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雪夜》 第一章 我从大学毕业进入警局起,就一直在老家的秋田县警本部工作。当警察是我从小的理想,所以虽然工作比我想象的更辛苦,可我干得很带劲。大概是新年时在神社的祈祷被神听到了,幸运终于降临了。因为逮到了被通缉的要犯,加上通过了升职考试,我在同事们羡慕的目光下收到了警视厅的调令,成为警视厅搜查一课的一员。 到警视厅报到的那天是十一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一。那天早上天空中还飘着零星的雪花。前一晚的大雪把东京变成了一个白色的世界,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大雪。在去警视厅的路上,我的心情就象热切盼望着圣诞假期的中学生,既兴奋又有些焦躁不安。毕竟我是去全国警察系统的心脏工作。好吧,不算是全国警察系统的心脏,这样说的话警察厅一定会反对的。可对象我这样的年轻刑警来说,警视厅的确就象是圣地一样的地方。 我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踏入搜查一课那间庞大的办公室为止。接下去发生的一切就让我晕头转向了。 我在搜查一课认识的第一位同事是关口刑警,他的年纪接近四十了,身材很魁梧,脸色黝黑,看上去就是位经验丰富的刑警。他笑嘻嘻地把我带到办公室,然后说:“高木先生还没到,你就自己找个地方吧。” 我刚想说话,警报响了起来,广播中传来有凶案发生的通报。于是,半个小时后,我就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闹哄哄的凶案现场了。 这是座落在麻布住宅区的一栋独立两层小洋房,房子前面还有一个小巧精致的花园。虽然是冬天,园子里的常绿灌木仍然显得很精神。即使是我这刚到东京的外乡人也知道,这一带的房子属于高级住宅区,房价不是普通工薪族能负担得起的。 可是现在,这栋原本舒适安静的住宅已经完全变了样。房间里一片狼藉,家具都七倒八歪,椅子被推到了一边,就连沉重的装饰柜也被推翻在地,就像刚刚遭遇过飓风。在客厅中央的地板上躺着一个人,那里就是飓风的风眼了。 房子里到处都是穿着蓝衣服的鉴识课人员,正忙着收集现场物证。和我一起来的关口一转眼就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也没有人告诉我该干什么。我只好傻傻地站在角落里,手里捏着我的警察手册,四处张望哪里需要人手。 然后,我就看见一个奇怪的人。 那个人大约三十岁出头,瘦高个儿,穿着休闲式样的夹克外套,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有点让人看不顺眼的样子。他在门口转来转去,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和周围忙碌的情景格格不入。 那是什么人呢?我忍不住想,我的警察本能冒了出来。 那个人不是警察,衣服上没有警察袖章,刚才来时也没看见过他。再说周围的警察都一副紧张的腔调,害我也跟着紧张起来。可那个人好像一点也没有受影响,一副轻松自得的样子,倒真象是在度假一样。他应该也不是鉴识课的人,鉴识课的人都在忙着拍照、收集指纹什么的,不会这么悠闲。偶尔有人在门口碰到他,他连忙闪身让开,口里说着抱歉的话。 是不是记者呢?我突然想到,是凶案现场附近常见的、无孔不入的记者。可是,他看上去也不大符合我心目中记者的样子。他没有带相机,双手插在口袋里,饶有兴趣地看着鉴识课的人取指纹,一点没有要打听什么的意思。再说记者也不会被允许这样靠近现场吧。 我实在猜不出他是什么人,周围的人好像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我忍不住了,走上前去。 “对不住,您不能进来。”我客气地对他说。 他好像微微地吃了一惊,转身面对着我。 “你说什么?” “这里有警察公务,非警方人员不能入内。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他看着我,笑了起来,“说得好。你是今天新来的刑警吧。” “是的。”他知道我是谁,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安。 “好可爱。你是秋田人吧,口音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我的脸红了。他的语气分明是在拿我开玩笑。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啊。 “高木先生。”身后有人在叫。 我们一起回头,我认出是一课的刑警,他在朝我们这边看,“鉴识课干完了。” “我知道了。”当我发现回答的人正是我身边的这位时,不禁大吃了一惊。 “一起来看看死者吧。虽然不会象电视上的模特那样漂亮,可是对我们来说,现在她是比首相还重要的人啊。”他一本正经地说。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走向尸体,伏下身仔细察看。 也许是看到我不知所措的样子,刚才那位刑警悄悄地对我说:“这是高木警部,他负责这件案子。”原来他就是我的新上司。 后来我面红耳赤地向他道歉时,他满不在乎地说:“其实早上我迟到了,所以没有机会向你摆摆上司的架子。” “你以为我是干什么的呀?”他好奇地问我。 “我以为您是记者。” “记者呀。”他笑眯眯地看着我,“其实我在学校的时候还真的给校刊写过稿呢。” 我不知道他是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只好点点头,“是这样啊。” “你还真是容易相信人呢,”他开心地说,“身为警察,这样可不行啊。” 我越发窘迫起来。幸好,他转过身和鉴识课的人嘀嘀咕咕地说话去了。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二章 这所房子的主人姓中川,是旭东贸易公司的营业部长。那家公司是年营业额上百亿的大公司,它的营业部长自然能轻而易举地买下这样的房子。中川和妻子好子两个人住在这<u>http://w</u>所房子里。中川三十八岁,好子二十九岁,他们没有孩子,所以家里也没有用固定的帮佣。 躺在客厅中央的地板上,正被我注视着的正是中川好子。她虽然已经死了,还是能看出生前一定是个漂亮的人。她穿着米色的两件式毛衣和长裤,原本该是一位非常优雅的主妇,可现在却带着痛苦的表情死去了,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紫红色勒痕。 “真可怜。”我叹息地说。 “的确很可怜。现在的小偷不讲究职业道德了,为了钱杀人太不划算了,真是个笨蛋,还不如去抢银行,反正他们都有强制保险,不会拼命抵抗的。”旁边的高木先生语气很认真地说。 警察可以这样说话吗?还是我没听懂他的话? 这时鉴识课的人递给他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些暗色的纤维。袋子外面贴着标签。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是在死者身上找到的。”鉴识课的人说。 我们一起低头看着死者,她穿着的是浅色的毛衣,颜色没有这么深。 “象是毯子上的纤维。”高木先生说着把袋子举到眼前仔细地看着。 这么说,死者曾经盖着毯子,大概是在看电视吧。 “哎,”高木先生突然向四处看,“屋子里没有开暖气吗,好像有点冷。” “暖气原来就没开,为了保持现场的原样,所以暂时什么也不能动。” “这样啊,怪不得我觉得她穿得有点多。”高木先生朝死者点了点头。确实,我也这么觉得,如果开着暖气的话,穿衬衣也够了。毯子也是为了御寒才披上的吧,这是不是有钱人的吝啬呢。 “那个,死者的丈夫在哪儿?”他问身后的一位警察。 被问到的警察连忙回答他,中川先生正在书房里等着,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他的一个下属。 高木先生向书房走去,我连忙跟上去。我想弥补一下刚才弄错他身份的失误,我可不希望上班第一天就被上司认为是无能之辈。 第三章 我们走进书房时,早就在里面的两个人站了起来。 中川是个相貌堂堂的男子汉,神色严峻。另一个稍微年轻些的男人自我介绍是中川的部下,姓岛田。 “尊夫人的事非常不幸,警方一定会尽快找到凶手的。”高木先生用安慰的语气对中川说。 中川没有开口,只是略微点了点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看来受了很大的打击。 “我是搜查一课的高木,这是中村刑警,”他指了指我,“我们想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 中川没有开口,旁边的岛田赶忙说:“我可以说一下吗?我是和部长一起发现的夫人。” “您请说吧。”高木先生转头看着他。 “是这样的。昨晚,部长和我们一起在公司加班,夫人一个人在家。谁能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昨晚在加班吗?可是昨天是星期天啊。” “昨天是公司一笔出口生意的最后交货日,所以尽管是星期天,大家还是象往常一样去了公司。”中川说道。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开口说话。他的声音低沉,很有力度,想必在下属眼中是个很有权威的人。 “是这样啊。在公司上班也是很辛苦的。”高木先生点点头,“这么说,昨晚您一直在公司里了。” “是的。一直和同事们在一起。” “您最后一次见到夫人是什么时候呢?” “是昨天上午离开家的时候。大约是上午十点左右吧。” “那是与夫人的最后一次交谈吧,真是很不幸。” “那个,”中川停顿了一下,“事实上,晚上还和她通过电话。” “晚上是什么时候通的电话呢?” “在九点的时候。她打到公司来的。” “夫人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不,没有什么事。她只是打电话来确认一下我是否回家,因为那时雪已经下得很大了。” “夫人很关心您啊。这么说,晚上九点的时候您还接到了夫人的电话。” 岛田在一旁插话道:“夫人打来电话时,大家正忙得不可开交。是部长的秘书村下小姐接的电话。” “如果昨晚回家的话,也许就不会有事了。可昨晚工作到很晚,一直到今天凌晨三点,加上整晚都在下雪,所以还是决定留在公司里。许多同事昨晚也都没有回家。”中川说。他的脸色很不好,也有睡眠不足的成分吧。 “的确如此。昨晚的雪可真不小,第一场雪就下得这么大,今年冬天一定够呛。如果冒着大雪开车回家的话,路上一定会很辛苦的。”高木先生点着头,很诚恳地说,“您不必因此责怪自己,谁也无法预料未来啊。您没有做错什么,做了错事的人是犯人。” 中川没有说话,他一定是在自责。那个罪犯实在是太可恶了。 “今天早晨,你们是一起回来的吗?”高木先生看了岛田一眼。 “是的。我想今天在家休息一下,可是今天要用的一份重要文件放在家里了,我不想再跑一趟公司,所以让岛田一起来把文件带走。结果……”中川没能把话说完,声音哽在了嗓子眼里。 事情就是这样。回到家的中川起初并没有发现异常,打开大门走进屋子才发现被洗劫一空的情景,而自己的妻子倒在地上已经死去多时了,那是大约七点刚过的时候,随后立即拨打了报警电话。 “您在门外没有发现一点儿异常的地方吗?”高木先生问中川。 “没有。我回到家时,大门好好地关着。我用钥匙打开了门。我以为好子还睡着,不想吵醒她。谁知道,走进客厅就看见她躺在那里。” 高木先生点点头:“您一定大吃一惊了吧。这种事任谁都会晕头转向的。” “是啊,我吓了一大跳,赶紧跑过去,可是已经没用了。然后岛田就报了警。”在一旁的岛田点头证实中川的说法。 “家里没有装警报器吗?”高木先生问。这样高级的房子应该都会有警报器吧。 “有装警报器,可是那个警报器太敏感了,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就会响。好子有些神经衰弱,常说警报声让她很不安,所以不常打开。” “这样啊。