点花花肠子!” …… …… 皇帝不在京师,没法举行朝议,但大臣间必要的商议还是有的。 梁储为内阁首辅,虽非京师主持政务之人,也拥有极高的话语权,六月初六这天,梁储召集六部官员举行会议,地点定在大明门外。 梁储很有心思,他知道现在皇帝不在京城,若是贸然于私密场合会见官员,必定惹来非议,便把地点选在皇宫外相对宽敞的地方,而这次召集之人,除了内阁三位大学士外,再就是六部尚书,连都察院左都御史陆完都没请。 众人被召集,即便心中觉得如此做不妥,但也没人反对。 这天临近午时,人员三三两两前来,沈溪和李鐩最后才现身,沈溪的出现让很多人松了口气。 “之厚,正要派人去问你呢……可有宣府消息?”梁储过来跟沈溪打过招呼,立即问出关切之事。 本来沈溪跟梁储同为辅政大学士,却因沈溪地位卓然,加之沈溪对于内阁事务不太关切,有意避嫌下,多日未曾前往内阁,梁储一时间居然觉得有些陌生。 沈溪微笑:“陛下未曾有吩咐传来。” 梁储道:“那司礼监掌印太监人选,可有定下?” 沈溪微笑着摇头,众人脸色多少有些释然。 有关张苑在京城等候觐见沈溪之事早已传开,在场都是部堂,耳目众多,对此多少有些了解。 一行人聚拢,却因在皇宫外,连张座椅都没有,便站在那儿。 户部尚书杨一清关切地问道:“梁中堂,有何大事要跟我等宣布?可是朝中出了了不得的事情?” 刑部尚书张子麟道:“这两月不少上奏留中不发,是否与此相关?” 梁储道:“乃是有关西北用兵之事。” 本来众人都以为梁储有什么要紧事跟众人商议,等其把当日所论说出后,在场人等难掩心中失望,便在于他们觉得这件事不需让朝官探讨。 兵部尚书王琼道:“陛下于西北整饬军务,未对兵部下过出兵御旨,可是最近北疆局势又有变化?” 梁储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从西北传来消息,说是草原部族贼心未死,几个部族联合起来侵犯大同,有意挑衅,陛下已跟军中将领商议,决定于近日出兵,反击狄夷的挑衅。” 说到这里,梁储将目光落在沈溪身上,不少人也在偷瞄沈溪的反应,见沈溪神情泰然自若,未表现得多惊讶,纷纷揣摩。 王琼道:“但到现在,兵部尚未收到风声……不知情况是否属实?” 按照王琼的意思,出兵这么大的事,若是连兵部都不知晓,那是无法作数的,但王琼也知皇帝做事不循常理,本来朱厚照就在西北,说要出兵乃旦夕之事,根本不用跟兵部商议。 梁储解释:“是王伯安写来的信函,于昨夜四更天送到,来不及跟诸位说明。” “啊?” 那边李鐩很意外,看着王琼,“伯安的来信?难道德华不清楚?” 王琼并未有任何情绪变化,道:“那看来确实关系重大。” 以他的意思,情况紧急确实不该先知会兵部,而应跟内阁首辅汇报,这是王守仁顾全大局的表现,而没有追究王守仁知情不报的意思。 李鐩又看了看沈溪,道:“之厚对此如何看?” 李鐩不问沈溪是否知晓,也跟他之前多番见沈溪,甚至跟沈溪同来的路上还在说及西北军情,沈溪明确表示对皇帝行事不了解有关。 在李鐩看来,沈溪没有道理在这种事上隐瞒,甚至觉得皇帝到西北,有跟沈溪较劲儿之意。 沈溪道:“若只是些许鞑靼人骚扰边陲,便喊打喊杀,还要出塞还击,实在没那必要。” 李鐩道:“那之厚认为如何才合适?” 沈溪环顾一下四周,道:“即便出兵,也得适可而止,犯不着倾巢而出,更不能以陛下出关塞犯险。” 之前沈溪还说不支持出兵,随即又说出兵也行,只要不把战事扩大便可,说明沈溪在这件事上没有太过强烈的主观见解,有一定商议余地。 也是沈溪清楚,他现在在朝中位在梁储之上,若他态度鲜明且坚定,连梁储都不好反驳,他必须要顾全梁储的面子。 “如此也对。” 梁储接过话茬,“以在下看来,陛下不应贸然领兵出塞,而应将那些纠结在一起犯边的部族的情况调查清楚,再随机应变。” 靳贵对此有自己的见解,“我等不在西北,所查之事不多,若上奏请陛下不出兵,陛下未必会听从,倒是伯安在宣府,应该由他跟陛下面陈此事。” “嗯。” 几人点头附和,觉得靳贵言之在理。 梁储望着沈溪:“之厚,你觉得呢?” 到了这个时候,梁储还要问沈溪的意见,他清楚涉及军事应该问沈溪,这也跟沈溪熟悉西北的情况有关,虽然沈溪跟王琼都曾做过三边总督,但沈溪的军事造诣更高,对地方情况也更为了解。 沈溪道:“诸位有何意见,在下附议便是。” 这么一来,相当于沈溪主动放弃发表意见,把权力交给在场之人。一干人面面相觑,在这个问题上,以前都是谢迁做主,或者是皇帝直接采纳沈溪的意见,如此这般商议还真让他们不知该如何说起。 梁储看着王琼:“那兵部赶紧拟出对策,趁着宣府兵马尚未调动,事情或许尚可转圜。” …… …… 雷声大雨点小,这是到过大明门,经历这场简短会议之人的共同想法。 本以为梁储能做大事,不想他把人召集起来,只是不痛不痒商量一下,没拿出切实有效的解决方案,难免对梁储心生失望,开始怀念之前独断专行的谢迁,还有凭着一股蛮劲冲刺在前的杨廷和。 来的时候三三两两,回去的路上各自找伴。 兵部要拟定对策,越快越好,王琼得赶回去召开兵部会议,所以走在最前面。 沈溪本要跟李鐩一起走,没走出几步,梁储便匆忙跟过来。 梁储道:“之厚,你多日未曾到内阁,这内阁事务,你是否不打算理会了?” 李鐩不知内阁的情况,自然而然停下脚步,本想避开梁储跟沈溪单独叙话,沈溪却没有避讳的意思,也停下脚步道:“内阁有叔厚兄支应,在下有何好担忧的?” 梁储叹道:“这内阁本就没几人,你一直不来,我跟充遂忙得脚不沾地,已经多日未归家了。就算你现在肩负江南备战之事,也不能把内阁的事情丢下不管啊。” “嗯。” 沈溪不冷不淡地点点头,“在下尽量相帮。” 梁储着急地道:“眼下之事你更不能袖手,陛下听不进旁人的意见,鞑靼突然犯边,等于是给了陛下出兵的理由,你不会也赞同出兵吧?这几年开销巨大,大明军将也需要休整,明年应该……唉!” 或许是意识到劝不动沈溪,到最后梁储开始唉声叹气起来,显得非常无奈。 沈溪正色道:“出兵之事上,在下会据理力争,即便出兵也不会搞出太大阵仗,一直以来陛下对此等事并不太上心。” “嗯?” 梁储不知沈溪究竟是什么意思,正诧异时,李鐩笑道:“陛下对军政颇为了解,叔厚你担忧过甚,让兵部赶紧草拟劝谏的奏疏,咱们联名上奏,相信陛下会详加考虑。” “但愿如此吧。” 梁储最后又幽幽叹息。 …… …… 梁储跟靳贵回内阁去了。 沈溪和李鐩继续向前走,李鐩笑呵呵道:“朝里没之厚你,做事真难啊。” 沈溪瞄了李鐩一眼:“时器兄何出此言?” 李鐩笑道:“看看,今天叔厚名义上是问大家的意思,其实不过是要听听你的意见,谨小慎微啊!” 沈溪微微摇头:“无论我等怎么看陛下的举措,这会儿也不该直接把我推出来,不能一点余地都不留……其实最好是怎么想怎么跟陛下上奏,自陛下登基以来,遭遇到的劝谏奏疏少了么?” “今时不同往日。” 李鐩感慨地道,“陛下现在文治武功都有建树,以前觉得陛下胡闹,但现在看看……或许是偏见……幸好有你,朝廷无论怎么变,都乱不了。” 李鐩好像是在褒奖沈溪,也似在贬损。 沈溪并不在意李鐩怎么说,因为他知道李鐩这人心眼不坏,基本是就事论事。 沈溪道:“若真有番邦犯边,陛下忍不了,出兵也就出了,适可而止,我等不必太过担忧。这些年草原上连番征战,青壮尽失,再想威胁大明安危已不可能……经历此事后,或许陛下索然无味,会自行回京师。” 李鐩明白过来,点头道:“还是要让陛下吃点甜头,尝过了,也就不再寻思是什么滋味。这话有理啊。” 正文 第2662章 等候支持 备战如火如荼进行。 从宣府到京城,从宣大总督衙门到京城户部、兵部,都在为这件事奔波,只有沈溪对此表现出漠不关心的态度。 这次备战,朱厚照明着不想接受沈溪的帮助,但暗地里他却希望能得到沈溪的指点,甚至不时去问是否有沈溪的单独上奏,一旦有吏部上奏还会详细问询一下是否有沈溪对此番出兵的见解。 到了六月底,备战仍旧没结束,出兵与否仍是未知数,倒是把朝中文武折腾得不轻。 李鐩领衔工部,本来为这次备战只负责军械制造方面的工作,但大明过去几年制造了很多火器,暂时不缺,而且根据最新的军改措施,九边的军械制造下放到了地方,不再归工部负责。 但因备战,工部不得不在京城及周边地区开设很多工坊,王恭厂也比往日热闹许多。 六月二十八这天,李鐩匆忙来找沈溪,在长安街小院跟沈溪相见。 正好是散朝吃晚饭的时间,沈溪请李鐩在小院内一起吃了顿便饭,李鐩没客气,二人吃过后,李鐩把自己面临的困难说出。 “……陛下希望朝廷能制造一批更为先进的军械,主要是火器,特别指出要改良之前的多管火铳。” 李鐩说的“多管火铳”,就是沈溪曾以此在榆溪河奠定胜局的“原始加特林机枪”,这种兵器在榆溪河战场大放异彩,骑兵碰到它就是自取灭亡。沈溪到江南出海迎战倭寇和佛郎机人时,这种兵器没有出场,改良工作因此停滞不前。 但除了沈溪外,旁人无法进行改良,很多技术上的东西,尤其是设计参数,只有沈溪掌握,工部那边研究过之前沈溪提供的图纸,发现制作出来已经非常困难,更别提改良了,朱厚照的要求超出了工部的能力范围。 沈溪道:“东西制造出来,还要改良,那要到什么程度才算优良?” 李鐩想了想,明白沈溪说的是标准,朱厚照只说改良,但没说向哪个方向改,优缺点不说,光靠一张嘴,连方向都没定下来,想要优化设计近乎天方夜谭。 “这个嘛……其实在下看过图纸,也看过成品,知道这东西杀伤力有多大,近处五十步左右,简直可以说神挡杀神,可惜太过笨重,而且一人无法操作,若是能把这东西缩小,再减轻重量的话,应用会更加广泛……” 李鐩是工部尚书,虽然工部尚书管行政,但李鐩平时喜欢捣鼓一些奇淫技巧的东西,这也算是他的特殊爱好。 李鐩对于“原始版加特林机枪”还算有点研究,发现那东西太过笨重,战场上只能当作火炮运用,且子弹制造麻烦,还有发射以及操作的复杂性,让李鐩觉得可以从这方向进行改良。 沈溪摇头:“既然工部已确定方向,何须来找我?” “唉!” 李鐩听出沈溪对这件事没多少兴趣,连忙道,“之厚啊,咱有话直说,别说改良,就算现在工部要重新制造一挺多管火铳,也需要极大的人力物力,尤其枪管,十根中有五六根是残次品,不能使用……大管子都这般困难,还想改小……这不是让人为难吗?” 沈溪见李鐩焦头烂额的模样,不由笑了笑:“时器兄,不是我推搪,实在是我也力不能及,要说这制造图纸还是从佛郎机人那里得到,他们正在研究,我抢先一步造出来,还用于实战,已是异数,你让我去改造不是难为人吗?” “什么?不是你发明的?”李鐩对此颇为意外。 以往但凡提到那神乎其神的大杀器,都觉得是沈溪独立完成研制,谁想其中竟有此变数? 沈溪为了避免麻烦,不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故意叹息:“这种事有必要遮掩吗?我们炮制了佛郎机人的技术,从开始的佛郎机炮,到后来的多管火铳,要想有所创新,必须得投入巨大的心力……这些年我忙得脚不沾地,有那工夫吗?” 李鐩听沈溪提到前几年大明所用的佛郎机炮以及根据这个研究出来的佛郎机火铳,便对沈溪所说的加特林也是应用佛郎机人的技术没有太多怀疑,以前李鐩就觉得很好奇,为何沈溪这样两榜进士出身的文官,会对那些奇淫技巧的东西那么在行。 “不得不说,没有你,大明就没有这些强大的火器,也不可能把草原治得服服帖帖。”李鐩最后感慨地说道。 沈溪笑道:“有关图纸,我会再给工部一份,至于如何改良,得看工部……尤其是时器兄你了。” 李鐩本来是上门“求教”,最后没得到想要的,而他现在对沈溪接手改良加特林的事不再抱有希望。 之后二人简单交谈,李鐩便匆忙告辞。 以沈溪想来,李鐩最近应该睡不着觉了,皇帝点名让工部改良火器,作为工部尚书李鐩责无旁贷,李鐩为了完成差事只能召集人手研究,工部上下开始为皇帝备战忙活起来。 …… …… 李鐩这边走了,沈溪没有回去,当晚在小院过夜,因为有吏部考核没完成。 回家了也没法陪老婆孩子,不如一个人留在小院更清静些,老早他便让人回去打过招呼。 一直到半夜,沈溪正要睡下,云柳匆忙前来,带来吕宋岛上制造船只和火器之事。 “……大人,按照您的吩咐,火器已进一步改良,现在已能大规模炼制精钢,铸造的钢管可以用来制造更为先进的火铳枪管,还有更为精细化的磨具可以打造零部件,这是从那边送来的样品……” 云柳带来一方木匣,打开后里面是一些看起来不起眼,却是划时代产物的东西。 靠模组化生产,制造的火器零件,诸如扳机、弹簧、螺丝等等。 “送来的东西不多,但现在都可以批量制造了。”云柳见沈溪用木质卡尺一个个测量那些小零件数据,振奋地说道。 沈溪道:“工部李尚书刚才来请我帮忙改进火器,后脚我这边就能大批量制造改良过的火器,一定程度上甚至实现了小型化……若是这些东西出现在大明境内,那可就说不清了。” 云柳请示:“是将部分样本交给工部,还是说……” 沈溪抬手打断云柳的话,“交给工部,意味着我研究的东西就必须给朝廷分享,那我在外面单独研制有何必要?” “大人要留这些东西,不怕被人非议?”云柳皱着眉头,虽然她知道沈溪的意图,却很担心出事。 沈溪摇摇头:“我一来不会用这些东西谋逆造反,二来也不打算将这些玩意儿卖给番邦赚钱,有何必要担心旁人非议?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人知道有这么回事……真是好东西啊!” 听沈溪这一说,云柳更想知道沈溪秘密研究武器的意图。 但因沈溪不肯明言,云柳心中更多了几分担心,怕沈溪在外面做的事迟早被人知晓。 沈溪研究半晌,回头看到云柳站在那儿发愣,不由笑道:“你担心什么,我知道,总归这些东西将来能派上用场,哪怕真需要交给朝廷,我也有的是理由,就说从佛郎机人手中得来的,或者是我无意中改良的,旁人怎会非议?” 云柳突然明白过来,今时不同往日。 沈溪再不是以前那个被人压着,处处需要看人脸色行事的年轻后生,现在沈溪是监国,是可以在朝中呼风唤雨的人物,沈溪说什么便是什么,就连皇帝都不敢得罪。 沈溪把木匣合上,放下来:“这些小玩意儿,先别放在我这里,找地方销毁吧,普通人看到不知有何用,倒无大碍,但就怕落到有心人手里,到时候找茬就不好了。” “嗯。” 云柳点头道,“大人,最近张氏族人异动频繁……西北那边有消息说,军中一些将领居然投靠那兄弟俩。” 沈溪笑着摇头道:“这就叫四五年当汉奸,四九年投国军,自寻死路……既然有人看好张家两兄弟,由得他们去,我有的是手段让他们知道厉害!做事是要讲规矩,但有时候最大的规矩就是你手腕够硬。” “大人的意思是……” 云柳无法理解沈溪这一番奇奇怪怪的话,好奇地打量沈溪。 沈溪道:“我不隐瞒你,但凡在西北想投靠张氏外戚之人,都会被我找个情由处置,他们会被调到更为艰苦的地方任职,我不会杀他们,但他们做错事,就该受到惩罚。因为从一开始,陛下就已定好规矩。” 云柳低下头:“卑职做事不当,没提前阻止。” “没事。” 沈溪道,“肯定有人想烧冷灶,毕竟张氏兄弟背后是太后,有些想法是正常的,但他们不该忽视圣旨,活该倒霉。” …… …… 朱厚照在宣府的生活有些郁闷。 说是出兵草原,但在鞑靼游骑袭扰大同后,便不再在大明边关出现,朱厚照派出斥候调查,发现鞑靼人并未有侵犯大明国境的迹象,之前所谓的袭扰,更像是部族迁徙,偶然从关前路过。 “几个部族一起来边关,还说是意外?当朕那么好糊弄?” 朱厚照对下面调查的结果很不满,冲着萧敬一通发脾气,让萧敬无地自容。 萧敬发现,这几个月时间,虽然朱厚照未真正将他撤换,但其实早就对他没了耐性,从来没把他当成顾命大臣看待,更像是没用的家奴。 以至于萧敬很懊恼:“我再怎么没本事,也比张苑强吧?就算刘瑾也不过是会巴结陛下,但政务却打理得一团糟,怎么陛下会对我如此不满?” 萧敬理解不了自己有能力为何不得器重,他却不知朱厚照对于司礼监掌印这职务是否有能力并不在意,主要还是看这个人是否合他的心意。 所以无论萧敬本事多大,在朱厚照心目中,萧敬远不如刘瑾,甚至连张苑都不及。 就在朱厚照发脾气时,江彬从外边进来,近前后恭敬行礼:“陛下,末将带领两个千人队出关,抓回一百多鞑子!” “这么厉害?” 朱厚照非常兴奋。 这边刚报告没有鞑靼人靠近边关,江彬就派人逮回来一百多鞑子,就好像是故意要打萧敬和宣大镇将领的脸。 江彬很得意:“人已押送到张家口,陛下是否亲自去查看?” 朱厚照道:“那是当然,马上准备马匹,朕准备骑马去。萧公公,朕这几天先不回来,小事你自行解决,大事留中,出发!” …… …… 朱厚照行事无所顾忌。 想去何处便去何处,骑马就可以,就算是在宣府边关也毫无畏惧,所带随从不过五百,这让萧敬看了既着急又无可奈何。 “陛下又走了?去张家口近百里地,去一天,回来一天,再逗留一天,起码三天,万一出事当如何是好?” 萧敬带着担忧,从行宫出来,整个人无精打采,根本没心思回去处理司礼监事务。 刚走出行宫大门,迎面过来一人,却是被朱厚照召到宣府来挂职宣大总督的兵部侍郎王守仁。 “萧公公?” 王守仁上前行礼,手上拿着一份上奏,好奇打量垂头丧气的萧敬。 萧敬道:“是伯安啊,你来作何?陛下……陛下不在,去张家口了。” 王守仁非常惊讶:“陛下往张家口?我是宣大总督,怎么不知道这事儿?没安排兵马随行么?” 萧敬无奈地道:“先不提陛下出行之事……伯安,咱家且问你,你说大同和张家口外,暂且没有鞑靼人活动的踪迹,为何一转眼,江彬便奏报以两千人马俘虏一百多鞑子?” “有此等事?” 王守仁对这消息非常意外,作为宣大总督他总领军务,照理说关口内外发生什么战事他都会第一时间获悉,结果他却压根儿就没听说过这件事,连江彬领兵出塞都是后知后觉。 萧敬道:“老朽还会胡言乱语不成?” 王守仁叹息道:“若在下所料不差,根本没有什么鞑子俘虏,很可能又是杀良冒功那一套。” 经王守仁提醒,萧敬突然明白过来,点头道:“那就是江彬乱说,这……陛下过去后遇险可该当如何是好?边关之地当真太平?” 王守仁稍微斟酌后摇头:“难说。” 这回答让萧敬哭笑不得,道:“看来还是得劝说陛下早些回来,或者赶紧派出人马护送陛下北上。伯安啊,你现在重任在身,不是出兵平定草原,而是维护好陛下的安稳。” 王守仁本来还有面圣进言的打算,听了萧敬的忠告后,紧忙行礼:“在下这就去办。” …… …… 朱厚照又往张家口堡,这消息很快传到京城,为沈溪所知。 与这消息几乎同时到京城的,是唐寅亲自带人去新城筹备出兵之事,唐寅特地写了书函给沈溪,请示海上操练兵马细节,准备照章行事。 “……陛下也是,说走就走,从宣府到张家口八九十里路,中间不会出什么偏差吧?”梁储带来消息,此时用闲话家常的口吻跟沈溪交谈,一直用心留意沈溪的反应。 沈溪道:“陛下往张家口,身边有侍卫护卫,照理说出不了大事。” 梁储叹道:“可陛下滞留宣府不归终非善事,长此以往社稷不稳啊……之厚,咱们是否有必要前往宣府,劝说陛下回京?” 作为首辅却在大事上碌碌无为,一方面梁储的能力确实没到独挑大梁的地步,另外一方面就是沈溪太过强势,使得梁储很清楚自己没法主持朝局。 沈溪侧目望向梁储:“去了,就能劝陛下回来?”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 梁储面带难色。 沈溪再道:“之前陛下说要备战,如今备战完成,往张家口或有直接出兵的意思,难道宣府和大同等地斥候,未将草原部族动向调查清楚?” 梁储摇头:“消息滞后,且有风声传来,说是陛下对江彬宠信至极,可能会有杀良冒功之举。” 沈溪道:“这是传闻,还是有确切的证据?” 梁储在短暂沉默后继续摇头:“是萧公公派人带回的话,伯安正在宣府查草原部族动向,如今毫无风声,倒是江彬混得风生水起,听说俘虏了不少鞑靼人……” “架不住某人真有能力呢?”沈溪随口道。 梁储想了想,摇头苦笑:“旁人有可能,至于江彬,有多大本事之厚应该很清楚才是。这种奸佞小人就不该留在陛下跟前,但无端上奏让陛下惩治,太过草率,或适得其反,只能一步步将这奸佞铲除。” 梁储说出要***彬的话,让沈溪颇感意外,一直以来梁储都是以老好人的面目出现,忤逆君王的事以前都是谢迁挑头,梁储作为次辅在存在感上甚至不如地位在他之下的杨廷和。 沈溪道:“既然陛下想派兵整肃一下草原部族,那就不如让江彬领军,看看他是否有那能力。” “啊?” 梁储非常意外,“我可不是这层意思,轻言出兵恐怕要出大乱子,就算要让江彬离开陛下跟前,也不能这么乱来吧?” 沈溪认真说道:“那在叔厚兄看来,出兵事便可以备而不战吗?三军将士士气高涨,可以适当出兵,即便江彬能立功,也是陛下调度有方,叔厚兄你在担心什么?” 被沈溪质疑,梁储很为难,最后避开沈溪的目光:“既如此,那你便拟份奏折,为兄给你递上去便是,前些天陛下还询问你的意思,或许陛下不出兵,就是在等你表态呢!” …… …… 沈溪如梁储所请,递上了支持出兵的奏疏,在这奏疏中,沈溪并未主张由江彬带兵。 不过沈溪却明确指出,最好朱厚照不要亲自带兵出塞,即便要领军也不能在前军,最好守在中军,作为定海神针存在,这非常符合朱厚照的心意。 虽然朱厚照平日大大咧咧,但并非不知分寸的狂妄之徒,他之所以敢带少数人来往于宣府和张家口堡之间,是在于他对周边地形地貌极为了解,清楚现在北关各处城墙均修缮完毕,南方又有洋河作为天然阻隔,鞑靼人不可能从天而降。 但他出兵的话,绝对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地,冲锋在前。 朱厚照到张家口堡后,并未发现那一百多鞑靼俘虏有何问题,都是青壮年,而且都是鞑子装束……草原上,很多部族的青壮男子就是士兵,现在这些人都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远远就可以闻到一股羊骚味,朱厚照龙颜大悦,特意嘉奖江彬和其手下。 随即沈溪的上奏从宣府转递过来,当朱厚照得知沈溪支持出兵时,一蹦老高,苦心准备的表演得到师长许可,剩下就是放手做一番大事。 “陛下,沈大人的上奏,内阁和司礼监都没发表意见,全看陛下定夺。”跟随在朱厚照身边的小拧子小心翼翼道。 朱厚照握紧拳头:“沈尚书对于战局把控非常到位,若他觉得适合出兵,那就定然是好时机,何况现在朕手下有一群能征善战的将士,定会替朕打一场胜仗回来。” 小拧子道:“不过陛下,沈大人并不推荐您亲自带兵出征。” 朱厚照笑道:“朕还是要去塞外走一遭,不过不能冒失,这样吧,朕让江彬打头阵,让他统兵六千作为先锋,朕则带三万精兵坐镇中军。” “陛下三思。”小拧子劝说。 朱厚照本来喜笑颜开,闻言皱眉:“你个小东西还学会谏臣那一套了?你的任务就是听从朕的吩咐办事……赶紧去通知江彬,让他点齐六千人马,两天内提前出发。” 小拧子道:“是。” 朱厚照坐回椅子上,脸上涌现邪魅的笑容,“等打完这一仗,草原就能彻底平定,朕在阴山南北建它几十个卫所,草场全都用来垦荒,把牧民收为农民,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什么草原隐患,华夏王朝几千年的隐患到朕这里将彻底结束!到那时朕就是千古一帝!” 正文 第2663章 总会掉链子 朱厚照钦点江彬作为先锋,带兵出击草原。 这又是一场看起来声势浩大的战事,还是御驾亲征,不过此番出征却并未让京城处于大战在即的紧张状态。 对于京城百姓来说,日子照旧,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就算平时聊起来,也会觉得皇帝不过是小打小闹。 草原上是个什么情况,别说朝廷,就连普通百姓都清楚,草原部族尤其是曾在草原上叱咤风云的蒙古铁骑早就是过去式,太祖太宗的荣耀就不说了,最近几年沈溪领兵出征,先后在榆溪河大败鞑靼兵马,鞑靼青壮大多战死,又加之起连年内战,未来几十年草原弱势的情况都不会改变。 至于皇帝要如何出征草原,或者是未来这场战争走向如何,更像是在做锦上添花之事,没人会觉得会失败。 但无论如何,这场战争让京城六部,尤其是户部和兵部忙碌异常。 户部负责调运粮食和弹药物资,兵部则要随时调查情报,将各处得到的消息归纳汇总,甚至开会商讨战略战术,以供皇帝参考…… 沈溪作为大明声名赫赫的军事家,这次战事却似跟他没任何关系,他既未亲自往战场,又不参与后方保障,仍旧按部就班,推进他的政治经济改革,督导修建西山到京城的马拉铁路,兵部派人来问策,沈溪均婉言拒绝。 哪怕王琼亲自来见过两次,提及西北军情,沈溪都顾左右而言他,岔开话题就不再探讨。 江彬大张旗鼓出征,他知道现在战争已是热兵器的舞台,把从京营调来的神机营和宣大镇的火枪兵都带上,什么佛郎机铳、佛郎机炮、鸟铳、原始版加特林机枪等等,应有尽有,在他看来,沈溪的成功不过是建立在这些热兵器上,只要他也有拥有,就能一战功成。 江彬作为前锋兵马主将,许泰则是他的副将,二人统兵出塞后,三天内向西北方向急行军二百里,大大超出朱厚照的预料。 这也是江彬为了表现自己,提前调查过草原形势有关。他知道现在草原部族对大明构成不了威胁,各部族正在为争夺领地内战不休,实力连巅峰时的一成都不到,让江彬觉得没什么好惧怕的。 三天后的傍晚,全军驻扎,许泰带着朱厚照问询行军情况的密函而来。 江彬志得意满:“跟陛下说,我们已到大芒山,再有两天就可以到察罕脑儿卫故地,轻骑会将周边三百里敌情调查清楚,哪里有鞑靼人的踪迹,我们就往哪边走。” 察罕脑儿卫是本朝初年设立的卫所,位于鄂尔多斯高原南缘的旧察罕脑儿城。“一延缓边方。东西绵二千馀里。通接察罕脑儿断头诸处。最为要害。”它与官山卫一样都是太祖为安置降明的蒙古人而特意设立的军卫。 出征前江彬做过功课,大概清楚自己北上需要经过哪些地方,周边有什么部族,以及这些部族现在的情况,他都打听清楚,做了详细记录,务求做到知彼知己。 但很可惜他没有自己的情报系统,调查到的情况有很大的滞后性,一些情况可能都是两三年前的了,当然他不会知道这些。 许泰道:“跟陛下这么汇报吗?万一陛下觉得我们轻敌冒进呢?现在我们距离中军超过一百里,若是突然遭遇袭击,怕是前后不能衔接……” 江彬笑道:“你是傻了还是怎的?你进了草原后,有见过一个鞑子?” 许泰想了想,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那不就得了。” 江彬哈哈大笑,“草原部族听说我们出兵,早就吓得北逃……他们知道我们不会在草原上逗留太长时间,等我们撤兵后再回来,他们现在内部还在交战,谁愿意出来鸡蛋碰石头?他们得胜了也没好处,自己的部族还有可能被人吞噬。” 许泰道:“道理是如此,但之前大同镇遇袭,怎么个说法?” 江彬摇头道:“之前调查到的情况,是草原部族内斗,一些部族主动内迁,误入咱们的地界,后面他们也没继续侵犯,向西边去了。” “但愿一切顺利。”许泰言语间多少有些担忧,“咱不求能建立多大功业,只要平平稳稳就好。” 江彬则显得自信满满:“那可不行,既然到了草原,咱也要像沈国公一样封狼居胥,让世人记住咱们的名字,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陛下是可以跟汉武帝媲美的旷世明君,难道你不想青史留名?” 许泰瞪大眼:“咱青史留名?历史不称颂那位沈国公,称颂咱……还是趁早打消这念头吧。” 许泰发现江彬望过来的目光带着极大的不善时,赶紧改口:“祝江大人您马到功成。” …… …… 出征前几天,鞑靼人一点动向都没有,整个草原空荡荡的,就连牧草肥美的插汉脑儿,也就是汉人谓之白海子的长水海子周边,都没有游牧部落的踪迹。 朱厚照每天都在关心斥候发回的情报,他从沈溪那里学来不少窍门儿,知道行军作战最重要的就是要调查清楚敌人的情况,战争的发生可能是一两天甚至一两个时辰的事,为了备战需要准备的则需长年累月,只有做到知敌知己才能百战百胜。 因为大明这边是有兵马数量和武器装备方面的优势,草原地形也早就摸清楚,在朱厚照看来此行不存在什么天时地利人和的问题,只要把情报工作搞好,必将势如破竹。 “……陛下,现在看来草原上未有鞑子现身,之前有消息说,三边外倒是有鞑子部族活动……” 朱厚照这次没带谋臣,连宣大总督王守仁都没带,他手下参谋基本都是兵部属官,还有从宣大总督衙门临时抽调而来的吏员,当然还有他的随从。 钱宁护送丽妃和花妃到宣府后一直没走,这次也随行中军,作为朱厚照的贴身侍卫,平时也充当着幕僚的角色。 说这番话的人正是钱宁,旁边站着小拧子和几个幕僚,一群人围着沙盘,朱厚照举鞭在沙盘前煞有介事地指指点点,但除了钱宁开口外,其他人均默不作声。 “出塞有一百里地了吧?”朱厚照问道。 钱宁回道:“陛下,我们出来不过六十里。” 朱厚照点点头:“确实走慢了点儿,前锋出兵三天,我们两日,现在走了六十里,也算正常速度……前锋到哪里了?” 朱厚照对于自己行军速度没什么概念,还觉得自己做得很好。 钱宁道:“今日前锋行军情况没传来,不过昨日他们已走了一百二十里,就怕现在已有两百里,前后脱节。陛下,您看是否要下令前锋走慢些?” 钱宁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随即他发现朱厚照脸色不好看。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行军从来都求快,哪里有叫人慢行的?前后脱节那就赶紧追上去……让前面的人等朕的中军,是否让敌人耻笑?” 钱宁这才意识到,这次朱厚照出兵更像是一时意气,要实现的战略意图是在草原立威,而非跟鞑靼人真刀真枪血拼。 钱宁心想:“外面传言没错,鞑靼人根本不具备跟我们一战的实力,陛下此番出塞,更多是炫耀武力!” 说话间,门口有人传递情报。 小拧子到帐门前接过,回来后交给钱宁,钱宁看完笑道:“陛下,果然如臣所料,先锋人马已前进二百里。” “江彬到底不是庸才,江南的时候朕就发现,他带兵还是有点本事。”朱厚照语气中多少带着一些欣慰,觉得自己赏识并提拔江彬并没错,怡然自得。 钱宁问道:“那陛下,不知明日该如何行军?” “他们一天走八十里,我们怎么也要一百里,反正前面的路他们都已经探好,现在已知没有鞑靼人横亘在我们前进的道路上,不抓紧时间行军等什么?”朱厚照严厉地说道。 “得令。” 钱宁没有跟朱厚照争论,朱厚照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次看起来正规的军事会议,没拿出任何结果便宣告结束,与会人等各自回去休整,等待来日行军。 …… …… 朱厚照说是抓紧时间行军,可次日太阳都跳出地平线老久了,他还没起床,他不起来,行军就没法进行。 钱宁很早就起来,在皇帐外等候。 小拧子进去看了几次,出来后都是一脸苦色。 “你该知道,陛下最近忙碌得很,白天行军,晚上还得研究战略,哪里可能这么早起来?”小拧子叹道。 钱宁皱眉不已:“若要达到日行百里的目标,等太阳升到正空才出发,怕是来不及了……虽然现在过了六月最热的时候,但正午时分还是不太适合行军。”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你不用跟咱家说,这些事你昨日就该跟陛下说分明,陛下现在没起来你能怎么办?难道把陛下抬上马车,这么走合适吗?” 钱宁不知不觉间多了几分责任感,就想进账去劝说皇帝,当一个谏臣。 小拧子则摆摆手:“回去做好你的差事,等陛下起来再行军……反正陛下骑马或者坐马车,不怕日头晒……到时候走快一些就是。” “唉!” 钱宁重重叹了口气,好像要把心里的担忧吁出来。 小拧子转身回到帐篷,正想凑到龙榻前瞅瞅,忽然发现朱厚照已坐起来。 “陛下?” 小拧子诧异地招呼一声。 朱厚照摸了摸脑袋,有些羞赧地道:“朕还是疏于锻炼,走了两天便有些扛不住了,行军跟平时还是不太一样。但是,要是让江彬走慢点……朕会很没面子,算了,朕还是补个回笼觉,晚点走也不迟。” …… …… 朱厚照正式领军出征后,保持一贯雷声大雨点小的风格,三分钟热度,稍微遭遇一点困难又开始推诿敷衍,根本没把作战当回事。 也是朱厚照觉得在对待鞑靼人的问题上完全不必担心,在他看来,鞑靼人早就无法对大明构成威胁,连他自己都知这次出征不过是立威而已,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朱厚照这边暂缓行军,看起来失去前锋蔽冀,会陷入危险境地。但问题是他统领的中军异乎寻常强大,三万装备火炮、机枪和火铳的热兵器队伍,只要在掌握好情报的情况下,抱团固守,以这时代的弓骑或者步卒,根本难以冲到近前来,也就是说还未开战朱厚照已立于不败之地。 而冲在前面的江彬和许泰部就不同了,他们可不知皇帝没有遵守之前制定的计划,一味体现自己的带兵能力,加快行军,以至于先锋在经过六天后,跟朱厚照的中军距离超出近三百里。 到这会儿,江彬终于意识到,皇帝没有跟上自己的行军节奏。 “江大人,这么下去要出事啊,咱出塞已有四五百里,前后失去呼应,若是鞑靼人突然袭来,咱怎么应付?” 许泰看起来没多大本事,好歹副总兵出身,对于战术层面的东西有一定了解,再者许泰跟大明边军将领一样胆小怕事,如此孤军深入让他根本无法接受。 江彬道:“你当我愿意如此?