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动(官场小说)》 第一章(1) 第一章南州政坛地震后,于佑安意识到跑是一门综合功夫 1 凡事都要用心思,水浇到哪哪开花,肥施到哪哪长庄稼,心思呢?自然是用到哪哪结果。这是文化局长于佑安的人生格言,甭看它朴素,越是朴素的东西就越接近真理。 下班时间已过了很久,于佑安还待在办公室。妻子方卓娅连着打了好几通电话,催他回家吃饭。于佑安说老婆你吃吧,我这里有客人。方卓娅生气道:quot;客人客人,一天到晚就是客人,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quot; 于佑安笑笑,并不跟妻子生气。方卓娅是医生,在市人民医院儿科工作,医生是不懂政治的,就算懂,也只是皮毛。方卓娅眼里只有病人,于佑安很多事,她都不发表意见,偶尔说两句,也是点到为止。这一点方卓娅很聪明,不像有些女人,男人一当官,自己先就把持不住了,轻者参政议政,重者还要指点江山呢。方卓娅在医院的同事叶冬梅,每天都要花很长时间说她丈夫,丈夫单位每一件事,她都津津乐道,坐在办公室高谈阔论的样子就像她是撒切尔夫人,其实她只是医院财务科副科长。不过她丈夫倒是有权,南州市规划局长。 方卓娅不,她从不在外人面前提自己丈夫,更不会对丈夫的工作说三道四。她对于佑安原来还要求高,指望着有朝一日也能夫贵妇荣一下,后来出了档子事,方卓娅醒悟了,知道男人有权并不是件好事,所以也不再抱那种妄想了。现在她对于佑安要求很低,第一要注意身体,人可以卖给公家,身体不能。第二不能再有外遇,否则她拿手术刀把他阉了…… 这个quot;再quot;字,就证明于佑安已经有过一次外遇了。 有了外遇妻子仍然能原谅你,一如既往地关心你,证明方卓娅是个好妻子,于佑安就这么认为。所以现在对方卓娅,于佑安基本上是言听计从,顺着她的性子的,当然有时候也会惹她生气。男人嘛,最大的特点就是不长记性。 于佑安目前是南州市文化局长,对这个职位,于佑安心里是有怨言的。他曾做过不少努力,想让自己的quot;前程quot;更光明些,更有希望一点,谁知工夫总负有心人,于佑安非但没能quot;进步quot;,反倒离南州权力核心越来越远。他的老朋友、科技局长华国锐跟他有同样的境遇,也有同样的抱负,两人在一起,时常会发出一些生不逢时上错花轿嫁错郎的感慨。下午快下班前,华国锐又来了,先是唉声叹气一番,说这个科技局长实在没法干了,说是科技局,可跟科技沾边的事一点轮不上,整天就顾着给领导提鞋了。于佑安笑着说:quot;给领导提鞋也不错啊,领导就那一双鞋,你以为谁都能提,知足吧你。quot;华国锐怨气更大:quot;这鞋跟那鞋不一样,要是真能提到那鞋,苦死累死倒也值了,我提的是破鞋,领导早就扔一边的。quot;抱怨半天又说,quot;人家不把你当碟菜啊佑安,有油水的事,能挨着你我?quot; 于佑安知道华国锐说的鞋是怎么回事,最近市里分给科技局一项工作,为南州科技事业树碑立传,重新梳理和总结改革开放三十年来南州科技发展历程,说是要为南州竞争中国十大科技城作准备。这种事做起来自然没多大兴趣,热情就更谈不上,且不说南州过去三十年科技发展值不值得总结回顾,这种总结回顾跟你个人的发展前景有没有必然联系,单是竞争十大科技城这一说,就很有些滑稽。quot;科技南州quot;是上届政府提出的,南州实在找不到突围的路,政府绞尽脑汁,搞了几次专家会诊,又论证了若干次,最后竟提出个quot;科技南州quot;的口号,让人哭笑不得。南州有什么科技呢,卫星、导弹,还是高速火车?就连号称南州科技园的电子城,也不过是帮深圳人卖一大堆淘汰的电子玩具。而于佑安心里一直有个情结,就是想把南州的宣传支点和打造方向定位到文化上,quot;文化南州quot;四个字在他心里活跃了好些年,到现在仍然按捺不住地要往外跳。 这是闲话,华国锐真正的牢骚,来自最近新上的科技大厦项目。这项目最早是由科技局立项的,从申批到征地再到项目发包,也都是科技局在操作,因为项目主体就是南州科技局,可那时华国锐不是科技局长,等他当了科技局长,项目又被前局长带到了新单位城西新开发区,前局长现在是新开发区管委会主任。以前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现在是和尚走到哪佛像供到哪庙也搬到哪,华国锐上午参加了科技大厦开工仪式,面对三个多亿的大项目,心里当然愤愤难平! 发完牢骚,华国锐说:quot;得动作啊于局,这么干耗着不行。再耗下去,热闹就离我们越来越远了。quot; quot;怎么动作?quot;于佑安不紧不忙地问了一句。 quot;还能怎么动作?一跑二送三要,我就不信,别人能做到的,你我做不到。quot;华国锐说得理直气壮。仕途走到他和于佑安这一步,算是个大坎儿,这个坎儿越不过去,你就原地踏步一直熬到老吧。华国锐当然急。 quot;老套,这话说多少遍了,能不能来点新鲜的?quot;于佑安显得失望,还以为华国锐今天来有什么伟大创新呢。 quot;那你来点新招啊,兄弟我也跟着沾沾光。quot;华国锐接过话,开涮起于佑安来。两人在南州是典型的死党,一个战壕里的兄弟,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一起做。于佑安模棱两可地笑笑,他脑子里是有一些想法的,但这些想法尚不成熟,还不便讲给华国锐。 无聊中,华国锐拿起桌上一份文件,见是市委下发的《关于进一步加强党员干部作风建设》的通知,扫了一眼放下,取笑道:quot;还在洗脑啊,不错不错,党的好干部,人民的好公仆。quot;说完不过瘾,又道,quot;你是想做焦裕禄还是想做孔繁森,眼下南州就缺这样一个典型,反面的太多了,正面的就只好看你的了,你老兄要是冲刺成功,那可名垂青史啊。quot; 于佑安没有心思开这种玩笑,同僚之间偶尔说说牢骚话可以,上纲上线的话,于佑安从来不说,这点他比华国锐修炼得好。祸从口出,这是官场大忌,对于一个想在仕途上有大作为的人来说,管好自己的嘴比什么都重要。 又东拉西扯一阵儿,华国锐走了,临出门时又强调:quot;你不动我可动了,到时别说我没吆喝你。quot; 于佑安苦笑一声,将自己强制性地关在办公室,脑子里开始活跃一些事儿了。 两个多月前,南州市委书记巩达诚和市委常委、组织部长王卓群双双出事,巩、王二人暗中建立地下人才市场,封官卖官,收受贿赂,在南州公开选拔正处级干部,明码标价,将个别职位价格炒到百万元以上。湖东县常务副县长丁万发买官不成,钱又被原组织部长王卓群吞去,不按规则退回来,一怒之下就检举揭发了。省纪委和省委组织部联合成立调查组,入驻南州,一场飓风后,巩达诚和王卓群被双规,四十六名买官者被一一革职,南州政坛发生超强地震。省委决定,原省纪委副书记陆明阳到南州担任新一届市委书记,原省委副秘书长李西岳接替王卓群,担任南州新一任组织部长。 于佑安很庆幸,严格算来,他也是买官队伍中的一员,他曾提着四十万元人民币外加一万美金候在组织部长王卓群回家的路上,一个叫上墨的地方。组织部长王卓群家在省城,大约隔两个礼拜,王卓群就要回家一次,他喜欢自己开车,一个人悠哉游哉地往省城海州去,途经上墨时,王卓群一般都要停车半到一小时,据说他家祖坟在那儿。时间一久,秘密被人发现,上墨就有了另外一种用途,成了王卓群收受礼金的地方,跑官者只需把看中的位子还有个人基本情况写在纸上,连同钱物一并交给他,王卓群就心领神会地走了。有时双方甚至连句话都不说,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非常神秘。于佑安的志向是南州市规划局长,他太爱这个位子了,感觉自己生下就是当规划局长而非文化局长,或广电局长的。在采取一系列措施而终不能敲开王卓群在南州和省城海州两个家门后,于佑安按照高人指点,提着一大包钱候在上墨那棵老榆树下,那天他果然见到了王卓群,王卓群也确实到山后祖坟那边去了一趟,可惜,于佑安没能像别人那样把要送的东西送出去。王卓群严厉批评了他,并警告他再敢如此围追堵截,搞这些歪门邪道,将严格按党的组织纪律予以处分。不久之后,于佑安垂涎很久的市规划局长换了新人,令他震惊和沮丧的是,梁积平居然从一大堆候选人中杀将出来,由建委副主任升任规划局长。于佑安想,他在广电局干一把手的时候,梁积平不过是建委建管科科长,短短几年,梁积平好似坐了直升飞机,而他自己…… 不得不承认,在巩达诚和王卓群手下,于佑安混得十分狼狈,按他自己的话说,就是缩水缩得找不到自己了。巩达诚和王卓群刚来南州时,于佑安是南州市广电局长兼党组书记,后来为了照顾老同志于幼苗,市委组织部建议他把书记一职让出来,于佑安想想,不就一书记吗,兼着也兼不出什么名堂来,于是让了。没想到随后南州来了个大换班,市教委、广电局、文化旅游局三家索性来了个推磨似的大轮转,教委主任到广电局担任局长,于佑安到文化旅游局担任局长,原文化旅游局长到教委担任主任。三人中,最吃亏的当然是他于佑安,广电局再怎么着也要比文化旅游局强,如今传媒时代,哪家企业不做广告,南州又是经济大市,企业如雨后春笋,蓬蓬勃勃地往外冒,电视台一年的广告费高达十多个亿。这还不算,这些年各级领导都重视形象工程,争着上电视上报纸为自己为单位树形象,电视台巧妙利用资源,连着开辟几个专栏访谈和专题,都直奔政绩工程而去。那些部局领导见了他,哪个不点头哈腰,就连个别副市长,远远见了也要老于老于地喊个不停。风光,自在,享受!而文化旅游局算什么,典型的清水衙门,听上去是一级单位,事实上却比某些二级单位还要二级。 这倒也罢,风水轮流转,没有哪个坑是固定给你的,官场为官,适当地迂回一下也是必需,只要你措施得力,功夫到家,精心谋划,缜密运营,理想中的那个坑一定会得到。事情偏偏不是这样,于佑安左挤右挤,终还是没能挤到巩、王那条船上。半年前,王卓群为安排自己的亲信兼情人罗如芬,几次在常委会上提起,要将文化旅游分设,巩达诚最终采纳了这个建议,以旅游兴市为名,将旅游局单设,罗如芬如愿以偿,从文化旅游局副局长升为旅游局一把手,愣是将于佑安手中本来就够可怜的那点资源又挖走一大块。如今旅游局倒成了大热门,要钱有钱要项目有项目,于佑安的文化局反成了一道凉菜……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巩、王时代终于结束,于佑安长出一口气,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算是驱走了乌云,迎来了太阳。 陆明阳和李西岳到南州已经两个多月,这两个多月,于佑安没像别人那样急不可待,一来就扑上去找感觉,他表现得很平静,甚至故意装出一副一蹶不振的颓废样子。华国锐不明就里,真以为他心灰意冷,调侃道:quot;看看你那无精打采的样子,好像老婆离了情人跑了钱输光了肠胃上有了癌脑子里有了瘤,整个一斗败的公鸡,我要是明阳书记,二流文化局长都不让你做了。quot;于佑安拱手作揖道:quot;饶饶我吧老兄,我实在是兴奋不起来了。quot; quot;咋,缺兴奋剂还是缺炮弹?quot;华国锐开玩笑道。 quot;啥也不缺,缺心劲。quot;于佑安沮丧着脸道,一点看不出他对未来有什么向往。 华国锐被他迷惑,十分可惜地说:quot;你是在糟蹋自己,以你于大局长的能力,就是当副市长也不过分。quot;又道:quot;老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次要是抓不住,你可……quot; 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南州高层是大换血了,下面的班子仍然是巩、王时代的老班底,陆明阳和李西岳虽然在会上一再讲,对部局和各县区班子暂不做调整,要确保干部队伍的稳定性和工作的持续性。但那只是表态,是所有新领导上任时的一种姿态,一种策略。真正的用意,怕是藏在策略后面。 吃一堑长一智,于佑安在观察,在思考,也在总结,为什么巩、王手上自己没分到半瓢粥呢?不是他们太专太横,而是自己没找准命门,点错穴了。钱谁都有,区分也不在多少,外界都说谁送得多谁能得利,那是瞎传,官场不是地产界,官位也不像某一块地,可以明码标价、互相竞标,最终谁出价更高谁得手。官场中缺了钱是不行,但钱绝不是万能的,真正起决定作用的还是钱背后的东西。 比如说在王卓群担任组织部长时,为了扭转被动局面,于佑安就曾跑通了省里一位要员,此人对王卓群曾有栽培之恩,这关系算是够硬吧,可万万没想到,此人跟书记巩达诚的老上司暗中不和,两人明着能握手拥抱,暗底里却恨不得使出什么致命招数将对方打入地狱。结果于佑安的跑动适得其反,巩达诚轻轻一句:quot;佑安你是文化人,还是留在最需要的地方吧。quot;就把他打发了。现在想想,就有些后悔,打通那个环节多不容易,就因为没把人家的背景和幕后全搞清楚,鸡飞蛋打,弄得一场空。 这次他得沉着,得冷静,得先把陆、李两人的班底探清楚再行动。外界说得不错,如今求官重在一个quot;跑quot;字,这个字便是官场的精华,不跑绝不会有收获,但如何跑,从哪个方向跑,文跑还是武跑,抄近道还是迂回包抄,却是门大学问。 于佑安还在怔着,桌上的电话响了。奇怪,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电话打进来?于佑安边犯惑边抓起电话,喂了一声,电话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quot;大局长啊,我就知道你还在办公室,太鞠躬尽瘁了吧。quot; 是组织部长李西岳的秘书金光耀。 金光耀跟于佑安关系不错,属于特能谈得来的那种,巩、王手上,金光耀也在坐冷板凳。他原是干部一科科长,王卓群看不惯他,把他调整到干部二科。干部二科跟干部一科比起来,不只是科室的区分,悬殊大着呢。金光耀自知遭贬,也不去争,埋起头来看书,啥书难懂看啥书,实在闷极了,就跑文化局跟于佑安天上地下地乱说一通,泄泄闷气。李西岳到南州,连着挑了几个秘书,都觉得不合适,最后看中金光耀。于佑安听说,李西岳对这个秘书很满意。 quot;大秘书啊,怎么把我想起来了?quot;于佑安心里热热的,这个电话驱走了他的孤独还有寂寞。 金光耀朗声说:quot;大周末的钻办公室干什么,也不跟兄弟们联络联络感情。quot;于佑安哎呀一声,这才意识到今天是周末,连忙道:quot;不好意思大秘书,我把周末给忘了。quot; quot;大局长废寝忘食,了不得,如果都学大局长这样,咱南州早就变样了。quot;金光耀取笑了几句,道,quot;出来吧,兄弟们想你了,金海洋五楼芙蓉厅,一起过周末。quot; 一番话说得于佑安肚子咕咕叫起来,边收拾东西边笑自己,真是糊涂啊,连周末都能忘! 到了金海洋大酒店,于佑安才发现金光耀不是一个人,陆明阳的秘书安小哲也在,包房里还有两位美女,一位于佑安认得,电视台美女主持谷雨,老朋友谷维奇的宝贝女儿。另一位没见过,一张俊美而又暗含几分妖冶的脸。 安小哲率先起身,热情地跟于佑安握手:quot;局长好,一直想请局长坐坐的,可惜总也如不了愿。quot; quot;你是金牌秘书,哪有时间坐?quot;于佑安笑握着安小哲的手,目光却在陌生美女身上滴溜滴溜转。安小哲忙介绍道:quot;秦小姐,大美人,华洋投资公司总经理助理。quot; quot;好啊,俩帅哥宴请俩美女,经典派对啊。quot;于佑安声音夸张,借以掩饰自己在秦小姐和谷雨面前的不自然。华洋投资公司他知道,旗下有八大实体,老板华雪曼是海东省十大民营企业家,全国quot;三·八quot;红旗手、劳动模范。于佑安在广电局时,还专门派人到省城做过一期她的节目。 秦小姐伸出手:quot;早就耳闻局长大名,今日得见,不胜荣幸。quot; 谷雨也走过来,冲于佑安叫了声叔叔。安小哲开玩笑道:quot;谷大记者嘴真甜,见了谁都叫叔叔。quot;谷雨白一眼安小哲:quot;那我也叫你安叔叔?quot; quot;不敢不敢,受不起。quot;安小哲说着,拉了下椅子,请于佑安坐。于佑安犹豫一下,还是坐在了正中。 quot;你爸身体最近好吧?quot;于佑安礼节性地问谷雨。谷雨微微欠欠身:quot;托于叔叔的福,我爸身体硬朗着呢,于叔叔有机会去省城玩啊,我爸说挺想您的。quot; quot;过两天吧,过两天去看望你爸。quot;于佑安一边说,一边揣测这四人的关系。秘书利用节假日在外面请女人吃饭喝酒已是常事,不值得大惊小怪,就是再搞野一点,也在常理之中。秘书是领导的贴身小马甲,领导能搞的,秘书当然也能搞,况且这两位一位是南州最大的金牌秘书,金光耀虽然次一点,但怎么也在银牌之列,他们带几个女孩子出来,还不小菜一碟?问题是谷雨不是那样的女孩子,于佑安对谷老的宝贝女儿还是有信心的,认为她不是吃那种饭的人。 quot;一来就思考,局长现在真成哲学家了。quot;金光耀见他凝着眉不说话,拿玩笑话提醒,于佑安意识到失态,慌忙一笑:quot;我是想当哲学家,可哲学不答应。点菜吧,肚子快要饿扁了。quot;说着又冲谷雨多望一眼,见谷雨一本正经坐着,就想自己这毛病真是不好,见啥都乱想,迟早会让思想搞乱自己。 菜早点好了的,安小哲冲服务员一招手,一会儿工夫,桌上就摆满了。既然是周末,酒自然少不了,金光耀先抓过酒瓶,说了一番客气话,开始敬酒。接着是安小哲。于佑安跟安小哲关系虽没金光耀那么铁实,但面子上还是很能过得去。市委市政府这帮秘书,于佑安基本都能混得来。有一个根本的原因是他以前写过诗,发表过不少作品,加上这些年一直在文化口担任领导,在秘书们眼里,他算是南州的大文人,秘书们对他有几分敬意,个别场合甚至不拿他当领导,而当文人领袖,于佑安也欣然接受。 菜还未动,于佑安已有点飘了,让酒灌的。秦小姐敬完,于佑安装作招架不住地冲谷雨说:quot;小谷你就别敬了吧,让我缓口气吃点菜。quot;谷雨倒是懂得体贴,善解人意地说:quot;好的于叔叔,您先吃菜吧。quot;说着往于佑安碟里夹了一块鱼。 跟女人吃饭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这女人太熟了,吃饭就分外热闹,如果其中还有暧昧的成分,那吃得就不只是热闹了,还带着色情。另一种就是女人跟你有一定距离,或陌生或有别的障碍,双方必须矜持必须克制,这饭就吃得吭巴,不畅快。 今天显然有障碍。于佑安原以为,金光耀和安小哲会在两位美女面前大展手脚,没想他们只是简单开了几句玩笑,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谁也不敢往深里去,就正正经经喝起酒来,那种带味儿的话一句都没有,看来他们之间也不敢放得太开。于佑安更觉蹊跷,安小哲他不怎么了解,依金光耀的性格,如此规矩他还是头一次见。 或许他们之间有什么埋伏吧。 饭很快吃完,秦小姐接了个电话,说实在对不起,得走了,说着就提包。谷雨也说要走,晚上还要加班,使劲地跟于佑安赔不是,说本来周末,应该好好陪陪于叔叔的,偏偏单位有活没做完。于佑安说没关系,工作要紧,你快去吧。金光耀客气地挽留几句,人却很热情地把她们往门外送。等重新坐下,金光耀长叹一声说:quot;总算打发了,这差事不好干啊。quot;安小哲挖苦道:quot;好干的差事能轮到你我,凑合着吧,餐了秀色还要发牢骚,装。quot;金光耀起哄:quot;我装什么了,有什么可餐的,你餐到了吗?quot; quot;我当然餐到了,于局也餐到了,就你太贪,你还想怎么着?quot; 于佑安马上摇头:quot;两位,千万别把我拉进来,这游戏不是我玩的,你们年轻,玩什么都不过分。quot; quot;于局长您老吗?quot;安小哲忽然盯住于佑安,一本正经问。于佑安被他的样子弄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金光耀也学说一句:quot;于局长您老吗,不老,好强壮哟。quot;才猛然醒过神。这话有来历,说的是巩达诚在职时在南州看中一女的,年轻,刚刚二十出头,有次秘书帮他约了出来,吃饭中间,巩达诚客气了一把,说自己老了,想探一下女人的心思。哪知那女人马上用炽热的目光望着巩达诚说:quot;巩书记您老吗,不老,一点不老,我看着好强壮哟。quot;这话起先没传开,后来巩达诚出事,这话就像流行病毒一样,一下就蔓延开,成了经典,各种版本都有,有说是在饭桌上,也有说在宾馆床上,更有甚者说就在巩达诚的车子里。 于佑安哈哈大笑,忙说自己不老,还强壮着呢。 两位美眉走后,气氛立马轻松了不少,金光耀显得更为活跃。言谈间于佑安才知道,两位秘书是去省城送领导回来的,下周省里开会,两位领导便早早回去作准备,两位美眉也是一同去的。去了而不住下,就证明跟领导的接触还不够深,不过于佑安还没搞清她们到底谁是谁的。闲谈间,就试着说了一句:quot;好啊,都成护花使者了,怎么样,感觉不错吧?quot; 金光耀诡秘地一笑,把话头抛给安小哲:quot;感觉怎么样,你问安大秘书。quot; 安小哲立马摇头:quot;不敢不敢,感觉不是乱有的。quot;又道:quot;我们也只有陪人家吃饭的这点福气,哪里能像于局长想象的那样美好。quot; 这话似有暗示,于佑安揣摩出八九分,不敢往下揣摩了。自古以来领导的隐私是最大的机密,谁敢犯这个戒,谁离掉乌纱帽的日子也就不远了。话题终于绕开两位美女,往于佑安最关心的地方落。于佑安想趁此机会跟两位秘书多唠唠。秘书的嘴等于是领导保险柜的钥匙,能把他哄开心了,相关情报也就知道了。 quot;都疯了啊于局长,一路上全是南州的车子。quot;金光耀说。 quot;南州的路,不跑南州的车子还要跑上海的?quot;于佑安故意装傻。 quot;哪,我说的车子跟你说的不一样,怎么消息那么灵通呢?