这个好像有点疏忽了,保险公司一定会这么说的。这可是他们最希望听到的啊,那样他们就可以搬出一大摞法律文件来,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了。”看来高木先生不大喜欢保险公司的人。 “不过,我们一直都是很小心的,晚上睡觉前会把大门反锁上。虽然最近一段时期,治安情况有些恶化,但这一带一向很平静,没有发生过入室盗窃的事。” “犯人们也在不断开拓新地盘啊。因为经济衰退,他们的日子也不大好过啊。结果连累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了。”高木先生一本正经地说着,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张纸。我从侧面看象是一张便条纸。 “您家里有人在报社工作吗?我还以为这里只有您和夫人两个人住。” “的确只有我们两个人住。” “这张纸上印着朝日晚报的字样,好像是报社专用的便条纸。” “那个,那是我夫人的。”中川看着他手里的纸说。 “夫人在报社工作吗?我以为夫人没有在上班。” “谈不上在报社工作,她给报社写一些稿子。她说一直呆在家里无事可做太无聊了,我没有反对。结婚前她就给报社写稿。反正坐在家里就可以,用不着去报社。” “夫人写些什么呢?”高木先生颇有兴趣地问。 “那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是些妇女专栏吧。我不看那个,我只看日报的新闻和财经版,不大看副刊。实在没时间看别的。” “这样啊。和我大不相同呢。我一般只看新闻,社会新闻和娱乐新闻什么的,副刊也很有意思。看不懂大块的财经文章啊,真是惭愧。”可他的语气里丝毫没有惭愧的意思。我的新上司看来是个不寻常的人。 高木先生停住了话头,打量着周围。我也跟着向四处看去。这间书房在大门的一侧,正对着房前的花园,放着漂亮的书架和书桌。可现在也是一片混乱,抽屉都被扔在了地上。犯人是想找值钱的东西吧。 “翻得还真彻底啊,收拾起来一定会花不少力气。”高木先生转头对中川说,“警方还需要进一步地搜索一下线索。您今天还是另外找个地方住吧。” “我也不想呆在这里。我会去找一家旅馆的。”中川说。 高木先生点点头,“请您回头把旅馆的地址和房间号告诉我们。” 第四章 我们离开现场时已经过了中午。我正在想是不是搭谁的警车一起回去,这时听见高木先生在叫我。 “你回办公室吗?” “是。”我回答,不知道他又有什么事。 “那么一起走吧。我带你回去。” 他转身就走,我迟疑了一下跟了上去,“麻烦您了。” “那就请我吃午饭吧。” “那个,当然。”我暗自掂量钱包里还有多少钱。 他在一辆车前停了下来。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即使是象我这样孤陋寡闻的小警察也知道,眼前这辆银光闪闪的跑车,绝对不是普通工薪族能买得起的,即使是比我挣的再多些的人也只有对着杂志流口水的份。它和周围的房子倒挺相称,可是难以想象是警察的交通工具。 “怎么样,这车很不错吧。”他看到了我脸上的表情,“它有个雅号,官厅街的正义之箭。就算是首相的车也比不上它。” 这是他信口胡诌的吧。我已经学乖了,只要是超出我的常识范围的事,姑且当他是在开玩笑。就算是在我那狭窄的常识范围内也知道,怎么可能有人开着这样的车去警视厅上班呢。想象一下一辆闪闪发亮的跑车,风驰电掣地驶过有乐町的街道,停在旁人连大声说话也不敢的警察总部门前,这一定象在一筐苹果上冒出来一个大番薯一样让人侧目。 第五章 我坐上车后不久就开始后悔了。虽说高级跑车的座位确实很舒服,可是驾驶员却实在让人不放心。一开上大道,他马上就把速度提到了80码以上。我只看见两旁的树木飞快地向后闪去,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急刹车声。 “高木先生,”我的嗓门不知不觉地提高了,“这条路有限速标志。” “怎么?你晕车吗?” “不是。这个,开得太快了不大好。” “这还没有到它的极限呢。”可是已经到了我的极限了,我在心里嘀咕,却不好意思说出来。 他扭头看我一眼,“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当警察?” “我吗?”我对他突然转移话题还真是不习惯。“因为我从小就想当警察。” “是为了除暴安良吗?”他好像在说什么好笑的事。 “是因为觉得警察制服很威风。”我老老实实地说。 他又转头看着我。为什么他就不能好好地看着前面的路开呢。路上的积雪虽然已经被清扫掉了,可是路面还很滑,让人看了心里发颤。我更后悔坐他的车了。我刚刚才踏入警视厅大门,还想着要拿奖章光耀门楣,可不想就这样死去。因为上司乱来而交通失事死亡不知道能不能算殉职。我可不想要这样的荣耀。 “哈哈,你果然是个老实人。” “高木先生您呢?”我忍不住问道。 “当然是因为可以随心所欲地开快车,还有看到不顺眼的家伙可以尽情地教训他。”他得意洋洋地说着,总算把车速降了下来,大概是我的担心表现得太明显了。 这个人真的是警察吗?我再次产生了怀疑。难道说警界真的这么缺少人手,竟然让这样没有责任心的人来保护公众的安全。我想最好还是转移一下话题,免得他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是入室盗窃引发的凶杀案,这样没错吧。” “不一定啊。”他语气平淡地说。 “为什么,事情不是很明显吗?” “我这么说可是有科学根据的。”他很认真地说,“根据统计,70%以上的命案都是由家庭内部的人干的。” “可还有另外的30%呢?”我有点不服气。 “这次很可能是70%那边的。” “为什么?”我被他肯定的语气弄糊涂了。 “你没有注意到鱼缸吗?” 听他这么说,我想起来了,在书房的一角有一个大鱼缸,里面养着许多色彩斑澜的热带鱼。 “鱼缸怎么啦?”我困惑地问。 “那所房子里的很多东西都被打破了,就连那么沉重的柜子也被推倒了。鱼缸为什么会幸免于难呢?” “小偷用不着打破鱼缸吧,又不是保险柜。”我不解地说。 “鱼缸底下的砂子里不是可以藏宝石嘛。就跟保险柜一样。” “那家的鱼缸里藏了宝石吗?”我更糊涂了。 “应该没有吧。可是电影里不是都这么演的吗?” 他到底在说什么呀。小偷没看过他说的那部电影吧,所以放过了鱼缸,我这么想,拼命忍住才没说出口。 “您是在怀疑中川先生吗?”我问他。 “妻子被害了,首先被怀疑的不都是丈夫吗?” 这个也是电影里演的吧。 第六章 结果,正象我想象中的情景一样,银色跑车飞驰过日比谷公园,在路人诧异的目光中驶入警视厅大楼下的停车库,若无其事地停在一大堆黑色轿车和蓝白色警车中间。 我们在警视厅的食堂吃了午饭。让我更难为情的是,高木先生付了帐。 “下次去吃螃蟹,你来付帐吧。”他在电梯里对我说。 听他这么说,我考虑是不是从现在开始就攒钱呢。不知道这个季节的螃蟹都卖什么价钱,一定不会便宜吧。 我正在盘算着螃蟹会不会让我破产,电梯门开了,一群人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那个人年纪不比我大多少。他看见高木,微微点头致意。 高木笑嘻嘻地看着他,“听说原宿的那件案子已经有眉目了。你的动作可真快呢。” “哪里,只是运气好罢了。”年轻人说,不过听起来口气颇为自傲。 “你太谦虚了。如果仅仅靠运气就能破案的话,警视厅不如就雇佣每期彩票大奖的得主算了。再说,在外辛辛苦苦奔波的下属的功劳也不能随便抹煞啊。他们也想在自己的记录里加上光彩的一笔吧。”我微微皱了皱眉,高木先生的话太不客气了。对方一定会发火的吧。 可是对方什么也没说,面对电梯门沉默着。真是个有涵养的人。 走出电梯以后,我问高木先生:“那位也是一课的吗?” 高木笑嘻嘻地说:“那是未来的警视总监大人。有机会的话,你就拍一下他的马屁吧。不过,那个家伙好像不吃这一套呢。还是说几句不顺耳的话,他更能听进去。” 说什么那个人就是未来的警视总监,高木先生又是在开玩笑吗?我回想刚才在电梯里看到的那个人。虽然年纪相仿,他和我这种从小地方来的人完全是天壤之别。穿着整齐的西服,目光冷峻,确实很有威严的样子,全身上下给人压迫感。和他一起的人对他也很恭敬。 “如果跟着他的话,升迁起来也会快一点的吧。”高木先生看到了我脸上的神情,一本正经地说,“不过,也可能适得其反呢。” 我突然有一种感觉,跟着他大概会升迁无望吧。 第七章 最后搜查会议决定搜查重点还是集中到入室盗窃引发的凶杀方面。现场搜查的结果,厨房的一扇窗户被打碎了,犯人显然就是从那里闯进了屋子,在行窃的时候被女主人撞见,于是便起了杀心,杀人以后带着赃物逃走了。这是搜查会议上大多数人的看法。由于大雪的缘故,屋外的痕迹都被破坏了,所以搜证工作相当困难。 高木先生没有提出他的鱼缸理论,我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不管高木先生对我说得怎么认真,那终究不是可以在搜查会议上大声说出来的事吧,只会徒然惹人笑话。法医鉴定的结果也把中川作案的可能性彻底排除了。中川好子的死亡时间在星期日晚上九点半到十点之间,这个时间,中川正在公司工作。那天晚上在公司的职员都证实了这一点。从邻居那儿也了解到,中川好子是个性情温和的人,从来没有和别人发生过冲突,无法想象有人会因为怀恨她而下毒手。丢失的财物正在列清单,市内的珠宝店、当铺都接到了通知,只要有人试图出售被盗的财物,警视厅马上就能接到消息。 “我们去一下朝日晚报社。”搜查会议后,高木先生对我说。 朝日晚报就是中川好子投稿的报纸。报社在新宿的一桩五层大楼里,房子有些破旧,门口挂着“朝日晚报社”的牌子。这家报社好像有相当长的历史了。 负责专栏组稿的编辑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名叫富山。我们问她关于中川好子的事时,她的眼圈红了。 “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好子她太可怜了。” “的确是很不幸。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在她结婚前就认识了。那时,我们在同一家报社工作。她结婚时辞去了报社的工作。后来,她说丈夫上班以后一个人在家很寂寞,我就建议她给我现在工作的这家报社写些专稿。她的文笔很不错,文章也有新意。” “有没有人对她不满呢?” “当然没有,好子是个非常善良的人,认识她的人没有不喜欢她的。” “她和丈夫的关系怎么样呢?” “这个嘛,”富山犹豫了一下,“好子并没有说过什么。他们的关系还不错吧。您为什么这么问呢?” “只是例行公事罢了,警察就是这样才会讨人厌的,”高木先生笑着说,“那位中川先生好像是对工作很热衷的人,中川夫人没有抱怨过吗?” “没有,好子结婚的时候就知道他是工作狂啊。那时她就说无论多么辛苦,她也要好好地经营自己的婚姻,绝不会象有些人那样儿戏。他们的年龄有一定的差距,所以不像一般的年轻夫妇那样粘人吧。” “是啊。他们的年龄确实差得比较多,是怎么认识的呢?” “是中川先生公司里的常务董事介绍的。他和好子的父亲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 “这样啊。中川先生好像在为把妻子独自留在家中而自责呢,大概也有点觉得不好向妻子的娘家交代吧。” “独自留在家中就会出事,那不正是因为警察没有尽到职责吗?因为警方的工作不力,现在的犯罪率才会上升了许多。”富山不客气地说,到底是报社的人,一开口就是警察的责任。 高木先生神色有些尴尬,我也没有说话。富山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没再出声,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我们现在正坐在报社的会客室里,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外面来来往往的人。这家报社的工作人员不少,办公室显得相当拥挤。 “这里真忙啊。”高木先生感叹地说,打破了僵局,“一直都这么忙吗?” “是啊。临近截稿时间还会更忙。如果再加上意外情况,简直是让人焦头烂额了。”富山回答。因为谈话转到了工作上,她的语气轻松了下来。 “意外情况?” “比方说,作者不能按时交稿,这里又没有存稿,报纸就要开天窗了,这是不得了的大事故。