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灵公馆》 前奏曲 “耶洛伊姆、艾萨姆,黑暗的使者们啊!请聆听我的呼唤,请达成这个女人的心愿啊!” 老人满布皱纹的脸孔更加扭成一团,发出彷佛在喉咙深处回荡的低笑声,脸庞斜向一侧,凝视着她。 “还不行,还不行!”基布尔喃喃念道,并将备妥的圣杯放置在她股间,站在夫人身旁,摊开双手,手掌分别置于她的头和膝盖上。“要开始进行黑弥撒了,但这可是最后一次了,你将因此转生为魔女,而且获得永恒的生命!” “基布尔大师……”背后响起孟迪斯邦夫人求助似的声音。 夫人已是全裸了,透明似的细嫩肌肤、坚挺的胸脯,蜡烛晕光让她下中身的小三角形阴影更显深浓。身上虽然开始出现多余的些许脂肪,但是却更具魅力,散发着丰满的触感。 “我崇敬的阿蒙啊,巴赫梅啊,我在此奉献上这个活牲给祢们!” “这是从匈牙利带来的生葡萄酒呢!当然,你也知道,里面配合了极端微妙的药物,和你上回拿给国王喝的完全一样。” 一六七三年冬天—— “基布尔神父。”女子面朝镜子露出畏怯的表情,“我的眼尾又添加一条鱼尾纹了!” 地板上划了交叉的白线,是有五个顶点的大星星图案。线与线区隔的部份写上奇妙形状的文字,星星中央放置一具嵌入装饰图案的棺材,上面也盖了黑布。在彷佛挟住星星形状的线条外,摆放了一张放有香炉的小园桌,而另外一张桌子则摆放了药物或一些怪异道具与羊头。 基布尔笑了,但是却故意紧蹙眉头,“随便说出神的名字是会受到惩罚的。” 她站在铺了厚地毯的大厅,脱下面纱和披风。墙上的烛台燃着两支蜡烛,烛光朦胧照出她玲珑的身影。身穿淡绿色礼服,颈项配戴珍珠项链。她将脱下的衣物挂在门旁的衣帽架上,这时,旁边墙上的装饰镜映照出她的脸庞。 基布尔瞇着眼睛,嘴角浮现邪恶的笑意,举起闪烁寒光的刀子,一刀就割断了婴儿的喉咙。婴儿口中发出恐怖的惨叫,但立刻就随着鲜血喷出的声音消失了。 她——法兰梭瓦?阿西娜——年轻时乃是具备了无人能比的美丽与魅力的少女,成为王后的宫女之俊,几乎独占了路易十四的宠爱于一身,而且她更借助以巴黎为据点的女占卜师拉瓦莎的力量,让路易十四疏远王后玛莉亚?特蕾莎,同时对王后下诅咒,期望自己登上情妇的位置,最后则坐上王后的宝座。 这时,可以听见窒息般轻微的哭泣声。是个皮肤鲜红、布满皱纹,才刚开始呼吸没多久的赢弱动物——人类的婴儿。 女子似乎对这栋宅邸非常熟悉,没敲扣浮雕狮头的门环,就直接推门人内,那种态度散发山某种威严!房门后钮像是缺乏润滑油,发出轧轧声。 基布尔从桌上拿起瓶子,将瓶里的东西倒入圣杯中,那些全是处女的月经、老鼠的体液、双头猪的脚蹄、坟场的泥上、水蛭的粉末、春药的叶子、杀人魔的精液、腐坏的葡萄酒……他用木匙搅拌这些东西,暗红色的液体在圣杯中冒出白烟、发酵。 老人把瓶里剩下的酒倒入壁炉,火焰随之旺盛地熊熊燃烧,火光也将室内染成血红色。孟迪斯邦夫人在屏风后面准备时,老人拉开天鹅绒帘幔。 “拉瓦莎今夜不会来吗?”孟迪斯邦夫人也不知道是因为愤怒或寒冷,打了个哆嗦。 基布尔掀高自己神父圣职服的前襟,彷佛被自己背后的黑色雾霭推动一般,将那东西插入夫人濡湿的肉体之中,她立刻发出甜美的娇喘呻吟。 更进去一些,四周从天花板至地板都由黑布遮盖,对面则有绚眼的摇曳烛光,银制的高大烛台矗立在左右两侧的区隔角落。 仍是一张美丽的脸蛋!尽管年近四十,却还保有无比的美貌,尤其是身材,实在很难想象已经生过八个孩子了。一头黑色优雅的细细卷发,淡蓝色的眼眸乍看之下散发出饥渴的光芒,但紧接的瞬间,却又带着诱惑似的淫靡忧郁。嘴唇相当肉感,显示出强烈的性欲,皮肤色泽如户外的雪那般洁白光滑。 他把夫人的双腿扒得更开,自己站立棺前,将她丰满的臀部拉到棺材边缘。 香炉的烟雾袅袅缠绕她,方才掺入酒中的春药已控制了体内的神经,意识逐渐朦胧,心情亢奋异常,配合着烛影摇曳,渗水般的室内景物看起来时近时远。 <hr /> 恐怖的剧痛无数次贯穿全身,身体有如被撕裂成两半。孟迪斯邦夫人从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的混浊嘶喊,一阵阵不祥的惨叫,在房间里永远、永远地持续回荡…… “来,脱掉衣服吧!该进行仪式的准备了。” “今天有礼物要赠送给你,不,应该说是赠送给国往比较恰当吧!待会儿你要走的时候,我会交给你。我想,国王的欲望也会因此被系在你的脖于上!”老人说。 不知何时,房间笼罩在黑色雾霭之中,是一种黑暗、泥上、秽血和污物混杂似的黑暗雾霭。 基布尔是个阴险恐怖高龄七十一岁的邪恶神父,或许是因为嗜酒如命,脸孔肿胀,无数的皱纹之中浮现粗大的蓝色血管。很早以前,在宫廷里经常发生的毒杀命案中,他就已是幕后非常活跃的妖术师。 “这实在是太漂亮了,你们看,散发出如此美丽的光辉!” ——柯南·道尔《蓝色石榴石》 孟迪斯邦夫人被鲜血染红的躯体,如波浪般起伏下歇,两眼翻白,发出蓝白色磷光,口中不断说出死亡的字汇。 基布尔继续念着咒语,嘲弄耶稣、赞美路西法,似是昆虫飞翔的嗡嗡声逐渐覆盖他的声音。 孟迪斯邦夫人这才挤出开朗的神情开始啜饮。 福尔摩斯拿起珠宝映照着光线。 “你应该也知道吧?今天是那个老太婆必须帮妓院里的女人制作堕胎药的日子。两颗黑暗的星球交叉,影像投射在夜雾上,云层上方的月亮应该也呈月亏现象吧!” 但孟迪斯邦夫人似乎没听到。 老人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笑声,“真正的鲜血接下来才要喝呢!对吧?夫人。” 基布尔双手静静抚摸她全身。她细致的肌肤完全被汗水濡湿,呼吸逐渐急促起来。而基布尔节骨嶙峋的手指开始揉捏她那柔软的乳房,长长的指尖在乳头上转动。受到基布尔执拗的爱抚,孟迪斯邦夫人也开始全身苦闷地扭曲挣扎。 这时,老人拉着她的手迈开步伐,“现在请到隐密房间去吧!” “简直像在喝温热的鲜血,真的很好喝。” 夫人感觉到自己全身被高温包覆,从她鲜红的嘴唇溢出兴奋的呻吟,同时流出洋葱腐烂般的臭味。很奇妙的,带有黑光的粒子呈雾雨状从天花板飘降下来。 老人领她来到二楼弥撒室,她以前也来过这儿许多次。门扇开启的瞬间,感觉上有如生物般蠕动的淡紫色烟雾和带甜味的香气裹住了全身,那是在银制香炉中燃烧、基布尔老人自己调配的催情药。里面非常暖和,让户外的寒冷变得有如梦幻,房间大半还是被天鹅绒帘幔遮蔽。 那不是基布尔!不仅胸膛,甚至全身都密密长满了长毛,看起来只是一团漆黑的影像,小山般巨大的头角,口中突出獠牙,是全然陌生的男子。粗糙的手紧紧捏住她柔软的乳房,尖锐的指爪掐人白皙的肌肤,几乎要流出鲜血来。男子的脚长着蹄,但躺在棺材上的她看不到。 基布尔眼中布满血丝大叫:“把活牲带过来!带到这儿来!” 车夫确定女子已经抵达玄关拱门之后,便再度爬上马车,拉紧外套衣领,缩着肩膀,恰似石块一般蹲着,没多久,他和马车同时消失在浓雾之中。 他只手扶起夫人的头,用另一只手将圣杯中的液体倒入她嘴里。孟迪斯邦夫人咕噜咕噜地喝下,溅出的血酒淌流在她嘴巴、脖子、胸口和小腹上,混合了濡湿满身的婴儿鲜血。 “这种事我无所谓!”孟迪斯邦夫人的语气颇不耐烦。 他臃肿的手在夫人那诱人的小腹上爱抚,而身躯则在他手掌不苦闷地扭动摇晃。 孟迪斯邦夫人浮现恍惚的微笑,口中滔滔不绝说出冒渎神明的词汇。 是个浓倜的乳白色雾气和铅一般重的黑暗汇合交融的夜晚。森林深处的老旧宅邸前,停着一辆豪华马车,一辆黑漆箱型有盖马车。所有声音都被吸入一滴滴的雾霰中,周遭笼罩着闲逸的静寂,街道上少许的积雪也缓和了车轮和马蹄的声音。 基布尔将孟迪斯邦夫人的身躯当成祭坛,开始诵唱起献给恶魔的咒语,他的声音开始湿黏沉重。夫人微微睁开眼睛,眼眶含泪,茫然望着自己四周的景象,沙哑的咒语声在墙壁之间回响,无数层次地传回来。 注释: 马车前只亮着—盏黄铜灯,四匹挺立的马儿彷佛也虑及四周的静寂,压抑着粗哑的呼吸声,只有呼出的白色气息,因为黄铜灯的光线而泛出钝芒的光晕。但是,忍受不了从马蹄铁传来的冰冷触感,马匹不住地跺脚。年老的矮小车夫轻轻放下缰绳,短小的身躯吃力地爬下车夫台。 “请先喝点葡萄酒吧!”他在金杯中注入暗红色的酒液递给她。 老人看见她这样的反应,高兴得瞇上眼来。“还真是个很容易激情的女人呢!难怪国王会如此宠爱你。” 国王非常宠爱那个女人,还称赞她是“草丛中绽放的三色茎”。 她感受到了可怕的痛楚,略微恢复意识,在睁开眼睛的惊愕瞬间,知道趴在自己肉体上的男人并非基布尔。 从头到脚,血管里的气息彷佛新萌生的嫩芽一般,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活力。 夫人靠近棺材的脸庞欢喜得颤抖着,眼睑微凸,而国王特别喜爱的眼睛,此刻鲜红充血。 “这是我的血、我的肉、我的灵魂!” 基布尔的动作开始有了节奏,而且动作逐渐加快。 基布尔用双手紧握婴儿尸体,榨干最后一滴血,将已剩下空壳的小小肉躯抛向使女胸前。 “是的,陛下万岁!”夫人高举酒杯,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瞬间,夫人蓝色的瞳眸掠过愤怒的光芒,那是因为近来国王的关心,已经开始慢慢转移到比她更年轻的拉瓦莉爱尔身上。 老人伸出右手,握住她纤纤玉手。“美貌动人兼聪慧的孟迪斯邦夫人怎么会害怕呢?你身旁不是有我和拉瓦莎暂陪吗?而且,难道你忘了自己背后还有荣耀的路易十四眷顾吗?” 基布尔稍微移开她的头,然后自己舔净了圣杯内残余的血汁。 女子看见自己镶嵌着漂亮毛皮的靴子埋入雪地,微蹙形状优美的眉毛。她睑上遮盖一片黑色面纱,身穿皮革披风,尽管无法目睹容貌,却一望即知是个身份高贵的女子。 不久,陶醉在快感里的夫人,脸部开始痛苦地扭曲,肉体的欢愉逐渐变化成另外一种感觉,是一种彷佛身体从内部被撕裂的痛楚:顷刻间,她那恍惚的表情倏地转为恐怖。 “好了,你过来这里……”基布尔向她招手。 身后的帘幔被掀开,年轻的使女胸前抱着不停蠕动的东西,怯生生地走出来?基布尔从使女手上接过,抓住一条腿,吊在孟迪斯邦夫人的躯体上方。 基布尔掀掉覆在棺材上的黑布,棺材盖上面还另有镶嵌金色刺绣的布垫。基布尔舌头打结了似地说道:“夫人,你确定想要恢复青春,而且生命能够永远持续吗?” 马车窗垂覆着天鹅绒帘幔,车夫轻轻敲门后,一脚踩在垫脚台上,开门,伸手搀扶里面一位穿着亮丽的女子,护着她走下步道。 才躺在棺材上,她便立刻主动张开大腿,展现自己的私密处。双腿脚尖垂下棺材两侧,双手也往左右下垂,全身如蜥蜴般用力呼吸。基布尔在她隆起的双峰之间盖上白布,上面倒放着十字架。当金属触感透过布料传达到她的肌肤时,她仍保持恍惚的表情,轻轻呻吟出声。 这是妓院里妓女生下的婴儿,是个刚刚才买回来的婴儿。 婴儿的头只剩一片头皮还连着身体,温热犹存的鲜血滴在孟迪斯邦夫人的脸上、胸部、小腹和腿上。然后,鲜血继续滴落放置在夫人股间的圣杯中满溢出来。 “我知道。”她脸上闪动着辉采,在酒精通过喉咙之际,体内深处掠过小小的战栗,脸颊和颈项逐渐染上红晕。 女子从披风上撩高裙摆,也没有任何道谢之言,径自走向宅邸,雪地发出沙沙声响。似乎知道她已经前来,铁门只打开一边。 “是的。”孟迪斯邦夫人对于基布尔似乎从某处遥远地方传来的问话,满脸潮红地回答,头也频频左右摇晃。“我希望恢复青春,也希望能够永远美貌,而且更希望夺回国王的爱情,我可以对神发誓!” 很不可思议的,亲吻之际,咒语声并末停止。夫人则恍如置身梦境,但是却清楚意识到自己体内深处有某种东西在胎动着,这令她体验到喜悦、恍惚、高潮与近乎无法忍受的恐惧。 动机 路易十四陷入一场梦餍。 他全身汗湿,在有顶蓬的豪华床上不断翻来覆去,彷佛有物体重重压在身上,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拚命挣扎,想祛除梦中的黑色怪物,深蓝色的黑暗不知何时转变为乳色浓雾,濡湿了他的衣服,黏贴在皮肤上。 路易十四乃是曾经发出“我就是国家”豪语的法国太阳王! “国王陛下……” 呼叫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浓浊沉淀的沼泽深处传来,而他正要溺毙在沼泽里,不,是已经溺毙。水藻和杂草密生的腥臭污水噎在喉咙,充满整个肺,让他无法呼吸,他是一具漂浮在污浊沼泽上的溺毙尸体。 “国王陛下……” 路易十四摊开右手,从床上撑坐起上半身。他激烈喘气,全身滴落汗水。 昏暗的小房间亮着小小烛焰,惺忪睡眼望向窗户,喃雨窗隙缝是淡白色的,就快天亮了。 蜡烛火焰中出现打扮华丽的女人身影,手持烛台,坐在床前的贴布椅上。路易十四咽了一下唾液,用盖在身上的布拭汗。 “是谁?” “国王陛下,是我。”原来是孟迪斯邦夫人! 向来相信有幽灵存在的路易十四彷佛放松了心情,轻轻呼出安心的气息。“三更半夜的,有什么事?” 夫人沉默不语地凝视他。在蜡烛摇曳的小小烛光映照下,她仍是十年前可爱的她,但也许是错觉吧!也可能是梦境依旧持续!而他却觉得眼前的女人已经很苍老了。 “究竟有什么事?”他低声问,忽然感到一阵寒冷,直打哆嗦,口中呼出的气息化为白雾。 “我给国王陛下带来了礼物呢!” 睡意末消的路易十四感到有点可笑了,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间,还送什么礼物!他用右手在睑前随意挥动,闭上眼睛。“好了、好了,明天再给我看吧!我想睡觉了。” 孟迪斯邦夫人嘴角浮现一抹微笑。覆盖毛毯的路易十四,并未注意到她的瞳孔蕴藏着奇妙的蓝白色光芒。 “国王陛下的忠诚部属夏尔尼伯爵,明天,不,算是今天了,已经回到勒阿弗尔港了。” 路易十四听了,缓缓坐起身子。“没有人向我报告这件事!” “他的传令兵刚刚才送来他的信。”孟迪斯邦夫人小声说着。 “你说的礼物就是这件事?” “不!”夫人摇晃她高卷的漂亮头发,“您记得以前曾命令珠宝师洛哥帝耶制作项链吗?那个‘月光之滴’已经完成了。我为了尽快让国王陛下欣赏,所以才会在这时候前来打扰。” 路易十四肥胖的脸霎时涨红,没戴假发时,头发非常稀疏,他晃动双下巴催促,“是吗?那就快让我看看。” 她拿起置于床头几上贝壳镶制的小盒,掀开盒盖,缓缓从盒内取出金项链,放在自己礼服裸露的胸口位置,扩大绚眼的效果。 “嘿!”路易十四下自觉地发出赞叹声。 房间里瞬间绽放灿亮闪耀的珠宝光辉。中空的金链折迭三层,其间缀饰帘幔般的网状小链,一望即知是极度费工费时的手艺品,而且这条项链的中央镶嵌了几十克拉重的黄色钻石! “这……不就是我的‘月光石’?”路易十四眼里闪动下逊于宝石的光辉,将脸贴近项链。 所谓的“月光石”乃是上一代国王接受俄罗斯求和时获得的特大颗钻石,后来被称为“受诅咒的钻石”,非常有名,与蓝色的“希望之钻”并称为法国王室秘宝。 “是的。”孟迪斯邦夫人回答,“我认为如此精致的项链,唯有收藏在宝库里的这颗钻石最为柏衬。” “不,我没生气。”路易十四盯视着项链傲然说道。 “这条项链的完成乃是洛哥帝耶这辈子的伟大创作!”孟迪斯邦夫人补上这句话,白皙的乳沟因为项链绽放的光芒而洁白发亮,更加夸耀出她的美丽。 “快戴在脖子上!”路易十四有如饥渴的狗催促着,几乎已是口水直流了。 “您能不能帮我戴上?”夫人裸露美丽的颈项,撒娇应道。 路易十四用颤抖的手接过项链,环绕夫人的颈项。 “呵,国王陛下,我好高兴呢!” “我也一样:水远不会忘记你的奉献。” 夫人谨慎地转身,双手提起礼服下摆,像是响应对方邀舞般地行礼。 “好漂亮……”路易十四高兴得激喘,“好漂亮!孟迪斯邦夫人,你真的好漂亮又迷人!” “都是因为钻石的美丽,不是我。国王陛下只是被钻石的光芒眩惑罢了!” “不,没这回事!”路易十四的声音因兴奋而沙哑,呼吸急促,抱紧孟迪斯邦夫人,把脸埋在她那项链耀眼的白皙粉嫩胸口上。 她挑逗似地用双手抵住国王的胸部,甜腻地呢喃道:“陛下,请等一下,我还有话要说。” “以后再说就行了。”路易十四紧贴着她。 “不,请您仔细看看这条项链!事实上,这还未完成呢!” 路易十四惊讶地凝视她的双眸,“未完成?你是说,这么美丽的工艺品仍末完成?” “是的,还有一些不足之处。金链子的最下端,还有十二个镶嵌珠宝用的嵚爪,对不?” 路易十四接过烛台靠近夫人,中央的钻石反射绚烂的光芒,“嘿,太令人惊讶了,你说的没错,嵌爪的间隔太大了,我还以为只是镶工的一部份。但是,如此大型的镶爪,镶嵌的珠宝应该也有这颗‘月光石’大小吧?是什么宝石?土耳其玉?或是蓝宝石?” “同样是钻石。”孟迪斯邦夫人笑着回答。 瞬间,路易十四愣住了,无法答话,久久才说:“什么?” “我没骗您。”夫人跪下,“所以,夏尔尼伯爵的返回才会很重要。” “我不明白,这和夏尔尼有什么关系?” “他会从非洲带回需要的钻石献给陛下您,十二颗和这颗‘月光石’同等大小的钻石原石,是在当地矿山挖到的特别钻石,要像这样的大小,而且这么多,今后大概不可能了吧!” 路易十四的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喜悦,“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但如果是我至爱的孟迪斯邦夫人说的话,那也只有相信了!” “当然。” 路易十四垂涎欲滴扑上前,再次抱住夫人,他体内的热度,隔着衣裳也能传达给孟迪斯邦夫人,那股亢奋和欲望,大大强化了她体内蠢动的欲火。 “当这条项链上的巨大钻石全都到齐时,国王陛下的威信一定会比现在更广泛地传达到老百姓的心中吧!而我也由衷相信,届时陛下的深爱才会完完全全的只属于我一个人……” 路易十四的手在她的腰际游移抚摸。 孟迪斯邦夫人温柔地轻抚路易十四埋在自己乳沟间的头,然后回首望向开始转为白色的窗户方向,睑上升起残酷的笑容,紧接着,缓缓在国王头上划着赞美恶魔的倒十字架。 第一章 志摩沼家的人们 四女宫子嫁给将要没落的旧日华族美园仓荣辅。这是因为希望在自己后代中留着高贵血统的传右卫门,不知从哪里找来家世良好却已日渐凋零的穷困公卿。荣辅并无固定职业,平日只沉迷于自己感兴趣的工艺美术之中,完全是个颓废男人。 也就是说,这些元素就是“Arrow馆”名称的由来。 他们一家人居住的西式宅邸,是一栋哥德风格的庄重建筑物,为大正七年恩格尔委托建筑师康德的学生岩仓有明设计的。当然,毋庸赘言,在明治建筑史上,康德和岩仓有明都是非常著名的人物。 兰子后来把这种解析手法称为“直觉型归纳性推理”。但是,她天生的卓越洞察力其实很早以前就已非常突出了。 据闻,赶走传右卫门三位妻子者,其实也是出自绢代的指示。传右卫门十年前去世后,她仍被视为志摩沼家的幕后家主,持续监督整个家族,在不知不觉间就被大家称为“内院夫人”。 战后的首桩事件降临在宅邸的新主人身上。当时,志摩沼家人迁入“恶灵公馆”。志摩沼家的宅邸本来位在五反田的池田山,但在空袭时被烧毁,昭和二十年岁暮,全家迁居到这儿,从传右卫门开始,到他的女儿、女婿们,以及孙子整个家族,公然占据了这栋西式豪宅。 本来,二阶堂家就是萨摩藩的名望家族,柳院与虎行是出自同一书垫的荷兰学专家,由幕府末年至明治初年,柳院与巡回船商鹤久屋连手从国外进口医药用品,成就了一代财富。也因为这种关系,他经常在虎行的共惯医塾进出,批售药品。 在这段期间,柳院靠着儿子们出国留学的机会,更加扩大与医药有关的贸易事业,最先进口西洋先进的药品到国内,结果成功奠定了庞大的家产(其用以夸示雄厚财力的是,有一段时期,从东京的小金井到立川东部的山林原野完全属于二阶堂家的土地,而旧二阶堂宅邸遗迹目前也成为东京郊区三鹰市的天然庭园,开放给一般民众参观,应该有许多人知道这件事吧)。 文久二年二八六二年),传右卫门出生于萨摩藩国嵨座郡石洗村的山间地方,家中历代都属于村主的系谱,他是长男。 继承志摩沼家业的乃是大女婿征一朗,他因为岳父的过世而很自然的被推选为武藏野医科大学的理事长。 本馆与东西两翼栋构成的形状为弓,连接别馆与别馆的小径是弦,入口部份是箭镞,中庭的中央小径如果想象成箭轴,正好就是搭箭上弓的形状。 路夫的妹妹达子与武藏野医科大学后来的病理学系教授矢岛圭介结婚,昭和十九年,生下双胞眙女儿沙莉和茉莉,但是传右卫门与其说感到喜悦,不如说因为又是双胞胎而诧异不已。 昭和三十二年,传右卫门因脑溢血而猝死,享年九十五岁。 即使是拥有如此睿智的她,对于这桩日后被称为“恶灵公馆惨案”的案子,也表示那是日后不希望再回忆的凄惨经验。 目击幽灵的时刻一定都在黄昏之际,天空被染成鲜血般鲜红的日子,或是出现圆月的半夜。在本馆三楼正面窗户,隔着玻璃窗浮现朦胧的蓝白色灯火,在走廊上左右晃动、漂浮游移。 而且在三天后,遥香便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注释: 若在大学纪念馆里见过高挂墙上昭和十年当时所绘的肖像画,很明显看出他已经有桐当的年纪了。他是在四十岁左右前来日本,因此当时应该已是六十五岁了吧!中等身材,脸形稍长,满头白发全往后梳,浅黑色的脸上蓄着与头发同样白色的两撇胡须。 就这样,二阶堂家族与志摩沼家族在日本近代史上携手共创繁荣。也因为这般因缘,到了现在,我和兰子才会插手志摩沼家族的重大事件。 虎行是旧萨摩藩医学馆的奥医师,虽身为中医师,却是具有独自钻研荷兰学,后来又进入绪方洪庵的适塾学习的奇特经历人物,他博览强记,长于创作,着有《御命益考》《照医药笔》《文医略学考》等医学作品。在诊治传右卫门的期间,虎行街于城内设立了“共惯医塾”。 “如果理察没有留下新的遗嘱,事情会演变成如何呢?” 相对的,以大厅为中心的左翼,则有书房、音乐室、图书室、撞球室、客厅等等大房间。同样的,从大厅开始有两条平行的走廊,走廊尽头呈直角连接东翼的走廊。东翼有佣人房、浴室等等小房间。 国分寺市的地名是因为市内有天平十三年(公元七四一年),圣武天皇下令建造镇护国家的武藏野国分寺遗址而来。树林中被称为“鹰之道”、开辟于始自泉水源头清流旁的散步小径,是一处仍保存武藏野风情的悠闲场所,也是大冈升平的《武藏野夫人》等作品的舞台背景。志摩沼家人战后一直居住在屹立于武藏野的旧式广阔西式宅邸里。 现在回顾起来,那是日后灾厄的萌芽!为什么呢?原因在于,三个女儿的母亲都是不同的女人。也就是说,传右卫门在一生中持续更换不同的妻子。 明治政府成立,日本开始施行新政,柳院进入贵族院,开始步上政坛。柳院有三个儿子,他要求长男松院能够就读东京大学医学院,也因为如此,松院成了该学院在明治十年设置的第一届学生,同学之中有森林太郎,亦即后来的森鸥外等人。 关于他们一家人的消失,有一种说法是,遭到排斥外国人的暴徒拖出宅邸,惨遭凌虐杀害:或者是被怀疑与某起间谍案有关,而遭到特警带走。但是,两种说法皆难断真伪。 身为陆军上等兵、率领小队前赴满州(现在的中国东北)的路夫,昭和十九年十月,遭遇金日成组织的抗日游击队伏袭,在关东州断绝音讯。路夫甚至还没看过儿子卓矢一面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传右卫门在卓矢出生时会那般狂欢乱舞,这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我们受到爱伦坡、加伯黎奥、狄更斯、柯林斯、勒胡、柯南道尔、却斯特顿、卢布朗、克劳夫兹、范达因、克莉丝蒂、昆恩、狄克森卡尔、安东尼?柏克莱等诸圣人前辈的启蒙,并藉由杜宾、福尔摩斯、布朗神父、罗苹、凡斯、白罗、多鲁里?雷恩、梅利维尔爵士等智者,培养出观察人性的方法和看透事物本质的学问。 <er h3">四 另外,文久二年这一年,对日本来说也是重要的一年。当年相继发生了老中安藤信正遭到水户藩主攻击受伤的阪下门外之变,以及幕府末年实施镇压骚动的寺田屋事件、萨摩藩七在生麦村伤害英国人的生麦事件等等,都是历史上惊动世间的重大事件。 事实上,“恶灵公馆”的悲剧始终没有结束。如今回想起来,这种不祥的名称,应该是早就预感了从最初到最后会发生的大惨剧吧! 我不轻易相信这些事实。但愈是了解事件内幕,就愈知道凶手内心深处潜藏的生动现实,也同样更让我感到背脊冻僵般的真正恐惧。 昭和四十二年在“十字架宅邸”发生的大事件里,我们两人一起被卷入漩涡,参与了缉捕自称“地狱的奇术师”的杀人魔,当时的调查契机,让二阶堂兰子的名气响遍了官宪警与司法界。 言归正传,志摩沼传右卫门只有三个女儿。长女名叫昌子(和她同是同卵双胞胎的次女高子夭折),三女德子,四女则为宫子。最初的双胞胎是他在明治二十九年、三十四岁时所生,生下三女是明治三十一年、三十六岁,四女则是明治三十五年、四十岁。 征一朗一方面也是因为有岳父的财力为后盾,最后攀升工陆军参谋的职位;因此,在昭和四年,德国的飞船齐柏林号来到霞之浦机场时,由他担任阅兵队队长。关于对女婿征一朗的期待,传右卫门老年之后,似乎非常满意自己并未看错人。 但是,昌子与征一朗在大正六年平安生下名叫路夫的男儿。这时候,传右卫门的高兴可谓非比寻常,甚至把家中的纸门全部拆下,持续举行一整个星期的宴会,而且卖掉故乡的一座山,分赠给亲戚朋友、故乡知交、佣人和经常在家中出入的友人当成谢礼。 就算不知道凶手是谁,她仍绝不投降,表示之所以无法明确指出凶手,起因于该推理小说纯粹是“不公平”的读物,同时也未正确提供读者必要的证据线索,而且该小说立刻会成为她轻蔑眼神的注视对象。 接下来的悲剧则发生于恩格尔和他家人身上。那是一场忽然失踪、原因不明的灾厄,因为恩格尔一家人在太平洋战争最激烈的时期,忽然全都消失无踪。 此处原是德籍犹太人汉斯。恩格尔的居住处所。 如此一来,看起来整个家族的兴盛彷佛指日可期。但是,传右卫门始终惦念着一件事情,也就是志摩沼家族的继承问题,他对于自己一直无法生育儿子终生遗憾不已。 这桩恶梦般的惨剧发生的时候,我和义妹兰子还是国立市的国立一桥大学的一年级学生。家父(也就是兰子的义父)二阶堂陵介当时的职阶为警视正,翌年则担任警视厅首任的副总监,在战后的日本警察史上,也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 由正门进入,如方才也提过的,是笔直的两排银杏林荫大道,将一切林木分隔两旁。稍向前行,眼前突然出现栽植草坪的广大庭院,由石块铺成箭尾型的车道,一直延伸到前方以圆形大理石砌成的喷水池,然后再绕过水池一圈。 当时,这座宅邸现今的家主志摩沼征一朗住在“恶灵公馆”的本馆,西侧别馆则是其分房,而东侧别馆则住着美园仓家人。 若问原因何在,则必须回溯时光,也就是说,传右卫门的三女德子夫妇之间,同样也生下了须贺子与加屋子一对同卵双胞胎女儿。 而在这座美丽的庭院与装饰用的前卫美术品背后,耸立着一栋古色盎然的巨大石造建筑,这就是“恶灵公馆”! 她的亲近友人、平时就喜爱侦探小说中不可能犯罪场景的那些人——包括一桥“推理小说研究会”成员,以及“杀人艺术会”市井街区的侦探小说爱好会成员——都异口同声断言,从未见过像这起事件如此奇妙不可解,阴森恐怖残虐又毫无人道的案例。 不论是哪一种,有迹象显示,传右卫门自己也很在意家族的延续,也相信志摩沼家很难出现男儿,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和生育女儿的女人接二连三离婚,重新迎娶另外的女子入门。 ——[英]阿嘉莎·克莉丝蒂《葬礼变奏曲》 她曾嫁给同乡的远亲,但在西南战争之际,因年纪轻轻丧夫而返回娘家居住,年龄只比传右卫门大一岁,所以姊弟俩相处密切,为了决心终生不再娶的弟弟,姊姊就这样留住志摩沼家。 每次一回想那些惨状,我就情不自禁地打从心底深处发起抖来。但是,在充满妖氛与诅咒的的犯罪里,最令人胆颤心惊的,坦白说,绝非那悲惨的内容,真正的畏惧是来自事件的本质,亦即,凶手的残酷行为绝对不寻常。那些令人战栗的杀人行为,竟是在准备周详的计划下进行的!充满邪恶智慧的无数犯行,竟是产自具有和我们同样血肉的人类内心中深仇大恨的感情! 不管怎么说,这座少了主人的宅邸,到了战后,便由恩格尔的朋友,同时也是财务管理人的志摩沼传右卫门所拥有。 在这栋本馆斜后方左右两边,则建造了两栋格局和本馆有相当差异的别馆,正面观之,在本馆两翼边缘的后方,可以见到大约三分之一左右的别馆外墙。 因此,“恶灵公馆惨案”发生时,这栋豪宅的当代家主就是志摩沼征一朗。 士兵仰倒在遥香脚跟附近,腰问系着小腰囊,一条腿自膝盖以下已遭截肢,从裤管底不可以见到垫木,帽子几乎褪掉,却无法看清楚容貌。这是因为,男人的左边脸庞受炮弹击伤而溃烂,再加上征一朗的手枪子弹正好击中对方脸部正中央,形成了溢出丑陋的血与肉的黑色大窟窿。 深褐色堆彻而成的平整外墙,漠无表情地排列着纵横交错的条板,另外还有加上遮雨窗的细长形窗户。漆黑的陡斜屋顶,在遮阳板的前缘部份,借着古典的装饰石块环绕建筑周围一圈,上方则突出几根方尖碑形的避雷针和模仿圆柱的细烟囱。 在这位现职警官的家庭中成长的我们,自幼就获得许多见闻各种杀人事件或其他犯罪始末的机会,更因为也从环境和周遭状况获得许多的知识,自然而然就习得有关事件调查的一切过程。当然,身为优秀警官的父亲,也传授了我们各种技巧。 而在虎行教导之下努力学习的他,认识了对他今后人生非常宝贵的两位人物,那就是二阶堂柳院和二阶堂松院父子。 另外还有一条道路不通往内部,而是沿着石墙继续向东前进约五百公尺,拐个弯后,就会出现一扇凹入式的便门。平常,家人和佣人都是利用这扇便门进出。不论是从正门或便门进入,都会让人瞬间陷入走进某座公园,或是闯入某座著名庭园的错觉中。 虽然不明白其中原因,但是,东侧的别馆被称为“白色之馆”,西侧的别馆则被称为“黑色之馆”。两栋建筑虽然皆与本馆同样是三层楼石造建筑,但宽度加起来却不足本馆的一半。没有特别的创意,纯正方形的建筑令人联想到应该是属于英国诺曼王朝时代的城墙。蔓草在外墙上放肆地攀爬,令原来的褐色看起来更浓了。 老妇自杀的理由,包括恩格尔家人和她自己的家人部不明白。但开始有人传说“恶灵公馆”有幽灵出没,却是在那之后的事了。有关幽灵的话题以前也曾出现过,但是以此为开端,才有人开始口耳柏传、相互讨论。 三女德子则是嫁给外科医师加纳外阵。加纳也是细菌学权威,是名气响彻西方世界的优秀学者。他被认定是将来传右卫门退休之后,应该会继任武藏野医科大学的医学院长隽才。(但很遗憾的,由于脑溢血,在昭和三十年病殁。) 志摩沼家和美园仓家的人全聚在这个房间,每个人都神情严肃。因为“内院夫人”已经临终垂危,而且准备公布最新的遗嘱,而这就是在大约一年后,造成这个家族里的人以血洗血的悲惨杀人事件元凶! 击发军用手枪的人是传右卫门的大女婿征一朗,发出尖叫的则是其子路夫之妻遥香。 这栋豪宅落成后,恩格尔将之命名为“Arrow馆”,以日语来说,也就是“箭矢之馆”。有一说是绿自其整体的外观,但是,如果可以从上空鸟瞰全貌,应该就知道这样的说法实在是太过牵强了些。 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我们,自然对父亲的工作逐渐产生了兴趣,对于真实社会的事件,以及来自人类深层心理所产生的各种纠葛也很关注。 广阔的建地四周被橡树或小桧树形成的暗郁森林环绕包围,走近一些,从树林隙缝之间可以见到葛蔓攀缠的褐色墙壁的一部份,也不难想象那个诅咒般的名称是来自脏污般的外墙色泽。 有好几个人出面证明自己亲眼目睹,但是却没有人清楚看见灯火的真面目。也有人企图揭穿真相,勇敢地彻夜睡在本馆的三楼,但偏偏什么事也没发生。 这对夫妇育有五个孩子,传右卫门是其中的么儿,上面则有四个女孩。由于好不容易才生下的儿子,因此父母宠爱非常,自幼就娇生惯养,无论怎么任性胡为,都能获得原谅。 家人的起居室或卧室之类的,则全都位于二楼。 柳院在两位儿子返国后,立刻和他们合作,并于明治二十二年创立武藏野医科大学,由松院担任首任校长。 很快地,家人立刻唤人从附近派出所找来警察。但由于志摩沼家动用人脉对辖区警局施压,事件在公开前就被压下,而且士兵未戴臂章和名牌,所以也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与住所。 战争结束后,缠绕着“恶灵公馆”的悲剧并无任何改变。 事实上,“恶灵公馆”从以前就流传着与其名称相符的几种怪异故事。 对于警方的侦讯,征一朗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只不过是解决掉社会上的败类!” 若是了解建筑风格的人,应该一见即知是受到依莉莎白王朝风格的影响,非常类似英国郊区常见的孟塔鸠特庭院宅第(Montacute house),呈h型对称的三层楼建筑,没有多余的装饰,是一座雄伟庄严的城堡。 血腥惨剧接二连三地发生。 当时,恩格尔已辞去大学的职务过着隐居生活,然而,像这样不让任何人知道去向,忽然完全断绝与朋友们的连络,整个过程和理由完全让人无法理解,其中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直到战争结束为止,这座宅邸完全无人居住。 我在阅读《谜团与逻辑的故事》时,总是对故事中的叙述部份采取同情的立场,但兰子却随时不忘与虚构的名侦探相互较劲的心情。当艾勒里·昆恩很有绅士风度地说“到目前为止,一切线索皆已齐全”时,她会遵照他的指示掩上书页,立刻回答凶手的名字、杀人动机、杀人的方法等等。 我们两个小孩受到父亲的影响,非常喜爱描写有关犯罪或侦探的故事。从童话故事开始,我们的阅读经历,经过希腊神话、圣经,终于抵达由爱伦坡开始发展的侦探小说。这时候,若要说得夸张些,我们等于是发现了人生的粮食以及至高的幸福。 志摩沼的确是个怪异的姓氏,不过在这个村庄里却是很有来历的姓氏,他出生的屋子由于位置的关系,被称为“北之家”,好与“南之家”或“东之家”区别,属于地王身份,在当地拥有相当的家产。除了田地的耕作之外,还进行植林和伐木、养鸡、养蚕、琢磨蓝玉等事业,并以这些为基础经营买卖生意。但是,他拥有的祖业比什么都更重要的是,由祖父那一代开始发展的制炭业。在这儿,虽然无法生产如纪州备长炭的白炭,却可出产优质的黑炭,在他孩提时代,产量供应整个北九州岛一带的需求,非常繁荣。 从铁格隙缝往内瞧,可以看到铺设彻石板的车道直线通往内部。只不过前方有森林的浓密枝叶所遮挡,冈此无法看见里面的情形,只能略微见到从林木之间突出的高大建筑大角度倾斜的局部屋顶。 但是,居住在这座宅邸附近的人却不知道为什么,从以前就不称这座宅邸为“Arrow馆”,而取了一个非常怪异的名称叫“恶灵公馆”。 距离事件发生大约一年前,也就是昭和四十二年九月三十日。 路夫成年之后,与父亲同样成为军人,然后和贵族之女梅本遥香结婚。这是征一朗期望的婚事,因为遥香的父亲当时是众议院院长,是个相当有才华的政治家。但他和妻子后来被卷入列车翻覆的意外事故,两人不幸身亡,所以遥香变成除了丈夫之外,没有任何亲人的孤独之身。 然而,命运实在是非常讽刺,结果,三名女子彷佛串通好似的,都生下了女儿。 有好几个人因为令人不解的状况,而在这座宅邸中丧生。 在我手边有一张经历相当年代的古老照片,以及另外一张昭和三十年拍摄的照片。两张都是从正面拍摄“恶灵公馆”,但是,第一张并无喷水池,只是天然的沼泽。这座大理石喷水池,是在昭和二十四年填埋沼泽之后才建造的。 他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死也和最初的老女佣一样,从本馆楼顶跳楼自杀,她窈窕的身躯从“恶灵公馆”本馆正面的钟楼坠落地面,到了早晨被发现时,已因降霜而冰冷。 昌于在生下路夫的翌年又生下女儿达子,但是传右卫门对这个孙女却丝毫不予理睬。 在面对现实的犯罪案件时,兰子也运用了从小说中习得的独特方法。不知不觉中,父亲注意到兰子罕见的才华,因为不论是在幻想或是在现实世界里,只要与犯罪调查有关的问题,她都能充份发挥她天才的灵感和分析能力。 父亲名为太郎左右卫门,母亲名为系伊,都是村里土生上长人氏。父亲是一丝不苟兼工作勤奋的知识分子,尤其喜爱研究学问、剑术和作诗,深得村民的尊崇,因此成为“名主见习”,获得领主允许使用姓名和佩带刀剑。 四女夫妇生了一个女儿寿寿子。这些女孩也同样都是下嫁给传右卫门亲自寻找、安排的男人为妻。就在一切进行之中,日本迎接的是悲惨的败战,对志摩沼家族而言,这场战争也带来了严重的创伤,因为这是对传右卫门和征一朗格外感到悲伤之事——路夫战死沙场。 大正三年,柳院感染肺炎病殁。翌年,松院成为贵族院议员,也因此,传右卫门成为第二任校长。但是,稍后二阶堂家族在太平洋战争爆发之际,放弃了这所大学的经营,因此,从那刻起直到战后,大学几乎完全由志摩沼家族一手负责经营。 要前往两边的别馆,不管是从本馆经过大厅后的便门出到中庭,或是沿左右翼后方的回廊都行。进入被称为“黑色之馆”的西侧别馆入口,爬上楼梯,就是此馆住户的卧室,最西侧大约两个房间大小的起居室,是这栋别馆住户中最高龄的堀野山绢代的房间。 随着战争的结束,在军部担任要职的征一朗被指控为战犯,但因为传右卫门在幕后运作,终于免受审判,只是被迫辞去了公职。脱掉军眼的征一朗,开始协助传右卫门扩大医疗经营事业,并在国分寺市的本盯设立了“忘摩沼综合医院”,担任首任的院长,另外还创设了“志摩沼医疗仪器”、“志摩沼日本药局”等等。就这样,以武藏野医科大学为核心的志摩沼家族,终于成了大型的医疗集团。 之后,又协助调查东京近郊发生的“住家逆转事件”与静冈发生的“川下船夫分尸事件”,结果警视厅与三多摩警局里增加了许多她的侦探迷。偏好采用煽情言论的媒体,以大篇幅报导她的活跃,赞扬她是“现代的女夏洛克?福尔摩斯”或“美女名侦探”。 进入玄关,经过一处小厅进入宅邸,会发现占据建筑中央的宽阔大厅,大厅左右两侧一共有四条走廊的人口和各式各样房门,换句话说,无论到哪儿去都必须先经过此处。正前方是设有管家房的维多利亚王朝式的豪华楼梯——正中间内凹,上下两端宽阔——在眼前矗立。 始于昭和十六年的太平洋战争在战事告急时,因时局之故,加上恩格尔他们是外国人,所以是处于被幽禁在“恶灵公馆”内有人负责监视,几乎等于是坐牢的状态。 <hr /> 在通往本馆三楼钟楼的楼梯下,放置着一个小篮子,婴儿卓矢在篮子里因为寒冷而瑟缩、因饥饿而哭泣。遥香难道是想带着孩子陪同走向黄泉路,才会带到钟楼底下吗?结果却不忍心,因此选择独自寻死?无论如何,这都是令人不解之事,一切都是谜团。 他之昕以这么做,有一种说法是因为无法与故乡的初恋女子结合——对方乃是乡绅的女儿,门不当户不对:另外一种说法则是,志摩沼家男尊女卑的观念根深蒂固,一定要生下继承家业的儿子等等,有各种不同的谣言流传。 二阶堂柳院之名,若是翻阅名人录,即可得知他是明治时期贵族院议员之一。坦白说,各位从二阶堂这个姓氏亦可得知,此一人物乃是兰子的曾祖父,至于松院,则是兰子的祖父,也是家父的义父。 本馆和别馆之间的建地围成一座漂亮的中庭,其中有用花坛区隔出的小径,直接连结别馆与别馆,以及从正中央将庭院分割成两边,通往本馆的小径。 由正面观看,整栋建筑完全是左右对称,中央有玄关,正上方矗立高大的钟楼。建筑的东西两端也因而变成了h型,有前后突出的翼栋。整体装饰给人乍看之下有朴素的印象,见不到丝毫特别设计的外观,顶多是形状整齐的窗户或钟楼底下的拱门型玄关入口为其特征。但就算是这般的规模,也未设计遮雨窗或停车间,非常朴素。 <er h3">五 父亲太郎左右卫门让长女婿继承家业,把次女嫁给明治政府的高官,三女则为军人之妻。传右卫门之所以未有继承家业,只因他自幼体弱多病,成以为无法长生。的确,孩提时代的传右卫门曾经历多次的重症缠身。 在与事件有关的被害者之间,未述及恐惧之前,就已先感受到露骨的欲望和憎恶情绪了。尽管性命暴露在危机之下,彼此间仍将丑陋的纠葛表面化,持续进行无谓的争执,而最重要的是,在凶手诅咒的特异心理中——那是无法想象的怨念——丝毫未能获得救赎。 <er h3">六 路夫和遥香在昭和二十年生下儿子卓矢,而喜得曾孙的传右卫门,这时也是毫无避讳地狂欢乱舞,只不过当时太平洋战争即将结束,再加上物资不足的时局因素,无法像之前那样热闹。 以大厅为中心,建筑物右翼有饭厅、沙龙问、谈话室、厨房、配膳室等大房间,这些房间都配置在两条平行设置的长廊两侧。走廊尽头是占据西翼大半的展示室,在这间细长型的展示室北侧,也有一间小小的礼拜堂。 天城征一朗这个年轻人是统筹陆军医院统辖指挥权的优秀军人,而当时担任军医长的传右卫门,就是在那个时候与他开始了终生的往来。 她是当年一百零六岁的老太婆,这位老太婆是传右卫门四位姊姊中、排行在他上面的姊姊。 不幸惨遭这项前所未闻的厄运者,是国分市内少数的知名人士,同时是拥有庞大家产的志摩沼家族。前代家主名为传右卫门,出身于九州岛萨摩藩,本来是著名的荷兰学术专家。但他最为人知的,乃是位于东京三鹰市“武藏野医科大学”的创始者之一。 根据摩沼家豪华饭厅墙壁上悬挂的大幅肖像画,可以知道传右卫门的柏貌。肖像中的他散发出明治时代人物具备的威严神情,身穿笔挺的军服,胸口配戴许多勋章。脸形是纵长的瓜子脸,蓄短发,加上洁白的山羊胡。肤色犁黑,眼神锋利,嘴角透露出严肃与顽固的神态。这是他五十五岁时的容貌! 坦白说,我也不希望过度详述这个案子。为什么呢?因为内容太丑恶、太沉重、太悲惨了。即使是从头到尾阅读这篇故事的读者,应该也会对毛骨悚然的结局感到强烈的厌恶! 恩格尔有妻子和女儿,妻子名叫席拉菲娜,女儿名叫奥嘉。妻子也有留下肖像画,但是看起来是与丈夫非常不协调的年轻,身材窈窕,容貌美艳,身穿低陶露出乳沟的紫色衣裳,甚至还带着些许妖娇神态。至于奥嘉,也不知原因何在,并末留下任何能展现其容貌之物。所以,尽管很遗憾,但我们对于这两位女子,除了名字之外,可谓完全一无所知。 宅邸落成才三年,第一桩悲剧就发生了。牺牲者是恩格尔雇用的年老女佣。这个名叫今村的老妇,在冬天的某个早晨,从本馆正面钟楼旁的楼顶出口爬上屋顶,往下跳之后坠落在玄关的露台上。发现尸体的人是清晨在庭院中散步的恩格尔。 惊愕的家人和佣人赶到现场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在遥香的卧室内,挡住入口靠在门上的征一朗,手上握着枪口仍在冒烟的手枪:遥香紧紧抱住还未满周岁的儿子无力瘫坐在在房间中央,裂开的化妆服胸口染了少许血渍,怀中的婴儿大声号泣;另外则是遭征一朗击毙、军服上沾满污泥的一名士兵。 两家的联烟婚礼在大正五年举行。 问题出在遥香身上。她遭到暴徒什么样的伤害,当场没有人了解。案发之后,她和婴儿一起关在房间里,无论是警方或家人她都避不见面。 面对名流仕绅,警方终于也不得不折腰,形式上谴责征一朗非法持有手枪,就将事件结案。 <er top">一 附近的住户知道那是个高耸石墙环绕的广扩建地。墙垣上埋入铁镞的老旧石墙,处处有随时可能凋蚀的痕迹。正门是十七世纪英国詹姆斯时期双开型雄伟双重铁格门,上面嵌有意大利维七康丁风格的羽翅型图案。 当然,她之所以得知案件的相关讯息,都是来自报章杂志极为片面的内容,尽管如此,她仍以自己搜集的这些小线索为主,推理出凶手的身份,揭露案件的全貌。 这个犹太人在明治初期受邀前来,成长于富贵之家,是个有教养和智慧的绅士,被多所学校公认为数学博士,而且也有相当富裕的家产。的确,只要看建地规模和城堡似的广阔豪宅就是以证实所言非假。在“武藏野医科大学”的投资名册中,也可得知他抵达日本不久于之后,就成了特别重要的股东之一。 自年号改变为大正起,传右卫门开始考虑成年女儿的归宿问题。首先,他为长女昌子挑中了在日俄战争中相当活跃的天城源太郎上将的三男征一朗。 传右卫门之所以师事虎行乃是受了父命。太郎左右卫门关心病弱的儿子,考虑到自己死后的问题,于是逼促传右卫门自己要习得荷兰学问。传右卫门是在元服年间进入共惯医塾研修。 而,那天晚上…… 譬如,在山梨县发生的“树海连续杀人事件”、京都左京区发生的“古寺院盗窃事件”、岩手县发生的“鬼食村无头尸事件”等等,就是最好的例子。这些事件都是她还在念高中时,向警方提出建议而破案的。 <er h3">三 <er h3">二 事件发生于翌年二月二十五日,刮着强劲冷风的半夜里,所有人都已就寝后,广阔的宅邸阴森静寂。突然,本馆卧室所在的二楼走廊,传来撕裂绢布般的尖锐叫声,以及轰然一声枪响。 昭和四十三年八月,发生于东京都国分寺市古老西式宅邸的连续杀人事件,即使在名侦探二阶堂兰子解决的诸多案件里,也是属于具有极端特异内容与性质的案子。 这样的事实已足够让许多参与办案者惊叹和佩服了。 第二章 受诅咒的遗嘱 <er top">一 窗前,深蓝色的天鹅绒厚窗帘紧密拉上。在哥德式宽阔华丽的房间里,挑高的天花板上浮现几何图案,从上垂挂而下的古老金色美术灯,与环绕整体凸式黏贴古典镜板的红褐色墙壁上,都点燃了长蜡烛。 若是一段时期前,在世界文学仍是思想和哲学粮食的美好时代,渡过青春岁月的人,看见这种隋景,眼前一定会浮现高尔斯华绥刻划的法赛特家族盛宴吧!或者,如果是喜爱起因于怪奇或犯罪的谜团所酝酿出的煽情故事者,应该会将这个场景与横沟正史所描绘的犬神佐兵卫临终时的场景重迭在一起吧! 无论如何,对于这群环绕这位一百零六岁的病弱老女人的所有关系人而言,这可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因为和犬神佐兵卫一样,这是她人生中仅有的一次临终场面。 “内院夫人”躺在四个角落有柱子,顶上垂覆蕾丝图案顶蓬的豪华大床上,两名护士在一旁照顾。从盖在她身上的绢褥露出的睑,像木乃伊一般枯瘦,皮肤泛黑干燥,嘴唇上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气息,围在浓浓黑眼圈之中的眼窝低陷,两眼都轻轻闭上,气息已是时断时续了。 枕边除了护士,还站着身穿白衣的初老医师山下敬三郎,他是这座宅邸的主治医师:而大床所在的平台下方,则静立着她的顾问律师田边善行。 基于职业原则,田边律师非常懂得如何不表现丝毫内心情感,身穿笔挺的褐色西装,神情严肃。他经常在想,愈是重大的场合,愈需要注重外型的表现。实际年龄虽是六十二岁,但看起来却比实际年纪又更加苍老许多。他内心正盘算着,等听过正在把脉的主治医师报告病况之后,再公开宣布雇主“内院夫人”交托的遗嘱吧! 山下医师则是六十四岁的肥胖男子,以前曾拥有全日本医学协会常务理事的头衔,不过那纯粹是靠着已故的志摩沼家家主传右卫门的财力而获得的地位。他听从传右卫门的指示,十年前辞去武藏野综合医院的职务,转而担任忘摩沼家的专属医师特职迄今——实际上乃是闲差事。 山下医师扶着老太婆的手腕,从正在测量脉搏的手表上抬起脸来,终于用他的小眼睛望向田边律师。老太婆本身无力的表情已经充分表明了,她的生命已所剩无几。 田边律师轻咳几声后,再度巡视眼前志摩沼一家人。 面向床铺呈扇形摆放的椅背上有装饰图案,是一种大型靠背贴布椅,多在举行家族演奏会之类的场合时使用,此刻坐在椅子上的人有各种不同的表情;另外,站在后方凝视病床上“内院夫人”的,还有志摩沼家与美园仓家一共十二个人。 所有人沉默不语地凝视着一分一秒逐渐衰弱的老太婆,比石头还要静默。很奇妙的是,在场者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丝血亲临终之际必然出现的悲哀和忧伤,若仔细分析他们的脸色,应该即可得知,他们只有来自猜忌和不信任的焦躁与担心。 “田边,该进入遗嘱的问题了吧?大家并非没事干或喝醉酒来这儿集合,而且若不尽快解决这件事,‘内院夫人’应该也咽下下这口气吧!”说话语气低调的是已经七十二岁的白发老人。虽说是老人,但健康的神色和强硬的态度,完全让人没有苍老的感觉,身穿铁灰色西装,系着皮腰带,从刚才就频频从腰带下掏出怀表看着时间,他就是传右卫门的大女婿,目前这座豪宅的实际家主志摩沼征一朗。 田边律师听到代表志摩沼家族的声音之后,几乎是以机械般的动作面向对方,虽然无从得知田边律师内心浮现什么样的情绪,但至少并末让对方察觉。 “征一朗先生。”田边律师以干哑的声音叫着对方名字。其实,他身为忠诚的顾问律师,崇敬的主人乃是前一代家主传右卫门,而传右卫门有四个女儿,聚集在此的人都是那些女儿的亲戚或家族。 (为什么我家人都只会生双胞胎女儿?) 壮年的传右卫门曾经露出苦笑地告诉身边的亲信。但是,老大与老二却是同卵双胞胎女儿,分别取名为昌子和高子。这两个女儿乃是传右卫门第一任妻子鸢枝所生,然而高子还不满两岁就已夭折。 三女名叫德子,是传右卫门的妾之一艺伎初音所生,曾经一度给了钱和这对母女断绝关系,但是在法定妻子鸢枝过世之后,传右卫门外出寻人,将她们带回志摩沼家。但初音不得“内院夫人”的欢心,不到几年就被迫离婚,要她必须拿一些钱,留下女儿离开志摩沼家。 最后嫁给传右卫门的是在神乐阪唱小调曲子的女师菊江。这个女人虽然生下了女儿宫子,却同样得不到“内院夫人”的欢心,结果自己忍受不了欺凌,便主动离开志摩沼家。 这三个女儿自幼就承接了母亲的怨恨,内心终生憎恨父亲传右卫门,也一辈子都畏惧“内院夫人”。传右卫门死后,最初连田边律师也不明白“内院夫人”为何有那般威严存在,但是,如今已经完全明白了。总归一句话,每个人都受到企图拥有志摩沼家庞大财产的物欲所操控! “田边先生,”征一朗以略带威胁的眼神望着律师,“这儿在场的都是家族里的人,没必要遮掩什么,我就开门见山明说吧!我们关心的事,只是她的遗产继承问题。” 这位老人的妻子昌子,无法像父亲传右卫门如此长寿,在大约二十年前就已病殁。之后,征一朗也未再续弦,因此,虽已迈入老年,却仍保有年青时充满精力的容貌,到了最近,更兼备权力的威严和威吓感;也不知是否因为曾当过军人之故,他个性虽然耿直,却坚持绝对没有变通余地的傲慢,是属于那种即使牺牲家人,仍会以自己的工作为优先考虑的典型男人。 站在征一朗身旁的是他最溺爱的孙子卓矢,卓矢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年约二十二岁,阳光晒成古铜色的脸庞上,还残留些许稚嫩的气息。 “我明白了。”田边律师立正回答。 这时,如猴子尸骸的“内院夫人”微微睁开混浊的眼睛,脸庞略微偏向侧面,然后灰色的干裂嘴唇轻轻无力颤动,像是在说什么,但旁人却都没听见。 比先前更不愉快的静寂笼罩了整个房间。“内院夫人”再度闭上眼睛,全身动也不动。等待片刻之后,田边律师再次环视所有人一圈。 “其他人也同意进入主题吗?” “我是无所谓。”年老的女子回答,“正如征一朗所言,这种事最好还是尽快结束!时间一旦拖延太久,也会影响‘内院夫人’的病情。” 说话者是同父异母的两位姊姊都已去世,同时也是传右卫门唯一还活着的么女宫子。在这个家中有个习惯,蕴含有尊敬之意,也就是将年长妇人称为“刀自”,宫子刀自六十五岁,嫁给没落贵族的独生子美园仓荣辅为妻,生下取名寿寿子的女儿。丈夫与女儿都在几年前因车祸过世,现在与女婿郁太郎、孙女美串三个人住在“白色之馆”。 “宫子夫人。”田边律师望着她说。 宫子是身材略显福态的女子,近花白的头发染成紫色,皱纹增加的睑遗传了父亲传右卫门的眼睛和颊骨,在此场合中,只有她一个人穿上和服,是一袭散发沉稳气息的褐色大岛和服。 宫子别开脸去,迅速望着坐在身旁的孙女。身材窈窕、五官轮廓漂亮的这位美串少女,身上穿的是洁净的白色洋装,感觉上非常搭衬。她是这个房间里最年轻的女性,今年只有二十一岁。 宫子随即又望向别处。美幸的父亲郁太郎独自离开人群,坐在窗框上,抽起心爱的烟斗。他身材削瘦,与宫子的丈夫同样出身贵族家庭,被公认是这座宅邸中最懂得享乐的人。 “须贺子、加屋子你们认为如何?”宫子以不怀好意的口气,问自己两位侄女。 这两人已是中年女子,也是宫子同父异母的姊姊德子生下的同卵双胞胎女儿。姊姊须贺子在十几岁时因肿疡而接受切除卵巢的手术,因此一直单身未婚;而加屋子则嫁给了担任武藏野医科大学总务局长的石阪吉夫,但同样也未生儿育女。 遭宫子直接点名,须贺子与加屋子都丝毫下以为意。两人并排坐在椅背图案相同、大小相同的一对椅子上。年轻时还不明显,但随着年纪愈来愈大,两个人也愈来愈酷似。现在,她们梳了发髻、身穿高领黑色洋装,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苍老。如果远看的话,连加屋子的丈夫吉夫都无法分辨。两人的颜骨都很高突、鼻梁也都过细了;这很吃亏,因为会给人稍觉心地下泉的印象。须贺子膝上抱着一只肥胖的黑色暹逻猫,她正以温柔的动作抚摸猫的背部。黑猫闭上眼睛,喉咙咕噜出声,愉快似地任凭饲主的爱抚。 “宫子姨妈,我们并无异议。”彷佛平常就是这样一般,加屋子代表两人开口。 须贺子与加屋子双眼微启,像是以白眼回望姨妈。感觉上,两人就如动作一模一样的一对惋儡。然后,加屋子看着自己身旁,用不让丈夫发表意见似的语气问:“你应该也没意见吧?” 吉夫只是怯怯地点头低声响应“嗯”或“啊”,明显表现出平常就被妻子压得抬不起头来。本来,他就是形同入赘的男人,除了头发已秃、身材痴肥之外,并无其他特征。 “怎么样?”加屋子强烈询问。 “只要你喜欢就好。”他抬起头回答。 “矢岛先生和达于小姐呢?”这次,田边律师用严肃的态度求证。 达于是征一朗的长女,也是双胞胎女儿茉莉和沙莉的母亲(也就是卓矢的姑姑)。她烫了一头新潮的卷发,脖子上挂了绕成好几圈的珍珠项链,五官容貌虽然很漂亮,但是因为穿着丧服般的黑色绢织衣服,整体印象被抑制得晦暗低调。 丈夫矢岛圭介外貌像是身材高瘦的专家学者,剪短的斑白头发,圆框眼镜,蓄胡髭,身穿浅灰色三件式西装,看起来有英国绅士的风范。 “我也无所谓。”矢岛沉重地点头回应。 志摩沼家族的双胞胎并非只有须贺子与加屋于,因为达于他们的女儿沙莉和茉莉同样是同卵双胞胎。这对年轻貌美的女孩,正坐在所有人的最后面,从刚才到现在,连一句话也没说,而这是非常罕见的情况。 “沙莉小姐和荣莉小姐呢?”田边问同样穿着深蓝色运动外套的她们。 结果,双胞胎姊妹像平时一样不慌不忙地同时点头。 “田边先生,我们也一样无所谓。” “是呀,我无所谓,田边先生。” 她们刻意压低声音回答,语调里透着佣懒。 带着波浪纹的卷发和眼睛化的浓妆,两人完全相同,因此若不仔细看清楚的话,很难分辨谁是谁。二十三岁,五官轮廓匀称,算得上是美女,但眼神和嘴角却显露出强烈自我的特征。 这对姊妹绝非个性内向的女孩,但今天却像家族中最控制情绪的人。对此,田边律师反而一开始就很在意,所以当她们像双重唱似地回答表示同意的瞬间,也注意到两人的眼眸里凝聚着锐利的光芒,因此不禁略微感到一阵寒颤。 “美幸小姐呢?”田边律师似乎想挥去这股不安转过脸,催促着另一位年轻女子。 “是的……”站在宫子背后的美幸,以蚊子似的声音喃喃回道。 美幸平常就很内向,娇小玲珑的身材散发妖精似的气息。田边律师从她踌躇的动作中,根据经验得知是表示同意。 最俊,田边律师转头望向窗户,询问坐在豪华钢琴前的郁太那。钢琴是附加了法国路易十六装饰式样装饰盒的史坦威钢琴,是传右卫门买给孙女和曾孙女弹奏为了取乐之用。 “郁太郎先生,您意见如何?” “我吗?”郁太郎眼中浮现促狭的光芒,但却似漠不关心地回答:“也需要问我的意见吗?太令人感激了。当然,我也是无所谓!如征一朗所说的,这么麻烦的事尽快解决最好,就算因为某种理由,‘内院夫人’和你私底下偷偷改写遗嘱我也不在乎。” “这是不可能的事,”田边律师当场摇头,用诚挚恳切的语调说明,“您知道吗?郁太郎先生。‘内院夫人’曾严格吩咐过我,如果要改写遗嘱,希望能够征求各位的同意,若是意见无法一致,就绝对不得改写。这是‘内院夫人’一贯的做法,各位应该知道吧!” 郁太郎也以释然的态度,耸耸肩说道:“那就非常感激不尽了。反正,志摩沼家本家所持有的财产全都属于她所有,她要怎么分配遗产,我认为谁都无权发牢骚。” 郁太郎最后的这段话,主要是故意说给和自己同辈份的双胞胎中年姊妹听的。 但是,打岔反驳的却是征一朗。“且慢,郁太郎。的确,志摩沼家本家大部份的财产,确实是由‘内院夫人’负责管理,但是,关于一些传家宝或家业,根据已故的传右卫门意向,我们所有人都拥有权利,在他僻世时,若平均分赠给我们也不足为奇,只不过因为尊重‘内院夫人’的立场,截至目前为止,从来无人提及。其实,你们自己想想看,目前你们居住的宅邸,本来就是属于我的东西。” 征一朗愤然反击,瞇起眼睛,似乎非常瞧不起分房的人。 但郁太郎在烟灰缸内揉熄香烟,微笑道:“啊,说的也对,征一朗先生,这座‘Arroww馆’是你用巧妙的技俩向德国人恩格尔榨取来的,然后很谦虚、很有情有义地让我们住下。” “你说什么?像你这种外人身份,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吗?”征一朗突然站起身,毫无顾忌眼前的场合,怒声大叫。 相对的,郁太郎虽然睑上保持笑容,但眼神却转为犀利,尽管两人有大约父子的年龄差距,但在彼此视线之间,却激出了一触即发的险恶火花。 “郁太郎,不要再说了!怎么可以对征一朗说这种没礼貌的话!” 以冰冷语调出言劝阻的是他岳母宫子,但宫子的声音也仅是形式,言语中蕴含了她自己厌恶的情绪,丝毫没有一丝对征一朗谦让的念头。 “没关系,宫子。反正我早就在想,如果郁太郎不高兴,也该趁这时候请他离开这座宅邸,毕竟不喜欢这里的人,没必要勉强留下来。还有,就算不为这个,养了太多不赚钱却只会花钱的人,对身为掌管家族财务的我,也会造成相当的困扰。” “爸爸……”美幸低声轻吟,担心似地望着郁太郎。 “嗯,”只见郁太郎突然改变态度,摆出立正姿势,深深朝征一朗低头致歉,说道:“征一朗先生,我实在是太失礼了,而且口不择言,希望能够原谅我。” 但房间里的气氛并未因此缓和下来,须贺子与加屋子仍下以为意地反击先前受到的挪揄。 “反正是连一分钱也没有,就想玩无本生意的勃棍,我看他仅有的只是凋零过气贵族的空虚名誉罢了!这种所谓的高贵血统,坦白说也很奇怪呢!” 听到这句话,宫子展开朝鲜扇子遮脸响应:“没有后代的人,是无法了解父母的苦心的。”她这句话是针对没有子女的须贺子与加屋子说的。 田边律师不受这些人的争辩所影响,静静等待一切告个段落。他对这座宅邸里的类似争吵早已习惯,但是,如果这里有第三者在场的话,一定可以感受到现场令人坐立难安的险恶气氛。这座宅邸的三个家族之间,很明显纠葛了爱恨情仇。田边律师虽然大略清楚理由何在,睑上却刻意挤出不知所以的神情。 征一朗锋利的眼神瞥了田边律师一下,“那么,田边先生,‘内院夫人’吩咐要如何修改遗嘱内容?” 田边律师从紧紧抱住的黑色公文包内取出褐色信封,再从中抽出几张文件。 “这是新遗嘱的草稿。基本上,‘内院夫人’所持有位于东京志摩沼家族财产相关的基金、股票、债券、土地等的营运方针未有改变:另外,传右卫门先生所留下来赠于美园仓家人的信托基金,也完全没有变动,所以,至少在生活上还是维持现况。” “那么,有什么地方更动呢?”在一旁抢着打岔的人是郁太郎。他从钢琴旁踏前一步,提高音调,刻薄地说:“当然是志摩沼财阀的实权由谁掌控的重要问题罗!你应该也很想取得‘内院夫人’的资产,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伸出手来了,因为这样就可统辖志摩沼家族的全部财产。” “这个问题并非此刻的重要事项。”田边律师严肃否定。 征一朗似乎脸色有变,但他只是用下巴指着说:“田边先生,你不必理他,请继续详述遗嘱内容。” 房间内所有人都再次死盯着田边律师的脸。 他低头看着文件,呼出一口气之后,慎重开了口,“呃……‘内院夫人’的意思是,希望把自己的遗产全部让给卓矢先生继承。” 瞬间,房间里一片安静,空气彷佛停止了流动。 征一朗浮现安心的笑容。对他来说,这一点几乎早就能够确定。不过,当律师喊出自己孙儿的名字时,自然更是如释重负。 “这很理所当然吧!因为在家族里面,可以正当继承家业的男人只有卓矢一个人。” 包括宫子在内,所有人都像是被冻结了,连年轻的卓矢也由衷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我……”他坐在椅子上,上半身僵硬,满口结巴。 “只是,有附带条件。”田边律师冷静地宣告。 “什么!”征一朗神情突然转为不安,从喉咙深处挤出不快的声音。 “在继承全部遗产之际,如果适逢‘内院夫人’去世,那么,在去世后的一年内,卓矢先生必须与美幸小姐结婚。” 这才是今天最具爆炸性的发言!就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突然响起了几阵类似悲惨的尖叫。 “什么!” “岂有此理!” 其中,声音最尖亢的是卓矢和茉莉。 “那是‘内院夫人’坚定的意志。”田边律师反复说道。 家人锐利的目光被吸引到躺在病床的老女人身上。 “‘内院夫人’为何会有这样的要求?”征一朗深吸一口气后,代表众人的心情提出质疑。田边律师压抑再压抑,尽量维持淡漠的表情。“‘内院夫人’从以前就非常痛心各位三个家族彼此间的反目仇视。所谓的以前,指的是传右卫门三位夫人全都因为‘内院夫人’自己不满意而被驱离这个家,导致昌子小姐、德子小姐与宫子小姐虽是同一父亲所生的姊妹,却从来没有和好过,不,应该说是,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彼此却互相憎恨,而且一直持续到现在,成了家族之间深刻的遗恨,所以,她希望以自己的死为契机,来消除这种遗恨,也因为如此,她只能将这四分五裂的家族,藉由血亲的羁绊,再度融合为一。就是基于如此温柔的心思,她才提出了这样的条件。” “也就是说,”宫子闭上眼睛,“让昌子姊姊的孙儿卓矢,和我的孙女美幸结婚,成为两家的新基础?” “正是如此。很遗憾的是,石阪先生夫妇未生育子女,因此,希望石阪先生与加贺子夫人能够在举行这场婚礼的时候担任媒人。” 宫子嘴巴噘向一边,“原来是这么回事!会深虑及此,一定也耗费了相当的苦心。” “这样算合理吗?”征一朗瞇着眼,瞪视田边律师。 “没错!”田边律师不予理会,“当然,‘内院夫人’并未打算强迫执行新遗嘱,而是希望各位能赞成,而且如果各位同意的话,还希望各位可以签名表示负责。当所有人都在这份遗嘱上签名时,新添加的条款才得以生效。” “如果不同意又如何?” “不同意的话,全部的财产都要捐赠给国家。” 当场所有人脸上掠过不安之色,泛起无声的喧嚷。 “捐赠?那么多的上地和财产平白送给国家?”征一朗呆楞追问。 众人视线集中在床上的“内院夫人”身上,然后又回到田边律师脸上。 “还有其他条件或附带条款吗?”征一朗又问。其他人也非常关心地凝神静听。 征一朗望着自己可爱的孙子,“还有,如果卓矢拒绝与美幸结婚,或是美幸拒绝卓矢呢?” “刚才我也说过了,遗嘱的执行必须在场所有人的同意,就是这样。”田边律师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回答。 征一朗皱紧眉头,低声咆哮:“同意什么?” “条件是放弃要求遗赠的部份。” “田边,我不太明白,请你说清楚!什么遗赠的部份?” 田边律师托高镜框,神情冷静,站直身子。“‘内院夫人’很不希望发生争执,但愿一切可以平静结束,所以添加了另一项条款,亦即,在各位同意遗嘱的执行之后,卓矢先生和美串小姐如果没有在一年之内结婚,那么‘内院夫人’因为自己没有直系继承人,所以就会将全部的财产赠与传右卫门先生的儿子和女儿。” 征一朗脸色霎时铁青,宫子的瞳孔闪动锐光。 “你的意思是,我的……昌子的家族都一无所有吗?理由只因为她已经死了?”征一朗怀着一股恨意问道。 “除了这些,你还希望什么?”田边律师以毫不退让的态度回答,“你已经拥有志摩沼家族控制下的大学和医院等等庞大的资产,以及太多太多的声誉和地位了。” “那是你的想法吗?” “不,是‘内院夫人’的想法。” 两人视线相互盯视,暂时沉默无语。 宫子则语气冷漠,“接下来呢?田边,请继续说下去。” “我刚才说的完全是指卓矢先生和美幸小姐未能进行婚礼的状况。” “但是,我们应该有民法所保障自己能够继承的部份吧?”征一朗紧咬不放。 “所以,”田边律师看着眼前每一个人,“现在,在这里,我希望你们发誓不要做出这种有勇无谋的行为,也因为如此,希望确认拒绝取得自己应得的部份。今天,我已依照‘内院夫人’的指示拟妥了同意书,只要各位在文件上签名,很简单就可以完成了。” “这种自以为是的遗嘱能够成立吗?”征一朗不肯低头。 田边律师从手上的文件中抽出一张,摆出正在朗读内容的姿势。“如果诸位之中有一个人不赞成,刚才说过,将会暂时冻结‘内院夫人’名下财产,经过必要的时间后,捐给国家。” “这不是胁迫吗?”征一朗气得涨红了脸,双手握笔,一步向前。 同一时间,窗边忽然响起一阵哄笑。“哈哈!哈哈哈!实在是太可笑了!” 众人回头,原来是郁太郎在捧腹大笑。 “公平有时候也是一种独裁。征一朗,你没必要那么生气,最主要的是卓矢和我女儿美幸彼此是否有结婚的意愿;或者,今后是否有这样的意愿。‘内院夫人’也真的不是好人,居然把她拥有不知几十亿的庞大财产,委诸于下一代年轻人的婚姻。” “郁太郎,我刚才也说过,请谨言慎行!”宫子严肃地指责自己的女婿。 但是,郁太郎眼里却浮现憎恨的笑意。“田边先生,我想请教一件事,假设这两个年轻人没有结婚,那么我岳母最终将可继承‘内院夫人’所有的财产?” “是的。” “征一朗先生将会什么也拿不到?” “没错,虽然很抱歉,但是因为征一朗先生是传右卫门先生的女婿,并非儿子。我想,应该也没必要再重复赘言,征一朗先生已经得到传右卫门先生将近一半的财产,而且,最关键的是,在‘内院夫人’的遗产继承条件中,还包括整个家族的生活保障和养育义务……” 征一朗极力保持冷静打断对方,“够了,琐碎部份稍后边看遗嘱边检讨!问题在于卓矢和美幸的婚姻。”他用充满威严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孙子,“怎么样?你们两人都同意这个条件吗?” 对于祖父性急的询问,卓矢脸上露出愤慨的表情:美幸则是羞红了脸,怯怯地环顾四周,当她的目光对上中年双胞胎姊妹须贺子与加屋子恶毒的视线时,全身颤抖地低下头去。 当征一朗还打算继续询问时,沙莉和茉莉两人发出带着嘲笑意味的笑声。 “呀,真奇怪,我和茉莉被当作外人啦?” “是啊,真的很奇怪,我和沙莉是外人吗?” 年轻的双胞胎呈现的是同样丑陋的扭曲脸孔,而锋利的视线则望向瑟缩中的美幸。 “美幸,你的计划还蛮巧妙的嘛!是不是曾经替‘内院夫人’揉肩捶背呢?” “我哪……我哪有这样……”美幸俯首,几乎哭了出来。 “沙莉、荣莉,你们两个给我住口!”她们的祖父征一朗出声怒斥。 卓矢不定决心…正面望着祖父说:“爷爷,现在要我回答这个问题实在不可能,毕竟,到目前为止,我们彼此只有友情,或只是表兄妹之间的感情。我想美串应该也一样,应该无法匆促回答这个问题。” 但征一朗的态度却急转直下,立刻浮现极为悲痛的笑容。“慢慢考虑是没关系,但结论只有一个,如‘内院夫人’所说的,我们本来就是一个血亲家族,美幸又是性情非常温柔的女孩,只要你同意,两人就可以结婚,那么一切也都得以圆满解决。” 他自以为是地点头,接着又摆起架于转身面向宫子。“宫子,没问题吧?你总不会因为卓矢是可恨的姊姊的孙儿,就阻挠这件婚事吧?欺负过你的昌子已经不在人世了,可能的话,正好可以藉这个机会,将内人过去的罪孽付诸流水。” 宫子惊讶地迎上征一朗狡猾的视线,但她自有她的一套,迅速整理了思绪,然后点点头,响应道:“我明白,或许这正是最好的机会。带着憎恨活下去,确实也让我感到很疲倦。我从小就非常讨厌两个姊姊,当时应该没有人能够了解我的心情吧!但是,这和卓矢完全没有关系,只要美幸同意,我应该就会同意两人结婚!” 然而,当这两位老人对话有了结果之后…… “等一下!”卓矢毅然打断,“对不起,我没办法和美幸结婚。” “什么?”征一朗带着震惊与愤怒反问。 “我有我的理由,我不能和美幸结婚!”卓矢迅速回头望向身后脸色苍白、充满愤怒、亢奋得几乎无法抑制情绪的双胞胎之一茉莉一眼,然后不定决心般接着说:“坦白说,我认为也该是公开的时候了。事实上,就在前些日子,我和茉莉已私下订婚,本来预定今天或明天,看‘内院夫人’的病况如何,再向大家公开宣布,就是这个原因,我和美幸不可能结婚!” <er h3">二 这句话在众人之中所产生的震撼,不知何故,甚至比“内院夫人”的遗嘱更强烈,虽然田边律师完全不知所以,但也突然感觉到这古老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完全冻结了,而且在一瞬间,彷佛掠过一股阴森之气。 静寂的房间里,只响起卓矢走近荣莉身旁的脚步声。茉莉也猛然起身拉住卓矢递出的手,两人并肩站立。 “爷爷,我们真心相爱,决定婚后共同生活。还有,达子姑姑,请答应让我和荣莉结婚。” “妈妈!”茉莉神情兴奋地凝视着茫然若失的母亲。 征一朗脸色转眼变成上灰色,因为情绪过于亢奋,很难发出声音,但脸上青筋暴窜。 “请你们能够了解!”两位年轻人恳求着。 但是,征一朗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不可以,绝对不行!”他彷佛失去自我一般,对自己的女儿大叫道:“喂,达子,你知道这件蠢事吗?知道了却没告诉我?” “不,我……”双胞胎的母亲非常困惑,脸上露出混乱的神情,口齿结巴,看起来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爷爷!” “爷爷!” 卓矢和荣莉同声喊道。 怒火中烧的征一朗心慌意乱,踢开椅子站起身,一把抓住斜靠一旁的拐杖,用力踩踏地板挥舞,走向两位孙儿,异常的激动让众人都感到恐惧,、完全忘了病床上的老女人。 “不行!”他将拐杖挥到头顶上继续怒吼,“知道吗?卓矢,我说不行就绝对不行!不准你和茉莉结婚,你们是表兄妹,明白吗?” 但卓矢却全力反抗,“没错!但即使在法律上,表兄妹应该也可以结婚!” “是呀!”荣莉燃烧怒火的眼珠也瞪视着祖父,“我要选择什么人为伴侣是我的自由!” “混账,在这紧要关头,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卓矢、茉莉,你们完全不了解我的苦心!” 征一朗几乎就要抓住卓矢的胸口了。 茉莉发出尖叫后退。 “爸爸!” 女儿达子和丈夫矢岛圭介慌忙跑过来,从后面拦住打算用拐杖殴打孙子的老人。 “爸爸,您冷静一点!” “请您冷静,岳父!” “这状况我还冷静得了?这两个畜生,没我的允许,居然乱搞!” 达子和矢岛好不容易让征一朗坐回椅子上,其他人也都激动得摒住气息。茉莉脸色惨白得像白腊,拚命抓住卓矢的手臂。 “好吧!可以放开我了。”征一朗甩开女儿女婿的手。 混乱之际,田边律师静静等待场面平静下来。 现场每一个人都因为突然爆发的局面而丧失理智,但是,只有双胞胎之一的沙莉却低着头,似乎对妹妹的下车感到幸灾乐祸,嘴角浮现一抹笑意,虽然可能只有她知道荣莉的恋情…… “那么,现在可以重新开始了吧?”田边律师开口。 “随便你!”征一朗怒气末消,声音非常可怕。 田边律师轻轻低头致意,“卓矢先生、茉莉小姐,为了让事情顺利进行,现在还不需要做任何决定,我认为,有关你们双方的决定,改天再告诉大家会比较自然。” “嗯,也好,我明白。”卓矢不情愿地点头,让茉莉坐在自己坐过的椅子上。 “年轻人任性些也不错。” “是呀!” 在背后说话的人是中年双胞胎加屋子与须贺子。两人音量虽低,却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田边律师以演戏般的态度环视众人之后,面向两位女士。“关于刚才的条件,加屋子小姐、须贺子小姐,二位觉得如何?” 两人戴上浓密假睫毛的眼睛,轻轻互望一眼后,由加屋子代表回答:“我们并无异议!管他是谁继承财产,或是在这屋子里爱怎么做,我们完全不担心,我们会像以前一样,和每一个人都和平相处。” “正是如此。”须贺子抚摸她膝盖上熟睡的黑猫,“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志摩沼家的人,正因为每一个人聚在一起,才构成了这个有历史传承的家族。” “那是当然啰!” “征一朗姨丈,”加屋子别过脸,“若是只用得失来代表一切,那么这份遗嘱对我们‘黑色之馆’的家族最为不利,因为我和须贺于都没有直接继承遗产。” “你们不服吗?”征一朗看部不看对方,低声反问。 须贺子与加屋子同时抬头望向田边律师,“我们并无反对‘内院夫人’的意思,无论是同意书或什么的,我们一定签名。” “征一朗,”宫子静静开口,“何不让卓矢与茉莉尽可能结婚?如果‘内院夫人’的遗产全落到我手上,你也无所谓吗?让我来负责安排一切吧!因为我能充分了解‘内院夫人’的心情。卓矢和茉莉的婚礼当天,我负责让所有继承志摩沼家血统的人都能认同遗产的分配。”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圆满解决?”征一朗气得就像闹别扭的小孩,完全控制不了情绪。 宫子一睑无趣,紧咬下唇。她认为自己的建议被排斥是一种侮辱,之后就连一句话也不愿开口。因此,房间里再度充满了险恶的气氛! 接下来,田边律师详细地说明了遗嘱内容,然后是所有人在遗嘱上签名,虽然征一朗颇为心不甘情不愿的。 就在事情全都结束时,山下医师低声表示: “各位,请保持肃静!” 话音一出,周遭立刻又恢复了几乎令人全身无法动弹的静寂。众人都将目光凝聚在露出于被褥之外,“内院夫人”那张毫无血色的惨白脸庞上,而且只能听到医师与护士衣服摩擦的声音。 不快和浓厚的沉默有如厚重的帘幔一般充满了整个房间,所有人的内心都隐藏着憎恶、祈愿和某种特别的心情而默不作声。 大概经过了二十分钟。 “往生了。”主治医师开口,“时间是午后十一点十二分。” 房间里的质量因为少了老太婆的灵魂而减轻。对志摩沼家族而言,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也是另外一个新时代的开始。虽然还没有任何人知道,但事实上,这个所谓的新时代,对志摩沼家族来说,却是个血淋淋的黑暗时代! 几位女性家族环绕在老太婆的病床四周啜泣,在须贺子膝上睡觉的黑猫也因周遭喧扰的声音而揉起惺忪睡眼,表情很不可思议地抬头望着用手帕按在眼睛上的饲主。 男性家族则抬起沉重的腰身,彼此开始简单交谈,同时也开始进行葬礼的准备事宜。 <hr /> 注释: 第三章 所谓“地狱”的影子 <er top">一 田边善行打算离开“恶灵公馆”而来到大厅时,已是接近拂晓时分了。从窗户往外看,外面还笼罩在浓墨般的夜气里,但只要走到户外,应该就可以听到早起的鸟鸣吧! 这儿本来是有拜占庭风格装饰,以及在穹窿状天花板垂挂巨大玻璃美术灯的华丽空间,也是伸向本馆所有方向各条走廊的据点,中央内侧是维多利亚王朝式的华丽楼梯。 但是,从上周起,为了重新油漆天花板和墙壁,同时更换壁纸,四面墙壁前方都以铁管和木板搭起了鹰架,地板上也铺满了防止脏污的垫子,整个空间成了施工现场,到处堆放油漆罐或作业工具,非常杂乱。美术灯因为电线被拆下,无法用来照明,取而代之的,是通往玄关口的小厅门左右侧悬挂的两盏小烛台,摇晃不定的红色烛光朦胧照向四周,却由于大厅实在太宽广了,所有角落都还是封锁在黑暗之中。 “岳山父大人,怎么这么慢呢?很难处理吗?”活泼的声音在静寂的室内回荡。 楼梯左侧的书房快步走出田边律师的女儿好子和女婿京太郎。两人都很担心他的工作进展,因此跟菩他前来,在书房等待。 “真是辛苦您了!”好子低头致意。 “嗯,总算告了一段落。”田边律师推高镜框,松了一口气看着两人。 身材高大的京太郎脱下西装,卷起衬衫袖管,正因深刻了解岳父工作的困难,所以在三十四岁匀称的脸庞上,浮现了困惑与担心交杂的复杂表情。 好子远比京太郎年轻许多,只有二十三岁,小小的脸蛋,额际的浏海梳成心型,感觉上充满了青春活力。 京太郎与好子去年才结婚。 “大家都同意遗嘱的内容吗?”京太郎发问的语气,与其说是女婿,倒不如说是同一职场中部属的职业态度。 这对年轻夫妻在父亲公开“内院夫人”的新遗嘱时,也在本馆大厅旁的书房里,忙着整理悬案事项的相关文件,以及遗嘱执行上有问题的对应方式。 “被征一朗斥喝,早就习以为常了。” 现在人还在委托人家中就开始发起牢骚,这对田边律师而言是非常罕见的事。京太郎心想,岳父一定很疲累了! “你们还撑得下去吗?” “是的,我没有问题。” “很抱歉,我希望你可以继续留下来帮忙守灵夜和葬礼的安排事宜。宫子刀自要求我尽速整理邀请参加守灵夜的名单,而且必须在下午之前完成连系。” “好的,没问题。丧主是征一朗吧?” “没错。” “葬仪社方面呢?” “山下医师已经和征一朗商量了,那方面我们不必担心。” “嗯,好。” 这时候,从大厅上方的黑暗,传来彷佛大蝎子爬行的奇妙干涩声响。 三人都愣住了,抬头凝望声音传来的方向。 “田边律师!” “京太郎先生,好子小姐!” 非常酷似的声音发出甜美的双重唱,而从黑暗宽阔的楼梯上蹑手蹑足而来的黑色人影,与声音一样,也是长相酷似的两个人。 “茉莉小姐、沙莉小姐……” 志摩沼家的年轻双胞胎走到田边律师和京太郎面前。 田边望着两人在蜡烛晕红亮光照射下的脸庞:任性的眼眸、白皙的肌肤、闪耀美丽光泽的秀发、蛋型脸,每一个部份都极酷似的两个人,实在很难区别她们的容貌与个性!两个精神一个肉体,不,应该止好柏反,而是一个精神两个肉体…… 还好由于其中一个人佩戴熟悉的珍珠耳环,因此可以确定应该就是沙莉。 “很感谢你们忙到这么晚。”沙莉很难得略显黯然地表达致谢之意,“请原谅祖父的无礼,他并没有恶意。” “是呀!只要是有关志摩沼家族未来的事,他都会那样暴躁易怒。”茉莉接道。 “我了解。”田边律师对于两人的安抚,慎重地响应。 虽然是在杂乱的施工现场,但包括好子在内,有三位身材类似的漂亮女子齐聚一起,尽管只是烛光照耀的昏暗地方,但感觉上仍有一些奢华感。 “我明天中午过后再来。”他礼貌性告知,“关于遗产税的问题,我必须利用上午时间和银行协商,因为毕竟是相当庞大的金额。喔,对了,你们哪位可以协助京太郎?因为必须尽速完成守灵夜和葬礼应该连络的参加者名单。” “可以呀!” “当然好呀!” 这对双胞胎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只见她们忍住笑声,一起点头。 田边律师在礼节上颇为讲究,对于她们的态度感到不悦,因此提出忠告:“小姐们,在这个时候,你们这样是很不谨慎的态度。” 他有时候甚至会想,这对同卵双胞胎,也许在精神方面比实际年龄还幼稚吧! 或许是真心接纳他的提醒,茉莉神情马上转为严肃。“田边先生对于我和卓矢的事,一定是吓了一大跳吧?” 田边律师注视着茉莉,“坦白说,的确是吓了一跳。卓矢年纪比你小吧?对了,你和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大约一年前,很自然就清楚明白自己的心……”茉莉面露羞赧。 沙莉用手肘碰了碰她侧腹部,“我知道了!是大家一起去富士山健行那个时候吧!我当时就觉得你的样子很奇怪!一定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产生感情的。” “京太郎,你知道这件事吗?” 岳父突然将矛头转向自己,京太郎心急了,看着双胞胎说:“嗯,是的,不久于前,茉莉小姐告诉好子,我也听到了。” 孪生女孩和他的妻子是高中同学,感情很要好,算得上是亲密朋友,也因为这样,沙莉与茉莉经常会到新婚燕尔的他们家玩。 “爸爸,对不起,我们没告诉您。”好子老实地道歉。 “不,我并非责怪你们。”田边律师摇摇手。 双胞胎互相对望,微笑,轮流开口。 “可是,我和茉莉部不太明白‘内院夫人’的意图是什么!” “是啊,我也和沙莉同感。她要过世的时候,为何只有对我们这样不怀好意呢?” 听二人这么说,田边律师重新注意到双胞胎的眼眸里,凝聚了因为激动而闪耀的异样光芒。 “所谓人类的意志本来就是不公平的,而且无法直接分到遗产的人并非只有你们,须贺于小姐相加屋子小姐也一样吧!既然这样,先前我询问的时候,为何不表明反对的意见?” “当时的气氛不是很好。” “是呀,我也说不出那种话!” 沙莉和茉莉嘟着嘴抱怨。 田边律师无趣地正眼凝视着两人。门口附近摇曳的烛火,让两人脸上的阴影未能消失片刻。 “事到如今,这样的任性也只是造成我的困惑,或者你们两人打算撤回对遗嘱的同意?” “不,只是希望好好想一想。” “我也一样!因为,这次遗产继承的金额可不小。” “茉莉小姐、沙莉小姐。”京太郎对于两人露骨表现出金钱欲望的态度,惊讶得叫出声。 “乐太郎先生,在做出决定前,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是呀,有这种想法的人也不是只有沙莉和我而已。” 同卵孪生少女,用同样漂亮的脸蛋回瞪田边律师他们。 “我和京太郎打算就这样执行遗嘱,但也并非马上生效。若有什么异议,明天或后天应该还有讨论的机会!毕竟今晚志摩沼家族的各位和我们这些相关人员,都因哀伤而心情混乱。” “好的,没问题。”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但两人脸上仍是不满的神情,似乎还不服气。 “沙莉、茉莉,你们和田边律师在谈什么?” 突然,有个人从右侧有饭厅的那条走廊走进大厅。 “我可以加入吗?” 是志摩沼卓矢略显高亢而又不怎么冷静的声音。背后走廊微弱的灯光,将他修长的身形在地板上拉成一条长长的影子。 沙莉回应:“我们正在请田边律师作废‘内院夫人’的遗嘱。” “是呀!”茉莉附和着。 卓矢缓缓走近,彷佛与京太郎对峙般面对面站立。他是个英俊潇洒的青年,有张神似祖父、下巴稍宽的方脸,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形成浓浓的阴影。 “那么,律师先生答应了吗?”他嘴角浮现讽刺的笑意。 “不!” “没有用。” 沙莉与荣莉瞧不起似地回答。 田边律师在一旁试着比较自己的女婿和这个家族的继承人。个性与外貌完全不同,卓矢也年轻许多,但身材和学养完全一样。然而,卓矢的神情明显透露出孩子气,而且无法看透世事,有菩遗传自祖父的利己倾向意识。 卓矢忽然移开视线,朝双胞胎姊妹开口:“茉莉、沙莉,麻烦去找一找你们的母亲和须贺子姨妈,我希望在棺材运来之前,就处理好‘内院夫人’的遗体。” “嗯,知道了!”茉莉回答。 “我没办法。”沙莉摇头。 “为什么?” “我要帮田边律师。” “那这样也无所谓,你不来就算了。”卓矢夸张地耸耸肩,牵起茉莉的手,转身就要离去。 “等一下,卓矢先生。”田边律师出声叫住。 “还有什么事?我很忙!” “我只想请教一件事。你真的打算违抗‘内院夫人’的遗嘱吗?” “你是指我不选择美幸,而是真心选择茉莉这件事吗?这根本就是个愚蠢的问题,我是真的喜欢茉莉,而且,身为一个人,重要的并非钱财,而是爱情!爱情,你知道‘爱情才是一切’这句话吗?” “你做出什么选择都行,但是最好考虑一下自己的立场,切莫采取轻率的行动,若要我提出忠告,我会建议你最好和征一朗先生及达子姑姑仔细讨论之后再做决定。” 卓矢静静凝视着田边律师,“我会沉痛地接受你的建议,不过,你这样的忠告最好是针对自己的女婿,因为他或许会以财产为目的,离弃妻子,找沙莉或美幸来代替也说不定。” “你说什么!”京太郎满脸通红,摆出争执的姿势。 好子从后面拉住他。 卓矢首度露出严肃态度,“我说的是‘内院夫人’的遗嘱,宅邸里只会像现在这样,引起无聊的纷争,制造麻烦而已。那样的一张纸,很可能成为残酷分裂我们家族的恶魔凭证。” 田边律师第一次狼狈似地深吸一口气,“恶魔的凭证?” “没错!否则就是与恶魔订下的契约,宁愿交出生命,期望达成有勇无谋的野心!” “说这话太可笑了。” “是的,的确非常可笑。不过,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说的!当然,如果那个时候来临,一切都已经太迟了。”说着,卓矢面向两位律师露出挑战似的笑容,接着又以嘲笑对方穷于言词一般补上一句:“那就此失陪了,我还有事要忙。”说完,带着茉莉快步走向回廊,离开大厅。 <er h3">二 田边律师和京太郎在看不见卓矢他们的身影后,便开始思索着什么,因此并末注意有另外两个人擦身而过,不声不响进入大厅,彷佛从房间角落的黑暗中飘出来。 楼梯偏侧的厨房走出一个人低声叫唤,“田边先生……”两人楞了一下回头。 好子也倒吸一口寒气,紧抓住丈夫的手。 眼前这个如亡灵般瘦小的男子,原来是管家黑田德助,是个退伍军人,也是征一朗忠实的部下兼跟班,战后一直在宅邸工作,虽然年纪应该已近八十,身体却相当硬朗,丝毫末显老态,只是头发已秃,圆脸上有无数皱纹,尽管身材不高,抬头挺胸的姿态,却有一种神奇的威武。基于职责在身,应该算是沉默寡言的人,同时也给人一种如漆黑的坚硬岩石般的印象。 “田边先生,你们准备离开了吗?” “不,京太郎和好子会留下来。”田边律师回答的语气有点冷漠。 黑田管家从置衣柜取出西装外套,拉开两肩部份,律师只好转身,双手准备套进袖管。 但这会儿又有人打扰了。 “田边先生,请你等一下。”声音沙哑又仓促。 田边律师循声回头。 楼梯上有个人望向这儿走下来,在铁管鹰架投下阴影,虽然看不太清楚,却可以知道是加屋于或须贺子这对中年孪生姊妹之一,从拖着左脚的姿势看来,应该是加屋子。她在大约两年前罹患了关节炎,膝盖疼痛,从此以后,走路就稍微有些不方便。 “加屋子小姐。”与年轻双胞胎不同,田边律师除了对方的腿之外,还可从其他方面分辨出身份。加屋子较须贺子瘦削几分,而且左嘴角有颗小小的黑痣,非常明显。 “请等一下!黑田,快留下田边律师。”加屋子命令管家之后,慢慢走到大厅中央。 似乎直到目前,她都一直在二楼与征一朗讨论有关葬礼事宜。 田边律师忍住不露出内心未能尽速回家的不快,同时恢复职业性的笑容。“有事吗?” 他脱下外套,递回给管家。 黑田管家慎重地将外套挂在自己手臂上。 “我担心着一件事。”加屋子出现黑眼圈,瞄了京太郎、好子和沙莉一眼。 京太郎机警地说:“岳父,我们回房里工作了!好子、沙莉小姐,请过来帮忙一下。” 加屋子目送京太郎他们在书房的方向消失,以及黑田管家走向右侧走廊之后,用她独特的缓慢声调,再度重复道:“田边律师,我很担心一件事……” 她很难得未与孪生姊妹须贺子在一起!仔细一看,她气色很差,尽管五官轮廓匀称,但脸部皮肤却已松弛。 “担心?担心什么?” 她迅速环视周围一圈,“不,这儿或许隔墙有耳,请到我房间来……” 田边律师默默跟在她身后。两人经过西翼栋的长长暗廊和摆饰着盔甲与武器的回廊,最后经过通道走廊,抵达“黑色之馆”。加屋子的房间就在这栋分馆的二楼东侧。 “请坐。” 进入房间后,加屋子请田边律师在房间中央的长椅坐下,自己则坐在靠窗的贴皮扶手椅上。这是她专用的椅子,连丈夫都不准使用。 田边律师已不记得多少年未曾到过这个房间了。与记忆中的印象完全未改变,玫瑰木亮光板墙、白色木框的上下开启式窗户、天鹅绒窗帘、放置琐碎对象的化妆桌、附加黑色大理石摆饰架的拱形壁炉等等,这些都和加屋子阴沉的个性构成沉闷的调和。 开口前,加屋子又起身,再次确认入口房门是否锁上。而且,也仔细关上略微开启进入卧室的房门。 “你究竟想说什么?”田边律师忍不住催促。 加屋子立刻压低声音,突然说出毫无脉络可循的姓氏。“你认识二阶堂先生吗?” “二阶堂?”田边律师有点惊讶,反问:“你是指警视厅警视正的二阶堂陵介?”田边律师一面回答,一面承受对方充满不安的视线,自己也开始感觉到一股怪异的气氛。 “没错,你认识他吗?” “是的,见过几次面。在前一代的传右卫门先生时,志摩沼家与二阶堂家交情颇深:而且,目前在警视厅担任要职的陵介先生,他也是国立市的名门仕绅之一。” “我希望你紧急和对方连络,告诉对方,我希望和他私底下秘密见个面。” “秘密?到底是怎么回事?” 加屋子犹豫了一会儿后,声音压得更低了。“这栋宅邸里或许会发生不好的事,而且是非常恐怖的事……” “不好的事?你所谓不好的事是……?” “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但我总觉得在这屋子里或许有人会遭杀害。”加屋子说着,同时以冷静的眼神望着他。 田边律师略感震惊,但很努力地不让心思形于脸上,只是凝视眼前太瘦弱的中年女子。“杀害?你确定吗?这可是非常重大的事情!” “不会错的!”她紫色嘴唇轻轻颤抖,“哇,好恐怖!我该怎么办才好?田边律师,如果我察觉到的是事实,那就一定会发生可怕的事吧!” “你察觉到什么?”田边律师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压低了。 加屋子令人感觉意识并不在此。“也许你听了也不相信,但……那的确是事实。” “请你说说看。” “嗯,好吧!”加屋子沉思之后,似乎不定决心,喃喃说道:“你相信幽灵的存在吗?” 田边律师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只觉得坐立不安。 加屋子一副完全没注意对方态度的模样,“这座宅邸有亡灵出没,你大概也听说了吧?” “以前确实听说过一、两件……” “那么,应该也听说那些亡灵日夜都在监视我们吧?”加屋子露出恐惧的表情,缩着脖子,斜眼环视四周。 田边律师对这此一无聊话题感到很疲倦了,心想,这对中年双胞胎,脑筋也和年轻的双胞胎一样有毛病。 “须贺子小姐知道你担心的危险吗?你告诉过她了吗?” “须贺子大概已察觉到我所担心的问题了。我是没告诉她,但是她应该知道才对,毕竟她有那个老占卜师送她的紫水晶。” “紫水晶?” “是的,占卜的水晶,可以窥知森罗万象的水晶。” 田边律师想起来了。大约一年前,加屋子的孪生姊姊须贺子带回一位怪异的印度占卜师,还让占卜师住在“黑色之馆”,而且非常崇信占卜师提倡的新兴宗教。那是以信奉水晶是生命能量泉源为教义的宗教,更针对志摩沼家族的未来提出不祥的预言。 不过,田边律师判断,在这时候最好不要反驳对方才是明智之举。“我明白了!当然,等天亮之后,我会尽快与二阶堂先生取得连系,这样可以吗?” “嗯,应该可以,我想,若现在就有所防范,一定还来得及……”她放心似地呼了一口气,但感觉上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一般,接着,她突然又提出另外的问题。“田边律师,你还记得昭和二十一年,有流浪汉侵入这座宅邸的事件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他摇摇头,“不,我记得曾听说过有那件事,但传右卫门先生让我负责这个家族的工作是从昭和二十二年才开始,所以并非实际知道。的确,潜入的是流浪汉或复原归国的士兵之类的,只是当时地方上多的是那种流浪汉……死去的就是那种人,只是因为被征一朗先生开枪击毙,才会受到警方注目。” “是的。”她并不想继续说下去。 田边律师反而担心了,“加屋子小姐,你非常担心的理由就算是幽灵也好,究竟是什么?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详细告诉我吗?” 加屋子咽了一下,稍有迟疑。“我也不确定是否可以说出来,也许埋在心中比较妥当吧!因为可能会危害到你。” “没关系,我是贵家族的顾问律师,绝不会泄漏任何秘密。” “那就请到这儿来。”加屋子朝田边律师招手。 田边起身,走近她,屈身,将头凑近对方面前,加屋子低声在他耳畔不知说些什么。 “什……什么?”田边律师刚才之前的面具消失了,脸上漠无表情,愕然回望加屋子。 加屋子再度将嘴靠近他耳朵,继续低声说话。 田边律师的眼眸散发出异样光芒,两眼睁得很大。 “是真的吗?这种事情……”他挺直了腰杆,声音像是被掐住喉咙似地,“实在是令人无法相信!” 加屋子神情哀伤地摇头,“我想是真的,应该不会有错。你的怀疑虽是理所当然,可是……其实,我也不愿意相信这么可怕的事。” “是否有什么证据?” “没有。虽然我没有证据,但却知道可以证明这件事的人。你应该也记得因为身体有毛病,很久以前就请假离开这儿的矢作清才对,虽然她已经返回老家秋田去了。” “喔!”田边律师瞇着眼睛回答,额头上因为恐怖而渗出大颗汗珠。“当然记得!好像是女佣或奶妈之类的,年纪应该不小了吧?若是跟我差不多的话,应该也超过六十岁了吧!” “我想也是,因为她在志摩沼家当了很久的奶妈。达子、须贺子和我都是她照顾长大的。” “她还活着吗?” “今年春天,须贺子和我父亲十三周年忌日,她还来探望过。” 田边律师默默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拭冷汗。“我明白了!