现在陛下不是没跟过来么?其他几路人马现在看来都是摆设,没听说最近的大同镇协助的兵马在何处。” “那怎么办?” 许泰一脸紧张地问道。 江彬站在一张宽大的地图前,思索良久后道:“看来这么冒进也不是办法,但撤回去要折威风,那未来几天便延缓行军步伐,多派人马去刺探鞑子情报,等候陛下的人马跟上来。” 许泰想了想,道:“之前一天都要走六七十里,明日行军几里?” 江彬冷笑一声:“先走个二三十里,等候陛下那边的消息,若陛下走得慢,咱就干脆找条河,扎营等候。” …… …… 江彬充满自信,觉得只要稳步推进,哪怕孤军深入,也可以跟鞑靼人正面抗衡,毕竟他之前有跟宁王兵马交战的经历,还取得过胜利,觉得对付早已不成气候的鞑子并非是大问题。 但显然江彬低估了鞑靼骑兵的实力,鞑靼人在火器上不如大明,甚至不如宁王所部,但在草原上纵横驰骋,还有作战经验远在明军之上。 就连沈溪,在兵力不占上风的情况下也不敢跟鞑靼人正面交锋,而是要创造一个有利于火器发挥的作战环境,辅以战壕、拒马等进行战斗。 热火器兵最担心的就是遭遇战,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绝对招架不住骑兵的死亡冲锋。 火器的射程始终有限,在有限的时间内,骑兵的推进速度非常快,只要防备不及时就会出现防守方面的漏洞,后续火器再难发挥效用。 这也是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前,许多国家依然大量保持骑兵的根本原因,而华夏更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才取消骑兵这个兵种。 沈溪对这些很清楚,江彬却懵然不知,在他看来,只要自己拥有先进的武器装备,在草原上就无所忌惮,江彬自打领兵还没遭到太大挫折,现在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全无警惕心。 七月十六,沈溪面对眼前一份由朱厚照和江彬等人联合草拟的行军路线以及作战计划,只能摇头苦笑。 “大人,以目前看来,朝廷兵马已深入草原腹地,进到地势较高的地方,士兵必定会有水土不服的情况,但直至今日江彬依然在催促麾下兵马急行军,就怕将士吃不消……” 这次不是由沈溪带兵出征,但不影响云柳调查相关情报,不过跟以往不同,这次沈溪手下的斥候未大面积派到草原上,云柳所知情报也不是很详尽,尤其是没有查到鞑靼人的动向,草原一片安静。 沈溪没有详细询问,只是指了指地图上一处地方,点头道:“想来就是这里。” “大人,您的意思是……此处会爆发大战?但江彬的人马已过此处。” 云柳不太理解,因为从情报看,沈溪所点地方,江彬之前带兵路过,就是察罕脑儿卫旧址,此时江彬已在五十里以上,后续陛下的人马也快要抵达。 沈溪道:“草原上并非处处都适合跟鞑靼人交战,若是鞑靼人突然杀出来,江彬大概只能持续一天,随后就会撤退,而真正让他可以据守的地方,只能是这里的残垣断壁,可惜这几年不清楚鞑靼人将此处破坏成什么样子了。” 云柳一时间有些为难,因为她以前根本就没想过一个普通的卫所旧址有什么好调查的,从未派斥候单独去看一眼。 “不过也好。”沈溪道,“让陛下知道草原上作战的困难,可以打消他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对于稳定边疆局势有好处。” 云柳道:“大人,若是江彬战败,可是有不少将士会葬身疆场。” 沈溪板着脸道:“你以为我愿意看着他们去死?他们中间很多都是曾跟我并肩作战的勇士,但上了战场就身不由己,连我都不知鞑靼人会从何处杀出来,也不知江彬最后会取得如何战绩,我能做的,就是提醒陛下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江彬做好防备。” 云柳感受到沈溪的严肃,不由产生一种窒息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沈溪叹道:“这么多年下来,草原永远打不散治不服,可惜中原王朝一直想着如何占领,而不想着如何促其归化,这才是问题症结所在。” 正文 第2664章 演一场 沈溪对未来战事有了预见,立即写了一份奏疏上呈通政使司。 内阁首辅梁储看到奏疏后,赶紧派人通知兵部尚书王琼,告知沈溪预感到草原战局可能会发生不利变化,让兵部劝说皇帝撤兵。 王琼得知情况,连夜去找户部尚书杨一清议事,二人在杨一清居所会面。 等王琼将沈溪对战事的预测跟杨一清说出后,杨一清皱眉:“到现在得到的情况,出兵还是顺风顺水,而陛下统领的中军出关才一百里,应该不会发生大事。” 王琼道:“应宁你也了解草原上的情况,那些鞑子马队从来都是神出鬼没,如何能确定此番陛下不会遇险?若先锋遇敌,且如之厚所言遭遇兵败回撤,那其余隔岸观火的草原部族必然会趁火打劫,陛下心慌之下可能仓促撤兵,乱象必生。” 杨一清皱眉:“消息传到陛下耳中,大概需要几天?” 王琼叹道:“最快也要两天时间,不过想来伯安在西北会想办法加快送信速度,若是提醒得当的话,陛下应该会知难而退。” “退?” 杨一清不由摇头,“若陛下撤兵,是否意味着放弃充当先锋的数千兵马?” 王琼苦笑道:“这时候,最重要的是保证陛下安全……陛下此番出兵,并非经过深思熟虑,所部人马也非酒囊饭袋,甚至可以说是西北最为精锐的兵马,之前我们已取得对草原的完全胜利,难道要通过这一战,将胜果付之一炬?” 杨一清道:“那还是要放弃?” “嗯。” 王琼这次丝毫也不避讳,直接点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况且江彬之流,乃是陛下身边奸佞小人,正是这些人的挑唆才令陛下误判形势,仓促出兵,此时果断放弃此獠,乃最佳选择。” 杨一清忽然站起,坚决地道:“数千将士不能成为草原亡魂,必须要想办法化解当前危机。” 王琼没有起身,抬头看着杨一清,神色间非常不理解:“以你我的能力,如何个化解法?除非让之厚带兵出草原接应,你觉得现实吗?就算要之厚领兵,也得十几天的准备和行军,这已是最快速度,光是陛下同意就要等数日,时间完全来不及。” “这……” 杨一清懵住了,站在那儿魂不守舍,为数千陷入危险境地的将士感到不值。 王琼站起来,拍拍杨一清的肩膀:“也不是说此战必败,而是之厚觉得该提醒陛下应该防备首尾失顾的情况,提醒前锋兵马及时回撤。” 杨一清打量王琼:“那你来找我作何?” 王琼颇为无奈:“事到如今,之厚不理会此事,梁中堂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接把问题交给我,我不来问你能问谁?咱二人联名上奏,好歹能让陛下信服些,哪怕找借口说孤军深入会影响后勤辎重调运,也能让陛下多加参详。再者,之厚的这份上奏,陛下应该能听进去,及时命令江彬撤兵,时间或许来得及。” 杨一清叹道:“看来,只能如此了。” 二人马上一起草拟上奏,在沈溪上奏发出不到两个时辰后,户部和兵部的上奏便紧忙送往西北宣大总督衙门。 …… …… 接连几天行军,朱厚照始终处于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怡然自得状态。 没见鞑靼骑兵骚扰的迹象,前锋兵马长驱直入,他自己也安然享受着统领大军行军的豪情,幼时的梦想一朝实现,让他非常的惬意,不想从京城传来的几份紧急上奏给他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陛下,沈大人之意,这次出征很可能会出现大麻烦,鞑靼骑兵可能会伺机袭扰我军……” 钱宁跟小拧子站在朱厚照身前,把快马传来的上奏交给朱厚照。 朱厚照看了奏疏上的内容,脸色变得非常差,若是旁人这么说他不会在意,但沈溪说的由不得他不信。因为他就算再糊涂,也知沈溪的军事造诣有多深,对于战事的把控以及对时局的预见,绝非普通人可比。 朱厚照道:“出都出来了,能怎么着?就此打道回府?也不看看现在出塞有多远……早干什么去了?” 显然朱厚照相信沈溪的判断,但对这份上奏送达的时机有一定不满,便在于他觉得提醒来得太晚,如今全军士气高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钱宁道:“陛下,现在撤兵完全来得及。” 这话让朱厚照很着恼,来回踱步,犹豫着是否要听从沈溪建议,当然他有自己的坚持,若觉得对的东西,就算沈溪再怎么劝说也是徒劳。 半天后,朱厚照打量钱宁:“现在有鞑子活动迹象的情报?” 钱宁稍微迟疑后,回道:“未曾发现。” 朱厚照摆摆手:“那不就得了,现在都还没发现鞑子踪迹,便说危险,是不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钱宁有点跟不上朱厚照的思路,就在他犹豫该如何回答时,旁边小拧子紧忙提醒:“陛下,若是鞑子突然杀出来,到时候想退都退不得。” 朱厚照瞪了小拧子一眼:“这种事朕用得着你来提醒?朕也知贸然进入草原腹地很危险的,现在不是三年前,那时草原精锐主力已完全被沈尚书的人马打散,但鞑子最大的特点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朕本来这次就是想再给他们放把火,但出来才发现鞑子躲得老远,朕没必要被人牵着鼻子走,这会让朕陷入危险境地。” 钱宁和小拧子相视一眼,知道朱厚照在为撤兵找借口,嘴里却齐刷刷夸赞道:“陛下圣明!” 朱厚照又道:“马上传命给江彬,让他不要轻敌冒进,整顿好兵马,可以在察罕脑儿卫故地完成一些祭奠先贤和大明阵亡将士的活动,然后有序撤退,向中军靠拢。” 钱宁和小拧子听到这里,都长长地松了口气,毕竟他们自己也怕死,现在如果全军继续北上,若真不幸被沈溪言中,那他二人也有可能会葬身草原,死无葬身之地,英宗时土木堡之变就是前车之鉴。 “微臣遵旨。”钱宁赶紧领命。 这边钱宁正要走帐,却被朱厚照伸手叫住:“等等。” 钱宁赶紧这番回来,俯身做出领命状,但听朱厚照语气带迟疑:“就这么灰溜溜地撤退,太折朕的威风,总归要打一两场胜仗,为这次出征正名,同时昭告天下,明犯大明者,虽远必诛……你说有什么好办法?” “陛下……”钱宁人犹豫不决,现在明摆着是鞑靼人有意规避,隐身暗处,随时准备咬上一口。他又没法术,怎么能让鞑靼人听从号令,乖乖地来输上两场,让朱厚照威风一把? 小拧子低着头,没有想过回答这个棘手的问题。 朱厚照有些不满地喝问:“怎么到这会儿一个个没主意了?朕领兵出征,如此大费周章,无功而返,耗费民脂民膏,你们就不着急?” 钱宁凑上前,低声道:“陛下,若想打一仗,并非不可能,而且保管让陛下大获全胜。” “哦?” 朱厚照满脸都是惊喜,瞪大眼,简直抓耳挠腮心直痒痒,问道,“有什么好主意,快说吧。” 钱宁探头到朱厚照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朱厚照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就像刚吃了黄莲一般,眉头皱了起来。 小拧子尽管试着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却没听清楚到底钱宁讲的是什么。 朱厚照黑着脸问道:“这么做,会不会……不太好?” 钱宁先回头看了小拧子一眼,好像当着小拧子的面有所顾忌,但发现朱厚照丝毫也没有要避开小拧子谈话的意图,这才道:“陛下,找人伪装成鞑子实在是不得已,鞑子可不傻,不会自投罗网。” “这种事,只要操作得当,不会留下破绽……陛下领军交战获胜,立威后立即撤兵,将士们不知具体情况,只会认为陛下指挥高明,战无不胜……为保密,到时候让臣领兵出去迎战,保管出不了意外……鞑子以为是哪个部族犯傻,被咱逮住了机会,朝中也不会得到真相,不仅无损陛下的威严,后世还会称颂陛下亲临战阵,英勇无畏,堪比汉武!” “嗯。”朱厚照释然地点头,“这主意听起来是很不错,但就是太……呵呵,太过下作了些,不过只要有效果就成……嗯,你记得多准备些人马,看起来像模像样……此事就交给你去做,不得对外泄露半句。” 小拧子终于听明白了,钱宁是想找人假扮鞑子骑兵来袭,而后做一场秀,让人以为朱厚照指挥作战取得胜利,自导自演一出大戏。 朱厚照最后又瞪着小拧子:“既然小拧子你听到了,就由你协同钱宁办事,做好了有赏,做不好问罪!” “奴婢遵旨。” 小拧子满脸憋屈之色,却还是俯首领命。 …… …… 钱宁和小拧子一起从朱厚照的营帐出来,他们也知现在不会再继续向前行军,下一步就等江彬所部撤回。 钱宁笑道:“拧公公,这次多谢你相帮……切记不可对外泄露消息,不然对陛下威名有损,你我担待不起。” “用不着你点拨。” 小拧子怒气冲冲地说道,“你这是在玩火啊……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觉得这种事隐瞒得了多久?到时候怕是对陛下的声名有偌大伤害。” 钱宁笑着摇摇头:“那可不一定,就算事后有人知道这件事,也都会替陛下着想,竭力保全陛下颜面,就如同拧公公跟在下一样。” “拧公公,你不会以为这种事会被民间知悉吧?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情,只要陛下满意了,咱也顺利撤回关内,百姓怎会知道这关塞外的消息?还不是全凭官府提供给他们的消息?谁敢乱说,那是要吃官司的!” 这次小拧子没有反驳,问道:“咱家要作何?” 钱宁道:“现在陛下既然决定要撤军,所以做戏必须得抓紧时间,在下会从军中挑选几百名可信任的手下,将他们当作斥候派出去,连夜出发……等到了外边,先行集结,等换好鞑子的衣服,悍然杀回来,天明前开战,避免被人发现端倪。” “陛下让在下领兵出击,外边参与演戏的弟兄也全力配合,事情就八九不离十了。把声势造大一点,到时候在外围放上几把火,回营后就说斩杀鞑子数百,但因敌人势大,没法抢回头颅,先依托营地固守。再后来怎么解释都行,终归大明取得一场胜利!” 小拧子白了钱宁一眼:“真不用咱家做什么?” 钱宁笑道:“拧公公要做的就是稳定军心,这场战事结束后,陛下应该会下达撤退的命令,进兵时不够快,但回师一定要快。拧公公不是跟军中将领大多熟悉么?到时免不得请拧公公多去走动一下,打消将士们的顾虑。” “不用你来提醒,咱家自然知道会如何做!”小拧子气呼呼转身离去。 …… …… 当晚营地内一片安静。 因为中军阵容齐整,分开驻扎的几处营地在防御上都做到了尽善尽美,毕竟有胡嵩跃和刘序等熟悉行军作战的人布置营防,没有出任何纰漏。 钱宁找了些精擅弓马的锦衣卫,又从京营熟悉的将领中抽调几个百人骑兵队,让这些人带上鞑子的衣服,以探查敌情为名离开营地。 因为营地内会不时派出斥候,这些人手里持有手令,并未引起怀疑。 倒是胡嵩跃这边从手下的汇报中得知一些情况,赶紧找刘序商议。 本来刘序已准备睡下,毕竟他半夜还要起来巡营,在被胡嵩跃打扰后,他谨慎地把人迎进帐篷内商议。 “……营中派了一批人出去,却非普通的夜不收,而且数量也稍微多了一点。说来奇怪,从帅帐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明日暂时不走了。”胡嵩跃轻声说道。 刘序摸着下颌的胡须,若有所思道:“没什么好稀奇的吧,陛下本来就说暂缓行军,你也知是陛下领兵,怎会跟沈大人当初那样长驱直入,每天行军百里以上?” 胡嵩跃道:“那……你的意思是没事?” 刘序沉默起来,没有立即作答。 现在胡嵩跃已将一些情况告知他,若他说不用管,那回头出了事,责任就得由他来背。 “还是先看看是怎么回事。” 刘序本着小心无大错的原则,谨慎地说道,“鞑子暂时没动向,大人那边也没说什么,咱们只能是听从皇命办事,若只是因营地出去几队人马,就联想到可能会出事,未免有些杯弓蛇影……你说最坏的情况,能出什么事?” 胡嵩跃挠挠头,摇头道:“不知道啊,就是感觉不对头……可能跟沈大人久了,不太适应这种慢悠悠的行军方式,太过清闲,老觉得会出事。” 刘序道:“你是怕鞑子突然杀来?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可比当初榆溪河时情况好多了,只要准备得宜,不怕鞑子翻天!不过,战略上藐视对手,战术上却要重视,当务之急是加派人手刺探情报,巡查营地仔细些,到底东边营地都归咱管,出了事你我要承担责任!” “那俺这就去。” 胡嵩跃急切地道,“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扎营,务必小心些,出了事那就是泼天的大祸!” …… …… 夜深人静。 朱厚照派出命令江彬回撤的快马正在草原疾驰。 这里到底不是大明境内,在草原传递消息不可能有半途换驿马的机会,只能一人带数匹马,骑一匹而拖上两三匹,中途换乘,就就算如此马匹也不可能长时间不休息。 正是人困马乏时,信使却不可能休息,而且草原上传递消息,由于缺少路标和参照物,还有有可能出现迷路的情况,所以这样的马队同时派出多队,务求万无一失。 大明信使的骑队快速奔驰而过,突然一处山坳内冲出来一队鞍马齐备的骑兵,队伍逶迤,绵延数里。 这里距离朱厚照统领的中军营地,大概有三十里距离。 正文 第2665章 意想不到的敌袭 时值天亮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营地即将遭遇袭击的消息传到朱厚照这里。 朱厚照当晚几乎没怎么睡觉,即便他知道黎明时的敌袭不过是一场戏,但还是兴奋得睡不着,毕竟这可能是他在草原上经历的唯一一场战事,经过此事后他长时间不会再想出兵草原之事。 一次就让他过足了瘾头,或者说他觉得很疲累,想回宣府过几天安稳日子。 “钱宁,迎击之事安排好了吧?”朱厚照还是有些不放心,特地问了前来通报消息的钱宁。 钱宁笑着宽慰:“陛下只管放心,按照计划准备妥当,这次管保不会让鞑子乱来。” 换上一身戎装的朱厚照满意点头:“那还等什么?点齐兵马,准备出击!” …… …… 朱厚照知道这次来犯的“鞑靼人”只有数百,且为大明官兵伪装,但为了体现出这次战事的隆重,朱厚照准备全员应战,当然出击时只能让钱宁带领少部分骑兵出击。 随着营地即将遇袭的号角声响起,士兵们从营帐里冲出来,一部分拿上火铳进入堑壕,而其他人则快速集结,用最短时间完成备战,当然这中间还是有快有慢,胡嵩跃和刘序所在的东营率先列好队,做好出击准备。 “老胡,怎么犯这么大的错误?敌人杀到门口都不知?”刘序找到正在营门前四处张望的胡嵩跃,语气带着埋怨。 胡嵩跃不满地反问:“你怎么不说你自己没查到?后半夜是你值夜吧?” 没等开战,两个人倒先互相呛起来,不过当说完这番话后,他们都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头。 刘序道:“那就奇怪了,为何咱们的斥候都没传回消息,到现在没见鞑子的踪迹,但营中关于敌袭之事已言之凿凿?” 胡嵩跃抹了抹鼻子:“鬼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鞑子来犯这种事,没人敢乱报,或许是陛下那边有发现……咱只管守好营地之余,出兵迎战或者支援其他方向便是。” 这会儿二人都没怀疑这件事跟昨夜营地派出去的大量“斥候”有关,二人积极备战。 …… …… 天色仍旧没有亮开,大明兵马已整顿完毕,营地里保持着外松内紧的态势,四下一片漆黑。 朱厚照“身先士卒”,登上营门口搭建的三丈高台,拿出沈溪给他的望远镜观战。 “陛下,这里危险。” 小拧子跟着爬上高台,手脚颤抖个不停。 朱厚照道:“别人怕,你知道内幕怕什么?难道你不想跟朕一起观战,见识一下大明将士是如何御敌的吗?” 被皇帝如此训斥,小拧子不敢吱声,只能跟着来到台子边上,却始终跟边缘的木栏杆保持一段距离,而朱厚照却倚在栏杆上,拿着望远镜望着远处,可惜什么都看不到。 “鞑子在哪儿?” 朱厚照一边打望一边问,可是钱宁不在旁边,毕竟作为这出大戏的策划者,钱宁要亲自带兵出击。 小拧子四下看了看,发现除了自己没人能跟朱厚照对话,便道:“想来快来了吧……陛下,您小心些,这里风大。” 朱厚照没回头,语气不善:“六七月天,又没有下雨,草原上哪里来的什么风,别瞎说……哎呀,来了来了!” 正说话间,远处突然有火光出现,意志黑压压的队伍正在往营地靠近,营地外堑壕里准备迎战的将士紧张起来,毕竟普通官兵不知这是一场“演习”。 这会儿曙光闪现,天地一片朦胧,远处来的黑压压队伍这时候已可瞧出一丝端倪,朱厚照站得高,手里又有望远镜,所以看得更清楚一些,嘴上念叨:“不是说几百人吗?这可远不止几百……阵仗不小啊。” 越是人多,朱厚照看了越兴奋。 “陛下,鞑子杀来了!” 小拧子站在朱厚照身后,哪怕知道这是一场戏,但还是尽力配合,皇帝喜欢的东西,他作为奴才会尽量附和。 朱厚照眉飞色舞:“鞑子都下马,人含枚,马衔环……倒是像模像样……咦?怎么还不出击?若是到了近前,等这边阵地里的官兵开枪后……要死不少人。” 小拧子凑到近前,低声道:“陛下,钱指挥使说了,正营一线阵地里官兵装备的火铳,只能听见响声,打不出弹丸,没杀伤力的。” 朱厚照放下望远镜,道:“只有他带的人是这样,但其他官兵可是实弹……再者,火炮也是实弹,不能让鞑子……靠近。对了!让他赶紧出兵啊!” 说完朱厚照继续拿望远镜观察前线动态,丝毫也没意识到在这高台上传达命令并非易事,因为没人配合,事前也没演练旗语,朱厚照爬上台子完全是兴趣所致,全无准备。 就在小拧子琢磨如何把消息传递出去时,钱宁已带领上千名骑兵发起冲锋,小拧子见状稍微松了口气。 “开战了!” 朱厚照兴奋不已,握着拳头道,“有好戏看了,这才是真正的作战啊!” …… …… 朱厚照并非没经历过战争,只是这次他觉得更加直观,心情也格外放松,因为他知道这场仗根本就是作秀,哪怕声势再大,也不可能死人。 这跟看一场戏没什么区别,而且这算得上是他自己导演的戏,很享受这种亲身参与的感觉。 当钱宁带领骑兵发起冲击后,营地内外官兵鼓噪起来。 这根本就是放弃大明一贯的优势,那就是稳固防守,以骑兵对冲的方式作战,把自己不善骑战的劣势完全表现无遗。 就算是沈溪,也没这么干过,钱宁却敢带兵冲击,让那些懂行的人觉得钱宁是在玩火。 但钱宁的准备很“充分”,他带兵冲击时,自信十足,为了彰显龙骑兵突击的震撼效果,他让人一边冲锋一边放枪,当然都是放的空包弹,反正里面没弹丸,就是发射响声,以增加出击的听觉和视觉效果。 这就更让人看不懂了,敌人还在二里外,就这么放枪,肯定打不中,更像是用火枪的响声把人吓走,但这么做没实际意义。 敌人听到枪响声,先是吃了一惊,随即纷纷上马,或从背上取下弓箭,或拔出马刀,打马向出击的大明官兵迎来。 双方骑兵距离越来越近。 虽然相比于朱厚照亲率的三万兵马体量,钱宁的一千骑兵不值一提,但这次是一次短兵相接的肉搏战,这种小规模的战事极具观赏性,至少在朱厚照看来如此。 …… …… 当双方骑兵进入一里范围时,做好了肉搏战的准备,毕竟在高速冲击下,双方很快就要接触。 朱厚照嘴里念叨:“来了来了,千万别演砸了,这会儿天色都快大亮了,演得不像没人相信啊。” 在朱厚照念叨中,双方人马进入到二百步射程内,钱宁亲率的骑兵先“开枪”,还是只听见响声不见效果,对面马上根本没一个人摔下来,这不符合朱厚照这个导演的预期。 “怎么回事?这会儿不应该有人装作中弹坠马吗?不抓几个俘虏,难道还等鞑子全身而退不成?” 朱厚照皱起眉头,就差喊停了。 双方骑兵还在快速靠近,进入一百步距离内后,对面骑兵开始挽弓射箭,这让朱厚照很意外。 “放枪可以放空,放箭也能吗?难道没有箭头?” 因为距离有些远,朱厚照看不清楚对面的具体情况,只知道双方气势十足,真像是一场遭遇战。 随着对方放箭,钱宁麾下的骑兵不断落马,看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 朱厚照拿着望远镜,比别人看得都更清楚,心里“咯噔”一声,没明白过来钱宁如此“安排”有何意义。 “杀啊!” 钱宁被裹挟在队伍中,不知其中门道,虽然跟预期不同,但现在箭在弦上由不得他撤退,双方很快进入五十步以内,马上就要短兵相接。 因为这场交锋发生在大明营地外大概两里的地方,使得钱宁陷入孤军奋战的地步,完全没法得到后续援军,而在交兵后,钱宁身边的士兵开始陆续坠马,而鞑靼人那边却未有太大损失。 “陛下,情况不对啊。” 小拧子看得不是很真切,但隐约觉得对面的鞑子没见减少,倒是大明官兵坠马无数,到底死没死无法看明白。 而朱厚照基本看清楚了,因为他发现大明坠马官兵,很多直接被马匹踩踏,远远地也能看到猩红的鲜血溅出,这让朱厚照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他导演出的那场戏,好像真遇到敌袭了。 “鸣金收兵!赶紧鸣金!” 朱厚照对着小拧子咆哮。 小拧子吓傻了,这会儿他不知该如何传递消息,只能对木台上一排侍卫喊着:“传令收兵!” 朱厚照暗自嘀咕:“情况不对,看来来不及了,带的是没有弹丸的火铳,怎么打鞑子?马上传令胡将军出击,设法营救钱宁!” 小拧子提醒:“陛下,胡将军在右军。” “啊?” 朱厚照这才意识到,因为他压根儿就没觉得会遭遇战事,没想过把胡嵩跃和刘序这些有能力的将领调到身边,还有意把人支开。 小拧子道:“陛下,现在去传命吗?” “赶紧!” 朱厚照吼道,“两翼出击,让鞑子插翅难飞!” 随着明军营地锣鼓声敲响,出击将士一窝蜂撤退,回撤中有大量士兵落马,踩踏的情况非常严重。 战场如同炼狱一般,朱厚照拿着望远镜都不忍心去看。 不过令朱厚照稍感宽慰的是,此番前来袭营的鞑靼骑兵数量并不多,充其量不到三千,并不足以对大明中军营地形成实质性的威胁。 随着胡嵩跃亲率两千荷枪实弹的龙骑兵前去解围,远距离上三轮火铳射击下来,就有上百鞑靼人落马,其余鞑子见势不妙,狼狈撤退。 胡嵩跃也不敢贸然追击,因为敌人后方情况如何没人知晓,在完成援助钱宁部的任务后,便匆忙撤下来。 鞑靼骑兵往后方撤走,朱厚照严令不得追击,这场战事便在大明先败后“胜”中宣告结束。 …… …… 中军大帐,朱厚照火冒三丈,来回踱步,等候人把钱宁给押回来,旁边站着的幕僚和将领都战战兢兢。 过了小半个时辰,钱宁才被押了过来。 此时钱宁灰头土脸,身上的甲胄都被人剥去了一半,却是他已被鞑靼人俘虏,若不是胡嵩跃后续赶来的话,他早就被鞑靼人给抓走了。 “你们先退下!”朱厚照要质问钱宁,还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先把周围的人给屏退。 整个中军大帐内只剩下朱厚照、钱宁和小拧子三人,小拧子站在旁边担惊受怕,全身颤抖个不停,因为他记得朱厚照说过,若这场戏做不成,他要跟钱宁一起被问罪。 “怎么回事?你不是跟朕说一定行吗?怎么会有鞑子突然杀出来?”朱厚照怒火中烧,这会儿终于不需要再掩盖,找到撒气的人便上去一顿拳打脚踢。 钱宁被五花大绑,此时跪在那儿只能忍受朱厚照的暴力对待,还不能多做解释,免得惹怒朱厚照,受到更大惩罚。 一直到朱厚照累了,坐在一边休息时,钱宁才把身体跪正,道:“陛下,并非臣不会办事,实在是计划……出了偏差,这些鞑子好像把咱们派出去的人马给……臣完全不知外边的变故……” 钱宁觉得自己很冤枉,一切都是按照计划进行,甚至让出击将士放空枪来做戏,却不知对面是真的鞑子兵,若非带了空枪,真枪实弹或许能跟鞑靼人较量一番,不至于败得如此彻底。 朱厚照道:“鞑子怎么来的?情报是怎么调查的?鞑子到底来了多少人?这些不都该由你负责吗?” 钱宁道:“陛下,臣只负责照顾您的周全,情报上的事,都是军中专门的将领负责,臣只是偶尔将他们调查到的情况带来禀告您。敌人到近前依然一无所知,定是有人玩忽职守,必须彻查……” 钱宁可不想死,他知道要逃脱朱厚照的迁怒,唯有找个替死鬼。 朱厚照上去又踹了钱宁几脚,显然还没消气,不过他到底是明理之人,知道并非是钱宁安排不周详,完全是鞑靼人突然冒了出来,让计划从一开始就胎死腹中。 “朕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啊。” 朱厚照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 钱宁低下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臣还想找机会戴罪立功……再者,或许歪打正着,若非臣安排人马乔装鞑子袭营,营地里严阵以待,鞑子偷袭或许就成功了……最后,此番战事外人并不知情,且我军出击人马最终还是将鞑子杀退,将士必定军心振奋……” 朱厚照怒道:“就算后面斩获一些鞑子的首级,但那是你的功劳吗?要不是胡将军统兵解围,你他娘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一来一回,你说折损了多少人马?” 恰在此时,传令兵将战果送至皇帐外,朱厚照摆摆手让小拧子去把总结清单拿过来,小拧子手颤抖着把清单递到朱厚照面前,朱厚照看过后直接丢在地上。 “念给他听!” 朱厚照喝令道。 小拧子赶紧从地上把清单捡起来,小心翼翼将上面的统计数字说出来:“……我军将士共计出击三千一百二十人,阵亡四百六十人,伤四百九十人,另有一百一十五人下落不明,基本为前军折损……计杀贼两百一十九人,俘虏一百二十六人,多为胡将军所部获得战果……” 朱厚照怒道:“你领兵一千一百多人,死的死,伤得伤,那些失踪的不用说都被俘虏走了,这还不算先前派出的人马!你之前派出多少人?” 钱宁想了想,赶紧回道:“陛下,派出的人马不多,也就三百二十六人,现在他们下落不明。” 为了让自己的罪责轻一些,钱宁只能压低自己派出人马的数量,他觉得朱厚照应该查不出来,所以敢胡乱报数,而且他觉得这些人马未必就是全数遭殃,鞑靼来袭的人马并不多,无法形成天罗地网,总有漏网之鱼…… 朱厚照道:“若他们没事,超出预定时间,怎没人回禀?就算没全军覆没,也该有一两个活口回来报告吧?” 朱厚照这边话音刚落,门口又有情报传来。 朱厚照让小拧子出去接,等小拧子回来时手上并未带什么清单,只是小心翼翼地道:“陛下,真有活口回来,派出六百五十二人,只有二十三人杀出重围逃回,其余的人……非死即被俘……” “混账!” 这下彻底激怒了朱厚照,上前去对着钱宁又是一通拳打脚踢,钱宁还是只能干受着。 这次朱厚照很快便罢手,站在那儿呼“哧呼”“哧喘”喘着粗气,脸色阴晴不定,似要定钱宁死罪,但也没下定决心,因为他知道这件事自己也负有责任,朱厚照并非那种喜欢让别人背锅的皇帝。 “暂且留你一条狗命,怎么处置朕还要再想想,今天对朕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但继续出兵显然不合适,这里是鞑子的地盘,他们随便找个地方一藏咱们的斥候就发现不了,来无影去无踪,暂时驻兵,等候前锋兵马撤回……” 朱厚照终于决定下一步军策,原地等候江彬所部人马撤回。 小拧子提醒:“陛下,这里不安全啊。” “朕还用你说?” 朱厚照怒视小拧子一眼,语气着恼,“但朕不能放弃那些将士,统一撤退,相信鞑子不能乱来,我们的兵力优势在这儿摆着,营防做好即可高枕无忧!” 正文 第2666章 撤兵 朱厚照下令原地驻扎,便等于是在危机四伏之地确定以防守为主的作战思想。 这显然不符合当前的情况,因为草原上无险可守,朱厚照这么做有玩火的嫌疑,不过暂时对大明有利的情况,是如今的鞑靼人组织不了大批人马袭击大明中军营地。 但当晚还是发生袭营事件,大明中军营地分成左中右三处,互相间协应,而鞑靼人好像很清楚明军防守的弱点,专门找朱厚照所在的中营袭扰,趁着夜色杀来,分兵而出,明军派出龙骑兵,几次追击效果都不佳。 抓了几个鞑靼兵,更多是茫无目的追击,最后朱厚照下令不得出营,固守不出,当晚营地一直不得安宁。 这边情况还算好,毕竟鞑靼人没有能力袭击大营,江彬那边则处在危险边缘。 朱厚照下令撤兵这一日,江彬又带兵行进三十多里,一直到日落扎营,他仍旧没得到鞑靼人的任何消息,处在“岁月静好”的状态。 “江大人,陛下有圣旨传来。”扎营完毕,江彬煞有介事召集将领召开会议,这边许泰带着朱厚照的圣旨匆忙前来。 江彬道:“可是陛下让我们换个方向走?” 到了这个时候,江彬自己也有些发怵,因为到草原腹地后他发现跟他想象的大不相同,这里地势很高,士兵们出现耳鸣以及头晕目眩等症状,明显不太适应高原气候,生病的人不少,而且前面山脉越来越多,侦查敌情也越来越困难,这跟江彬原本以为草原就是一片开阔地的认知违背。 许泰着急地道:“陛下让我们撤兵。” “撤兵?” 