还有,周末那场大雪也给报纸的出版出了难题。” “大雪对出版会有什么影响?” “交通不好嘛。印刷厂的车子没法准时出发。” “是这样啊。”高木先生点点头,一副我明白了的样子,“中川好子给这里写了多长时间的专稿?” “差不多有一年了。因为相当受读者欢迎,特地为她开了一个新专栏。星期天正好是新专栏第一期见报,她对此还怀了很大希望。想起来就让人更难过了。” “是什么样的专栏?”高木先生好像对此很感兴趣。 “是随笔类的文章,也回答读者来信。主要是针对女性读者,内容比较轻松,每隔两周的周日见报。” 我对她说的专栏文章一点概念也没有。我从来没有注意过报纸上的这些专栏,我感兴趣的是体育版。 “一定很有趣。太可惜了,我倒是很想看一看。”高木先生说,口气显得很惋惜。富山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想必很少会有男士说对女性专栏感兴趣的话吧。 走出报社大门,我问高木先生:“现在回去吗?” “不。”他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着报社的牌子,“我们去中川家。” “现场不是已经勘查完了吗?” 他转头看着我,一本正经地说:“中村,教你一句警察的格言。你要记住,现场就算看上一百遍也不会多。” “我会记住的。”我认真地说。 第八章 座落在麻布高级住宅区的中川家已经平静下来了,只有门口还站着一个执勤的警察,告诉路人这里发生过非常事件。门口站岗的警察认出了我们,举手行礼。不过,我想他更可能是认出了高木先生的车。毕竟,开着跑车调查案件的刑警就是在全国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没什么情况吧?”高木先生问他。 “没有。只有几个记者在附近转悠了一天,远远地拍了几张照片。他们跟周围的邻居也谈了不少呢,这么冷的天,真是有干劲。”警察感叹地说。 “是啊,天气真冷啊。看来还要下雪。”高木先生看着天空说。天空还是阴沉沉的,预示着还有一场大雪。上周末的那场雪看来还只是开始。 客厅里还保留着原样,到处是一片狼藉。客厅地板上画着白色的线,暗示着那场悲剧。 高木先生慢慢地踱进了书房。那个鱼缸还在原来的地方,缸里的鱼慢慢地游着。我觉得它们也无精打采的,似乎知道失去了女主人。我特意凑近,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缸底铺着的细沙,没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我也被高木先生的话影响了,我自嘲地想。 高木先生从地上的一堆书本里捡起了一个黑色封面的大本子。 “那是什么?”我问他。 “剪贴本。”他一边说,一边翻看着手里的本子,“是中川好子的剪贴本。她好像把报纸上自己的文章都剪了下来,贴在里面。旁边还标着日期,看来是个很仔细的人。” 他很快地浏览了一遍,停在后面的某一页上。 “哎,好像不完整。” “怎么会呢?”我不以为然地说。 “星期天的那一期没有啊,就是她的新专栏。”他颠来倒去地翻着剪贴本,“她没有贴上去。” “大概是忘了吧。” “也许吧。”高木先生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剪贴本。 然后,他开始翻起书房里的杂物,结果却什么也没找出来。他转头问我:“垃圾箱在哪儿?” “在厨房里吧。” “去找找看有没有星期天的晚报。”我意识到他是在命令我。可是垃圾箱里没有什么报纸。 在我翻找垃圾箱的时候,他在客厅里找了一遍,还到二楼搜寻了一番,我也跟着一起找了个遍。随后,我们又跑到了屋外,朝信箱里张望了半天。门口的警察好奇地看着我们的举动。可是哪儿都没有那份晚报的影子。 高木先生问我:“中村,中川家的所有东西都在吧。” “是。”我说,“连垃圾都还在。拿出这所房子的东西应该在鉴识课。” “去找找看有没有星期天的那份晚报,就是有中川好子新专栏的那期。” “我知道了。”我说。 可是我并没有找到那份报纸,鉴识课没有见过。当我告诉高木先生时,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第九章 旭东贸易公司在池袋一栋新建的二十五层大楼里。进门就是一个高大宽敞的接待大厅,给人的感觉就是到底是大公司,格外的有派头。 “你们要见营业部的中川部长吗?”接待员问我们。 “中川先生来上班了吗?” “是。他在公司里。” “是吗?我还以为他会休息一段时间。”高木先生冲着接待员微笑了一下,“我们不是找他,是想找他的秘书村下小姐。” 中川的秘书村下出来见我们,脸色略有不安。她有二十多岁,长相普通,但是举止很沉稳。 高木先生向她道歉:“再次来打扰你,很抱歉。” 村下的脸色缓和下来,高木先生的态度让她安心了吧。我觉得高木先生对证人很有一套。 “没关系。可我知道的上次都已经告诉你们了呀。”她狐疑地看着我们。 “是的,不过我们还想再确认一些事。”高木先生的语气很温和。 “是什么事呢?” “星期天晚上中川太太打电话来了吧?” “是的。中川太太打到了办公室,是我接的,然后告诉了部长。” “他们说话了吗?” “说了。中川太太想知道部长会不会回家。部长告诉她不打算回家了,不用等他。” “那个电话是几点打来的?” “是九点。部长在打电话时还看着手表说已经九点了。我也跟着看了一下,确实是九点。”就是说她放下电话后不久就遇害了。 “那个,打电话来的肯定是中川太太吗?” 高木先生突然这么问,村下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我也很意外。他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打<u>http://www?99lib.net</u>电话的不是中川好子?可那好像没什么意义啊。 “当然是她啊。她一上来就说她是中川太太。”村下说。 “如果她没有说自己是中川太太,你能认出来吗?能听出是她的声音吗?” 村下想了想,“应该是中川太太没错吧。不过我和她通电话的次数并不多。” “中川太太平时经常打电话来吗?” “不常打。部长不喜欢工作时被打扰,所以中川太太很少打电话来办公室。” “中川先生上午到公司以后有没有离开过公司?” “没有。” “一次也没离开过吗?” “哦,”村下突然想起来似的说,“部长出去吃晚饭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高木先生专注地望着她。 “大约是下午四点到五点半之间的事。” “去了这么久吗?” “哎,是的。” 这时,会客室的门打开了,中川走了进来。村下连忙站了起来,我们也跟着站起来。 “您还好吧。”高木先生向他致意。 “谢谢,我还好。今天有何贵干呢?案子有眉目了吗?” “啊,我们正在努力。今天也是来核实一下某些情况。” 中川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不是说是入室盗窃的强盗干的吗,为什么还要到这儿来核实情况呢?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我们只是例行公事,请您不必多心。”高木先生不动声色地说。 “那个,我可以走了吗?”村下在一旁小声问。 “当然。我已经问完了。”高木先生朝她点点头。她飞快地离开了房间。 “您来得正好。有件事正想问一下您。”高木先生转头对中川说。 “什么事?”中川的语气很冷淡。 “星期天下午四点到五点半,这段时间您在哪里呢?” 中川看了他一眼,“我去吃晚饭了。” “您去哪里吃的晚饭?” “这有什么关系吗?”中川问,语气里有些不耐烦。 “请您告诉我们。”高木先生语气坚持地说。 “我去吃拉面了。就在大楼后面的街上,名字叫柴又的拉面馆。” “用了一个半小时吗?吃拉面的话,用不了这么久吧。” “因为吃饭的人很多,等了不少时间。再说,吃完了以后,我也坐了一会儿,想偷一下懒啊。” “我明白了。”高木先生微笑着说。“有时候我也很想从办公室逃出去呢。” “我可以问一下吗?”中川说,语气有些生硬。因为是在他的公司里的缘故吧,感觉格外有权威。 “您请说。” “我什么时候可以搬回去住呢?住在旅馆里不太方便,家里也有需要照料的事。” “是什么事?” 中川犹豫了一下,“书房里的鱼如果不照料的话,很快会死掉的,所以……”他停了下来,大概觉得不好意思。 “那些鱼很重要吗?” “是啊。因为养了很多年了,我如果不在家,好子会好好照料它们的。可现在那边没有人了。”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明白了。您很快就能搬回去。在这之前,我会让值班的警察好好照料那些鱼的。”高木先生说。 第十章 “你觉得怎么样?说来听听吧,不用害羞。”我们坐在咖啡馆里喝咖啡时,高木先生这样问我。 这家据说蛋糕做得超级好吃的咖啡馆离警视厅足有三条街远。我们之所以会跑到这里来,起因是他提议去喝咖啡,却坚持不肯去楼下的食堂。“那里的咖啡只有失去味觉的人才喝得下去,但凡有点品味的人是不屑于去那里的。”他就是这样站在警视厅一楼的楼梯上大声宣布,把周围用诧异的目光望着他的人当作空气。为了不至于成为他口中所说的没有品味的人,我只好冒着零上一二度的寒风,陪他足足走了三条街。 谁害羞了,我在心里反驳他,还有点对他在咖啡口味上的执着有些不满,可还是思索了片刻回答道:“我还是认为强盗杀人的可能性很大,不过我也试过从别的角度来解释。如果不是强盗的话,那就是认识的人干的了,可是调查并没有发现这方面的迹象。从动机上来说,中川好子从没有与人结怨,不存在感情上的纠葛,也没有财务上的麻烦。实在找不出有什么人想致她于死地。” “她丈夫呢?”高木先生说着,伸手拿过糖罐。 “这只是您从统计的角度想的吧。” “不是统计的角度。” “那是什么?” “有件事一直让我心烦啊。”高木先生说着,小心地拆开糖袋,倒进咖啡里。 “是什么事呢?”我问道。 “就是报纸啊。”高木先生说着,慢慢地搅着杯子里的咖啡。 “那份报纸到底有什么重要的呢?”报纸不见了确实有点怪,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没有想过晚报为什么会不见了吗?” “我当然想过。报纸不见了最平常的原因不就是丢了嘛。” “呵呵,中村,你说话的方式会气死国语老师的。”高木先生笑着说,“报纸不见了这句话用另一种方式说,不就是丢了嘛。” 我的脸红了,“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报纸很有可能就是遗失了呀。” “可报纸为什么会遗失呢?那是当天的晚报,不是几天前的旧报纸,没理由这么快遗失的啊。” “那您认为报纸去哪儿了呢?”我有点赌气地问他。 高木先生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我想晚报不见了,通常有两种可能性吧。一种是中川好子压根没有去拿晚报,可这很难解释原因。” “为什么不可能呢?”我说,“她可能就是忘了拿了。” “那是不可能的。那天的晚报上有她的新专栏首期文章,听起来她很重视这件事,怎么可能忘了拿呢。再说,如果是忘拿了,报纸又去哪儿了呢?” “给人拿走了吧。也许是小偷干的。”我知道这听起来不大可能,可也算是一种解释。 高木先生笑了,“这好像有些太离奇了。小偷为什么偷报纸呢,那个卖不了什么钱吧。” “可能是附近的孩子吧。”我说,“只是为了好玩而已。” “小孩子的恶作剧确实有可能,不过真要是恶作剧的话,往信箱里丢个鞭炮不是更好玩嘛。上次在杉并的住宅区发生的事就是这样,差点引起了火灾,害得我们找了半天的纵火犯。现在的学校到底是怎么教育小孩子的呢,连最起码的是非观念也没有。” “那另一种可能性呢?”我赶忙岔开话题,我可不想坐在这儿听他大力抨击现行的教育制度。 “另一种可能性就是中川好子从信箱里拿了晚报,而报纸是后来从屋子里不见了的。可是这种也说不通啊。啊,好像有点饿了,要不要吃块蛋糕呢。”最后那句不是对我说的,是他在自言自语。 “为什么呢?我是说报纸。”我追问道。 “如果她拿了晚报,为什么没把自己的文章剪下来呢。” “大概是忘了吧。”我又绕回原来的想法上去了。 “中村,你的想象力好像有点问题哦。”高木先生不以为然地说,“那也是不可能的啊。同样道理,如果拿了报纸,她是不可能忘记剪下自己的专栏文章的。反正她丈夫从来不看副刊,用不着替他留着。要是我的文章被报纸刊登出来了,我会马上复印下来给别人看。”