反正,既然到了应该采取行动的时候,我会立刻前往国立市的二阶堂家拜访,要求他出马。为了防范未然,的确只有这个办法,能帮助我们的人,大概也只有他了,尽管这是不礼貌的拜访,但只要听过我的说明,应该也不会拒绝才对,我会请他立刻过来见你。” “喔,谢谢你。”加屋子安心了,双肩也松弛了,然后望向仍是黑暗的窗外,眼眶含泪地喃喃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可以安心迎接清晨的来临。” “应该是吧!”田边律师用力点头,从腰问取出怀表确认时刻,那是来自传右卫门的赠礼。还不到六点。 “真的,感觉上,黎明还很遥远!”他说。 <er h3">三 当田边律师与加屋子一同离开房间时,又经过了一个小时以上,窗户的百叶帘隙缝间,透出了些许的明亮。走在走廊上,两人一句话也未交谈,低头陷入各自的焦躁和感慨之中。 大厅仍与先前一样阴暗、一—样寂静。 “爸爸!” 田边律师回头望着加屋子,打算告辞时,楼梯旁忽然响起声音,让他又失去了告辞的机会。 原来是手上拿着外套的好子,快步从露台底下走出来。 “京太郎还有些工作没忙完,要我先回家。”她边向加屋子打招呼边说。 田边律师点头,拉着女儿站在自己身边,对加屋子说:“那,我们就失陪了。” 这次,他自己从置衣柜里取出西装外套和帽子,在好子的帮忙下穿妥。 “辛苦你了!”加屋子因疲劳与担心,神情疲惫。“也谢谢好子小姐的帮忙。” “我下午会再过来。还有,在那之前一定会连络上二阶堂先生。” “谢谢,这我就放心了。”加屋子稍微后退,差点儿被地毯和防垢的外罩接痕绊倒。 田边律师慌忙抓住加屋子的手肘撑住她。 “没开系,不要系的……” 两人因失态而柏互微笑。再次道别后,加屋子闪避着地上的油漆罐走向楼梯。田边律师目送她的背影上了二楼,然后视线游移至扶手下方,却看见了古怪的东西。 楼梯的右手边有一扇通往饭厅的门,下半部腰板上,背向靠放着一具圆型金属盾牌,擦拭得很干净的银色盾牌,闪闪发亮,表面像镜子一样,可能因为呈凹状之故,倒映出对面的房门。 田边律师莫名地思考起来…… 这个盾牌本来应该是摆饰在楼梯下面左右两侧盔甲像手上的持有之物,最近因施工作业,两具盔甲不知搬运至何处,却忘了带走盾牌吗?不,盾牌原本应该是陈列在“盔甲室”展示回廊中的物品吧? 他凝视着盾牌,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爸爸,怎么了?”好子对于父亲的突然沉默感到疑惑,问道。 “喔,没事、没事……”田边律师回答时,视线却被收纳于盾牌表面的异样景象吸引了。 那是上不高达天地、中间部份凹陷歪斜的影像!影像中的门开启了,一位女子走出来,似乎是楼梯另一侧音乐室的房门。那女子在露台下的漆黑阴影中停步,正在窥探田边律师。由于背后的房间亮着灯光,所以那女子完全沉没在她自己的轮廓身影中。女子斜前方有一座老爷钟,摆放的位置舆平常不一样,黑坛木的表面反射晕光。 田边的意识逐惭被吸入晕光中,充满小水滴般的亮光,快速吞噬了房间角落的黑暗。 洁白的光线里站立着一位女子,像是茉莉或沙莉,头微微上下颤动。 为什么?为什么笑?这代表什么样的意义? 这是梦?是错觉? 他自觉正在注视映在盾牌里的影像。 或者,是幻想?是白日梦? 田边律师深刻感受到自己沉没在迷惘之中。我是“真”吗?抑或正在注视盾牌镜面的我其实是“伪”——看见声音、听到颜色,在空中溺毙、在海上摔落的我…… 虽然不太清楚那女子是荣莉或沙莉,但是,镜中影像的女子,手臂在胸口附近由上而下、由右向左缓缓移动。 十字……那是在划十字架! 她是天主教徒吗? 虽然不清楚…… 女子略微转向侧面,隔壁房间的灯光朦胧照出其中边脸庞,脸上浮现微妙的变化,未发出声音地蠕动嘴唇,鲜红的唇膏令人觉得有一种奇妙的艳丽。 田边律师楞了一下,因为那女子看起来彷佛是在对自己说“再见”。 然后,女子走进隔壁房间,房门被永远地关上了。虚幻的梦境消失,眼前只是一具寻常的古老铁制盾牌。 其间,大厅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田边律师知道自己已经清醒过来了,;然而那似乎本来就只是剎那间之事,一切彷佛都没有任何变化。 “爸爸?” 眼前出现好子忧心的脸庞。 “没事,我们走吧!”田边律师摘下眼镜,用手按住眼头,再一次甩甩头,想要忘掉适才见到的幻影。 但父女俩忽然同时察觉到某种异样的气氛,那似乎是紧迫的空气和气压升高而产生耳鸣,以及大地轻微的鸣动,两人不安地环顾四周。 田边律师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全身僵硬了起来;好子也因此全身不住颤抖,紧接着发出一阵轻微的尖叫。 “好子,是地震!” 灾厄就在瞬间发生,地鸣与震动同时袭来。玻璃窗和周遭的对象同时发出声响,开始剧烈摇晃,脚下的地板像失去了基柱,丧失一切的硬度和张力。 “快到屋外去……”田边律师慌忙对女儿说。 但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了,因为横向的摇晃突然变为剧烈的上下震动,整个大厅被无限强烈的大震动包覆,房间彷佛被巨大的怪物用双手攫住,在空中摇晃。抽动鞭于似的尖锐风鸣撕裂了天空,走廊上所有两扇式房门都发出了巨响,关闭碰撞,地板也不停地弹跳着。 “爸爸!” “好子!” 两人脸上因恐惧而扭曲,无助地互相抓紧对方,勉强保持站立姿势。 四周高大的施工鹰架发出金属声音,整座鹰架甚至开始沉重倾斜。遮雨窗不断碰撞窗框,百页帘跳得高高的,铁罐倾倒,油漆溅出罐外。美术灯相互撞击,细碎的破片从上方散落下来。烛台上的蜡烛熄灭,室内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两人置身于地狱的中心,在黑暗大厅的中央,只能铁青着脸色拚命祈求,无论是神或恶魔,都尽快停止盛怒吧! 第四章 送给侦探的花束 “时钟?”父亲眉毛上挑,反问:“本馆正面入口上方的大时钟?” 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都立府中南高校后,一举就考上东京大学法学院,毕业的翌年,通过司法官考试,具备律师的资格,受雇于田边的事务所。经过两年老实的工作,态度让田边善行深深感动,进而与他谈及女儿的婚事,询问他是否愿意入赘田边家。 但是,什么也没有! “是因为脸上的伤?” “没有,”京太郎摇头,“那倒是没有,只是在本馆三楼的房间里摇摇晃晃地徘徊,或是站在窗边俯瞰庭院。” “那个人绝对是暴君个性!他好像强迫自己的孙子完成‘内院夫人’的遗愿,因此,如果卓矢不听从他的命令,他甚至表示可能剔除卓矢为自己遗产的继承人身份。” “谁知道呢!但是,目击者并非刚才所说的只有一个人。” 父亲也开口了,“经你这么一提,我也想起来以前好像听谁说过‘恶灵公馆’私下谣传着幽灵出没的事。” “住下留宿?” “他们的祖父征一朗先生仍旧严厉反对。” “是的。尸体的模样真的很惨,因为颈项骨折,头部与身体呈直角弯曲,连送往医院的必要都没有……”京太郎哽咽垂头,脸上浮现苦恼神色。其实也难怪,入席时,在碟盘上桌前,他就已经喝下抗压力的小瓶胃药了。 “有的。”京太郎眼神不安地游移,“就是出现盔甲的亡灵。摆在‘盔甲室’的盔甲,半夜会自行到处移动,而且是漂浮在伞空中。这也是一位女佣目击,很确定她几乎吓破了胆。地点是在展示回廊前的昏暗走廊,倒立的盔甲走在天花板上,以恐怖的样子招手,不停移动。” 地点是在中央线立川车站旁一栋大楼的五楼,整个楼层是一家非常著名的中华料理店,我们就在店内的包厢里。因为是傍晚时分,店内相当拥挤,但透过包厢房门,只能听到走道上传来的些许扰嚷。从敞开的窗户可以见到对面大楼的灯光,街道上车辆之类的噪音往上传来,酷热的夏日黄昏,虽然有长扇叶的电扇缓慢地在天花板上旋转,但是因为缺乏来自户外的对流风,房间里仍是沉闷的热气。 “什么样的谣传?” 京太郎双手置于桌上,摇摇头,“也没有特别代表什么人,如果勉强要说,也可以当作是代表整个志摩沼家族。而且,坦白说,我自己也感到非常不安,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岳父的死真的如加屋子所言,或许真是恶魔所为也说不定。” “没错,就是方才说过出现女幽灵的钟塔。” “这是他的说辞,若要谈到传奇,也可以说她的灵魂因为某种理由而守护着钟塔的时钟。” “原因何在?” 父亲继续问:“摩沼家的加屋子也与令岳父同时在场?” “昭和七、八年左右吧!因为听说是传右卫门七十岁时发生的事。” “原来如此,真是不能小看。”父亲抚摸下巴,神情颇为感慨。 “这是不容易对付的敌人!对方已经知道我们要开始采取行动了。” 我和京太郎都不懂,等待她的回答。 “就是‘恶灵公馆’有幽灵出没。”他咽下一口唾液,“一到深夜,本馆三楼窗户内侧会有蓝白色发光的幽灵或亡灵出没。有好几个人坚持表示他们曾清楚目睹。幽灵的身影是个身穿旧式蓝白色长礼服的长发年轻女子,那个女子全身包覆着与礼服同色的淡蓝色磷光,双手也燃烧着如人类灵魂般的黄色小火焰……” 兰子眼中带着怒意回应:“夹竹桃的花语,在英国的意义是‘危险’或‘小心注意’!” “是的。” 兰子深吸一口气,“我已经清楚了解情况了。那么,京太郎先生,你希望我们怎么做?” “调查看看是谁送花过来的。” 去年,因为田边善行意外亡故,他就任国分寺市车站前的律师事务所代表人,而且业绩较以前更为风光。 女店员靠向一旁让父亲出去,然后进入室内,将抱在胸前白纸包裹的花束递给兰子。“刚才有人送来的。” “如今回想起来,是可以这样推测。所以,我从那份遗嘱里,感觉到‘内院夫人’那种女人的异样恶意。” “好像是这样没错。虽然是我自夸,但内人确实长得非常漂亮……兰子小姐同样是女人,自然可以了解那是何等悲哀、恐怖的事了……” 家父陵介拿起铺在膝盖上的白色餐巾一角擦拭沾在嘴角上的浓汤渣痕。他明年就五十岁了,但蓄着胡髭的方形匀称脸庞,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虽然头发已经开始斑白,但是充满活力的表情毫无一丝诲涩,而且由于担任警视厅要职,外表也有相当的威严。 “是的。” “还不确定。我曾请征信公司调查,结果并没有决定性的线索。” “几乎完全没有。毕竟志摩沼家的人,尤其是当事人宫子刀自,完全不愿意透露。须贺子知道的也很有限,只知道她名叫石川松子,当时在长野县的詉访温泉当旅馆女侍应生。” “传右卫门当初好像不知道小孩的事。他女儿知道父亲的新妾怀孕之后,便立刻联合起来,藉由对传右卫门有极大影响力的人,让对方主动离开。” “这么说,每个人都知道罗?” “她是什么人?” 京太郎抖了一下后回答:“正确说来,她因为在楼梯上的露台而捡回一条命。不过,也因为亲眼目睹有人在她眼前当场死亡,让她在精神上也受到严重打击,此后就呈现心神丧失的状态,与内人一样将自己关闭在房间里从不外出,三餐饮食都由女佣送进去,拒绝和任何家人见面。” “事实并非如此。”他痛苦地松开喉头上的领带结,用冷漠的表情望着我们。“除了昌子、德子、宫子三个女儿之外,传右卫门似乎还有其他的子女。” “没那么简单,或许有什么重大事件。”兰子神情严肃。 “会是谁送来的?”兰子将花束置于桌上,检查里面是否插了卡片。 “不是。根据我调查的结果,在明治、大正时期建造这座宅邸的建筑师岩仓有明的日记上,就已经出现有关该幽灵的记载。他述及这件事是在‘恶灵公馆’完成的两年后,因此比女佣的自杀事件还早一年。依据他的想象,该幽灵的真正身份很可能是英国女子玛莉·艾伦比。” “内人在精神上受到的打击非常大……” <er h3">三 “可能会白费功夫!对方也许只是负责传达讯息的报信者。” 兰子转身望着父亲与我,“一般说来,所谓的幽灵乃是对于这个世间有所怀恨、留恋或执着;而出现的,在超心理学方面,被视为灵魂的一种型态,也相信具有物质性的能量或质量。但更重要的是,幽灵或亡灵也有善良或邪恶之分,而在志摩沼家出现的到底是哪一类?” 以花束而言,这种树枝特多的红色花朵组合,实在是很怪异! “是的。” “发出蓝白光的幽灵?”她反问。 “所以,志摩沼家族其他人超乎异常地反对这份遗嘱。我相信你们也知道,在志摩沼家族,最受到尊敬的是长子,如果在这个问题中提到的小孩是儿子,而且又在这时候出现,或许连征一朗现在的地位,甚至卓矢的立场都是岌岌可危。” “会是什么样的结论?” “对女人来说,这真的是难堪之境!”兰子表示强烈的同情。 “关于传右卫门之妾,有数据显示是什么样的女人吗?” “宫子刀自的建议是希望兰子小姐和黎人少爷暂时留在‘恶灵公馆’,调查馆内的状况,最主要是查明加屋子异常恐惧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还有一点则是,接下来将会如何发生事件,或者不会发生。” 京太郎自己的料理一口也没吃,一直以平静的语气继续述说。 “是的。”京太郎回答后,以奇妙的眼神轮流看着我们三人。“关于这一点,我想大概也有说明的必要!事实上,最近在‘恶灵公馆’的佣人之间,开始出现一些怪异且恐怖的谣传。” “那个钟是靠什么动力驱动?”父亲问。 这么算来,如果小孩平安生存下来,应该已经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了,甚至,那个人可能也已育有子女。 根据宾达森夫人所说,那女人乃是“穿透墙壁离开”。 女店员惶恐似地低头走出房间。 “你完全不明白她留下田边律师的理由吗?” “送花的人都没说什么吗?” “我明白了,我会记住这点。”父亲说着,转身面向前方。“乐太郎先生,‘恶灵公馆’还曾发生过其他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吗?” “我多次确认过遗嘱内容发现,若是属于后者,遗产就得让给传右卫门的子女。” “不知道,因为实在太老旧了。可能是发条吧?” “曼夫雷德·艾伦比的女儿。艾伦比是住在伦敦哈玛史密斯的著名钟表师傅,曾经师事著名的钟表师傅乌丹,而乌丹也是‘恶灵公馆’那座大钟的设计者兼制造者。至于玛莉这位女子,则是在他制作该座钟时,遭遇意外而死。” 父亲把我还给他的照片交回给京太郎,“我想请问一件事,你今天是代表谁的立场与我们见面?” “为什么?” 京太郎神情一黯,“没有,毫无明确的根据。” “没错。” “杀人事件。”父亲压低声音,“似乎是志摩沼家的人被杀害。” “古美术品。”京太郎回答后,从公文包中取出一张黑白照片。“请看这个!在挂轴前有个小小的黄金离制布袋与大黑天雕像吧?这一对雕像就被称为‘幸福之证’,是志摩沼家族的传家宝之一。本来好像是七福神,一共有七尊,但现在志摩沼家只剩下寿老人的雕像。” 兰子甩甩头发,摇摇头,“我想说的是,不管幽灵是真是假,会出没而且让人目击,其中一定存在着某种理由,说不定有合理的解释。” “事实上,除非由我们主动寻人,否则应该是不可能吧!因为到目前为止行踪完全不明。” “还有,茉莉小姐虽然只是剎那间目击,幽灵却是背对着夜空站在钟塔顶上。当然,没有任何楼梯或垫脚对象可以让人爬上那座钟塔顶。” 天气虽然闷热,我却感觉背脊冷汗直流。窗外的天空相当晦暗,浓厚的云层低笼,看来或许会下一场骤雨也说不定。 照片上拍摄的房间似乎是茶室。壁宠有挂轴,金色屏风前随意摆放着杯盘和茶具,以及黄金雕像。可能为了要打扫整理,所以才将传家宝摊开摆放吧!依照周遭的对象类推,黄金雕像的高度大约是二十公分。 室内贴满以织人金线刺绣为基调的红色壁纸,充满异国情调的气息。也许是为了营造气氛,照明灯光的亮度也都予以控制:旋转式圆桌上,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中国料理。有四个人围坐,分别是我和兰子、父亲二阶堂陵介,以及这位浑身冲劲的新进律师。我们一边用小盘子拿取料理食用,一边仔细聆听他说话。 我终于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 “其他呢?” 兰子的神情更加兴奋了,“这么说,这次出现的幽灵,和以前在‘恶灵公馆’出没的幽灵是同一个幽灵?” “大约有多少土地?” 她个性非常奇特。案子愈是古怪,她就愈高兴,然而那绝非轻浮之意,而是她很严肃、积极地想要全力揭开事件谜团的表征。 “是的。”京太郎回答后,身体微向前挪。“二阶堂警视正见过加屋子小姐吗?” “尤其是三个月前,这三个人之间发生了一场无可挽回的严重争吵,后来的两三天,茉莉就不知去向,没有回家,似乎因为被迫与卓矢分手,精神上受到伤害。之后,荣莉身形消瘦,完全变了样,直到最近才终于恢复。” 我告诉兰子,别人的嘴是封不住的。 兰子颇感疑惑,“与传右卫门站在同一阵线的姊姊‘内院夫人’,就是因为这件事,后来和他的三个女儿站在对立的险恶状态?” “是须贺子,也就是与家父一起发生意外事故的加屋子的姊姊。她上星期在沙莉的带领下,来到我的律师事务所。然后,她坦白告诉我,家族里的人自从宣布‘内院夫人’的遗嘱以来,究竟在害怕什么事情。她们说,我身为顾问律师,这是当然必须知道的事实。” “善行是当场死亡吗?” “依照黑田管家的证词,加屋子和田边律师在发生地震前好像曾经谈论什么事情,你知道内容吗?”兰子问。 岂只不能小看,对我来说,甚至无从估算一百五十万坪的土地究竟有多广! 父亲接着说:“我虽然不太清楚征一朗的家族……这样说或许不好区分,应该说是‘本馆’内的住户,实际上就是志摩沼家族吧!大学以及与大学相关的医疗企业,完全都在征一朗的掌控之中,为什么还会如此在意‘内院夫人’的遗产?” “毕竟人类的欲望是无限的。”兰子回答后,面向京太郎。“你今天找我们前来的理由也是在此吧?” “如果卓矢未与美幸结婚,就必须和宫子刀自均分遗产。” “那么他是为了财产而舍弃茉莉?”兰子愤慨似地追问。 “地震是引起悲剧的根源。”他忧伤地说,“因为地震,支撑鹰架铁管底部的地板磁砖无法负荷重量而下陷,铁管与施工人员站立的厚重木板全倒向房间中央崩塌。岳父很下车正好被压在底下,内人也被铁管或木板边缘撞击脸部,左边脸颊受到严重创伤。” “这盔甲是指西洋式盔甲吧?那也是传右卫门的搜藏?” 从前院眺望那座左右对称的巨大建筑,玄关所在的中央部份呈立方体形状稍微向前突出,垂直伸展至三层楼建筑的屋顶上。屋顶塔楼正面,嵌入一座大数字盘和指针的圆形时钟,是类似英国国会大楼“大笨钟”的那种“塔钟”。 “那么,出面的可能性如何?” “我哑然了,甚至无法反问她究竟在说什么。她像是要舔我的脸一般,嘴角流着口水,哭叫吶喊道:‘你去告诉二阶堂陵介,带他来这宅邸,或许只有他可以救得了我们!’我当时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么说,这个未公开的小孩……还有可能活着吗?” 注释: “但是,当时的地震并没有那样强烈呀!顶多只是三级左右的震度。” “他应该会选择美幸。看他的情形,可以理解他内心相当苦恼。根据我问过沙莉,卓矢内心其实还是深爱着茉莉。” “以前是见过一、两次面,并未特别熟稔。但是,为什么……而且,她所谓的‘恶魔’,又是指谁呢?” “……因此,那天在‘恶灵公馆’里,令尊死亡、好子小姐身受重伤,真的是意外事故?”待对方说话告一段落时,兰子打岔问道,同时将滑落脸颊的卷发拂到耳后,注视着京太郎。 “石造屋子的地板会这么轻易就塌陷吗?”提出质疑的是坐在京太郎正对面的家父。 修长削瘦的身材,头发抹上发油全往脑后梳拢。鼻梁挺直,眉骨很高,乍看有如西洋人,颇为英俊潇洒,但下巴略突,失去了整体的平衡感。 “二阶堂先生,您的电话。”随着短促的敲门声,女服务生探头进来。 “唉呀,下骤雨了……” “未曾公开的小孩?”兰子也很惊讶。 “幽灵有加害过谁吗?” “失陪一下。”父亲把烟斗置于桌上,走出包厢。 京太郎在手上把玩长筷子,轮流看着兰子和父亲。“是的,那是意外事故,无庸置疑地,那完全是地震造成的意外。” “是的。所以,特别是征一朗因此才会强烈要求孙子卓矢的婚事。” “什么?” “什么问题?” “等一下!”兰子打岔,“为何知道传右卫们还有第四个小孩?” “确实是很不可思议的事。”兰子兴奋似地喃喃说着,也不管会弄乱发型,开始不停搔抓头发。这是她专注于某件事时的习惯动作。 <hr /> 我看了照片正面后,随手翻过后面,发现了也不知是否恶作剧,上面用淡蓝色钢笔写着两句话,可以读出是“福在内,鬼在外”和“甲是舍利”。 ——[美]约翰·狄克森·卡尔《火刑法庭》 “是的。她们虽然因为同父异母,以及母亲被粗暴的父亲抛弃,彼此互相憎恨,但是对这件事情,彼此却是利害一致。因为如果生下的是男孩,而且进入志摩沼家,她们本身就毫无存在的意义了。” “很久以前就停摆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不知道,值至少从我开始在志摩沼家出入以来,就从来没看见它动过。” 京太郎立刻响应:“因为这笔遗产金额非常庞大,是可匹敌传右卫门留下的遗产。本来志摩沼家族就是萨摩藩的地主,在江户时代末期,也不知是文政年间或文久年间,由于江户大火,木材的需求遽增,据说志摩沼家族大量搜购附近的桧木,以船只运送,一夕之间累积了巨额财富。农地虽然在太平洋战争后的农地改革政策下被分配给佃农,但是山林原封未动,所以在当地留下了惊人的广阔山林,而那些资产都在去年亡故的‘内院夫人’名下。” <er h3">二 “会不会是灯光或月光的反射造成错觉?”父亲慎重地提问。 兰子用非常在意的神情对大家说:“根据那位‘内院夫人’老女人的遗嘱,在志摩沼家族众人之中,为了获得庞大的遗产,的确会出现勾心斗角的情形。就过去的各种前例,为了继承遗产导致家族彼此互相杀害,或是出现残酷犯罪的案例,可说是多得不胜枚举。” 根据京太郎的说明,出院后的好子,几乎当日起就几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天面对镜子,看着自己包着纱布和绷带的脸度过每一天。当然,如此不安定的精神状态,不可能过正常生活,所以她逐渐开始诅咒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命运,精神也日渐出现异样的亢奋。 “京太郎,‘恶灵公馆’的人之中,有谁知道我们要在这儿见面?”我问。 “如果那小孩出面,是否有确认身份的方法?” 父亲看着她,“这么说,你是认为志摩沼家族的某个人,为了得到庞大的遗产,拟订了杀害其他人的计划,而加屋子察觉到了这件事。至于她所说的恶魔,其实就是凶手?” 谈话内容是开于大约一年前,国分寺的志摩沼家族老太婆过世,在临终席上宣告新遗嘱当时的所有详细过程。 “我想,这还是个无解的问题。”父亲苦笑回应。 京太郎神情沉郁地凝视我们。但兰子却恰似刚清醒过来,眼眸里绽放出灿烂的神采。 “‘幸福之证’?那是什么东西?” “整个情形加以整理,应该是这样吧?”父亲交抱着双臂,“首先,关于遗嘱的执行,总算获得家族全体的同意,因此就不必捐赠给国家。依照现状,假如志摩沼卓矢与美园仓美幸结婚,那么卓矢就可以完整继承那份遗产;如果男女双方有一人拒绝婚事,那么这份遗产就归美园仓宫子刀自所有。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须贺子和加屋子都与遗产的继承无关。” 京太郎似乎对于自己所说的事情感到恐惧,因而打了一个哆嗦。 “看来相当强硬!”父亲抚摸胡髭自言自语。 京太郎一时穷于回答,接着像不定了决心,“我曾避开女佣,偷偷进入加屋子的卧室。因为须贺子也拜托过我,如果可能,进去见加屋子一面。很幸运的,加屋子当时的状况不错,片断回答我的一些问题。见到她时,我发现她的情况很糟,也难怪会被视为病人。她身上的睡衣绉巴巴的,似乎从未换洗过,头发也乱蓬蓬,没有梳妆,脸呈铁灰色,感觉上突然苍老不少,简直就像魔女或巫婆。 “不知道。可是听她说话的声音,连我都觉得恐怖,背脊窜起阵阵寒意。” “所谓的女儿指的就是昌子、德于和宫子?” 他是前天前往家父住处提出面会的要求,以电话告知时间和地点。然后,在一小时前的傍晚五点,与我们互柏寒暄过后,就立刻切入主题。 “这故事很有趣呢!”兰子彷佛很满足。 “因为每个房间都需有暖气专用的瓦斯配管,所以曾经翻修施工,房间角落都挖了让管线通过的三十公分深的侧沟,在侧沟上还铺了石板。装潢业者不知道这件事t就在那上面搭建鹰架,导致无法承受地震的震动而塌陷……无论如何,这是悲惨的意外事故,警方也深入调查了,结果还是以装潢业者的疏失结案。” 两位穿着旗袍的可爱女服务生敲门进入,她们送来磁制茶具,在我们的小茶杯中倒入茉莉花茶,房间里瞬间溢满这种花茶清爽的独特香气。直到她们出去之前,都没有人开口。 “她提到我的名字……”父亲露出疑惑的神情。 京太郎紧抿着嘴唇,“不……坦白说,因为快要超过期限了。再过一个月,‘内院夫人’遗嘱的执行期间就要结束,也就是说,卓矢是否与美幸结婚,必须要有个结论。” 我和兰子对望一眼,然后我回想起以前曾经去过的“恶灵公馆”模样。 “所以,他三个女儿之中,还活着的不是只有宫子刀自吗?” “那个钟是以前停摆的吗?”兰子很感兴趣的问。 “粗估约为五百叮步,所以应该有一百五十万坪吧!而且,有一部分山地是九州岛自动车道高速公路通过的预定地,因此地价已经开始上涨了。” “是的。但这件事已获得宫子刀自的同意,她毫不犹豫地告诉我,应该与你们商量。” “总而言之,遭到祖父顽固的反对,卓矢的决心确实也有所动摇,也许这一两天内,他会宣布与美幸结婚的消息。” “好像是黑田管家。根据他的说法,是在七月的某一天,打扫喷水池的时候发现的。” 即使如此,为求慎重起见,我准备去找刚才的女店员。 京太郎脸上露出困惑表情,掏出手帕擦拭额际的汗珠。“呃……这个嘛……因为我对任何人都没有隐瞒。刚才我也说过,我和沙莉与荣莉分别商量过,同时也是宫子刀自决定要在此处委托各位进行事件的调查。” “很可怜……”兰子喃喃说道。 “幽灵总是在本馆三楼附近出没,我认为这一点非常重要。”兰子强调。 京太郎忽然望向窗外,我们也随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因为过度热衷于谈话而未注意,其实窗外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同时不起了倾盆大雨,敲打在屋顶和屋檐上的连续雨声非常激烈。 兰子接道:“关于幽灵的来源,什么传说也没有吗?会不会是最初跳楼自杀的老女佣?” 京太郎询问好子的心意之后,以两项回答答应了下来。他的双亲已过世,当然没有犹豫入赘的理由,更何况好子是精于花道、三弦琴,素有好评的美女,坦白说,他也暗自抱持着好感。 父亲总结问题似地开口:“只要那小孩出面,‘内院夫人’的遗产就全部归他所有?” “有谁注意到是什么时候开始动的吗?” 我忽然想到一件不祥之事——会不会是那位已经离开人世的“内院夫人”,真心希望为志摩沼家族带来丑恶的灾祸?我更想起了横沟正史描绘几乎与此相同情况的名作《犬神家一族》。在那合侦探小说里,同样也刻划了以整个家族的血来洗血的杀人事件…… “嗯,”京太郎低头叹气,“毕竟是需要治疗一个月的重伤。从左边额头到下巴有极深的割裂伤,左眼差点就瞎了,颊骨和鼻骨凹陷,尽管住院期间接受过整形手术,但半边的脸还是留下烫伤般的丑陋痕迹,所以她一直深陷在自闭现象中。” 兰子开始用手指揪抓垂在太阳穴附近的头发。 “上个星期目击幽灵的一名女佣因为害怕而辞掉工作,仓惶逃回故乡去了。另外,在宅邸工作许久的园艺师傅也证言,他在半夜里从前庭的喷水池附近抬头望向本馆三楼的窗户,看见玻璃窗另一侧站着那个幽灵。虽然是月光皎洁的深夜,幽灵仍发出比月光更明亮的白光。 “是的,因为这是从战前流传迄今的谣传。” 兰子身穿红色迷你洋装,身高约二八五公分,头发有如天生就顶着蜂窝般非常卷曲。那是因为母亲总是替她烫头发,所以变成像好莱坞电影女星般的华丽发型。细致典雅的五官轮廓,是睿智和行动力的造型美表征,绝大部份的人看一眼都会认同她是美女。嘴角上总是挂着微笑,神似猫眼的乌黑瞳眸,映出意志坚强的光采,但表情中有些许的冰冷,给人难以亲近的印象。 京太郎轻轻点头,详细对我们说明自从“恶灵公馆”建造以来,与其有关的历史传说和各种悲剧性的谣传。 “没错。据说该幽灵在漆黑的室内不声不响地走动,而且她穿的礼服好像是十八世纪或十九世纪那种以鲸鱼骨撑成蓬状的长摆宫廷宴会礼服。 “这么说,这是灭胁我们不得插手‘恶灵公馆’所发生的事情的一种手段?”我由衷震惊,拿起花束仔细端详。 三十岁出头的年轻律师田边京太郎,坐在能俯瞰黄昏街区的窗旁,正在向我们细述古老家族的历史、秘密与事件。 “我不知道兰子有如此狂热的追求者,竟会追到这种地方来。”我开了她玩笑。 “应该持有志摩沼家族的传家宝之一‘幸福之证’,那是传右卫门昔日赠送给松子的。” “你说的乌丹就是以魔术出名的罗贝尔·乌丹吗?”兰子望着我,“所以在远渡重洋来到日本的大时钟上,才会依附了玛莉的灵魂。” “传右卫门是什么时候与这个女人有关系?” “我问她那天和我岳父谈些什么事,结果,在床上撑坐起上半身的她,先是眼里浮现阴森的微笑,接着身体忽然开始颤抖,用交叉的双手抱紧肩膀,嘴里直喊:‘恶魔来了,恶魔来杀人了,要拖我们下地狱!令岳父是被恶魔夺走性命的!我不想死!’ “理由是?” “最近完全是精神耗弱了,事实上,还曾经企图用水果刀自杀。所以,上星期开始带她到精神病院就医。”他说出位于府中市与国立市交界的著名国立医院“葱师精神病院”的名称。 “不,黑田管家也只知道加屋子表示有重要的事情,所以留住了准备返家的岳父。也因为这样,她似乎认为岳父的死完全是她的责任。” “是的。不过,正确说来,遗嘱的条款有些许不一样,我是到最近才知道的,其中存在有重大问题。” 这时,父亲僵硬的神情令人惊讶,步履仓促地回到包厢,用生硬的语调说:“黎人、兰子,还有京太郎先生,我们必须立刻赶回‘恶灵公馆’。刚刚接获三多摩警局的连络,通知说那儿出事了,调查一课的中村探长会开车过来接我们。” “换句话说,志摩沼家族的人都知道传右卫门末公开的小孩?” 兰子迅速从椅子上站起,走到父亲面前,神情凝结般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太大的情况如何?” “大概是这样吧!” “传右卫门好像还有另外一个未曾公开的小孩。”京太郎等房门关上后,重复说道。 “钟塔的时钟大约一个月前突然开始动了。” 父亲和我们都讶异地凝视京太郎。 “对于宫子刀自来说,对征一朗来说,甚至对任何人来说,都不乐见这样的事情发生?”父亲确认。 父亲从桌上拿起烟斗,以手掌包覆。“但是,即使不在家中,如果传右卫门在外有子女,为什么不把那小孩带回自己身边?” 第五章 前往恶灵公馆 <er top">一 昭和四十三年八月二十六日,星期一,下午七点十分。 从稍早开始,气压计出现急剧的变化,天空飘着细雨;但是,才看见远方闪电,瞬问就已降下豪雨了。隔着湿濡的玻璃窗望着窗外,对面大楼的屋顶上溅起的雨滴化为朦胧的雾花,在黑暗的天空低处,不断有闪电掠过。因为窗户关上,雨声变得低沉,但室内却因此更加闷热。时而,附近传来如在体内回荡的雷鸣。 我们尽量耐心等待迎接车辆的到达。最放心不下的人应该是志摩沼家的律师田边京太郎吧!他的脸色几近苍白。 十分钟后,店员总算进来通知车辆已经到来,因为大雨倾盆,车站前的道路壅塞,所以才延迟到达。我们边挥除胸中的焦躁感边搭电梯下楼。玄关的玻璃门前,停着两辆警示灯闪动的巡逻警车,雨丝不停敲打在车顶上。 在我们走向大门之前,停在店前的警车车门开启,中村探长跳下车。在他冲入楼下大厅的短暂时间里,大雨仍毫下留情地袭向他。 “二阶堂警视正!”中村探长用紧张的声调向父亲示意,在玻璃门内敬礼。 “发生了什么事?”父亲立刻询问。 “重大事件!发生恐怖的大事件了!我会在途中详细说明。”他睁大眼睛看着我们每个人。 我们立刻坐进警车后座。京太郎虽然把自己的四轮传动车停在大楼前的收费停车场,却还是搭乘另外一辆警车。 中村探长坐在前面的助手座。司机见到他的指示,立刻按了一声喇叭,迅速让车往前冲。往后望去,只见京太郎搭乘的警车也紧跟在后。 “中村探长,请你说明。”兰子催促,并从手提包里取出丝巾,将头发扎在脑后。 雨丝如瀑布般打在前挡风玻璃上,泡沫飞溅发出剧烈声响,导致彼此连对话都相当困难。闪电在远处掠过,马路成了滚滚浊流。车子的雨刷虽然以最快的速度来回摆动,却仍旧无法确保视线的清晰。 中村探长取出手帕,擦拭头发上的水珠,转头望着我们说:“在国分寺市屈指可数的富豪家族志摩沼家,好像有个女子在家中遭杀害。” 他前额已经全秃,外型就像名侦探白罗那样的蛋形,脸庞被阳光晒成褐色,蓄留着胡髭,眼神锐利逼人。 “志摩沼家?究竟是怎么回事?而且,是谁说要找我们的?” 父亲和我们的心情都很不安,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生了令人担心的事…… “目前我也不太清楚。”中村探长苦着脸回答,“我叫村上刑事先赶过去,他刚刚打电话给我,说是那边家人之中,有人与二阶堂家是至交,要求尽快和警视正取得连系,所以我才打电话至贵府,结果尊夫人说你们三个人都在这儿。” “被杀害的是谁?”兰子极力保持冷静。 我们二阶堂家和志摩沼家就像是远亲一般,所以在意整个事件也是事实。 “好像是个叫荣莉的女子,你认识吗?”中村探长回复。 从以前我们与她就共同面对过各种事件,彼此非常熟悉,因此找和兰子都能与她坦然交谈。 “是的。”兰子脸色遽变。 “其他人没事吗?”父亲追问。因为他也见过被害者,所以脸色相当难看。 “依照目前所得到的报告,被害者似乎只有一个人。”中村探长似乎话中有话。 我听起来觉得很怪异。 “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局里大约在一个小时前接获通报,是志摩沼家附近的派出所巡佐打的电话。” “茉莉是被谁杀害的?又是如何杀害的?”兰子忍不住又问。 中村探长转过头来,“因为刚开始进行调查,所以关于案情仍一无所知。最初发现尸体的人是她的表哥志摩沼卓矢,好像是他开车赶往派出所报的案。命案现场在被害者茉莉的卧室,死因为遭人刺杀,而且尸体似乎受到严重的踩躏。关于详细状况,等你们到了现场之后再自行观察。只不过有件事你们可能会很感兴趣!也就是,发现尸体的现场好像是很严密的密室状态,门窗皆由内侧牢罕锁上,好像是巡佐和卓矢两人合力破坏门板之后才得以进入。” “密室?” 我和兰子同时惊呼,互望一眼。父亲也在喉咙深处低吼。 “二阶堂警视正,”中村探长惶恐似地喊道,“如果可能,是否可以先告诉我二阶堂家与志摩沼家的关系?” 在他内心,已经开始展开事件的调查了。 父亲瞥了我一眼,所以我代替他回答。“我想以前也曾经提及,兰子的曾祖父二阶堂柳院,在江户末期至明治年间,因为进口西洋医疗药品而致富,当时有一位协助他的西洋文化学者名叫志摩沼传右卫门,他就是现今志摩沼家的始祖。” “听说志摩沼家族以国分寺市为中心,创设了好几家医院?” “没错,传右卫门也和武藏野医科大学的创立有关,目前担任该大学理事长的就是他的女婿征一朗,而征一朗也是目前志摩沼家的实质家主。” “此人大约多大年纪?” “应该七十二、三岁吧!” 途中,由我指示司机前行路线。车子经过府中街道的泉町十字路口,进入国分寺市时,从岔路拐往国分寺遗址方向,沿途有零星的空地和杂树林,直到稀疏的住家消失,车灯在雨中照出的是绵延不见尽头的白色高大石墙。石墙上显示严密警戒地嵌入连续不断的铁箭头,高墙内则是森林般的浓密树影。 “志摩沼家在哪儿?”中村探长再次回头询问。 兰子上半身探前,卡在椅背之问,淡淡回答:“这儿就是了。那片石墙里面全都是志摩沼家的建地。” “什么!”中村探长轻轻咽下一口气,“这些全部都是?这儿不是铁道学园研究所吗?” “因为正好相邻接,所以很多人都以为是铁道学园研究所。其实完全说错了,石墙内全都是志摩沼家的建地。” “没想到在东京有如此广大面积的宅邸……”中村探长边喘气边说。 事实上也难怪他震惊了! “听说有五千坪大。”兰子重复说道,“可是,如果进入宅邸,会令你更惊讶呢!” “是古老的宅邸吗?” “里面是非常老旧的西式宅邸。这座宅邸最初的主人是洋人在大正时期所建造,正式的名称似乎是叫‘Arrow馆’,但附近的人都称呼为‘恶灵公馆’!” “‘恶灵公馆’……”中村探长被震慑似地喃喃说着,“这听起来就很不祥!为什么会取这样的名称?” “不只是名称上的类似,事实上,这座宅邸有各种幽灵或亡灵出没的怪谈,在过去,宅邸内也发生过几次血淋淋的悲剧。” 正门就在石墙中央,好不容易才看见两扇铁门。上端半圆形排列着铁栅,更上方则有堂皇相对的翅膀形装饰图案。门宽超过十公尺,高度也近三公尺。 正门前方已围起防止围观人群闯入的绳索,但事实上,在这样的大雷雨之下,似乎是没有这种必要。大门左右并排停着三辆巡逻警车,穿制服的警察躲藏似地站在墙壁暗影中。 警车一停下,一位正在监督现场的中年刑事便从墙边跑来。中村探长半开车窗,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脸。刑事立刻指示看守大门的两位警员开启大门,让我们进入宅邸。 从如此严密警戒的情况看来,很容易可以想象这次事件的严重性。 雨势完全没有停歇的迹象。每次掠过闪电,都清楚映照出墙边的树梢轮廓。 车道是笔直的银杏林荫道路,左右两侧种了许多树,形成深邃的丛林。车头灯光被吸人前方的黑暗中,车子也彷佛被雨势阻挡似地略微减慢速度。 “实在很难想象这里和我居住的东京是同一个东京,感觉好像闯入了欧洲某地的宫殿。”中村探长隔着湿濡的车窗仔细环顾四周,感叹说道。 “我每次来到这儿都会想到曼达列城。”兰子说出黛芙妮·莫里哀的小说杰作中出现过的舞台地名,也就是希区考克的惊悚电影名著《蝴蝶梦:Rebecca》中的场景。 长长的林荫道路尽头有一片宽阔的草坪庭院,再过去还有白色大理石建造的圆形喷水池,池中央有人鱼雕像,从手上的壶中溢出水来。水池后面则耸立着高大的西式宅邸,但是在夜晚及大雨中,看起来像是一片漆黑的岩石断崖。 “现在虽然看不清楚,但本馆后面还有两栋稍小的分馆。”兰子指着前方说。 闪电掠过白光,瞬间抹去了周遭的黑暗,随着雷声隆隆响起,前方突然浮现一栋如庞大断崖横亘的建筑物。 有淡白色外框的本馆窗户,每一扇遮雨窗全部关闭,完全看不见丝毫灯光。由于倾斜飞泻的大雨,高出二楼的部份已经和黑暗混合,很遗憾的,看不见钟塔。建筑物前方已经停着几辆未标示警察字样的侦防车和监识车,穿透雨丝的大灯灯光和警示灯光,让黑色湿濡的石造建筑无支柱的外墙部份浮现。 “这……就是‘恶灵公馆’?真的很壮观。”中村探长轻轻打了哆嗦,低声喃喃自语。 <er h3">二 眼前的建筑依个人看法的不同,可以说它华丽,也可以说它粗糙,因为“Arrow馆”是某种典型日本明治式样的建筑物。 在西方,建筑式样与时代意识、宗教、经济、政治体系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古典式样属于神学性质,具有严格的比例体系:哥德式样则属于某种绘画性质,而且具备炫奇的华丽;文艺复兴式样则显露量感性质,具有纪念碑性质的作用。当然,这些都是耗费几百年岁月才成熟的技术和文化的胜利。 但是,在明治期间进入日本的西洋建筑式样,并未经历过时代的变迁,而是共存于同一个时空,因此对当时的日本人而言,每一种式样都具有同等的价值。 这座“Arrow馆”也一样,就像明治建筑的代表一般,混和了所有西式建筑元素,结果暴露出扭曲的样貌。庭院造型是十六世纪法国的式样,建筑物本体则是受到哥德式样影响的都铎王朝风格,从屋顶到檐尖的华丽式样乃是中世纪哥德式样,而分馆的窗框所见到的新型态则为文艺复兴式样,诸如此类的,所有一切都混合在一起。也因为如此,虽然建材经过慎选也很谨慎地设计出如此的西洋式宅邸,但外观却隐藏着某种激怒观者不快情绪的怪异搭配。 例如,怪处之一是建筑正面入口部份。从正前方可以看到的任何一扇窗户,在配置上都很用心地展现出微妙的技巧,然而玄关入口却呈现打穿石墙般不显眼的洞穴状,连拱门都没有,只是将大门装配上去而已。外墙宽度有二十公尺的这处人口,因为变成褐色的花岗岩本身的保护色,站在正前方时,无法感受到其人口深度约有五公尺之深。当然,那是直接垂直耸立到屋顶上,形成了比屋顶更高的钟塔,然而这却是非常随性的造型。 在开启的玄关门前,低矮的石阶上,站着两位神情紧张的年轻警员,他们认出中村探长的容貌后,立刻敬礼。而在知道探长身后的人是警视厅的警视正时,脸部表情变得更为僵硬。 我们在狂雨中跑步进入玄关。自从进入这片建地之后,我已经完全忘了闷热,甚至还觉得有点阴冷,在小厅中看着每个人,发现脸上都浮现不安的表情。京太郎最后也抱着公文包冲进来。 “走吧!”中村探长要前进时,忽然楞了一不停住脚步,神情惊讶地抬头看着左侧的摆饰。那是立在像棺材一般大小的方形台座上,而身上有华丽装饰的马,以及跨骑马上的华丽西洋盔甲骑士雕像。盔甲的面具如覆盖的水桶形状,眼睛位置横向薄切成一字形,左手持着一面有徽纹的盾牌,右手抱着长枪,是武术比赛专用的骑枪。左前脚为轻轻抬起姿势的钢马,也和骑士一样戴着只露出眼、耳、鼻嘴的铁制面具,以及防护胸口到马臀的护具。 中村探长目瞪口呆地凝视盔甲雕像。 兰子朝他静静微笑,“这种称为卡鲁耶洛型的面具,据说是尼伯龙根的名匠昆兹·洛赫纳打造的美术工艺品。不过,如果你进去里面,会更讶异在这个宅邸里竟然会有这样的东西!尤其是里面的陈列室,展示许多武器和盔甲,所以那儿被称为‘盔甲室’!” 兰子在大学里除了加入“推理小说研究会”之外,也参加了“美术社”,因此对于这类古代美术也有极深的造诣。 “盔甲室?”中村探长讶异地回望兰子。 父亲上前一步代她回答。“搜藏西洋古代武器装备,是已故的志摩沼传右卫门的兴趣。” “这兴趣还真怪!”中村探长苦笑。 兰子眼眸浮现一抹笑意,悠闲地说:“就算这个宅邸的主人会喜欢阅读史考特、但尼生和华莱士的作品,我都不会惊讶。” 对此,我也提出《幽多佛堡的秘密》与《奥托兰多城堡》的作者相呼应。“雷德克里夫女士和瓦波尔应该也很适合。”但这也是她和我,在心情上都非常紧张的证据。 我们通过饰以木雕图案的对开式大门踏人大厅。我大约有三年之久没来过这宅邸,但是,时间彷佛停顿一般,这内部丝毫未有改变。 大厅天花板有两层楼高,也很深,是个夸耀格局和财富的大空间。有四条通往各方的走廊,几扇房门,都是门上有人字形山墙装饰的豪华房门,穹窿般的天花板垂下巨大的水晶美术灯,地板上铺设马赛克图案的磁砖,墙壁上则有大理石和白色烤漆安拜亚风格的威风装饰。 正面有一座大楼梯,从小厅入口到楼梯顶为止,铺有一片笔直的鲜红色宽地毯。二楼的三侧则构成了环绕大厅的露台。 楼梯下的两侧,在金属垫脚台上,有两具擦拭得鲜亮无比的铁盔甲,看起来就像非常有礼貌的门卫站在那儿。中村探长被吸引般地走向盔甲。直到此刻,我方才感受到无眼、无鼻、无嘴巴的无表情铁面具,其实是极端恐怖与充满威严之物! 京太郎在我和兰子背后重新拿好公文包。听见衣服摩擦的声音,我想起了好几个月前,就在这里,他岳父田边善行因整修工程的鹰架意外死亡主事。 兰子也走到盔甲前,向中村探长说明。“这些是十六世纪之后的装饰用盔甲。据我以前所听说的,应该是英国人雅各布伯·霍尔达的作品。” “装饰用?”中村探长伫是审视。 “是的。到了十六世纪,盔甲除了使用于实战功能之外,也出现了美术工艺品或王侯之间枪赠用品的价值。像这里的东西,只要拿在手上就可明白,因为要加工浮雕而使用厚钢板,因此超过重量,根本不可能穿在身上,也就是说,只能当成监赏之用。” 兰子站立不动,突然开始频频观察那两具盔甲。 我很在意她那奇妙的认真表情。 “怎么了?”父亲也表示关心。 “您看左侧的盔甲,”她指给父亲看,“这具盔甲不知何故没有持剑或枪,刚才骑在马上的盔甲,明明手持马背上竞赛使用的长骑枪。右侧的盔甲,腰际也佩戴了青铜剑鞘的长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应该有的对象却不见了,其中绝对有某种理由……我现在正拚命思考,上次见到这具盔甲时,是否也像这样未持武器……黎人,你记得吗?” “不记得……” “田边律师呢?” “不,我也记不起来了。”京太郎也困惑似地回答。 “兰子小姐,这种事情现在应该是无关紧要吧?”中村探长显得有些不耐烦,“只要稍后问一下家中的谁就行了。目前搜寻凶手的行踪,远比谈论这种装饰用武器的行踪优先。” “是呀!”我表示赞成。 “还好这两具盔甲未拿着画有制图尺和弥撒图的旗杆。”兰子轻揪衣领后的头发喃喃说道。 但是,没读过小栗虫太郎《黑死馆杀人事件》的中村探长应该完全不明白这句话的含意吧! 这时,大厅左方快步走进一位身穿短袖白衬衫的年轻刑事,是中村探长手下的村上刑事。他年仅二十六岁,一身属于运动万能型的魁梧体格。 一见到他那血色全失的严肃面孔,我就更加意会到这个案子的不寻常。 “啊,中村采长,我正在等你。”说完,转身望向我们。“兰子小姐、黎人,你们也来了?这次的案子是非常可怕的案件,凶手一定是无血无泪的残酷恶魔!而且是绝对必须借助你们帮忙的异常凶恶杀人事件!” 村上刑事颇激动亢奋,很明显,他在这儿因为看见了无法解释的情况而混乱。然后,他才首次以密布血丝的眼睛望着父亲而注意到父亲的存在,于是马上立正敬礼。“二阶堂警视正!” “没必要顾忌我在场。”父亲立刻说。 中村探长轻咳几声,“村上,你就先报告状况吧!” “是的,对不起。发现尸体的现场应该就在被害者矢岛茉莉自己的卧室里,目前监识小组已经开始调查,法医波川医师也己到达。” “家人方面呢?” “是的,除了两人之外,其他人都在这边右翼中央的谈话室大房间集合。至于身份方面,目前已确认有七位是志摩沼家的人,另外还有三名佣人。” “没找到的人是谁?” “家主征一朗前往伊豆渡假,刚才已经连络到本人。他带着管家和几个佣人同行,兼具慰劳之意,因此家中剩下的人并不多。还有,被害者是孪生姊妹之一,但姊姊沙莉失踪了。” 村上刑事边让中村探长看着记事本内容,边简单说明志摩沼家整体的家族结构。 “我明白了。务必尽快找到沙莉,不论死活。”中村探长说出了不祥主语。 我的心脏恍如被针刺般痛苦,村上刑事神情凝重地点点头。 “还有,命案现场在哪里?”中村探长环顾四周。 “遇害者矢岛荣莉的卧室在本馆西翼的二楼。” “是一般卧室吗?” “是起居室兼卧室。” “已经确认是他杀了吗?” “嗯,就在刚才大森警视确认过了。”村上说着,准备开始往前走。 在当地警局方面,通常是由警察局长或调查课长负责确认他杀。 “那就带我们前往发现尸体的现场吧!” “且慢!”父亲突然制止,回头望着垂头丧气跟在我们后面的京太郎,指示道:“请找一个人陪着这位田边律师到谈话室去。” 京太郎惊讶地抬起头,“我不可以跟各位一起去吗?” “接下来就是警方的工作了。事后一定会向你报告情况如何。虽然现在你可能会担心,但请保持冷静,你就去那儿和他们家族的人一起等待。” 京太郎默默点头,在召来的一位巡佐陪同下,先行走出大厅。 “村上刑事。”目送京太郎离去后,兰子问道:“确定是杀人事件吗?如果命案现场呈密室状态,就表示是从室内锁上门窗,难道不会是意外事故,或是布置成看起来是他杀的自杀吗?甚至是死者自行伪装他杀模样的自杀?” 村上刑事以绝望的眼神摇摇头,然后脸上冒出汗珠,“无论如何,请各位自己亲眼看看那个房间的惨况,因为我实在无法用语言说明,实在是太可怕凄惨了……” <er h3">三 我们跟在他身后,从京太郎出去的大厅右前方走廊走向本馆的西翼,就是所谓“Arrow馆”名称由来、形状上握住箭翎的部份。进入走廊,有一座大约是兰子身高的大型老爷钟,从底下的箱型部份的玻璃窗口,可以看到卷上发条的钟摆在左右摆动。 “里面没有骸骨。”兰子轻松地在我耳边说。 走廊又长又笔直,上铺蓝色地毯,左右墙壁的下半部是擦拭得很干净的镜板。右侧有客房和谈话室,左侧则是饭厅与沙龙间并列,门与门之间的墙上各挂有两厢豪华区额的西洋画。 “这些应该是真迹吧?”中村探长侧着脸问兰子。 “我认为几乎都是复制画。” 洛兰采帝、凡德胡斯、法哥那、提香等大师的古典作品,就算是复制品也非常珍贵,而且以前我听说过,威廉特纳与哥雅的小品画则是真迹。 走廊尽头是展示室的房门,右边有楼梯,角落站着一名警员。但即使只是这样,这座原来一直很静谧的广阔宅邸,现在却感觉到一股明显的骚乱。 楼梯呈2字型,扶手上装饰着金色镶嵌华丽图案。楼梯下方也站着一具非常类似潜水衣的盔甲,外表看起来像是沉默的俘虏;与刚才整片的铁板状盔甲不同,这具盔甲的表面无论是面具、胸甲、护肩,全都刻出垂直的纹路。 兰子在爬楼梯时向中村探长说明,“刚才那个是所谓的马克西米连式盔甲,可能是十六世纪初期的型式。” “马克西米连式?” “没错,并非直接以铁材为盔甲面板,而是垂直刻出一条一条的纹路,这么处理不会让材质增加厚度,也就是不会增加重量,却可以增加强度,是当时的盔甲搜藏家哈布斯堡王朝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连一世,命令手下盔甲工匠佐森霍夫试作之物,所以才以此命名。” 上到二楼,进入西翼,沿着走廊往南前行。那是“黑色之馆”的方向所在。走廊大约是可容三人并肩而行的宽度,最深处右边终于出现房间,也就是被害者矢岛茉莉的卧室。 房间门前有两位监识人员,正在地板和墙壁的镜板撒上采集指纹专用的粉末。 “是什么味道?”兰子紧皱眉头。 越接近房间,附近就越是漂浮奇妙、令人不快的强烈气味。 “室内正在燃烧混杂怪东西的蜡烛和药草。而且,像这种酷热的天气,尸体或许已经开始腐坏了。”村上刑事说着,睑上露出嫌恶的表情。 入口是大型木制的双阖式房门,四块镜面板以十字形的木条区隔。两扇房门都朝内侧开启,两位监识人员各自蹲着检查一扇门,也仔细观察遭破坏的门锁状态。 村上在门前让到一旁,先让我们进入。父亲走在最前面,兰子、我和中村探长紧跟在后。 很久以前我曾进过隔壁矢岛沙莉的房间,所以知道这里的隔间分隔成起居室与卧室,起居室大约有十六席榻榻米大小。 正打算跨过门坎时,不禁吓得停住脚步。因为敞开的房门内侧稍偏左方的位置,有一具异样又威武的物体威风地挡在那儿。 “是盔甲!”兰子见状惊呼出声。 “这个东西为什么会……” 中村探长无法把话说完,因为在打算穿越盔甲旁进入室内时,眼中又映入了更恐怖的景象。没有人想马上开口,不,是无法马上开口。甚至连兰子和父亲也吓傻了,完全被眼前冲击的景象给压垮了。 那里本来应该是宽敞华丽的西式房间,但现在却近乎呈现毁灭的状态,情况惨得无以名状,我们也从未见过如此令人鼻酸的画面——监识人员环绕躺在房间正中央的尸体进行调查,而且他们是花了一段时间才确认出来那是尸体。 “这到底是……”中村探长总算苦闷地喃喃说出话来,用颤抖的手掏出手帕,无意识地擦拭额头上的汗珠。感觉上,杂乱的起居室景象让他不知该从何着手是好。 天花板上只亮着电灯款式的小美术灯,室内很昏暗。因为两年前重新整修过内部装潢,所以是一种从建筑本身的老旧气息所无法想象的现代感,包括时钟、小幅绘画、壁毯的墙壁装饰,散发出符合女性房间的明朗和圆熟。 正面有两扇窗,蕾丝窗帘都拉上了。后来经过调查,由于窗户会透出若干的风,因此关上外面的遮雨窗,而且上下式的窗户也锁上了,所以既闷热又令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正面右侧墙角,有高达天花板的大型桃花心木书橱,但因为某种理由,书橱里连一本书也没有。右面墙有一座砖彻的大型壁炉,左面墙角摆设了黑坛木书桌和有扶手的四脚椅,另一侧角落则有一座木搭的壁橱。 卧室房门就在书桌和壁橱中间。 还有,飘出外面走廊令人嗯心的气味,元凶是置于房间地板四个角落的小香炉,从银制圆形香炉的细炉嘴冒出淡紫色的烟雾。 “黎人,你看!盔甲……”兰子望向左右两旁。 如她所说的,室内的盔甲并非只有入口处那一具。全部一共有四具钢铁制的盔甲,就矗立在四面墙壁正中央一带,组成间隔四公尺的方阵。钝银色发光的盔甲,每一具都背对室内中央的尸体,距离墙壁一、两公尺直立不动,每具的左手都握有前端附带箭头和旗帜的长旗枪,枪柄部份垂直插在地板上。盔甲高度大约一百八十公分,藉由从脚下站立的铁制平台支撑,但是,在我看来,似乎盔甲本身就有生命地站在那儿,挺立的盔甲简直就像在守护着尸体。 但是,令我们震惊的却不是只有这些。地板上虽然铺了长毛波斯地毯,但四具盔甲所在的内侧地板,却用书籍搭成直径三公尺的甜甜圈状,而且几乎每本书的书背有一半被撕成了碎片。这也是书橱里连一本书也没有的原因。而且,在被撕破的书圈内侧,还有更不可思议的物体! 那就是用油漆画在地板上的星形白线。因此,尸体正好就置于书圈内被画满白线交叉的五角形中央。被害者的尸体被无机的四具盔甲守护着,围在撕破的书圈内,由白色怪异记号的油漆线条给予魔法般的装饰! “………” 我畏缩地上前一步,从远处观察尸体,只觉得双腿无力,很难移动前进,腹部深处逐渐涌升一股不安和恐惧的心情。 这是一具模样诡异的尸体! 尸体的肌肤色泽呈青铜色,因为跪坐而使腹部抵在膝盖上,背部曲成〈字型,未穿衣服,全身赤裸,直至见到了胸前隆起的双峰,才知道是女性。肩胛骨突出的白皙背部正中央,深深插入刀柄精致装饰、刀刀闪闪发亮的大型长剑。 “头部不见了……”村上刑事的声音沙哑,同时指着尸体被血染红的肩与肩连结部分。 颈部切面裸露出肌肉、骨头和筋,粗糙不齐,还流出了大量鲜血,濡湿了地板上的地毯,也将前方的几本书染成朱红色(鲜血几乎都已凝固)。而且,被截断的不是只有头颅,就连左右两臂手腕以下都没了,仔细一看,十根脚趾头也惨遭剁下。 真是恐怖的活人胴体!血腥气息更因室内的热气而愈加严重。 我生生咽下了一口唾液、发现自己的心情实在是很不舒服。 尸体对面有个身穿白衣的初老男子蹲在那儿,以戴上白手套的手指,按压尸体的皮肤好确认弹性。就算不看脸,我也知道那是法医波川六太郎。 “这四具盔甲简直就像有意志地守护着她的尸体,但若依照克里斯廷安娜·布兰德的《洁丝贝儿之死》,应该是其中一具盔甲杀了她。”兰子也终于恢复了正常,以平常的语气说道。 “我看也像是守护者。”一向不受任何事态影响的父亲,似乎也茫然若失了。 对于死亡的恐惧,以及眼前恐怖景象的震撼,我感到困惑莫名,完全搞不懂这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为什么故意将盔甲搬进到这儿来?又不是什么怪谈。何况,应该也不会像西洋城堡的亡灵传说那样,是盔甲自己在半夜里偷偷行动吧!” 此刻,中村探长神情恐怖地瞪着我,“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那么这许多被撕破的书和白漆画出的奇妙线条也一样,这些又是怎么回事?若是凶手所为,那又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故意花时间搞出这些麻烦?” 兰子走过盔甲旁,进入盔甲区,走近书圈,铁青着脸色仔细打量尸体的背部。 “至少我们还发现了一件事。”她回头望着父亲和中村探长。 “你发现了什么?”中村探长一脸怀疑的神情。 兰子眼里燃烧着暗沈的火焰,“盔甲上没有配戴长剑的理由。” 她指着插在尸体上的剑,接着说:“你们看!虽然还不知道这是否就是用来行凶的凶器,但这把双刀剑,一定就是从大厅楼梯旁盔甲腰际失踪的配剑。” <hr /> 注释: 第六章 盔甲杀人事件 <er top">一 盔甲……由没有生命的铁器构造而成。 构成的对象分别是头盔、面具、护胸、护腰、护肘、护手、护腿、铁靴等等,为了作战与延续短暂的生命而创造出来的骨架艺术。 生命被夺走、头颅和手脚被截断的女子——一具生物的尸体。 被撕破得几乎无法胜数的书籍,白色油漆绘出的星形图案,散发怪异气味的香炉…… 面对屋子里的血腥惨状,中村探长和村上刑事彷佛不知该从何开始着手调查。尸体的状态非常诡异,环绕尸体的对象也很不寻常,这一切状态都是前所未见的! 监识人员也停了下来,静待中村探长进一步的指示。 最初打破室内僵凝之气的人是父亲。他指着尸体向村上刑事问道:“被害者是矢岛茉莉,这一点不会错吧?” 村上刑事彷佛从梦中惊醒般全身微微颤抖,“正不正确还不清楚,但因为发现尸体的现场是在茉莉的房间,而发现尸体的志摩沼卓矢认为,尸体的主人应该就是她,所以就以此为依据。另外,目前家族里面行踪不明的人,似乎也只有茉莉和她的双胎姊姊沙莉。” 兰子从旁打岔,“那么,这具无头尸也可能是双胞胎的另外一个人矢岛沙莉?” 村上刑事露出非常震惊的表情,“啊……你这么一说,或许也有可能!” “真的吗?”中村探长也吓了一跳反问兰子。 她将前额的头发用力往后撩,“衣服被剥光、头被砍断、脚趾被切除,目的很明显是企图掩饰被害者的身份。而且,因为茉莉和沙莉是同卵双胞胎,所以外貌和体型酷似,如果像这样只看没有脸的裸体,到底会是谁的尸体呢?不,甚至是其他什么人的尸体呢?这都很难辨别。因为我们对于人的印象,完全是依照那个人穿着衣服的状态、发型,或化妆之后的外在影像烙印在对方的脑海中。像这种情况,我认为即使是家人也很难确定出这具尸体的身份。” 的确,我也不敢确定那是茉莉的尸体,不,甚至只能说那只是不知姓名、年龄的女性尸体,无法确定究竟是否为茉莉或沙莉。 中村探长向村上刑事探询,“你找过志摩沼卓矢以外的其他家人确认过这是谁的尸体吗?没有脸孔,被害者又是女性,若非同为女性,应该无法分辨吧!” “还没有。”村上刑事脸色铁青,语带道歉之意。“因为现在仍忙于现场的搜证,所以还无法完全确认尸体的身份。” “不,没关系。”中村探长在面前摇摇手。 父亲看着兰子问:“在我们这些人之中,你和他们最亲近,你的看法如何?” “我不知道。”她立刻回答,然后脸颊浮现单纯的笑意。“就算是女性友人,如果对方不是幼儿或小学生,一般人对于成年女子也不太有仔细观察脸部以外肉体部份的机会:所以我认为,最好还是找来问问她的男朋友!” “话是这样没错,”父亲抚摸着胡髭,“只要缺少了头颅,看来也无法根据牙齿的形状来确认尸体身份了……” “波川医师,”中村探长叫道,“被害者身上是否有割除盲肠或是其他有助于辨认身份的伤口痕迹?” 波川医师慢慢站起身来,拂平衣摆皱痕,噘起下唇。“看来似乎非说清楚不可了。我才刚刚见到尸体,几乎尚未进行任何检查,何况又是这样的尸体,可能知道小腹是否有疤痕吗?” “那你就快进行吧!”中村探长反唇相讥。 波川医师默默点头,要求助手提来公文包,再次跨越书堆蹲在尸体旁。“这些书真麻烦!” 中村探长听了,走向房间左侧环顾四周。“要把这么多的书从对面书橱搬出来、撕破,然后又像这样堆高,应该是喝醉了才会做的事,看来一定要耗费很长的时问!” “短时间内应该办不到。”因为没人回答,所以我来说。 中村探长走到最近的盔甲前方,问村上刑事:“这四具盔甲总不会都摆在这个房间吧?” “没错,”他摇摇头,“根据我询问志摩沼卓矢,这个房间并未摆饰这样的东西。” 兰子指着入口前的盔甲,“我记得上次来这儿的时候,这具盔甲是摆在展示回廊的。如青蛙般的眉头,胸口位置也有像这样的蔷薇雕刻……可是,另外三具呢……” 她搜寻记忆似地偏着头。我对盔甲的种类原本就没什么兴趣,完全无法分辨宅邸内数不清的盔甲或武器的类别。 “楷后再找家人确认吧!”父亲建议。 中村探长转身面向父亲,“不管凶手为何要将盔甲移置这儿,单单搬运这些玩意儿,就是一项大工程,或许有目击者也说不定。” 兰子轻轻摇头,“我认为凶手把这些盔甲放置于此的理由特别重要,其中绝对存在着某种理由,而且与这起恐怖杀人的目的有关,更是我们在这个时间点上,完全无法明白的重要理由。” “也许吧!” “还有,要搬运这些盔甲进来,或许并不那么困难。” “为什么?” “理由是,在这儿的四具盔甲都是十六世纪中叶哥德式铁片盔甲。请看头盔,是圆顶、鼻尖突出的‘阿尔梅式’,有附加遮阳帽,是我们一提到西洋盔甲就会想到的典型形状。” “那又如何?” “不论任何盔甲,最初都是实际战斗中武士穿着使用之物,和摆饰用的漂亮装饰盔甲不同,其重量远比看起来轻许多,应该有二十公斤左右。也就是说,可以趁着无人之际穿在自己身上,从展示回廊走到这儿即可。若使用这种方法,很容易就可以搬运到这个房间。” 中村探长睁大了双眼,“什么?你是说,利用夜深人静时,穿上盔甲的凶手如武士亡灵般,昂首阔步走在这座宅邸中?” “有此可能。”兰子淡淡回答。 中村探长瞪视盔甲,“可是脚着地时,应该会发出喀嚓喀嚓的金属声吧?” “所以,我希望稍后能问清楚昨晚所有家人是否在家的详细状况。因为如果凶手采取这种方法,绝对会挑选家人不在或是熟睡的时刻移动盔甲。虽然还不知道命案在何时发生,但若是在昨天晚上,行凶之后又做出如此麻烦的事,那或许就在接近拂晓时刻进行。” “原来如此,那我也会循这条线去调查。”中村探长应道。 父亲和中村探长立刻开始检讨今后的调查方向。然后,父亲为了与中村探长的直属上司大森警视取得协调,便先前往谈话室,梢后也将和宅邸里的家人碰面。 <er h3">二 我默默站立,重新浏览眼前的四具盔甲。在美术灯微弱的光线照射下,表面浮现金属质感的冰冷光辉,抛光的铁片昔日被称为harnois blanc(白色盔甲),若将它称为“铁假面”,可说是最贴切不过的名称了。 “旗帜的印记都是十字。”我回头看着兰子说道。 挂在骑枪上的布制旗帜很老旧,几乎都快碎裂了,而且色泽几乎已完全脱落。 “我想,那的确是十字军的旗帜。”兰子边回答边思索着其他事情。 刚才见到大厅上的盔甲,就想起兰子曾谈论过旗帜的事情,也因为这样,我怀疑旗帜上的印记也隐藏了某种意义。 此时,波川医师从尸体旁起身。 “喂!”他转向我们,露出愤怒的表情。“你们对那种没有特质的铁制怪物,远比对遇害的女人有兴趣吗?如果对被害者没什么问题,我可要送她去解剖了。” 兰子朝他微笑,老老实实地致歉。“对不起!请告诉我们有关尸体的状况。” “你想知道什么?” “关于法医学检查上有关死者的结论和推测。性别、年龄、死因、有无外伤、关于自杀或他杀的判断、尸体现象、死后经过时间、死亡特征……” “喂喂!”他打断兰子说话,“在进行司法解劫之前,我能够确信的只是,这位没有头的女子确实已经死亡。” “波川医师!”中村探长神情严肃地走过来。 “好吧!我也严肃一点好了。”波川医师点点头,拉正衣服,“被害者的性别为女性,年龄约为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身高大约是一百六十五公分到一百七十公分。完全没有割除盲肠之类可能辨别个人身份的外伤性治疗迹象。全身各部位都毫无身体上的畸形特征。还有,可以确定的是,她不可能死于自杀。” “死亡时间呢?” “尸体死亡经过的时间应该有二十个小时左右,大体上来说,应该是在十八个小时至二十二个小时的范围之内。” “那么,被害者的推定死亡时刻就是在昨晚十点至凌晨二点之间?” “应该就是这样!” “医师,您是根据什么做出这样的判断?”兰子低头看着化为两团的尸体。 波川医师重新戴妤眼镜,凝视着兰子。“首先,是死后僵硬遍及全身,但脖子部分的肌肉略微收缩,这是因为夏天闷热时,二十四小时左右会出现的现象。另外,全身也有明显尸斑,但也有浸润现象,这与死后僵硬的时间有关。尸体右侧朝下,略呈趴俯状,所以尸斑集中于右侧。” “死因是刺人体内的那把剑吗?” “不,我认为不是,那应该是死后故意刺入的,因为伤口周围并末发现生命反应。” “这么说,可以确定真正的死亡原因是什么吗?” “还不知道。”他轻轻瞪了兰子一眼,“是有殴击头部、勒绞脖子或毒杀的可能,但这都必须在解劫之后才可以确定。中村探长,请尽快找出头颅或手指、脚趾缺少的部份。” 中村探长点头不语。 兰子继续追问:“头颅、手指和脚趾也是死后被截断的?” “我想是的。” “被害者是在这个房间被杀害的吗?”兰子摊开双手问。 波川医师稍微搜寻回答的字眼,“大概是吧!依照我的看法,被害者可能是在房间入口或门外走廊遇袭,因为唯有这样,门坎附近才可能看见血渍。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想,但她应该是在进入房间开门时,遭到凶手从背后用凶器殴击头部,抑或是刺杀。刚才监识人员也发现,入口附近的地毯上有留下拖行重物的痕迹。” 中村探长听了,转头望向入口。 “然后,凶手将被害者尸体搬运至房间中央,在四周排列大量的书籍,利用白漆画出令人不愉快的线条,摆妥沉重的盔甲、脱光死者身上的衣物,截断头颅、手指和脚趾,最后再将这把铁剑深深刺入尸体背部。是这样吗?” “不,和你说的有些不同,凶手是在放置尸体之前画上线的,因为部份的尸体压在在线。” “两者还不都一样?”中村探长语气微愠。 波川医师则是态度冷静,“对我发脾气没用,我是陈述事实。” “把尸体弄成这个模样,再加上周围的装饰,大概要忙到天亮吧?” “那是当然的了。” “死者的衣物怎么了?”兰子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望着大家。 “衣物的话嘛……”村上刑事慌忙开口,“和内衣一起被脱弃在卧室的床上。当然,也有可能是遭到强迫而脱下的。” “先别管那些!白漆画的这种奇怪图形,又是怎么回事?”中村探长再次环顾四周。 兰子不停搔抓头发,提示答案。“图形的意图很清楚。这是‘魔法阵’,不,或许应该称之为‘魔法圆’吧!” “魔法阵?魔法圆?”众人惊讶得不禁重复。 “没错!是在黑魔术或秘密仪式使用的一种象征。在易卜或占星术中使用的十二宫图,也属于其中之一。无论哪一种,主要都是为了让魔法力量发挥而绘出带有灵力的图形。” 中村探长整个头探前道:“所谓‘魔法阵’不是像棋盘的纲目,纵横部填人数字吗?” “那是‘魔方阵’,将1至n的两倍数字,排列于n行n列的正方形,让纵横、对角线的数字之和柏同。但是这个不一样,是属于‘魔法阵’。” “我虽然只是模糊记得,”我也开口了,“以色列国旗或什么的星形,就是这样的五角形,对了,我想起来了,是‘戴维之星’!” 兰子摇头,“戴维之星是六芒星,而这是五芒星。” “五芒星?” “没错,这个图形类似‘金色黎明秘术兄弟会’的蔷薇十字图形。这种撕破的书圈,象征蔷薇十字四周的圆圈。就是那种内侧以线条描绘出星形,中央则为双手朝水平伸展的埃及女神艾西斯,以地球仪代替十字架站立其上的图画。” “但是,这里没有地球仪呀!”我低声说。 “是的。”兰子表情严肃地点头,“也许有人在这个房间进行召唤恶魔或恶灵的仪式吧!而她则被当作是黑暗仪式的活牲而牺牲了。” “原来如此……” 然后,兰子面朝中村探长与村上刑事说明,“这种特殊的星形印记,主要是在排除来自圆圈之外的邪念和邪魔的力量,具有魔术师将自身精神集中在魔法圆中心点上的重要意义。 “在十九世纪,法国有一位名叫伊利法斯·利瓦伊的魔术师,身为夜宴主办者的他,留下了一幅他绘制的名画‘夜宴的牡羊’。头上长角的牡羊,身体是拥有乳房的女性,背后长了乌鸦般的黑色翅膀,下半身则为山羊形状。该牡丰的额头上,也有这种五芒星。 “如果再往前追溯,十六世纪成为教宗雷欧十世的乔凡尼·梅帝吉所撰述的《教宗雷欧三世安吉利狄翁》中,也有使用于召唤亡灵仪式的护身符图案,其中之一应该也是这种五芒星。” 中村探长咽了一下口水,“那么你的意思是,或许是这座宅邸内的某个人,在这些破书圈和白色曲——的星形中使用法术,唤出恶魔或者恶灵?” “是的,应该考虑到这样的可能性。毕竟五芒星与倒立的十字架,对于黑魔术或者恶魔崇拜部是非常重要的象征。” “真愚蠢!这种没根据的事,我绝不相信!”中村探长看着下属寻求同意似地说,“基于常识或理陆,这个世界上跟本就没有什么恶魔或是妖怪之类的。” 兰子神情严肃地摇摇头,“亚魔或是恶灵是否伴随着物体或原子化为有形并不重要,而是它们混入平凡人类正常生活的忌讳行为,或是出现许多信仰异端事物者的事实才是问题。” “你说的是谁?” “你忘了与暮林家有关的达曼神父吗?(请参照《地狱的奇术师》一书)” “喔,当然不可能忘记。”中村探长脸色苍白地回答。 兰子沿著书堆绕行魔法阵半圈,然后非常在意似地说:“我在乎的是,这个图形的哪一侧是上或下。” “这东西也有上下之分?”村上刑事睁大了眼睛问。 “当然。”兰子望着图形,“魔法阵的五芒星,如果星的一角在上,是表示善意的记号,因此在呼叫善灵的时候使用。但是,若星形的两角在上,则是用来呼叫恶灵或邪灵。” “若是如此,那就麻烦了,因为好像有两个角的位置在上。尸体的头部……不,应该说上半身面向的方向是上方。” “那么,盔甲站立四方应该也有某种意义吧?”中村探长望着大家。 “我想应该是守护者!”兰子沉吟回应,“这四位盔甲骑士是召唤魔法的守护者。引起这种惨事发生的魔术师,在使用魔法圆设立灵力限制区域的时候,就由盔甲环立四周当做护卫者,以抗拒来自外界的阻碍。” “明知那东西没有生命?” “没错!在黑魔术信仰中,物体是否具有生命无关,重点在于灵力是否宿于该物体之上。” “香炉是不是也有什么意义?”我看着房间角落。 “使用五芒星降灵术时,圆的中央会放置燃烧木炭的火钵,钵中加入各种物质,多半是烟毒禁药。王要—目的是让冒出来的烟雾吸引阴灵,让阴灵以烟雾为媒介出现影像。” “这么说,这个香炉里燃烧的应该就是那种怪药或之类的东西了?” “大概是吧!” 后来,经由警方的科学调查研究所分析,果然如兰子所推测,从香炉的灰烬中分析出印度大麻、毒人参、荷叶、茴香、秦皮枝、龙涎香、硫磺、小动物的肉层等物。 兰子沿书堆环绕尸体颈部的截断面。她蹲下时注意着自己的裙摆,仔细观察尸体遭受蹂躏的状况。她特别注意眼前被血染红的书,被丢置该处的书籍有三分之一是医学书刊,三分之一是新潮社或平凡社的世界文学全集之类的小说,剩下的三分之一则是百科辞典或图监、实用书刊。 兰子抬头对监识人员说:“有谁能帮我把这本书稍微提高一些吗?” 她身旁一名身穿蓝色制服的中年男子,经过中村探长同意之后,利用镊子将撕成一半的书堆最下方一本略微夹起。兰子彷佛跨在书堆上一般,把脸靠在尸体侧面,看着那本书的下方。 “有什么东西吗?” “是的,有血渍。”兰子把书恢复原状,拂平裙子的皱纹。 “血?那是当然的吧!” “所以是很宝贵的发现。”兰子轻轻微笑。 “什么意思?” “中村探长何下自己看看呢?书的下侧被血濡湿。如果书是在截断尸体前被推成书圈,流出的血和飞溅的血就应该附着于书堆之上,所以,由此可以确定,周围的这些书圈,是在截断肢体之后才堆放的。” “我并非反对你的意见。”中村探长耸耸肩,“凶手画出油漆线条,把尸体放置于中央,截断头颅、手指和脚趾,然后撕破书籍,堆高成圆形,这样的顺序应该没错吧!” “我是这么想的。”兰子回答,“波川医师,可以认为尸体是在这个位置被截肢的吗?” 他用下巴指着地面,“头颅、手指和脚趾都是在书堆中被截断的。地毯上有许多可判断是刀物所造成的痕迹,我们还发现,毛发也掉落了一些。无论怎么说,凶手或被害者在事态演变成这种状况之前,一定都觉得很难受。” 露出暗红色肌肉、白色神经筋脉、染血骨骼的尸体颈部切断部位底下,以及手腕被截断部位的底下,确实有几道刀物按压的痕迹,这些部位也出现淤血暗红线条。 “人类的脖子是不是很容易就可以从身体上切割下来?”兰子问。 “不,想要切割得很利落,需要熟练的技巧与相当的力气。像这次也一样,感觉上是以那把沉重的剑砍了好几刀,才好不容易切断,所以整个切面是很紊乱的。” “这么说,凶手对医学完全外行?” “是因为关节部位切得不漂亮吗?”中村探长反问,“那可就很难说了。应该是正巧没有合适的器具,也或许是故意让我们误以为毫无解剖学知识,导致事后做出错误的判断。” 我听了之后说:“在这座宅邸里的人,具体上来说,志摩沼卓矢、矢岛沙莉、矢岛茉莉三个人目前都是医科大学的学生,尤其是卓矢,他专攻外科手术。” “不论如何,”中村探长瞇起眼睛,一吐不快地说,“凶手好像非常痛恨被害者,或许如此残酷的犯罪行为,若是在正常的精神状况下发生的话,那么凶手绝对是有恶魔般心灵的家伙!” 兰子双臂抱在胸口下方,“很难判定动机就是单纯的怨恨,抑或是秘术上的疯狂。” “请问,”波川医师的语调颇为压抑,“尸体可以移走了吗?我认为,尽快把尸体送去解剖会比较好。” “让被害者的父母亲确认过后再说吧!”中村探长回应。 我为他们简单说明被害者的血亲关系,“死者的父亲是矢岛圭介,母亲达子。达子是志摩沼传右卫门的长女昌子的女儿。” 波川医师听了摇摇头,“就算找他们过来,应该也没什么用吧!最好是等明天再找他们到大学的解剖室去。” 在东京三多摩地区发生犯罪案件时,司法解剖依照地区的不同,分别在慈林医大或是武藏野医大进行。不过,由于这次的被害者与武藏野医大有密切的关系,因此波川医师表示他打算指定慈林医大负责司法解剖。 中村探长则显得有些保留,“尸体搬上车之后,再请双亲或是谁看一看也好。” 说完,向监识人员确认是否可以移动尸体。监识小组长点头同意后,他准许波川医师将尸体搬运出去。 我忍耐着静静注视他们用塑料布仔细裹住尸体,然后搬出房间外的恶心作业。 尸体皮肤已变成了蓝灰色,从伤口流出的血液几乎已经凝固了,与体内露出的肉色混合成一种泛黑色。监识人员并未将长剑从尸体背后拔出来,仍旧保持原状。因为死后僵硬的速度很快,作业似乎颇为困难。 尸体就像蛾茧一样地裹在塑料布内,瘦削的肩膀、轻颤的乳房、纤细的腰肢、淡淡的下部阴影、修长的美腿,被放置于半透明的塑料布中,隐约得以窥见。 被搬运出去的尸体,直到最后,我还是无法判断那是否就是矢岛茉莉;不仅如此,我甚至无法相信,直到昨天为止那会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这时候,兰子走近西侧的两扇窗户,掀开窗帘,调查各种状况。那是上下拉关式的窗户,漆成白色的两个铁制窗框,各自镶嵌四片厚玻璃。我站在她背后,发现每一扇窗的半月型锁都是罕丰扣上的,而且外面的遮雨窗也拉下,同样罕扫上了铁钩。 “你说发现尸体当时,这个房间是处于密室状态?”兰子再次向村上刑事确认。他战战兢兢地点头。 接着,兰子走回搬出尸体的房门入口,仔细观察两扇房门的内外侧,检视门锁的状况。盔甲就放在正好可以打开右侧房门的位置上。 “如果这是事实,那这房间就像监狱一样严密警戒了。” 两扇房门是胡桃木材质的牢固厚实门板,尽管走廊够宽,房门却很罕见地是往内侧推入。门板借着边缘装饰的十字形木条,由四片镜面板间隔。通常,站在房里时,可以开关左侧房门,右侧房门则在上下端装上被称为“推移式”的扣锁,让门板无法移动。 门锁有两组,一是从最初就组装在左侧门上的盒锁,另一组则似乎是最近才加装上去的新型弹簧锁扣。 盒锁的门把镀了金,表面雕刻有花草图案,侧边弹出的四方形“固定锁扣”,稍微朝走廊方向侧弯曲。右侧房门的铁扣孔,则可以发现螺丝固定的门板旁侧的部分裂开,被扯向室内。 弹簧锁扣位于盒锁下方大约十公分,也同样损坏了一半,固定螺丝的部分不见了,门板边上的饰条呈松脱状态,装在右侧门上的扣环也变形了,掉落在前方大约一公尺的地板上。 为求慎重起见进行确认,右侧门板上下两端的“推移式”扣锁,中段部分也略微弯曲成〈字型,看来似乎已经很难再将房门重新关回固定位置上了。 根据这些状况可以得知两件事情。第一,房门是从室内上锁的:另一件则是,有人用蛮力冲撞房门,将门撞开。 兰子露出满意的神情,回来后,立刻向中村探长和村上刑事说明,“接下来,关于这间密室是什么人、基于什么理由、如何破坏,以及有关最初发现尸体的详细情况,可以告诉我吗?这座宅邸的却斯特·格林是谁?” <er h3">三 “谁是却斯特?”中村探长吞黄莲似地苦着一张脸。他认为兰子的毛病应该是开始发作了,而且应该也不期待会得到答案吧!因此,我告诉他范达因著名的《格林家杀人事件》的概要,并且说明兰子说的是该小说中,事件最初的通报者名字。 这个房间的美术灯是金色链条吊着几串葡萄般的水晶式样,葡萄串内隐藏着复数的灯泡,受到水晶乱反射的灯光,柔和地照亮了室内;或许是电压的缘故吧,感觉上彷佛有微弱的闪灭。房间角落的昏暗影像,只在闪灭的瞬间,嘲笑似地略微加深色泽。 “该从哪里说起呢……”村上刑事欲言又止。 见他满是苦恼的表情,让人察觉出案件的错综复杂与浑沌未明的状况。 “在此之前,请先告诉我走廊房门的钥匙在什么地方?”兰子用手卷起耳畔的头发。 “钥匙现在就在桌上。”村上刑事用颤抖的手指向位于角落的书桌上。 桌上铺着监识专用的白布,上面放置着钝铜色的大型粗圆钥匙,捏柄部份是串运草造型,上面好像还雕刻着什么图案。另外,图案中央有孔,系着双层折迭成十公分左右的紫色蝴蝶结。 “你说它插在钥匙孔内?”兰子略显在意地挑高一边的眉毛。 “嗯。”他轻轻点头。 我和兰子把脸贴近,仔细观察钥匙,目的是为了确认钥匙尖端是否受到损伤。若有挤压之类的痕迹,就可以判断是使用螺丝起子之类的工具痕迹,也是有人从门外挟住插在钥匙孔内的钥匙前端,强迫旋转钥匙的证据。 兰子拂高垂落额头的头发,抬起脸来。“确定是这扇房门的钥匙吗?是否实际比对过?” “你的意思是……?” “创造密室的诡计之一有这样的方法,也就是在钥匙前端绑上线,将线由室内穿过钥匙孔到室外,然后凶手走出室外,使用真正的钥匙锁上房门。之后,拉动线绳,好让假钥匙插入钥匙孔内,再用力扯掉绑在上面的线,这么一来,从外表看起来就像使用插在钥匙孔中的假钥匙,从室内锁上房门。” “我比对确认过钥匙和门锁,这的确是房门钥匙没错,只是盒锁和弹簧锁扣已经坏了,无法将房门完全紧闭锁上。锁扣虽然可以左右移动,另外一边却已经没有扣环,盒锁的锁扣也已变了形,转动钥匙也无法扣住。” 但因为盒锁的承座裂开松动,只要把右侧门板的上下扫锁拉开,还是可以关上两扇房门。 “最先注意到钥匙插在钥匙孔中的人是谁?” “志摩沼卓矢。”村上刑事回应,“是他最先注意到命案的发生。事后,由他通报赶来的警察也确认过这件事。” 兰子露出理解的神情,环视众人。“简直太小看人了!中村探长,这绝对是比表面所见更要重大的大案子,而且是远远超越我们常识和逻辑的极端异常案件。一般的罪犯为了不想让自己的罪行被发现,总是会隐匿事实,但这位凶手却完全相反,在被害者的尸体周遭刻意以魔法的仪式装饰,又像这样让房间成为密室状态,看来他是极想夸示自己的杀人行为!” “为什么?” “目前还不知道原因何在。但若是到房间外面,从走廊将房门上锁,若未使用魔术,钥匙是不可能回到室内的。” “我不懂疯子的行径。” “或许是天才的行径!”兰子的嘴角浮现讽刺的微笑,“当然是疯狂的天才。从各种不同的角度来看这起犯罪,或许有某种下台理意味的事实是我们无法估计的。” “所谓下合理意味的事实,这句话根本就很矛盾!或者你认为凶手之所以制造出这种惨状,是基于某种合理的、充满寓意的动机?” “那当然!” 中村探长嗤之以鼻地笑了笑,“若真是这样,我只能祈祷我们要面对的不是魔王撒旦了。” 兰子再次走到房门前,重新观察门锁周遭,然后对我说:“房门和墙壁上都没有钉上钉子或卯钩的痕迹。” “没错,这样就无法使用范达因式的诡计了。” “确认过是否有备用钥匙了吗?”这次,她询问村上刑事。 “是还没有求证……”他又一次露出不安的神情,“根据我问过志摩沼卓矢得知,这座宅邸里任何一个房间都没有备用钥匙。” “我看目前的重点是,”中村探长像在瞪着自己的属下似地说,“应该要先了解他为什么知道这个房间有人死亡,或是他知道的过程吧!” “是的,向附近派出所报案说有事件发生的人是志摩沼卓矢这位年轻人,也是死者茉莉的表弟。依他所言,他与荣莉有约,所以傍晚到她房间叫她,但完全没有响应,而且房间里似乎还飘出奇怪的气味,弥漫整个走廊,所以他才找来派出所的警察,两人合力撞开房门。” “那个年轻人目前在哪儿?” “我要他与其他家人一起在本馆的谈话室等待。” “派出所警察的名字呢?” “岸野公介巡佐,目前应该在客厅写报告。详细情形将由他说明,所以我只简略叙述。” 中村探长轻轻点头。 “志摩沼卓矢是在今天傍晚六点左右到府中街道泉盯十字路口的派出所报案,依他所言,因为有事去找被推定为被害者的矢岛茉莉,然而矢岛茉莉并无响应,而且也没有从房间出来应门,所以非常担心。 “房门是从内侧锁上的,尽管叫她的名字、用力敲门,不仅无人响应,还闻到从房间里飘出一股奇怪的焚香气味。他判断事态非比寻常,于是走出室外,绕到窗下,由下往上看,只见遮雨窗也拉下了,看不到房间里的情况。因此他冲出宅邸,跑向派出所求助。” “实际撞破房门的是谁?” “志摩沼卓矢和岸野巡佐,据说是两人讨论后,用身体冲撞房门好几次才破坏的。根据卓矢的证词,他做梦也没想到会是杀人事件,还以为矢岛茉莉在房间里受伤,或是出了什么意外。” “破门后,两人就进入室内?” “不,岸野巡佐看了室内的状况一眼,立刻要求卓矢不要进入。” “是岸野巡佐向局里通报的吗?” “不,是留守派出所的山岸巡官,他接获岸野巡佐的无线电连络。同时,岸野巡佐也嘱咐卓矢拨一一·报案,因为他判断必须确保犯罪现场不受破坏,所以直到支持人员到达为止,都未曾离开这儿一步。” “嗯,像这种重大事件,这是很聪明的处置。”中村探长双臂交抱,表情严肃。“所以,撞破房门之后,没人从房间里逃出来,而且在支持警察抵达前,也没人可以进入房间动手脚罗?” 我回头望着房门。只要见到近乎毁坏的弹簧锁扣和已经坏掉的扣环,就可以充分理解他所说明的过程。 “也就是说,”兰子的视线移到书桌上的钥匙,“我刚才所说的从外面锁上房门,在破门进入之后,再偷偷调换真假钥匙的手法无法成立了?” 村上刑事礼貌性地点头,“可以这么说。何况,就算凶手使用备用钥匙,也必须考虑到房间里关上的弹簧锁扣。” “窗户和遮雨窗都上了锁……”兰子沉吟,然后望着卧室房门。“卧室那边呢?” 一位监识人员刚刚结东指纹的采集工作。 “卧室里有南侧与西侧两扇窗户,不过和这里一样都是牢牢锁上的。” 一行人移到卧室。卧室的宽度大约是起居室的一半,里面有铺上漂亮刺绣床单的床铺、化妆用的三面镜、铺上丝锦的衣橱、小型壁炉等等。 兰子请监识人员拉开窗帘,确认窗户锁上的情况。 “遮雨窗也麻烦一下。” 监识人员拉开窗户的下半部,把遮雨窗往外推开。 直到这时候才知道,外面的雨几乎已经停了。但也因为如此,室内更加闷热了。 兰子道谢后,要求将窗户恢复原状,接着再确认另外一扇窗户之后,走向床铺。铺了床单的床铺上,果然如村上刑事所言,整齐迭放着黄色洋装与胸罩等物。 “床铺大概整理过了!”她走近床脚,“但这一旁的换洗篮里,还丢进了睡袍,也就是说,可以推测至少在前天晚上,这房间的主人仍平安无事地在这儿就寝。” “是昨天早上茉莉起床之后整理床铺的吧?”中村探长摸着秃头。 “是的。” “但是,这个事件的问题重点是在昨天晚上。” “知道被害者什么时候还活着也很重要。”兰子稍做沈思之后,向村上刑事询问:“起居室的壁炉似乎与隔壁沙莉小姐房间的壁炉背对背,这表示中间只有一根烟囱?” “嗯,你说的没错。但两边的壁炉都嵌入了铁栅,任何人都无法从烟囱进出。” 为求慎重起见,我试着把头探入壁炉里确认。 烟囱直径约五十公分,在壁炉开口部约一公尺上方,嵌入了三公分粗的铁格子,铁格子上方约两公尺处,两个房间的烟囱合而为一。 “这样一来,情况就很清楚了。”兰子环视众人,“不论是起居室或卧室,都无处可供人躲藏,像是浴室或衣橱之类的。而且因为房门敞开,所以在警方支持抵达前,门口都有人警戒,没有人可以逃出房间外。四扇窗户都被锁上,遮雨窗也拉下。面朝走廊的两扇房门入口也用盒锁和弹簧锁扣双重锁上,而且一边房门处于被上下锁栓固定门框,房门钥匙各位也见到了,是插在钥匙孔之中。当然,也未发现从外面走廊锁上房门之后,再将钥匙带间房里的手法。换句话说,无论从哪一个观点来看,这都是令人非常惊讶的完美密室杀人。” 中村探长听了,以气愤的神情面向兰子。“从一开始我们就很清楚这一点了,所以有必要识破凶手的诡计。或者,你还坚持恶灵或亡灵魔法阵的降灵论调?” 兰子一脸若无其事地耸耸肩、“我还有个问题,你们之中有谁调查过那四具盔甲内部?” <hr /> 注释: 第七章 面对遗族们 <er top">一 兰子的言词,其实是一种恶意的玩笑。监识小组早就调查过盔甲内部是否可藏人,或者藏放局部肢体之类的;另外也发现,盔甲内有能自行站立的骨架,其中的空间根本就不可能藏人。 而且,监识人员也未忽略墙壁上的任何隙缝,他们试图以完美的手法证明,在这个房间连透风的隙缝都不存在。 随着习惯了现场的恐怖氛围,我想起已经忘了的酷热,全身开始不停冒汗,汗水有时还流到眼睛或嘴巴内,感觉很不舒服,只希望尽快逃出这个房间,或者逃到较为开阔的空间,好好猛灌冰凉的饮料。 “大森警视找你们过去。”一位年轻的警员前来传令,告知村上刑事。 中村探长点头,留下村上刑事,邀我们一同前往位于本馆一楼西翼的谈话室。 出了房间来到走廊,兰子提议:“要不要顺便看看沙莉小姐的房间?” 沙莉的房间就在隔壁,钥匙虽然插在房门钥匙孔中,可是并未锁上。房间格局与茉莉的房间相同,内部装溃很清爽,的确是年轻女孩的房间模样。由于贴了白底、樱花色泽的野玫瑰壁纸,让整个房间既明亮又华丽。棉布窗帘也饰以三色堇花朵图案,低矮的玻璃桌和藤椅组占据了房间t半的空间。即使是排列在壁炉架上的五尊法国饰偶,也给人强烈的印象,虽然是双胞胎,但沙莉应该比茉莉更有少女情趣。 兰子首先仔细检视房门。盒锁和弹簧锁扣与茉莉的房间一样,只要关闭房门,锁上,再拉上弹簧锁扣,就算紧握住门把用力推或拉,房门仍旧动也不动。若想拉开弹簧锁扣,就必须将拉柄部份扭转九十度,才可能水平地由右向左滑动。 再次来到走廊上,在关闭房门的状态下,察看四周是否有空隙,但这么做根本是白费工夫,门框或穿鞋的脚垫完全妨碍房门向外侧打开。因此,连一丝得以窥看室内的隙缝也没有。 内侧也有门后钮的螺丝固定,只要锁上房门,也无法从房间外拆下房门。 “还真严密呢!”兰子搔抓头发,发型已经乱了,就像一顶蜂窝。 我完全猜不透凶手到底是如何将那个房间弄成密室状态。 中村探长向在走廊监视的制服警察确认这个房间尚未经过调查后,摸着后脑回头,“村上刑事说过,那个叫沙莉的目前行踪不明,会不会也被卷入这个事件里了?” “好像有关。”兰子双手叉腰站在房间中央,环视四周,指着里面的书橱,“你看,书橱上面两层空无一物,可见隔壁被撕破的许多书籍里,应该有不少是从这里搬过去的。” “这么说虽然有些勉强,但是,她也有可能是凶手?”中村探长一脸苦涩模样。 兰子亲自检查两扇窗户的扣锁,确定是完全锁上的。因为没有拉上窗帘,隔着玻璃也可以确认遮雨窗同样是关闭的。 接着,一行人又进入卧室查看,似乎并无特别异常。房里整理得景然有序,几乎连一丝尘埃也没有,床铺上也没有睡躺过的痕迹。 “起居室和卧室的窗户都是锁上的。”兰子轻轻摇头。 “有什么问题吗?”我很在意她的口气。 “最近几天,尤其是夜里特别闷热,这样的晚上,会密闭房间睡觉吗?” “应该会打开窗户吧?但毕竟是年轻女孩的房间,出门前应该都会锁上门窗。” “那么,为什么面向走廊的房门却未锁上?” “这个……我也不明白。” “或许,这也暗示了沙莉和茉莉同时遇害的可能。”兰子看见床头几上的墙壁挂的照片,然后朝中村探长招手。“探长,这两位就是沙莉和茉莉。” 似乎是几年前拍摄的。两位少女身穿武藏野医科大学附设高校的制服,并肩站在校门前,手上捧着毕业证书。如果没遗传她们母亲的尖下巴,两人绝对都是绝世美女!五官轮廓长得一模一样,绋红的脸颊露出可爱的笑容。或许是因为光线,两人的眼眸看起来是奇妙的褐色。由于左边少女的头发稍短,只要知道名字,应该就可以区别吧!但是两人之间似乎只有这么一点差异。 “还好我只有一个小孩。”中村探长也震惊于两人这般酷似,“像这样,就算隔壁已经长眠的美女头颅还在,要确认被害者的身份一定很困难。” 更何况,手指和脚趾都被截断,想靠指纹监定也没办法。 兰子在离开房间之前,对中村探长说:“稍后请嘱咐监识人员也要仔细检视这个房间,也许可以发现什么线索。” “嗯,最好是连失踪者也找出来。” 离开沙莉的房间,我们三人走在昏暗的走廊上,有一段时间,谁都不想开口。走下楼梯,进入就在楼梯旁的房门。这间谈话室是个宽敞的房间,有时候也用来当成饭厅使用。 进入后,最先出迎的是大森警视,是个略微驼背、圆脸上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子。虽然明年就要退休了,却丝毫没有苍老的印象,镜片后面的凌厉眼神,给人看透一切的感觉。 “啊!正等着你们呢!”他和我及兰子握手。 父亲站在他对面,背靠墙壁,双手交抱胸前。 中村探长默默地走到父亲对面。我和兰子默默点头致意,并肩站在父亲前方,然后才环视这个房间里的人。 “黎人少爷、兰子小姐,你们认识志摩沼家的各位吧?”大森警视看着我们,用特别明确的声音问道。 将近三十席榻榻米大的维多利亚式房间里,有四扇同一式样的大窗户,天花板为洛可可风格的漆饰,悬挂着一盏银制大型美术灯。窗户全部敞开,窗帘也拢系在侧。虽然雨已停歇,但是从屋檐滴下的雨声,仍在夜晚的黑暗中断断续续发出轻微的声响。窗边有一台高大的电风扇,正缓慢左右转动地在室内送风。 房间中央有一张镶嵌螺钿的漂亮餐桌,志摩沼家的人就集中在那儿,坐在椅背镂空、上有装饰图案的豪华桃花心木制造的椅子上,但是,却只有三个人! 桌子这边坐着两位制服警员,面前备妥了笔记用具,不发一语地等待上司接下来的指示。 “只有住在本馆的人!”兰子用只有我能够听见的声音说着。 上座左侧,睑色苍白、哭成泪人儿的女子,应是被害者矢岛茉莉的母亲矢岛达子。坐在她身旁的是脸色阴沉、身材高大、状似学者的中年男子,则是达子的丈夫矢岛圭介。坐在前方漆金展示柜前、双腿伸直、神情焦躁的,就是宅邸当代家主志摩沼征一朗的孙子志摩沼卓矢。 大森警视为求慎重起见,先是介绍了中村探长和我们的名字,然后再一个个介绍他们家人。当然,我和兰子以前就与他们认识,所以,这么做主要还是为了中村探长。 “嗨,兰子、黎人。”率先开口的人是志摩沼卓矢。身穿黄色夏威夷衫的他,双手夸张地张开,以演戏般的姿态说:“我做梦也没想到遇上必须借助你们力量的事件!请你们快逮捕杀害茉莉的凶手,把我们这些俘虏从警方的魔手中解救出来吧!” “卓矢!”兰子轻轻瞪视对方。 卓矢这个年轻人自幼就在奶妈呵护之下成长,所以从小就没有耐性和协调性。 兰子回头望着大森警视,“其他人呢?” “都采取不与警方配合的态度,实在是很困扰。”像这样闷热的天气,他还是很重视礼仪地穿上黑色西装,看起来很友善的脸上,眉头都绉成了八字形。 父亲开口说:“‘黑色之馆’与‘白色之馆’的人都表示,这个事件与他们无关,不愿意到这儿集合。” 我、兰子和中村探长听了,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愣住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呀!”一旁的卓矢大声说,“那些家伙都很高兴灾厄降临在我们本馆的人头上。” “高兴?”中村探长浮现诧异的神情,“可是,各位虽然不同姓氏,但同样也都是志摩沼家族的人,不是吗?” 卓矢冷笑回应:“看来这位警察先生对于志摩沼家族的状况还是一无所知吧!喂,黎人,就麻烦你负责说明吧!” 尽管我困惑不已,但还是为中村探长,扼要说明了志摩沼家族的成员结构。听完我的说明,探长脸上浮现露骨的嘲讽笑意,似乎对卓矢高高在上的态度相当不以为然。 “这么说,卓矢,你们家三户家族成员随然住在同一座宅邸,却完全互不往来?而且还彼此相互敌视、憎恨?” “没错!”他很率直地承认,“虽然追究原因,是我曾祖父传右卫门撒下的种子。” “卓矢,请你不要再说了!”在一旁劝他的是他哭得眼睛红肿的姑姑达子。 “是呀,卓矢。”达子的丈夫矢岛也同样劝道。他是沽瘦了一些,但身材特别高,身穿流行的褐色西装,外表像是学者模样,圆形眼镜的度数颇高,更助长了他漠然的冰冷表情。 “达子姑姑,你在说什么?茉莉遭到如此凄惨的杀害,说不定就是他们某个人下的毒手。” “哦?”大森警视的眼睛二兄,“你说这话是否有什么质疑的根据?” “根据?倒是没有。”卓矢突然像泄气的气球失去了气势,嘟着嘴,别过脸去。 父亲静静地叫唤他,“卓矢,说话最好别中伤人,毕竟亲戚间的信赖关系,这么轻易就破坏是绝对没有好处的。” “嗯,我知道了。” 对话暂时中断之际,兰子低声问:“爸爸,田边律师呢?” “京太郎被宫子刀自叫去了。” “已经确认被害者的身份了吗?” “喔,要在大森警视向众人说明事件概略之后开始。达于才刚搭外面的车回来。当然,死者的身份究竟是谁还不知道,但我已先致意说,见到那样的尸体一定会受到柏当大的打击……” “二阶堂先生,”卓矢以歇靳底里的愤怒口气打岔,“那可是你们警方强迫我姑姑去看那么凄惨的尸体。在我看来,你也是个伪善者。” 对于他为何会如此心浮气躁,我也感到很不可思议! 父亲似乎也有同感,用充满怀疑的眼神回望卓矢。