估计家里屁股还没坐稳,就该又往外出了。quot; 于佑安听出是说什么,默住声,心里同时感叹,别人就是比他有胆识,追着屁股往省城赶。两位领导的屁股当然坐不稳了,弄不好楼下得排长队。 quot;我回来的路上看见华局长的车子了,这次老华有点破釜沉舟。quot;安小哲也说。显然,两位秘书对南州部局长们锲而不舍的精神深表敬佩,谁跑得快谁跑得勤,可以瞒得了别人,休想瞒过他们。当然,他们话里也隐隐透出些不满,可能是对自己的quot;被越过quot;心怀不满。秘书更多时候是桥,两座桥同时被越过是有点不大正常。 quot;老华?quot;金光耀放下刚刚抓起的酒杯,冷冷一笑,忽又想起华国锐跟于佑安的关系,忙跟于佑安碰了碰杯,压低声音道,quot;有些事可以快,有些未必,欲速则不达,就怕车太快掉不过头,弄不好一头栽进去,再后悔可就晚了,你说呢于局长?quot; 于佑安明显听出话里的意味,又不好表白,只能暧昧地笑笑。看来老华真是不被他们看好啊,就又猜想往省城去的还有谁。安小哲插话道:quot;上不动而下乱动,大忌啊,我看还是于局长踏实,管他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伟人风范,好!quot;说着抓起酒杯要跟于佑安碰,于佑安边碰边说:quot;我哪有这等气魄,我是两腿乏力脚下缺章法,迈不动步啊。quot;安小哲诡秘一笑:quot;不会吧,于局长能没了章法?想必是在运筹帷幄到时候来个出其不意吧。quot; quot;大秘书太抬举我了,真要那样我天天请两位喝酒。quot; quot;好,喝酒!quot;金光耀声音很壮烈地说。 这天他们喝到很晚,临分手时,金光耀告诉于佑安,梁积平也在省城,正在马不停蹄活动呢。 他还活动什么?分手之后,于佑安就明白,梁积平定是在为自己善后,巩、王虽被双规,但余波尚未彻底平息,一段时期风传梁积平也要进去了,后来却又平安无事。不知是喝多了酒的缘故还是心里真有那样的想法,进自己家门的一瞬,于佑安忽然恨恨说了句:quot;你最好还是给我进去吧!quot;说完砰一声,推开了门。 方卓娅正坐在沙发上生气呢,见他喝得面红耳赤,一扭屁股进了卧室。于佑安喊了声老婆,晃了两晃,哇一声,爬洗手台上吐开了。 于佑安其实是不胜酒力的,今天跟两位秘书喝,其实是在拿身体赌博。 第一章(2) 2 接下来的几天,于佑安不断听到谁谁去了省城的消息,现在这方面真是敏感,陆明阳和李西岳在南州倒也罢了,两位领导在省里,南州哪个部局长不在,就有人说是去跑了,跑一时成了南州最热门的话题。 省里的会只有两天,陆明阳和李西岳却待了一周。这一周,南州几乎成了空城,有点权的几乎都不照面儿。周四政府办通知开会,点名让部门一把手参加,等到了会议室,除于佑安和另外两个部门的一把手外,到的都是二把手三把手。市长车树声扫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把主持会议的任务交给新来的一位副市长。会议很简单,安排这一季度的生产计划,但车树声那一眼扫得不简单。于佑安暗自揣摩,车树声召集这次会议可能是别有用意,这么多一把手不在,车树声会没有想法? 于佑安心里焦虑不安,别人都在行动,他怎么办?南州的局面让人充满想象,也让人充满困惑,人们活动无非两层意思,一是看中了新位子,想抢在第一时间到书记部长那儿挂号报到。跑官就跟北京城里挂专家号一样,早挂一天迟挂一天是有很大区别的,尤其在新领导面前。另一层,就是要害部门的领导保位子。都说升官难,其实要保住现在的位子也难。且不说眼下班底都是巩、王手上的,就算跟巩、王没关系,那些要害部门也有很多双眼睛盯着,稍一疏忽,别人就会抽走你屁股下的椅子。文化局长虽说不怎么响亮,但好歹也是个局长,于佑安担心,不要让人冷不丁把他给挤下去了。 到了周末,就连一向不把这事当事的方卓娅也按耐不住了,突然问:quot;你真能沉得住气?quot; 这时候的于佑安已经有了新想法,他固执地认为,什么事都不是一窝蜂的,大家蜂拥而去,反倒会让局面变得混乱,不如静观一阵,看有没有新的变数。 quot;沉什么气?quot;他故意装作不知地问方卓娅。 quot;在老婆面前装啊,我们医院都吵翻了,说是那人又要升。quot; quot;往哪升,当你们院长啊?quot;于佑安挖苦一句,他从不在方卓娅面前暴露心思,自己的事装自己心里,这是他从政多年养成的良好习惯。女人的心理不比男人,官场的事,女人知道得越少越好,看看那些翻了船的官员,有一半是从老婆身上打开缺口的,包括前组织部长王卓群,近三百万的存款都是老婆交代出的。当然,于佑安怕的不是这个,他是怕方卓娅搅乱他。枕头风是吹不得的,轻者着凉重者乱阵,于佑安相信自己能应付得了这局面。 方卓娅又说一句,于佑安才知道方卓娅的关心从何而来,原来是受了叶冬梅的刺激。梁积平家跟他们家恰恰相反,叶冬梅那张嘴十分积极,梁积平这边只要有风吹草动,叶冬梅保证就在医院叫嚣开了。他同情地看了妻子一眼,女人们只认一个理,仿佛活着就是为了跟某个人赌气。 周日下午,于佑安连着接了几个电话,说是南州可能要出事,情况不妙。于佑安呵呵一笑,没怎么往心里去,能出什么事呢,那么大的事都出了,也没弄翻几个,还会有什么事?晚上很迟的时候,金光耀突然打来电话,神神秘秘地说有戏看了,等着吧,这次一定热闹。于佑安猛地从床上坐起,看来他的预感要被证实了。 第二天清晨,于佑安很早就来到办公室,路上他看到市长车树声的身影,有点孤独地走在清晨微凉的风中。对这个总也不走运的市长,于佑安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同情,觉得他跟自己一样,也属于怀才不遇,老是被人挤兑。以前巩达诚一手遮天,他除了埋头干活,似乎总也没有发言权。巩、王出事,本来他是很有希望挪到市委那边的,谁知又来了个陆明阳,似乎比巩达诚还强硬。市长门前冷落就是印证。于佑安快了几步,想追上车树声,车树声对他还是有点影响的,特别是申遗工作,车树声在多次会上给予了充分肯定。后来一想自己这是干什么啊,人家是市长,自己算啥,犯得着你去同情他?于是打消追赶的念头,拐进另一条巷子。到了办公室刚坐下,门就被敲响,于佑安以为是打扫卫生的quot;四○、五○quot;人员,开了门却见是华国锐老婆杨丽娟,市八中英语老师。 quot;见我家老华没?quot;杨丽娟进门就问,样子很急。 quot;没见啊,怎么,又是一夜未归啊?quot;于佑安用玩笑的口吻说,两家太熟悉,杨丽娟跟方卓娅情同姐妹,什么话都说,从来就不藏底儿,有时杨丽娟还称他姐夫呢。 quot;姐夫你别开玩笑,我怎么感觉不大对劲。quot;杨丽娟越发急了,脸上表情很骇人。于佑安这才正经起来,问:quot;到底怎么回事?quot; quot;他昨天晚上回来过,大约九点多吧,我在洗澡,好像拿了件什么就又走了,到现在也联系不上。quot; quot;联系不上就别联系,又不会飞掉。quot;于佑安给杨丽娟宽心,他发现今天的杨丽娟跟往常极不一样,也不敢乱说话了。 杨丽娟又道:quot;不是那么回事,早上他们办公室主任来过电话,吞吞吐吐像有什么要说。姐夫,老华该不会出什么事吧?quot;杨丽娟脸色越发苍白。 quot;丽娟你乱说什么,一不偷二不贪,不就一科技局长,能出什么事?quot; quot;可我的心乱跳个不停,姐夫你快找找看,他要是出了事,我们娘儿俩可怎么活。quot;杨丽娟越说越怕人,于佑安一边安慰她一边抓起电话,华国锐手机果然关机,打办公室电话,也没人接。 能去哪呢?于佑安猛地记起华国锐还有一个号,拨一半又停下,这号码杨丽娟不知道。男人有不少秘密是瞒着妻子的,于佑安也一样,该瞒方卓娅时照样瞒,他一部手机拿了三年,方卓娅到现在都不知道。 quot;这样吧丽娟,你先回去在家等,我这边联系到马上通知你,对了,这事暂时不要跟任何人讲,明白不?quot; 杨丽娟点了下头,慌慌张张走了。于佑安掩上门,紧接着就拨华国锐的另一个号。手机通着,但没人接。等了一会儿又拨,通了。 quot;你在哪?quot;于佑安问。 华国锐疲疲沓沓说:quot;还能在哪,省城。quot; quot;今天周一,你还窝在省城干什么,知不知道你老婆很急?quot; quot;她急,我还更急呢。quot;华国锐脾气暴躁地发起了火,又道,quot;算了不跟你说了,麻烦你跟她说一声,我下午回来。quot; quot;你没事吧?quot;于佑安忽然把心揪紧了,华国锐的语气很反常。 quot;怎么,你于大局长也盼着我出事?quot;华国锐突然扔过来一句比刀子还冰凉的话,于佑安气得当下就把电话压了。过了一会儿,心情平静下来,正准备给杨丽娟打电话,办公室主任杜育武进来了,磨蹭了一会儿,悄声道:quot;有人跑官跑出了事,撞枪口上了。quot; quot;有那么严重?quot; quot;刚才路上遇见组织部一位老科长,听他口气像是很严重。quot; 于佑安哦了一声,没再往下问,心里竟然怪怪地涌上一层兴奋感,又一想这样太卑鄙,抹了把头发说:quot;你去找一下明阳书记上次会上的讲话。quot;杜育武嗯了一声出去了,于佑安一屁股坐椅子上,难道撞枪口上的是华国锐? 情况果然糟糕,上午九点,于佑安得到确切消息,市委那边召开紧急会议,议题虽然没透露,但听打电话者的口气,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再跟华国锐联系,华国锐那部手机也关了,于佑安做着种种猜想,心里忽一会儿高兴,诅咒着那些跑官的人,心想统统撤了职才好。忽一会儿又害怕,千万别殃及老华啊…… 下午两点半,华国锐还没回到南州,市委通知的大会已经召开了。会议由李西岳主持,书记陆明阳和市长车树声都在主席台,陆明阳板着面孔,神色颇为严肃,车树声双手抱着杯子,比平时威严不少,脸上是让人揣摩不透的表情。于佑安瞅瞅四周,见参会者神情全都肃然,心里禁不住起了寒意。李西岳先讲了一通很原则的话,大意就是南州曾经发生过令人痛心的事,一届班子毁在了腐败上,跑官卖官,伸手要官,这些丑恶现象屡禁不止,极大地损伤了干部队伍的积极性,也给南州党风廉政建设带来了挑战,市委、市政府有决心刹住这股歪风,给逆风而上者以严厉打击,将南州各项工作尽快引向正轨。李西岳说完,纪委书记代表市委宣读了一项决定,这决定就是在上午的会议上做出的。 华国锐果然中弹了! 作为重点,华国锐送给李西岳的一幅名画和十万元现金被摆到大会主席台上,还有三名副处级领导送到省城陆明阳家里的礼金及物品也一一被拎到了会场,华国锐被当场撤职,三名副处级领导中的两名被调离原工作岗位,一名背了处分。 会场寂静无声,谁也没想到陆明阳和李西岳会来这一手!接下来车树声跟陆明阳讲什么,于佑安一句也没听进去,脑子里反复闪着华国锐和杨丽娟的影子,老华啊老华,这就是你跑动的结果! 会议还没结束,杨丽娟的电话就打来了,幸亏于佑安将手机调到了静音上,他琢磨着该给杨丽娟回条短信,在手机上触摸半天,手指竟颤抖得输不出一个字。直挨到会议结束,回到办公室,却又不知该跟杨丽娟说什么。 方卓娅及时打来了电话,问到底怎么回事?于佑安说什么怎么回事?方卓娅很有情绪地说:quot;你还瞒啊,人家在医院都当新闻发言人了,小人得志,跑官的又不是华局一个,怎么把他当典型,欺负人也不能这样啊。quot; 于佑安生怕被人听到似的,压低声音说:quot;这事回去说好不好,人家是人家,你管好自己的嘴。quot; 方卓娅哼了一声,又道:quot;我是替丽娟打抱不平,谁想送啊,还不是这帮王八蛋逼的,不收人家的钱退了不就行了,做这种样子给谁看。quot;方卓娅骂了句脏话,愤愤不平道:quot;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不是东西。quot; 听妻子越说越不像话,于佑安慌忙将电话压了。下班回到家中,杨丽娟坐在他家沙发上,正捂着鼻子嘤嘤地哭。见他进来,方卓娅说:quot;佑安你给评评理,跑省城送礼的难道就老华一个?姓梁的那王八蛋指不定送了多少呢,要不然他老婆会那么开心?还有,不是说一直要查他吗,怎么越查他越滋润?拿软柿子捏,这伙王八蛋还让人活不活?!quot; quot;你悄点声行不?quot;于佑安看着杨丽娟,声音有点猥琐地说。 quot;我就不小声,咋了?这是我的家,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像你们,一个个龟xx龟脑的。丽娟咱不哭了,等老华回来告他王八蛋,我就不信天下没讲理的地方。quot; quot;你少添乱行不行,你告什么,告谁,人家这是……quot;于佑安把未说出的话咽下,拿起一张纸巾递给杨丽娟,问,quot;老华还没消息?quot; 杨丽娟哽咽着说:quot;电话打通了,人在省城,说明天回来。quot; 第二天,华国锐一回到南州,就闯进了于佑安办公室。quot;老于你说说,你说说这是什么理?quot;于佑安连惊几下,他怎么能到办公室来?走过去忙锁上门,提醒了一句:quot;老华你先冷静点。quot; quot;我冷静不了!quot;华国锐口气很冲,看上去他倒是理直气壮。 于佑安婉转地劝道:quot;这事也不是冲你一个人的,怪只怪你时运不佳。quot; quot;什么时运,他们这是拿我做祭品,想把自己摆到神坛上,一伙假道学,政治流氓!quot; 华国锐声音越来越高,几近是在叫嚣了,于佑安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正犯着急,杜育武敲门进来了,道:quot;局长,秘书处打来电话,让您现在过去一趟。quot;然后才转向华国锐,冲他微微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于佑安如获救星般,连着说了三声好,华国锐脸上燃着的那股激情没了,泄气似的道:quot;老于你忙吧,你忙,我回家。quot;望着华国锐有点孤独的身影,于佑安心里涌上一层苦涩,一个人的政治前程说没就没了,半辈子的打拼啊……感伤一会儿,转而问杜育武:quot;刚才说什么,秘书处什么事?quot; 杜育武不安地垂下头,低声道:quot;啥事也没,我是怕……quot; quot;行了,你忙去吧。quot; 华国锐像一块巨石,砸在了南州浑浊的水里,一时在南州掀起不少波澜,有人惊,有人疑。于佑安除了再次庆幸外,剩下的就是茫然。其实南州变成空城那几天,他是按捺不住的,差一点就要行动了,后来是省里一位老同学、省政府办公厅徐学谦副主任提醒他,让他稍安毋躁,别急着冲浪,他才把心思强压了回去。现在看来,陆明阳和李西岳这一招,是有人看出破绽的,他们演得并不妙。不过此举确实对南州震动不小,此后一段日子里,于佑安再也听不到有谁跑动的消息,南州似乎规规矩矩,变得让人不敢相信了。 这天他借到文化厅汇报申遗工作的机会,又一次跟自己的大学师兄、省政府办公厅副主任徐学谦坐在了一起。 quot;怎么样,心劲还没缓过来?quot;徐学谦笑问。近段日子,各种各样的消息往徐学谦耳朵里传,挡都挡不住。没办法,办公厅这种单位,向来就是信息汇集地,要不怎么能称官场码头,不管是垃圾信息还是绝密级的,总有人神神秘秘给你说来。徐学谦也是从这些信息中得知于佑安近况的,说于佑安委靡不振,有种重症患者等死的无奈和绝望。 于佑安讪讪笑了笑,恭敬道:quot;没那么严重,只是精神差一些,让主任见笑了。quot; 望着这个大学时代低自己三级,毕业后却交往甚密的学弟,徐学谦有点爱怜和同情地说:quot;我听南州那边的同志说,你现在状态低迷,心灰意冷,不至于吧,你佑安同志那么经不起摔打?quot; 于佑安感叹一声,带着很深的心事道:quot;这五年,我觉得自己压抑出病来了,今天找主任,就是想求个药方。quot; quot;药方我没有,不过你这样子真让人担心啊,佑安。quot;徐学谦也叹息一声。徐学谦跟巩达诚原来在同一单位工作过,两人配合得不是很好,巩达诚到南州,徐学谦一直想帮于佑安,但总觉得有力使不上。后来他帮于佑安跟路副省长搭上了线,路副省长最早给王卓群部长当过领导,那还是在县上的时候,两人关系一直不错,王卓群去南州,也是路副省长向组织推荐的。原想有了路副省长这只手,于佑安那点小心愿实现起来就不是问题,不就一规划局吗,又不是要竞选市长副市长,没想路副省长跟原省长方振岳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结,方振岳一句话,就让巩达诚把路副省长那只轻易不伸出的手挡了回去,弄得路副省长极为恼火,不留情面地就训徐学谦道:quot;以后这种事你离远点,你是副主任,还没到组织部长的位子上。quot;徐学谦为此心里也是拧巴了很长一阵子,挨副省长的批,他还是第一次。拧巴之后,就怪巩达诚,巩达诚连路副省长的面子都不给,这官,当得太离谱些了吧?现在巩达诚倒了,方振岳也到了全国政协,算是官场人生最后一站,徐学谦就想再尝试着为于佑安做些什么。可惜派往南州的陆明阳还是方振岳那条线上的,而且此人在省纪委时就表现得铁骨铮铮,刚直不阿,跟他们这帮人接触也不是太多。纪委嘛,走出来的干部总得跟别的部门有些不一样。徐学谦思来想去,要帮于佑安,还得从李西岳身上下工夫,他跟李西岳多少还有些交情,可此人生性诡异,做事极为隐秘,城府之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一度曾风传,他要直接升任省委秘书长,后来怎么突然去了南州,而且只当个常委,徐学谦到现在也没搞清。从李西岳到南州这两个月的情况看,他给自己定位很准,就是一心一意给陆明阳当参谋、当助手,为陆明阳在南州闪亮登场搭好台服好务,自己倒像是没啥政治抱负。太新鲜了,要知道,原先在省委大院,李西岳排名是在陆明阳前面的,各方面的呼声都要比陆明阳高,他们两个在南州的地位打个颠倒才符合常情。现在这一幕,是有点让人看不懂。 不过最重要的倒不是陆明阳跟李西岳演什么戏,说穿了,这两人在南州也演不出什么戏,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先把样子做足再说,这点徐学谦倒是看得很清。南州也好,省里也罢,念的经是一样的,不过庙大庙小罢了。关键还在于佑安,他不能一蹶不振,更不能失去斗志。 内心里,徐学谦很看好自己这个学弟,也常常替于佑安发出怀才不遇的感慨。此人对城市规划真是有一套,特别是他提出的建设文化南州这一大思路,绝不是新瓶装老酒,而是实实在在从南州实际出发,大打文化品牌,让古城南州贴上厚重的文化标签,如此一来,南州的优势一下就凸显出来。那方案徐学谦看过,感慨万端,为南州错用这样一个人惋惜。他建议于佑安把方案呈给李西岳,不知道于佑安是否做了。 quot;那份报告你给西岳同志递了没?quot;他问。 于佑安道:quot;上上周通过他秘书递的,到现在都没有消息。quot; quot;你想要什么消息?quot;徐学谦笑出了声,他发现于佑安有时很精明,城府深得怕人,有时又像个学生,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 quot;他能看到就不错了,你还指望他能采纳?quot;徐学谦又说。 quot;不敢。quot;于佑安嘟囔了一声。他也觉自己愚蠢,怎么到现在还想入非非呢?幼稚!报告他是通过金光耀递上去的,金光耀让他别急,可他还是按捺不住地要急。 quot;好了,不说这些了,关键要抖起精神来,我就怕你沉在往事里醒不过来,人不能被往事拖住啊。quot;说完这句,徐学谦默了默,忽然想起陆明阳和李西岳刚刚合手演的那出戏,很有兴致地问:quot;听说明阳和西岳出手很猛啊,有人撞枪口上了?quot; quot;撞得很重,鼻青脸肿,标本一样给贴了出来。quot;于佑安如实回答。 quot;你怎么看?quot;徐学谦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的学弟,目光里分明含着别的意味。陆明阳到南州,徐学谦心里是很不平衡的,原来他们都在一个水平线上,陆明阳到南州这么一干,情势就大不一样了,再怎么着人家也做过诸侯,他后悔自己没有抢先一步,要不然…… quot;该撞,又不是早市。quot;于佑安想也没想便答。 徐学谦哈哈大笑,拍了下自己的大腿说:quot;妙,早市这个比喻你用得妙。quot; quot;明阳书记和西岳部长是有点跟前任不一样。quot;于佑安被徐学谦笑糊涂了,紧忙补充一句。 quot;说说,怎么个不一样?quot;虽是老同学,徐学谦说话还是有种居高临下的强势味,没办法,办公厅里的人,连笑都有股办公味儿。 quot;他们在重塑南州形象,对己对人,要求都分外严格,南州需要这样的领导。quot; quot;是吗?quot;徐学谦脸上的笑不自然起来,借着喝水,巧妙地掩饰了过去。一是他不想听到这样的话,二来于佑安这话有点假,假的东西是会倒人胃口的。 徐学谦将话题转到了别处,海阔天空地聊起来。这一聊,于佑安就得到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组织部长李西岳最近要去北京,说是给一位很重要的人物看病。 quot;西岳同志刚去南州不久,加上这位病人有点特殊,他怕是不会声张,也怪你们南州的干部,太过热情,消息一走漏,指不定就会把北京城热闹翻。quot;徐学谦说笑了几句,又道,quot;这消息你知道就行,没必要跟别人提起。quot; 于佑安很感激地说了声是,心里同时纳闷,是什么样的病人呢,怎么搞得这么神秘? 徐学谦似乎看出了于佑安的心思,进一步道:quot;病人叫苏萍,她有个女儿好像叫章惠,我知道的就这么多。quot; 于佑安心里一震,两眼同时放出光来。章惠?徐学谦刻意强调这个人,一定有什么用意,指不定……马上点头道:quot;谢谢主任指点,我这就回去作准备。