江彬大惑不解,把圣旨接过来仔细看完,皱眉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战事还没开始,就要撤?这不是有损陛下威严吗?” 许泰苦笑道:“这会儿还讲什么威严,陛下说撤就撤呗……咱现在跟后续人马完全脱节,彼此无法形成呼应,若再继续行军,遭遇鞑子,那可如何是好?” 江彬将圣旨丢到一边,脸色不悦:“我还要顾自己的颜面呢,陛下的意思,是让我们找个地方举行祭祀活动,震慑一下草原部族,那现在就去安排妥当,明天就在此地进行……就像封狼居胥,咱一定要把声势造足些。” 许泰苦着脸道:“陛下不是让我们在察罕脑儿卫故地进行祭祀吗?那里毕竟有荒废的堡垒可以固守,附近还有湖泊提供用水,比这个地方好多了……实在不行,今晚连夜祭祀,明日一早撤兵?” “听你的还是听我的?”江彬一听火冒三丈,大声喝斥道,“我说的话是军令,赶紧让人安排!今晚加强营防。” “是。” 许泰虽然有自己的想法,但在军中他没有任何话语权,脸色难看地退了下去。 …… …… 草原的夜晚静悄悄,就在江彬安心准备来日祭祀仪式时,大批鞑靼人马正在往他的营地靠近。 江彬驻扎的地方,是个奇怪的斜坡位置,虽然山下就是水源地,却无险可守,而且江彬自负把营地拆成几个小营地,相互间形成呼应,看起来颇有章法,但其实就是分兵,在兵力本就不多的情况下,这是自己坑自己。 “老子就不信鞑子能反了天!这草原现在是大明的草原,有本事跟老子真刀真枪试试!保管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江彬当晚还喝了酒,然后呼呼大睡,他不认为鞑靼人真敢来与自己一战。 却说这边,朱厚照命令大明军队原地驻扎,像缩头乌龟一样不肯派出兵马跟前来袭扰的鞑靼人正面交战。 如此一来,情报获取便困难起来,本来他以为很快就能得到江彬撤兵的消息,却接连几天都消息全无,这让朱厚照焦躁不已。 “陛下,该撤兵了,沈大人不是说了,久拖生变啊。” 小拧子惶惶不可终日,现在朱厚照明摆着在无险可守的地方驻扎,有点进退不得的意思。 朱厚照不耐烦地挥挥手:“朕会酌情考虑军情,等江彬完成祭祀后撤回,全军就可以凯旋了。” 又过了两天,还是没有江彬的消息,朱厚照意识到可能出事了,因为北边的情报完全断绝,朱厚照几次派人去打探消息都不得。 这天朱厚照把刘序叫到身边,详细问询鞑靼人的情况,刘序把自己所知告知。 朱厚照皱眉不已:“鞑子不是已经溃不成军了么?怎么才几年工夫,又活缓过来了?不是说草原想要复兴,非得等个十几年,至少要一代人以后吗?” 对于朱厚照所说的情况,刘序不太清楚,作为武将不需有如此大局观。 朱厚照道:“那前锋的消息,就一点没有?” 刘序行礼:“陛下,之前有传言,说鞑子不断派人袭扰我们,就是为了吃掉北边的先锋人马,不过后续并未有消息佐证,毕竟先锋距离我们有三百里……” “什么吃掉。”朱厚照对刘序的措辞很不满,强调道,“朕相信鞑子不会那么不识相,你也说了三百里,撤回来至少得五六天时间,这还不算传递消息和完成祭祀的时间,先等着吧。” …… …… 转眼又是两天,仍旧没有江彬的消息,这下朱厚照着急了。 这天周边袭扰的鞑靼兵马没之前那么多,朱厚照让刘序和胡嵩跃酌情派出人马往北去接应,命令若是有大批鞑靼人动向,便尽量避战,朱厚照怕后续再有败绩,影响他的声望。 本来刘序和胡嵩跃可以派出麾下将领出击,但这几天二人憋了一肚子火,这次出击干脆由刘序亲自领兵,带了足足四千,一人双骑的龙骑兵往北进发。 当天上午出发,到下午刘序便带兵回来,并未经历战事,不过刘序却带回让朱厚照无比震惊的消息——江彬战败了。 “怎么回事?好端端怎么突然败了?几时发生的事情?”朱厚照差点上前去抓住刘序的领子发问。 刘序解释道:“陛下,末将行进途中,斥候发现附近湖边有战马活动的踪迹,于是带兵前去查看,结果发现几个衣衫褴褛的大明官兵,仔细询问后才得知此事。” 朱厚照稍微松了口气道:“恐怕是逃兵在胡言乱语,朕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情。” 刘序再度行礼:“末将不但得到逃兵的口供,还在那湖泊附近的一处丘陵后边,找到几个蒙古包,原来是从北方南下的牧民,他们也说大明打了败仗,逃到漠北的各鞑靼部落近来陆续南下,返回各自的牧场。另外,听说江将军带人往东边溃退了……目前在何处无人知晓。” “陛下,赶紧撤兵吧,不然来不及了。”小拧子听到这话,吓得不轻,赶紧劝说。 朱厚照神色冷峻,嘀咕道:“拖了这么多天,早就知道可能发生问题了,但现在都是传言,未可尽信。” 随后朱厚照抬头看着刘序:“既然知道鞑靼人逼来,你还回来作何?直接带兵北上,不就能探知更多消息?” 刘序解释道:“末将不敢轻敌冒进……以当前所得知的情况,鞑子兵马至少有一万,听说还不断有部族武装力量加入,而卑职……只带了四千官兵,粮草和辎重都不足,若发生遭遇战的话……” 朱厚照心情极其糟糕,当即叱骂:“沈尚书带出来的人也是孬种吗?” 刘序未料到朱厚照会如此评价他主动回撤的举动,虽然他很想解释自己更多是担心中军的安全,却也只能乖乖领受。 朱厚照随即意识到这么训斥手下大将不合适,摆摆手:“朕准备带兵回撤,你和胡将军率六千兵马殿后,若知道江将军所部情况,随时前去救援!” 这边朱厚照非常不甘心,却也有些发怵,毕竟他很怕死的。 朱厚照心想:“之前沈尚书已提醒过朕,让朕赶紧回撤,朕没有听从,若再逗留下去发生鞑子集结兵马来犯的境况,朕可能想走都走不了!” 就在朱厚照神游天外时,刘序一声“得令”吓了他一跳,他冷冷地瞥了刘序一眼,一抬手让刘序去安排撤兵事宜。 …… …… 朱厚照的中军在草原上耽搁多日后,终于踏上返回张家口堡的路。 来的时候走得很慢,回撤却很快,因为朱厚照怕死,至于江彬所部是胜是败,好像跟他没多大关系,就算死再多将士只要他的安全能够保证,就不算问题,宛如之前从南京带兵出征江西,即使最后得胜也无辜葬送数万将士性命。 朱厚照对于军事的热情很大,可惜始终是纸上谈兵,此时他有一种挫败感,逼着他快马加鞭往张家口堡赶。 刘序和胡嵩跃亲率六千人马殿后,但他们并未发现有鞑靼人杀过来,倒是江彬那边的情况他们了解得越来越详细。 根据斥候从游牧民那里打探来的消息,江彬在得到回撤命令的当晚便遭遇袭击,鞑靼人的数量不清楚,不过想来有几千骑兵,跟江彬所部数量相当。 本来大明兵马处于守势,且有先进的火器作为支撑,应该可以获胜,可惜江彬指挥作战的能力基本为零,比朱厚照还要纸上谈兵,遭遇袭击时他正蒙头大睡,等到被侍卫唤醒冲出营地,外围防线已被攻破,鞑子冲进营地四处纵火,江彬恐惧之下没有组织防御,直接上马逃走,这导致当晚的惨败。 不过江彬和许泰还是带了部分兵马突围,慌乱中他们慌不择路,一路往东而去,鞑靼人凑不出足够的兵马袭扰朱厚照的中军,干脆继续追击江彬和许泰,想要将这一路明军兵马彻底绞杀。 当最新军情传回,朱厚照所部距离张家口堡已不到十里地,朱厚照听完汇报后非常着恼。 朱厚照冲着小拧子就是一通斥责:“朕就说不用怕鞑子,就你一直催朕撤兵!若是朕带兵北上,还可以取得一场大胜,那些鞑子早就是强弩之末,或许可以把江彬那六千人马救回来……现在恐怕他们都要葬送在草原了!” 小拧子很委屈,他很想说,不走的话您的安全要受到威胁,而且在不明敌情时谁敢让你冒险?就算现在知道鞑靼人的实力不怎么样,你还是不能去!毕竟现在得知的情况,不过是一些道听途说,没法确证。 “陛下息怒。” 旁边侍立的钱宁赶忙道,“为今之计,最好是撤回张家口内,如此可确保您的安全,再伺机派人救援……对了,不是还有胡将军和刘将军所部负责殿后么?既然他们探听到鞑子实力不济,理应主动出击驰援。” 朱厚照冷冷地看了钱宁一眼。 此时钱宁因为打败仗已被剥夺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却依然留在他身边当侍卫,也是朱厚照对故人一向都很信任的缘故。 “那就赶紧撤兵!” 朱厚照黑着脸道,“希望胡将军和刘将军不辜负朕对他们的期望!” …… …… 草原上发生的事情,朱厚照不想公之于众,严令不得对外透露消息,普通将领均不知江彬遭遇败绩。 朱厚照尚未回兵张家口时,身在京师的沈溪已得知草原的情况,跟以往沈溪能得到确切消息不同,这次沈溪获悉的情况更多是传言,毕竟草原腹地的情况不是普通斥候能调查到的,这次战事带着几分诡异,但基本都在他预料内。 “……大人,江彬即便不死,怕也差不多了。”云柳道。 沈溪摇头道:“情况应该没那么糟糕……鞑靼人是什么情况,你还不了解吗?他们充其量能集结个三四千人,根本就没有全歼江彬所部的能力,若我所料不差,江彬突出重围后很快就能反应过来,集结溃兵,然后退到某个地方固守待援,只是没办法派人回来通知。” 云柳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大人是觉得,他可能被困在察罕脑儿卫故地?” “嗯。” 沈溪点头道,“若我是江彬,发现敌人袭击,且暂时无法撤回大明境内,一定会找有防守基础的地方等待援军到来,而察罕脑儿卫故地算是最合适的地方,除此外就只能利用地形地貌,构筑防御工事……不过这不是他擅长的,以他的脑袋,能想到撤回卫所故地已难能可贵。” 云柳道:“但现在刘将军派人回来传话,是暂且没得到江彬的消息。” 沈溪神色冷峻:“鞑靼人别的不行,但在自己地盘上,要完成消息的封锁还是很轻松的,刘序和胡嵩跃都不擅长搞情报,他们只能通过那些被误导的牧民打听情况,以讹传讹。” “大人,是卑职无能。” 云柳开始认错。 沈溪道:“这跟你有何关系?是我把目光转向了海洋,从未想过再去草原上走一遭……陛下的举动让本来不可能发生的事成为现实,鞑靼人获得江彬所部的武器装备后,恐怕会嚣张一段时间。不过这样也好,至少短时间内陛下不用想出兵草原之事了。” 云柳请示道:“那大人是否要通知到刘将军和胡将军,让他们紧急驰援察罕脑儿卫故地?” “不用了。” 沈溪道,“若你是鞑靼人,明知无法跟大明军队抗衡,也发现大明主力已撤兵,会继续跟江彬缠斗吗?过一段时间,江彬自己就能回撤张家口……现在就看他能带回来多少人马了!” …… …… 朱厚照灰头土脸回到张家口堡。 去的时候意气风发,回来时则近乎残兵败将,王守仁在城门迎接时,朱厚照甚至没下马,黑着脸径直从王守仁身边路过。 等一行人抵达张家口堡内行在,萧敬一脸紧张之色,翘首以盼,见到朱厚照平安回来,萧敬总算松了口气。 “陛下,您可算回来了。” 萧敬想上去帮朱厚照牵马,却被锦衣卫阻拦下来。 朱厚照瞅了一眼萧敬,从马背上下来,丝毫也没理会萧敬,直接进入行在,后续钱宁则带着大批锦衣卫,接管行在的安保工作。 “到底是怎么回事?”萧敬紧张兮兮问钱宁。 钱宁没有回答萧敬的问题,跟在朱厚照身后进入行在,后续小拧子从马车上下来,萧敬赶忙过去追问。 小拧子叹道:“这不明摆着的事情吗?萧公公,做人何必那么执着?有点眼力劲儿吧!有些事情不宜声张,您德高望重能不明白这些?” 萧敬本来还不确定这次出征遭遇失败,毕竟前线消息被鞑靼人以及朱厚照给封锁了,现在见到这状况,顿时明白皇帝领兵遭遇极大挫折,他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不能去触及逆鳞。 等小拧子跟着进去后,萧敬一个人在门口唉声叹气。 “萧公公,可有问清楚是怎生回事?”王守仁骑马跟随圣驾到了行在外,见萧敬站在那儿,不由下马过问询。 萧敬摇头叹道:“伯安,你莫要问老朽,老朽未跟随出征,怎会对征讨鞑靼人的情况那般了解?有事还是请示陛下,老朽一概不知。” …… …… 在这特殊时候,张家口堡内的人都学会了装糊涂,连王守仁也不得不加入这个行列。 皇帝平安返回关塞内的消息,以最快速度传到京城,让很多人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虽然他们不清楚草原上发生了什么,但隐约感觉出了大事。 朱厚照就算再想封锁消息,但对于权贵来说,战争胜败无从隐瞒,他们只是不会公开宣扬,也是要跟跟皇帝保持统一口径。 随之而来的,是沈溪府上突然变得热闹起来,谁都想来问问他对这件事的看法,李鐩、杨一清、王琼和靳贵都来过,分别代表不同的衙门和势力集团,而他们的目的归纳总结起来就是一条,想知道战事到底结束没有。 皇帝御驾亲征遭遇失败,几乎是无可争议的事情,但草原上具体发生了什么,大军又是如何战败的,折损多少人马,还有统领前锋兵马的江彬现在情况如何……这些问题,就连兵部尚书王琼都不清楚,需要来求教沈溪。 以前沈溪作为兵部尚书,可以跟这些人直说,但现在却不行。 便在于现在的他不管理军队,哪怕他是监国,在涉及行军作战上,尤其涉及军中机密,他都要回避。 要是他不管不顾,把自己所知说出,别人会非议他妄议军机,他在朝中的身份极其特殊,谁都担心他权力太大危及社稷安稳,绝对不能跟军队牵扯太深。王琼前来拜访时,沈溪甚至故作姿态,向王琼讨教结果。 两天下来,该来拜访的人都拜访过,沈溪终于可以清静一下,不过三边总督胡琏却又派人向京城送信,把延绥调查到的有关鞑靼人的动向跟朝廷汇报。 总的来说,就是胡琏查到鞑靼人活动频繁,似乎有大动作,当然这种上奏属于事后诸葛亮性质。 “出了问题,不知该由谁来承担责任?” 李鐩这两天都在往沈溪这边跑,一直到第二天晚上,只有李鐩留下来跟沈溪一起吃饭,不自觉地感慨一句。 沈溪问道:“时器兄指的是什么?” 李鐩道:“不就是陛下御驾亲征铩羽而归么?最初陛下定下出征草原,朝中很多人都赞同,连之厚你都上奏表示同意,现在出了事,责任划分下来……” 话说到一半,李鐩说不下去了,因为这番话等于承认他知道西北战败的消息。 沈溪摇摇头:“谁说一定要划分罪责?若是功劳呢?” 李鐩很意外,问道:“之厚你是否知道什么事,未跟朝中人说明?” 沈溪拿起茶杯,道:“战果这东西,要以陛下的圣旨为准,现在无端揣测,可能会出现偏狭,时器兄其实不必在意西北的事情,无论是胜或败,都不会威胁边塞稳定,这点你放心便可。” “那倒是。” 李鐩思索后点头,“鞑靼人想犯边也没那能力,就算有了一定实力,贸然进犯也是送死,谁让陛下随时都可以调你去西北呢?” 说到最后,李鐩不由望着沈溪哈哈大笑,似乎觉得很有趣。 沈溪则无奈叹息:“能不去,这辈子最好都不要去,毕竟是苦寒之地,不是谁都吃得消的,一次两次还好,每次都要当救火队长……这不是难为人吗?还是留在京城过几天安稳日子好。” 正文 第2667章 第二六七〇章 棋局不在棋面上 朱厚照回到张家口堡后,马上派人调查江彬的情报,同时还关心殿后的胡嵩跃和刘序的情况。 很快事情便有了回馈。 胡嵩跃和刘序所部正在有条不紊回撤,二人听闻圣驾平安返回张家口后,没有恋战,在保证自身不被偷袭的情况下,加速撤离,朱厚照回到张家口当日,二人距离张家口已不到一百里。 随着朱厚照回到张家口,对于前线军情了解更多,王守仁也上呈更加详尽的情报,朱厚照看过后大发雷霆,把请来奏事的萧敬着着实实痛斥一通。 萧敬根本就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因为这场战事他的存在感很低,朱厚照有之前刘瑾和张苑蒙蔽圣听的前车之鉴,根本就没打算这次用兵上听取萧敬的意见。 在朱厚照看来,萧敬本就是要撤换的昏聩老臣,只有当他需要倾泻怒火的时候,才会找萧敬来当出气筒。 “陛下消消气。” 萧敬被骂得狗血淋头,还不得不拿出忠心护主的态度,可怜巴巴地对朱厚照道,“千万别气坏龙体啊!” 朱厚照气呼呼地道:“朕出征一趟,总算看清楚一些人的真实面目……你们这些家伙人模狗样,关塞内一个个都忠心耿耿,有勇有谋,到了草原上却像熊包一样,连个顶事的人都没有!” 萧敬心想:“这跟我有何关系?陛下这是指桑骂槐吗?” 朱厚照侧头看了小拧子一眼,问道:“朕让你派人去京城询问沈尚书的意见,遵命行事了吗?” “陛下,已派人去了。” 小拧子恭敬地道,“可能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得到回复。” 朱厚照怒道:“现在草原上的情况依然是一无所知,可能后续还会有鞑靼犯边的情况发生,这种时候怎么可以等上几天?八百里加急问询不成么?实在不行的话,让沈尚书亲自来一趟张家口堡也未尝不可。” “陛下,莫要着急。”萧敬再次劝说。 朱厚照斜着看了萧敬一眼,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喘了口气后幽幽地道:“朕就是生气,为何沈尚书能做到的事情,朕就不行?难道草原不是朕能去的地方吗?” 说到这里,朱厚照异常憋屈,旁边萧敬和小拧子总算明白过来,皇帝这是不甘铩羽而归,此番领兵出塞进入草原,就是为了跟沈溪证明自身的能力,可惜天不遂人愿。 萧敬道:“陛下,沈尚书自小研究兵书,颇有造诣,且他于行伍多年,经验丰富……” 本来萧敬想把沈溪的能力跟朱厚照对比一下,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这么做简直是在打击皇帝的自信心,哪怕他说的是事实,也不能乱讲。 若说朱祐樘追求的是实话实说,眼前的正德皇帝却喜欢被人恭维,脾气阴晴不定不说,还喜欢耍小性子,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佞臣存在。 朱厚照怒不可遏:“你就是想说朕不如沈尚书,对吧?朕承认这一点,不过你们要记住,是朕成就沈尚书,而不是沈尚书成就朕!马上派人调查江彬的情况,若有消息,马上回禀,同时急令胡将军和刘将军带兵驰援,不得有误!” …… …… 朱厚照进内休息。 小拧子和萧敬一起出来,萧敬唉声叹气,一副悲苦无依的模样,小拧子则低头不言。 萧敬道:“小拧子,草原上到底发生什么?到这会儿你还要跟老朽隐瞒吗?” 小拧子头也不抬,闭上眼道:“萧公公这是强人所难啊,陛下不让说的事,谁要是说出来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你个这小东西。” 萧敬气得直跺脚,“这么大的事,你觉得自己有能力承担?” 小拧子摇摇头:“谁也不能忤逆陛下的意思,萧公公问这么清楚却是为何?难道从陛下之前的话语中,你不能参详一二?” “说呀!老朽不跟旁人讲便是。”萧敬气急败坏地道。 小拧子继续摇头:“陛下让问沈尚书之意,萧公公便去问沈尚书……此时无论发生何事都得请陛下来说,但凡陛下没松口,谁说出来就等于是让自己的脑袋搬家……萧公公这般年岁自然不担心,咱家年纪轻轻,还想多活几年呢。” 萧敬听小拧子说得严重,知道再逼迫也没用,气得再次跺了跺脚,然后拂袖而去。 …… …… 朱厚照郁闷不已,但他无力改变战局,只能寄希望于胡嵩跃和刘序能去驰援江彬,如此或许可以带给他惊喜。 但显然胡嵩跃和刘序并不是那种靠自己主观判断解决战场问题之人,他们以前取得的成绩,更多是恪守沈溪制定的战略,一丝不苟完成,然后无惊无险地取得战功。而现在他们所想,不过是把自己率领的兵马安全撤回大明境内,对于驰援江彬没多少想法。 几天后,朱厚照意识到江彬所部全军覆没,到这会儿都没消息,意味着再无可能有好消息传来。 刘序和胡嵩跃在奏疏中明确说明,现在并未得到江彬所部情报,草原上的消息传递已被鞑靼人封锁,那就是说鞑靼人掌握了这一战的主动权。 “陛下,您看是否请沈尚书前来,由他来安排下一步战略?”萧敬趁着给朱厚照奏事的时候,小心翼翼请示。 虽然现在萧敬都不知草原上发生了什么,但他却靠现有消息,基本可以判断出江彬战败,而且很可能全军覆没,这种消息瞒不了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 朱厚照道:“这会儿就算是请沈尚书来掌兵也无济于事,丢那人作何?不过这两天沈尚书没上奏传来吗?” 萧敬为难地道:“沈尚书是有上奏,但都涉及吏部事务,并未涉及西北军情啊。” “唉!” 朱厚照重重地叹口气,显得很沮丧,这会儿他已不复出征时的豪情壮志,宛若霜打的茄子,摆摆手道,“安排一下,过两天朕就回宣府行宫,西北军政事务就交给兵部侍郎王守仁吧,他在宣府当总督很长时间,对后续战局应该有自己的见地,由他接手再合适不过。” 萧敬请示:“那是让王侍郎现在就接手,还是等过几日陛下走后再说?” 朱厚照瞥了萧敬一眼,没好气地道:“现在就让他接手吧,朕可不想理会这些糟心事……真他娘的麻烦。” …… …… 朱厚照当了甩手掌柜,把所有军政事务都丢给王守仁,同时移交的还有千钧重担。 王守仁接手后也感觉头大,战事发展到这般境地,惨败是肯定的,但为了皇帝的颜面还不能如此跟天下人交待,毕竟之前大明可是保持对草原的绝对胜率,前几年把草原都打服了,还选出个可汗到京城监视居住,这才不到三年时间,就说草原部族已重新崛起,让大明的无敌之师遭遇惨败,这对大明军民的士气打击不可谓不惨重。 在沈溪阴影下,西北军民无论做什么都要仰望沈溪的丰功伟绩,而王守仁觉得自己力不能及。 但王守仁到底是青史留名之圣贤,能力没得说,他接手后,宣大防务进一步加强,同时催促胡嵩跃和刘序带兵撤回关内,生怕再出现一场败局。 不过此时的胡嵩跃和刘序并无马上撤回张家口的打算,他们领兵在距离张家口一百里的地方驻扎,好似真要等待救援草原上尚未撤回的人马。 “老胡,情况不对劲,大人为何让我们在草原上逗留?王大人已几次派快马来催促咱撤回关内了。”刘序急忙去找营地外高地上用望远镜观察周边地形地貌的胡嵩跃说事。 胡嵩跃道:“咱负责殿后,当然是陛下和沈大人让咱怎么干,那怎么干……陛下没让咱撤,沈大人又说让我们留在草原上等候消息,咱着急撤退,不是违抗军令么?” 刘序点点头道:“是这么个理儿,但问题是现在咱在这里干等什么?又不出兵!进又不进,退又不退,就跟等死差不多,万一鞑子主力杀来当如何?到那时想撤回关内可不容易……咱手下不全是骑兵,又没沈大人坐镇中军,守在这里意义何在?” 胡嵩跃回头看了看刘序,皱眉道:“这么说,你不相信沈大人的判断?刘老二,你别忘了咱现在的地位是谁给的!当初你跟俺一样,不过是混吃等死的低级军官,哪里会想到这会儿功成名就,老婆孩子一大堆?” 刘序被骂得颜面不存,气恼地道:“谁说不听沈大人的?但现在沈大人既不是兵部尚书,也不在西北任职,现在可是王大人催促咱回去,那可是宣大总督,还是兵部侍郎。” 胡嵩跃不屑一顾:“什么王大人,跟沈大人有得比吗?出身是挺不错,但从不见在战场上有何建树,他升迁起来,更多是靠沈大人的赏识,还有父辈的人脉……到了战场俺老胡不信别人,就信沈大人,沈大人说让等,就算天塌下来也要等下去,除非是沈大人让我们撤兵!” “唉!” 刘序对胡嵩跃的态度稍微有些不满,但他也知道实在拧不过胡嵩跃,只能听之任之,毕竟他也认为沈溪没理由害他们。 …… …… 西北军务并不单单归宣大总督衙门管理,王守仁每天都会把他所知情况告知京城的兵部,让兵部乃至于五军都督府都知道西北这边发生了什么。 初时王琼几次都想请沈溪去兵部叙话,发现沈溪刻意避免跟这事扯上关系,也学聪明了,不再期望沈溪公开露面,也不求李鐩代为转达,而是单独前去拜访,且是深更半夜后去沈家,无声无息,就是为了防止外人知晓。 王琼亲自前来,本来沈溪可以回绝,但现在王琼凌晨时分来访,明显是以私人身份,还是如此窘迫境地,沈溪不能拒见,便在书房跟王琼会面。 二人坐下来后,先简单说了一下兵部事务,随即王琼便着急地把西北军情说出,恳请沈溪分析一下现在的局势。 王琼道:“……陛下贸然出兵,当初之厚你也同意的,不过随后出现的情况明显超出预期……便在于江彬带领兵马轻兵冒进,才酿出现在的变故,但未必说他一定败了吧?” 沈溪凝视王琼:“德华兄的意思,这一盘棋局还有救?” 王琼叹道:“陛下对佞臣信任有加,让从来都没有在战场上证明过自己的佞臣带兵深入草原,本身就是一步险棋,现在险棋已快到死棋的地步,若再不插手的话,可就不是一人之事,而要关乎国运。” 沈溪点了点头:“其实谁又愿意看到战事发展到如此境地?出兵本身没什么,草原上现在各部族争斗严重,自顾不暇,根本就无心跟大明交战,所以他们能躲就躲,但若鞑靼人发现自己的退缩并未换来大明的撤兵,反而有一路兵马轻敌冒进,甚至进入他们的包围圈内,他们会怎么选择?” “本来可以避免的战事,却因进兵时机和线路不当而造成眼下的局面,说到底还是有些人太过于自信,以为草原部族无心交战,可以狐假虎威,张牙舞爪炫耀武力,毫无防备之下被蜂拥而出的鞑靼人击败,你说该如何拯救?” 王琼稍微琢磨一下沈溪的话,问道:“之厚是觉得,这步棋没得救?” 沈溪道:“要救,也只能是身陷棋局之人自救……现在草原上的情报完全被封锁,鞑靼在控制信息传递上还是很有一套的,当初在下领兵深入草原腹地,也试图将消息传递回来,都被封锁,现在是江彬带兵,情况跟当初并无不同。” 王琼点头附和,因为他很清楚江彬的能力跟沈溪有天壤之别,既然连沈溪都说没办法传消息回来,江彬无能为力也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 沈溪再道:“此时派兵驰援,可能会遭遇更大败绩,但若拒不派兵,则会一直被封锁消息,不知草原境况,那为何不找些方法转移鞑靼人的注意力呢?” 经沈溪这一提醒,王琼眼前一亮:“之厚的意思,是从旁处派出兵马袭扰草原,让鞑靼人无心张家口一线战事?” 沈溪微微一笑:“在下可没这么说,这是德华兄自己的理解,不过想来这并非坏事,德华兄的建议很不错,若从旁处出兵,让鞑靼人知道现在的困境,或许北关外就没那么多事了。” “这……” 王琼略显为难,“但现在对于张家口北边的局势,没有更好的把控,这么做有何意义?万一旁处出兵,也出现麻烦呢?” 沈溪道:“若鞑靼人已将江彬所部人马尽数消灭,有何必要封锁消息?大概率……意思是有很大的可能,江彬遭遇战败但未全军覆没,而是在等候援军……至于旁处出兵,可以适可而止,只要让鞑靼人感觉到压力,他们自然会撤兵。” “鞑靼人想要赶走大明兵马的目的达到,为何还要苦苦恋战?若继续交战下去,他们就不怕大明再发动一场彻底清剿草原的战事?” 王琼身体一震,明显被沈溪的话震慑。 “可不是么?别看现在鞑靼人占据主动,若是大明改变战略,转而全线出击的话,尤其是让沈之厚带兵出击,草原再无安宁可言!鞑靼人投鼠忌器,哪里敢乱来?” 王琼很着急,站起来道:“那在下这就上疏请示陛下,请陛下传令北关各处出兵袭扰,令鞑靼人知难而退!” 正文 第2668章 保佞臣 当兵部尚书王琼将出兵建议送呈宣府后,朱厚照第一时间得知此事。 朱厚照并不知这建议系沈溪手笔,觉得非常扯淡。 “……现在什么时候了,再贸然出兵的话不是要出更大的乱子?兵部的人难道连一点脑子都没有吗?” 朱厚照对王琼的建议不屑一顾。 萧敬本来也不明白王琼的用意,但他脑子很灵活,而且王琼在上奏中把出兵原因说了出来,只是朱厚照没时间细看。 萧敬道:“陛下切勿着急,其实以王尚书之意,乃是用各路兵马牵扯鞑子的注意力,以此迫使其收敛,撤兵自保。” 朱厚照皱眉:“这么做意义何在?战事已结束,难道想怂恿朕发起更大规模的报复行动吗?” “这个……” 萧敬不知该如何解释,支支吾吾半天回答不出来。 小拧子在旁提了一句,“陛下,现在草原上的情况未必做得准,万一前锋兵马还在与鞑子交战,鞑子撤兵,不就可以让更多大明将士安全撤回长城内吗?退一步讲,这么做就算不能对战事有影响,至少让鞑子不敢贸然进犯张家口堡。” 朱厚照仔细想了想,颔首道:“既如此,那就按照兵部建议,传令宣大、偏关和三关各处出兵,但一定保证不要轻敌冒进,跟各路官将说清楚,谁出了乱子就由谁来承担责任!大明再也不许有一场败仗!” “是,陛下!” 萧敬小心翼翼领命。 朱厚照一甩袖:“该准备的都准备好,朕明日一早回宣府,这里的事暂时交给王守仁……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别之前没把鞑子引来,这么一闹腾鞑子真来了!” …… …… 朱厚照“跑”了,为了防止鞑靼人来袭,朱厚照从张家口堡撤往宣府,这会儿他也有些想念留滞宣府的人,比如说跟随他一起到边关来的沈亦儿。 朱厚照往宣府去后,不到两天时间,西北六镇兵马轮番向草原纵深出击,除了先前配合朱厚照出兵的大同镇和偏关镇的两路大军,三边在胡琏指挥下,兵分数路,直逼河套之地,虽然规模不是很大,却按照兵部吩咐,大造声势,意在警告鞑靼人。 等朱厚照回到宣府时,已是八月初四,这天兵部又来上奏,萧敬中午就想跟朱厚照奏禀,朱厚照却一头扎进行宫不出来,北征这一趟让他身心俱疲,对于外事不加理会。 “萧公公不要去惊扰陛下了。”小拧子提醒道,“除非有战场上的紧急军报,不然谁去惊扰圣驾都会受到处罚。” 萧敬叹了口气,怏怏不乐离开。 结果当晚萧敬又心急火燎而来,这次他真的带来战场上的最新消息,由胡嵩跃和刘序上报。 “事关草原战事,江彬所部并未全军覆没,正在回撤张家口堡途中。” 萧敬又惊又喜,之前最担心的前锋兵马全军覆没之事并未发生,皇帝听闻后必然宽怀,因为没有比这更好的喜讯。 小拧子则显得异常谨慎:“萧公公,你莫不是在言笑吧?这样……还能没事?对了,你说什么全军覆没……谁跟萧公公你说的?” 萧敬这才意识到失言,赶紧改口:“乃是江彬带兵回撤,消息是由胡将军和刘将军派人送回来的,还不快去通传?” …… …… 过了很长时间,萧敬终于见到一脸迷惑之色的朱厚照,显然正德皇帝脑子已经不够用了,实在理解不了草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敬把胡嵩跃和刘序的上奏呈递过去后,朱厚照端详半天才放下来,问道:“江彬所部人马折损多少?” 萧敬一怔,又变得小心谨慎起来,道:“战报中并未提及,不过想来,折损不大,鞑靼人并未有继续南犯的迹象,战事应该是彻底结束了。” 朱厚照道:“那意思是……胡将军和刘将军的人马尚未跟江彬所部汇合,可以这么理解吧?” “是。” 萧敬肯定回答,他已把战报详细看过,能确定胡嵩跃和刘序的措辞,以及真伪,他很清楚胡嵩跃和刘序并非那种欺上瞒下胆大包天的将领。 朱厚照一摆手:“朕担心这么多日子,江彬居然并未出事?也算造化了……如此说来,后续出兵真有效果?嘿,朕答应派出人马到草原袭扰,这才几天,鞑子就真撤了?就算有反应,也没这么快吧?真让人不明白……鞑子在搞什么?” 萧敬心想:“陛下是何意?难道陛下觉得江彬所部应该全军覆没?” 朱厚照抬头道:“跟王守仁说,江彬回来后,马上召他来宣府,朕要亲自问问他,好端端一场战事打成这般模样,到底是谁的责任!朕必须严查到底!” 本来萧敬对江彬这样的佞臣无好感,趁着江彬战败时,他希望朱厚照能重重地惩罚江彬,就算不处以死刑,革职查办也可以,此时他心中隐约有些失望,江彬居然逃得一命,难道就就是所谓的祸害留千年? “是,陛下。” 萧敬低头回道。 …… …… 八月初八这天,草原战事最终结果,胡嵩跃和刘序率领兵马北上五十里,终于跟江彬、许泰所部会合,将开战前后发生的事情搞清楚了,马上给朱厚照传回消息。 还是萧敬跟朱厚照奏报,这次萧敬谨慎许多,没有把心中想法表现在脸上,更多是公事公办。 “……江彬遭遇鞑靼兵马夜袭,夜色中不明敌人底细,匆忙逃离,六千折损两千有余,之后带兵回撤到察罕脑儿卫故地,被鞑靼兵马堵住去路,只能固守待援,好在鞑靼人不多,只有万人上下,之后小半月都是苦战,直到几天前鞑靼人撤走,江彬才带兵南撤,中途又发生几次小规模战事……” “……江彬带领的六千兵马,跟胡将军和刘将军会合时,只剩下不到两千,粮草辎重、武器弹药和马匹损失惨重,平安归来的将士多半带伤,但总算未让陛下失望。” 萧敬禀报完毕,恭敬等候朱厚照进一步指示,他希望朱厚照能降江彬的罪,只是他不会刻意表现出来,反倒为江彬表功,似乎能够全身而退也非常不容易。 朱厚照冷笑不已:“六千兵马就剩下两千,折损四千余众,这跟全军覆其实没多大差别,江彬好意思留着脑袋回来?那四千将士就永远留在草原上当枯骨?” 萧敬道:“陛下息怒,此战已结束,实在没必要气坏龙体。” 朱厚照懊恼不已,总归这结果不是让他太失望,之前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只是他心中有极大的不甘,却找不到宣泄的地方。 “江彬现在何处?”朱厚照厉声问道。 萧敬回道:“尚未到张家口堡,不过陛下的御旨已传过去,只要他进入关内,就会被拿下,押送至宣府。” “嗯。” 朱厚照点了点头,“还有许泰和那些将领一起押解前来……哪怕他们刚经历过浴血奋战,朕也要一一追究责任,不过最重要的是把罪魁祸首找出来,不然朕没法跟天下人交待!” …… …… 江彬回到张家口堡,以为自己是功臣,经过连续战斗下来,他对鞑子的轻视早已不见,反倒认为能在草原上全身而退很不容易,最重要的是他利用先进的火器,杀死杀伤很多鞑靼人。 因为他麾下官兵装备有大明最先进的武器,而鞑靼人的进攻手段乏善可陈,加上不想冒险死太多人,所以对察罕脑儿卫故地的攻击不是很猛烈,跟榆溪河战事并非一个数量级,即便如此,还是把江彬所部人马吃掉大半。 