“卓矢,你是在害怕什么吗?” 卓矢瞪着父亲,“害怕?当然会害怕呀!这是杀人事件,不是吗?杀人是最严重的暴力,而且,搞不好饥渴嗜血的杀人魔还潜伏在这座宅邸里!若真是这样,谁知道什么时候连我都会被那家伙杀害呢?” “你记不记得可能遭人谋害的迹象?”中村探长尖锐地反问。 “那倒是没有!我只是就一般的情况而论。” “对了,卓矢,听说是你连络警方,表示宅邸里发生了命案?”中村探长朝大森警视确认了一眼,开始若无其事地进行侦讯。 父亲和我退至墙边,观赏中村探长的侦讯功力。 卓矢以带着攻击的语气回答:“没错!是我最先向泉叮十字路口的派出所警员报的案。” “当时为什么不直接通报一一·?” “那是……因为我还不知道发生了这么恐怖的杀人事件,我还以为只是单纯出了意外,认为茉莉可能在自己的房间里晕倒或受伤。” “所以,你找来了警察,用身体冲撞,破坏茉莉的房门?” “不可以吗?”卓矢露骨地表现出不快的神情。 “不!”中村探长轻声回答,“这是很聪明的处置。当时,见到了房间里的惨状,你有什么样的感受?” 卓矢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一开始,我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带着不安的眼神环视我们,“因为好不容易才撞破房门,眼前却矗立着没有骨架的高大盔甲在瞪视我们,真的是令人毛骨悚然!房间里的灯并末开启,所以只靠走廊上昏暗的灯光,盔甲看起来就像朦胧漂浮在黑暗中。不久,与我一同撞破房门的警察问我,房里电灯开关在哪里,我告诉他在右边门后。于是他小心进入,打开美术灯开关。就在那一瞬间,我看清了室内的惨剧模样,警察也惊叫出声。” “你是立刻就发现了尸体吗?” “不,并不是马上就发现,毕竟里面乱糟糟的,而且充满那股思心、铁臭似的味道,也弥漫烟雾。当然,最可怕的还是那四具盔甲!过不了多久,终于发现房间中央倒卧的尸体!尸体四周堆放许多书籍,尸体呈奇怪的形状扭曲,脚朝向这边,但肩膀上面没有头颅,从那一侧,可以看到流了很多鲜红的血。到这里为止我是记得,但后来因为心情恶化,加上情绪激动,就没有太详细的记忆了。” “那位警察要求你打电话到警局?” “嗯。我想进入室内时,那家伙挡在我面前,把我推回走廊。” “你有跨越门坎吗?” “也许跨越过一步,但就只有那样。所以,坦白说,我完全不知道室内究竟怎么回事。” 也就是说,卓矢跑到本馆一楼,拨一一·报警后,就一直留在玄关大厅等待警方人员前来。 “关于命案现场或其他方面,你有注意到什么吗?” “不,没有。” “你今天傍晚为什么会去茉莉的房间?”中村探长改变讯问方向。 卓矢露出些许的犹豫,然后开口:“因为茉莉在前天早上吃早餐的时候,要我今天傍晚六点过去她房间,说是有事和我商量。” “商量什么事?” “不知道!只是提醒我一定要到,真的。”可能认定中村探长怀疑他,卓矢愤然说道。 “你发现她的房间有异样的原因是……?”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吧?因为我敲门,里面无人应答。最初我还认为大概是不在房里,但为了慎重起见,我试着转动门把,却发现房间锁住,无法打开,我又从钥匙孔窥看,见到钥匙就插在钥匙孔里面。” “所以你判断茉莉在房间里?” “嗯,一想到她约我过来,自己却关在房里睡觉,我就开始生气。不过,那股怪味道也是关键。虽然走到她房门前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不过,气味还是很奇怪……所以,综合这些疑点,我逐渐不安起来,一面大声叫她的名字,一面用力敲门,可是,房间里仍旧毫无声息,到了最后,我就真的很担心。” “接下来你怎么做?” “走出建筑外面,确认室内是否有灯光,却发现窗户是一片漆黑,房间里并未亮着灯。当时我认为,不可有丝毫的犹豫,所以就开车飞驰到派出所。这里地方太大了,不开车没办法。” “为什么没叫宅邸里的人?” “如果黑田管家在的话,或许可以想出什么办法,可是,黑田却跟祖父一同去了伊豆。其他就没有什么可以值得依靠的男人了。” “你认为她出了什么事?” “我……以为她自杀了。因为不久之前,即使在日常生活里,茉莉的样子都很怪异。” 听了这句话,移至另一侧的兰子,正在注视卓矢的背影,眼睛里闪闪发亮。 卓矢当然不知道这件事。 中村探长立即反问:“所谓的怪异是……?” “就是举止奇怪。”对此,卓矢似乎不想做太多的说明。 “她曾经提过想死之类的话题吗?” “有的。而且,听到的人应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说着,他求助似地望着矢岛夫妇。 “怎么样?”中村探长看着矢岛圭介。 “没错!”他不安似地摸着胡髭,“卓矢说的没错,茉莉最近几乎是处于忧郁的状态。经常说一些希望去死的话,原因是……” “亲爱的,”达子打断他,“我清楚听见我女儿说的话确实有点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中村探长问。 达子再次用手帕拭泪,“我是亲耳听到茉莉说的。三、四天前,我进入礼拜堂时,那孩于坐在窗旁的桌前流泪哭泣。时间是在傍晚,夕阳斜照室内。她的样子让我非常难过,所以我就立刻过去。结果,那孩子擦拭眼泪之后,拾起脸看着我,勉强地笑了,她说‘妈妈,如果我死了,请您不要悲伤’。我骂她别说这种傻话,但那孩子摇头,脸上浮现奇怪的笑容,坚定地说‘人类都必须遭遇一次面对死亡的命运’。然后留不过度震惊而哑口无言的我,独自走出礼拜堂。” 达子又以手帕掩面,开始啜泣,接着使尽所有力气似地拾起头,用哀求的目光望着中村探长说道:“当时,茉莉充满自信的言语,究竟有何含意?” <er h3">二 宽敞的室内,有很长一段时间,只听见达子啜泣的呜咽声。我们从她的说话中,感受到某种轻微的寒意,浑身僵立不动。 “这么说,茉莉让人感觉到她有自杀的意图,或是不久的将来会死亡的预感了?”中村探长边眨动眼睛边问。 “是的,是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到她有情绪不安的征兆?” 对于这个问题,矢岛圭介代替妻子回答:“这个嘛……应骸是从大约一个月前吧?不,也许还要更早一些,只不过,我们不明白原因何在。” 但是,像这样超过必要的强调方式,最后的部分却让我产生或许是谎言的感觉。 “对了,”中村探长改变话题方向,“你们最后见到被害者矢岛茉莉和她的姊姊矢岛沙莉是在什么时候?” 志摩沼家的三个人维持短暂的沉默,然后相互对望,似乎在窥看彼此的脸色,接着,达子将那张被泪水破坏化妆的脸转向我们。“从两天前的早上,我就没再见到我两个女儿了,当时是在对面的饭厅一起吃早餐。” “两天前,应该就是二十四日星期六了,早上什么时候?” “八点左右。” “当时,两位女儿有什么异状?” “不,没有。” “那么,矢岛先生?”中村探长换了讯问对象。 矢岛圭介浮现相当困扰的神情,“我这四、五天部下曾与女儿碰面。最近,因为学会方面的准备非常忙禄,所以经常很晚才回到家,早上我也都很早就出门上班了,所以……” 中村探长点头,再度面向达子,“你与女儿在一起到几点钟?” 达子低头望着膝盖,回答:“到九点左右。我和外子前往兵库滞留了两天,直到今天傍晚,也就是刚刚才回到家。因为外子的朋友是宝冢市的市长,新成立了美术馆,邀请我们参加今天早上的揭幕典礼。” “也就是说,你们是星期六出门,今天回来?”中村探长确认之后,又问清楚两人投宿的宝冢市饭店名称。接着又问:“卓矢呢?” “你的意思是想知道我昨天晚上做了什么吗?”卓矢下快地反问。 “没错。” “这到底是怎么了?把我们当成凶手?” “我这只是形式上必要的询问,请你别太在意。”中村探长劝慰似地说。 “我不想说,这太令人不高兴了!只是,我不在这座宅邸里是事实。” 两人一瞬之间有如仇敌般互柏瞪视。 “那在什么地方?” “我说过不想说了吧?和事件无关!” “好吧!既然如此,你不说也无妨。”中村探长让步,“那么,请各位告诉我,你们最后一次进入茉莉的房间是在什么时候。” 三个人再次沉默不语。 “达子夫人如何?”中村探长问可能性最大的达子。 达子的肩头颤了一下,以手帕擦拭眼角的泪水,“应该是大约两个星期前吧!外子和我的房间是在东翼的内侧,所以不常到女儿们的卧室。” “探长先生,”卓矢神情严肃,“这种事情最好是询问黑田管家或是那些女佣,他们比我们有更多进入的机会,应该比较确实。” “那么,假定该被害者是茉莉,各位是否可以想象出关于企图杀害她的动机,或者是具有动机的某个人吗?”中村探长注视着对方的脸。 但是,三个人都紧抿嘴唇,未做回应。 “没有吗?” “是没有。”矢岛圭介嘴唇颤抖地回答。 我第一次见到他显露内心的情感。 “沙莉和茉莉两个人以前都是好女孩,不管对谁都很温柔、娴淑、客气,可是,为什么会有如此悲惨的……” “亲爱的!”突然,达子尖亢叫道,她紧绷的情绪已经崩溃。“现在还未确定沙莉和茉莉是否已经死亡,请你不要用什么‘以前都是好女孩’之类的不祥字眼!” 矢岛圭介慌了,脸色剧变,不停地喃喃对着妻子说抱歉。 中村探长望着在室内绕了一圈、正好回到这儿的兰子。“兰子小姐,有什么问题要问?” 说着,想交给兰子代替讯问,但卓矢却大声干扰。 “喂、喂,拜托别再问了!我们什么部不想说了,在爷爷回来之前不能太多话,如果未经爷爷的允许,我们是不会再多说什么的!” “这爷爷指的是征一朗吧?”大森警视并末针对卓矢或父亲,只是反问:“为什么?” 对此,父亲向大森警视说明。“在这个家中,他的祖父征一朗掌握绝对的权力。” “真的吗?该不会纯粹只是在闹别扭吧?”大森探长故意似地挑衅。 “你说什么!”卓矢果然涨红了脸,怒叫出声。 “卓矢说的没错!”只见达子也咬紧牙根声援自己的侄儿,“我也不打算再多说了,因为会被家父责骂。” 兰子将拿在手上的磨砂玻璃小水壶,放回靠近客房门边的装饰柜,那是一只有弯曲握把的委内瑞拉制漂亮水壶。 “卓矢和矢岛夫妇没必要如此担心,我要问的事情绝对不会对你们造成不利的嫌疑。” “是吗?嗯,好吧!可是,请你尽量简单扼要些,我和姑姑都很累了。”卓矢似乎故意漠视矢岛王介。 兰子顺了顺耳边的鬓毛,开始提出问题。 “你们知道荣莉的房间钥匙是否有备用钥匙吗?还有,为何沙莉与茉莉的房间,都安装了弹簧锁扣?” 卓矢确定达子未回答之后,开口说道:“这座宅邸的门锁,全都非常老旧而且形状特殊,因此,镇上的锁匠想要配制钥匙并不容易,所以没有备用钥匙,茉莉应该也只有一支钥匙。也因为这样,有不少房间的房门钥匙已经遗失了。问题是,如此一来,个人房间就会出现一些困扰,所以到了最近——除了像这问谈话室的公共空间之外——每个房间都装配了弹簧锁扣。事实上,最主要是茉莉的房门钥匙曾经遗失而造成混乱,所以才装上弹簧锁扣,但后来却又找到了。” “这么说,有些房间并没有盒锁的钥匙了?”兰子又问。 “是的!”达子用手帕擦拭眼角的泪水,“我和外子的房间,很久以前就没有钥匙。还有,荣莉持有的钥匙也不太有用处,因为钥匙孔的状况很糟,朝右上或左上扭转时,若不用力转动,根本就无法上锁。” 这么说来,就算利用绳索或铁丝从门外操作插在门内钥匙孔的钥匙,也很难转动一圈。 “对于‘盔甲室’或其他地方的盔甲或武器之类的搜藏品,了解最详细的人是谁?” 对于这个问题,坐在椅子上挺胸的矢岛,故作威严状地回答:“管理盔甲和武器的人是黑田管家负责,不过自从传右卫门先生去世之后,负责整理和保养的都是美园仓郁太郎先生,所以他们了解的应该会很详细。” 兰子听了,向大森警视求证,“这座宅邸的佣人目前都在什么地方?” “我让他们集中在客房里,马渊刑事正在侦讯。” “知道最近有谁对占卜、超自然现象、魔法或奇术着迷?”兰子再次询问志摩沼家的人。 “这你应该知道吧!”卓矢嘟起嘴,嘲笑似地说,“若提到喜欢占卜,应该就是住在‘黑色之馆’的双胞胎须贺子姨妈了。她从以前就有点热衷,但是最近又更加狂热了。这一年来,她就只热哀于水晶占卜或什么的,不论做什么事情,或者要开始做什么,一定需要有水晶的指示,或是神明的启示才行。” “水晶占卜?” “没错!”说着,卓矢此刻脸上浮现残酷的笑意,“我想起来了!须贺子姨妈在那位‘内院夫人’葬礼前的一个月,曾经说过一项预言,当时大家都不桐信那种过度荒唐的预言,可是,到了现在,已经明白她提出的预言完全正确。茉莉如果听她的话,而且更加小心一些,或许就可以获救也说不定。” “她提出什么样的预言?”大森探长从旁打岔追问。 卓矢神经质地挑高一边的眉毛,“在某种意义之下,那是非常单纯的预言。若要问为什么,原因是预言我们志摩沼家人的灭亡。” “须贺子小姐她实际上说了什么?” “恶灵!须贺子姨妈说这个家被恶灵纠缠,而且那个恶灵的真面目是成为活牲的魔女转生。名字好像是叫林康乃馨,亦即在八月二十五日出生的某个人,就是远古时代的同一天遭人惨杀的魔女转世,换句话说,她是从地狱复活过来的人。至于在这个家族里面八月二十五日出生的人,就只有祖父,以及荣莉和沙莉三个人:也就是说,遭到那个魔女或恶灵之类附身的人,若不是茉莉的话,那就是沙莉了。” “须贺子小姐是自己占卜的吗?” “不!她师事一位怪异的年老占卜师。已经陷入狂热的她,大约是从一年前让那位老人居住在气黑色之馆乙的房间里,结果有一天,老人告诉她可怕的悲惨未来,然后她才转告我们。” “占卜师叫什么名字?” “喔,是个很怪异的名字。浅黑色的脸上满足皱纹,自称是印度人,不过是否真是印度人,那就难说了。老人的身材就像孩童一般矮小,驼背驼得很严重,感觉上是个很可怕的老人,全身包缠着类似印度女人常穿的莎丽服(Sar),拄着满是树瘤的拐杖,头上缠着纱布头巾,听说是因为额头上有第三只眼,所以平常遮盖住,年龄看起来应该超过一百岁。” “然后呢?” “须贺子姨妈借给老人住的房间,四周挂着阴森的黑布,房间中央的小桌上摆置着一颗很大的水晶球,每天都焚烧散发奇怪气味的香料或线香。” 我听了,想起杀人现场那个香炉中冒出的药草气味。 “老人预言的内容是……?”大森警视问。 “你们真的想知道吗?”卓矢翻起白眼,轮流看着我们,他的脸上充满了恶意的神情,舔湿嘴唇之后说道:“既然要听,我就告诉你们吧!须贺子姨妈转述他的预言是这样的:‘那个恐怖的恶灵一年之后,就会在出生时就已经附身的某人内心,转化为实际的面貌出现。出现之后,就会完全控制她的肉体和精神,到了那个时候,就已经是末日了,因为那家伙会使用可怕的魔法,咒杀这个家族里的每一个人……’” <er h3">三 外面的雨已经完全停止了,如今房间里只剩下电风扇持续传来低沉的马达转动声。但是,风力效果却不太大,只是徒然增加闷热而已,让人全身不停渗出汗珠。 大森探长用手指擦拭耳边的汗滴,和父亲的视线交会,露出微笑,像是要打击卓矢的气势一般说道:“恶灵是吗?非常有趣的故事嘛!” 当然,卓矢所说的内容,通常会被认为是滑稽可笑的故事,但是对于刚刚才见识过那满布阴森的杀人现场的我来说,却绝不是得以付之一笑的内容。 “你们不相信我说的?”卓矢用锐利的眼神瞪视我们。 “那个恶灵有没有名字?”大森警视问。 “当然有!”卓矢对于这种讥笑对手的说话方式很气愤,“听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名字也早就忘了,但是个西洋女人的名字。那女人在过去的历史中曾无数次的死而复活,是个会从死亡之国复活的女人,有各种不同的名字,像是莎妮萝或法兰苏或侯爵夫人之类的。” “你记得很清楚嘛!” “因为当时每天都听她不断在说相同的内容,然后叮嘱我们一定要小心。” “那个怪异的占卜师目前在什么地方?” 结果,卓矢眼里浮现捉弄的神情,说出令人意外主语,“已经不在了,因为已经死了。” “死了?为什么?” “他在预言之后打算逃离这个家,由于是在半夜,跑到前面大马路时被车子撞上。警局里应该会留下纪录吧!你们可以查查看。听说车主肇事逃逸,到现在还没查出肇事者是谁。”卓矢彷佛忽然对这件事失去兴趣,紧抿嘴唇。 大森警视和中村探长互望一眼,露出明显的讥讽微笑。 但是,兰子却轻轻打了寒颤,用压抑情绪的低沉声音问:“卓矢,那个侯爵夫人是不是叫法兰梭瓦·阿西娜?还有,须贺子应该也曾提到火刑法庭或月亮女神黛安娜的事吧?” 卓矢瞥了她一眼,态度冷漠地说:“什么阿西娜?我不记得了。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何不自己去问她?” 兰子深锁眉头,担心似地点头,“嗯,我会的。” 我不明白兰子在意的是什么,但是关于火刑法庭,狄克森·卡尔也有同名的作品,指的是在中世欧洲进行魔女审判的集团暴行。但是,为什么会在这儿的话题中出现呢?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这次的事件是来自于过去而今又复活的恶灵展开的复仇行为?”大森警视迎合卓矢的态度继续讯问。 若是现实主义者的中村探长,应该不会提出这种毫无意义的质问吧?但是,经验更丰富的大森警视,仍然会考虑到从言不及义的谈话中,找出得以看穿嫌犯的个性和虚伪证词的方法。 “不是我,是须贺子姨妈。而且,现实上,如你们刚才说的,杀害茉莉的手法很残酷,很难认为是人类所为,若是无法有合理的说明,视为恶灵或魔女所为,应该也不足为奇吧!” “卓矢,”兰子介入两人之间的对话,“你曾经在这宅邸见过幽灵吗?或者是听过相关的传闻?例如传右卫门先生的搜藏品、陈列在‘盔甲室’的盔甲,在半夜自行移动之类的谣传。” “喔,我知道,不过,那是女佣她们的无聊谣传,要知道,盔甲可是很重的,又不是动物,怎么可能自行到处移动?” “蓝白女幽灵的传说呢?” “那也是很久以前就在这宅邸里经常在私下谣传的故事,应该是指本馆三楼出现的女亡灵!可是,我从出生以来,都没看见过。”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相信魔女的传说?” 卓矢严肃地回望兰子,然后以泄了气似的声音喃喃说道:“你说的也没错……为什么呢?我不知道,我完全搞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为何直到最近才把结婚对像从茉莉改为美幸?” 我明显发现,矢岛王介和达子听了这句话,整个身子立刻变得很僵硬。 卓矢神情有些难堪,迅速瞥了身旁的姑姑夫妇一眼。“别提这种不该问的事!” “不过,这是事实吧?” “是谁告诉你这件事情的?我明白了,一定是京太郎那家伙。真是大嘴巴,明明是我家的专属律师,却随随便便说出家中的隐私。”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脸上露出到目前为止最不高兴的神情,“你要知道,并不是我要抛弃茉莉,我和她彼此充分讨论过了,我这么做,对整个志摩沼家族而言是个万全之策!最重要的是,我们这样的婚姻组合是‘内院夫人’所期望的,她说过,志摩沼家和美园仓家有必要再度融合为一。当然,前提是我喜欢美幸,而她也希望能与我结婚!你说,这样又有什么问题?” “这样的恋爱感情也实在是很草率。”兰子似乎很不以为然。 “无论如何,这是别人家的事,与你无关!” “刚才你说茉莉最近的行为举止怪异,原因应该是与你有了争执吧?” 卓矢紧闭双唇,并末回应。 兰子转过脸,“矢岛先生,你们夫妻不在乎吗?” 但是,圭介移开视线,达子又开始用手帕掩住啜泣的眼睛,两人同样没有回答。 中村探长以讶异的眼神望着他们,“兰子小姐,你为何这么在意这种事?” 父亲立刻接道:“大森警视和中村探长大概不知道目前志摩沼家发生的遗产继承问题吧?” 然后,他简单说明田边京太郎律师今天告诉我们的内容。 随着父亲的说明,可以清楚发现两位警官的脸色大变。 “这么说,这次杀人案的原因是遗产继承纷争的可能性很大了?”大森警视扶正眼镜说道。“假定是内部的人行凶,确实必须考虑到这些。”在涉嫌对象的家族面前,父亲慎重回答。 “那么,兰子小姐在意的是……?”大森警视问。 兰子说:“如果茉莉坚决不同意和卓矢分手,情况会如何?在那种情况下,就得考虑这个问题了。卓矢为了继承‘内院夫人’的遗产,希望与美串结婚,他告诉茉莉,表示要结束关系。但深爱卓矢的茉莉坚决反对,完全不答应。因此,对卓矢来说,茉莉就成了达成期望的障碍,为了除掉碍事者,不得不斩草除根!” 第八章 “黑色之馆”的住户们 <er top">一 对于志摩沼卓矢会如何回答,我抱着极高的兴趣,静静注视他脸上的表情。同时,我也发现坐在他身旁的矢岛夫妇,同样也是神情紧张地凝神静听。 卓矢脸色转为苍白,“你是哥德式爱情小说看太多了吧?这是白朗特姊妹(和《咆哮山庄》的作者)最喜欢的设定,别再说这种人尽皆知的笑话了!” “这么说,你和茉莉完全没有争执罗?但却有人说,你们的冲突简直就像要杀掉对方!”兰子的口气毫不放松。 这当然只是压迫式的套问,但看起来却好像有一些效果。 “你听谁说的?什么争执?这未免也太过份了些,那纯粹只是口角,不,还算不上是口角,是任何男女分手时都会发生的小罕骚。但事情过后彼此就像脱掉枷锁,再也没有什么牵扯了。” “哦,应该是吧!”大森警视会意地补上一句,“如果你不介意,是否可以告诉我吵架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吗?” 卓矢终于发现自己遭设计了,因而尽可能漠视斜眼凝视着自己的矢岛夫妇。“什么时候发生的应该无所谓吧!” “不能说说吗?” “我刚才也回答过了,不是吗?如果爷爷没在一起,我不会再说什么了。或者,你的意思是我们没有律师跟着,所以没有保持缄默的权利?” “当然,如果你是凶嫌,就会有这样的权利,但是,现在你并非嫌犯,而我们也只是希望你可以协助办案而已。” 这时,达子眼神冷峻地打岔道:“卓矢,这件事情我和你姑丈也希望可以知道一些详情。你和茉莉感情不睦的事,我完全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这次,他不得不将自己的姑姑、姑丈视为敌人了。“如刚才说过的,我们是在一个多月前决定分手的,而且真的是得到了非常圆满的解决。” “那么,与茉莉的婚约呢?” “很遗憾,已经取消了。可是,达子姑姑,茉莉也很能够理解我的心情。” “卓矢,”矢岛颤抖着身体用力说,一脸的上灰色,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卓矢面前。“在你心目中,我们的女儿算是什么?茉莉可不是你的玩物!” “那又怎么样!”卓矢满脸通红,恶狠狠地站起来,“如果我和美幸结婚,‘内院夫人’的遗产就可以和志摩沼家族的财产合而为一,全都成为我们本馆住户所拥有,当然,你们两个人也都有好处!” “你……你这家伙……” “卓矢,你这种人实在是……” 矢岛夫妇愤怒得不顾一切,怒斥自己的侄儿。 丰介抓住卓矢的胸口,“该不会是你杀害了沙莉或茉莉吧!” “别说傻话了!” 父亲慌忙挡在两人中间,用力将两人分隔开来。 “各位失去成熟的风度了,请冷静冷静。”父亲劝解。 但是,志摩沼家的三个人已经因为过度亢奋而喘息得两肩起伏,根本听不进忠告。 “算了,这样也好。”大森警视接下这个混乱局面,静静等所有人心情冷静下来。“一切情况应该都会逐渐明朗,包括你们隐瞒的事情,以及这次案件的内情。坦白说,若要我叙述感想,那么,这起事件是外面的凶手犯下的可能性很低。因为案子发生在这种腹地极深的广阔宅邸里更隐密的房间,极有可能是计划性凶行。没错,这座宅邸中潜伏着恶魔般的冷酷杀手,也许就是你们三个人之一,也或许是其他人,只是目前还不清楚。但是,我们警方绝对会找出这样的恶魔,绝对会加以逮捕,知道吗?因为那是我们的使命!” “哼!”卓矢气愤地坐下,“你们就是这么想嫁罪给我们吧!要我们承认根本就不存在的事实,甚至把我们塑造成凶手吗?事实上也如此,日本的警察最擅长的就是这种强制手法,形同拷打的强迫自白,对你们来说是家常便饭吧?” “你要怎么想都无所谓!”大森警视轻轻点头后,转身望向父亲,殷勤地问道:“二阶堂警视正,对于这些人进一步的侦讯,似乎应该等宅邸主人回来之后再继续吧?” 父亲点头,“嗯,就这么办。别馆中还有其他的住户,目前就先搜集更多的情报资料吧!毕竟,我们连命案的整体梗概都还不了解。” “没错!”大森警视表示赞同,“那么,中村探长,请你前往‘白色之馆’和‘黑色之馆’查访,我与二阶堂警视正前往装有电话的客厅,以及客厅对面的音乐室设立项目小组总部,顺便连络局里的大冢局长。另外,也求证占卜师的事实如何。” “知道了!”中村探长回应。 客厅正好位于玄关进入大厅的左侧,因此进出容易,音乐室则因为宽敞而正好适用吧! “我和黎人可以陪同中村探长一起过去吗?”兰子立即问道。 “当然没问题。”大森警视满脸笑容。 正好这个时候,房间内侧角落的黑檀木大座钟开始响起渗入内脏似的报时低音。 那是高度超过两公尺,有美丽银色装饰文字盘的老爷钟。在罗马数字呈环状突出的文字盘正中央,永远不停互相赛跑的金色长针和短针,正好指着九点整。 <er h3">二 我们三个人离开谈话室之后,便展开了在“恶灵公馆”的冒险之旅。中村探长找来走廊上的属下,命令他去叫来应该是在客厅写报告的岸野巡佐。 多处只亮着小瓦斯灯的走廊,令人有置身在黑暗洞窟中的感觉。每扇房门都是紧闭关上,由于没有窗户,沉淀着闷热的空气,加上四周一片静寂,我们的低声交谈听起来声音变得很大,在擦拭光洁的墙板上轻轻回荡。 岸野巡佐快步走来,是个大约二十岁至二十二岁的年轻警员,脸上还有稚嫩之色,但身材魁梧。在局里高阶长官面前行过最敬礼之后,仍因首次遇上重大事件,而显得极度紧张。 中村探长要他说明案发后,到警方支持赶抵为止的经过。根据他叙述的内容,从志摩沼卓矢神色仓惶地出现在他执勤的派出所之后的一切经过,完全和卓矢自己叙述的相同。 矢岛茉莉房间走廊上的房门紧闭上锁。 钥匙插在门内的钥匙孔中。 周遭弥漫怪异的焚香气味。 两人合力以身体撞开房门,发现包括那些异样盔甲在内前所末闻的恐怖杀人事件。 根据岸野巡佐指示,志摩沼卓矢连一步都未踏进门内。 所有的一切都和卓矢的证词一致。 中村探长又问了几项更详细的问题,岸野巡佐的回答依然毫不犹豫,如此一来,他只好不得不相信卓矢所说的话了。 兰子见到中村探长疑惑的神情,像是代替他解开内心的困扰似地,“有人说,过份完美的证词乃是伪证。” “否则,就只能趁着尚未忘记之前,让嘴巴吐露实情了,而这次好像将会是后者。” 中村探长向属下道过谢之后,便让他离开。 目送岸野巡佐跑回大厅,中村探长再次问我:“黎人少爷,‘黑色之馆’要怎么过去?” 兰子撩高前额的头发,在我开口之前提议:“何不先到展示室,看看盔甲和武器?” 很明显,她对这方面的关心远高于死者家属。 “不,还是先传讯证人吧!” 听了中村探长的意见,我指着正前方的昏暗深处,“大厅后方有厨房的出入口,从那儿可以出到中庭,只要出了中庭,经由花坛间的散步小径,可以抵达两侧的别馆。” “两栋建筑彼此之间没有连结在一起?”中村探长的语调有些不高兴。 我们跨步往前走去。 “东翼和西翼之间是有走廊衔接。”兰子轻轻耸肩,“我认为,在中世纪英国阶级制度严格的时代,存在这样的别馆并不稀奇,可是在大正时期建造的西式建筑留下这样的构造,几乎都只是式样上的虚有其表。” “佣人住在别馆吗?” “也有这种情形,但是,在一个家族里,也存在所谓的爵位差异。有个非常有趣的故事,所谓的管家,在英语里称为Butler,但原来的意思是指管理Butlery(管家房)这种房间的人所衍生而来的。另外,也有家王养小老婆的地方,就称为别宅。” “这里住过这种好色之徒吗?” “不!”兰子苦笑,同时扼要说明了“Arrow馆”竣工之后的来龙去脉。 “这么说,那位汉斯·恩格尔与妻子和女儿三个人就住在在这么大的宅邸罗?那应该会有佣人吧?但这也实在令人无法置信,如果是我的话,光是寂寞就足以让我发疯了。” “是的,这一点也很怪。其实,我们对于汉斯·恩格尔的来历和经历也不是很了解。如此一来,这座宅邸内可能隐藏的某种重大秘密,或许就与这位创始者有关。” “换句话说,或许也与这次的诡异命案有关吧!” “是的,虽然只是单纯的臆测,但事实上,的确有几个令人在意之处。” “关于哪方面的事?” “恩格尔一家人究竟是基于什么理由前来日本的?或者,他们在战争期问忽然消失踪影,到底又是为什么?另外,为什么本馆的钟塔不会有人跳下自杀呢?” 中村探长抚摸着脸颊说:“关于这一点,主人志摩沼征一朗应该知道一些吧!” “还有一个人,也就是宫子刀自,我想向她请教一些问题。” “就像你刚才说的,昨天晚上,本馆的住户似乎没有人在宅邸中。” “这是不是偶然?我看,应该有调查的必要。” 我们走出后院。被雨淋湿的树梢在暗夜中浮现更黑的阴影,走进花坛区隔的小径,然后朝向别馆前进。地面冒起闷热的蒸气,融入周遭的黑暗里。修剪得很短的草皮含着雨露,藏起身影的夏虫虽然有所顾忌,却也开始断断续续鸣叫起来。 小径在途中分岔,我们选择右边那条。 身后是庞大的本馆,眼前则有“黑色之馆”高高耸峙。抬头往上望,二楼还有几扇窗户亮着朦胧灯光,隔着遮雨窗,只泄漏出些许的室内光亮。雨水打湿爬满九重葛的一部份外墙,反射出湿黏的黑色光影,恰似有无数的蜥蜴攀附,而且不停地在蠢动。 “这些案件关系人还真会惹麻烦!”入口前,中村探长停下脚步,边擦汗边发牢骚。 门内站着一脸茫然的年轻警员,看到我们之后,态度立刻转为严肃。 “哪个房间?”中村探长问。 年轻警员指着左边内侧露出的楼梯,“就在二楼大约中央的房间。” 别馆的入口厅并不大,是个只有墙壁和天花板边缘镶嵌金色装饰的单调空间。 “有谁住在这里?”中村探长又问。 籣子回答:“须贺子、加屋子,还有加屋子的丈夫石阪吉夫,而须贺子则单身未婚。” “就是刚才卓矢提到的中年双胞胎姊妹吧?听说其中有一个人沉迷于占卜?” “是的。那对姊妹的母亲是志摩沼右卫门的三女儿德子,也是志摩沼家排名第二的血亲。” 爬上楼梯,走在与本馆一样昏暗的走廊上,敲响第二个房间的橡木门。如果我记忆正确,最前面的两个房间是加屋子夫妇居住,而隔着一个房间,更里面的两个房间则应该是须贺子居住。 门把响起轻微的金属声,转动,房门往内静静开启,出现一个身材矮小,头发绑成三条辫子的年轻女佣,带着不安的神情露出脸来。 中村探长说明身份后,她退向一旁,让我们入内。入口正面就站着身穿褐色西装的山根副探长,他回头,举手打招呼。他对面有一张紫檀木大书桌,桌后有两个人坐在贴布椅上。 方正的房间以深红色的宽幅壁纸和金色器具装饰,相当夸张。大大小小的镜子取代美术品四处悬挂,窗边靠墙处摆放法国第一帝国时期帝国风格的梳妆台,酷似拿破仑找工匠为约瑟芬皇后制作的家愀。窗帘虽然拉开到一旁,但由于遮雨窗紧闭,因此无法逸出的闷热笼罩整个室内。 三个人似乎正在谈论什么,但我们一进入,全都默下作声。 “这就是所有的人?”中村探长环视着众人问道。 “大致上就是这样。”山根副探长回答。他身材非常高大,所以看起来似乎有些瘦弱。睑庞圆润,四十二岁。随后介绍桌后的两个人,“这是石阪吉夫先生和志摩沼须贺子女士。” 须贺子相当削瘦,虽然空气如此闷热,却仍整齐穿上包住颈子、系着领结的长袖白衬衫,灰白掺杂的头发在脑后扎成马尾,浅坐在椅子前端,腰杆挺直,感觉很像学校里的老处女教师。在她置于膝盖上的手中,正在把玩水晶或什么制作的念珠状对象。 坐在她身旁、身材稍矮小的是她的妹夫石阪吉夫,是个身穿鼠灰色西装的肥胖男子,一望即知具有小官吏特有的拘谨个性,额头上的大颗汗珠也未擦拭,满面通红。 “她呢?”中村探长回头望着身后的女佣。 女佣身穿深蓝色制服、白色围裙。 山根副探长正想回答时,须贺子语气肯定地开口了:“这个女孩是‘黑色之馆’里的专职女佣,名叫奥山和惠,二十二岁,未婚。” 中村探长态度殷勤地点头致意后,不针对谁地说:“很感谢提供详细资料。但是,佣人应该都集中在本馆那边吧?” 须贺子毫不妥协,“这女孩如果片刻不在身旁,我们会很困扰。尚未请教贵姓大名。” “喔,抱歉。我是三多摩警局的探长中村宽二郎,负责侦办这次的命案,而这两位分别是二阶堂……” “那两个人以前见过很多次,我们认识……好久不见了!”须贺子漠无表情的脸转向我们,轻轻点头致意。 “确实是好久不见了。”兰子略微屈膝,像社交圈里的淑女那样打招呼。她那种平常视为愚昧的行为,在面对眼前傲慢的女子,丝毫不会觉得有何异常。 我也摆出立正姿势后,深深低头致意。 中村探长环顾左右,“这别馆应该还住着一个叫加屋子,也就是你的孪生妹妹才是?” “加屋子在隔壁房间,但已上床就寝。她最近似乎经常生病,总是在吃过饭后立刻上床。” “是身心俱疲的症状吗?” 须贺子甩甩头,“中村探长,你和世间一般人同样犯了无意义的谬误,要不要我告诉你错在哪里?要知道,对于像我们这种同卵双胞胎而言,根本无从区别谁是姊姊?谁是妹妹?因为我们在精神上,拥有相同的次元空间与根基。” “在法律上来说……” “法律是愚蠢者的逻辑。”须贺子自己说自己的,随即又径自转移话题,“我刚才听这位山根副探长说到沙莉或荣莉遭人杀害:但是,我丝毫都不惊讶,因为在某种意义上,那是完全依照预定的过程发生的事件。” 中村探长震惊于对方平淡的语气,抚摸毛发稀疏的后脑。 兰子远远绕过他们,缓缓依逆时钟方向开始在室内踱步。乍看之下,彷佛正在观赏墙壁上的装饰和摆饰品。 我也配合她的暗示,翻开记事本,开始速记。 “可以请加屋子起床吗?”中村探长的视线移向须贺子、石阪吉夫与奥山和惠。 “不行!我说过加屋子生病了吧?请各位不要吵她!” “我只要确认两、三件事情。” “请等明天再说吧!”须贺子坚决地回答,看来怎么说服也是白费力气。 “好吧!”中村探长只好不情愿地同意了。 兰子拿起电视机上柿右卫门制作的摆饰陶壶,陶壶上的图案是蓟和孔雀,然后在一旁打岔问道:“须贺子,你刚才说这起命案是完全依照预定而发生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须贺子转身面向自己左手边的兰子调整坐姿,望着四周,开口说:“兰子,你应该明白世间的循环是受到宇宙星体运行所支配的吧?同样的,人类的命运当然也受到了时间洪流的超越性能量的意志所支配:人类精神的亢奋、灵魂深处的秘密,都可以藉此说明解释。 “譬如占星术中占卜者的解析,是将地点与时间对照特定的人物诞生的次元,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从地面上观看星座,看起来是每夜形成相同的形状,每一颗星星,本来部位于不同的星系;可是在夜空这个神的庭院中,却又是如此的秩序井然,因此,从极小的质子到无限大的宇宙空间运行,在一切的运动法则中,都是被原始以来就已决定的承诺,决定它必定的结果。 “请看蔚蓝的汪洋大海!如果自远处观之,大海的表面应该是风平浪静吧?但是,纵使在那个时候,海中依旧是潮流汹涌,眼前所见没有一刻是相同的海水。” 中村探长因为对方忽然来了一段莫名言论而神情厌烦。“我虽然不太明白,但是,你的意思是说,矢岛茉莉本来就背负着死亡的命运?” “没错!”须贺子全身动也不动地回答。 “你完全知道这种危险,却在明知道的状况下任它发生?” “我能做什么?这是那个女孩的既定人生。” “且慢!你的说法听起来好像是在叙述占卜内容,但我们的调查却是现实的问题。杀人并非游戏,而是残忍凶狠的暴力!” “我是很严肃的。”须贺子缓缓回答,“我只是想给你们一个提醒,没有其他任何意思。” “什么样的提醒?”中村探长颇为怀疑。 兰子面对一面装饰镜,那是镜框有镶嵌图案的漂亮镜子。从我所在的位置,可以看到她映在镜中严肃的半边脸。 须贺子如铜像般僵硬的脸上,浮现了若有似无的微笑。“我打算给你们一点点关于真正敌人的暗示,因为那是非常恐怖的敌人!你们必须充分小心注意,而且要细心面对才行,就算有了万全准备,我认为你们应该也几乎没有胜算……” 中村探长不悦地突出下唇,“也就是说,你知道这起杀人事件的凶手罗?若是这样,不能尽快告诉我吗?” 须贺子高傲的姿态丝毫不变,但在稍微思索了一会儿之后,立刻握紧手上的念珠。“中村探长,你真的希望我说出来吗?一旦知道了,你就无法保持旁观者的立场了。” “我是警官,从罪案发生的瞬间开始,就已经跳人命案的漩涡中了。无论凶手是什么样的怪物,我完全都无所畏惧!” 顷刻间,须贺子彷佛自喉咙深处发出黥耳的笑声,眼睛像是紧盯猎物的野兽一般瞇着,然后再度发出笑声。“我明白了!既然你有这种觉悟就没关系。也许你无法相信,但是,我会将我所知道的事情真相全部告诉你。” “请说。” “给这座宅邸带来灾厄者的真正身份,是出生于黑暗时代传说中的一位魔女!这个女人在这个丑陋的世界持续存活了几百年、几千年,拥有无比恐怖的力量,更具备了无比邪恶的内心,由于这个魔女的诅咒,这座宅邸已笼罩在地狱孽火之中,在接下来所剩不多的日子里,我们整个家族就只能等待毁灭,也就是‘死亡’……” <er h3">三 志摩沼须贺于淡淡诉说的低声语调,反而更加深深烙印在我们脑海里。魔女这个词汇是时代错误的极致表现,然而在看过那个阴森可怕的杀人现场之后,感觉上似乎又无法一概否定! 中村探长彷佛要挥除恶梦般地摇头,“我也听卓矢稍微提过这件事。好像是你的占卜师傅最先告知你有关恶灵或魔女的存在吧?” “伟大的马哈加巴·德巴达塔大师!”须贺子说出这个名字,眼神彷佛正在做梦。“就是这位最尊贵的人告诉我,该如何去感受笼罩整个时空的森罗万象奇迹与神明绽放的荣光。” “即使拥有伟大的力量,但好像也并非不死之身吧?听说他因为一场车祸就死了。” “是的,德巴达塔大师也是活生生的人,但他却能够领悟真理,这才是真正的伟大。” “他拥有什么强大的能力吗?” “没错!”她闭上眼睛,“他知道观看未来的术法,可以操控驱散盘据人心的病魔灵力,了解阻止人类因为不自觉中所犯下的罪行而投入地狱深渊的方法,他知道所有一切的事情!” 兰子绕完房间一圈,“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还有,须贺子,你又是如何认识他的?” “他不太喜欢提到自己的过去,因为他不想虚饰自己人生的光荣历史。但是,据我耳闻,他是印度马哈加巴地区被称颂为佛陀再世的圣人格塔玛·哥维达的首位弟子。” 我对于格塔玛·哥维达这个名字有印象。很久以前,曾在电影院放映的新闻中看过此人。 那是战前在印度拍摄的老旧纪录片,片中有一位隶属佛教系统的新兴宗教教祖,当着信徒面前表演几项奇迹,最著名的就是用空无一物的右手往空中抓,然后取出一撮洁白的圣灰。 画面足以俯瞰的角度拍摄,只见圣者哥维达在趴伏于地的几百位信徒之间行走,他是个面孔略黑、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狂热的信徒朝他伸手,想要触摸他身上的衣服,企图分得他一丝丝的灵力,同时也争先恐后地将装有供养金的信封或纸包交给他。 圣者哥维达偶而随意用右手抚摸信徒的头顶,或是将右手在自己腰际旁的虚空中转动,然后将旋转的手伸向趴伏在面前、头上缠着细发带的老人头顶,以指尖摩搓;这时,从他的指缝尖会撒落纯洁的白灰。 亲眼目睹这种奇迹的信徒,表情更加充满了兴奋与恍惚的神情,所有的人都兴高采烈地高声欢呼他的名字。 当时我见到这样的画面时,确实也受到了相当的感动。事实上,即使电影播映结束之后,圣者哥维达的印象仍强烈残留在脑海中。 但是,兰子的感想却完全不同,她揶揄似地微笑道:“所谓的圣者哥维达,其实足个手法高明的魔术师。” “魔术?” “对呀!高明的手法、一流的伙伴、巧妙的神秘布局,这是单纯的魔术惯见手段!” 我尽可能隐藏内心的震惊,请她说明这位圣者是如何表演如此的奇迹。 兰子用手指将衣领的头发撩向后方,“首先是让信徒以为是从空中,用空无一物的手取来圣灰,这就是巧妙的神秘布局。至于事前的准备,主要就是在信徒中安插几个伙伴。” “可是,右手实际上却是什么也没有。”我说。 兰子吃吃笑了,“表演从空中取来钢板或朴克牌的魔术师,手上看起来也是空空的吧?那就是魔术用语中所谓的手技。” “但是,白灰耍藏在哪里?他穿的是短袖衣服,整个手掌到手肘部份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左手拿着什么?” “左手握住一迭信徒捐献的供养金。” “事实上,准备白灰的是他安排在信徒群里的同伙,白灰事先就放在伪装成供养金的纸包里了,然后伙伴再交给他。当然,信封底部有穿孔,只要稍微倾斜,轻易就可以抖出一些白灰。” “这么说,所谓的奇迹完全是骗人的把戏?”我无法掩饰内心的不安。 “当然!”兰子微笑,“顺序是这样的,圣者哥维达首先用右手接住纸包,然后趁机换到左手上,这时候,他把白灰藏在右手掌,接着以右手做出在空中取物的动作,然后把白灰撒在信徒头上,也就是说,所谓的奇迹只不过是单纯的诈术,只是巧妙借着群众心理来酝酿奇迹!” 我无话可以反驳。圣者哥维达之名出自须贺子口中,而德巴达塔占卜大师是其弟子,如果兰子的推断属实,那么,德巴达塔大师本身就是个问题人物了。 “德巴达塔大师住在什么地方?”兰子毫不畏怯地问。 须贺子眨眨眼,“我是在他位于吉祥寺的道场聆听教义,他在那个道场的地下室有个秘密的修行场所,我是透过朋友的介绍认识他的。” 东京的吉祥寺这个新兴町市,最近似乎开始有大量类似职业怪异的人进驻。 “德巴达塔大师专精于何种占卜?” “他最能够发挥灵力的方式,是藉由紫水晶梦见未来。”须贺子静静地说,“请别想错了,那绝不是吉普赛人那种利用水晶球的占卜,他只是运用被封闭在紫水晶内固有的波动,让自己的感应力增强,和瞑想几乎一样,依他所言,他的领悟来自曼陀罗与禅坐。” “是密宗吗?” “是的,属于西藏喇嘛教体系。” “所以你才持有那种水晶念珠?”兰子看着须贺子的手上问道。 此时,须贺子非常珍惜地用双手磨搓。那是小水晶球与红玉芯组合成的精巧物品:“是的,这是德巴达塔大师送给我的,因为里面封印了他强烈的灵气,能增加我瞑想时的感应力。” “你为何让他住在这座宅邸里?” “是大师命令我准备房间的,原因我不清楚,或许是想挽救我们的性命吧!” “话说回来,对于这座宅邸中的住户,他究竟预知了什么样的未来?” “灭亡!”须贺子立刻回答,“彻底的毁灭,无情的复仇,黑暗的诅咒,鲜血淋漓的场景,贯彻一切的杀戮意志,强大的敌人,强大到我们看不见的敌人,冷冰的恶魔,异端的恶灵,无数次复活的魔女!” “这些印象完全只是针对某个人?” “没错,一个魔女!就因为这个魔女,我们志摩沼家所有的人都会面临死亡的命运。那是连我都能感受到的憎恨波动,不停从身后推涌而来的强烈憎恨执念!”须贺子脸上浮现痛苦表隋,额头、脸颊也渗出了无数的汗珠。 “你说的魔女到底是谁?”兰子也在不知觉中受到须贺子亢奋的漩涡影响,“难道会是孟迪斯邦夫人?” 须贺子听到这个名字,用充满恐怖的眼眸凝视兰子,压低声音回答:“你为什么知道?这也是那女魔的名字之一。因为在每个不同的时代,每次转生复活,那女人就有不同的名字……” 这时,我终于想起来了。在卓矢刚才的言谈中,兰子非常在意的法兰梭瓦·阿西娜,不就是十七世纪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宠爱的女子孟迪斯邦夫人的本名? 身为美女的她,最初原是王后的宫女,后来获得路易十四的宠幸,首先要求路易十四废除王后,最终目标则是让自己成为正式的夫人。她借助占卜师拉瓦莎诅咒让王后无法怀孕,又在即将失去国王的宠爱时,由拉瓦莎找来魔法师基布尔神父,要求协助她举行黑弥撒。于是,孟迪斯邦夫人和基布尔神父,便开始秘密进行黑暗仪式。 但是,国王的爱情最后还是转移到其他的女人身上,而疯狂的孟迪斯邦夫人甚至连基布尔神父都想杀之泄愤,结果她的野心受挫,遭幽禁于郊外的一处宅邸至生命结束。此时,基布尔神父也遭到逮捕,囚禁于地方城市的监狱单人牢房。 这是我知道的情况。难道须贺子想说的是,那个女人将灵魂出卖给恶魔,而且就算死了,也永远得以立刻转生复活,拥有超自然的奇异能力。 兰子低声追问:“那么,具体说来,你认为那个魔女附身在宅邸中的哪个女人身上?” 须贺子用力闭上眼睛,“可能性最大的,以年龄来说,应该是沙莉或茉莉吧!但是,魔女的—力量太大了,别说是我,就连德巴达塔大师都参不透。但是‘她’一定在这座宅邸里,而且离我们非常近。因为,我可以透过这条水晶念珠,明显地感觉到魔女强烈诅咒的波动。” “德巴达塔大师在告知你这件事情之后,不久就意外身亡?” “是的,是被魔女杀害的。因为大师拥有很强的灵力,对魔女而言是一大阻碍。” “听说他足死于车祸意外?” “不!”须贺子坚决地摇头,“就算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但事实上是魔女下的手!” “一年前,田边善行律师也是因此而遭横祸?” “当然,田边律师是因此丧命。当时,加屋子虽然勉强获救,但因为恐惧导致心灵崩溃。” “这么说,在本馆三楼散发蓝白光芒出没的亡灵,就是那个魔女?” “可能是吧……可能……”须贺子的声音沙哑。 兰子沉默,思索接下来的问题,然后开口:“你有什么术法可以解救志摩沼家族的人吗?,” 须贺于也未立即回答,闭上眼,脸庞望向天花板。“应该是不可能的……只有一点,也并非完全无望。” “是什么?”兰子神情困惑的反问。 “我可以从这些水晶球中模模糊糊地窥见你真正的形貌,你被非常强大的灵力所包覆。我想你应该知道,所谓的灵力是人体发出灵性活力的辐射体,也可以称之为生命的脉动。你真正形貌的投影,暗示着强烈的命运与生命的活动。” “我又能够做些什么?”兰子觉得有趣地又问。 须贺子的神情瞬间转为绝望,“但是,以你的能力和智力,或许也对付不了这个恶灵!因为就算德巴达塔大师累积多年艰苦修行而拥有极为高深的能力,体内累积的灵力也不知道比你多出了多少倍,却也……” “这么说来……” “看样子,我们头顶上的黑幕还是会继续缓缓降下吧!”须贺子紧绷的气力彷佛完全消失了一般,整个头无力地低垂。 第九章 “白色之馆”的住户们 <er top">一 我们完全被志摩沼须贺子的毒气所波及,受到充满妖氛的故事所震慑,连兰子都毫无反驳的余地,只是远远眺望颓然缩在椅子上的须贺子。 门旁的女佣奥山和惠也不安地走动,走动时衣服摩擦的声音格外刺耳。 兰子走近须贺子,压抵嗓子问:“你要京太郎先生来找家父和我,主要原因也是在于这件阴沈灰暗的事情?” 眼前这位中年女子,表情乏力地回答:“是的,”视线漂浮在虚空中,“是一种基于对邪僻恶灵的恐惧。但是,我之所以这么做,事实上并非为了自保,而是为了加屋子。最近,加屋子也不知是否遭受恶灵之苫,连在睡觉都经常梦呓求救。前天起床时,她忽然想起了令尊,虽然我认为没什么用,但为了缓和她的不安,也只好要京太郎先生去拜访令尊。” “你是怎么知道传右卫门有第四个小孩?” “只要是宅邸里的人都知道,只是部下说出来而已。我和加屋子也是听家母说的。三十几岁的时候,家母与她两个可恨的同父异母姊妹,也只有在那时候最团结一致;她们想尽办法要赶走七十岁的祖父传右卫门新纳的妾:原因是,她们知道那个新妾已经怀孕了。当时,祖父因商前往上海,也就是利用那段时期,她们姊妹找人威胁迫害那个新妾,结果那女人害怕了,察觉性命有危险,所以就什么也没带,只穿着身上的衣服仓惶逃走。” “逃走?” “她是趁家母她们不注意时逃走的,所以从那之后,就完全不知去向。祖父传右卫门返回日本后,知道自己深爱的女人失踪,激怒非常,但同时却也害怕三个女儿异常的反感,女儿她们也害怕父亲的报复,正因为彼此有这样的心结,所以为人父者与三个女儿之间的憎恨鸿沟也愈来愈深。” “我明白了。”兰子点头,并将接下来的询问让给中村探长。 “那么,言归正传……”中村探长以手掌抚摸因汗珠而发光的脸,然后故意似地咳了一声,面对须贺子、石阪和奥山和惠三人,“这是典型的查访,答话时也不必太严肃,我们想知道的是以下几点。首先,对于这次命案的凶手是谁,是否心里有谱?或者可以连想到发生命案的相关理由?我所谓的凶手,指的不是幽灵之类的超自然现象,而是与我们同样为活生生的人类。” 须贺子从桌上拿起扇子,开始在脸旁杨动,那是一把紫水仙水墨图案的女性专用扇。 “由我来代表回答。就你所定义的范围,在有关这起命案方面,我们是完全一无所知,我们不知道凶手是谁,更不知道什么命案的动机。” “你昨晚人在何处?做些什么事?” “昨晚什么时候?” “唔……吃过晚饭之后。” “我陪加屋子聊天,直到她睡着为止。等她睡着后,我就一直在这个房间里阅读。嗯……应该是到深夜十二点左右吧!然后,才回到自己房间。” “石阪先生呢?”中村探长转头,然后在对方回答之前,接着又说:“你是深夜十一点三十分左右回家的吧?石阪吉夫先生。” “是……是的,没错。”石阪非常难堪似地答道,“事实上,我去大学里的朋友家拜访,稍微喝了点酒,有些许的醉意,你们只要问他就可以证实。因为有点喝醉了,所以我就请朋友叫了出租车,直接回家。” 石阪吉夫频频擦拭额头上的汗珠,结结巴巴地告诉探长关于那位大学教授的名字和住址(这一点经过警方事后查证,确认为事实无误)。 “最后见到被害者是在什么时候?” “你说的是沙莉或茉莉?”须贺子反问。 “两个都说。” “至少昨天没见到她们。她们总是很晚才起床出来吃早餐:至于晚餐,昨天我和加屋子是将餐点带进这房间,两个人一起用餐。” “昨晚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吗?或者目击什么可疑的事?” “不,完全没有。”须贺子提出否定。 但是,石阪吉夫则舔舔嘴唇,不服似地说:“中村探长,只要进到这里的别馆,本馆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就完全不可能知道!本馆是本馆,这里是这里!” 但须贺子则有不同的反应,似乎完全没听到妹夫说的话。从她的态度看来,彷佛直到刚才为止被某种东西附身的怪异气氛已经消失了。 “加屋子如何?” 须贺子又再次摇头,“加屋子最近都没离开过这儿,也未离开病榻。” “夫人是由你照顾的?”中村探长望着奥山和惠问道。 但是,女佣奥山和惠仍是一脸不安的表情。 须贺于缓缓点头表示,“和惠,就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坦白回答探长。” “是……是的。”奥山和惠怯生生地应道,“夫人身边的琐事都是由我一个人负责。” 中村探长神情威吓似地望着她,“你一定比他们两人更常在宅邸内走动,当然罗,知道的事情也更多了。”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茉莉小姐很少和我说话。” “你是说她看不起你的意思吗?” “不,不是的。”她神情惶恐地轻轻摇头,“因为我负责的是别馆。” “你的房间在哪儿?” “这里一楼的最里面,厨房旁边。” “那么,昨晚你并未看见什么,也末听见任何声音了?” “是的。喔,不,是没什么特别的……” “有什么吗?不管是什么,都说出来。” “那是……若是听到什么,应该就是希尔比的吠叫声。” “希尔比?” “对不起,全名是席维安,是一只狗,茉莉小姐养的狗,在后面的狗屋里。” “什么时候吠叫的?” “我不太清楚。不过,是在我上床的时候,所以不是半夜的话,就是半夜刚过不久。” “与被害者的死亡时刻大致符合。”中村探长对我们说,“其他呢?” 奥山和惠又恢复了像是要哭出来的表情,摇摇头。 从她口中间出的就只有这些。 兰子将脸贴近我,迅速低声说:“在范达因的《推理小说创作二十法则》中指出,‘因为狗未吠叫,所以知道侵入者乃是熟人’的手法已经落伍了。” 虽然不明白她说这句话的真正意思,但以结果论,在“黑色之馆”得到的线索就只有这样。 告别之后,才走出房间,中村探长立刻收起先前彬彬有礼的态度,表现出强烈的愤怒。 “魔女又如何?”他的声音大到连紧闭的房门里都听得清清楚楚,“愚蠢也要有一定的程度嘛!这可是杀人事件呀!而且是自己的亲人遭到残酷的杀害,难道不能更严肃一点吗?” 兰子双臂抱在胸口下,对眼前的画面视若无睹。 “魔女……黎人,你认为魔女应该长什么样子?”她瞇着眼睛问我。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但还是回答了。“一般来说都是老太婆,头戴尖帽子,一身的黑衣服,手拄满是树瘤的木质拐杖,锅子里煮的是魔法药物,骑着竹扫把在天空中飞行,拿毒苹果去给白雪公主吃。” 这时,兰子停住脚步,露出惊讶的神情,然后低声笑道:“说什么嘛?这可不是童话呀!我说的是更现实的,例如在西欧宗教上的魔女概念。” “你是指狩猎魔女或火刑法庭上的魔女审判吗?” “没错。”她点头,恢复严肃的表情娓娓道来,“事实上,所谓的魔女,指的并非单纯的女性魔法师。因为魔法师这个名词的语源,与祭司或僧侣是同义词,在很久以前的古代,侩侣或是修到院长之类属于一级的降灵术师,会操控魔法是丝毫不足为奇的一件事。 “他们拥有高度的教养、博学的知识、擅用占星术,具备敏锐的灵感,而且侍奉当时的统治者或国王,因此他们不会遭受忌恨,只是让人畏惧、敬佩和尊重。 “但是,为何只有魔女从存在之初就开始受人厌恶、贬低、被视同邪教异徒地排挤呢?像是魔女审判的被害妄想恐慌、狩猎魔女的集体迫害、使用火刑或拷刑的虐待疯狂手法等等。 “尤其是,为何西方在十六世纪至十七世纪的时代,此一行径更加兴盛呢?” “这就难说了。有一种说法是,这是基督教高压统治的手段之一;也有人说,这是单纯的社会性精神混乱,或者说确实有魔女的存在。这应该要考虑到各种不同的情况。” “问题是魔女与魔法师的待遇不同!原来贫穷无知的妇女,一旦有了魔女的嫌疑,就会被丢进熊熊燃烧的火堆中,或者被压在于斤重的石块底下,甚至遭受玫瑰锐利尖剌的鞭子拷打,或是被钉在十字架上。但就在同一时期,身为魔法师,先不提著名的修道院长特里特缪斯或是约翰·浮士德,就连市街上到处可见籍籍无名的魔法师、诈欺者和魔术师,却丝毫都未受到镇压,其中原因何在?” “真的吗?这我不知道!” “透过魔女和魔女审判的狂乱历史,我感受到这种强烈的不合理现象,恰似当时的人刻意藉残酷杀戮无数疑似的魔女,目的只是为了扫除混在其中少数的真正魔女,甚或是唯一的魔女。” 我们的脚步声在昏暗的走廊上回响,途中各处灯光将我们的身形投影在地板上、墙壁上缓缓爬行。下了楼梯,在可以看到玄关的地方,兰子停下脚步。 中村探长也只是默默听着。 “还有一件有趣的事!从地域方面来验证狩猎魔女或魔女审判这类现象的扩展,可以发现非常重要的问题,也就是这样的现象,在以法国或德国为中心的天主教或新教之间疯狂地扩展,但是,却完全没有传染到以希腊正教为主的俄罗斯地区,以及以伊斯兰教为主的土耳其等地区。” “其中理由何在?” “也就是说,狩猎魔女带有浓厚的异端审判性质!以证据来看,犹太人和犹太教徒虽然也因为是异教徒而受到严重迫害,却绝非魔女审判!而唯一被判处火刑的人,就只有女基督徒。” “你的意思是说,魔女审判并非逮捕异教徒,纯粹只是为了逮捕异端者?” “就是这样。具体而言,不仅得以企图脱离以教宗为中心的罗马天主教会,又可方便解决偏离教会教义之徒。纯洁派的信徒遭受迫害,或是以圣经为至高无上、没有教会存在的瓦尔德派教徒(edensians)遭受迫害,都可视为反抗罗马教会而被视为异端份子的事实。” “那么……”中村探长显得有些焦躁,“那么,这个所谓什么魔女审判的,又与这次的事件有什么关系?现在有必要叙述狩猎魔女的历史吗?” 兰子缓缓移动步伐,回应道:“这次的命案如果是魔女审判的结果,又会如何?假设在这座宅邸的某处,有盲目狂热的基督徒,杀害了属于异端份子的孪生姊妹之一,那么……我认为,这起命案就具有很强烈的宗教意味了。” <er h3">二 庭院中回荡着高音的虫鸣,即使我们走进了花坛,也未有稍露畏怯之意。空气中可以闻到浓浓的青草气息,夜空仍被暗云掩蔽,感觉上,我们像在炽热的墨汁中前进。 “白色之馆”的入口有个拱门型的小屋檐,大门朝内开启。由于屋檐下吊着熏黑的灯泡,所以在昏暗灯光下汇集的小飞蛾和翅虫,在灯泡四周不停飞绕。 “兰子,你什么时候开始成了神秘主义者?”中村采长也许是抱着揶揄之心吧! 但是,兰子丝毫不为所动,“我在大学里有一位非常喜爱宗教和神秘主义的男朋友,我是受到他的影响。” 中村探长的眼神似乎怀疑兰子在嘲讽自己,“是吗?很抱歉我不知道。但是,在我听起来,魔女的话题非常愚昧可笑!眼前发生的命案绝对是现实的事件,而且,如果必须寻找宗教上足以对抗魔女的绝对主义者,问题就更加严重了!” “你说的没错,”在进入大厅里稍微明亮处,兰子表示同感,“我刚才说的,只不过是单纯的认识论与概念上的问题,魔女是否实际存在,就算我们在此辩论也不可能会有结果。” 大厅内也派有一位年轻警员监视,所以,中村探长向他确认住户集中的房间位置。往昔拥有爵位的美园仓家族,都在一楼的咖啡休闲室集合。在年轻警员的带领下,我们直接走在从入口连接的宽阔走廊上。根据我原有的记忆,我和兰子是第一次进入这栋“白色之馆”。左右两侧是有楣梁和雕刻装饰的六扇房门,而左边内侧的两扇门则是咖啡休闲室的人口。 警员要敲门时,房门正好自内侧拉开,田边京太郎探出头来。 “各位来得太晚了,我正想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才走到门边,就听见各位的脚步声了。”说着,他后退几步。 我们由中村探长带头进入。 首先见入眼帘的是拉上白色蕾丝窗帘的六扇相连大型窗户,以及摆设于窗前的黑色豪华三脚钢琴。室内呈现的是非常华丽的维多利亚王朝式样,铺有厚地毯,墙上贴着即使宫殿也适用的金线刺绣暗红色壁纸,壁炉上有一面大镜子,房门与房门之间有绘画般的织锦等等,可以说到处都是装饰品。 京太郎虽然满是苦恼神色,却努力想巧妙完成自己的职责,“这位是美园仓宫子夫人。” 他伸出右手,告诉我们挺直上半身轻坐在贴布长椅上的老夫人名字。 老夫人染成紫色的头发在脑后梳成圆髻,身穿与年龄相称的高级大岛织和服,她一定是平常就惯穿和服了。神情可能因为平日就习惯于高压的态度,据说与父亲传右卫门非常酷似的宽阔下巴线条,也掩饰不了她强硬的个性。 她寒暄般地点点头,在京太郎说出另外两个人的名字之前,主动介绍了坐在白色小茶几对面的人。“各位辛苦了,他们是我的女婿郁太郎和孙女美幸。” 郁太郎和美幸默默起身,轻轻点头招呼。身穿白色无袖洋装的美幸,和我与兰子都熟识,但是与郁太郎却是第一次见面。我和兰子迅速观察对方,发现他身材颇高大,烫卷的头发抹了下少发油,让人感觉他年轻时一定是个美男子,同时也是个绒裤子弟。或许很在意流汗,只见他不停摸着开襟衬衫的后领。 美幸有如一朵雅致的水仙花,尽管不特别引人瞩目,却绝对是个美女,父女俩脸上线条的细腻部份非常神似。 “你们已经听说命案的事了吧?”中村探长在我们两人自我介缙之后问道。 “当然听说了,真的很悲惨。”宫子抬头回答。 我若无其事地观察他们三个人,宫子极端冷静,郁太郎有几分不安,美串则是脸色苍白,表情孤寂,似乎很想找人求助。 “真的是很可怜,”郁太郎唇角浮现讽刺似的笑意,“卓矢虽然说过,但是,被杀害的人真的是茉莉吗?” 中村探长紧紧盯着三个人的表情,站在长椅后方的京太郎眼眸里出现血丝,兰子则悄悄走向窗边,从稍远处旁观。 “还无法断定被害者是茉莉小姐抑或沙莉小姐,或者是其他人,目前正在确认之中。” “这么说,你是来问我们谁可能是凶手吗?” “没错。” “心里有谱,但也可以说没有。” “你的意思是……?” “你应该已经见过宅邸里的几位住户了吧?所以,应该也能明白才对,虽然我们是同一个家族,事实上却是彼此互相憎恨。本馆的住户与别馆的住户,三栋建筑形成憎恨的三角形,在奢侈与安逸怠惰的生活中,注定了繁荣家族的分裂,为了争夺遗产,彼此企图杀害对方。所以,这个家族在社会学上也是典型的标准实例,你认为呢?” “这么说,是‘黑色之馆’的人犯下这桩命案?” “也可能是我们‘白色之馆’的人所为!”郁太郎为自己的开玩笑低声笑了,“你们应该已经找出彼此憎恨的理由了吧?” 宫子斜瞪女婿一眼,低声阻止,“郁太郎,说话节制一点,别再胡闹了。探长先生,警方对于这起事件有什么看法?” “坦白说,大夫人,目前仍无头绪。” “是吗?” “对了,形式上请让我问几个问题。关于这件命案,你们是否发现什么疑点?” “我没发现。”宫子回答。 美串紧跟在祖母之后轻轻摇头。 郁太郎则耸耸肩膀。 “那么,各位能否告诉我昨晚的行动?” “哦,是确认不在场证明吗?”郁太郎反唇相讥。 但是,中村探长毫不以为意,“没错!还有,昨晚有注意到什么吗?例如,我想知道是否有人听到怪异的声音或脚步声之类的。” “我一直以来很早就上床,正确来说,都是晚上十点左右。”宫子平静地回答后,以不容反驳的口气看着孙女。“美幸,你也一样吧?” “是……是的。”美幸似乎有些害怕地点点头。 但我实在无法想象,她这样年轻的女孩会那么早就寝! “探长先生,命案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郁太郎露出微笑问。 “被害者的推定死亡时间是晚上十点到凌晨两点之间。” “那段时间我在工作室,就是这里一楼走廊右边内侧的房间。” “工作室?” “嗯,我的兴趣是雕刻和铸造品的制作。我自己说不算什么,但本馆的人都嘲讽我是路易十六之类的,还说我和只会铸造钥匙的法国国王卡佩非常酷似。” “听说你并无从事特定的职业?” “可以这么说。若在大正时代,应该就是所谓的高等游民。” “你都是利用夜间工作?” “是的,每天都是从夜晚十点至凌晨三点左右,我很喜欢这段时间的静谧!只是,在这样的时间里见不到任何人,所以我没有不在场证明。” “你在半夜里制作什么?” “昨天是修复本馆图书室里的挂钟,是黑田管家请我帮忙的。虽然简单说是挂钟,却是十六世纪附加弹簧发条的精巧装饰品,是非常稀奇罕见的东西。” “修好了吗?” “嗯,现在重新挂在图书室的墙上。” “若是如此,不在场证明也算足成立了。” “是吗?我没注意到这一点。” “那另外一个问题呢?” 只见宫子他们三人同时摇头,表示没见到也没听到什么怪异的状况。 这时,兰子从稍远处问:“没有人听见狗叫声吗?” “狗?你说的狗是哪一只狗?”宫子诧异似地问,“可能是茉莉养的混种狗吧!我的睡眠一向很浅,但并未听到狗叫声。郁太郎,你呢?” “我也不知道。” 美幸似乎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回答,但最后终于开口了,“我……虽然不是很肯定,不过好像听到席维安的吠叫声,但感觉又像是在做梦,而且并非在半夜,而是快要天亮的时候……不,也许是我的错觉,对不起!” 兰子并未深入追问。 中村探长轻咳一声,提醒所有人,“这么说,也没看见可疑的人影?” 三人点头,“是的。” “最近宅邸内外,发生过什么令人觉得可疑的事吗?” 老夫人沉吟着回答:“什么也没有,最近一切都很平顺。” 兰子拿着豪华钢琴上装饰的香花,“郁太郎先生,本馆钟塔的大钟也是你修复的吗?” 郁太郎讶异地回头望着兰子,“是的。” “为什么到最近才修复呢?” “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记得与人聊过,对方提及故障之事,才想起那座钟已经停止不动许多年了。我试着爬上钟塔的机械室检查,发现要修复并不困难,只不过是旋转构造的三角形有部份缺损,导致其中一具咬合的大齿轮脱离,只要再磨亮生锈的部份,点上机油,自己重新制作几样老旧零件更换,两、二天后就能使用了。” “对了,”中村探长回到自己的询问方向,“听说卓矢先生和这位美幸小姐即将订婚,是真的吗?” 美幸以困惑的眼神望着祖母,但宫子的表情丝毫未变。 “虽然是事实,但和这次的命案有关吗?” 中村探长瞥了京太郎一眼,“不,只不过从你们要求田边律师去找二阶堂警视正这个行为来推测,我判断贵家族之间的关系,可能存在着某种令人担心的问题。” “那是须贺子与加屋子的强烈要求。”宫子的口气彷佛威严受到了伤害一般。 “喔?是吗?”中村探长装迷糊,“那么,为何今晚立刻找田边律师过来呢?” “当然足磋商今后应该如何面对的问题。今天征一朗不在家,我是宅邸内年纪最大的人,有责任代替他保护所有人。无论亲族之中是否有凶手,只要是刑事案件,当然会找律师帮忙。”宫子的回答毫无妥协的空间。 不知何时站在美幸正后方的兰子开口对宫子说:“我有问题!你应该见过以前传右卫门所宠爱的妾吧?” 刚开始,宫子似乎不明白兰子在说什么。 “还以为你突然说什么呢!原来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宫子苦笑,“你是指在詉访旅馆那个无聊下贱的女人吧?” “虽然不知是否下贱,不过,我说的就是她。” “因为是雇用当地流氓处理,所以我们姊妹没见过她,而且也没兴趣。”老夫人冷漠回答。 “你不认为是那位女士或她的子女为了当时的事复仇,导致引发这次的命案吗?” “像你这种年轻女孩,一定是读了太多描述大时代的低俗侦探小说,其实,这也难怪。” 兰子略带挑衅的语气反问:“我错了吗?” “那为何不是我,而是毫无关系的茉莉被杀害?无论怎么说,都太可笑了!” “可以把目标设定在财产上!” “若是如此,也只要出面说明身份就行了!”她坚决地回应。 “且慢,探长先生,我有问题。”郁太郎从胸口取出琥珀烟斗,置于桌上的火柴盒旁。 “请问。” “茉莉或是身份不明的被害女子,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遭到杀害的?” 中村探长迅速望向我和兰子,因为其中包括唯有凶手才知道的事实,所以不可过度详述。 “志摩沼卓矢都没告诉你们吗?” “没有。”郁太郎的回答显得有些落寞。 “命案现场是茉莉小姐的房间,房间门上锁,卓矢和警员撞破房门,房里倒着女性的尸体,尸体上插了一把应该是来自盔甲展示室的长剑。” 听到这儿,美幸吓得睁大了双眼,低叫出声,紧紧靠在祖母身旁。 郁太郎也目瞪口呆,“实在是……太残忍了,我终于了解案子会如此混乱的理由了。” “是吗?” “但是,我还想求证一件事。该不会是头颅被砍断,或者脸孔被打烂吧?” 这次,轮到中村探长和我们震惊了。 中村探长厉声问道:“你为什么知道?” “为了宝物吧……”回答之前,他边抚摸下巴边沉思,“不……抱歉,没事。因为你说过尸体的身份未明,所以我才猜测尸体可能少了头颅,所以试着问问看。” “是这样吗?现场找不到死者的头颅,初步判断是凶手带走了。” “还有一点,你刚刚说房间门锁上了,那是侦探小说里经常出现所谓的‘密室’吧?是房间门窗都从房间里锁上的意思吗?” “你为什么提出这种问题?” “只是单纯的出于好奇心理。”郁太郎说着,拿起烟斗,点火,深深吸了一口烟之后,朝天花板吐出,紫色烟雾彷佛薄薄的仙女轻纱般舒展,消失于正上方的美术灯座里,脸上再次浮现诡异的微笑,“告诉你们一件有趣的事吧!有这么一句话,也就是‘鬼在外,福在内’……不,应该不太正确吧!好像是‘福在内,鬼在外’才是。反正,不管是哪一种顺序,应该都正确指出了这次杀人命案的情况,死者是在房间里遭杀害,恶鬼则逃出于房间之外……” <er h3">三 “你这个人开玩笑也不看看场合!”中村探长低沉的声音充满了明显的谴责。 “是吗?但我却认为,对你们而言这是非常坦白的忠告。”郁太郎又深吸了一口烟斗。 “还有什么问题吗?”宫子不改坚定态度,正面注视着中村探长。 但兰子又打岔了,本来藉装饰柜的玻璃照照自己,梳理卷烫的头发,这时急忙回头,“宅邸里,哪位最了解令尊搜藏的盔甲?” “盔甲?” “是的,在本馆那儿随处可见,我希望有机会请教一些专门知识。” “这方面的问题,应该就是我或黑田管家了。”郁太郎在一旁回答,“虽然黑田管家负责管理,但若有损坏,都是由我修复。” 中村探长点头。 “那么,很抱歉,接下来能请你和我们一起到展示室检视吗?” “为什么?唉呀,对了,你们刚才说过,尸体上插了一把长剑。也就是说,从展示室携带出来的武器,被当成杀人凶器的可能性非常高?” “可以这么假设。”中村探长嗳昧地回答后,转身面向站在右侧装饰柜前的兰子,“没有其他问题了吧?” 兰子问宫子,“关于‘Arrow馆’最初的主人汉斯·恩格尔,你知道什么?” “你说的什么究竟是什么?你这问题也太言不及义了。”老夫人故作迷糊。 “例如个性、成就、失踪的理由,或者失踪后的行踪之类的。” “我完全都不知道!我们是战后才搬来这里的,当时恩格尔一家人已经离开了。根据征一朗所言,战争开始之后,恩格尔似乎就举家逃往国外。” “如果询问征一朗,就可以更加了解详细的情况吗?” “或许吧!因为将这座实际上没有主人的宅邸纳入志摩沼家族财产的人,就是家父和他的左右手征一朗。” “其中有什么秘密吗?” “就算我知道什么内幕,应该也不会说出来吧!” 兰子耸耸肩,“听说过去曾经有几个人从本馆三楼,或是上面的钟塔跳下自杀,或者是摔了下来,理由何在?” “自杀或意外,谁也无法明白,反正时间过去了,冲击性的悲剧也会成为单纯的回忆。”宫子闭上眼睛,完全事不关己似地冷汉回答。 “确实在昭和二十一年吧?流浪汉侵入宅邸,结果被征一朗击毙,你还记得此事吗?” 老夫人张开眼睛,从头到脚打量兰子全身。“记是记得,但与今天的事件有什么关系?我不认为有必须回答的义务。” 但是,兰子立即追问:“据我所闻,事后没过多久,卓矢的母亲,也就是遥香女士,她是从钟塔跳下自杀的。” 对此,宫子未有任何回答,美园仓家的三个人彷佛都变成了雕像,一动也不动。 兰子轻轻嘲讽般微笑,“本馆三楼我们都还未上去过,那上面究竟有什么东西?” 兰子这么一问,宫子第一次露出精神饱满的红润脸色,她与郁太郎颇具深意地相互眨眼,然后再将视线回到兰子脸上。不过,从她口中说出来,却像是观赏有趣戏剧的观众一般天真无邪。 她说:“兰子小姐,本馆三楼正面就只有六个房间,没有任何其他东西。当然,每个房间里有衣橱之类的家具,但除此之外,真的是什么也没有。如果你们上去的话,看到的应该也是到处都布满了灰尘。” “汉斯·恩格尔的妻女不是住过本馆的三楼吗?”兰子毫不放松。 宫于和郁太郎立刻发出压抑的低笑声,“不、不,你错了。那个洋人的妻子和女儿分别住在‘黑色之馆’与‘白色之馆’,绝非本馆的三楼。那里的房间本来是要当成客房使用,但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成了谜团,没错,是个非常奇妙的谜团……大概谁都无法解开这个谜团。” <hr /> 注释: 第十章 展示室的盔甲 <er top">一 “……这里就是‘盔甲室’。” 房门没上锁,美园仓郁太郎推开两扇大门,轻微响起门把的锈蚀声音。进入房内,立刻开启旁边柱子上的开关,紧接着,淡淡的冰冷灯光全部亮起。 沿着走道前进,随即进入展示空间。在刻意挑高的天花板中央,共有三盏形状怪异如倒吊伞状的美术灯,而沿着左右侧墙壁,还等距悬吊了小型灯泡。或许是因为关闭时间太久,进入房间时,就感觉到冰凉的空气彷佛黏贴在皮肤上,还有严重的刺鼻霉味。 展示盔甲相武器的回廊很狭长,几乎占据了本馆西翼一楼。每扇窗户的厚窗帘都拉上了,遮雨窗也紧密关闭,泛黑的深红色壁纸和地板的暗红色地毯,酝酿出沉闷的气氛。 展示室有四扇房门,一扇是北侧礼拜堂的房门,一扇是礼拜堂正对面小厅的门,另外在南北狭长的回廊东侧,距离相当的间隔,分别有两扇平行与走廊相通的房门。 只有房间中央走道区域未铺上地毯,走道两侧则排列着各式各样的盔甲与展示箱,展示箱上摆饰了短剑或石弓等武器,墙上也挂有旗帜或锋利的刀剑类,内侧并排的高大玻璃柜中,也像上吊的自杀尸体般,吊挂甚多的盔甲。整个展示室呈现的就像西洋美术品博物馆一般。 我们从北侧的房门进入,但我忽然想起就在这个入口前的昏暗走廊上,有人目击倒吊在天花板上的盔甲亡灵,便不禁背脊发冷。 我甚至产生了彷如我读过的卡特·狄克森(约翰·狄克森·卡尔)在《弓弦城谋杀案》中描述的某个场景,自前方暗处冲出鬼魅般的矮小老人不停奔跑嘶喊的幻觉,那老人大喊:“我要我的护腕!知道吗?我要护腕!” 第一次踏进“盔甲室”的中村探长,兴致高昂地环顾四周,房间中央可以见到和摆放在玄关一样佩带武器的高大骑马人像。 “一共有多少副盔甲?”兰子走进盔甲室时,询问郁太郎。 中年绅士郁太郎轻敲身旁的金属护盔,反射银色钝光的盔甲未有任何反应,原谅了郁太郎自以为是的无礼态度,那是个有漂亮的雕刻装饰却无内部支撑的站姿盔甲。 “唔……我也没实际算过,但以整栋宅邸来说,完整的盔甲大概有四十具吧!其他只有护胸或护腕的不完整对象,左边的收藏室有很多。” “我无法给你预先准备,”兰子望着对方,“但你能否大略看一下,注意看看是否少了什么东西?或者有任何异状?” “喔!”身材修长的郁太郎令人惊讶地点头回应,“你是指插在尸体上的长剑吧?应该只要检查挂在墙上,以及佩带在盔甲腰际的刀剑就可以确定了。” 他从胸袋掏出烟斗,点燃之后,开始在盔甲之间踱步。 右侧墙壁正中央有个好像近年来完全没使用的大壁炉,上面挂着有装饰框的四方形镜子。兰子用这面镜子映照自己的脸,一边假装拂整凌乱的头发,一边斜眼观察郁太郎的举动。 有些是日耳曼大军进攻时代的单纯锁链片盔甲,也有十五世纪哥德式的金属板盔甲,装饰最亮眼的是十六世纪马克西米连式盔甲,这种盔甲的表面雕刻有许多纹路,除了装饰的意义之外,更具备了强化韧度,以及减轻重量的功能。 郁太郎自言自语似地说:“关于盔甲的历史,最初是始于皮革制作,大概就是在身上裹着几张动物兽皮之类的,接下来则演变为将金属片像鱼鳞一样串在一起的麟状盔甲与连缀式盔甲。之后,欧洲出现以十世纪的小锁链大量相缀而成的锁链盔甲,但由于武器的发展,也就是石弓与长弓的出现,导致锁链盔甲丧失保护作用,所以才出现了金属板的盔甲。当然,到了枪械武器一出现,这种盔甲也失效了。” 兰子在一具闪现银光的盔甲前开口,那是一具像电影“Metropolis”中曾经出现过的钢铁机器人“玛莉亚”的盔甲。“金属板盔甲持续发展,最后成为如此完全武装的盔甲?” “是的,从十五世纪到十六世纪的百年之间趋于完成。但是,后来却逐渐从战争的防身护具变化为单纯的装饰虚荣品,然后随着战争的变化,急速丧失了实用价值。” “那是因为战争不再是个人对个人作战,而是变质为集体杀戮。” “嗯,其中已经不存在人性的骄傲、尊严与实际存活的理由,有的只是大量流血和国家、民族、宗教等意识型态的自我主义,既不优美,更无意义,只是在报出彼此姓名之前,就从远处使用来复枪‘砰’的一声结束一切,到了最后,更像是使用杀虫剂驱除白蚁一般,用炮弹将敌人一扫而光。”郁太郎遗憾似地点头,忽然在墙边停住脚步。 我们也同时停止不动。 “兰子小姐,你看那个箱型橱柜,里面放了一些盔甲碎片和几把长剑,如果有遗失的,一定就是其中的对象,我想这是最简单的方法!” 我和中村探长也朝他指引的方向走去。 右侧墙前排放三口箱型橱柜,郁太郎说的就是最前面的那一口,里面摆放的是全长八十至九十公分的“直剑”。 “几乎全是中世纪后期的东西,”郁太郎将烟斗拿在手上,“也有人称为战剑,通常是在骑马作战中砍杀或是刺杀敌人,并非用来切割。” “美园仓先生,这些橱柜一直都没上锁吗?”中村探长抬起脸询问。 “当然,为什么问?” “会被偷走呀!” 郁太郎在回答之前,先深呼吸一口气。 “你说的没错,探长先生。”他用手摸着下巴,“但很奇怪,长剑是一把也没少!” 兰子忍住笑,“事实上,插在死者身上的长剑是挂在大厅楼梯下的盔甲腰际之物,这一点我们早就知道了!” “哦……”郁太郎凝视兰子,接着突然转身,回到礼拜堂门前,再次观察左右两边的盔甲,同时快步走向对面房门前。 “原来如此……”他咬着烟斗点头,缓慢走回我们这儿,“原来足这么回事,我明白了?消失的是盔甲本身三具、不,是四具盔甲从这儿消失。因为是逐步移动展示位置,所以我也因此忽略而未注意到。” 兰子显得很高兴,“没错,那些盔甲在荣莉小姐的房间里。” 中年绅士脸上出现前所未有的严肃神情,喃喃说道:“看来并非单纯的离奇事件!” “有哪些盔甲消失了?” “胸前有蔷薇图案雕刻的马克西米连式盔甲,腰际有折草布的红色文艺复兴式盔甲,另一款同为文艺复兴式盔甲,但护盔后脑部有红色与白色羽饰,至于最后一具则是……” “那些盔甲上都有系上名牌吗?” “在足下的台座后面都有名牌,依年代顺序和国别编号,黑田保管纪录簿,只要问他,应该就可以确定!” “骑刺枪如何?”兰子以目示意郁太郎身后的墙壁。 靠着墙,摆放了几根长两公尺以上的长枪。枪通常虽然总称为“史比亚”,但骑士使用的却特别称为“蓝斯”。 郁太郎走近,瞇起眼睛。“好像也少了几根,大概两、三根吧!正确如何就不知道了。” “盔甲都握住骑黥枪,其中一根上面还系了十字军的旗帜。” “是吗?……表示如今已经沦亡的清净骑士道精神吗?”中村探长边摸胡髭,边盯视郁太郎的表情。“这个房间的房门,平常都是敞开的,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吗?” “是的,既无必要封藏在内,又是传右卫门留下的搜藏品,属于整个志摩沼家族的财产,大家都有观赏的权利。但是,反过来说,对这种都西有兴趣的人,也只有我一个人,连黑田管家也都只是在执行职责。” “你见过盔甲的亡灵吗?”兰子像是突然想起似地问道。 “没有。太可笑了!我是现实主义者,所以幽灵也不会在我面前出现,这种事是听谁说的?女佣吗?或足本馆的哪位女士?” “你认为凶手从这儿携出盔甲或刀剑之类的武器和防身器具,原因何在?” 郁太郎毫不起劲地耸耸肩,“这……找出其中理由应该是你们侦探的工作吧?与我无关。” 中村探长看着他,语气愤慨地说:“像这样毫不管理武器之类的物品,等于是违反了刀械枪炮管制法,尤其是将长剑和盔甲共同摆饰在玄关大厅,根本毫无道理可言。” “这种事对我说也没用,一切责任都在征一朗身上,等他回来,你们再对他说好了。” “居然在太平洋战争期间可以不必供出。” “什么人走什么样的路!”郁太郎轻笑,看着我说,“二阶堂家有两个人绝对了解内幕,因为传右卫门先生和征一朗在军队里非常吃得开。” 我则暧昧地回应他。 这时,传来有人敲门的声音,所有人都回头。 “中村探长在吗?”门开了,原来是村上刑事。 “在这里!”中村探长在走道中央举手,“村上,怎么回事?” 村上虽然震惊于四周的盔甲,仍快步走来,撩起紊乱的前额头发,向上司报告。“志摩沼征一朗带着佣人们回来了。” <er h3">二 中村探长殷勤道谢后,命令村上刑事陪同美园仓郁太郎返回别馆。 两人离开后,兰子笑望中村探长,开口说:“我们现在要去见大人物了?” “不,先见见佣人吧!只要先请大森警视和令尊与他谈谈就行了。因为那个人一开始通常只会发脾气、发牢骚,所以我们若有什么问题要问,稍后再说就行了。” 走出“盔甲室”,中村探长放心地松了一口气,我也因为终于能逃离无数盔甲和武器联合演出的凝重沉闷气氛而放松心情。 我定在最前面,往大厅走廊前进,佣人集合的客房就在走廊尽头的谈话室和楼下大厅之间。 “黎人,怎么样?你认为凶手还在宅邸里吗?”中村探长神经质地将手指插入喉头衣领内。 “这个嘛……刚才探长曾经指出,外来凶手犯案的可能性极小,若是如此,凶手应该还若无其事地混在关系人之中吧!” “兰子小姐的看法呢?” “我也赞成凶手还混在这里面的看法。但是以如此具有魔法性质的恐怖装饰,或所谓密室的虚荣手法,在在显示凶手绝对是狡猾好诈的人,也许在这一瞬间,已经逃出宅邸了!否则,就是我们完全意料不到的关系人之一。” 我轻敲客厅的厚门。 里面立刻有人响应,是方脸的马渊刑事开的门,他与村上刑事是属于同一辈分的年轻人。 “结束问讯了。”他说。 我们聚在门前,听取他低声报告? 房间里几乎毫无装饰,只在房间中央有一张白色胡桃木制的厚重桌子。四张椅子中,有两张背窗坐着两位神情诡异的女子,一位是年约六十至七十岁的白发老女人,另外一位是年龄才二十岁出头、神情稚嫩的女子,两人身上同样穿着深蓝色女佣制服。 中村探长在他们面前的椅子坐下,依马渊刑事所言,一一确认了两人的容貌。“你是‘白色之馆’的女佣柳柛原梅代,而你是她的孙女柳柛原容子?” 两人担心似地表情生硬,默默点头。 我试着找寻她们容貌的相似之处,却找不到轮廓特别相通的因子,因为祖母是方形大睑,而孙女则是小巧可爱的容貌。 “两位在宅邸里从事什么样的工作?” 柳柛原梅代瞥了一眼站在中村探长背后的我和兰子,乍看是茫然若失的神情,但实际上应该是警戒心强烈,脸上戴着与年龄相符面具的女人吧!开口说话时,同样也非常冷静坚定。 “我从传右卫门先生那一代起,就奉命照顾‘白色之馆’里的人。” 中村探长转头望着梅代的孙女,“你呢?” “我在本馆工作,负责帮忙料理配膳之类的杂务。”容子回答,一见就知道她神经紧绷。 根据两人所言,昨天和今天因为大厨饭山孝三与主人征一朗共同外出,所以没事可做。 梅代进一步说明:“我们得到征一朗先生和宫子夫人的允许而休假,前往伊那的小女坟前祭扫,也就是这孩子的妈妈,今天傍晚才回来。” “是吗?这么说,对于昨晚宅邸发生的事,你们完全不知道罗?” “是的……” 中村探长反复问及与其他事件相关者相同的问题,但从两人口中问不出眉目。 “茉莉小姐和沙莉小姐在个性方面的确稍微与众不同,有时给人感觉比实际年龄更幼稚,有时却又老成得令人惊讶,但无论任何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与众不同之处,不是吗?”梅代的眼尾出现讽刺似的皱纹。 “我也有问题。”兰子不知何时走到壁炉前,伸手把玩火箝子。 中村探长将讯问者的立场让给她。 “梅代太大是从志摩沼家人迁入这儿之前就在志摩沼家工作吗叩” “是的。”梅代眼中浮现警戒神色,“宅邸还在五反田时,我就已经在志摩沼家工作了。我本来是传右卫门先生第三位夫人菊江夫人雇用的,从那之后就一直留下来到现在,在目前的佣人之中,我是资历最老的。” “关于傅右卫门先生第四位妻子之事,你知道些什么吗?”兰子问。 梅代以刻意平静的语调回答:“传右卫门先生只有三位夫人。” “我是说在陬访的旅馆工作的女侍应生,好像是妾吧!” “我完全不知道,”梅代坚决否认,“我不曾探究过宅邸里其他人的私生活。” 我和兰子还想深入追问,但是她却再也不回答。 “那么,接下来是战后发生的事。听说有个遭军队裁撤的士兵流浪汉侵入宅邸,结果被征一朗开枪射杀?” 老女佣以带着恶意的眼神看着兰子,并未回应。 于是,兰子更具体地追问:“当时你应该也在这宅邸里,那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梅代缓缓转头望向中村探长,“探长先生,二阶堂小姐的问题到底足怎么回事?难道与今天发生的悲惨事件有什么关连吗?” 中村探长语气温柔地说:“如果没什么重要关系的话,希望你能回答,尽管目前还不清楚是否有何因果关系,但是,如果这起命案是由于涉案者的怨恨而引发的,那么我们就绝对有必要完全了解整个志摩沼家族闾发生过的争执。” “志摩沼家族中没有争执。”梅代的语气肯定。 “既然如此,应该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不是吗?”中村探长微笑,却毫不放松。 “是……是的。”受到逼迫,梅代不得已点头,“可是,如果没有主人的命令,我什么也不能说,因为我只是个佣人。” “若是为了这个原因,那就绝对没问题,因为征一朗先生刚刚才从伊豆回来,也充分了解我们正在进行调查。”中村探长的口气简直就像已经得到征一朗的同意。 兰子在一旁吃吃笑了,所以梅代倒吸一口寒气凝视着她。 “你刚才说志摩沼家族里没有任何争执问题,但据我了解,大约三个月前,征一朗先生、卓矢先生和茉莉小姐三个人之间,曾经发生过激烈的争执。” 老女佣最初踌躇于回答,但终于不情不愿地承认了。“那的确是事实,事情发生在五月中旬左右,入夜俊,三个人将饭厅门锁上,在里面互相讨论,但好像彼此发生冲突。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女佣和惠后来告诉我们说,她听见茉莉小姐的哭叫声,也清楚听见两位先生的怒骂。翌晨,餐桌上也一片凌乱,餐具和盘子也打破了,好像是荣莉小姐出现歇斯底里的情况。” “争执的内容是?” “和惠并没听得很清楚,但从翌日起,茉莉小姐就非常生气,离家出走了好几天。” “荣莉小姐身体不适是在这件事之后吗?”兰子有如发现猎物的野狼一般,紧接着追问。 “是的,好不容易返回宅邸之后,两颊消瘦憔悴,感觉上变得很钻牛角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有多少天。” “俊来,她的性情有何特别改变之处?” 梅代看了容子一眼后,思索着回道:“所谓的身心平衡实在是非常微妙,茉莉小姐可能自去年‘内院夫人’的遗嘱宣布之后,内心就一直很苦恼吧!因为卓矢先生、荣莉小姐与美幸小姐之间形成了三角关系,茉莉小姐连身体状况都出了问题,我曾经有两次早上在洗脸台那儿,亲眼看见她在呕吐。” “我可以理解她的心痛程度。”兰子黯然说道,“我再问一次刚才的那件事,关于开枪射杀流浪汉的事件,你真的不认为有何怪异之处吗?” 梅代沉重地闭上眼睛,“我已经记不得了,没骗你,因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应该已经超过二十年了吧!最近可能是年纪的关系,我的记性愈来愈差了。不过,那次事件发生后,征一朗先生让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佣人全体休假一个星期,所以,我不可能知道一切的始末。” 兰子的眼眸里闪烁锐利的光芒,“为什么放假?” “我想是羞于让我们见到他和警方之间的应对麻烦吧!他原是高阶军官,极端自傲的人。” “在那次的事件中被射杀的流浪汉,被当成窃贼的理由是什么?” “关于这个问题……好像是手上握着放在二楼某处的金烛台吧!只是,楼下并未出现被搜括过的迹象。” “简直就像里的男主角街万强嘛!”兰子噗嗤笑出声,“事发后的隔天或是第三天,卓矢的母亲遥香夫人就从钟塔跳下自杀?”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非常悲伤,因为遥香夫人的个性很温柔,而且没有其他亲人。”老女佣神情哀伤地回答。 兰子恢复严肃的表情,尖锐提问:“那确定是自杀吗?” 梅代瞬间语塞,然后反驳说:“若不是自杀,又会是什么?我并未亲眼目睹那次的悲剧,所以无法随意猜测。” 后来,无论兰子提出任何问题,梅代都紧闭双唇,不愿回答。 因此,兰子假装已经死了心,忽然转变问题的方向。“展示室前的走廊上,听说有盔甲亡灵出没,你知道是哪个佣人看到亡灵走动吗?” 想不到,很令人讶异地,容子吓了一大跳,椅子哗啦啦作响,整个人紧张僵硬。 “是你吗?”兰子转过头去确认。 “不……不,不是我,”容于慌忙摇头,“不是我,但我也听说了。事情好像是真的!看到幽灵的人是山下美铃,她是本馆的女佣……” 容于的脸色苍白无比,不断冒出汗珠。她表示,山下美铃是与她同龄的年轻女佣,却因为目击幽灵而恐惧不已,所以不久便辞掉工作逃回故乡了。 “请告诉我当时的详情。”兰子温柔地对她微笑,“那位山下小姐是什么时候看见的?” “大约是一个半月前……”容子喉咙似乎噎到了一般。 祖母梅代似乎为了让容于冷静,把手放在她膝上。 “当时征一朗先生正好有客人来访,所以很晚才收拾整理饭厅。那天轮到我休息,美铃自己一个人把餐具送到厨房的清洗槽,在那儿遇见了沙莉小姐或茉莉小姐,正在寻找田边律师,因为我和美铃经常无法分辨她们两位到底谁是谁,因为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美铃并不知道田边律师来访,所以回答说没见到。但是小姐因为有急事,因此叫她到‘黑色之馆’看看田边律师是否过去那儿。虽然才收拾到一半,但她还是遵照命令走向别馆,因为沙莉小姐和茉莉小姐的脾气都很善变,绝不可违抗她们交代下来的工作。” “然后她就在‘盔甲室’前的走廊上看到了亡灵?”兰子双臂抱在胸前问道。 是的,一容子声音沙哑地点头回答,“她走出饭听,经过沙龙间,也不知道为什么,走廊上的灯光忽然熄灭。她回到厨房前重新按下开关,但是灯仍然不亮,她很自然地认为是故障,但立刻又想到,只要展示室有亮着灯就无所谓,因此并未特别担心,于是就摸索着往走廊尽头的房间门走去,但是……但是……” “却看到盔甲站立眼前?” 容子回答之前先咽下一口唾液,彷佛是自己遇上的一般恐惧不已。“美铃好像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幽灵,如果是我,一辈子也不想看到!依她所说,因为觉得不对劲而要回头时,却发现盔甲在黑暗中背对着走廊靠在沙龙间的墙壁站立,而且呈倒立状漂浮在空中,头部朝下。她说,看起来有一种透明的感觉,好像瞬间就会溶入黑暗之中。” “会动吗?” “好像是,右手略微上下移动,她说‘简直就像是对我招手’。后来,盔甲身躯部分有小幅度的摇晃,面具闪着钝光。我想,一定是盔甲在嘲笑她吧!” “美铃是否听到亡灵发出的声音或什么吗?” “不,没有,她并未提到这一点。” “然后呢?” “她好像不太清楚究竟怎么了。因为过度恐惧,两腿完全无法移动,感觉好像有尖叫出声,却也不太清楚。当她回过神时,人已经逃回饭厅,黑田管家正在轻轻拍打已晕眩的美铃脸颊。 “她向黑田管家说明事情原委,黑田前往一探究竟之后马上回来,说走廊上的灯光正常亮着,当然,也没有盔甲的亡灵。他还顺道前往‘盔甲室’看了一下,所有盔甲和武器都摆在定位。 “沙莉小姐和茉莉小姐也闻声赶来,听了黑田管家说明后,两人都大笑美铃太胆小了。美铃后来流着眼泪愤慨地对我说,这对她来说是一次非常无情的打击。” “容子小姐,你认为美铃小姐看到的会是幻影吗?” “我不知道……可是,她平常并不是那么胆小。” 兰子默默点头,“所以因为害怕而辞掉工作?” “是的,但原因并非只是那样。”容子厌恶似地摇头。 “你的意思是?” “她被盔甲幽灵用剑砍到,左手严重受伤。” <er h3">三 瞬间,每个人都一脸疑惑地凝视年轻女佣苍白的脸庞。 “能否具体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兰子瞇起眼睛问。 容于求助似地轻轻瞥了祖母一眼后,开口说:“大楼梯后面有个叫管家房的小房间,对面是书房,中间的小走廊内侧,有一间小小的储藏室,里面摆放了海滩伞,这也是沙莉小姐或茉莉小姐吩咐要美铃从里面拿出来的,那天似乎是个晴朗的星期天,小姐好像打算在庭院丽太阳。 “美铃打开储藏室门,令人惊讶的,里面竟然站着身材高大的盔甲,是有人穿上盔甲,挥动右手握的长剑,美铃根本还来不及尖叫,锋利的剑锋已经砍下,虽然本能地闪躲,但剑锋还是砍伤了她左肩下方。 “储藏室房门立刻关上,美铃痛苦地趴倒在地,她一定是后来才惨叫出声的,所以沙莉小姐或茉莉小姐从书房跑过来,大厨也从厨房急奔而来扶起她。 “美铃边按住伤口边急着向两人倾诉刚才发生之事。小姐镇定地打开储藏室房门,但令人震惊的是,狭窄的储藏室里什么东西也没有,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虽然没有人,但里面地板上却重迭堆置脱下来的盔甲,那把长剑也掉在地上。 “在房门关闭仅仅几秒之间,身穿盔甲的人脱掉盔甲,在封闭的储藏室中忽然消失无踪。” 彷佛遇袭的人是自己,容子恐惧发抖地诉说着。 “盔甲里的人不会从窗户逃走吗?” “以前听郁太郎先生说过,想要自己一个人穿脱盔甲并不容易,要花上好几分钟的时间。而且储藏室虽然有一扇小窗,但外面还有遮雨窗封闭,当然,遮雨窗的遮雨板斜向下方,每一片之间的空隙相隔不到一公分。” “结果呢?” “饭山大厨叫来了黑田先生,开车送美铃前往主治医师山下先生的医院治疗,后来小姐带美铃到隔壁书房,让她睡在长椅子上。 “对于这个事件,征一朗先生禁止美铃对外张扬,所以除了我听她亲口叙述之外,其他人应该都不知道详细始末。至于盔甲与长剑,后来好像是黑田先生偷偷处理掉了。” “是吗?……结果美铃就离开这座宅邸?”兰子点头的同时,将视线转移到中村探长身上。 如果这件事情属实,就是不逊色于幽灵的怪异事件了。但因为我已亲眼目睹过更可怕的杀人现场,所以就算再怎么不可理解之事,也都能让我相信了。 中村探长向两人询问女佣山下美铃的详细连络地址,我记下之后,兰子又再度对容子和她祖母提出问题。 “听说本馆三楼窗户里曾经出现蓝色发光的女幽灵,有谁看过?” 两名女佣都摇头,悔代以沙哑的声音说道:“这件事情我从以前就听过许多人多次提起,好像在月圆之月特别会出现……” “幽灵真正的身份是谁?”兰子单刀直入追问。 “真正的身份?何谓真正的身份?”梅代顽固地紧抿着嘴唇。 “也就是说,那是谁的幽灵?”兰子彷佛想看穿眼前老女人面具背后的真实样貌,眼神严肃地注视对方。 “你是说这个呀!”