quot; 徐学谦这才说:quot;有时候明攻并不是最好的,太招眼的事谁都怕。做啥事都要讲究策略,迂回一点反倒安全。quot; 于佑安深领其会道:quot;主任说得对,这些天我也在思考,华国锐栽的这跟斗,对我启发很大。quot; 徐学谦笑而不语,该说的他都说了,至于于佑安怎么理解,怎么往下做,那就是于佑安的事,他不能包办到底。 从省城回来后,于佑安赶紧跟金光耀联系,金光耀听说李西岳要去北京,惊讶道:quot;不可能吧,部长去北京是件大事,我怎么从未听说?再说,部里的人也都不知道。quot; 于佑安坦然一笑,看来徐学谦说得对,李西岳要瞒过所有人。他略一思忖,道:quot;看来你这秘书当得也官僚,部长的行踪都掌握不了,心思全用到了妹妹上。quot; 金光耀知道于佑安是拿那天的饭局说事,辩解道:quot;妹妹是人家的,我只是太监。quot;又一想这词太露骨,忙改了口:quot;为领导服务是咱秘书的天职,局长将来也一样,有需要兄弟做电灯泡的时候,只管吭声,兄弟累死也心甘。quot; quot;想得美,当你是谁啊,再贫嘴告你老婆去,看怎么收拾你。quot; quot;别别别,撒手锏使不得,言归正传,言归正传。quot; 金光耀曾经也有把柄让老婆逮到过,闹过一场大风波,所以一提老婆就怕。 于佑安说:quot;还是刚才那事,就当这消息是假的,不过我喜欢假戏真做,怎么样,拜托大秘书一件事,这事要是成了,必当重谢。quot; quot;不谢也办,说吧,什么事,只要兄弟能做到,定为局座效犬马之劳。quot; quot;也没那么严重,就一点小忙。quot; quot;那还不小菜一碟。quot;金光耀咧嘴笑了笑。于佑安就把自己的心愿讲了,他要金光耀留意一下李西岳行踪,李西岳如果真要去北京,帮他把行程安排、选乘的交通工具等打探清楚。 金光耀说:quot;就这点事啊,我还以为……quot; quot;对你是小事,对我可就比登天还难了。quot;于佑安逮着机会恭维了一句,金光耀受到嘉奖似的,说话的口气越发痛快:quot;没问题,包在兄弟身上,谁让咱是难兄难弟呢。quot; 一句难兄难弟,又让于佑安想起许多不痛快的事,过去几年受的种种委屈和不如意一股脑儿涌出来,差点把他的好心情破坏掉。 金光耀这边托付完,于佑安立刻让杜育武打听这个叫章惠的女人,不管怎么样,得把这个女人搞清楚。徐学谦那天暗示,章惠就在南州。于佑安猜想,李西岳到南州,指不定跟这个女人有关。 杜育武很快回过话来,章惠果然在南州,三十六岁,不过不在地方工作,在能源部南州工程局,去年年底不幸出了车祸,高位截肢,成了残疾。章惠丈夫姓高,在某工程兵部队任指导员,夫妻两地分居多年。章惠瘫痪后,她丈夫从部队回来,在很短的时间内办了离婚手续,目前章惠算是单身女人。 于佑安一愣,怎么会这样呢?正要问杜育武是不是搞错了,此章惠一定不是他要找的章惠,同名同姓的人很多。杜育武又道:quot;她父亲叫章学礼,以前在南州师范任教,五年前病故,她还有个妹妹叫章山,就在我们文化系统。quot; 章山?于佑安的神经绷住了! 如果不是这个章山,于佑安是不会相信杜育武打听到的章惠就是他需要的那个章惠,章山两个字出现后,他心里就一点疑惑也没了。别人他可以不记得,这个章山,岂能忘了的?她在南州文化系统也算个名人,以前是南州博物馆专职讲解员,人长得格外有型,属于那种看一眼便忘不掉的女人。讲解也独具特色,知识渊博、风格儒雅,再配上她那优雅悦耳的声音,听起来简直就是享受。于佑安在广电局时,就因喜欢她的讲解风格,特意让quot;厚重南州quot;节目组为章山录制过一期节目,节目带子到现在还保存着。章山现在调到了南州群艺馆,是南州群艺馆民间文艺科科长。 由章山的美于佑安一下想到了那个未曾见面的章惠,脑子里蓦然就冒出一个想法来,想想又觉滑稽,轻轻一笑,摇头晃了过去。杜育武又说:quot;李部长曾经在南州工程局挂过职,当时地方跟中央企业搞过干部交流。quot;于佑安紧忙制止:quot;道听途说,这种错误往后少犯!quot;杜育武还要说,于佑安放下脸来批评道:quot;你是不是精力太过旺盛,本分两个字知道怎么写吗?quot;一语呛得杜育武说不出话来。 杜育武走后,于佑安却又开怀地笑了。杜育武说得没错,三年前李西岳的确在南州工程局挂过职,当时他是省委政研室副主任,官职不显赫,加上在南州待的日子不多,所以人们也没怎么注意他。这些事他早已了解清楚,之所以不让杜育武多说,是他突然意识到他们在谈论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过了一会儿,于佑安想把电话打到群艺馆去,群艺馆是文化局下属单位,两年前南州机构改革,将一些跟文化有关的单位全都划到了文化局名下,作为二级单位由文化局代管。说是代管,其实还是各干各的,不过隶属关系上变动了一下。馆长王林德跟于佑安关系不错,算是他这条线上的人。号拨一半,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人来,章山老公钱晓通,这人是文化系统典型的刺儿头,本事不小但毛病也不少。十年前南州提倡干部下海创办第三产业,钱晓通就从南州艺术剧院办了停薪留职手续,下海办了公司,一段时间闹得很红火,挣了不少钱,要不章山怎么会嫁给他呢?不幸的是婚后不久钱晓通就迷上赌博,把几年的辛苦钱输了个净。再后来,钱晓通创办了新东方演出中心,带着一帮演员四处走穴,这些年又在北京发展,事业搞得还算不错,可此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爱怀疑妻子,别人只要一跟他妻子接触,他就变着法子找人家麻烦。王林德就不止一次跟于佑安诉过苦,求于佑安把章山调走。quot;馆里有个花瓶,躲得再远也是一身骚。quot;这是王林德的原话,于佑安当时苦笑道:quot;她又没犯什么错误,你以什么理由把人家调走?quot;王林德叫苦不迭:quot;她是没犯错误,可他老公……不说了不说了,这种事,越描越黑。quot; 于佑安知道,钱晓通对王林德的怀疑缘自王林德向组织部门推荐,让章山做了那个科长,听说他还被钱晓通敲诈过,理由是王林德跟章山下乡时曾在县里住过几晚。于佑安并不相信王林德会跟章山睡到一张床上,不只是年龄的差距,王林德不好那一口。当今领导干部队伍中,像王林德这种洁身自好的人已经很少了,私下人们都叫他和尚。问题是这种事别人说了不算,钱晓通说他们有他们就真有了,王林德一生的清名差点就毁在章山身上。 于佑安笑笑,有些人在外面大蜜二蜜三蜜连着包,啥风波都没,照样外面彩旗乱舞家里根基牢固,王林德这种老夫子,一辈子不偷一次腥,反倒活得提心吊胆。 算了,还是不难为人家了吧,于佑安放下了电话。 第二天下午,金光耀兴冲冲找上门来,进门就说:quot;还是局长消息灵通啊,这么严实的消息也让你打探到了。quot; quot;怎么,真的要去?quot;于佑安兴奋起来。 quot;不但要去,可能在北京还得停留一段时间。quot;金光耀说。 quot;怎么讲?quot; quot;部长这次把神秘玩大了,我是通过章惠一位最要好的朋友打听到的,章惠母亲要做心脏搭桥手术,省里市里的医院都不放心,是部长提议去北京的。quot; quot;太好了,时间定没,坐飞机还是坐火车?quot;于佑安几步从板桌后面跨过来,站在了金光耀面前。 见他心急,金光耀笑道:quot;至于这么激动吗,这可不像你于大局长的风格。quot;一句话说得于佑安又退回到板桌后面,心里也怪自己乱失分寸。金光耀这才道:quot;坐不了飞机,老人家身体不允许,只能委屈部长大人也坐火车,票已订好,下周二晚上七点四十。同去的还有你的下属章山,钱晓通那小子等在北京。quot; quot;你消息倒蛮灵通的嘛,我看当秘书糟蹋了,搞特工对你更合适。quot;于佑安说笑着,拿出烟来,敬给金光耀。于佑安不抽烟,但金光耀是烟鬼,不过这小子也有过人之处,在李西岳面前从不吸,一旦到了于佑安这里,立刻就变成烟囱,恨不得一次把一周的瘾过了。 quot;还敢挖苦我,讲不讲道德啊。quot;金光耀猛吸几口,坏笑着道。他们两人既能同仇敌忾又能同流合污,属于讲话不藏不掖的那种,典型的死党加同盟。 quot;不敢不敢。quot;于佑安从柜子里拿出四条软中华来,包了放桌上,quot;走时别忘了啊。quot; quot;我这瘾就是你惯的,拿别人的身体不当身体,你们当领导的能不能人道一点?quot; quot;那好,你把我操作到实权部门,天天拿西洋参孝敬你。quot; quot;让我操作,有没有搞错,我还指望着你升了拉兄弟一把呢。quot;金光耀嬉皮笑脸。 quot;那没问题,等我当了市长,一定让你做秘书。quot; quot;操!quot;金光耀说了句脏话,嬉着脸道,quot;就知道你们没把秘书当人看。quot; 于佑安攻击道:quot;秘书原来也是人啊,第一次听说。quot; 两人斗了一阵嘴,金光耀回过话来,关切地问:quot;部长现在是刀枪不入,你的行动方案靠谱不?甭到时学了华局,枪口咱可撞不起啊。quot; 扫兴,哪壶不开偏提哪壶!华国锐现在成了瘟神,自己又不珍惜自己,有天晚上杨丽娟给于佑安打电话,说华国锐喝得烂醉,要跳楼。于佑安赶去后,华国锐倒在卫生间,于佑安都拉不起来。华国锐本来是不能喝酒的,肝有毛病,官一丢,就连命也不要了。 金光耀意识到失言,紧忙又道:quot;我的意思是此事千万要慎重,部长瞒得如此紧,会不会……quot; 于佑安无言地笑了笑,知道金光耀心里怎么想。身在官场,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份怕,金光耀说穿了也只是一秘书,秘书怕领导,天经地义。 第一章(3) 3 于佑安一开始订的也是软卧,跟李西岳他们紧挨着,后来一想不妥,部长才坐软卧,自己怎么能坐软卧呢?于是紧着换了车票,订一张跟软卧车厢紧挨着的硬卧票。至于去北京的理由,自然难不住他,他让文化部非物质文化遗产司傅处长给局里发了一份急件,说是南州李家堰篆刻和石雕文化申遗还有许多要补充的工作,要他去一趟北京。申遗现在是大事,南州文化局现在也就这项工作还能引起市里领导的关注,他去北京,自然没人说什么。 周二下午六点半,于佑安早早来到火车站,为了不引人注目,他把司机小祁和杜育武提前打发了回去,一个人提着包,步态从容地进了候车室。南州艺术剧院院长尚林枫的老婆龚一梅早就候在那里,看到他,笑吟吟迎过来,从他手里接过包,殷勤地问:quot;这么早就来啊于局长,这才几点?quot;于佑安咳嗽一声,这话问得他不好回答,眉头皱了一下。龚一梅没察觉,依旧热情很高地说:quot;我家老尚刚还打电话呢,他真是想为您送行,于局长不给我们这个机会。我说等局长出差回来,一定为于局长接风。quot;于佑安淡然一笑:quot;不麻烦了,老尚他也挺忙的。quot;目光四下一瞅,不见有熟人,才落落大方地往贵宾室去。 龚一梅身材胖大,好像比于佑安要高出半个头,这女人平时就殷勤过分,逢年过节总拉着尚林枫往于佑安家跑,去年春节于佑安家的卫生还是龚一梅带着铁路上一帮姐妹打扫的。这次机会对龚一梅来说更是求之不得,自从于佑安打电话订票,她就一直跑前跑后地忙着。 于佑安并不想答理龚一梅,这一家人有点烦,当初尚林枫从艺术剧院副院长提升院长,龚一梅就围追堵截了他半年多,啥东西都往他家搬,差点把他家搞成百货仓库。后来尚林枫到了院长位子上,龚一梅似乎来得不那么勤了,可是今年上半年,也就是文化旅游分家后,龚一梅的步子又频繁起来,于佑安知道,文化局现在还缺个纪检组长,龚一梅想让尚林枫尽快挪到这位子上来。 位子不是他于佑安定的,于佑安对龚一梅的热情就有些警惕,但这次去北京,买票换票什么的,又不能不麻烦龚一梅,对龚一梅送上的热情,于佑安只好接受。火车摇摇晃晃驶出了南州,于佑安心里一阵阵紧张,他是要去为自己的仕途长途跋涉了,可李西岳呢,怎么望穿秋水还是不见人?难道消息是错误的,或者李西岳临时改变了主意?上车到这会儿,他已往软卧车厢去了好几趟,想装作无意地跟李西岳打个碰面,可是车厢里压根就没出现过李西岳,章山和她母亲苏萍也没看到,他几次都想打电话给徐学谦,想问个究竟,又怕徐学谦笑话他。人家也没让他跟着屁股往北京追啊。罢、罢、罢,如果到徐州,仍看不到他们,自己就下车。 quot;先生,你踩到我裙子啦。quot;一个不满的女声传过来,于佑安回身一看,一时髦女郎正在弓身翻腾自己的行李箱,他的脚正好踩住了人家裙子,让人家起不了身。 quot;不好意思,对不起啊。quot;于佑安冲女郎笑笑,挪开了脚。 quot;先生,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下,我头晕,睡不了上铺,行个方便好吗?我俩掉一下,差价我可以补给你的。quot; 于佑安还是头次遇上这事,也是,以前出门哪用自己操心,秘书或随行把一切都准备好,就等他上床睡觉,再说这些年也很少乘火车,更不会坐这种人挤人人踩人的硬卧。于佑安刚要说不行,自己哪能受得了上铺,猛见车厢那头闪过一影子,很像章山,他扔下满怀希望的女郎就往过道处跑去,那影子闪了一下又不见了,于佑安往前追了几步,被列车员挡回。 quot;先生,请回到您座位上好吗?我们要登记。quot; 这时候他的手机蜂鸣了一声,打开一看是金光耀发来的短信:部长已于开车半小时前进站,我亲自送上去的,祝福你啊于局。 原来提前进了站啊!于佑安心里涌上一股快意,感觉身子一下轻松,想着要是刚才那女人还跟他换铺就换给她吧,反正就一晚,也累不到哪。谁知回到座位,见那女郎已躺在他对面铺上,跟她换铺的是一中年男人,秃顶,目光有些贼,嘴一笑露出两颗黄牙。女郎见于佑安看着她,目光恨恨一剜,掉过身子听音乐去了。于佑安讪讪一笑,坐在铺上计划起来。 跟李西岳打照面是晚上十一点二十分,车厢里已经很安静了,于佑安装作抽烟候在过道口,他想李西岳不至于一次厕所也不上吧?苦候了两个多小时,李西岳终于从八号车厢走过来。于佑安扔掉烟,抖擞起精神迎了过去,在李西岳将要跟他擦身而过的一瞬,突然热情地说:quot;是部长啊,这么巧?quot;李西岳正在想着什么,于佑安这一声吓着了他,等镇定下来,他问:quot;你是——quot; 于佑安愉快地答:quot;我是文化局于佑安,部长不认得我的,不过……quot;于佑安本来要说,前些天我托金秘书给部长呈过一份报告,是谈文化兴市的,部长忙,一定还没看到。李西岳却打断了他:quot;怎么,你也是出差?quot; quot;是,去北京参加申遗会议,部长您是去哪里?quot;于佑安站得笔直,就跟办公室里汇报工作一样。李西岳想尽快结束谈话,敷衍道:quot;我陪老领导去看病。quot; 抢在李西岳走开一瞬,于佑安又道:quot;有需要我帮忙的吗,我在七号车厢五十六座,如果需要……quot; quot;不用了,你忙吧,我去见个人。quot;李西岳说完就走了,于佑安意犹未尽地站在那里,目光追随着李西岳远去的身影,心里道:quot;他不认得我的,也不想知道我是谁。quot; 回到座位上,于佑安心又踏实了,部长才来两个月,会认识几个人呢,再说这种场合,认识了人家也会装不认识,就跟自己到基层,一样怕别人套近乎。关键是这趟北京之行要充分利用好,一定要加深影响,要让李西岳牢牢记住,南州有个于佑安,这人工作扎实,安全可靠,值得信赖。 坐了一会儿,于佑安看见李西岳在列车长和两名乘警的簇拥下走过来,原来李西岳是去找列车长。他紧忙站起,远远地冲李西岳行注目礼。李西岳好像忘了他一样,一脸沉重地从他面前走了过去,目光扫都没朝他这边扫一下。于佑安自我安慰道:quot;行啊,能让他知道自己出差坐硬卧就行。quot; 肚子这时候叫起来,下午吃得不扎实。心里一有事,于佑安就吃不下饭,这是个坏毛病。不过有这坏毛病的人不只他一个,几乎官场上奔达的,都犯这毛病。于佑安顺手打开上车时龚一梅硬塞他手里的塑料袋,想找点东西安慰安慰肠胃,翻腾半天忽然翻出一信封来,吓得他立刻把手缩了回来。 怎么会有这个?于佑安仔细地向上下左右看了看,昏暗的灯光下,人们大都睡了,似乎没谁注意到他,他这才悄悄拿着信封,鬼鬼祟祟往厕所去。 里面是两万块钱。确定数字后,于佑安就不那么紧张了,只是有点惭愧。这笔钱显然是龚一梅临时准备的,老尚说不定还不知道。他清楚老尚家里的情况,拿这笔钱对他们来说并不轻松,文化系统的职工大都穷,不比建委啊规划局什么的,尚林枫虽说当个院长,可艺术剧院这几年不景气,他那个官,也就是个级别,平日还要受quot;艺术家quot;们的气,好在龚一梅能折腾,可这些年花在老尚身上的钱也不是小数目。 人只要一活动,这钱就老觉得不够用。但是人在官场走,岂能空着手。有句话叫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于佑安他们大多的时候就是这状态。 在厕所里待了一根烟的工夫,于佑安平定好心情,起身,将钱装好。既然给了就拿着吧,这次北京用钱的地方多,两万虽少但也能救急,至于尚林枫那边,就暂先欠他一个人情。 第一章(4) 4 四月的北京还裹挟着些许的冷意,天公又偏偏下起了小雨,于佑安紧随着李西岳他们下车,他渴望李西岳能回过头来,最好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让他上去帮忙。可是李西岳被几位前来接站的人簇拥着,根本就想不到后面还有一个可怜巴巴的于佑安。章山推着自己的母亲,步伐迈得有些吃力。于佑安发现,自己的这位部下身材保持得还是那么完美,典型的小蛮腰、浑圆饱满又向上提起的臀、两条颀长笔直裹在牛仔裤里的腿,每迈一步都是那么的撩人,动感无限。于佑安痴痴地盯着章山背影望了好长一会儿,不知怎么就又想到她高位截肢的姐姐,想必章惠的姿色绝不在妹妹之下,要不然,能动得起组织部长李西岳的大驾? 于佑安在心里已牢牢地把那个没见过面的章惠跟李西岳捆在了一起,尽管这种联系有点牵强,也有点恶俗,但有一点他深信不疑,那就是漂亮女人故事多,漂亮又多情的女人,怕就不只是故事多了。怎么会想到多情两个字呢?于佑安笑笑,感觉自己真是俗不可耐,你就不能往好处想啊,指不定要看病的苏萍还真是李西岳什么人呢? 一股冷意袭来,于佑安打了一个寒战,目光却又意外地被走在前面的章山吸住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章山都算得上美人,说风姿卓绝,一步三态一点不为过。脑子里忽又闪出以前的片片断断,记忆中自己似乎对这个女人是动过心的,甚至还有过那么一种欲望,如果不是后来生活中闯进另一个跟章山姿色不相上下的女人,怕是…… 男人啊,怎么就这么点出息,总也过不了美人这一关。于佑安把自己嘲笑一番,就又往前走。跟章山的距离越来越近,那妙曼多姿的身影也就越来越折腾他的心,以至于他想,此时此刻的李西岳,心里也一定不是滋味吧。如果他真跟章惠有过什么,此时的章山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折磨了。 跟章山一起照顾她母亲的,是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妇女,看上去有点怪。车上的时候,于佑安研究过这个女人,虽然判断不出她的身份,却发现这女人对李西岳不怎么友好。刚才下车时,李西岳想从女人身上拿过一个包,替她减轻点负担,女人却狠狠一甩将李西岳的手打开了。于佑安当时就冒出一身汗来,这在官场,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谁敢冲部长做出如此愚蠢之举! 于佑安又盯住章山,奇怪,怎么总感觉看不够呢?在火车上于佑安本来有跟章山说话的机会,半夜时分他去过车厢过道,章山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带几分悲伤。那样子忽然就引得于佑安也有了伤感,他想,一定是苏萍病得严重,不由自主地就想过去安慰几句。就在他企图开口的一瞬,猛发现软卧车厢那扇门开了,闪出李西岳的身影。于佑安赶忙躲在自己这节车厢里,将自己藏在了门后。李西岳来到过道处,掏出一支烟,没吸,拿在手里,章山问了他句什么,李西岳声音很低地回答了,两人就站在那里。于佑安想走开,回车厢睡觉,一股好奇心又驱使他,站在那儿没动。他想偷听章山跟李西岳说什么,可火车摇晃的声音太大,他一句也听不到。后来他看章山跟李西岳好像发生了争执,低声争辩着什么,李西岳明显是怕章山,不停地做出息战的手势,章山却得寸进尺。她的脸上挂着泪,李西岳掏出纸巾,章山居然没要,她用自己的纸巾拭干了泪。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就在于佑安费力去想的时候,李西岳伸出手,轻轻揽住了章山。这个动作吓了于佑安一跳,心的某个地方好像被李西岳恶毒地捅了一下。章山这次居然很乖,身子温顺地贴在李西岳怀里,头轻依在他胸前。于佑安长吸一口气,神情灰暗地离开了过道。 站内人流如织,于佑安空着身子,还被人挤来挤去,跟了没多久,竟把章山他们跟丢了,等他再次看到他们时,两辆挂着北京牌照的黑色奥迪已载着他们缓缓离开,这时候接他的车子也到了,于佑安看见了身材短小肚子高高腆起的傅处长傅华年。 苏萍住进了阜外心血管病医院,于佑安第一晚住在友谊宾馆,第二天消息确定后,他跟傅处长简单说了下,搬到了平安里西大街远通维景国际大酒店。出门在外,是不能给南州丢面子的,再说他也怕哪一天李西岳或者章山他们来酒店。住得太简陋,让人家猜疑,毕竟是受部里邀请过来的,细节上一定要注意到,多年的干部当下来,于佑安这方面堪称经验老到。傅处长这边好说,于佑安谎称这次来主要是陪组织部长办点私事,傅处长便笑呵呵道:quot;不简单啊于局,跟部长出来,马上要提升了吧?quot;于佑安谦虚地笑了笑:quot;还能往哪儿升,到顶了,混完这届就退二线。