鞑靼人本想围城打援,等候大明皇帝带兵自投罗网,结果发现朱厚照跑得很快,只能改变战术,准备把江彬所部在察罕脑儿卫旧址给困死。 不过其后大明各处兵马深入草原腹地骚扰,部族联合兵马人心浮动,说白了就是各家都怕自己的地盘给大明给占了,更无法承担人员和牲口的损失,所以无心作战,越到后来散去的人越多,对察罕脑儿卫故地的围困不攻自破,到最后干脆一哄而散,江彬这才有机会脱困。 江彬刚进入张家口,就被王守仁带人拿下,江彬气急败坏质问,王守仁却充耳不闻,将其五花大绑押上囚车。 “本将军乃是大明功臣,谁敢对本将军无礼?”江彬还在叫嚣,但其实气势已没当初那么盛,眼前并非是任人宰割的酒囊饭袋类型的地方官将,作为宣大总督本身又是兵部侍郎的王守仁,有足够的权力拿下他。 王守仁从未想过跟江彬多废话,直接将其投到狱中,先饿了江彬一天,这才往宣府押送。 王守仁甚至跟押送的人打招呼,若是江彬中途乱来的话,可以直接格杀! 这次不但朱厚照身边人想对付江彬,就连朝中正统文官也巴不得江彬去死,便在于江彬犯了众怒,王守仁甚至做好若是皇帝宽赦江彬罪行,他将派人暗中击杀江彬的准备,当然一切还属于构想。 江彬于八月十五被押送至宣府,朱厚照这天却没心思召见。 江彬人被押送到宣府镇专门用来看管落罪军官的牢房,又是一通非人的虐待,时值中秋佳节,朱厚照压根儿就忘了有这个人,萧敬和小拧子等人也有意不跟朱厚照提及。 一直到八月十九,朱厚照才记起还没见江彬,当即招来萧敬询问情况,萧敬实话实说,告知江彬早就到了宣府。 “人在何处?”朱厚照不紧不慢地问道。 “关押在牢中。” 萧敬道,“不过老臣听说,他的境况不太好,身上有伤不说,还因为染病……用饭食都很困难。” 朱厚照本来对江彬满腔愤恨,听到这话有些不忍了,道:“快带朕去看看!” …… …… 江彬这几日的遭遇有些凄惨。 被押送至宣府的路上就遭到诸多虐待,到了地头又被关押在阴暗的地牢中,加上之前受伤未愈,还被故意安排到环境最恶劣的水牢,让他得了严重的风寒,昨日才从水里捞出来,此时已昏迷不醒。 朱厚照很关心江彬这个下属,他亲自去探监,到了地方发现江彬狼狈不堪,连他印象中的乞丐都不如,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死了,浑身散发出刺鼻的恶臭,顿时皱眉不已。 “这是怎么回事?”朱厚照略微有些不满,哪怕他真打算好好教训一下江彬,也没想过要用如此手段折磨。 萧敬在旁道:“陛下,老臣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军中囚犯大概都如此吧,只是他受伤和染病在身,看起来更严重些。” 朱厚照仔细回想了下,确实是他下旨把江彬当成罪犯看待,下面的人对罪犯的确没什么好客气的,只是朱厚照对眼前江彬的遭遇大为不忍。 “打开牢门。” 朱厚照并不是那种拘泥的皇帝,准备近距离探视。 萧敬赶紧提醒:“陛下,切不可如此,这里很脏,也不知他患了何病,万一近了感染什么病回去,那怎么得了啊!龙体要紧啊。” “开门!” 朱厚照毫不客气地呼喝。 随即有狱卒过来打开门,朱厚照跨步入内,恶臭味更加刺鼻,使得朱厚照想上前触碰江彬鼻息的念头打消,他站在江彬身前不到五步的地方,看了很久,没发现江彬睁过眼。 “陛下,人没死,有口气。” 狱卒上去仔细查看过后,回头对朱厚照奏禀。 朱厚照怒气冲冲地质问:“好端端一个人,能被你们折磨死!这里是鬼门关吗?朕的救命恩人都如此,那普通将士又如何?” 萧敬小声在朱厚照耳边道:“陛下,这里是关押逃兵和俘虏的地方,军队的牢房想进来可不容易,江彬犯下大罪,不能因他的身份而有所偏狭啊。” “用得着你来教训朕?” 朱厚照怒从心头起,直接喝斥。 或许是朱厚照的声音太大,江彬身体稍微活动一下,眼皮子动了动,却没力气睁开,最后又无声无息。 朱厚照道:“安排太医医治,一定要把人给救回来,出了事拿你们是问!” 此时的朱厚照不记得要追究江彬罪责,好像他是专门来救人一样,直接让侍卫把江彬带走,还找太医为其医治。 …… …… 江彬的遭遇,很快传到王守仁耳中,王守仁知道后唉声叹气,因为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本来他想让江彬直接死在狱中,铲除一个奸佞,却未料到反而适得其反,朱厚照好像连追究的意思都没有了。 王守仁意识到这件事可能会被皇帝追查,如此境况下他只能设法求助他人,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直属上司兵部尚书王琼。 他写了密信给王琼,大概说明此事,而且暗示一切都是他指使。 消息发出后,王守仁寝食难安,觉得自己很可能会被朱厚照清算,哪怕这件事他根本就没做错。 京城那边的王琼得到信函后,非常吃惊,未料王守仁居然会对江彬痛下杀手,虽然王琼也想让江彬死,却没想过动用一些卑鄙的手段,此时王琼也听说了朱厚照从牢房内救出江彬之事。 出了此等事,王琼意识到若皇帝追究,他这个兵部尚书保不住王守仁,不过他不敢声张,先想到怎么把事情压下去,尽量不让朱厚照追查到王守仁身上,但显然王守仁做事没沈溪那么缜密,事情很快为朱厚照知晓。 负责调查此事的主要是东厂,也有锦衣卫配合,江彬安插在朱厚照身边的人起到关键作用,这些人靠江彬起家,自然不愿意以后在朝无依无靠,调查时竭尽全力,而且难免添油加醋。 朱厚照拿到结果,怒火中烧,当即将萧敬和钱宁召来,在这件事上他甚至没通过身边两个得力干将。 “真是岂有此理,居然有人谋害朕的心腹爱将!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朱厚照在萧敬和钱宁面前咬牙切齿地咆哮起来。 萧敬和钱宁都不敢应答。 萧敬知道自己在皇帝身边伺候时日无多,钱宁那边也因之前的战败而心惊胆寒。 朱厚照道:“马上将王守仁拿下,朕要问他的罪!” 萧敬脸色大变,道:“陛下,不知王侍郎犯了何罪?这……总归要有个理由啊!” 朱厚照将手上调查后整理成的册子丢到桌上,怒不可遏:“光是欺君罔上这一条,就足以灭他九族!敢跟朕玩花样,当朕是白痴吗?这案子朕要御审,看是谁给他的胆子!居然敢背着朕杀大臣,他以为自己是谁?” 到这会儿,萧敬才意识到江彬遭殃出自王守仁的手笔,之前他还奇怪为何军方会把江彬往死里整,他本来还以为是江彬引起公愤所致。 面对暴怒的皇帝,萧敬只能遵命行事,眼下最炙手可热的宣大总督,很可能是未来兵部的当家人,以极其不光彩的方式在张家口下狱,随即押送至宣府。 …… …… 王守仁下狱的消息震动朝野,到底他出身不凡,翰林学士之后,又是两榜进士,能力也得到认可,再加上王守仁做的事引发朝官的强烈共鸣,觉得整江彬纯属为国锄奸,打从心眼儿里替王守仁不值。 王守仁押送前往宣府的途中,王琼上奏为其开脱,他可不敢说这件事是由他指使,只是说念及王守仁以往的功绩,还有其赤胆忠心,提到王守仁的父亲王华对朝廷的贡献…… 王琼很清楚自己在正德皇帝心目中并无多少分量,无奈之下赶紧去见沈溪,希望通过沈溪为王守仁说情。 又是夜深人静,王琼故技重施,到沈府求见,二人在沈溪书房会面,时间比上一次更晚。 沈溪对王琼的来访无任何意外,王琼帮王守仁说话天经地义,连沈溪都不想因为一个江彬而让王守仁就此离开历史舞台。 “……之厚,你也知道伯安的脾性,他嫉恶如仇,江彬此人无德无能,作为全军前锋在草原酿下空前惨败,将您打下的良好基础破坏无遗,是个人都会气愤,而且伯安在这件事没做什么,都是下面人义愤使然……” 王琼不停为王守仁开脱,意思是这件事王守仁责任不大,要追究也拿下面执行的人开刀,这跟沈溪的意见相违背。 就算你要救自己的得意助手,也不能拿下面那些不起眼的人做挡箭牌!王守仁不该死,下面的人就该死吗? 沈溪道:“伯安做这件事实在太过冲动,若这种手段有用的话,陛下身边会有佞臣存在吗?忠臣在关乎社稷安稳的问题上不守规矩,就跟佞臣没什么区别,不能因为佞臣邪恶,便用恶法对待。” 沈溪说这些话时不免想到自己的作为,觉得王守仁只是行事不够缜密,不该让人发现,因为沈溪也觉得王守仁没做错,在用恶法的问题上,他可比王守仁强了太多,但只要能保守秘密,别人就拿他无可奈何。 “王守仁是个老实孩子,不会办事,这种事做了还能泄露出去,真是活见鬼……找人办事,你得先把自己摘出去,不能利用手头的权力让人办事,最好是用银子暗中收买人,这样就算出事也没法追查!” 王琼自责地道:“都是我缺少对下属的管束,还有就是他太想整肃朝中奸佞之臣……可是陛下……为何要保江彬如此小人?” 沈溪摇摇头:“江彬做错事,陛下本来会治罪,现在伯安这么做,结果适得其反。陛下宠信江彬不是没有道理,此人救过陛下,而且很会办事,陛下身边并非只需要我们这些文臣当差,有些事非得用他这种人……” 王琼不解地望着沈溪:“之厚,你……” 沈溪道:“德华兄不要以为在下是在替江彬开脱,单讨论如何让伯安免于陛下追责,最重要的还是要让陛下知道,其实伯安只是做事过激了些,是出于对出征失败的气愤,而非发泄私怨。” “嗯!?” 王琼仔细思索沈溪的话,不自觉拿沈溪的意见跟自己的想法印证,看看是否有能够学习借鉴的地方。 沈溪再道:“陛下对待大事宽厚仁慈,最重要的是陛下讲道理,江彬犯了错这是事实,哪怕陛下不追究,从军法上来说江彬也该得到惩罚,只是江彬身上有伤,还染病不起,这才让情况变得糟糕起来,伤病终归不是伯安带来的。” 王琼道:“那就是让陛下觉得,伯安其实没做什么?” 沈溪苦笑了一下,摇头道:“我们不在宣府,说什么做什么都难以影响陛下的决定,为伯安说情的上奏我会上,等陛下冷静下来把事情考虑清楚,相信不会为难伯安。” “希望如此吧。” 王琼语气多有无奈,显然意识到自己没有更好的办法。 现在有沈溪一起上奏说情,总归自己没白跑一趟,只是他觉得沈溪在这件事上还是太过保守,在他看来,沈溪有更加直接有效的办法,只是沈溪好像有意避免跟皇帝交恶,不采用罢了。 正文 第2669章 宣府见 朱厚照下令将王守仁捉拿下狱不过是一时意气,觉得自己被欺骗,不爽之下非要拿王守仁治罪。 可当他真让人把王守仁押送来宣府后,便后悔了,因为此番出兵尚未结束,除了宣府镇外,西北五镇还在持续不断出兵,袭扰草原,这会儿他直接把宣大总督拿下,明显是扰乱军心,至少宣府和大同镇官兵会无所适从,而且他仔细回想了下,王守仁做事矜矜业业,从筹备出兵到他班师后帮忙收尾,全力以赴,并不觉得有多讨厌。 “他一没派人暗杀,二没亲自动手,就算吩咐手下好好教训一下江彬,这也是人之常情,谁让江彬闯了大祸?就算是朕,也准备好好教训一通!” 朱厚照心中后悔,但碍于情面没法直接宽赦王守仁,作为皇帝他也需要台阶下。 恰在此时,王琼等大臣保王守仁的奏疏纷纷到来,连沈溪的上奏也夹杂其中,这令朱厚照的心结突然重了起来。 越是有人为王守仁说情,朱厚照越觉得自己被人戏耍,朝中重臣居然联手保一个算计他的大臣,这让朱厚照很不爽。 朱厚照本来还有找机会放掉王守仁的打算,到此时彻底坚定主意,就是要将王守仁问罪。 朱厚照将萧敬找来,嘱咐一番,大概意思是他要亲自审问,看看是否有幕后指使者,至于朝中文武官员为王守仁开脱的奏疏,朱厚照让萧敬一一用严厉的口吻回应,大概有追究到底之意。 “不知陛下要如何御审?是否要准备公堂?”萧敬满脸为难地问道。 朱厚照道:“就在行在审问便可,到时候人不需要太多,让锦衣卫充当衙差,朕审问结束后会立即宣判,不用经三法司!” “这……” 萧敬仍旧很迟疑,不过还是领命,“老臣遵旨。” …… …… 王守仁要被定罪,朝中为他鸣冤抱不平的人络绎不绝,毕竟王守仁的官声很好,又是官宦子弟的代表,军功和政绩都比较出色,百姓中也素有威望…… 若非有沈溪,王守仁绝对是年轻人中的佼佼者,奈何现在王守仁做了一件让皇帝不快的事,想要为他开脱的人得好好掂量一下皇帝的执拗脾气,按照以往的经验,他们不敢跟任性妄为的皇帝对着干,没人把自己当成谢迁或者沈溪。 很多人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有沈溪一人能破解,便在于朱厚照对沈溪完全信任,但沈溪上奏过的,似乎并没有起作用。现在普遍的看法是要救王守仁,只能让沈溪亲自前往宣府去一趟。 但沈溪不想这么做,他是钦命监国,现在朱厚照不在京师,他不能乱来,不然可能重蹈一年前失踪的覆辙,闹出大乱子来。 为了王守仁之事,京城正统文官没少到沈溪府上走动,很久未在朝中露面的致仕老臣,也纷纷通过通政使司衙门上疏,试图让朱厚照网开一面。 这体现王守仁人缘好的一面,却伤害了朱厚照那幼小的心灵,越是有人帮王守仁说情,王守仁的处境越不妙,这点沈溪看得很清楚,所以他只是象征性上奏为王守仁分辨,后续并未有太多动作。 八月二十八,朱厚照在行在审问王守仁。 王守仁虽被下狱,但他没遭遇之前江彬的悲惨待遇,境况算是不错,见到朱厚照的时候一身光洁的衣衫,并非囚服,而是一袭干净的天蓝色直裰,看上去器宇不凡。 朱厚照临时所设的公堂上,钱宁作为押解案犯到场的“衙差”领班,站在堂下,萧敬和小拧子分立皇帝左右,除此之外还有刚到宣府的张永在旁小心翼翼侍候着。 这更像是私人设置的公堂,连个记录审案过程的书吏都没有,完全是皇帝随兴所致。 “犯人,你可知罪?” 朱厚照没审过案,但他见过不少,他跟王守仁之间很熟悉,拿起皇帝的威严来却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王守仁垂首道:“臣知罪。” 朱厚照没料到坐堂审案会如此容易,他本来想发挥一下自己审案方面的“才能”,谁知上来王守仁不按照常理出牌,直接认罪了,让朱厚照一时间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萧敬提醒:“陛下,案犯认罪了,可以直接宣判。” “嗯!?” 朱厚照瞥了萧敬一眼,没好气地道,“还没说什么罪,怎么定罪?真是不知所谓!犯人,你且说自己犯了何等罪行?” 王守仁低着头,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但眼神异常坚定,正色道:“臣欺君罔上,暗地里让人惩治战败的罪人江彬,陛下要如何惩治臣,臣绝无怨言,只是请陛下依照大明军法,将怂恿陛下出兵且统率精兵离奇战败的罪臣江彬依法处置!” 朱厚照愣了愣,右手猛击桌面,一阵剧痛传来,才想起来旁边备有惊堂木,黑着脸道:“好你个王守仁,朕问你犯下何罪,你居然定别人的罪……现在只说你的!你且说如何欺君罔上?” 王守仁抬起头来,目光直视朱厚照,正气凛然道:“若陛下认为江彬无罪,那臣也不会认罪,臣只是在职责范围内行事,并未有僭越之举。” 朱厚照怒道:“怎么,你还想狡赖?背着朕惩戒朕下令捉拿之人,这还不算罪行?” 王守仁理直气壮地问道:“敢问陛下,臣作为宣大总制,在得到陛下圣谕捉拿江彬归案,派人将他擒拿以囚车押送至宣府,何罪之有?” “啊?” 朱厚照稍微惊讶一下,意识到审案并不那么容易,但他脑筋转得很快,立即驳斥,“你派人杀他,就犯下欺君之罪。” 王守仁道:“臣并未派人杀他,若陛下如此指证的话,请出证人当面对质,臣何时何地让他杀谁!若说不出来,便是诬告。再者,罪臣江彬如今好端端活着,他有今日之境地,概因当日战场上负伤所致,臣只是疏忽怠慢罢了……但陛下既然将他定为罪人,臣要及时押送他到宣府,臣已派人为他包扎好伤口,且让人为其配了药,臣不觉得自己有罪。” 朱厚照突然觉得自己想辩倒王守仁很困难,就在他气急败坏,不知该说什么时,旁边的萧敬开口了。 萧敬道:“王伯安,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刚开始可是跟陛下认罪的,现在要反悔吗?” 朱厚照终于想起什么,指着王守仁道:“对啊。你在戏弄朕吗?先认罪,现在又不认?你以为可以视朕如儿戏?” 王守仁不卑不亢道:“臣自承做错事,若说有罪,便是做事前未跟陛下禀报,但以臣为大明江山社稷之心,其实无罪,一切要看陛下如何定夺,若陛下觉得臣有罪,臣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但也请陛下不负天下人期望,将江彬定罪,也好安那数千葬身草原的大明将士的亡魂。” “你……” 朱厚照气得嘴唇直哆嗦,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法与王守仁辩论,而且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对于王守仁“犯罪”的证据,掌握得太少,现在所有都是留存于纸面的证据,既无人证也无物证,就算他要定王守仁戏弄君王的罪名,也得把前因后果列出来。 “陛下您看……” 之前萧敬还在质问王守仁,但其实是替王守仁说话,此时他望着朱厚照,请示之意显而易见。 朱厚照一脸羞恼之色:“这案子确实要补充证据,尤其得参考江彬的意见,这两天他身体应该好转了吧?回头让他过堂,亲自指证案犯!” 王守仁道:“即便陛下定臣有罪,臣也认为江彬之罪远在臣之上,臣不求别的,只要陛下定江彬跟臣一样的罪明便可,就算杀臣,臣也认了。” “好你个王守仁,分明是在要挟朕……你以为自己是谁?这满朝文武就你一个清流?朕要杀谁留谁,轮不到你来定!别以为你是王先生的儿子,朕就不敢杀你!你犯的罪,就算灭你满门也没话说。”朱厚照咬牙切齿道。 虽然朱厚照不像话,但在尊师重道这件事上还是很克制,王守仁的父亲王华到底是他在东宫时的先生,只是碍于王华是刘健集团骨干才一直未被启用,其实朱厚照心中还是很敬畏王华的。 王守仁并不想生活在父亲的阴影里,当即道:“臣一人做事一人当,请陛下不要牵累臣的家人。” “晚了!” 朱厚照怒不可遏,咆哮道,“你欺君罔上的时候怎么没考虑过家人?你当官没几年,本事没多大,倒学会替朕做主,朕没说要杀你,你居然想拉着别人一同引项受死,这天下到底是你说了算还是朕说了算?来人,将他押下去,改日再审!” “是。” 萧敬巴不得将案子延后,现在王守仁跟朱厚照据理力争,在萧敬看来不是什么好兆头,如果朱厚照气急败坏下当场定罪,王守仁非吃大亏不可。 萧敬道:“将案犯押下去,择日再审。” 钱宁瞟了萧敬一眼,这才带着人将王守仁押下去,王守仁此时什么都不说,低着头好像已认命。 等王守仁离开公堂后,萧敬提醒道:“陛下,钱宁伤情已好得差不多了,不如……对王伯安小惩大诫,放了他?” 朱厚照怒道:“放了他?哼哼,朕的颜面何在?本来放了他也行,看看他在公堂上的德行,真把自己当成大明中流砥柱了?这种人杀了也是白杀!” …… …… 为了个王守仁,京城官场都快翻天了。 都在想怎么营救,好像王守仁是否有罪已关乎大明法统,沈溪作为监国,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 普通人前来求见,沈溪可以不见,但梁储、靳贵、李鐩、王琼这些人他无法拒绝,来说的无不跟王守仁有关。 显然朝中人都意识到,非沈溪不能救王守仁。 “……之厚,我等前来不是为难你,可这件事没你真不行。”李鐩来见沈溪时有些抱歉,他很清楚这么做有多强人所难,“陛下有将伯安定死罪的打算,萧公公派人回来传话,表示情况很不乐观,陛下正在气头上,伯安也非要跟陛下争个子丑寅卯,这不是自断后路么?” 沈溪皱眉:“以时器兄的意思,我该如何施救?上奏都不可,非要亲自前去宣府?” “难道就没别的办法了?”李鐩认真地望着沈溪,大概的意思是朝中上下对王守仁的事都没招了,只有靠沈溪想个办法。 沈溪无奈地道:“似乎除了在下亲自前往宣府救人外,再无他法。” 李鐩若有所思:“若可以让江彬出面……事情或许有转机。” 沈溪眯眼:“这是何意?伯安是因江彬之事落罪,现在反倒要求江彬,让江彬出面说情?就算江彬肯,伯安会愿意?” “之厚,你可别误会,在下不是这意思,奸佞之人咱不用。”李鐩道,“但若是能证明江彬罪孽深重,那伯安做事不就顺理成章了么?陛下也能消气……” 沈溪对李鐩的建议非常无语,心道:“王守仁错的是自作主张,违背或者篡改陛下圣意,让陛下恼恨,就算江彬真的该死也轮不到王守仁来惩处,这才是根源,你们这些人怎么就不理解呢?” 沈溪道:“如此看来,在下可能真要往宣府走一趟,当面跟陛下求情,或许能令陛下放过伯安。” 李鐩惊愕地问道:“你要去宣府?” “还有别的办法吗?” 沈溪非常无奈,摊了摊手道,“前去一趟倒也无妨,不过京城事务可就劳烦时器兄,还有诸位同僚了。” 李鐩感觉沈溪态度不虞,赶紧起身:“是为兄逼迫太紧……之厚,你再想想,此事或许有转圜余地,陛下这不还未定罪么?容后再议吧!” 说完李鐩也不留下吃饭,匆忙离开,好像不给沈溪增添压力,这样一来沈溪也就不用跟皇帝走上对立之路。 …… …… 沈溪真准备去宣府,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当沈溪跟云柳说明情况,让云柳去安排时,云柳惊讶地问道:“大人,您若是去宣府跟陛下求情的话,陛下对您怕是又会生出芥蒂来。” 沈溪道:“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吗?我如今身处的位置,意味着我没法对朝事保持沉默,但凡遇到问题我都必须承担责任,哪怕因此跟陛下交恶……其实也未必是坏事。” “这对大人于朝中行事,很不利啊。”云柳强调道。 沈溪点了点头:“你的顾虑我很清楚,但有些事我必须得做……我现在让你做的不是往宣府,而是立即南下新城,准备一些事情。” 云柳脸上露出恍然之色,意识到沈溪此去宣府就是故意跟朱厚照交恶,为南下创造条件。沈溪对于在朝中当监国并不热衷,似乎有意避开纷争。 这半年多来,京城用上了电,几条主要大街以及皇宫里乾清宫、交泰殿和坤宁宫,以及文华殿、文渊阁都开始用电灯照明,老百姓对经济实惠的蜂窝煤趋之如骛,开采煤矿成为有利可图之事。 现在从西山煤矿到京城的马拉铁路正在建造中,下一步从宣大地区的大同、下花园、浑源煤矿连通长城内关的铁路正在酝酿,资本的力量正在快速崛起。 沈溪要做的只是引起一把火,随着蒸汽机应用逐步加强,火车这种钢铁巨兽一旦出现,羊吃人的圈地运动必然会发生,那大明的崛起将不可避免。 在这个时候,沈溪需要更多为自己考虑了。 沈溪再道:“此番去宣府,我不会提前上奏,等出发后陛下自然会知晓,这次的事能办成,算是我对大明的一个交待吧。” 对于沈溪所说的“交待”,云柳暂时想不明白,但隐约感觉沈溪有“交代后事”的意味,好像是想用某种方式“还债”,尽管她没完全理解沈溪的用意。 …… …… 沈溪出发了,低调出京,在这之前他只是简单跟梁储交待几句,梁储劝他留下,沈溪却执意要往宣府。 沈溪毕竟不是首辅大学士,哪怕他是监国,也不代表他做的事没人能替代,即便他走了,朝廷也不会出大乱子,大明朝政已不像几年前那么混乱,刘瑾和张苑相继倒台后,朝政步入正轨,朝中早已习惯没有皇帝存在,可以自行把手上的差事做好。 当沈溪出发两天后,消息传到朱厚照耳中,朱厚照对于沈溪前来宣府,并不感觉气愤或者不解,而是有些惊慌失措。 “沈先生来作何?朕没让他来,西北军务也用不上他,各处出兵那么顺利,他来……不会只是为王守仁的事情吧?”朱厚照吓得脸色都白了。 萧敬对朱厚照的反应非常意外,在他看来皇帝太过任性,应该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怎会对沈溪如此忌惮? 萧敬道:“陛下,沈尚书身为监国,未经传召便离开京城,怕是不妥吧?” 萧敬本想说沈溪“擅离职守”,可以问罪,但斟酌了一下字眼,只说“不妥”,也是考虑到现在沈溪在朝廷中流砥柱的地位,还有皇帝对沈溪那不明朗的态度,他怎么说都是年老成精,这点形势还是能看透的。 朱厚照道:“就算沈先生擅离职守,朕还能把他怎么着不成?只是……朕见到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萧敬请示:“那陛下,沈尚书若到宣府,不知如何接待?到时,是否传他来面圣?” “容朕好好想想,他出京城一定会来宣府?不对啊,他不来宣府又能去哪儿?嗨,真麻烦,朕晚上还要跟皇后一起用膳,赶紧想个对策看是否能把沈先生劝回去,实在不行的话……你就亲自去劝,就说朝事繁忙,少不得他这样的能臣担当,总归要劝走他……唉!你看着办吧!” 朱厚照彻底慌了,他想到沈溪前来质问他,就觉得心里没什么底气。 他嘴里嘀咕个不停:“若又来撂挑子这一套可如何是好?朕好不容易将他安抚下来,这一年多来什么事情都很顺,听说如今京城连电灯都点上了,朕还打算在宣府也用上电……不会因为个王守仁闹出乱子吧?” 萧敬提醒:“陛下,要不将王守仁放了……如此一来,或许沈尚书就不来了?” 朱厚照看了萧敬一眼,眼睛里带着光芒,觉得这个提议非常有建设性,当即点点头:“此乃老成谋国之言,可以试试……你先去劝,劝不动的话赶紧派人跟朕说,朕到时候放人便是!” …… …… 沈溪往宣府,一路走得很快,萧敬没料到沈溪轻车简从,比预期抵达时间要早上几天。 萧敬刚出宣府城一天,就跟沈溪碰上,还是在官路上相遇,而不是在驿站或者城塞内,这让萧敬非常难堪。 此地距离宣府不到四十里,萧敬亲自上前拦住沈溪车驾,把沈溪叫到临时帐篷内,将朱厚照的意思大概跟沈溪传达一下。 萧敬道:“之厚你到宣府来,没有提前跟陛下打招呼,走得还这么急,陛下甚是生气,若你只是为了伯安,实在没必要啊。” 沈溪看着萧敬:“那何事才有必要?” “这个……” 萧敬迟疑一下,随即叹息道,“唉!其实老朽也想帮伯安,不然也不会屡次派人回去通禀,不过这次出来前陛下有言在先,若是之厚你仅是为伯安之事而来,陛下可通融,大不了不计较伯安的罪行便是。” 沈溪颔首:“陛下倒也善于纳谏。” 萧敬笑道:“那之厚你这就打道回府?” 沈溪摇头:“若是自京师出发前,陛下便做如此决定,在下不会踏上西来的道路,但到现在,不得不提请陛下为草原数千亡魂做主。” 萧敬惊愕不已:“听你话里的意思,要让陛下追究江彬的罪责?这……” “嗯。” 沈溪郑重点头,“江彬犯了罪,就该承担罪责,我是来替王伯安将他未竟之事完成。” 萧敬本来以为可以息事宁人,沈溪回京,他的差事就算完成,最重要的是王守仁也会平安无事,结果沈溪态度异常强硬,坚持要把江彬治罪,等于是逼朱厚照杀江彬,这让他接受不了。 “之厚,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啊,你如今在朝中的地位……还有你的声望和人脉,你的年岁……你将来在朝大有作为,何必为了个不成器的江彬跟陛下力争?陛下也意识到江彬乃奸佞小人,将来绝不会再对此人器重,你若顶撞陛下,对你前途很不利啊。” 萧敬这会儿很着急,他虽然对沈溪有一定成见,但也知沈溪是大明的中流砥柱,且萧敬也认可沈溪的能力,所以他不会跟刘瑾、张苑等人一样处处针对沈溪。 这次萧敬一心为沈溪好,希望沈溪“见好就收”。 沈溪道:“谢过萧公公好心提醒,但在下这次前来打定心思要做成这件事,希望萧公公成全,不要阻拦。” “你……” 事关重大,萧敬想到之前朱厚照让他及时把消息传回,现在时间明显有些来不及了。 萧敬道:“你先冷静一下,不如今日就在附近的驿馆休息,好好考虑一番,让老朽回去跟陛下打声招呼?” “不用了。” 沈溪道,“天色尚早,四十里路骑马可以在天黑前抵达,倒是萧公公未必适合如此高强度的赶路,就此别过,宣府见。” 正文 第2670章 一物降一物 萧敬奉命去劝沈溪回头,可是他的消息比沈溪进城时间还要晚,朱厚照知晓沈溪到了行宫门口,才收到萧敬的回信。 “没用的东西,让他去劝,结果人比他来得还要快,真是老迈昏聩,不能再用了。”萧敬道。 小拧子解释道:“是沈大人来得太快了,萧公公昨日才出城,今日沈大人便到了,谁都未曾料到。” 朱厚照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现在人都到门口了,朕该如何应付,难道让他在外面等着?” 让大臣在宫门处等候,这种事朱厚照以前没少做,拒绝见沈溪也不是一次两次,但那时沈溪不算朝中中流砥柱,始终上面有谢迁,现在朱厚照正仰仗沈溪给他管着朝廷,越如此越怕沈溪撒手不管。 小拧子试探地问道:“要不……陛下见见沈大人?” 朱厚照斜着瞥了小拧子一眼:“好你个小东西,朕且问你,若沈尚书到朕跟前,质问朕,你让朕如何去应答?” 这问题别说小拧子回答不出来,就算能回答也要保持沉默,因为他知道朱厚照并不是征求答案。 朱厚照沉思一下,道:“你不是很有见地吗?那就由你去跟沈尚书见面,就说朕这两天身体不舒服,让他回头来见,不能把沈尚书劝走,为你是问!” 小拧子心想:“早知道就不说话了。” 他非常憋屈,却老老实实行礼:“奴婢这就去。” …… …… 沈溪进城后,直接到行宫求见朱厚照,阵仗闹得很大,简直不给皇帝颜面。 小拧子奉命从行宫出来,见到沈溪后一脸为难之色,上前恭敬行礼:“沈大人,好久不见,您身体可好?这……您大老远前来,理应先去官驿休息,陛下龙体有恙,怕是不能召见您。” 沈溪面对满脸尴尬之色的小拧子,没有理会,站在那儿好像木杆子一般,一动也不动。 小拧子道:“沈大人,您可有听清楚?小人再跟您说一遍,陛下无法赐见,要不您先把跟陛下说的事呈列出来,由小人给您送进去可好?” 沈溪道:“拧公公不必劝了,本官前来有要紧事拜见陛下,若陛下不赐见便在此处等候不回,至于要说的事面圣后自会说明,谢过拧公公好意。” “这不行啊,小人没法回去跟陛下交差。” 小拧子哭丧着脸道,“陛下态度很坚决,说不见就真的不见,您在这里等着也是徒劳,若您是为兵部侍郎王大人来,小人也可传达,其实陛下也不过是想稍微惩戒一下王大人,并非要判死罪,陛下说了只要您和和气气的,凡事都好商量。” 沈溪闭上眼,不再去跟小拧子说话,这下小拧子只能干着急,说了半天也不见沈溪接茬,只能三步一回头进到行在门内。 “公公,您看这可如何是好,沈大人不走啊。” 侍卫急了,沈溪在门口引起宣府城内的轰动,很多人在远处打量这边,虽然不能靠近也给行在的安保工作带来影响。 小拧子道:“沈大人是什么身份,他自己不走还能驱离不成?咱家这就进去跟陛下通禀,你们看着点,别让无关人等靠近!” …… …… 小拧子回到行在内院,朱厚照坐在那儿发呆。 听到脚步声,朱厚照抬起头来,问道:“走了吗?” 小拧子道:“陛下,沈大人没走,奴才实在拿他没办法。刚刚萧公公又来信,说他劝不动沈大人,这会儿正乘坐马车,加速往宣府赶回来。” “没用的东西!” 朱厚照骂了一句,也不知这是在骂小拧子还是萧敬。 朱厚照又道:“那沈尚书来是何目的?让朕放了王守仁?若如此的话,根本不必来。” 小拧子低下头道:“奴婢问了沈大人,他没说,不过萧公公传回的信里却说明,沈大人想让陛下追究江彬的罪责,以正大明军纪法度,警示世人。” “什么?” 朱厚照震惊不已,瞠目结舌道,“江彬做错了什么,这么多人想让他死?他们都要跟朕对着来吗?” 小拧子道:“陛下,江大人虽然有功劳也有苦劳,但这次在草原上……的确在大好的形势下打了败仗,若不追究的话,实在说不过去……” 小拧子说到这里便顿住了,心中一阵懊恼,觉得自己这么多话,一定会被朱厚照迁怒,可是朱厚照却根本没有追究的意思。 朱厚照站起身,来回踱步,神色一片迷惘,半天没回过神。 小拧子终于有了点胆气,道:“沈大人在外求见,城里军民很好奇,百姓知道是沈大人亲临后,都在围观,沈大人在边关的声望很高。”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这还用得着你来说?沈尚书征服草原,封狼居胥,让边塞百姓可以过安心日子,这样的人在百姓中怎么可能没声望?他很年轻,又不拉帮结派,百姓就喜欢这种年轻豪杰。” 小拧子眨眨眼,没跟上朱厚照的心路历程,因为他不觉得这会儿朱厚照还有心夸赞沈溪。 朱厚照停下脚步,打量小拧子问道:“江彬这两天伤势如何?” 小拧子道:“奴婢不知,不过之前听说伤病差不多好了,已能下地走路。” 朱厚照喘了口粗气:“朕本来要定他的罪,结果却把他从鬼门关救回来,难道现在又要杀了他?真是……朕这皇帝当得真是没劲啊。” “陛下,可别气坏龙体。”小拧子赶紧劝说。 朱厚照摆摆手:“都这会儿了,沈尚书来宣府,想来朝野皆知,他这是想利用朕来积攒声望啊,或许是他太年轻,需要这种声望,但朕就这么被人白白利用!” 本来朱厚照对沈溪的评价很高,却出此恶言,小拧子立即意识到朱厚照跟沈溪间的嫌隙越来越大,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和谐。 朱厚照道:“他既然愿意等,就让他等着,王守仁不能放,江彬也不会治罪,看谁耗得过谁!” …… …… 朱厚照跟沈溪已很久未曾见面,本来君臣间言谈甚欢,突然间起了矛盾,好像君臣间最后的信任也消失殆尽。 当晚朱厚照并未出来见沈溪,去见了花妃,在花妃处过夜,沈溪在行宫外等了一宿。 