我相信他真的会这么干。 “那报纸呢?” “不知道。”这算什么回答,我在心里暗暗念叨,而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可能她拿了报纸以后,因为某种原因妨碍了她马上剪下报纸,后来报纸被人拿走了。但是,她在九点给中川打电话时并没有提到家里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报纸是被犯人拿走了吗?”我问道。 “可是犯人为什么要拿走报纸呢?报纸本身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外面都可以买到。再说,如果是强盗作案,根本没有理由拿走报纸啊。难道只是为了省下买报纸的钱吗?我还没遇见过这么吝啬的强盗。” “是因为报纸上有什么东西牵涉到犯人吧,不拿走不行。”我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开始偏向熟人作案的可能性了。 “嗯,这个能说通。你也不是完全没有想象力嘛。”他用赞许的口吻说,可我怎么觉得他是在讽刺我。我一点也不喜欢他那种老是取笑人的说话方式。 “可是,不管怎样,中川绝对不可能是凶手。他根本没有作案机会啊。”我想到了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这个他没法解释吧。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情,谋杀也不例外。也许中川很聪明,这样打败他就更有趣了。”我无言以对,他把这一切看成是游戏吗,真是个不负责任的人。 “可是杀人动机是什么呢?中川没有要杀妻子的动机啊。”我提出了新的疑问,高木先生对中川的怀疑还是太轻率了。 “我们假设中川作案的可能性是存在的,虽然我认为事实就是这样,不过还是谦虚一点就当是假设好了,那一定会有动机。我想,不光动机,就连可以定罪的东西也一定正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们去找呢。”他说完这通不负责任的话后,回头寻找招待,“还是吃块蛋糕吧,晚饭还早呢。” “晚饭时间很快就要到了呀,现在已经快五点了。”我随口说道。 他举到半空的手突然停了下来,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我吃惊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让人目瞪口呆的主意。 “中村,你知道晚报都是什么时间送到订户手上的吗?”他问我,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大约下午三、四点吧。”我竭力回想自己订的报纸都是几点送到的。 “三、四点钟啊。”他拖长了话音,“也许事情是另外一个样子。如果中川象我想的那样聪明的话,那很快就能结案了。” “为什么?您想到什么了?”我怀疑地问。 “中川大概有作案的时间。” “可这怎么可能呢?中川好子死的时候,他在公司里,有足够多的证人证明这一点啊。” 高木先生高兴地说,“我们现在就去见能回答这问题的人。不过,走之前还是先吃块蛋糕吧。” 第十一章 高木先生说的原来是关东监察医务所的法医官小林先生。小林的年纪比他大,个子却没他高,穿着白大褂的样子很象普通的内科医生。 他问我:“你是他的下属吗?” “是,”我赶忙回答,“我刚到搜查一课工作,今后还请您多关照。” “真可怜,”他的语气却有点幸灾乐祸,“有这样的上司,你一定会很辛苦的。多多保重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真是个笨嘴拙舌的人,高木先生一定会以为我是默认了他的说法。可是高木先生的注意力好像不在我们身上,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旁边桌子上的电视机。电视机开着,里面正在播报社会新闻。新闻里提到上周末持续的大雪对东京都和临近地区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朝日晚报社的富山也提到了这事,看来这次的大雪真是给不少人添了麻烦。 “下雪天真是很讨厌,路面那么拥挤,根本没法提速呢。性能不好的车还是乖乖地待在车库里吧,这样对人对己都好,胜过躺在废车场。”高木先生一边听着女主播的播报,一边抱怨。 “还是你的那辆车躺在车库里比较好,否则早晚会被列为公害的。”小林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说到公害,能算得上是公害的东西到处都是啊。站在官厅街上随便伸手指一个,可能就是你所说的公害。如果向永田町看去的话,那里的公害规模正在呈几何级数上升。在他们对这个世界不断造成危害的同时,我的车子却如同正义使者的战车,为了爱与和平的崇高理想,不辞辛劳地日夜奔波在东京的街道上,从他们手中拯救这个濒临毁灭的世界。” 他的这番话让我目瞪口呆。难道我是在看少年漫画吗,竟然听到了爱与和平这样让人哭笑不得的话。 “是在查中川好子的案子吗?”小林岔开了话题,他也受不了这样的谈话吧。 “是的。”高木先生转过身来,“想问问你有没有发现什么新东西?” “不是已经确定是强盗杀人事件吗?” “上头是这么确定的。” “你又在想什么呢?”小林看了他一眼,“老是浪费时间做些和别人不一样的事情。” “我想知道,中川好子的死亡时间确定是晚上九点半到十点之间吗?” “你这么问是在怀疑我的技术吗?”小林说着,站起身走向旁边的柜子。 “我不是在怀疑你的技术,不过这个世界上多的是狡猾的罪犯。”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你更狡猾的人了。”小林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夹走回来,“你还没看过详细的尸检报告吧。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死因正如当初报告里写的是被勒颈窒息而死。不过,另外还有些有趣的东西,在尸体表面,确切的说是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上有几处轻微的灼伤痕迹。” 高木先生接过报告,一副很满意的样子,“你认为是什么东西造成的呢?” “不知道。”小林干脆利落地说,“那是你的事吧。我告诉你发现了什么,找到事情是如何发生的是你的职责。” “别这么不客气地一口回绝嘛。偶尔也可以运用一下想象力给我一个答案。” “我不是靠想象力来工作的。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之处。” 高木先生笑了,“知道了。不过,能不能麻烦你再做一次尸检呢?”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这里难道是你家的私人产业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小林没好气地说,“我手头还有好几件案子的工作要做,没空做这种浪费时间的事。” “这个放在后面没关系。”高木先生拿起桌子上的一个文件夹说。 小林从他手里夺过夹子,放到一边,“这可不行。这是立石警部的案子。我可不想看到他瞪着眼睛质问我为什么还没有结果出来。” “你害怕立石吗?真够新鲜的。” “我只是不想得罪未来的警视总监。”小林白了他一眼,“如果你努力一点,大概还有机会追上人家。不过我是绝对不会把赌注押在你的身上的。” “警视总监的位子对我不合适啊。我更喜欢能亲自逮捕犯人的工作。” “这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个正常人。”小林断言道,“所以正常人的想法对你不管用。” 第十二章 当中川再次在公司的会客室里看见我们,虽然没有明显地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但语气相当冷淡,“警方还没有线索吗?” 高木先生对中川语气里的责难却毫不在意,“我们正在努力寻找犯人,请再耐心等待一下。” 中川低头向我们致谢,他的态度缓和了下来。 “对了,”高木先生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了一个大黑本,我认出正是死者的剪贴本,他是什么时候拿走的呢? “这是夫人的东西,我们已经检查过了,现在还给您。” 中川接过本子,高木先生若无其事地说:“剪贴本里少了一页。” “什么?”中川抬头看着他。 “剪贴本里少了案发那天的剪贴。据报社的编辑讲,那天是夫人的新专栏第一期,照理夫人不应该忘记剪贴的。” “这个,大概是她忘了拿报纸了。”中川也这么说。 “那是不可能的,这么重要的报纸怎么会忘记拿呢。再说信箱里也没有,一定是被人拿走了。”高木先生很认真地说。 “可是,为什么要拿走报纸呢?”中川不解地说。 “很可能那份报纸有与犯人有关的东西,所以被犯人拿走了。从这个角度来考虑的话,那份报纸就非常重要了。如果是强盗作案的话,绝对没有必要拿走报纸。只要还没找到那份报纸,就不能完全排除是认识的人作案的可能性。看来,我们有必要在认识的人中间再调查一遍,说不定会发现有作案动机的人。对了,我们还需要检查一下您家的毯子。” “毯子?这是为什么呢?”中川问,眼中有一抹忧虑的神情。 “在您妻子的衣服上发现了一些织物纤维,鉴识课说应该是毯子一类的东西。虽然没什么重要的,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确认,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这是为了将来上法庭不至于被辩护律师挑刺。律师的工作好像就是为了找警察的错。在法庭上被他们问得哑口无言可不是有意思的经历。”可我怀疑在法庭上被弄得哑口无言的多半是不幸遇上他的律师吧。 “是这样。”中川的神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您也要做好思想准备啊。有时候被害人反而会被他们弄得好像是有罪似的。律师都是很会钻空子的。”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我们会好好调查的,您放心吧,犯人是绝对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的。即便凶手是象哥斯拉那样凶恶的怪兽,日本警察也不会让他逍遥法外的。”高木先生的话也太夸张了,他实在太喜欢随口发挥了,大概上学时还参加过戏剧社的表演。 中川没说话,他一定是象我一样被高木先生的话弄得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毯子的事是怎么回事呢?我好像没有听说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我们走到门外时,我问他。 “我是信口胡说的。”他面不改色地说。 第十三章 第二天,现场执勤的警察打来电话,说中川想回家取些东西。我把这事告诉高木先生时,他正坐在办公桌前喝咖啡,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或者也可以说是在魂游天外。所以当我叫他时,他一下子被烫到了。 “中村,不要突然在背后叫我。如果被吓出心脏病怎么办呢,我还没有买意外保险,医药费、生活费什么的都得由你来负担啊。”他这么说了一大通,不过,听口气他并没有生气。 “对不起,”我说,“这事该怎么办呢。”我告诉他执勤警察打来的电话,他一边擦着衣服上的咖啡渍,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那就让他进去好了。” “这样没问题吗?”我对此不大赞同。 “没关系,那里都已经检查过好几遍了。” 既然他这么说,虽然还有些疑问,我还是告诉执勤的警察让中川进去。后来,现场警察报告说中川拿了一些衣服和日用品,我特地问了一下,里面没有毛毯、报纸一类的东西。 “那种东西早就处理掉了,不会留到现在才来办的。”