quot;傅处长装作舍不得地道:quot;别别别,你老弟要是一退,南州那边我们可就全陌生了。quot;于佑安奉承道:quot;怎么可能呢?只要申遗工作不结束,南州就永远是傅处长的。quot;傅处长眉开眼笑,真就把南州当成了自己的根据地。 有关阜外医院的消息是于佑安大学同学郑新源提供的。在大学时代,于佑安跟郑新源是死党,郑新源当时担任学生会主席,于佑安是学生会宣传部长,两人不但性格相投,志向目标都很一致。可惜大学毕业,郑新源考了研究生,到北大深造,他呢,因为父亲突然病故,回到了老家南州市东湖县,在县政府做了一名秘书。人和人的差距往往就是这么拉开的,当年于佑安跟郑新源几乎分不出上下,几年之后,郑新源进了国家人事部,娶的又是当时的校花,比他们低两级的曹冬娜,而他却在离京城很远的东湖成了一名小政客。再后来,郑新源的职务突突突往上升,不只是他升,妻子曹冬娜也跟着往上升,于佑安自惭形秽,再也不敢跟老同学联系了。直到他从广电局长挪到文化局长那一年,郑新源突然打来电话,说一家人到了南州,要他接待。于佑安以为是玩笑,没敢信。后来另一位老同学把电话打来,他才屁颠屁颠往酒店跑。那一次,于佑安让郑新源狠狠教训一通,郑新源还是原来的郑新源,并没因当了副司长而在老同学面前摆官架子。他老婆曹冬娜也是性情中人,说不就一个破屁官,有什么值得显摆的,在北京城,像他们这样的芝麻官,一扫帚下去就是一大堆。 quot;还是老同学亲啊。quot;郑新源大发感慨,他并不是在仕途上栽了什么跟斗,而是觉得当官太缺少激情,远不如大学时代激扬文字、意气风发来劲儿。曹冬娜也是这观点,她比大学时代更干练也更直接,当年的小学妹现在已成了政界女强人。在痛骂了一通当今官僚体制和云山雾海的政治现象后,她倏尔一笑,顽皮道:quot;哥们儿,别当真啊,牢骚这东西只有一个用,排气,气排畅了,该怎么用劲儿还得怎么用劲儿。 于是他们就又谈了一大堆跑的奥妙,曹冬娜的观点是,跑是一门综合功夫,比送高雅,比买合法也富有人情。跑离不开送,但只送是送不出前途的,官场上玩的不只是钱,还有体面,还有高层之间的相互照应,还有情。买只能买一次两次,一辈子不可能永远做这交易。天下的官不都是拿来卖的,那是愚人玩的游戏,真正的智者,是把权力当成种子,去撒、去播,等到收获时,满世界都就冲他笑了。 住进远通维景的第二天,于佑安装作看病来到了阜外医院,在住院部五楼,他找了一位姓何的大夫,去年陪省文化厅汪副主任来阜外检查身体,曹冬娜介绍他跟何大夫认识。何大夫看到他,笑笑:quot;是于局啊,这么快就赶过来了?quot;于佑安也笑笑,将一包茶叶递过去,顺便塞上一个红包。何大夫说不用,干吗这么客气?于佑安说:quot;看你工作这么辛苦,我都不好意思来麻烦你。quot;何大夫说:quot;哪跟哪啊,曹局的老同学,我盼还盼不来呢。quot;说着,将于佑安带到医生办公室,关了门,悄声道:quot;前晚曹局都跟我说了,那个病人就住在我们科,不过不归我管,她真是你们部长的母亲?quot; quot;母亲?quot;于佑安一愣。何大夫笑说:quot;看着就不像嘛,是你们部长的丈母娘还差不多,当官好啊,到哪都有丈母娘,于局长也一定是这样吧。quot; 于佑安稀里糊涂笑了笑,没敢就这话反驳什么,更不敢添油加醋。他想,何大夫一定是把章山当成了李西岳的情人。 quot;你们部长挺牛势的,一来就惊动了院领导,说要组织专家会诊。quot;何大夫又说,顺便把茶叶塞进柜子里,红包在手里掂了很久,想退给于佑安,又没退,最后还是锁进了抽屉。 quot;不严重吧,老人家身体到底怎么样?quot;于佑安问。 quot;不严重就在你们南州治了,到这儿来的,基本跟那个字不远了。quot; quot;哪个字?quot;于佑安听不懂何大夫的话,傻呵呵地问。 何大夫朗声一笑:quot;于局真幽默,还能哪个字。quot; 于佑安这才反应过来,想笑,心里却苦苦的笑不出。 有人敲门,何大夫说了声请进,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正是陪章山一同来的那女人,她没看于佑安,径直冲何大夫说:quot;医生,我找叶教授。quot; quot;叶教授今天休息,有什么问题吗?quot;何大夫的声音很机械化。 quot;我是三十六床的,病人痛得厉害,想问问叶教授能不能先止止痛?quot; quot;止痛药肯定用过了,让病人忍着点。quot; quot;你说忍就忍啊,我找叶教授。quot; 正说着,章山来了,慌慌张张的样子。章山也没注意到于佑安,等何大夫把话说完,她才看到于佑安,一脸惊讶道:quot;于局长是您啊,您怎么也在这里?quot; quot;章山?quot;于佑安起身,装作很意外的样子,quot;真是巧了,我到北京开会,顺便查查身体,怎么?quot; quot;我妈病了,小姑,你先回病房,按大夫说的办,这是我们局长,我等一会儿过来。quot; 于佑安冲何大夫飞个眼神,何大夫会意地点了下头,他的任务就是帮于佑安跟章山一家演戏,这是曹冬娜特意叮嘱了的。 quot;是你小姑?quot;跟章山到了外面,于佑安问。 quot;我爸的妹妹。quot;章山道。未等于佑安说话,章山又问:quot;没事吧,局长您的身体?quot; quot;没事,一点小毛病,正好跟何大夫熟,过来看看。quot;于佑安脑子里又晃出那个中年女人,原来是章山姑姑。 quot;跟何大夫熟啊,太好了,我昨天打听过,何大夫是吴宁教授的弟子,手术经验丰富,局长能不能帮帮忙,让何大夫给我妈做手术?quot;章山快人快语,很快就说到了她母亲的病上。 于佑安眉头一拧:quot;不是有叶教授吗,他也是权威啊。quot; quot;叶教授是他们返聘回来的,年龄偏大,再者,昨天我听说,三十六床原来那个病人就是叶教授主刀,我妈住进来前一天,病人死了,手术失败。quot;章山的声音变得低沉。 quot;是这样啊。quot;于佑安声音变低,章山的消息真是灵通,不过他也能理解,天下的病人家属,心理都是一样的,医生任何一点闪失,都会给他们心理上带来阴影。 quot;我试试吧,不过医院有医院的规定,不知道能不能变通。quot; quot;有局长您出面,还怕变通不了?帮帮忙吧,我都快疯掉了。quot;章山情急之下抓住了于佑安胳膊,女人下意识的动作,可于佑安无意中就瞅见了章山隐隐露出来的胸,很白,也很……慌忙把目光躲开。 quot;就来了你们两个?quot;过了一会儿,于佑安问。 quot;还能来谁呢?quot;章山脸一暗,苦笑道:quot;我家情况局长您也知道,原指望晓通能帮我一把,该死的居然去了广州,说最快也得一周才能回来。quot; quot;这个晓通,怎么能这样?quot;于佑安故意作出生气的样子,其实他关心的不是钱晓通能不能来,而是李西岳现在在哪,这些事李西岳疏通起来易如反掌,章山为什么要求他? 章山偏又不想跟于佑安提李西岳,看来她跟李西岳之间还真有些秘密。说了一会儿话,于佑安见话题总也落不到自己想落的地方,道:quot;走吧,去病房看看你母亲。quot; 病房里一共四张床,每家都有陪护的亲属,于佑安跟章山进去时,护士刚刚给苏萍打过止痛针,章山小姑章静秋正在给苏萍喂水。于佑安冲章静秋点点头,章静秋冷漠着脸,对他的到来无动于衷。章山走过去,俯身冲母亲说:quot;妈,我们于局长看您来了。quot; 苏萍挣扎着抬了下头,一双眼睛艰难地看着于佑安,想冲于佑安说声什么,被小姑子章静秋一个眼神镇住,乖乖地又躺在了床上。 章静秋这个眼神让于佑安极不舒服。 苏萍病得不轻,看上去就像一堆干柴,一张脸皱皱巴巴,满是痛苦。章山告诉于佑安,她母亲的冠心病有好些年了,一直没引起注意,加上有糖尿病,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差。 于佑安连连欷?,表示对苏萍的同情。 正说着,章静秋忽然拧过身子来,冲章山恶声恶气道:quot;那男人呢,人是他弄来的,他得负责,给他打电话,问手术联系好没?quot; quot;急什么,没见我们局长来了吗?quot;章山呛了姑姑一句,回头跟于佑安说,quot;我心里都乱死了,说是大医院,一点也没南州方便。quot; quot;别急,大家一起想办法。quot;于佑安又安慰了章山几句,冲章静秋再次点点头。章静秋对于佑安的谦恭视而不见,以更加霸气的语气道:quot;我不管他是局长还是部长,到这里来是看病的,不是摆他的官架子的,打电话!quot; 章山一阵脸白,姑姑这样说等于是在泄密,她是真不想让于佑安知道李西岳来了,里面很多事说不清,也闹心,自己想着都烦,何况外人。但姑姑一点不配合,住进医院到现在,姑姑总是在发脾气,老女人就是事多! 章山目光慌乱地看着于佑安,生怕于佑安这时问出什么,于佑安倒也知趣,站在那里装傻。章山正要拉于佑安出来,章静秋又恶恶地说了一句,这次章山没客气,冲姑姑火道:quot;要打你打,病人是你家的,关人家什么事。quot; quot;那他显什么能,赎罪也不是这样一个赎法!quot; 赎罪?于佑安心里猛地动了一下。但他控制着自己,目光没往章山脸上看。 quot;小姑!quot;章山高声叫了一句。 于佑安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转身告辞,章山送他出来,不停地跟他解释,说姑姑到了更年期,烦人得很。quot;她一辈子没结过婚,脾气臭得跟粪坑一样。quot; 于佑安暗自一笑,怪不得呢,原来是老处女。走了没几步,试探着问:quot;你小姑看来对你妈挺上心,对了,她刚才说的局长部长是谁?quot; 章山脸蓦地一白,躲躲闪闪道:quot;她乱说呢,哪有什么局长部长。quot; 于佑安眼里燃出的希望破灭,看来章山成心要瞒他。到电梯口,于佑安说:quot;我在北京还要待一段时间,如果有什么帮忙的,只管吭气,千万不要客气。quot;章山心有所思地望着他:quot;谢谢局长,怕到时候还真得麻烦您呢。quot; quot;甭说客气话,你回吧,明天我再过来。quot; 章山嗯了一声,于佑安钻进了电梯。 第二章(1) ·第二章·谋位规划局长 1 金光耀从南州打来电话,问于佑安跟部长quot;撞quot;上没?于佑安苦笑道:quot;北京这么大,我上哪去撞啊?quot; quot;守株待兔你都不会啊,我的大局长,候在宾馆怎么成,部长不会主动去看你的。quot; 于佑安说他去了医院,但没见着部长。 quot;问你漂亮的女部下啊,有她你在还怕没有情报。quot;金光耀话里有层明显的坏意。于佑安苦着脸说:quot;一出了南州,她就不是我部下了,再说我这个局长怎么也大不过部长,你说是吧大秘书?quot; quot;那可说不定,县官不如现管,怎么说她也在你下面,大局长你得抓紧。quot; quot;我抓紧什么,又不是攻她的山头。quot; quot;一样的,他攻章惠你攻章山呗,抱个美人归也不错啊大局长。quot; 于佑安心里咯噔一声,好像什么秘密被金光耀窥到了。故意抬高声音道:quot;别乱说啊金秘,出了问题你要负责的。quot; quot;你出你的问题,我给你善后。quot; quot;怕真出了问题,你金秘就躲起来了。quot; 两人在电话里打了一会嘴仗,于佑安说我累了,不跟你废话了。金光耀说好,养精蓄锐吧,我等你好消息。 第二天一早,于佑安还在睡梦中,手机突然响了。抓起一看,竟是李西岳打来了。他的手机里有李西岳的电话号码。于佑安一骨碌翻起身,含混不清地说了声:quot;部长早。quot; quot;是于局长吗,北京的事办得怎么样?quot; quot;差不多了,部长您在哪,有什么指示?quot;于佑安一边提裤子一边问,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quot;我还在北京,如果没办完,你就继续办。quot; quot;完了完了,我的事简单,部长您说,需要我做什么?quot;于佑安喘着粗气,生怕李西岳把电话压了。 还好,李西岳那边没挂,略微停顿一下道:quot;我在医院,老领导的妻子住院,阜外医院心血管科,五楼三十六床,你要是有空,麻烦过来一趟,有些事你帮着办一下。quot; quot;好的,我马上到。quot; 合上电话,于佑安激动得都不知道该做什么,昨晚没做什么好梦啊,怎么一大早就来好事呢?愣了片刻,一头钻进卫生间,开始洗漱。边洗边想,部长怎么知道我的号,从没告诉过他啊?又想,八成是医院那边有了急事,章山告诉的。不管怎样,部长主动给他打电话了,这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他的脸上绽开幸福的笑,比中了大彩还激动。 草草洗漱完毕,于佑安换了套衣服,就往外走,出了门忽又记起,身上没带钱。急着转身回来,拿了两张卡,快步往楼下去。 到了医院,章山等在楼道,见了他,一阵脸红。于佑安没说什么,只是笑望着章山。章山被他望得浑身不自在,手都没地方放了,半天,局促不安道:quot;是他让我出来接你。quot; 于佑安眉头微微一皱,章山怎么能这样称呼?不过很快他的脸就舒展开来,他知道章山为什么脸红,但他并不点破。两人来到病房,李西岳果然在病房里,冷着脸坐门边凳子上。床头边坐着章山小姑章静秋,脸色比李西岳还难看。于佑安猜测,他们刚才吵过架。 quot;部长……quot;于佑安轻轻叫了一声,垂手站在李西岳边上。李西岳抬起头:quot;麻烦你了于局长。quot; quot;哪能说麻烦,部长您辛苦了。quot;于佑安说着将目光投向病床。章静秋正在给病人喂水,从神态上看,苏萍症状比昨天更严重。 quot;我在北京还有些事,这边实在照顾不上,这样吧,你要是能晚回去几天,就晚回去几天,帮着小山照顾一下病人。quot; quot;没问题的,照顾多久都行,部长您就安心办您的事,这边交给我。quot;于佑安恨不得表出一大堆态来。 quot;对了,章山你认识吧,也是你们文化口的。quot;李西岳又说。 quot;认识,一个口的怎么能不认识?章山你怎么回事,到北京也不跟我吭一声。在南州的时候我就说,要带老人家来北京,北京医疗条件好。医院有会诊结果吗?quot; 章山紧张地站在那儿,刚才她还想,怎么跟于佑安解释呢?昨天那个谎撒得实在是蹩脚,早知道李西岳会问她于佑安的电话,不如昨天就跟于佑安说了。这下好,于佑安一定会有想法的。 于佑安生怕章山露陷,忙问起了病情:quot;怎么样,病症诊断清楚没?quot; quot;清楚了,需要做心脏搭桥手术。quot;李西岳说。 章山偷偷看着于佑安,于佑安能把话圆到这份上,让她感动。她不是故意要瞒于佑安,她是怕不好跟于佑安解释。母亲只是一平头老百姓,哪有惊动部长的道理? quot;站着做什么,给于局长倒杯水。quot;李西岳说。 quot;别别别,不麻烦部长了。quot;于佑安赶忙推辞。 quot;是我麻烦你。手术下周做,这两天你就帮一下小山吧。quot; quot;应该的,部长请放心。quot; 李西岳起身:quot;那就这样吧,小山,等会儿你把病情跟于局长说说,让于局长心里也有个数。对了,医院这边我都打了招呼,有什么事,可以找他们院长。quot; 于佑安又是点头又是表态,把自己弄得很紧张,床边坐着的章静秋不怀好意地哼了一声。 quot;行,那我走了。quot;李西岳好像也怕章静秋,于佑安来之前,他跟章静秋发生了不愉快,这女人,变态! 于佑安跟着李西岳出来,章山也要送,李西岳拿眼神制止了她。走到电梯口,李西岳忽然掏出一张卡,边说密码边递给于佑安:quot;这个你拿着,需要钱就从这里面支。quot; 于佑安紧忙将李西岳的手挡回去:quot;哪能用部长的,我这儿有。quot; quot;拿着吧,这病用钱多。quot; quot;真的不用,部长您还要办事,您的事更重要。quot;于佑安推了几下,楼道人多,李西岳就把手收了回去。 quot;那就有劳于局长,先垫上吧,回去再给你。quot; 于佑安模棱两可地笑了笑。 电梯来了,于佑安侧身退后,看着李西岳进了电梯。 于佑安在楼道里站了好长一会儿,还是不大相信这一切是真的。直到章山的声音出现,才从怔想中醒过神。 quot;不好意思,于局长。quot;章山的声音听上去很别扭。 quot;怎么这样说呢,谁都有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quot; quot;部长他……quot; quot;部长忙,放心吧,这边有我。quot; quot;谢谢局长。quot;章山垂下脸,于佑安的目光又触到了那片不该触的地方。 回到病房,于佑安就想怎么打破跟章静秋间的尴尬,不能老让她拉个脸。就在他试图跟章静秋说句什么的时候,章静秋忽然开口了。 她问章山:quot;住院费交齐没,没钱医院怎么治病?quot; quot;账上还有,急什么?quot;章山对姑姑的态度不满,说话语气不是很好。 quot;就那几个钱,管什么用?我可说好了,下周手术必须做,他再推,我就走。quot; quot;人家哪推了?quot;章山一边整理床头柜一边冲姑姑发牢骚。 quot;人都跑了还说没推,我看你们都是让他迷昏头了吧,见不得男人。quot; quot;恶心!quot;章山嘟嚷了一句,进了洗手间。不大工夫她出来,见姑姑还冷着脸,便道:quot;人家没欠你的,你对人能不能好一点?quot; quot;我好不了,不像你们,一个个像贱骨头。quot;章静秋绷着她那张脸,像是跟一病房的人有仇似的。 病友和陪护都把目光望在于佑安脸上,于佑安不自在极了,心里恼恨着,这女人也太过分了。站了一会儿,于佑安劝章山:quot;都心平气和点,一家人干吗这样,钱的事我等会儿去处理。quot; quot;要交就去交,还等什么!quot;章静秋将毛巾往床头柜上一甩,扭过身子,留给于佑安一个背。于佑安摇摇头,章山抢白了姑姑一句,见于佑安出门,忙跟出来:quot;于局长,您别生气……quot;于佑安像是没听到。他听得懂章静秋的话,这女人是怕李西岳不出这笔手术费。 来到交费处,于佑安本想直接交钱的,掏出卡后,忽然多出一个心眼儿,他给何大夫打了个电话,想让何大夫帮忙查一下苏萍的账。何大夫笑笑,说行啊,这点小事能做到。就把电话打到收费处。收费的是位漂亮女孩,穿白大褂,戴副黑框眼镜,看上去有点古典。接完电话,古典女孩翻腾了一会儿,冲外面喊:quot;哪位是三十六床家属?quot; 于佑安应了一声,说我是。古典女孩冲他礼貌地笑笑:quot;您是何主任的同学吧,请到里面来。quot;于佑安乱着的心稍微平定了下,还女孩一个微笑,走了进去。 账上还剩一千多块。于佑安兀自一笑,看来李西岳真没有替苏萍交钱,这点钱定是章山交的,怪不得章静秋牢骚那么多。他掏出一张卡,说交五万。古典女孩笑笑:quot;我们这里不刷卡,要现金。quot;于佑安问附近有工行吗?女孩告诉了他。于佑安出门,伸手拦了辆车。 到了银行,于佑安又犯了犹豫,到底是交十万还是先交五万?于佑安不是舍不得钱,这种钱,花得越多越好,他跑到北京就是花钱来的,恨不得把两张卡上的钱都交去。但又想,不能冒失,至少不能让李西岳和章山觉得他太有钱。劲儿要一点一点往外使,每次用力都要恰到好处。 取了五万,于佑安回到医院,章山候在收费处,看到他,几步走过来,情急地说:quot;局长您去了哪?quot; 于佑安说:quot;去银行呗,还能去哪。quot; 章山脸就红了,一双手绞着,很无辜的样子。半天,嗫嚅道:quot;让局长难为了,我姑姑的脾气……quot; quot;没事,谁都有心情不顺的时候。先交五万吧,等手术通知下来再交。quot; quot;局长,怎么能用您的钱,明天我去银行……quot; 于佑安已把钱递了进去。 一开始的两天,于佑安还能忍受章静秋。渐渐地,于佑安就受不了了,章静秋的唠唠叨叨和刀子脸快要让他疯狂。 同病房的人见章静秋这样,也闹出话来,三十五床的病友就说,让你老婆安静点啊,再吵,这病不用看了,直接进火葬场吧。于佑安苦笑一声,倒霉啊,他们把章静秋当成了他老婆。 章静秋使唤起于佑安来,就跟使唤跑堂的一样,很多事本该章山去做,她偏要冲于佑安发号施令。 quot;病人饿了,去打饭吧。quot; quot;病人的体温怎么这么高,你去找找医生。quot; quot;病人有点发烧,你摆条毛巾吧。quot; 于佑安动作稍微一慢,章静秋就说:quot;麻烦你回去吧,告诉姓李的,这里不缺看客,缺的是能派上用场的人。quot;于佑安连恼带怒,恨不得用目光把这老女人撕碎,但又怕章静秋跟李西岳打电话,告他的恶状。昨天他打的饭不合适,苏萍没吃两口就放下,章静秋当他的面就把电话打给李西岳,唠唠叨叨讲半天,言语里多是恶意之辞。于佑安心一直提着,生怕李西岳怪他,还好,李西岳没给他打电话。 手术医生定的本来是叶教授,章静秋对叶教授上次的手术失误耿耿于怀,怕苏萍成了叶教授另一个实验品,非要让何大夫做。章山无奈,苦着脸央求:quot;局长您就帮帮忙吧,真没办法,我心里也有障碍。quot;于佑安只好找何大夫,何大夫一开始坚决不同意,说医院有医院的规定,再说谁告诉你们三十六床原病人是手术做死的,乱扯淡嘛。于佑安摊摊手,告诉章山自己尽力了。没想到晚上刚回到宾馆,李西岳电话来了,先向他礼节性地感谢一番,客气之辞让于佑安心里着实不安。李西岳随后问:quot;对了,听小山说你跟医院的何大夫熟?quot; quot;老朋友了,十年前就认识。quot;于佑安不敢说自己跟何大夫不熟。 quot;这么着吧佑安,你跟何大夫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按病人家属的意见办?quot; 于佑安心里咯噔一下,原来李西岳也是这想法! 