小拧子倒是一直在门口等着,毕竟已进入九月,宣大之地天气已经很冷了,尤其是夜里,小拧子让人给沈溪送衣服没被接受,小拧子几次想出来跟沈溪对话,但实在没有那勇气。 一直到天明,小拧子睡眼惺忪起床,侍卫赶紧过来给他递上热茶。 小拧子着急地道:“沈大人走了吗?” 侍卫道:“还在外面……公公,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得想主意让沈大人回去,要是得了病如何是好?”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陛下都不能解决的事,你们倒有心思……既怕沈大人生病为何不去送衣服送椅子?让他在外站着?” 侍卫苦着脸道:“这不是沈大人不要吗?再者说了,既是来求见陛下,坐在那儿可就不像话了,沈大人这么做也是为了朝廷,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啊。” “啊?” 小拧子又稍微吃惊一下,未料沈溪的举动居然把宫中的侍卫都感动了,现在世人都站在沈溪的立场,觉得皇帝做的事很过分。 既宠信奸佞,又为了奸佞而加罪忠良,现在有朝中股肱大臣前来说情,皇帝居然避而不见,让肱骨之臣在外吹了一宿冷风。 “坏了坏了,越是如此,陛下越会生气,沈大人这么做,不是跟陛下对着干吗?”小拧子感觉情况不妙,站起身正要往外走,张永和钱宁从行在出来。 “沈大人还没走?” 张永先往大门外看了一眼,确定沈溪还站在那儿后,回头道,“拧公公这一夜都做了何事?怎么不劝劝沈大人?” 小拧子着急道:“劝说有用的话,沈大人早走了,能别说风凉话吗?” 钱宁对侍卫吩咐:“赶紧为沈大人准备热茶和椅子,让沈大人可以休息一下。” 侍卫道:“不行啊,大人,别说沈大人不接受,若是给了,陛下那边如何交差?” 钱宁回头看了看张永,希望张永能给个意见,但张永也没好办法,摇摇头不言不语。 “张公公、拧公公,陛下请两位进去。”就在三人商量不出对策时,旁边有太监过来通传。 小拧子和张永对视一眼,随即二人便往里边去,等见到朱厚照时,这位正德皇帝已整理好衣衫坐在那儿,手上拿着几份奏本,并不见萧敬。 朱厚照将其中一份奏本丢到桌上,道:“萧公公年老体迈,不堪大用,所以朕已派人去通知,让他不用来面圣谢恩,直接回清河养老!朕会赐田宅和奴婢,让他颐养天年。” “陛下,那司礼监事务……” 小拧子提醒一句便缄口,此时他已意识到可能会关系到朝中人事变动,还跟他有关,不能随便过问。 朱厚照神色波澜不惊,不紧不慢地道:“掌印太监出缺,就由秉笔接替……张永,你暂代司礼监掌印之职。” “老奴遵旨。” 张永喜出望外,追求多年,终于一朝完成心愿,位列皇宫所有太监之首。 朱厚照又道:“你东厂的差事,暂时交给李兴,他在京师,朕会让人前去通传,至于司礼监中出缺,就由张苑接替吧,他以前干过掌印,现在让他当个秉笔,如此也不至于荒怠朝事!” 朱厚照简单把撤换萧敬之事说出来,就往内院去了,似完全忘记沈溪等在宫门前。 等朱厚照的背影消失不见,张永欢喜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虽然他的老对手张苑又回司礼监担任秉笔太监,算是很不好的消息,但总的来说张永还是很兴奋的,多年夙愿一朝完成,好像人生也了无遗憾,至于张苑他觉得没什么必要担忧。 “真不知你高兴个甚。” 小拧子对张永的兴奋多少有些不屑,白了张永一眼。 张永笑道:“多亏拧公公您礼让,其实这职位非你莫属才是,不过却便宜了李兴和张苑,咱俩可是一体的。” 小拧子没好气道:“你当咱家羡慕嫉妒才说这话?也不想想陛下为何要把你提上来,门口那位的事你能解决得了吗?” 本来张永很高兴,闻言身体一震,突然明白很多事。 “你……” 张永感觉无言以对,正如小拧子所言,他上任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沈溪“请”回京城,若事情顺利,那他的职位将会稳固下来,可一旦失败,他很可能会成为最短命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刚上任就会被朱厚照卸职。 小拧子道:“现在你上位了,先说一声恭喜,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若是劝不动沈大人,自己去跟陛下领罪,别想牵累他人下水。” 张永神色尴尬,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随即小拧子也往内院去了,张永站在那儿半天没回过神来。 …… …… 张永走马上任,出了行在去跟萧敬见了一面,本意是传达朱厚照的旨意,不想这边萧敬已知晓。 萧敬对于自己卸任司礼监掌印之事很是淡然,好像早就等着这一天,正式卸任后他反而神清气爽,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几岁,满脸的皱纹都似乎消失了,这种精神状态张永根本无法理解。 萧敬提醒道:“现在你到了这位子上,好好辅佐陛下,朝中事要多担当,可不能把什么都往外推,别忘了刘瑾的前车之鉴啊。” 张永颔首:“多谢萧公公点醒。” “嗯。” 萧敬点头道,“不过你也要明确现在朝中格局,沈之厚到宣府来是为劝说陛下诛除江彬,但陛下无意动江彬这人,这件事继续发展下去,势必造成君臣间的严重对立,朝廷也会出大乱子,现在此事交给你,好好掂量着办。” 张永赶紧问道:“不知萧公公有何好建议?” 萧敬摇头苦笑道:“若有好建议,老朽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陛下对老朽不满日久,咱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好隐瞒的,在陛下跟前做事得处处留心……” 虽然萧敬没明说,但张永却明白是什么意思:“这是提醒我伴君如伴虎啊。” 萧敬再道:“沈之厚虽然年轻,但也是先皇钦点的顾命大臣,处理事情有礼有度,谢阁老对他寄望甚深,在这件事上切勿跟他交恶,否则必然千夫所指……他现在已是监国,未来更是内阁首辅的不二人选,你要多协助他做事。” “嗯。” 张永面色拘谨,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萧敬施施然站起来,冲着张永拱了拱手,然后叫来家仆开始收拾东西。 张永起身问道:“萧公公这就走?其实可在宣府多停留几日。” 以张永想来,萧敬到底施政经验丰富,可以聘请萧敬当自己的幕僚,遇到事情可以多问问萧敬的意见,必要时还可以把这个“前任”推出来当替死鬼。 萧敬却是那种拿得起放得下的性格,完全不眷恋权位,道:“陛下让回,这就走,遵照陛下御旨办事总归没错,这里就交给你了。” …… …… 张永别提有多懊恼了,他从萧敬这里没问出策略,只能硬着头皮去劝说沈溪,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行宫门口,沈溪好像木杆立在那儿,张永远远看一眼,正要往前走,钱宁过来笑着恭维:“还没好好跟张公公说声恭喜,以后多仰仗张公公您了。” 张永对钱宁倒是没多大意见,道:“沈大人那边,该怎么劝啊?” “这个……” 钱宁双目圆瞪,“一切听从张公公吩咐。” 张永不耐烦地道:“算了,问你也是白问,你别过来打扰,咱家要去跟沈大人交谈……” 说完张永走向沈溪,一直到沈溪跟前,轻轻咳嗽一声算是提醒,沈溪睁开眼,扫视他一下。 张永面色尴尬,拱手道:“沈大人,有件事跟您通知一下,咱家这不刚去面圣么……陛下说让咱家接替萧公公,做司礼监掌印,以后多多关照。” “恭喜了。” 沈溪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 张永面色略带凄苦:“有什么好恭喜的,连起码的替陛下分忧都做不到,咱家汗颜啊!” 说这话时,张永眼巴巴地望着沈溪。 沈溪嗤笑一声:“怎么,我站在这儿,碍着张公公你的前程了?” “不不不……” 张永赶紧解释,“咱家并无此意,您想在此停留多久都可,只是……咱家不知该如何做好差事,想请沈大人多提点。” 沈溪摇头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张公公若有对公事不解之处,当求教萧公公,而不是来问本官……内官和外臣见面交谈一向是忌讳,张公公在司礼监并非一两日,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这话等于是直接回绝张永,其实沈溪很清楚张永不是来求教他,而是想让他“知难而退”,但到这个地步,他已不可能退缩。 张永道:“萧公公什么脾性沈大人您该有所耳闻,知道退下来,他对咱家三缄其口,咱家不得已才来求教沈大人。沈大人在朝中多年,总能指点一二吧。” 沈溪摇摇头,懒得搭理张永。 张永叹息:“沈大人定以为咱家是来当说客,劝您回去,其实不然,陛下除了安排差事外,并未提任何事,沈大人您……” 本来张永还想替君臣间说和,但等话出口后便后悔了,因为他意识到朱厚照对沈溪“罚站”之事不闻不问,体现了皇帝对臣子的不重视,或许会引起沈溪的强烈不满。 沈溪道:“张公公到了这位子上,好好做事,本官能提点的就这么多,别的事既不相干,也最好不要过问。” “这……” 张永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皱眉问道,“沈大人,您可有事呈奏陛下?” 沈溪摇头:“面圣后自会说。” “嗯。” 张永点了点头,却是他先“知难而退”,选择回避进了行宫,入内后一头冷汗,钱宁赶紧递上手帕。 …… …… 朱厚照安排张永当司礼监掌印,就是让张永去驱离沈溪,他本来在等“好消息”,却一天都没个音信。 沈溪在行宫外等了一天两夜,朱厚照紧张起来。 “不吃不喝?立在那儿没事吗?没晕倒或者体力不支?” 朱厚照问询小拧子情况时,脸上满是关切之色,对沈溪的身体状况很在意。 小拧子道:“回陛下,沈大人暂且没事,以奴婢想来他多次领兵出入草原,身体应该能扛得住。” 朱厚照恼火地道:“让张永办事,他怎么当逃兵了?人呢?” 小拧子本来可以趁机说张永坏话,但他知道自己跟张永是一伙的,只能隐忍地道:“张公公多次去劝说沈大人,但沈大人态度坚决,非见陛下不可。” “气死朕了,就没一个顶用的吗?”朱厚照怒气冲冲,要去砸东西,还没等伸手,只见里面出来一人,脸色瞬间变得非常尴尬。 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沈溪的亲妹妹沈亦儿,也是朱厚照最发愁的人物。 沈亦儿过来,浑然不顾小拧子在场,喝问:“我大哥来了,你让他在外面等两天,这算什么意思?想让我大哥身体吃不消?他病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朱厚照态度瞬间软化下来,道:“这不……朕也在想办法……沈尚书就是不离开……朕也没办法啊。” 说着话,朱厚照摆摆手示意小拧子退下,小拧子还没后退两步,就被沈亦儿叫住。 “站住!” 沈亦儿先朝小拧子喝了一声,再看向朱厚照,“我大哥来求见,有事要说,你不见他他肯定不会走!你说你没办法?根本就是诚心想害我大哥。” 小拧子这会儿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觉得自己听到的话都是催命符,沈亦儿一点皇后的样子都没有,把朱厚照当窝囊废丈夫训斥,作为皇帝朱厚照偏偏连一点脾气都没有。 “不是这么回事。” 朱厚照只能苦口婆心解释,“你大哥来,是想让朕杀大臣,他要保的王守仁,也是一个罪臣……这些是朝廷大事,跟你没关系。” 沈亦儿气呼呼地坐下来,道:“你说朝廷大事跟我没关系,我承认,但若是跟我大哥有关系,那就跟我有关!” 朱厚照心下踟躇,但他又非常忌惮沈亦儿,支吾半天也没给个音信。 沈亦儿大喝一声:“你到底要怎么做!” 朱厚照身体抖了一下,随即一咬牙:“来人,先去把江彬下狱,朕准备回头好好审问一下,拿出个结果……回头朕自会见沈大人,只是现在不方便,让他先回驿馆等候,朕处理完手头之事便传唤!” 正文 第2671章 知错能改? 朱厚照迫于无奈,准备按照沈亦儿的吩咐去见沈溪,但心中始终感到很不痛快,不想如此轻易便就范……沈溪这种紧逼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得很没尊严。 朱厚照从行宫后院出来,木着脸,闷闷不乐,服侍在旁的小拧子很有眼力劲儿,看破不说破,始终缄默不语。 “人下狱了吗?” 朱厚照先来到书房,背着手来回踱步,沉默良久,突然问了一句。 小拧子有些意外,赶紧回道:“陛下是问江彬和许泰吗?话已传出去了,不知下面的人是否会按照御旨办事……奴婢这就去问问?” 朱厚照摆了摆手:“这种事不必问,朕心里有数……你去跟沈尚书说,让他好好休息,再送些补品过去,让他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朕回头便会召见。” 小拧子道:“奴婢现在就去传话吗?” “嗯。” 朱厚照心不在焉地点头,随后抬头看向小拧子,“你说什么?” 小拧子毕恭毕敬地道:“是否让奴婢去给沈大人传话?” “去吧。” 朱厚照摆摆手,“一定记得让沈尚书休息好,他这两天累坏了,很容易病倒……皇后最在意他这个兄长,其实朕也在意,只是平时不说罢了。” …… …… 朱厚照并不想见沈溪,但君无戏言,既然答应了沈亦儿就不能食言而肥,入夜后他突然想起来,叫人来询问沈溪的情况时,才从小拧子那里得知沈溪仍旧没走。 “还没走?没把话传到?朕对你说的那些,你都听到狗耳朵里了?”朱厚照气急败坏,怎么也没料到沈溪会如此执着。 小拧子委屈地道:“奴婢办事不利,苦劝沈大人很久他也不肯去驿站休息,小的本想跟陛下回禀但无机会……奴婢没用……” 小拧子看似认错,但其实是在说,我想跟您禀告但无机会,谁让您一天没召见我? 朱厚照恼火地道:“站着宫门前不走?差不多两天了吧?出了事谁能承担?” 小拧子道:“陛下,沈大人的意思是若不能亲自见到您,绝对不会走,奴婢实在没办法,奴婢很想帮陛下还有沈大人……” “没用的东西,光会说风凉话,真让朕失望。” 朱厚照骂了两句,就要往外走,突然想起什么,冲着小拧子吩咐,“你不用跟朕出去……你到后院去跟皇后说一声,朕去见她兄长了,让她不用担心!” “是。” 小拧子一阵愕然,想到要去跟沈亦儿解释他就一阵头疼,显然他不太适应多一个主子,而且这个主子还是个任性的小女生。 …… …… 朱厚照终归还是硬着头皮到行宫门口去见沈溪,君臣会面并未有太多礼数,沈溪低着头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眼神冷漠,看上去了无生气。 朱厚照道:“先生久违了,咱们找个地方叙话吧。” 说着他便想带沈溪到行宫内随便找个房间聊聊天,君臣间好好沟通一下。 可惜走出两步,感觉没对,朱厚照回过头来,发现沈溪站在那儿没动,借助灯笼的光芒仔细辨认清楚,才确定沈溪没有晕厥过去。 “先生,咱有话好好说,您有什么事情不能上奏吗?你到了这里来,京城事务怎么办?” 朱厚照本想喝斥,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他见到沈溪后胆怯油然而生,让他不敢跟沈溪正面面对。 沈溪道:“陛下已成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难道还不清楚吗?” 朱厚照面色不善:“先生这话是何意?难道朕处置王守仁有错?他背着朕想把江彬和许泰弄死,这算什么?就算二人真的有罪,那也该是朕派人审问,这是朝堂的规矩,不容破坏!” “江彬和许泰有罪,所以朕将他们下狱,但王守仁就没犯错吗?” 沈溪问道:“陛下治国,是要靠忠臣良将,还是靠奸佞小人?” “先生,你这么说就有些过分了。” 朱厚照板着脸,老气横秋地道,“朕承认这次用错了江彬,但不代表他的错有多离谱,危急时刻,他不是带兵成功突围了吗?当时是朕犯了错,导致他孤军深入,最后九死一生回来,这种情况下朕忍心杀他?” “至于说江彬和许泰是佞臣,这就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江彬曾救过朕的性命,又跟随朕走南闯北,一心护主,怎算佞臣?朕哪次用他办事含糊了?就算江南一战,他也立下大功。” 沈溪摇了摇头:“若陛下觉得靠江彬之流能治国,那就大错特错,这种人不过是想借陛下的宠信谋求私利,而不是为国为民。” 朱厚照冷笑不已:“先生说得可真是轻巧,难道先生做每件事都是为国为民,没有丝毫私心?” 当朱厚照话语出口,立即意识到有些言重了,而沈溪好像也很生气,头扭向一边,君臣二人沉默相对,气氛异常尴尬。 良久,沈溪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满是失望,道:“陛下还是考虑清楚为好,无论王守仁有多大罪,他都获得朝中绝大多数官员的支持,若陛下想成就他贤良的名声,让自己背上千古骂名,尽可下死手……是让大明长治久安,还是烽烟四起,陛下自己掂量,臣不过是来跟陛下提醒一声。” 朱厚照道:“这也算提醒的话么?朕怎么听起来那么像是威胁啊?” 像是任性的小孩子赌气,朱厚照气鼓鼓地望着沈溪,一点儿也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君臣矛盾越发尖锐。朱厚照知道这一切是沈溪坚持来宣府且执意面圣造成的恶果,沈溪也很清楚现在的局面是如何形成的。 沈溪恭敬行礼:“臣领皇命处理朝务,但同时还要督促江南军务,实在力不能及。” 朱厚照用错愕的目光望向沈溪,问道:“怎么,先生想跟朕请辞吗?” 沈溪道:“距离陛下决定出征佛郎机国及其海外属地的时间还有一年,如今备战工作一塌糊涂,臣希望能亲自往江南一趟督导。” “不可!” 朱厚照直接回绝,“先生就这么走了,旁人会如何评价朕?他们会觉得朕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而坏了跟心腹大臣的关系,朕的骂名可就真背上了……先生,你非要跟朕唱反调吗?” 沈溪闭上眼,微微摇头:“臣更想成就陛下的美名!陛下若能虚怀若谷,将王守仁释放,再将战争中犯下过错的罪臣惩戒,那陛下将会获得天下人尊重……陛下明知是错,为何非要错上加错呢?” 一句听上去如同指责的话,让朱厚照身体一震。稍微思索后,他沉着脸道:“看来朕没法说服先生你了,朕答应回去后好好考虑这件事,先生先回去休息可好?” 沈溪道:“臣想得到确切的答案。” 朱厚照一摆手:“朕答应了会秉公办理,先生若不回去的话,朕可不敢保证不会杀王守仁!先生是在逼朕!” 说到最后,朱厚照用威胁的口吻对沈溪说道……这是拿王守仁的生命逼迫沈溪就范。 “唉!” 沈溪叹了口气,对朱厚照拱手一礼,不再多废话,转身而去,这下朱厚照又非常意外,瞠目结舌地站在那儿。等沈溪走远,朱厚照才反应过来,摇头道:“事情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陛下。”就在朱厚照疑惑不解时,小拧子出现在身后,“您让奴婢传的话,已告之皇后娘娘。” 朱厚照转过身,除了看到小拧子外,还见到让他非常“失望”的张永。 “皇后怎么说?”朱厚照问道。 小拧子道:“皇后娘娘说,只要陛下把答应的事做到,就不生陛下的气了。” “呵呵。” 朱厚照这会儿除了苦笑不知该如何表达此时自己的心情。 小拧子又道:“还有,皇后娘娘说,在宣府住不习惯,想回京城,若是陛下要一起回去也可,但若陛下不想回,娘娘想单独回去,让奴婢跟陛下奏禀。” 朱厚照有些不耐烦:“也就是她,每次都能要挟朕,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当皇帝的什么事情都要听从皇后的建议?哼,她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罢了!” 这话得到小拧子和张永的赞同。 其实他们也不理解,为何朱厚照可以对沈溪冷言冷语,而对沈亦儿却是如此唯命是从的态度,他们觉得朱厚照可能是中了某种魔咒。 不过随即朱厚照的话又让他们大跌眼镜:“……但她始终是朕的妻子,以后朕还要跟她相濡以沫过一辈子,在某些事上听她两句也没什么,再者沈尚书也是朕的大舅子,朕怎能不把他们的话当回事?” 小拧子和张永都在疑惑,朱厚照如此东一句西一句是为什么。 突然朱厚照下令:“传令下去,将王守仁释放,将江彬和许泰发配死牢!” “陛下……” 小拧子不知道该如何领命,总觉得朱厚照说这话言不由衷。 朱厚照道:“朕已作出决定,不容更改,这既是对皇后交待,也是对沈先生交待,更是对天下人交待!朕想当一个明君,奈何总是有奸佞小人误朕……下一个佞臣不会就是你们两人中的一个吧?” 小拧子和张永吓得脸色惨白,赶紧跪下来磕头。 朱厚照摆摆手,径直往大门里边去去,留下一句话:“朕不需要你们的恭维,只要用心为朕做事便可,那些虚伪敷衍的话不要说,朕要看到你们的表现,谁若再误朕,朕可就真要成为受天下人唾骂的昏君了!朕要做千古明君,当不起骂。” …… …… 朱厚照放过王守仁,看起来皆大欢喜,却也令他跟沈溪的君臣关系濒临破裂。 作为皇帝,朱厚照喜欢什么事都控制在手,不喜受人束缚,所以那些弘治朝受到重用的老臣才会一个个被赶出朝堂,谁跟朱厚照作对就要承担严重的后果,以前沈溪虽然也会劝朱厚照,但那时朱厚照至少对沈溪保持礼重,但随着年岁增长,大明内忧外患逐一解除,朱厚照对沈溪的耐心也慢慢消失。 当小拧子将消息传达给沈溪时,表达了他的担忧。 “……沈大人,虽说陛下按您的意见把江彬下狱,还释放了王大人,但陛下很不高兴,您一定要小心啊。” 不用小拧子提醒,沈溪很清楚自己跟朱厚照关系如何,不会去想怎么缓解矛盾,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内。 “多谢拧公公提醒。” 沈溪拱手道谢。 小拧子道:“还有张苑回朝之事,虽然这次他从司礼监掌印贬到秉笔太监,但他在朝中影响力不可小觑,依然很难对付,陛下对他的信任可不低。” “嗯。” 沈溪微微点头,未置可否。 小拧子再道:“沈大人提及外调之事,陛下意见很大,您是朝中股肱之臣,陛下非常需要您打理朝政,您走了,朝堂出乱子如何是好?” 沈溪眼睛微眯,表情似笑非笑,对于小拧子的提议没做任何回应。 小拧子感受到沈溪的冷漠,暗自叹息,没心思跟沈溪这样手握权柄的大人物争论什么,行礼后匆忙告退。 等小拧子走后,云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云柳道:“大人,如此便等于跟陛下产生嫌隙,大人莫不是真想外调?如今陛下对您信任有加,朝中上下无不以大人马首是瞻,实在没必要如此……” 沈溪摇头:“此时留在朝中,反而多是非……不说别的,仅仅推动从山西到京城的铁路建设就让人头疼,我还想过几天闲散日子。” 有关沈溪的心思,云柳只能尽量领会,在沈溪身边这么多人中,只有她大概了解沈溪想做什么,但具体会如何依然一头雾水。 云柳谨慎地道:“大人如日中天,却要激流勇退,只怕无法全身而退。” 沈溪明白云柳的意思,现在他在朝中地位稳固,虽然已很小心不故意开罪谁,但政治从来都是新人换旧人,继位者定会不惜动用一切手段消除前任对朝堂的影响。 爬上高位后,除非完全隐退,否则必然会面临这种局面。 大明曾经身在高位的人物,诸如刘健、李东阳、谢迁等人都很清楚自己要面对的处境,所以都选择急流勇退,致仕后尽量不参与朝事。 现在的沈溪年岁不大,却难以深藏功与名,何况他如今是国公,这职位辞不掉。 “有一些方法,可以让我退出朝堂纷争,或许是眼下,又或许是将来,若以为在朝堂上几十载都能安然如初,那才真的没有看清朝堂本质,这种事只要看淡便可。”沈溪说完后便再无解释之意,云柳恭谨退下。 …… …… 沈溪跟朱厚照的关系极为微妙,君臣间无再见面的意思。 很快朱厚照派人向沈溪传话,让他即刻动身回京,继续以监国之身处理朝事。 江彬和许泰虽然下狱,也表明会被问罪,但朝野希望看到的结果并未出现,沈溪不会在这时候离开。 张永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上任后一直焦头烂额,把消息告知朱厚照后,便已做好挨训的准备,但这次朱厚照却出奇的冷静。 “这样都不走,还能有什么办法?” 朱厚照脸色非常无奈,在他看来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对付沈溪,哪怕沈溪是臣子,他也不打算用对付老臣那一套来整治沈溪,或者干脆跟沈溪搞对抗。 张永试探地道:“或许沈大人想等陛下将案子彻底平息。” 朱厚照斜着瞟了张永一眼:“怎么处理?让朕把人杀了?现在朕已将江彬二人打入死牢,随时都可以明正典刑……但天下人都在观望,难道逼迫朕举起屠刀杀人,是臣子应该做的事?朕还要不要面子?” 张永听出朱厚照的意思,赶紧解释:“老奴也觉得沈大人过于咄咄逼人,他仗自己是皇亲国戚,又是大明功臣,便对陛下不敬……” 本来张永不想在朱厚照面前中伤沈溪,但他现在已经是内相,必须在这个时候跟沈溪划清界线,以体现他一心为皇帝着想的态度。 可惜这种话并没得到认同,朱厚照摆摆手:“别以为朕不知,朝中现在大多数人都要听沈尚书的,连你也不例外,你有现在的地位还不是沈尚书举荐的?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张永非常惊愕,他怎么都不会想到皇帝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好像朱厚照在对沈溪的问题总是暧昧难明,似乎就算逆着性子也要听沈溪的。 朱厚照道:“他不肯走,就想办法让他走!这样,把江彬和许泰送到京城,让京城衙门审理他们的案子……” 张永道:“陛下,沈尚书上奏,说是想回江南……这是之前他特别跟老奴提及的……” 朱厚照皱眉道:“他也跟朕说过,但朕不同意,他走了朝中事务谁来打理?让朕亲自去管吗?还是说交给张永你?” 张永低下头:“老奴必当竭尽所能。” 朱厚照不屑地道:“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好好把朕身边的事处理好就行,至于沈尚书去江南备战之事……再议吧!” 说完朱厚照站起身便往内堂去了,另外一边小拧子瞅了张永一眼,扁扁嘴也自去了,似乎在怪责张永乱说话。 …… …… 王守仁终于得脱自由,官复原职,经历这场牢狱之灾后,他身心俱疲,整个人都失去了活力。 王守仁知道自己得脱自由全靠沈溪相助,所以出了牢房后,回家洗漱一新便去拜访沈溪,除了表达感谢外,也想发表一些自己对国事的看法。 “……君王之侧,小人乱国,草原一战乃奸佞小人不懂兵法,轻敌冒进所致,如今罪人不过是被下狱……实在不甘心啊。”王守仁愤懑地说道。 沈溪摇头:“还能如何不甘法?难道你觉得杀了他们,就真的天下太平了?你确保不会有第二个江彬,亦或者第二个许泰出现?” 这下王守仁回答不出来了。 此时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贸然设计杀江彬和许泰并非人臣之举,对于皇帝要追究他罪行也不是很意外,他善于总结,知道自己有些莽撞了,若非有沈溪出面,他脑袋都落地了或许江彬和许泰都还平安无事。 沈溪道:“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伯安你也知如今奸佞不少,难道你不想更进一步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福祉?只为跟小人争一时长短,最后所误者是你自己啊。” 王守仁抬头用不解的目光望着沈溪:“莫不是之厚也认为我做事不当?” 沈溪叹道:“你所为合情合理但不合法,而我现在做的跟你大致相当……陛下将江彬和许泰二人下狱,不过是迫于形势,采取权宜之计,你认为陛下会轻易动手?我们已把陛下逼到进退不得的地步,陛下也知你忠心,很多时候需要台阶下,而你太过秉直,错过了跟陛下和解的机会。” 被沈溪教训,王守仁有些羞惭,自然而然想起当日在公堂上跟朱厚照据理力争的场景。 王守仁低头道:“说到底只是为争一口气。” 沈溪苦笑:“你这口气代价可真大,这几年来朝堂已更迭多次,很多老人退了下来,正是需要我们这些人稳定局势的时候,若这口气能换来大明的长治久安,倒也没什么,但你试想,就算江彬和许泰死了,你也跟着殉葬,朝堂上到底是得到更多,还是失去更多?” 王守仁不再跟沈溪争论,行礼时对沈溪满是感激,但心底还是有自己的坚持。 沈溪知道难以说动官宦世家出身的王大少,又道:“伯安兄这几日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等过几日再到衙门履职,如今西北大局稳定,你不必太操心。” 王守仁道:“有之厚在,我也就放心了。” …… …… 如王守仁所言,有沈溪在宣府,哪怕主要目的是劝谏皇帝,但许多事情也没放下,军政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西北这边许多人都是沈溪旧部,就算沈溪不亲自往战场,只要将士们听说沈溪坐镇宣府,都精神振奋。 而鞑靼人更不敢招惹沈溪这个瘟神,许多部族听说沈溪又到了宣府,吓得赶紧北迁,长城以北几百里为之一空。 正文 第2672章 如尔所愿 沈溪留在宣府跟朱厚照相持不下。 最初朱厚照视而不见,到底沈溪不在他行宫门前赖着不走,他不用担心随时被沈亦儿教训。 但随着时间推移,朱厚照心中的不安逐步加深,生怕京城那边出乱子。 “自古以来,皇帝不坐镇京师必定会整出一些幺蛾子来,本来沈尚书可以在京城帮朕看着,绝对出不了事,但沈尚书就是要跟朕对着干,不肯回去,若真有人惦记朕的皇位,朕该怎么应对?” 朱厚照虽然贪玩好耍,但他很清楚自己的玩心是建立在朝政托付于可以信任的大臣手上,他明白身为皇帝没有退路,大明皇室的内斗由来已久,篡位成功的远的有靖难之役,近的则是夺门之变,不成的就是他登基后的安化王和宁王之乱,输者不仅输掉皇位,甚至还危及生命,在这件事上饱受沈溪熏陶的朱厚照,有着非常深刻的认知。 当朱厚照说出这番话时,旁边有聆听者,便是前来给朱厚照奏事的张永,因皇帝之言类似于自言自语,仿佛帝王把内心真情实感说出来,张永不敢主动接茬。 但朱厚照并不介意张永听到自己的心声,侧首问道:“张永你且说,朕该如何让沈尚书回京师?有什么好办法?” 张永心想:“要有办法的话何至于陷入如此僵局?这司礼监掌印可真不好当,什么破事都要询问我的想法……我又不是沈尚书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如何才能劝动他?” 心中腹诽不已,但张永哪里敢表露出来,想了想试探地道:“回陛下,京师事务不少,六部跟内阁配合无间,还有陛下英明指点,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大明江山稳若泰山,怎会有人威胁社稷稳定?” 朱厚照皱眉不已:“朕问的是如何让沈尚书回心转意,主动返回京城做事,你跟朕说的什么狗屁话?” 张永低下头道:“老奴认为……想要让沈尚书回去……只需陛下您下一道圣旨便可。” “切!” 朱厚照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如果发道圣旨就能把人打发回去,朕也不至于现在如此被动……之前不也让人去传过话了吗?” 张永凑上前,低声道:“陛下您忘了,您是君而沈大人是臣,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何况是安排他去一个地方?陛下给出限期让他必须走,他非走不可!” 朱厚照烦恼地道:“万一他不走,还要跟朕说那些请辞的话,撂挑子不干呢?” “这个嘛……” 张永未料到朱厚照会刨根问底,思索好一会儿后才为难道,“若真如此,那说明沈大人心意已决,倒不如……成全他。” 朱厚照怒不可遏:“好你个张永,朕算是看出来了,你不是给朕出主意,而是想挑唆朕跟朝中股肱大臣的关系……你也知道沈尚书是朕什么人,他既是朕的先生,皇后的兄长,又是国公、内阁大学士、吏部尚书,你知道他对朝廷有多重要?有他在朝中,那些魑魅魍魉一概不敢出来造次,你让他离朝,朕就少了辟邪的门神,那些牛鬼蛇神都会来找朕的麻烦。” 