梅代用力点头,然后像吐出哽在喉咙里的热痰一般,外皮松弛的喉咙不停上下蠕动。 看见这尽面,让我想起了巨大的蜥蜴吞食猎物的情形。 “叫什么名字我不清楚,但那是从本馆三楼一幅肖像画中跳出来的幽灵。那儿有一间被封闭的房间,里面存放许多肖像画,其中有一幅是身穿蓝色绢丝礼服的西洋美女,所谓燃烧蓝白亮光的幽灵,可能就是那位高贵的女士。” 说完,像是在测试我们能否理解她说的内容,只见她皱纹累累的脸依序扫视我们一圈,眼眸中浮现充血般粗红的血管。 <hr /> 注释: 第十一章 不笑的老人 <er top">一 “看来有必要调查本馆三楼和钟塔内部了。”讯问两位女佣之后,兰子对中村探长说。 穿过玄关大厅时,有三位监识人员抱着照明器材之类的从玄关走进来,也有一些正好要外出的警察。看看手表确认时刻,不知不觉间,时间已过深夜,将近凌晨一点钟了。与命案带来的寒气正好形成强烈的对比,这个夜晚仍然闷热异常。而且,大伙儿脸上也开始浮现疲劳的神色。 “更重要的是,”中村探长表情严肃,用手掌抹了一把脸。“就像你前面说过的,昨晚本馆都无人在家,这是个疑点,这一点应该也包括在凶手的行凶计划之内吧!” “我认为,像这种具备恶魔性质的重大犯罪,绝对有详细的计划!而且,更挑选了最恰当的时间付诸执行。” “发出蓝白光的女幽灵,美丽的谜样女子肖像画,半夜在走廊上徘徊的盔甲亡灵,被施加黑魔术化妆的无头无手尸体,还有门窗紧闭的杀人现场,消失无踪的凶手……这座‘恶灵公馆’肯定是幽灵的巢窟!”中村探长一吐为快地说道。 我望着兰子,“但是,兰子,你为何如此在乎盔甲亡灵?依我的看法,那应该只是单纯的恶作剧吧!” 兰子以轻巧的动作停住脚步,脸上浮现愉快的表情望着我,“是吗?黎人,你的意思是说,盔甲亡灵是有人运用机关,刻意制造出来的假亡灵?” “嗯,这种幼稚的诡计,一句话就能拆穿了,是一种运用‘镜子’的简单魔术!提到镜子的诡计,在推理小说中就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包括乱步的《镜子地狱》,或狄克森·卡尔的,甚至角田喜久雄的《奇迹的舞曲》,到目前为止,都留下许多令人无法理解的情况。” 自古以来,在魔法或魔术中,镜子一直是最佳道具,但同样的,在推理小说的历史中也是重要的器材,(除了前述作品,克雷顿·罗森的《无头女尸》或卡特·狄克森的《新透明人》中,都出现奇术的场景,另外在近年,约翰·史莱德克的《黑色灵气》、岛田庄司《御手洗洁之舞》收录的《戴高帽的伊卡洛斯》等小说中,也可以见到有趣的描述。)只因为几乎都是利用映像性质的根本诡计,所以读者虽然知道其存在,却有与揭穿机关相关的前例居多的缺点。 “镜子吗?”兰子觉得有些好笑,“那我绝不会忘了GK却斯特顿,或是艾勃里·昆恩的短篇作品!你说,究竟是使用了什么样的方法?” “很简单!我正在想的足狄克森·卡尔‘火刑法庭’里的手法,具体而言足这样的,‘盔甲室’前面的走廊没有窗户吧?从天花板略微朝下,斜斜装上大镜子,当女佣来到走廊的时候,故意动手脚熄灭天花板上的照明灯光,因为这么一来,在黑暗中,她就无法区别看到的影像到底是镜子还是墙壁。 “如果女佣是从黑暗中来到镜子前,穿上盔甲的凶手突然打开‘盔甲室’的房门出现,影像投映在镜子上,那么女佣就会看到漂浮在空中的盔甲亡灵了。” 解谜完成后,我很得意地望着眼前的两个人。 但兰子却用右手食指卷起前额浏海,开始嗤笑出声。只是,在发生残虐杀人事件后,而且又是夜深人静的宅邸里,这种不礼貌的态度,严重刺激了我紧绷的神经。 “你的说明也未免太草率了,”她笑着说,“逻辑漏洞百出,说明处处矛盾,难道你认为那种方法实际上能办得到吗?” “你是说不可能?” “如果真是那样,亡灵为什么会以倒立的姿势漂浮在半空中?” 我一时穷于回答,但紧接着又反驳说:“因为镜子是凹透镜!事实上,镜面若为凹面,映像就正好会相反。” “镜子如何装在墙上?” “那条走廊的灯光照明是模仿‘挂在墙上的突出烛台’的电灯,在两盏灯之间架上绳索,以挂饰绘画或奖状的方式吊挂镜子。” “若是凹面镜的话,映照出来的影像会变小,如果盔甲看起来与人等身大小,那么这面镜于就绝非只是可以映照全身大小而已,还需要更大的镜子。” 这项质疑我无法回答。 不过,兰子接着又说:“而且,镜子本身为何没有映照出女佣呢?照理说,应该是盔甲和女佣两者都会同时出现吧?” “那是因为……”我结巴了,“因为正好是无法映照出女佣的角度……不,不,我知道了,是她背后的盔甲照射到天花板的灯光,也就是说,像投射灯那样。” “但是,黎人,刚刚你说过,走廊上的灯被动了手脚而熄灭,所以女佣无法看到黑暗中的镜子。更重要的是,女佣最初是面向展示室的,所以能正面看清楚从房门走出来的盔甲。” “但是……”我紧咬住下唇,“好了,我投降了,你说的没错,我承认自己错了。” 兰子露出微笑,“不过话说回来,中村探长,我认为黎人的观点非常正确,也因为这样,让我感觉似乎已能掌握亡灵的真相了。通常,只要黎人的推理有误,我都可以从中获得灵感,进而找到正确的答案。” “那么,真相又是什么?”中村探长的口气对此似乎没什么兴趣,再次开始往前走。对他;而言,本馆二楼的无头尸与凶手的行踪;远比亡灵之类的更重要。 兰子勾着他的手臂,依偎走着,笑着说出令人费解的话,“真的是亡灵,完全没有实体!” <er h3">二 音乐室里比预期中混乱,宽阔的房间挤满了命案关系人和警方人员,内侧摆放的黑色豪华钢琴也显得很有压迫感。四扇房门之中,有三扇是敞开的,所以房间里的扰嚷声,连楼下大厅都听得一清二处。 进入后,左手边并肩而立的分别是家父、大森警视和其他警官。 我们先前侦讯过的志摩沼卓矢、矢岛圭介和达于夫妻,则意志消沈地坐在长桌另一侧。 桌子最靠内侧如国王般神情气愤的老人颇引人注目,这个由大森警视略显亢奋陪伴的人,正是“恶灵公馆”的主人志摩沼征一朗。 他左侧坐着身穿和服的娇小女士,年约三十五岁,散发一股妖冷的欢场气息。我和兰子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后来才知道,她就是征一朗的小妾岩下静,最近几年来,一直都负责照顾征一朗的生活起居。 另外,房间右手边站着彷佛随时准备听命行事的管家黑田德助,身穿燕尾服风格的西装,他是主人征一朗最忠实的仆人,七十九岁,头发几乎全秃,仅存的几根白发也剪得极短,身材并不太高,感觉上有一张圆脸,但神情严肃,而且满是很深的皱纹。 另外还有三位佣人。我认识身材高大、灰白头发的初老男子,他就是大厨饭山孝三。其余的两名中年女子,应该是女佣,一眫一瘦,表情担心地相互依偎着。 大森警视斜眼瞄到我们进入室内,继续说服征一朗,“所以……如刚才所说的,我们有必要搜索整栋宅邸。” 天气虽然酷热,征一朗仍穿着灰色的三件式西装,像吃了黄莲似地苦着脸,但突出的下唇明显表现出坚强和顽固的意志。略为稀疏的白发稍长,完全往后梳地垂覆在衣领后方。他让椅子稍微离开桌子坐着,双腿威吓般张开,中间拄着木质拐杖,双手和下巴就抵在拐杖上端,全身散发出一股高压的态度。 “我拒绝好几次了,绝对没有搜索宅邸的必要。” “但是,或许凶手还潜藏在宅邸内的某个角落。” “不,我不这样认为。” “可是……” “啰唆!”征一朗斥喝,“不行就是不行!” 我清楚看见大森警视的脸涨得通红。 “志摩沼先生,你了解目前的事态吗?这是极为凶残的犯罪事件,而且是杀人命案,有人被夺走了活生生的性命,而且,或许是你自己的孙女被杀害!” 征一朗斜眼瞪着他,“你不是才说过尸体因为没有头颅而身份不明吗?我绝不认为那是沙莉或茉莉,就算真是她们其中之一好了,我也无法容忍警方在未获得我的允许之下,任意在屋于里到处乱闯,尤其不希望警方进入与事件毫无关系的别馆,也不可以讯问那里面的人。” “所以,才希望你能同意……” “大森警视,”征一朗举起拐杖,用前端指着大森警视的脸,“我不想再听你说任何的梦话了,如果已经搜过茉莉的房间,又讯问过这房间里的人,请带着你所有部下尽速离开!” 他这种莫名其妙的高傲姿态让我感到非常惊讶,我不禁望着身旁的父亲侧脸,因为这个房间里,只有父亲对志摩沼征一朗有影响力。但只见父亲用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握住手肘,默默观看整个情势。 “到底是怎么回事?”中村探长趁这个时候上前一步打岔,还故意比较志摩沼征一朗与上司大森警视的神情。 “什么事也没有!”大森警视忿然说道,“志摩沼先生表示无法协助我们的调查工作,甚至还打算妨碍搜查,坚持拒绝我们在宅邸里自由搜查。” “为什么?” “谁知道!”大森警视耸耸肩,目光移回宅邸的老主人身上。 但是,志摩沼征一朗却是一脸不加理会的态度。 “先说说你那边的情况吧!”大森警视对中村探长说。 中村探长向上司扼要说明了我们三人所见闻的一切经过。 大森警视默默听完之后,回头叫道:“黑田先生,请你过来一下。” 黑田管家礼貌性地看了主人的神情,漠无表情地问:“志摩沼先生,怎么办?” “听听他说什么吧!”征一朗几乎是嘴皮动也不动地小声回答。 黑田管家以令人完全感觉不出年龄的步履绕了房间半圈走过来,“二阶堂先生、黎人先生、兰子小姐,好久不见。”他挺直了腰杆,以充满威严似的上半身向前倾,朝我们凝重地打招呼。感觉上,即使到了现在,他仍脱离不了军队式的严谨态度。 “黑田先生,你身体也很硬朗,真好。”父亲点头答道。 “对了,”大森警视忍受不住开口,“听说黑田先生负责管理‘盔甲室’里的盔甲?” “是的。”黑田管家只是晃动眼神静静响应,“不是只有展示室,只要是本馆里已故的传右卫门先生遗物和美术品,我都奉征一朗先生的命令负责管理。” “根据美园仓郁太郎所言,只要问你,就可以知道盔甲的摆放位置?” 黑田管家似乎对这个问题产生兴趣,正式转身面对大森警视,“盔甲有什么问题吗?” “在‘盔甲室’里的盔甲之中,有一些被搬人杀人现场,我们希望能请你确认一下。” “这太容易了,因为每一具盔甲我都熟悉,而且也都列在登记册上。” “那就请你随着这位中村探长去仔细调查,‘盔甲室’里是否有遗失盔甲或武器。” 黑田管家回头,再次暗认主人的心意。 征一朗高举拐杖指着房门,默认表示允许。 中村探长与黑田管家离去后,大森警视回到房间中央,再度与征一朗面对面。 我们也站在中村探长身后。 “我要再次拜托你,请让我们搜索这座宅邸。” 征一朗将拐杖尖端搁在桌上,凝视大森警视,“你的脑袋好像比蚂蚁头还小吧?听不懂我刚才说的话吗?” 两人一对话,兰子便趁机在不知不觉中移到父亲对面,未发出任何脚步声。 大森警视眼见征一朗如此冥顽不灵而完全呆住了,“我了解了!但我们也是任务在身,不会轻易就退缩的。好吧,我让步好了,可以不必是整座宅邸,但今天晚上,请让我们调查本馆的一楼和二楼。” 征一朗完全无响应,彷佛凝结似地面向正前方。 志摩沼家的其他三个人,也都困惑于主人的坚持,沉默无语。 “拜托你!”大森警视上前一步低头说道。 父亲见状,终于开口了。只见他垂下手臂,用勉强压抑的声音说:“志摩沼先生,你这样不像是成年人的态度!” 征一朗立刻缓缓抬头望着父亲,“什么意思?” “以你这样的大人物而言,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很胆小。” 老主人愤怒地拱起双肩,“陵介,你说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用这种态度对我说话!” 父亲不理会他的蔑视,就像面对稚儿般露出微笑,“志摩沼先生,我的职位毕竟也是警视厅的警视正。算了,我也不想比较谁伟大或风光,只不过,我们每位警察官员都需要为各自不同的职责,善尽最完美的处置。” “哼!”征一朗嗤之以鼻,“如果你养父二阶堂松院还活着,应该不会是这种情形吧!如果是他,绝不可能允许警察在志摩沼家如此蛮横!他可是投入不少金钱才让你成为干部的!” “很遗憾,现在的时代不一样了,和战前不同,这个社会已经不允许部份的有钱人,或是特权阶级专横了。” 征一朗转身面向墙壁,假装没听见父亲说的话。 兰子立刻采取高压姿态,“爸,对这种顽固老头说什么都没用,何不让警方依法处理?” 征一朗瞇起眼睛,挑战似地望着兰子,“哦,这女孩想必就是松院的孙女了?好久不见,变成非常标致的少女了呢!” “承蒙夸奖,实在足我的荣幸。”兰子点头致意,“为了表示谢意,我要向志摩沼先生提出一项建议,也就是说,超出必要以上的拒绝,反而会让警方产生无意义的猜测。” “什么意思?” “就是反而让警方搜寻没必要的部份,警方只想找出命案凶嫌,并不想揭穿宅邸的秘密。” 我注意到,征一朗在听了这段话之后,嘴角神经质地动了几下。 “你何不明白说出来?”兰子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犀利,“如果像现在这样,警方势将不得不怀疑你,认为你不是为了庇护凶手,就是让凶手藏匿在宅邸的某个角落,不,甚至认为你就是主嫌,而前天之所以前往伊豆,也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 “根本就是废话!” “何况,”兰子望向卓矢,“或许有人会认定卓矢的遗产继承问题与这起命案有关。” 征一朗用拐杖猛力敲击地板发出巨响,彷佛要打断兰子说话,房间里充满了紧张的沉默,所有人似乎都畏怯于征一朗的威权,而未敢发出丝毫声响。 “是谁提到这件事情的?” “我。”兰子态度平淡地回答。 “你打算愚弄我?”老人明显表现愤怒,喃喃说道。 “坦白说,”兰子露出一步也不退让的神情,“我对这座宅邸原来的主人汉斯·恩格尔的行踪之谜,远比命案凶手更感兴趣。” “恩格尔?” “还有,可能有什么传家之宝吧?”兰子眼中浮现愉快之色露出微笑。 我们没有人知道她在说什么! 但征一朗却似乎立刻察觉,脸色遽变,非常低声地说:“不要再说了!” 我很想问兰子言下之意,但现场却完全没有容我插嘴的余地。 “在我看来,你企图隐瞒的并非杀人凶手,而是其他事情。”兰子的语气比挑衅更加严肃。 征一朗又恢复了最初的冷漠,闭眼,沉思良久,终于转头望着父亲,“你女儿很任性呢!” “我这个女儿很聪明。”父亲自傲地回答。 “嗯,的确不错!好吧,为了你这个莽撞的女儿,我就允许你们吧!但是,陵介,我还是有个条件,由你负责指挥宅邸内部的搜索!当然,不可以拿什么管辖权不同之类的借口,我无法忍受这儿的土地让外人践踏,否则就对不起亡故的岳父传右卫门先生。”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对此你并无主导权。”父亲冷冷回应。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他采取如此冷漠的态度。 父亲不待对方回答,便望着大森警视说:“今晚从人数上而言也是条件不足,就停止宅邸的搜索吧!反正建筑与建地的出入口都有完全的监控,就算凶手仍躲藏在内,应该也难以逃脱。” “那天亮以后呢?” “天亮之后就进行彻底的搜索。” “好吧!但我要再说,我是看你面子而让步的,相对的,千万别让警方接近本馆三楼。” “为什么?”父亲似乎颇讶异于征一朗突然气势全消。 “那里是圣域!”征一朗颓然垂下双肩,“本馆三楼和钟塔是卓矢的母亲跳楼自杀的地方,就算为了死于战争的小儿,我也不希望她的亡灵受到骚扰。” “只是因为这样?” “没错。” “但如果只因为这个缘故,我认为没什么好隐瞒的。你这样的要求,算是是妨碍搜索,对死者是相当尊贵的礼貌,但在这种非常时期,应该以后再说也无所谓!” 征一朗的表情又转为黯然,默然无语。 因为聚会陷入僵执,大森警视也不理会对方的意向,便展开事务性的讯问。 对于大森警视的问题,征一朗不是点头,就是摇头,满脸不悦的可怕神情,不愿出声回答。至于在一旁的小妾岩下静,更只是表示一无所知地不断摇头。结果,从两人的回答中,完全无法获得与事件相关的有力线索。另外,昨晚他们两人在伊豆旅馆与几位朋友一起用餐、喝酒,如果也都属实的话,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算是完全确立了。 大厨饭山与两位女佣,白天和黑田一同四处观光游览,夜晚则在海边的料理店用餐,不在场证明很简单,却也因而罕不可破。 <er h3">三 不久,我和兰子、父亲一起走出音乐室,前往用来当做指挥中心的书房稍事休息。见到房间内侧高大的德国制时钟,时刻已过了凌晨四点钟,三人都感到睡魔与疲倦逐渐袭来,我重重地坐在长椅上。 “真想喝杯咖啡,但在这个时候未免是个奢求的愿望。”说着,父亲从胸袋取出烟斗。 天花板的美术灯只发出昏暗光芒,房间里的高大橱柜、坚固的书橱、镶嵌铁栅的壁炉、时针在锈蚀的金色数字盘面旋转的时钟、房门顶上有雕刻图案的横梁等等,都形成了深浓、复杂且沉郁的阴影。 我问兰子:“兰子,你刚才说的‘传家宝’是怎么回事?” 她眨着美丽的眼眸,顺着颈子把领口的头发拂向脑后。“郁太郎在叙述这起命案时,曾经提到‘为了宝物’如何如何之类的。而此次的命案,一定与‘内院夫人’的遗产继承问题有关,若是如此,像如此古老的家族,理所当然会有历代相传的传家之宝。而且,京太郎律师先前不是也说过,传右卫门的小妾可能受托保管‘幸福之证’的传家之宝,因为这些线索,我才有了这样的推测,但似乎被我猜中了!” “喔……原来是这么回事。” 兰子看着父亲,“怎么办?要回家一趟吗?或者在这儿休息?” “为了天亮以后的忙碌,你们两人就稍微打个盹吧!我还没问题,我不睡,我要等监识人员和中村探长的报告。” “这案子是由警视厅会同侦办吗?” “项目小组总部设于辖区的三多摩警局,但警视厅调查一课也派员协助。刚才我在电话中和田中警视谈过了,明天一早应该就会派人过来。” “看来大森警视和中村探长会忙碌好一阵子了。”兰子拂干裙摆,上身前屈,双乎托腮。 “他们是很优秀的猎犬,一旦发现猎物,就绝不会让猎物逃掉,一旦咬中猎物,就绝不会松口,但这也必须要有优秀的饲主或指导者。老实说,在这次的命案中,可能的话,我希望你们能站在这样的立场。” 兰子对父亲的话感到很窝心,但是却摇头说:“太抬举我们了,您才是最适任者!” “我可不行!难道你忘了?后天起,美国警界高层要造访日本,为了防止反对美国出兵越南与要求归还冲绳的学生偏激行动,我奉令负责阵前指挥。” “啊,对呀!”兰子遗憾地叹息出声。 正好这段时期,美国警界高层访日,在日本停留三天,期间要与政府首脑举行重要会谈。 “当然,你没必要出面指挥他们,警方知道自己该做的事,只不过在他们困惑于该以什么为猎物的时候,你们就有必要出面。” 我非常理解父亲对她的要求是什么,“是呀!兰子,像你这种名侦探的价值,就是因为具备了能采取与警方不同的观点,对事件进行分析的才华吧?” “这一点很重要!”父亲语调慎重,“人世间有太多无法以常识来估量的事物,这时候,只靠平凡的分析是无法解决问题的,有时候,一个天才的灵感,比一百个凡人的智慧累积,还要有效地迅速解决各种纠纷。” 兰子微微低头,让身体靠在长椅的扶手上。 蕾丝窗帘因窗外有风吹入而静静摇曳。 “有一件事绝对不会错,那就是这次的事件并非这样就告结东!不,应该是说,这只不过是个开始,恶魔乐团才演奏完序曲!” “嗯,我也有同感。” “黎人,”兰子对我说道,“我要指出事件的要点,你试着像平常那样纪录下来。” 然后,她述及下列疑点: ·前天(八月二十五日、星期日)至昨天(二十六日、星期一)之间,本馆的住户全都外出,纯粹是偶然吗? ·山凶手杀害的是谁?被害者是矢岛茉莉呢?或是沙莉?或者是其他的女子? ·凶手是谁?是单独犯案?或者是多人行凶? ·杀人的动机何在? ·凶手为何将命案现场布置成密室? ·为何在尸体四周摆设魔法性质的装饰? ·守护尸体的盔甲为何握住的不是剑,而是十字军的旗帜? ·尸体的头颅和双手手指、双脚脚趾为何遭切断? “爸,您认为如何?这些都是与事件有关的直接疑点。” “你是说,朝猎奇杀人的方向去解谜吗?”父亲拿起桌上的火柴,在烟斗上点火。 “是的,另外,与上述那些不同,还有与‘恶灵公馆’相关历史的间接疑点。”说着,她又指出下列几点: ·恩格尔家的人,在太平洋战争中去了哪里? ·志摩沼家的人,为何要坚持居住在这栋宅邸? ·为什么有不少人会从钟塔跳下自杀? ·战后不久发生的枪击流浪汉事件,又具有什么样的意义? ·宅邸中出没的蓝白光女幽灵,以及穿着盔甲的亡灵,其理由何在? ·在气内院夫人的遗嘱中,另外还含有何种意图? ·长期间停止的钟塔大钟,为何重新启动? “等一下!”我打岔,“郁太郎说过,时钟是他修复的。” “绝对不是!那是根据某人的意思而故意重新启动的。他自己也说过,是在某人暗示大钟故障时,才想到要修复。” “那你的意思是说,除了他之外的某人,希望那个大时钟能恢复报时?” “对于这次的事件,我从头到尾都感受到凶手邪恶的意志!” 父亲看着我交给他的记事内容说:“截断头颅或手,通常是让被害者身份不明的手段,但在这种状况下,有必要将尸体弃置于更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才对。” “没错!”兰子点头,“因为在命案现场进行这样的行为,被害者和嫌犯都会受到限制,对凶手来说,并非上策。” “难道还有更重大的意义?”父亲叼着烟斗,双臂抱胸。 “在这类残酷的命案中,似乎并不存在所谓的常识,对所有事物都应该存疑。若借用费洛·凡斯的话来说,那就是,我在这栋宅邸里,感受到了极其腐败的印象!相信在这起命案的背后,一定潜藏着来自家族历史悲惨而又令人颤栗的心理。” “这我也有同感!毕竟准备如此周详的杀人案,时机、地点、手段,这三样是缺一不可。” 这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然后门开了,中村探长走进来。 “喔,各位都在这里?”他看着父亲说。 父亲指着对面的椅子,请他也坐下。 “黑田管家已经核对过‘盔甲室’里的盔甲和命案现场的盔甲,四具盔甲果然都是从那儿搬出去的,另外,挂上十字军旗帜的枪也一样,至于插在尸体背上的长剑,则如兰子小姐所说,是来自楼下大厅楼梯旁的盔甲身上。” “知道这些东西是何时搬移过去的吗?” “他在这个星期内并未特别确定‘盔甲室’的盔甲,至于长剑,他还记得到前天为止,都还悬挂在盔甲腰际的剑鞘里。” “指纹的比对结果呢?”兰子倾身探问。 “现在正要求宅邸里的人提供指纹。至于监识人员采集的结果,并未能从房间内的盔甲或长剑上发现新指纹。” 兰子略带羞赧地说:“对了,中村探长,我一时疏忽忘了,能否请你稍后再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田边京太郎律师前天晚上的不在场证明。他也算是宅邸里的关系人之一,为求慎重起见,我想还是有必要求证。” “没问题,”中村探长点点头,“还有吗?” “只有这件事。”兰子回答。 父亲也摇摇头示意。 中村探长起身,“还有,媒体记者得知事件消息,似乎已聚在大门外了,该如何处理?” 父亲略做沈思后,指示说道:“天亮以前,不要发布任何消息。我的看法是,最好在三多摩警局正式发布,另外,最好也不要公开说我在这理。” “好,就这么办。”中村探长轻轻低头致意后,迅速走出门外。 紧接着传来房门关闭的“喀嚓”声。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不知何故,他再度开门,脸色苍白地跑回我们面前。只不过,这次他右手紧紧握住一张十六开大小的白纸! “二阶堂警视正!”他叫着,同时慌忙递上纸条,“这张纸就用图钉贴在房门外!刚才我来的时候并未看见。” 父亲接过后,置于桌上,我们脸贴着脸观察。 “有人刻意贴在门上!” 字体似乎是用左手书写的,方正却丑陋,使用的应该是钢笔和惯见的黑色墨水。 “怎么办,兰子?”我担心地追问。 她却一脸若无其事,瞇着眼,身体靠在长椅背上,神态悠闲地说:“写这封恐吓信的人,若非聪明到充分了解我的个性,要不就是完全一无所知、愚蠢无比的人。” “现在不是悠悠哉哉说这种话的时候吧?”我感到心疼。 但兰子完全不在意,“这封恐吓信就是最好的证据,表示我对关系人提出的问题中,某个问题正好触及凶手想要隐瞒的秘密,即使现在,该害怕的人不是我,而是凶手!” 房间里,只有时钟单调的滴答声,持续不停地响着。 <hr /> 注释: 第十二章 肖像画与钟塔 <er top">一 事件发生的隔天,昭和四十三年八月二十七日,星期二。 恶梦的夜晚结束,太阳升起后,温度计的水银柱开始略微上升。但是,调查事件的警察们,却是在情况愈驱明朗之下,愈感觉到背脊刺骨的冷冽。 小睡片刻醒来时,时钟指针已接近九点。不知兰子从哪里借来毛巾毯,全身卷缩其中,躺在长椅上,收起双脚,仍在熟睡。我边揉揉惺忪睡眼,边摇她的肩头,把她叫醒。 屋外强烈亮丽的阳光,从窗帘隙缝照射进来,在地板上形成亮黄色光影。 我前往盥洗室洗脸之际,兰子不知前往何处,拿来替换的衣服,是黄色无肩的洋装。 “你没带其他的洋装吗?” “这是美幸的衣服,我特别拜托她借给我穿的!她很神经质,似乎完全无法入睡,脸色看起来非常疲累!对了,这给你吃。” 兰子从塑料袋里取出两个水果面包,递给我一个,说是在玄关遇见外出回来的警察,向对方要来的。 面包吃着吃着,脑袋也完全清醒了,便走向警方设为临时项目小组总部的客厅,正好遇到中村探长拿着几张纸从里面走出来。 “我正打算去叫你们呢!”见到我们,他立刻以乍听之不会让人心情极不愉快的语气说道。 其实也难怪,在他几乎未阖眼的脸上,眼睛布满血丝,浮现浓浓的疲劳之色。 “你要去哪儿?”兰子将茂密的卷发用手帕在脑后扎成马尾。 “依照你昨晚建议的,我正想重新调查本馆三楼和钟塔,要一起过来吗?” “重新调查……?” “天亮前,我已分派手不在宅邸里巡视一圈,刚才还特别请黑田管家画了一张略图……只是很遗憾,我们的人并末发现可疑人物。” “征一朗老先生没啰唆抱怨吗?” “令尊巧妙地绊住他了。” “有没有找到沙莉或荣莉?” “不,目前我们连两人前一天的行踪都无从掌握。” “尸体的解劫结果出炉了吗?”我问。 “还没有,但应该快了吧!只是关于那位印度占卜师的车祸意外,果然是肇事逃逸,目前嫌犯街末被捕。” “村上刑事呢?”三人迈步往前走时,兰子问道。 “正与伊豆的警察局连络,确认征一朗与其他人的不在场证明。因为在现阶段,宅邸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嫌犯,无论任何人都必须怀疑。” “警视厅那边的人员到了吗?” “嗯,刚才山本警视带着两位同事前来支持,目前正与大森警视确认调查的顺序。” 我们从东翼北端的楼梯上三楼,那儿也立着一具盔甲,彷佛正在监视我们的行动。那是被称为“白色盔甲”的十五世纪老旧型式,完全的全罩式面具,眼睛部分是两道细缝,稍微向前突出的鼻子和嘴,开了许多呼吸用的小孔,腰问以皮带挂着长剑。 “宅邸内到处都摆饰这类东西,我认为是很差劲的嗜好。”中村探长紧蹙着一张脸。 但与昨晚不同,在明亮的阳光下所见到的盔甲,看起来也不如想象中阴森恐怖。 各楼层的楼梯旁,都派有一位警员,视线锐利地监看来往的人。 我问:“一共有多少人负责警戒?” “宅邸的建地内外,包括调查警察在内,总共是三十人,但可能还会再增加。” “田边律师的不在场证明如何?”兰子的手扶在扶手栏杆的饰球上。 “他好像在家准备文件数据,凌晨一点左右才就寝,当然,不可能有证人,因此等于是没有不在场证明。” “他太大呢?” “由于神经症状,服用镇静剂,好像很早就上床休息。我也以电话和那位名叫‘好子’的女子谈过,她证明了丈夫所言属实。” 上了三楼,完全听不到楼下的动静,幽幽的静寂更沉重地袭向我们。空气中混杂尘埃气息,可能是地板被窗外阳光照射,才发出这样的闷气吧! 走出北侧长廊,只见有左右对称的十二扇门。建筑前庭边有六个房间,中间挟着通往东西方向的两条走廊,还有六个房间,至于被南侧走廊隔开靠中庭这边,却是空荡荡的没有房间。隔开这个空间的墙壁后面,则是连结钟塔机械室的通道。 若传闻属实,那么面朝前庭的六个房间之一的窗边,曾经出现发出蓝白光的女幽灵。 “兰子小姐,这个层楼应该会有所发现吧!”中村探长彷佛自顾自地说。 “若如征一朗老先生所说,应该发现不了什么,但宫子刀自的话若属实,则应该可以发现难解之谜。” 走廊上既无窗户,也无电灯,非常昏暗,只借着楼梯旁的采光窗射入的光线。 “前庭这一侧的房门全都打开吧!”兰子提议。 今天早上进入这儿调查的警察已提出报告,每一问房都未上锁。但很不可思议的是,这个楼层长期禁止出入,却为何没锁上房门?感觉上总是有些矛盾。 中村探长缓缓转动大型合金门把,只听到轻微的金属声,门开了,门后钮也发出低沉轧响。 我们小心翼翼地进入一间几乎完全没有摆设的空房间,尽管单调,却无足以让幽灵出没的气氛。看起来像是有定期打扫,地板上没有一丝尘埃,遮雨窗也敞开着,在隔着玻璃窗照人的眩眼阳光下,兰子瞇起眼睛。 “刚才不是叫他们打开所有的玻璃窗吗?真是的,现在这样根本就热得受不了。”中村探长从长裤口袋掏出手帕,擦拭脸上的汗水。 打开所有朝向前庭房间的窗子之后,当然,也包括人口房门,结果连走廊上也通风了,周遭的霉味也减少了,探出窗外,可以见到宽阔前庭的美丽翠绿,令人沉浸在祥和的气氛中。 “可别像以前的人那样往下跳哦!”兰子对我笑着说,低头望着地面。 靠前庭这一侧的房间,同样都是空无一物。 “接下来,一起调查走廊对面的房间吧!”中村探长说。 我们从走廊最边边的房间开始,最初的两个房间里一无所有,但很明显是临时有访客时,被当作客房使用。第三个房间则有备用家具与简单顶盖的卧床,但都盖上大片的防尘棉布,虽然宽敞,却没有让人藏躲的地方,也没有刻意藏人的遮蔽物。 如果说有问题,就是第四个房间了,这个房间有一种像是储藏室或仓库的感觉,非常杂乱无章,堆放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家具、装饰品和日常生活用品,内侧墙壁前方,隔着卷起的地毯和高大烛台之类的对象,刻意不占空间地直立摆放许多盖上防尘布的画作。 “这里好像完全都没打扫过。”我伸手拂拭从美术灯垂下的旧蜘蛛丝。 兰子走进去,从排放在圆木桌上的一些壶瓶中拿起一只花瓶,中村探长被盖上防尘布的扶手椅脚绊了一跤,咋舌出声,划亮打火机,房间里这才稍微明亮一些。 兰子把花瓶放回原来位置,掀开一幅画作上的白布,画里出现的是框在画框中大约十号大小的西洋女子肖像画,模特儿身穿天鹅绒晚礼服,蓝眼珠,稍稍望向右侧,头发系上发带。 “哇!”兰子惊呼出声。 我看了也同感震惊,因为不知什么缘故,画作表面被人用刀之类的割出X型伤痕,掀起画布底下的木板,可以看到在割痕的位置上,颜料出现细细的裂痕。 “中村探长、黎人,请帮忙把画作全搬到走廊上。” 因为这个房间里太狭窄昏暗,因此我们将画作搬到对面有窗户的房间。 堆积的尘埃飞舞,让人不停咳嗽,有些更飞入眼中,被粉尘包围得很不舒服。 有优美的画框缀饰的肖像画,总计十三幅,我们排在阳光照射进来的窗户下。女士肖像有六幅,男士有七幅,其中两幅是不满十五岁的女孩,而另一幅则是男孩,他们脸上都神情愉快,身穿华丽服装,缀挂美丽的装饰。 那是文艺复兴时期宫廷画家最喜欢的精致描绘画作,也能窥见受到技巧主义的影响,但笔调并非暗郁,而是类似出身于意大利费拉拉的画家多索·多西的浪漫色彩特徽。 但这些画作却遭到残酷的割毁待遇,画作表面都有刀刀划出的大X字型。 “这到底是怎么了?好像是故意割破的!”兰子惊异地双手抚颊。 看到如此的蹂躏痕迹,我不得不认为,会如此伤害画作的人,肯定也是无比恐怖的人! “那个人会这么做,应该是痛恨画中人物吧?”中村探长双手抱胸,后退一步仔细打量。 “画中人物应该是欧洲的王侯贵族或上流人士,可能是同一个家族的!”兰子蹲在画作前,检查是否有画家画押,她发现每幅画作右下角虽然有名前缀字的画押字母《G》,但由于字体扭曲或模糊不清,因此无法判读。 “是著名画家吗?”中村探长问兰子,因为他知道兰子在大学里参加的是美术研究社团。 但兰子明确回答:“不知道!”同时,她也确认了画布的背面,“没标示年代或国家。如果想要确定画家身份,有必要找西画专家监定,但因为肖像画实在太多了,除非是著名人物,否则应该还是无法判别!” “算了,没关系!”中村探长摸摸脑袋,“我也不认为这些画与命案有特别的关系!这些割痕看起来也是很久以前留下来的,如果凶手未躲藏在这儿,或是与凶手的线索无关,我对画作并不特别有兴趣。” 但兰子的神情仍是无比严肃,指着右侧算来第三幅、低胸露肩、蓝色绢丝礼服的女子肖像画说道:“但是,这幅画最好多注意些。” 画中的年轻女子身躯朝左,脸朝正前方,亮灰色的瞳孔和浓密暗褐色的头发,头发在额头上中央分边,几乎露出耳朵,但后面却非常卷曲。虽然是理智的五官轮廓,但白皙的肌肤与大幅开叉的衣领,更衬托出她的美貌,纤细的粉颈上垂挂着金项链。 “你认识这个女的?” “不,不过……各位还记得吗?这位女士或许就是半夜从窗户俯瞰楼下的幽灵!昨晚,女佣柳柛原梅代说过了,除了这幅画,其他画作里并没有身穿蓝色礼服的女子。” 经她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没错。这幅画同样也和其他画作一样被割伤,但画中人物的眼眸却默默地湛出神秘色彩注视着我们。 “好的,稍后我会让志摩沼家的人看这幅画,同时也会请专家监定。” 后来,我们又看了其他的房间,隔壁房间足收藏更多杂物的储藏室,而靠东翼侧的房间只是单纯的卧室,同样也是很久没被使用的迹象。 “那接下来怎么办?”看完最后的房间之后,中村探长问道。 “去看看钟塔的机械室吧!”兰子的语气仍旧严肃。 <er h3">二 要进入钟塔的机械室很麻烦,必须从东翼最里面的小房间进入起居室后方,途中爬上阁楼,低身走过好几根如剧场顶上粗梁交错的狭窄信道,信道上和梁柱上积满灰尘,到处都垂挂着老旧的肮脏蜘蛛网。 本来以为阁楼上是一片漆黑,但因为在天花板上留下许多小采光窗,所以光线尽管昏暗,却还勉强可以确认周遭的事物。 喜爱侦探小说的我,对于“时钟”或“塔”之类的名词,总有怀念的憧憬和可笑的激情,而且立刻就会联想到黑岩泪香的《幽灵塔》、江户川乱步的《幽灵塔》或《塔上的奇术师》、卢布朗的《813之谜》、狄克森·卡尔的《死钟》或《时钟里的骷髅》,还有高木彬光的《我在一高(第一高等学校)时代的犯罪》、久生十兰的《魔都》等以此为道具的名作。 走在昏暗的阁楼里,我一面观察四周,一面同时领略到那种产生于危机感的紧张,以及面对冒险的兴奋,这是与昔日从上述小说中获得相同喜悦的一种感慨。 通道在途中直角转弯,推开尽头的木门之后,就是耸立在本馆正面中央的钟塔内部。 机械室配合本馆三楼和钟塔的高度,成为上下较高的长方体房间。宽度与深度大约五公尺,纵高将近二十公尺,借着内部的折返式楼梯,一共区分为三层构造,我们就在钟塔里的一楼和二楼中间位置的回转台。塔的后上方有两扇小窗,让塔内得以充分采光。石块堆砌的墙面褐色发霉,到处可见深色的丑陋渍痕。 “我是第一次见过钟塔内部。”中村探长感叹说道。 事实上,我们也一样。 钟塔的墙壁内侧以粗大的钢材由下往上组成架构,我们从回转台的扶手栏杆探出身子,仔细环视内部,发现最上方是大大小小各种齿轮、承轴和巨大的卷线器形成的复杂机械,上方则是大型钟摆缓慢地左右摆动。另外,从复杂的机械组后方到房间的最下方,则是两条下方系着重锤的铁链。 机械室内意外地吵杂,有齿轮轧轧的咬合声、铁链逐段被卷合的声音、发条似的东西松缓的声音、铁丝般的对象被弹动的声音、钟摆摆动的滴答声、彷佛是指针跳动的声音——各种金属声音交杂,演奏出优雅古典的交响乐。 兰子明亮的眼睛望着中村探长,“中村探长,你调查过有关时钟的历史吗?” “没有。对了,我知道的钟塔只有英国国会的‘大笨钟’,至于搜藏时钟的人,也只能想到幕府末年时期的松平出羽守。” “时钟的制作史就等于精密机械的发展史!现存最古老的机械时钟,是二一一七年德国的亨利杜维克替法国国王查里五世制作的,这座时钟至今仍挂在巴黎高等法院的墙上。 “另外,著名的时钟制作师傅很多,也有博得好评的自动人偶或巧妙机关的发明者,像是以人为主题的西洋棋人偶、自动弹奏钢琴的人偶、日本的端茶人偶等等机关,全都是应用让时钟指针能正确运行的内部结构。时钟的必要性与西方的宗教有密切关连。最早期的时钟,全都是产生于神父为了通知民众祭祀的时刻。” “古代教堂的高塔都有钟!” “没错,那种高塔称之为钟楼或钟塔,最初是由修道士自行敲钟,但一天之内要多次上不高塔,实际上是相当吃力的工作,所以就逐渐更改发展成自动报时的机械。” “人类实在是很偷懒!” 我们爬上楼梯,最上层有一道厚铁门似乎可以外出通达屋顶。 兰子继续问:“你知道这种时钟为何置于塔上这样的高处吗?” “表示宗教威权的象征吧!或是让信徒在远处也可以清楚听到。”中村探长发出剧喘。 “另外一个理由是,时钟在构造上原有的需求,要让大型机械时钟能有足够的动力,就必须使用这种系在长链上的重锤,如果不提高时钟的高度,就无法悬挂重锤。” 来到铁门所在的回转台,大时钟的机关构造庞大的压迫感逼近眼前,黑色锈蚀直径超过一公尺的齿轮和比它更小的多组齿轮,发出转动咬合时的轧轧声响。在齿轮群的中央,有一口放置发条设备的金属大箱盒,粗大的铁芯从钢材架构的粗木支撑旁水平突出,正好插入数字盘背面锈红的铁制圆盘中央,圆盘的大小也超过两公尺,在另一根支臂铁芯底下,不知是否另有其他机关,只见也设置了盒状的金属突出物。 “黎人,就算在数字盘上穿孔,最好还是不要把头伸出去。”兰子在我耳畔调侃似地低语。 “这是乱步在《魔术师》里的故事吧?”我笑着反问。 “是《塔上的奇术师》,怪盗二十面相的故事。”她回答。 “应该不会报时吧?” “总不能完全模仿桃乐丝·榭尔丝的情节吧!” 约手镜大小的重量级钟摆,在发出金属轧轧声的同时,缓慢地左右摆动着。这个有一公尺长柄的钟摆,似乎每两秒钟往返一次。 我特别喜欢这一类的机械装置,所以在仔细观看时还不断变换站立位置。但是,不久之后,有件事让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在齿轮之间的主结构旁,有一个边长约五十公分的盒子,盒子侧面有一处剥落,从剥落处可窥见内部的半圆形螺丝金属片,从塔的下端有一条旧电线似的索状物垂挂在这盒子上,而且盒子有根合金细管连上位于时钟芯底下的盒状突出物下方。 “你在看什么?”兰子来到我身旁,抬头望着同样的位置。 “我认为那个巨大齿轮旁的盒子,可能是静电启动机或电容器,但是我不懂,为何这个机械时钟的内部需要电力?” “什么是电容器?” “一般称为Condenser,使用于收音机、电视机或照相机的镁光灯内部,也就是以静电型态暂时积存电力的装置。” “该不会是郁太郎在时钟里加了什么新的机关吧?” “不!你看,盒子与其他机械部份同样有锈蚀,即使是配线,目前已经不会使用绝缘效果这么差的电线了。”我抱胸沉吟。 兰子也摇头,却提出意见,“会不会是修正钟摆的周期,同时也加上永远运动的功能?”我想起小栗虫太郎《圣阿雷基赛修道院的惨剧》一文中,在古老建筑物里为管风琴拉设动力线的情节。 “算了,这和那件事有什么关系?”中村探长毫不关心地响应,“以后再问其他人,应该会更快知道!目前重要的是,要不要外出到屋顶上看看?” “当然要去了。”兰子轻轻点头。 勉强打开生锈的铁门走到外面,但并非直接就能上到屋顶,只是通往比建筑物边缘的枪眼突出物高了一层、围起钟塔三边的狭窄石台上。 “到正面看看吧!” 铁门在钟塔后方,所以我们小心翼翼地绕过钟塔侧面。 强烈的阳光晒得周遭很热,屋顶上的雨也完全干了,眼前可以看到宽阔的绿色建地和浓密的森林,蔚蓝的天空早已涌升雨后的云朵?往不看,感觉地面非常遥远,几乎令人头晕,如果起风的话,应该会更可怕! 我们侧着身在钟塔的石台上前进,塔的正面没有石台,只有装饰性质的两、三公分突出物,因此,为了看时钟的数字盘,不是从侧面的外墙探头出去,就是用手支撑身体探出上半身。 “以前曾有人从这儿跳下自杀吧?”我俯瞰着正下方,蹙眉说道。 “没有让幽灵躲藏的地方。”中村探长看着后面的烟囱和避雷针群说道。 “黎人,帮我观察数字盘的形状好吗?一下下也没关系。”兰子说。 反正,危险的工作都是我的责任。 为了慎重起见,兰子拉着我的手,中村探长则按住兰子的腰,我从塔角探出头,脸旁正好就是大时钟的数字盘。 数字盘本身是乳白色玻璃制作的,直径大约三公尺,表面长出苔藓,多处已成黑色,圆周框边部份,双重嵌入金属座框,长针的长度约为一四O公分,短针则约八十公分,两者都以钢铁制成,也都锈蚀了,数字则为I、II、III、Ⅳ……Ⅺ、Ⅻ的罗马数字,原来应该是以漆上金色长约十五公分的金属板裁成,数字与数字之间也嵌入拳头大小的黑灰色石材。 另外,数字盘中央下方部位,有边长四十公分大小的正方形切割板,到底有何用途,我就不了解了。 我说明了所见内容。 “很可能是盖子,里面可能会弹出某种东西。”兰子将脸贴着我的身体说。 但是,她的视野却被我挡住,看不到那块切割板。 “欧洲许多钟塔,每到特定时刻,数字盘中央就会跳出玩偶、乐器之类的东西,而且开始动作或演奏,应该就是那一类的!” “这个也会动吗?” “一定是坏了。” 这时,我开始害怕起来,便退回原来的位置。 “那么以结果而论,了解了什么吗?”回到钟塔内部之后,中村探长问道。 兰子走在最前面,步下陡峭的楼梯,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反复回荡。 她连头也不回地淡淡回答:“如果从塔的旁边跳下去,以那种高度来说,任何人都救不活。而现在可以确认,到目前为止都是如此。” <er h3">三 抵达楼下时,有关被害者的验尸结果送达了。简单整理波川医师以电话连络的报告内容,则如下所述: 身体创痕 没有生育经验,也无大病或手术痕迹 推定死亡时刻 昭和四十三年八月二十五日(星期日)午后十一时左右 死因 不明。遭弃置的躯体部份无造成死因的外伤,体内也未检测出毒物反应 据此可推定,命案现场未发现的头颅应该是遭到殴打,或以其他暴力方式加害头颅遂行杀人 头及四肢 头颅、双手、双脚脚趾的截断是在死后进行 背部 由长剑造成的创伤,也是死后造成的 中毒症状 血液中检测出安眠药成份 “全都是解不开的问题。”中村探长以平淡的语气叙述,“确定的只有这位女子死亡了。” “由此,更可以了解到,人类的头颅对于个人的辨识是何等重要的信息来源。同时,少了牙齿也非常不利。”兰子右手使劲却缓慢地搔着头发。 “尤其是在同卵双胞胎的情况下……利用不同于解剖验尸的监识方法,已经在一楼的浴室发现冲洗过血迹的痕迹,而且证实与被害者的血型一致,也就是A型。” “宅邸里,有谁血型是A型的?” “女性大概全都是A型吧?去年楼下大厅发生意外事故时,顾问律师的女儿田边好子脸部受重伤,沙莉、茉莉和美幸三人曾在医院输血救她。”中村探长说着,摊开手上的宅邸略图。 “接下来要去哪儿?”我看着略图问。 “我正想问你们呢!”他抬起头,“这儿也有地下室,好像是权充仓库使用。” “昨晚没见到加贺子小姐。”兰子说,“有人侦讯过她了吗?” “不,应该还没有。”中村探长回道,“那我们过去看看好了,她应该已经醒了吧!” 我们三人向别馆走去。 白天,在明亮的阳光下,中庭很漂亮,本馆和别馆之间连缀着美丽的花坛,连区隔中间的三条小径都成了让花坛更醒目的缀饰。 出人意表地,昨晚我们到“黑色之馆”想面谈的石阪加屋子已经醒了,在二楼房间里等着我们前来,坐在紫檀木桌后面,两位中年同卵孪生女子背向窗户,容貌几乎像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身材也同样非常瘦削。 加屋子穿的是老气的衬衫与长裙,头发也在脑后扎马尾,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眼窝低陷、肌肤泛黄、神情无精打采。 我们依须贺子的指示,坐在桌边。 “很抱歉昨晚无法见面。”互相介绍过后,加屋于说:“我一向习惯早睡,也比较早起。” 声音像是喉咙有痰哽住,但却是比想象更坚定的语调,所以实在感觉不出她罹患了京太郎所说的精神疾病。 “你知道事件经过吗?”中村探长礼貌性地询问。 “今天早上我告诉她了。”须贺子神情平淡地在一旁开口,“她和我一样都掌握了状况。” “这样最好,事情可以顺利尽快进行。那么……你也知道我们警方想要问你的问题吧?” 加屋子略微点头,“我就明白说好了。关于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我完全一无所知,我和昨晚一样早早就上床了,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你知道沙莉小姐或茉莉小姐可能卷入这次事件的理由吗?” “不,直接的理由并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 加屋子并未立刻回答,只是盯视着我和兰子。接着,右半边的睑开始逐渐歪斜,左半边则毫无表情,感觉上似乎右半边的脸正在哭泣,这表情恰似漂亮的洋娃娃突然变成了鬼脸娃娃。 我们无不惊骇地凝视她的脸。 “二阶堂先生来迟了!”她咬紧牙根说,“我明明急着找他,他却一直下来,所以那两个女孩才会牺牲,我的忧虑果然正确!但主要还是那男人不好,二阶堂陵介,我一直要他过来的。” 直到此时,姊姊须贺子才露出担心的表情看着妹妹,“加屋子,你没找二阶堂先生呀!” “胡说!我的确吩咐了田边善行律师!” 我终于注意到她确实不正常了,不论是时间观念或者其他方面,都是一片混乱。 “田边律师遭遇不幸了,不是吗?”须贺平安慰道,“加屋子,你忘了吗?” “田边律师为何不找二阶堂陵介过来?”中年的妹妹朝我们大声叫唤,“你们也一样,不要呆呆坐在那儿,快带你们的父亲过来!” “加屋子小姐!”中村探长惊讶地起身,“你为什么要找二阶堂警视正?” 双胞胎妹妹以正常的眼神看着他,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因为会死很多人!这座宅邸还会有人死亡,而且不是只有一个人,有很多人会遭魔女杀害!”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听到了,探长先生,我听到了,是魔女亲口说的。” “你说的魔女是谁?” 加屋子突然显得不安了,畏惧地环顾四周围,“应该不在这儿吧?应该不在,不在……” “到底是谁?” “那女孩啊!就是那个女人的女儿……不,不对,是遥香的幽灵,遥香要来找我们泄限!” “遥香?”兰子震惊得目瞪口呆,“加屋子,你说的遥香,指的是卓矢先生已经辞世的母亲吗?” “我知道,是我母亲告诉我的。你们知道传右卫门这个人吧?那是我和须贺子的祖父!家母与姊妹们合谋,要把那个男人的爱人赶到遥远的地方去!当然,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 加屋子的说话内容毫无脉络可循,令人摸不着头绪。 “宫子刀自也曾稍微提过这件事。” “那女孩变成魔女了!我看见她转变的瞬间,她是鬼、女鬼、夜叉!” 她说的女孩到底是谁? “凶手会是女的吗?”中村探长带着强烈的怀疑追问。 须贺子完全抛开坚决的态度,用自己的双手缓缓包覆妹妹的手,“加屋子,振作一点!” 但是,加屋子似乎完全听不见须贺子说的话。 “不快采取行动的话,大家都会被杀害。须贺子应该也知道,德巴达塔大师的性命也是被那个魔女夺走的!” “嗯,是的,我当然知道。” 瞬间,大颗泪珠从加屋子的左眼夺眶而出。“一开始,目标就是传右卫门庞大的财产!只要不生下那孩子,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也许都没有人会死。” “加屋子,不要再说了!”须贺子用双手环抱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肩膀,“你什么部不要再说了,探长先生也能够理解的,警方绝对会守护我们!” 中年的姊姊就维持那样的姿势转头,叫唤站在隔壁房间门前的女佣,“和惠,你过来帮忙一下,带加屋子回自己房间去,我一个人没办法。” 年轻女佣慌忙跑到两人面前,须贺子把妹妹从椅子上拉起来,我也起身想要帮忙,但是,须贺子顽固地摇摇头。 “不必了!”她似乎把妹妹的错乱归罪于我们,“中村探长,眼前这样的情况,应该没办法继续讯问了吧?我们离开好了。” 须贺子不等中村探长回答,便和女佣一起从两侧扶着如玩偶般颓然无力的加屋子身躯。 “啊!”不知是雒发出轻叫声。 因为加屋子突然甩开须贺子与和惠的手,朝兰子扑过来。 “你就是魔女吧!快露出真面目!你为这个家带来了灾厄!” 加屋子口中冒出泡沫大叫,还掐住兰子的脖子,兰子和她同时摔在地板上,我和中村探长慌忙拖开对兰子施暴的加屋子。 “加屋子、加屋子,住手!”须贺子哭叫着紧紧抱住妹妹的身体。 但加屋子依旧陷入恍惚的失心状态中。 “和惠,快点!”须贺子叫醒呆立一旁的女佣,硬拖着妹妹回房间。 “你没事吧?”我扶着兰子站起来时,她伸手抚摸脖子回答:“没事!” 为了让情绪平静下来,我们重新坐回椅子上。 “线索被溜掉了。”兰子拂平头发和衣服,语带讽刺地说。 “像这样的线索,就算溜掉也无所谓……”中村探长声音带着苦涩回答,同时也顺手整里在刚才的争执中乱掉的衬衫和领带。“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我完全被搞迷糊了!” “怎么会这样懦弱!”不知何故,兰子忍笑说道。 “有什么好笑的?”中村探长生气似地看着兰子。 兰子右手握拳向他伸去,手腕弯曲,掌心朝上之后,缓缓张开手指。“这是刚才假装攻击我的加屋子小姐递给我的。” 掌心里是揉成一球的纸团,她拂平纸团,好让我们都能看清楚内容。这时候,放在桌上的纸条,用铅笔潦草写了如下的内容: 我非常惊讶地问:“这么说,她并非真的发狂罗?” 中村探长也大吃一惊,目瞪口呆。 兰子抬起头,压低嗓音,回答说:“加屋子似乎不信任身旁的任何人。” “连姊姊须贺子也……?” “没错!” “应该是发现自己知道太多内幕而有了危险,故意装疯的吧!”中村探长若有所悟地说。 “是的,因为田边律师死亡时,她也是偶然获救。如果抱持怀疑的观点,那么,或许那次的事故根本就不是意外。” “无论如何,对她来说应该都一样吧!”中村探长双手抱胸,深深点头。然后,望着她们消失的房门方向,眼神中浮现前所未有的坚定决心。“好,我会尽快安排,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找出矢作清这个女人!” 第十三章 “请想到死亡……” <er top">一 到傍晚为止,三多摩警局的项目小组总部再度针对“恶灵公馆”内部和建地范围进行彻底的搜索,但凶手的身份与行踪仍一无所获,甚至被害者的身份也都无法确认,警方脸上只见焦虑的神色,甚至已有人对案子的结果有了不祥的预感。 正午过后,三多摩警局召开记者会,将所知的案件详细过程公诸于世,邻近住户对于仕绅志摩沼家族宅邸发生命案的严重性,忍不住群起哗然,或者由于案件本身的猎奇性质——虽然只有片断信息——导致心脏较弱的人震慑不已。从这一天起,“恶灵公馆”大门和墙外日以继夜地不断聚集无数的报章杂志、电视台等媒体记者,他们为了取得独家消息而焦躁纷乱,几乎都是以穿凿附会、臆测之诃与期望交杂的方式,进行煽情的报导。 对我们而言,不知足幸或不串,兰子的支持者之一,也就是“多摩日报”的记者九段先生,为了采访越战消息,正好前往海外出差。 志摩沼家族的当代主人征一朗对于案件的侦查却丝毫不配合,我父亲也基于警视厅干部的立场,成了三多摩警局的幕后参谋,负责协调警方和宅邸的关系,但是,造成问题的难处在于征一朗的威权与地位。因为他是著名的医科大学理事长,文部省官员几乎都必须买他的帐。 实际的问题则是,征一朗从昨晚起一直都和小妾岩下静待在自己房间里,吩咐管家送食物进去,完全不外出,这种诡异且不合理的沉默,更助长了“恶灵公馆”笼罩的阴郁气氛与压力。 警方除了侦查案发经过和搜索现场之外,也采集指纹比对,并且在邻近道路进行盘查,劫析凶手的外貌,进行周遭住户的访查等等,动员所有人力进行一切必要的工作。 在大森警视与中村探长提出的各种搜索方针中,兰子特别注意的有下述几点: 一、厘清志摩沼家人案发当晚的行踪与不在场证明。 二、寻访传右卫门曾在詉访某家旅馆工作的小妾石川松子(或其子女)。 三、寻访志摩沼家昔日的奶妈矢作清。 尤其是第二点和第三点,上午已委托长野县詉访警局和秋田县警局协助调查,两地的警局都承诺会最优先处理。矢作清的地址因为女佣柳柛原梅代保存了矢作清以前寄来的信件,因此可当作参考。当时的地址是秋田县事冈盯,查看地图后,发现就位在八郎泻町旁。 关于第一点,到入夜前为止,期间报告已提示了各自不在场证明的有无。结果,命案当晚,也就是八月二十五日星期日下午到隔天二十六日上午之间,有第三者证实确认者如下所述。 首先足自前一天二十五日,出发前往伊豆的“本馆”住户,也就是志摩沼征一朗、岩下静、黑田德助、饭山孝三与两位女佣,合计六人。 接下来是“白色之馆”的女佣柳柛原梅代及其孙女容子前往祭坟,投宿于伊那的亲戚家。 另外,出席兵库县某家美术馆开馆纪念仪式的矢岛圭介和达子夫妇,也经过证实确认,他们二人在该地留宿两个晚上。 所以,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如下: <td>征一朗之孙、被害者的表弟,医科大学学生</td></tr><td>传右卫门之孙,与加屋于是孪生姊妹</td></tr><td>传右卫门之孙,与须贺子是孪生姊妹</td></tr> 但是,如果考虑到死者遇害的时刻是在午夜,那当然就很难提出不在场证明,因此也不可草率地怀疑这些人。 <er h3">二 正因为这样,一整天下来,多数警察在宅邸和建地内不停忙碌穿梭,而兰子和我也着手进行调查。首先是烦请村上刑事将本馆三楼的肖像画送到银座的画廊,委托监定作者身份,吃过午饭之后,则去见“白色之馆”的美园仓郁太郎,目的是为了确认有关钟塔的大时钟问题。 我们是在郁太郎一楼的“工作室”找到他的。宽阔的室内宛如所有兴趣的综合体,雕刻的金属及碎片、尚未完成的雕像及动物标本、分解的时钟、用途不明的机械与工具、车床和电钻等工作机械,还有排列在木工作业桌上的无数工具、木工器具、玻璃制化学实验仪器等等,杂乱堆放得几乎毫无立足之处。 另外,内侧那边有玻璃柜,其中陈列无数盛装褐色或透明乐品与试剂的小瓶,见到贴在瓶上的品名或记号的卷标,让我想起艾勒里·昆恩中出现的约克·哈特的实验室。 即使进入房间,一时之间还是不知道郁太郎人在何处。 “什么事?我在这儿!”身穿白衣站在靠右边内侧墙上铁梯子上的他,正在天花板角落进行配线作业。 我们请他收拾一张桌子,然后打开折迭椅坐下,桌子右侧有一盏活动台灯,左端则放置一只笔筒。郁太郎伸直长腿,双手插在口袋里,催促我们开始说话。在明亮的地方一看,发现他脸上的皱纹比想象申明显! 兰子问:“我们进入钟塔的机械室看过,发现大时钟的构造有一处无法了解。从数字盘后侧看,时针的芯棒与控制齿轮旋转的锚下方有个盒状突出物,那里面有什么样的‘机关’?” 郁太郎将花白的前额头发往旁边拨开,又从口袋取出烟斗和火柴。 “为何这么在乎大时钟?”他用左手在烟斗上点火。 “只是单纯的好奇心理。” 我跟着问:“而且,为何发条式的钟摆时钟需要用到电容器?” “这些都没什么!”郁太郎吐出烟雾回答,“如兰子小姐所言,那盒子里可能有自动人偶,若能正常转动,到了十二点,正面数字盘下方的门会打开,里面会跳出吹喇叭的人偶,我想应该是圣彼得,而要让玩偶启动的部份机械,可能需要用上少许的电力!这就像我们在穆尼黑市政厅的钟塔上,观赏到的人偶表演。” “如果是那种情况,我知道。”兰子微笑,“虽然只在杂志上见过,但若是沿着德国热门旅游路线(罗曼蒂克大道)上罗腾堡著名的‘胜负的一饮大钟’,那真的非常有意思。” 她说的是,在德国罗腾堡,一天七次,每到固定时刻,挂在市议员专用会馆正面墙壁高处的时钟两侧,各有一扇门会打开,里面出现将军与市长的木偶,市长会做出喝酒动作的著名景观。 “我之所以说‘可能’,主要是因为很遗憾的,那座时钟的构造,有一部份已经坏了而无法启动,也无法观看盒子内部的机械构造。那扇门位于数字盘外侧,如果没有消防云梯车,或是罕固的垫脚台,根本就没办法修理。” “数字盘后面的盒于被焊死了?” “嗯,我也曾经扶着钟塔的墙,想要用小型铁撬撬开数宇盘的盖子,但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卡住,只能撬开两、三公分,虽然可以看见的确有疑似人偶的存在,却也只好放弃。” “这座宅邸是在大正时代落成的吧!”兰子摇头不解,“那么久远以前就使用电力?” 想不到郁太郎摇晃着身体,笑着说:“你知道著名的‘艾雷基帖尔’磨擦发电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吗?就算是江户时代的学者平贺源内第一次制作的机械,也是在一七七六年呢!在荷兰,则更早之前就出现了。” “是吗?”兰子一脸很佩服似地点头。 “不过,”中年绅士神情严肃,“我也有问题想请教。到目前为止,警方都尚未获得有关杀害荣莉的凶手任何线索吗?另外,沙莉仍是行踪未明吗?” “是的,因为正式的搜索和调查才刚要开始。” “你没必要为警方找借口,我并非责怪警方无能,因为,这个案子要警方解决,也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卓矢今天早上已经详细告诉过我命案现场的概况了,很恐怖吧!凭想象也知道凶乎的脑筋无比聪明,能在二信之间极端冷静地完成如此残酷的工作,说是天才犯案也不为过!” “你不害怕?” “害怕?当然会害怕!”他略显愤怒地说,“毕竟是自己的亲戚被人用超越限度的暴力夺走生命。但是,化为尸体的是双胞胎之一,这却又具有象征意涵,在某种意义下属于神秘性质,而剩下的另一人也从世上消失,甚至有点不合条理。 “对了,你们对味道敏感吗?怎么样?在昨晚发生的案子之下,没感受到腐臭的气息吗?那种存在事物背后的黑暗、有如灵魂腐烂的污臭气息……” 兰子和我都猜不透他想要说什么。“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这座古老的宅邸是一座牢狱,遭时光之流弃置的监狱!半夜里亡灵在走廊上昂首阔步,幽灵监视着人们的行动,到处散发霉臭味,积满尘埃,而住在里面的人争权夺利、互相憎恨,紧抓住刻板的观念不放,为毫无意义的憎恶而焦虑,换句话说,我们形同囚犯,水远被欲望的枷锁系留在‘恶灵公馆’中的囚俘。” “你们想要的是什么?” “追求什么……”郁太郎压低嗓子,“若能透彻了解,也许到时候我们就得以解放了。” 有那么一会儿,我们之间弥漫着沉默。 中年绅士对自己说的话很不愉快似地晃动身躯,抬头问道:“对了,你们在那个大时钟的数字盘背后,有注意到时钟师傅,也就是作者艾伦比的一小片签名板吗?” “不,没看到。”兰子望着我,我也摇摇头。 “那上面刻着一句话,我曾经抄写下来查过字典,是拉丁语‘梅门多·莫里’,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郁太郎微微斜斜站立,用力吸着烟斗,吐出长长的白烟。在他望着袅袅上升到天花板的白烟的眼瞳里,浮现谐谵的光芒。 “告诉我们是什么意思吧!”兰子单刀直人地要求。 “这个‘梅门多·莫里’翻译成日本话,正是‘请想到死亡’的意思。” <er h3">三 回到客厅,兰子边听警方的搜查进展,边浏览要求中村探长影印的“恶灵公馆”略图,同时把自己去过的房间用红色墨水笔在图上画上记号。 窗边摆着标准型电风扇。虽然开到最大朝室内左右摆头吹风,但对消除暑热却无多大效果。 “黎人,你知道这宅邸有地下室吗?”兰子指着本馆的平面图问。 “中村探长曾经这样说过,应该是当做仓库使用吧!” “好像是当成粮食仓库和燃料仓库,我们去看看吧!” “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开玩笑说道,“你认为有地道吗?” “可能性也不完全是零!毕竟这种宅邸如果像艾伦·亚历山大·米伦在《红屋的秘密》一书中描述的,出现能从地下通行到两栋别馆的秘密通道,应该也不足为奇吧?” 为求慎重起见,我们向一旁的警员借来手电筒,试着到地下室探险。 确定图上的位置后,得知前往地下室必须从厨房便门旁的一段阶梯往下走。实际走到了那个地点一看,就在门旁看到一处石阶开口,只要拉开朴素的木门,任何人都可以自由进入。 阶梯往下并无照明装置,所以我们借着手电筒的亮光开始走下去。石块堆砌而成的墙面因为长霉而变色,里面的空气比地面上清凉几分。 走完阶梯,发现地下室远比想象中还宽广,宽约二公尺的笔直走廊呈东西向延伸,接着仔细一算,两侧各自并列四扇木门。 正打算走到最靠近的木门时,背后突然传来低沉的人声。 “你们在找什么吗?” 我和兰子都吓得跳起来,震惊得将手电筒亮光往后照,发现阶梯下方有一条瘦小的人影,原来是黑田管家以瘦骨嶙峋的手提着提灯站在那儿。 “如果方便的话,只要吩咐我一声,我一定会带领你们下来。”黑田管家的表情毫无变化,在我们开口之前便淡淡地说。 近距离,可以看到他浅黑的脸庞上有无数的皱纹,充分透露出他真正的年龄。 “说的也是,”兰子沉思道,似乎开始想拒绝,却又忽然改变,“那就麻烦你了!” “兰子小姐和黎人少爷大概认为杀害茉莉小姐的凶手躲在这里吧?” “不是的,黑田先生,我们只是为求慎重起见而想看看罢了,应该没关系吧?” “虽然没什么特别好隐瞒的,但如果可能,最好是能得到主人的允许。” “关于这一点绝对没问题,家父一定会负责。” 黑田管家打直腰杆,凝视着兰子,在提灯摇晃的光影下,他的瞳孔有如被水淋湿的义眼。 “好吧!反正都是二阶堂家的人,应该不会做出有害志摩沼家的行为。”说着,他伸手按下藏在阶梯下方的开关。 天花板上的电灯泡亮了,是微弱、寂寞的光线! 兰子并未回应,但黑田管家却穿过我们之间,站在我们前方。 “想看哪里?” “到处看看也没关系吗?” “没问题!”他点点头,未转身,“左侧房间都是储藏与厨房有关的东西。” 的确如他所言,每一个房间大约是八席榻杨米的大小,分别为葡萄酒窖、粮食储藏室、仓库等等,井然有序地收藏厨房或饭厅使用的材料器具或餐具之类的。 “而右侧房间是置物室,以及最前面的阶梯后方,则是设有焚化炉的垃圾处理室。” “焚化炉?”我楞了一下。 黑田管家严肃的神情未变,依旧冷冷地回答:“你想太多了!今天早上警方就调查过了,没有焚烧人类尸体或任何肢体的痕迹。事实上,最近几天都没焚烧过任何东西。” 事后向村上刑事求证这件事,的确是事实。 “还是让我们看看吧!”兰子紧跟在他身后说着。 感觉上,垃圾处理室就像火葬场的焚化窑,右墙有红砖搭建的拱门型装饰,恰似被封闭的隧道人口,里面的石墙上只有一扇门闩已经生锈的厚钢铁门,左侧则有像是昔日用来存放煤炭的小房间,形同虚设的门旁,堆放着火钳、圆锹、除灰笼等物。 黑田管家说明:“很久以前,宅邸内的暖气是靠使用煤炭的壁炉加温的,这间煤炭小屋的顶上有铁盖,可以从庭院卸下煤炭。” 兰子费力地打开铁门,查看焚化炉内部,里面被煤烟熏成漆黑,呈扁平形,下面堆积了大约四分之一的煤灰,但不见新灰。 “烟囱呢?” “应该在半途与谈话室的壁炉烟囱结合在一起。” 这样的构造可以利用焚烧垃圾的热量,让较多人聚集的谈话室暖和! 我放心了,因为至少没在焚化炉内发现失踪的矢岛沙莉遭焚烧的尸块。 之后,又看了另外三个房间,但并无特别值得注意之处。 “全都看完了。”回到阶梯下方,黑田管家以平淡的声音说道。 “谢谢。”兰子轻轻低头致意,甩一甩柔软的秀发。 上了阶梯,我们在便门外的中庭,和黑田管家分手,然后穿过花坛,走向“黑色之馆”。这时候,我一直感觉黑田管家锐利的视线一直追在我们背后。 兰子似乎也注意到了,一进入树丛,她便低声说:“他正在监视呢!” “监视?” “接受征一朗的命令,注意警方和我们在追查什么。” “也就是说,牵制我们,不让我们看到不该看的地方?” “但这么做,却让我发现有个地方必须调查。” 我不解地停下脚步,望着她说:“你说什么?接下来要去哪儿?” “不,你误会了,我是说有必要重新调查刚才的垃圾处理室。” “但是,那里面什么也没有呀!” “你真的这么认为?”兰子以抗议的语气反问,“那里面或许藏放非常重要的东西!而且,可疑的是地下室右侧墙壁,用红砖堆砌成拱门型的墙壁,我觉得有必要破坏该处进行挖掘。”我哑然无语,偷偷凝视她的眼眸,“啊?那里面……” 我想说出心中的猜测,但嘴唇直抖,发不出声音。 “没错,如你所想的,只有那面墙的拱门部份,与周围石块的堆砌有些许不同,虽然说有一部份是新彻成的,但也已经是几年前或几十年前改建的吧?” “就像艾伦坡的!” “也就是说,那面墙里极有可能埋了某人的尸体,但长期以来却没被发现。” “那必须马上通知中村探长。”我兴奋说道。 “这个嘛……”兰子边沉思边踱步,“该如何是好?至少,这和昨晚的命案没有直接关系,再观察一段时间也无妨,被埋进墙里的漂泊灵魂,就稍等一段时日才成佛吧!” “会是谁的尸体被埋在里面?” “可以有各种推测的可能,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但最可疑的应该是战争期间断绝音讯的恩格尔一家人。” 这时,“黑色之馆”二楼一个房间的窗口,突然出现一张中年女子瘦削的脸孔,而且还在俯瞰我们,应该是加屋子或须贺子。尽管从距离上来说,不可能听清楚我们刚才的谈话内容,但兰子却忽然停止说话,开始快步往前。 我们回到本馆,在兰子的建议下,前往东栋客厅隔壁的“撞球室”,是一间宽敞的娱乐室,厚厚的地毯上摆了两张豪华的撞球桌,兰子从墙上取下两根球杆,递给我一根。 “我们边打球边讨论吧!” “在这时候打球,会被别人认为我们没礼貌。”我把球放到球桌上,“反正,也没什么……你先开球。” 兰子迅速面对球桌摆好姿势。我和兰子都是上了大学之后才开始学会撞球的,所以打得并不怎么样,两人纯粹是随便打球,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可以想象曾经发生过如下的情事。首先,恩格尔将某人囚禁在这座宅邸里,而在杀害被囚者之后埋入那面墙。接着,恩格尔与他家人遭人杀害,也遇上了相同的遭遇。第三则是志摩沼传右卫门的小妾,也被他那些女儿,也就是昌子、德子和宫子三人所杀害,尸体同样也埋进了那面墙。” 我喉咙深处不禁呻吟起来,“我不认为会是这样!她们真的做过如此恐怖的事?……真的有这种可能吗?” “在詉访当旅馆女侍的那位女士,警方至今仍无法查出她的行踪,因此或许有此可能。宫子刀自虽然只说把父亲的情妇赶出家门,但那也只是她们的推托之词。” “你这想法到底有何根据?”我对她过度敏锐的脑子有了些许怯意。 她嘴角浮现一抹促狭的微笑,“我的想法总是被以前读过的侦探小说触发!在这起案件中,触发我想法的则是乱步的《幽灵塔》、宫野丛子的《鲤沼家的悲剧》,以及横沟正史的《恶魔的手球歌》等等,不,还包括《迷宫庄的惨剧》。” “你的意思究竟是……?”我停止打球,不禁反问。 关于乱步的作品,应该不必再多作说明了吧!但是关于《鲤沼家的悲剧》,我则想在此提出若干的介绍。这是昭和二十四年刊载于旧《宝石》杂志的作品,叙述与地方仕绅名门有关的因缘故事。谜样死亡的祖父、失踪的伯父、可疑的佣人、后来发狂的祖父之妾的儿子,单身未婚到四十几岁的三姊妹等等,是一部完全不可缺少古老家族复杂关系与怪异道具的作品。在内容方面,关于开头的谜团和怪奇性,实有可观之处,但是到了后中部,一方面因为页数不足,逻辑的开展与推理的解决未能圆满告终。尽管如此,这绝对仍是被埋没而非常可惜的作品。 兰子将球杆放在球桌上,走近全开的窗边。“我刚才提到的那些小说,其中的共通点在于过去末解决的命案与失踪者之谜、一人分饰二角的幻影,以及受虐女子的怨恨。” 中村探长经常唠叨,我也常常觉得兰子的思维过于飞跃,但在这时候,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听她继续说下去。 “这次事件的重点在于动机,杀人的动机、魔法的动机、塑造密室的动机,另外还有演出的动机。凶手为何要设计出如此复杂奇怪的杀人手法?在杀人案中,愈是重视技巧,就愈容易产生小漏洞,进而出现破绽。 “可能是为了复仇,也可能是为了威胁:若为暗示或象征,其理由何在?当然,也极可能是性格异常者的自我表现欲。” “那么对于这起事件,你有什么看法?” “什么看法也没有,”兰子把球杆放回墙上的球杆架,“关键性的线索仍然不足!基本上,现在的我还无法掌握这到底是一百片的拼图游戏呢?或者是两百片的拼图游戏?” “这么说来,只好再等下去了?”我绕过球桌转角靠近她。 她回头看着我,“是的,只能等下去了!等警方发现其余的犯罪迹证。只是问题在于,到底会是警方抢先一步这么做?或是凶手抢先一步下了接下来的一着棋……这是我非常担心的。” <er h3">四 过了一会儿,我们前往音乐室时,警方已经寻获重要的一条线索。 桌前围坐几个人,右手内侧椅子上坐着一位身材高大、蓄留长发、状似学生的年轻人,大约和我同龄,在多位警方人员环绕下,不安地抬起脸,身穿深蓝色t恤、膝头破洞的新潮牛仔裤。 “来得正好,接下来要听这位年轻人说明!”大森警视回头,朝站在门口的我们招手。 “他是谁?”我问坐在大森警视身旁的父亲。 “当天晚上,这个年轻人似乎看见可疑人影从僻静的后门进入宅邸。他是住在后门马路对面公寓二楼的学生,听说正准备重考。” “不好意思,”大森警视看着对方客气说道,“是否可以请你再详细叙述一遍先前对我的属不说明的内容?” “没问题。”他看着兰子,略带兴奋地回答,可能是因为有同龄的美女同席,让他受到一些鼓舞吧!问题是,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与这桩命案的阴森恐怖非常搭衬。 “我目前正准备大学入学考试,由于夜间比较凉爽,因此看书都是通宵到天亮,睡觉时间则利用上午,中午过后才起床,所以直到刚刚,才知道志摩沼先生家乱成一团。” “你前天晚上有见到什么可疑人物吗?” “是的,现在回想起来,那真的是非常可疑的家伙!我的房间就在志摩沼家后门附近,只要探出窗外,在马路斜对面就能看到。” “你看到的是男的吗?” “是的,大概是个男的。门旁的电线杆有一盏小路灯,借着路灯光线看过去,那个家伙身穿黑色大衣,头戴深鼠灰色中折帽子。” “大衣?”大森警视呆住了。 “没错!我也觉得奇怪。因为最初看到的时候:心想,天气这样闷热,竟然还竖起衣领、帽子压到眼睛上方……呃……就算在晚上,我房间窗户总是敞开的。” “那个男子从后门进入这片建地?” “是的,时间是深夜十一点左右,因为我正想听广播节目,刚刚看过时间。” “你说你的房间在二楼,为何会注意到那个走在马路上的男子?” “那家伙好像踢到了电线杆旁垃圾箱的罐子或什么东西摔倒,由于是静寂的深夜,声音非常响亮,我吓了一跳,从窗户俯瞰底下的马路,这才发现那家伙在路灯的照射下,站在那儿抬头望着我这边。发现我之后,他立刻低头转身,消失在志摩沼家的后门内。” “身材如何?” “这……身高大约一百七十公分吧!对不起,我不太清楚。” “是用钥匙打开后门的吗?” “我没看那么清楚。” “然后呢?” “接下来,那家伙在凌晨四点左右从后门出来,因为那正是我打算上床睡觉的时间。如果问我又是如何知道的,主要是因为那家伙可能又踢到了空铁罐或摔倒,实在是太不小心了!反正就是我听到了金属声,走到窗边一看,发现那家伙又站在路灯底下。” “这么说,也就是那男的在二十五日深夜十一点进入志摩沼家中,五个小时后的二十六日凌晨四点,又从志摩沼家离开?” “是的,”年轻学生回答,“我看到的就是这样。” “那请你说说,”兰子上前一步说道,“那个穿大衣的人在进入围墙之后,过了一会儿,你是否听到狗吠之类的声音?” “狗?嗯,听到了……的确是在吠叫。”年轻人似乎对于能对眼前美女有所帮助而高兴。 兰子的问话只有这样。 大森警视轻咳一声,为求慎重起见,追问:“对了,你没看到那男的长相吗?” 想不到对方竟然点头了,很明确地答道:“是的,看见了。” “真的吗?”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这种气势让他有些狼狈,也略微口吃了。“我没骗你们!”他好不容易强调,“可是,那应该怎么说呢……我实际看到的并非那男子的脸,因为那家伙为了遮住长柑而戴了面具。在帽子与大衣的衣领之间,我看到的是一种很像非洲土产的怪面具,就是木制黑底、图案色彩鲜艳的恐怖面具,只有眼睛和嘴巴的位置挖开弦月型的洞,恐怖而又不可思议的相貌!” <er h3">五 事件愈发带着诡谲的色彩,呈现的是一片浑沌。 直到将近深夜,我们在“恶灵公馆”期待有新的发现,或是出现新的事态,然而,事件至此却也逐渐陷入了胶着状态。 监识人员或宅邸里的调查警察,后来都没再发现新线索或新物证,而那个被视为重要线索的谜样面具男,也未能在邻近找到其他目击者。“恶灵公馆”后方的狭窄道路,正好就紧邻着被称为“鹰之崖”的国分寺遗址的杂树林,深夜里,根本就杳无人迹,所以想找到目击者并不容易。到了傍晚,警方也派出警犭进行大规模的搜索,却也一无所获。有人通报说在二十五日晚间,看到一辆黑色轿车从正门驶入“恶灵公馆”,但同样无法证实。于是,忽然从黑夜幽暗中现身的面具男,又再次溶入暗夜里消失了。 长野县警局和秋田县警局仍无消息传来,所以包括大森警视在内的项目小组人员,很快就陷入焦虑的情绪中。毕竟这是除了面具男之外,无从推定其他任何凶嫌的艰困情况! 中村探长在吃过晚饭后的休息时间终于爆发怒气了,今晚也是不输昨晚的酷热之夜。 “究竟是怎么回事?除了妖怪,又出现马戏团员?或者在深夜举行化装舞会?照理说,如此重大的杀人案无法拟出明确的调查方向,根本就是前所未闻之事,我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 “项目小组总部认为这次的杀人动机是什么?”兰子喝着冰咖啡。 “当然是遗产继承的问题,骨肉相争!志摩沼卓矢与环绕他身旁的女子之间的婚姻,和庞大遗产的去向有关!” “五芒星之类的魔法装饰呢?” “那只是表面的伪装,和命案的本质并无关连。” “凶嫌是是单独犯案?或者是多人行凶?” “依我个人的第六感,应该是单独犯案,而且凶手是女的。从现场的混乱情况可以推测出类似歇斯底里的复仇心态,一切都是临时起意、毫无计划。” “那个面具男呢?” “我认为那只是女人乔装的,穿上男人西装,套上大衣,就看不出体型了。” “也就是说,凶手乔装之后,前来杀害矢岛茉莉或沙莉?” “没错!依我的见解,这次的事件是这样的,二十五日深夜十一点,凶手从后门侵入‘恶灵公馆’,在本馆二楼的房间杀害矢岛茉莉,并且在室内撕破书籍、堆成书山、用白漆漆出五芒星、摆放四具盔甲等装饰,然后剥光尸体衣物,截断头颅和双手双脚指头,从大厅拿来长剑,插入尸体背上,二十六日凌晨四点,凶手从后门逃走,其间所需时间大约是五个小时吧!” “但是,凶手要如何处理部份截断的肢体?” 中村探长穷于回答,过了许久才说:“随身带走了。” “那个学生没提到面具男携带行李!一般来说,人的头颅很大,若是带在身边,一定会被发现的!还有,虽然不知是沙莉或茉莉,但死者的孪生姊姊或妹妹又消失于何处?” “这事问我,我也不知道。”中村探长像小孩一般赌气响应。 “依我的见解……”兰子冷静地接着,“这件案子绝对是经过详尽计划的犯罪行为,完全没有偶然的成份,一切要素都能让人感受到充满恐怖恶魔狡猾的强烈意志,如果忽略了这种邪恶的波动,我们就会陷入凶手的算计之中。” “或许吧!无论如何,都只好严密警戒了。” 父亲和我们在将近深夜时,搭乘巡逻警车回家。我和兰子都非常疲累,所以在车上就已经开始打盹,再也无法分析与事件有关的任何事了。 但是,彷佛在嘲笑中村探长的决心,这天夜里,深夜过后接近拂晓之际,“恶灵公馆”再度出现新的牺牲者。 <er h3">六 新的牺牲者是美园仓郁太郎,时间在黎明前,尸体被巡视玄关前方庭院的警员发现。黎明前的晓光中,悲惨的尸体在警员手持的手电筒光圈中出现。 郁太郎的尸体倒在玄关前的坚硬石板上,全身遍体鳞伤,虽呈趴卧状,但上半身与下半身却朝不同方向扭曲,脸孔恰似秋天掉落地上的柿子般糜烂,上半身被喷出的鲜血和体液染成鲜红。 警员之所以发现命案,主要是听到不知何处传来的凄厉尖叫。很明显,郁太郎是从三楼或是钟塔上摔下来的,而尖叫声就是当时发出的。 警员发现尸体时,尸体街有余温,因为警员在五分钟前才走过玄关和喷水池前方!所以,郁太郎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若非自己从建筑物高处跨出跳楼自杀,就是被人推落致死。 他究竟为什么在那个时间爬上钟塔? 无论如何,“恶灵公馆”传奇性的诅咒,又增加了一桩血淋淋的实例! <hr /> 注释: 系列作品的作者,《红屋的秘密》是他唯一的推理长篇小说。</a> 第十四章 第一道轨迹 “以前的人认为小孩多是很自然的事,家父也有五位兄弟。” “外子到东京工作赚钱了。”她语带抱歉地说,“还有,我公公也送到赡养院了,去年脑中风病倒后,就进了赡养院,因为外子经常不在家,公公自己希望如此的。” 年轻老板娘轻轻点头,等待下一个问题。 “年纪大约几岁?” “是的。” “有很多吗?”辰巳副探长问。 “知道是哪家寺院吗?”浦上组长问道。 “志摩沼传右卫门有了深入关系,帮忙偿债后离开这儿,是什么时候的事?”浦上组长想窥看翻开的身世登记册。 “混在府上的相簿中。”辰巳副探长再次说明。 “味酣山温泉还得再过去吗?” “也就是当他的小老婆罗?” 不一会儿,走出一位稍微肥胖、身穿白色跑堂外衣、感觉像是餐饮中心服务生的中年女子。 “有很大的可能。” “新泻西警局的刑事课派出的是二十六岁的副探长辰巳纯一,并提供一辆警车。” ——[英]尼奥·马修《杀人者登场》 “那是位于浅问的禅宗寺院兼德寺。虽然只是以电话调查,但的确有那座坟墓。墓碑上的文字已模糊不清,只能分辨出最上端的平假名字母‘·’。现任住持担任了二十年,但战后从昭和二十三年到三十二年止,每个月都有人匿名寄来供养金和墓地使用费五千圆,采用的是现金挂号。” “石川先生在二号楼,请二位到那儿再向服务员报上石川先生的名字。” 是一家规模下小的赡养院,辰巳副探长也知道。 接着,他们前往艺妓院查访,也去了户政处调阅户籍誊本和住户登记簿,但是有关石川松子这位女士的纪录却毫无所获。 “不,婆婆,没有那么容易!如果是最近几年的,应该就放在最前面的行李箱里,但是将近四十年前的话,一定都压在其他对象底下了。” 这时,“山水庄”的年轻老板娘带着数据出现了,每本都是和式装订约单行本大小的账册,上面标示着收藏的年月日、纸质已咸淡褐色,浮现深褐色渍痕,边缘也同样是多处破裂。 “不行!”看护摇摇头,“右侧有会客室,请到里面等候,我会请石川先生自行前往。” “别发牢骚了,走吧!” “是……是我妹妹!在发生饥……饥荒的那一年,很可怜的被卖掉了,而且……而且……只是那么一点点小钱。” “对不起,我的脚不太方便,只好坐着。”自称纪和的老夫人,在年轻老板娘的扶持下,坐在两人面前的和室椅上,听说是罹患了风湿性关节炎。 那是泛黄的小张黑白照片,第一张是身穿和服的年轻女子与两个婴儿。女人侧坐在门廊,正用圆扇癌着两个躺在坐垫上熟睡的婴儿,婴儿身穿手球图案棉织内衣,右侧的婴儿手里握着用千代纸折成的女公主。另一张是两个婴儿的放大照,灿笑的脸孔可以看出两人长相非常神似。 “詉访也因为中央高速公路的通车,距离东京近了许多,说方便的话,的确是方便多了。” 年轻老板娘接着又让他们看另外一册不同年度的住宿登记簿,上面也出现了志摩沼传右卫门与石川松子。 浦上组长也是六个兄弟中的老么,但提到孩提时代的记忆,他只记得家中贫困,吃饭时总和兄弟们争抢食物,后来父亲与兄长死于战争之类的,都是一些令人不快的记忆! 浦上组长嘴唇紧抿成飞字型,默默点头,然后立刻开始准备出差。 “到会津若松需要多久?” “还真麻烦呢!”香山刑事上车后,将名册丢在前置物箱上。 从新泻市内的西警局到目的地味酣山温泉区,由国道四十九号公路前往几乎是一直线,所云。时间大约一小时多。幸好路上车流量不大,离开市区进入山区后,国道旁的阿贺野川景观非常优美,途中,浦上组长有一段时间忘了说话,只是尽情享受深绿色环绕的旅途。 浦上组长并不清楚当时所谓的一圆究竟有多少价值,但是见到以金钱交换人类的事实,眼眶也不禁一热。 “我们希望能找到松子,有什么可以了解她行踪或身世的吗?譬如信件或字条之类的。” “老家附近有谁和松子小姐感情比较好的?不论男女都行。”辰巳副探长紧追着问。 “我认为查询户籍登记内容最快速。” “你后来见过她吗?”辰巳副探长尽可能以平淡的声音问。 “这么年轻啊?”浦上组长惊讶地反问。 “我答应后,将皮夹里的钱分给她一部份,表示用来供养小孩的亡灵,勉强她一定要收下。 两位刑事说出自己名字,同时也确认对方的名字。 年轻老板娘点头,“是的,这张身世登记卡上有简单的纪录,双亲是新泻的贫苦农家,包括她在内总共有七个子女,我们旅馆上一代老板,说句难听话,等于是把她买回来当奴隶。” 浦上组长交抱双臂沉吟片刻后,自言自语似地说:“石川松子这位女士,如果在昭和八年是二十二岁,那么现在也差不多是五十七岁了。” <er h3">五 三多摩警局的项目小组总部主任的回答是:委托詉访警局继续调查,因为三多摩警局里大多数局内的警察都参与此一案件,有时间出差查访的人员不足。 很明显,她不希望刺激房间里的其他老人! 她身旁的年轻老板娘略带顾忌地打岔:“婆婆,仓库里不是保存着住宿登记簿和收据吗?” 浦上刑事组长和香山刑事往市观光处和温泉同业工会共同出资的接待所走去,接待所的所长与浦上刑事组长熟识,立刻答应他们委托的调查事项。 两人就在里面等着,这个大约六席榻榻米的狭窄房间,除了一张桌子之外,就没有任何其他东西了,大概过了五分钟,石川老人出现了,他用左手拄着拐杖,拖着右脚走路,右肩抬高,右手指顶着右侧腹部,看他的脸和闭上的右眼,就知道是脑中风的后遗症。 “有纪录吗?”浦上组长探身向前。 “直接前往新泻调查有困难,一方面那并非我们的辖区,另一方面,就这样回复报告,由警视厅直接前往调查,应该比较妥当吧!” “哪里的赡养院?”辰巳副探长问。 “你知道那个叫松子的女服务生,因为受到流氓混混的骚扰而逃离这儿的事件吗?” “确定是你们这儿的女服务生吧?”浦上组长确认道。 说到再过一会儿就是目的地时,辰巳副探长解释道:“因为是很久以前的往事,我己事先打电话向那边的盯办事处说明原委,请对方备妥资料。我想,这会比盲目地四处查访有效率。” 辰巳副探长起身,扶着老人坐下。 “可以直接到石川先生的房间吗?” “…:松子吗?”老人闭上双眼,神情恍惚。脸上的皱纹很深,有很多老人斑。“好……好令人怀念的名字!松子……” “你不知道这件事?” 两人被带到窗户敞开如样品屋般的简单会客厅内等待,膨胀的阳光照耀柏油路越过窗户,反射到天花板上。电风扇虽然在一旁转动,却还是很热。窗外的大树上,传来激亢的蝉鸣,送上的冰凉麦茶虽然让喉咙感到舒服,但没多久后,反而让人热得冒汗。 “我有朋友住在这个地方很久了,我问他是否认识石川这家人,结果他说,石川松子的父亲一边务农一边制酒,是盯上以‘清酒味酣山’著名的酒商,但通常只在冬季才进行酿造。” “沼——八年三月。”年轻老板娘将登记簿递给他。 两人在此填写简单的会客申请卡,然后依中年女子的指示走出昏暗的走廊。一号楼的走廊窗户也是敞开的,但二号楼的人口却是玻璃外加栏杆的铁门,可能是为了防止痴呆症老人走失! “或许时问不长,但松子似乎曾回来过。”辰巳副探长征得少妇借用照片的同意。 “虽然她本人不在,或许兄弟姊妹还活着,因为她家里好像有不少人。” “后来我只见过松子一次,那是昭和十二年的事了。我前往松元的客户店里做生意,在浅间的温泉旅馆住了一个晚上,为了消磨时间外出散步,走到附近寺院境内,在那里的坟场小径上见到一位双手合十朝一座崭新的墓碑祭拜的风尘女子,是个身穿和服的年轻女子。 “啊,根本就是地狱!”说着,他转身退回舞台幕后。 柴田警视又深深吸了一口烟,抬头朝天花板静静吐出。 “为求慎重,希望能告诉我们你先生的连络地址,若有家族的旧相簿,也让我们看看。” 八月二十八日,上午十点,浦上组长与香山刑事继续进行昨天的调查行动。这天同样是闷热的日子,两人在“山水庄”喝下冰凉的柠檬弹珠汽水润喉后,总算松了一口气。 “是的,过了一段时日,东京方面有侦探社的人前来找寻松子,好像是传右卫门先生因为担心她的行踪,所以才找侦探社帮忙。” “太好了!” 温泉街的入口在穿越过国道二·号公路处,感觉上彷佛是一间间温泉旅馆点缀着山边所形成的温泉区,欢乐气氛极少,呈现的是沉稳恬静的景象。尽管距离警察局很近,但是经过詉访町内的国道上,经常是车多拥挤,光要穿越十字路口都得耗费很多时间。 “如果您许可的话,我们可以马上出发,幸好目前手头上没有其他案件。”浦上组长毫不放松地补上一句。 “从这儿一个小时左右就到了。虽然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听说二十年后,盘越自动车道的高速公路完成的话,新泻市到福岛县的车程可以缩短为二、三十分钟。” 老人扭曲着脸点头,再度闭上眼睛。“完全不知道!警官,如果找到了松子,请告诉她,我无论如何都希望能见她一面。” 于新泻县东蒲原郡津川宿字向加濑 首先出来的是刚替换上来的老板娘,名叫光子,身穿樱花色的和服,是个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左右的美人,脑后梳着圆髻,听了浦上刑事组长的询问,优雅地眨了眨睫毛。 麻绳装订的方形身世登记簿,也是用墨水笔写满了华丽的文字,却也因此反而较难看懂。 “应该也没这么困难,已经知道石川松子在附近温泉旅馆的时期是昭和七、八年间,只要从旅馆街的观光管理处查出当时营业迄今的旅馆就行了,然后一切就告解决。” “这就难说了。”浦上组长反而有点不甚在意,“到目前为止,我曾多次见过那类虚幻的场景,却一次也没遇上什么真正的密室杀人,几乎都是掀开屋顶像闯空门的窃贼那样从阁楼逃走,或是借着用力关上木门时,门扣因为重力而掉落扣上之类的小手法。” “和她分手后,我去见寺院的住持,询问她的情形。住持的回答是说,‘应该是在浅闾某旅馆当女服务生的女子’,她说女儿死亡,这也是事实。虽然小孩很可怜,但是对于松子的状况至少有几分放心,所以我就离开寺院……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 詉访湖以冬季经常结冰闻名,盛行溜冰。另外,所谓“御神渡”罕见的冰层表面龟裂景观也很出名,只是最近很遗憾的,因为湖水污浊程度上升,几乎不再出现这样的景观了,若要究其原因,则是因为根本没必要勉强以水泥巩固湖岸,断绝了具有净化水质作用的芦苇生存。这类的环境破坏行为,目前不仅此地,已是全日本到处可见的问题了。 “如果我们过去,你公公能说话吗?” “找到了!”辰巳副探长笑着望向浦上组长,浦上组长脸上也浮现开朗的表情。 “如果方便,我们可以帮忙。”浦上组长提出建议。 位在中央高速公路长野与名古屋分岔点的詉访湖,是在詉访平盆地上一座大型断层湖泊,也是天龙川的水源之一,湖岸绵延分布着冈谷、上詉访、下詉访等等町镇,长久以来一直是甲州街道上的投宿处,相当繁荣。 <er h3">二 “虽然缺少实务经验,但至少在地缘关系上,比你了解多了。”柴田警视大声笑道,“你可千万不要和对方吵架。” 坐在合成皮革长椅上不久于,出来招呼的足手臂上戴着办公专用黑色护臂的白发瘦削男子,年约六十岁,脸上戴着圆框深度近视眼镜。他以流利却有气无力的声音说:“敝姓加藤,在户籍股工作,你们查询的女子户籍瞪本已经找出来了。” “是的,因为金额下小,所以视为预付金,寺方至今仍很慎重地祭扫那座坟。” “冈谷那个老人提及位于松元的寺院呢?” 他凝定了昨晚可以在电车上睡觉、今天早上抵达新泻车站的行程,也因为这样,很遗憾地无法眺望从纟鱼川得以眺望的日本海。在新泻车站下了电车后,由于他在信州山间成长,所以总觉得到处都弥漫着海潮香。 “住持查询寄件人的地址,却发现地址是假的,发件人的名字也是虚构的。” 浦上组长与香山刑事前往冈谷进行确认,下午三点才刚刚回到詉访警局。一个小时后,等到因为其他案子外出的上司柴田警视返回,便立刻提出报告。 浦上组长表示,这样会挨上司责骂,诚恳推辞后,便离开了招待所。 “是吗?那就麻烦你们了。” 檐下的玻璃风铃响起清脆的声音,彷佛暗号一般,老人开始向坐在床缘的二人叙述往事。 两人递出名片,说明来意,要求面会石川三郎。 在职阶和年龄方面,情绪上足出现了一些龃龉,但以第一印象而言,浦上组长却对这位年轻的副探长抱有好感。左手搭在车窗全开的车门上,浦上组长吹掠着流泄进来的清风,上山的坡路愈来愈陡,风也转凉了,看一下手表,将近上午十一点。 “是的,因为连当时的地址都告诉我们,所以很容易就找到了,我想应该不会错。” 不久,走廊传来衣料擦掠声,跪膝的年轻老板娘小心翼翼地拉开纸门,“大老板娘来了。” 新泻市有南警局和西警局,负责回复的西警局在一小时后来了电话。经过与对方刑事课长商量的结果,决定由詉访警局和新泻西警局各派遣一位调查人员,而詉访警局则表示,明天早上由浦上组长出发会合。 “是吗?” “关于她是否怀孕之类的事呢?” “我看,还是直接前往新泻比较快!”浦上组长建议坐在靠窗座位的上司。 “老人有说明是为了什么样的事吗?” “当然知道松子是在这儿清失的,但不清楚她与那个老人之间有何关连。” 寻找冈谷那位与“山水庄”有亲戚关系的老人之举,还好并非徒劳,因为在逐一确认年轻老板娘所述的内容之际,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所以呢?” <er h3">六 两人心情亢奋地上了车,但是当车子前进时,浦上组长立刻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我想带一些土产回去,可以顺路到‘清酒味酣山’酒了吗?” “副探长?”浦上组长蹙眉问道。 离开“山水庄”后,他们也试着再拜访名单上其余的旅馆,但是那些旅馆都无法提供他们想要搜寻的情报,能够倚赖的还是只有这家旅馆了。 “比我年轻呢!”老妇人格显羞赧地微笑,“当时我已四十多岁,那女孩大慨二十岁吧!” “是吗?不过,可否麻烦你看看这个?我们听你媳妇说,这好像是贴在石川先生你已经过世的哥哥家中的旧相簿里。” “谁知道!”浦上无法忍受闷热地坐在局促的座位,便脱下西装外套,“也不想知道。” “浦上组长,你知道下詉访有几家旅馆吗?” “你知道这个女的是谁吗?”辰巳副探长指着照片上的人确认,少妇点头称是。 “我倒觉得很有趣。”浦上组长说着,故意让瓶内的弹珠旋转,“不过,重点在于最近发现口味变甜了,记得以前的味道清爽多了。” 老人仅仅睁开左眼,彷佛舔着脸孔一般由下往上看,“一次也没有。不过,对了,曾经有一次接到她的信。” “冈谷的老人什么也没提及。” 浦上刑事组长要了冈谷那位老人的地址,虽然是双重麻烦的行动,但的确有必要证实先前所听说的内容。 “大学毕业的年轻小子吗?”因为职阶高于自己,所以浦上组长很不服气。 两人听过详细内容后,立刻明白了这起命案的重要性,接着就开车离开位于詉访湖附近的警察局,朝向位于山腰穿越相田隘口路上的下詉访温泉前进。 开车的是新泻西警局的辰巳副探长,以现今的年轻人来说,辰巳的身材算是矮小,身高和浦上组长相差不多,容貌特征是那双丹凤眼,初见面打招呼时,声音带有些许的羞涩。 他们从最近的旅馆依序开始察访,直到第十二家旅馆才获得有力的情报,那是一家名叫“山水庄”老料亭旅馆。 “浦上组长,像这样只为了一个人遇害的命案,而以警视厅为主,设置联合项目小组总部,应该是不太常见的前例吧?” 八月二十七日中午过后,长野县警詉访警局刑事课的浦上恒夫刑事组长和香山伸吾刑事,接获课长柴田良三警视通知,前几天东京都国分寺市发生的杀人事件,警视厅要求协同进行调查。 “喔,对呀,而且还有身家纪录。只要翻阅那个,也许就可以知道松子的家庭状况!光子,你真的是及时记起来了。” “金额还真大!尤其若是从战后就开始的话……”柴田警视靠着椅背说道。 <er h3">三 “那真的是密室杀人吗?”香山刑事语气兴奋地问。 依他所闻,当时志摩沼传右卫门这位大人物是个七十几岁的老人,应该有了三名中年女儿,而那些女儿连手赶跑了父亲的爱人,因为那个小妾比她们年轻太多了。 