于佑安紧着跟何大夫联系,好说歹说,何大夫答应跟叶教授商量后再给他回复。第二天,何大夫打电话让于佑安去一趟,开门见山道:quot;是这样的,正好叶教授下周要去美国,这手术我接了吧。quot;于佑安连声说谢。何大夫这边刚说好,章静秋又变了卦,不知她从哪里听说,何大夫上个月也出过一次小失误,二十七床的手术就是何大夫做的,别人早都出院了,二十七床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据说伤了某根动脉,差点造成大出血。 quot;不行,不能让他做,北京这么大,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放心的大夫。quot;章静秋说得很干脆。 quot;姑……quot;章山无奈地望着自己的姑姑。 quot;你们找就找,你们不找,我找!quot;说完,扔下病人出去了。一小时后回来,冲章山说,quot;我想好了,让吴宁教授做。quot;于佑安倒吸一口冷气,这女人胃口真大啊。要知道,吴宁教授是医院最大一张王牌,是国内这方面的权威,就算北京高层某些领导要看病,怕也请不动他,况且老教授现在身体有病,已经很少上手术台了。 章静秋一不做二不休,非要让吴宁教授亲自出马。见章山和于佑安都没反应,又抓起电话打给李西岳。这次李西岳好像没怕她,没说两句,那边挂了机。她愤愤地将手机丢床上,破口大骂:quot;不是东西,跟我摆什么谱,有种冲我家小惠摆去!quot;骂完,回头又抓起电话,这次她是打给南州的章惠。 半小时后,于佑安收到李西岳一条短信:尽力按她的要求做,麻烦你找一下院长。 第二章(2) 2 院长很遗憾地说:quot;实在抱歉,这个要求我们不能答应。quot; 于佑安厚着脸说:quot;麻烦一下院长,再通融通融吧,病人家属要求很强烈。quot; quot;什么事都能通融?quot;院长不耐烦地望着于佑安,脸上表情明白无误告诉于佑安,他这个要求纯属无理取闹。 跟院长通融无果,于佑安扫兴而出。出门后又想,我于佑安有什么面子呢?这是京城,不是南州。再说了,院长说得对,不是什么事都可以通融的,在南州啥事都通融惯了,老以为……可李西岳那边怎么交代? 无奈之下,于佑安把电话打给曹冬娜,跟曹冬娜倒了一肚子苦水。曹冬娜在电话里说:quot;这事真不好办啊老同学。quot; quot;不好办才求到你头上,好办我自己就办了。quot;于佑安苦笑着说。 quot;你们变得也太勤了,人家何大夫会有意见的。quot; quot;不是我变,是那个老女人!quot;于佑安愤愤道。 quot;别别别,你骂老女人我过敏,这么着吧,晚上到我家来,共同商量商量。quot; 于佑安连声说谢。到了病房,章山问院长怎么说?于佑安说:quot;我这点面子太小了,人家院长压根就不听我说。quot; quot;他……部长不是已经跟院长说好了吗?quot;章山也说起了弱智话。 quot;那你得去问院长。quot; 章山一听话不友好,没敢再问下去。拿过一瓶矿泉水,于佑安说不喝。坐了一会儿,于佑安很没劲地起身离开病房。 晚上,于佑安去曹冬娜家,到了小区门口,忽然想不该空着手去,应该带点什么。可到底带什么呢?于佑安犯了难。小区门口有家超市,外面一块很不起眼的纸牌上写着几个字:回收高档烟酒。这几个字很熟悉,于佑安以前也干过类似的事。当广电局长那会儿,每年都有过剩的烟酒,放家里老觉得浪费,再说也不安全。南州就有领导被纪检或反贪部门从家里搜出高档烟酒,放市面上可能值不了几个钱,但到了纪检部门那儿,价值就高了,于是每年都要低价处理掉一些。于佑安走进超市,望着货架上的名烟名酒发了会儿呆,摇头,这种东西拿不出手啊,单薄不说,单一个假字就让人发笑。 拿什么好呢? 于佑安最后一狠心,啥也不拿,就送卡。他从皮夹里挑了一张卡,上面数字不是太大,但也足矣。 曹冬娜和郑新源都在,郑新源说本来他有应酬,老婆非让他回来,只好遵命了。于佑安说实在不好意思老同学,看这事办的。郑新源说你就甭客气了,知道你是被人所迫。 quot;没、没、没,没人逼我,是我自愿的。quot;于佑安紧着解释,生怕哪句话说错了,伤着李西岳。 郑新源笑笑:quot;行啊佑安,现在比以前进步多了嘛。quot;曹冬娜也说:quot;人家佑安是谁,全天下就你一个不进步。quot; quot;你们都别涮我了,我这是打肿脸充胖子,自己给自己过不去。quot; quot;别啊,比你苦的人多得是,知足点吧你。quot;曹冬娜递过一个水果,非要于佑安吃。于佑安说我对水果敏感,有口啤酒就行。曹冬娜是聪明人,知道于佑安话在嘴里,不方便说,想借酒壮胆,就拿过两罐啤酒:quot;一人一罐啊,限量。quot; 喝了两口酒,郑新源问:quot;你们李部长,到底咋样?quot; quot;就那样。quot;于佑安含混着回答,他不清楚郑新源具体指哪方面。 quot;他落人情,让你东奔西波。quot;郑新源说。 quot;怕是他也落不了人情。quot;于佑安摇头。 quot;怎么讲?quot;郑新源纳闷。 quot;我也不好讲,感觉不是那么回事。quot; 郑新源哦了一声,又问:quot;那女的,到底跟他什么关系?quot; quot;说是老领导家属,我觉得不是,具体情况咱也不好问,跟女人有关吧。quot;于佑安不能不回答,回答太多又怕失言,再说他也真的还没搞清。一直想问问章山,但每次话到嘴边又刹住,捅到人家的痛处,不仁道,也有乱打听之嫌。默了一会儿,又道,quot;领导们可能都有这种事。quot; quot;你也有?quot;郑新源笑眯眯地盯住他问。 quot;我算哪门子领导,不够格。quot;于佑安爽朗地笑笑,借以调整自己,感觉在郑新源两口子面前还是有点放不开。 曹冬娜在厨房里忙活了一阵,又端来一堆零食。于佑安象征性地掐了一颗葡萄:quot;给你们添麻烦了。quot; quot;佑安你咋这样说,我们巴不得你多添些这种麻烦呢。quot;曹冬娜说话比郑新源痛快,于佑安也感觉跟她说话相对轻松。quot;这事我跟何大夫说了,何大夫没意见,说怎么都行,难点还在吴教授,吴教授很少上手术台的,身体也不允许。quot; quot;情况我都知道,这事的确有难度,可……quot;于佑安不知该怎么说了,怕曹冬娜一口否决掉,那样这次北京之行,就一点效果也没有了。 quot;佑安你跟我说实话,这事对你真的很重要?quot;曹冬娜很认真地问。 quot;怎么说呢,我也是黔驴技穷,乱撞。quot;他又觉得表达得不清楚,补充道,quot;我在南州实在没办法运作,才跟到北京,这次只当是投石问路吧。quot; quot;这可不行。quot;曹冬娜忽然说。 于佑安惊了一惊:quot;怎么?quot; 曹冬娜呵呵一笑:quot;要做就当回事,不能三心二意,更不能半途而废。quot;于佑安悬起的心落下,忙道:quot;冬娜说得对,我这次算是背水一战吧,再拉不上关系,怕是以后就更难了。quot; quot;我能理解,不过,你们这位部长可不那么容易对付。quot; quot;怎么讲?quot;于佑安目光一跳,已经摸到茶杯上的手又缩回去。 quot;你真以为他是带人来看病的?quot; quot;是啊,怎么?quot; quot;我说老同学,你能不能聪明点。你在跑,难道你们部长不跑?quot; 郑新源这时候咳嗽了一声,曹冬娜没看他,但话到这里她也不往下说了。于佑安的眉头就不由得皱在了一起,难道李西岳这次来,也是……不会吧,他刚当了组织部长,不会连着往上跳吧? 郑新源岔开话,说起了同学之间的事,于佑安佯装专注地听着,心里却在一个劲地想,刚才曹冬娜到底想说什么? 扯了一个多小时淡,于佑安该告辞了,大大方方掏出卡,放桌上:quot;拜托两位了,吴教授那边,还望多做做工作。quot; 曹冬娜盯住那张卡:quot;佑安你这是做什么?!quot; quot;冬娜你别急,一点小意思,给吴教授吧。quot; quot;拿走!quot;曹冬娜猛地发了火。郑新源脸色也不好看起来,quot;佑安,这样做就见外了吧?quot; 于佑安悻悻的,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quot;你把它拿走!quot;曹冬娜火气很大。于佑安又磨蹭了会儿,见曹冬娜真的要发火,才把卡收起来:quot;冬娜……quot; quot;佑安,我们是同学,你别把什么都想得那么俗。quot; 于佑安走后,曹冬娜冲丈夫说:quot;看来他真是走投无路了。quot; 郑新源笑笑:quot;什么走投无路,他是抢抓机遇。quot; quot;就怕他是竹篮子打水。quot; quot;怎么讲?quot; quot;这个李西岳,不简单啊。quot; quot;你接触过?quot; quot;没,昨天去中组部,正好碰到,对了,建明局长跟他很熟。quot; 建明叫郭建明,中组部的一个干部局局长,是郑新源跟曹冬娜多年的老朋友,以前是王副部长的秘书,这几年提升非常快。 郑新源低头不语,似乎在想着什么。曹冬娜又说:quot;我听建明说,这次李西岳带来的这个苏萍,是他情妇的母亲。那女人叫章惠,李西岳把她给毁了。quot; quot;是这样啊。quot;郑新源脸色暗了许多,quot;佑安刚才怎么不说?quot; 曹冬娜想了想道:quot;或许佑安不知道,或许也是怕,佑安现在的情况不比你我,讨好人家还来不及呢。quot; quot;现在情况咋成了这样!quot;郑新源莫名其妙丢下一句,钻卫生间洗澡去了。曹冬娜怔怔地站在那儿,脑子一片乱,其实郭建明跟她说的还多,她真是怕于佑安成了冤大头。 过了两天,郑新源和曹冬娜一同来到医院,偏巧就把于佑安给碰到了停车场边上。往住院部走,本来有一条很宽畅的路,但这天的于佑安觉得没面子走那条路,挑了一条便道,沿着花园往里走,不幸还是碰到了熟人。 也活该他倒霉,早上刚到医院,章静秋就冲他发火,说人都跑光了,把她一人困在医院。于佑安不见章山,问她去了哪?章静秋说死了!一语呛得于佑安半天没说话,后来还是三十五床告诉她,章山好像遇了麻烦事,昨晚一宿都哭呢。于佑安打章山电话不通,心里莫名的急,再后来,章山把电话回过来,说医院的事就拜托局长了,她今天顾不上。于佑安忙问怎么了,章山哽着嗓子说:quot;还能怎么着,钱晓通回来了,我找不着他。quot; 原来是小两口闹矛盾。 病房里闷,于佑安逃难似的来到大厅,开始想章山,也想钱晓通。钱晓通到了北京,为什么不来医院呢,难道他不知道苏萍住院?还有,这次章山的精神面貌不好,也许不只是她母亲影响的,会不会还有别的什么难事? 于佑安瞎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无聊,无聊透了。起身想回宾馆。说来也是怪,一没了章山,就觉得待在医院实在没劲,满眼的病人,四处都是愁闷着的脸,还有哭声,还有候在外面排不上专家号的外地人,这里的世界让人窒息,远没有南州舒畅。南州舒畅吗?于佑安又想到了老问题,凄惶一笑,感觉自己把自己搞得很累。离开大厅不一会儿,手机响了,传来章静秋鬼一般的凄厉声:quot;你告诉姓李的,这陪护我不干了,他弄来的病人让他弄回去。quot;于佑安掉头就往病房跑去。原来刚才苏萍休克了,医生护士忙了半天,才把她抢救过来。 章静秋嘤嘤地哭。 于佑安生出一份同情,再怎么说,章静秋对苏萍还是很照顾的,体贴、周到、无微不至。对嫂子能有这样一份情,委实难得。他理解的走过去,想安慰她几句,没想刚一开口,就把这座火山引爆了。章静秋噼里啪啦冲于佑安发了一通火,于佑安头里轰轰作响,马上要爆炸似的。章静秋骂什么,他一句没听进去,最后只记得,章静秋好像说日用品没了,她想吃口西瓜,可恶的章山居然不买给她。 郑新源和曹冬娜看到于佑安的时候,于佑安正抱着一大怀东西往里走。于佑安也真能做出,章静秋说缺日用品,他就买,卷筒纸买了一大包,茶叶茶杯还有毛巾牙膏,想起什么就买什么,最后又恶毒地抱了一个大西瓜。他知道章山不让买西瓜的原因,病人有糖尿病,眼里不能见西瓜什么的,见了就馋,就忍不住想吃,谁能拒绝一个气息奄奄的病人? 曹冬娜笑得眼泪都出来了:quot;怎么成这样了,看看你,你是乞丐还是难民?quot; 于佑安无地自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quot;搬运工啊老兄,北京啥时候缺劳动力了?quot;郑新源也说风凉话。郑新源脾气比于佑安耿直,为此在官场中吃了不少亏,这些年虽说柔和许多,看到于佑安这样,心里还是过意不去。 曹冬娜还在笑。于佑安抹了把头上的汗,想腾出一只手跟郑新源握手,郑新源说算了吧,再侍候下去,我看你也得住院了。 quot;好,将来我住院,你俩侍候,让我也过一下折腾人的瘾。quot; 曹冬娜问谁折腾他了,于佑安说还能有谁,我这次遇了一个比部长还大的官,慈禧老太后也没她难侍候,遂将章静秋的quot;恶行quot;简单说了一番。曹冬娜笑得更猛,花枝乱颤地道:quot;好啊,在南州你是大局长,这回尝到被人支使的滋味了吧?quot;郑新源反着说:quot;我看于局长现在成精了,这种苦都吃得,这样下去前程可是无量。quot; 于佑安悻悻的,郑新源的话刺痛了他。 郑新源和曹冬娜带来一个好消息,吴宁教授答应上手术台,让何大夫做他助手。 quot;我可是把不该动用的关系都动用了,将来要是提不了官,这笔账你得算给我。quot;到底是聪明女人,知道给男人留点脸面。曹冬娜调侃的口气一出,于佑安不自在的表情就扭了过来,人也坦然。曹冬娜又说:quot;我帮你拿吧,看你累的。quot;于佑安说不用。郑新源说:quot;你就别装了,西瓜拿来,我们空手走不仁道。quot; quot;你本来就不仁道。quot;于佑安挖苦了句郑新源,郑新源还击了一句,刚要伸手接西瓜,后面有人叫他,郑新源一分神,于佑安手里的西瓜就掉到了地上。 院子里响起曹冬娜惊讶的叫声。 第二章(3) 3 手术前一天晚上,章山请于佑安出去喝茶,说忙活了这么多天,终于要手术了,她该谢谢于局长。于佑安推辞说:quot;不必了吧,你也这么累。quot;章山执意要请:quot;局长您就别客气了,再客气我可要哭了。quot;见于佑安还不答应,章山红脸道:quot;去茶坊吧,正好有件事想跟局长您说说。quot;于佑安其实也没想真的推辞,这几天生活过得太无味了,喝茶轻松一下也好,就说走吧,我请美女。 这是于佑安第一次管章山叫美女,在北京这些天,他一直装得稳稳当当,轻易不敢放下局长的架子来。事实上他也知道,这种谱摆了白摆,可不摆他又觉得自己真成了李西岳雇来的高级护工。 章山抿嘴一笑,那张脸好看了许多。 医院不远有一家叫一壶醉的茶社,位于天桥边一幢写字楼下。于佑安跟章山来到里面,刚要了一壶大红袍,手机响了,是办公室主任杜育武打来的,于佑安也没回避,当着章山的面接了。 杜育武先是问了问北京的情况,说局长辛苦了。于佑安说不辛苦,又问家里都好吧?这家就是指南州的文化局。 扯了一会闲淡,杜育武道:quot;局长,最近听到一个消息,不知是真是假。quot; quot;说吧,什么消息?quot; quot;梁积平可能要升副市长了。quot; quot;什么?!quot;于佑安倒在沙发椅里的身子一下直了,拿着电话的手猛抖几下。章山看见了,以为出了啥事,脸色也跟着变了。 杜育武又说:quot;这两天传得很凶,我昨天跟市里一号秘书在一起,他亲口讲的。quot; 一号秘书就是陆明阳的秘书安小哲。 于佑安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梁积平算是他的冤家对头,两人的摩擦还是因规划局长的位子而起,当年为争规划局长,他跟梁积平都使过些阴暗手段。梁积平也知道于佑安并没死心,一直虎视眈眈盯着他屁股底下那把椅子。 quot;小哲真是这么跟你讲的?quot;过了一会儿,于佑安还是忍不住问。 quot;不只是安秘书这么讲,我听市医院的同志讲,梁局夫人已经在请医院的同事们喝喜酒了。quot; 又是叶冬梅! 于佑安长长哦了一声,闭上眼睛不说话了。杜育武那边也不敢挂电话,将不安的喘息声送过来。 章山抱着杯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目露胆怯地看着于佑安。 半天,于佑安冲杜育武说:quot;那就这样吧,我知道了。quot; 压了电话,于佑安的情绪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进门前他还是情绪高涨,热情勃勃,这个电话一下把他打到了地狱,感觉身体像是让人捅了个洞,极不争气地瘪了下来。 章山见他脸色难看,怯怯地问:quot;局长没事吧,是南州来的电话?quot; 于佑安勉强笑笑:quot;没事,没事,申遗出了点问题,这个杜育武,怎么干工作呢?不提他,来,咱们接着喝。quot; 其实进门到这会儿,茶还没喝一口呢。 尽管章山小心翼翼,想把气氛找回来,想努力让于佑安忘掉刚才那个电话,可梁积平这三个字在于佑安脑子里始终挥之不去。怎么可能呢?梁积平当副市长,简直是天方夜谭啊,可杜育武说得又那么逼真,好像组织部马上要下文似的。过了一会儿,于佑安又想,没听说市上空出副市长的位子来啊,自己离开南州才几天,难道市里就有大变局?猛地,于佑安就想到另一个人——省委常委、组织部长谭帅武。于佑安不止一次听说,谭帅武跟已经被双规的巩达诚关系密切,都属原省委书记的人。如果不是老书记暗中周旋,巩达诚绝不会只是双规,怕是早就进了监狱。梁积平既然能跑通巩达诚,当然也就能跑通谭帅武了,那么…… 于佑安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而后又沮丧地发出一声长叹,没办法,谁让自己能量太小,既缺炮弹也差枪法,跟梁积平暗中斗法斗了将近三年,结果呢?人家一边摆事一边还能升官,自己却跑到北京给别人当保姆! 一想到保姆两个字,于佑安就恨不得扇自己一顿耳光,假如这事让姓梁的听到,还不把他羞辱死。 章山别别扭扭坐在那里,一身的不自在。这些天,于佑安忙里忙外,哪像一个领导,简直就像她家仆人。这在南州,是想都不敢想的。章山虽然跟于佑安有过一些接触,但心里除了尊敬就是怕,尽管她承认,于佑安对她不错,但那是上级对下级的关爱,没有别的。现在让她的大领导为她家当保姆,章山的那份不安,都快要把她自己折磨死了。可恶的姑姑,把对李西岳的仇恨全发泄到了于佑安身上。章山虽然很着急,却又无能为力。她只要一替于佑安和李西岳说话,姑姑就会变本加厉。 来北京之前,她想有钱晓通,张罗跑腿的事,自然该由钱晓通去做。谁知钱晓通跟她打游击,先是说在广州,一下两下来不了。章山催他快点回来,钱晓通支支吾吾,一直说不出个准确时间。章山心里起了疑,那天打电话,她分明听到了边上女人的声音,又不好直问。钱晓通身边总有不少女人,这点章山很清楚,只是没有办法,姐姐已经那样了,她不能再离婚。后来她让钱晓通拿广州那边的座机打过来,钱晓通这才露了馅。事实是,他们到北京的第二天,钱晓通就回来了。 钱晓通赔了钱,据说还赔了不少。章山找到他公司,钱晓通不露面,只让他助手,一个个子高高的黑眼圈乱睫毛女孩应付她。章山后来发了脾气,钱晓通才从他的合作伙伴那儿回来。但他对丈母娘的病毫不关心,一再追问李西岳是不是也来了北京。章山不想让钱晓通知道李西岳跟她家的关系。钱晓通像只苍蝇,只要有缝,就会盯进去。章山怕生出别的意外,家里的事一概不告诉钱晓通,这次也不想。 请于佑安喝茶,章山就有这个意思,她怕于佑安说话不小心,把李西岳给带出来。其实李西岳不到医院,也是章山的主意,章山在火车上就跟李西岳说好了,到了医院,把手术联系好,其他不用李西岳管。 quot;您这样的身份,替咱老百姓跑腿也太委屈了,再说您自己也不愿让别人知道吧?quot;这是章山在火车上跟李西岳说的原话,听着像是为李西岳着想,其实也是在埋汰他。内心里章山是接受不了李西岳给她母亲看病这个现实的,更怕钱晓通从李西岳身上嗅到什么。 有些事是不能翻腾出来晾晒的,更不能让不该知道的人知道。姐姐的这辈子是李西岳毁的,她不能容忍一个罪人假模假样跑到她家献殷勤!尽管很多事,章山也是刚刚知道,但她希望一切永远消失在过去,再也不要跳出来扰乱她们一家的生活。 这天章山终是什么也没有说,说不出口,离开茶坊的时候,她忧怨地望着于佑安,一种说不出口的失望袭击了她。置身异地,章山需要一种温暖,一种能让她撑过这段时日的温暖。钱晓通这王八蛋带给她的伤害又让她在愤怒中不自禁地依赖起于佑安来。 可是于佑安能给她温暖吗? 章山忽然感觉天下的男人都有那么点儿残酷。 早上六点,于佑安收到李西岳一条短信,拜托他今天把医院的事张罗一下,说自己有事,实在走不开。于佑安很快回了短信,用表态的口吻道:医院方面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请部长放心。回完又觉意犹未尽,又写了一条:部长您别太累,保重身体,如果需要佑安,只管吩咐。发过去后就没了动静。于佑安定定地盯着手机等了半小时,确信李西岳是不会回给他了,心里未免沮丧,接着就又后悔,感觉第二条短信写得肉麻了点,特别是用了佑安两个字,不妥,很可能是这两个字刺激了李西岳。 来到医院,已是八点钟,章山不在病房,说是去了医生办公室。章静秋可能已经知道李西岳不会来,拉着个脸,表情十分恐怖。于佑安没敢留在病房,出来找章山。刚下楼,章山沮丧着脸从外面进来了,于佑安问准备得怎么样了,章山很勉强地笑了笑,道:quot;差不多了,我在等晓通。quot; 八点半,钱晓通风风火火来了,见面很热情很夸张地给了于佑安一拳:quot;大局长啊,没想到你老人家也在这儿。quot; 这一拳把于佑安擂傻了,站在一边的章山也傻了眼,脸上肌肉连跳几跳。钱晓通丝毫没觉不妥,擂一拳还不过瘾,紧跟着想热情拥抱于佑安,被于佑安躲开了。