高木先生听到我问执勤警察,这么对我说。 可是,我想还是应该小心一些。但高木先生的心思好像在别的事上面。 “大部分的事情我都明白了,”他压根没在意我吃惊的表情,这样宣布道,“不过还有些事我还没弄清楚。” “还有哪些事呢?” “报纸到底去哪儿了呢?”这个问题好像一直困扰着他。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也许真的是被凶手拿走了,那样的话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第十四章 周五的时候,案发现场的警戒终于可以撤除了。 “我们去通知中川吧。”高木先生放下电话,对我说。我以为他是让我打个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中川,想不到他拉上我亲自跑到中川的公司去通知他。 “您的东西还在旅馆吧,我可以开车送您去。”他在会客室里对中川说。 中川想谢绝他的提议,可他笑嘻嘻地坚持要送他回家。最后,中川只好放弃了。 当中川看到高木先生的车时,也明显吃了一惊,不过他什么也没说。我们先陪他回旅馆拿了行李,再开车去他家。我注意到,一路上中川很少说话,紧紧地抓着安全带。想必,高木先生的开车方式给了他很大的冲击。神经和心脏不够坚强的人是没法坐那辆车的。 中川家门口的警察已经走了,从外表来看,屋子又恢复了原状,给人温馨舒适的假象。 中川打开大门,让我们进去。屋子里还是老样子,看来不找人打扫是不行的。 “那个,屋子太乱了,连坐的地方也没有。”中川为难地对我们说。 “没关系,您尽管忙自己的事去吧。”高木先生说着,开始颇有兴趣地观察起屋子里幸存的摆设了。 中川看了看我。“您请便吧。”我说。他只好提着行李上楼了。 可是还不到十分钟,他噔噔地跑了下来,手里拿着一份报纸。我吃惊地叫高木先生过来看一下。 “这是那份您在找的报纸吗?”中川说着,把报纸递给我们,正是失踪的那份星期天的晚报。在副刊版的下方是中川好子的文章,清楚地印着作者的名字,旁边有人用笔还做了记号。 “您是在哪里找到的?”高木先生问他,心不在焉地拿着报纸的一角。 “在杂物间的地上找到的。” “这份报纸为什么会在杂物间里呢?” “这个,好子有时会带着报纸去杂物间干活,那里有台烘干机。可能是把它忘在那儿了吧。” “有可能。”高木先生转身看着我,“中村,你没有好好检查那里吗?” 可是那里明明是他自己检查的,但我还是低头道歉:“对不起,是我的疏忽。” “这样报纸的事就解决了吧,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中川肯定地说。 “报纸的确不重要,是我估计错了。”高木先生说着打了个冷战,拉紧了外套,“屋子里真冷啊,先把暖气打开吧。” 中川摇了摇头,“实在抱歉,家里的暖气坏了,这些天还没有机会找人来修。” “是这样啊。”高木先生点点头。“确实夫人遇害时穿着两件毛衣,屋子里很冷,暖气是关着的,原来是暖气坏了。不过,暖气是怎么坏掉的呢?” “这个,大概是因为管道被堵住了。我还没有检查过。” “那样就不能用了吗?” “如果管道被堵住了,压力不均匀,会引起爆炸。” “原来是这样,您知道的还真不少啊。”高木先生看着他,“也许您可以帮我证实这件事,是您杀害了您的妻子吧?”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中川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高木先生,您太过分了。” “过分吗?我可不这么认为啊,过分的人是你吧。你杀死了妻子,对于这一点我非常肯定。”他改用你称呼中川了。 “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呢?”中川的语气强硬起来。他的反应正是无辜被指控有罪的人的反应。 “证据啊,当然有啊。”高木先生微笑着走到书房门口。“第一件事是鱼缸,我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很不协调。为什么强盗没有把这个鱼缸打破呢,要知道他差不多把房间里能移动的东西都打碎了呀,连无法移动的柜子也推倒了,却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这个。看来,犯人是个鱼类爱好者吧。” “只是碰巧没打碎吧。”中川不以为然地说。“这也能算证据吗?高木先生,你是在开玩笑吧。” “这个确实算不上证据,不要说法官了,就连中村也不会同意。”他指了指我,“所以只能算是我个人的一点疑问。我还有一个疑问是关于门锁的。” “门锁?”中川疑惑地望着他。想必我的脸上也是同样的表情。 “是啊。现场的门锁完好无损,一点也没有被破坏的迹象。可是您早晨回家时是用钥匙开门进去的。” “强盗是从打破的厨房窗户进去的,作案以后从里面打开大门离开。门锁理应是完好无损的。这些不是你们警察自己说的嘛。”中川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了,神情傲慢地看着高木先生。 “我可没这么说过啊。一切正常这就是不正常的。”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中川不耐烦地说。 “请你耐心一点,我正在解释呢。是你自己提到的吧,晚上大门总是反锁的。你应该知道,如果把门从里面反锁上,那么在门外的人即使有钥匙也打不开门。那是早晨七点左右,天气不好的情况下,一般人如果不上班的话,不会这么早出门的。就是说,如果不是有人出去过的话,正常情况下门应该还是反锁的。这样,从外面回来的丈夫面对关着的大门,正常的反应不是应该按门铃叫妻子来开门才对吗。可是你毫不犹豫地掏出钥匙,自己开门进去了。你是怎么知道门其实没有反锁的呢?” 中川愣了好几秒,才开口说:“我只是忘了而已。忘记了大门反锁这回事和谋杀扯不上关系吧。” “只是忘了吗?这可是你自己的家啊,日常习惯也会突然想不起来,看起来你应该去看一下医生了。可我认为,那天早上你让岛田同你一起回来,就是为了让他证明,你到家时妻子已经遇害了。如果能记得先按门铃的话,这就完美了呀。” “高木先生,”中川的声音有些愠怒,“这些只是你自己的胡乱猜测吧。” “我可是从来不胡乱猜测的,只有街上替人算命的才会那么干。我可没有对着水晶球胡说八道的爱好。”高木先生说着走近他,“还有一件事我想听听你的解释,就是你在星期天下午吃了一个半小时拉面的事。我们的刑警在那一带找了不少地方,才找到你说的那家拉面馆。可是,那里没有人记得那天你去过。” “因为那天店里的生意太好了,所以没有人注意到我。” “是这样吗?如果有一个人在店里至少坐了一个小时,再怎么忙也会有人注意到他的吧。” “我并没有在店里坐上一个小时,是你误解了我的话。实际上,因为店里的生意太好,一直没有空座,我在外面闲逛了一会儿。” “在那么冷的气温下闲逛吗?你可真是特别啊,简直比超人还要强。” “事实就是这样,没有人记得我不是我的责任吧。下次去吃饭,我会记得给店里每个人发张名片的。” “那个没有必要。如果我能证明你杀了你的妻子,大概你没有机会再去那里了。” “高木先生,即使是警察也不能诽谤人吧。我会投诉你的。” “诽谤可是严重的刑事罪名,拿来吓唬人可不好。虽然曾经有不少人想这么控告我,可最终进监狱的却是他们自己啊。我会证明你在四点到五点半之间其实在家里,正在杀害你的妻子。那样的话,会进监狱的人就是你了。” “你在说什么,就算没有人记得我在哪里,可你不会忘记了吧,我妻子是在九点半至十点之间遇害的,这一点是法医说的吧。而那个时间我在公司里,公司里的人都能证明,你没法否认吧。”中川问,语气有些激动。 “关于你九点半至十点之间的行踪,我并不打算怀疑。我再怎么厉害,也不想挑战地球的物理规律,不会说那只是你的幻影一类的蠢话,那就变成三流的科幻剧了。可是关于死亡时间却是可以伪装的呀。”高木先生语气平淡地说,“你还记得我提过的毯子的事吗?在夫人衣服上发现的纤维啊,好像和房子里的任何一条毛毯都对不上。还有,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法医在尸体的皮肤上发现有轻微的灼伤痕迹。我可是想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的,这还多亏了咖啡呢。” “咖啡?”中川困惑地问。 “我在喝咖啡的时候想到的,那些纤维不是普通毛毯上的,是电热毯上的。那是用来伪装死亡时间的吧。” 中川似乎颤抖了一下。高木先生没有看他,“如果用电热毯包住尸体的话,检验出的死亡时间就会被推迟。可是如果包的时间太久,又紧贴着皮肤,就会在皮肤上留下了灼伤的痕迹。强盗没有必要伪装死亡时间吧。只有需要不在场证明的凶手才需要那么做。” “你在四点钟的时候离开了公司,对公司的人说是去吃晚饭,其实是回家了。根据从公司到这儿的路程,你到家大概是四点半左右吧,你在杀害了妻子以后,打破了窗户,把家里的东西全都翻乱了,造成强盗闯入的假象,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公司,一直待到天亮。” 中川冷笑了一声,“高木先生,你是不是忘了好子她在九点还打过电话到公司。死了的人怎么可能打电话。” “你这么说实在是太低估我的头脑了,我怎么会忘记呢。九点钟打电话到公司的当然不会是好子夫人,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幽灵这回事的。如果有,好子夫人的幽灵就会在大家面前出现,指着你说你就是凶手吧。那样的话,警察的工作可就容易多了。可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打电话的只能是你的同谋,目的当然是为了让大家相信那时候夫人还活着。” “高木先生,你真是太会想象了,日本的警察都是这样工作的吗?” “可惜不是。如果日本的警察再多一点想象力的话,会有更多的罪犯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的。”高木先生泰然自若地说。 “你所说的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想而已,我没有必要再听下去了,我一定会投诉你的。” “很遗憾我们可能永远找不到那条电热毯了,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在听完以后再投诉也不迟啊。”高木先生说着,举起手里的报纸,“我还没有说到这个呢。这个真的是你在杂物间找到的吗?” “当然,”中川口气强硬地说,“不然你认为是在哪儿找到的呢?” “嗯,我没有看到你是怎么找到这份报纸的,可是我可以肯定的说,这份报纸其实是你另外买的吧。因为听我说那天的报纸非常重要,你担心警方再深入调查下去会发现你其实有杀妻的动机,所以尽管不知道报纸去哪儿了,你又买了一份,煞费苦心地放进杂物间,希望能被我们找到,就能以强盗杀人结案了。可笑的是你这样做恰巧证明了自己有罪。” “我曾经认为丢失的报纸可能是重要的线索,它不是无缘无故丢失的。正是因为这份报纸让我想到好子夫人的死亡时间可能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很有可能在报纸送到时她已经遇害了。但是,后来我了解到了一些情况,报纸就不重要了。可是你却自己把脖子伸了进来,”高木先生语带嘲讽地说,“你不知道的是,你妻子即使那时活着也是拿不到报纸的,因为报纸压根没送到啊。星期天的大雪让东京都内和周围地区的许多道路都被封锁了,印刷厂的卡车没法按时出发,所以报纸没有在往常的时间送到。可你竟然在家里找到了报纸,这不是欲盖弥彰嘛。如果检查一下报纸,上面一定没有你妻子的指纹吧。我倒是很好奇你会怎么解释这一点,还是说你压根没想到呢?” 中川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你没有办法证明这份报纸不是星期天送到的那份吧。即使没有好子的指纹,也不是不能解释的事。指纹可能是我无意中擦掉了,也可能是好子自己擦掉了。如果仔细想一想,还会有其它的解释吧。要不然,你就拿出你认为是的那份报纸吧,光靠嘴上说吓唬人可不行。” “真让人吃惊啊。你应该改行当律师才对,很多律师也没有你这么快的急智啊。”