浦上组长他们由盘腿而坐改为正坐,香山刑事立刻准备纪录。 “该不会是被流氓押走吧?” “这些是石川家全部的相簿,还包括公公兄弟家中的部分,前年公公的哥哥过世,因为没有亲人,所以财产全都由我们继承,其中还包括这些东西。” “是的,就在津川町的入口,但不会花太多时间。” 两年前才获得刑事组录用的香山刑事手握方向盘,方型脸上还留有些许稚嫩,前额的浏海很长,主要是受到某篇体育漫画的主角影响。 “根据身世登记证与冈谷的老人之言,石川松子十六岁开始在本馆工作直到二十二、三岁。” “请让我们把石川松子老家的地址抄下来。”香山刑事从身世登记簿上抄下旧地址。内容如下: <er top">一 从相簿纸上小心撕下照片背面时,辰巳刑事忍不住欢呼出声。第一张用钢笔写着(松子与宝宝们昭和十年),另外一张则写着(泉与和美)。 以产业而论,战前利用湖水的纺织工业很发达,但战后则转为精密机械工业。 “可能是松子小姐叫他不要告诉你的吧!”辰巳副探长同情地说。 “我不……不知道,但这也很正常,昭……昭和十年,我前往石川县的金泽工作,在从事陆军练……练兵场的地基工程,很……很辛苦的工作。”老人很不舍地交还照片,“但是,哥哥为什么没……没告诉我这件事?嗯……一定有问题。” 少妇缓缓起身,转身离开,很快就带着写上丈夫工作地址的纸条回来。然后再次离座,但这次却过了许久都未回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捧着十册左右封面磨损的旧相簿出现。 大老板娘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记忆力,“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呢……好像是石川松子吧……我确实也听说她受到志摩沼先生的宠爱……因为当时外子和外子的父亲,接受了对方特别照顾。” 柴田警视身材削瘦,距六十岁的退休年龄只剩两年,眼角略为下垂,神情柔和,前额的发线有几分后退+但反而成了符合年纪的应有威严。 “这个嘛……”年轻老板娘响应,“如果给我们到明天中午的时间,我会叫我们旅馆的年轻人找出来,虽然东西已经很老旧,但毕竟是记载与敝馆的客人有关的纪录,如果不依照顺序整理的话,会造成一些困扰。” “正巧石川松子上面的哥哥与小孩他们夫妻还住在这儿,其他兄弟姊妹都死了,那位哥哥叫三郎,地址是这里……”加藤把事先写好的纸条递给刑事们,两位刑事接过后仔细注视。 老人用颤抖的手扶住老花眼镜,接过刑事递上的照片,仔细凝视,然后动作缓慢地抬起头,反问道:“这……这是在哪里找到的?” 辰巳副探长迅速转头望着一旁的浦上组长,恳切地开口说道:“刚才在河川对岸看到的是唉花温泉,接下来再走不远就是三川村,可以沿着渡船头到达河川下游。” “如果有什么事,能够给我时间的话,我可以帮忙打电话查询。”所长说。 “让二位久等了!”身穿蓝色短衫的所长拿来一本大型账册掀开,“这里的旅馆几乎都是从很久以前就经营到现在,很少有例外。” “几乎在回去的途中。” 詉访平四周高山环绕,东边是雾之峰与八之岳的火山连峰,南边有甲斐驹之岳等山峦,在观光方面,也多被利用为雾之峰高原的入口。 “果然没错……那么,你知道石川松子卷入麻烦之中,最后逃离此地是什么时候?” “真的?” 她站起身子,回头牵起瘦小老妇人的一只手,请她进入房间。白发老妇人跛着单脚似地低着头,缓缓走进来,是一位眼神柔和、身穿柑衬条纹绢丝和服的瘦小妇人,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白粉,可能是仓促补的妆吧! “距离这儿很近,开车下了国道之后,在第一个十字路口过桥,沿着河岸边有三家旅馆,再往前就到了。” 年轻老板娘抬起头说:“事实上,大老板娘的堂弟目前住在冈谷,虽然已经八十岁,身体并非很健康,但……昨晚试着打电话连络,还好他脑筋非常清楚,还记得松子这位女服务生,这位老先生当时在上詉访经营味噌批发生意,经常在本旅馆进出。” 浦上组长想起了以前曾经去过的监狱内部情景。 柴田警视深吸一口烟,边思索边缓缓吐出烟雾,以这种方式整理思维,是他的习惯。 <er h3">四 赡养院的广阔建地就在新津市郊区的河岸,在河堤旁荒原般的土地上,呈亡宇型建盖了两层楼的半木造中混凝土建筑。中庭是运动场,到处矗立修长的松树。如旧式小学脱鞋问的入口,只有一个会客登记用的毛玻璃小窗,一旁贴纸上写着(有事者请按此钮),所以他们按下按钮。 “我担心地问说,‘那是谁的坟墓?你的亲戚吗?’她回答说是三岁的女儿因为破伤风死亡。我又问说‘是传右卫门先生的小孩吗?’她却坚决不愿回答,而且还求我‘请你忘掉遇见我的这回事’。她拚命倾诉说自己过得很幸福,什么都不必担心,要我绝对别告诉任何人。 “不,隔天还有两、三个恶形恶状的人到我们旅馆咆哮,他们怀疑我们藏匿松子。” 但无论再问什么,老人却似乎身心俱疲地只是摇头。 两位刑事在少妇的协助下检视照片,结果从蓝色绳子装订的破烂相簿中选出了两张。 “嗯,绝对是她!”老人又再次端详着照片,“这……这么说,她曾经回过老家了?这走廊就是我们老家已经拆除的走廊。”老人耽溺于感慨之中。 “你怎么说都无所谓。”浦上组长神情严肃地伸手抚摸圆滚滚的肚皮。 “战……战后的事了。我虽然记不太清楚,不过大概是昭和三十年左右吧!信上写说‘帮我多替双亲尽一份孝心’。但是……当时……双亲都已经过世了。” 再次按铃,出现另一个与刚才同样身材的女子带领他们进入,空气称嫌窒闷,他们后来才注意到,因为房间里的重症老人使用纸尿布或纸尿裤,所以留下污秽物的余臭味。 “我从她背后走过时,感觉看起来非常眼熟,忍不住回头,正好与站起身的她视线交会。是她先认出我的,只见她慌忙提起水桶和枸子,快步往寺境方向跑去,我好不容易想起她足松子,紧追在她身后,大声叫唤。我问她:‘你是松子吧’,刚开始她的脸色苍白,转身连声否认‘不,不是’。等知道瞒不过之后,才点头说是。我问她生活状况如何,因为我心里盘算,如果困窘的话准备帮她,但她却只是一味地摇头,表示不必担心。 加藤提出的老户籍誊本上,出现浦上组长在“山水庄”登记簿上见过的相同地名。 老妇人转头问年轻老板娘,“那些东西可以马上取出来吗?” “找到她被传右卫门包养的住所了吗?”柴田警视边点燃香烟边问。 “好吧!”柴田警视在烟灰缸里捻熄香烟,“我打电话到三多摩警局的项目小组总部试试,若是OK的话,就和新泻警局连络,然后再作结论。”他立刻伸手拿起话筒。 这次的看护年约五十岁,神情冷漠,但态度诚挚。“现在午睡时间正好结束,你们来得正是时候,石川先生的房间足在左边算起第四间。” “但几乎也没有丝毫的线索吧?连那个女服务生的名字也不知道,不是吗?” 大老板娘闭上眼睛好一会儿,点头说道:“或许是我认识的女孩,志摩沼传右卫门先生吗?嗯,我没忘!当时每隔两、三年,一到秋天都会光临本旅馆,好像是东京的大药商或医师吧?”浦上组长说明自己所知有关志摩沼家的知识。 老妇人说的话有几许不太清楚,是因为牙齿有毛病的缘故。 柴田警视接着连络新泻警察局,由于那边的警局规模较大,除了调查课之外,还设置了协同调查课。他依照正常程序请对方寄来委托调查书,同时对承办者说明事件的来龙去脉,提出协助调查身世的要求。 “老人说他也不了解详细的情形,只知道连续好几天有流氓到她家去威胁。所以,某—天,松子家搬迁一空,可能是趁夜潜逃吧!” 称前方有类似医院候诊室的房间,里面聚集了几个老人,有人坐在桌旁,有人拄着拐杖站立窗边,也有人将餐具般的东西收进橱柜里,但每个老人都同样兴趣满满地看着他们。 大老板娘摇摇头。 浦上二人被领往天花板挑高的内侧厢房,是一间从侧廊可以看见造型奇特的松树与水池的静谧和室,远处传来驱赶鹿群的优美声响,室内摆放的是上漆的华丽桌子,还有垫在臀部底下令人觉得可惜的厚厚坐垫。两人吃着送上桌的包子点心,暂时忘了尘世间的烦忧。 “好像是在元叮,但早就改建成新大楼了。可是,没能找到当时的房东。” 香山刑事透过喝光的柠檬弹珠汽水瓶望着天空,“我一直很不习惯瓶里面的弹珠,经常会堵住汽水的出口。” “知道新津市的医疗中心吗?就在医疗中心旁边。”主妇说出赡养院的名称。 但是,自此再也无法从老人口中问出什么了。 “那么,请让我们看看。” “只有‘山水庄’留下的石川松子身世纪录,是唯一的线索。”浦上组长拚命说服。 “是的,志摩沼先生第二次住宿本旅馆之后,似乎就一肩担起了松子的借款,带着她脱离风月场所,在郊区买下一间小房子给她居住。” “嗯,是的!很美的女孩……没错,叫松子……啊,记起来了,她是新泻味酣山人氏……绝对不会错,是松子,姓什么却忘了。” 嗜酒的浦上组长忍不住想舔舌头,却硬是忍住了。“她本人或亲戚还住在叮上吗?” 两人向年轻老板娘诚恳道谢之后,离开了“山水庄”。 “嗯,这案子听说是由东京警视厅的二阶堂警视正主导,所以绝对不能有丝毫的差错。” “很像双胞胎!”辰巳副探长征求浦上组长的同意。 “这么久以前的事我不清楚,外子应该也不知道吧!当时的他还只是婴儿。但是,敝馆上一代老板娘还在,所以,要不要试着问问她?” “喂喂,这未免对工作也太过热心了吧?”柴田警视愉快似地笑了,“明明不是我们自己的命案,为什么这次会如此咬住不放?” “怎么办?浦上先生。”辰巳副探长走出石川家时问,“要接触那个在东京的丈夫吗?” 浦上组长随即说出来意,而且叙述有关寻人的详细情形。 “太好了,我们会去查!”浦上组长首度对这次的调查感到有把握,满足地点头。 “实在是太让人惊讶了,”老人僵硬的脸颊与嘴唇直发抖,“容貌漂亮、神态温柔,这……这的确是松子,是松子没错!” “啊,对了……”老人在棉被中蠕动没牙齿的嘴巴。 两位刑事依言开车前往,发现两旁有高大杉木的狭窄道路角落深处,并排着茅草屋顶的农家与新盖的二层木造屋。推开大门,出声询问,身穿跑堂制服、年约二十五、六岁的家庭主妇立刻走出来,正是要寻找的那个老先生的媳妇! “这是住宿登记簿。”年轻老板娘指着其中一册,“上面注明负责各房间的女服务生姓名,你们看,记载了志摩沼传右卫门先生的姓名,以及负责的服务生,也就是石川松子的名字。” “说话是有些不自然,但应该还可以听得清楚,因为他的脑筋非常清楚。” 像是要挥开自己的懦弱似地说道:“所以……对于松子逃离之后的去向完全不明?” 经过商量之后,浦上组长决定明天中午以前再过来一趟。 “但这样会浪费时间。”香山刑事站在浦上组长身旁,一直倾听上司的对话。 “到底为什么?反正,只觉得心中不断涌出兴趣来。像现在这样的话,根本就是虎头蛇尾!再说,我也想多知道一些有关那个女人的事,也就是自从在詉访消失之后,在她的人生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波折。” 老人居住的是位在半圆筒形围墙环绕的高级宅邸里。 “你们没协助她逃走吗?” “信封上有写上地址吗?+” “向警视厅报告就行了,他们会去调查。我们就带这些照片到赡养院去,新津市在哪儿?” 纸门敞开的庭院前方有低矮茁壮、枝蚜形态优美的松树,沿着围墙边栽种的山茶花,深绿色的树叶茂密。 两人回到詉访警局已是晚间九点过后,尽管已经累坏了,但还是向上司报告了今天的收获。 “是的,过去的住宿登记簿全都保存下来,大概从创业到现在都完全保存。” “之后就完全不知道她的消息了?” 浦上组长曾在湖岸散步时,被自己读小学的孩子问道:“爸爸,这儿是湖岸,但为什么会插上水利局‘第一级河川’的牌子呢?”然而他却穷于回答,因为总不能坦白回答说,是营造业者与水利局官员官商勾结的结果。 老人频频抚摸秃头思考,“不,确定的寺名我忘了,但应该很容易可以查出来,因为浅闾有一座栽种桃子的山,那间寺院就在山麓上。” 味酣山位于新泻县东端,与福岛县交界的山区,浦上组长脑海里浮现有关当地的情况。 浦上组长边表示同意老人的话,边询问关于他妹妹石川松子的消息。 “你……你们有喝酒或抽烟吗?”秃头的老人以舌头不太灵光的语气问,“如果有,最好是戒……戒掉,若是不想变成像我这样的话……酒是毒药!” “可能又要磨掉一双皮鞋了……”香山刑事难堪似地喃喃说着。 “浦上,你一定是读了太多时不流行的推理作家的小说了吧?” “遇害女子的祖父是大学的理事长,听说是很有份量的大人物。” “你认为寄钱的人是石川松子?” “不管是谁寄的,也完全没有了线索?” “有石川松子的户籍吗?”浦上组长探身向前。 “在战前,这种情形司空见惯。” “冈谷的老人也说了,好像是在那一年的秋天。” 他们默默等待老人继续说不去。 町办公室是木造灰泥平房,一栋建于陡峭山麓、长满苔藓的老旧建筑。车子停在小片原野般的简陋停车场后,两人寻找窗口,进入形式上门廊突出的玄关,沿着走廊前进,左边是很长的柜台延伸,几位职员正在办事。两人说明来意后,窗口的中年女士带领他们进入里面的候客室。 “是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样的内容?” 浦上组长的浓眉往上挑,登记簿上以墨水记载了姓名和地址之类的内容,确实没错,上面正是他们要找的石川松子名字。 老人缓缓摇头,脸孔神经质地紧蹙,“没有……只写她过着幸福的日子,不必替她担心。” 第十五章 第二项轨迹 <er top">一 秋田县警察局的通缉事务课,把来自东京的协同调查委托书,回送到距离事冈叮最近的五条木警局,已是八月二十七日的黄昏了。 山本郡事冈町与南秋田郡五条木盯,都是位于开拓八郎泻时形成的大泻村东岸,分别在八郎泻盯的南北方,从秋田市沿着国道七号公路北上,需时不到一个小时。 五条木警局位在五条木町中心,也就是在二五八号国道与十五号县道的十字路口上,是局长之下只有十名警察的小单位。局长龟田彦次郎警视,五十八岁,双眼皮大眼睛,蒜头鼻,阳光晒黑的脸孔,身材肥胖,严重的短手短脚。 直到在办公桌上翻阅该文件数据前,他对于东京的这起事件完全一无所知,但是,在看完文件的委托事项后,他的神经被触动了。 “阿秋,你能看一下这份文件吗?”他以东北腔的语调叫道。 龟田局长的大办公桌前有六张小一些的办公桌朝向他排列,最左侧坐着一位身材和他非常酷似的男子,年约五十,这位一身鼠灰色西装皱巴巴的秋川俊二探长,同事称他叫“阿秋”。 “什么样的内容?”秋川放下正在撰写工作日志的笔起身,声音也有非常浓厚的腔调。 “我觉得好像看过这个女士的名字,却一直想不起来。”局长把文件递给他。 “是委托协寻吗?还是杀人命案?” “在东京的国分寺市,好像有个年轻女子遇害,连警视厅都采取行动了。” “要我们协寻嫌犯吗?” “不,好像是案件关系人,我想问你公文中要我们协寻的这位女子。” “矢作清……喔,的确见过这名字。”秋川探长沈思,“应该是最近才见过的……没错,今年的年初,有一名女子在大泽的滑雪场冻死,应该就是她吧!” 事冈町北方有一座牧场名为大泽放牧场,每到冬季那儿就成了滑雪场。 “是离奇死亡吗?” “不,应该是意外死亡,负责承办的是石山刑事,要擦他来问问吗?” “他在哪儿?” “正驾驶巡逻车巡逻,我现在就用无线电叫他回来。” 二十分钟后,有个瘦得像火柴棒的男子出现在龟田局长面前,石山银助,二十七岁,未婚,特征是前额的头发留得特别长。 “是的,这个案子我记得很清楚。诚如秋川探长所言,发生在三月下旬。滑雪场负责人打电话通报,表示前来滑雪的一对情侣,在积雪的道路旁发现离奇死亡的尸体,滑雪场的特约医师为了慎重起见,请我过去看看。” “是什么样的女子?” “在奥羽本线的角车站与儿子、媳妇经营干果店,也批发食品给滑雪场零售店。那天,这位老妇人前去收取货款,回程遭遇意外。她儿子已经是四十几岁的中年人了,当他工作忙碌时,通常都会请母亲搭巴士到滑雪场。因为直到深夜仍未返家,所以家人与滑雪场连系,隔天早上,尸体很早就被发现了。” “矢作清的尸体在哪儿被发现?” “滑雪场建筑物和有停车场的巴上招呼站之间,有一条长约五十公尺的坡道,坡道很窄,仅容一辆车勉强通行,她就从坡道中央跌下左侧的沼泽,后脑虽有轻微的撞击伤痕,但是根据医师的看法,直接的死因应该是冻死的可能性比较高。” “那种道路通常会用推上机将积雪往道路两旁堆高吧?” “是的,但不知道什么原因那妇人爬过雪堆。推想的话,很可能是请款单之类的被风吹走,她为了追回来,于是爬上路肩,结果失足跌落吧!” “鞋印方面怎么样?” “坡道和路肩都冻结了,没找到她的鞋印。” “嗯……”龟田局长用力靠向椅背,不满地双手抱胸。 石山刑事自觉受到责备。 “他杀的嫌疑呢?” 年轻刑事辩解:“毕竟是六十五岁的老妇人了,为了慎重起见,我也问过附近的派出所,确定她家人或朋友,都没有人怀疑会是命案。而且,衣服里也找到了收取的货款和钱包,应该不是抢劫杀人。” “保险金呢?” “她好像只领取老人年金……” 龟田局长略作沉思之后,自顾自地点头说:“我明白了,但你还是要搜集当时的所有数据拿来给我,同时我也会和县警局连络,看看接下来有什么指示。” “是的,知道了!”石山刑事迅速低头行礼后,快步走向文件柜。 <er h3">二 隔天,二十八日早上,龟田局长不得不召集所有属下召开临时会议,他以平日罕见的严肃表情向四位刑事课员发表演说,其中两位与他穿的是同样的制服。此刻的太阳虽然尚未高挂,气温不是很高,但从敞开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晴空万里的蓝天。 “县警局传来指示,根据和警视厅连络的结果,关于矢作清的死亡,上级认为与二十五日夜间在东京国分寺市发生的大学教授女儿遇害事件,有很强烈的关连性,因此她的死亡也出现了命案的疑点,进而有重新调查的必要。” 局长根据送来的资料详述东京发生的事件始末,同时说明矢作清与该事件有何关连。 闻毕,四位刑事对如此意外的发展都浮现惊愕的表情,其中也有人发出呻吟。 调查课长秋川举手要求发言,“这么说来,矢作清是被杀人灭口了?” “这种可能性很大!当然,也许是偶发事件。” “但她是在东京发生命案的前五个月死亡的!”石山刑事提出反驳,因为他不喜欢因为事件的回溯而成了自己的失职。 “也许凶手当时就计划今日的犯行。” “最后见到矢作清的人是谁?”秋川探长问道。 局长自己未回答,而是以眼神示意,让石山刑事回答。 “滑雪场的负责人表示,矢作清是在三月二十五日下午四点前往收取货款,和负责人闲聊一会儿后,负责人送她走出玄关。干货商的送货截止日固定是每月十五日,付款日则为二十五日。” “发先她尸体的滑雪客是什么样的人?”秋川探长侧转粗壮的脖子,直接质问石山刑事。 “是秋田市上饭岛的一队情侣,都是在外旭川中央批发市场上班的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他们与生前的矢作清之间完全没有交集。” “居住处所和工作地点都在秋田港附近吧?”田所副探长问道。他是穿制服的警官之一,中等身材,是个丝毫无法引人注目的中年男子。 “死者的家族成员呢?”秋川探长这句话既不是问局长,也不是问石山刑事。 之所以未以“被害者”称之,而称为“死者”,是因为这起事件仍未确定是杀人事件。 石山刑事确认自己的笔记内容,“分别是儿子夫妇与两个孙子,儿子健太是干货店的老板,负责开拓客源与采购,媳妇茎子王要是招呼店面,长男就读东北大学,平常并不在家,长女则就读当地的女子高中。” “家人之问的感情如何?” “邻居们都表示,儿子夫妻之间,以及媳妇和婆婆之间,都相处得非常融洽。” 龟田局长环视所有人,“矢作清在战前年轻时,曾在东京的志摩沼家帮佣,与同是佣人之一的男子结婚,婚后继续在志摩沼家中工作,担任志摩沼家的奶妈。丈夫在昭和二十二年前后去世,不久后,她就离开志摩沼家,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事冈叮投靠哥哥。现在这家干货店,听说经营白米批发的哥哥也提供了一半资金。他哥哥在几年后去世,并未结婚,也没有其他亲人。” 秋川探长在手上把玩香烟,“矢作清离开志摩沼家,是否有什么理由?” “没有,似乎单纯只是她照顾的小孩已经长大的缘故,其他详情就不清楚了。” 秋川探长转头看着石山刑事,“验尸的医师、派出所警员和你,当时都未有任何质疑?” “没有。”石山刑事怯怯地望着秋川探长,又看了看局长。 局长稍微噘起嘴,“既然收到了委托协同调查书,也只好排除万难重启调查了。如果因此能确定是意外致死,就不会有人受到指责。” “什么时候开始调查?”秋川探长淡淡地问。 “分成两组进行求证,第一组确认矢作清的死因以及到死亡为止的状况,顺便查访发现尸体的情侣与其他滑雪客、住宿者,调查当天是否在现场附近看见可疑人物。 “第二组则针对矢作清的家人进行深入的查访,厘清她与东京的志摩沼家族之间的关系,同时尽可能找出她是否留下什么话或写下什么话。知道吧?” 在难得遇上重大案件的情况下,龟田局长可是意气轩昂,他任命秋川探长为项目小组总部主任,在决定组员分配任务及调查计划时,立刻下达付诸执行的命令,然后解散晨问会议。 <er h3">三 前往大泽滑雪场的是秋川探长和石山刑事。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开的是一般轿车。国道左右两侧是绿色稻穗圆润的广大稻田,前行不远,左手边可以看见宽阔的水路,水路对面则是绵延不断的八郎泻新生地。昔日,被称为羽州街道的七号国道与国道奥羽本线,南北平行于八郎泻东侧,道路上车流稀少,因此得以悠闲地行驶前进。南方天空很高,涌起了浓厚的积雨云。 秋川探长稍微从车窗探出头,深深嗅着海潮香。 八郎泻是个位于秋田县西部男鹿半岛基部的泻湖,别名琴之湖,昔日面积约二百二十三平方公里,是仅次于琵琶湖的日本第二大湖,昭和三十二年,基于生产稻米的目的,以国营事业名义进行开拓为新生地,将约占八成的泻湖改造成新生地。开拓前,湖中到处可见鳃鱼、白鱼、若鹭、鲫鱼等在水面飞跃,溅起无数水花,水产加工业盛行,但如今已衰颓不振。 秋川探长的兄长继承农事,在八郎泻叮当农夫,非常赞成新生地的开拓工程,进而获得广阔的新生地面积,但相对地,也向农会借了庞大的贷款,随时都汲汲于追钱偿还,是否因为这样就能过着串福日子仍是未知数。 秋川探长则非常怀念孩提时代广大无际的翠绿湖泊,他的心情有些感伤,人类为何非得破坏如此美丽的大自然才能生存下去? “可以直接开到滑雪场办公室吗?”石山刑事问。 但是他没回头,只是轻轻点头:“嗯。” 在事冈町前自国道右转,前方出现低矮的连绵山峦,中央的山地斜坡全属大泽牧场。办公室在山腰,穿过覆盖山麓的深绿色森林,道路开始陡峭时,左右出现开阔的广大牧草景象,前方有山屋式的办公室,从该处往山顶延伸,可以看到两辆停止不动的缆车。 牧草地上有黑白相间的牛在吃草,附近则有几组观光客坐在草席上,享受牧歌般的风景。 办公室前五十公尺,道路旁是一座大型停车场,入口左侧就是巴士招呼站。 “从这儿到办公室必须徒步,矢作清就是从前方的平缓坡道路肩,跌下一旁的沼泽致死。”听了石山刑事的说明,秋川探长试着实际走过去观察。柏油路左侧有土堤路肩,宽度大约五十公分,越过土堤则是陡峭的斜坡,杂草茂密,到处是芦苇和被砍伐的树根。 “这个位置有下少人往来,想要杀人应该不可能吧!” “冬天,到了傍晚,天色几乎是全黑的,只要趁隙突然袭击被害者,推下路肩,不会有人知道的。何况这条道路往左弯,一旦积雪,推开的雪会形成屏风状,从底不看不到办公室,从上面看不到停车场。” “但还是要靠偶然的机会。”秋川探长开始往上走,“如果驾驶小型车停靠路肩,打开车窗或后车门弃尸,怎么样?的确有这种可能。” “这么说,或许是诱入车中杀害。”秋川探长再次打量周围,“若是换个角度想,也可能是凶手认为在这样的地方,不会有人目击,所以才加以弃尸。” 办公室是一栋木造建筑,进入正面的玻璃玄关有个大厅,中间有柜台式的接待处,站着一位身材高大、身穿深蓝色运动服的中年人,看来就是这儿的老板,他似乎记得石山刑事的长相,见到两位刑事,立刻浮现诧异的表情。 “为了特别的原因,我们再次前来确认有关矢作清死亡的情形。”三人换到会客沙发坐下,秋川探长让对方看了自己的名片后,简单说明状况。 老板一听有杀人嫌疑,神情更加惊愕了。 “那天你是下午四点左右和矢作清见面的?”秋川探长问。 老板点头,“矢作清是搭三点半的巴士过来,从角车站开出的巴士,每隔一个钟头会绕到这儿一趟。她是来收货款的,所以我付清款项后,请她到后面的办公室喝茶。因为她要搭四点半的巴士,所以她离开的时间是在四点十五分左右吧!只是我忙于招呼登记住宿的客人,并未特别看着她走出大厅。” “你在什么时候知道出了意外?” “大概是晚上七点左右吧!她家人打电话告知说她还未回家,我回答说她依照平常的时间回去了,但为了慎重起见,我答应到附近各处找找看,就派了两名员工在附近绕了一圈,结果什么也没发现。” “尸体在隔天早上才被人发现?” “是的,秋田市的年轻情侣跑来通知的。我确认之后,就用电话连络町上的派出所。” “那对情侣为何会在那种地方注意到矢作清跌落的尸体?” “好像只是为了好玩,把滑雪靴丢到积雪的上堤上,男的爬上路肩,才偶然发现尸体的。” “前一天夜里没下雪?” “没有。” 如果下雪的话,尸体会遭雪掩埋,或许经过很久的时间都不会被发现! “勘验尸体的是这里的特约医师?”秋川探长继续问。 “是的,在盯外开业的医师。”老板说出医师名字。 “没有发现他杀的疑点?” “没有。”老板露出意外的表情,“当时派出所警员和我都相信那是意外事故,而且我记得这位刑事先生也一样。重点是,有谁会杀害矢作清如此和善的老太婆呢?” 秋川探长点点头,浮现和气的微笑,“这话也对!当然,目前仍未确定是杀人事件。” 接下来,他们请老板拿出当天前后的住宿登记名册,并且取得允许借用。 “当天前后,没发生什么怪事,或看见什么可疑的人吗?就算很微不足道的事也无所谓。” 负责人沉思片刻,“很抱歉,没什么特别的发现!毕竟有一段时间了,我不太记得。” “这很正常。”秋川探长道谢后,眼神示意石山刑事离开。 <er h3">四 阿倍野医院的院长很慈祥,即使警方质疑他的验尸结果,他也不会动怒,身材瘦弱、年约六十岁,戴着圆框眼镜,眉毛全白,下巴留有白色胡须,有点类似山羊脸。 秋川探长和石山刑事坐在圆椅子上,面对坐在诊疗桌后面的他。 “原来如此。”院长听过说明后点头,“若是这样,头部的伤痕的确是受到外力造成的。” “当时你没这么认为?”秋川采长确认。 “是,在那种情况下,我们完全不会考虑到那种事。像这种经常下大雪的地方,冬天被结冻的雪滑倒而受伤的老人很多,当然,年轻人也不在少数。半夜里喝醉的人误踩积雪融化所形成的侧沟摔倒,不幸溺毙或冻死的案例也经常发生,当时我认为矢作清的状况也一样。” 秋川探长露出惶恐的神情,“不,我不是指责你的处置有问题。刚才我也说明过,必须从不同的角度重新厘清,这究竟是意外事故,还是杀人事件。” “我明白,所以呢?” “如果不是意外,可以推测是什么样的情况吗?” 阿倍野院长转身望着桌上的病历卡和X光照片,“这个嘛……她头上的创伤是在后脑右侧、右耳稍上位置长约五公分的挫伤,头盖骨略呈蜘丝状凹陷,有若干的皮下出血。” “可以推测出是什么原因吗?” “我认为是因为跌倒,导致后脑撞到冰冻地面的突起处或灌木,但她的直接死因很明显是冻死,理由在于,就外部所见,尸斑呈鲜红色,四肢有显著的蜡状肿胀。就内部观察而言,血醣值升高,心脏和肺部出现瘀血,因此才会推定是失足摔下道路旁的斜坡,头部在途中撞击冰冻地面或倒下的树木,在失去意识之下冻死。另外,因为她身穿厚衣,未能发现其他部位的挫伤。” “如果有人以棍棒之类的重击她,将她弃置于道路旁斜坡下,也会造成一样的情况吧?” “确实如此,头部的状态应该会一致。” “对了,医师和矢作清热吗?” 阿倍野院长很可笑似地笑了。“你说的‘很熟’有不同的意思……若指她是我平日的病患,的确没错,因为她罹患痛风,曾接受过我的诊疗。” “她身旁的人,例如她的家人等等,谁有可能会杀害她?” “别开玩笑!为何要杀害柔弱的老人?她的家人我也很了解,都是非常好的人,她过世时,每一个人都很哀伤!而且这附近没有这么恐怖的人。”阿倍野院长真诚地叙述。 听了之后,秋川探长的脸上终于浮现柔和的微笑,“事实上,我也有相同的感受。”他像是在叙述秘密似地,“只是,我们希望可以确认这一点,因为会做出如此残忍事情的家伙,一定是外来的人!所以,在这个镇上,应该不可能有凶手吧!很可能是乔装滑雪客的人,或者是多人犯下的案子吧!” <er h3">五 针对矢作清家人的查访,由田所副探长和赤木巡佐负责。 幸好儿子健太与媳妇茎子都在店里。 屋檐下,白色店招上写着粗大的黑色文字“矢作屋”,是一间规模下大的干货店,店门前冰旗飘摇,摆放着冰淇淋和清凉饮料水的冰箱,墙上贴着某个歌星手持扇子微笑的蚊香广告。 夫妻两人在知道警方关心的竟然是半年多前去世的母亲时,都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 “家母可能被人杀害?不是开玩笑吧?”肥胖的健太挺着大鼓似的肚皮颤动地笑了,不到五十岁,一脸络腮胡,上半身只穿汗衫,刚刚送货回来的他,擦拭从颈子流到胸口的大颗汗珠。 天气这么热,仍穿着工作围裙厚长裤的茎子,也半反驳说道:“我婆婆很喜欢帮助别人,非常重视邻居,相对地,邻居们也都视她如珍宝!”茎子是个脸颊酡红、圆若苹果的女人。 先前,田所副探长在佛坛上见到的矢作清照片,神情的确如儿子和媳妇说的非常温柔,白发在脑后梳成小髻,面露柔和的表情微笑,在个性方面,应该也不至于违反这样的印象吧! 四个人在起居室里,边喝麦茶边交谈。 “令嫒去上学?”田所副探长为了松弛气氛似地问。 健太点头,“是的,社团活动,练习排球。真是的,完全不用功,只热衷这种事。” “对了,听说令堂矢作清曾在东京的志摩沼家当过奶妈?” “嗯,家父当时在那儿当园艺师傅,夫妻都在那儿工作。志摩沼家的人最初住在五反田的宅邸,所以我小时候也在宅邸里生活,志摩沼家搬到国分寺的超大西式毫宅,则是战后的事。 “是的,确实有大约和我同龄的孪生姊妹,是传右卫门先生第三个女儿生的小孩。两人长相几乎相似到无法分辨,家母就是当她们的奶妈。” “其实……”田所副探长详细说明东京传来有关志摩沼家发生的事件后,接着说:“所以令堂或许知道传右卫门小妾的行踪。” “传右卫门……”健太扳着红通通的脸,“他是相当了不起的人。虽然我只有两、三次正式见过他,但很清楚他进口医药、创办大学,是个非常伟大的人。” 田所副探长默默点头。 “老婆,你听过老妈谈及传右卫门先生在那方面的事吗?”健太望着妻子。 茎子很干脆地摇摇头,噘出下唇,“这到底……在我的印象里,无论是小妾的事或志摩沼先生家里的事,她部不想提起,因为老妈在那方面是很有份际的。” “你的意思是……?” “她很厌恶谈论有关别人家的事,尤其认为佣人任意谈论主人家或其他家人的相关传闻,实在是一种丑陋的行为。” “听说令堂请辞志摩沼家的工作返回故乡,是因为令尊病逝的缘故,是这样吗?”田所副探长问健太。 “那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但不如说是在征一朗先生的意思之下被迫离开的!无论如何,家父病逝,当时很照顾家母的遥香夫人也过世了,家母觉得留在那个地方很不自在。所以战后当我复原回来之后,就立刻一起回到老家来。” “且慢!”田所副探长出言制止,“我不太了解之间的人际关系。” “征一朗先生是传右卫门先生的长女婿,遥香夫人则是征一朗的儿子,也就是志摩沼家族继承人路夫先生的妻子,换句话说,路夫先生是传右卫门先生的孙子。 “当时,志摩沼家也遭遇了接踵而来的不串,路夫先生在满州的战争中失踪,遥香夫人也似乎紧追其后在战后死亡。家母则是负责照顾遥香夫人的生活起居,以及婴儿卓矢的哺育。” “这个遥香究竟发生了什么问题?” “喔,志摩沼家宅邸玄关正面有一座钟塔,她从钟塔上跳下自杀的,当时家母似乎也因此而受到严重的打击。” “那么,你们是在哪一年回来这儿的?” “昭和二十二年……” 这时,茎子忽然双手用力一拍,发出声音,呼吸急促地说:“对了,老公,婆婆以前的存款簿有一些地方很奇怪!你以前不是也说过吗?” 健太似乎一时不仅妻子在说什么,脸上浮现诧异的神情,“唉呀,没错,你说那个……我看最好还是拿来让探长先生看看。” 说完,他径自起身,消失在这个房间。 “到底是什么问题?”田所副探长的视线随着健太的背影移动。 茎子回答:“在存款簿上,我是不太了解,但有好几笔奇怪的汇款和提款纪录。” 健太不久便拿着老旧的邮局存款簿回来了。 “你看,就是这个,请仔细看,从昭和二十三年到三十二年的十年之间,每个月都有钱汇入这个户头,而且每个月都会提领出该笔金额。” 田所副探长从健太手上接过存款簿翻阅。金额的进出很少,存款余额也不多,但很醒目的是健太指出的进出金额!汇入金额一直都是五千圆,提领金额也同样都是五千圆。在昭和二十八年,私立大学的注册费每年大约才二万圆,所以依当时而论,算是相当大的一笔款项。 “还真的很怪!猜得出是从哪里汇入的吗?” “不,完全想不通。” “每个月都是提领全额,令堂到底是作何用途?” “我从未见过家母身上带着那么多现款,也未见她使用过。” “说到昭和三十二年,你可以想到什么吗?” “根据刚才所说的内容,应该就是‘那件事’,志摩沼传右卫门过世的那一年!因为家母也前去参加葬礼。”健太以粗壮的手臂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回道。 “也就是说,矢作清离开志摩沼家之后,直到传右卫门去世之间,每个月都会收到固定汇入的款项,而且她都将那笔钱转移至某处。当然,可以推测钱是来自志摩沼传右卫门……”田所副探长喃喃说着,凝视存款簿,沉思不语。 这笔款项或许是矢作清受传右卫门所托,送给他的小妾或小孩也说不定,若是这样,只要调查这个叮镇的邮局和银行,应该就可以了解。 健太思索后说:“对了!家母每个月一定都会到秋田市去游玩,说是为了散心,但我想可能与此有关吧?” 茎子也表示同意,“是呀!她每次都是单独行动,不带家里的任何人去,甚至当我和女儿也想一起跟着去的时候,我婆婆还会露骨地表现出厌烦的神情。” “原来如此,我们会试着去调查。” 若非直接与谁见面,把钱交给对方,就是想到其他地方的邮局或银行汇款吧! 田所副探长更试着刺探矢作清与志摩沼家互有关连的往事,然而,干货店夫妻两人,已经再也想不出其他什么事了。 “那换个话题好了,矢作清过世的当天,也就是她前往滑雪场的那一天,有没有谁来询问她的去处?或者是陌生人或车辆在干货店附近窥探?” “你是指形迹可疑的人吗?”健太的神情转为严肃,瞇上眼睛问。 “没错!” “那天我一大早就出门采购,所以完全一无所知……”他很遗憾似地结巴说道。 “完全没有人来找婆婆!”茎子也跟着说道。但是,接下来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不定决心似地接着又说:“等等,请等一下!应该是午后快傍晚的时候,有人打电话找婆婆。” “电话?什么样的电话?” “我记得是以很恳切的语气问说:‘请问是矢作清夫人家吗?’附近邻居或是婆婆的朋友,都不会用这种态度说话。” “对方是男的或女的?” 茎子摸着被太阳晒成褐色的额头思索,然后才说:“是个男的!我虽然记不太清楚,但应该是个年轻人,年纪应该不会太老。” “你当时如何回答?” “因为婆婆已经出门了,所以我回答说‘她不在家’,结果对方又问‘去了什么地方’,我好像是回答大泽滑雪场……但也只是模糊记得好像是这样。” 说完之后,茎子沉默不语,或许是想到了就是因为自己,矢作清才会遇害吧! 但不论如何,矢作清这位老妇人,遭到杀人灭口的可能性提高了! 田所副探长继续询问之后,借走了包括存款簿的几样东西,然后便离开了“矢作屋”。 <er h3">六 翌晨,在五条木警局里,又召开了包括局长在内的会议。负责前一天调查的每位警察,带着各自搜集到的情报或线索,反复进行检讨和辩论。 结果,整理出下述的几项要点: ·矢作清在事冈邮局开户的户头里,从昭和二十三年至昭和三十二年为止,每个月都有人汇入五千圆。 ·汇款人是志摩沼家的顾问律师田边善行(根据邮局的纪录簿确认)。 ·那笔钱每个月都由矢作清提领出来。 ·另一方面,根据来自长野县诳访警局的报告,每个月不知道从哪里汇给兼德寺的住持同等金额,当作石川松子的一个小孩的供养费用,期间同样是从昭和二十三年至昭和三十二年。 ·因此,可以推测矢作清是将该笔供养费用汇至寺院。 ·前来滑雪的情侣会发现矢作清的尸体纯属偶然,分析这两人与这起事件毫无关系。 ·以大泽滑雪场山屋住宿客人名单为手段,利用电话遍访游客,却未发现身份不明人士。 ·在附近的今上温泉旅馆住宿登记名册当中,发现当天晚上有一位地址不明的男子投宿,但无从证明与本事件之间有何关连。除了从外貌、年龄方面看起来像是上班族之外,其余讯息一概无从知晓。 ·在前往大泽滑雪场的游客之中,大约有两人出面声称,三月二十五日当天,看见山屋办公室前面停着一辆白色小型掀背箱型车。 ·关于白色小型掀背箱型车,目前正在县内及邻县的车辆租赁公司清查当天租出的车子。 五条木警局的调查报告,在八月二十九日黄昏送达设置于东京三多摩警局的“志摩沼家杀人事件项目小组总部”。 第十六章 那个女人复活了 年轻的孙子似乎和祖父针锋相对地用力起身怒道:“就是你刚才听到的那回事!” <er top">一 “需要我说出来吗?”中村探长毫不放松,“你在武藏野医科大学的旧宿舍举办性爱派对,而最要不得的是,吸食大麻或一粒沙之类的禁药后,进行互换性伴侣的杂交,仅是如此,就已是重大的犯罪行为了。” “密道?怎么可能!” “隔天,也就是二十六日傍晚,你到茉莉小姐房间的理由是……?” 卓矢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怎么了?”兰子兴致勃勃地问。 我告诉中村探长有关田边京太郎给我们看过的照片之事。 “你说他不是凶手?”征一朗抚摸纯白的胡须,以下愉快的声音问。 从装置大时钟的塔顶到底下的地面为止,墙壁皇垂直矗立,下方设有玄关,但是,设在凹陷处的大门,从刚才开始就有好几位警察频繁进出。比我们更早被叫来的波川医师,已经将验尸结果向大森警视报告了。 我说:“假设是他自己爬上钟塔却失足坠落,这应该是最恰当的推测吧!” 兰子接着说:“卓矢辜负了茉莉的爱情,所以无论是吸毒派对或其他什么的,他全都顺从地给子精神上的补偿。” “推估死亡时刻?” 抬头往上看,“恶灵公馆”恐怖的钟塔突出于蓝天之中,彷佛要扑向我们似地耸立。白色无情的数字盘上,毫无意识地持续移动着指针。时刻是上午九点十八分。短针指着“Ⅸ”,长针的针尖位在“Ⅲ”与“Ⅳ”之间的黑点。 “所谓‘为了某种必要的杀人’意思是……?”中村探长挑高一边眉毛问道。 兰子望着中村探长,“在此可以得到一项推测的证据!在茉莉小姐房中遇害的尸体,根据解劫得知,并未发现堕胎的迹象。若是三个月前堕胎,性器官里应该会有痕迹。” “稍后请告诉我们那家医院的名称。”中村探长顽固要求。 波川医师将眼镜放回胸前口袋,重新拿好随身对象,快步走向救护车。 钟塔——M·艾伦比——时钟师傅 “从东翼二楼上到三楼的楼梯口有人……但如果郁太郎是从西翼趁着监视空档上到三楼,我只好承认我们的人员调派有疏忽。但毕竟这是广阔的西式宅邸,若要监视所有地点,就算人员充裕,我想还是不太可能的。” 中村探长搓揉着浓浓的胡髭,“其他还有叫做凡尔纳的名人吗?或者是指称这个事件与凡尔纳这个人有关?” 老人将粗硬的木质拐杖放到桌上,发出一声钝响。 “没有药物中毒之类的迹象?”兰子语调平静地问。 中村探长神色自若,“是这样吗?还有其他的报告内容,就是在宿舍里,房间四周用黑色天鹅绒帘幔围住,备妥银制烛台和蜡烛,每个房间故意搬进床铺,营造出极度的妖异气氛,而且书橱里几乎都足有关魔术或奇术、杀人魔与超自然现象的书籍。关于这一点,与前些天发生在这座宅邸里的杀人事件,到底有何种密切的关连,我倒是深感兴趣。” “是的。” 注释: “啊,我记起来了,我还用很无礼的态度责备他。但现在看来,或许他真的是深思熟虑。” 他深吸一口气,“我曾说过,两天前吃早餐时,她说有事找我商量。” “我现在正要找他确认。”中村探长这时又更气愤了,“刚才我吩咐村上刑事前去调查,目前应该已经带到谈话室了吧!要不要一起过去,好好质问清楚?” 中村探长上前一小步,“你是说郁太郎是杀害令孙女的凶手,而且因为悔恨交加,所以从钟塔上跳下来自杀?” “刚才村上已经和他的事务所连络上了,目前应该正在赶来这儿的途中。” 兰子说:“我看了他房间,立刻就知道他是左撇子,因为桌灯摆在书桌右端,左侧则放置笔筒。还有,他总是用左手划亮点燃烟斗的火柴。但在杀人凶手方面,从堆放尸体四周的书本撕破方式,也可以推定是右撇子。换句话说,右撇子的人翻开书本从中央撕开,而有支撑的左侧,书背部份和封底都会完整保存,留在现场的书正是如此。” 中村探长收起基于义愤的态度,浮出惶恐的表情,“喔,是吗?对不起!” 我们采取与征一朗面对面的姿态进入门内,并排站在左侧墙前。 “喔,对了!”中村探长说,“这个东西掉落在尸体旁,我忘了给大家看。” “有外力造成的外伤吗?”中村探长面对白发苍苍的特约医师问道。 “可是……”身为家长的老人开口了,“中村探长,年轻人脱离常轨是他们年轻时的特权,就算应该受到责备,但也与这次的杀人事件无关吧?” 卓矢以不安的态度好不容易回答:“不……但是,并没什么需要回答的事。” “没错!他不在宅邸里。我深入追问,他却坚拒回答,表示不希望说出自己人在哪儿。” “在‘恶灵公馆’的历史中,并末出现有这个名字的人。”兰子回答之后,继续搜寻适当的词汇,“不过,或许重要的是‘甲变成舍利’与‘福在内,鬼在外’这两句话。你们还记不记得二十六日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询问郁太郎的时候,他就表示那起密室杀人是个忠告,还说出‘福在内,鬼在外’之类的吗?” 波川医师将眼镜凑近,动怒似地问道:“这个人有在半夜修理时钟的兴趣吗?” 我望着中村探长,“乐太郎目前人在何处?” “当然是想杀害我所有的孙子,由美园仓家的人独占‘内院夫人’的遗产!” “主导者?” “开玩笑,美幸的父亲不会做出这种事!” “有一种可能是,安眠药之类的药物导致意识朦胧,结果失足从屋顶摔落。” “没错!所以田边律师这响应该剔除在嫌犯之外。” “似乎已经有过四次的聚会了。”中村探长咬着下唇,“传说是始于以前出国旅游的大学助理教授携带大麻回国找学生参与。后来参加者逐渐增多,女性也加入了,结果发展成性爱派对。参加者包括助理教授、实习医师、研究生、大学生,身份多样化。” 我只觉得整个脑袋发麻,“那么在荣莉房间里被杀害的女子就不是她了?” <er h3">二 宫子回头望向右后方,呻吟出声,老脸爬上了恐怖神色。美幸的肩膀也僵硬地颤抖,努力咽下啜泣声。 “不,很遗憾,毫无关系,都是化装舞会使用的羽毛面具或黑色三角帽,只把眼睛、鼻子、嘴巴位置挖空的那种。准备完成后,就这样下去一楼饭厅集合,所有人都分配到禁药,同时进行抽签,决定自己的第一位伴侣。这时只有派对主办者卓矢和茉莉摘下面具,清楚露出脸来。 “或者知道逃下掉你们警方的调查而自杀!反正,不管怎么说,那家伙就是凶手。” “我终于明白问题的主导者是谁了。” “有各种不同的理由,可能是自我显示欲、复仇的警告,也可能是为了享受杀人乐趣,但无论什么样的理由都行。” “我也有同感。”波川医师点头,“而且,我更不希望带来一大早就把我挖起床的困扰!” 但中村探长的声音更晦涩了,“而且,还有更令人震惊的事呢!” “卓矢先生,”中村探长无视于征一朗的存在,“可以麻烦再说一遍先前的讯问内容吗?” 在椅子上双肩无力下垂的老人,对兰子投以凌厉的目光,缓缓开口:“我一位朋友的妇产科医梡,那是昔日曾在大学医院受过我照顾的医师,茉莉堕胎后,就在那儿住院三天。” 中村探长降低声调说:“你真的这么认为吗?而且会像文字上的意思那样,针对将会再度出现的另一桩杀人事件提出警告?” 兰子恢复严肃的神情,“你说是有人密告,那就无法得知是谁打的电话吧!” 他怀着怒意瞪视祖父,但征一朗仍旧是文风不动。 中村探长戴着白手套的手上有几个塑料袋,从本馆走出来,跨过封锁线,走向我和兰子。 “还不知道,事态转变至此,什么状况都有可能。”兰子不断摸着自己的头发,“性爱派对到底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进行?” “我只是叙述事实。”征一朗更坚持了,嘴角浮现深刻的皱纹。 “卓矢,”中村探长以平静却坚定的语气开口,“我想村上刑事应该已经简单询问过了,但是关于你在二十五日晚上到二十六日上午之间的不在场证明,能否请你亲口说明呢?” 兰子轻轻点头,满意地瞇上眼睛,紧接着突然莫名其妙地开朗回应:“原来是这样呀!” “以前来参加过两次。” <er h3">三 “那是……”中村探长也吃惊地问。 “已经确定了?” “那么他到底在哪里?不在场证明成立吗?”兰子激动地追问。 我问中村探长,“卓矢本人承认了吗?” “你要庇护吸毒伙伴是你的事,但我认为最好还是先担心自己的问题。我们想知道的是,派对结束后,茉莉小姐去了哪里?” “假设这是他杀,凶嫌会是谁?”我问中村探长。 “本馆三楼没派人监视吗?”兰子询问中村探长。 卓矢的脸色霎时苍白。 “矢岛茉莉那天晚上也一直跟他在一起。” “郁太郎先生是左撇子。”兰子露出镇定的微笑,同时望向宫子求证,“是不是呢?” 她接着说:“也就是说,所谓的‘幸福之证’,就是依照最上面的文字开始的前缀进行杀人的方法,用来表明她或她小孩复仇的染血证物。” “没错,那具赤裸的无头尸并非茉莉,换句话说,被害者是沙莉!” 卓矢脸上燃烧着熊熊怒火,转身面对探长,“我说过了,我没什么好说的!” “你们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离开我的宅邸?我看了很碍眼,尽快滚出去吧!” “成立,而且应该不会有错。一整个晚上,他都在某个地方和许多人在一起。” “这……”兰子的语气带着疑虑,“这必须是在宅邸没有通往外面的密道的情况下吧?” 兰子倒吸一口气,“什么?” 中村探长边用手帕擦拭脸上的汗水,边回到我们身旁。“你们知道志摩沼卓矢在事件当晚并无不在场证明吧?” 中村探长脸上交错出现厌恶和憎恶的神情。像他这种有强烈道德感的人,当然无法忍受这种事,所以愈来愈激动,声音也愈来愈大。 兰子费力地集中焦点,茫然凝视着我,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凡尔纳……没错,但《王后的项链》这部小说的作者是大仲马啊!内容王要描述的是造成玛丽·安托瓦内特(Marie-Antoinette:路易十六之妻)被送上断头台的项链失窃事件。” “他们在那儿做什么?”兰子催促问道。 “我只是举个例于。”兰子优雅地笑了。 兰子凝视着纸条内容,无意识间,开始用左手搔抓如葡萄串般卷曲的头发。 “这可难说了,”征一朗以响亮的声音偷瞄了她一眼,“否则,还能想到会有什么情况?” 我陷入绝望的自我厌恶,胸中如潮水般涌上无处发泄的沸腾怒火! “所以,茉莉应该是与某个男人一直在一起,否则就是与其他男人一起先乘车回家。警方如果握有参加派对者的名单,就去问问其他人。” 卓矢的声音转为低沉,“此后,茉莉完全变了,开始自暴自弃,虽然嘴里说自己转生了,但事实并非如此,随着腹中胎儿的死去,她的心也死了。” “是吗?你隐瞒的事情之中,不是包括了有助警方调查的重要事实吗?” “五月的那天晚上,三个人在这个房间进行最后的摊牌,茉莉与卓矢同意互相放弃对方,但这对茉莉来说,实在是非常残酷,同时应该也是毫无慈悲的判决。” 他好不容易开口大叫:“怎么可能!你该不会要说这具木乃伊就是约翰·贝林加姆的尸体吧?” “刚才也说过,茉莉的怀孕与这次事件毫无关连,这只是我们家族之间的问题。”征一朗令兰子第一次愤怒得头发倒竖,“毫无关连?当然是大有关连了!就算毫无关连好了,摧残女人柔弱的身躯,夺走尚未成熟的生命,这种事我绝对无法原谅!” “应该就是这样了。” “从宅邸范围到外面一共有三扇门,昨天晚上这三扇门我们都有派员监视,若非从高墙攀爬出去,那么凶嫌肯定就住在这座宅邸里。” 卓矢被椅脚绊跤,差点儿摔倒在地。 “‘幸、福’与郁太郎留下的纸条字句最上面两个字‘甲、福’的发音相同,难道这会是偶然的一致吗?” “征一朗先生,”兰子神情严肃地说,“你带茉莉到哪里堕胎?” 中村探长霎时满脸涨红,“你认为隐瞒大学的耻辱,远比自己孙女被杀害的下车重要?” “你是说从二十五日傍晚到二十六日早上之间?” 我抬头望着中村探长,“这是怎么回事?” 听了她的话,征一朗和卓矢同样也是一脸愕然。 “征一朗,你在胡说什么!”宫子一副想起身的姿态。 我吃惊地问:“在什么地方?” 征一朗却抢先开口说:“等一下!我有事想要先问你。” 中村探长以目示意,为什么聚集这么多人? 兰子等待征一朗的反驳,但征一朗似乎在精神上感到不安,明显说不出话来。 “兰子也支持‘为了某种必要的杀人’这种论调吗?” “别开玩笑了!”中村探长边抚摸髭须边回答,“如今都发生了第二桩悲剧,甚至很可能是杀人事件,我们为什么要离开?” 兰子静静点头,“没错,矢岛茉莉怀孕了。当然,孩子的父亲就是卓矢!但为了志摩沼家的财产、为了‘内院夫人’的遗产,她不得下接受与卓矢分手的结果,为此,腹中胎儿应该是在某家医院悄悄拿掉了!她的离家出走以及之后像生病的模样,都是因为这层因素。” “毕竟这座宅邸很老旧了,我认为最好还是考虑在内。” “这个……”她彷佛没完全听进去似地点头。 一大早,我和兰子就在场见证“恶灵公馆”发生的第二幕惨剧。 “喔……”卓矢呼吸困难似地点头,噙着泪珠的眼睛望向天花板,“我爱茉莉,但结果只能无能为力地背叛她……因为我和她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们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所有人再次抬头望向钟塔,一位监识人员正好从钟塔旁的门侧屈膝望向地面。后来我们也爬了上去,但在机械室里、走出门外的屋顶部份,都未发现与前日查看时有任何变化或异常。 兰子环视围坐桌边的志摩沼家族,“二个月前、五月中旬过后,这三个人之间曾经有过剧烈的争执,各位应该都知道才对。征一朗先生从以前就强烈反对卓矢和茉莉交往,摆出一副绝对不允许的姿态。另一方面,茉莉则坚持不愿意和卓矢分手。 “因为整起事件已经完全结束了。”征一朗动也不动。 “这么说,凶嫌就不会是外来者了?” “我有东西给你们看。”他把塑料袋放在大理石上,取出四折的一张纸条,“很怪的留言。我们搜查他的房间,在书桌上发现的。我很在乎是否与事件有关,所以带过来。” “结束了?” 率先开口的是兰子,她从中村探长身后站出来,充满自信地指称:“征一朗先生,杀害茉莉小姐房内死者的凶手并非郁太郎先生!” 如果是杀人事件,会是先前密室杀人的延续吗?假设是,那么凶手到底是谁?是穿蓝白发亮礼服的女幽灵?盔甲亡灵?还是戴着非洲原住民雕刻面具的恶魔? 兰子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坐在大理石喷水池边等待监识工作结束。她身穿素色的深蓝色无折洋装,应该是顾及对死者的哀悼吧!两颊燃烧着怒火,色泽深浓的眼眸更是漆黑发光。 <er h3">四 “你说,郁太郎有何必要做出那种事来?” 中村探长受到打击,两眼直盯着兰子。 “太可笑了!凶手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然后呢?” 房间里笼罩着死神支配般的沉默,所有人一动也不动,也都没开口。 “说出理由来!” “最近的大学生和研究生,对于这种不知廉耻的事都只觉得像是家常便饭吗?”中村探长彷佛认定我和兰子也是同类。 “不,还没有,依尸体的情况,若未经解剖,是无法做出任何肯定的判断的。” 他从塑料袋里取出长约二十公分的大型螺丝起子,黄色塑料制握柄。 ——[英]奥斯汀·傅里曼《欧里西斯之眼》 征一朗起身,表情愤怒地拿着拐杖支撑,岩下静怯怯地扶着他。 卓矢的头无力下垂,低声喃喃说着:“我不知道……真的是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和她并未配对,而是和另外三个女人轮流睡到天亮。她一开始就选择别的男人,是个名叫吉村的实习医师,毕竟吸食禁药之后迷迷糊糊的,她后来与谁交换,我并不知道……” “这是其中一种可能。”兰子自信满满地回答。 “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中村探长以冷静的声音继续说:“我虽然还未看过,但根据现场调查报告,他们似乎都疑似染上禁药毒瘾!这次的荒唐派对有六组男女一共十二人参加,其中两人就是你和茉莉小姐。” “也就是说,我终于了解志摩沼征一朗、志摩沼卓矢和矢岛茉莉三个人之间,以前曾经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事了。”说着,兰子像亚玛逊族望着俘虏一般悠哉地双手叉腰。 卓矢想开口,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就在同一瞬间,我也想起一件事。郁太郎给我们看的黄金雕像黑白照片背后,也写着与郁太郎纸条上相同的两句话! 纸条上用铅笔写着如下的文句: 面对突然展开不同性质的事件,我和兰子一时之间茫然不知所措。表面上,这种离谱荒诞之事被举发,总感觉与这次的事件完全不相干。 兰子这时也慌忙从旁提出质疑,“卓矢先生,那种书是谁带进宿舍的?” “你……还和茉莉……”征一朗怒叫,脸庞与肩膀不住颤抖。 “之后,所有人开始轮番吸食禁药,时机成熟后,各组分别带进房间里办事。当然,接下来又吸食禁药,到半夜里,互柏更换同床的对象也是任凭自由。” “我实在不懂,这和‘为了某种必要的杀人’又有什么样的关系?” 不,在那之前,郁太郎为何会挑选在黎明前,天色未亮的时候爬上钟塔?他到底想要在那儿做什么?谜底完全无法揭开! “那天晚上,派对大概在十点左右开始,先是依序进入二楼卧室脱光衣服,戴上面具。” “死者多半都自以为是。” “我不认为因禁药而陷入意识浑沌者具有证词能力。”兰子积极地表示意见。 “这是事实,”中村探长紧绉眉头冷冷说道,“他们那天晚上在武藏野医科大学的旧宿舍,男女各六人,一共有十二人。新宿舍最近已经落成,旧宿舍好像就快要拆了,而他们是擅自使用那栋老旧的建筑。” “什么事?”中村探长用兵来将挡的态度回答。 这时,村上刑事从玄关跑过来。“什么事?”见到他激动的表情,中村探长问。 想不到年轻的美幸,这时以泪水馍糊的睑拚命叫喊:“我父亲不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家父绝不可能是杀人凶手,他温柔到连一只虫也不会杀害!” 他是死于意外?自杀?或者又是一起杀人事件? “你和荣莉小姐是派对的发起人。” 卓矢紧咬下唇,勉强回答:“那天是茉莉和沙莉的生日,这种事其实和爷爷所作所为一样,所以您应该能够了解吧?茉莉表示想举行自己的生日派对,而我又不能违背她的愿望……” 中村探长嘲讽地看着征一朗,“至少可藉此证实卓矢的不在场证明,只要他坦承一切!” 被叫到名字时,卓矢瞬间挺直腰杆,难堪地斜眼望着祖父。 “目前可以确定符合巡逻警察发现他坠落死亡的时刻,是在凌晨四点前后。” 中村探长摇摇头,坚持反驳道:“我不相信!若真发生这种事,那也太扯了。最重要的是,初步可以判定郁太郎的死和‘甲变成舍利’完全无关!原因在于,舍利乃是遗体火葬焚化后残余的骨头,与焚尸或类似的杀人行为,在内容上完全不同。” 谈话室聚集的人比意料中的多,坐在中央大桌上座的是志摩沼征一朗,紧紧依偎在他身旁而坐的是小妾岩下静,她以妖冷的姿态,充分发挥中年女人犹存的风韵。 村上刑事碰碰中村探长的手肘,两人走到离我们稍远处,背对着我们,热烈地交谈起来。中村探长指示了什么之后,村上刑事又与来时一样跑进宅邸。 我轻呼一口气,环视已拉起封锁线的周边状况,巡逻车、监识车、救护车等等,杂乱地停在通往大门的小路旁。太阳虽然已经灿烂高照,但我们的心情却比冰块还冰冷,内心盘旋着各式各样的疑惑,不安的情绪不断攀升。 “嗯,是的,他足左撇子。”宫子用力点头。 征一朗威胁似地说:“但我希望你知道节制!丑闻会造成困扰,给我的大学带来耻辱。” “在发生命案的纷乱期间却独自采取隐密行动,只有白痴才会这么做!明明知道宅邸里很可能潜藏着杀人魔……”中村探长愤愤说道。 “这样的狡辩根本就太薄弱了!”征一朗很不甘心。 我惊讶地对兰子说:“如果‘福在内,鬼在外’表达的是那起密室杀人,那么,这次的事件会不会是‘为了某种必要的杀人’?” 这时,兰子瞇起眼睛,以略带冷漠的表情回道:“学生运动因时势而兴盛,更有人沉迷于嬉皮运动。没错,大学校园里的确很乱,但那只是一部份的学生,并非每个人都这样。” “后半部支离破碎的!‘甲变成舍利’这句话好像听过,意指坚硬的甲壳碎裂变成舍利,应该是比喻非常罕见之意吧?” “不是我,是荣莉。茉莉最近热衷于吸毒,大学里有位实习医师与横田美军基地的美军很有交情,表示可以轻易从那条管道得手,我只是依照茉莉说的去做罢了,我没骗你。” “沙莉小姐也是你们的伙伴?”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完全不懂!” “性爱派对!”中村探长气愤地回答,“发起人是志摩沼卓矢和矢岛茉莉,他们偷偷地把大麻、一粒沙(LSD)、强力胶带进去,各自戴上不同的面具展开杂交派对。” 波川医师似乎非常疲累,并未以一贯的嘲讽回报,“目前未发现摔落致死以外的情况,若是未发生先前的命案,很容易就能以自杀结案,实在是很遗憾!” “这么说来,会是什么人?会是沙莉吗?”我轮流望着其他两人。 “我们已经调查过那个地方了!所以很清楚你那天晚上做了什么,甚至包括荣莉小姐。” 红肿的眼睛瞪着所有人,房间里弥漫一股沉闷的气氛,连征一朗似乎也都被她的气势震慑。 “面具?”兰子睁大了双眼,“这面具与那个非洲原住民面具有什么关系吗?” “你的意思是……?”中村探长无法掩饰内心的震惊。 “或许他的死并非凶手最初的计划,而是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采取的行动。对了,我想请教波川医师验尸之后的意见,结果怎么样?” <hr /> 她露出思索的神情,“我听田边律师说过,志摩沼家有所谓‘幸福之证’的传家宝,是七福神中其中两位的雕像,这个传家宝好像是我们正在寻找的传右卫门之妾或她小孩所持有。” “凡尔纳又是谁?是那个写《环游世界八十天》的儒勒·凡尔纳吗?”我直接问道。 “你的意思是……?” “兰子小姐说的没错。”中村探长也露出侮蔑的神情。 门内侧一旁,管家黑田德助就站在那儿不动,村上刑事在他身旁,与马渊刑事一边看着一份文件,一边商量着什么事,发现上司进入之后,两人急忙走上来。 “的确是这样。” 中村探长耸耸肩,发出不愉快的声音说:“我怎么知道!但是,上面提到钟塔的部分,或许前半部与他自己的死亡有关吧!” “大森警视已确认是他杀了吗?” “卓矢,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斜眼望着兰子,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那是茉莉和沙莉两人的兴趣,她们从很久以前就对基督教或西洋的神秘主义很感兴趣,也学习巫敦之类的秘术,在吸食禁药时,我们经常好玩地模仿黑弥撒的仪式……那可以让人更兴奋。” 移出美园仓郁太郎的尸体后,石砌地板上就留下白色粉笔画上人体形状的线条。头部位置飞溅即将凝固的黏稠黑血,血迹并未擦拭,监识人员彷佛在四周爬行般地检视指纹和遗留物。 “不管怎么说,你都无法免除罪行。” 这时,波川医师正好走向我们所在的喷水池前,见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很明显是睡眠不足,连刮胡子的时间也没有,甚至头发也未梳理,看来他正打算陪同尸体前往医科大学。 “相反的,”兰子断言,“我们可以更了解当初报案时,他之所以采取那种行动的理由了。他担心的并不是因为死者在房间里遭人杀害,而是害怕死者可能因为禁药急性中毒致死,所以极力掩饰命案的性质,没拨打一一·报案,而是跑到附近的派出所求援。” 美幸啜泣地趴在祖母膝上。 “翌晨开始的几天之间,茉莉离开这个家之后好一阵子没再回来。好不容易回来之后,她简直完全变了另一个人,不久,身形消瘦,脸也出现变化……这表明了一项事实,但很早以前就有证据证实这件事了,也就是有人目击茉莉身体不舒服,尤其是在早上,会在洗脸台呕吐。” 村上刑事低声说明:“是征一朗召集来的。” “她本来应该会来的,但时间到了却未出现,所以茉莉说要先开始。” “那个女人又是谁?是指身穿蓝白亮光礼服的女人吗?” “那天呢?” “尸体表面完全未出现显著的变化,除非解劫,否则难以断言。” 左侧坐着扳起脸的志摩沼卓矢,接下去是他姑姑达子夫妻并肩而坐,而右侧则是因父亡故而不停啜泣的美幸,以及正坚强地安慰她的祖母宫子。志摩沼须贺子人坐在前方,但是并未见到她妹妹和妹夫二人。 “没错,结束了,因为凶手死亡而结束。不,应该说是凶手自杀而告结束。” “没错,好像是无法分辨男女的假音。虽然可判断是参加者之一,但真正的身份不明。而当天参加派对者的名单,也因这项密告而查出两、三人,项目小组对这些人进行讯问,他们也坦承了这个事实。因此,后来得以厘清所有参加者名单,其中包括了卓矢和茉莉。” 这时,征一朗用拐杖猛然刺向孙子胸口。 “在此之前我也不知道,但昨天深夜有人打匿名电话到三多摩警局,密告说当天晚上卓矢在某个地方,经查证之后,就过来告知我结果。” “怎么可能!昨天才跟他谈及钟塔的话题,今天他竟然就从塔上跌落致死……是因为话题中隐藏着夺走他性命的危险内容吗?或者钟塔确实隐藏了什么秘密?” “反正就是因为做了那种下法之事,卓矢才无法坚持自己当天晚上的不在场证明。” “什么原来这样?”中村探长很讶异。 “若要说白了的话,例如像推理小说中经常会有依诗句、童谣或类似的语句而进行杀人的装饰性内容。最具代表的就是范达因的《主教杀人事件》,这就称为‘为了某种必要的杀人’。另外还有剧本或小说型态的脚本,依其内容逞凶的情况,这种则称为‘拟定情节的杀人’,代表性作品则是艾勒里·昆恩的。” 昭和四十三年八月二十八日,星期三。 第十七章 密室讲义 <er top">一 结东了与征一朗等志摩沼家人一番险恶的会谈,在死亡气息弥漫下,心情沉重的我们吃过午餐后,在“恶灵公馆”漂亮的庭园绕了一圈,然后继续在前庭散步。 途中,在别馆后面走向犬舍,宽敞的铁丝网小屋里,有一只狼犬与柴犬混种的狗,狗名叫席维安。一进入小屋,席维安便不停摇尾伸舌,兴奋地以鼻尖磨赠我们。但是,当警察一靠近铁丝网,席维安立刻就低吼出声,然后低头龇牙咧嘴。 “应该是失去主人感到寂寞吧!”兰子抚摸它的头,缓缓说着茉莉和沙莉的事。 席维安以哀伤的眼神抬头望着我们。 志摩沼卓矢因为要接受有关性爱派对的详细讯问,被带往三多摩警局,目的是取得他本人的口供证词。当然,其他参与者应该也遭到传讯了。诚如征一朗担忧的,这桩吸毒杂交派对事件如果与杀人事件连结在一起,对于武藏野医科大学的影响就难以估计了,因为媒体最渴望的就是这类的丑闻。 志摩沼家与美园仓家的人坠入新命案的悲伤和恐惧之中,都各自留在自己的房间里。只有田边京太郎律师接获征一朗的指示,为了替卓矢辩护而匆忙赶赴警局。 调查课人员随着事件的展开,也着手进行新的调查,尤其对于密室里的无头女尸有了新的体认——如果那是矢岛沙莉的可能性提高,就绝对是侦破命案的重要线索。 在树林中轻快地绕了一圈,回到正面玄关前时,监识人员仍在进行调查。阳光耀眼,几乎让周遭开始漂浮死亡的腐臭气息,蝉鸣也近乎聒噪刺耳。兰子在玄关前伸手遮在额头上,瞇着眼睛抬头凝望曝晒在阳光下的钟塔,本馆巨大的外貌宛如黝黑的断崖般耸立。 “黎人,郁太郎之死是意外还是他杀?大概短时间里仍无法断定吧!在此之前,我们就进行其他的调查吧!”兰子提出建议。 “从什么地方开始?” “我认为这次事件最重要的课题,主要还是令人不解的密室之谜。凶手为何必须将杀人现场布置成密室?而且又是以什么手法完成的?这一点应该要先厘清。 “第二则是幽灵之谜。蓝白礼眼女子之谜、倒立漂浮空中的盔甲之谜、狭窄的储藏柜中忽然消失的盔甲人之谜……我认为跳下钟塔自杀,甚至杀人之谜,一切都与此有相当程度的关连。 “第三是‘恶灵公馆’整体之谜。到底为什么会在这儿建盖这样的宅邸?最初居住于此的人,他们的身世如何?而志摩沼家的人又为何一定要住在这里?尤其是志摩沼征一朗。” 听了之后,我问道:“应该说在此发生密室杀人绝非偶发事件,而是具有某种象征吧?” 兰子用力点头,“莎士比亚也说‘真相永远屈服在事实面前’,这绝对错不了!在复杂的家族、庞大的遗产、倒错的憎恶等等因缘之中,隐藏着唯一值得说明这些问题的秘密。” “我明白了,那首先要从何开始着手调查?” “我想,就从躲在储藏柜袭击女佣的盔甲开始吧!密室里的四具盔甲当然也一样。你不觉得这次的事件称为《盔甲杀人事件》也很适合吗?” 我非常了解她说的意义。在高木彬光《玩偶为何被杀》的作品中曾经提及,有一篇以名侦探神津恭介为王角的《盔甲杀人事件》尚未完成。(长久以来,我们一直期待该作品的发表……) 我们从楼下大厅前往饭厅与厨房去找柳柛原容子,结果在厨房旁的配膳室找到她。 “没问题,请这儿走。”听完我们的要求,她领我们前往已离职的女墉难奇事件地点。 玄关大厅楼梯正下方的短廊尽头,凹人的壁宠式小隔间里,有个狭窄的储藏室。 储藏室门约为普通房间门三分之二的宽度,门一推开,里面只有一席米大小,而且因为墙边设有堆放各种对象的棚架,空间更是缩小了一半。离奇事件中出现的彩色海滩伞,收好斜靠在右边棚架角落。搬开正前方的睡袋和高尔夫球袋,出现一扇五十公分的四方小窗。拉开推拉式窗子一看,窗外还有稍许隙缝的遮雨窗,除了让里面多几分明亮,却看不见窗外的景色。 “那个女佣打开这扇门,就看见身穿盔甲的人站在眼前?”兰子回头向容子询问。 “是的,挥舞着长剑,好像要上前攻击。” 若是一打开房门,眼前突然出现这种恐怖家伙,一定会怕得要命吧! “黎人,你假装是那个盔甲人,进去里面看看。” 我踏入房门,转身站立,立刻发现宽度几乎正好容纳我的身体,若是握剑姿势,右手就得高举超过肩膀。 “似乎不需借助亡灵之手,房门就会自动关闭。”我望着房门上方指出,因为那儿装有〈字型的支臂自动关闭器,感觉上是新安装上去的。 “你敏锐的观察力可以和哥白尼发现地动说相比!”兰子很高兴,“可以出来了。” “你真的认为这里面能隐藏盔甲人?为何要这么做?我倒是认为,当时只是利用绳子之类的将盔甲吊在天花板上。” 但储藏室的天花板上没有电灯泡,也没有可安装操作之用的横梁,当然,更不存在所谓的秘密通道。就算使用能从遮雨窗隙缝穿出的对象,也只有气体、液体、纸条或绳索之类的东西。 “盔甲重达二十公斤以上,所以确实有一点难度。如果不是穿在身上,那就得像展示室里展示的盔甲一样,必须有骨架或铁制座台支撑。”兰子摸摸头说道。 容于颤抖回应:“但后来小姐她们其中一人随即再开门时,却只看到层层柏迭像躯壳般的盔甲和长剑掉在地板上,所以说,藏在盔甲里的应该是幽灵。” 兰子要我去找大厨饭山孝三过来,但是他以忙碌为借口,毫不隐瞒露骨的困惑神情。 “已经死了两个人,你们年轻人还在玩侦探游戏?” 从他口中间出的内容,与容子所说的并无多大差异。他表示,女佣山下美铃打开这扇门的瞬间,站在里面的盔甲挥舞长剑砍向她的肩膀,她应声倒地,门扇也同时关闭。这时,由于传来她的尖叫,矢岛茉莉便从书房跑出来,他则是从厨房飞奔而至。茉莉扶起美玲后,大胆地打开门,但盔甲已被脱弃在地,原本应该身披盔甲的人,却从盔甲和储藏室里像烟雾一般消失了。 “留下的盔甲有检查过吗?”兰子问。 饭山抚摸灰白的鬓角,“是的,在茉莉小姐与黑田先生从书房带走美铃,准备开车送往医院之后,我留下来检视过,的确只有盔甲和沾有血迹的长剑。也就是说,美铃之言若属实,那几乎就是一瞬问发生了不可思议的现象。” “你不相信吧?” “当然不相信,、哪有什么亡灵!” “那么,你认为那是什么?” “没什么,纯粹只是她眼花看错!” “掉在地板上的是哪一种盔甲?” “应该是完全防护面罩的哥德式,也就是包覆全身的那种类型。” “盔甲内侧有没有支撑木或绳索之类的?” “什么也没有,盔甲里是空空的。” “是谁告知征一朗这件事的?” “大概是黑田吧!毕竟那是管家的职责。” “结果如何处理?” “征一朗先生给了山下美铃一笔钱当封口费,然后让她离开宅邸。然而,一旦容子知道了这件事,她的嘴巴可就没那么牢靠了……” 容子似乎坐立不安地羞赧得涨红了脸。 向两人道谢后,我们进入书房,重新环视前天晚上用来休息的房间。宽敞的空间出乎意料之外的简朴,只有桃花心木豪华大书桌与搭在墙上的书橱。窗户朝向中庭,从林木之间,得以窥见“黑色之馆”和“白色之馆”。探出窗外,望向右侧,可以看到外墙上有白色的小遮雨窗,是储藏室里的那扇小窗。 这间书房有两扇门,一是刚才进入而且面朝短廊的那扇门,另外一扇则面朝楼梯下方通往东翼的长廊。 我双手抱胸站在桌前,比较正面房门与后面窗户,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像是被闪电击中一般穿透全身。“怎么了?”兰子讶异地问道。 但是,我的精神完全集中在思维上,快步走近窗户,和刚才相反地,望着稍左的方向。 灿烂的强烈阳光洒满了整座中庭。从设有喷水池的前庭通过本馆横向的走廊,到花坛对面,迂回绕过“白色之馆”东侧,有一条通往后门的沙砾车道。 “兰子,可以麻烦你打开左边的房门吗?” 她急忙依言做了,然后站在门口,回头看着我。从短廊墙壁和楼梯旁约略可看到楼下大厅。我很满足地深深点头,站在窗边对她说:“兰子,你也过来看看!‘白色之馆’对面的沙砾车道与这间书房的窗户、那扇门,以及大厅楼梯底下,几乎成一直线。也就是说,一年前田边善行律师悲惨的死亡事件,果然并非意外,若依照我的说法,那绝对是很明显的杀人事件!” <er h3">二 兰子想开口,但我挥手制止,“等一下,或许还留有死亡陷阱的痕迹。” 我走近兰子打开的房门,这是门缘上方有人字形山墙装饰的厚重单扇门,与另一扇对开式双门,同样是往内开启的设计,我跨出门坎,单膝着地,仔细观察门框在垂直框的下方部位。 “找到了!”我兴奋得颤抖起来。 褐色油漆稍微泛白。接着,我再走回窗边,详细调查右侧窗框角落。 “这里也有痕迹,”我欢呼出声,“门框部分也一样,这扇窗户的垂直框下方,也有严重的磨擦迹象。” “你究竟想说什么?”兰子兴致勃勃地靠近。 “和我想的一样,使用的是长绳或钢缆。”我以戏剧性的语气说明。 “真的?”说着,她把耳际的头发甩向脑后。 我非常确信地保持兴奋状态叙述,“嗯,不会错,这是导致田边律师他们死伤的诡计,情况足这样的……当时大厅里用铁管和木板搭起内部装修用的鹰架,凶手在其中一根支架下端,很可能是离露台与楼梯最接近的一根,用绳索或钢缆绑住,这时绳索与开启的房门、书房窗户、中庭呈一直线,最后再系于停放在中庭对面沙砾车道上的一辆车上,估计好田边律师他们在大厅中央的机会,发动车辆引擎,猛力拖拉绳索,鹰架随之就像雪崩那样倒塌,由于墙边地板有迭石而成的侧沟,钢管更容易失去平衡,只要制造机会,靠鹰架本身的重量应该就足以倒塌了。” 我凝视着兰子,因为我想知道她是否会惊讶于我的崭新推理。 但她却是一脸若无其事地提出疑问:“凶手是从一开始就打算杀害田边律师他们吗?” “我不知道,或许只是单纯的要挟。” “地震怎么解释?当时的确有发生地震。” “没错,但只是小地震,若要完成这项计划,凶手若非持有驾驶执照,至少也必须会开车。宅邸里的年轻人,除了美幸之外,应该所有人都会开车。”我对此很有自信。 但是,兰子还是抱持相当怀疑的态度,“是吗……?” 她似乎不相信我完美的破解说明,仔细重新审窗口边。“但入口角落和这儿的痕迹都很淡,看起来只是单纯的污垢,而非你想象的那样。再说,仅凭这些,通常是无法成为物证的。” “不会吧!” “你认为从这里到沙砾车道有多长?实际上超过三十公尺,使用这么长的绳索或钢缆拉动,花坛里的花一定会被扯得乱糟糟的,应该会有人发现。” “也就是说,无法证明凶手的企图?”她不以为然的态度,让我感到很失望。 “我认为不可能,虽然比破坏鹰架的手法好很多,但如果遇上高明的辩护律师,应该当场就会遭到推翻,毕竟这只是一种推测!” “储藏室的问题怎么解释?”我有些难堪地问道,“盔甲幽灵躲藏其中的骚扰,难道没有物理性质的手法吗?” “这该怎么说呢?”兰子轻轻偏着头,“关于这方面,一定要解释的话,只能说是心理性质的诡计,例如就像克雷顿·罗森的那样,让某人于某时消失。” “原来如此,利用错觉或错误!”我双手用力一拍。 “没错!只是问题在于如何欺骗遇袭的女佣,以及闻声赶来的两个人一共六只眼睛。”兰子说着突然瞇起眼睛,吃吃地笑出声来。 我露出诧异的神情。 “黎人,你的确提供了很好的点子!我说呀,黎人,你是怎么吃香蕉的?” 由于岔离话题太远,我完全愣住了,“到底怎么回事呀?吃香蕉一对是先剥皮再吃啊!” 想不到她露出含有深意的笑容,“是的,通常都是这样,但有些人或许不会在一开始就先剥皮……是的,为了容易食用,有必要在剥皮之前,先切断里面的果肉,而这绝对是储藏室里的人消失的答案!” <er h3">三 我完全不懂她说的意思,但是却想起了江户川乱步的明智小五郎在《魔术师》一书中,也同样提及“下剥掉橘子皮取出里面果肉的方法”。就在我想询问与这件事的关连时…… “黎人少爷、兰子小姐。”身后突然传来低沉的男子声音。 回头一看,走廊那扇门前,站着面无表情的黑田管家。看样子,这个身穿黑色衣服的人,总是蹑手蹑足地在宅邸内四处走动。 “喔,黑田先生,请不要这样吓人!”我略显不满地说。 兰子也和我并肩站在一起,“有什么事吗?黑田先生。”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吓你们,其实我只是想请问二位,今天的晚餐预定怎么办?” “没什么特别的预定。”兰子很有礼貌地回答。 “是吗?”他声音没什么感情,“既然如此,我家主人表示,今晚要招待二位共进晚餐,二位意下如何?” 在极短的一瞬间,兰子犹豫似地停止呼吸,然后说:“征一朗先生吗?其他还有谁?” “宅邸所有人应该都会出席。依主人的想法,虽然沙莉小姐和茉莉小姐可能遇害了,但没必要沉浸在黯郁的气氛中,因此下达指示,从今晚开始恢复往常一样的晚餐。” “我明白了。”兰子点头,“谢谢你!但我们未带替换的衣服。” “没关系,虽说是晚餐,但也只是单纯的全家人一起吃晚饭,一般便服就行了。” 黑田管家表示傍晚六点前往谈话室,人数较多时,不在饭厅用餐,而是在谈话室。然后他像机械般深深低头,自我们面前退离。见到他硬朗的背影,实在难以相信他已是年近八十的老人。 待他消失后,兰子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说起她自己的感想,“这座宅邸的老人都很长寿,志摩沼右卫门、‘内院夫人’都这样,而黑田管家也是。” 我觉得她的语气里有一种无法释然的奇妙感觉。 “对了,”我摇头问,“刚才你说的香蕉比喻是什么意思?我完全不明白,请详细说明。” “这不重要。”兰子似乎己失去兴致,“我们调查别的问题吧!你说的已非当务之急。” 我早就习惯了兰子的随性,所以不想违抗她,这就和华生无法阻止福尔摩斯注射吗啡一样。 “接下来要调查什么?” “首先去见中村探长或村上刑事,了解一下警方调查的进展。” 我们到客厅一看,得知村上刑事已前往命案现场,便转而随之前往。 本馆二楼矢岛茉莉的房间前还拉起封锁线,有警察站在一旁监视,房间里还有监识人员在忙碌。我们进入后,村上刑事与监识课股长新沼和男副探长,快步从里面的卧室走出来。 房间里有所不同之处在于少了那具无头尸,其他像是盔甲、撕破的书堆、五芒星形白漆仍与发现尸体的那个晚上一样。 脸形圆润的新沼副探长豪爽地伸出手,我们只好和他握手。他年约五十岁,戴着鳖甲镜框眼镜,中等身材,毫无一丝赘肉。 “我正想找你们帮忙呢!”干涩的声音是他的特微。 “真糟糕,我们猜不透嫌犯运用的诡计。”村上刑事也是一开口就有气无力。 我们走向卧室门前,因为那儿空间最大。 “我和新沼一再检讨房间里密室状态的机关布置,但无论怎么推测,在门窗全都上锁的状态下,嫌犯不可能会从室内消失或逃出去。” “我们来整理一下问题!”新沼副探长严肃地提出建议,“首先,门锁没有备用钥匙,尽管仍在调查,但根据家人证词,应该不会错,而且与市售的钥匙,在规格上有极大的差异。 “第二个问题是,卧室和这个房间各有两扇窗,都是上下开启式的玻璃窗,外侧遮雨窗关上。 “遮雨窗使用拴锁,玻璃窗则是月牙锁,也都牢牢锁上了,而且玻璃就以硬化的老式黏胶埋在窗棂里,窗户与窗框之间完全没有隙缝。” “无法从遮雨窗夹板隙缝间利用铁丝之类的,伸入打开锁扣吗?”兰子明知道不可能地问。 “不可能!夹板和夹板闾的间隔太小了。还有,遮雨窗的门后钮是坚固的铁制品,紧紧钉在坚固的石墙上,而且也末发现攀墙的痕迹。” “那么,拆下遮雨窗螺丝的痕迹呢?” “完全没有。”新沼副探长摇头,“还有,出入门户只有面朝走廊那扇对开式房门。” 从内往外看,右侧那扇门上下都以直立式扣锁牢罕把上,似乎经常处于固定状态。左侧那扇门则安装了有门把的盒锁,最近还新加上弹簧锁扣。盒锁是旧品,因此锁孔内部的构造大半都松脱了,最近插入钥匙转动时,需要一些窍门,必须将钥匙用力朝左上方转动,就算这样,转动仍很困难。也就是说,若要用钥匙锁门,绝对要以人的手亲自为之。 弹簧锁扣是滑动式的,可以平顺移动,但很牢固,而且拉开时,必须将捏柄旋转九十度,由此得知,需要加上旋转作用与水平移动作用两种方向的力量。 当然,门板、止滑垫与门坎之间,也几乎没有丝毫的隙缝! 在房间里,像洗脸台排水孔之类不论多小的孔洞是一个也没有,当然更无密道的存在。 兰子立刻指着以前我曾查看过的壁炉,“这个呢?” “首先,壁炉里的空间扁平狭窄,人钻不进去,而且内部约一公尺上方,嵌着一片以十公分为间隔的铁栅,至于煤灰也无任何碰触的痕迹。”村上刑事绝望地环顾四周,脸上浮现极为疲惫的神情,“所以,我的结论只有三个字——不可能。” 我很想引用福尔摩斯的话激励他,“若除去一切不可能,最后剩下的就是可能!” 兰子听了,用手指勾缠温柔垂覆于耳下的卷发,“村上先生,我认为现在就泄气还太早了,但黎人说的福尔摩斯得意的名言也有错误,事实上,如果除去一切不可能,最后就一无所有了。真正聪明的侦探,会从不可能的表面开始剥去不可能的面纱,找出隐藏于深处的真正可能。” “你有什么好构想?” “虽然还模糊下清,但的确有。”她语带犹豫,“不过,在此之前,针对如何打造不可能的密室诡计,我想以推理小说的诡计为例,进行简单的分类和说明。” “为什么?” “因为凶手没让犯行单纯结束,还加上繁琐的密室情境,其中绝对有更深层的理由。” “邪恶智慧的结晶吗?” 兰子回答:“没错!所以,若要拆穿凶手的杀人计划,就必须拆穿密室诡计。” “我了解了!” 兰子接着开始叙述:“在推理小说历史中,将密室诡计从作者出其不意的构思,升华为逻辑性创作意图的人便是约翰·狄克森·卡尔。一九三五年,在他的代表作里,让名侦探菲尔博士针对密室诡计进行收集、挑选和分类,这是与提倡推理小说公平原则相匹敌的划时代创举,因为他确立了在此之前只是个别作家或凶手,随兴而至想到诡计的方法论。 “当然,这项荣耀的创举给许多作家带来了影响,尤其是我国的江户川乱步更足受到强烈影响者之一,他认为这样的分类应该不仅局限于密室诡计,而应该及于在推理小说中出现过的所有诡计,因此在昭和二十九年的《续·幻影城》随笔文集上发表了《诡计分类集成》,无庸置疑地,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密室构成的分类。 “另外,克雷顿·罗森以卡尔的分类为基础,也在《死亡由帽中飞出》中进行补充讲解。其他像是八重座萤四、木木高太郎与天城一等人,也都有此类作品,只是实例太少,也过度强调了机能性,比不上前面三个人的分类。” “原来如此。那具体而言,密室杀人有哪些方法?”村上刑事边松开领带边问。 “个别的方法如后所述,但卡尔、罗森和乱步,却大致区分为二或三个纲要,若以乱步的分类来说,便是这样的: “一、行凶时,凶手不在室内。 “二、行凶时,凶手在室内。 “三、行凶时,被害者不在室内。 “乍看之下,好像简便而又具备机能性,但其实却是颇为错综的观点,原因在于只要看到使用绳索或铁钉,从室外转动室内钥匙的机械式诡计等大标题,就可包括了二、三,甚至是一。 “因此,我尝试将他们整理出来的密室方法,改变排列于如下的纲要之下: “一、利用房门上锁的方法构成密室者。 “二、利用杀人手段的方法构成密室者。 “三、借着凶手及被害者进出房间构成密室者。 “也就是说,着眼于行凶手段。” 兰子说到这儿,要我记下她接着要叙述的内容。 “其详细方法个别如下: <tr><td rod><td>在小说中,这种方法已令人厌腻</td></tr><tr><td>有两支钥匙,利用调包手法,伪装成密室状态</td><tr><td>从外面将房门锁上,趁着破门而入、发现被害者之际的混乱,将钥匙带入室内</td><tr><td>利用动作与言词的暗示、眼睛的错觉等,伪装成密室,进入室内之后再布置成密室状态</td><tr><td>将门锁利用室内的自动装置,或是从室外以绳索、磁铁之类的工具锁上</td><tr><td>借着复数的门锁组合,伪装成完美的密室</td><tr><td rod></tr><tr><td>利用窗户之类的隙缝,由室外进行杀人</td><tr><td>借着室内设置的机械式设备杀人</td><tr><td>让凶器从室内消失,让人以为凶手的进出与凶器的消失同时完成</td><tr><td rod><td>凶手躲藏室内,在房门或窗户从外遭到破坏后,逃出室外</td><tr><td>让人以为比实际更晚才发生犯行</td><tr><td>在密室遭到破坏之后,才将尸体搬入室内</td><tr><td>通常是凶手或共犯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替代被害者假装死亡</td><tr><td>利用平常无人出入的地方进出或进行杀害</td><tr><td>在锁上门窗的室内,将尸体从通风窗之类的陈缝丢出室外</td> “如果以性质上的观点来分类,则有以下几种: “一、凶手能独力构成密室者。 “二、借着机械或动物来构成密室者。 “三、需要共犯或被害者自己动手构成密室者。 “四、被害者的自杀或偶然构成了密室者。 “另外,其他还有: “一、因为心理的错觉形成的密室。 “二、因为机械的启动形成的密室。 “三、因为物理性的伪装形成的密室。 “等等形式上的区分。” “原来如此。”我佩服说道,“以往都称为心理性错觉的密室与机械性操控的密室,但机械性密室竟然还可区分为纯粹机械诡计,以及物理性伪装诡计。” 兰子使了一下眼色,点头说:“另外,在创造密室的分类上,有个最重要的问题,刚开始我也说过,并非凶手如何创造密室,而是凶手为何创造密室,也就是探究采用诡计的必然性。” “也就是凶手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新沼副探长也深感兴趣地问道。 “是的。”兰子报以微笑,“密室杀人行凶动机的分类,同样也是由卡尔在一九三五年推出的《白色修道院谋杀案》中进行,他所做的分类如下所示: “一、为了伪装成自杀。 “二、为了让持有钥匙的特定人物受怀疑。 “三、为了妨碍犯罪的证实。 “我希望各位不要搞错的是,这是针对精神健全的凶手其‘特定’企图的分类,因此并不包括在炫耀的心态下刻意打造密室,那种凶手疯狂的虚荣心。” “那么,以这件案子来说,符合哪一项动机?”新沼副探长用沙哑的声音问。 兰子以拳头轻敲最靠近自己的盔甲胸板,缓慢搜寻适当的字眼,“照理应该是以第三点最为接近,但我更想到了第四点的动机,虽然不太有自信是否符合凶手恶魔般的企图,但一想到整起事件的全貌,我也只能这么判断。” “怎么说?” 兰子轮流注视我们,“也就是说,为了进行那天晚上的重大犯罪行为,无论如何都需要有密室的存在,借此作为达成欺瞒手段的要素之一。” 新沼副探长在喉咙深处低吼出声,一脸不服气的神情:“这虽然是有趣的想法,但……” 村上刑事摸摸头发,“可是,若试着依此分类,很明显就会出现不符这次密室的诡计了,至少有一大半都很勉强。” “是的,”兰子半边脸露出微笑,“若能依照这份诡计表进行推理,我认为必定可以引导出正确的答案。例如,见到当时的情况,应该可以立即剔除伪装成他杀的自杀、让被害者亲自完成死亡行为、利用室内的自动装置或动物杀人、从室外直接杀害室内的被害者、让人以为比实际更早或更晚发生凶行等等。” 新沼副探长双手抱胸问:“这么说来,你已经掌握了某种程度的真相?” 兰子点点头,“我认为,大致上可以了解完成密室的方法。” “真的吗?”村上刑事探出上半身,“请你说说,凶手如何从房间里锁上房门之后脱身?” 兰子轻轻微笑:“这个嘛……如果我说这里之所以会是‘锁上房门的房间’,主要原因在于那四具盔甲之一,你们相信吗?” “那是不可能的!千万别说是盔甲自行走路锁上房门。” 我们都露出焦躁的神情。这时,兰子的视线忽然转向我身后的房门,我也跟着回头。 “中村探长,发生了什么事?”见到中村探长匆匆走进来,可能有了不祥的预感,兰子脸色也铁青了起来。 中村探长神情黯淡,身后紧跟着一位制眼警员,双肩瑟缩的身躯,散发出阵阵的紧张感。 他站在房门附近的盔甲旁,一一环视我们之后说:“有两个坏涫息,第一是宅邸建地内疑似有密道,你们知道宅邸树林中有一条小溪,从北侧墙外引进国分寺的泉水吗?小溪本来流到喷水池所在的沼泽,取水口的铁丝网遭到铁钳剪破,通过U形沟,正好可让一个人勉强进出。” “真的吗?”兰子惊讶地反问。 “嗯,虽然取水口很窄,但只要屈个身,大人也可穿越。由于藏在茂密的杂树林下,所以刚刚才发现,而且附近潮湿的地面,留有消防队员也能穿的大长统靴曾经来回的鞋印。” “也就是说,有人从外面潜入‘恶灵公馆’?” “否则就是里面的人外出之后再回来,但还不了解理由何在。” “另一个坏消息是什么?”兰子迫下及待地问。 中村探长立即愤慨说道:“又发生命案了!” 我吓住了,村上刑事和新沼副探长也是目瞪口呆。 “谁被杀害?”兰子再次追问。 “这次的被害者是我们正在寻找的孪生女子中的另外一个人,因此可以确定,若是死在这个房间的是矢岛沙莉,那么这次的被害者就是矢岛茉莉。看来孪生姊妹都遇害了。真糟糕!” “陈尸现场在哪儿?” 中村探长额头的汗珠滴地板上,“附近有栋志摩沼家的小型西式别馆,早已是废弃空屋。就在刚才,在那儿发现遭分尸的尸体,而且尸体还被泼了汽油焚烧,我们必须立刻赶往现场。” <hr /> 注释: 第十八章 再洗礼派的火刑 <er top">一 老旧的红褐色木造建筑已完全成了废墟,由于四周环绕茂密的杂树林,就算来到附近,也不会注意到有这样的别馆。周遭杂草茂盛,抬头只见完全崩塌的木板外墙爬满了九重葛,让人以为是盖到一半遭搁置的两层楼校舍。后来向志摩沼家人求证,才知道这儿因无人居住,很久以前被台风掀掉一半屋顶而成了废墟。 从只剩半块腐朽的大门玄关进入屋内,每一处墙壁和天花板都有破损,几乎直接可以看到屋外的景色,地板上全是灰尘与污泥,屋梁裸露的房间角落,垂挂层层的蜘蛛网。 这栋小型洋房在“恶灵公馆”西北方五百公尺的位置,就在府中街道略微偏西的地方。监识车辆和警车已赶抵公路内凹处的前门,两名警员正在小径上拉起封锁线,浓密的树林缓和了几分酷热的阳光,玄关拱门前的草丛有两只纹白蝶翩翩飞舞。 建筑内部呈现如神户异人馆那样的中间走廊式格局,我们在玄关前从一位警员手上接过臂章和白手套,仔细配戴在身上。在陈尸现场,这么做不仅是负责现场搜证者的义务,同时也是对死者的悼唁礼貌。 踏入小小的楼下大厅,慢慢爬上正面右边内侧的楼梯,木制扶手因曝露雨中而腐朽,只是勉强街堪竖立,彷佛稍微一碰就可能倒下,非常可怕。 上到了二楼走廊一看,似乎以前有三个房间,但如今连门窗都已不见踪影。正面入口的房门被拆下,靠在左侧墙上,地板表面堆积的尘埃简直就像地面,到处长满杂草和苔藓。至于发现尸体的现场,则聚集了大约十名警员和监识人员。 正要踏进第一个房间时,突然听到有人低声说:“这尸体真恐怖!” 的确,也难怪。这是十六席榻米大小没有任何家具的房间,有的只是贴上有装饰图案磁砖的红褐色壁炉,铺有木质地板,但已多处朽毁,与楼梯和走廊同样都积满泥土、尘埃和霉物,看不到木板表面,屋顶崩坏,天花板也有部份剥落,从交错的梁木间可看见蓝天。 我和兰子跨过门坎,听到这句话,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宽敞的地板中央躺着异样的乌黑物体,所有人围在四周,弥漫汽油与毛皮烧焦的强烈臭味。 “这……这是……”中村探长在我们身后低吟出声。 我咽下口水,现场画面牢牢烙印在脑海里。一开始,无法想象那就是尸体,因为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尸体,更别说是个女子了。 尸体趴在门口,脚朝楼梯方向,地板也以尸体为中心烧出黑色椭圆形状。尸体全身就像浇熄的煤炭般乌黑,由于燃烧收缩,有如童尸,躯体几乎完全烧毁,手脚前段如火柴棒燃尽,还残留肤色的部分皮肤也满是裂痕,焦黑的部份因为皮肤与肌肉表层燃毁,可以清楚看到骨头,每一节都细瘦凹凸。如果将铁丝弯曲成人的形状涂上石膏,再用烤枪烧黑,或许就是这样的感觉。 尸体旁掉落一个约十八公升装的铁罐,一半以上已被熏黑、因热变形,可能是用来装淋在尸体上的汽油! “黎人,你看,是五芒星!”兰子紧靠着我小声说。 虽然地板烧焦,看不清楚,但尸体与上次的密室杀人一样,的确是倒在五芒星形的中心。 尸体前连续响起按下相机快门的声音,墙壁与另一扇门前,正在采取指纹。 我们小心翼翼走近尸体,感觉上可以嗅到尸臭味。在有如木乃伊的尸体旁,流出的血液和体液成了一小滩黑色焦油状。 “这次居然留下头颅!”中村探长激动地说,“这一点与上一次不同。” 但头颅还是从躯体上完全切断,掉在半公尺之外。只是颈部有一些缺损,头颅是从下巴底下被切断,至于肩膀方面,胸骨也从伤口突出外露。 兰子别过脸,以手掩嘴,“这应该是茉莉小姐或沙莉小姐的头颅……” 因为死状太惨,与既有印象上有相当的差异,但的确非常令人震慑。脸稍微朝左,红黑色灼烂的脸上,只有白浊的左眼盯着我们。毛发全烧光,与融化的黑色塑料状的丑陋皮肤混在一起。可能火势较弱,眼眶周围和嘴边还残留少许未烧到的部份,该处地板也不怎么焦黑。 “如果‘恶灵公馆’那具尸体是矢岛沙莉,那么这当然就是矢岛茉莉了。”中村探长双手抱胸,喃喃说道:“头颅应该是燃烧后才掉落的吧?若是这样,可以辨识脸部算是很幸运了。” 从门坎到尸体前铺着一张厚塑料布,王要是为了保存残留在尘埃上的鞋印。 “大森警视呢?”中村探长问一旁的监识员。 “应该正从局里赶来了。” “鞋印如何?”新沼股长向手下确认。 “一开始就拍照和画下尸体图型,为求慎重,所以用塑料布保护。只是进出这儿的人不知是否为了伪装或什么的,穿的是很大的长统靴,若是这样,或许无法成为线索。” 一听到“长统靴”,我们彷佛遭人泼了一盆冷水。从小溪取水口穿越“恶灵公馆”外墙的谜样人物,穿的也同样是长统靴之类的。 “除了头部,大致看来,手脚指头也全被切断。”监识员以公事公办的语气补上一句。 中村探长开口问道:“是为了隐瞒身份吗?应该被凶手带走了吧!” “是的,我们是这么认为。只是遇害现场好像是在楼下的浴室,因为那里很明显残留了大量的血液,以及肢解尸体等其他痕迹。” “是吗?稍后我们再去看看。对了,有找到凶器吗?” “在浴室隔壁的拉门式橱柜里找到沾有血迹的斧头。” “楼梯或垫板有拖拉尸体的痕迹吗?” “没有,楼梯上只滴落稍许的血迹。” “表示凶手是从楼下抱着尸体上来这里……凶嫌若非男的,就是强壮有力的女人了。” 中村探长道谢后,转身面向我们粗鲁地问:“这五芒星形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 兰子微微摇头,“我认为与其说是召唤恶魔,倒不如说是献上供品,因为头颅正好位在五芒星的两个顶点位置。” “与‘恶灵公馆’的尸体一样。” 