于佑安脸色阴沉,什么也没说,往一边去了。章山快步跟过来,想冲于佑安说些什么,于佑安猛地站住,回头又注视了钱晓通一眼。钱晓通呵呵一笑:quot;大局长不认识我了,不会吧?quot; 章山瞪一眼钱晓通:quot;妈在病房,你还不上去?quot; 钱晓通道:quot;我跟大局长聊几句,你先上。quot;转而又问于佑安,quot;怎么,大局长身体也不舒服?quot; quot;我身体结实着呢。quot;于佑安丢下一句,往二楼医生办公室走去。 何大夫正好在,问于佑安手术通知接到了没?于佑安摇头,表示不知道这回事。何大夫说:quot;你让病人家属去交钱,手术十点开始,教授上午还有一个手术。quot;于佑安哦了一声,心说怎么钱还没交呢?又一想章山刚才的表情,心里明白过来,定是章山准备的钱不够。也怪自己,昨天下午本该把手术费交齐了的,只因章山提到了别的事,反把这事给忘了。快步下楼,章山跟钱晓通争论着什么,章山的样子很愤怒,钱晓通反倒一副流氓相。看他下来,章山忙止住话。 quot;通知单呢?quot;于佑安问章山,目光往钱晓通脸上一扫。 章山支吾了一句,不肯拿出来,于佑安又问一声,章山才慢吞吞地把通知单递给于佑安。 quot;还需要交多少?quot;于佑安口气冷漠地问。 quot;医院说还要交十五万。quot; quot;这么多啊。quot;钱晓通在一边惊讶道,人却站着不动,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 章山气得脸色都变了,昨天她就找钱晓通要钱,钱晓通说没带钱跑来看什么病,又说自己哪有钱,这年头,做生意比抢银行难多了,也不跟章山商量到底该怎么办,好像章山母亲跟他没一点关系,气得章山哭了一夜。于佑安默站一会儿,知道这钱他交定了,又一想,自己跑来做什么,不就是掏钱吗?便去收费室,走几步又想起,人家不刷卡,掉头又往外走。章山紧跟过来:quot;局长我陪您去。quot; 于佑安有点同情地嗯了一声。 钱晓通不怀好意地一直看着他俩,直到人消失。 车上章山说:quot;实在不好意思,我带的钱不够,原想有晓通,谁知……quot; quot;甭说了,钱我这儿有。quot;许是生钱晓通的气,于佑安口气不是很好,章山臊红着脸,再也没敢说什么。 于佑安一次取了二十万,全都交了。这张卡上的钱就是当初送王卓群没送出去的,现在总算是把它送出去了,于佑安似乎觉得自己完成了一项使命。 钱晓通跟章静秋关系很不错。交完钱回到病房,于佑安见章静秋正亲热地拉着钱晓通的手,左一声晓通右一声晓通地叫着,动情处还要伸手摸一把钱晓通的脸,苦大仇深的样子早已不见。钱晓通呢,也像跟章静秋特别亲,姑姑两个字叫得很甜。于佑安不解地皱了皱眉头,看章山,章山脸拉得比他的还难看。 见他们进来,章静秋鼻孔里哼了一声,拉起钱晓通的手说:quot;陪姑姑到外面走走,姑姑来了这么多天,还没出过病房呢,离不开啊。quot; quot;姑姑辛苦了,多亏了姑姑。quot;钱晓通说着,挽起章静秋胳膊往外走,这家伙居然跟于佑安连声招呼都没打。 quot;畜生!quot;章山冲钱晓通背影恨恨骂了一句。 于佑安觉得这是他们的家事,不便插言,不过心里竟怪怪地替章山不平。 手术持续了六个半小时,上午十点苏萍推进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已是下午快五点了。中间李西岳打过来一个电话,问手术开始没?于佑安说已经进去了部长,病人情绪很稳定。李西岳又问吴教授来没?于佑安说教授一大早就来了,他对病人很重视,还有何大夫,术前准备做得很足。这些话都是于佑安临时发挥的,通话的时候章山不在身边,说起来就游刃有余,一点也没乱。李西岳听了,直夸他办事稳妥。 quot;真的谢谢你啊于局长,这次要不是你……quot;李西岳没把话说完,于佑安听他咳嗽了一声。 quot;部长您千万别这么说,这是我应该做的。quot;忽又想起刚才李西岳的咳嗽声,忙道,quot;部长您身体没事吧,怎么听您在咳嗽?quot; quot;没事没事,昨晚跟几个领导喝酒晚了,没休息好。quot; quot;部长太辛苦,您一定要注意身体。quot; quot;好吧于局长,手术做完跟我来条短信,今天我还要去几个部门,南州需要协调的事太多。quot; quot;部长您忙,我会按您的指示办。手术完了,我会宴请吴教授他们。quot; quot;这个……你掌握着来吧,不要太破费就行。quot; quot;破费点没关系,只要老人家……quot; 话还没说完,李西岳已压了电话。 于佑安胸腔里燃着的一股热火刷地灭了,脸上表情还没完全发挥出来,就又僵固在那里。半天,喃喃道:quot;他还是称我于局长,没称佑安。quot; 曹冬娜也打来了电话,问手术进展如何?于佑安说:quot;该送的都送了进去,该请的人也请了进去,接下来会怎样,跟我就没关系了。quot; 曹冬娜听着不舒服,提醒道:quot;佑安你怎么回事,心里不舒服也不能这么说,这话听着刺耳。quot; 于佑安苦笑一声道:quot;刺耳没关系,不刺心就行。quot; 曹冬娜又问:quot;佑安你是受刺激了吧,不会是你们部长……quot; quot;还是别提他了吧,老同学,我现在是清楚了,大人物跟小人物是不同的。quot; quot;这不废话,佑安,你发这种牢骚做什么?quot; quot;不做什么,心情不好乱说几句。老同学你放心吧,没事的,真的没事。quot;于佑安说着,硬是笑出几声,想证明给曹冬娜,谁知他的笑比哭还令人难受。 曹冬娜又劝了几句,道:quot;今天不跟你说了,改日吧,记住佑安,事情是你自愿的,没谁逼你。既然要做,就拿出点勇气和狠劲,一鼓作气,千万别做半途而废的事。quot; 于佑安似有所动,带着检讨的语气说:quot;老同学别介意,我今天心情不好,说话没有水平。quot; quot;我介意不介意关系不大,佑安你是聪明人,该怎么把握你应该清楚。这么多年了,你一直很努力,只是机会比别人差些,但机会是自己把握的,希望你能善始善终,给自己一个交代。quot; 于佑安抱着电话,忽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曹冬娜那边挂了好久,他还怔怔的,很茫然。这时候钱晓通过来了,刚才他一直陪着章静秋,多亏有他,今天的章静秋才安静下来,没唠唠叨叨,也没给于佑安出难题。章山孤独地站在离他不远处,心事凝重的样子。于佑安起身,冲钱晓通点点头,抢在钱晓通开口之前下了楼。 第二章(4) 4 梁积平要当副市长的事并非空穴来风。 于佑安从北京回来第二天,华国锐满腹牢骚地进来了,开口就说:quot;妈的,他梁积平凭什么,王卓群手上送,李西岳和陆明阳手上照送,怎么就没人说他拉拢腐蚀革命干部,平步青云,升得比人造卫星还快!quot; 于佑安笑笑,请华国锐坐,目光暗暗朝楼道外扫了扫,确信没人,才道:quot;发牢骚有什么用,人家是人家,你是你。quot; quot;我就不信这个邪,他们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嘴上说得动听,其实呢……quot; quot;喝水喝水,怎么样,最近忙什么?quot; 华国锐喝了一口水,砰地将杯子放下,冷不丁道:quot;告状!quot; 于佑安身子猛地一抽,快步走过去,将门掩了:quot;别吓我啊,老华,我这地方可不是撒气的。quot; quot;没吓你,这次我是豁出去了,就算这公职不要,我也要把某些人的丑恶面目揭出来。两只披着羊皮的狼,道貌岸然的伪君子!quot; 于佑安听华国锐越说越离谱,心想不能让他继续留在这儿,抓起电话想打给杜育武。华国锐突然说:quot;怎么,你也想叫警察来啊?quot; 于佑安手一僵:quot;怎么讲?quot; quot;这帮王八蛋,昨天我到纪委,质问他们我的工作如何安排,你猜怎么着,姓安的居然叫来警察,说我大闹市委。quot; 姓安的叫安炳庆,市纪委副书记,以前在公安局当副局长。 于佑安越发不敢让华国锐坐下去了,打电话给杜育武:quot;杜主任吗,你来一下。quot; 华国锐知趣地起身:quot;不用你轰,我走,想不到我华国锐现在是过街老鼠,你佑安也嫌起我烦来了。quot; quot;哪里,老华你多想了,喝水。quot;于佑安嘴上说着,心里却巴不得华国锐赶快离开。他到北京这段时间,南州发生了什么,还没来得及听呢。 华国锐愤愤道:quot;你们都怕,我不怕,这次我会跟他们干到底!quot; 杜育武很快进来了,华国锐瞅了一眼杜育武,鼻孔里哼出一声,甩手走了。于佑安长出一口气。 quot;他怎么来了?quot;杜育武看上去也很紧张,刚才他在办公室埋头写材料,没看见华国锐,要不然,是不会放他进来的。 quot;老华最近又惹出什么事了?quot;稍稍平定下心情,于佑安问。 quot;华局受了刺激,四处告状,各部门都躲他呢。前些天他联络上次处理的几位领导,想联名到省里上访,被人家拒绝,他就四处说,南州现在是黑云压顶,雾气腾腾。quot; quot;乱弹琴!quot; quot;大家都说华局在玩火,局长,往后……quot; 于佑安知道杜育武要说什么,打断他道:quot;我心里有数。quot; 杜育武站了会儿,又道:quot;您去北京的时候,杨老师来过局里,看样子好像是有事。quot; quot;她没说什么?quot; quot;没有,我也不好问。quot; 窗户里进来的风吹乱了于佑安的桌子,两张纸掉在了地下,杜育武捡起,心细地帮于佑安把桌子整理好,走过去合上窗户。又到空调前,想打开空调。于佑安说不必了,今天不热。 这天回到家,方卓娅说:quot;真是几家欢喜几家忧啊。quot;于佑安问怎么讲,方卓娅停下手里的活:quot;你去我们医院看看,人还没到位子上,一个个就哈巴哈巴摇头摆尾了,这可得着了某些人,臭美得都不知道自己往哪摆了。quot;于佑安听她又在说叶冬梅,岔过话说:quot;你别瞎跟着起哄,干好自己分内工作就行。quot; quot;我怎么起哄了,我是替你打抱不平,还一路追到北京呢,怎么样,追出结果了没?quot; 于佑安被方卓娅说得心里越发毛躁,方卓娅本来对这事不上心的,最近却开口闭口老提这事,女人就是麻烦,让人家轻轻一激就受不了。 quot;对了,你见丽娟没,她最近情绪不好,有空你劝劝她,想开点,不就一个局长吗,不让当又不会死人。quot;方卓娅又说。 quot;没见,这种事谁也不好劝,见了她,你劝什么?quot;于佑安又想起华国锐在他办公室里胡言乱语的样子,心想还是离这家人远点,别招来什么是非。 方卓娅不满了,道:quot;你这人咋就这么死心眼,宽宽心你也不会?我可说了啊,我就她这么一个朋友,你得帮她。quot; quot;行,我知道了,改天我找她谈谈。quot; 方卓娅一听就知是在搪塞,不满地甩了丈夫一眼道:quot;咋这么勉强,要是换了别的女人,怕是你跑得比谁都快。这次北京又有收获吧,听说你最漂亮的女下属也跟去了?一趟北京就搞得人家离婚,你也太有诱惑力了点儿吧。quot; quot;扯什么淡,谁要离婚?quot; quot;你漂亮的女下属啊,这话也是我们叶科长说的,人家在你们文化系统有眼线,小心呀,别让你的对手逮到什么把柄,气死我是小事,坏了你的前程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quot;方卓娅酸溜溜地说了许多,听得于佑安心惊肉跳。章山要离婚,这话从何谈起?还有,叶冬梅怎么知道他去了北京? 见丈夫脸色变了,方卓娅又道:quot;说到痛处了吧,我说你怎么兴头那么大,追到北京去,原来是英雄救美啊,可敬,也不知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呢。quot; quot;乱扯什么淡,没事让嘴休息一会儿!quot;于佑安恨恨说了句,方卓娅纯属没事找事,如果不是她接二连三在电话里催,他现在指不定还陪着李西岳在北京转呢。 quot;我倒是想扯淡,就怕有人不愿意扯哩,是不是觉得人家要离婚了,看我也不顺眼了,告诉你于佑安,你去活动活动我支持,再敢惹出那种事来,我直接把你送到太平间!quot; 于佑安的脊背嗖嗖凉了几下,几年前他就差点被方卓娅送到太平间,偷情偷出了麻烦。男人只要有把柄被女人捏住,一辈子都会理短。一听方卓娅又往敏感处扯,于佑安赶忙说:quot;乱说什么呢,别没事找事啊。quot; 知道方卓娅还会往敏感处扯,于佑安想躲开,方卓娅边干活边甩过来一句:quot;去了旧的来新的,小心累着啊,累着了可没人照顾你。quot; 于佑安无奈地笑了笑,离开厨房。他家冰箱坏了,不制冷,水流了一地,得把它清理掉,这种活往往都是方卓娅来做,于佑安在家里更像个摆设。于佑安刚进书房,方卓娅举着两只手跟了进来:quot;怎么,勾起回忆了啊,人家还在北京,要不今晚再去?quot; quot;你有完没完!quot;于佑安猛就发了火,啥事都有限度,过去的事他认为已经过去了,再重提真是没意思。方卓娅瞪他一眼,缓了语气说:quot;冲老婆发火算什么,你们男人就这点本事?quot;本来掉头要走,又不甘心地甩过来一句:quot;对了,上午你情人去我们医院检查,很可能是乳腺癌,你可要有心理准备啊,弄不好又得去一次北京。quot; 方卓娅挖苦完,慢条斯理地又去收拾冰箱了,女人的狠劲往往在嘴上,把火撒完把醋泼完,女人心里那根筋也就转过了,她们认为胜利就是这样一种方式。 于佑安却傻傻的,心情完全让方卓娅搅乱。 方卓娅挖苦的情人,是南州艺术剧院舞蹈演员孟子歌,非常性感非常火辣的少妇,尚林枫下属,龚一梅娘家小表妹。于佑安是通过尚林枫两口子认识的孟子歌,然后就慢慢好上了。后来事情传到方卓娅耳朵里,两口子闹了不少别扭。于佑安本来以为干得妙,也谨慎,不会让方卓娅逮到什么实质性证据,谁知有次两人刚到宾馆,衣服都还没来得及脱,方卓娅就追来了。平日看上去文文静静的方卓娅,那天差点没把宾馆闹翻,若不是孟子歌逃得快,怕是真能把藏在怀里的硫酸水泼到孟子歌脸上。不过于佑安也惊得是魂飞魄散,就在他企图哄骗着方卓娅离开宾馆时,方卓娅突然拿出硫酸瓶冲他阴森森地道:quot;信不信我拿这个把你废了,如果你嫌这个不过瘾,那我就用手术刀。quot;说着比画了一下,嘴里发出凉森森的声音:quot;轻轻一下,你就进太平间了。quot; 太平间三个字,从此成了魔咒,不管何处听到,于佑安都会惊起一层皮来。那次之后,方卓娅跟于佑安冷战三个月,于佑安也确实认识到自己是在玩火,痛下决心,跟孟子歌彻底断了,又经华国锐两口子反复给方卓娅做工作,他们两口子的生活才恢复正常。 打那以后,于佑安在女人问题上就变得相当谨慎了,为这事毁了前程不值,毁了家庭更不值。男人可以昏一时头,但绝不能昏一世头。他跟章山,纯粹是没影子的事。怎么可能呢?荒唐,于佑安把自己都搞笑了。他相信方卓娅也是在旁敲侧击,变相提醒他。至于孟子歌,于佑安早把她甩到了脑后,一点记忆都没敢留。 不幸的是,第二天刚上班,孟子歌就打来了电话。 一看是孟子歌的手机号,于佑安没接,压了。过了一会儿,孟子歌来了短信,说她心里难受,想见他,问于佑安有空没? quot;没空!quot;于佑安回过去,就把手机关了。很快,桌上电话响了,于佑安才记起,孟子歌是知道他办公室号码的。 电话使劲地叫,于佑安就憋着。憋了半天,终于憋不住了,如果昨天方卓娅不告诉他孟子歌病了,可能还会憋住,但这时,脑子里全是孟子歌的病。不管怎么,拒绝一个病人的求救是不道德的,可是……于佑安心里忽然就翻起了浪,很乱。思忖良久,打开手机,给孟子歌回过去一条短信:正在开会,不方便,改天吧。 这一天于佑安过得很不踏实,脑子里忽而是孟子歌,忽而又是华国锐和杨丽娟两口子,到后来,竟又无端地想起章山,她在北京还好吗?到了晚上,方卓娅竟又很主动,昨天那张冷脸不见了,态度出奇的好,几次偎过来,想做爱,于佑安哪有心情?虽然他努力想把烦恼事忘掉,在妻子身上表现一下,可真的不行,感觉哪都提不起劲,特别是那儿,像小老鼠一样缩在洞里,探都不探一下头。越是努力越是没用,气得他狠狠擂了自己一拳,发出一声长叹。方卓娅见他这样,也不再勉强,留给他一个冷背,睡了。于佑安大瞪着双眼,感觉自己很悲壮很无奈。后来听到方卓娅的鼾声,心里似乎踏实了一些,谁知眼前突然又冒出章山影子来。北京车站那个剪影般的轮廓他始终没忘掉,性感的臀部,水蛇一般扭着的细腰,还有两条弹性十足的美腿。 怎么回事,难道…… 于佑安把自己吓了一跳。这一夜,他一眼未合。 第二天上午,尚林枫来了,说是剧院有些工作要汇报。于佑安从北京回来后还没见过他们两口子,那两万块钱一直惦在心里。 quot;哪有那么多工作汇报,老尚你快坐。quot; 尚林枫没敢坐,客客气气站着。于佑安觉得他太严谨了,在自己面前没必要这样,就说:quot;老尚你站着干吗,没人罚你站啊,快坐。quot;尚林枫还是没敢坐。于佑安也不勉强了,尚林枫到他办公室,从来不坐的,说多长时间话就站多长时间,有次于佑安去剧院检查工作,几个副院长都是坐着听指示,独独尚林枫坚持站着,于佑安心里很不适,问他怎么回事?尚林枫笑说:quot;我腰痛,坐久了受不住,还是站着舒服。quot;这人工作上没多少闯劲,管理才能也一般,几个副院长,没一个拿他当回事,不过有一点,对于佑安绝对忠诚。于佑安跟孟子歌的事,某种程度上就是他遮掩过去的,要不然,那场风波很有可能把于佑安搞臭。 尚林枫不坐,于佑安只好也站起来,尚林枫有点慌,屁股紧忙跨在沙发沿上。于佑安笑笑:quot;什么事,说吧。quot; 尚林枫结结巴巴道:quot;改制的事,职工情绪大,意见也多,改不下去啊。quot; 改制?于佑安眉头往紧里一拧,怎么又提这事! 若论工作,于佑安最不愿听的就是改制两个字。文化部门的改制提出来有一年多了,于佑安的主导思想是能拖就拖,能慢则慢,不改更好。这种事一沾上手,准会搞得你焦头烂额,前面的教训实在是太多。巩达诚在的时候,市里强制性改过几家事业单位,难度之大超出了想象,有两家单位职工闹到了市政府,恶性群访,把市长车树声的办公桌都掀翻了。文化系统几家事业单位当时也在改制范围,因为于佑安主观上不太配合,文化部门的步子就慢一些。后来巩达诚搅到受贿案里,南州一片乱,这事就没人再过问,没想到今天尚林枫又把话头提了出来。 quot;您去北京的时候,谢副市长找过我,听她的态度,这次一定要改。quot;尚林枫又怯憷憷地说。 quot;谢副市长?quot;于佑安又是一愣,不是说谢秀文要调走了吗?从北京回来,于佑安听到的消息是分管文教卫的副市长谢秀文要调到省文化厅去,市里可能还有一个副市长要动,梁积平将来顶谁的缺目前还没个准,但据杜育武讲,梁积平取代谢秀文的可能性大,因为另一个要动的副市长分管的是农业口,梁积平对农业陌生,不可能去分管农业。 让自己的冤家对头来管自己,这世界真够邪门,于佑安恼怒得都不知道该怎么想下去了。 见尚林枫沮丧着脸,于佑安勉强说:quot;既然谢副市长有决心,你们就积极一点,按副市长的要求把工作做好。quot;说完又觉别扭,感觉这话不是自己说出来的,恨恨道:quot;改,改,改,改了人往哪去?quot; 尚林枫像逮着稻草似的,紧跟着就说道:quot;是啊,谢副市长说完到现在我的心一直攥着,现在牵扯到人的事,不好办啊,局长您要想办法阻止。quot; quot;我怎么阻止,人家是副市长!quot; quot;说的也是。quot;尚林枫跟了一句,接着又要诉苦。于佑安打断他,直截了当地问:quot;谢副市长不是要走吗,怎么还有这份热情?quot; 尚林枫一下来了精神,往前跨了一步说:quot;局长也信那些谣传啊,没影子的事,局长千万别信。quot; quot;嗯?quot;于佑安警惕地望着尚林枫。尚林枫今天有些怪,好像带着什么秘密而来。 尚林枫又往前跨了小半步,压低声音说:quot;有人想官想疯了,自己给自己制造新闻,局长怎么能信呢?quot; quot;不会吧老尚,怎么可能?quot; quot;千真万确,最近有人检举姓梁的,说他当初给王卓群送过两套房,现在还在王卓群名下,姓梁的怕了,就用这种办法放烟幕弹。quot;说完还不过瘾,追了一句,quot;想得美!quot; quot;告梁积平?quot;于佑安眉头皱得越紧了,这话他还是头次听说,堂堂局长,消息居然跟不上尚林枫。 quot;局长一定是被他迷惑了,告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你的老朋友华国锐、华局长。quot; 尚林枫每句话后面都要坠上半句,好似说三句半。于佑安听了,却莫名的丧气,这个书呆子,绕半天居然说的是这事! 尚林枫却一点不灰心,兴致很高地又说:quot;还有一个重要的人,局长一定想不到。quot; 于佑安厌烦地打断他:quot;老尚,不说这个好不好,别人的事,最好少议论,谈工作吧。quot; 尚林枫讨了没趣,人一下泄了气,又回到刚才恭恭敬敬的态度,跟于佑安一件一件地汇报起了工作。于佑安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脑子里却在想,老华怎么又想到告梁积平了,不会是梁积平跟李西岳也有什么瓜葛吧? 尚林枫汇报完了,于佑安收起心头想法说:quot;好吧,情况我都知道,目前还是要做好职工的思想稳定工作,千万不能出事。quot; 谈话本该到此结束,尚林枫却又不合时宜地啰唆道:quot;不出事不可能,那天谢副市长去剧院就差点让职工围住,等着吧,真要改,我第一个举手投反对票。quot;又说:quot;事业单位怎么了?事业单位也是国家的,现在把我们跟企业画等号,好像我们都成了工人,我尚林枫是堂堂正正的国家干部、副县级!quot; 于佑安不生气都不行了,他有个原则,就是跟下属从来不说有背原则的话。