高木先生笑着说,“可是我还有一件事没有说。刚才我已经提到了你的同谋吧。你一定事先给了她家里的钥匙,晚上你的那个同谋用那把钥匙进到屋子里。她有两项任务,一项是给你的办公室打电话,造成假象。另一项就是拿走电热毯,这样警察就不会想到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可是她犯了两个错误。” 中川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他。 第十五章 “她拿走电热毯的时间太早了。当我听说死亡时间在九点半至十点之间就觉得有些奇怪,对强盗来说这个时间可不太方便,大多数成年人不会这么早就上床睡觉的。我猜是因为和尸体待在一间屋子里让她感觉很不自在吧,所以打完电话后不久就拿了电热毯匆匆地离开了。那时,她又犯了第二个错误。” “是什么错误?”中川不自觉地问道。 “那天晚上,报纸最后还是送到了,大约是在将近十点的时候。你的同谋就在这时候犯了第二个错误,她被看到了。送报的小伙子来送晚了好几个小时的晚报,看到有人离开这所房子,可他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我问起那天晚上的事他才想起来。” “关于你的这个同谋,我们也已经找到了,现在正在警视厅接受侦讯。她能为你坚持多久呢,你也不敢肯定吧。” 中川笑了一下,笑容十分惨淡,“即使如此,也不能证明是我杀了我妻子。那完全可能是她独自犯下的罪行,仅凭这些不能给我定罪吧。” “嗯,真是了不起,我差不多要钦佩你了,即使是专业律师也不能比你现在做得更好了。不过,这样对你的情人不是太无情了吗,把所有的事推到她身上。如果她知道了你刚才说的话,会有什么感想呢。” “请你们离开吧。”中川冷冰冰地说。 “我们会离开的,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高木先生兴高采烈地说,我真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我们还是打开暖气吧。看起来,你好像很冷啊。”他说着向一边的暖气开关走去。 “现在不能打开开关。”中川急忙跟上去,我也跟在后面。 “为什么不能开呢?”高木先生停下脚步,手已经放在开关上面了。 “我已经说过了,管道堵住了呀。要是打开的话,压力不均匀,可能会爆炸。” “是这样吗?”高木先生微笑着按下了开关。 墙壁里传来了一阵古怪的声响,这是爆炸前的先兆吗?我不禁攥紧了拳头,看了高木先生一眼。他镇定自若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让人心惊肉跳的异响声渐渐消失在墙壁后面,我感觉到有水声在墙壁里的管道中流动,微弱的热风从送风口吹了出来。 “暖气并没有坏啊。你为什么会认为它坏了呢?”高木先生一脸等着看好戏的神情对中川说。 中川没有说话,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然后是突然醒悟的神色。 “你之所以以为暖气坏了,是夫人告诉你的吧。她是什么时候告诉你的呢?” “是上星期。”中川说,语气有些生硬。 “这不是事实吧。如果是上星期,这么冷的天早就该找人来修了。夫人告诉你暖气坏了的时间其实是星期天下午四点以后吧,准确的时间大概就在四点半你回到家的时候。”高木先生很肯定地说,“我打电话去供暖公司问过,他们说星期天下午三点十五分左右,中川好子打电话去公司投诉暖气有问题。供暖公司的人让她关掉暖气,防止意外。夫人把这件事也告诉你了吧,所以你才对我打开暖气那么紧张。你如果想说是夫人在九点打电话的时候告诉你的,还是算了吧。电话的内容当时村下小姐都听到了,你根本没有提过暖气的事。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使得你绝对不可能是在九点的电话里知道暖气的事。” 中川没有说话,他的面颊上渐渐地失去了血色。 高木先生接着说,“那个原因就是,夫人并不知道其实暖气并没有坏。真正的原因其实是供暖公司那边出了问题。因为气温骤降,大家都集中使用暖气,造成供暖公司那边的设备超负荷运转,发生了故障。供暖公司回答电话的人回避了这一点,有点不负责任。不过,他们在晚上八点左右又打电话来,是想告诉夫人供暖已经恢复了,因为夫人对他们提过投诉的事情。最近报纸上除了对警察有不少责难外,对公共部门的投诉也很多,东京成了牢骚满腹的城市了。他们接到上面的指示,要尽量减少这种事的发生,所以特地打电话过来。但是,电话一直没有人接。” “大概是没听到吧。”中川挣扎着说。 “不是没听到,是不可能听到了,那时她已经遇害了。”高木先生不客气地说。“如果夫人在九点时还活着的话,应该会知道暖气已经恢复正常了。暖气的事足以证明两件事,夫人的死亡时间比推定的要早,而你在星期天下午见过你的妻子。还有报纸、门锁那些事,看起来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加在一起你要怎么解释呢?” 中川没有说话,神情黯淡地看着高木先生。我意识到他已经完全放弃了辩解。 “你为什么要杀你的妻子呢?是为了想摆脱她和情人在一起吧。可是,你们的婚事是公司的常务董事介绍的,如果离婚的话,而且还是因为那种原因,一定会得罪董事的,那样对你的前途可就不太妙了吧。”高木先生问他。 中川苦笑了一下,“并不完全是这样,我这么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知道,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夫妻之间可能会有不为外人了解的内情。可是,你不忍心让自己饲养的宠物死掉,却残忍地杀死自己的妻子。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都是不可原谅的。”高木先生说。 我从没听到过他用这么认真的口气说话。 第十六章 走出警视厅大门时已经是晚上了,天上又开始飘起雪花,风也格外的冷了。我不禁缩起了脖子。这时,银色跑车从车库的出口飞驰出来,停在了我面前。高木先生探出头来,对我说了句让我全身血液几乎冻结的话:“中村,今晚就去吃螃蟹吧。” 他乐呵呵地看着我:“作为庆祝破案怎么样,我已经订了位子。”看来我的钱包是在劫难逃了。 晚上十点的时候,我们坐在喧闹的饭馆里,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放了一大盆煮得红通通的螃蟹,张牙舞爪地伸着大钳子。高木先生兴致勃勃地说:“我开动了。”不等我回答,他抢先向一个大家伙下手了。 我看着他兴高采烈地向螃蟹发起进攻,犹豫着该怎么问他。 “高木先生。” “什么?”他含糊地回答我,同时向第二只螃蟹伸出了手。 “我还有件事不明白。” “什么啊。” “那份报纸到底到哪里去了?” “这件事啊,”他放下了螃蟹,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报纸我已经找到了。” “在哪里找到的?”我吃惊地问。 “嗯,我原先以为报纸不见了可能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可是,实际上他们只是送错了地方而已。很好笑吧。” “哎……” “用不着那么吃惊地说哎,偶尔我也会有判断失误的时候嘛。星期天的报纸从印刷厂出来就晚了,为了抢回损失的时间,送报公司临时找人帮忙,给中川家那一带送报纸的就是临时找来的帮手,到底不可靠啊。因为已经是深夜了,又下着大雪,新来的送错地方也是可以理解的。” “报纸被送到哪儿去了呢?” “就在我们为它绞尽脑汁到处寻找,中川为它夜不能寐的时候,它正静悄悄地躺在邻居家的信箱里,不知道外面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世事就是这么荒唐啊。”听他说话的口气,我还以为他又要大发感慨,幸好他又重新拿起了螃蟹。 “就是那个看见了中川情人的家伙送错了报纸吗?害我们找了半天。”我感慨地说。 高木先生笑了起来,“中村,你还真是容易相信别人呢。” “什么?”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 “说有人看见了她是我编造的,用来诈一下他们而已,就像用报纸和毯子的事吓唬他那样。你不会连这个也相信了吧,真是个轻信人的警察。” “高木先生,”我现在才完全明白过来,“如果他不上当怎么办呢?” “那样啊,那我就没辙了。”高木先生爽快地说,“不过,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为什么?”他也太自信过头了吧。 “因为罪犯都是些自作聪明,实际上做贼心虚的人啊。”我认为他这句话说的一点没错。 “其实关于作案时间的不在场证明,中川完全可以事先安排好。他只要说四点至五点半之间是和情人在一起就行了,虽然警察未必会相信他,可是也很难证实他是在说谎。可是,他偏偏自作聪明地故弄玄虚,还让情人在那段时间和朋友在一起,想以此来撇清她。人的心理是很有意思的东西,犯人会下意识地尽量避开真正的作案时间,可这样一来结果却变成了谁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的局面。那个家伙的脑子还是不太灵啊。”他得意洋洋地说。 我同意小林说过的话,不会有比他更狡猾的人了。我微笑着向螃蟹伸出了手。既然由我付帐,当然不能亏待了自己。 “啊,糟了!”当我刚碰到螃蟹的时候,他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我问他,他突然大叫害我被烫了一下。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忘了跟小林说不用再做第二次尸检了。那个家伙一定会冲我发火的。” 肯定会这样的,我仿佛已经看到法医官大人瞪着眼睛大骂混蛋的样子了。我把螃蟹举到嘴边,心满意足地咬了下去。 第一章 警察是一份非常辛苦的职业,尤其是刑警,对此我早有觉悟。可是如果在午夜十二点钟还不得不跑到凶案现场工作,即使是有所觉悟也不免会发点牢骚的吧。我现在就正站在涩谷的一间出租小公寓里,面对着这样的情景。 这是一间只有十贴大的旧公寓房间,就是那种带厨房、浴室的出租公寓。说是带厨房、浴室,其实就是在角落里隔开的一小块空间作为做饭的地方,狭小的浴室里放了一个小浴缸后就连转身也很困难了。余下的地方就是客厅、餐厅兼卧室了,空间十分的狭窄局促。我很熟悉这样的房间,因为我自己租的也是这种公寓。 房间中央的塌塌米上放着一张饭桌,屋子一角还堆着被子和枕头,方便面的空纸杯随便地扔在角落里。看来房间的主人是个不怎么爱整洁的人。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因为房间的主人此刻正躺在浴缸里,全身冰冷,早就一命呜呼了。 我的心情不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的上司——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警部高木先生到现在还没有露面。我早就打电话通知他了,他在电话里含糊地说马上就来,可直到现在还没到。鉴识课的人已经问过我好几次了,弄得我快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正当我打算再去打个电话时,高木先生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外套下露出黑色晚礼服。 “您去参加晚会了吗?”我问他,虽然是很正式的礼服,可他还是穿得象休闲装一样随便。 “是啊,是个非常无聊的晚会,幸亏你打来了电话,简直就是救命的福音啊。”既然感到无聊,为什么还会待到现在呢,我这么想着,并不打算问他。如果问他,一定会听到一大堆牢骚的。 “这里是怎么回事?”高木先生问我。 我看着手里的记录向他汇报。死者名叫野田一夫,35岁,独自住在这间小公寓里。楼下的住户深夜回家时发现浴室的顶上漏水,于是叫来了房东。房东跑到楼上察看是怎么回事,起先看到他的屋子里灯暗着,以为家里没有人,可房门却没有锁。进去一看,发现野田已经死在浴室里了。浴缸里的水溢了出来,流到了楼下的浴室里。 “死者是干什么的呀?”高木先生一边问,一边转头看着周围,“这儿简直就是垃圾堆啊。” “好像没有固定的职业。房东说他经常交不出房租。”我说。 “一个人的屋子就是一个人人生的真实写照,看来他混得实在不怎么样啊。”高木先生断言道。 这时,鉴识课的人通知我们他们已经干完了。高木先生向浴室方向走去,我也跟了上去。 死者的身体扭曲成奇怪的姿势,横躺在浴缸里。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些,长得不算难看,但苍白的脸给人不大可靠的感觉。鉴识课的人抬起他的头给高木先生看,我在旁边也看见后脑勺上裂开的伤口。浴缸里的水也被染红了。 “你觉得怎么样?”高木先生问我。 “看来象是在浴缸里滑倒了,撞到了头。”我回答。 他抬头看看周围,“在这么小的地方摔倒一点也不奇怪啊。如果所有的案件都是象这样的,对我们来说就太好了。” 太好了?这可不是警察该说的话,不过我早就见怪不怪了,所以没有吭声。 他好像听到了我的心思,接着说,“对死者的家属来说,确实是场让人无法接受的悲剧,可这却省了我们很多时间,可以用来对付更棘手的案子。不过,从保护市民的角度出发,国会应该制定一条法律,禁止一个人在家时洗澡。这样的话,意外死亡率一定能大大地下降。比起那些莫名其妙的征税法案来,国会还不如考虑一下这样的法律。” 这实在不像是搜查一课的警部说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好保持沉默。 “这是什么?”高木先生指着死者的额头说。 我凑近了一看,在死者的额头,靠近发际线的皮肤上有指甲盖大小的一块深色污迹。“是血吗?”我说。 “看起来不象。再说,他是后脑受伤,额头怎么会沾上血呢?” “是在什么地方蹭到的脏东西吧。先让鉴识课的人取一下样吧。”我说着,招呼鉴识课的人进来。 狭小的浴室里同时挤了几个人,立刻就转不过身来了。高木先生侧着身子,想让出点地方,脚下却滑了一下,他赶忙伸手撑住了墙壁,“哎,这个地方简直就是个兔子窝啊。”他说着,抬头向浴室墙上唯一的小窗户看去,“房间的对面就是隔壁的大楼,一伸手就能碰到对面的墙壁了。” “所以房租便宜嘛。”我说。 可高木先生并没有在听我说。他来回打量着浴室,又转头向外面的房间看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您在找什么东西吗?”我小心翼翼地问他。 “他的衣服呢?” 衣服吗?我指着墙角的一堆衣物,“那个不就是嘛。” 他凑了过去,相当认真地盯着看了一会儿,直起腰走了出去。 “这次是个不幸的意外吧。”我跟上去说道。 “那就要看你是怎么定义意外的了。如果你把脑袋上被人猛击一下也叫作意外的话,那就是意外了。当然啦,从广义上来说这种事确实是出乎死者的意料的吧。” “什么?”我有点吃惊,他这么快就作出了判断。“为什么说不是意外呢?” “他的衣服呀。你看见了吗?” “可是,衣服不是在墙角吗?” “那是脱下来的脏衣服。你有看见准备换上的干净衣服吗?” 说起来,的确没有。 “一般人在洗澡前不是都会准备好替换的衣服吗?洗完澡光着身子再出来找衣服,”他微微摇了摇头,“虽说是春天了,还是有点冷。那样做一定会着凉的。他其它的衣服和鞋袜呢,不会就那两件吧,也不至于惨到这个地步。” 我指给他看野田的鞋就在门口摆着,鞋尖朝着门外,好像等着主人再次穿上它。鞋子已经有些破烂了,正是一个潦倒的人的写照,我觉得有点凄凉的感觉。高木先生看了鞋子一眼,回身拉开了房间里的壁橱门,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都乱糟糟地塞在一起,没几件衣服好好地挂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壁橱门上也破了好几个小洞。我的公寓虽然和这里差不多大小,可要整洁多了,我不禁有些自得。 “真是个一点也不讲究的人。”高木先生说着,关上了壁橱门。 第二章 法医的鉴定结果是,野田是因为后脑被钝器击伤,造成急性脑衰竭而死亡,死亡时间在傍晚四点至五点之间。虽然他倒在浴缸里,可是并不是因为被浴缸撞到了头才死的。后脑的伤口和浴缸的边缘完全对不上。另外,鉴识课在房间中央的塌塌米上查出了血液反应。所以,他应该是在房间里被人用尚未找到的钝器击中后脑,倒下死去的,然后被搬到了浴缸里。凶手随后把流在塌塌米上的血尽量擦掉了。他大概不知道血即使被擦掉,仍然能被检验出来。让人想不到的是,凶手把用过的抹布洗干净,又挂回了浴室的毛巾架上。 “真是个有教养的凶手啊。”高木先生这样评价,“如果是死者自己用的,一定是用完就随手扔在哪个角落里了。” 除了房间中央的那块血迹,还有别的发现。死者额头上的那块污迹,鉴定的结果发现那果然不是血迹,而是油画颜料和少量的清漆。 “鉴识课说是紫色的油画颜料,清漆就是涂在家具最外面一层的那种,用来保护底下的油漆。”我把从鉴识课听来的话说给高木先生听。 “清漆啊。”高木先生说着,露出思索的表情。 被害人难道自己在做家具吗?可是公寓里并没有这样的迹象。 “凶手把他放在浴缸里,是为了让人以为他是失足跌倒的吧,想让别人以为这是次意外。”我这么认为,这毫无疑问是件谋杀案。 “很有可能啊。”高木先生说。“至少可以知道,凶手是熟人,为了避免被怀疑才伪装了现场。再说,也没有人会怀恨陌生人吧。” “在电车上吵架的人不都是陌生人吗?”我这么说。 “看来你对东京人的印象不大好啊。”他笑着说,“即便如此,他们也不会无聊到跟去别人家杀人泄愤。东京人很多时候只会说,算我倒霉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对方有刀的话,吃亏的还是自己。” 确实是这样,陌生人之间就算是起了杀心,也会当场就动手的,因为很多时候根本就是意气之争。这样想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第三章 接下去的调查发现,野田果然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人。勉强来说,他也算得上是位艺术家,不过仅限于画些招贴画什么的,生活相当拮据。同时,他还结下了不少仇人。有三个人看来最有可能会乐意看到他死掉。 其中一个是31岁的画家滨口达人,他在广告界有点小名气,我在街上还看到过他画的广告画。让人想不到的是,他和死者曾经还是交情不错的朋友。滨口曾经在那间公寓住过,那时两人都只是默默无闻的穷画家,为了节省房租就合租了那里。后来滨口参加了某广告公司的招贴画征稿比赛,虽然没有拿到头奖,却得到了广告公司的青睐,此后有了相对固定的收入来源。可就从那时起,两人却反目成仇了。野田一口咬定是滨口耍弄手腕,抢走了他的机会。滨口对此当然矢口否认。两个人的友谊就这样破裂了。滨口搬出了公寓,可是看来野田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他好像是用了不少手段想挖走滨口的客户,还对别人说了不少关于他的坏话。为此,两人曾发生过严重的冲突,广告公司的人还记得当时的场面,差点就叫来了警察。 另一个是26岁的室内设计师小池春奈,她曾经是野田的恋人,那时候她也是初出茅庐的新人。同滨口一样,小池后来也出了名,成为设计界的一位新秀。虽然一直有流言说她之所以能出名,是因为搭上了设计界的头面人物。不过从她受客户欢迎的样子来看,本人也是非常努力的。她出名以后就抛弃了野田,住在原宿的高级公寓里。野田对此很恼火,扬言要揭穿她的底细,还写了不少内容下流的信件寄到她的公司去,让她非常烦恼。 而第三位可能憎恨野田的人却是大名鼎鼎的油画家由良淳夫。野田曾经对报社的人说由良的作品是抄袭他的创意,这听起来也太荒唐了。由良在艺术界已成名多年,而野田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有了不起的天分的样子。两人的名声和地位实在相差太远,所以没有人认为由良会去抄袭野田的作品。结果反而被人怀疑居心不良的野田叫嚷着要去法院控告由良。这下,一些无孔不入的小报开始闻风而动,名人的丑闻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好事。 “真是个到处结仇的人,这样看来被杀也是早晚的事。”我看了调查报告,感叹道。 “被人怨恨是件可怕的事啊。”高木先生一本正经地说。 被人怨恨而不自知更可怕吧,我这么想。不知道在警视厅这幢大楼里怨恨高木先生的人有多少。不过,从他那种总是半真半假说着风凉话的习惯来判断,怨恨他的人大概不比怨恨野田的人少。相比之下,他总是话中带刺提到的立石警部要有风度得多。立石警部是警视厅人人看好的年轻精英,虽然现在只是搜查一课最年轻的警部,可已经被大家公认是未来警视总监位置的热门人选。他虽然为人很严肃,有点让人望而生畏,但一向自律甚严,从来不会说那些容易让人误会的怪话。 “凶手可能就在这三个人中间吧。”我这样下结论。从那间公寓的破烂样子就能看出来,谋财害命是不可能的。也没有发现野田和别的女人有什么瓜葛。仇杀的可能性无疑是最大的。 “有可能啊。那你认为是哪一个呢?” “野田额头上的污迹很有可能是在和凶手打交道的时候碰到的。如果单单是油画颜料的话,也有可能是野田自己在画画时碰到的,他的公寓里不就有油画材料吗?此外滨口和由良也和油画有关。可清漆的话,只能认为大概是和小池春奈有关了。她是室内设计师,整天和家具打交道,有可能接触到清漆这类东西吧。” “你不会是认为是小池春奈杀了他吧?”高木先生用打趣的口气这么问我。 “您认为不可能吗?” 他没有说话,看神情分明对我的话不以为然。可是对于清漆的事,他要怎么解释呢。死者的房间里并没有这类东西,所以不可能是在那里碰到的。 第四章 我们在小池春奈任职的设计公司见到了她。她个子高高的,皮肤白皙,穿着高级时装,非常时髦的样子。对野田的死,她没有什么难过的表示。这也很正常,对于他们两人的恶劣关系大家都知道,太难过了反而不自然。 她告诉我们,案发那天她一整天都在公司。当问到她那天下午四点到五点之间在干什么时,她回答说正在为一个新的室内装修项目忙碌着。 “有人和您在一起吗?”高木先生很客气地问她。 小池想了想,脸色有些苍白,“四点到五点吗?那时我正在办公室里画设计图,没有人和我在一起。” “没有人找过您吗?也没有人打电话给您?” “没有。”她眼中流露出不安的神情。 “这样啊。”高木先生微笑着说,“您最后一次和野田见面是什么时候呢?” “我已经有半年时间没见过他了。我们早就分手了,我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高木先生说,眨了眨眼睛。从刚才起,他就一直盯着小池身后的设计台,那上面是一些家具的设计草图。角落里还有一些家具的半成品放在那里。 “你们为什么会分手的呢?”高木先生问她。 她的脸色因为愠怒而涨红了,“这是我的私事吧。刑警先生,你是在怀疑我吗?我为什么要杀死他呢?虽然分手了,可我也没必要杀他吧。” “交往过的人一旦分手,常常会成为仇人。因为曾经很亲密,能知道对方许多不愿意被别人知道的事,一旦分手,不甘心的那方就把这当成了武器。这样引起的纠纷我已经见过太多了。即使爱情已经消失了,两人还可以做朋友,说这种话的人恐怕本身就居心不良吧。”高木先生滔滔不绝地说,对小池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视而不见。 第五章 同小池的克制不同,滨口在我们询问他时,毫不讳言野田的死是咎由自取。“那个家伙实在太烂了。”滨口说,语气里余怒未消,“他在我背后搞的那些鬼把戏,我早就受够了。虽说他也挺可怜的,可我是不会为他难过的。” “你们以前曾经住在一起,看来是很不错的朋友啊。”高木先生问他。 “以前是朋友,所以才合租了那套糟糕的公寓。可是后来我搬走了。那个家伙一直在说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从他手里抢来的,简直太可笑了。我不想说死人的坏话,可是也实在没办法说他的好话。”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你抢的吗?”高木先生笑嘻嘻地问。 “警察先生,你不会相信那些胡说吧。那个人本来就是个没有上进心的人,就算给他机会他也不会伸出手去。可是,一旦看到别人成功了,他却跳出来到处说别人的不是。本来我也不想把事情弄得这么僵,还想着要帮他一把。