然后,兰子抬头望着天花板上的大破洞,“虽然必须等到晚上确认后才能知道,但在那个方向应该可以看见火星。” 兰子再次说出毫无脉络可循的话,中村探长紧绉眉头,“火星?你说的火星……是指太阳系行星的火星?” “是的,自古以来,魔法师就身穿胸口印有五芒星的眼装施法,像倒反的五角形一样,所有逆转的记号都被视同恶魔的记号,而火星乃是魔法的幻想能力来源,这也是因为自古以来,人们认为星辰的影响力与大字宙的灵气密切结合所导引出的结果。” “还有这样的事呀……”若是其他人,也许认为兰子脑筋有毛病,但中村探长与她相识的时间已久,知道她是以严肃的态度发言,因此即使感觉这说词莫名其妙,但还是很认真地聆听。 这时,山根副探长气喘吁吁地爬上楼,中村探长立刻要求他报告状况。山根副探长削瘦的睑颊可能因为参与此案而疲劳的缘故,看起来比先前更瘦了。 “尸体是谁发现的?” “附近的家庭主妇。”山根副探长翻开记事本,说出发现者的姓名、年龄和地址,“她外出购物时经过附近,看到树林中冒起一道细细的黑烟,购物回来时,仍看到同样的黑烟。她因为知道这儿有一栋荒废的洋房,基于好奇,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而过来看看。她的解释是说,担心发生火灾……结果就发现了尸体。” “报案时间呢?” “下午三点半左右。” 此刻是下午四点二十分,所以约经过了四十分钟。 “有见到可疑人物吗?” “没有,她在附近曾与一辆大型车错身而过,不知道是否与此有关。由于不会开车,所以她完全不了解是哪一种车款。” “扑灭火势的是谁?” “几乎是自然熄灭,警车赶到时,大致已烧得差不多了。因此,那位妇人发现黑烟时,应该也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 “大约是多久前焚烧的?” “监识人员估计是在那之前的两、三小时。引火时刻,早的话是上午十一点,最晚则为下午两点。最初的火势应该很强烈,之所以末酿成房屋全毁,主要是地板堆积了很厚的泥上。” “还有其他目击者吗?” “已经开始展开邻近的查访,但这里距离外面大街颇远,又在树林深处,可能很困难!” “我知道了,你继续调查。”中村探长目送山根副探长下楼后,轻轻叹道:“这么一来,遭到凶嫌毒手的被害者就有三个人了。” “这次的凶嫌会是谁?”我问,“志摩沼家人应该全都在‘恶灵公馆’里,即使志摩沼卓矢与田边律师,也在三多摩警局,或在前往警局的途中。” 中村探长像挥走蚊子似地摇头说道:“戴非洲原住民面具的谜样男子如何?这种行动怪异的人,应该在‘恶灵公馆’之外另有住处。” 兰子望着脚下,忽然说:“这是什么?” 她蹲在尸体腰部附近,因为尸体与炭化的地板木材间,可以见到熏黑的玻璃片。 中村探长叫来监识人员,先仔细拍照后,再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出来。 “可能是透镜吧!”中村探长凝视那片直径约三公分的黑色玻璃,玻璃四周黏有深蓝色贻糖或塑料。 “一定是放大镜!”兰子观察后开口,“用来当作定时点火工具。” “定时点火工具?” “大概是应用以前在小学理科实验中学到的方法吧!让尸体躺在这里,泼上汽油,将整桶油罐置于尸体旁,再以尸体固定一张黑纸,纸上则用竹筷或细木片,将放大镜设定在某个角度,然后等到一定的时间,阳光照射放大镜,在纸上形成焦点,点燃纸张,也同时点燃汽油。” “也就是说,今天中午前后,凶手不见得在这里!很可能利用昨晚或一早做设定?” “大概是这样。只是,这个方法的缺点在于,无法处理透镜。” “是穿长统靴的男子所为吧!”我说完,轮流看着两人。 “我立刻派人调查鞋印是否一致。” 中村探长叫来新沼股长,要他找监识人员带着鞋印石膏模型前来“恶灵公馆”比对,然后向我们低声说:“凶手肯定是‘恶灵公馆’里的人!到底是谁会在黑夜中游荡呢?” “对了,继续刚才的话题。我认为杀人事件应该视为两起,至于郁太郎之死,必须区隔开,意外或自杀的可能性很高。”兰子说道。 “为什么?” “如果三起命案都是同一凶手所为,于理不合,因为凶手挥动画笔的笔调不同。无论是艺术家、体操选手、歌手或犯罪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剖析风格,观察结果,可以从心理上推测出是何人所为。 “第一起的密室杀人与此次的焚烧杀人,就算不看魔法仪式的五芒星,也可从事件的表面发现在某种意义下非常类似的性质,亦即残虐与超自然。但郁太郎的死,却太模糊而难以推定。” “确实,尸体置于五芒星中央,很像献祭给恶魔的残酷蹂躏手法,一般人是做不来的。” “另外还有一点要注意的,”兰子凝视尸体喃喃说着,“就是凶手不介意尸体被人发现。因为在这种半开放的场所使用汽油,在尸体上点火燃烧,必然会被人发现黑烟。” “你是说,‘恶灵公馆’的密室杀人,是一种亟欲展示的杀人?”中村探长摸着胡髭,佩服地凝视尸体。 兰子忽然沉默不语,过一会儿才难以启齿似地说:“探长,这应该是和‘幸福之证’有关的第二起命案吧!” 中村探长惊讶地凝视兰子,“怎么可能……” 兰子露出遗憾的神情,“那张纸条上的两句话,一是‘福在内,鬼在外’,另一则是‘甲变成舍利’。也就是说,眼前这种情况完全符合‘甲变成舍利’这句话。凶手的目的很可能是完全依照这句话将尸体火葬,让脱离了灵魂的肉体,永远回归为灰烬。” <er h3">二 大森警视和波川医师都在之后的三十分钟内赶抵。大森警视立刻进行他杀的确认,认定此一命案为“恶灵公馆杀人事件”的一环,而整个案子也自此发展为连续杀人事件。 他将现场的指挥权委任中村探长,匆匆赶回三多摩警局向大冢局长提出紧急报告。 “你们究竟一天要让我看多少虐杀尸体?难道我在奥兹维辛?”波川医师一开口就发牢骚。 “美园仓的解剖完成了吗?”中村探长问。 “这还用问,一定尚未完成吧!”波川不悦地回答,接着开始验尸,检视那些监识人员无法办到的细腻部份。 “可以确定死亡时间吗?”中村探长询问蹲在那儿观察死者脸部的波川医师。 “未经解剖是不可能的,因为这具尸体都烧成焦黑了。” “大致的时间也无所谓。” “勉强能回答的是并非今天,可能已经死了两、三天吧!眼球已经干枯。” “这么说,大约和志摩沼家中发生的杀人事件同时了?” “可能吧!”波川医师苦着脸,“但不能急于下结论。” “死因呢?头颅被切断?应该不是焚杀吧?” “目前这也无法断言。我希望解劫后看看肺部,有必要确认是否吸入燃烧时的黑烟。头颅断了,颈部又有缺损,无法检视气管里的煤灰,同时还要检查心脏的血液是否含有碳氧血红蛋白,这样才可以确定。只是……背部的肩胛骨间有又深又大的撕裂痕,如果是伤口的话,或许是遭短剑之类的利器刺伤。” “头颅是遭何种利器砍断的?” “听说发现了斧头,但也很难说,依照指头遭切断的伤口处,有骨头粉碎的情况判断,很可能至少有两种利器。” 中村探长点头,“其他还有什么可以确定的吗?” “首先,左边乳房几乎没了,应该是被切除了。接下来,下半身的女性性器部份,也被锐利的利器挖掉,从肚脐下方纵向切开,子宫、卵巢和膀胱都被挖走了。” “什么?” “没错!只是……切口很粗糙,就算被烧过,还是看得出来,很可能是高明的外科医师为了掩饰自己的技术而故意这么做的。” “切除性器官一定是为了不让人知道怀孕的迹象!”兰子打岔道。 因为波川医师不知道矢岛茉莉在三个月前接受过堕胎手术,所以兰子详细说明。 “若真是这样,就很有可能了。” 我脑海里浮现疑念,“可是切断手脚指头隐瞒指纹,挖除性器官企图隐瞒怀孕的有无,凶手都做到这种程度了,为何没带走被害者的头颅呢?而且,连颈部也都切除……” 中村探长和波川医师互相对望。 然后,中村探长抱怨说:“这又该问谁?从这一连串的犯案情况看来,凶手绝对是疯子!有谁知道疯子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波川医师接着说:“可能以为头颅也会完全烧毁吧?结果火势比凶手预定的更早熄灭,所以才灭迹失败。” 但兰子却摇头说:“疯子也有各种不同的类型,我认为这是天才型的疯子行为。黎人指出的那些问题,应该符合现实的合理说明。” “怎么说?” “在‘恶灵公馆’发生的命案,以及这次的焚尸,凶手丝毫没有隐瞒被害者身份的念头。” “我不懂你的意思。”中村探长满脸失望。 “凶手只是要阻碍我们辨识特定的被害者身份,也就是说,凶手不希望我们辨识出哪一具尸体是矢岛茉莉,而哪一具尸体是矢岛沙莉。” “那又有什么不同?眼前只要两具尸体齐备,就能判断两人都遭人杀害了,不是吗?” “若要举出一项理由,就是死亡的顺序问题。像诈领保险理赔之类的,到底谁先死亡,接受遗产的顺位就会有所改变,对吧?” “你是说,这起命案就是这样?”中村探长反问。 “另外还可以想到一点,凶手想要杀害的并非具有各自不同人格的两个人,而只是所谓同卵双胞胎的单纯组合。” “同卵双胞胎?” “是的,在这次的事件中,不,应该说以传右卫门为祖先的志摩沼家族中,同卵双胞胎的因子有如亡灵般挥之不去,凶手或许想要抹去这一点。” “我不懂!”中村探长摆出投降的姿势,“这种抽像的杀人事件有可能存在吗?” “虽然还有检讨的空间……”兰子瞹昧地点点头。 中村探长柔声询问波川医师,“头颅还留有牙齿吧?” “有,但并无治疗过的迹象,而且齿列相当漂亮,所以应该没看过牙医师,在身份认定上,我想是无所帮助。” 我对中村探长说:“这处废墟也是志摩沼家的财产之一吧?所以在此发生这样的事件本身,据我判断,应该是凶手在夸示自己与志摩沼家族有关。” “应该是这样没错。” “或如兰子所言,凶手焚烧尸体是为了‘幸福之证’这个标题而杀人。”我提出我的意见。 但是,兰子突然又提出另一种观点,“这也许是火刑!” 中村探长又瞠目结舌了,“什么火刑?魔女吗?” “是的。” “幻想也该有节制吧!”他怒道,“一下说是火星魔力,现在又是魔女审判?这么说来,是茉莉或沙莉将灵魂出卖给恶魔,变成了魔女,而有人为了揭发她,因此将她处以火刑?” 兰子双臂交抱,沉思良久后开口:“这么说的确很奇怪!” 然后,她困惑的眼神凝视没有玻璃的窗外,“果真如此的话,就等于是存在着善与恶,或者光明与黑暗相互抵抗的两种势力了……戴着非洲原住民面具的男子是敌人吗……没错,命运也许如亡灵所说的也说不定……” “喂,你没事吧?”波川医师看见兰子开始自言自语,担心地注视着她。 “什么?喔,我没事。”兰子一脸被打破梦境的神情。 “在我们看来,你经常处于危险状态。”波川医师说。 兰子双颊微微酡红了,便自嘲说道:“没这回事啦!” 波川医师指示监识人员开始搬运尸体,小心翼翼放到担架上的尸体看起来非常轻。其实,细胞组织经过炭化之后也的确是这样。 <er h3">三 在废墟中仔细调查的警察,在一楼浴室发现了肢解尸体的现场。 玻璃破裂散落的浅蓝色磁砖上,溅洒了泛黑的血渍,甚至还残留可能是皮肤的部份组织。浴缸里没水,只有凝固的血迹,浴室门旁的衣物篮里还发现裹着防水布的染血长柄斧头。 “凶手最初似乎将尸体藏匿于此,而且应该也在这里切割颈部和指头。”新沼股长说。 仔细检视,发现浴缸旁的磁砖有多处缺损,鲜血流过的白色破损处,可能是被斧刀击中! “‘恶灵公馆’的被害者也是遭凶手以这把斧头砍断脖子吧?”我提出问题。 “到底要如何思考这个问题?”中村探长开始抚摸胡髭,“矢岛茉莉和沙莉,兰子小姐所说的同卵双胞胎,到底是以什么样的顺序遭到杀害?” 兰子双手撩高浏海,“如果只凭表象推测,最初被夺走性命的是沙莉,二十五日晚上在‘恶灵公馆’里,头颅是在茉莉的房间被切断,尸体则弃置于密室中。至于茉莉,因为参加性爱派对,所以至少应该到二十六日清晨为止都还活着。” “但是,因为她中途离开派对,没人能确认之后如何,参加者也不记得她何时离开,也许离开后就被凶手直接带到这里杀害也说不定。” “就像《蜘蛛人》一样,真是残酷的家伙!”兰子眉头紧蹙。我听了也直打哆嗦。 狭窄肮脏的浴室、没有灯泡的电灯、血渍飞溅的地板、染血的斧头、遭蹂躏践踏的女尸,所有的一切景象,确实与江户川乱步的猎奇长篇小说相仿,令人感到恶心。 有人在外面叫唤中村探长,所以我们一群人离开了浴室。感觉上,衣眼上似乎都沾染了旧尘埃的气息和死者的血腥味。 接听完警车上的无线电后,中村探长回来表示:“宅邸里的长统靴印,与‘恶灵公馆’小溪取水口的鞋印完全一致。” “凶手果然是内部的人……” 虽在意料之中,但我还是无法忍受冲击。到底是谁如此狠心,对自己的亲人下手如此残酷? 而且,中村探长又补上一句更具冲击性的话:“还有,那并非普通的橡胶长统靴印,而是盔甲的铁鞋。在黑田管家整理、从展示室被偷出的对象列表中,包括了十六世纪的尼伯龙根族人制作的盔甲铁鞋,可能就是那双吧!” “喔,那种铁鞋并无鞋底,而是直接套在一般的鞋子上。”兰子回答。 “好像是和穿在里面的木鞋同时失踪的。” “怎么可能!该不会说是盔甲亡灵又开始活动,甚至还来到这里犯下这起命案吧?”我半开玩笑地说道,但没有人响应。 “这么说,在这里使用的斧头,也是展示室里偷出来的?”兰子问。 中村探长点头说:“嗯,清单上也有列出,要确定看看那把斧头吗?” 中村探长吩咐监识人员打开包裹。 那是前端尖锐,又重又坚固的长柄铁斧,刀部厚而黑,长柄上也有突出镞状物,另一侧则有小小的爪状刀。柄的顶端有西洋剑般的护手,整个刀部虽黏附着暗红色血糊和动物性脂肪,但都已经凝固了。“原来是这样的斧头!”我怯怯说道。 中村探长则说:“这斧头好怪呀!” “这斧头称为‘战斧’。”兰子将脸靠近观察,“斧头通常都是近身战使用,尤其是短柄斧头,但是像这种尖端有簇的,也能用于骑马作战。” 中村探长吩咐部下收起斧头,然后沈思道:“无论如何,如兰子方纔所言,假设这被认为是‘幸福’之物的话,那么杀人应该会就此停止了吧?” “要是这样就好了,但是……”兰子神情显得很忧郁。 “要能挥动这把斧头切断头颅,凶手应该是孔武有力的男子吧?”我拿起用手帕包住的斧柄尾端,发现非常沉重。+“指纹呢?”中村探长转身问监识人员。 监识员摇头,“没有,好像戴了帆布手套。斧柄表面粗糙,所以能采到一些棉纱纤维。” “至少不是盔甲的护手。”兰子说。 “知道不是亡灵所为,总算让我松了一口气。”中村探长语带讽刺。 监识工作默默进行,有一段时间,我们在废墟中走动,试着调查是否还有其他线索。但准备周全的凶手在各方面都拟妥了缜密的计划,狡猾的智慧运用到事件的每一处细节,因此无论如何搜寻,除了向我们夸示其残酷的犯罪样貌之外,根本就找不出丝毫破解案件的蜘丝马迹。 <er h3">四 村上刑事来了连络,表示有关系人前来“恶灵公馆”,是兰子拜托村上刑事,找人监定本馆二楼的肖像画结果出来了,负责调查的银座某画廊老板特地亲自过来。 由于中村探长还无法离开陈尸现场,所以我和兰子先要警车送我们回“恶灵公馆”。 在“恶灵公馆”里,仍继续调查有关美园仓郁太郎的死亡原因,一想到死了三个人,当然,今晚应该不可能举办什么晚餐餐会了。 钟塔的指针指着下午六点十分。 头戴贝雷帽的画廊老板,略胖、蓄着白色山羊胡、性情温和,是曾担任过几项展览会评审的西洋画名家,彼此寒暄后,他面对排列在音乐室宽阔墙壁上的十三幅肖像画开始说明。 “这些画的作者,应该是十九世纪维也纳宫庭画家佛兰兹·瓦洛靳,画中右下角的签名与上野西洋美术馆关于他的典藏画作完全一致,另外,我仓库里拿到画廊展出的风景画小品,也有与此相同的签名。” 兰子听了眼睛一亮,“维也纳就在奥地利,我是没听过瓦洛斯这位画家的名字,他在欧洲很有名气吗?” “不是很有名,在艺术或资产上,他的画作并不是很有价值,但由于他画过很多奥地利与法国王公贵族的肖像画,所以在这方面具有历史上的价值。” “那么,他的画应该没有赝品了?”兰子又问。 画廊老板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笑了笑说:“别开玩笑了,画一幅赝品必须耗费很多精力和时间,所以根本下划算,这些画作全都是真迹。” “对了,关于这些画中人物,你了解多少?应该都是欧洲史上统治领域最广的哈布斯堡王朝的皇亲国戚吧?” “有几幅是,但有好几幅不是。即使以我贫瘠的知识,其中有几幅不必调查也知道是谁。”画廊老板富含深意地说着,走向最右边的画作前面,将右侧两幅画移前,自己站立其后,甩手扶于腰前,“请看这两幅作品,曾见过画中人物吗?” 我们仔细监赏两幅画中脸蛋漂亮的女子。这时,我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心动。 第一幅一看就知道风格老旧,画笔的运用或色调的选择无庸置喙,重点在于服装的差异。看起来特别袖珍的脸,金发却长长垂在脑后,头戴金色刺绣帽子,额头和颈子上戴着珠宝。 另外一幅画中的女子穿的是多折绉深蓝色礼服,白色头纱垂至肩膀,胸部尽可能前突,腰际紧东,强调身材曲线,这种差异很明显是来自习俗的年代差距。 “右边的画接近于模仿!”兰子抬起头说,似乎对自己的发现感到震惊。“我曾在其他画作中见过她,那幅画的作者是维内托,女模特儿名叫鲁克蕾齐亚·波吉亚(Lucrezia Borgia)。” 画廊老板满意地点头,将另一幅画更移向前,“没错。那么,另外一位呢?知道吗……?她是十七世纪在法国宫廷进出的布兰维利耶侯爵夫人。” 我听了两位高贵女子的名字感到很惊愕。鲁克蕾齐亚·波吉亚的父亲是西班牙人,却登上了教宗亚历山大六世之位,兄长则是有统一意大利的熊熊野心、震撼整个欧洲的谋略君主凯萨·波吉亚,她自己则是稀世罕见的淫荡女。在欧洲,波吉亚家族就等于疯狂与毒杀的代名词。 另一方面,布兰维利耶侯爵夫人的纵欲盛名也毫不逊色,同样也是夺走好几条人命的残酷女子,同时也是狄克森·卡尔在《火刑法庭》中,以她为蓝本设定为女主角的美貌毒杀魔女。 “这些画作为什么会混在里面?”兰子感到困惑。 画廊主人冷静地摇摇头,“我也不明白。但是看了这两幅画,有些地方我很在意。” 他把那幅身穿蓝白色礼服的女子肖像画移回原位后,就再也不想开口了。 村上刑事也茫然地伸展双臂,紧紧盯着那些画,我紧握拳头的手掌也完全湿透了。 “我不知道这个蓝色礼服女子的名字,我曾大略查过西画名监,但瓦洛斯的作品中并无此画的纪录。我当时的感觉是,这两幅画中的女子,容貌极酷似,若剥光她们身上不同时代的服饰,裸身站在一起,说是同一个人也不为过……”村上刑事表示自己的看法。 他说的完全没错! <hr /> 注释: 第十九章 “坎特雷拉”之杯 <er top">一 昭和四十三年八月二十九日,发现命案后的第三天早上。 警方的焦躁达到最高点,“恶灵公馆”上空笼罩的乌云更厚了。真正身份不明的凶手完全不在意警方的介入,连续犯下惨绝人寰的杀人案,恶魔跳梁拔扈,即使面对软弱的人,同样挥下染血的利爪。踏进“恶灵公馆”,就会强烈感受到隐藏的冷血恶魔发出邪恶意念的波动。 警方终于在三天之内面对了三位死者,也因为如此,承办的三多摩警局几乎威信扫地。 媒体连日煽情报导这次的残虐杀人事件,也开始批判警方的无能,尤其是志摩沼卓矢的性爱派对事件不知道从何泄露,逐渐发展成武藏野医科大学的重大丑闻。在三多摩警局内部,基于面子问题务必破案,动员所有警察进行此一连续杀人事件的调查。 初步认定是美园仓郁太郎与矢岛茉莉的遗体解劫报告,昨晚十点已送达。郁太郎的尸体除了坠落时造成的撞击之外,并无其他外伤。结果,大部分参与办案的警察意见,都倾向于自杀或意外死亡,但也不完全排除他杀的可能。 另一方面,烧焦的女尸死亡时间推估为大约三天,因此大概是在二十五日到二十六日之间遇害。只是体表及器官毁损严重,不可能判断出精准的时间,同时也无法确认怀孕或堕胎的有无。 死因以背部受伤的可能性最大,虽然少了颈部,但由于未在肺脏等器官发现窒息现象,所以不可能是遭勒杀。血型与推估年龄与矢岛茉莉一致。另外,血液中也检测出安眠药成份。 尸体的确认是由因禁药被收押在三多摩警局的志摩沼卓矢进行的,脸部确认后,断定是孪生姊妹茉莉或沙莉的其中一位。 焦尸左乳被挖走这一点,让卓矢想起矢岛茉莉的左乳房有个小小的蝴蝶形胎记。 但是,对于关系人无数次的讯问,直到夜间仍是一无所获,因为判断有人偷偷进出“恶灵公馆”的二十七日晚上到二十八日早上之间,他们并无特别的不在场证明。 无论如何,志摩沼家族的家长征一朗态度强势,所有家族成员与佣人,在其他方面都坚称毫不知情,展现的是极不配合的态度。 关于废墟凶宅发现的斧头凶器,已重新确认是“盔甲室”遗失的对象无误,另外,从被认定为分尸现场的废墟浴室中,搜集到不少分属两名女性的头发,与“恶灵公馆”本馆的沙莉与荣莉两人房间里采集到的完全相同,所以成为特定行凶现场和监别女尸的补充证物,三多摩警局调查课课长大森警视多次与父亲连系,父亲在晚上见面时,也会要求我们详细报告与事件有关的内容。然而,因为他是美国高层官员访日的警备负责人,所以无法挪出时间,似乎恨得牙痒痒的。 从时间的绝对量来说,“恶灵公馆”事件的调查算是才刚开始,尽管如此,现场气氛和意志却早就倾向失败。对他们而言,这次事件中的敌手,根据经验,一定是个庞然巨物。 委托他县的调查,在会议中得知,预定将在今日得到最后的结果。但是,调查人员在“恶灵公馆”的努力,却未获得回报,对于揭发事件真相和凶手的追查完全碰壁,因此只能依赖报告内容来补强这方面的缺失了。 <er h3">二 透过警视厅协同调查课,长野县詉访警局与秋田县警局的报告,在当天将近傍晚时送达。其中,秋田县五条木警局送达的矢作清疑似遇害事件,令调查人员格外燃起兴奋的火花。 “案子那么久以前就开始了吗?五个月前的三月二十六日就在滑雪场发现了矢作清的尸体!” 这一点,令包括项目小组王任大森警视在内的所有人,一致地同感惊讶! 在调查会议上,大森警视命令村上刑事整理整个事件经过,其结果如下: <tr><td>八月二十五日深夜至二十六日清晨</td></tr></table> “凶手占尽了一切先机!”懊恼的念头重击了所有人的士气。 对中村探长而言,最严重的冲击是,由于矢作清的死,完全切断了寻找志摩沼传右卫门的小妾石川松子的线索。 秋田县警局在后来的调查中,无法确认杀害矢作清的嫌犯是否搭乘白色小型掀背车,所以报告中出现可能是来自外县市的论调,其中虽然也暗示凶手为中年男子,但根据也太薄弱。 我也不认为戴非洲原住民面具的怪人就是那个人…… “这么一来,我们获得的讯息是……”中村探长一手拿着文件,在坐在窗边长椅上的我和兰子面前来回踱步。“传右卫门之妾石川松子已获确认,是长野县詉访温泉区的‘山水馆’旅馆女侍,新泻县东蒲原郡津川宿字向加濑人氏,明治四十三年出生,现在若还活着,应是五十七岁。 “她与传右卫门在昭和九年生下双胞胎的可能很性很大,名字是‘泉’与‘和美’,但其中一人已经死亡。从她新泻老家中找到的照片,以及埋葬婴儿的长野县松元市寺院里留下的墓碑文字可以推定,三岁就夭折的孩子是‘泉’,假定‘和美’还活着,她现在应该是三十三岁左右。” 我感慨良深。如传右卫门所言,他们家族都像这样,遭背后灵似的“双胞胎”附身。 “这母子三人后来的行踪完全不知道吗?”兰子稍举右膝,以双手环抱。 “完全不清楚。虽然也请对方调查浅间温泉的旅馆,但无论过去或现在,都找不到疑似石川松子的员工,所以也不太清楚她与矢作清之间的交集。最初,秋田县警局的调查员似乎认为矢作清与松子有连络,所以传右卫门的汇款才会汇入矢作清的户头。但对照詉访警局的调查,感觉上矢作清应该只是转手送供养费给寺院。” 由于也传唤了田边京太郎到场,所以中村探长便对他进行质问》“直接汇款给矢作清的人是令岳父善行先生,我想他应该是依传右卫门的指示汇的款!关于此事,你有何意见?” 京太郎将公文包置于桌上,双手则放在公文包上,“我进入岳父的律师事务所只有几年的时间,该项汇款是在昭和二十三年到三十二年之间吧?因此我完全一无所知。” “令岳父是否提起过那方面的话题?” “没有。” “可以请你调查事务所的纪录吗?” “没问题,虽然我认为可能白费工夫,但我立刻就请办事员查一查。”京太郎说完离席,随即打电话回自己的事务所。 “总而言之,传右卫门是在女儿们不知情的状况下,查出松子的行踪。之所以小心翼翼地间接汇款,也是为了不受到女儿们的阻挠。”中村探长抚摸胡髭,喃喃说道。 兰子缓缓搔抓卷发,“那母女有化名潜伏在宅邸里的可能吗?警方的看法如何?” “你怀疑佣人?”中村探长反问,“女佣柳柛原梅代与柳柛原容子?”然后沈思良久。 石川松子与婴儿的照片是以邮寄另外寄送,但尚未寄达,因而无法比较相貌。 “那个老妇人梅代几岁了?” “应该六十八岁左右。”他在记事本中寻找,“年龄不同,而且战前就在志摩沼家了。” 我说:“如果座宅邸中有我们在找的传右卫门未知的亲人,为和不主动出面承认呢?若能证明是传右卫门的血亲,就可以分得‘内院夫人’的遗产了,犯下如此的重罪毫无意义!” “的确没错。”中村探长点头,“看样子,还是在原来的家族中寻找凶手比较快些。” “负责照顾征一朗起居的女士怎么样?”兰子有些突兀地问道。 “你是说岩下静吗?”中村探长出乎意表似地问。 “她的身世与年龄如何?” “本是神乐阪的艺妓,是个孤儿,老板娘收养她。”他看着另外的身家调查报告,“年龄是三十五岁吧!不错,以这一点而论,她有可能是‘和美’。遭遗弃的小孩申报的出生日期,与实际的出生年月日通常会有一些出入。” “为求慎重起见,我想请问,警方调查过京太郎的身世吗?” “你是说田边律师?”中村探长笑了,“他是男性,昭和八年五月出生,今年三十五岁。他的户籍应该完全没问题吧!旧姓桥本,出生于浅草,父亲为园艺工匠,在东京大空袭时过世,母亲常子在他念大学时,病殁于甲府的医院,好像是罹患癌症。” “曾经住在甲府吗?” “嗯,依他自己所言,战争期间他与母亲两人一起避难时,接到父亲的噩耗,此后就一直住在那儿了。” 兰子彷佛想到什么似地,微微抬头仰望,“浅草一带在空袭时,不是烧成了荒原吗?” “是的,应该是吧!”中村探长神情讶异。 “那么,区公所或市公所应该也都烧毁了,所以也不可能保存户籍誊本之类的了。” “喔,这没问题。战后,母亲常子提出更新申请,绝对无误。关于户籍誊本,警方曾与法务局所存资料比对。与大阪不一样,东京的法务局在战火中并未烧毁。” “是吗?那就没错了。”兰子似乎很满意。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她关注的内容。 中村探长代为回答:“该区附近的住户,利用户籍数据在空袭时烧毁,战后,便以完全不同的假姓名申请新户籍,这种诈欺行为发生得很频繁。”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呀!” “即使如此,兰子小姐。”中村探长说,“你有什么好办法吗?为了不再出现牺牲者,我希望能就此阻止犯罪的进行。” 兰子重新摆正露出迷你裙外的膝盖,以充满自信的态度说:“关于这件事,今晚再说吧!因为我刚才已经请黑田管家传话给征一朗了。” “传什么话?” “请他召开晚餐餐会。事实上,昨晚我和黎人获邀参加这儿的晚餐,但是因为发现了废屋的焦尸,所以完全没有心情。” “既然如此,今晚还不是一样没心情?” “没问题!”兰子嘴角浮现自信的笑意,“刚才已经传来征一朗同意的答复,因为我或许掌握了征一朗的弱点。” “你向他威胁什么吗?”我吃惊地问。 “这么说太难听了,我只是想和他交涉而已。”兰子笑了起来。 中村探长仍旧眉头深锁,“集合所有的家族干什么?” “当然是讯问罗!话是这么说,但也只是简单的讯问。只不过,借着这样的讯问,应该可以从他们口中套出重要关键。” “你已经揭开这次事件的谜底了?”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把构成事件的许多片段,在脑子里大致凑一凑而已。但是,链接这些片段的零件仍缣不足,所以今晚我打算在志摩沼家族之间,收集那些零件。” 这时,她浓密的卷发如火焰般开始颤动,那是她灰色的脑髓开始活泼跃动的证据。 “事件的关键词如果说是‘矛盾’,应该不会错吧!但事件的前兆,原因在于征一朗、卓矢和茉莉之间的激烈争执,那是五月十九日发生的事吧!但位于秋田的矢作清这位老妇人,却早在之前的三月二十五日就丧命了。” “你提出‘矛盾’这个抽像名词,我完全不懂。”中村探长露出失望的神情。 我满怀期待地问道:“兰子,你要黑田管家转告征一朗什么话?” “很简单,就是我在宅邸的礼拜堂,看到杜斯妥也夫斯基的书倒着摆放。” 中村探长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疲倦地叹息出声。 <er h3">三 因为兰子不愿再深入说明,所以后来我偷偷前往展示室旁的礼拜堂。我和中村探长都明白,除非到了事件的最后,换句话说,也就是在自己的推理尚未达到完美之前,兰子绝对不会说出她决定性的看法,因此我并未继续追问,当然,这也是她从《地狱的奇术师》事件的痛苦经验中获得的教训。 但如我所想,礼拜堂里一本书都没有,因为本来就没摆放书橱啊!触目所及只是挂在墙上的老旧金色十字架雕像,以及窗旁的小挂毯。 我茫然望着耶稣基督雕像,思考兰子提示的谜语。 说到“杜斯妥也夫斯基”,他是著名的俄国作家,也是撰写《白痴》等思想小说的大师,就在不久前,日本许多年轻人,因为他哲学性的思维而受到深刻的启蒙。 杜斯妥也夫斯基的书倒着摆放,到底是什么意思? 杜斯妥也夫斯基的书? 书……礼拜堂的…… ……耶稣基督。 十字架…………倒着摆放…… ……倒十字架……恶魔崇拜。 将思绪持续沉浸在这样的联想中,脑海中的烟雾彼方,感觉上似乎模糊看见了什么,彷佛伸手即可掀开以这栋宅邸为巢穴的恐怖恶魔真面目。我试着更加深入去思索,结果带来的是一连串的头痛,无数次尝试在口中重复兰子说过的话。 ——但终究还是无法触摸到真相。 我继续在礼拜堂里踱步,然后在耶稣雕像下的墙壁发现嵌入的石板,上面刻了一些小字,是有装饰的草体字,一共三行,好像是法文,我读不出来,只是在文中的一处,单字是使用细小的尖端勾勒而成,彷佛故意将该处削落,能判读的只有单字最后的X、V、I三个大字。 除此之外,再也无法发现什么,因此我很遗憾地走出了礼拜堂。 <er h3">四 下午六点三十分,所有人都在本馆谈话室集合,花的时间比预料中还久才集合完毕。我和兰子很早就坐在镶嵌螺钿的长餐桌下座位子,在强烈悲伤、难以言喻的恐怖,以及针刺般的疑惑弥漫的现在,身陷事件漩涡中的所有家人,很难同时聚在一起。 在我们之后来到的是志摩沼须贺子与石阪吉夫,须贺子的表情虽无法色,但石阪吉夫很明显露出不安的神情,那是来自恐惧的心理,只见他肥胖的身躯局促地埋坐在椅子中。 须贺子的双胞胎妹妹加屋子缺席,其实本来就没准备她的座位,家人似乎依然深信她疯了。 紧接着,身穿黑色罗纱和服的宫子在女佣和惠的前导下进入,可能是打算放松一下心情吧!女婿的死似乎让她的精神受到相当的打击,心痛的情绪明显表露,以前的高压姿态完全消失,独自一人坐在餐桌的左侧中央。 田边京太郎依例腋下夹着公文包匆匆进入,露出苦涩的笑容,朝我和兰子打过招呼后,便坐在兰子身旁,从公文包中取出与先前饮用的同样的胃药药瓶,喝下了一大口。 结果,只有美园仓美幸缺席,自从父亲郁太郎死后,她几乎整天不停哭泣,根本无法出席晚餐餐会。遭人杀害的茉莉与沙莉双胞胎,她们双亲矢岛夫妇为了给征一朗面子,好不容易才勉强出席,但始终食不下咽。母亲达子忍住呜咽将脸埋在手帕里,父亲王介则脸色难看地低垂着头。当然,被警方收押的卓矢也未出席。 房间里笼罩在沉重的静寂气氛中,我也犹豫着不敢挪动身子。发出衣服摩擦声、四处移动的只有身穿白色围裙的牛山千都子与其他女佣三个人。餐具的碰撞声也很有节制。黑田管家站在厨房门外,监督她们的工作情况,他浅黑色没有表情的脸,简直就像盔甲面具那么硬。 我偷偷窥视他们的样子。 在维多利亚风格装饰的宽敞房间里,推开式的四扇窗户、豪华的餐桌、雕刻镂空椅背的桃花心木大椅、洛可可式烤漆天花板,还有华丽的美术灯和大家族聚集的晚餐。桌上,插在金烛台上的长蜡烛,燃起摇曳的红色火焰,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一幅表现大时代极致的景象。 兰子将脸贴近我耳边,轻轻说道:“这情景会让三岛由纪夫很高兴!” 这大概也是因为无法忍受现场弥漫的那股微妙的紧张感吧! 最后坐到上座的是志摩沼征一朗,这个老人一脚膝盖微跛,撑着拐杖一拐一拐地走进来,脸上神情比平常更难看,坐下时还需要小妾岩下静扶持。 出席者一共有十人,我和兰子、田边京太郎之外,志摩沼征一朗、岩下静、美园仓宫子、矢岛夫妇、须贺子与石阪吉夫,志摩沼家的人算是很少。 待征一朗就座,大厨饭山孝三缓步走来,白色厨师帽前倾打招呼,然后吩咐女佣们分送今晚的菜单。 大略看了以法文和日文分别撰写的文字,主菜是干烧比目鱼和罗西尼牛排(鹅肝与菲力)。若不是在这个场合,一定令人啧舌不已。 “要选用什么饮料?”饭山大厨形式性地询问征一朗。 “既然由我作东,就拿出最好的波尔多和勃根地吧!不必小气,毕竟今天有特别的客人。”说着,征一朗望着我和兰子。 “实在惶恐至极!”兰子以不逊于对方的慎重态度回答。 大厨离开,再度恢复静寂后,征一朗故意似地轻咳几声,“我因为风湿性关节炎,脚趾关节非常疼痛。” 他斜视在座众人,然后开始演说:“漫长岁月里,我为了志摩沼家族的存续与繁荣,不惜粉身碎骨奋战至今,守住了传右卫门先生托付我的财产,以及家族的光荣,因为我相信,那将是在此的所有家人的利益。”他声音低沉,听起来也像疲惫无力,却响彻整个房间。看来,他打算摆出漠视我和兰子存在的态度。 “我竭尽一切力量供应你们、保护你们至今,当然,这一点往后也不会改变,就算有人希望我们崩溃、就算警方粗暴地企图介入,我也会坚决对抗。” 他呼了一口气,喝下玻璃杯中的水。岩下静伸手,用桌巾擦拭他的嘴角。 “所以,在发生意外的现在,我才如此聚集各位,重新确认我们不是个别的每一个人,而是志摩沼家族这个荣耀的集合体,希望让这份荣耀深深烙印在各位的心中。” “征一朗。”宫子打断他说话。 “什么事?”征一朗神情不快地斜视她。 “勾心斗角我已经累了,而且,这样的悲伤也够了,希望和你之间的对立就此结束。” “勾心斗角?”他故做不解状,“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勾心斗角。” 老妇人无力地左右甩动发髻,“现在想掩饰也没用,你继承我姊姊昌子的遗志,我则为了保护自己与自己家人,各自为了父亲传右卫门的财产长期憎恨。现在又加上我姑妈‘内院夫人’的遗产……我想,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出现如此的悲剧,因此我不希望再发生这种丑恶的悲剧了。”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征一朗轻声笑了,“我身为志摩沼家族当代主人,以为已经完美统合了三个家族,而且,虽然很失礼,但我让内人昌子两位妹妹的你们悠闲地住在这儿,也提供足够的生活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宫子忍不了征一朗施舍的语气,淡淡回答:“我并没有生气,不管你怎样说都没关系,问题是,你不了解事态并非这么单纯吗?” “算了,也好,你说要让争斗结束什么的,到底要如何结束?” 宫子苦恼的表情依序环视众人,“我想放弃自己的财产和遗产继承权,而且也打算让孙女美幸这么做。当然,我希望能确保两人最低生活的生活费,但在完成法律上的手续之后,我打算搬离这座宅邸。” 这番话很明显地让所有人惊讶万分,哭湿手帕的达子抬起头来,矢岛圭介与石阪吉夫探身向前盯着宫子看。我惊讶出声,兰子用手时碰了我一下。 “什么……?”征一朗也楞了楞,“请你再说一遍。” “你应该听清楚了才对。”宫子语气坚决,“我不想待在这不幸的、受到诅咒的宅邸。” “但是……你不可以这样。” “为什么?你不爱惜生命吗?没错,我和你都不可能再活几十年,但你的孙子卓矢与我的孙女美幸却都还有美好的未来,我们老年人怎么可以不好好重视他们?” “我当然也有想到。” “但是,仅仅只为了得到这么一丁点的智慧,我们就牺牲了沙莉与茉莉两个人。对她们姊妹和达子他们,我真的感到非常愧疚。” “这么说,你是要我们也放弃‘内院夫人’的遗产继承权?”征一朗望着仍在哭泣的达子静静说道。 “我可没这么说。”宫子只在这时候用促狭的语气回答。 “但你这么做,岂不是与不认同卓矢和美幸的婚姻没两样?如果真是这样,不就是要卓矢故意抛弃他理应有权利继承的‘内院夫人’遗产?” “任何事物都无法取代性命。”宫子苦口婆心劝道,“应该说,我是太迟才领悟到这一点,所以付出了太大的代价。” 征一朗以怀疑的眼神看着她,“对了,你为何突然说出这些话来?” “我希望有人听听我的建议。”宫子的语气充满强烈的感情,“尤其是这次事件的凶手。” “凶手?”征一朗眉头紧绉。 “没错!凶手或许就在席上,假设同席,我希望他仔细听清楚,若目的是为了志摩沼家族的庞大的财产而杀人,请你就此停手吧!因为我和美幸要抽身而退,放弃自己的权利。” “你认为凶手在亲人之中?”征一朗激动地说道。 “是的!” 对话中断,周遭弥漫着难堪的气氛。矢岛圭介、石阪吉夫坐立不安地环视其他人,最后才求助似地望向征一朗,达子则仍在哭泣,那是房间里唯一的声音。 “达子,你也象样点。”因无法忍受而以侮蔑口气发言的人,是坐在达子正对面的须贺子。须贺子脸颊略微削瘦,身穿黑色毛呢衣裳,更加给人像是乌鸦的印象。 这时,饭山大厨推来放置许多葡萄酒的推车过来了,笼罩所有人之间的猜疑与紧张感,稍稍缓和了一些,而危机也被往后延迟。 饭山大厨让征一朗浏览几瓶葡萄酒标签,取得确认。 “葡萄酒是为了喝而存在的酒,不是让它躺着就行了。”征一朗开口。 女佣在我们面前送上前菜,是盐渍生火腿,爱吃的石阪吉夫冲动地拿起刀叉。 “先喝涩口的夏布利(Chablis)白酒比较合适吧!”说着,征一朗令大厨斟酒。 “这是最高级的品牌呢!”矢岛圭介紧盯着大厨手边看,因为他本来就是嗜酒如命。 这时,岩下静靠近坐在椅子上的征一朗,神情担心地小声恳求:“喝酒有害健康的。” 后来才知道,征一朗有严重的肝硬化,烟酒完全遭到禁止。 但征一朗却怒斥:“我知道,你不要说话!身为今晚的王人,我只是想喝一口确认味道。” 岩下静伸手摸摸鬓发,畏缩到一旁,神情黯然。 饭山大厨将酒瓶开封,拔出软木塞,在征一朗面前的玻璃杯斟入半杯左右的金色液体。 征一朗啜饮一口,不满似地说:“长时间没喝酒,舌头味蕾好像都变钝了。”饭山大厨露出困惑的神情。 但征一朗轻轻挥动拿着玻璃杯的手,语气冷漠说道:“不,没问题,我是自说自话。有人可以感受酒的美好,有人却没办法。” 大厨将开启的葡萄酒让女佣们为每一个人斟酒。 “为志摩沼家族的未来干杯!”征一朗独断说道。 我因为体质的缘故,连一滴酒都不能喝,所以只是形式上做出干杯的样子。矢岛圭介以手肘碰了碰正在哭泣的妻子侧腹催促,宫子也苦着脸端起杯子。兰子将酒杯举高到眼前注视,与其说是欣赏杯里的葡萄酒,不如说是欣赏酒杯美丽的流畅线条。 “喝下之后,今晚会比较早睡吗?”京太郎以疲倦的笑容看着兰子。“喝醉比较好睡。”兰子也悠闲地回答。征一朗又故意似地轻咳出声,集中所有人目光,催促大家齐声说“干杯”。在他带领之下,我们无意义地交换微笑,将酒杯举向空中。 石阪与矢岛像在比赛似地一饮而尽,同时立即要求女佣斟酒。宫子好像也想转换心情地喝下半杯酒,京太郎与兰子以演戏般的态度轻碰酒杯,须贺子则义务似地啜了一口。 “怎么样,宫子?”征一朗将酒杯放回桌上,“像这样尊重和气、强化情感的亲睦交流,财产什么的烦恼,不是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饭山大厨和女佣柳柛原梅代一起端进下一道菜色,我立刻动手舀取一些,蔬菜充分渗入酱汁的味道,生火腿充满香辛调味料的美味,银制刀又擦拭得闪闪发亮。 宫子嘴角浮现讽刺的笑意。女佣和惠帮宫子的酒杯斟酒。 宫子开口说:“如果你的脑筋能与葡萄酒一样醇熟就好了。” 但征一朗的脸转向一旁,假装没听见。 有那么一会儿,除了达子之外,其他人都专注在食物和饮料上。达子用手帕一角按着眼角,形式地用叉子在盘子上黥着。 主菜结束,点心上桌之前,兰子将刀叉放回盘子上,双手掩面,像在拭汗。“我……有些不舒服!” 我以为是天气太热的缘故,打算把自己的手帕递给她。 “黎人,我也……”坐在她隔座的京太郎低下头,眼神乏力地看着我,嘴角挂着一道白沫。 “没问题……”我慌忙想回答时,对面的椅子发出剧烈声响。一看,石阪吉夫发生了更令人震惊的异样。 他睑孔扭曲,眼球凸出,口中喃喃念着什么地突然起身,酒杯与叉子离开他肥胖的手,酒杯碰撞盘子碎裂,叉子和料理同时弹起,站在他正前方的女佣和惠目击一切,掩嘴尖叫。 “我头痛……晕眩。”他几近尖叫,拚命搔抓喉咙,粗胖的颈子瞬间浮现蚯蚓状红肿。 我的手停在盘子上,思考停止,失神地望着他。 “好……好难受……救救我!”石阪以沙哑的嗓子勉强发出声音,右手伸向半空中,仆倒在桌面上。餐具发出激烈的碎裂声,就这样拖着桌巾倒在地板上。餐桌因为他的体重而倾斜,蜡烛和烛台倒下,火焰在一瞬间变亮。 料理与餐具在桌上乱成一团,也飞溅在地板上。 “唔……” 这次轮到宫子呻吟了,她在周遭人们来不及防止之际,连椅子一起倒向一旁。摔落地板后,睑上浮现强烈的痛苦表情,可能是因为无法呼吸而难过,嘴巴不停地开阖着。 “我的胃……” 石阪与宫子整个身体在地板上弯曲成·字型,手脚同样都在颤抖,脸部肌肉僵硬,皮肤不知何时开始泛黑。 这时,餐桌右手边内侧的达子发出惊恐的叫声,因为她丈夫矢岛同样也从椅子上滑落,修长的身体靠在她膝上。矢岛满脸通红,手按喉咙,把刚吃下的食物大量吐在她裙子上。紧接着,身体滑落在慌忙想站起来的妻子脚边与自己的椅子之间。 回过神来,身材瘦弱的须贺子也一样弯着身子捧腹,上半身在椅子上前倾。 我好不容易才了解整个事态。 这是大规模的杀人!是人间地狱! 凶手下毒,同时有好几个人即将死亡。 “兰子!”我急忙回头望着她。 但是,在那一瞬间,我受到此生最大的打击,她和身旁的京太郎同样用手指抓住喉咙,冒出冷汗的脸趴在桌面上,拚命忍耐痛苦。 “黎人……”兰子靠向我。 千钧一发之际,我抱住了她的肩膀。 “是下毒!”她紧紧闭上眼睛激喘,低声说道。 征一朗在餐桌对面呆若木鸡地望向我们这里。在他身旁,岩下静纤弱的身躯也呈·字型倒在地板上。 京太郎颤抖地站起身,摸索餐桌上的水壶。但他的气力已就此耗尽,身体软趴趴地滑落,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直到此时,我才注意到女佣都是手按在脸上不停地尖叫,大厨饭山和在外面走廊等待的村上刑事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惊讶地跑进来。在他们看见了如此恐怖的惨剧之后,也当场吓坏了。 须贺子纤瘦的身躯如树枝折断一般从椅子上滑落,两眼翻白,嘴里还直发出蟾蜍遭压扁时那样的声音。 “兰子!”我将她紧抱胸前,叫唤她的名字,“振作点!” “黎人,是砒霜。”她非常小声地说。上仰的脸色苍白,嘴唇发黑,声音好不容易才听得清楚,身体断断续续地不断痉挛。 “黎人,请救救我……”脸孔扭曲的京太郎在地板上爬行,左手紧紧抓住我的长裤,声音也像是喉咙已经溃烂一般。 我朝村上刑事大声叫道:“刑事先生,是砒霜中毒,大家都被下毒喝下了砒霜,请快让他们喝水,让胃里的东西吐出来。” 我伸手拿起京太郎方才想拿的水壶,撬开兰子的嘴巴,将水灌入。 村上刑事听了我的叫喊而惊醒,蹲在离自己最近的石阪吉夫身旁,但或许他的状况已经接近无救了吧!紧接着,村上刑事又抱起倒在我脚边的京太郎上半身。 “兰子,快吐出来!” 我让她趴卧,手指伸入她喉咙深处。但颈肌和肩膀显示出她对异物的抗拒反应,反射性地往上弹。然而,苦闷的声音不断传来,微温的物体从喉咙中吐出来。我闭上眼睛忍耐着,再次反复相同的行动。 然后,我抱起她的身体,拚命跑向厨房,将水龙头全开之后,抱着她的腹部,让她的头伸进水槽内,以手代替杓子接水反复送到她口中喝下。她显得很衰弱,很难借着自己的意志喝水,所以我只好再度将手指伸入她口中,强迫她吐出胃里的东西。 她的脸、头发、衣服,还有我全身都已是湿淋淋的。 我让她躺在地板上,在她耳边持续叫唤她的名字。她全身颓然无力,脸上血色完全消失,几乎毫无意识,身体的颤抖也持续不停。 ——如果她死了……一股令人哆嗦的可怕念头向我袭来。 ——假如她真的死了…… 这次的事件究竟会变成怎么样? 我完全陷入恐慌之中。无论如何,一定要救她!我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 餐厅那儿持续传出很多人的怒骂和尖叫,但我的脑子里只是想着兰子,完全没有心思去担忧其他的人。 直到救护车赶到,感觉上,这好像一段漫长而又永无止境的时间。 第二十章 墙壁里的东西 <er top">一 砒霜——原子序号三十三,原子量约七十五的氮族半金属。元素符号As,大都是以亚砒酸的形态存在。 具强烈毒性,致死量为··二公克至五公克,相当微量。 从古罗马时代就被当成毒药使用,到了近代,则被利用为化妆水或壁纸的色素、除虫剂、杀草剂、毒鼠剂、绘画颜料等等。 以毒药而言,又有“愚者之毒”、“托法纳水”、“坎特雷拉之杯”等等别名,包括在路易十六宫廷暗中活跃的名女人布兰维利耶夫人在内,经常被使用作为暗杀工具。 兰子他们被下的毒,正是掺入葡萄酒中这种无味、无色、无臭的剧毒。 警方在本馆地下葡萄酒窖调查的结果,发现另外还有将近二十瓶酒遭人掺入大量的砒霜。 方法很简单,并未损及封口和软木塞,只要使用如注射针筒之类的器具抽出瓶内少量的葡萄酒,再注入同样份量的砒霜即可。凶手的手法巧妙之处在于,只在同一品牌的酒中掺毒。 砒霜难溶于冷水中,却很容易在温水中溶解,因此,凶手应该是先用温水溶解砒霜,等到冷却之后,再掺入葡萄酒内。 整个事态很严重,矢岛圭介、须贺子与石阪吉夫三个人,在事发后的一个小时内死亡,尤其是喝了大量葡萄酒的人,几乎是当场死亡,在救护人员抵达之前就已停止呼吸。 岩下静被送往医院两小时后死亡,美园仓宫子在三小时后死亡。在某种意义下,这位老妇人或许是最下车的,根据医师所言,由于她剧烈腹痛,在频频催吐后,身体发黑的症状转为严重,在意识模糊之下,以沙哑的声音持续梦呓,因为衰弱和痉挛受到相当痛苦的折磨。 喝下葡萄酒的人之中,只有兰子和田边京太郎获救。但两人都处于严重申毒的状态,能保住性命算是幸运的。由于志摩沼征一朗入口量极少,事后只感觉到轻微的不适,至于我和达子因为完全没喝,所以从一开始就没事。 根据监识人员调查,掺入葡萄酒中的砒霜量,每八百毫升瓶中都是十分之一左右的量,假设一杯的容量为五十毫升的葡萄酒,那么被害者正好可以喝下相当于致死量最大值的份量。 根据对我和对女佣的侦讯所得,大致上能分析当时每一个人大概喝了多少葡萄酒。 石阪吉夫与矢岛圭介两人喝了三、四杯,宫子与岩下静各喝了一杯半,兰子和京太郎正好各喝一杯,须贺子则喝下半杯。须贺子喝下的量虽然最少,但所谓的致死量,本来就有强烈的个体差异。推算出的各人饮用量,根据解剖,从血中浓度和尿中浓度检测出的量,结果大致无误。 救护车立即将兰子和京太郎送往医院,接受洗胃后,服用具有解毒效果的BAL重金属药剂。 兰子到院前已昏迷,经持续输血和BAL的间断静脉注射,隔天早上,医师才保证她性命无虞。 京太郎的中毒症状比兰子轻许多,可能是体质上的差异,在医院无数次的呕吐和烧灼般的腹痛之下而疲劳不堪,尽管神智清醒,却无法下床。后来他感谢说自己之所以能获救,完全是村上刑事急救措施良好。村上刑事见我手指插入兰子喉咙强迫催吐吃下的食物后,也采同样的处置。 我父亲和母亲为了照顾兰子,也在医院里陪了一整夜。虽然美国警方一行人还要停留两天,但二阶堂陵介为了养女的性命,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了。 三多摩警局更是战战竞竞,所有人员神经紧绷到极限。媒体大幅报导此椿怪事,更令他们焦躁。媒体毫不留情地指责调查单位的愚蠢,几近煽动读者的病态想象。因此,市井小民在这次对于这种不见踪影的重大恶魔凶恶状况,似乎由衷感到恐惧。 就这样,在“恶灵公馆”事件中死亡的被害者,一口气又增加了许多。 <er h3">二 “查出砒霜的来路了吗?”父亲二阶堂陵介询问中村探长。 昭和四十三年九月一日早上十点,地点在我家客厅,美国警方高层一行返国,父亲也终于能全力投入命案调查。屋外仍是艳阳高照,无情的阳光烤焦了路面和家家户户的屋顶,室内冷气开到最低温度,机械低沉的运作声一直持续。 “可能是从郁太郎的工作室得手的,上次调查那里时,发现各种化学药品,其中也包括了不少的剧毒。”中村探长将调查资料摊在玻璃桌上,向父亲说明调查进度。他脸色深沈,说话声音有气无力,并把一份报告递给父亲。 “调查卓矢的禁药事件时,惊方也查过武藏野医科大学,了解某研究室很久前曾报案医疗用品失窃,就是矢岛茉莉和沙莉的研究室,因此也可能是她们受郁太郎之托,偷偷带出砒霜。” “结果遭到凶手窃出使用?” “还有,在郁太郎的化学实验器材中,也验出曾使用过砒霜,包括长颈烧杯、直筒烧杯和酒精灯组成的熔解装置。” 听到最后那句话,我感到惊讶,“也就是说,郁太郎或许生前就在葡萄酒中掺了毒?” “没错,我们也有此考虑。” “怎么可能!” 中村探长抚摸胡髭,淡淡回答:“他涉及连续杀人的可能仍旧存在,曾有案例显示,在进行杀人计划中,借着让人想不到自己是凶手的意外事故,早一步死亡。” 我诅咒自己的胡涂,“对了,‘幸福之证’与那桩魔法杀人的关连,也是他最先提及的。” “查出葡萄酒是何时遭人掺毒了吗?”父亲双臂抱胸问道。 “据大厨的说辞,有一瓶和昨天柏同品牌的葡萄酒,三个月前有访客时曾拿出来招待客人,当时并无任何异状,所以遭人掺毒应该是在那之后!” “要在这么多瓶酒中掺毒而不为人知,外人是不太可能的。” “我也这么想。”中村探长表示同感,“地下室酒窖平常没上锁,只要是宅邸里的人,半夜里应该都可自由进出。” 我忽然想到,“关于本馆的地下室,兰子曾说过一句话很妙。” “什么话?”父亲瞇起眼睛看着我。 “她说,地下室设置了老旧的焚化炉,但那个房间的墙壁有某处是新的。” “新的?” “嗯,曾经打掉墙壁,埋入东西。在我看来,该处砖墙确实像是后来重新彻造的。” “兰子小姐有说墙壁后面埋了什么吗?”中村探长略显兴奋地问。 “尸体!”我硬生生咽下一口唾液,“她说墙后很可能埋了尸体,战争中失去行踪的‘恶灵公馆’前主人汉斯·恩格尔与其家人,甚至是行踪成谜的传右卫门的小妾和她小孩的尸体。” 父亲和中村探长讶异地互望。 “兰子小姐为何不告诉我们这件事?”中村探长生气似地追问。 “她只是没有时间说罢了。” “她提到过是谁做出这种残忍的事吗?” “不知道。只是怀疑志摩沼家人,依兰子的口气,最有嫌疑的是传右卫门或征一朗,为了夺取‘恶灵公馆’而杀害他们。” “原来如此。”父亲伸手抚摸下巴,“先别说理由,依当时而论,那些人的机会最大。” “以兰子小姐目前的状况看来,应该还要很久之后才能直接问她。”中村探长颇显遗憾。 我望着两人,毅然开口:“爸,要打掉那堵墙看看吗?或许真的可以发现尸体或骸骨。” 父亲和中村探长低哼出声。 但父亲却充满怀疑地回道:“该怎么说呢?就算坚持为了调查,依目前既无现行犯或涉嫌人的现况,如果强行这么做,等于是滥用职权,我看法院或检察官就不会签同意书吧!” “志摩沼征一朗那种人,搞不好会控告我们毁损私人器物。”中村探长显然也有所顾忌。 “没错!他应该会坚决反对!”父亲虽然这么说,但略带褐色的眼眸却露出挑战的光芒。 一时之间,我们沉默无语。 “‘恶灵公馆’那边情况如何?”父亲问中村探长。 “包括佣人在内,其余至少都有两名警察护卫,而且饮食也都由警方从外面带进去。可能是两位亲人连续过世,美园仓美幸的精神有些不稳,主治医师开出镇静剂,让她入睡。” “志摩沼家的人也所剩无几了……” “是的,志摩沼传右卫门的长女有这一代的家主志摩沼征一朗和他女儿达子,以及遭到警方拘留的孙子志摩沼卓矢。三女的血亲则剩石阪加屋子,四女的血亲则只有美园仓美幸一人。” 我一听,再次感到讶异。被杀害的人实在太多了,凶手简直就是企图灭门,不,连兰子也不例外,或许只要与此次事件有关者,无论是谁,都打算加以杀害。 父亲好不容易沉重地开口:“案子似乎闹得太大了,应该要采取进一步的方法了!” 中村探长和我等待父亲的决定。 父亲起身,隔着玻璃窗眺望明亮的庭院,砖墙前有并排开花的高大向日葵。 “中村探长,请立刻连络大森警视,如果他也同意,就立刻开始‘恶灵公馆’地下室的拆墙作业,就算墙壁里未能发现什么,也不能就这样束手无策。” “征一朗那边呢?” “我会设法取得他的同意,无论如何试着说服他……无论采取什么手段我都不在乎!” <er h3">三 但是,如我们所料,志摩沼征一朗仍是顽固拒绝。他坚决表示,即使只是“恶灵公馆”的一小部分,也绝不容许警方破坏。 “以前我就说过,二阶堂先生。”坐在桌前的他以冷冽的眼神看着站在面前的家父,“这座宅邸是内人的父亲,也就是志摩沼传右卫门先生特别交托给我的,他的遗言就是,绝不可以修建这座宅邸。‘Arrow馆’是我们志摩沼家的圣地,我打算贯彻他的意志!” 我们和这位老人在谈话室见面,他由老女佣柳柛原梅代取代已死的小妾岩下静照顾,他脸上也出现了心力交瘁的神色,眼窝低陷,皮肤泛黑,毫无光泽,整个人看起来有气无力,身上穿的和服感觉上也有点迈遢,而且满足折痕,有着与年龄相符的苍老。 “但你应该很了解,”父亲也淡漠地望着对方,“你的家人已经死了八个人,而且你自己、田边律师,甚至连小女兰子都差点赔上性命,即使如此,你还是认为这座老宅邸比较重要?” “不管你怎么说,不行就是不行!” “你真的这么想?那天晚上,如果你自己也喝了葡萄酒,早就一命归西了!” “嗯!” “岩下静就是因此而死的。” “我觉得她很可怜。” 父亲甩掉麻痹感似地问:“你究竟为何坚持到这种程度地厌恶警方搜索这座宅邸?” “没什么!”征一朗胡髭底下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相信你也不希望别人侵入你家吧?” “这完全是两回事!”父亲连侮蔑的神情也毫不隐瞒。 征一朗敌视地环视周围的警察,“重点在于,我不知道地下室的修建痕迹与这次的事件有何关系,那只是战后我们迁入时,修补油漆脱落处的痕迹,根本就毫无关系,不是吗?” 父亲听了,嘴角突然浮出戏剧性的凄厉冷笑,“真是这样吗?” “什么!”征一朗用充满血丝的双眼斜瞪父亲。 “我就坦白说好了。我推测地下室墙壁里埋了这座宅邸最初的主人汉斯·恩格尔与其家人的尸体,而且,杀害他们的人,就是当时隶属军部的你,这就是那些外国人失踪的真相!” 父亲的说明令征一朗沉默无语。 “你没什么话要说吗?” 征一朗缓缓地将手伸向桌上,想端起盛水的杯子,柳柛原梅代慌忙将水杯放到他手上。 “很有趣的推测!”老人喝了一口水之后说,“很有趣……” 他低头像小孩般吃吃笑了。 我们在一旁默默等待他的回答。 “就算你这么说,还是没用的,我还是不允许宅邸内部的搜索。” “莫非你否定我说的事?” “不,我既不否定也不肯定,就算发生过,也与这次的事件毫无关连,那些事是在战争期间发生,即使杀害外国人,也早已过了追溯时效。” “这么说,你还是不允许罗?” “只要是这座宅邸里的人,任何人应该都不可能允许!” “不,我同意!”突然间,走廊敞开的门外传来女子悲痛的声音。 我们回头望去,发现站在门口的人是身穿深紫色衣服的美园仓美幸。 “我受够了这样的骚乱!”她边说边踉舱地走进来,脸上脂粉末施,头发也很乱。村上刑事院忙拉着她纤细的手防止她跌倒。她非比寻常的白皙肌肤,此刻更显透明。 “你说什么?”征一朗似乎打算恫吓这位侵入者。 “征一朗爷爷!”美幸叫道,“我已经受不了这种恐怖的命案了,我奶奶、父亲竟是如此悲惨地迎接死亡,我很害怕,更为了死去的人感到悲伤,命案必须结束才行!” “美幸,你还不懂吗?回自己房间去,我说的话不容任何人反对!”征一朗不耐地怒道,可能因为受到看似柔弱的美幸抵抗而怒火上升吧! 美幸在村上刑事引导下,坐在附近椅子上,呼吸急促。“不,我也算是这座宅邸里的人,更是亲人惨遭杀害的被害者之一,当然也有发言的权利。” “美幸小姐,”父亲开口,“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她涣散的眼睛望着父亲,“听房间里护士小姐说二阶堂先生来了,所以趁她不在溜出来。” “你给我象样一点!”征一朗气得满脸通红,拚命伸手紧握靠在桌旁的拐杖。 美幸正面望着征一朗,“二阶堂先生,我请求您无论是地下室或哪里,都可以让警方自由调查,而且,如果有助于逮捕凶手,不论怎么处理也没关系。” “美幸,你住口!”征一朗将木制拐杖用力敲击桌面,桌身晃动,水壶和杯子碎裂,玻璃在桌上四溅飞散。 美幸握紧轻轻颤抖的小手,“不,我不住口。刚才二阶堂先生说的都是事实,而这件事我们家族的人全都知道。征一朗爷爷,您杀害了外国人恩格尔和其家人夺走他们的性命,从他们手中占据这座宅邸。” “我叫你住口!”老人低声说,“不许怀疑我说的话。” “二阶堂先生,”美幸泪眼汪汪地望着我父亲,“没关系!我拜托您调查地下室,请您找出古老的证据,而且务必逮捕杀害我祖母和父亲的恶魔凶手!” “我明白。”父亲无视于征一朗,用力说道,回头瞥了一眼大森警视等人。 他们脸上掠过紧张的神情。 “志摩沼先生。”父亲带着职业性的严肃口吻,“如同我刚才所言,我们现在就要破坏本馆的地下室墙壁。” 征一朗未响应,两眼凝视自己紧握拐杖、青筋浮现的手。 房间里弥漫着可怕的压迫感。 父亲等待对方开口。 “大森警视,请指挥部下行动。”父亲低头看着老人,以强调的语气命令。 在场警察的脸上瞬间掠过惊讶之色,却又立即转为欢欣神情。 “是!”大森警视敬礼,带着部属正打算走出房间。 “且慢!”他们背后响起尖锐的声音。 回头一看,征一朗举起拐杖,指着他们。 “请再稍等片刻,大森警视。”老人低声,却充满威严,“别那么紧张,我和二阶堂警视正还在谈话。” 父亲迅速使了一下眼色,令他们暂停。 征一朗缓缓放下拐杖,“二阶堂先生,我提出一项条件来交换同意地下室的调查,如果你能同意,那就一切随你们自由,若是无法同意,无论采取什么方法,我都要阻止你们的暴行。” “什么条件?” “不,你必须先回答是否同意交换条件。”征一朗脸上很明显露出狡桧的光芒。 即使如此,父亲仍盯着对方。 我有一种厌恶的预感。 “没问题,我同意。” 征一朗一边的脸颊松弛了,小腹轻轻晃动地笑道:“我的条件其实很简单,喂,梅代,扶我站起来。” 柳柛原梅代扶他腋下,帮他从椅子上站起。老人将体重置于拐杖上,蹒跚地走到椅子旁。 “这样就好……”他狡猾地连着胡髭一起弯曲嘴角。 看见他丑陋的微笑,我忽然感到背脊一阵冰冷。 “想调查地下室的话,可以随便你们,尽可能详细调查好了,只是,如果在墙壁中什么也没发现呢?二阶堂先生,该怎么办?呵呵,若是如此,希望警方立刻全部撤离这座宅邸,明白吗? “二阶堂先生,墙壁里如果没有你们要的东西,我希望你们立刻撤离宅邸!” <er h3">四 我们拚命忍住直冒的汗珠,坐在谈话室椅子上等待时间的来临,敲毁地下室墙壁的削岩机或电钻、铁锤声,连在这儿都听得见,甚至还能感觉得到震动,工作已进行将近一个小时。 中村探长坐立难安,不断看着手表。父亲交抱双臂,闭上眼睛,背部深深靠在椅背上,嘴里虽然叼着烟斗,却好像忘了点火。父亲好几次劝美园仓美幸回自己房间休息,但她顽固不听,尽管脸色苍白,却坚持和我们在一起。 她坐在我对面,感觉上彷佛凝视着墙壁上的某一点似地一动也不动,窗外时而吹入的和风摇曳着她温柔的秀发。虽然找来了护士,却很困惑地下知要如何对待美幸。 志摩沼征一朗与父亲商量出结果后,很快地就离开房间,再也没露脸过。只是,一旦有了结果出来,村上刑事会去向他报告。 支配我们的是不安的情绪,而这种不安随着时间的经过而增强,几乎到达无穷尽的程度,到现在,已逐渐转变为奇妙的微弱恐惧了。 志摩沼征一朗眼中浮现的奇妙自信究竟是什么? 我们的想象难道是错误的?愈考虑愈觉得可疑。但是,答案也只能靠着时间来解决了。 不久,老旧的挂钟宣告四点整。金属质感的声音缓缓敲了四下,在宽敞的房间里回荡。 走廊传来脚步声,中村探长立刻起身。 来是征一朗在女佣柳柛原梅代搀扶之下从门外走进来。父亲张开眼睛,松开交抱的双臂,静待对方来到桌前。 “怎么样,二阶堂警视正,地下室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吗?”老人静静地问,淡漠的声音里,有一抹嘲笑的回响。 父亲将烟斗放到桌上,“还没有,大森警视在现场监督,尚未报告。” “也对,施工的声音仍在持续。” “是的。” “千万别告诉我说要拆掉整栋建筑物。”征一朗一副从容神情。 父亲和中村探长什么也没说。 又过一会儿,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应该是作业结束了吧? 中村探长瞥了村上刑事一眼,村上刑事快步走出房间。 “二阶堂警视正,我忘了,令嫒的情况如何?” “刚才打电话询问过,兰子好不容易脱离昏睡状态。虽然脱离危险期,但全身持续麻痹,血压也很低。” “有黄疽现象吗?” “没有,并无特别明显。” “原来如此,是脑脊髓砒霜中毒的典型症状。”征一朗点头,“二阶堂警视正,也许你觉得现在多说无益,但对于令嫒此次的灾难,我也感到非常遗憾。我的家人虽然连续遭遇不幸,却让令嫒也受到波及,内心实在过意不去。” “谢谢关心。”父亲轻轻却诚挚地致谢。 我很讶异这个老人为何突然采取这种怀柔手段。 门外传来男子的脚步声,大森警视与村上刑事回来了。 除了征一朗,所有的人都站起身来。 中村探长露出强烈的期待望着上司。 大森警视的裤管上沾了似是水泥粉末的白色灰尘,他极力控制愤怒的情绪,以冷洌的眼神瞥了征一朗一眼,然后用我们都可以清楚听到的声音说:“二阶堂警视正,焚化炉所在的地下室房间已调查结束,为了慎重起见,我们拆掉了两边墙壁,以及煤炭储放室的三边墙壁,但任何一面墙的俊面,都未发现有埋藏东西,完全只是一般的墙壁,我们……输了。” 听到这样的结果,幽暗的沉默笼罩着我们,每个人都像丧失了意识。 “是吗?”征一朗低声喃喃说着,“那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他轻声,却不断笑着,然后逐渐转为毒辣的哄笑。 相对地,美幸低声尖叫,脸埋在桌上,开始啜泣。 父亲和大森警视相对无言。我感到羞耻和惭愧,心情很难堪,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二阶堂警视正。”老人以奇妙开朗的声音叫着,“看来你们只好依承诺行事罗?” 父亲很有礼貌地回答:“是这样没错,我会立刻下令警方撤离这座宅邸。” 大森警视不情愿地示意中村探长他们,中村探长与村上刑事便早一步走出房间。 护士小姐也扶着美幸离开。 最后,征一朗由梅代搀扶着起身,梅代以惶恐的眼神低垂着头,视线不敢和我们相对。 “喔,对了,”征一朗跨出一步后回头说,“我虽然要求警方退出宅邸,但你们还是会在门外派人警戒吧!毕竟这次事件的凶手穷凶恶极,因为警方的无能而街未逮捕归案,如果建地外围无人警戒,我夜里应该也睡不着!” <er h3">五 入夜后,我和父亲离开“恶灵公馆”,顺道前往兰子住院的府中国立医院。我们希望,如果可能的话,可以和兰子见上一面。 医师详细告诉我们她的状况以及经过,“坦白说,她目前真的还不能会面,不过刚才曾经清醒过来,希望无论如何一定要和你们取得连系。” 病房中,年轻的护士小姐再向我们说明一次兰子的病况。进入医院起就闻到消毒水的气味,但这儿的消毒水味道更浓烈。 “兰子小姐的身体仍然是麻痹的,但有时会恢复意识,血压也比较高了。” 盖在棉被下的脸呈暗紫色,没有光泽,实在让人不忍看下去。嘴唇深蓝,皮肤龟裂,散在枕头上的卷发,连发梢都很干燥。伸向一旁的左手插了点滴的注射针,嘴上罩着氧气罩,头上方的仪器大概是脉搏测量计吧! 我和父亲将板凳移到床边,坐在她身旁,我们只能这样无神地注视她的脸。我的心因为悲伤与愤怒而颤抖,更无法忍受只有自己平安无事的惭愧。 就这样过了不久,她的嘴传来沙哑的声音。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似乎是梦呓,只见她脸部左右甩动,眼皮时而用力紧闭。 “兰子……”我探身向前,叫她的名字。 或许是听到了,她的脸颊跳动了一下。 “兰子……”我再次叫她的名字。 “黎……人……”我既惊讶,又感到强烈的喜悦。 父亲也将睑移近兰子。兰子微微睁开眼睛,嘴皮似在说话地轻轻颤抖。 父亲激励说道:“兰子,已经没事了!” 她的脸虽然只是点了一下,却表示已经听见我们的说话。 “爸……爸……”说着,她又再次非常疲倦地闭上眼睛。 有好长一段时间,她动也不动,后来,又稍微睁开眼睛,但两眼既无神又混浊。 护士小姐以湿润的脱脂棉轻轻按在她嘴唇上。 兰子拚命想睁开眼睛,但身体的麻痹仍占据优势。 “后来……后来……发生……发生了什么事?”她好不容易低声说出口。 我因为她强烈的意志力深受感动。 “你不必为案子操心。”父亲温柔地回应。 兰子的脸稍稍左右摆动,“不,请……请说给我听……” 父亲熟知她不听劝的个性,所以也没有不顺从她,就从那天晚餐上发生的事情开始,到今天我们从“恶灵公馆”撤离为止的一切始末,详细提出说明。 最后我则补充说:“所以,地下室的墙壁里,并未藏有尸体。”兰子缓缓闭上眼睛,表情也无丝毫改变。 我想,她会不会又睡着了?然而,她的右手却想从棉被底下抬起来。 “那样也……也没什么……没什么关系的。”她喘息似地低声说着。 “什么?”我贴近她耳边问道。 “因为规模太大了……所以没看到。”她喃喃说着,“对吧……”我和父亲对望。 父亲很遗憾地摇摇头,“应该是在做梦吧!” 我正想回答时,她胸口用力深呼吸,在棉被底下大幅地往上浮起。 “爸……爸……”她又微微睁开眼皮叫着。 “我在这儿。”父亲开口,同时伸手抚摸她的额头。 兰子再度呼出一口气,“我……我找到松子的双胞胎……的另外一位了,我找到……”她说完这些,只留下深受惊吓冲击的我们两人,便陷入只属于她自己的深邃睡眠中。 序曲 村长儿子认为狄勒老爷已离开此地。因妻子过世,所以不愿待在伤心地,迁居别处了。 阿尔卑斯山突出的尾棱背面,茂密森林边缘的吉恩比村人,每个人都催促疲累的身体赶忙准备过冬。村外的卡希诺湖面眼看就要冰封了,到时候这个地方将会遭冰雪风暴封闭,这是村里每一个人都知道的事。 村长儿子准备回村,森林夜色已近,背着行李,手拿枪枝,正准备迈开步伐。 “若是这样,那我现在就没信仰耶稣基督的必要了。” 狄勒老爷年轻时就靠狩猎维生,也未曾接受教育,没有兄弟父母,也无教养和财产。但这样的他,不知何故却有个与他极端不相称的美丽年轻的妻子卡迪莉娜。十年前或二十年前受伤倒卧森林中,因为被他所救,就这样住在他的小屋中。她也和丈夫一样,从来不接近村子。 棺盖并未钉上钉子,所以在拨开泥上时便自然偏移了。村长儿子想盖紧棺盖,所以打算将棺木搬出坟穴。结果,村长儿子和朋友倒抽了一口冷气,当场吓傻了。 “就是那个女人!”波玛纽没回答。他说的那女个人,究竟是怀疑谁呢? 那是只有一根小烟囱,外表脏乱的小山屋。 冬天的脚步一接近,老人便逐渐沉默寡言,女人脾气焦躁,小孩眼神不安,男人则是夜夜酗酒,家畜也因消瘦而失去冷静。 今年冬天来临之前,也就是秋天脚步即将匆促溜逝之际,村里不知从何开始流传卡迪莉娜死亡的传闻。这时候,村长儿子为了取得新的毛皮而前往森林狩猎,顺道拜访狄勃老爷的小屋。 修士忧伤地闭上双眼,“他们已经上天堂了。” 阿尔卑斯群峰山峦,白雪从山顶覆盖到山腰,冰河增加厚度,深深切割的涧谷也开始结冻,半夜里,时而掠过的暴风雪,呼啸声吹响大地,冷酷地撕裂了人们的好梦。 那里有个小小的上堆,彷佛紧抱上堆似地,身穿毛皮背心的狄勒老爷就趴在那儿。 棺材底下散落着花办,那是一朵鲜红色的蔷薇。 但除此之外,他是个没有任何问题的矮小男子,与妻子两人静静地在森林里生活。他偶而会带着熊皮到村里交换日常用品,也只有在那个时候能见到他,其余只是偶而才会想到他们。 感觉上,彷佛再也无法见到春天…… ——[法]莫里斯·卢布朗《魔女与罗苹》 他走到树林里一处灰色草丛后面。 吉恩比虽是个小村子,但白色山墙的木造房屋栉比鳞次,迹近腐朽的老旧修道院位于村子中心。无论血缘亲疏,村民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服从神父的教诲,尊崇耶稣基督,经常祷告,在修道院门前顶礼膜拜。也因为如此,他们亲近神更甚于遥远却完全未见长相的国王。 村长儿子是个温柔的青年,他想到要挖掘坟墓,把狄勒老爷埋在妻子身旁。所以,隔天他就带了一位朋友回来。两人用圆锹挖开土堆,挖掉又冷又硬的坟上。挖开到浅处,就看见了粗糙的木棺,只是一口像是应急完成的方形小棺。 村长儿子心想,这坯上应该就是卡迪莉娜的坟墓!狄勒老爷独力完成,而且希望能永远长眠于妻子身旁。 修士在胸前划十,“请你崇敬主耶稣基督。” 狄勒老爷身上没什么伤痕,看来不是服毒就是冻死吧? 村长和修道院里的修士曾多次前往森林中的小屋拜访,想要让狄勒老爷改变信仰。 北风呼吼肆虐,天空幽晦低沉,山顶吹袭下来的冷风伸出利爪,在大地上不断撕攫。 “你为何不愿追随主的慈悲?”修士以充满慈爱的眼神问道。 棺材里是空的,没有任何尸体,卡迪莉娜不见了! 但是,只有住在森林里的狄勒老爷不一样,他从未参加弥撒,也有人谣传他是异教徒。 没有呼吸,皮肤呈铅灰色,全身已开始略微腐坏,安静的脸颊上布满深刻的皱纹。 狄勒老爷沉默不语,顽固地摇头。 漫长的冬季来了…… 他们害怕遭受惩罚似地默默工作着,像是修理房屋,割草,磨刀,储存牧草于谷仓,驱赶家畜进入畜屋,谷物分类,修补衣服,擦亮毛皮,制作木炭,准备薪材……对于家人的义务和生活上的穷困,都化为激励他们勤奋的动力。 光从外观很难想象,屋子里竟然收拾得很整齐,不,应该说是没有任何散置的对象,没有家具,也无炊事设备。试着搜寻,也找不到贮藏的食物或寝具。 就在此刻,他忽然见到树林深处地面上有物体隆起,他怯怯地踏进昏暗的林木问,枯叶厚厚覆盖在地面上,一只结草虫的尸骸从裸枝背面垂下。 诙谐曲 (欺骗我,那个让我陷入这般境地的男子到底是什么人?) 在冰冷的石牢中,玛丽反复这么想。她的脸泛黑变色,全身皮肤失去了精气,头发像擦拭地板之后的拖把一样脏污无光泽,沾了泥土的手脚,多处伤口流血。 (当然,那是戴克莱,巴黎警局刑事,诱惑我的男人,英俊潇洒的男人,名字就叫戴克莱。但事实上不是,真正的身份不是,虽然是那个人的脸、身体与声音,可是在体内深处,绝对潜藏着另外一个人!) 她身上的灰色礼服脏污、破烂、潮湿,还散发失禁的粪尿臭味。 (那家伙陷害我、欺骗我,我之所以受到这样的拷问,而且几乎被判火刑,全都是因为他!从我藏身的修道院将我诱拐出来的男人、假装爱我的男人,一切都要怪那家伙!) 玛丽双手握拳,咬牙切齿,嘴角冒出鲜血,口中与喉咙深处都受了伤。 (漏斗好可怕,漏斗真的好可怕!再度插入我喉咙深处的漏斗,冷冰冰的漏斗,灌入了几乎满出来的水,几乎让我呛死的水……无论是否呛到我,无论有何等痛苦,源源不绝流进喉咙深处的水,每次哀嚎,就会渗入肺部的水,害我的肚皮像青蛙般膨胀,似乎下一瞬间就要撑破了。) 她以模糊的眼睛看着坚硬的石墙,她很清楚这儿是巴黎古监狱(La Conciergerie),湿稠、发霉,到处都是脏污的监狱墙壁。 (而且,那些男人还用牛角漏斗深深插入我的私处。从我被剥得一丝不挂起,没错,从一开始,那些家伙眼中就充斥了好色与淫乱,尽管戴上圣职者的面具,但如果揭开的话,肯定是比恶魔还要更阴险的好色之徒!) 玛丽的手腕和脚踝皮肤裂开,白肉和鲜血清楚可见。那是连内衣都被剥掉,躺在拷刑台上,双手和双脚被铁圈牢牢束缚的结果。在灌水拷问时,她因激烈的痛苦挣扎想要逃脱,因而受到铁圈所伤。 (比我先死的戈登……) 拷刑台中央隆起,前后往下倾斜,她的背脊就紧贴在中央隆起位置,身体当然弯成大弓形,丰满的乳房毫无防备地向前凸出,小腹与私处清晰暴露在男人眼前,这群男人的视线不断舔吻着她那毫无掩蔽的私处。 (若是想要我的肉体,直接告诉我就好了。身为法官的女儿,从小就如此美丽、聪慧,受到所有人的喜爱,尤其是男人,小男孩或年老的男子都因为我的美貌而着迷,都想得到我的肉体,即使是假装正直的哥哥也一样,我曾背着双亲和兄弟们睡在同一张床上。) 对她严刑拷打的官吏想要她承认被列举的罪状,并且要她自称是魔女,因此用漏斗持续强迫灌她大量的水,等到灌满肚子后,又强迫她吐出,然后再继续灌水。 (美男子戈登,俊俏的戈登,我原谅你,因为无论如何,你都是我最爱的男人。可是,你却受到罪恶意识的怂恿,最后利用那个小盒子嫁罪于我!小盒子里装了砒霜,结果这家伙戈登,却诬告那小盒子是我的东西……) “布兰维利耶夫人,”身材肥胖、满脸通红的拷问官叫她的名字,“如果你是魔女,就算喝下这么多的水也绝对不会死,但是,如果感到痛苦,痛快认罪就可以轻松了……” (我说,像我如此弱小而美丽的女人,应该连一大杯的水也喝不下!) 协助拷问的助手毫不留情地跳上玛丽膨胀的肚子,让玛丽趴在地上吐出水来。她呛到了,不停咳嗽,几乎窒息,由于剧烈的疼痛,眼前笼罩一片黑暗。 (追根究柢,都是父亲不好,因为他硬生生拆散了我和我可爱的人戈登。没错,我为了戈登花了很多钱,但那是我丈夫的钱呀!丈夫的财产不就是妻子的财产吗?法官德奥贝(d'Aubray),是个充满正义感的男人,也就是我的父亲。) 有水蛭,玛丽以晦涩的眼神看着墙上爬行的水蛭,它在污秽的墙上留下白色黏液缓缓蠕动。 (……德奥贝,我最亲爱的父亲!德奥贝,冥顽不灵的老头,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拖了八个月的时间。) 黏黏的水蛭皮紧紧抓住她黝黑的瞳孔不放。 (或许药量太少了,但也无可奈何,若份量增加,他本人、护士,甚至世人都会起疑。) 铁圈被松开,放下拷刑台时,玛丽的身体己被糟蹋得像一块破烂的抹布。 (知道戈登和我那懦弱的丈夫有同性恋关系时,我真的很震惊。戈登用爱我的身体去爱我丈夫丑陋的身体,虽然我能原谅戈登,却强烈厌恶丈夫的丑态,那是对我这个女人的侮辱!) 审判官眉头紧蹙,再次确认她的原名,玛丽·马德莲·德奥贝,丈夫则是安东尼·布兰维利耶侯爵,情夫名为戈登·德圣克罗瓦,前骑兵队士官。 (是的,那是我原来的姓氏,哥哥和弟弟都是司法官,丈夫是富豪,所以我们才会结婚,主要是为了过奢侈的生活,而且我还希望尝试赌博。当然,丈夫也是比我毫不逊色的浪荡子,表面上正经八百,骨子里却淫乱无比,初夜当时,曾经从我年轻柔嫩的肉体获得最大的欢愉。) 玛丽的右眼瘀肿,是拷问的官吏以木棒殴打脸部造成的,全身到处瘀青,骨头也因疼痛而轧轧作响,拷问官反复怒吼地要她俯首认罪。 (我杀过人吗?那当然!我杀过人,杀过好几个人,因为杀人很有趣,因为杀人让我快乐,因为看见对方眼下毒药而逐渐死去,可以让我非常快乐。) 将戈登突然关进巴斯底监狱的是玛丽的父亲,他利用身为枢密司法官的地位向国王进言。与淫乱的女儿不同,道心坚定的父亲德奥贝,深锁眉头地看着她的淫乱行为,认定女儿之所以有脱轨行为,完全是受到情夫戈登的影响。 (但是,他不了解什么才是幸福!与戈登分开的半年虽然痛苦,但也因为如此,他在狱中邂逅了神奇的人物,那就是意大利魔法师艾格吉利。 戈登答应付给艾格吉利庞大的金钱,请对方传授杀害我父亲的秘药。所以,父亲无论如何非死不可,反正,他是自食其果。) 拷问官以折磨她的身体为乐。让她趴在地板上,臀部如狗一般翘高,然后以马鞭毫不留情地猛力鞭打她赤裸的背。她萎缩在地板上,连哀叫出声的力气都没有而晕厥了过去,在她白皙的背上,出现了无数红蚯蚓状的浮肿。 (我偶而会去巴黎私立慈善医院。贫穷的病患、无救的老人、无依无靠的小孩,我送给他们许多食物,神应该都见证了我的善行!那是对他们的慰问。只是,我偶而会试着在葡萄酒或饼干里掺入美妙的毒药罢了,那是戈登调制的‘克拉结尔之毒’。 神应该感谢我的,因为我代他解决那些没有生存价值的家伙。) 单人牢房没有窗户,是很狭窄的囚室,只有床铺形状的木台与锈蚀的厚铁门,任何方向都无法射入光线,牢房里又冰又冷。 (我是如此地深深爱着戈登,但戈登却想毒杀我,所以我当然也打算杀害他,更何况,我想毒杀丈夫的时候,他还妨碍我,拿解毒剂给我丈夫服用。) 戴克莱刑事三十六岁,五官端正,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轻,是玛丽喜爱的俊俏类型。他利用秘密侦查,查出她逃亡的地点,最后在她从荷兰返国时,在比利时边境的列日找到她的藏身处。 (服下毒药,身体逐渐虚弱……) 戴克莱乔装成修士,经常前往玛丽藏身的修道院。被迫忍受寂寞生活,对男人饥渴的她,轻易就被戴克莱勾引上手。由于修道院中不适用法律,他就想尽办法带她离开修道院。 (那个男人对我倾诉爱慕,在河畔紧紧抱住我完美的肉体。我的欲望无法获得满足,因为自从戈登死后整整三年的日子,我都谨慎过着生活。我的身体火烫,尽管后悔,在戴克莱的怀里,我的肉体欢喜得不停蠕动。) 戈登的死是任何人也无法预料的意外,尸体在他位于莫菲尔德的家中实验室被发现,试管和长颈实验瓶在他尸体周围碎裂,许多人讨论他究竟是自杀或意外死亡,但无人明白真相。 (他被断定为误服毒药致死,他家立即遭警方封锁,结果我那个怪异的小盒子被找到了,警方便分析戈登是死在我的手上,到处搜索我的行踪,所以我只好拚命逃亡。) 戴克莱才离开,一辆马车便立即横在两人之间,她因为戴克莱刚才热烈的拥抱而陷入恍惚,没注意到马车的出现。两名壮汉强将她推人马车,令她无法逃跑。 (我大声尖叫,向戴克莱求救,但是,很令人惊讶的,戴克莱却在马车外微笑。我醒悟了,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水蛭又开始动了,斜斜地从石墙右下方缓缓移向左上方。 (马车出发前,他贴近窗口一会儿,脸颊露出嘲笑的表情,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这是我第二次杀了你。) 玛丽全身动也不动地,缩着背坐在床沿,这姿势已经维持六小时了。 (……我不懂戴克莱说的话!他为何会要这么说?) 玛丽彷佛变成了石雕,姿势长时间没人单人牢房的暗影中。 (我要杀了他,杀掉让我陷入困境的人!我绝对会复活,让他遭受和我相同的报应。) 单人牢房被静寂所笼罩。监狱每个地方都是小鬼能潜伏的黑暗,有如墨汁流动的黑暗。 (戴克莱……) 水蛭移动到比她的头更高的位置。 (总有一天,我会转生到另一具躯体与那男人相会,到时候,我一定立刻就会认出他!) 玛丽的手弹动了一下。 (我一定要报仇!) 她颤抖的手伸向墙上的水蛭,很慎重地掐住那小小的尸体。然后,慢慢地望着墙壁,水蛭在她手指中颤抖、扭曲,她渐渐地将水蛭称近自己的脸。 玛丽张开嘴巴,咀嚼着水蛭,口中的血液和水蛭的体液掺混在一起,让她的舌尖体验到如针剌般的味觉。 (一定要让他死……) <hr /> 注释: 间奏曲 艾立胥的父亲莱因哈尔特是个贸易商人,自他年幼时期,就经常前往遥远的国度,很少在家中出现,父亲是“约翰萨哈商会”的第二代负责人,以质朴刚毅为座右铭的务实坚毅市民。母亲罗蕾是个身材娇小的美丽女子,母代父职地教导他礼仪和功课,因此,他的前半生都是在温柔母亲的爱心与庇护下成长。 他们的宅邸位于曾加入汉萨同盟的梅格町镇外的小山丘上,是有廊柱与山墙造型的老旧广阔宅邸。虽然家族成员不多而有些寂寞,但母亲总以装饰花束让家中随时溢满芳香气息。 周围景观很优美。顺着家门前的小径往前走,穿越宅邸后方的小森林,即可来到卡勒加湖水注入伊达河形成的湖岸。艾立胥总是自己一个人,或与奶妈朵勃蒂亚一起在那儿游玩。 这少年有一头柔软的金发与湛蓝的眼睛,从小就体弱多病,比同龄的孩子瘦小,因此在游玩方面,自己一人玩远比与力气大的村里男孩玩来得有意思。他最喜爱母亲精巧打造的庭院花坛,而且也具备了在森林中观察小动物,喜欢一直凝视美丽花朵的个性。 艾立胥八岁的某天黄昏从湖畔回来时,母亲在晚餐前告诉他,两、三天后要一起出门旅行。 “要去哪儿?”艾立胥显出兴奋之色,紧紧抓住坐在扶手椅上的母亲长裙,欣喜地问。 “你爸爸的远亲住在阿尔卑斯山麓一处名叫哈布斯的地方,你应该也听说过才对,就是你爷爷的兄弟入赘的马克思家。他们居住的宅邸散布在森林深处,从这儿前往,乘马车也要花个两天的时间,而且距离边境很近。” “太棒了!检查哨应该有军队吧?” “嗯,当然有。”母亲褐色的眼眸露出温柔的微笑,“马克思家中最年老的奶奶在一个月前过世,因为一些疏忽,很晚才连络上我们家,我写信告知人在伦敦的爸爸,他说希望我们代替他前往悼唁,至少要上坟祭拜。” “要带什么东西去?” “当然,要送上爸爸从印度带回来的红茶和丝绸。” “朵勒蒂亚也要去吗?”艾立胥露出寂寞的神情。 “当然也会去,而且也可以带着你最喜爱的玩偶‘张先生’一起过去。” “张先生”是父亲带回来的礼物,是某个遥远亚洲国家的陶偶,也是艾立胥最亲密的朋友。 艾立胥的脸瞬间像晒了太阳般明朗,“那边的家里有些什么人?” “听说只有马克思夫妇,其他就是佣人了。马克思先生虽然非常有钱,却长期间过着隐居生活。还有,他妻子听说非常年轻貌美,马克思非常爱妻子,还称她是‘花精灵’呢!” “和妈妈相比,谁比较漂亮?” “不可以比较的。艾立胥,你要知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特性,这种特性是神特别授予每一个人的,所以要判断一个人,不可以只凭外观。” “知道了。” 母亲恳切地说明世间真理时,艾立胥还有许多不懂之处,但他最爱母亲说话,尽量一字不漏地认真聆听。后来,艾立胥他们在十月上旬出发。 镇郊四周的山峦已披上美丽的红叶,庭院里的蔷蔽或其他花儿的花瓣也几乎都凋谢了。湖水呈深蓝绿,冷风偶而沿着水面吹往市镇方向。 艾立胥穿上外出服,尽管不自在,但是深蓝色外套的金钮扣和半短裤,却令他感到骄傲。母亲则在朴素的水蓝色外衣上,加了高领背心外套,携带许多行李,在镇上叫来的马车摇晃之下,与奶妈朵勒蒂亚三个人往车站出发。 装饰华丽的驿马车比预定迟了一个小时出发,车上还有一对年轻夫妻乘客。马蹄声在寂寥的蓝天底下回荡,到达边境需要整整一天,但艾立胥并不感到无聊,母亲和白发的朵勒蒂亚在摇晃的马车上与那对夫妻闲话家常,艾立胥则一直眺望窗外变化的景色。 形态各异的山峦、屋顶山墙林立的市镇房舍、农村悠闲的景致、悠远的溪谷与潺潺的流水、长桥、在空中划圈子的飞鸟、牧场上啃草的牛群,还有不知名的果实,以及攀在篱墙上的蔓草花朵。艾立胥旺盛的知识欲望,随着新鲜的惊奇,共同摄取存在于世界上的所有事物。 途中,马车在两处小镇休息更换马匹。到了第三座小镇,艾立胥他们投宿旅馆,是一楼经营酒馆镇上最好的旅馆,隔天一早,马车再度出发。近中午,抵达边境旁的小镇。为了越过边境,许多人等待检查。武装军队检查通行证,一一确认旅客身份。艾立胥看着军队制服,想起了安徒生童话里的《小锡兵》。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有黥铁丝网,铁丝网对面也有许多穿不一样制服的持枪军人,而且对面一样有很多人想过来这边。艾立胥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来到这么遥远的地方,也是第一次如此接近地看着其他国家的人,所以,对他来说,一切的一切都很稀奇。 “妈妈,他们说的是外国话吧?” “是呀!” “好像在唱歌!我好喜欢,他们在说什么?” 母亲带着几分紧张的神情,搂近他的肩膀,注视着走在队伍旁,逐渐接近的军队。 不久,他们的马车平安离开小镇,缓缓朝高地前行,险峻的山地变多了,打开车窗,风也变冷了。马车在中午过后抵达尤尔根,马车在寂寞的驿站让乘客下车。罗蕾和朵勒蒂亚因长途旅行而身体僵硬,但艾立胥却丝毫不在意。 “哇,太好了!” 驿站前有圆环,以及一整排各式商店,在这些房舍背后,可以看见阿尔卑斯山刀削似的蓝色斜坡,彷佛触手可及,艾立胥讶异得目瞪口呆。驿站也停了来自其他地方的马车,所以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大约十个人走出剪票口,但看起来像旅人的只有他们。 朵勒蒂亚找来了站长,询问用来代替双脚的马车可以在什么地方找到。肥胖的站长介绍位在附近的锻铁店,那是杂货店旁后方的巷道里。 “你们要上哪儿?”红鼻尖的铁匠问,是那种喜欢喝酒胜于工作的人。 “人称‘雾之宅邸’的马克思家。”母亲说。 锻铁店老板肩头一颤,“什么?” “位于布兰森林中的‘雾之宅邸’,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只是我很忙,抱歉,无法带你们前往。”他避开视线,转身快步走向工作区。 “这该怎么办?”母亲神情忧伤地说。艾立胥牵着母亲的手,担心地抬头望。 “我们只有女人和小孩,又是陌生地方,路途不熟,怎么可能走远路?” 锻铁店老板以不情愿的眼神看着三个人,不快地低声说:“费用很贵的。” “我当然知道,没问题。”母亲以安心的语调,答应提供平常三倍价钱的酬劳。 附加行李台的马车系在屋后,老板在行李台摆上空木箱代替椅子,让他们有座位可坐。 “陕坐好吧!”老板放好行李之后低语,“我希望能在天黑之前赶回来。” 艾立胥天真地问:“叔叔,是有大野狼出没吗?” 老板听了,低头凝视艾立胥,“不,这座森林里没野狼,没有野狼出没!” 马车出了镇外,在砂石路上奔足,沿着山麓缓缓前进。老板虽然很急,但以两匹马而言,这实在是太严苛的工作。三个人忍受着坚硬的椅子,在马车上摇晃。穿越一处深邃的森林,驶向下一个森林之间,浓雾涌现了。 “附近有山谷,流经谷底的冰冷溪水就是浓雾的源头。”老板手握缰绳,头也不回地解释。衣裳逐渐浸湿,也开始觉得冷,母亲把外套裹在艾立胥身上。乳白色的浓雾不断从森林褐色树叶间渗出,连前方一公尺都看不清。马车放慢了速度,谨慎地在路上前进。 “夫人,已经到了,那就是‘雾之宅邸’。”锻铁店老板说。 这时,艾立胥已累得埋头于母亲膝上睡着了。雾比刚才稍微稀薄了些,森林树梢间可以见到宅邸屋顶的形状。透过雾一看,宅邸的影像彷佛在摇晃摆动。 很快通过了森林,前方短草丛生的矮丘上,耸立着褐色砖瓦屋顶的白墙宅邸。突出的玄关拱门旁,有一棵高大的柏树。锻铁店老板轻打马鞭,将马车驶近白色大门,然后跳下驾驭座位,说了声“请稍等片刻”后,便径自走进宅邸。 没多久,他从左侧庭院带来了身材矮小、驼背、身穿皮衣的男子。 “这位是宅邸的仆人鲁道夫,虽然无法开口说话,但可以完全了解我们说的话,那我就在此告别了。”锻铁店老板将行李交给鲁道夫,领取约定的酬劳后,立刻踏上归途。 鲁道夫转身,点头示意玄关方向,双手提起行李往前走。艾立胥第一眼见到时,感到有一些些的畏惧,因为鲁道夫异样的形貌令他害怕,于是躲到母亲裙子后面跟着走。 完全无从判断那男子的年纪,弯曲的腰看起来像老人,但动作却意外地非常迅速,脸肿胀,右眼瞎了,头发长长地垂在脑后,一半已是灰发,可能因为腿短,走路时头像钟摆左右晃动。 推开气派的大门入内,屋内充满暖和的空气,所有人都感到温暖,心情也轻松许多。鲁道夫将行李放在厚厚的地毯上,留下他们,独自进到里面去。 留下三人后,艾立胥再度感到不安。大厅很宽敞,窗户的绿色窗帘都拉上了,墙上和墙前分别饰以镜子、花瓶和肖像画。右手边有通往二楼的广阔楼梯,楼梯扶手栏杆漆成白色,下方有贴上金色假珠宝的大型老爷钟,钟摆的声音在静谧的玄关回荡。 “非常抱歉!”不知何处响起羽毛般轻盈的温柔声音,“外子因为有急事,搭乘马车出门,无法前往迎接。” 左手边应该是连接书房的橡木门,这时走出一位娇小玲珑的女子,鲁道夫跟在她身后,她身穿有襟饰的长裙礼服,金发,睑蛋如少女般年轻,脸颊淡桃红色,如精灵般美丽的女子。 “呵,是薇若妮卡夫人吧?”母亲和她亲密地拥抱寒暄,然后介绍自己的儿子和朵勒蒂亚。 “你好,艾立胥!”薇若妮卡露出几乎令人融化的微笑,亲吻他的脸颊。 见到她的瞬间,少年就仿若置身梦中,他觉得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女人,不禁胸口一阵火烫,由于太紧张,也太兴奋,事后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有没有明确回礼。 薇若妮卡领大家进入客厅,桌上已准备了茶具和点心,行李则由鲁道夫搬上二楼的卧室。 “外子是医师,普鲁士帝国的军医,虽已退休多年,但只要地方上出现急性病患,还是经常会被请去出诊。” 薇若妮卡和母亲很快就如旧识般亲近,因为她们都是高贵和气的个性,而且家族与阶级比长年累月更容易亲近,两人谈到有关彼此的家庭、亲戚、朋友的消息。另外,从谈话中也得知薇若妮卡二十一岁,与丈夫有将近三十岁的年龄差距。 马克思前往森林深处阿尔卑斯断崖附近的住家治病,今夜不会回家。 “艾立胥。”薇若妮卡贴近脸庞叫着,声音听起来简直就是小鸟婉转的啼声,少年如是想。 “你可不能马上回去喔!留在这儿玩一段日子。因为好久都没有访客了,我们非常寂寞呢!希望你和我们成为朋友,在周遭的森林、附近的河川和沼泽,到处都是可以令你非常喜欢而又快乐的秘密场所。”她以彷佛与他同龄的少女感觉诉说。 艾立胥心跳急促地盼望着能回报她的期待,事实上,少年和她立刻成了感情很好的朋友。 翌晨,早餐前,薇若妮卡就带着艾立胥在宅邸四周漫步,手牵手唱歌。布兰森林虽然比艾立胥故乡的更茂密,但只要与她在一起,就算进入朝露漫湿的森林深处,他也丝毫不感到害怕。 “这儿应该没野狼吧?”艾立胥笑着问道。 薇若妮卡踩在凋落地面的枯叶上,吃吃笑了。她的秀发比丝还柔细,在旭日的照射下,反射出优雅的辉采。 “谁说的?” “驾驶马车载我们来的锻铁店老板说的啊!” 薇若妮卡又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是的,这里没有凶猛的野狼,我就从来没见过,虽然很久以前应该出现过,但是……所以,没什么好害怕的。” 来到原野,艾立胥高兴得奔跑起来,尽管平时他从未这么尝试过。结果,激烈运动的他,在途中咳得很厉害。 “你不舒服吗?艾立胥。”薇若妮卡担心地摩擦他单薄的背后。 “不,没事,只有一点点难受。”艾立胥语气倔强,“虽然医生说过,运动不可太激烈。” 玩累了,返回“雾之宅邸”,东侧的饭厅充满明亮的光线,窗外射入的阳光有一种让人很难想象是秋天的新鲜感觉。在铺了白桌巾的餐桌上,阳光粒子天真无邪地态意反射。 餐点是朵勒蒂亚准备的,这个闲不住的老女人特地向女主人提出要求,希望在这儿也把厨房的工作交给她负责。 “马克思先生今天会回来吗?”艾立胥的母亲问。 “若能回来就太好了,”薇若妮卡将汤匙移向嘴边,“真希望尽快介绍外子给大家认识。” 艾立胥听了,不知何故,心头略觉疼痛。 薇若妮卡神情欣喜,讲述与丈夫邂逅的经过,她是维也纳圣城海利根施塔德一家旅馆的老板女儿。有一次,马克思在旅途中投宿他们家旅馆,因罹患盲肠炎而留宿很久,薇若妮卡一直在身旁照顾他,结果两人心中萌生爱苗。 “家父强烈反对这桩婚事,”薇若妮卡想起来似地笑了,“当时还有其他人向我提亲,是镇长的儿子,资产家,对家父而言,这是求之不得的一门婚事。但马克思和我已经无法分开了,我们两人的心合而为一,待马克思病愈,不得不回家时,我也跟着他私奔了。” “那你们过得很幸福吧!”罗蕾以陶醉的神情开口。 “是的,非常幸福。” 艾立胥在大人身旁听闲话,嘴里喝的红茶虽然加了好几匙砂糖,却还是苦涩无比。 马克思在隔天傍晚回家,自己驾驭栗毛大马拖曳的豪华马车,年近五十、啤酒桶般肥胖、颇具威严、大手长须、相貌堂堂,比妻子更高兴地欢迎几位访客,表示希望留下来逗留几天。 “内人在这附近没有朋友,虽然我深爱着内人,也许这让她觉得很难过。所以,你们留在这里的时间,就请尽量多陪陪她,多聊聊一些话题。” 已经喜欢薇若妮卡的艾立胥略有忌妒。但马克思高明多了,他很清楚如何让小孩高兴。 晚餐后,他带艾立胥到自己房间,挺起穿了背心的胸脯,指着交叉挂在墙上的剑,“你看看那个,你拿过如此完美的武器吗?这才是男人真正的勋章,手持这种值得自傲的武器,为了心爱的人,为了孩子,为了自己的君王、国家而战。知道吗?等你长大成年,也必须像这样奋战!” 马克思以肢体加上手势,告诉艾立胥几则他当时身为骑士的事迹。 艾立胥的眼珠逐渐散发出光采。 “过来,试着拿剑。你几岁?喔,八岁了?