心里有牢骚是一回事,嘴上说出来又是另一码事,这种话如果被别人听到,没事也会有事。 quot;少发点牢骚吧老尚,你是领导,要注意自己的身份。quot; quot;嗯,嗯,我知道。quot;尚林枫终于明白,于佑安对他的话不感兴趣,然后他十分没趣地说,quot;我听局长的,局长说怎么就怎么。quot;说完,知趣地往外走,走几步又停下,回过身来悄悄说:quot;局长,那个,那个谁最近查出了病,情况不是太好。quot; 于佑安紧随在尚林枫后面的步子猛地顿住,脸色也一下黑了许多,半天他说道:quot;我听我们家卓娅说了,好像是找卓娅查的。quot; quot;她去找方大夫?quot;尚林枫顿然失色。 quot;你别紧张,她只是去查病。quot;于佑安苦笑道。 quot;哦。quot;尚林枫搓着手,一脸难为情的样子,迈出去的步子差点又迈回来。吭了一会儿,喃喃道,quot;歌儿也挺可怜的,她现在一个人,老公也不管她。算了,不说了,我走了。quot; 第三章(1) ·第三章·因为改制的事,与副市长发生摩擦 1 李西岳回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于佑安一直等他的消息,渴望他在某个时候给自己打个电话或者发条短信。 没有,一切都平静得很,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北京那档子事。 这天谢秀文召集文化部门领导开会,议题正是事业单位改制,参加者还有市体改委和市发改委领导。谢秀文先是讲了一通省上的要求,大意就是,省上对南州文化部门改制工作提出了批评。跟南州相比,其他市在这项工作中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尤其是海州。谢秀文说前段日子她专程到海州学习了他们的改制经验,很有启发。 quot;文化事业单位改制势在必行,这是市委、市政府去年就定了的目标,我们要振作精神,按省上统一要求,力争在七月底前拿出方案,八月份开始动作,分步骤按要求实施下去。有困难吗于局长?quot; 谢秀文忽然把目光对准于佑安。于佑安习惯性地咳嗽了一声,道:quot;应该没困难,就算有,我们也有信心克服。quot; quot;这等于就是于局长表态了?quot;谢秀文又望着大家。 谢秀文到南州后,跟于佑安关系处得不是特好,不像其他副市长,一来就跟分管部门的领导先把关系搞铁实了。这里面有两个原因,一是谢秀文是女同志,女同志做官有个坏毛病,容易摆谱,摆时还容易摆得离谱,这样就让下面的同志敬而远之了。另外一个原因,谢秀文自己怕想不到,她不是常委,不是常委的副市长跟常委副市长实质上是有距离的,下属对待他们的态度也不一样。谢秀文把关系不密的原因全归结到于佑安身上,认为是于佑安不尊重她,说话就控制不住地要带刺。于佑安早已习惯,听了也不觉不舒服。 于佑安不置可否地笑笑,算作回答。 谢秀文开始点将,她开会的习惯就是让每个与会者表态。于佑安凝起眉,这种会一旦让下面同志发言,就会成了控诉会。 果然,王林德刚一开口,火药味就出来了:quot;老是改制改制,改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裁人,还是卸负担?我就搞不明白,文化单位怎么了,文化单位的人一辈子没干革命工作,没为国家作贡献?quot; 文化单位的人有个坏脾气,就是仗着自己有点文化,把什么都不放眼里,尤其官场这些规则,不管是显的还是潜的,到了他们那里都是废的,不起作用。以前分管文化的副市长是军人出身,管了不到一年,缴械投降了,在市长办公会上说,给我换个口吧,哪怕分管信访也行,这帮文化人,我真是领导不住。结果他就去管了信访,没想还真把信访工作抓出了成果。一个能把信访工作都抓好的领导,却领导不了一帮文化人,可见文化系统这帮人有多难管。王林德快退休了,更是不在乎,他这人一辈子别的没学到,顶撞领导的本事倒是学了不少,每个领导见他都头痛,每个领导又都离不开他,他在南州,算是文化专家,南州文化方面的事,没有他不通的。从考古到文物研究再到民俗文化,包括正在开展的申遗,都得以他为中心。谢秀文第一个就点他的将,等于是递给他一只打火机,把会场的不满点燃。 体改委江主任也是个老油子,平时跟于佑安混得腻熟,对谢秀文也有点意见,关键是改制改得他怕了,他家的楼让企业单位职工砸过三次,去年南州设计院改制,几个很有名气的工程师搬到他办公室办公,市里没一个领导出来解决,此后他的工作态度就变了。见会场火候渐佳,江主任悄悄给于佑安递过来一张字条:有好戏看了。于佑安看完,草了几行小字递过去,上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有什么办法?江主任看完,又递过来,于佑安见是有人想拿文化单位当稻草。于佑安大大画了个问号,递过去。江主任刚要写什么,那边的谢秀文猛烈咳嗽一声,目光正视着他,江主任快快收起纸条,一本正经坐在了那儿。 王林德一个人发了二十分钟牢骚,才把话筒递给考古所所长。考古所所长讲得稍微婉转些,但话里的意思一样,他改不了,谁能改下去,他愿意让出所长这个位子。 快要轮上尚林枫了,于佑安怕尚林枫脑子抽筋,在这样的会上讲出不该讲的话来,暗暗给尚林枫发一条短信过去,提醒他别乱说话。没想到考古所所长讲完,谢秀文忽然改变了主意,让江主任说几句。江主任瞅了瞅于佑安,接过话筒,冠冤堂皇讲起来。于佑安听着差点没笑出声,老油子就是老油子,听着讲得慷慨激昂,很扎实很坚决,细一嚼,一句有用的都没。 谢秀文并不生气,看来她对会议结果早就心中有数。官当到副市长这个层次,想法其实跟部局领导是不一样的,这点于佑安他们未必能理解。谢秀文开这个会,有她的目的,很多工作并不是看你最终能干出什么成效,重要的是要靠工作来推动你。官场上有些事很虚,有些事又格外实,什么时候虚什么时候实,什么时候又要虚实结合,对每一位为官者来说都是学问。 会后,于佑安拉住江主任,问刚才那话什么意思?江主任明白他问哪句,道:quot;局长真不知道?quot;于佑安点头,侧身让过后面的人,等江主任给他揭开盖子。江主任却故意不揭,别有用心地笑了笑道:quot;不知道更好,你就等着看热闹吧。quot; 回到单位,杨丽娟居然候在杜育武办公室,听到他开门的声音,杜育武过来说:quot;杨老师等您一上午了,说有重要事见您,我让她回去,她说非等您回来不可。quot; 于佑安想想杨丽娟不同于华国锐,再说人家等了一上午,不见说不过去,就道:quot;让她过来吧。quot; 杨丽娟进门就说:quot;姐夫你得阻止老华,不能让他这么干。quot;于佑安冲杜育武递了个眼色,杜育武带上门出去了。于佑安不紧不慢道:quot;他又做什么了,整天不上班,瞎搞什么名堂?!quot; quot;姐夫你骂得对,这人就该骂。你猜他怎么着,最近又神神经经去整梁积平请客送礼的材料,还说找到了什么秘密武器,我看他是患上妄想症了。quot; quot;人家请客送礼关他什么事,他总不能以告状为生吧,糊涂!quot; quot;谁说不是呢?我劝他他不听,姐夫你劝劝吧,再这样下去,日子真是没法过了。quot;杨丽娟说着就要哭,家里有这么一个男人,不整出神经病才怪。于佑安想安慰杨丽娟,但又不知怎么安慰,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兴许是倾诉够了,杨丽娟竟然自我调节了过来,情绪不再像刚进门时那样激动。喝了口水,又道:quot;昨天车市长请他们吃饭,回来后他像吃了药般兴奋,一会儿说要告倒这个,一会儿又说要弄走那个,吓得我一宿没合眼,真怕他半夜从窗户飘出去,他怎么能成这样子。quot; quot;车市长请他吃饭?quot;一直低着头的于佑安忽然抬头问。 quot;我也觉得纳闷呢,老华跟车市长从来没啥交往,车市长怎么会请他吃饭?对了,一道去的还有湖东县的丁县长。quot; 丁万发?于佑安怔怔地盯着杨丽娟,感觉杨丽娟提供的这些信息很有意思,车树声会请华国锐吃饭,怎么又把丁万发也给扯了进来? 思索半天,脑子里忽然闪出一条线。市长车树声在南州过得其实并不如意,巩达诚担任书记的时候,巩和王联手,将南州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市长一角等于是给他们干活的,说话基本没有权力,特别是人事问题上,车树声一点发言权都没有。巩达诚出事,车树声本来很有希望挪到市委那边去,可省委不知怎么考虑,又派来了陆明阳,从目前情况看,陆明阳到南州后,车树声的被动局面丝毫没有改变,相反,感觉处境比以前更困难了点,也就是说,陆明阳在人事权跟财权上把得更紧。一个市长如果失去这两样权,威严和影响力是会大打折扣的。车树声岂能甘心?当一届陪客倒也罢了,连续让他当怕是他想忍都忍不住。上次市委讨论处理华国锐他们的会上,车树声是将过陆明阳和李西岳的军的,他说过一句颇有意味的话:quot;如果因为送礼就撤职处分,这样是不是有失公平?如果我们都能洁身自好,严格要求自己,请问又有谁愿意去送?quot;一句说得会场至少降温七八度,与会的常委们全都噤了声。不过陆明阳也回答得好,他说:quot;市长是在批评我们,不过这个批评很及时,也很中肯,我虚心接受。但我也提个问题供大家思考,南州这样的风气是谁带来的,不会是我和西岳部长吧?quot;这话明显是在还击车树声,你在南州干了一届市长,南州变成这样难道你不该先负点责任?车树声据说在那次常委会上是准备了好多的,可惜势单力薄,又没别人帮腔,只好偃旗息鼓,把不满和恨怒装在肚里。但是这并不表明车树声会认输,官场向来没有认输这一说,大家都在搏,不到最后谁也不会承认自己输。 将华国锐和丁万发联系到一起,车树声这顿饭就很有意味了,一个是刚刚被撸掉的局长,另一个是曾经掀翻巩、王而至今仍被冷落着的反腐表率,这顿饭绝不是安抚宴,定是…… 于佑安倒吸一口冷气,感觉华国锐这次真是玩大了! 于佑安的猜想很快被证实。这天下午,他打电话找到华国锐,华国锐刚刚跟丁万发分开,丁万发目前虽是湖东县常务副县长,但县长李响比他年轻也比他能干,没告发王卓群以前,李响跟他关系还可以,巩、王出事后,李响忽然对他警惕起来,很多重要工作都不让他插手,他在县里连普通副县长都不如,人家还有分管部门可供指挥,他呢,听着像是管了许多,可一件事也做不了主,整天牢骚满腹,比华国锐好不到哪里。 两人在一家茶坊见面,于佑安笑道:quot;不错啊,你现在是发挥出力量来了。quot;华国锐没听出于佑安是在挖苦他,乐呵呵道:quot;感觉还行吧,他们打不倒我的。quot; quot;没人想打倒你,除非你自己想摔倒。quot;于佑安说。 quot;你这话太虚伪了吧,我刚被毒蛇咬过,伤口还出血呢。quot;华国锐含沙射影说。这话于佑安听着格外刺耳,感觉在跟一个中学生谈话。华国锐以前也挺老练的,说话虽不能说是滴水不漏,但也绝不会傻到犯错误。一场打击,人没摔倒,智商倒是彻底摔残疾了。 quot;很过瘾是不是?quot;于佑安不想兜圈子,他今天来就是尽朋友义务,不管怎么说,不能让华国锐做了一支枪,或者容易变成粉灰的炮弹。 华国锐听出了于佑安话里的嘲笑味,也自嘲地笑了笑,道:quot;别挖苦我,也别阻拦我,我现在只有一条道黑到底。quot; quot;真想黑到底?quot; quot;想。quot;华国锐回答得很干脆,见于佑安遭到蜂蜇般痛苦地扭了下表情,又道,quot;不黑没办法,他们逼的。quot; quot;谁逼你了?quot; quot;佑安你怎么说话,我现在都这样了,还说没人逼,难道是我自找的?quot; quot;是你自找的,不要怪别人。quot; quot;好好好,我谁也不怪,我他妈的贱这总行了吧。quot;华国锐忽然发了火。华国锐一发火,于佑安反倒没了词,尴尬地望着这位几个月前还意气奋发斗志昂扬的同僚加兄弟,摇了摇头,一脸苦相地坐下了。 华国锐也不说话,俩人像是斗气一般较着劲,后来还是于佑安忍不住,说:quot;我也不是阻拦你,你得替丽娟娘儿俩想想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急什么?quot; quot;我急什么,我马上五十了,还有几个青山,这次要是翻不过身,我他妈一辈子白拼了。quot;华国锐忽地坐下,抱头痛哭起来。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未到伤心绝望处。想想,打拼到今天容易吗,风口浪尖,装孙子赔笑脸,战战兢兢处心积虑,到头来却因人家要清正廉明,要证明自己,软软的一刀就把你捅翻了,还让你哭不出声。 quot;你们不用管我,佑安你们谁也别管我!quot;华国锐突然站起身,quot;这次我就是拼上这条命,也要把李西岳、陆明阳拉下来,丁县长做到的,我华国锐照样能做到,别以为他们做得妙,他们才来南州两个月,贪得不比谁少,胃口远比巩达诚、王卓群大,有人一次给姓陆的在海州送了两套房,有人又送钱又陪睡,为啥拿我开刀?还不是嫌我送得少!quot; quot;……quot;于佑安彻底无语,华国锐说的前一人他能猜得出,定是梁积平,后面这个听着新鲜,但他再也没心思往实处问了。 周一早上,于佑安主持召开局务会,谢秀文要改制,他就得行动,心里不痛快归不痛快,工作上绝不能马虎,这也是于佑安从政多年的原则。什么时候工作都是第一位的,跑归跑,但你自己必须敬业,必须在工作上有所表现。 局里有三位副局长,思来想去,于佑安还是把改制工作分配给了姓吴的副局长,此人比他年长两岁,以前也野心勃勃往一把手位子上努力过,可是没成功,于佑安来后,吴副局一直表现得不大配合,个别时候,还要在局里搞点小动作,拉拉帮结结派,给于佑安制造点障碍或麻烦。听杜育武说,他去北京的时候,吴副局往谢秀文那边跑得勤。关于改制,吴副局也提出了很多自己的想法,表现颇为积极,于佑安顺水推舟,将此项工作交给吴副局,要求吴副局一定按市里的要求,尽管将改制工作落到实处。吴副局正在表态,金光耀来了,于佑安走出会议室,说:quot;怎么搞突然袭击,也不提前打个电话?quot; 金光耀没说什么,示意他快点开门。于佑安感觉金光耀今天来得有些突兀,表情也很奇怪,心想莫不是李西岳那边有了坏消息? 进了门,金光耀一副声讨的口气:quot;华局那边怎么回事?quot; 于佑安一怔,赔着笑脸道:quot;你是说国锐,我跟他最近没怎么联系,怎么,又犯错误了?quot; quot;犯错误倒是小事,我怕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quot;金光耀口气败坏地道。 quot;怎么讲?quot; quot;你是真的不知还是故意跟我装?quot;金光耀显然不信,于佑安一本正经地说:quot;过去他是跟我不错,自从出了那档子事,主动离我远了,人家心里有疙瘩,咱也不好硬套近乎,你说是不?quot; 金光耀叹一声:quot;真要这样,那我也就松口气了。quot; quot;大秘书这话怎么听着让人心跳,国锐没闯什么祸吧?quot;于佑安心里一紧。 quot;他不是在闯祸,他是在飞蛾扑火!quot;金光耀说着,就把原委讲明了。 原来正是华国锐四处告状的事。金光耀说,市里处理华国锐,本来是想挽救他,陆书记和李部长一心想刹住南州这股歪风,还南州政坛一片清新,可偏是有人逆流而上。quot;撤职有什么,撤了职还可以复嘛,只要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组织不可能不给机会,可他现在这样子,像是认识到错误吗?quot; 于佑安感觉坐在面前的不是金光耀,倒像哪位大领导做报告,话听着不舒服,刺耳,想挖苦,又觉得如此反常的金光耀绝不是代表他自己,于是装出洗耳恭听的样子,耐心听他把话说完。金光耀又说了许多,话题最后落到实处,意思是要于佑安给华国锐做工作,让他立马安静下来。 quot;你跟华局的关系大家都知道,部长自然也清楚,我怕华局这么一闹,部长会怀疑到你身上,局长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吧?quot;金光耀这话说得很直接也很婉转,说完,意味深长地望着于佑安。 于佑安周身麻了一遍,原来是这样啊,正要开口表白什么,金光耀又道:quot;还有一事,务请局长能做到,我想知道站在华局后边的那个人到底是谁?quot; 于佑安头发根都竖了起来,至此他算是明白金光耀的来意了,让他于佑安做卧底,帮李西岳搞清对立面! quot;这个,这个……quot;于佑安内心愤怒着,他虽然渴望着高升,却也还没到为了自己出卖朋友的地步,况且金光耀要他出卖的绝不是华国锐,而是市长车树声。 quot;局长有难处?quot;金光耀探过身子来,阴森森地问。 于佑安忽然哈哈大笑,起身踱了几步,朗声道:quot;我有啥难处,什么难处也没有。谢谢大秘书,这事我心里有数,心里有数啊。quot; quot;好!quot;金光耀也痛快地站起来,他没听清于佑安笑里的意味,依旧保持着良好的自信,说,quot;那我告辞了,部长还在等消息呢,对了,部长下午去省城,省委组织部有个会议,你的事,我操心着呢。quot; 第三章(2) 2 任何事只要稍一疏忽,麻烦就有了。改制工作于佑安自以为是落实了,局里明确做了分工,也成立了相应机构,抽调专人,并把具体要求传达到了下边,可他恰恰就忽略了一点,没及时跟谢秀文汇报。 这天刚上班,市委那边打来电话,让于佑安过去一趟,陆明阳书记找他。于佑安放下手里文件,整了整衣服,就往市委去。到了陆明阳办公室,见黑压压坐着一屋子人,谢秀文也在,于佑安就感不妙。未等他把脚站稳,陆明阳劈头就问:quot;怎么回事于局长?quot; quot;是这样的陆书记。quot;于佑安边回答边想,陆明阳到底在问什么。 quot;哪样的?quot;陆明阳火气很大,quot;你们文化部门是老虎屁股,摸不得动不得,你于局长日理万机,工作忙得不得了?quot; 一语呛住于佑安,偷偷瞄了谢秀文一眼,于佑安心里有了数,定是谢秀文告了恶状,头垂下来,等陆明阳批评。 陆明阳又道:quot;工作布置下去半天没行动,你这个局长怎么当的?!quot; 于佑安赶忙把身子往直里站了站,面色窘迫地望着陆明阳。陆明阳发火的时候,你千万别还嘴,解释也不行,纵是有天大的委屈,你也得忍着。他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让陆明阳痛痛快快把肚子里的火发出来。 谢秀文坐在一边,带着欣赏的表情看于佑安出丑,屋子里其他人全都垂着头,脸上肃穆一片。 陆明阳又训了一会儿,才把火气收起来,道:quot;文化部门的改制是今年事业单位改制重头戏,于局长你心里要有数,抵制是没有用的,我也不想看到有人因这项工作栽跟头。还有,你要做好下面部门的工作,别一天到晚正事不干尽捣乱。quot;说完,目光回到沙发上坐着的发改委王主任脸上,quot;老王你接着谈,刚才说哪儿了?quot; 不干正事尽捣乱,这话从何而讲?王主任侃侃而谈的时候,于佑安心里七上八下,乱极了。陆明阳到南州,跟他正面接触的机会不是太多,挨训这还是第一次。就在他局促不安的时候,手机响了,于佑安没敢接,暗暗将电话压了。陆明阳听见了声音,不耐烦地说:quot;还站着干什么,是不是觉得自己委屈?quot;于佑安赶忙说了声不是,拿着手机溜了出来。 电话是省里徐学谦打来的,问他最近忙什么,怎么没有消息?于佑安压低声音说:quot;主任,这阵说话不方便,十分钟后我打给你。quot;徐学谦嗯了一声,于佑安收起手机,快步下楼。进电梯一瞬,他看见谢秀文也走出了陆明阳办公室。 恶女人!他心里恨恨骂了一声。 回到办公室,于佑安立刻将电话打过去,徐学谦还等在电话边,听见他的声音,笑了笑:quot;挨批了吧老同学?quot; quot;主任怎么知道?quot;于佑安好不吃惊。 quot;我有千里眼顺风耳啊,你在南州的一举一动,我可都掌握着呢。quot; quot;主任别开玩笑了,莫名其妙挨了一通批,我这心都不知往哪放了。quot; quot;是莫名其妙吗?quot;徐学谦收住笑,一本正经问。 quot;主任的意思是?quot; 徐学谦顿了一会儿,道:quot;我说老同学,怎么现在越来越不会干工作,是不是在文化部门待傻了?quot; quot;主任批评得对,我是有点傻,傻得都不知道脚往哪迈了,主任还是提个醒吧。quot;于佑安拉着哭腔道。 quot;早上市府的丁秀才给我打电话,说你在文化部门改制的事上打盹睡觉,人家谢副市长急你不急,这不行啊佑安,你知道这事是谁抓的吗?quot; quot;谁?quot;于佑安本能地问了一声。 徐学谦说的丁秀才叫丁育庆,市政府秘书长,车树声那条线上的,跟徐学谦关系不错。徐学谦到南州,多是丁育庆接待,于佑安跟丁育庆的关系,就是靠徐学谦拉近的。 徐学谦那边没有急着说,于佑安颤着声音又问:quot;请主任明示,这件事我真是睡着了,到现在也还没醒过来。quot; quot;我就说嘛,你佑安好歹也算个聪明人,怎么现在变得如此迟钝如此没有灵性了呢?不会是心里只有申遗,其他事不管不顾了吧?quot;于佑安说跟申遗无关,真的无关。徐学谦笑道:quot;佑安啊,别老是一根筋,很多事都要跟上,明白不?quot; quot;明白、明白,主任批评得对。quot;于佑安连声检讨,徐学谦又数落几句,道:quot;这事是浩波同志亲自抓的,明白了吧?quot; 宋浩波?于佑安差点惊出一身汗来,文化部门改制居然能惊动常务副省长宋浩波! quot;还有,quot;徐学谦接着道,quot;我怎么听说,你跟秀文副市长关系别别扭扭的,不拿她当回事是不?quot; 于佑安连说不是。徐学谦没有客气,直截了当说:quot;别不承认,你心里那点小九九,我能不清楚?