张永道:“陛下,或许从某种角度而言,沈大人是门神,挡住小鬼,但若门神的枪口不对外,而对内呢?” 本来朱厚照很气恼,但在听到张永的话后,突然愣住了,呆滞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张永却感觉自己把握到了朱厚照的脉搏,顺着梯子往上爬,又补充道:“沈大人以前在朝的确兢兢业业,老奴几次在他身边共事,佩服沈大人卓尔不群、刚正不阿的态度,知道他为国为民,为大明江山社稷,呕心沥血,但人心总会变的。” “变什么?” 朱厚照斜眼问道。 张永回答:“陛下喜欢以史为鉴,那老奴不妨请陛下回想一下,自古以来那些有权有势的大臣,都是以如何方式收场的呢?”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若有所思:“不得善终之人居多,那也是帝王的猜忌心太重,但这不代表君臣之谊不能善始善终,不是有很多正面案例?像刘备和诸葛亮,唐太宗和魏征……” 张永提醒道:“陛下所说,乃是君强臣弱时,可别忘了史书上还有王莽篡位、安史之乱以及陈桥兵变的先例!老奴绝非挑唆陛下跟沈大人之间的关系,但请陛下想一下,这几年沈大人是否因成为朝中股肱,而对一些老臣,甚至对陛下指手画脚?许多时候都拿一些事跟陛下要挟?” 朱厚照不说话,显然心中已有成见。 这是朱厚照自带的防御心使然,他对每一个进谏的大臣都天生带着反感,哪怕对沈溪又敬又怕,但隐约也会有一种憎恶,他自然不是完全没想过沈溪会谋反之事,只是一次次在内心把这种可能性给否决了。 张永道:“陛下之前误会老奴跟沈大人走得近,完全在于老奴之前做事,很多地方不得不仰仗他,老奴知道错了,但由始至终老奴的忠心全在陛下这边。请陛下明鉴。” 说着,张永跪地叩拜,等候朱厚照降罪。 朱厚照摆摆手:“讲这些没用,沈尚书这会儿又不结党,还主动交还兵部尚书之职,不可能威胁大明江山社稷……你先想想怎么把他打发走,回京城最好不过。” 张永道:“以老奴所知,沈大人想往江南筹备与佛郎机人的战事,那老奴不妨做一种假设,若是沈尚书如愿前去赴任,对陛下、对朝廷有何损失?陛下可以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其实很多事情沈尚书在江南也可完成。” “嗯?” 朱厚照皱眉看向张永。 张永语气变得缓和许多,再道:“沈尚书坐镇南京,既满足其愿望,他离开宣府也能让陛下高枕无忧,朝中事务也不担心没人打理。” 朱厚照皱眉沉思,开始认真思考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但此前朱厚照考虑跟沈溪的关系,耗费太多心力,此时头脑很混乱,半天不得要领,最后不耐烦地甩袖道:“此事先等等,实在不行,就让沈尚书去江南……朕确实不想他留在宣府这边,朕做什么事都不自在,烦死了!” …… …… 因为生平最敬畏之人在身边,朱厚照行事有了制约,这些天心烦意乱,精神萎靡不振。 再加上张永不断进言,让朱厚照改变心意,最后下达了让沈溪往南京“公干”的圣旨,让沈溪暂时离开宣府往南京,算是皇帝对大臣的妥协。 这次由张永前去传旨。 当张永在驿馆见到沈溪后把事情说出来,眉飞色舞,倒有邀功的意味……看看,要不是我,你还在跟陛下冷战,现在你可以如愿以偿去江南,躲开京城的是是非非,君臣矛盾也可以解除。 沈溪神色冷漠:“我的意思是前往新城履职,而不是南京。” 张永笑道:“二者有区别吗,沈大人?您去南京或者新城,都是往江南,您既是监国,又是吏部尚书,还担负筹备朝廷对外战事的职责,您在南京,要往新城视察,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您甚至都不用跟陛下请示。” 沈溪打量张永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张公公用心良苦啊。” 张永先是一愣,迅即意识到沈溪是在挖苦他。 因为谁都能看出来,沈溪往江南,受益最大的便是他这个刚上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 张永既完成皇帝的交托把沈溪撵走,又让沈溪远离朝廷核心,让司礼监的职权扩大,否则沈溪留在京城,司礼监掌印太监形同虚设,朝中所有事务近乎被沈溪垄断,这不是张永希望看到的情况。 张永辩解:“鄙人乃是一片好意,沈大人若不领情便罢。” 沈溪却摇摇头:“相反,我得好好感谢张公公代为斡旋。” 张永笑道:“那是当然,咱们毕竟是一条心,还有便是拧公公……最近他也很为难,陛下为了沈大人不奉诏而至宣府,以及迟迟不肯离开,焦头烂额,对身边人多有苛责……您离开对谁都有好处。” 沈溪苦笑道:“看来我的到来,让很多人都很难做。” “这……在下倒不是要指责沈大人……”张永强行辩解。 沈溪一抬手打断张永的话,“张公公所做之事,本人铭记于心……张公公放心,我无论做何事都秉承规则,咱们间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之事多谢了。” “沈大人客气。” 张永嘴上说得漂亮,心里却在嘀咕:“你不走,我就算是内相也要听你的,而且还不得不听,因为陛下对你言听计从,小事你处理,大事也听你的,那我做司礼监掌印还有何趣味可言?更何况张苑是你的人,这次你不知如何施展的手段,又把张苑给弄回朝来,莫非是想找机会替代我?” 张永显然对沈溪有了诸多意见,当初靠巴结沈溪上位,现在如愿,却认定未必如皇帝所言是沈溪举荐他的,下意识地为排挤沈溪找理由。 这也是畏惧之下的自然反应,他很清楚只要沈溪想对付他,或者将他弄出司礼监,不过是举手之劳。 沈溪起身:“既然陛下圣旨已下,本官即刻找人收拾行囊,可能要先回京师一趟,稍后便启程。” “沈大人要走?” 张永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本来他还以为沈溪不肯轻易就范。 沈溪道:“再不走,或许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本官不想为人所恶,便如某些人所愿好了。” 沈溪属于那种“知情识趣”之人,当意识到跟皇帝离心离德后,他会选择合理的方式避开京城官场纷扰,躲到江南去,偏安一隅。 但他的举动很难得到朝官们认同,他们自然觉得沈溪另有目的,跟沈溪有一定过节,或者对沈溪满是猜疑和妒忌之人更会觉得他有“阴诡计谋”,纷纷猜测他采取的是“以退为进”的战略。 沈溪从宣府出发,快马加鞭赶往京城。 朱厚照没有给沈溪定期限,在他看来最好沈溪中途就改变主意,这样他这个皇帝就不用考虑何时回京城了。 “陛下,该为沈大人准备的,均已备好,但沈大人没领情,似是对陛下有些许意见,走的时候老奴想去送行,也没给机会。” 张永终于把沈溪送走,觉得自己走了一步好棋,他怕回头沈溪就让他吃瘪,不敢在皇帝跟前直接中伤,而是通过旁敲侧击来潜移默化。 朱厚照道:“他既先回京城,那事情还有得商量,朝廷的事非要他处置不可,那些老臣和勋臣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张永请示:“要不陛下就派老奴回京师,由老奴来帮沈大人打理朝事?” 朱厚照瞄了张永一眼:“朕需要你在身边做事,你回京作何?司礼监那边不是有张苑么?反正他没到宣府,就让他在京城打理朝政……” “李公公也在京城。”张永一听不妙,赶紧补充说明。如今他在皇帝身边这帮太监中最提防之人非小拧子,而是曾长期担任他上司的张苑。 朱厚照却打断张永的话:“他处理朝事比你有经验,更不要说那个什么李兴……你先把内阁转来的上奏处理好,朕不想每次都亲自过问。” …… …… 沈溪回到京城,正阳门外梁储和张苑带人恭候。 作为内阁首辅,梁储在前司礼监掌印张苑面前表现得很恭谨,接到沈溪的马车后,一行人相继上马车或轿子,往京城而去,等大队人马离开,封锁的城门才重新开放,给过往百姓造成不小影响。 “之厚此去宣府,其实没有太多必要,陛下也不想杀伯安,你去了……反倒出了岔子,这不被贬去了江南……唉,你不在京城,很多事不知该如何进展下去……” 梁储能力是有的,对沈溪也非常信任,谢迁致仕后,梁储这个首辅大学士更像是摆设,正为将来把权力过渡给沈溪做准备,梁储根本就没有跟沈溪竞争的意思。 沈溪道:“往江南去,是在下主动跟陛下提请的,既然肩负备战之责,不如到一线去,如今留在京城能做的事也不多。” 梁储苦笑:“什么不多,分明是多得处理不过来……之厚,你年纪轻轻,本应奋发进取,怎听你的言语,有种莫名的沧桑感?” 沈溪笑了笑没接梁储的话。 两人都知道相逢后很快就要分离,马车上所说多为朝事,并不涉及私人,一直快要到吏部衙门时,梁储才像记起什么,把一封请帖递给沈溪:“有时间可以过去,话慢慢说,见的人多了,或许你会改变主意。” 沈溪看了看,却是张懋发来的请柬,似有喜事,但请柬上没有说明。 沈溪也不知为何张懋要借梁储之手给他送请柬,以他的理解,张懋是想让京城可以独当一面的大臣找个机会聚一聚,以相对低调的方式会面商讨一些事。 若是旁人发起自是不妥,但张懋是元老勋臣,正为自己孙子的爵位和职位而费心,这封请柬看上去合情合理。 沈溪却态度坚决:“在下回来只是办一下交接,把吏部和内阁的事安排妥当,待看望过家人后,就要动身往江南,实在无心赴宴。” “嗯。” 梁储点头,似乎很理解沈溪的心态,道,“话已带到,你去不去由得你心意,快到地方了,内阁那边的事你不必担心。” 沈溪轻轻点头,老友间有了一种无法直言的距离感。 …… …… 沈溪回京城,只去过吏部衙门,随后回了国公府,一天时间没出来。 看起来不大的事,在京城这一潭死水中却激起很大的波澜,因为谁都知道现在的沈溪跟离开京城前的沈溪大不一样。 李鐩和王琼都想登门拜访,又不愿让沈溪为难,让人递了拜帖却没得回应,在所有人都以为沈溪会在京城停留几天时,却有消息说沈溪已到了通州,乘上了南下的官船。 京城名利场上的人才意识到,这次沈溪离开绝非言笑,如同一年前沈溪突然从京城不辞而别一样,这次仍旧走得匆忙。 朱厚照是在沈溪离开京城四天后才得到消息,闻讯后大发雷霆,觉得京城负责接待沈溪的人没有把事做好。 “……事情都处理完了?说走就走!张苑干什么的?不知道挽留一下?哪怕让沈尚书晚走几天也行啊!” 朱厚照怒气冲冲,也不知在生什么气,更不知这股气该对谁撒。 旁边小拧子、张永和钱宁意识到,皇帝这是恼恨沈溪毅然离开,至于什么张苑和梁储,都不过是皇帝迁怒之人罢了,或者在皇帝心中也不认为这件事与张苑、梁储等人有什么关系。 张永道:“京城传回的消息,说是沈大人临走前谁都未见,英国公本有意设宴,邀他过府叙话,却被拒绝,至于旁人想去拜访的,也一概没见到人,直到沈大人离开京城后才为外人所知。” 朱厚照瞪着张永:“那吏部和内阁的差事呢?” 张永稍微沉默一下,这才回道:“沈大人似乎并未卸下任何差事,该由沈大人处理还是由他处置,只是很多突然发生的事怕是来不及送到江南,还有吏部涉及考核、人事变动等,可能要吏部两位侍郎代为处置。” “还有内阁事务,有首辅梁中堂在,相信不会出大事,只是现在内阁人手太少,或可……适当增加一两人。” 本来很多事不归张永管,但现在他想找存在感,证明自己在朝中有话语权,若是能在内阁增加人选这一问题上占据主动,甚至皇帝还听取他的意见,那会对他将来在朝中招揽人心很有帮助。 朱厚照却连考虑的兴趣都欠奉,怒道:“沈尚书前脚刚走,你马上就建议增加人选!?这算怎么个意思?觉得他在应天府就不能处理朝事了?他去不过是为了备战,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 张永道:“这样啊……那陛下现在就可以下旨,将沈大人召回京城。” 朱厚照又怒视张永一眼:“那朕岂不是出尔反尔?是你让朕同意让沈尚书去南京,怎么,你不会告诉朕,你现在又觉得沈尚书回京才对维持朝堂稳定更好,是吗?” 张永知道皇帝正在气头上,他说什么都是错,但还是鼓起勇气道:“从来都是沈大人在朝才对维持朝堂稳定最好,不过沈大人自己坚持要往江南,老奴只是不想让陛下和沈大人太过为难,至于老奴……一切都听从陛下吩咐……” “行了行了!” 朱厚照不耐烦地挥挥手,“人都走了,说这些有屁用啊!现在赶紧把南京的事处理好,全力支持沈尚书行事,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争取可以让他早日回来……最多也就去三四个月,朕不希望等来年开春后,京城仍旧没人做主!” …… …… 朱厚照的话,透露出很多内容,张永算是听明白了。 皇帝缺不了沈溪这个股肱大臣,同时来年开春之前,朱厚照不打算回京城,这也意味着他这个刚上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也要留在宣府,皇帝不打算让他回京城主持政务。 这不是张永希望看到的,他觉得自己施展抱负的舞台一定在京城,而现在他的心腹大患张苑却留守那儿,让他产生极大的危机感,毕竟京城才是权力核心所在,而留在皇帝身边不过是随时听从吩咐,他现在更像是个临时被抓出来跑腿的存在。 “拧公公,可不能如此下去,若不能及早回京城,任由张苑势力重新做大,那你跟鄙人就要遭殃了。” 张永准备把小拧子“收编”,以前他都听对方的,现在却想自己做主,把小拧子推出来当枪使。 小拧子却不屑地道:“沈大人刚离开京城,这京城官场的事情就轮得到你来做主?以前张苑权倾朝野时,也没见他把咱如何,怎么,现在他失势了你反而觉得他是大威胁?早干嘛了?” 张永脸上满是尴尬之色:“留下他,终归是隐患啊。” 小拧子正眼都不去瞧张永,撇撇嘴:“谁不是隐患?少了这个还有那个!咱家也会是你的隐患,你怎不连咱家一起除了?瞧瞧你的那些建议,现在好了,沈大人走了,你可算能耐了!看谁给你收拾烂摊子!” 正文 第2673章 助力 沈溪从京城出发,沿途都异乎寻常的低调,并不常住官驿,每到一处绝不扰民。 地方官府倒是能提前获悉消息,但官员们都知道沈溪的为人,没有刻意送礼,却通过一些方式对沈溪进行特殊“照顾”,每次都被沈溪派人回绝。 沈溪近乎被“发配”,但这种情况并非第一次,朝野都很清楚沈溪在大明的地位,不会认为正德皇帝跟沈溪会长久对立下去,想巴结沈溪的人多如牛毛。 只是此番沈溪离京,身心俱疲,根本就无暇顾及他人感受。 船板上,沈溪游目四顾,时值深秋时节,运河沿岸已不复夏日的郁郁葱葱,许多山头光秃秃的,就算有植物覆盖,也是层林尽染,落叶纷飞,呈现出一种凄哀悲凉的萧瑟景象。 云柳站在沈溪身后,目光里满是担忧:“大人此番南下,怕是再难回来。” “嗯。” 沈溪微微点了点头。 云柳道:“但大人的家人还在京师……为何不携带家人一起南下,沿途尽享天伦之乐?” 沈溪目光及远,看向延绵的大山,摇头道:“作为奉调出京的官员,带家人在身边,会落人口实……但不会长久留他们在京城,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云柳明白过来,道:“大人还是想远离朝堂纷争。” 沈溪淡淡一笑,没有跟云柳细说,恰在此时,岸上有快马沿着河岸狂奔,好像是在追赶船队。 侍卫们如临大敌,毕竟沈溪的安全至关重要,哪怕他们觉得快马上的骑手很难对沈溪造成实质性的威胁,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大人,似是赶来传信的……可能是京城或宣府来的消息。”云柳仔细辨认后说道。 “嗯。” 沈溪点头,迈步往船舱去了,留下句话,“把信接过来,人就不见了。” …… …… 正如云柳所言,确实是宣府送来的加急信件,却并非皇帝下了新的圣旨,而是张永找人前来传讯。 信函中,张永告诉沈溪如今正德皇帝的情况,提醒因为与沈溪的矛盾,至今朱厚照依然闷闷不乐。 云柳提前看过信函内容,蹙眉道:“张公公此举是何意?居然如此轻易就将陛下的消息泄露……” 沈溪将信函放下,道:“他在学着做一个称职的司礼监掌印,想当好陛下的左右手,调和君臣矛盾……不过事情没他想象的那么容易。” 云柳道:“张公公是想取大人而代之?” “谁又不想呢?” 沈溪道,“朝廷许多人都想将我取代,张永身为内相,属于最不甘心的那个……刘瑾和张苑虽然都得势过,但他们没有张永会隐忍,看他之前一直屈从于小拧子这样的后生,便该清楚了。” 云柳仔细回想,点头道:“以他的年岁和资历,却因拧公公于陛下跟前得宠,便俯首帖耳,的确很能忍,但此人似乎并不太工于心计。” 沈溪道:“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众多得势太监中,真正有本事者为谁?要么是在陛下跟前邀宠,尽出馊主意……亦或者刚直不阿,能于陛下跟前做实事,却不为陛下所喜……总之,司礼监掌印不但要有处理各种突发状况的能力,更要懂得如何平衡各方关系。” 云柳面色中带着不解,正想发问,沈溪微微叹息:“张永想坐稳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想当一名称职的股肱之臣,所以才会如此积极向我通报陛下的消息……可惜他还是太过急切了。” “大人何出此言?”云柳问道。 沈溪道:“无论这封信他是出于何种目的写的,想不为陛下所知很困难,他刚上位应该保持低调才是,如今他前后反差巨大,必会令陛下心生警觉,而后陛下就会故意找茬……别以为张苑复用只是陛下一时心血来潮,陛下对张苑的忠心和做事的能力还是很肯定的。” 云柳想了想,“大人看好张苑重新上位?” 沈溪道:“谁上位,跟我没关系。若说以前我还会参与其中,现在我宁可当一个旁观者……说起来倒是应该感谢张永的提醒,他让我知道现在的我有多不受欢迎,此时选择功成身退也算是最好的应对吧。” …… …… 沈溪尚在南下途中,南京方面已先一步得知沈溪要来的消息,又是杯弓蛇影。 南京官员和勋臣早就领教过沈溪的厉害,徐俌之前的遭遇说明沈溪对待权贵不会网开一面,甚至手段还异常阴险毒辣,近年来有过作奸犯科行为的勋臣和官员非常担心沈溪会对官场发起一场整肃运动。 唐寅向沈溪致信,表达了他对此事的担忧。 “……大人,以唐先生之意,此时对江南官场进行整肃,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唐先生在江南近两年时间,这里风气不改,唐先生已无计可施。” 云柳之前对唐寅还算敬佩,因为唐寅跟着沈溪做了许多轰动一时的大事,但最近这一年多来,唐寅表现得很平庸,在被沈溪寄予厚望的情况下,表现得碌碌无为,这也跟沈溪未对唐寅有过提点有关。 沈溪道:“唐寅初出茅庐,换做任何一个世家出身的公子哥,怕是早就被糖衣炮弹给攻陷了,他现在还能坚守底线,逐步推进政治、经济和军事改革,已属难能可贵。” 在云柳看来,唐寅做事失败,却未曾想沈溪对唐寅的评价会如此高。 沈溪又把唐寅的信函仔细看过,叹道:“唐寅现在已知江南官场的弊病在何处,但可惜他的背景不够深,江南官场不是谁都可以动刀子的,现在的他尚不具备统领一方的能力。” 云柳道:“大人对唐先生似乎过于苛求了。” “是吗?” 沈溪提到沈溪,脸上肃穆之色有所缓解,微笑着说道,“我不是过分要求他,而是他的潜力没有被完全激发出来,之前他做事束手束脚,现在我来了,不就有他大展拳脚的的机会了?” 云柳不解:“大人要帮他?” 在云柳看来,沈溪既然到了江南,完全可以自行大刀阔斧地把江南官场积弊解决,根本不需唐寅代劳。 但现在明摆着沈溪把唐寅推到台面上,云柳只能理解为,沈溪是故意成全唐寅。 沈溪笑道:“谁帮谁还不一定呢!之前我对他冷漠,不过是给他施加一定压力,现在看来光靠压力不足以解决问题,那就不如跟他好好合作,江南军队改制基本已完成,连徐俌都退居幕后,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阻碍我跟他把事情完成。” 云柳道:“其实……大人自行便可将事情完成。” 沈溪摇头:“有唐寅在,大明未来就有希望……唐寅现在走的路异常艰难,相比于他诗画上的造诣,他从政方面的天赋也不落于常人,我很看好他!” …… …… 唐寅很快收到沈溪回信。 留在南京的唐寅本来很纠结,作为举人出身的官员,他对于自己的前途并不是很看好,身居高位,又领皇命来推行军政改革,背后还有沈溪这个当朝监国全力支持,他觉得自己承受的压力很大。 这次他本希望沈溪能给一点建设性意见,让他对未来做事指明方向。 奈何沈溪在回信中只是跟以往一般敷衍了事,看起来对他鼓励有加,还不如说是把事情都放给他,让他自行处理。 俨然是一副对他很信任,却什么都不帮的态度。 “唐大人,南京六部大员相约请您过府喝酒……之前您称病不出,这都已过去一个月了,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旁边幕僚提醒。 唐寅本不想为自己找幕僚,奈何官场上的规矩,有应酬先要有幕僚支应,否则许多事情都两眼一抹黑,根本办不成什么。 眼前这幕僚跟南京各大家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唐寅配合着演戏,明摆着是要告诉南京官场中人,他在装病,不想出来面对麻烦。 唐寅道:“得病还有拖不拖的?病没好,就得继续养,至少等到沈尚书来吧。” 幕僚不解地问道:“莫非沈大人还会治病不成?” 唐寅点头:“那是自然……沈尚书为官前,精通岐黄之术,你也未免太过孤陋寡闻了吧?” 幕僚笑道:“就算真的会治病,也治不好唐大人的心病。” “那可就未必了。” 唐寅道,“人到了,什么病都能根除……沈尚书的本事不单治身体,更治官场弊病,你看看这南京朝廷,官员们风花雪月不问明日事,何曾在乎百姓疾苦?我就当帮他们一把,把沈尚书找来,为他们好好把把脉,把顽疾给解除了。” 幕僚苦笑:“唐大人可真会言笑。” 唐寅冷哼道:“是否言笑,等沈尚书来了自然知晓,对我他们可以敷衍,对沈尚书……他们只有乖乖领命的份。” …… …… 沈溪尚在旅途,已有不少人涌到扬州等候,准备为沈溪安排起居。 南京官场和军队系统的人都畏惧沈溪,尤其如今皇帝不理朝事,沈溪在朝中的地位更是凸显。 可惜在扬州等候迎接的人注定要失望了,沈溪没有进城,趁着夜色掩护,船队过运河扬州段,直入大江与水师会合,直驱新城,丝毫也没有往南京赴任的意思。 “这算怎么回事?”南京礼部尚书隋连升跑到唐寅这边来问情况,都以为唐寅会对沈溪的行踪非常了解。 唐寅道:“沈尚书到来前,在下派人去问过,得到的反馈中,并不包含他接下来往何处去,沈尚书过扬州城而不入,一定是往东边那座城去了,有事去那里找不是更方便?” 隋连升道:“伯虎老弟火气很大吗?” 或许隋连升听出唐寅言语中的抵触,好奇地问道,他把沈溪当作唐寅的靠山,不明白唐寅为何有如此大的反应。 唐寅道:“沈尚书背负皇命而来,他做事非南京朝廷可干涉,至于他的去向,现在都清楚了,有事不必到在下这里来问,但凡涉及朝务,便请示沈尚书,或者上奏也可以。” “伯虎误会了。”隋连升解释道,“都觉得你跟沈中堂过从甚密,想让你帮忙问问情况,既然你不想牵扯进去,谁会勉强?走了走了,有消息的话通知一声……其实他不来南京也算好事。” …… …… 唐寅觉得隋连升说的话是“肺腑之言”。 沈溪不到南京,对南京官场来说的确是大好事,只是对唐寅来说就不那么幸运了,开始发愁沈溪不来他该怎么办。 恰在此时,唐寅得到消息说沈溪已至新城,这是沈溪头年里帮朱厚照平了海疆之乱后,再一次回到新城,而且短时间内没有打算再离开, 唐寅赶紧差遣人去跟沈溪传信,想“请”沈溪回南京,可人派出去后迟迟未得回音,此时已近年关,唐寅这边收到朱厚照的圣旨,让他这个南京兵部侍郎做事勤快点,把没完成的差事赶紧做完。 皇帝施加压力了,这种压力更像是沈溪到江南后,朱厚照找到机会对唐寅的一种“鞭策”。 此时沈溪进了新城,城主府已装饰一新,进城后只需简单交接,城内军政大权便顺利到手,而一些老部下也到他这里听命行事,朝廷布置的衙门形同虚设。 这一年多来,朝廷在新城设立新衙门,除了恢复上海县衙外,还设立卫所,名为“平江卫”,但其实这卫所并未正式编制,只是个空头衙门。 南京朝廷奏请,想让朱厚照在新城设立知府衙门,只是定性和命名上出现问题,便在于新城的意义实在太过特殊,皇帝和沈溪都没为新城起名,南京朝廷可不敢随便定名,又为此上奏几次,都被朱厚照留中不发。 朱厚照对于给新城起名字,没什么想法,随手放到一边,之前又涉及司礼监掌印萧敬跟张永的更迭,事情就此拖延下来。 沈溪到新城后,愈发多的信函送到他这里,基本都是从南京发出,沈溪懒得理会,先由云柳收拾和翻阅,再到他跟前做总结。 “……南京各方的人都很好奇,为何大人此番没有直接往南京,宣府和京城来的消息,都说大人奉命往南京公干,具体没说做何,大人到新城,让人更生怀疑。”云柳道。 沈溪则显得无所谓:“陛下派我到江南,有说过我是来作何的?” 云柳道:“未曾。” “那便是了。” 沈溪道,“陛下没委派具体差事,而我是以监督海外征伐之事而来,南京朝廷的人着急什么?再着急,也改变不了南京没有我官衙的事实。” 云柳稍微想了下,点头表示同意。 本来沈溪就不是江南任职,到哪里都是以钦差的身份,既然沈溪来江南没有皇命也没具体任务,那就按照肩负的筹备征伐佛郎机之事,自然要在新城办公并完成,去南京明显做不了事。 云柳再道:“但皇命让大人往南京,这才是他们不解之处。” 沈溪道:“说什么皇命,陛下真的知道江南缺什么?天下缺什么?” 云柳道:“就怕有宵小借机生事。” 沈溪态度平和:“想生事随便,别最后惹火烧身,朝局可不是人人都能参透,真有强出头的,那是他自找麻烦。” …… …… 有关沈溪往新城而不往南京的消息,很快到了京城,然后又送至宣府,朝中文武以及内府太监都觉得沈溪跟皇帝的关系闹得很僵。 有些人并非是要挑拨君臣关系,单纯只是将江南之事上奏,这些消息汇总上来,都落到首席秉笔李兴这里,而此时李兴才到宣府不足两天。 “李公公,如今您执掌东厂,京城内外消息应由您上奏陛下……出了此等事,沈大人明摆跟陛下有了误解,为人臣子是该帮忙化解,还是要添上一把火,就看您如何跟陛下奏报了。” 李兴拿着南京厂卫传递消息的条子,坐在那儿听李荣唠叨。 李荣作为御用监太监,跟他一起到宣府来打理有关扩建行宫之事,随着西北各条战线纷纷奏凯,朱厚照有意为自己请功,要在宣府扩建行宫,修造祭坛。 李兴瞄着李荣:“那你认为,是该化解,还是添上一把火?” 李荣稍微一怔,随即苦笑摇头:“鄙人不敢多言,张公公应该有见地。” 李兴将手上的条子放下,冷声道:“让咱家去求张永?他现在爬上高位,已目中无人,来了两天想求见一面都不得,趁着面圣时咱家不参他一本就算好的。” “犯不着如此,你我位在其下,怎能造次?”李荣劝说。 李兴摆摆手,凑过头小声道:“你御用监太监的位子,说白了是咱家让出来的,咱家可以进司礼监,你以后想进何处,就要看你会不会办事了!” 虽然李荣跟李兴都是太监中的老资历,二人年岁相仿,但现在李兴明显比李荣混得好,而在捞钱上,也是李兴技高一筹,这正是李荣羡慕不已的。 李荣道:“请李公公赐教。” 李兴脸色阴沉:“那位沈国公的事情,不容外人牵扯其中,谁去跟陛下说,都要承担风险,轻则挨骂,重则可能要受廷杖,连命丢了都说不准。” 李荣惊讶地问道:“不至如此严重吧?” “呵呵。” 李兴道,“咱家不会去说,但咱家希望有人能带话,比如说你,或者是你想办法把事传出去,让某些人知晓。” 李荣马上意识到李兴想拿他当枪使,但他却没有拒绝的权力,便在于李荣在李兴面前屁都不是,御用监太监现在愈发难当,沈溪通过改革,将内府很多权限收回朝廷,而正德皇帝也把自己的荷包看得严实,如此一来这个油水丰厚的衙门就成了鸡肋。 李荣道:“那就把信传给掌印张公公?” “你自己来定。” 李兴起身道,“顺带带着这些地方上送来的礼物出府,给谁都可以,总归事情跟咱家无关!” …… …… 李兴一退六二五,什么事都不想牵扯,但其实他已深陷泥潭而不自知。 李荣别无选择,只能是赶紧想办法求见张永。 跟李兴多番求见不得不同,李荣很快被张永接见,会面后李荣将条子拿出来递给张永。 张永接过瞄了几眼,问道:“这是东厂的责任……几时轮到你这个御用监太监过问东厂事务了?” 李荣起身:“是那位不想管,让鄙人插手,甚至定下规矩说必须把话带到。” 在张永面前,李荣不需要隐藏什么,直接就把李兴出卖了。 张永眯眼道:“这家伙,倒是会逃避办事,沈大人去新城这种事本该由他在面圣时呈报,现在不说,让咱家去说,是何居心?” 李荣道:“您老乃司礼监掌印,面圣奏报未尝不可,反而是李兴刚上任便逃避责任,失职严重。” 张永斜着瞥了李荣一眼:“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想让他早点下去,自己爬上那位子?说起来,你也是宫中老人,怎么都该轮到你上位,可惜这些年你没办成几件像样的事情。” 李荣赶紧行礼:“望张公公多多提点。” 张永道:“也罢,看你诚心相告的份上,这次给你个机会,咱家带你去面圣,由你去说,办好了咱家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正文 第2674章 谁是谁的影子? 张永带着李荣去面圣。 李荣硬着头皮将沈溪直抵新城之事说出,正德皇帝脸色阴晴不定,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但不高兴是显而易见的。 这是张永和李荣来之前就设想到过的场景,也知道现在的朱厚照不会把沈溪如何。 “……陛下,沈大人此举,怕是没有理会您下达的御旨……要不派人去催催,让他早一步往南京赴任?” 张永在旁帮腔。 朱厚照斜着瞟了他一眼:“沈尚书去南京赴什么任?” 张永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旁边李荣倒显是很有担当,直接道:“陛下下旨让沈大人前往南京……沈大人却去了新城,明显是抗旨不遵。” 朱厚照又看看李荣,皱眉问道:“为何不是东厂提督李兴前来传话,而是你?我记得你是在御用监任职吧?” 李荣毕恭毕敬地回道:“李公公不敢惊扰陛下,只是差遣奴婢前来禀报。” 朱厚照不满地道:“这算什么?怕朕怪罪就不来见?如此胆小怕事的家伙,怎能提领东厂?哼,看样子这个李兴是不想在司礼监混了……张永,你觉得呢?” 张永本来就想找机会扳倒李兴,这下碰到好机会,立即打蛇随棍上,附和道:“老奴也认为李兴行事不妥,他作为提督东厂太监,应该勇于承担起责任,怎能怕承担责任,就不跟陛下启奏?” “嗯。” 朱厚照应了一声,但他是有名的嫌麻烦,一时不想计较那么多,摆手道,“沈先生既然到了新城,由得他去,吏部的差事由两个侍郎暂时负责一下,至于内阁事务本就不需要沈尚书亲力亲为,挂个名便可。既然都不受影响,就当没发生过这件事吧!” 张永和李荣听出来了,皇帝在沈溪的问题上再次采取了妥协的态度,默认了沈溪的选择。 张永提醒:“陛下,这样的话……岂非有损您的龙威?”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不然怎样?让朕下道圣旨,逼沈先生去南京?他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朕现在要用他为朝廷办事,必须得好好笼络他……再者,他到南京跟去新城有何区别?就当是他出去散散心,顺带帮朕筹备出征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之事……就这么定了,再废话拿你是问!” …… …… 沈溪坐镇新城被朱厚照默认,尽管没有相关御旨发出,但只要皇帝不过问,朝中文武大员也就以为沈溪前往新城是身负皇命,没人敢发杂音。 唐寅先确定沈溪并无往南京的意思,又确定自己派出的使者没有带回沈溪的指示,左思右想之下,决定亲自前往新城一趟,跟沈溪面谈。 为了避免出问题,唐寅派人跟沈溪知会,让沈溪知道他要来。 不出意外,沈溪对此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 唐寅作为南京兵部侍郎,行的却是尚书事,身负皇命整肃南京官场,推进军政改革,一举一动同样惹人关注。 当南京官员得知唐寅往新城去后,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担心,生怕两人凑到一起会酝酿出什么阴谋诡计。 唐寅前往新城,途中没有得到沈溪丝毫音讯,等进城到了他以前在新城置办的宅子,才有人登门拜会,让他第二天下午去见沈溪,前来通知之人正是云柳。 唐寅问道:“云侍卫,沈尚书早就知道在下要前来?还是在下进城后他才知晓?” 云柳摇头:“卑职不明白唐大人这话的意思。” 唐寅苦笑:“沈尚书对在下前来,是不是不太高兴?” 