很快就要成年了,现在开始练习也不迟。” 马克思让他握住一把西洋剑。初次握剑的艾立胥,只觉手中的剑又重又冰冷,感觉很害阳,手好像麻痹了一般。 “只要是男人,一定会有感觉的,你感觉到了什么?” 艾立胥瞻怯地回答:“我……” “应该会感觉到勇气的。”马克思提高声调,“你也是我们德意志帝国的男人,应该可以感觉到勇气。” “可是,我好像在发抖!”艾立胥双手握剑,坦诚回答。 “这就是所谓的武士颤抖!”马克思说着,豪爽地笑了起来,“艾止胥,你将来一定会成为杰出的军人。” 艾立胥漫应了一声。 马克思好像很欣赏艾立胥,让他拿着猎枪,“别担心,里面没装子弹。不过,艾立胥,身为男人,至少必须懂得剑与枪的使用,你一定要加油!” 马克思接着大谈自己在普法战争中的英勇事迹。 这天晚上……艾立胥半夜里在床上激烈咳嗽,由于一直未能停止,开始呼吸困难,泪水夺眶而出。若是平常,母亲会立刻冲进房间,但今晚她却睡得很沉。 艾立胥想喝水,坐起身,却不知何故,水壶里没水。他走出房间,摸索着走下漆黑的楼梯。 “艾立胥,怎么了?” 他走下楼梯时,通往饭厅的走廊中,有一扇门开了,泄出一线亮光。身穿蓝白睡袍、披着白色披肩的薇若妮卡,一手端着烛台朝他走近。 “到这儿来。”薇若妮卡拉起他的手,带他坐在饭厅的椅子上。 她为他翡冷翠制的杯子倒入开水。 艾立胥喝了大约两口后道谢,他已咳得耗尽体力了,整个人缩在椅子上。 “艾立胥。”薇若妮卡呢喃似地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彷佛是遥远传来的海潮音。 艾立胥闭上了眼睛,像梦境一般地听着她的声音。好不容易,他才低声问道:“什么事?薇若妮卡。” “你喝不这个……这是药。” 他轻轻张开眼皮,见到薇若妮卡手上拿着一只小小的玻璃瓶站在面前。或许是因为她身上睡袍色泽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窗外照射进来的月光,只见她的身躯看起来彷佛有些透明、发出蓝白色的亮光。 薇若妮卡在艾立胥手上倒了一颗圆形白色小药丸。打开瓶盖时,顿时弥漫着蔷薇的芳香。 “吃下这颗药,你的身体就会健康,来,快吞下去。” 艾立胥茫然地如机械般,将药丸放入口中。 薇若妮卡再次将水杯递给他,“艾立胥,我是因为喜欢你才会给你这个药丸,如果你没服用这药丸的话,三年之内一定会病死,还好,我已经救了你。” 少年全身靠在贴布椅背上,无力听着她的声音。 “请答应我,艾立胥。你每半年必须服用一粒,这样的话,你应该还可以活四十年。” 艾立胥眼睛微启,注视眼前女子的瞳孔在黑暗中明亮发光,如飞蛾磷粉般的明亮。蜡烛火焰不知何时熄灭,房间里一片漆黑,只剩下了月光。 “我答应你。”艾立胥尽量朝她微笑,而且相信她说的绝对是事实。 “谢谢你,艾立胥。” “可是,如果药丸没了呢?” 薇若妮卡并未立即回答,她蹲在艾立胥身旁,将他抱在胸口,他的体重如少女一般轻。少年将脸埋在她肩上,再次闭上眼睛。 “到那时候已经不需要了,不再有需要了……” 薇若妮卡的声音逐渐远去,在他脑海中的蓝白残像也逐渐消失,剩下的只是黑暗,他陷入深沉的睡梦里。 后来,他们没有再次拜访“雾之宅邸”的机会,但艾立胥仍遵守与薇若妮卡之间的约定,定期服用那种药丸,他并未怀疑药丸的效果,只是他并未告诉任何人!父母亲也因为他的身体变健康了,即使不清楚原因,但也非常高兴。 长大后,他进入波恩的大学就读,毕业后回故乡,进入父亲的商会工作。两年后父亲辞世,他成了约翰萨哈商会负责人,与地方银行董事长的女儿结婚,虽然生了两个小孩,却都夭折了。妻子则在之后的三年也过世了,母亲罗蕾则在一年后去世。 接着,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那是旧秩序崩溃,引来新浑沌的战争。 战争毫不留情地波及了艾立胥居住的地方,他因无亲无故,便穿上鼠灰色军服,投入军队。在他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孩提时代马克思告诉他的那些话。 (身为男人,必须为了心爱的人,为了孩子,为了自己的君王、国家而战!) 他拿起枪杆想要保护的是德意志所有的女人和小孩,荣誉和祖国则排在最后面。 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体验了杀戮、掠夺与歼灭之后,他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是为何而战!以谁为对像而战?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就这样,正好经过四十年,他在战壕里遭敌人的炮弹轰炸。 感觉到剧烈的疼痛时,他已身在丰毁的某处修道院里,四周都是与他一样的伤员,每个人都像是破烂的麻袋。石地板上铺着黑色毯子,人就直接躺在毯子上。夜晚,在只有蜡烛烛光的修道院里,到处是伤员的呻吟,遥远的彼方,偶而会传来雷鸣似的爆炸声。 因为脸上缠绕脏污的纱布绷带,他的右眼看不见,双腿没有感觉,上伞身也撑不起来,腿则是从膝盖以下都遭截肢,但由于身体无法动弹,所以他自己并不知道。 他神智不甚清晰,最后,醒悟到自己即将死亡,他早已精疲力尽,也丧失了对生命执着的那股欲望,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要尽快脱离这可怕的痛苦。 黑暗终于笼罩他。一切都结束了…… “艾立胥。”远处有人在叫他。潜意识中,他知道那是薇若妮卡。 艾立胥燃烧着全身残存的生命之火,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在他左侧站着一位修女,缓缓掀开面纱,让艾立胥看清楚脸庞。 “薇若……”他的喉咙已失去发声的作用。 “艾立胥,我来接你了!”她伸出手,手掌扶在他额头上,漂亮的手微微发出磷光,朦胧可见她的脸庞,与四十年前丝毫未变,非常美丽。 他身体的痛楚一点一滴地消失了,而且逐渐可以轻松呼吸。 “薇若妮卡,你为何来这里?”他又恢复成昔日的少年了。 薇若妮卡露出圣母般的微笑,“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依约前来接你呀!” “约定?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我记得就好。” 薇若妮卡扶着他站起来,回头一看,地板上躺着一个浑身是伤的军人躯体。 “我讨厌战争,我好累了,薇若妮卡。”他流着眼泪说。 “已经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 “人类为什么要战争?为什么要互相残杀?”他梦呓似地说道,现在所能感受到的,已经不是肉体上的痛苦了,而是精神上的痛苦。 “在最前线时,我和一位年轻神父并肩躺在战壕中,我问他同样的问题,他回答说:‘这场战争是为了转生的痛苦,想治疗发炎的伤口,就必须挖除掉所有的化脓,所以,我们依照神的指示,为了欧洲的重生而奋战’。 “婴儿从母体出生时的痛苦,雏鸟破蛋而出时的痛苦,植物破土萌芽时的痛苦……的确,为了求生存而有各种不同的斗争。但我很怀疑,那些痛苦和这种因为战争而导致人类互柏残杀、互相伤害、让世界得以转生的阵痛之苦,二者真的是否有相同的价值?” 薇若妮卡双手抚摸他的脸颊,凝视着他,“不,不一样,战争并不具备正义之名,然而,就像朝好不容易从蛹中钻出头来的蝴蝶丢掷一块石头、瞬间杀害蝴蝶的残酷行为一般,所有类似这样的残忍行为,都是战争的罪恶,毫无意义。假借战争之名获得的名誉与荣耀,事实上是毁灭人类、毁灭文明、毁灭未来的恶行。” “但是,没有人知道其中的意涵吧?” “嗯,不知道!不,其实或许知道也说不定,只不过是见到坏事却闭上眼睛假装看不见,掩上耳朵假装听不到。” “为什么?” “因为有人想借此赚钱。” “如果天堂真的有神存在,为何不理会地面上这种地狱呢?是因为神祇有唯一的一位,因为太忙碌,所以遗忘了我们的存在吗?” 薇若妮卡未回答,静静拉着艾立胥的手,“别管这些事了。”她露出奇妙的眼神,“不要再去想了,我们必须离开的时间到了!” 两人开始走在死者和伤员之间,医师、护士与修女可能因为工作疲困,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往出口走去。 推开门,两人走出荒凉的修道院,只有满天的星辰依然不变地美丽灿烂。 仰望夜空,艾立胥再次问道:“薇若妮卡,我们要去哪儿?” 踩在通往天空的阶梯上,薇若妮卡紧紧挽着他的手,然后。露出屿昔日的串福“时刻”,完全一样的美丽微笑,“迈向崭新的人生……” <hr /> 注释: 第二十一章 三重悲剧 我请护士帮忙借来了轮椅。 “毕竟是战前旧事,看来也无可奈何。”中村探长点头,这与警方调查的内容大同小异。 我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回到兰子的病房。“到底怎么了?没有人接电话。” <er top">一 “这是怎么回事?”中村探长逼问年老的管家。 兰子双手撑在身后,想撑起上半身,脸揪成一团,两肩发抖。“我要赶过去!” “现在不是争辩的时候,田边律师过来了吗?” “她没说是谁。” “是硫酸!”我内心吶喊。 病房门前站着熟识的年轻警员。入门后,看见兰子侧躺,脸朝这边,已经没使用氧气罩了。 “喔,没问题,最好是对病人负担稍轻的作品,像岛崎藤村的《黎明前》、狄更斯的《荒凉山庄》以及吴尔芙的《到灯塔去》。” 这是一场痛苦的战斗,身体、脑袋与神经受到毒素侵袭的后遗症,和她强烈的意志力相互对抗,在死亡的狭缝中展开殊死之战。 “也好,我们自己去搜!” 就在此时,中村探长也搭警车赶到。我上了警车,等车子前进后,这才说明兰子的状况。 “只剩一件事了。”到目前为止,兰子这句话最明确。她闭着眼睛,眉头深锁,咬紧牙根,努力地似乎想让混沌的意识更鲜明。 “到医院去!”他说,“趁田边京太郎还活着,取得他的口供。” 甲州街道上的车流拥挤,很难从府中车站前转往国分寺街道,我从未如此坐立不安。 “结果看到那家伙打死自己的妻子,把尸体丢人壁炉,还朝美幸泼硫酸。” “九月四日,应该正好是下午六点。” 京太郎在氧气罩下低声说:“我最后……还是输了……无法达成……完全的……复仇。” 她再度静默不语。过了一会儿,缓缓睁开眼睛,但瞳孔中并无往常强而有力的神采。“今天是……是什么日子?还有……现在几点了?” “不……是传右卫门……他找到了‘泉’的坟墓……” “是的。” 兰子坐在轮椅上,上伞身探前,失去光泽的鬓毛黏在她脸颊上。 “重要的是,你的状况如何?”中村探长问。 我一时之问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还是回答:“是的,监识人员监识的结果是这样。刚才也说过,砒霜是注入葡萄酒窖的酒瓶里。” 黑田管家一贯的表情崩溃了,因房里的惨状而哑然,但立刻又露出带路的态度,“喔,就在那儿,走廊的另一侧……” 但是,她体力无法维持,像晕了过去般地上半身往后倒。我用手支撑她的体重,让她静静躺下之后,才将手臂抽出来。 “黎人,带我去京太郎的病房。”她声音虚弱地说着。 “派人赶往‘恶灵公馆’……一定要尽快……否则又要发生惨剧了!”她拚命说到这里,之后便真的完全晕绝过去了。 “怎么回事?”中村探长怒道。 “快点!”老人将长枪丢在自己脚下,中村探长动作迅速地弯腰,伸手抓住。 京太郎紧闭的眼皮不停跳动:“该……该怎么说……” 我和中村探长到他病房探望时,他枕头旁坐着一位女子,头戴帽缘宽大的深蓝色帽于,背对房门,身穿与帽子同色的素净套装。发现我们之后,站起身来回头。不用看那遮盖脸庞的深色面纱,我也知道那是他妻子好子。 这时,另外一颗子弹发射的声音从楼下大厅旁的楼梯上方传来,我本能地缩起脖子。 京太郎望着我,“黎人,如果见到加屋子或美幸,能否转告她们一声,说我没问题,同时告诉她们,我出院后,会最先去见她们。” 我相中村探长一路大声呼叫田边京太郎、好子、志摩沼征一朗的名字,同时在一楼的客厅、音乐室、图书室、书房、饭厅、谈话室、沙龙间以及宽敞的建筑里搜寻。屋子里和走廊上的灯光几乎都尚未亮起,但在这个时间,每个角落都已被昏暗笼罩。 “主人命令说,不可让警方进入宅邸。”黑田管家像戴了铁面具般表情冷漠,虽然客气,却顽固地拒绝。 “家母……立刻转手卖掉了……为了用来当做逃亡的资金。” “兰子!”我用力握住她的手。 我点头,“好的!” “不……不是……”他的呼吸逐渐微弱,间隔也拉长了。 中村探长关上水龙头,我们和美幸全身都湿透了,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止也止不住,因为先前受到的冲击,已让我完全失去了理智,美幸将永远丧失那张美丽的脸庞,这让我感到绝望! “是的,终于出现滥杀无辜的情况了!我想请问你的是,这么一来,志摩沼家的财产就都由活着的那些人平分吗?” “兰子,你不要紧吧?算了,以后再思考吧!” 医师在病床的另一侧摇头。京太郎只是再次微微张眼,但瞳孔已找不到任何焦点了。 “长枪又是怎么回事?”大森警视愤怒似地问。 “我搞懂了……从钟塔坠落死亡……太顺利了……”兰子忽然停止动作,盯着天花板,深深呼出一口气,“黎人,京太郎呢?” “兰子小姐呢?她有什么看法?” “亦即,到九月,那位老太太的忌日为止,卓矢必须决定是否与美幸结婚?” 志摩沼征一朗被带往本馆谈话室,接受大森警视他们的侦讯。 我按下枕畔的呼叫铃找来护士,把兰子托付给门外的警员,再度冲向公共电话。幸好,中村探长在三多摩警局里,我把兰子说的话转告他之后,立刻跳上医院门前的出租车。 “那么,‘串福之证’的两座纯金雕像呢?令堂应该从传右卫门那儿取得的。”兰子问。 志摩沼征一朗站在房间中央,双手紧握猎枪或来复枪,面朝这个方向。只见他双眼充满了血丝,很明显是处于激动状态,就这样注视着他和我们之间的地板上,那儿倒卧的是浑身鲜血的田边京太郎。 兰子嘴唇微微用力说:“你就帮我带玛丽·安托瓦内特的传记来好了。” 但是,他们只是用下安的表情凝视我们,却没有一个人回话。 “我……要死了。”他非常痛苦,“但我的……憎恨还……未死,我一定会……复活……因为我……是魔法师……”他丑陋扭曲的脸倒向一旁。 “为何射杀他?” 京太郎撑起上半身,请我们坐下,然后打量我的神情,“对她而言,我这次住院好像是一帖良药,因为没有多余时间思考其他无聊事情。对了,兰子小姐的状况如何?” 她可能想对我笑吧!却只是瞇起眼睛,“下次来的时候,带书过来……” 她再次痛苦地摇头,伸展又紧握有注射的手掌。 “怎么会如此残忍……”中村探长叹息。 在隔壁房间濒临死亡的田边京太郎,是否真是这次事件的凶手仍未确定,但无论真相为何,连杀好几人、伤害兰子、如今又躁躏一位女子的肉体,这个如恶魔般的罪犯,我憎恨至极! “还要注射点滴吗?”我握住她的手,见到另一手腕上的橡皮管,以及吊挂着混入葡萄糖的点滴瓶吊架。 “黎人……”突然间,她小声问道,“所有人的葡萄酒杯里……都掺人了砒霜吗?” “那很自然呀!”征一朗紧咬不放,“不久前我就觉得那家伙可疑,怀疑他是这一连串事件的凶手,为了避免危险才带枪。但是,也没料到他会对自己妻子如此残忍!” “在二楼!”中村探长一步并两步跑上二楼,我也抓住镂空雕刻的扶手,全速往上冲。 “在这栋建筑里!”中村探长大声对我喊叫,神情凄厉地冲进去,我也紧跟在后。 瞬间,一阵极暖和的空气包覆我们,同时还嗅到兽皮烧焦般的恶臭与刺鼻的强烈臭味。目击眼前的凄惨景象,实在是一阵强烈的冲击。 京太郎似乎突然觉得疲累,翻身躺下,棉被拉到脸上,以困倦的声音说:“就这样,因为接不来是法律上的难题,我去了再说。你可知道,律师这行业是很残酷的,只要有人死了,就得处理遗产继承的麻烦问题,重新计算金额分配,算是赚死人钱的流氓生意。” 护士小姐在一旁摇头示意,我也制止她,但是,她一旦话说出口就绝不退让。 “各位,家里人都到哪儿去了?”中村探长以坚定的语调问道。 我只比中村探长略早一步抵达树荫苍郁的“恶灵公馆”门前,一无所知的蝉儿高声鸣叫。 而且,此刻他想要写的另外一出戏剧是在现实人生中的杀人剧。 九月四日星期三,兰子的情况逐渐好转,意识也有几分清醒了。在那之前,一直都像在做梦一般,持续睡睡醒醒的断续状态。 “不、不……”她摇摇头。一看,她额头上冒出无数的小汗珠,我慌忙用床头几上的毛巾帮她擦拭。也不知兰子是否睡着了,只见她闭上双眼,发出规则的轻微鼻息。我深深觉得她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害,着实很可怜,就这样静静凝视她那憔悴的脸。 走廊最内侧房门半开,房间流泄出灯光,传来有人激烈却又压抑的呻吟。 “很遗憾,确实如此。”中村探长有气无力地响应,“虽然很难堪,尽管杀了不少人,但这个恶魔还是没被警方逮到狐狸尾巴,真的像是幽灵的家伙!” 京太郎神情黯然,“征一朗先生真的很顽固,暂不提他,但美幸小姐、达子夫人与加屋子小姐的情况就令人担心了。” “状况还是很糟,我们刚去过她病房稍微探望,还是昏昏沉睡。”中村探长据实以对。 获准进入田边京太郎的病房时,主治医师告知中村探长,京太郎只剩大约一个钟头的余命,因为送到医院时出血过多,再怎么输血也救不回。他全身插满各种医疗器材,脸和手上还残留淡淡的血迹,医师在病床内侧帮他量脉搏,我们看着他时,他眼皮微启,认出我们。 田边京太郎与美园仓美幸立刻由救护车送往兰子住院的府中国立医院。拾担架的救护人员见到京太郎的样子,惊叹表示这样还能活着,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因为他腹部承受了征一朗射击的三颗猎枪子弹。 这回轮到黑田管家不理不睬了。 之后过了两天,兰子终于度过昏睡状态,但即使睁开眼睛,却无法知觉自己身在何处,也无法有条理地说话。 接下的瞬间,我汗毛倒竖,不禁停下脚步。 坐在桌前的老人以侮蔑的眼神抬头看着站在对面的大森警视,“我说过了,美幸受到威胁,如果视若无睹,接下来换我自己生命有危险。我进入那房间时,他正在晕倒的美幸脸上泼硫酸,一听到有人进入,便像野兽般回头大吼,朝我扑过来,所以我也本能地改变姿势,扣下扳机!” “对了,还记得先前你说过的话吗?说是找到了石川松子的双胞胎之一。” 京太郎的脸略微颤动,大概想要微笑吧! 是田边好子!难道这就是兰子害怕发生的惨剧? “美幸她……”征一朗踉舱地后退一步,苍白的脸孔勉强回头看着身后。 “我明白。”京太郎点头,“目前尚未掌握凶手的眉目吗?” 京太郎睁开眼睛勉强微笑,“终于可以自己上洗手问,不会对护士或内人感到羞耻了。”“那最好不过了。”中村探长点头,“对了,关于被人下毒之事,你想到了什么疑点吗?”“没有,什么也没想到。我实在想不到连我和兰子都成了目标,还一直以为凶手是计划性的杀人,目标只是志摩沼家族的人。” “该怎么说……我看她这次也好像没辙了。” “我自己也有事找他,所以等他到本馆这儿。但是,他隔了很久没过来,因为梅代今天不在,我又交代黑田去处理其他工作,不得已,只好自己到‘白色之馆’去见他。 玄关门前站着制服警察,似乎正与黑田管家有激烈的争执,我们急忙跳下车。 “嗨,总算恢复了!”我笑着说。她脸部肌肤还是粗糙的黄色。 “美幸,撑着点,救护车马上就来了!”我拚命叫着。 “在他死之前,有件事情我无论如何都必须确认……” 征一朗彷佛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上握的是什么,吃惊地低头看手上的枪。 <er h3">二 “田边律师好像在今天中午出院了,他状况有起色,可以返家休养。” “就是他!”征一朗恨恨地凝视京太郎,“这家伙是凶手,毁掉了我所有的希望!” 我把圆板凳拉到病床前坐下,说明在那之后发生的一切经过,当然,关于警方调查的进展,我也告知自己知道的部份。 中村探长和我完全没顾虑到里面可能有危险等在那儿,两人便焦急地冲进去。 一定是志摩沼传右卫门直到最后都相信,松子的小孩是自己播的种,所以才委托寺院供养!只是他不希望让自己女儿知道。 从楼下大厅楼梯跑上二楼,冲入征一朗的房间,但房间里也是空的。 田边京太郎仍在动手术,我们在急诊室门外等待,兰子低头闭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的态度隐含着拒绝我们的询问。 她眼泪夺眶而出,“下去的话……就很危险。” “乐太郎,”她用力的让声音得以传人他耳中:“有件事我想请教你,你应该就是石川松子的儿子‘和美’吧!” “我知道,你先安静别动!可是,该怎么向中村探长说明呢?” “请让开!”中村探长说着,和我一同推开黑田管家,进入玄关小厅。 京太郎蹙眉,轻轻点头,“她知道家母的相貌……若看见我……立刻就会知道我的身世。” 警员向黑田管家询问电话的位置后,便如脱兔般跑开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专注凝视他的脸,就这样,引发“恶灵公馆事件”的稀世大罪犯,直到最后的最后,仍对我们口吐诅咒,离开了这个世界。 “兰子小姐,究竟是怎么回事?”中村探长语气亢奋,“他是松子的孪生儿之一?” “告诉你吧!”他的脸孔痛苦扭曲,“我真正的……父亲并非……传右卫门……所以才……计划……这次的事件。” 警员回过头,愤怒地说明黑田管家不让人人内。 这时,我从面纱边缘看见她左半边脸还贴着纱布,不禁感到一阵心痛。 “发生了什么事?”警方的讯问让征一朗异常亢奋,“那正是我想问的呢!我知道田边京太郎在妻子好子的陪同下来到宅邸,因为黑田告诉过我,说他要来见美幸与加屋子。 “报告中所知的是,石川松子曾在詉访的‘山水庄’旅馆工作,她的户籍所在地是新泻,由于从未迁过户籍,也未曾申报小孩的出生登记。所以,追查的线索完全中断。” 中村探长神情凌厉地回头,再度怒道:“黑田先生,浴室在哪儿?快带路!” 黑田管家很难得露出激动的态度指责我们,“请各位别太过分,快离开!你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太没礼貌了!” “志摩沼先生,快把枪放下!”我被如此惨状震慑住了,完全无法出声。 “我们只在石墙外远远观察。”中村探长苦着脸,说:“志摩沼征一朗与警方的争执过程,最后愤恨道:这跟自杀毫无两样!” “有窗户……但是,并未使用……肖像画……如果我能让脑筋清楚……”她左右摇头,挪动身子,相恢复正常,“一个女人……两个女人……双胞胎、魔女……宝物……复仇……” “传……传右卫门的那些女儿……雇用歹徒追杀我们……” “没错,因此,你若是能出院,可以帮忙说服那个老人吗?请他协助我们调查。” 但是,惨剧持续进行! 兰子张开双眼望着我,彷佛完全没注意到我的存在,脸上的汗珠,逐渐像带有油脂般发亮。她低声持续说着无法辨识的模糊语意,“志摩沼征一朗……路夫、遥香……没错,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戴面具的男人呢?” “她有具体说明这宅邸会发生什么惨剧吗?” 我们又再次下到一楼,听到扰嚷声,除了女佣,大厨饭山孝三也来到大厅。 傍晚,母亲来了电话,我立刻赶往医院。遗憾的是,父亲前往警视厅,并未在家。 <er h3">三 “那么,汉斯·恩格尔那些外国人呢?”我接着又问。 她说到这儿,力气用尽似地闭上眼睛。 话题逐渐转入令人心灰意冷的方向。 “她以前曾与令堂连系过吗?” <er h3">四 “请二位不要……”黑田管家紧追在我们身后,但我们毫不理会。 “没问题,”我回答,“只有这样吗?” “志摩沼先生,快把枪放下,手移开!”中村探长往前移动叫道。 所有蝉声完全停止,我和中村探长恐惧地互望。 “没有,只说有人很危险,至于究竟指的是谁?我也不清楚。” 我点头,立刻冲出走廊,跑向楼下大厅,利用公共电话拨他家的电话号码。但是,只听到通话铃声响,却无人接听。 田边京太郎也和兰子住同一家医院,虽然持续腹痛下痢,但除了略显消瘦,精神还不错。 京太郎双手按在肚脐位置,口中喷出鲜血,发出痛苦的声音。他的腹部化为一滩血,在腥红的鲜血中,可以看到三处遭子弹击中的黑色部位,嘴巴缓缓张开又闭上。但是,悲剧不止于此。 志摩沼征一朗颓然坐在沙发上抱头。被子弹击中,浑身是血的田边京太郎脸朝天花板,整个人卷缩成一团,似乎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 我感觉到一股紧迫的情绪,忽略了什么?会是什么?没有时间又是什么意思? “幼时……我过着悲惨的生活……姊姊三岁夭折……所以,我要向那些家伙……复仇……” 兰子略微露出惊讶的神情,但只是嘴唇动了几下,摇摇头。 “减肥成功了呢!”她从棉被底下伸出手来,声音微弱地说:“妈妈刚刚……去吃饭。” 侦讯持续进行,但中村探长朝我示意,我们一起走出房门。 “你岳父呢?田边善行的意外事故,也是因为你吗?” “黎人,快抱美幸到浴室去,快点!”中村探长说。 “我们完全受到先人为王的观念蒙蔽了,太拘泥于志摩沼传右卫门说过的话,他说,志摩沼家人永远离不开同卵双胞胎的诅咒。的确,传右卫门的女儿、孙女、曾孙都出现过同卵双胞胎姊妹,但京太郎的情况却不一样,石川松子生下的孩子是异卵双胞胎,而且是一男一女。” 京太郎的眼皮跳动一下,似乎显示内心的不安。我和中村探长深感惊愕,望着兰子。 这时,前往“黑色之馆”的警员与黑田管家听到喧闹声,赶了过来。 来到配膳室,女佣和惠与容子探头出来,中村探长问她们京太郎等人在哪儿,但没人知道。 “秋田县的矢作清老婆婆也是你杀害的?” “兰子小姐大概知道凶手的身份了吧!凶手到底是谁呀?” 她忍受着几乎无法回答的肉体痛苦,很喘地回道:“赶快……快和中村探长连络……” 兰子再度深锁眉头,不断用力呼气。 但是,凶手的意图本来就是令人无从理解! 房间里空气之所以暖和,是因为壁炉里燃烧着熊熊火焰,但是,另外还有一具女尸的上半身被塞入炉内。当然,死者从胸口以上与双手前沿都吞噬在熊熊烈火之中,所以传出兽皮烧焦般的恶臭。女尸身穿灰色套装,套上白色高跟鞋的脚伸出来,旁边掉落一顶加上面纱的宽边帽。 “喂,叫救护车,马上打电话和医院与局里连络。”中村探长视线不离两眼茫然的征一朗,朝着部属大声吼叫。 “是的。” 我们极度焦躁,只能等车子抵达本馆。这时,可以从林楷看到高耸的钟塔。 我回过神来,慌忙进入卧室,抓住呻吟打滚的美幸脚踝,中村探长则扶住她上半身,两人一起将她抬进浴室。 询问警戒的警员,他说一个小时前,田边京大郎让妻子驾驶自己的车前来,两人一同进入宅邸。由于中村探长先以警用无线电连络,所以刚才派了一位同僚入内查探。 “可是有件事我还不明白,你真的是志摩沼传右卫门的儿子吗?” 她在棉被底下挺起胸脯,想再次抗拒自己肉体的麻痹。这是最后的抵抗! 京太郎紧闭双眼,剧烈喘息,声音逐渐模糊了。 中村探长以命令的口气问道:“他们人在哪儿?” 那是通往卧室的房门,敞开着。门内一位年轻女子双手遮脸,左右甩头,发出可怕的呻吟。由于身穿我曾见过的白色洋装,所以知道是她。从她的指缝间,微微冒出白烟。她左侧掉落大型玻璃烧杯,杯缘流出少许透明液体溅在地毯上,腐蚀纤维,和她的脸同样冒出白烟。 “脑筋无法清晰……”她的声音颇哀伤,“我知道忽略了什么……但没有时问了。” “白色之馆”的玄关门敞开,檐下的电灯已点亮,感觉上好像有人刚刚才经过那儿。 京太郎只是微弱地呼吸,并未回答。在詉访当女侍的石川松子,另外可能还有几个男人吧!然后以怀孕要挟,向几个男人骗钱,不,或许在孩子出生前,她也不知道是谁播下的种。 “兰子,谁很危险?” “令堂打从一开始就欺骗传右卫门?” 我们搭乘警车,响起警笛,急速前进。抵达医院时,利用中村探长与医师办理手续的空档,我赶往兰子的病房。幸好她醒着,脸色苍白地听完我的叙述。 ——[英]克里斯多福·布什《都铎女王的事件》 “以前迷上打猎时买的,最近才拿到自己房间来防身。” 我大吃一惊,一手伸进她背下。 “‘Ahow馆’的情况如何?”这次是京太郎开口询问。 “志摩沼先生!”中村探长边叫边摊开双手,保护我似地挡在我前方。 硫酸的亲和性很强,只要少量的水就会产生高热,所以针对硫酸烫伤的急救措施,重点在于只能像这样大量冲水洗净。极短的时间,与水产生反应的硫酸冒起白烟。中村探长握住她手腕,将手掌强迫扳离脸孔。美幸因剧痛而哀嚎,用尽全身力气本能地抵抗。我抓住她的脚,持续用力按压,她不断呻吟,令我不禁移开视线,因为浸在水中的脸庞、手掌与皮肤,都烧灼成不忍卒睹的红白色,连皮肤底下的嫩肉都看得见。 清楚听见连续两声穿透腹腔的沉闷低鸣,不知哪儿响起的两声枪响! “打……打电话给他。”她以极迫切的眼神望着我。 听了这句话,最先打岔的是中村探长:“喂!” 中村探长弯身单手扭开盥洗台的水龙头,将美幸的头移到水龙头下,开始猛冲水。 “美园仓郁太郎是你杀害的吗?” “我是问你,为何到别馆还刻意带枪过去?” 美园仓美幸的脸遭人泼硫酸! 中村探长只是斜眼瞄了他一下,完全不理会这个佣人头子,他令年轻警员到“黑色之馆”去看看,同时要我和他一起前往“白色之馆”。 “真可怜……”京太郎绉起眉头,闭上眼睛。 “我们也应该告辞了。”中村探长喝光麦茶,“这家医院我也派了人警戒,所以你就安心地疗养吧!”我与中村探长同时起身。 隔了好久,壁炉里的尸体才被拖出。监识人员抵达,熄灭炉火,让尸体躺在铺于地板的垫子上,散发出皮肤、头发和衣服焚烧的强烈臭味。尸体从胸口以上与双手手肘以下被烧焦。但是,看到脸庞后更令人震惊。并非只是焦黑,而是受到火钳之类的重击,五官轮廓全毁。 “你……竟然注意到了……”京太郎闭着眼睛,声音沙哑地说。 她闭着眼睛听,虽然有时张开眼睛茫然望着我,却完全没插嘴。 “兰子,说清楚,京太郎上哪儿去了?” 我们来到中庭,在花朵盛开的花坛小径分成两路。两栋别馆所有的遮雨窗都紧闭关上,天空中还有一些残光,恼人的热浪和树林中的蝉鸣持续合唱。 “因为还有税法上的问题,事情没这么简单,但大致上是这样没错。还有,卓矢与美幸都柏安无事,因此如果他们有意结婚,那么‘内院夫人’的遗嘱仍属有效。” 她的视线焦点来回望着天花板,我再次帮她擦拭汗珠。 她再次失去力气,闭上眼,表情忧郁地说:“首先,告诉我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外子这次承蒙各位照顾。”她深深鞠躬,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寒暄,然后经过我们身旁,走向走廊去了。 但是,美幸终于丧失了意识。 他的脸颊憔悴许多,表现出对兰子的关心。 第二十二章 犯罪者的末路 <er top">一 “恶灵公馆”的残酷屠杀者田边京太郎断绝了呼吸,这个罕见的杀人魔,甚至可称为恶魔宠儿的男子,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医院里,警方人员频繁出入,陷入一场大混乱。医师、护亡、职员、病患、探病访客,全被卷入了骚动之中,尤其中村探长和我成了当事人,必须负责各种善后处理。结果,我们前往兰子的病房,见到先回房休息的她时,已是将近半夜了。 中村探长对周遭有所顾忌似地低声问道:“你还有力气稍微说明一下吗?” 兰子虽然相当疲倦,却仍虚弱地点点头。 中村探长拉来板凳靠近她枕畔,坐下后说:“我还无法掌握田边京太郎是真正凶手的真相!因为完全无法想象,所以感到很震惊。如果没有他自己的口供,到现在我还是无法置信。” “因为他真正的身份是另外一个人吗?”兰子抬头问。 “是的,这是我最不明了之处。我们确认过户籍誊本,可是他为何会是志摩沼传右卫门的小妾石川松子的小孩?他的户籍誊本经过变这吗?” 兰子轻呼一口气,“户籍誊本本身是真的,但户籍誊本不像汽车驾照,可以像身份证一样有个人辨识能力与证明能力,因此,不同的人登入他人的户籍,并非完全不可能。 “以他的状况来说,不,应该说是他母亲的状况,他母亲盗用东京大空袭中遇难,一对姓桥本的母于户籍,战后使用这个姓氏,向户政事务所提出‘申请重新制作’户籍。当然,由于战争期间的动荡,还需以该家族未申报死亡的情况为前提。” “但是,法务局应该会对照户籍誊本的复印件吧!” “没错,所以他未申请假的姓氏或制作家谱,而是申报父亲死亡,母亲和小孩仍活着,等户政事务所重新制作户口簿,她就以此为根据,让自己和小孩变成那对遇难的母子,迁居到其他地方,户口也迁移了。如此一来,只要去世的桥本没有亲戚,就不需担心会遭人怀疑。事实上,浅草的确有一对这样的母子,而且到了新住所,没人会认识他们。” “乐太郎与‘和美’的年龄,也因为这样而有了一、两岁的差距?” “没错,而且‘和美’这个名字,男女通用,我们之所以认定追查的是女孩,这也是原因之一。再说,我们见到的照片是婴儿照,而成长后的异卵双胞胎,有不少即使是亲兄弟,长相也完全不同,只在婴儿时期很难辨认。” 我问:“真正的桥本母子和石川松子之间有何关连?” 兰子遗憾地摇头,“只能靠想象了。或许石川松子在逃亡期间曾住在桥本家附近,也或许战后局势混乱,他从靠出售户籍资料赚钱的业者那儿取得新身份…… “可能除了逃避志摩沼家那些女儿雇用的杀手之外,她还面临必须改名换姓的法律问题吧!” 中村探长点头,“没错,这我可以理解。但关于事件方面,我还是有很多疑点,譬如,就算京太郎的犯行,是利用志摩沼家族间的继承纠纷为掩护的复仇,但是,他和你一样,也服用了超过致死量的毒啊!自己会服用那么多的份量,通常是不可能的。” 兰子要我拿水给她,只见她仰头喝了一大口,“当然,这才是狡桧的诡计!为什么呢?因为他有自信与大家服用相同的毒药份量,却只有他能活命。” “眼不同样的剂量,却只有自己能活命?有这样的方法?” “兰子,”我插嘴说,“你是指砒霜的习惯性吗?” 长年累月持续不断摄取极微量的砒霜,体内会增强抗毒性,就算是一时服用相当的份量,也很难出现急性中毒。 “不,错了。”兰子以干哑的声音回答,“若持续摄取砒霜,会因为脱色作用,导致皮肤变白,但他应该不是这样。” “那么……?” “中村探长,如果你发现自己服用了毒药,你会怎么做?”兰子问。 “这……去找医师或解药服用!” “应该是这样。所以,他也是服了解毒药剂。”兰子强调。 “不,不对。”我摇头,“坐上餐桌直到倒下为止,他也和你一样,除了葡萄酒,并未喝不任何东西。” “这是很简单的欺瞒伎俩!”兰子虽然神情憔悴,声音却很严肃,“在服用毒药的瞬间,应该存在着三种经过点,一是同时服用解毒剂,二是后来才服用解毒剂,最后则是事前服用,也就是说,喝葡萄酒之前,他已经服用了解毒剂。” 中村探长和我瞠目以对,“哦?真的吗?” “是的,他巧妙逆用了一般的先人为主观念。因为通常不会有人想到,一个身体健康的人会为了预防而服用解毒剂。” “喔,原来是这样。”我轻呼出声,“中村探长,他以前就常说胃不好,常常当着众人面前服用胃药。” 兰子满意地点点头:“那件事本身或许就是演技!” 中村探长问:“不过,他事前到底服用了什么解毒剂?” 兰子缓缓搔抓头发,“具体上我也不知道,若是用来治疗我的BAL解毒剂,除了肌肉注射,还可以口服使用。另外,也可能是氢氧化铁新沉淀物之类的。所以,他虽然和我同样服用了接近致死量的砒霜,在解毒剂的中和作用不,应该可以计算出不至于死亡的明确份量。葡萄酒窖的葡萄酒,每瓶都注入了相同份量的砒霜,主要就是为了严密控制致死量。” “虽然我请村上刑事拚命要他呕吐,但就算没这么做,他最后一定也打算自己催吐吧?” “没错,借这两种方法,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减低中毒作用。” “嗯,尽管很危险,但对凶手来说,的确值得冒险,他不仅被视为被害者,还可避嫌。” 中村探长一席话,令我背脊感到一阵寒冷。表面上单纯的集体毒杀事件,事实上却是令人意料不到的完美计划杀人!可怕的烟幕,连自己的性命都赌上的恐怖烟幕,谁又能想象,同样服下毒药,经历了九死一生的人竟会是凶手?田边京太郎简直就是拥有地狱邪恶智慧的恶魔化身! 中村探长问:“事发当时,送那东诡异花束到中华料理店,而且在窘i灵公馆》书房门外贴上威胁纸条的人也是他吗?” “大概吧!他借着让自己成为直接委托者,一开始就接近我们,企图监视命案进展动向。” “那么,他在最后遭志摩沼征一朗枪击之前,打算在‘白色之馆’做什么?他连自己的妻子都杀害,这又有何目的?” 兰子深呼吸后,显得有些犹豫,“那只不过是恶魔计划的一环。” “你的意思是说,那只是计划中的一部份?” 兰子轻轻打了个哆嗦,低声回应:“没错,虽然他在美幸脸上泼硫酸,但接下来,当然还是打算杀空子……” “喔,这我明白,但……” 就在中村探长打算继续问时,兰子忽然睁大双眼,茫然望着我和中村探长站立的位置中间。我有些惊讶,以为有人从背后的房门进来,回头一看,什么人也没有。 中村探长也注意到她突然转变的态度,担心问道:“有什么不对劲吗?” “什么?”兰子回过神似地反问,“你刚才说了什么?”但她仍不知被何吸引,陷入沉思。 “什么也没说,刚才你说话说到一半。” “是吗?”她随口回应,彷佛终于认真看着我们,但却是前所未见的疲惫神情。 “你没事吧?”我不安了,打量她的脸。 “没事,只是有些疲累……”说着,她避开视线。 “真的吗?” “嗯。”兰子无力地点头,“中村探长,接下来的内容下次再谈吧!我还要思考一些事,而且我现在没什么体力,很想睡。” “喔,对不起。反正事件已告一段落,你慢慢静养吧!警方还要侦讯其他关系人、验尸、调查等等,很多工作必须做,等一切完成之后,再洗耳恭听你的推理吧!” “不,是我对不起……”低声回话时,兰子沉重地闭上眼睛。 我和中村探长默默凝视着她洋溢着悲壮情绪的睡脸良久,走出病房前,什么话也没说,但应该同样感受到,在她憔悴突兀的态度里,肯定有一股从内心深处涌现的彷徨不安。 探访时间早就过了,已是就寝时间。走廊上的灯光熄了一半。走在昏暗的光线里,我脑海中也漩起了难以言喻的担忧。 <er h3">二 自从田边京太郎阴森森的自白和凄绝的死亡后,“恶灵公馆惨案”恶梦般的重大案件,也一步步朝破案的方向发展,三多摩警局项目小组大声向媒体宣布调查成果,报章杂志或电视新闻节目也都大幅报导,还加上各自的分析评论,杂志则捏造煽情的报导。至于一般大众,则与往常一样,凭着贫乏的信息擅自臆测。 专案小组公开田边京太郎的姓名,视同重要嫌犯,但若要揭开事件全貌,确定证据,宣告破案,仍存在不少的疑点和谜团。一般的期待是,若想提出这些秘密整体明快的解答,大概还是要靠仍再住院的二阶堂兰子吧! 但是,在这段期间,我去探病时,她还是很虚弱,整个人无精打采。我问在一旁看护的母亲镜子,她表示,兰子不是躺在病床上茫然眺望窗外的景色,就是阅读我带去给她的书,即使面对面说话,感觉上她的心思似乎还是在另外一件事上。 今天的她气色有几分恢复,眼神的明亮度也接近于健康的昔日,注册商标的茂密卷发也好不容易逐渐恢复美丽的光泽与弹性。她在病床上坐起上半身,浅黄色睡衣上披着白色绫织外套。由于医院内空调开得很强,这样正好足以保暖。 她将耳畔的卷发拂向脑后,“中村探长,警方有找到足以证明田边京太郎行凶的证据吗?” 中村探长坐在床头几附近,水果篮里传出芬芳的水果香,“是找到了一些,最有问题的是非州原住民面具,面具藏在京太郎家的阁楼,同时也找到深灰色大衣,这两样东西一定是事件当天晚上,从‘恶灵公馆’后门出入的谜样男子穿戴之物。” “项目小组分析他是如何行凶的?”兰子点头后问。 中村探长摸摸胡髭,“八月二十五日晚上十一点,田边京太郎从自家开车前往‘恶灵公馆’,车子藏在正门附近的树林中,利用面具和大衣变装后,由后门进入宅邸。他事先探查过,知道当天本馆的住户和佣人几乎都不在。而且,他应该也告诉过矢岛沙莉,说要在深夜造访吧! “本馆发生了什么事?在凶手和被害者都已死亡的目前,无从得知内情,但京太郎一定杀害了沙莉,将尸体搬到茉莉房间,当然,也可将那个房间视为行凶现场,接着剥光尸体上的衣物。 “至于为何将房间进行魔法装饰,理由尚不明朗。一般的见解是,目的应该就像‘戴着非洲面具的谜样男子’一样,为了扰乱警方的侦办方向。 “首先,他用白漆在房间地板画上五芒星,将沙莉的尸体置于正中央,使用展示室拿来的长剑切断她的脖子和手指、脚趾,然后将长剑刺入背部。不过,这些行为是以废墟发现的斧头进行的可能性也很大,若是这样,则把切断的头颅等部分肢体和斧头一起带走。 “这起惨案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让人以为那是矢岛茉莉的尸体! “接下来,他从沙莉的房间搬运书本过来,与茉莉房间的书本全都撕破,堆放成圆形环绕在五芒星周围,最后再从展示室搬了四具盔甲,置于房间四个角落。 “光是这些作业,就花他了几个小时。隔日,二十六日早上,戴面具的他再度从后门步出,这才被住在附近的重考生目击。” “警方分析头颅、手指和脚趾是如何善后的?” “大概是放入胶袋之类的,步出后门之前,从某个地方丢出墙外。我想,很可能就是藏匿车子的正门附近。直到戴上面具从后门离开之后,再予以回收。但事后在什么地方处理掉就不知道了,若非掩埋就是焚烧吧!” “密室之谜解开了吗?”兰子明亮的眼眸望着他。 中村探长严肃地摇头,“虽然难堪,却还没解开。如果可能,希望你告知最佳解决方法。” 但兰子却轻轻眨眨眼,继续问:“他是什么时候在葡萄酒瓶里注入砒霜的?” “时间上并不充裕,或许以前每次出入宅邸就逐一进行吧!” “在废屋发现的焦尸,也分析是田边京太郎犯下的?” “是的,他在二十六日清晨,诱拐荣莉到那儿杀害。” “尸体的蹂躏与魔法装饰,也是同时进行的?” “应该是同时吧!” “围墙小溪取水口附近的盔甲鞋印呢?” “应该是有目的的伪装,他穿上盔甲铁靴,破坏铁丝网,从墙外进入建地,然后立刻外出,让我们错觉是宅邸里的人进出建地之外,事实正好相反。 “发现焦尸的日期是二十八日,因此布置时间应该是二十七日夜间至二十八日清晨。当然,王要是在矢岛茉莉的尸体淋上汽油,以及废屋预作的布置,鞋印只是附加的行为。” “利用放大镜让尸体着火的理由呢?” “当然是为了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但更重要的理由是,要误导警方以为宅邸里的人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而如此布置,那是一石二鸟的手段。” “而且与最后的那桩惨剧之夜有关?” “没错!京太郎带着自己的妻子进入‘恶灵公馆’,企图杀害她和美园仓美幸两人,可是却被志摩沼征一朗发现,他自己则意外遭到枪击。” 兰子闭上眼睛好一段时间,像是静静在思考什么,然后睁开眼睛。“我想,大致上的情节应该如中村探长所言,但只有这样的话,会留下一些疑点。” 中村探长和我微微感到惊讶地互相对望。 “你的意思是……?”中村探长担心地反问。 兰子在床上重新坐好,“那我就举出事件中特别不可解的问题点吧!首先就是,凶手为何将最初的杀人现场布置成密室?” “那是……”中村探长结巴之后,接着说,“应该是为了显示更强烈的魔法要素吧!” “田边京太郎戴上非洲上着面具,在人前夸示邪恶模样的理由呢?”兰子接着问。 “为了在事件中加入不可知的要素,扰乱警方的侦办方向。” “第一位被害者沙莉的尸体没有头颅,而第二位被害者茉莉的尸体有头颅,理由安在?” “茉莉的尸体虽然有头颅,但手脚指头和有胎记的左乳房被割除,性器也一样。所以,在掩饰身份上,应该与没有头颅有同样的效果。至少在同卵双胞胎之中,令人无从判别谁是谁。至于头颅未完全烧毁,对我们而言,是个幸运,而对他来说则是下车。” “如果一切顺利,就有两具身份不明的年轻女性尸体了?” “的确是……” “最后的问题了,”兰子压抑情绪似地,“田边京太郎为何要杀害自己的妻子?” “那是……”中村探长想回答,却又结巴了,“为什么?” 他和我忍不住沉思起来,但怎么也找不出明确的说明。 “还有一点更重要,”兰子看着我们,“那就是在发现焦尸的废屋浴室中,检测出‘恶灵公馆’分析为矢岛沙莉无头尸遭割断的头发。当时,我们想到双胞胎两人都在该处被杀害的可能,但现在可以确信,至少其中之一的矢岛沙莉,是在那个有魔法装饰的房间里被割断头颅的。若是如此,她遭切割断的头发为何必须在那间浴室的地板被发现呢?” 中村探长环抱双臂摇头,苦涩地回答:“可能把现场带走的头颅暂放在废屋浴室里!” “其他还有各种不可思议的谜团。”兰子冷冷说道,“本馆三楼或屋顶上出没的蓝白色礼服女幽灵之谜,在宅邸里徘徊的盔甲亡灵之谜,在太平洋战争期间失踪的宅邸旧主人之谜,好几个人跳下自杀的钟塔之谜。中村探长也许认为这些事情和此次的杀人案无关,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事件谜团与‘恶灵公馆’相关的谜团,全都由一条线连结在一起。” 中村探长困惑地开口:“那些幽灵故事和田边京太郎的犯行,完全看不出彼此有关。” “不,即使表面上看不出来,在事件的本质、根基上,其实是密切结合的。” “这么说,那条看不见的线,究竟是什么?” “在我回答之前,希望能再稍微掌握现况。”兰子轻举右手,打断对方说话。 我感觉,彷佛有什么难以回答。 “志摩沼征一朗今天获释,是真的吗?” 中村探长极不耐烦地用力点头,“嗯,今天早上他缴了保释金,回‘恶灵公馆’去了。检方认为是防卫过当,律师则认定是正当防卫,很可能会交付裁决,但志摩沼征一朗大概会胜诉,同时,检方不起诉的可能性也很大。” “志摩沼卓矢呢?” “他的保释手续也已经完成,最快明天就能离开拘留所。” “美幸的状况如何?” 遭京太郎泼洒硫酸的美园仓美幸,同样在这所国立医院的外科病房住院。 “好像很严重。脸部和双手遭药物灼伤,有部份还是二度灼伤,就算治愈,也会留下疮疤!但问题在于精神上的打击,如此可怕的遭遇……目前虽然也可以回答问题,但整个人却陷入了轻微的心身失常症和失语症。” “这么说,还是无法从她口中问出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嗯。警方曾讯问过她,但表示她仍处于亢奋状态,结果受到医师的制止。” 兰子略感寒意,低声说:“这也难怪……” “所以,现在就看是先治愈外伤,或是先在精神上疗愈伤痛。” 兰子深表同情,我们在短时间内沉默无语。 “可是,”中村探长摇晃着身躯开口,“还没听你说完刚才的结尾。” 兰子低下眼睛,瞧着自己纤细的指尖,明显下定了决心般地抬起头,以漆黑发亮的眼珠直视我们,反问道:“你们真的想听?”在苍白单调的灯光下,那头卷发看起来散发出白色光辉。 “如果要我说的话,那就无法回头了,没关系吗?” 中村探长摆好姿势,回答“当然”,我也有所觉悟地点头。尽管无法分析到底在害怕什么,但可能是预感接下来将被揭开的恐怖事实而战栗吧!兰子的神态彷佛抛弃了先前压抑的态度,逐渐恢复往日充满战斗气息的侦探本色。 “这一连串的问题只有一个回答能解释,共同的要素就是,田边京太郎有共犯!” 中村京太郎震惊得站了起来,两眼睁大,反问:“你说什么?” “不,这下算是正确的表现,正确的说法应该是,这起连续杀人事件另外还有一位真凶!” “另一位凶手?是谁?”中村探长神情僵硬。 “恐怖的恶魔!”她显得异常冷静。在静寂的房间里,只回荡着她的声音。“邪恶、无血无泪的冷酷怪物,诅咒神、崇拜恶魔、蔑视人类的恐怖妖怪。所以,我们背负必须重新前往‘恶灵公馆’一趟的命运!” <er h3">三 虽然兰子在两个星期后的九月二十一日出院,却还需要在家中疗养一段日子。在等待她精神和肉体完全恢复之际,“恶灵公馆”里也有几项状况在进行。 志摩沼征一朗和卓矢透过征一朗新聘任的律师,向法院缴交高额保释金,相继获得保释。 武藏野大学的学院院会与理事会,基于卓矢的性爱派对事件,追究征一朗的责任,并起开始出现要求免职理事长的声音,当然,征一朗也摆出彻底对抗的姿态。 美园仓美幸的状况比当初想象的还要好许多,只是恢复状况虽快,但由于脸部及手掌治愈的患部留不严重的疤痕,终究还是必须进行整容手术。另外,精神上的打击长时间持续,与护士们的日常生活还不会有影响,但仍无法向她讯问当天的情况。 美幸不顾医院反对,由于征一朗的强烈坚持,在二十五日出院。根据村上刑事获得的情报,主要是因为九月三十日的期限。 九月三十日,也就是“内院夫人”遗嘱截止的最终期限。 一年前的这一天,志摩沼传右卫门的姊姊、一百零六岁的老太婆在“恶灵公馆”去世,但是在临终之际,公开了令整个家族震撼,而且被诅咒的遗嘱。 征一朗打算在期限将届的日子,宣布孙子卓矢与美园仓美幸的婚约!只要两人结合,志摩沼家族的庞大财产就能膨胀两倍,甚至三倍之多,所以征一朗强迫美幸出院。在要求卓矢答应后,他连日来努力说服美幸也同意婚事。听闻此事,兰子终于展开行动。 兰子眼眸发亮,“爸,不论如何施加压力都无妨,反正那天必须让我们去‘恶灵公馆’。” “就是前些天你说的命运之日已经到来?”父亲担心地望着因中毒而憔悴的女儿。从整体的情况看来,他知道自己女儿尚未完全康复。 兰子点点头,“如果征一朗拒绝的话,请您再提出杜斯妥也夫斯基的作品之事,这次的叙述则要更具体,我打算让大家看看《卡拉马助夫兄弟们》。” “我会试试,但这次不能只让你们前往,条件是,我和三多摩警局的人员也要同行。不可以再冒着先前那样的危险。” “当然没问题。” 父亲与志摩沼征一朗连络,长时间持续说服,最后终于让对方同意我们参加在“恶灵公馆”举行的订婚筵席。 “一切完全顺利。”父亲自己也神情讶异地说,“你提到的书发挥作用,非常有效。” “征一朗有一些不希望被人触及的过去,那就是他的致命伤。” 兰子坚决不愿说出内容,但在接受这个结果时,她露出了中毒以来首度的愉快微笑。 “当天我们早一点到‘恶灵公馆’吧!我会解开蓝白礼服的女幽灵之谜、倒立走在天花板的盔甲亡灵之谜、忽然从储藏室消失的盔甲人之谜,以及最重要的密室杀人之谜。” 双臂环抱的父亲望着她,似乎完全明白她的决心何等坚定。“好吧!我打电话给三多摩警察局,只是你可别忘了必须充分注意,在面对任何状况都能妥当应付。” 这次,轮到我们点头了。 然后,兰子彷佛突然想到般地问父亲,“爸,我拜托您的照片找到了吗?” “喔,对了。”父亲起身,走向书房取来放在信封里的几张老旧照片,递给兰子。 我看着她从信封里取出的照片,是几张肖像画照片和一张风景照。 “那是什么照片?”我问。 “保存在武藏野医科大学资料馆汉斯·恩格尔与家人的照片,我请爸爸帮忙找出来的呢!另外还有‘恶灵公馆’的照片。”她递给我六张便条纸大小的照片。 每张都是老旧的黑白照,第一张是正面拍摄的“恶灵公馆”,建筑物前方还没有喷水池,可以看见沼泽的边缘,因此得知是昭和二十四年以前拍摄的。 然后是两张家人合照,以及三张恩格尔、妻子席拉菲娜和女儿奥嘉的单独照。我依序浏览,看到最后的奥嘉照片时,感受到一股被巨大的大理石猛力击中头部的强烈震撼。 “这位女子是……” 那是与“恶灵公馆”本馆三楼发现的十三张肖像画中,蓝白礼服女士脸蛋酷似的女子。 第二十三章 让盔甲复苏 <er top">一 昭和四十三年九月三十日。 回想起来,一年前的这一天,被称为“内院夫人”的一百零六岁老女人堀野山绢代,在临终之际,公开了那份惹是生非的遗嘱。 如果没有那份遗嘱——这当然只是单纯的假设性期望,就算没有那份遗嘱,见到志摩沼家族之间这样的流血事件,除了我之外,应该还是有不少人莫不希望如此吧!因为在四天前,为了此次事件中死去的人,在“恶灵公馆”举行公祭时,几乎连亲戚也没人来参加,根本就像葬仪社处理的那种不可告亲属的葬礼。 下午五点整,我们分别搭乘三多摩警局出发的两辆车前往“恶灵公馆”。一辆是私家轿车型的警车,另一辆则是小型厢型屯,因为兰子体力尚未完全恢复,必须带着轮椅去。 同行者除了我和兰子,还有父亲二阶堂陵介,三多摩警局的中村探长、山根卓治副探长和村上刑事。 由于台风逼近,天空覆盖沉重的灰云,已经开始刮风,气温微降,随着夜幕降临,也不再热得难受了。经过志摩沼家正门,进入建地,可以看到树梢被风吹得婆娑摇曳。 黑田管家还是扳着脸出来迎接我们进入本馆,所幸志摩沼征一朗到大学去,所以我们得以随意行动。依兰子的指示,首先前往摆放盔甲和武器的展示室。 “在这一连串的事件中,几乎所有场景里,都有盔甲如象征般地出现。”在盔甲围绕的走道正中央,坐在轮椅上的兰子说。 今天她系黄色发带,身穿褐色军服式迷你洋装。我们围站在她四周,很仔细地听她说话。 没有骨架、不会说话、毫无表情的盔甲,全身擦拭得闪闪发亮的战斗专用工艺品,在天花板上高而昏暗的照明中,墙边展示柜里的枪与剑,也显示出独特的威吓气氛。 “首先要解决的是身穿蓝白色礼服的女幽灵问题,在本馆三楼的客房或钟塔之上,为何会有女幽灵出没?我承认幽灵的真面目就是我们发现的肖像画中的女子,但是她却化为诡异的幽灵,究竟想要对我们诉说什么?或者,为何要让宅邸的住户恐惧?甚至危害他们?” 说到这儿,兰子再度望着我们。 父亲站在离我们后面一步的位置,观察整体的情况。 中村探长似被兰子引诱开口问道:“那是真正的幽灵吗?” “是的,我也将这一点纳入考虑,稍后为各位说明。那么,到底是谁、为何要反复演出幽灵这样的欺瞒行为?” “大概是威胁吧!”村上刑事打岔。 兰子朝他点头,反问:“想要威胁谁?” 没有人回答。 接着,她自己回答:“应该是警告接近本馆三楼房间或钟塔的人,或令其产生恐惧心理。” “也就是说,那儿有某种东西,或是藏放着什么?”中村探长再度问道。 “应该是‘有’某种东西,或者完全‘没有’。”兰子很有礼貌地订正。 “没有?” “如果未藏有东西,那就是利用幽灵反过来引起他人的注意,伪装藏放了什么东西,借此诱导人们的关心。” “但总有人化装成幽灵企图吓阻我们,这幽灵是从恩格尔建造这座宅邸就开始出现的吧?” “最近出现的幽灵只是利用当时古老的迷信传言。” “此话怎讲?” “战前谣传的幽灵,大概是宅邸主人汉斯·恩格尔自己故意传出来的,他为了防止佣人任意接近本馆三楼或钟塔,煽起他们的恐惧心理,因而散播这样的传闻。” “目的是想掩饰什么吧?” “想掩饰什么,或者是不想掩饰什么。”兰子再度重复同一句话。 “恩格尔为何要在自己的宅邸传出这种诡异的谣传?” “等见到志摩沼征一朗时,我会搞清楚这个答案,所以,请各位再忍耐一下。如果要我提出暗示,那么,与十三幅肖像画全被割破有关。” “好吧!”中村探长点头。 兰子继续开口说:“还有,请想想最近的幽灵话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尽管以前就存在这种莫名其妙的谣传,但具体目击幽灵的内容,却完全集中在这几个月。” “昔日这座宅邸谣传的幽灵出没话题,和这次目击幽灵的话题,没有直接关系吗?” “是的,这次的幽灵话题,全然只是包括密室在内一连串不可能犯罪的布局。理由之一是,为了此一下可解的恐怖事件,全被归咎于超自然现象。” “是田边京太郎吗?” “制造幽灵是另外的凶手所为,我认为京太郎并未积极协助这个邪恶的恶作剧。” “另外的那位凶手以什么样的诡计让幽灵出现?” 兰子指着自己身上从头到膝盖的衣服,“首先,穿上水蓝色礼服,站在三楼窗边或钟塔旁,当时的衣服大概漆上了发出磷光的夜光漆。同时,应该还使用了有色照明,其实只要贴上彩色胶带的手电筒,即可发挥充分的效果,并且从最具效果的角度照射自己。” “既然是女幽灵,那么凶手应该也是女性了?”中村探长瞇起眼睛。 “也可能是男扮女装,只要戴上假发就行,反正距离远也无法看清楚。”兰子说。 然而,这样的说明却让我们更胡涂了。 她朝村上刑事举手示意,只见村上刑事立刻从走廊搬人装满对象的硬纸箱。 “我拜托村上刑事向科学调查研究所借来几项药品和器具。” 村上刑事似乎与兰子事先商量过,在她说明时,从硬纸箱中取出大型长颈烧杯与试管,上面都有橡胶栓塞,长颈烧杯里是几乎透明的溶液,试管内则有少量的固体药剂。 “长颈烧杯里有两公升的溶液,假如掺入这种药剂……黎人,麻烦关掉房间的灯。” 村上刑事依兰子所言开始摇晃长颈烧杯,我则跑向房门关掉电灯。 村上刑事手上,烧杯里的液体开始发出篮紫色的神秘光辉,接着,他将发出梦幻光辉的长颈烧杯置于兰子脚边。这么一来,兰子全身从下方被照亮成蓝白色,在昏暗中朦胧浮现,这景象恰似海草在黑暗海底无声摇摆般地幽静。 兰子静静开口:“出现在本馆三楼或屋顶的幽灵,从底下往上看,看不见脚前方,因为四周都有墙壁挡住,成了视线死角。所以,就算幽灵的脚前方有这样的装置,观者也不可能知道。” 我依兰子的吩咐开灯,大伙儿在明亮的灯光中眨眼。 “那个液体为什么会发光?”中村探长很有兴趣地提问。 “我不知道凶手实际上是否使用这种方法,这只是举例。”兰子声明,“这液体是刚才调好含有五%氢氧化钾的水溶液十CC,与含有三%过氧化氢溶液十CC,和发光氨粉末·一公克混合加水而成,然后再添加血红蛋白的固体粉末搅拌,引起不发热的氧化作用而发光。” 我们由衷地点头服。 “听说女佣目击幽灵手上燃烧黄色亮光的人类灵魂。”兰子再以眼神向村上刑事示意。 他要兰子手掌心朝上,以另一根试管中的液体在她掌心滴了两、三滴。 “中村探长,麻烦你将香烟的火靠近液体。”她说。 中村探长慌忙点燃香烟:“别客气,请。” 中村探长将点燃的香烟移至她手边,液体立刻引燃,这次冒起的是发光的小小黄色火焰。 “的确是人类灵魂之火……”中村探长看得目瞪口呆,我也惊讶不已。 火焰将液体燃烧完后,很自然就熄灭了。 “如果在夜晚或黑暗无人的地方这么做,绝对有相当的效果。”兰子说,“这种魔术液体是二硫化碳六·CC与四氯化碳四·CC的混合液,虽然可以点火,但因为急速的挥发产生冷却作用,并不会很烫,更不会烫伤。” “这些药剂都很容易人手吗?”父亲感慨地问。 “是的,大学实验室里通常都有储备,贩卖理化药剂的化学行,也可以轻易买到。” “原来如此,我终于了解人造幽灵的真相了。” “接着,凶手再故意敌播更不可思议的谣言,如此一来,在实际的目击传言与诡异的谣言相乘效应之下,幽灵就逐渐被赋予肉体了。” 中村探长将手帕借给兰子擦手,“盔甲亡灵又是怎么回事?在天花板上倒立行走,能靠这种化学魔术解决吗?” 兰子轻笑道:“在谣言的结尾画蛇添足,真的是很有趣。这种情形应该也是最初目睹盔甲亡灵的女佣表示,在展示室前的走廊上,看见倒立的盔甲彷佛正在走路似地晃动,但却在不知不觉间,被夸大成盔甲亡灵在宅邸里四处徘徊。” “好像与监识结果不同!” “搜证上如果不够严谨,那就毫无意义。”兰子回答。 然后,我们依她指示,移到外面的走廊。这儿是本馆南侧走廊,位于管理室与沙龙间之间,由于四周没有窗户,光线非常昏暗。 “证据重于理论,我要让各位亲眼目睹盔甲亡灵。让开走廊中央空间,以免妨碍出现。” 我们陆续让开,背部紧贴在左右的两边墙上。 兰子露出微笑,又朝村上刑事示意,“麻烦你了。” 村上刑事点头,回到展示室,关上房门,里面开始传出曦曦嗦嗦的动静。 “黎人,麻烦帮我关掉这儿的电灯。” 我快步跑向走廊尾端,关掉厨房门边的开关,天花板上的几盏小灯光立刻完全熄灭。 “哇!”同时低呼出声的是中村探长与山根副探长。 我心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匆忙跑回几近漆黑的走廊,此时可以看见展示室房门钥匙孔,漏出一道小小的亮光。 “那是盔甲,盔甲的亡灵!”山根副探长指着前方斜侧面的墙壁叫着。 最初,我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和他们同样走向门前,回头后望时,清楚瞧见了,忍不住咽下口水。 靠沙龙间的墙,过了第一扇门后的大墙前方,站立一具面朝我们的哥德式盔甲,而且是如传言所说,在天花板上呈倒立姿势。 所有的人都因恐惧而呆若木鸡。 盔甲缓缓移动,是活的吗?手往上抬起、放下,时而向前,又稍微后退,整体外貌朦胧,仔细一看,彷佛能透过身体看见它身后的墙壁图案。 “可以了!”兰子大喊。 顿时,盔甲亡灵消失,只留下房门钥匙孔漏出的室内灯光淡淡的光线。 “喔?”父亲在黑暗中愉快地笑了,“原来是利用幻灯原理。” 我打开走廊的灯光,擦拭背上冒出的冷汗。 “是的,是幻灯原理,这就是亡灵的真相。”兰子坐在轮椅上,抬头望着我们。 父亲边抚摸下巴边说:“孩提时代经常这么做,在四方形的木箱里插上蜡烛,上方加上让空气流通的烟囱,前面挖开用来投射光线的孔洞,其前方插上幻灯板,孔洞前则装上圆筒、嵌入凸透镜。如果只是这样,凸透镜会让影像倒反,所以幻灯板必须上下颠倒插入。” 村上刑事打开展示室门让我们查看,门内稍远处摆放着一具盔甲,是从原来的展示位置移过来的,盔甲之所以会有动作,应该是村上刑事从盔甲背后移动盔甲的手脚。 “如爸爸所说,凶手利用房间和走廊制造出巨大的幻灯机,房门钥匙孔成了空气镜头。”兰子露出微笑。 中村探长环视我们,“对了,我在乡下农家,若关上遮雨窗睡觉,到了早上,透过小小的隙缝,可以将窗外的景物倒映在屋子里。” “那是一样的原理。”兰子说,“早期的幻灯机称为魔术盒子,是基督教传教士用来传道用的,在暗室映照出耶稣基督的影像,让无知蒙昧的群众畏惧,促使他们因而改信宗教。” “太令人惊讶了……”山根副探长声音沙哑地说着,松开喉头上的领带结。 兰子补充道:“凶手为了玩弄这种诡计,当然必须动手脚,让走廊上的灯光暂时不亮。”大家都表示理解地点头。 “那么,接下来说明疑似穿着盔甲的人,从狭窄的储藏室消失的现象。”兰子匆促说着,要我帮忙推轮椅。 我们就这样直接进入楼下大厅的楼梯下方,转入管家房与书房之间的小走廊,走廊尽头就是问题中的储藏室,左侧是书房门,右侧则是管家房的房门。 兰子在储藏室门前停住轮椅,回头问:“黎人,记得以前我说过关于香蕉的比喻吗?” “喔,是不剥皮,能否漂亮切断皮内果肉的问题吧?” “没错!你有办法吗?” “除非使用念力,否则不可能。”我摇头。 兰子喻陕地微笑,要村上刑事从硬纸箱中取出两根香蕉,其中一根递给我,“那就请你试着剥这根香蕉。” 我直立拿着香蕉,将皮纵分成四等份,由上往下剥开。 “咦?”在拉开蕉皮最后部份时,事情发生了!里面的白色果肉似乎已被切成圈状,纷纷散开掉落。 父亲见我手忙脚乱,低声笑道:“以前应该说过,我曾见过杂要卖艺的,号称要展现气功的锋利程度,在街头表演过同样的魔术。” 兰子也微笑响应:“这么说,您知道其中手法?” “当然知道。”父亲点点头,“从香蕉外皮各处剌入穿线的针,让线在圆周环绕一圈,然后拉扯线的两端,里面柔软的果肉就会被切断。” 我终于想起少年时代读过的漫画杂志附录中,曾经提及这个方法。我仔细观察香蕉皮表面,果然发现有许多针孔,当然,外皮也有几处切断。 兰子满足地点头,然后恢复严肃神情向大家说明:“这种线切的方法,就使用于盔甲人消失的诡计。通常,魔术手法愈简单,靠演技愈能发挥惊奇的效果。所谓的‘恶灵公馆’事件,就是属于这样的重大犯罪,甚至说是天才魔法师灌注自我的奇术实力而完成,这说法也无不可。” 兰子和我们让开位置,由中村探长代为检视储藏室内部,里面挤满杂物,非常狭窄,他独自入内后,就没有其他的空间了。 “提到盔甲,如刚才在展示室所见,只要穿上身,覆盖全身的甲片看起来就像完全没有隙缝一般。但实际上却非如此,而是各部位相互重迭,用来保护关节等部位的构造,所以,从这类隙缝可以将细线、铁丝、钢琴线穿入其中。” “听说盔甲站在这里?”中村探长回头问。 “我想,盔甲中一定放入了人类形状的大气球,然后让它站在储藏室里。” “你的意思是盔甲里的人之所以消失,主要是那个气球破掉,空气漏光的缘故?” “大致上可以这么说。”兰子回答,“盔甲里放入气球之类的,可使用钢琴线缠绕一圈,然后线的另外一端从盔甲背部穿出外面,再从后方小窗的木板隙缝穿越到庭院。等女佣开门到再次关门这段时间,嫌犯从外面强力拉扯钢琴线,盔甲里的气球也从缠绕的部位被切断,因为盔甲本身就有重量,空气一下就被压挤出气球。然后,当有人再次开门时,盔甲里的人看起来就像云消雾散一般,只留下如蛇蜕皮般坍落地面的盔甲了。” “女佣开门的瞬间,盔甲砍下长剑这怎么说?” “这扇门是朝外开的。让盔甲握住长剑,保持手臂高举的姿势,长剑和握紧的拳头以房门抵住,如此一来,开门时,因为长剑的重量,手臂往下掉,感觉上犹如挥剑砍下一般。” “但是,大厨饭山说过他调查了地面上的盔甲内部,如果残留气球碎片,应该会发现。” 兰子充满自信地摇摇头,“要让魔术成功的诀窍在于如何分割难处。若以奇术用语来说,布置这项诡计的嫌犯,乃是展现了‘转变’的手法。” “转变?” “一开始,盔甲站在储藏室里,呈现长剑砍伤作为证人的女佣场景。房门装有自动关闭器,可以自动关闭,请注意,这是全新的装置,是为了这项诡计而刻意装设的。 “接下来,门扇突然在被害者面前开启,呈现的是整副盔甲垮落在地面上,这是为了表演盔甲里的人突然凭空消失。 “最后,则是手上拿着盔甲的每一个配件,检查其中不可能有人或对象隐藏其中而告结束。这整个顺序就称为‘转变’! “只是各位明白吗?在进行第二项与第三项之间,有一片让观众惊讶的心理空白,而且不可以让观众发现。饭山大厨调查盔甲内部之前,双胞胎之一护送被长剑砍伤的女佣前往隔壁房间,当时饭山大厨也去叫来黑田管家,也就是说,暂时让所有人远离现场。” “那么,就在那时候……?” “是的,在他们返回前,小走廊上完全没人,确实有机会让人从盔甲里取走气球破片。所以我认为,与其说凶手站在中庭,不如说是躲在走廊右侧的管家房里,从窗户操控钢琴线。” 听了这番话,所有人心脏都像被钉上了钉子,我也因为愚昧和迟钝而暗中自嘲。 “是吗?那是盲点所在。”中村探长双唇紧抿。“请务必记住,这些骚乱具有强调‘恶灵公馆’里发生怪异事件的作用,也就是说,非常有助于让田边京太郎远离一连串事件的涉嫌可能。” “喔,是吗?” 兰子望向楼梯,“接下来上二楼去,好解开发生第一起杀人事件的密室谜团。” 中村探长露出怀疑的神情,“那也是使用小道具吗?” 兰子吃吃笑了,“莫非你也知道了?既然如此,可否麻烦各位分别从展示室搬来四具盔甲和四根挂着旗帜的骑枪到矢岛沙莉的房间?茉莉的房门锁已经坏了,我们就到沙莉的房间重建命案现场吧!” “此一密室诡计的重点何在?”我问。 兰子眼瞳闪烁光芒,“在于四具盔甲手中握的为何不是长剑,而是骑枪。” <er h3">二 “这次杀人事件的凶手,聪明的程度远超过一般水平。因为犯罪能成功,必须大胆与纤细兼备。假设这是以疯狂为原动力的犯罪,那就绝对可称为天才般的狡智。”兰子由衷称赞那个操控事件却不显露真面目的对手。 我们依她指示,从展示室搬来了四具沉重的盔甲,与隔壁的命案现场所见柏同,摆置在四面的墙壁前方,然后让盔甲手上分别握住尖端悬挂旗帜的骑枪。 四具盔甲朝着墙壁或房门站立。 在我们作业的同时,兰子持续说话。 “那天,隔壁房间为何会被布置成密室?而且,为何装饰成魔法般的阵式?另外,诐害者的头颅和手脚指头为何被切断?这些行为中存在了借由恶魔的智慧构想出的理由,但我们现在暂且不谈,总之,一切以解开密室诡计为优先。” 盔甲定位后,中村探长回头问:“撕破的书本和五芒星白漆怎么办?” “那些没什么必要。”兰子摇头,“其余的准备工作由我和村上刑事负责,请各位到楼下大厅等个十五分钟,十五分钟过后就可以回来这儿。” 我们半信半疑地留下他们,一行人便下楼去了。 实在是非常漫长的十五分钟,我相中村探长频频看表,父亲则取出烟斗,开始吞云吐雾。 我们返回二楼内侧那个房间时,兰子和村上刑事已在关闭的房门前等待。 兰子面带微笑,但村上刑事却是脸色苍白的表情。 “怎么回事?”中村探长问。 村上刑事突然清醒过来,开始向上司说明,“喔,不,吓了我一跳!使用这么简单的方法,竟然就可以布置成密室状态……先人为主的观念,实在是太容易受骗了。” 兰子打断他说话,“爸,请您先确认一下房门是否锁上了。” 父亲上前,双手分别握住关闭的两扇房门把手,试着用力转动,回头说:“门是锁上的。” 接着,父亲蹲下瞧着钥匙孔,“钥匙也从里面插进锁孔了。” “室内的盔甲从死亡的僵硬状态复苏,并且锁上房门,这就是魔法的真相。”兰子颇得意。 “我无法相信!”山根副探长涨红了脸。 中村探长脸颊紧绷,抱怨似地问:“窗户是关上的吧?” “那当然!” “那我们如何进入房间?” “和那天一样,必须有人破坏这扇门。黎人,由你代劳好了。” “没问题。” 大伙儿退至一旁,我则退到走廊墙壁,以肩膀用尽全力冲撞右侧房门。门板非常坚硬,肩膀掠过一阵剧痛,但我咬紧牙根忍耐。 最初文风不动的房门,在第三度冲撞时开始轧轧出声,到了第四次,响起金属和木片破裂的声音,房门迅速往内开启。 我因为忽然失去了抵抗力,一下子剎下住脚,倒向房间里。 “这样就可以让我们了解盔甲为何都面向墙壁,背对房间中央了吧?”兰子在门前望着房间里的众人身后说。 “我还是不懂。”我起身说道。 回头发现,钥匙确实插在房门内的锁孔里,底下的弹簧锁扣因为刚才的冲击而毁损,从我的角度看,右侧门的上下都以扣锁固定了。中村探长从我身旁进入房间,确认窗户全都牢牢锁住。 我拔出钥匙,递给父亲,“没错,的确是这个房间的钥匙。一切都与第一起杀人事件的现场一样,非常完美。” 接着,我又仔细调查门锁的状况,原本装配在门板上的盒锁锁片,部份已经弯曲,锁片插入的对向承座也遭破坏,门框也有所毁损。 弹簧锁扣的固定螺丝也被硬生生扯掉了,承座也一样,只剩下一根螺丝挂在上面。 “和以前一样。”我点点头。 中村探长以疑惑的眼神望着兰子,“你和村上刑事究竟是如何在房间里锁上两个锁之后,来到走廊上的?” 兰子再度微笑,坚定地说:“不,我是从房间外面锁上的。” “怎么做?” “请到斜对门的房间,然后再搬来一具盔甲,我实际在各位面前操作。” 这一切都成了兰子的独脚戏。村上刑事和我搬移摆在门前的盔甲,在斜对门房间里,也一样摆在有扫锁固定的右侧门正面。 “各位现在请进到房间里当观众。”兰子说。我们并排站立门前。 兰子的轮椅与房门平行,首先指着弹簧锁扣说:“这种弹簧锁扣非常坚固,扣上之后,平行滑动拉开时,必须将捏柄扳成水平状。但在扣上时,却没这个必要,只要横向移动即可。” “这我知道,但要如何完成密室?”中村探长走近房门。 “简言之,就是利用钓线从室外操纵弹簧锁扣,就能将房门锁上。” “什么?”我和中村探长异口同声低喊。 兰子露出展示新产品解说员的神情,然后以从容不迫的态度笑了,“方法实在是很简单!” 村上刑事从口袋里取出缠绕在线卷上的半透明钓线。 “刚才说过,这项诡计是利用钓鱼用的细又坚固的钓线。首先,将一条对折的长钓线勾住弹簧锁扣捏柄的底部,接着把钓线延伸到盔甲手上握住的骑枪,在该处回转后,钓线先从这扇门的钥匙孔穿出室外,然后再将钥匙插进钥匙孔。” 因为她说的实在是太简单了,反而让我们感觉无法相信。 兰子叙述的顺序,村上刑事代为执行,在钓线穿过钥匙孔伸到门外之后,她也移到门外。 “各位请看!”村上刑事关上门,她从门外出声,“要开始了!” 随着她的声音响起,原本松弛的两条钓线同时逐渐缓缓拉紧。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钥匙孔的钥匙隙缝间穿出,绕过骑枪木杆延伸到弹簧锁扣捏柄的钓线绷紧了,随着逐渐被拉向门外,锁片往房门右侧开始滑动,最后发出喀嚓一声,锁片完全嵌入承座之中。 兰子放掉手上钓线一端,拉扯另一端。结果钓线绕过骑枪,穿过钥匙孔,完全被拉出门外。 我们默不作声,哑然注视整个过程,尽管已用言语说明过了,但是与实际观看所受到的心灵冲击,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太……太厉害了!”中村探长在一旁愣住说道。 村上刑事把弹簧锁扣的捏柄扳倒,横向滑动,开门。 兰子坐在门坎对面轮椅上,露出微笑。“因为使用这个方法,右门前方必须摆放盔甲,如果只摆放一具,立刻会被看穿,所以才故弄玄虚地摆了四具盔甲,而且还觉得不够,所以又准备了用油漆画出五芒星,甚至撕破书本摆成圆形书堆。” “这么说,那天晚上,其实房间里并未举行黑弥撒之类的仪式?”中村探长似乎很气愤。 “就是这么回事。” “但是,”父亲开口,“果真如此的话,也只是锁上两个门锁中的一个,你应该不会说,盒锁也是利用钓线锁上的吧?” 兰子神情轻松地摇头回应:“不,锁片又大又重,而且因为门锁本身老旧,旋转构造也不够滑润,若非直接用手转动,是绝对不可能锁上的。” “那该怎么办?” “只要在走廊上转动普通的钥匙就行了。” “胡说!”中村探长怒道,“钥匙明明就插在门内侧的钥匙孔里!” “只要破坏上了锁的房门,然后再从门内锁上就行了,不是吗?”兰子淡淡回答。 我们不明白她话中的含意,直视她微笑的脸庞。 中村探长似乎感到一阵晕眩,“我看你脑筋一定打结了。派出所的岸野警员和志摩沼卓矢撞破密室房门时,卓矢完全没有可疑行为的迹象,以前你也曾说过,当时钥匙孔里的钥匙不是伪造的,中途也没有遭人调包。” 兰子夸张地笑道:“中村探长搞错了!我说的并不是警员赶到之后,而是在利用钓线缠绕弹簧锁扣之前。” 几秒钟后,这番话的意义浸入我们脑海,整个头脑彷佛时间停止般地停止思考。 兰子觉得很有趣地望着我们。 “抱歉,请你再说明一次。”中村探长缓缓开口。 “很简单呀!”兰子笑了,轻轻搔抓茂密的头发,“这次的密室诡计是由物理构造和心理错觉结合而成。具体说来,当志摩沼卓矢与警员认为茉莉的房间是密室时,房门的弹簧锁扣是在锁上的情况下被撞坏,也就是说,当时房门只靠弹簧锁扣达成锁上房门的功能。” “什……什么?”中村采长的大手搭在涨红的脸上。 其他人则因震惊而说不出话来,兰子的睿智驱散了盘据“恶灵公馆”的黑暗与恶魔。 “这么说,你和村上刑事刚才就是这么做的?” 兰子看着村上刑事,因此,由村上代为回答:“是的。首先,我们在走廊上,从门外利用盒锁将房门完全锁上,然后兰子小姐告诉我,要我像刚才黎人少爷所做的一样,撞开右侧房门。我依兰子小姐说的去撞,只全力冲撞了三下,门锁的承座就坏了,而门也打开了。当然,两扇门关上时多少有些不够紧密,但是将钥匙从门内插入钥匙孔之后,总算可以密合,然后再利用钓线的方式将弹簧锁扣锁上,等这些步骤全都结束之后,为求慎重起见,我试着转动门把,却发现房门非常紧密,完全想不到曾经被动过手脚。” 兰子接道:“从走廊看去,由于左侧房门的承座坏了,所以就算右侧房门的固定锁扣弹了出来,房门还是可以轻松关上。还有,由于弹簧锁扣这种东西非常坚固,可以紧紧固定两扇房门,如果站在门外看,无法得知到底是上了一道锁或两道锁都锁上了,而且钥匙孔里插着钥匙,我们当然会误以为当时的盒锁有锁门的功能,对不对?” 父亲佩服得频频点头。 中村探长也深深吸了一口气,彷佛为了让亢奋的心情平静下来。“等一等,那么,你的意思是说,凶手那天晚上故意先破坏房门盒锁,而以弹簧锁扣来锁门吗?就算很想加上魔法装饰,但手段上是不是也太麻烦了?” “不!”兰子眼神冷静地回答,“茉莉的房间门锁,很可能更早以前就已经坏了。卓矢在应讯的时候曾说,茉莉因为钥匙掉了而大吵大闹,所以把家中的房门都装上弹簧锁扣。一定是当时她被锁在自己的房间外面,正好在场的田边京太郎,就像村上刑事和黎人刚才那样,以冲撞房门的方式帮她开门。 “京太郎或凶手记得这件事,便利用于犯行之上。反过来说,一开始凶手就知道那扇门的门锁坏了,所以才不得不利用钓线,以那种方法从门外锁上房门。” 兰子扫视我们一圈,看看我们是否有反驳意见,或是其他的问题。 但是,没有人出声。 “坦白说,我已经找到当时的施工人员了,也通了电话确认过,在装配弹簧锁扣时,茉莉房间的门锁已经坏了的事实。”她从口袋取出写有业者地址和姓名的纸条,递给无法作答的中村探长后,悠哉地接着说:“还有一件大事情,那就是,那天晚上,凶手迫切地希望锁上房门的理由何在? “凶手不愿意在卓矢按照约定过来找茉莉之前,尸体提早被发现,当然,他希望密室可以依照原订计划遭到破坏。这么一来,尸体现象的推定就比较困难,另外,布置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也比较容易些。正因为如此,就算当时卓矢用斧头或其他工具破坏房门,导致密室诡计无法成立,但是对凶手而言,也不会造成任何困扰。” 这时候,在场的所有人也不得不积极地去理解兰子的推理与说明了。所有的重点,从这时候起,也很自然地确保在既定的位置上,黑魔术的浓雾散开,新时代的阳光开始普照。 兰子的视线落在手表上。 “哇!已经七点了,密室谜团已经解开,盔甲也该送回展示室了吧!接下来,终于到了我们与志摩沼征一朗最后对决的时刻了!” 第二十四章 《月光之滴》 <er top">一 屋外的风愈来愈强劲,遮雨窗全都关上了,在哥德式华奢宽阔的房间里,高高的天花板上浮现几何图案,垂挂下来古色盎然的金黄美术灯,与整体贴覆凸式木纹亮板的红褐色墙壁,点亮了全新的蜡烛。 这儿是一年前辞世的“内院夫人”以前居住位于别馆的房间。适逢执行她的遗嘱之际,志摩沼征一朗特别挑选了这个房间。 目前的天气,也是名符其实暴风雨前的宁静,弥漫着一股阴森异常的气氛。 从踏入房间开始,压迫的空气就迎面袭来,和外面的风声混杂融合,响起如海潮音一般的奇妙耳鸣,钝闷地刺激脑袋。我身体不动,只是移动眼睛观察所有人的表情。 志摩沼家人和佣人,在稍早之前被集合起来,与警方人员面对面会谈。 那是一种对人穷追不舍的情况。房间里虽然听见低微的窃窃谈论,但也只是志摩沼征一朗与新聘的中年律师持续低调商量的声音。 他靠在久未使用的四柱罩顶床铺前的贴布椅上,毫不掩饰脸上下快的神情,刻意漠视我们似地继续与律师交谈,木制拐杖放在膝盖上,用小羊皮擦拭。 在他右侧,背靠窗边墙壁的孙子卓矢,不安地频频抽烟,他稍微打开遮雨窗,有时候,烟灰并非弹在手上捧的烟灰缸里,而是夜晚的庭院中。 身穿黑衣的矢岛达子就静坐在卓矢面前的椅子上,失去丈夫和女儿,一脸极端憔悴的样子。房间左侧,瘦弱的石阪加屋子非常紧张,一动也不动地坐着。老女佣柳柛原梅代紧紧靠在她身旁,似乎要让神情畏怯的加屋子冷静下来,将手放在她枯瘦的手上。感觉上,加屋子看起来因骂失去了孪生姊妹,因而不知如何是好。 美园仓美幸也静静地坐在床铺尾端,但事实上,她是这个房间里最醒目的人,因为美幸的睑和双手,全被绷带包覆。也不知缠了多少层,整个头简直就像一个浑圆的白球,而手则像是戴了棒球手套一般肿胀,为了不影响治疗,身上穿的是舞曲礼服式宽松衣裳,精神上的创伤似乎尚未痊愈,无论谁和她说话,她都只是摇头或点头,无力的视线从绷带隙缝间投射在地板上。 美幸身旁站着志摩沼家的主治医师山下敬三郎和年轻的护士。 其他还有神情不安的牛山千都子她们本馆的两位女佣,以及别馆的女佣柳柛原容子和奥山和惠、黑田管家与饭山孝三大厨等人,拿着椅子不安地坐在壁橱前。 每一张睑上都布满了紧张、轻微的恐惧与猜疑心。 大家长征一朗停止擦拭拐杖,慢慢转身面对站在门前的父亲,“二阶堂警视正,有什么事情何不现在就说出来?你也知道,对我们而言,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可不能为了一些无聊琐事浪费时间的。” 我和兰子站在父亲身旁,后面是中村探长、山根副探长和村上刑事并排站立。 “是值得恭贺的日子吗?”父亲双手插口袋,露出微笑讽刺说道。 “没错,是我们家族年轻人宣布重要事项的日子。” 父亲望着窗旁的卓矢,又望着坐在床铺尾端的美串,“是他们两人决定订婚了?” 征一朗露骨地笑道,然后双手在和服袖管里交抱,“没错,我们战胜了这一年的灾难。” 这时,兰子推着轮椅上前,彷佛在对抗征一朗似地天真问道:“你认为自己是胜利者?” 老人侮蔑地望着坐在轮椅上的兰子,“当然!我可爱的孙儿卓矢要与亡妻的妹妹宫子的孙女美幸结婚,而且遵照‘内院夫人’的遗嘱结合,对我们家族来说,若不算胜利,又算是什么?” “我问的是你的胜利吗?”兰子态度从容地说。 征一朗并未立刻回答,静静盯着兰子,眼神中可窥见稍许的憎恨,“对了,我忘记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了。” “如果你能想起来,对我们彼此都算是幸运。” “什么事?”老人恨恨说道,“要说就快点!” 兰子回答之前,父亲再度替她开口,“志摩沼先生,我们今天前来贵宅邸,是为了要逮捕连续杀人事件的凶手。” 老人楞楞抬头望着父亲,反问:“凶手?别胡说八道了!凶手早就死了,田边京太郎就是杀人凶手,这可是你们自己承认的!京太郎这家伙,枉费善行死了之后,我还这么提拔他,想不到却如此恩将仇报!” “你应该已经知道他是传右卫门之妾的儿子了吧?” “我听说了。但是,他与传右卫门先生并无血缘关系,而且,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对此毫无兴趣!” “不,凶手另外还有一个人。” “别瞎猜了!”老人嗤笑。 “你能协助警方调查吗?” “你以前也曾经这么说过,我现在的回答也一样。尽快离开我的宅邸,我们希望过着不受任何人干扰的平静生活。” 这时,兰子故意将轮椅左右晃动,让车轮发出声音,吸引大家的注意。 “离开也没关系,但是,请你回答我们的问题。” 征一朗动作缓慢地把视线移向她,“什么问题?” 兰子以演戏般的姿态,将前额的头发往后撩拨,“就是有关汉斯·恩格尔与他家人的行踪,以及‘月光之滴’的事,我希望你能说明这两个问题的详细事实。” “什么!”征一朗愕然喝道。无论他预期兰子会问什么,却绝对想不到会是这两件事。他的嘴唇因为惊愕与愤怒而轻微颤抖,坦白说,我和警方也因为兰子说话的内容太突兀而哑然。 “没听清楚吗?”兰子穷追不舍地反问。 征一朗脸色泛黑,然后转成阴森森的神情,“你是听谁说起‘月光之滴’的?” “并不是听什么人说的!”兰子淡淡回答,“是本馆三楼十三幅肖像画告诉我的。在那些画作中,有欧洲贵族的肖像,分别是意大利鲁克蕾齐亚·波吉亚、法国的布兰维利耶侯爵夫人、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的弗朗茨·约瑟大国王等等,而且都是维也纳宫廷画家的作品。 “那十三幅肖像画全都被人用刀严重割破。 “我试着思考肖像画为何会出现被割破的破坏行为?结果得出了一项假设,也就是说,若非画中藏有什么东西,就是割破肖像画的人认为里面藏有东西。会被藏在那种地方的东西是什么呢?通常是昂贵或稀有物品。 “因此,我在史籍中调查,欧洲的王公贵族搜藏的贵重金属或珠宝中,是否有与十三这个数字有关的东西,结果查出只有一件符合的宝物,也就是法王路易十四珍藏名叫‘月光之滴’的闪耀灿烂金项链。”兰子说着,以老人为中心,环视志摩沼家其他人一圈。 但是,每一个人几乎连动一下都没有。 “根据史籍记载,这条特别的项链上镶嵌了一颗名为‘月光石’的特大黄色钻石,另外还有十二颗同样大小的钻石镶饰在一起。我想象割破肖像画的人一定以为,每一幅画作里都各藏放一颗钻石。听说那些钻石每颗都有几十克拉,若真有其事,庞大的金额几乎是很难估计的。” 我们都入神地聆听她口中叙述的意外传说,不知何故,房间里却弥漫着一股阴郁的静寂,而且是海啸来袭之前,那种充满不祥预感的静寂! “太可笑了!”征一朗好不容易低吼出声,“如果只是说这些,请尽快离开这儿!” “看来一开始就应该以严肃的态度与你谈判才对!”兰子保持凝重的态度。 话说完,老人才浮现怯畏的眼神望着她,“谈判?” “没错,”兰子点头,“你犯下的滔天大罪,是要我在此当着众人面前明白说出来呢?或是由你主动提供给我们想要的数据?” 沉默再度笼罩整个房间,户外的风声逐渐转大,隙缝穿透而来的风,晃动了窗帘和烛影,我们睑上的表情因光影而随时出现微妙的变化。 “我犯下的滔天大罪?” “我不太想在这儿逐一叙述。”兰子不知为何,反而转为恳求的态度,“请不要让我亲口说出你犯下的重大罪行。” 两人互瞪对方。 我们只能咽下口水注视眼前情势的发展。我拚命思考,他的重大罪行是什么?志摩沼征一朗犯了什么样的罪? 过了好一会儿,老人忍受不了似地移开视线,然后低声喃喃说着:“好吧……我就告诉你关于汉斯·恩格尔与‘月光之滴’的事吧!” “请说。”兰子催促。 就在这时候,“喂,等一等!”卓矢突然从旁打岔,“你们自以为是谁?少在这儿啰唆!我才不管你们要调查什么杀人凶手或其他什么的,但是,如果想调查,请各位到其他地方去!你们看清楚,在这里的所有人,全都是这起杀人事件的被害者!兰子,你不是也遭人下毒,差点儿就被田边京太郎害死吗?” 兰子缓缓转头望着他,表情丝毫未变地回答:“可不可以麻烦你暂时住口?追根究柢,这次事件的最大原因就在你身上,要我换另外一种说法来说的话,就是为了你,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丧失了性命!” “为了我?”卓矢气得面红耳赤,往前踏一步。 但是,征一朗从旁伸出拐杖制止他,“卓矢,你住口!现在是我和这位小女孩在说话。” 老人的声音里蕴含不许他人反对的意思,卓矢咬住下唇,走回窗旁。 兰子丝毫不理会卓矢,“那就请从划破肖像画那个部份开始吧!” 征一朗垂下拐杖,低声开始述说:“好吧!那些肖像画里什么也没有。是我割破的,里面什么都没有……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你什么时候划开的?” “传右卫门先生死后不久。” 兰子等待老人继续说下去。 征一朗咬牙切齿似地接着说:“但是,我错了。在那十三颗钻石之中,‘月光石’被搜藏在莫斯科的博物馆里面,因为那原来就是属于俄罗斯的钻石,先是被神圣罗马帝国的人掠夺,之后又被法国人抢走。虽然有很长一段时间成了法国皇室的藏宝之一,但是在路易十六遭处死刑,圣丹尼大教堂被拆除的时候,这颗钻石再度出现在世人眼前,接着爆发了普法战争,普鲁上军队占领凡尔赛宫之际,德国皇帝的密使携带这颗钻石出宫,等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才由德国送往苏联,表示和谈的诚意。” “其他十二颗钻石呢?” “据我听说,那十二颗非洲产的钻石,似乎并未落在路易十四手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像在法国北部的勒阿弗尔港或哪个港口偷偷上岸,利用马车送往宫廷时,遭遇抢匪偷袭而被夺走。据说,这是制作项链的珠宝师傅洛哥帝耶设下的计谋,在钻石消失的同时,洛哥帝耶也逃离了法国。 “至于另外一种说法是,路易十四的情妇孟迪斯邦夫人想将钻石献给路易十四,而敌人为了想让这个情妇失势,于是抢夺了钻石。”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认为那些钻石是基于什么原因而来到这座宅邸?” “历史上注明的钻石,无论是什么东西,几乎都暗藏持有者的诅咒,在社会与人民的变迁之中,反复经历了行踪不定的过程。”征一朗恢复了从容的态度,胡髭下方含着笑意。 中村探长从旁问道:“兰子小姐,到底这些钻石的古老故事,与这座宅邸的惨剧之间有什么关系啊?” 她将轮椅回转半圈,转头望向中村探长,“我提出这个问题的理由,一是为了查明身穿蓝白礼服的女幽灵真正身份,另一则是了解美园仓郁太郎从钟塔坠落死亡的原因。” “郁太郎?” “请想一想,他在那天晚上为什么会爬上那座钟塔?在某种意义之下,我认为原因或许就出在我身上。我和黎人调查钟塔内部,向他问起各种有关结构方面的问题,他在回答我们的问题,传授我们有关钟塔的知识时,很可能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 “想到了什么?” “他认为钻石‘月光之滴’被藏在钟塔的某个角落,所以那天晚上才会偷偷爬到塔上,结果一时失足,踩出屋顶边缘之外,不幸摔落地面。” 兰子的回答让中村探长轻吸一口气,“但是,他为何认为钟塔上有宝物?” “因为在那之前,也有很多人这样认为,所以爬上钟塔寻宝,结果失足摔死。”兰子说明。 我听了,忽然痛恨自己的愚蠢。“Arrow馆”最初的老女佣、卓矢的母亲遥香,这些从塔上摔落的人,原来都是这个欲望的牺牲者。 “正如我在傍晚时曾提出的说明,恩格尔之所以会散布谣言,说本馆和钟塔有幽灵出没,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这么说来,那颗钻石还在钟塔上吗?”中村探长瞠目结舌地问道。 兰子的目光转向征一朗,“不,我想没有。其实,应该说一开始那颗钻石就不存在。如果有的话,这些人早就已经发现了。” 征一朗单边脸颊浮现讽刺的笑意,“没错,我们在钟塔内部调查过无数次,却是一无所获。别说是钻石,连什么珠宝也没有发现。” “但是,那个外国人恩格尔一定想要藏匿那颗钻石吧!”中村探长伞信半疑地问。 兰子脸上神情轻松,摇摇头说:“不,那是我们和前人最大的错误想法?恩格尔只是单纯地假装藏匿钻石,目的是要让自己真正想隐藏的东西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不是钻石?那到底是什么?是其他的宝石或……?” “没错!就某种意义而言,那是非常贵重的宝物。”兰子说着环顾所有人。 每个人都是手心冒汗地静静注视兰子和征一朗对战的结果。 “虽然这是我的想象,”为了慎重,兰子事先提出声明,“但汉斯·恩格尔想要不让世人注意到的,其实是某个特定的人!” <er h3">二 屋外的强风摇撼着遮雨窗,烛焰时弱时强,房间里所有影像都像超现实主义画家夏卡尔的画作一般,呈现纤细而又复杂的阴影,出现之后又随即主动破坏。 “特定的人?”不知是谁压低嗓子出声。 “是的,某个人。”兰子直盯着征一朗看,轻轻点头。 征一朗脸上毫无表情,回视兰子,专注倾听。 “但是,依你认为,恩格尔会把什么人藏起来?”中村探长立刻问。 “他把那个女子附上了自己妻子或女儿的名字,妻子名叫席拉菲娜,女儿名叫奥嘉,一定就是其中的一位。” “为何那个人会是贵重的宝物?” 兰子很有耐性地说明,“恩格尔想隐藏的并非那个人本身,而是那个人的真正身份和身世,也就是说,他想隐瞒那个女子的出生和高贵的身份。” “可不可以说清楚一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详细内容就请志摩沼先生说明吧!因为,我认为这样才不至于有错。”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于态度傲慢、坐在贴布椅上的老人。 “你这个女孩实在是相当厉害!我很清楚,绝不可以因为年纪轻而轻忽了你,因为我很希望你能成为我的伙伴!” “任何时候我都是‘真相’的拥护者。”兰子微笑。 老人自弃似地耸耸肩,嘴唇在胡髭底不嚅动,“你说的似乎没错。那么,你想从什么地方开始听起?” “当然是从最初了,而且让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能了解。” “没必要知道的人好像太多了。”征一朗环顾四周。 “汉斯·恩格尔这个外国人到底是何等人物?” 征一朗略微犹豫之后,像失去了平常心般地开口:“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坦白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在大学那儿,关于他的详细纪录也很少,我所知道的部份,完全都是传右卫门先生告诉我的。只知道他是犹太裔德国人,在明治末期,东京大学从国外招聘知识分子时,他顶着出色的头衔出现。基本上,他是医学博士,血统也相当不得了,到日本的时候,曾自称拥有德国汉诺威王朝的家世,妻子席拉菲娜也是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侯爵之类的女儿。 “不管怎么说,他绝对是财力丰厚的资产家,在武藏野医科大学的草创时期,曾经提供巨额的资金,虽然是在大正时代,他竟然还有能力委托一流的建筑师建造如此规模的建地和宅邸。” “他给人什么样的感觉?” “据我所知……我只知道他的晚年。”他苦着脸说,“应该已经年过七十了,但是端正的脸看起来像是只有五十几岁,中等身材,长脸,总是将满头白发往后梳,黝黑的脸庞蓄留一口洁白的山羊胡,或许应该说他是个颇具神秘感的老人比较适合。” “妻子呢?” “席拉菲娜年轻时应该是个相当出色的美女,肌肤白皙得几近透明,两人的年纪应该相差不多,但看起来非常年轻,鲜红的樱唇在她气质高雅的五官里,特别引人注目。 “有趣的是,恩格尔说着一口流利的日本话,可是,席拉菲娜却直到最后,连一句日本话也没说过。” 兰子用右手抚摸耳根,手指卷曲着一撮头发,“原来如此,我大致上明白了。也就是说,问题在于奥嘉。