佑安啊,你在政治上不应该这么不成熟吧,甭以为你去了趟北京,西岳那条线能不能抓住还是两码事呢,跟主管领导关系搞不好,我看你这个文化局长当得也差不多了。quot; quot;主任……quot;于佑安的心快掉到谷底了,一早上连着挨批,批得他晕头转向,心里一点底都没了。好在徐学谦也没想保留,继续道:quot;问你件事,最近南州炒得沸沸扬扬的这件事,你怎么看?quot; 于佑安斟酌了下,吃不准地问:quot;主任是说梁积平?quot; quot;不是他还能有谁,说说吧,你心里有什么想法?quot; 于佑安一时没了词,徐学谦怎么会想起问这个?梁积平提升副市长,南州众说纷纭,压根辨不清哪是真哪是假。他想说那是胡扯淡,又怕徐学谦骂他没正形,只好道:quot;南州这边都在传,可能积平局长真的要升了吧。quot; 徐学谦听他这样一说,叹气道:quot;想不到你也这么想,佑安啊,情况可能很复杂,远不是你看到听到的这些,记住一句话,任何时候,自己都要有判断力,不管梁积平升不升,都不能影响你的工作情绪,还有,你要尽快修复跟谢副市长的关系,我这里给你提前透个信,如果不出意外,她可能很快要升常委了。quot; 于佑安心里再次惊起波澜,谢秀文要升常委,怪不得最近如此反常! 挂了电话,于佑安就不是刚才从陆明阳办公室出来的那个于佑安了。关于梁积平这档子事,这些天实实在在烦住了他,说法很多,各不一致。有说梁积平本来已经卷入前部长王卓群和书记巩达诚案,无奈他能量大得惊人,在他手里得过不少好处的地产商周万胜更是手眼通天,在奋力摆平那件事的同时,梁积平又跟省委组织部长谭帅武搭上了关系。谭帅武很赏识梁积平,省委组织部前段日子也确实派员到南州摸过底,梁积平升任副市长的消息正是这么传出来的。还有一说,省里确实有调走谢秀文的意思,不过安排的单位不好,文化厅副主任,谢秀文不满意。谢秀文原来就在文化厅,下面当了一趟副市长,心想怎么也该安排一个好点的单位,比如财政厅或者省委宣传部,既然是回原单位,还是原职,回去有什么意思?后来又听说是梁积平上蹿下跳,想让她腾位子,谢秀文越发不干了,较上劲要在南州干出一番名堂。 传言纷纷扬扬,于佑安心里也是纷纷扬扬,直到接了这个电话,于佑安才清楚,自己是被传言搞乱了。妈的,原来是这么回事!他恨恨地骂了句自己,又自嘲地笑笑,徐学谦批评得对,自己真是失去嗅觉和判断力了。 杜育武敲门进来,手里拿一份材料,说是刚才王林德和考古所李所长送来的。于佑安扫了一眼,材料上面三个大字瞬间激怒了他:请愿书! quot;谁让他们搞这个?!quot;于佑安怒狠狠瞪住杜育武,气不打一处来地质问道。 杜育武说:quot;昨晚群艺馆和考古所连夜召集会议商量对策,听王馆长的意思,还要拉全系统职工签名。quot; quot;他疯了!quot;一听下属胡来,于佑安有点急,quot;你告诉他们,不想干现在就可以打报告!quot; 杜育武没想到于佑安会发火,还以为于佑安是支持王林德他们的,刚才王林德他们送材料来,杜育武还信誓旦旦说:quot;放心吧,只要局长在,改不了。quot;又说:quot;局长是谁,会让你们挨鞭子?quot;王林德和考古所李所长异口同声道:quot;不会不会,跟了局长这么长时间,我们最了解他,他是我们的主心骨。quot; quot;还有你,以后少往这是非里搅!quot;于佑安冷不丁又冲杜育武发了句火,杜育武两只眼睛扑腾着,辨不清于佑安火从何来。 quot;你草拟一份文件,今天就发下去,后天下午三点召集各单位领导开会,贯彻谢副市长意见,同时让各单位准备表态发言。quot; quot;真要改啊?quot;杜育武不合适宜地多问了句。 quot;你怎么搞的,现在怎么越来越跟不上趟?!quot;于佑安这句话,明显带着对杜育武的不满。最近他发现杜育武越来越迟钝,自己迟钝是有理由的,杜育武迟钝就没有理由,身为办公室主任,应该什么事都要先他一步想到,可昨天杜育武居然还信誓旦旦地说,梁积平当副市长是铁定了的,真不知道他的聪明劲哪去了。 晚饭是在家里吃的,饭后于佑安跟妻子方卓娅说:quot;收拾一下,去趟老尚家。quot;方卓娅凝了下眉头,她天天催于佑安去尚家,于佑安就是不去,今天怎么主动了? quot;奇怪,我想去的时候你偏是不去,今天我没准备,你倒是想去了,说,啥风把你的劲头吹上来了?quot;方卓娅染着笑脸问。 quot;西南风。quot;于佑安丢下一句,忙着打扮自己去了。于佑安有个习惯,上班可以穿得随意一点,普通一点,但凡碰到私人聚会或礼节性拜访,就格外注意自己的穿着。以前他没这习惯,是跟孟子歌有了那层关系后,孟子歌提醒他:quot;上班穿朴素点没关系,那是工作需要,可下班就不一样,特别是到朋友或领导家走动,穿得太过随便,会让人觉得失礼。再者,搞不懂的人还以为您精神不振,出了什么事呢。quot;前面几句于佑安听了都不觉得有什么,独独后面这句,他认为说得精辟,永远记下了。 听见于佑安在屋子里折腾,方卓娅说:quot;臭美啥啊,多大年纪了,又不是去……quot;话说一半,方卓娅自己缄了口。方卓娅发现最近挖苦于佑安挖苦得有点过,不好,女人这张嘴,就爱惹出是非。对自己的丈夫还是体贴点吧,这是她从叶冬梅那里学来的,那天她见叶冬梅一口气买了七八件衣服,全是给老公梁积平买的,心有所触动。quot;男人是疼回来的,把气出去的男人再疼回来quot;,她想起在谁的博客上看过这样的一句话,笑了笑,进了卧室,从另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件衬衫:quot;折腾什么,穿这件吧,下午我就熨过的。quot; 见是一件新买的格子衬衫,时尚而不花哨,沉稳而又大气,于佑安显得满意。 quot;还是老婆疼我。quot;说着他在方卓娅额头上亲了一口。 quot;一边去,也不嫌肉麻。quot;两口子就是这样,吵时要死要活,闹时一分钟也不想过下去,日子正常了,甜甜蜜蜜也就出来了。quot;肉麻什么,亲的是我老婆,又不是外人。quot;于佑安说着又要搂过妻子,他这是故意,想在关系好的时候多表现一下,男人的小伎俩。方卓娅推开丈夫,又找出一条休闲裤,要于佑安穿,于佑安有点犹豫,方卓娅说:quot;看好了啊,啥牌子,花了我两个月工资呢。quot;又道:quot;那天我见你们车市长穿着一条,挺年轻,就托人买了一条,不过颜色跟他的不一样,他穿米色好看,你不能穿那么年轻,还是给我老相一点。quot; 于佑安看了眼商标,吐了下舌头,老婆也真舍得,这个牌子全南州怕只有车树声和陆明阳才敢穿。不是钱的问题,有些东西讲究身份。犹豫一会儿他还是果断地放下了。 方卓娅从他脸上读出什么,不再强迫,看来她想问题还是简单了点。 老尚爱喝酒,于佑安让方卓娅提了两瓶茅台,又拿了两条软中华,怕是假的,犹豫一会儿换了两条特供苏烟。方卓娅又选了一条丝巾,说是给龚姐带上。上次那两万块钱,于佑安跟方卓娅提起过,于佑安的原则是,大钱酌情瞒,小钱必须提,特别像老尚这种人送的,更要给妻子提明。 到了尚林枫家,龚一梅惊得眼都直了,大嗓门一下亮了起来:quot;老尚,快看是谁来了?局长啊,快请快请,方大夫好漂亮哟,大姐都不敢认了,快请进,真是稀客,怪不得我眼睛一直跳呢,跟老尚说,老尚还不相信。quot;手伸过来,想接方卓娅和于佑安手里的礼品,又不敢,局促地站在那里。尚林枫闻声从书房走出来,也是一片惊讶。这年头,上级到下属家走动,不感动才怪。 叫豆豆的狗狗从厨房里窜出,冲于佑安两口子一阵汪汪,尚林枫呵斥一声,豆豆还在叫,龚一梅一把提起:quot;再叫我揍你,不看来的是谁吗,局长跟前你也敢叫?quot;狗听人话,豆豆果然不叫了,吓得缩了脖子,委屈地钻进了卧室。 热情寒暄后,主宾落座。于佑安说:quot;一直想来,可总也没时间。quot;尚林枫惊魂未定道:quot;局长日理万机,哪有闲的空。quot;龚一梅端来水果,热情张罗着要方卓娅吃,一口一个方大夫,叫得十分亲切。尚林枫亲手泡茶,烫了一壶上好的铁观音,嘴上谦虚:quot;茶不好,局长将就着喝。quot;于佑安品了一口,这茶价格绝对不菲,加之尚林枫讲究茶道,烫壶、置茶、高冲低泡十分娴熟,一看就是老茶客。这也是文化部门的好处,半是斯文半是闲,养下了不少高级毛病。 两人就着茶,东一句西一句闲扯了会儿,豆豆又从卧室跑出来,这次没叫,像个乖孩子一样在方卓娅裤腿上舔着,一副巴结讨好的样子。龚一梅又担惊又想让豆豆多讨好几下,两只手作着准备,随时准备把豆豆抓回来。方卓娅最烦这种小动物,见了养宠物的人,总是非议大过赞许,认为是吃饱了撑的,连自己的孩子都管不好,还要管畜生。这阵却显得十分有教养,摸着豆豆的毛,豆豆乖,豆豆真可爱。龚一梅见了,整个身子都放松下来,她就怕方卓娅嫌她家豆豆。方卓娅知道于佑安要跟尚林枫谈正事,抱起豆豆说:quot;豆豆啊,走,看看你卧室去,看看我们的豆豆晚上是怎么睡的?quot;龚一梅不解,紧张地站起说,quot;豆豆脏,方大夫,别把你衣服弄脏了,豆豆快下来,弄脏阿姨衣服你小心!quot;硬要拉方卓娅坐,尚林枫白了她一眼,她才反应过什么地说:quot;走吧,我们到卧室去,我家老尚是烟鬼,他一抽烟,满屋子都是味道。quot; 俩女人进了卧室,于佑安道:quot;今天来,一是拜访拜访,咱俩共事这么多年了,配合一向不错,老尚,很感激啊。quot;说着喝了一盅茶。 尚林枫马上道:quot;多谢局长提携,这些年若不是局长照顾,我尚林枫哪有好日子过,怕是早让人轰下台了。quot; quot;话不能这么说,艺术剧院没有你老尚,真还玩不转。专业单位,就得由专家来领导,这话我在领导面前提过多次了,以前巩、王不觉得,老以为他们那一套能把啥都玩转,这不,艺创中心搞垮了吧。quot; 艺创中心是巩达诚手上新设立的一个文艺机构,全称叫南州艺术创作研究中心,也是文化局二级单位,后来让一个不懂艺术的人乱折腾了两年,败了。艺创中心的人一半分流到剧院,另一半四处打发了。 quot;就是就是,巩、王只认钱,哪懂得尊重知识尊重人才。quot;尚林枫附和着,殷勤地替于佑安斟上茶。 quot;另外一个意思嘛,今天来也是跟你透个风,这次改制,势在必行啊。quot;于佑安谈起了正题。 quot;有那么严重?quot;尚林枫正在惬意地遐想着,以为于佑安夫妇会给他带来好消息,一听这话,脸上肌肉猛地僵住。 于佑安很平静地说:quot;这跟严重没关系,改制嘛,别的单位都在改,为什么文化部门就不能改?以前我们的想法是有问题,再说,文化单位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啊,能不能改出活力来暂先不说,让这些只拿工资不干活的人尝尝改革的味道,也是好事嘛。quot; 尚林枫结巴着,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难道于佑安今天是为改制来的? quot;改制改制,伤筋动骨,不过我相信,再怎么改也伤不到你院长身上,至于下边这些人,我们也真是考虑不过来,你我都不是菩萨,度不了众生啊。quot;于佑安感叹了一句,要传达的信息分明已含在话里,就看尚林枫捕捉的能力了。说完,身子微微一仰,笑眯眯地盯住了尚林枫。 尚林枫也不迟钝,很快明白过于佑安话外的意思:quot;局长说得对,太对了,我这脑子总是不够用。quot;说着冲于佑安虔诚地笑了笑。 那天在会上他还打算迎合王林德跟李所长呢,于佑安那条短信及时阻止了他。这些日子尚林枫也在糊涂,其实改制不改制,他关心得真不多,一门心思想的是,如何才能尽快调到局里去,调局里他就万事无忧了。今天于佑安专程上门,谈的虽不是调动之事,却也令他感动无比,毕竟这样的待遇不是每个下属都有的,想到这,话语里忍不住掺了很重的感情说:quot;多谢局长提醒,局长您要是不指点,这个弯我可真绕不过来。quot; 于佑安也不客气,接着道:quot;文化单位改制也不是南州一个市搞,全省别的地方都在改,这点上我们要理解谢副市长,她也不容易啊,文卫口这么多单位,如果都不支持,她工作怎么做?quot;说到这儿,忽然换了口气,quot;对了老尚,改天我请谢副市长出来,一块吃顿饭,到时你也作陪,加深加深感情。quot; 尚林枫真的是受宠若惊了,当下站起身说:quot;局长的提携之恩我尚林枫一辈子忘不掉,哪天请您定时间,其他我来安排。quot; 尚林枫的意思是说,请谢副市长吃饭的费用由他包了。 于佑安倒没往费用上考虑,文化局再穷,一顿饭还是能请得起的,不过尚林枫能这么说,他还是很高兴。下属能做到尚林枫这样也真是不容易啊,如果有机会,自己真是应该替他多美言几句。不过这机会有吗? 他摇摇头,话回原题说:quot;这是小事,让谢副市长高兴才是大事。quot; quot;局长亲自出面,她还能不高兴?我也研究过她,这人其实虚,典型的外强中干,局长不用顾虑那么多。quot; 一听这话,于佑安来了劲,兴致很浓地问:quot;怎么讲?quot; 话到这份上,尚林枫也不客气了,正好借此机会再在于佑安面前表现表现,于是道:quot;谢副市长前两年也是受委屈的,现在呢又有人排挤她,当然希望身边的力量多一点,是人都一样,都想自己成为一棵树。quot;说到这,忽然觉得太透了,牵扯面是不是也广了些,忙看一眼于佑安,不安地跟了句:quot;我这是胡讲,胡讲,局长请喝茶。quot; 尚林枫的话于佑安算是听懂了,其实这些他早就想到,他所以主动到尚林枫家来,也是想让自己变成一棵树,不过他这棵树,暂时必须先遮到谢秀文那棵树下,是机会就抓,一个也不放过。于佑安笑笑,感觉今天不虚此行。 又聊了一会儿,于佑安说该走了,就冲卧室叫:quot;聊够了没,你们哪有那么话?quot;方卓娅走出来,眉开眼笑说:quot;就兴你们之间有话说,女人间亲热话才多呢。quot;豆豆再次跟出来,舍不得似的往方卓娅怀里跳。龚一梅笑呵呵说:quot;看,看,她就跟你亲,把我都扔一边了。quot; 客气了一番,尚林枫两口子把于佑安他们送到楼下,尚林枫跑出去叫车,龚一梅硬往方卓娅怀里塞一样东西,方卓娅推辞不要,龚一梅不甘心,两人像打架似的纠缠在一起。 回到家,于佑安开玩笑:quot;当了一回狗阿姨啊。quot;方卓娅不满道:quot;还说呢,弄了我一身狗毛,真是,养啥不好,非要养条狗!quot;说着脱了衣服,生怕狗毛掉在地毯上。 于佑安问刚才楼下龚一梅送什么,方卓娅道,一个玉镯,没要。于佑安回味着妻子今天在尚林枫家的表现,笑道:quot;老婆,我发现你长进不少,行,能当院长了。quot; quot;那你让组织部下文啊,我也过过官瘾。quot; 请谢秀文吃饭是那天跟徐学谦通话后突然有的想法,于佑安承认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没处理好跟谢秀文的关系,把她轻看了。尽管这方面他有苦衷,他不喜欢那种咄咄逼人的女人,更不喜欢那些动辄就去告状的领导,可有什么办法呢,喜欢不喜欢不是由你说了算,得由人家领导说了算。作为下属,你永远没有选择的权利,只有服从。 于佑安打算请丁育庆出面,他自己请,谢秀文未必给这个面子,弄不好还要冒一些怪声。女人是世界上最难理喻的动物,尤其当官的女人,心理诡异得很,脾气更难把握,于佑安不想碰钉子。 跟丁育庆讲明来意,丁育庆笑着说:quot;有这个必要吗?quot; 于佑安忙说:quot;意义重大,只是我这张面子不够分量,有劳秘书长了。quot; 丁育庆是那种话不多分量却很重的人,写材料出身,陪过不少领导,号称南州一支笔,现在总算媳妇熬成婆。 quot;她改你了你才请她,要是不改你呢?quot;丁育庆带着批评的口吻教训于佑安,这表明他没把于佑安当外人。 于佑安心里一动,讪讪道:quot;临时抱佛脚吧,谁让我缺根筋呢?quot; quot;你是缺根筋,再这么缺下去,我看你这个局长也甭当了。quot;丁育庆说完,头又埋到了材料里,一支笔就是一支笔,虽然当了秘书长,成了大管家,市长车树声的材料他还是亲自写,包括临时性讲话,也不容其他副秘书长或秘书插手,这点上他也缺根筋。要不,凭他的苦劳还有资历,可能早就调到市委那边升常委了。 quot;秘书长答应了?quot;于佑安站在边上,吃不准地又问。 quot;我答应什么了?quot;丁育庆抬起头,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于佑安,这功夫也是丁育庆独有的,你很难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quot;那……quot;于佑安一时语塞,虽然丁育庆跟徐学谦关系不错,但他不能总是借力爬竿子,他得一句一句先把路垫瓷实了。 quot;你先回去吧,工夫还是用在工作上,该请示的及时请示,该汇报的要及时汇报,别老想着请客吃饭,没什么用!quot;丁育庆说完,不再理于佑安,于佑安知道再站下去就有些不知趣,说了声秘书长您忙,轻轻退了出来。 开完动员会第二天,于佑安一大早就候在了谢秀文办公室门口。这幢楼上除秘书处几位秘书外,上班时间最早的要数市长车树声,其他副市长来得比车树声稍稍晚些,但绝不会超过二十分钟。这里面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早过车树声,容易让人把你当成市长,太晚,车树声一旦找你,你还没到办公室,情况就有些不大好。其实来早了也没多少事,无非是让那些平时见不到市长的人们能在这特殊的时段里跟市长说上一会儿话,把要办的事托付给市长或者副市长,该表示的心意也一并表示到。于佑安在楼道里站了不到十分钟,就看到几个影子匆匆忙忙往楼上奔,步态之轻捷熟练,一看就是常客熟客,那些摸不着门道的人,说不定正鼠头鼠脑候在楼下,或者大门口,眼巴巴地候着市长副市长的小车。 七点过四十,谢秀文来了,于佑安赶忙走上前,问了声谢副市长好。谢秀文不大热情地嗯了一声,秘书闻声出来,替谢秀文打开了门。于佑安跟进去,他感觉到谢秀文的冷,但他必须热。 quot;谢副市长,我是专门汇报改制工作来的。quot; 谢秀文将手里东西放下,并没看于佑安,问秘书:quot;昨天那材料拿给市长了吗?quot;秘书回答:quot;呈给市长了,市长看了很满意。quot; quot;你把今天活动调整一下,上午十点我要去大华公司,对了,你通知电视台,让记者十点以前赶到大华。quot; 秘书嗯了一声,捧过水杯,又等了一会儿,不见谢秀文有别的事交代,轻步出去了。谢秀文这才对着于佑安:quot;你是说你们开了会?quot; quot;昨天开的,本来开完就应该给副市长汇报,时间太晚,没敢打扰副市长。quot;于佑安毕恭毕敬道。 quot;怎么样,意见还是那么大?quot;谢秀文的声音居高临下。 quot;职工是有些意见,跟别的单位一样,每次改制都会遇到阻力,不过请副市长放心,阻力再大我们也会克服,一定按副市长要求把方案拟好。quot;于佑安尽量挑好的说。 quot;光拿出方案就行了?下一步呢?quot; quot;副市长说得对,方案拟得再好,落实不下去还是空的,这次我们会把主要精力放在做好职工的思想工作上,同时对改制中可能出现的问题,各单位先拿预案,免得到时措手不及。quot; 这话引起了谢秀文的兴趣,谢秀文虽然喊得凶,但怎么改心里也是没底。于佑安如果不配合,这次改革弄不好真会绊住她,这是她不愿看到的。想到这儿,她说:quot;坐吧,于局长。quot; 于佑安这才像大赦似的冲谢秀文笑了笑,屁股落在沙发上,心里也没刚才那么别扭了。 quot;于局长今天态度可跟往常很不一样啊。quot;谢秀文话里藏话地说了一句,拿起一张报纸,掩饰地乱看起来。于佑安回得也好:quot;谁说不是呢,以前老是怕这怕那,总觉得牵扯职工的事,不是一页两页就能翻过去的,那天让书记一批,我这脑子开窍了。quot; quot;看来书记的话就是管用,那以后,还得多让书记给你开开窍。quot;谢秀文听着是句玩笑话,细一品,却又有股酸劲。于佑安迎着她的心思道:quot;别别别,有错误副市长您只管批评就是,再让书记涮,我就不只是吃不下饭了。quot; quot;知道就好。quot;谢秀文居然找到了平衡,开心地笑出了声。于佑安长舒一口气,第一关总算是闯过去了。要论起来,对付谢秀文也不是太难,几个不是常委的副市长,只要你把态度表到,他们也不会太跟你计较。毕竟谁几斤谁几两,自己掂得最清楚。 又说了一阵,于佑安起身告辞,顺手从袋子里掏出一罐茶叶,放谢秀文桌上。 quot;这是做什么?quot;谢秀文故作惊诧地问。 于佑安说:quot;朋友送了一斤茶叶,舍不得喝,拿来孝敬市长,市长千万别说我行贿啊。quot; quot;你于大局长也会行贿?quot;谢秀文很满意地看着于佑安,她知道这罐茶叶意味着什么,那是于佑安的态度。quot;好吧,就算是糖衣炮弹,我也收下了。quot; 告辞出来,于佑安冲碧空蓝天长长舒展了下腰,这趟朝拜来得好,把一堵墙给推翻了。他回过身,冲谢秀文窗口动情地望了一眼,感觉来时悬着的心稳稳当当落地了。茶叶是昨天杜育武买的,价值不菲,绝对比办公室配发给谢秀文的要好。他在茶叶罐里塞了一张卡,数额不大,两万块。他觉得够了,再多也没必要,毕竟她只是分管领导,意思到了就行。于佑安没给司机打电话,他想愉快地走走,顺便想想下一步怎么操作。到现在李西岳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好像一趟北京白去了。也真是奇怪,怎么就没了动静呢?于佑安想,最近应该去见一下李西岳,可找什么理由呢?想着想着,忽然想到金光耀跟他说过的话:华国锐。旋即他又摇头,不能的,绝不能! 恰在这时,一辆出租车嗖地在于佑安面前停下,差点就撞到他。于佑安吓一跳,刚要发火,车里跳下一人来,竟是孟子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