云柳这才知道唐寅因受沈溪冷遇而紧张不已,当即解释:“沈大人早就知道唐大人要来,并且吩咐,只要您进城便前来通知相见时间……沈大人公务缠身,且唐大人旅途劳顿,明日下午相见是沈大人早就定好的时间。” “果真如此!?” 唐寅皱眉,似乎不太相信云柳之言。 云柳不想跟唐寅解释太多,道:“沈大人今日要试航新船,这会儿都在船上没下来……唐大人不相信也罢,卑职告辞!” 唐寅一听说沈溪正在试航新船,自然想去参观,但见云柳脸色,意识到或许涉及机密,也就不敢提出非分之请。 “恭送云侍卫。” 唐寅对云柳没有丝毫怠慢,他知道云柳在沈溪身边是什么地位,也真心实意敬佩云柳这个追随沈溪南征北讨的左膀右臂。 …… …… 如云柳所言,此时沈溪正在试航新船。 这并非新船第一次下水,这次的试航主要是让沈溪检验船只的功能,很多设计参数和实际运用,就算最有经验的工匠也不明白数据上的提升有何意义,而沈溪却知道哪些进步有利于远洋。 排水量高达五千吨的蒸气巨轮试航持续一天时间,早上从港口开出去,进入长江直驱大海,到晚上日头西斜才回来。 沈溪从船上下来时,整个人有些飘,差点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云柳赶忙上前搀扶,等沈溪站稳后,才慢慢将唐寅进城之事说明。 “他来得倒是挺快的。” 沈溪对此没有丝毫意外,适应了一下脚踏实地的感觉,走上几步,才淡淡说道,“他这是在南京遭遇挫折,想靠我来解决眼前麻烦。” 云柳道:“那大人明日是否如期会面?” 沈溪点头:“都应允他了,该见还是要见,如果只是一味吊着他,最后出了麻烦还不是我来收拾?安排车驾,我要回城,今天没什么事的话,不要来烦我。” 云柳马上意识到沈溪有私下的安排,恭敬行礼:“是,大人。” …… …… 城中别院,亭台楼阁间,莺莺燕燕的舞女将歌舞表演完毕,聘婷施礼,沈溪此时已喝了几杯,微醺中昏昏欲睡。 马怜正在旁为他斟酒,希望沈溪放开心事,尽情畅饮,忘却世间一切烦恼。 舞女退下后,庭院内安静下来,马怜凑过来道:“主子,之前有几个南戏班子在新城表演,听说有几个才艺不错的名角,若主子喜欢的话,奴可以代为安排。” 沈溪道:“不需要那么麻烦。” 马怜微笑道:“都已打过招呼,这几天几个班子都没堂会,只要主子需要,他们随时都能来,听说有新本子。” 沈溪笑着摇头:“我不喜欢听戏。” “哦。” 马怜感觉沈溪这话纯属敷衍和推诿,不过她没揭破,继续道,“苏杭之地过来的歌舞姬,除了主子见过的这批,还有一些没有排练新舞,主子要见的话只是一句话的事。” 沈溪笑看马怜,道:“怎么总想为我做什么?不为自己多筹划?” 马怜低下头:“主子好,奴才能落得好,奴不知主子喜好,只能想办法让主子展颜。” “很好了。” 沈溪闭上眼,“有时间过来喝杯酒,就算最大的放松……有你在身边便可。” 马怜抿嘴一笑:“就算知道主子的话未必是真,但奴听来还是很暖心,奴让人准备了各地特产,这会儿应该都已准备完备,请主子品尝。” “口腹之欲就不必了。” 沈溪摇头道,“我只想喝杯酒,看看舞蹈,再安排两曲,或许我就睡着了……你不必叫醒我,我也好好体会一把纸醉金迷的生活。” …… …… 当晚沈溪睡得很早,马怜扶沈溪到榻上睡下。 沈溪入睡后,马怜并没有多少失望,她知道沈溪并非纵情声色之人,至于沈溪心中有什么烦心事,则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奶奶,醒酒的参汤和热水都备好了。”一名俏丽的丫鬟走到马怜身旁说道。 丫鬟身后,还有几名女子端着水盆,托着茶托等物,等候吩咐。 马怜道:“主子已休息,这些东西先放到旁边。” 丫鬟道:“可让几位小主进来?” 马怜摇摇头:“主子今晚多饮几杯,想来不想再去动旁的心思,让她们先回房歇着,今晚她们的节目还算不错,主子多有称赞……多派一些赏钱下去,一人十贯。” “是,奶奶。” 丫鬟领命后,让人把东西放下,该归置的都归置好,然后退出房间。 马怜没有休息,坐在桌前,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溪的面庞,似乎怎么也看不烦。 过了小半个时辰,马怜有些倦了,丫鬟又进来:“奶奶,快到三更了,您也该歇着了。” 马怜柔声道:“主子来,这是天大的事情,怎能随便歇下?你困的话,先去休息,不过得让人轮换守夜,有需要的话,随时有人支应。” “奴婢不困。”丫鬟道。 马怜道:“不困就先守着,主子平时没有早睡的习惯,这次睡得早,定是有心事,我还想主子醒来后能跟我说说……记得厨房那边照看好,热水随时都得有,这样主子起来,哪怕洗热水澡也没问题……退下吧。” “是。” 丫鬟领命退下。 一直到四更天,沈溪才转醒,起来便找水喝。 马怜这边早就为沈溪准备好温度适中的热茶,等沈溪喝过后,她脸上挂着笑容,无丝毫疲倦之意。 沈溪叹道:“辛苦你了。” 马怜笑道:“是主子辛苦才是,主子一直为国家大事忙碌,奴做这点事算什么?本来还想单独为主子安排,找几个贴心丫头为主子暖暖被窝,现在看来不需要了,奴已叫她们回去睡下了。” 沈溪笑着摇头:“有你在就很好,旁人不过是点缀罢了。” …… …… 次日午时刚过,唐寅便赶到城主府,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差不多日落时才见到沈溪。 简单见礼后,唐寅没有将自己的问题说出,而是带着几分不解:“沈尚书如今贵为宰辅,朝中大事皆可决断,文武百官无不以您马首是瞻,此时您不留在京城匡扶社稷,却到这江南一隅之地来,实在让人看不懂。” 沈溪面对唐寅的质疑,笑而不语。 唐寅也知道自己说这番话无实际意义,继续道:“先不论京师,单金陵之地,对于沈尚书南下之事便多有议论,更有甚者,说陛下跟您产生嫌隙。” 沈溪察觉出,唐寅话语中有试探之意,当下淡淡一笑,“伯虎兄很关心这些事?” 唐寅收摄心神,行礼道:“下官只是想知道您南下的目的。” 沈溪轻笑:“无论我南下有何目的,都跟伯虎兄无关……伯虎兄现在关心的应是如何完成陛下交托的任务,至于旁的事,该管的管,不该管最好别问。” “是。” 唐寅虚心受教,再道,“下官有很多公务想求教,尤其在江南推行新政,一年多时间都没见起色,困难重重。” 沈溪问道:“难在何处?” 唐寅迟疑一下,叹息道:“主要是用人方面……这一年多时间里,江南官场更迭之官员不在少数,一些衙门更是轮番更迭,看似有了新气象,却因更迭过于频密,而致人心浮动,人在其位却不谋其政,如此如何能用好人?” “嗯。” 沈溪点头,对唐寅的担忧表示赞同,“这些情况很常见,王安石变法之所以失败,很重要的一个方面便在于用人不当……但若毫无困难,怎会让你来推行?” 唐寅皱眉:“下官初入官场,时日不长,毫无资历可言,承担之使命却非常繁重,下官自打到江南后便受到太多阻挠。” “官员更迭,一道政令便可解决,无须赘言,有朝廷全力支持,下官本不难处置。奈何陛下长久移驾宣府,京城处置地方之事多有延误,而江南又是勋臣遍地之所,这些权贵或多或少都身处要害衙门,改江南官场规矩就是动他们的切身利益,下官能到今天仍旧平安无事已是万幸。” 唐寅表露出撂挑子的想法,望向沈溪的目光中带着一种哀求,大有沈溪不支持就会撒手不干的架势。 沈溪没有跟唐寅对视,皱眉问道:“这就是伯虎兄来的原因?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 唐寅摇头苦笑:“这可比在地方当个知府或者县令凶险多了,若沈尚书遭遇几次袭击便明白了。” 沈溪道:“南京这一年多来,不是风平浪静吗?伯虎兄到南京后,除了完成陛下交托的差事,还做了很多有利于地方百姓和民生之事,朝中风闻颇佳,御史言官也多有褒奖。” “谁知道他们有何目的?” 唐寅似乎不太接受外界对他的褒奖,反而带着几分义愤填膺,“暗中想让下官去死的人比比皆是,明面上他们却说一些好听的,不过是言过其实的恭维之言……沈尚书不会当真吧?” 沈溪眼睛眯成一条缝:“难道我应该相信伯虎兄在江南一事无成?” 唐寅从沈溪的话中,感受到不小的压力,道:“下官只是竭尽所能,奈何能力实在有限。” 沈溪道:“魏国公以前在江南一手遮天,在他失势后,江南官场一片和谐,伯虎兄遭遇的困窘,无非是一些人在背后放出狠话,大可让他们试试!若是连这点困难都不敢面对,伯虎兄你也太让人失望了。” 唐寅闻言不语。 沈溪再道:“具体的困难,无非是改变之前的规矩,被旧体系的人排斥,这不是官场中人常面对的情况?你到江南不过两年,却已将诸多弊政改变,哪怕真遭遇阻力,也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唐寅对沈溪的说法感到惊讶,道:“沈尚书,这话从何说起?” 沈溪板起脸来:“伯虎兄你觉得在下说话难听,是吗?本就如此!连不可一世的徐老头都下去了,谁值得你去怕?” 对于沈溪的教训,唐寅心中大为不甘,奈何他不能跟沈溪正面顶撞。 “江南最大的困难,都已清除,你面对的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罢了,就算小鬼难缠,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你到我这里来便等于告诉天下人,你对陛下交托的差事无能为力,你这是故意对他们示弱吗?” 唐寅行礼:“下官只是竭尽所能……” 沈溪一摆手:“别说什么竭尽所能的话,也别把自己当作谁的人,我知道外界都在传,说你唐伯虎举人出身,靠巴结我才走到今天这位置上,但你觉得真是如此吗?” “你的能力,旁人不知,难道自己还不清楚?除了自身努力外,还有陛下对你的欣赏,才让你有今天的成就,哪怕你真是举人,朝廷不是能者居之吗?你觉得自己比那些进士出身的人差在何处?” 沈溪的连番质问,让唐寅说不出话来。 唐寅一阵羞惭,觉得自己从来没见过沈溪如此严厉,哪怕对那些有理说不清的大头兵,沈溪也只有威严,而不是以如此态度喝斥。 沈溪摆摆手:“唐伯虎,自从你进入官场,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其实已摆脱我的影响,你到江南来更多是陛下的信任,若是你能顺利完成陛下的交托,以后陛下自会对你器重有加,前途不可限量。但若你非要把每件事都往我身上推,那最后你只会成为我的影子,永远都碌碌无为……你好好想想吧。” 唐寅一咬牙,拱手:“下官明白了。” 沈溪点头,看向唐寅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期许,道:“希望你能明白,你回南京后,最好不要再来此处,也不要来信询问我的意见,用你的智慧和勇气,解决掉所有困难。” “你想做什么,或者遇到什么麻烦,只管上奏陛下,由陛下来决定是否相助你,而非我,我们如今只是臣僚关系,而非其他。” 唐寅低着头,感觉自己很没用,却又不能在沈溪面前失态,最后拱手行礼,什么话都没有便转身离开。 等唐寅走出门口,云柳从内堂出来。 沈溪站在那儿,眉头紧皱,像在对之前的事忧心忡忡。 “是否觉得我不该如此对他?”沈溪问道。 “嗯。” 云柳点头,“唐大人是您一手栽培的,就算某些方面做得不好,大人也不该如此。” 沈溪道:“我对他已算客气,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非但旁人把他当作我的人,连他自己也这么认为,有麻烦先想到来找我,寻求帮助,难道他自己没有主见?” 云柳意识到沈溪真生气了,低头不语。 沈溪气息稍微平和了下,最后带着几分无奈:“陛下接下来要整肃朝堂,南京只是个引子,唐寅应该很清楚自己是在为陛下办事,如何做才能得陛下器重,应该心里有数才对。若他非要把自己看作我的帮手,那陛下不会对他高看一眼。” “大人所言极是。”云柳道。 沈溪道:“唐寅就算马失前蹄,至多不过开罪一些南京的权贵,这些人始终只是地头蛇,若他碰上强龙该如何?陛下本将征伐佛郎机的准备工作交给他来完成,现在看来,还是我来处置为好,我到江南来不是为了推进新政,只为探索无尽的海洋。” 云柳再次行礼:“大人,船只差不多已备好,仅仅吕宋岛上便有近两百条装备蒸汽机以及火炮的战船等候大人安排。” “嗯。” 沈溪点头,“暂时我没有理由出海,更不要统率舰队作战了……不如就由你和熙儿去一趟。” 说话间,沈溪走到云柳面前,用手指勾起云柳的下巴,道:“以后给我办事,不需要拿出如此恭谨的态度,我们之间可以好好商量。” 云柳道:“卑职没有大人的高瞻远瞩,所提建议,都不恰当。” 沈溪笑了笑:“有时候我对你和熙儿严厉了一些,但你们要理解,这不过是一种鞭策,很多事你们的眼光没有看长远,但其实你们已属于这个时代的佼佼者。” “是,大人。” 云柳机械地应答。 沈溪叹道:“短时间内让你们改变过来不可能,慢慢来吧,明日你乘坐蒸气船前往吕宋岛,整合舰队,形成战力后将南洋群岛好好扫荡一遍,在一些关键的位置部属垦殖点,派驻兵马。” “大人,如此做会不会引起地方土著反弹?”云柳担心地问道。 沈溪道:“就算反弹又如何?他们靠大刀长矛,能跟装备火器且训练有素的正规军相比?顺者昌逆者亡,加入我们,可以让他们得到安适的生活,否则只会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现在就看谁不识相。” 正文 第2675章 老鼠屎 唐寅回南京去了。 回到南京后,唐寅马上上疏,陈述江南官场弊病,直指改革现有官僚体系的必要性,大有将南京经验推行至全国之意。 此事令朝野震惊。 尤其是那些世卿世禄的勋贵,简直把唐寅当成头号大敌,趁着唐寅上奏未得到皇帝正式批复,纷纷联名弹劾,要把唐寅打入另册。 “……陛下,南京兵部唐侍郎不可一世,如此上奏完全是寒朝中老臣之心哪。” 张永上奏朝事时,把唐寅驳了个体无完肤。在他看来,就算当今陛下再胡闹,也不敢动官僚体系,引发社会动荡。 朱厚照却饶有兴致看着唐寅的上奏,也在看那些攻击唐寅的参劾奏疏,觉得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陛下,您看如何处置才好?” 张永脑子灵活,发现皇帝态度暧昧时,立即停止攻击唐寅,转而请示意见。 朱厚照将奏疏放下,抬头看向张永,问道:“居然有这么多人攻击……你说唐寅真的是在败坏朕的江山吗?” 张永迟疑地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厚照道:“唐寅绝对是忠臣,为了朕的江山,不惜开罪那么多人,这样的贤良之臣哪里找寻?可惜他只是举人出身,若跟沈尚书一样是状元,朕提拔他当尚书都行。” 皇帝对唐寅的评价,让张永感觉很不可思议,咋舌道:“陛下,得罪朝中老臣,尤其是与国同休的世袭勋贵,只怕会人心浮动。” 朱厚照将唐寅的上奏丢给张永:“好好看看,上面哪句话说要得罪具体哪些官员了?不过是提出推行改革,把一些尸位素餐之辈拿下,换上有能力的官员,军队也是能者上庸者下,以保持战力……” “你看看这条,那些世袭百户、千户甚至卫指挥使,必须经过统一考核,而且要每年都要制定具体指标,达不到标准的一律革职,腾出来的位置交给忠于朕的年轻将领,如此可有效杜绝朝廷军队成为私军的情况出现……如果那些勋贵子弟有能力,哪条能阻碍他们为朝廷效命?” “这……” 张永还真没把上面的内容仔细看过,现在听到这些脑袋有些发懵。 朱厚照道:“如果谁觉得这上奏中提到的是自己,那说明他们就是这上面所说的那样,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件事反响越大,越说明某些人占着茅坑不拉屎,还想一辈子都拿朝廷俸禄,甚至让子子孙孙都霸占着位置……这样的人不下来,朕替天下人不平!” 张永心道:“这下可算明白了,此事说跟陛下无关,还真不一定……看来让沈大人到江南内含深意,现在谁敢把唐伯虎怎样?” 张永道:“陛下,那便是准允唐大人的奏请?” 朱厚照点头:“朕不单恩准,更要把江南正在做的事拿到京师推广,要各地世袭罔替的勋臣知道,朝廷不养庸人……魏国公做了错事,朕不杀他是看在他祖宗为大明立功的面子上,但他的职位必须剥夺,旁人也一样……马上将朝中那些近年来考核不合格的官员名单呈递上来,朕要知道谁是不干事的人。” 张永顿了顿,问道:“现在就去吗?” “当然!” 朱厚照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儿,“朕想起来了,沈尚书还在南方……这样吧,官员考核的情况由吏部和都察院汇总,军队则由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联合整理,最快时间把事情完成,不要留到来年。” 张永皱眉:“陛下,年底时间不多了,要是完不成……” 朱厚照打断张永的话,不耐烦地道:“他们若完不成,便说明他们自己就是尸位素餐之人,吏部、兵部、都察院和五军都督府的官员,一律革职!” …… …… 朝廷突然哀鸿遍野。 一个个都觉得是自己的铁饭碗被打破,那些世袭的武官更是撕心裂肺,有的还想去哭太庙,却被人阻拦。 整肃京城官场,张永、张苑、李兴、钱宁等人都有经验,毕竟当初跟着刘瑾,他们把朝中文臣武将打压得够呛,现在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 以梁储、靳贵、王琼和张懋为首的朝中文官武将集团很好地控制住舆论,把影响降到最低点。 即便如此,梁储和张懋也天天被人烦扰,别人见不到皇帝,无法上陈意见,只能找二人说话,试图劝谏皇帝收回成命。 “……现在都说之厚是幕后指使者,但怎么看之厚也没理由如此做,他自己不就是国公?” 李鐩求见梁储时,梁储如此说道。 李鐩笑问:“那你觉得是何人所为?” 梁储摇头:“之厚往江南,其实更多是咱们这些人害的,不该让他为伯安之事去跟陛下较劲儿,谁到了他那位置上,都要面对巨大的压力。” 李鐩脸上的笑容淡去,叹道:“那就是咱们误会他了。” “嗯。” 梁储道,“不管如何,陛下已交托差事,咱们就必须把事情办好,现在不过是递交个名单上去,吏部那边我已去打过招呼,这几年官员考核的成绩都汇总上来,办事不利的官员倒还好处置,就怕都督府那边出幺蛾子。” 李鐩道:“那是,都督府内多少世袭勋臣?开国到如今,一代一代有多少人是吃皇粮的?” 梁储叹道:“英国公那边来打招呼,说安排尧臣进都督府之事暂缓,其实大可不必,尧臣到底跟着之厚在江南立过功。” “嗯。” 李鐩点头,却没发表更多意见。 梁储神色中多有为难,又道:“我已派人去江南,问之厚对此事的意见,更想听伯虎怎么解释……从陛下登基后,这朝中莫名其妙的事情多多了。” 李鐩笑呵呵道:“今时不同往日,老臣下去,咱们这些人就顶上来了,等我们也老了,就是年轻人主宰朝廷……长江后浪推前浪,一向如此啊。” 梁储叹道:“年轻人有魄力,就怕一代不如一代。” …… …… 梁储派出的人还在路上,沈溪已知晓内情。 送信之人为马九,云柳和熙儿乘坐蒸气船前往吕宋后,现在情报系统主要是马九负责,同时也负责传递消息,沈溪将情报网整个撒了出去,新城留下的人不多。 马九不懂政治,送信时基本不会像云柳和熙儿那样会发表自己的看法,沈溪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更多充当着执行者的角色。 “南京那边有信,是吗?”沈溪问道。 马九行礼:“听说梁大人写了封信给唐军师,估摸这两天就该到南京了……” 调查情报上,马九不能像云柳那般会把握重点,文化水平不高决定他成长的上限。 沈溪没有打断马九的话,等汇报结束才点头:“只要不是陛下来问,一概统一口径回复,此事跟我无关。” “是,大人。”马九道。 沈溪笑了笑:“现在朝中官员,尤其是那些世袭的武将,为了自家子弟接班问题,恐怕得操碎心。” 马九听不太懂,没有说话。 沈溪道:“开国以来沿袭的规矩,一时间想改变很困难,唐伯虎此番必然会遇到很大压力,也将是他人生的一次重大转折点,希望他能挺过去。” 马九这次算是听明白了,问道:“大人觉得军师会被陛下降罪?” “呵呵。” 沈溪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实在是多说无益。 …… …… 眼看到了腊月,从京师到南京,为了体制改革问题,闹得人心惶惶。 最初皇帝很热心,坚决力挺唐寅,要大干一场,但在发现推进困难后,又犯了以前的老毛病,当了甩手掌柜,好像这件事跟他无关。 唐寅在江南眼巴巴望着皇帝给他撑腰,却苦候不到,而官场上的报复却接踵而至,唐寅在南京做事战战兢兢。 以前出门无非多带一些侍卫,现在连门都不敢出,他所住的地方隔三差五遭遇袭击,唐寅感到自己生命有危险,本来可以求助沈溪,但他为了心中那口气,强忍着承受下来。 南京地方原本已稳步推进的变革,也因此产生波折。 刚上任的官员和将领,权力被架空,而徐俌等南京勋贵暗中活动,大有重新揽权的意思,一些下台的官员上奏朝廷,反对唐寅的改革。 法不责众,很多人都如此认为,他们觉得只要弹劾多了,皇帝一定会改变初衷。 不能因为唐寅这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 …… 新年将至,唐寅的日子很不好过,天天担惊受怕。 之前的豪情壮志消失殆尽,转而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作为,妻子几番相劝都无用,他不好意思再去找沈溪,只好憋着,每天只是在衙门和家里两边走,甚至很多时候不回家。 腊八节前后,朝中对唐寅的攻讦声愈发增多,甚至一些翰林联合在一起,反对朝廷推进的的改革。 朱厚照最初坚决不改初衷,但随着时间推移,态度发生动摇,尤其一群人时常在他耳边吹风。 “……沈大人上奏请陛下对江彬和许泰等人明正典刑……” “……南京兵部侍郎上奏乞老归田……” 这天张永奏事时,朱厚照原本无精打采,听到这儿突然瞪大眼,喝问:“谁请辞?” 张永笃定地道:“最近一直被人非议的南京兵部左侍郎唐寅。” 朱厚照的脸色变得异常冷峻,半天没说出句话,张永也不敢吭声。 很久之后,朱厚照才道:“朕说过力挺他,他应该安心为朝廷办事才对,怎么一点压力都承受不了,这就要请辞?朝中没人为他说话吗?” 张永道:“陛下,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很多人认为陛下对唐侍郎太过……纵容,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不容改变……不是老奴如此想,朝中绝大多数人都持此见,到现在无论是文武官员,还是民间清议,都认为唐伯虎是哗众取宠,损害大明的根基。” “哗众取宠?” 朱厚照嘴里发出不屑的声音,“哼!” 张永一副为国事操心的模样,语气谨慎:“外界的确如此评价唐侍郎,现在他主动请辞,不知该如何定夺?” 朱厚照问道:“内阁是什么意见?” 张永仔细看了下奏疏,正要回答,朱厚照已不耐烦地道:“难道你没提前看过?” 张永道:“老奴看过,只是想再次确证一下……内阁的票拟是……不准……” “嗯。” 朱厚照重重地点了点头,似乎对票拟的内容很满意,又问,“沈尚书那边是何意见?” 张永再次摇了摇头:“并无沈大人的意见在内,沈大人往江南去后,内阁一直是梁中堂和靳学士做主,因两地距离太过遥远,内阁事务如今已不再问沈大人的意见。” 朱厚照道:“唐伯虎可是沈尚书举荐到朝的……” “陛下的意思是……” 张永听出一些苗头,既然是沈溪推荐的人,若要撤换也得听听沈溪的意思,变相说朱厚照不想让事态扩大。 朱厚照摆摆手:“这件事放到年后再说吧,朕过个年都不得清闲……今年就在宣府过节……至于江彬和许泰,年前杀人不祥,容他们过春节吧!” …… …… 年关至,新城无比热闹,到处都张灯结彩,官兵和百姓阖家团聚,幸福美满,沈溪却显得形单影只。 家眷没有跟随他一起到江南,云柳和熙儿又被派出去,平时只有马怜照顾起居,但因为一些原因他不能把马怜安置在城主府,只是隔几天去看马怜一次,每次都尽享温柔。 新城为了新年准备了很多节目,南北商贾准备联合举行一场盛大的焰火表演,却被城主府叫停。 不是沈溪不想让百姓热闹,而是舍不得那么多黑火药,尽管现在新城的化工厂已能生产相对稳定的黄火药,但产量不大,在弹药制造方面,黑火药还是不可或缺的材料。 “……沈大人,城内士绅百姓为了庆贺新春,准备新年夜在城里主要街巷举行灯会,届时士绅还会分发鸡鸭鱼肉和柴米油盐等生活必需品给百姓,让所有人都能过个好年……这是派发物资的士绅名单。” 腊月二十八这天,城内士绅代表来跟沈溪恭贺新年,都知沈溪在建造新城发挥的巨大作用,他们感念恩德,都拿出了自己的诚意。 尽管沈溪对这些并无兴趣,还是耐着性子将名单看过,随即点头:“派发米粮和生活必需品乃善举,城主府全力支持,至于灯会可以放到上元节,新年夜城里各种庆祝活动太多,会导致乱象丛生,本官不想出任何意外。” 士绅代表恭维:“沈大人真是为民着想……” “沈大人实乃朝廷楷模。” 一群人说的都是客套话,沈溪听了基本是左耳进右耳出。 随后有专人帮沈溪接待士绅,他自己到了后堂躲清静,还没等他坐下来喝口茶,马九进来将宣府的情况告之,沈溪得知皇帝将唐寅请辞之事暂时搁置。 沈溪端着茶杯,神色淡然:“陛下还是犹豫不决,不过想来年后要不了多久,唐寅就该归田了。” 马九道:“是。” 沈溪摆摆手:“新年这段时间,最重要的是维持城内秩序,九哥不必在意这边,回头写封信,让京城的家眷早日前来……” 马九道:“大人,出征在外,焉能带家眷在身边?” 沈溪笑了笑:“这能算出征吗?不过是在这里屯驻,陛下之前已将大部分将士的家眷给迁过来,如今三年过去,难道要让剩下的将士跟家眷继续天各一方?这件事我会上奏,等好消息吧。” …… …… 大年三十这天,新城虽然没有举行大型活动,但百姓还是纷纷走出家门。 本是留在家中团聚的日子,但因新城大部分街道都有了路灯,外面要比家里更加明亮,百姓愿意出来跟邻里一起欢庆。 城内许多靠海外贸易发了大财的人家在大街上设下流水宴,前来吃席的百姓络绎不绝,尽管当日城内安排有警察和部分官兵维持秩序,还是因燃放鞭炮等事发生一些乱象,火龙队异常忙碌,一直到后半夜城里才逐渐消停下来。 过了子时三刻,拜年又开始。 沈溪没有留在城主府等着别人来恭贺新年,作为一把手,身边在无亲人的情况下,他宁可跟马怜团聚,一起过这个春节。 天明后沈溪神清气爽地回到城主府,城主府内外聚满前来送礼的人,大箱小箱的东西以及挑担子的力夫从城主府一直排了两条街,看上去有条不紊,就等城主府开门。 “沈大人来了。” 因为沈溪并未遮掩行踪,老远便被人认出来。 随即一群人想往沈溪这边聚拢,被侍卫给阻拦开。 沈溪走到城主府大门前,转过身来,挥手示意:“本官领皇命办差,从不收受任何礼物,诸位把礼物抬回去吧。” “沈大人真乃青天。” “青天大老爷沈大人……” 人们纷纷向沈溪跪拜,很快跪拜的人便绵延到数条街外。 沈溪对于这种场面不感冒,立即将马九叫过来,简单交待后人进了城主府,外面下跪之人自会有人安抚,沈溪准备到后堂补个回笼觉。 …… …… 朱厚照这个春节过得很自在,可惜依然没有如愿跟沈亦儿同房。 现在沈亦儿虚岁已十六岁,可说是大姑娘了,比之刚来时更加亭亭玉立,明**人,奈何沈亦儿对朱厚照的态度一如既往,让朱厚照干看却吃不着。 这一年里朱厚照心态发生很大变化,从最初的不务正业,逐渐开始思考人生,想当一个圣明的君主,一切都在潜移默化中进行。 别的不说,由于没有日夜颠倒,荒唐度日,也没有吃那些乱七八糟的所谓“仙丹”,身体慢慢恢复了健康,精神好了许多。 “陛下,朝中非议唐寅的奏疏更多了,现在大多数人都在传,唐寅是受沈大人指使。”大年初二这天,趁着跟朱厚照奏报朝事时,张永把这件事单独拿出来说。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怎么什么都往沈尚书身上推?一个个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其实却是愚昧无知……” 张永道:“听闻沈大人跟唐寅密会过,且有意推唐寅做事……东厂已证实,唐寅曾去新城拜会过沈大人。” “行了,朕不想听这些!”朱厚照黑着脸摆手。 张永知道自己这番言论完全是在坏朱厚照兴致,仍旧不依不饶:“陛下,此事若不解决,怕是人心思变……” 朱厚照斜着瞅了张永一眼:“你的意思是,朕不回京城,就有人造反?” “这个……有可能。” 张永道,“之前有传言,有人想借唐寅乱国。” 朱厚照怒道:“还不如直接说沈尚书想乱国!他什么脾性难道朕不清楚,需要那些人来指点?气死朕了!本来朕想息事宁人,现在看来非让那些家伙吃到教训不可,传令下去,所有王公贵胄俸禄减半,一年内不得再提此事,否则就让他们吃糠咽菜。” “陛下……” 张永正要继续申辩,见朱厚照恶狠狠地瞪着他,立即怂了。 朱厚照冷笑道:“朕的江山,当然是朕做主,朕的心腹大臣都想参劾,这群人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正文 第2676章 时局不留人 朱厚照想保唐寅,奈何本身他对此事的态度没那么坚决,说出来后转眼就忘了。 朝中对唐寅的反对声太过强烈,上元节过后,朝廷休沐期结束,朝中又开始下一轮参劾唐寅的行动,朱厚照对此不厌其烦。 张永刚刚上任司礼监掌印,虽然跟唐寅有一定“交情”,但他更想赢得人心,这次有机会得到朝中众多权贵支持,便暗地里帮助弹劾唐寅,在其推波助澜下,朱厚照每次过问朝事都会获悉朝中乱象。 正月十九,朱厚照发出御旨,唐寅卸任南京兵部左侍郎,改为“待诏”,等于被皇帝勒令辞职。 “真是大快人心。” 张永跟自京城来的勋贵代表见面时,作如此评价。 勋贵给张永送来的礼物很丰厚,张永收下后又做了一番收买人心之举,总之他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顾全大局。 前脚把人送走,后脚小拧子便登门。 张永笑眯眯地问道:“拧公公有事?” 小拧子一脸阴冷之色:“别以为没人知晓你的作为,陛下口谕,让你派人护送唐大人回京。” 张永稍微有些惊讶:“为何要护送唐伯虎回京?他不是卸任南京兵部侍郎了么?”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这是陛下亲口吩咐的,而且要求务必保证唐大人的安全,你爱办不办……或者咱家去找李兴,反正他手上有人。” “钱宁呢?” 张永黑着脸问道。 小拧子转身便走,口中道:“这会儿旁人做什么,未必需要跟张公公交待清楚,你还是先寻思怎么把唐大人安全护送回来,要是唐大人出了事,陛下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 …… 唐寅遭遇他入仕以来最大的打击。 得知自己被勒令致仕后,他心中的失落难以言喻。 本来雄心壮志,准备大干一场,突然被现实打击,一时人生找不到方向,整个人浑浑噩噩,次日一早要往兵部,临出门唐寅才意识到自己以后再也不用去衙门应卯了。 “大人,夫人在府上等候多时,没事的话尽早归家。” 唐府下人过来恭敬行礼,脸上满是担忧之色……原本他觉得自己到唐家前途光明,算是端上铁饭碗,谁知自家老爷遭遇无妄之灾,前途未卜,连带着他也遭殃。 唐寅道:“回去跟夫人说,老爷我没脸回府。” 下人哭丧着脸:“兵部来人,说是会派出官兵护送大人回京,此乃陛下亲口吩咐……东厂和锦衣卫也会派人一路保护大人安全。” 唐寅没好气地摆摆手:“去什么京城?脸还没丢够吗?老爷我只想过几天清静日子……对了,东边派人来了吗?” 本来唐寅已没多少精神,提到“东边”,目光又热切起来。 下人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东边?大人说的是谁?” “算了算了,都这会儿了,谁顾得上谁?不来也罢,总归是我自作自受,若是不进那道奏章,即便在朝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断不至会如此。”唐寅心灰意冷道。 下人一看唐寅心情不佳,赶紧行礼告退。 …… …… 唐寅没有即刻动身去京城,对他而言,现在只想安静几天,舒缓下心情。 他现在亟需援手,既觉得沈溪不可能坐视不理,又认为沈溪可能会选择隔岸观火……由于不知沈溪对此事态度如何,以至于茶饭不思。 一直到正月底,张永派来的人多番催促,唐寅仍旧没有上路的意思。 实在等不下去了,唐寅打算亲自前往新城拜会沈溪,临行前恰好碰到沈溪派人来送信,唐寅颇为期待。 可当他看过信函内容,发现沈溪无意帮他说话,甚至隐约批评他做事太过激进时,唐寅无法接受,将信看完便扔在桌上,越发懊恼。 “大人,再不走的话,官府要来收房子了……那么多东西总不能放大街上吧?是去京城,还是去新城,尽早做决定,后边夫人几次催了。” 下人面对唐寅的颓丧,虽然心里也很难受,但还是竭力劝说。 唐寅摆摆手:“罢了,咱回老家,过几天好日子。” 下人问道:“哪个老家?” 唐寅怒道:“老爷我难道还有别的老家不成?南京待不住,回苏州总可以吧?老爷我这些年也积攒了些银子,回去买地建园子,修一个桃花坞……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沈之厚这首诗,深得我心……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做田……哈哈……” 说完,唐寅疯狂大笑起来。 下人惊慌之下不敢再问,赶紧回后院禀报,让夫人收拾行囊,准备回苏州。 …… …… 这边唐寅整理行装,府上陆续有人前来拜访。 虽然唐寅在朝中得罪很多人,但也赢得人心,尤其那些郁郁不得志的官员和将领,对唐寅所推行的改革措施推崇备至。 他们觉得唐寅代表他们发声,动了权贵的大饼而受处分,他们想找机会表达对唐寅的支持。 此时唐寅谁都不想见,虽然他也知自己有点人气,却也知这些中下层官员和将领根本帮不上他忙,铁了心回老家过与世无争的日子。 “这几年下来,手里千八百银子还是有的,回去就建园子,等桃花坞建成,在里边种种桃花喝喝酒,找一些老友吟诗作对,每天赏景作画,再写上几首诗,自娱自乐,这种日子不正是我一直追求的吗?” 唐寅觉得自己要回归田园了,虽然多年的“梦想”得以实现,心中的失落却难以言喻,当过官,品尝过权力的滋味,让他放下来,是对他人性的一次考验。 唐寅决定二月初四离开南京,他没看黄历,随便找个日子出城。 他本以为自己作为一个落魄官员,走的时候会灰溜溜的,毕竟开罪的人太多,甚至还要努力保持低调,以保证自己和家人的安全,他很怕那些权贵“秋后算账”。 结果当他出城时,并未遇到诸如“刺杀”之类的恶性事件,反而是大批官员和百姓自发前来送行。 唐寅丝毫不知,他当官这几年已积累大量人脉,从他跟随沈溪南下闽粤当师爷,再到出征草原,及后当知县,又从京官做到南京兵部侍郎,身负皇命推行改革,整顿吏治,他的清名为世人所知,加上他本来就属于“明星人物”,乃是南直隶的骄傲,他的离开可说是当下南京最大的新闻。 唐寅甚至不知自己出城的消息是怎么泄露的,当看到十里长街两边挤满百姓,不时有官员上前来含泪致礼,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唐大人,青天大老爷……您在南京这两年,没人敢为非作歹,我们老百姓总算过上好日子。” 这时候总有人出来煽情,那些百姓推举出来的宿老的话,让唐寅听了鼻子酸酸的。 “唐大人,您留下来吧,南京不能没有您啊。” 唐寅听到这种平时只当是恭维从不放在心上的话,热泪盈眶,觉得自己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百姓的呼声是对自己这几年做官最大的肯定。 大街两边的百姓纷纷跪下来,呈波浪一般向城门处扩散,求唐寅留下的声音此起彼伏。 场面很感人,唐寅不忍心就这么走,摆摆手道:“诸位乡亲,不是鄙人想走,实在是时局不留人,鄙人只想归乡过几天清静日子……稍后会有新的官员赴任,领导你们过好日子!请让开吧。” “唐大人别走……” “朝廷务必要留下唐大人这样清正廉明的好官……” 唐寅泪撒当场,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坐上马车,沿途挽留的人络绎不绝,马车每前进一步都不容易,但最终还是在百姓的簇拥中离开南京城。 尽管东厂和锦衣卫执意要护送归乡,但唐寅选择了拒绝,马车向东行去,身后一片悲泣。 …… …… 唐寅离开南京时造成的轰动,让南直隶,甚至整个大明官场都为之动容,惊叹。 作为大明最受人瞩目的明星官员之一,唐寅一举一动都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他这次被革职,也让百姓为之扼腕叹息。 唐寅离开南京发生的一幕,被御史言官如实上奏朝廷,梁储和靳贵等人没敢阻拦,将此事如实上报皇帝。 朱厚照本来就后悔将唐寅撤职,听说唐寅不肯到京城待招,又在离开南京时被十万民众挽留,更觉懊恼。 “……是否是好官,百姓的反应最为真切,唐寅入朝虽然没几年,却做了不少实事,百姓不是傻子,不会被谎言蒙蔽,反倒是朕辜负了他!” 朱厚照看完上奏后,感慨地说道。 张永心中不是个滋味,在这件事上他站在唐寅的对立面,自然不会帮对方说话,道:“陛下,唐寅是做了错事才被免职……” 朱厚照白了他一眼,“所谓的错,要看站在什么立场,他错在得罪权贵,百姓知道他的好就够了!他不是喜欢过清静日子吗?朕要成全他,不能伤忠臣义士之心,朕会在他老家选一座大园子赐给他,再赐几十个奴婢……” 张永老老实实记录下朱厚照的口谕,然后以圣旨的形式发往江南。 唐寅可以不用回京城。 留在江南协助沈溪筹备出征佛郎机及其海外属地的事宜,俸禄照发,同时赏赐田宅奴婢,大有让唐寅在江南长久逍遥快活的意思。 只是没有官职在身,唐寅单纯作为沈溪的下手而留在朝中,这一点让他最为介意,不过唐寅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皇帝给他的东西本就没要求他一定做什么,协助沈溪不过是个幌子,他在苏州爱做什么做什么,沈溪也不会出面请他做事。 张永回去跟手下讨论这一情况时,恼火地训斥了几个出主意的幕僚。 正好李兴来找他办事,见张永发脾气,有些诧异。 “张公公怎如此大的火气?唐伯虎不过是被陛下赏赐了些不起眼的东西罢了。”李兴笑着安慰。 张永怒道:“你懂什么?只要有陛下赏识,唐伯虎随时都可以复出,以后在朝的地位也非比寻常,江彬只手遮天的教训你忘了?” 以往皇帝身边,司礼监掌印太监算是绝对的亲信,但朱厚照不走寻常路,非要栽培一些本身并非太监却经常出入禁宫的宠臣。 李兴笑道:“唐伯虎不是江彬,就算是江彬,现在什么下场你不看到了么?” “什么下场?”张永瞪着李兴问道。 李兴知道张永这是迁怒于他,也不多作解释,道:“在下听说一件事,沈大人暗中给陛下上了一道密折,提到唐伯虎……这次唐伯虎受到优待,很可能是沈大人做的手脚。” “什么?” 张永非常惊讶,之前他获悉的情况,沈溪对唐寅的境遇根本是置若罔闻。 李兴道:“这个消息做不得准,不过张公公最好还是派人查查,想来唐伯虎是沈大人亲手栽培的人才,说不管,能真的不闻不问?” 张永不想就唐寅之事过多评论,轻哼一声表达他的意见。 李兴再道:“陛下派钱宁往江南,好像是为陛下打头阵,这不今年秋天就是陛下定下出征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的日子,跟佛郎机人的贸易眼看就要停了……是战是和,不过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以后咱大明国库的银子靠什么支撑,就看这一战了!” …… …… 春节假期一过,新城多了很多战争氛围,军械库开始囤积大批粮食和军火物资,海上训练已经变成日常,每天出海的船只愈发增多。 新城港口一片热闹,海上训练一律荷枪实弹,蒸气战船出海后都会进行实弹演练,一时间长江外海以及舟山群岛炮声隆隆。 “大人,佛郎机使节来了,说是要跟您谈下一步贸易协议,现在贸易协议只剩下半年便要结束了。” 云柳于二月初从吕宋岛归来,全面接手情报工作。 佛郎机人发现大明似乎无意与他们续签贸易协议,近来大明水师活动频繁,从北方的琉球群岛到南方的爪哇国,都有大明战船出没,并且根据在大明做生意的商人发回的消息,大明朝廷似乎正在积极备战,如此一来佛郎机人变得极其敏感而小心。 时值贸易空窗期,听说沈溪在新城,佛郎机人便派来使节谈判……他们知道跟沈溪谈比别人谈更为直接有效。 沈溪问道:“代表是谁?” 云柳行礼:“之前从未见过,且并非西洋人,好像是汉人,大明官话说得很溜,看样子有备而来。” 沈溪眉头紧皱,看着黄浦江上穿梭的船只,幽幽道:“还有几个月就是陛下所定开战日期,佛郎机人也知贸易即将中断,此时派人来无可厚非,既然他们想谈,就谈谈吧,把他们接到城内领馆区。” “是,大人。” 云柳紧忙去安排。 …… …… 沈溪对于佛郎机使节比较上心,旁人来他可以拖着不见,但佛郎机派来的代表却不得不见。 大明之前几年国库收入,有一大半是由佛郎机人提供,虽然造成大明银价持续下跌,却也促使大明商贸日益发达,民间有了更多的货币来进行交易,而且随着对外贸易高速发展,大量工厂建成,很多失地农民开始往产业工人的方向发展。 沈溪在新城会同馆见到佛郎机使节。 这次佛郎机没有派出以西洋人为主体的使节团,而是一些看上去更像中原汉人的人,只是这些人皮肤稍显黝黑,口中的汉语也是非常流利。 首席谈判代表名叫“张思茂”,沈溪知道是此人的汉名,经过打听方确认此人是宋末逃往南洋,最后辗转在印度次大陆南方扎根的汉人。 “沈大人的威名,我们那边也经常听到,本来佛郎机人说好向大明移交南洋领地,但直到两三个月前,大明才派出水师接管了苏禄、勃泥、爪哇以及旧港一些地方,柔佛和淡马锡还一直在佛郎机控制中……” 张思茂很懂大明“规矩”,上来先是对沈溪一番恭维,而后又介绍了一下当前南洋的情况,这才进入主题,提到相关贸易协约的事情。 “……佛郎机跟大明的协议很快就要到期,他们希望大明能继续给予佛郎机通商的权力,毕竟这几年双方互利互惠,都获得丰厚的回报,撕毁的话对双方有害无益。” 沈溪道:“既然是谈大明跟佛郎机的贸易协定,为何佛郎机高层官员不亲自前来,而派你们?” 沈溪环顾一下四周,使节团成员基本是海外华人,甚至以云柳奏报,船上没有一个佛郎机人。 张思茂显得很担心:“沈大人,大明正在积极备战之事谁都清楚,佛郎机人怕他们来了走不了……虽然他们没亲自前来,心意却不少……合计白银二百箱,黄金四十箱,另外有西洋和波斯美女二十名、西洋商品一百三十箱……这些都足以表达佛郎机人的诚意。” 此时云柳走到沈溪身后,凑在沈溪耳边低语一番,告知那边船舶搜查的情况。 张思茂见这架势,赶紧道:“关于人和货,大人派去的人已在往船下搬,您看……” 沈溪道:“这些礼物,不过是小恩小惠罢了。” “那可不一定。” 张思茂赶紧道,“都是好东西,而且只算首付,若协约达成,后续还会有两倍以上的礼物送给沈大人……您看,这大箱小箱的东西,还有美女……” 说话间,官兵已将佛郎机人的礼物抬进院中,其中便有张思茂说的“西洋和波斯美女”,却不是二十人,而是十八人。 沈溪来到外边的院子,张思茂似也发现问题,赶紧解释:“有两个少女在船上得病死了,礼单上说是二十人,但从天竺过来太远,船上闷热难当,很容易染上疫病。” 很快十八名女子带过来,正如张思茂所言,这些人并不完全都是金发碧眼的白人,也有高鼻深目黑发的波斯人,一个个看起来很慌张。 张思茂对这些女人非常尊敬,不仅没有出言喝斥,甚至还有些畏惧。 云柳道:“这些女人是你们带来的,你们为什么还怕她们?难道她们中间隐藏有刺客?” “大人言笑。” 张思茂尴尬地道,“小人对她们敬畏,是因为她们中有西洋人,在天竺,汉人虽然比土著地位高许多,但见到西洋人依然要毕恭毕敬,就算是女人也不例外,不然轻则挨打,重则吊死。” 云柳皱眉,她对张思茂的话有些难以理解,她并不觉得女人能有多高的地位,她是按照大明女人的地位去揣测的。 沈溪一抬手,没让旁人说话,道:“这些难道就是佛郎机人表达的诚意?” 张思茂惊讶地道:“大人还需要旁的?” “你带回去吧。” 沈溪直接回绝,“除此之外还有一封战书,乃是我大明皇帝对佛郎机国宣战的国书,你一并送回去。” 张思茂一听大喊大叫:“大人,买卖做得好好的,为何要打仗?您也看到了,佛郎机人的诚意很足,您就算不看在这些礼物的面子上,也该考虑大明的切身利益。贸然跟佛郎机开战……山长水远不合适啊。” 这边张思茂还在说着什么,沈溪已转身离开。 张思茂想跟上,却被侍卫阻拦。 云柳道:“你耳朵聋了吗?大人说了,你把战书带回去,这些礼物也一并带回。” “没有这道理啊……这位大人,劳烦您进去跟沈大人说说,条件可以再谈……”张思茂显然不想走,完不成差事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这次云柳也没有理会,直接转身而去。 …… …… 城主府内,沈溪正在看悬于墙上的大型海图。 这份海图是从佛郎机人手里得到的,包括了美洲到亚洲,亚洲到欧洲的航线,云柳进来后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半响后,沈溪侧过身来。 “大人,陛下已决心开战,还派钱宁前来监督,分明有掣肘之意……是否想办法将钱宁除掉?”云柳请示。 沈溪一脸的无所谓:“他来也不会影响我做事,这次佛郎机派来使节之事,如实跟陛下禀报,让陛下自行决断……不过看来,一场大战免不了。” 云柳很担心:“远征海外,历朝历代都没做过此等事,谁带兵都可能有去无回,大人还是三思而后行,切莫以身犯险。” 正文 第2677章 第二六八〇章 世袭罔替(终章) 阳春三月,桃红柳绿,正是江南好风景,新城的战争氛围却越发浓烈。 每天都有海船出海训练,此时舟山群岛和东番岛,已经修建有多座军港,可以供舰队泊靠。 四月初五,朱厚照做好了从宣府回京师的准备,年初他便说要回去,一直拖到此时还不肯动身。 这天中午,朱厚照陪沈亦儿一起吃饭。 最近两口子关系日渐缓和,随着年龄增长,沈亦儿也知道自己的一生已经跟朱厚照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说是可以跟民间夫妻一样和离,但牵扯到的利益太大,沈亦儿无论如何也不会走出那一步。 因此,近来沈亦儿没有再有意无意甩脸色给朱厚照看,平日也能说说话,摸摸小手啥的,就差最后一步。 吃完饭,夫妻俩慵懒地坐在洞开的窗户前喝茶,此时司礼监掌印张永前来向朱厚照汇报朝事。 沈亦儿在旁漫不经心地听着,身前的茶几旁摆着几本武侠说本,这是朱厚照给她准备的,为了讨好沈亦儿朱厚照是无所不用其极。 “……今年江南备战预算已用大半,怕是要再增补一百万两白银作为军费,而这仅仅是战前需要的数字,以沈大人上奏,还需另行准备一百万两作为开战之用,物资调配则需户部议定……” 午后有些疲倦,朱厚照听得直打呵欠。 沈亦儿也听得没甚趣味,随手拿起武侠说本看了起来。 张永说了一通,最后问道:“陛下,不知这军需调度……” 朱厚照翻了翻白眼,道:“内阁不已做出批示了吗?还有沈尚书也给出明确数字,何须朕劳心?直接按照沈尚书的意见回复便是……国库总归不缺这两百两银子,是吧?” 张永为难地说道:“陛下,跟佛郎机人的贸易一停,国库收入锐减,今年得节衣缩食过日子了。” 朱厚照冷笑不已:“怎么,你责怪朕决意跟西洋鬼子开战,导致朝廷少了大笔进项?哼,等打完这仗,国库要多少银子就有多少……” “不敢,不敢。” 张永吓得连忙跪地磕头,等朱厚照脸色稍微好看了些,才又道,“陛下,还有一件事,沈大人上奏中提到舰队开拔时间……九月初七出海,以平倭的名义南下,防止佛郎机人发觉,您看……” “九月初七?挺好的啊,还有五个月……哈哈,朕完全有时间去江南,说不一定还可以亲自领兵出海。” 朱厚照兴奋地说道。 张永吓得赶紧劝说:“陛下万万不可,这出海经年不得回,大明不可一日无主啊。”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朕不会在海上停留太久,只是想亲眼看看朝廷无敌的水师。” 张永道:“陛下去的话,必定会惊动西洋鬼子……那些西洋人知道陛下去了,便知不是寻常平倭那么简单,会提高沈大人带兵征伐的难度。不如……陛下留在京城,静候佳音?” “嗯。” 朱厚照稍微有些不悦,看着一脸恬静的沈亦儿,期待地问道,“皇后,你想不想跟朕一道南下?” 沈亦儿连头都没抬便一口回绝:“还没折腾够吗?咱们到宣府差不多快一年了,乾清宫和交泰殿恐怕都快被蜘蛛网给爬满了,你就不怕有人鹊巢鸠占?” “谁敢让朕的寝殿荒废?” 朱厚照怒气冲冲地问了一句,随即若有所思,沈亦儿这是劝他回京,避免有人觊觎皇位,想了想道:“不去就不去吧,反正走一趟很远,旅途劳顿,而且还不能亲自带兵上战场,没什么意思。” 张永心里一松,道:“陛下,出兵的日子就此定下?” “嗯。” 朱厚照点头,“就九月初七吧,朕允了。” 张永请示:“陛下,不知该由谁来领兵呢?这次跨洋远征非同小可,可能经年不得回,这……” 朱厚照一时间又犹豫不决。 张永说话藏头露尾,朱厚照很清楚,张永想问的是带兵之人到底是不是沈溪,若不让沈溪去,其他人谁能胜任。 “这个……” 朱厚照迟疑再三,“沈尚书难道没有什么好推荐?若是他不去的话,朝中怎么都该有合适的人选吧?” 张永支支吾吾道:“陛下您也清楚,其实真正适合领兵的只有沈尚书,别人连佛郎机国在哪儿搞不清楚,更别说去抢他们海外领地的银矿了!” 朱厚照摇头苦笑:“那就是说,朕就算不想派沈尚书,也只能用他?” 张永无奈地点了点头。 其实张永是支持沈溪出征的,因为只有沈溪这个劲敌走了,他作为司礼监掌印才能高枕无忧。 朱厚照叹了口气:“这件事押后再议!朕不想这么早定下来,让兵部和都督府再行议定人选,或者让沈尚书举荐,实在不行的话让唐寅去也行……不过唐寅没有单独领兵的经验,对于大海的认知也没沈尚书深刻,真难办啊……” …… …… 朝廷迟迟没有定下带兵人选,不过备战工作并未停歇。 沈溪坐镇新城,大规模组织向吕宋岛和南洋移民。 这些年天灾不断,加上土地兼并严重,虽然引入红薯、玉米等高产作物,但深层次的矛盾并未得到彻底解决。自从在南洋布局后,沈溪控制的商会便一直有意识地向吕宋等地输送难民,近来随着出征之期日近,移民的速度也在加快。 五月初三,一批物资从湖广调运至新城,沈溪亲自前去接收,回来后在城主府接见刚刚乘坐蒸汽船北返的云柳。 “大人,如今新城这边计有大船八十六艘,中型船只二百四十二条;南洋群岛共有大船一百七十三艘,中型船只超过四百条。以目前的载力,一次可运兵五万官兵以及同等数量的工人和农民,粮食足够十万人一年所需,远征可说胜券在握……” 沈溪摇头:“新城和南洋都要留下兵马镇守,本身我们训练的有海战经验的官兵数量就严重不足,这次远征有个两万官兵足矣,必要时水手也可以拿起武器战斗。从现在开始,武昌工业园区和新城这边咱们培养起来的工程师,有计划地撤到吕宋岛,远征时带上,以后建设海外领地用得上。” 云柳这个时候才清楚沈溪的计划,原来沈溪的退路并不是南洋,而是大洋彼岸。 …… …… 出兵之日定在九月初七,沈溪有自己的考虑,那时夏天已过,遇到台风的几率会小很多,但远洋航行最大的问题还是来自于天气的不确定。 这个时代可没有卫星云图作参考,只能依靠水手的经验,所以沈溪一直在挖佛郎机人的墙角,高薪聘请那些资深水手,如今大明水师中有不少西洋人,充当着教官和向导的角色。 同时,沈溪自身也在做功课,从佛郎机人的航海日志和海图中吸取养分,结合后世洋流和季风的认知,避免出师不利的情况出现。 带兵人选于六月中正式定下,朱厚照不同意沈溪领兵,指定原兵部侍郎唐寅统筹远征事宜,之前因落罪而被发配至凤阳守皇陵的魏彬“戴罪立功”出任监军,保国公朱晖为名义上的水师总兵官,延续了大明文官领兵的传统。 消息传出,没人感到意外,大明军民对于出兵佛郎机本来就没什么想法,沈溪作为朝廷头号重臣,自然没有道理为了个蛮夷国度一去经年……这也跟佛郎机跟大明相距遥远,国民认知模糊有关。 水师指挥官需要在七月抵达新城,沈溪则被要求在水师出征一个月后回京,大概意思是让沈溪指导朱晖、唐寅等人认识海图,学习指挥舰队作战。 一个合格的海军军官,需要掌握几何、航海、天文等基础知识,还要熟悉船只,比如明白水手是如何操作舰船的,明白火炮的射角,了解射击诸元的概念,甚至要知道正确的防疫,多准备富含维生素c的食品,比如常吃豆芽可预防坏血病等等。 要在短短的两个月时间,把唐寅、朱晖等培养成才,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对此沈溪除了苦笑没有其他任何表示。 六月十八,沈家家眷抵达新城。 沈溪跟家人团聚,少不了一番温存,一众妻妾知道沈溪不会领兵出征后,都长长地松了口气,她们最怕的就是沈溪带兵出海几年回不来。 沈家人故地重游,很快被新城的变化吸引,现代化的六七层高楼随处可见,方便快捷的生活设施,每天学校传来的朗朗书声,一切都那么新鲜,很快一家人便融入新城和谐的氛围中。 虽然圣旨早就下达,但直至七月二十这天,唐寅才从苏州赶到新城来,朱晖则迟迟不见踪影,显然朱晖对领兵出海很抵触,路上能拖就拖,最好来个一病不起,如此才好名正言顺拒绝这要命的差事。 次日一早,唐寅主动来见沈溪,神情悲愤,觉得自己被人“坑”了,此番出海必定有去无回。 “伯虎稍安勿躁,距离正式出征还有一个半月,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如果到时候你还不想领兵,本官自会想办法解决。” 沈溪成功将唐寅安抚住便离开城主府。 早前他派人去请周氏到苏州河南岸的一栋装饰奢华的别院相见。 过去一段时间,沈溪给周氏置办不少财货,周氏对沈溪这个儿子非常满意。 “……憨娃儿,有事你在家里也可以跟娘说,为何非要出来?这宅子也是咱家的?” 沈溪到来前,周氏已将院子内外看过,前后花园布局,假山湖泊和亭台楼阁一应俱全,主体建筑是一栋三层小楼,内饰装潢华丽,马桶、自来水和电灯一应俱全,周氏一看就很喜欢。 沈溪笑着道:“这座城里,这样的院子咱们家有的是。” 周氏惊喜不已:“那感情好,以后没事每栋宅子都住上几天,如此就不会厌烦……嘿嘿,到底是自家的地盘,这里比京城好太多了。” 沈溪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娘,这次让你来,是想请你见个人。” “谁?” 周氏感觉问题不同寻常,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沈溪拍拍手,门口照壁处丫鬟牵着小沈泓的手走进来。沈泓近前后,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爹”,被沈溪一把抱在怀里。 周氏松了口气:“原来是泓儿啊?娘还以为是谁呢……” 沈溪道:“我想请你见一下泓儿的娘。” 沈溪话音落下,照壁后面再次走出来一人,脚步犹豫,似乎连走路都不会了,目光中满是回避。 周氏脸上全是迷惑的表情,仔细辨认后,突然惊讶地问道:“憨娃儿,你快看娘是不是眼模糊了?大白天莫非撞鬼不成?” 从照壁后走出来的正是惠娘。 惠娘本无意与沈家人相见,但沈溪坚持让她前来,算是给她一个“进门仪式”,以了却其生平遗憾。 惠娘最初不敢面对周氏,但出来后好像看淡许多,走上前跪下,向周氏磕头:“见过老夫人。” 时光荏苒,多年过去,惠娘音色跟之前有不小的变化,周氏无法辨别这是否就是她熟悉的好姐妹。 周氏整个人都有些懵了,连忙问道:“憨娃儿,这是怎么回事?你从哪里找到跟你孙姨如此相像之人?” 沈溪语气平和:“娘,她就是惠娘,她没有死,当初我在天牢中将她救出来,而后隐姓埋名……她也是泓儿的母亲。” “什么?这怎么可能?这……这……”周氏茫然不知所措,“那谁……谁是泓儿的父亲?是你?” 瞠目结舌半天,周氏终于明白过来,因为沈溪将沈泓带进沈家收为义子,如果他跟惠娘没关系,绝对不会乱掉辈分。 也就是说,沈泓是沈溪的儿子。 沈溪点头道:“也许娘已经猜到了,没错,泓儿是我跟惠娘的孩子,这也是我为何一直未纳曦儿进门的原因。这几年我一直想让曦儿进沈家门,奈何以往很多事,让这个愿望无法达成……眼看如今将要远行,孩儿还欠惠娘一个进沈家门的承诺,于是便带她来见您。” 周氏整个人都不正常了,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嗫嚅着想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说起,半天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蹲下来双手捂脸,显然心情激荡。 沈溪跪下来,恭敬地给周氏磕了个响头,嘴上道:“无论娘是否接受,惠娘已是沈家人,希望娘能接受。” 周氏骂道:“混账东西!你个臭小子,还不如让她死了呢。” 这个时候,周氏把满腔的思念和久别重逢的欣喜化成愤怒,对惠娘发出近乎恶毒的诅咒,但这仅仅是她想成全惠娘名节,以及维护沈溪的名声,并没有包含个人因素在内。 沈溪再次磕头:“即便娘不接受,此事已发生,无法挽回。另外,近来新城这边或有变故,我不想娘担惊受怕,正好咱们离开家乡差不多有十年了,我想请娘代表孩儿及全家回家祭祖。” “我在闽西汀州老家置办了几座大宅子,还在钱庄给您和父亲存了两万两银子,你回去后可以随便拿来花销。等到十月,娘再来新城,我们一起回京。” 说完,沈溪不再跟周氏解释,扶起惠娘,再抱起沈泓,一家三口出门而去。 周氏站在那儿呆若木鸡,却不知该用如何言语挽留。 …… …… 七月二十二,周氏和沈明钧夫妇在沈府家将护送下,回闽西老家省亲。 这两位可是皇后沈亦儿和当朝监国沈溪的爹娘,沿途官府盛情接待,所到之处百姓夹道欢迎,士绅纷纷宴请并送礼,天下为之瞩目。 沈溪丝毫也没有想过让父母低调的意思,依然按部就班地练兵,八月初四这天再次率领舰队出海训练。 这天共有六十条大船和一百五十条中型船只出海,而被皇帝指定为出征主帅的唐寅,却以身体不适为由,并未登上指挥舰。 这次是战前最后一次规模浩大的“实战演习”,按照计划,水师会出海半个月,进行包括队列行进、炮击、追击、打扫战场等演练。 舰队出港浩浩荡荡,黄浦江上帆影林立,城中军民纷纷涌到江岸围观,但因并非正式出征,这次观礼没有引起朝中大臣重视。 “大人为何在此?” 唐寅站在码头看着,等沈溪的座船出海后,幕僚诧异地过来询问。 唐寅心情很恶劣,回首喝斥一句:“本官做事为何要向你解释?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即可,无需多言。” “是,是。” 幕僚噤若寒蝉,赶紧退下。 此时船队已驶出黄浦江,唐寅望着远去的帆影,懊恼地摇摇头,转身而去。 沈溪站在船艉,眺望新城,神情复杂。这时云柳走了过来:“大人,舟山群岛那边已准备好,下午舰队就可以进港泊靠。” “嗯。” 沈溪看了看天色,沉声道:“已经有多名西洋船员说今明两天或有台风过境,把一切安排妥当,不能出任何意外。” “是!” 云柳领命后恭敬退下。 随后沈溪进入船舱里的房间,一袭男装的惠娘刚帮沈溪收拾好东西,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向他。 沈溪过去揽住惠娘的腰身,叹道:“心结该放下了,此番将是你新人生的开始,从此后再不用担心世俗的眼光。” …… …… 沈溪出海当晚,海上兴起狂风巨浪。 第二天上午强台风登陆,新城处于风眼位置,损失异乎寻常的惨重,港口内泊靠的船只折损巨大,船厂也遭受毁灭性的破坏,厂房坍塌,大量工人被埋葬在废墟中,城里的居民也是伤亡巨大。 而出海的沈溪迟迟没有消息传回,唐寅作为皇帝委命的出征主帅,第一时间向朝廷报讯,陈述此番新城遭受台风袭击的巨大损失,着重提到大明水师很可能已经出事,朝野为之震动。 “……陛下,沈大人领兵出海后,音信全无,倒是其后两天,闽粤等地相继有倭寇犯边的报告传来……佛郎机人知道大明要跟他们交战,伙同倭寇来犯。” 此时朱厚照已回到京城,居于乾清宫,身前正在奏事的是张永,张苑服侍在旁。 朱厚照听到这话怒火中烧,一拍桌案:“混账东西!沿海地区风灾不是年年都有吗,至于如此乱成一团?” 张永急忙道:“陛下,这次风灾特别严重,沿海民居成片成片坍塌,部分县城连城墙都被掀倒,江浙近海随处可见船只残骸,只怕沈大人他……” 朱厚照咬牙道:“百姓可以抚恤,屋舍可以修缮,沈尚书绝不能出事,赶紧派人出海找寻。” “现在新城和沿海卫所船只损失严重,怕是无法完成任务……”张永苦着脸说道。 朱厚照喝道:“先把灾情汇总,还有一个月才是正式出征的时间,或许舰船可以修复呢?跟唐伯虎说,按既定日期出征,完不成任务,提头来见!” …… …… 沈溪走后,唐寅不得不提领新城军政事务。 除了救灾外,唐寅还要备战和找寻沈溪,三样事都不简单。 沈溪下落不明,倒是相继有海上船只遇险的消息传来,大明水师行踪存疑。 与此同时,还有倭寇和海盗在沿海活动的消息,备战出征佛郎机变成筹备二次平靖海疆之战。 九月初,到了既定出征的日子,此时保国公朱晖依然没到位,唐寅无法完成备战事项,因为水师战船严重受损,此前船厂工人在风灾中死伤累累,根本凑不齐人手修复。唐寅被逼无奈,只能向正德皇帝上奏,如实说明情况,朱厚照虽然很恼火,却无可奈何。 就在满朝都在为找寻沈溪而费心时,新城内连续失火,却是倭寇细作混进城中,各处放火。 沈溪的城主府更是一夜间被付之一炬。 沈溪家眷在这次火灾中无一幸免,没有一人从火场里逃出来,其后新城又接连遭遇佛郎机和倭寇人连番偷袭,好在城市防御措施完备,没怎么费力就打退佛郎机和倭寇的进攻。 此后两年事件,唐寅作为平倭统帅,也是钦命找寻沈溪的钦差,一直留守新城。 …… …… 沈溪失踪,算是大明正德年间最大的悬案。 官方口径是沈溪带兵出海时遭遇风暴,整支舰队都沉没,坊间却传言,沈溪一直活在世上,只是流落荒岛,还有人说沈溪已统率舰队平掉佛郎机人,成为大明海外领地的王。 为表彰沈溪的功绩,沈溪之父沈明钧受封安国公,封地为闽西汀州,因沈溪一脉阖府灭门,朱厚照特允从沈家其他房择一男丁继承爵位。 转眼到了正德二十三年秋,此时已是吏部尚书的唐寅急忙往皇宫来,求见朱厚照,却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拧言欢阻挡在外。 拧言欢也就是小拧子,言欢是朱厚照给小拧子的赐名,在这之前小拧子当了十几年司礼监秉笔,直到年前才升任掌印之职。 “唐大人,您别老烦陛下,这会儿陛下正陪皇后和太子游园赏菊呢。”拧言欢恭敬地对唐寅道。 唐寅从怀里拿出一份奏本:“有要紧事面圣都不可吗?” 拧言欢陪笑道:“再大的事,也比不上陪太子啊……太子今年十岁,陛下对太子非常看重,毕竟陛下只有这一个皇子。” 谁来也奇怪,朱厚照跟其他女人再如何缠绵,也没法诞下子嗣,结果等沈亦儿十八岁,两人圆房,第一年就诞下个公主,此后又连续生下两个公主,到第四胎才诞下龙子,朱厚照如获至宝,就此修心养性,不再沉迷酒色,专注国事。 正德十三年,南洋诸国内附,朱厚照欣然允诺,次年派水师南下,正式把吕宋、勃泥、爪哇、三佛齐、柔佛收入大明版图,派驻官员,对这些地区实行有效统治,当时统率大明水师的便是唐寅。 如今又是九年过去,大明国力蒸蒸日上,随着蒸汽机和电力在大明逐步推广,生产力显著提高,大量工厂拔地而起,各种新式武器层出不穷,四夷为之敬服。 今年年初鞑靼和瓦剌内附,大明一下子把自己的版图扩充到了苏武牧羊的北海,朱厚照已有中兴明主的美誉。 唐寅着急地对拧言欢道:“的确是大事,沈国公有消息了。” 拧言欢闻言身体一震,赶紧往宫门里跑,等他再出来时,朱厚照居然也跟在后面,连鞋都没穿,主仆俩都没个正形。 此时朱厚照年近四十,身体健壮,留了两撇胡子,两眼炯炯有神,过来一把抓着唐寅的衣领,问道:“唐卿家是说沈先生吗?到底是什么消息?这个不懂事的奴才,也不知问清楚再进去禀报朕。” 唐寅从袖子里拿出奏本,朱厚照看了很好奇:“这是……” 唐寅道:“这是沈国公在海外给陛下的上奏。” 朱厚照接过来,手抖个不停,打开后目不转睛看了起来,心中开始默念。 “……臣受命于天子,领海内之兵,平海外之地,历时十年又五,终将蛮荒之地平定,现已将海外银矿所产白银如数上缴,共计一亿一千万两,以巨轮运往本土。奈何蛮荒之地百姓不服教化,叛乱时生,臣只能恭敬镇守于领地,待陛下派仁臣辅佐……” “呜呜,沈先生他没死,还给朕送银子来了。” 默念到最后,朱厚照已是泪流满面,“朕辜负了他,连他的家眷都没保住,不过朕有儿子了,是他的大外甥。” 唐寅道:“陛下,运白银的船只已到上海,共有四十六条大海船,这还只是第一批。” “是吗?沈先生为何没回来?”朱厚照急忙问道。 唐寅没法回答,朱厚照转念一想,叹息:“想来也是,这都过去十多年了,沈先生没忘对朕的承诺已是难得,朕还能奢求什么?海外之地,朕便赐给他,让他世袭罔替,他想要什么官员帮他,让他来信跟朕说,朕派给他……朕是天子,他是朕永封的亲王,永远也不会改变!” (全书完) ps:谢谢大家不离不弃的支持,新书预计五月六日发,请大家继续支持天子哦!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