恩格尔在这座宅邸藏匿的东西,并非‘月光之滴’之类的钻石,而是能够和‘月光之滴’相匹敌出身高贵的美女。” 兰子昂首挺胸,环视房间里的每一个人。 征一朗似乎受到她的气势所迫,不住地点头,“没错,这就是那个外国人隐藏的秘密。” “那么,她是什么样的女子?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奥嘉很年轻,而且是真的非常美丽的女子……” 突然,不知何故,征一朗说到这里,整个态度忽然转变得非常怯弱,这是到目前为止,从来未曾见过的。 “很抱歉……”他嘴唇哆嗦地接着说,“我不想谈论那个女子的事情,不行……虽然我答应过你,但是,能否就这件事……” 兰子对于征一朗老人忽然露出的怯弱似乎相当惊讶,以怀疑的眼神仔细打量。但是,征一朗确实因为某件事情而恐惧。 在不知理由安在的情况下,征一朗感受到的那种威吓情绪,似乎也传染到我们身上,所有人都逐渐觉得不安了起来。 回过神时,屋外的风势更狂野了,阵阵的强风偶而会穿透遮雨窗的木板隙缝吹进房间里,吹得窗帘摇晃,连美术灯罩也随着蜡烛开始摇曳。黑田管家步履沉重地走向窗边,独自一个人放下所有的玻璃窗。 兰子稍作沉思之后,朝向老人说:“这我可以理解。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叙述有关奥嘉的情况,进而推测她的血统和身世,你只需告诉我是否正确就行。” 只见征一朗两眼红肿,双手用力紧紧握住拐杖柄,手指浮出无数条蓝黑色的血管,“奥嘉的身份?……你……?” “嗯,当然。从你的谈话之中,我得到进一步的确认,再加上从‘月光之滴’项链的关连性来推断,她真正的来历只有一种可能。” “你认为她真正的来历是什么?”老人声音沙哑地反问。 兰子再次回望我们之后,以众人都得以清楚听见的声音告诉老人,“关于奥嘉真正的来历,即是,她是个如假包换的真魔女!应该是从西洋魔女狩猎迫害中逃亡的魔女之一!” <er h3">三 由于说话内容过度超乎我们日常生活的现实,所以经过了一些时间后,她说的话中含意,才逐渐浸透我们的脑子。 “魔女?”我重复这个字眼。 兰子缓缓看着我们满脸的惊讶,说话时并未针对特定对象,“我曾经对中村探长和黎人提起有关西方的狩猎魔女发生的经过。根据当时的考据,狩猎魔女的真相其实就是审判异端,这是以天主教为中心思考的宗教解释和历史考究。然而,我另外发现了一种清晰的解释,那就是,魔女事实上是存在的,魔女的后裔在西欧世界传承,至今或许仍存在也说不定,否则,狩猎魔女就是一种歇斯底里、毫无意义的冲动型自卫,未能获得社会认同的集体行动理由。” 中村探长听了两眼翻白。 我则问道:“但是,魔女有必要躲在这座宅邸里吗?” “没错,这是最重要的一点。”兰子看着我,热切地回应,“假设有一种病原菌侵入了我们体内,我们的身体会如何对应?在意识尚未感知时,白血球等抗体为了击退入侵的病原异物,便会集中在入侵的部位,勇猛果敢地抗敌,直到完全驱退病原菌,或是自己失败为止。 “所以,若以地球来比喻一个人,那么地球上几十亿的人类便是细胞,就算魔法师这种细菌存在于腹内,但也只是像酵母菌一样,无法危害人体。然而,如果魔女这种可怕的病原菌盘据了西欧,当然,对抗组织便会开始频繁活动,因为若无法驱除魔女,病原菌便会破坏整个肺部,进而让体内所有器官遭到腐蚀,这可是攸关身为主人的地球,生死存亡的严重灾难!” “你的意思是说,狩猎魔女行动,是人类这个物种因为受到其他物种的威胁,因而产生的集体自卫行动?”我不自觉地被她说的内容吸引。 兰子非常严肃地点头说:“因此,如果魔女从严密的魔女狩猎行动中逃脱,从残杀中存活或者反复好几次的转生,逃离西方世界,辗转来到了日本,结果会是如何?而且,若是潜藏在这座宅邸内的话……那么,也许须贺子小姐或者她那位老师的预言,也是因为预知了魔女苏醒之后的危险,将会为这座宅邸带来灾厄……” 我全身因为她说的话而颤抖,“西欧曾经秘密存在魔女后裔的证据何在?” “你回想一下本馆三楼的肖像画,以及银座画廊老板说过的话t再依序以鲁克蕾齐亚·波吉亚、布兰维利耶侯爵夫人等人,连结族谱与哈布靳堡王朝,便可以发现‘月光之滴’是最重要的线索,而且也清楚显示了,法国皇室为这一切的中心。” “法国皇室?”中村探长频频搔头,语气中带着讶异。 兰子冷静的态度丝毫不变,神情充满了绝对的自信,“没错,法国皇室是魔女后裔传承最可疑的地方。可知原因何在?因为在审判异端的魔女审判中,法国皇室自始就与天主教教宗的立场敌对。例如,圣路易厌恶任意扩大规模的异端审判,因此对教会颁布限制令;另外,素有‘美男王’之称的腓力四世,也采取同样的措施,甚至反过来利用宗教审判,剿灭了圣殿骑士团。 “十四世纪初叶起,两者之间的激烈倾轧就已存在,表面上虽然是国家与宗教的权力斗争,但事实上,却是交集了法国皇室血统的魔女自我拥护和防卫。 “所以,真正的魔女奥嘉,除了本来的身份之外,应该还有另外一个必须隐瞒的身份,也就是汉斯·恩格尔让她伪装成自己女儿、从欧洲秘密逃亡的那个女孩,这孩子正是因为法国大革命而中止的波旁王朝末裔,亦即死在断头台上的路易十六与玛丽·安托瓦内特所生下的小孩路易·夏尔,也就是我们熟知的路易十七。” 提到十八世纪末的法国大革命,首先我们会想到的是玛丽·安托瓦内特死于断头台。法国国王与宫廷贵族的浪费,不断与邻国爆发战争的消耗,无疑是在掏空国库,逼使人民更贫穷,最后终于转为人民的愤怒,从召开“三级会议”、“巴士底监狱暴动”等重大事件为首,历经了“人权宣言”、“确立共和”,紧接着“国王与王后送上断头台”、“恐怖政治”、“法国大革命”等动乱的政治事件,在与其他国家的战争中,因“拿破仑·波拿巴特的崛起”而告结束。 这些有关法国大革命的轶事,跨越漫长的岁月与遥远的距离,和现代这起“恶灵公馆惨案”之间竟然有密切关连,除了拥有卓越睿智的二阶堂兰子之外,还有什么人能想象得到? “你……你怎么知道得如此详尽?”征一朗高举右手,声音颤抖地问兰子。 这可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怀疑兰子控诉奥嘉是魔女的人,也因为征一朗这句话而确认兰子推理的正确。 “这是单纯逻辑推演的结果呀!”兰子回答,“与刚才的钻石一样,解开法国史的死结,缉捕生死未卜的皇室成员,如此看来,只有一个人符合,那就是一七OO年代末叶,在法国大革命后的纷扰中丧命的路易十七。” 我想起来了,从钟塔坠落死亡的美园仓郁太郎曾在笔记中提及,大仲马有一部小说《王后的项链》,内容与“月光之滴”项链和法国皇室之间具有双重的意义。 另外,他又称“路易·卡佩”,其实这是路易十六的本名。 “路易·夏尔……”征一朗茫然念着。 “没错,路易·夏尔。”兰子点头,“没有人不知道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名字,更何况她被贴上了导致法国堕落、腐败、灭亡的魔女标签,这个魔女的小孩就是路易·夏尔。 “一般认为,这位王子死时才只有十岁,双亲被处决后,他就成了孤儿,但是关于他孤独的死亡,却是众说纷纭。 “一说是被关在巴黎教堂监狱中饿死或病殁;一说是在狱中照顾他的鞋匠西蒙觉得他太可怜,于是偷偷将他带离监狱:另一说则是,他的替身死于狱中,他却在保皇党的协助下逃亡国外。这类的假设与假设中的人物,与恩格尔带来日本的女孩身世,根据我来自各路的线索,因而将一切连结起来。” 征一朗表情苦恼,两眼紧闭。 “等一下,兰子。”父亲语调平静地打岔,“听你的语气,关于路易·夏尔流亡国外,好像另外还有特别的新论点。” 兰子因为高兴而神情显得稍微开朗些,“是的,我住院期间,托黎人帮我带了法国大革命和玛丽·安托瓦内特的传记,边阅读边试着进行各种不同的推理,后来获得了一项结论,也就是协助这个小男孩逃亡海外的人是瑞典人费尔森伯爵,他是玛丽·安托瓦内特的情夫。” “说到费尔森,他应该就是调停百姓和皇室的米哈波死后,负责策划路易十六皇室成员逃亡国外的人吧?从巴黎蒂伊尔里宫趁夜乘大型马车逃出时,他化装成马车夫?” “没错,后代的历史学家评论,那夜逃往东北国境华伦内(Varenne)之所以失败,主要原因在于费尔森对路径不熟悉,准备的大型马车太引人注目,搭乘的人太多减慢了车速,准备大量的食物浪费了太多时间,而且加上国王自己的优柔寡断。” “根据观点的不同,那个能力不足的费尔森,为何主动表示要协助路易·夏尔逃亡?” “我的看法是这样的,国王与王后刻意吸引追兵的注意,而采用又迟又钝的缓兵之计。” “是为了让路易·夏尔利用这段时间,经由另一条路线脱身?” “是的,或许费尔森真的不熟悉巴黎的地理环境,但柏对的,他是外国人,周游诸国的经验已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在国外也有不少有力的朋友,家境良好,拥有辉煌的作战经历,升迁之快令人羡慕,我实在无法相信他会那么愚蠢。” “费尔森是玛丽皇后的情夫,对吧?为何不连她也一起救走?” “根据史实,两人的确有暧昧关系,甚至有一种说法,路易·夏尔其实是费尔森的儿子。因此,玛丽·安托瓦内特身为王后的立场,根本就没有舍弃国王、独自逃走的道理。” “皇室家族搭乘的马车成了诱饵,路易·夏尔则逃往另一个方向,这么说来,同乘在马车上的是伪装的王子?” “非常讽刺的是,不久后,有许多证据指出玛丽·安托瓦内特是魔女的后裔,进行审判时,八岁的王子提出对她不利的证词,也就是说,玛丽与这个小男孩之间有着母子间不该有的淫乱关系,也就因为如此,反对阵营才给她盖上魔女的烙印,让她留下淫荡女子的污名。 “当然,此时的王子已是假的路易·夏尔,但无风不起浪,仇敌之所以散布这种阴晦的丑闻,应该也是有所根据吧!” “好,就算真正的路易·夏尔逃亡国外,那又会去什么地方?” “以奥地利的可能性最大。在国际政治上,遭废位的王后已无地位,所以没落的玛丽·安托瓦内特毫无价值可言,奥地利皇室绝对会坐视不顾,但是,可能继承王位成为路易十七的路易·夏尔若能复僻的话,当然是重要的继承者。” “你意思是说,那个秘密王子的后代,就是恩格尔带来日本的女孩奥嘉?”父亲再次询问。 兰子停顿片刻后说明,“恩格尔夫妇宣称奥嘉是自己的女儿,举家迁居日本,主要也是因为欧洲社会情势的混乱。奥嘉存在的重要性,与路易·夏尔柏同,对法国的敌对诸国而言,或许是一颗哪天有必要派上用场的棋子:反之,对于希望维持共和体制、促进法国繁荣的人而言,则是务必除之而后快的障碍。” “奥嘉深受国家体制的影响而遭刺客追杀,担心暗杀者的阴影一步步逼近,最后因为性命实在有了危险,所以不得不逃到东方尽头的日本来。” “正是如此。不过,刺客中的激进份子是狂热的天主教徒,同时也是狩猎魔女的精锐队伍,在共济会这类地下组织中,也混入了这类的刺客,他们恰似现代也还有在世界各国捉拿纳粹余党,企图进行暗杀的团体存在一样。就像在旧约圣经中也有‘不得让魔女存活’的说法一般,没有比魔女更反对教会者。因此,除非这个世界上的魔女已灭绝,否则他们就必须给予痛击!” “恩格尔和席拉菲娜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坦白说,我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奥嘉是主人,恩格尔夫妇则是她的仆人。他们来到日本时非常谨慎小心,除了颠倒主从关系之外,还伪装成一家人。所以如宫子刀自曾说过的‘谜’一般,他们夫妻因身份不同,所以与奥嘉分别居住在不同的建筑里。” 所有人都入神地聆听这段栩栩如生的故事,我则拚命地思考,如何将兰子提及的历史背景,视为这次事件的断片,进而嵌入适切的位置。 “还有,这是黎人在礼拜堂里发现的,镶在耶稣基督雕像底下墙壁的石板上,雕刻了一段法语的文章,根据我查阅辞典解读的结果,内容是‘荣耀归于主耶稣基督和法国皇室’,只不过,这上面还有人名,人名在很久以前,就好像被钉子般的东西遮盖住了,完全看不清楚,只有单字最后的‘X、V、I’几个大字还可以勉强辨识,我认为这是罗马数字的‘XV’,也就是法国国王路易十六的世袭编号‘XV’。” 中村探长望着父亲,略带兴奋地说:“就算兰子小姐说的只有部份是事实,但也算是个足以改变世界历史观的重大发现。” 的确如此,暂且不提魔女之事,单就路易·夏尔的逃亡过程而论,如果公开的话,同时受到有公信力的专家严格验证,绝对会是彻底推翻历史既有观念的大事件。 就在此时,房间角落突然响起金属猛力重击地板的声音,令所有专注聆听兰子和征一朗交谈的人都吓了一大跳,惊讶地转头,一看,原来是窗边的卓矢将手上的烟灰缸摔在地板上。 “喂!”他大声吼叫,“我已经不耐烦了!这种古老的事与这次事件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我看就只是你个人无聊的想象吧!” 兰子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那是任何人看了都会发抖的寒冷视线! “我是否虚构,只要问你祖父就知道。” “什么?”转为不安的卓矢,求助似地转头看着自己的祖父。 兰子似乎也突然萎缩了一般,望着老人征一朗,“怎么样?我刚才说的有错吗?” 征一朗仍旧低头望着自己膝盖,缓缓摇头,以干哑的声音响应:“一切就如你所推测的,奥嘉是魔女……那么,其他还想知道什么?” 兰子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同时立刻回道:“据我所知,你为了抢夺这座宅邸,可能在战争期间杀害了恩格尔、席拉菲娜和奥嘉三人。” “还……还有呢?” “剩下的问题就是,你把他们的尸体藏在哪儿?” 这时,卓矢走近祖父身旁,像是在为征一朗辩护似地反驳道:“喂!这可不是开玩笑呀!你们警方把这座宅邸的地下室整个都挖开调查过了,如此夸张的蠢事都做了,却连一根发丝也未发现,难道你忘了?” “卓矢,”兰子自在悠哉的笑容从未间断,“我之所以暗示警方针对地下室进行调查,并非期待从里面挖掘出尸体。” “喔?那又是为了什么?” “只是想确认地下室新砌的墙壁里,什么东西也没有。” “什么?”卓矢惊骇得目瞪口呆。 事实上,我和中村探长的心情也一样。 兰子忍住笑意,“因为借由排除这种可能性,就可以锁定真正的埋尸地点了。各位知道吗?从比喻上来说,因为那个地点就在眼前,但是太明显、太大了,所以进入不了我们的视野。也就是说,那个地点本身就是个巨大的盲点。” 征一朗充满血丝的眼睛缓缓转向兰子,“你说说看,在哪里?” “恩格尔他们三个人的尸体,应该就埋在本馆前庭的大理石喷水池之下!亦即战前仍是一片沼泽,但在战后的昭和二十四年被填埋起来,改建为人造喷水池的地方!” <hr /> 注释: 第二十五章 燃烧的女人 <er top">一 屋外狂风呼啸肆虐,已转为大地震动般低沉的隆隆声,透过厚墙穿透进来。不知何处的遮雨窗扫锁坏了,不断发出啪啪的剧烈敲打声。墙上与美术灯上的蜡烛火焰,时而像是快被门窗隙缝吹入的强风吹熄似地,事实上就真的有一些火焰被吹熄了。虽然黑田管家团团转地四处点燃墙上烛台的烛火,但房间里却逐渐变暗。 中村探长稍露愤怒地瞪着征一朗,“你该不会要我们自己去挖那座大理石喷水池吧?” 老人像借来的猫儿般乖乖摇头,“不,没必要!那女孩说的没错……那座喷水池的确就是他们的坟场。” 兰子没再开口,等待老人继续说下去。 征一朗低垂肩膀,表情茫然地静静开始述说:“这些话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或许你们打从心底也不会相信……不过,或许算得上是余兴节目。” “我们会默默听到最后。”兰子恳切回应。 征一朗慢慢地开始了自己的叙述—— 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对了,这一切都要从一个叫卡尔·史奈德的中年德国人开始说起,这个人最先对恩格尔一家人的身份起了疑心。他是纳粹情报员,以特使身份派驻我国陆军,一定是奉他们国内高官的命令,搜查潜伏于其他国家有实力的犹太人。 战争期间的某一天,史奈德与一位高阶警官木村弘造前来找我,同时命令我查探恩格尔一家人的身世底细。 史奈德身材高大、短发、眼神冷漠,是国粹主义的偏执狂,他一开始就认定恩格尔他们是犹太裔的德国人,抱持敌视态度。我因为具有军人身份,不得不尊重高阶警官的立场,于是开始调查大学方面和他们身边的人。 结果发现,他们的身世与来历太不明确了,因此连我也很诧异。还有一点,不知是在大正哪一年,当这座‘Arrow馆’落成之后,他们的女儿奥嘉就几乎从来不在人前露面。 不久,史奈德开始常常单独前来拜访我,他将私下正在调查所获之事偷偷告诉我,亦即,自称是恩格尔女儿的那个奥嘉,真实的身份是哈布斯堡王朝的后裔,或许是法国国王路易十七的后代,如果属实,德国希望以他们为人质,在完全控制了法国之后,就会像日本利用傅仪建立满州国一样,扶植奥嘉为女王,让法国成为德国的傀儡国家。 我向岳父传右卫门坦白说出此事。想不到他立刻满脸怒气地,反而命令我绝对不准接近恩格尔家人,也绝不可采取任何行动。 我完全不明白原因何在,多次追问理由,不仅没得到答复,最后还引起他的不高兴。事实上也没错,是传右卫门先生邀请恩格尔投资武藏野医科大学的,所以关于恩格尔一家人,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才对。 不得已,我和史奈德便采取隐密的行动。 那时候,日本已走向败战之路,而在欧洲,德国败战的局势也逐渐明朗。六月登陆塞班岛的美军,七月攻陷马里亚纳群岛,然后转向攻击菲律宾。而在欧洲,盟军也成功登陆了诺曼底。 某日,史奈德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他谈到的是为了让路易十四欢心而献上的‘月光之滴’十二颗巨大钻石的去向。他猜测,那些钻石很可能是由恩格尔他们藏匿,也就是说,奥嘉若真的是路易十七的后裔,持有这条国宝级项链的可能也极高。 我们暗地里打探恩格尔家的动向,终于在某一天,展开了一直悬而未决之事。我带着足堪信赖的部下,会同史奈德一起强行进入‘Arrow馆’,然后强迫羁押这对夫妇。由于当时的时势,日本战败迹象很明显,‘Arrow馆’中已经没有佣人,恩格尔他们三个人自己打理生活。 当然,当时我们的目的已经不只是调查他们的身世,那都无所谓了,我们更感兴趣的对象是难以估计价值、几乎是无价之宝的那些钻石。但一进入‘Arrow馆’,却发现一件非常令人吃惊的事情,因为那是太不可思议的现象了!这该怎么说呢?完全无法以常识来判断。 我们在别馆的一个房间里发现了奥嘉,她躺在床上睡觉,就像刚刚才闭上眼睛的样子,静静地睡在漂亮的薄棉被中。 问题是,无论我们如何叫醒她,她绝对醒下来。恩格尔说她生病了,说是罹患了昏睡症或嗜睡症之类的,被归类为嗜睡性脑炎的新型病例。但是,最令我们惊愕的还是奥嘉的外貌! 据我调查,奥嘉与恩格尔前来日本时,应该才十六、七岁,当时的照片还保留在大学的资料室里,然而,我们发现她时,她还是维持当时完全相同的年轻模样。她的脸、肌肤的艳丽光泽,根本就是十几岁少女才可能拥有。尽管都已经历了三十年以上的岁月,她的容貌却完全没有变化。 这是令人无法柏信的事!难道我们见到的完全是另一个不同的女子? 不管怎么说,这个沉睡中的美女实在是太美丽了,全身散发出神圣的光辉,看着她双眸紧闭的脸庞,不禁让我想起了西洋女神的雕像。我和史奈德逼问恩格尔夫妇,最初是要求他们说出真实的身份,但恩格尔的口风很紧,坚不吐实,只是顽固地说奥嘉是他女儿,妻子席拉菲娜也由史奈德用德国话讯问,但她几乎不吐出一句话来。 我命令随身部属,给予恩格尔和席拉菲娜肉体上的激烈痛苦,对于老人家而言,那绝对是过度残酷的体罚。后来,转而逼问钻石的去向,但情况仍旧一样,恩格尔和席拉菲娜也只是坚称他们不知道什么钻石。 最后,他们的身世来历如何?钻石如何?都无所谓了,盘据在我们心中的兽性被解放,寻求的只是嗜血的杀戮与刺激。我们将恩格尔和他妻子幽囚在别馆的一个房间,长达数日的拷打,不给他们食物和饮水,也不让他们睡眠,持续对肉体施加暴行,泼水、棒殴、拳打脚踢。 即使如此,他们仍不屈服! 我逐渐感到不安了,心想,他们或许真的是毫不知情。 然而,史奈德的疯狂却不断膨胀,对于自己祖国接近崩溃的他来说,最后是以倚恃的,只有那些钻石的价值,他丧失了理智,躯体里只剩下粗野的暴力冲动。 我忘不了那个昭和十九年八月二十五日。那是地狱般酷热的日子,既是我的生日,也是孙女茉莉和沙莉的生日。 我们如往常一样,继续折磨着恩格尔夫妇。我的部下拔掉了席拉菲娜的指甲,用铁棒敲碎恩格尔的脚趾甲,可是他们仍旧不愿屈服。我们都知道,那天已经到达了临界点,因为,精神上的耐性已经完全消失。史奈德粗暴地告知恩格尔说,如果再不说实话,他会当着恩格尔面前,一个一个杀死他的女人,也就是他妻子和奥嘉。 恩格尔当时也知道史奈德真的会这么做,那张因为不断承受暴行而伤痕累累、满是血污的脸庞霎时变色,泪流满面地要求我们放了他们。奇怪的是,他恳求着说,他绝对不是为求自己夫妻的活命,而是求我们千万不要对奥嘉下手。 史奈德问,为什么?因为她是路易十七的后裔? 恩格尔喘息回答,不是的,因为奥嘉是“魔女”。史奈德大叫,你说什么? 恩格尔灌注全身之力回答说,奥嘉是个被封印的躯壳,在她体内密封了‘邪恶之物’,她真正的身份就是魔女,如果伤害她的肉体,解除封印,那么这个世界将会弥漫灾祸。奥嘉之所以容貌未变地持续沈睡,主要就是因为她自己施展魔法的结果。 我心想,恩格尔终于因遭受严刑拷打而精神出毛病了。 史奈德听了也是吃吃大笑问他,你到底是谁? 恩格尔无法忍受身体的痛楚,彷佛快断气似地回说,我是魔法师,使用魔法抑制了象征恶兆的魔女力量,趁隙密封起<u>http://www.99lib?net</u>来,让魔力无法离开躯体,被封印在她体内的,是这个世界上各种灾祸根源的地狱诅咒。 在西欧,有职司保护并恢复超自然界秩序的魔法师,他说他就是属于极少数的后裔之一。 据他说,魔法师或古代的神父,是以星体运行为媒介和天上的神沟通的:而魔女或恶魔,就是统治黑暗、崇拜秽物、潜伏在世界背面的邪恶。从远古时代,他们魔法师一族就存在于人类不可见之处,与魔女一族反复进行悲壮的战斗,目前在西欧抬头的纳粹恐怖主义,在日本抬头的军阀风暴,都是基于恶魔或魔女的指示而出现的。 他们煽感人类陷入战争灾祸,在暗处操控、破坏地球,而你们军人只不过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受到他们玩弄…… 但是,我们不相信这种可笑的鬼话。史奈德感觉纳粹受到冒渎而非常愤怒,于是用皮鞋踹恩格尔的脸,恩格尔因双手被绑在背后,所以一直滚到墙角,牙齿断了好几颗,口中喷出鲜血。 最后,史奈德对那个老人提出最后通牒,快说出钻石藏放何处,否则把你们三人全都烧死。我向史奈德建议说,对了,本馆地下室最合适,在那里面,就算将这些家伙活生生烧死,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史奈德睑上露出残忍的笑意,表示这个点子不错。 我们把半死不活的恩格尔相席拉菲娜拖到焚化炉前,席拉菲娜已经只剩奄奄一息了,恩格尔也同样失去了抵抗的力气,只是轻声低唤妻子的名字。我们缓缓升起焚化炉火,然后不停地投入煤炭,好让火势烧旺到最高点,那是一种心理上的拷刑,目的在让恩格尔他们知道,他们正在逐步接近死亡。 然而,事态毫无变化,那对老夫妻只是以恐惧畏怯的眼神,凝视着红色的火焰。 我们再也不愿忍受了。首先,我们从奥嘉开始,由史奈德和我的两名部下把沉睡中的奥嘉从地板上抱起来,我则打开焚化炉熊熊燃烧的炉门。 史奈德形貌恐怖地大吼,完全丧失了理智,成了欲望的俘虏,他说,恩格尔,快说出来!如果不想让这个女孩去死,就快说出钻石藏在何处! 即使如此,恩格尔也只是一直无力地摇头,还像作梦一般反复念着,住手,快住手! 史奈德的脸丑陋地扭曲,朝我的部下示意,于是他们两人立刻把奥嘉的身体丢入熊熊燃烧的焚化炉里,而我在间不容发之际关上炉门。 就在此时,恩格尔忽然站起来,发出野兽般的狂叫,朝我们冲过来。他的双手被绑住,无法使力,只好用肩膀冲撞我们。 我的部下飞身后退时,顺势踹了他一脚,只见他重重摔在地板上。 史奈德也快速退到一旁,取出毛瑟枪,朝恩格达胸口连开了三枪。枪声响起,恩格尔的身体反弹到焚化炉前,身上的伤口喷出鲜血,倒在地板上挣扎,然后使尽全身力量,抬头大叫,复活的奥嘉会纠缠着你们,你们一定会被她诅咒!志摩沼,你听好,奥嘉绝对会转生成为你今日出生的孙女,志摩沼,你最好有所觉悟!奥嘉可是个执念非常深的魔女! 这是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说的话。先前我告诉史奈德说,女儿今天可能会生产时,恩格尔听到了,便借此当作临死前的诅咒。 我愤怒到忘我的境界,拔出八·手枪,朝恩格尔的脸击发,直到他完全没有呼吸为止。恩格尔的身体受到子弹射击,于是开始剧烈地痉挛。接着,我又朝躺在地板上,气若游丝的席拉菲娜额头,同样也开了枪。 两眼充血的史奈德,发出猛烈的呼吸声问:“死了吗?”我点头说:“嗯,死了。” 既然这样,这些家伙已经没什么用了。志摩沼,尸体就用焚化炉处理掉吧!接着我们再连手搜索宅邸,找出我们要的珠宝。 我点头,用闪闪发亮的目光看着他。于是,我的部下抓住席拉菲娜的尸体手臂,拉高到自己腰部高度。 焚化炉里,熊熊烈火发出轰隆声响。史奈德把手枪插回腰闾,再度打开焚化炉炉门。但是,就在那个时候,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猛烈的火舌从焚化炉门随着高热喷出,红莲般的火焰同时袭向史奈德上半身,让他在瞬间整个人成了一团火球,只听到他发出惨叫,一直在地上翻滚。我和我的部下对这个突发意外感到恐惧而后退,一阵高热的焚风掠过我们脸颊。 但最让我们害怕的却是,团团抱住史奈德的火球真面目,那竟然是我们刚才丢进焚化炉的奥嘉!奥嘉燃烧的身体紧紧抱住史奈德的上半身,在熊熊燃烧的艳红火焰中,的确是礼服燃烧、头发燃烧、皮肤燃烧、肌肉燃烧、骨块燃烧的奥嘉,身躯曲线已像浇熄的煤炭一般漆黑,简直就是黑色的骸骨,然而,那具髑髅只有睁大的白色眼球,褐色焦黑的尖锐牙齿全都裸露出来,紧紧勒住史奈德的脖子,瞪着他痛苦的脸。 史奈德双手挣扎,想甩开她的身体和火焰,但是在火团的环绕中,他那张轮廓深邃的脸,在转瞬间就已烧烂了。过没多久,史奈德的身体与奥嘉的身体合而为一,最后无力地倒了下来。当他拖着尾音的惨叫和抵抗终止时,两人的身体化为一团,倒在房间中央。遗骸就像森林大火中树木余烬般漆黑,皮肤和肌肉烧毁,冒出燃烧毛皮似的可怕气味,黑烟在室内袅袅升起。 我和部下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发呆似地背靠在墙壁站立。直到尸体的火苗完全熄灭为止,我们就这样一直盯着那恐怖的景象! ……这就是那天恶梦的一切过程。 经过了很久,我们才回到现实。我命令部下将四个人的尸体和大石块,同时放入汽油桶内,沉入宅邸前方的沼泽中。 隔天起,我和部下一同搜索宅邸内部,当然,为的是找寻钻石。但是,直到今天为止,我依然什么也没找到。 关于杀害恩格尔之事,我后来告知了传右卫门先生,他激怒异常,对我又打又骂,无论之前或日后,都未曾见过他如此动怒!不过,传右卫门先生从未对我说明,对于恩格尔的死,他为何如此格外关心。只有一次,就是在他临终之前,以充满深刻绝望的神情对我这么说,如果在暗地里,有永远的生命存在,那也将因为他们的死而永远消失了…… 我至今仍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那是指奥嘉多年的沉睡下醒,容貌却丝毫没有变化吗?或是与恩格尔自称是魔法师,指责奥嘉为魔女这一点,有某种特别的关系? 无论如何,在传右卫门先生的指示下,我们夺下了这座宅邸,等到战后,立即迁入居住。 接下来则是后来的事了,我只在乎一件事,那就是杀害恩格尔他们当天,我的两个孙女果真出生了,也就是我的女儿达子,她生下了沙莉和茉莉一对同卵双胞眙。 我感到非常担心,虽然无法向家人解释,但恩格尔临死前说的话,却一直萦绕心中而又挥之不去,我多少有些害怕地远远观察着孙女们,但她们平安顺利长大成人,与一般小孩丝毫无异。结果,我渐渐遗忘了自己犯下的残酷罪行,也不再在意双胞胎孙女的事。 魔女转生是骗人的。恩格尔说的诅咒,实际上并不存在,那家伙只是临死前为了报复,才对我瞎扯那些话。 我一直如此相信。是的,直到在茉莉房间,发生了那桩诡异的杀人事件…… <er h3">二 漫长的故事结束了。屋外的呼啸风声又回到我们耳中。在只有蜡烛火光的昏暗里,陈述如怪谈的残虐自白内容,终于迎向了落幕。 房间里的人身躯僵硬、脸色苍白地沉默无语。我们好像看着怪物似的,总觉得志摩沼征一朗这位老人非常恐怖,也令人厌恶,不,甚至对这位老人内在潜藏的本性,我们也同样升起一股无法理解的强烈畏惧心理。 左手墙边,女佣容子与和惠脸颊相贴,闭上眼睛,彼此用力挤在一起,彷佛想要逃避恐惧;加屋子与达子也是脸色惨白,老女佣梅代的神情几乎是难以形容的僵凝,而大厨饭山、主治医师山下,甚至志摩沼卓矢也都一样。 唯一看不出表情变化的人,当然就是睑部完全被绷带覆盖的美幸了。 我的背脊也是一阵寒气。故事最后,我能感觉身旁的中村探长也打了冷颤。 征一朗缓缓抬起头说:“这是……这是我所犯下的罪行。沙莉和茉莉的死,其他家人大部分的死,本来应该都是我一个人应该背负的罪孽。” 兰子以明亮的眼眸望着他,“你的意思是说,这次的‘恶灵公馆惨案’是因为你受到魔女奥嘉的诅咒?”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希望能获得死者原谅。”征一朗已无从虚张声势,低垂着头。 “曾是你部下的士兵,就是目前也在这里的黑田先生吧!”兰子说着,目光注视直立不动的老管家。 但是,黑田什么也没回答,所以兰子向征一朗确认,“怎么样?” 沮丧的老人瞥了管家一眼,点头。 “没错,兰子小姐。”获得主人的允许,黑田管家以毫无表情的声音回答,“我也是在杀害恩格尔他们的现场帮忙,而且将四具尸骸沉入沼泽底下的人也是我。” 兰子没再深入追问,把轮椅推到房间中央,轮流望着周围的人,“反正这么一来,我们终于来到解决事件的大门了。事件中,最初挡在我们面前的谜团,就是环绕这座‘Arrow馆’西式宅邸的秘密。 “为何要建造这座宅邸?汉斯·恩格尔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来历?他们消失于何处?志摩沼家的人坚持住在这座宅邸的理由何在?等等…… “我们终于得知其中的缘由了。” 兰子住口不语,等待其他人打岔。但是,眼前这些被惨烈的往日事件所震慑的人,却已经没有这方面的心情了。 “正因为如此,负责查证命案的我们,终于可以把美园仓郁太郎的死,剔除在一连串的连续杀人事件之外。因为他的坠落死亡,与过去钻石故事传出之后所发生的事故,同属类似的意外。 “因此,应该有必要重新检讨下列要素,像是魔法的密室、废屋的焦尸、晚餐会的集体毒杀,以及田边好子的残杀、针对美幸小姐的伤害……” 我心痛地望着默默坐在床绿的美幸。即使自己成了话题主角,但她的姿势丝毫未变。年轻的护士小姐,用满怀同情的表情望着缠裹绷带的美幸侧脸。 兰子很有耐心地继续说:“这次事件凶手的犯罪动机,该从何处着手追究才好呢?如果一切都像死于医院的田边京太郎所供述的,那么就应该追溯到他的出生为止,他是志摩沼传右卫门这位富豪小妾的儿子。” 兰子再将轮椅旋转半圈,来到老女佣旁的中年女子石阪加屋子面前,正面凝视她,“你给了家父和我很宝贵的暗示。但是,你为何知道松子的孩子之事,以及矢作清受田边善行所托,汇款给寺院,供养松子死去的孩子呢?” 加屋子用力伸展脊背。在她气色很差的瘦削脸上,唯有瞳孔栖宿着强烈的生命感。看了她的眼神,我重新认识她,果然是在装病。 “我和须贺子是从家母德子口中听说的,家母与传右卫门另外两位女儿,一辈子都是互相对立地生活在这个家族中,对于可能危及自己立场的存在因子特别敏感。 “坦白说,我们姊妹从小就不知听家母说过多少遍,关于其他两房的批判或憎恨。 “还有,家母她们也知道,受传右卫门委托的田边善行,查出了松子的小孩被供祀的寺院。祖父他们本来打算一切都要隐瞒女儿们,但对于这件事,三个女儿同心协力,根本无法隐瞒,连田边善行请我们的奶妈汇款之事,也都被拆穿了。” 兰子点点头,让轮椅回到原来位置,“接下来发生的,是距今正好一年前,‘内院夫人’在临终之前宣布遗嘱。现在当然已没必要说明这篇遗嘱在‘Arrow馆’的住户之间,掀起多大的波涛了,京太郎之所以发现遗嘱的暧昧性——亦即,有关传右卫门嗣子条款的非严密性——并借此兴风作浪、引发事件,主要在于他的律师职业。他自己在那之前,应该也从未想过,竟然能利用自己的身份来搅乱事件的调查。 “而在最后——我认为这一点最重要——又出现了征一朗先生强迫卓矢和美幸结婚的事实。当然,这也是‘内院夫人’这位老太太心态的展现,只是她完全漠视了当事人彼此之间的意向,因而成了最大的败笔!” “胡说!”卓矢上前一步大叫,然后走到美幸身前,“我和美幸今天要宣布订婚,这是我们无可取代的心情。” 兰子不慌不忙地反唇相讥,“但是,至少在一年前,你是打算和茉莉订婚的吧!” “当时是当时。”他转过头,冷冷说道,“现在的情况已经改变了。” “是因为她被杀害吗?或者因为和她结婚,就无法继承‘内院夫人’庞大的遗产?” “都不是,而是我爱美幸。” 兰子的目光移向沉默、什么话也不说的美幸身上,“以前我也曾指出,你和征一朗先生冷酷地强迫茉莉堕胎,你不认为那是推她坠落绝望深渊的行为吗?” “所以,我不是也说过吗?对彼此而言,那是最好的结果,茉莉也能理解这一点。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一定有更适合茉莉的好男人!” 兰子瞇上的眼中开始显露愤怒,她的卷发也因强烈的情绪而如漩涡般倒竖。 不知卓矢是否敏感察觉了,只见他以歇斯底里的言词挑衅,“重要的是,你们算什么?从刚才就一直在揭穿别人的旧日耻事,刨根挖底地谈一些无聊历史,把我们所有人全都当成罪犯。如果有这么多时间扯一些言不及义的话题,那就不要赖在这里,快到其他凶手可能躲藏的地方逮捕凶手吧!如果凶手逃掉了,一切都要怪你们自己!或者,你们根本完全不知道凶手在哪儿!” 兰子只是将轮子转一圈,让轮椅朝卓矢前进。 卓矢似乎感到害怕,后退一步。 “没这个必要!”兰子微笑说,“因为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既然如此,那就快逮捕呀!拖拖拉拉的,搞不好又被逃掉了。” “放心,不会的,因为凶手绝对逃不掉。” “逃不掉?”卓矢激动反问。 然而,我们对此答案也同感惊讶! 中村探长凝视她,“兰子小姐,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中村探长。” “那么,凶手在哪里?” 兰子两眼紧盯卓矢,缓缓开口:“凶手就在这房间里,换句话说,我们已经逮捕了……” <er h3">三 房间里漂浮着冷漠的嘲笑与类似羞耻的困惑。但是,立刻又转变为彼此之间的猜疑,充满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冰冻背脊的恐惧气息,而且,瞬间更掠过看不见的敌意。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股敌意就绝对是屏息潜伏在我们之中那个真凶的恨意。 门窗隙缝灌入的风吹得烛影摇曳,房间里反复出现明灭光影,让阴森的景象更勾勒出阴郁。 中村探长的口气不甚有自信,“但谁是凶手?这个房间里,除了警方与相关人员之外,其他全都是这次事件的被害者呀!” “因为其中隐藏了可怕的欺瞒。”兰子若无其事地回答。 她的话所酝酿的波涛逐渐扩大。 “凶手所运用的,乃是远远超越一般人类常识的欺瞒,面对这种欺瞒,我们必须抛弃所有的既成观念,否则反而完全无法看清真相。也就是说,明明一直认为只是羊群,但其中却混入了披着羊皮的恶狼!” 我依序轮流看着她称之为嫌犯的那些人。 莫非在志摩沼征一朗、志摩沼卓矢、矢岛达子、石阪加屋子、美园仓美幸、黑田德助、山下敬三郎、饭山孝三、柳柛原梅代、柳柛原容子、奥山和惠与其他女佣……这些人之中,潜藏了真正的恶魔却戴上平凡人的面具? 我看了身旁的父亲一眼,父亲不知何时已经叼着烟斗,但是并未点火,只是环抱双臂,身体动也不动地聆听兰子的推理。 兰子又恢复了平静的语气,“在指出凶手的姓名之前,我就先说明一下,我们是如何分析出凶手的真正身份吧!” 说完,接下来她详细对房间里的人说明了在医院里与中村探长之间的对话,以及我们今日前来“恶灵公馆”后,实际证实了凶手的各项企图。这种做法等于是从根本推翻事件的表层解释。 “换句话说,要让这次事件以邪恶的行动模式成立,必须要有下列的条件: “·知道‘恶灵公馆’有蓝白色礼服幽灵出没的谣传,而且具备化装成幽灵的机会与容貌者。 “·精通宅邸内部构造,能表演展示室的例立盔甲亡灵,又有威胁女佣的机会者。 “·能够向美园仓郁太郎暗示,让他修复钟塔的大时钟者。 “·同样能够向他暗示‘幸福之证’与‘幸·福’吻合者。 “·在布置密室诡计时,从以前就知道茉莉小姐房间的盒锁已经毁损者。 “·有机会在葡萄酒窖保存的众多酒瓶中偷偷注入砒霜者。 “·透过一连串杀人事件,能够取得志摩沼家财产,以及‘内院夫人’的遗产者。 “仔细考虑这些条件,就明白田边京太郎要单独完成这一切,可说是非常困难。相反的,如果认为宅邸内另有人协助他行凶,或者另有主犯进行犯罪,那就很自然了。” “这么说,那个共犯应该是个女的吧?”卓矢开口想要确认,露出狡猾的神情,显示自己可能因为避开了嫌疑而安心的模样。 “男的也可能穿上仕女礼服呀!”兰子说。 卓矢惊讶地望着女佣梅代与千都子,“这么说,根据最后的条件,佣人就剔除在外了?” “没错,就是这样。”兰子马上点头,“志摩沼家族中,有一个人是真正的凶手!这个凶手是个受到憎恨与欲望的驱使,把自己的灵魂卖给了恶魔的卑鄙小人!” “但是,等一下!这么说来,能完全符合此一描述的人就只剩下一个女的了。” “是的。”兰子回应。 是女人?我沉思。在房间里属于志摩沼家族,而且又属女性的只有三个人,那就是石阪加屋子、矢岛达子和美园仓美幸。除了与丈夫前往宝冢市的达子之外的两个人,在最初的杀人事件中并无不在场证明,而是表明在自己的房间就寝。然而,美幸的脸和手都受到严重创伤,是个可怜的被害者。如此一来,一年前“内院夫人”的遗嘱公开之后,就一直假装发狂,将自己幽禁在房间里的加屋子,不正是这一连串事件的真凶? “但不可能会是这样,绝对不可能,不是吗?”卓矢狂吼似地辩驳。 “为什么?”兰子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你心中想的那个女子与我想的是同一个人吗?如果是的话,那不就是唯一的答案?” “胡……胡扯,我不相信!”卓矢两手抱头,以颤抖的声音说着。 “看一件事物,只从前面看,无法了解整体形貌,还必须从侧面、从后面看。” “等一下,兰子小姐。”中村探长焦躁的说。 兰子扭过身子,让中村探长稍微看到自己稍显疲劳的侧脸,“什么事?” 中村探长带着困惑的神情,先打量脸部表情僵凝的达子与加屋子,然后望向脸和双手裹了绷带,几乎完全不动地聆听这一切骚乱的美园仓美幸,“难道你认为这些人之中有人是凶手?是加屋于小姐?达子夫人?或者是美幸小姐?” 征一朗抬起有气无力的脸,眼神茫然地看着我们。其他人也因兰子接下来将要说出口的话,而不禁咽了咽。 然而,只见兰子嘴角浮出讽刺的微笑,静静地摇摇头。 “中村探长还不明白吗?我以为说到这儿,各位应该都知道谁是凶手了!” “是谁?难道是……” “没错,正是如此。”兰子眼眸发亮地回应,但紧接着说出的话,可谓惊天动地。“凶手正是失岛茉莉,志摩沼家同卵孪生姊妹之一!” 第二十六章 崩溃的场景 <er top">一 这是非常可笑的一句话! “不……不可能!”中村探长眼瞳布满血丝,大声否认。 我也因为凶手的名字实在太出人意表而惊愕得几乎无法呼吸。 茉莉的母亲达子同样由于绝望的畏惧而瑟缩着身子。 “为什么?”兰子冷静地反问。 “因为……因为她已经死了!”中村探长回答。 兰子嘴角露出一抹谜样的笑意,“所以我刚才说过,这是很恐怖的欺瞒手段。她死了、她被杀害、她不应该还活着……只要能给警方、家人,以及其他人带来这样的印象,那么,对凶手来说,就成了掩饰身份的最佳烟幕。” “你真的这么想?你敢断言矢岛茉莉仍然活着,而且此刻就在这个房间里面?” “被认定已经死亡的人,若事实上仍活着,而且还陆续进行犯罪行为,各位认为,世上还有比这件事更神奇的魔法吗?” “但是,这儿的人我们都认识……” 兰子紧接着说:“那么,我就先说明,为何推定矢岛茉莉才是这次事件的真凶吧!” “呃……”兰子将轮椅的轮子逆向旋转,略微移动后,来到窗边。这个角度是警方人员和志摩沼家的人都能看到她,而她也可以清楚看到对方的最佳位置。 “最主要的契机就是最初的密室杀人,也就是摆放盔甲、堆起大量撕破的书籍,还有白漆画出的五芒星图案,构成像在进行黑魔法弥撒的那桩杀人事件。 “在悲惨的杀人现场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具被弃置于白漆五芒星图案中央的裸尸。那是年轻女子的尸体,头颅和手指、脚趾被截断,而且找不到遭截断的器官。 “凶手为何要从现场带走被害人的头颅?这是我和警方最初的疑问。 “接下来,我心想,这会是谁的尸体?调查进行的当天,发现有两名女子从这座宅邸失踪,就是与尸体年龄相仿的矢岛沙莉和茉莉双胞胎姊妹。从命案现场是茉莉的房间来推测,应该可以说是茉莉的尸体吧?但是,其中若有凶手的计谋,那我们也可以判断那是沙莉的尸体,凶手为了让我们误判尸体的身份,所以才故意截断头颅带走。 “调查进行中有一通密告电话,说是二十五日夜晚,卓矢荣莉在废弃的大学宿舍举行性爱派对。经过确认,得知当晚两人确实与一群人在废弃的宿舍里狂欢。 “之后,我发现茉莉曾在今年五月接受堕胎手术,这是征一朗先生与当事人卓矢和荣莉商量同意之后,在其他家人与佣人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秘密进行的一项手术。 “但是,根据解剖所悉,密室里的尸体并末发现曾接受堕胎的迹象。因此,若配合尸体状况与不在场证明来推定,我们确定那并非矢岛茉莉的尸体。 “后来,又发生了新的命案。在这附近的西式住宅废墟,发现了年轻女子的焦尸,同样也是赤裸的尸体,被泼洒汽油烧成焦黑,而且与先前一样,头颅和手指、脚趾都被截断,只是这次头颅掉落在尸体旁。幸好,头颅不像躯体部份烧毁得那么厉害,勉强可以分辨五官轮廓,足以分析那是矢岛沙莉或茉莉中的其中一人。 “在此,我们获得了许多证据。亦即,尸体左侧乳房被挖掉,下腹被切开,女性性器被割除。 “根据与茉莉有过肉体关系的卓矢证词,她的左乳有蝴蝶状胎记,大概是凶手企图隐瞒妊娠纹和胎记吧!假设这个动机正确,那么,断定被焚烧的是茉莉的尸体也无妨。而且,似乎在证明此一推论般,被视为废屋命案现场的浴室中,检测出矢岛沙莉与茉莉两人的毛发。 “就因为这样,我们基于诸多证据,获致最初的无头尸体为矢岛沙莉,而后来出现的焦尸为矢岛茉莉的结论。 “但是……我当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心想,其中应该还有重大的错误吧! “这个疑问的起因,也是来自尸体的解剖结果。其中的理由何在?那就是被推定为沙莉那具最初的尸体,几乎没有被移动过的迹象,至少可以断定是在‘Arrow馆’里遭人杀害,尸体也同时被切割,但为什么她的毛发会在废屋的焦尸命案现场同时被发现呢?头颅被人从密室带走,确实有可能是凶手故意带到废屋浴室。不,或许其中蕴藏某种意图,故意只丢弃头发。 “若是如此,就更加强化了疑点。例如,在发生命案的二十五日,卓矢和茉莉参加性爱派对的事实虽然因为有人密告而被揭穿,但究竟是谁告的密?因此,我自问以下几点: “·知道矢岛茉莉曾经堕胎的人是谁? “·倒立的盔甲亡灵出现时,命令女佣去展示室的人是谁? “·穿着盔甲的人从储藏室消失时,现场实际‘重现’那个诡计的人是谁? “·请卓矢在二十六日傍晚六点前往茉莉房间的人是谁? “·能将茉莉的头发撒在废屋浴室里的人是谁?换句话说,能轻易拿到茉莉头发的人是谁? “·知道有性爱派对的人是谁? “经过如此的考虑,我发现符合这些疑点的只有一个人,也就是——矢岛茉莉。” 兰子逻辑性的内容所带来的震慑,让我们中途毫无置喙的余地。 “但是……”中村探长好不容易反问,“根据我们在发现焦尸现场的调查,如你所说,不就确认了沙莉和茉莉两人已经死亡?” “没错,可是,在这最新的疑点上,那只算是很脆弱的证据。” “你的意思是……?” “焦尸‘并非矢岛沙莉’的否定性证据,根本就不存在。” “请你说得更明确一些。” “焦尸手指与脚趾被截断,无法检测出指纹。另外,左乳房与小腹的女性性器遭割除,我们认为凶手这么做的理由,是为了湮灭我们得以辨识茉莉身上的多处特徽。 “但是,以下的可能性也存在,也就是左乳房本来就没有蝴蝶状胎记,子宫也完全未留下堕胎的迹象。最主要的是,凶手借着对尸体施加不必要的虐待,企图隐藏原本就不存在的识别特征,这就像艾勒里·昆恩在《中国橘子的秘密》里,利用各种情境藏匿各种尸体是同样的原理。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焦尸就不是真正的茉莉,反而是沙莉。为了让沙莉的尸体看起来像是茉莉,因此故意留下烧烂半边脸孔的头颅,并且加上那种伤痕。 “就此,我确信我的判断。” “等一等,且慢!”中村探长双手在头顶上挥动,他好不容易才跟上兰子所描述的大瞻逻辑推理,他和我们一样,对于陆续提及的推理,毫无反刍的时间。“兰子小姐,你是说废屋里发现的焦尸,是被伪装成茉莉的沙莉吗?那么,茉莉房间里又是谁的尸体?根据你的陈述,事件的凶手是茉莉,那么,这究竟是什么样的谜团?” 兰子转头看着他,她已经完全不在意志摩沼家的人或佣人了,“其中并无矛盾之处,整个事情是非常简单明了,只不过最初的密室杀人尸体,既非茉莉,也非沙莉!” <er h3">二 听了这种深具冲击的控诉,我有好长一段时间茫然若失。之所以能回过神来,主要是被风吹动的遮雨窗持续发出拍打窗户的声音,在耳朵深处回荡。 “这么说来,密室里的无头尸并非那对孪生姊妹?”中村探长脸上的表情显示,他似乎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没错,完全不是。”兰子断言,“这就是凶手矢岛茉莉展现天才的地方。在志摩沼家族血缘关系人之中,所谓同卵双胞胎的遗传基因影响相当严重,而她把这样的基因借着聪明的头脑和灵活的想象力,利用于犯罪之上。” “那么……那到底是谁的尸体?” “在这次事件的关系人里面,还有谁的年纪与她们相差不多?” “呃……在这里的美幸小姐,或者……难道是……?”中催探长支支唔唔地应道。 “的确没错,”兰子用力点头,“若是还有年轻女子,那就是田边京太郎的妻子好子了,密室里的无头尸就是田边好子!” “怎么可能!” 兰子一个字也不说,只是微笑着。 “那么,兰子小姐,你的意思是说,田边京太郎在矢岛茉莉的协助下杀害自己的妻子?他们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而且最近的这起事件,在美幸小姐的房间,脸被砸烂,上半身被塞入壁炉里焚烧的,又到底是谁?” “我可以想到几种理由。”兰子说,“最重要的理由,应该是自去年‘Arrow馆’发生意外事故以来,田边好子就出现了精神异常现象,她与京太郎之间的夫妻关系也出现问题,因此,企图独占志摩沼家产的矢岛茉莉,便向他提出杀人计划,并且答应成功之日要和他结婚,这应该不难想象。这么一来,好子当然就碍手碍脚了。” “所以,好子也被纳入杀人计划的对象之一?” “没错。” “这么说,当时身穿好子的衣服、死于壁炉内的女子是谁?” “那又是另外一个人了。”兰子的表情严肃,“不妨回想一下,她的脸下也是被人用火箝狠狠殴打至看不出原来模样的程度吗?而且又遭壁炉里熊熊烈火的焚烧溃烂,再加上双手也被烧得无法采验指纹。” “也就是说,为了掩饰死者的身份,让人误以为是好子的尸体,所以采用这种手段?”中村探长以不安的眼神看着兰子。 我因为话题内容完全出乎意料而感到头晕目眩。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何况,她们的血型全都是A型。” “这么说,一连串的犯行开始到现在,凶手矢岛茉莉究竟躲藏何处?” “当然是在田边京太郎的家中了。矢岛荣莉假冒成田边好子,最有利的是,好子因为脸庞丑陋的伤疤,即使在平日,也将一大半的脸用大型纱布和绷带包扎着,而且出门时必定戴上附加深色面纱的宽边帽,要假冒是她,并非多困难的事。” “什么?”这次是我和中村探长同时大叫出声。 父亲也惊讶得低吼,茫然地放下环抱的双臂。 我反驳兰子,“那么,难道上次我们前往府中的国立医院探望京太郎时,当时在他病房里的女子并非好子,而是茉莉?” “我一直以为你终究会注意到这件事呢!”兰子失望似地说。 “我……我不相信!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京太郎从很早以前就故意透露好子情绪不稳的讯息,所以,假冒她的荣莉,即使略微表现出不爱搭里别人的态度,任何人都不会感到有何异样。” “这么说,密室里的布置也是……?” “没错,茉莉独自在自己房间里准备,而且从容自在地进行,自然也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盔甲如何我不知道,但撕破的书本或五芒星白漆图案,绝对是在事发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 “为何还要这么麻烦?” “当然是为了让警方以为是在那天晚上,凶手——戴着非洲原住民面具的男子——一直留在茉莉的房间长达几个小时,一方面处理杀害后的尸体,一方面进行那些魔法装饰。坦白说,我真的很佩服矢岛荣莉与田边京太郎如此缜密的计划,他们聪明的脑袋实在是令人惊叹!因为,他们借着那种举行黑弥撒般的现场气氛,对我们施加了名符其实的魔法。” 我喘不过气来,“这么说,戴面具的男子不是只有一个人,而是有两个人?” “你真是明察秋毫,那是两人饰演一个角色。”兰子回答,“戴着面具又穿上能掩饰身材曲线的大型大衣,对不对?最初进入‘Arrow馆’的是京太郎,清晨以相同穿着离开的则是茉莉。若非如此,为何要利用刻意引人注目的方式进出后门?那是因为茉莉知道,公寓里的年轻人为了准备重考大学,半夜会起来念书的缘故,并且利用他当做目击者。” “好子的尸体怎么办?是京太郎搬运来的吗?” “如验血的结果所示,利用毒品或安眠药令其昏睡,再开车从正门加载,然后搬运到茉莉的房间,再由京太郎以盔甲室的长剑杀害。接着,他戴上面具徒步走出正门,故意再绕道从后门回到宅邸,当然,目的是让那个重考生目击他异样的打扮。 “再次回到房间后,京太郎把好子的尸体放在魔法装饰的既定位置上,这才割断她的头颅和手指脚趾。最后,他将尸体割除的尸块藏在车内,光明正大地从正门离开,我想你也知道,像这座宅邸,正门前方在夜间是完全无人经过的。所以,他的任务到此结束。” “茉莉又怎么做?” “午夜过后到黎明之间,在大学废弃宿舍参加性爱派对的茉莉,从正门进入,返回宅邸。她戴上京太郎留下的面具,穿上大衣,从后门走出去,当然,她也是故意要让重考生目击。然后,她可能就在墙边某处没人看见的地方,卸下身上装扮的衣物。 “另外还有犬吠的问题。根据证词,在接近午夜时分,席维安曾经吠叫,黎明时则无。从这一点也可以知道,戴面具的怪人并不只有一位,而且后来的那位,则是狗儿非常熟识的人。 “接着,茉莉前往田边京太郎在车上等待的废屋那儿,两人一起返回田边家。” “这就是那天夜里发生的一切过程?”我的思维完全被搅乱了。 “还有一点,就是矢岛沙莉的遇害。应该是茉莉前往性爱派对前,诱她到废屋去吧!她让自己的孪生姊妹服用安眠药熟睡,然后在本馆完成杀人行动的京太郎前来时,冷酷地予以杀害。至于头颅等尸块,则在黎明茉莉过来会合之前,由京太郎在浴室割断,置于二楼的既定位置。” “准备在两天之后焚烧?” 兰子点头,“是的,只有脸庞在当时刻意用火烧烂一半。” “是吗?让脸庞还保有可供辨识的程度?” “在浴室里丢弃荣莉交给他的头发也在此时,但如此费尽心机地玩弄手段并无益处。” “因为反而让你拆穿诡计?” “两人共同扮演面具怪客的理由很明显,首先是为了制造荣莉参加性爱派对的不在场证明,也是后来她自己的尸体被发现——废屋里的焦尸——的一步棋。事实上,她的身影只在派对一开始的时候有人见到,却因参加者都吸食禁药而精神恍惚,根本就不太记得后半部的情形。最重要的,令我佩服他们思路清晰的是,完全不打算呈现京太郎的不在场证明。以他的情况而言,与其制造半夜里下自然的不在场证明,还不如没有不在场证明来得自然些,而且也没有风险。” 兰子说到这儿,终于深深呼出一口气。房间里持续死寂的沉默。 中村探长像早上起床般地频频抚摸脸颊与额头,“这样的话……话说回来,你认为死在壁炉中的女子是矢岛茉莉?也就是说,田边京太郎最后还是背叛了她,将她杀害。” 兰子神情严肃地立刻否定,“不,他完全没有背叛她的理由,因为这么一来,对他就毫无利益可言了,反过来也一样。我一开始也说过,凶手还活着,而且就在这个房间里。” 中村探长和我被她肯定的语气给震慑住了,不禁默默点头。 靠在墙边的女佣容子与和惠怯怯地后退。 “但是,凶手究竟在什么地方?还有,死在壁炉里的女子,又是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中村探长咽下一口唾液问道。 兰子嘴角浮现些许凄厉的笑容,“事实上,答案完全一样。” 她旋转轮椅,正面朝向志摩沼家族的人,然后,慢慢举起右手,直指其中一人,“凶手就在那里!死于壁炉内的女子是美园仓美幸。所以,凶手矢岛茉莉就装扮成美幸小姐,从刚才就一直坐在那里!” <er h3">三 这是何等恐怖的控诉啊! 带给我们的冲击恰似大地震荡,天旋地转般的大变动。被揭开于阳光底下的真相,又是何等的凄惨、令人鼻酸呀!这是兰子说的,超乎人类所能想象地狱景象般的犯罪。 脸和手脚缠绕绷带,到目前为止未说一句话的女子,头略偏向一侧,在今日的聚会里,自始至终几乎都没改变姿势,一直身处于讨论圈之外。被认为是遭受恶魔之手伤害的人之一,是个搏得大家同情的女子。 这位女子其实是另外一个人,完全是另外一个人,而且她真正的身份就是这次事件的凶手。 矢岛荣莉就在我们眼前? 这时,在她身旁的两位护士轻叫出声,退离她远远的。她的母亲达子恐惧得睁大了双眼,紧盯着女儿看。 所有坐在椅子上的人,都冲动地站起来。垂着头、气力已尽的征一朗,则急忙回头望着自己被控诉的孙女。就连平常总不为外物所动的黑田管家,也一样目瞪口呆,与饭山大厨对望。 被以为是美园仓美幸的女子,即使兰子指出了真相,她还是丝毫未动,只让自己洁白小球般的头望向这儿,静静坐着。 “怎么会有这种事?”中村探长反问,声音里有明显的惊愕,“她是矢岛茉莉?证据、证据在哪儿,兰子小姐?” “事实上,昨天我带了茉莉的照片和美幸的照片到府中的国立医院见负责治疗她的医师,请他指出他治疗的人是谁。结果如我所说的,他指认的是矢岛茉莉的照片。” 所有人眼中都浮现畏惧的神情,目光投向以绷带遮住脸孔的女子。 这时候,她圆形的头开始轻微摇动,绷带隙缝问若隐若现的黝黑瞳孔左右游移。 中村探长怯怯地走近她,屈身,凝视她的脸。两位护士小姐的表情因为恐惧而僵硬,柑互紧靠地往后退。 山下医师也一样目瞪口呆。 “刚才兰子小姐所提到与你柏关的事情,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你又是什么人?”中村探长出声问道。 但是,包扎着绷带的女子,只是用朦胧的眼睛正面朝他注视。 中村探长转头望向兰子,“但是,这个人的脸和手的确遭人泼洒硫酸,身体严重灼伤。” “那天晚上,她与田边京太郎连手杀害美幸小姐,然后互相换穿衣服。接着,她用火箝殴打美幸小姐的脸,将尸体塞入壁炉火焰中。之后,在京太郎的协助下,往自己脸上泼洒硫酸,征一朗后来才冲进来。京太郎会遭征一朗开枪击中,是在他们的犯罪计划中唯一的失误。 “如果依照计划进行。她会以美幸小姐的身份与卓矢结婚,把志摩沼家族与‘内院夫人’的财产全都掌握在手中,最后再设法谋害祖父、丈夫,甚至母亲。” 中村探长压抑激动的情绪,“她是和你年纪相差不了多少的女孩呀!这么年轻的女孩,就算为了无比庞大的财产,应该也不可能把自己的脸伤害到几乎连双眼都看不见吧!” “当然,如果目的只是为了金钱,以女人来说,应该会无法忍受!但是,她还具备了被迫堕胎,以及为早天胎儿复仇的动机。坦白说,在这一连串的事件中,这一点是凶手最大的秘密。我也身为女人,因此可以理解,作为母亲,就算为了小孩也愿意化身为厉鬼;为了小孩,也绝对可能变成没血没泪的怪物! “矢岛茉莉因为自己深爱的男人被至亲的外祖父所迫,而且当弱小的生命之芽街在母胎中,甚至尚未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遭受残害,她因为这桩悲剧何等的痛心、不断地流泪,一颗心彷佛被撕裂一般地痛苦,这几乎是外人无从想象的。” 靠着这样的灵魂控诉,遭受强烈打击的绝对是卓矢!他的脸如死人般惨白,双手紧握,全身不停地微微颤抖,一只手扶在窗框上,好不容易才勉强站稳脚。 “……茉莉!” 屋外连续刮起阵阵强风,掠过森林树梢,连在房间里都彷佛能听见浪涛声。大概是天候开始转坏吧?狂风呼啸如同地鸣,门旁墙上的烛焰被吹灭了几支,房间里越来越昏暗了。 “……茉莉!”达子双手掩面啜泣。 征一朗神情狼狈地将视线移开包扎绷带的女子,嘴里喃喃嘀咕着什么。 “中村探长、爸,”兰子转向我们,左手神经质地搔抓覆盖衣领的发根,“如果没有问题,我希望请山下医师拆下她脸上的绷带。” 兰子故意似地将这项建议,让坐在床尾的女子听到。 直到此刻,包扎绷带的头,这才跳动般地轻轻动了动。 “那要看她本人是否同意。”父亲声音暗沈地回答。 “山下医师,请你问问,她是否愿意取下头部的绷带。” 兰子试着询问呆呆站在床内侧的山下医师。 “我……我吗……” “是的,麻烦你了!” 山下医师畏畏怯怯地走近那位女子,但已经没这个必要了,那女子举起了左手,制止山下医师的行动。然后,机械似地将上半身缓缓转向护士,用缠裹绷带的右手朝她们招手。 但是,吓坏的护上瑟缩地躲在墙角,无法答应她的要求。 山下医师咽了一下口水,在床上打开医疗皮包,从里面取出剪刀,“让我来吧!” 那女子乖乖地朝向正面,维持静坐不动的姿势。 山下医师以颤抖的手想找出方头上绷带的带端时,她忽然愤怒似地晃动身体。 山下医师不自觉地惊呼出声。 她先是伸出双手。山下医师用发抖的手,拆下她双手上的绷带,绷带底下露出的白细手掌上,贴着涂抹了软膏的纱布。山下医师非常谨慎地撕下之后,可以看到残留许多硫酸烫伤所造成的丑陋红色斑痕。山下医师打量女子的反应,终于伸手开始拆解头部的绷带。只见这个女子两眼凝视正前方,彷佛毫无感情似地动也不动。 在其中一处剪断纱布,绷带开始逐渐解开了。 山下医师双手在她头部四周大幅移动,反方向地拆解绷带。 绷带慢慢解开,开始看见绷带下的额头。 长长的绷带完全取下来了,但是,仍然无法确认真正的脸蛋,因为脸上还贴了上面以油纸层层覆盖好几片的纱布。为了治疗,头发几乎完全剃光,最先露出来的是像和街头的圆形头顶,可以看到苍白的头皮。 山下医师绕到她面前,将纱布一片片地拆下放在金属盘上。只有在这个时候,她也忍不住地从喉咙深处挤出痛苦的声音。 当包覆她脸孔的所有障碍完全移除之后,山下医师发出了胆怯的惨叫,整个人不断往后退,后腰撞上了床缘,右手指着对方的脸,嘶声叫道:“这……这个人是……” 呜呼!眼前出现的才真的算是魔法脸孔! 青黑色的皮肤处处渗出血丝,彷佛黏附在骨头上。从额头到下巴,斜躺着无数条蚯蚓似的粗大疤纹,眉毛和睫毛都消失了,鼻梁歪斜,嘴唇变形裂开,耳朵也有一边缺裂,紧贴在颈项正上方发炎尚未痊愈的部份,皮肤底下积水肿胀,破裂的部位露出底下嫩肉的白色脂肪。 最恐怖的是,在这样的人肉面具中,血管浮出的圆形双眼,因为憎恨而睁得好大。但无论和以前有多大的变化,很明显的,那还是矢岛茉莉的脸! <er h3">四 就连兰子见到如此丑陋的脸,也都无法保持平静!从地狱中苏醒的女人——矢岛荣莉! 阴森凄惨的脸几乎像是来自腐烂的尸体。在这张糜烂的脸上,只有两只眼睛像是燃烧的营火般发出鲜红色的憎恨光芒?类似动物内脏的嘴唇扭曲成新月型,难以形容的恐怖表情转眼扩大,嘴唇底下形如獠牙的褐色牙齿暴出外露,口中发出撕裂似的尖亢笑声。 “二阶堂兰子,你竟然看穿了我的真面目!”她缓缓站起身来,向两旁张开她那烧成糜烂的双手,手腕上还拖着白色绷带,声音彷佛从地底下传来。“复仇,没错,是复仇吗?如果是,应该不是我的复仇,而是魔女奥嘉对志摩沼征一朗的复仇吧!没错,兰子,就在她死亡的同时,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我,应该就是那个女人的灵魂经由轮回转生投宿在我体内吧!所以,如果这是对罪孽深重的志摩沼家族所有人的报复,那肯定就是惨遭火刑的西洋魔女的诅咒……” 狂风呼吼,几乎撼动整个房间,所有遮雨窗和玻璃窗同时震动,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响。隙缝吹入的风,摇撼着美术灯,玻璃装饰也不停碰撞。蜡烛大幅倾斜,烛影闪烁摇曳。 在心理影响之下,酝酿出了光影交战与房间里此刻的情景。 就在这样的景象中,厉鬼般的女子持续哄笑大叫。 “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原谅!志摩沼家族的人必须全部灭亡,这是我采取的惩罚!” “茉莉!” “喔,茉莉!” 卓矢和茉莉的母亲达子同时叫道。 “她……她发疯了。”有人哑然低声。 的确如此,恰似志摩沼征一朗始终在意恩格尔所说的话一样,茉莉自幼也不知道是被谁灌输了自己受到奥嘉诅咒之事,这样的印象就深深烙印在她幼小的脑海里,在历经惨烈的遗产争夺、爱人的背叛,以及堕胎等等激烈的不平静之后,精神上失去了平衡,同时化为强迫观念,迫使她的精神陷入疯狂的境地! 她就是奥嘉。依她自己所相信的意义而言,她确实就是所谓的魔女奥嘉! “去死吧!”她满脸狰狞之色大叫道,“我要杀死每一个人!” 她突然转身,双手伸向站在身旁的山下医师脖子,扑上去,掐住脖子。 山下医师神情慌张地尖叫:“快住手!” 山下医师身后的黑田馆家紧紧抱住她,山下医师这才从床铺间隙摔下地面逃开。 她猛然转身,想甩开黑田管家时,缠住她手腕的绷带尾端如鞭子般掠过上方,扯倒插在墙上烛台的一根蜡烛,掉落地板的烛火瞬间几乎熄灭,但随即又引燃了床上被套的下摆。 “危险!会延烧扩散!”父亲发出警告。 但已经太迟了,像有生命一般延烧的火焰,瞬间包覆了矢岛茉莉和黑田管家,火舌同时从床铺延烧到壁纸上、窗帘上。 在混乱的尖叫与怒骂声中,黑田管家的身体从床上如火团一般坠落,碰到征一朗脚边。征一朗连发出尖叫的时间都没有,火舌就开始燃烧他的双脚。当他受到恐怖的驱使,从椅子上站起来时,全身已经燃烧起来了。 父亲用力把兰子的轮椅拉到我身旁,然后急忙扯下桌巾,用来挥开征一朗身上的火舌。 “中村探长,快带领大家离开!” 在中村探长回答之前,大伙儿老早就已冲向房间门口了,每个人都陷入了恐慌之中,只顾及自己是否能够活命。 艳红的火焰燃烧到窗帘上,迅速扩展到天花板。其中一位护士的裙子着了火,村上刑事将她推倒在地板上,用自己的上衣帮她扑灭。 当所有人好不容易回过神时,房间有一半都已经陷入了地狱的业火之中。房间内侧的火焰散发出强烈高温,白烟、黑烟急速上扬,充满整个房间。红莲似的烈火岩浆,把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当成了自己的燃烧材料,我们四周立刻像火葬场的火炉一样,环绕一阵阵阴森的声音。 “没有用的,任何人都逃不掉!”有人在熊熊火光的彼方大叫。 在火舌窜烧的烈火中,浮现矢岛茉莉的身影,整个人被火焰包围,而且是蓝白色的火焰! “茉莉小姐!”兰子见状,大声叫喊。 我从轮椅上抱起她,立刻往门边冲。由于烟雾呛鼻,让人忍不住想吐,呼吸变得非常困难。火舌不知不觉就往地板、墙壁、天花板窜升,灿烂的火层从天花板上纷纷飘落。 遭烈火吞噬的茉莉,直到最后都一直在持续叫喊,但终究还是败在火势的手中,那一阵阵疯狂的大笑声也听不到了。玻璃窗因高热而一一碎裂,火舌便趁势伸向建筑外,于是,在屋外的强风吹煽下,火势更强了。剧烈的声响与焚风朝我们袭来,燃烧殆尽的天花板快要掉落下来了,美术灯的玻璃缀饰被热风吹得到处飞舞。 我们身在烈火的锅炉内! 我抱着兰子拚命往房间外冲去,每个人都在哀嚎呼叫,父亲在我身后拖着某人受伤的身体。 我们在碰撞、推挤中逃到走廊上。 火舌延烧的速度其快无比,当我们从一楼玄关冲出逃命时,红色的大火早已从别馆的二楼窗户延向三楼的窗户了,艳红高温的火焰在暴风雨般的风势助长之下,终究会烧尽夜空的黑暗! <er h3">五 黑夜的底层,横亘着一栋漆黑的超大西式宅邸。但是,从所有窗户喷出的红色火焰,将周遭染成了血滩似的深红。 我们全都退到前院的树林旁,茫然眺望整个景象。 这是一场巨大的惨剧!眼前的火势并无停下来的意思,煤黑色的烟雾从屋顶各处,以猛烈的姿态飞舞升天。 蠕动的红色火焰,映在喷水池面,简直就像血池。 让树林沙沙下己的阵风,不断地吹向燃烧建筑的火舌。有短暂的瞬间,火焰略显转弱,但随即又为了寻找氧气,窗口立刻冒出更高更巨大的火舌,熊熊烈焰舔噬本馆墙壁,也吞噬了屋顶,最后映照出红艳的钟塔。 火势不停漫延。在强风吹袭下,转瞬间,从别馆到本馆全都笼罩在火焰之中。 风声与烈火焚烧声,以及建筑物倒塌的巨响不绝于耳。建筑物中某处,偶而还传出爆炸声! 这一切的骚动,都是“恶灵公馆”灭亡之前的哀嚎…… 遁走曲 “没问题。”兰子开朗地说着,在狭窄的石台上,帮我解下我背来的背包。 我下定了决心,上半身尽可能探出到钟塔正前方,然后将手指和脚趾扣在铁框的沟槽间,手伸向时钟的长针。 “也就是说,假设有人把钻石藏在时钟的数字盘上,当此人要探出数字盘的正面时,会是什么样的姿势?” “这些又脏又黑的石块是钻石?” 建筑物四周的树林,灾后依旧苍郁茂密,毫无改变,在宽阔的庭院投下浓密的树荫。我们在枝叶纠结所形成的天然圆形天花板下,踏着杂草往前走,途中,拐进通往大门的车道。虽然树林阔叶染上了微微的茶褐色,除此之外,并无感受到较大的变化。 这次,指针永远停在当时的那一瞬间! 那场火灾之后,我和兰子首次踏入“恶灵公馆”的领地。因为发现了部分的石墙已崩塌,所以就径行翻越进入。 兰子发现倒在楼梯底下的盔甲,就压在熏黑的木材和粉碎的墙面下,各处因受热而扭曲,手脚部位不见了,几乎烧黑变色,几乎是不堪入目的惨状。 “因为有各种不同的线索,不过,最重要的线索是郁太郎留下的笔记。上面有‘凡尔纳’这个名字吧?你有注意到吗?” 我完全不明白兰子为何会这么高兴,她说:“这十二颗石粒并非单纯的矿物质结晶,你还不明白吗?这些应该就是与‘月光石’一同装饰在路易十四金项链上的钻石。” “我知道,在地底下由于极大的高压作用,导致与形成煤炭相同的物质也会形成钻石结晶。但是,钻石这种东西,是一种会令许多女性朋友垂涎欲滴的漂亮珠宝,至于眼前这种到处可见的石块,根本就一无是处。” “那正好可以看到天空,景色一定不错!” 尽管紧张,但在谈笑之间,我们总算抵达钟塔机械房。机械房里遭到从外面的数字盘无法想象的严重破坏,很可能是因为烟囱效应,所有烟雾、热气和火焰都从这儿往上冒的缘故! 昭和四十三年十一月二日,星期六。 “我不相信!”除了这句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目瞪口呆地盯着排列在地面上的那些石块。“你怎么知道这些是钻石?” 机械装置果然已经毁损,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现在正要说明。”她露出微笑,“这座钟塔,不,正确的说法应该说是塔外的大时钟,为了杀害想偷窃钻石的人,设有自动机关。” “谢谢!”兰子递上毛巾,“下楼去寻找掉落的石粒。” “墙壁和天花板不会垮下来吧?” ——[英]威尔基·柯林斯《月亮宝石》 “就在时钟数字盘背面,时钟制造师傅艾伦比的签名板上呀!上面写着‘请想到死亡’。”兰子微笑,轻推我的背,让我面向建筑物边缘,“钟塔的结构是恩格尔故意委托英国时钟师傅设计制造,也就是说,钟塔本身就是死亡陷阱。好了,开始作业,天色快暗了。” “我们的时间多得是,慢慢再考虑吧!一方面有法律上的问题,另外,所有者是谁,也必须事前仔细调查。而且,为了送还这些钻石,说不定我们还得跑一趟法国,因为这些宝石本来就是法国皇室的宝物。总而言之,这一切都很有趣。” 兰子踏入玄关露台时停下脚步,仰望正上方。我们两人都穿着便于活动,也不怕脏污的牛仔装。她已完全恢复了往日的健康,为了不影响视线,茂密的头发在脑后扎成马尾。 进人大厅的兰子继续走向大楼梯,墙壁与天花板垂挂一些没烧光的残留壁纸,美术灯也只剩下金属骨架,楼梯扶手栏杆也烧融了,脚下地板因堆满烧焦的瓦砾与残骸,连踩踏空间都没有,实在是很危险。 我依兰子所言,用力伸直手臂取出标示时刻中间圆点记号的粗糙黑色石粒。途中,转绕到塔的右侧,继续同样的作业。每颗石粒都紧紧嵌在数字盘上,所以顺利取到手上的只有三颗,其他全都掉落地面。 我们小心翼翼地往上爬。 “主要是为了让从钟塔坠下的人,在途中毫无阻碍地直线坠落地面。” 我跟在她身后。小厅内,马匹雕像和盔甲也不见了,里面的房门有一边被烧毁,另一边则被烧掉一半,斜斜倒在地板和墙壁之间。 注释: “机械房破坏成这样,我想应该不会有问题了才对,但为了慎重起见,还是要穿上这个。” 我爬上变形的铁梯,踹下机械房内部楼梯途中的铁门,因为门后钮变形,无法推开铁门。“钻石在外面吗?”我先走出门外,略感惊讶地问。因为,若要说到屋顶上有什么,能想到的只是避雷针或烟囱。 兰子压低声调说:“黎人,之前我也曾说过‘世界上有些东西太明显、太大了,所以进入不了我们的视野。’,但是,现在我忽然想到,或许恩格尔真正想要隐瞒的,是这座建筑物本身。他终止岁月之流,想要保守秘密的既非奥嘉这个女子,也非她的身世,更非光彩夺目的钻石,而是这座受了诅咒的宅邸本身……” “上面写得很明白呀!” 最初,我从钟塔左侧角落探出头,由于往下看会因为高度而感到头晕目眩,所以我尽可能下往下看。树林在眼前伸展,徐徐和风掠过耳边,但这反而威胁着我。 “应该就是这样!”兰子点头,“这时候,针座的开关开启,自动杀人机器也立刻启动,也就是内部的静电启动机瞬间释放大量电流,流到数字盘四周的铁框和指针上,借此两者的导电,让手抓在指针上的人成了导电体,因触电而休克。 从停车处、钟塔中央部份延伸至东翼之间,还保持原来的模样,但也不过是单纯的城墙状黑块。窗户已是没有遮雨窗与玻璃的空洞,可以瞧见建筑内部。虽然拆除了部份墙壁,但仍能看到完全烧毁的废料堆。 “当然是真的!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才准备了不会导电的长统鞋和橡胶手套。” 兰子仔细用布擦拭石粒,然后排在地面上,她看着石粒的眼眸闪动着辉采。“夏洛克·福尔摩斯在某个事件里曾如此评断钻石:‘钻石只不过是四十Grain的碳结晶’。” 前庭的喷水也不复存在,为了挖掘出恩格尔他们的尸骸,父亲找来挖土机进行破坏。大理石全遭撤除,挖开昔日曾是沼泽的部份之后,确实如征一朗所坦承的,出现了四只锈蚀的汽油桶,令人感到很不可思议的是,其中的三只汽油桶里有骸骨,另外一个桶子是空的…… “黎人,”兰子双手叉腰,站起身来,忍住笑意地做出瞪视我的模样。 “还有一点,数字盘下方的盖子会开启,里面跳出自动人偶,人偶急速撞击那个人的下腹,加上电流的相乘效果,抓住数字盘的人立刻坠落地面。” “没有错车的空间,也无遮雨的拱门,从钟塔顶到这儿,简直就像断崖绝壁。” “那是骗人的。”兰子好像完全不在意以前讲过的话。 “不,应该只是吓阻的程度,坠落死亡的人,身上并无灼伤的痕迹。虽然人体有抗阻作用,但家庭使用的交流电压一百伏特左右,就会让人造成轻微的灼伤,所以应该是低于一百伏特。如果是直流电,则低于二十毫安。” “怎么只是这种石头呀!”我对此结果颇不满意,“若要吃的话,鸵鸟蛋好吃多了!这些石头又重又麻烦。” “什么机关?” 回到玄开,我们分头在露台四周搜寻,回收所有的石粒。每一颗都约直径四公分,大小正好可以握在手掌中。 “是吗……?”我感到喉咙干涩,喃喃说着,“究竟这些钻石该如何处置?如果脱手卖掉,应该有几亿,甚至几十亿的价值吧!” “怎么可能!”我吃惊地绕到她身前。 我死了心,紧跟在她身后,途中,有一处大梁和壁石掉落,费了一番功夫才跨越过去。 “什么?”这让我更讶异了,不觉停下脚步,因为我完全没听她提过这件事。 兰子将钻石原石小心翼翼地收藏在背包里。 我把登山绳牢罕扫紧在腰问,按自己刚才所说的顺序,小心谨慎地伸手到数字盘前面,然后把登山绳的另一端紧紧绑在附近的烟囱上。 “写得很明白?写什么?” 我抬头望向残破的钟塔,文字盘的三分之二似乎被黑烟舔过,同样也是漆黑一片,长针和短针虽然仍在,却已停止报时的功能。 “时钟内部设置的机关,是为了让人触电而死?” 我震惊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两眼凝视兰子明亮的脸庞,“真的吗?” 据说那颗宝石镶嵌在象征月亮的“四只手之神”的额头上。 里面有长统鞋、橡胶手套以及保命用的登山绳。我看着脚下,由于宅邸内碳化的建筑材料所致,鞋子和长裤的裤管都被染成乌黑。 我试着观察取出石粒后的凹洞。但是,玻璃制的数字盘里,却未能发现任何东西。 “在眼前这种地方,能找到钻石?” 准备完成时,兰子从后面递出一支螺丝起子给我,“你用这螺丝起于把数字盘上显示时间的罗马数字间的圆形石粒挖出来,总共有十二颗。若是危险,钻石掉到地面也没关系。” “为什么?” “这个嘛……首先是伸手抓住时钟四周的铁框,脚也用脚尖踩在数字盘下方的铁框凹槽上,然后伸手抓住长针或短针。” “喔,原来如此,钻石就藏在后面吗?” 让我全身汗湿的作业结东,但绝大部分是因为恐惧而冒出的冷汗。 “没问题,我们上去屋顶。” “骗人?什么骗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兰子促狭笑道:“你以为我们今天来这儿做什么?是来找藏在钟塔上的十二颗钻石。” “这些是钻石的原石。”兰子终于笑出声来,“钻石的原石就是像这样呈深褐色或灰色,只要加以琢磨,就可以展现耀眼的光芒。” “等一下!”我慌忙从她背后抢上楼梯,“你先前下是当着大家面前说过,这座宅邸里根本就没有传说中的钻石吗?” 这次出现众多被害者的事件至此终告结束。有这么多人遇害,就算不能说赢了凶乎,但毕竟也拿到了钻石,所以我们应该算是战胜了汉斯·恩格尔这个谜样的外国人。 <hr /> 我依照她的指示,戴上了手套、穿上长统鞋后,抱怨说道:“危险的事都是我负责,至少也该给个说明吧!” “有什么不对?” “根本就没有钻石嘛!” “没有,我不记得。什么地方奇怪?”我也抬头望着伸向蓝天的车道屋顶异状残骸。 “黎人,”兰子因为炫眼而将手遮在眼睛上方,“这处车道空间的形状非常奇怪,我以前告诉过你吗?” “儒勒·凡尔纳的作品中有一篇《黑色钻石》的小说,而这些应该就是黑色钻石。” “不对!”兰子语带暧昧,继续往前行。 “应该本来就是这样的设计吧!” 她并末回答,只是吃吃笑着,然后缓缓上楼,环顾火灾现场的遗迹。 “这样的机关导致好几个人的死亡?” 但是,来到能看见建筑物的位置,眼前展开的景象就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有一股阴沉而且令人作呕的感觉。那座巨大建筑有一半以上都消失了,本馆西翼与“黑色之馆”全成了瓦砾堆,彷佛是布满奇岩怪石的废墟。 我听了,视网膜发生纯白亮光的爆炸。这一天,虽然被她惊吓了好几次,却以这次最严重。 小步舞曲 那间病房里,身穿白色宽松治疗服的老人,静静坐在椅子上。头部、双手和双脚都缠绕着洁白的绷带,整颗头看起来恰似大型的布球或躲避球。仔细一看,治疗服胸口的接合处,也可以看到包扎了绷带。 这位老人就是那天被火烧成重伤的志摩沼征一朗! 即使我和兰子进入病房,他也似乎完全不知情,因为他坐在椅子上,两眼直盯着自己前方约一公尺那片毫无奇特之处的墙壁。 “你好。”兰子低声寒暄。 他依然没回头。 这是个只有病床的单调病房,外面嵌上的铁格窗也被关上,白色窗帘同样拉上了。 火灾当时,幸亏家父救了他而保住性命,但精神完全异常,变成废人一样。 “恶灵公馆”火灾当晚,火焰下的牺牲者另外还有矢岛茉莉与黑田管家。 “兰子,别白费工夫了!”看到老人的样子,我低声建议。 但是,兰子心中却好像隐藏着什么秘密,关上房门之后,直接走近他身前,问道:“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然而,老人有如包扎绷带的肉块,却一动也不动,更未出声。 兰子毫不在意,接着说:“我是想来和你谈谈最后的事,让你听听我所有的推理内容。” 兰子等待对方的反应,但是对方却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只见兰子凝视着老人包扎了绷带的后脑部,淡淡开口。 “我想说的是,这一连串‘恶灵公馆惨剧’的真正原因何在?关于这一点,其实你自己应该最清楚。因为,在这次事件的真相里,隐藏了昭和二十一年二月发生的射杀流浪汉事件。 “表面上,那是身份不明的流浪汉潜入‘恶灵公馆’企图窃盗被发现,结果遭你开枪击毙。 “流浪汉的身份之所以不明,主要是身上未携带身份证件,以及你射击的子弹正好击中流浪汉本来就因炮弹碎片受伤的脸,导致无法清楚辨识五官轮廓。 “我听了各种不同的人叙述当时发生的意外,心中产生了几项疑点: “·身为军人的你,射杀流浪汉为何要射击脸部?不能射击手脚等部位来威吓对方吗? “·流浪汉为何企图潜入令郎路夫之妻遥香的房间?参考当时的情况得知,她的房间在二楼,但是一楼并无任何翻箱例柜的迹象。 “·这次事件后,你为何让佣人暂时离开宅邸? “·事件发生后不久,遥香为何从钟塔坠落,或者说是跳下自杀? “我反复思考上述各项疑点,尝试拟定一项大胆的假设,这项假设就是,被你杀死的流浪汉其实并非窃贼,而是你们非常熟识的人,若更深入分析,则不仅是熟识,而且还很亲近,例如事发前两年在关东州失踪,被认定已战死的路夫。 “这项假设乍看之下非常突兀,但是却很能充分说明当时的状况,所以我很难舍弃。那么,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被认为已经战死的儿子好不容易生还回来,身为父亲的你却不得不夺走他的性命?是因为那天晚上,你误以为偷偷潜入宅邸的路夫是小偷吗?或许这也有可能,但我不认为直到最后你会完全不知情。即使如此,反过来说,路夫当时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回家,却要采取如此隐密的方式? “不管怎么说,一般而言,父亲应该是不会做出开枪射杀儿子的蠢事,相反地,当初以为已经死亡的继承者生还返家,应该是全家人都欢欣鼓舞才对呀!事实却非如此,那么,是发生了常识无法想象的什么事吗?或者其中还有某种异常的理由?换句话说,我是这样推想的,也就是当时你儿子活着回来,会为你带来严重的困扰。 “若问原因何在,回答之前,还有一点必须考虑,也就是事件发生后,遥香的怪异行径! “那个流浪汉如果是她丈夫路夫,那么她绝对应该会高举双手欢迎才是。但即使在事件调查的过程中,她完全未曾提及此事,不仅如此,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甚至过了两、三天后,从钟塔上离奇地坠落死亡。她的突然死亡简直令人不解,有人谣传她可能是被流浪汉玷污之类的,导致无法忍受这样的耻辱而自杀,但真相不明。那真的是自杀吗?或是意外?或他杀?虽然警方未能找到他杀的疑点。 “另外,她从钟塔坠落致死与流浪汉的死亡之间,是否有何关连? “我最初的假设——流浪汉是路夫——是否错了? “我试着无数次地反复思考这些状况,终于得到让上述假设成立的一项结论。从战争期间到战后,志摩沼家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试着思考这个观点的结果,让我找到了正确的解答,也就是只有以下三项变化: “第一、迁离五反田的宅邸,举家迁居国分寺的‘恶灵公馆’。 “第二、路夫之妻遥香生下志摩沼家宝贵的继承男婴卓矢。 “第三、矢岛夫妇生下沙莉和茉莉孪生女儿。 “第一点如何呢?那只是日常生活二度空间,平面转移的单纯外在变化。而第二点呢?我察觉到其中潜藏强烈的可疑!怎么说呢?因为那个婴儿卓矢是志摩沼家族正式的子嗣,同时也是拥有庞大财产和强大权利夸耀的传右卫门继承者,也就是说,意味着将来会成为你的继承者。你的儿子路夫已为国捐驱,所以,逐步继承志摩沼家族一切的人,当然是那个男婴。 “我怀疑这件事潜伏着悲剧的因素。有监于这种可能,我继续进行分析,然后,达成了下述的结论,也就是说,遥香生下的婴儿卓矢,事实上并非路夫的儿子。遥香是与其他男人有了关系而怀孕,但是因为丈夫突然生还,所以为此感到无比的困惑。 “我以前曾听田边京太郎说过,卓矢的生日是昭和二十年七月,而令郎路夫前往满州后不久,立刻断绝音讯是在昭和十九年十月。在那之前,路夫只在部队休假时回家一天,如果遥香就在这天怀孕,日期上是完全符合。 “然而,反过来说,也可以推断为遥香接获路夫阵亡的消息,慌忙和另一个男子发生性关系,勉强想要迅速怀孕。胎儿在母体内所谓怀胎十月的天数其实很含糊,即使日子相差一个月,也可以蒙混过去。 “如果这个部分属实,那么,动机何在? “刚才我也说过,遥香与路夫若生下了男孩,等于就保证未来可以成为志摩沼家族的家主,而且遥香的双亲在战争期间因列车翻覆意外而双亡,她在娘家方面没有亲人,丈夫又无走一步,如果再不能够怀孕生子,身为寡妇,对志摩沼家族而言,她根本就毫无存在的意义。 “但是,一旦成了未来继承者的母亲,那么她的立场与待遇就有如天壤之别了。所以遥香一获知丈夫行踪不明,就急忙委身于另外一个男人,也就是说,她被逼进了必须怀孕、必须生育儿子的窘境之中。 “当时——直到最近也一样——在志摩沼家族中,以传右卫门的三位女儿为主的三个家庭,反复不断地层开骨肉之争。当然,身为长女丈夫的你,面对继承问题最为头痛,令岳父传右卫门这号人物,代表了封建社会的权威,重男轻女的观念严重超越常人好几倍,如果你想到将来要掌握志摩沼家族的实权,你的嫡系后代绝对必须有男孩。因此,你得知自己儿子战死时,内心应该是无比绝望吧!但是,媳妇遥香怀孕了。如此一来,你当然希望她能生下儿子,就算不是自己儿子的小孩也……你当然早就知道,遥香除了丈夫之外还有其他的男女关系,不,我认为,应该是你建议她这么做的。你也和传右卫门一样,是权力的俘虏,任性、傲慢加上凶暴残忍。在路夫出征前不久,他妹妹达子生下同卵孪生女儿沙莉和茉莉,这应该也是造成你心痛的根源。 “也就是说,如此即可了解那起流浪汉命案的意义了。好不容易从战地返乡的路夫,为何无法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自己家族面前?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挚爱的妻子有了来路不明的儿子!那天半夜,他之所以有那种异常行径,主要也是为了想质问妻子,因而偷偷潜入宅邸。 “但是,你却开枪射击他的睑,让人无法分辨五官轮廓。而且让他手握金制烛台,伪装成他是个窃贼。目的当然是要防范你岳父和其他的家人知道,遥香所生的男孩并非自己儿子的小孩。遥香会在事件发生的三天后从钟塔坠落而死,这又是为了什么?是因为目睹丈夫生还回家,忍受不了良心的苛责? “她把自己关闭在房间里的理由,应该也是如此吧! “然而,事实上,那天晚上她并非自杀,而是带着婴儿卓矢想要逃出‘恶灵公馆’,逃出杀死自己丈夫的你和志摩沼家族的束缚,所以才会把卓矢放在篮子里,带上钟塔。她是打算带走恩格尔藏在钟塔上的钻石。或许,她在之前就已发现钻石的藏匿处了! “然而,当她想要取得钻石时,却掉入了钟塔的死亡陷阱而坠落地面,也因为如此,卓矢被独自留在三楼。 “如何?这不就是那桩流浪汉命案的真相? “我之前曾经在你面前提及有关杜斯妥也夫斯基的作品一事,这么聪明的你,应该立刻就明白我指的是《卡拉马助夫兄弟们》,也因此,我遵守承诺而保密了,并未告诉任何人。《卡拉马助夫兄弟们》描写的是孩子杀害父亲的情节,所以我才以那本书颠倒放置,也就是暗示内容正好相反来表明,事件的本质是父亲杀死儿子。 “但这里还留下一个问题,亦即,卓矢的父亲是谁? “我先从结论开始叙述好了,我想,卓矢的父亲是你——志摩沼征一朗。卓矢这个男孩,表面上是你的孙子,实际上却是你儿子。 “喔,这是何等可怕的秘密呀!我想,这也是战争悲剧所产生的地狱景象之一。 “在我叙述时,都感到背脊阵阵冰冷,而且打从内心轻蔑你这个人。你完全是基于利己目的,染指自己儿子路夫之妻,欺侮遥香的软弱与可悲的境遇,于是依自己的利益来利用她的肉体。 “但也因为如此可怕的罪孽,日后让你遭受到因果循环的报应,你必须亲手杀死挚爱的儿子。而且,对你的严重惩罚并非这样就告结束,历经超过二十年以上的岁月,你更受到恐怖的天谴! “你之所以了解,是在‘内院夫人’遗嘱宣布的当天,因为卓矢与茉莉表示他们希望结婚。 “表面上,两人是表姊弟,在法律上也允许结婚,但真相却是,卓矢是你儿子,因此与你的孙女茉莉,他们两人是叔父与侄女的关系。还有比这个更悲惨的境遇吗?无论怎么圆滑解释,也只能说他们的爱就是近亲相好! “这种情形,无论是对这个世界,或是对他们本人,可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吗? “这又是另外一幅地狱景象。 “如果这个事实被拆穿,当然,你今天的地位、财产、权势,以及卓矢应该可以继承的‘内院夫人’的遗产,全部都将付诸东流。 “也正因为如此,你无论如何都必须严厉阻止!所以,你在遗嘱宣布当天晚上情绪亢奋,后来也坚决反对卓矢与茉莉的交往。 “但是,命运对你们也更加严酷了!荣莉竟然已经怀了卓矢的小孩。 “你终于到了必须告诉他们两人真相的地步。 “怀了孕,正处于幸福颠峰的荣莉,从那一瞬间就被推下地狱深渊。也难怪五月的那天晚上,她会疯狂般地又哭又叫,因为,其中掺杂了如此悲惨、残酷的理由。翌晨,你们偷偷带她到朋友的妇产科医院住院,拿掉近亲相好结果的可怜胎儿。这天,她一定流下鲜红的血泪,将自己的灵魂卖给了恶魔。她的绝望与愤怒让她变成了厉鬼,发誓要让你和志摩沼家族灭亡! “接下来,在‘恶灵公馆’烧毁之夜,完全如我推理的一样,在此不再赘述。 “像今天这样,见到你和那天晚上的茉莉一样全身包扎了绷带的样子,确实让我不得不相信所谓的诅咒存在。在这个人世间,总是存在着某种不可思议、恐怖,并且超越一般人所能理解的超自然力量。 “承受复仇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若是以前,我应该会将你犯下的罪行完全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或许会纠出你的罪孽,让你接受司法制裁。但是,看到你最后与矢岛茉莉有同样的模样,却又觉得已经没那个必要了。现在说出来虽然已经太迟,然而,你对奥嘉这个女子下手,是一切错误的根源。她确实是恩格尔所说的魔女,虽然我不了解她是否就是‘危害这个人世间的邪恶之物’,但无论如何,她被封印的肉体,谁都不应该去碰触……” 镇魂曲 年轻的卷发女子与青年关上房门,走出病房。后来,老人依然不说一句话,一直面向墙壁,静坐在椅子上,双手和头部被白色绷带包扎,有如一颗大球。 绷带的隙缝间可窥见黑眼珠,但一样是动也不动。 经过了好几秒钟…… 好几分钟…… 好几十分钟…… 好几个小时…… 他的姿态完全没变。病房里的空气恰似古老的沼泽水沉淀般被固定,一丝声音也听不到。 他的身体不动,甚至连呼吸都没有。 不知何时…… 他的身体轻微摇晃了,摇晃幅度逐渐加大,最后是肩膀开始用力颤动,绷带中可以见到的眼眸凝聚着黄色光芒,是隐藏憎恨与诅咒的犀利眼神。绷带下方有横向隙缝,隙缝逐渐扩大,男人口中开始发出一些笑声,最初只是含蓄的笑,渐渐地,配合身体的动作变成哄笑。 “志摩沼征一朗呀!”男人以沙哑的声音叫着自己名字,“正如那个卷发女孩说的一样,这是复仇!现在已经年老、全身受重伤、精神状似异常的志摩沼征一朗呀,这是你的报应!” 男人又面对墙壁,身体微微上下摇晃,低笑声又转为爆笑,“恩格尔说过吧!不要招惹我,如果惹毛了我,我将会附身在你的家族身上。没错,你把我那具肉体丢人焚化炉里,那是痛苦,非常难耐的痛苦,肉体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消灭。无论什么时候,肉体受到的伤害都非常痛苦,但是,我的灵魂不会消灭,我的灵魂还是会逗留在你存在的世界!+”病房被诡异的嗡嗡声包覆,有如成千上万,甚至几亿只蜜蜂在盘旋飞舞,却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不过,在强烈的嗡嗡声中,却回荡着男子的笑声。 “我的灵魂如恩格尔那天所说的,转生为你的血亲。” 男子的笑声逐渐阴森起来,病房里的气温突然降低,玻璃窗结霜,男子呼出的气息变白,空气呈雾状。看不见的嗡嗡声愈来愈响了,开始很难听清楚他的声音。 “我转生为谁,你知道吗?我忘不了肉体被你毁灭是在昭和十九年的八月二十五日,那天正好也是你同卵孪生孙女出生的日子。坦白说,我是可以转生为她们两人其中之一,但是我却没有那样做,相反地,我转生为另外一个人,也就是你。在我丧失生命的那一瞬间,灵魂却进入了明治二十八年八月二十五日出生的你的肉体中,从那时候起,我就与你是一体同心了……” 男子再一次吼叫般地大笑,“哈哈哈哈!怎么样?征一朗,你明白其中的意义吗?现在如此凄惨的你之所以会在这儿,并不是来自你前世的宿命,而是来自你走过的人生本身的复仇!我就是你自己,也要危害你的肉体!” 全身包覆绷带的男子身体,也开始被笼罩整个房问的白色冷气所包覆,即使身在其中,也只有身体出现些微的持续颤抖。 “征一朗呀!你听好,所谓的轮回转生,绝非时空的单行道,有时飞越时间,有时逆行,有时则与时间平行。任何事物都不会是一样的,在灵魂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不过,对你的复仇已经结束了。真是漫长的七十三年啊!对我而言,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对你却是从出生到现在为止的现实人生。你赌上了自己所有的人生,来救赎自己犯下的罪孽。我变成你,你杀害我,我附身在你体内……那也只是无数轮回的方式之一,时间并不是‘绝对’,而是相对性的空间转移,就算你选择稍微不同的道路,想要寻求相同的历史经过,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仍然会像旋绕的人类脑细胞纤维似地无限展开……” 病房里的空间转变成一种灵气,男子的身影被吞噬于白雾块状的中心,男于的身体晃动,此时逐渐减弱,经过很长的时间,直到最后的最后,恍如电池电力耗尽的玩具机器人一般停止了。 从死去的男子口中,垂落邪恶的灵魂与话语——“接下来应该转生为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