可那个人根本不领情,弄得好像是我欠他似的。” “我理解,的确是会有这种人。那么你最后一次见到野田是在什么时候呢?” “这个嘛,”滨口想了想,“是大约一个月以前吧,他跑到这里来大吵大闹,后来被管理员赶走了。” “案发那天下午四点到五点,你在什么地方呢?” “我就在这里啊。我没有租专门的画室,就是在这里工作的。”他说着,指了指身后的房间。他住的公寓房间里确实堆满了画布和作画的颜料,显得有点拥挤。 “有人可以证明吗?” “你是想问我的不在场证明吧。碰巧我有啊,我的经纪人那天下午正好到我这儿来,一直待到晚上。” “他待了这么久吗?” “是啊。他是来拿我新画的广告画的。我自己没有车,把那么大的画拿到公司去很不方便。他来帮我带过去。” “他来的时间可真不错啊,是你叫他来的吧。”高木先生笑嘻嘻地说。 “这样说的话,是野田死的时间真不错,我恰好有客人。这次他可怪不到我头上了吧。”滨口不客气地说。 看来没有人会对野田的死感到难过,真是个失败的人,我不禁这么想。 第六章 油画家由良住在奥多摩,我们开车去他家。高木先生看来心情不错,跑车开得几乎要在道路上飞起来了。他这种把公路当赛车道的开车方式,驾照居然还没有被吊销,我开始相信警视厅休息室里悄悄流传的谣言了。高木先生一定有过硬的后台,才能这样在警视厅,不对,是在东京都一带随心所欲地行动。不过,对于这件事的真伪,我还不至于傻到当面去问他。即使问他,他也一定不会说实话的吧。他总是让别人象猜谜一样猜他话里的意思,是个从来不喜欢直截了当的人。 由良的住宅是在靠近奥多摩湖的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高大的树木掩映下的,是一所气派非凡的西洋式别墅。 “他靠卖画挣了不少钱呢。”高木先生说,“许多名画家只有在死后才能享尽荣耀,生前却穷困潦倒。而他在活着的时候就做到了,不知道是太有本事了还是运气太好了。” “大概是真有本事吧。”我说,我对绘画一类的事是一窍不通的。 “真有本事吗?”高木先生微笑了一下,我觉得他说话的语气听上去可不大舒服。“想起来了,我在幼儿园画的画大概还在,如果安上个抽象派大师的名字,再找几个评论家写些好话,也许也能卖个好价钱呢。到时候也分你一点吧。”他乐呵呵地说,摆出一副讨人厌的神情。 “我可不敢当。”我挖苦地说。 由良先生在他的画室里见我们。他年过五十了,是个很有风度的人,正是我心目中艺术家的样子。他的画室要比滨口的大上好几倍,明媚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照进来,屋子里亮堂堂的。屋子里除了摆着画架外,还摆了不少植物,看上去就非常的舒适。 “那个人啊,”由良先生拖长了声音,这样说道,“你们既然找到我这里来了,想必也知道他的事情了吧。” “是的。”高木先生说,“他和您有不愉快的事啊。” “不愉快吗?”由良笑了,“就算是不愉快吧。那个家伙实在是很会无中生有,竟然说那种谎话。” “野田说的事对您造成了不少困扰吧。” “那种事情,”由良笑得更大声了,“我遇到过比这糟糕得多的事,他还够不上资格给我带来困扰啊。” “可是听说他打算去法院控告您。那样的话对您的声誉可是很大的伤害吧。” “那个人只是虚张声势罢了。他根本没有能拿上法庭的东西。” “为什么他会有那种念头呢?”高木先生看着他问。 “我也不知道。是我倒霉吧。”由良说,露出了一丝苦笑。 “提到了让您不愉快的事,实在是很抱歉。不过对警察来说,任何事情都不能随便放过。所以,我们还是想问一下,您最后一次见到野田是什么时候?” “我没有见过他,没有必要见他啊。不过是个想靠诬陷别人让自己出名的人罢了。” “是这样啊。”高木先生点点头,“那么案发那天下午四点到五点,您在哪里?” “那天嘛,我在这里啊。我从早晨开始就在这里作画,一直到下午五点。我有一个采访,是事先就约好了的。电视台的人六点不到就到这里了。” “您在这里作画的时候,有什么人也在吗?比如说绘画模特。” “没有。我正在画的不是人物画,而是这个。”他指给我们看身后的一幅画,那幅摆在画架上的油画中画着美丽的花朵,是在幽暗的陶缸里盛开着的美丽莲花,鲜艳的花瓣和黯淡的陶缸相互辉映,更显出一种别样的妩媚。 “真是太美了。”高木先生说着,走近了那幅画,“啊,这里还签上了日期呢。”他指着画布的一角,那里用油彩签上了作画的日子和由良的名字,正是案发的那天。 “真是太遗憾了,如果那个模特可以作证的话,一切就简单了。”他对由良说。 “呵呵,那样的话,刑警先生就不必烦恼了。”由良笑着说,“我也可以完全抛开这件事了。早知如此,我真该找个绘画模特过来呢。那天,就连佣人也碰巧放假出去了。” “我从来不为那种事烦恼的。”高木先生笑着说,“不过这是什么品种的莲花呢?现在应该还不到开花的季节吧,您是凭着记忆画的吗?” “当然不是。即使是最好的画家,也不能完全凭记忆画啊。这是一位专门培育莲花的朋友送来的。他对莲花很有经验啊,培育了不少稀有品种。” “真的啊,这个花瓣的颜色有些偏紫色,我还以为是单纯的光线折射呢。嗯,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紫色的莲花,真是特别啊。” “这个是睡莲。”由良微笑了,“它的叶子是浮在水面上的。莲花的叶子则是从水面下伸出来的。两者是不同的。” “画上的叶子确实是浮在水面上的。由良先生对莲花很了解啊。” “因为我很喜欢这种花啊。睡莲是圣洁的花朵,你知道吗,它的外国名字叫Nymphaea,就是来自古希腊神话里山林水泽里的仙女的名字。古埃及人和古希腊人都把它看作是神的花朵,将它供奉在神殿和圣坛上。” “的确是象仙女一样妩媚的花朵。不过这幅画为什么叫信仰呢?”高木先生指着那幅睡莲图问道。 “因为睡莲的花语就是信仰,古埃及人认为它昼开夜闭,正寓意着死而复生,轮回不断。” “原来如此,我只知道它结出来的莲子还有地下的藕可以吃,还不知道它有这些说法呢。”高木先生说。 “睡莲是不会结莲子的,只有莲花才会有莲子。”由良说,微微地笑了。 “是这样吗?我实在是太孤陋寡闻了,还以为所有的莲花都会结出好吃的莲子来。”话虽这么说,可他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我能不能看看那缸睡莲呢?想亲眼见识一下紫色的莲花啊。” “实在是很抱歉,那缸睡莲在昨天打扫屋子的时候不小心打破了。我的朋友只送了我这一缸,结果还被他狠狠地数落了一顿呢。不过他答应会再给我一缸。那时有机会的话,刑警先生再来看吧。” “那真是太可惜了,幸亏您已经画好了。看着这幅画,仿佛能够闻到莲花的清香呢。您画得实在太好了。” “哪里,是你过奖了。不过,说到不在场证明,”由良说,“不知道这个能不能算呢?” “您有证明吗?”高木先生回头望着他。 “嗯,大概是四点多的时候吧,电视台的人打过电话给我,就是为了那个专访。我接了电话,这个能证明我当时是在这里吧。” “如果是事实的话,确实可以。”高木先生说。 第七章 电视台方面证实了由良的话。电视台早就约好由良,在那天晚上七点作个电视专访节目。摄制组在六点前就到了由良家,作拍摄前的准备工作,当时他刚刚结束作画。而滨口和小池的证言结果却都被发现有问题。 小池自己说独自待在办公室的那段时间里,她的一个客户先后两次打电话到办公室找她,却始终没有人接电话。后来打她的手机才联络上她,对此她却只字未提。此外,那段时间公司里其实没有人见到过她。 而滨口的经纪人虽然开始说一直和滨口在一起,可最终却说漏了嘴,他中间曾经离开过滨口的公寓,去见了一位朋友,六点以后才回滨口那里,拿了刚画好的画送到广告公司去。 “这样一来,唯一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就只有由良先生了。”我说,“虽然由良先生在四点到五点之间没有证人看到过他,可他在家里接过电话,时间是下午四点二十一分,电话记录也证实了这一点,他确确实实是在那所房子里接的电话。他住在奥多摩,不可能分身到涩谷去杀人,两处相隔的距离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而小池和滨口却都有机会偷偷溜出去作案,再悄悄溜回来。” “有一个人可能见过凶手啊。”高木先生说,“你有没有拿那三个人的照片给公寓的房东看过。” “没有。”我说,神色有些难堪。我竟然没有想到这件事。可高木先生却没有再说什么。我偷偷松了口气,暗自下决心不再犯这样的错误。 第八章 房东对我们又去他的房间找他非常不满,不过他也不敢公开跟我们发牢骚。普通市民对警察总是有些畏惧的。 “那天我没有见过这些人。”房东看着我递给他的照片说,口气颇为不善,“除了滨口先生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外,其他人根本从来没见过。那个女的是野田以前的情人吧,野田给我看过她的照片,是个无情的女人。还有一个从来没见过。” “你确定没有见过吗?”我不甘心地问。 “我说了没有,警察先生不相信的话,就不要问我了。我已经够倒霉的了,死了人的房间要怎么租出去呢。警察先生你倒是说说看,这个能不能申请补助呢?” “这,这个,恐怕不行。”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不禁结巴了一下。 “为什么不行,难道我不也是谋杀案的受害者吗?死了的人也不需要什么帮助了吧,帮帮活着的人才是正事。我可是交了不少税金的,现在有了困难,政府却想撒手不管吗?”他还是忍不住发起牢骚来了。 我有些狼狈地回头看向高木先生,可他却故意扭头看着窗外,根本不搭腔。 第九章 “那种房子没准根本不符合消防条例,房间那么小,天花板那么矮,水管还漏水,光线也不好。房东有什么可抱怨的呢。要抱怨的话,他的房客更有理由那么做吧。干脆扯上横幅上街游行吧,如果上了晚间新闻,没准会有哪个从没干过正事的区议员跳出来为他抱不平的。”高木先生一边开车一边这么说。 “他也很难办啊。”我说,“出租的房间里有人被谋杀了,还会有什么人愿意住在那里呢。大家都担心着呢,没找到凶手都不会安心的。” “已经找到了呀。”高木先生说。 “什么?”我大吃一惊。“高木先生知道谁是凶手了吗?” “就是这样啊。事情不是明摆着的嘛。”高木先生漫不经心地说。 “事情怎么会是明摆着的呢?凶手是谁呢?” “就像中村你说的,就是这三个人中间的一个。” “到底是哪个呢?除了由良先生,另外两个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啊。”我回想着小池和滨口的事。 “中村,你有没有想过,凶手为什么要把尸体搬到浴室里去呢?” “那不是为了混淆作案现场吗,为了让警方以为死者是死于意外。” “凶手故意把死者搬到浴室去当然是为了混淆案发现场。可问题是,他真的只是想让警方以为死者是死于意外吗?” 我困惑地看着他,“如果不是为了这个,他为什么要搬动尸体呢?” “与其问他为什么要搬动尸体,不如问他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把尸体搬过去的。” “房间的塌塌米上有血迹,尸体原本是躺在那里的吧。” “凶手就是希望警方会这么想吧。设想一下,凶手如果是从别的地方把尸体搬过来的,他知道警方稍加留意就能看出公寓那里不是第一现场,那个毕竟是很难伪装的。于是他故布疑阵,把尸体搬进浴室,还特意在房间的塌塌米上留下了血迹。因为他知道警方一旦在那儿发现血迹,一定会认为那里就是第一现场。从这点来看,凶手真是个深谋远虑的人。可他做梦也没想到会碰到我啊。换了是个头脑简单的刑警,一定会上他的当的。”高木先生得意洋洋地说,一点也不顾及我的感受。 “从别的地方搬来的吗?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我不解地问他。 “因为门口的鞋子啊。门口的鞋子端端正正地放着,鞋尖朝外。野田自己是不会这么放的。他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就连衣服都是随随便便塞在壁橱里的,不会有心思把鞋那样放吧。鞋子是别人放在那里的,那是一个个性更认真的人,所以才会把用过的抹布也仔细地挂在毛巾架上。如果就是在野田的公寓里作的案,用不着去摆鞋子,本来就在那里嘛。所以,我认为凶手是在别的地方杀死了野田,晚些时候又把尸体搬回了他的公寓。”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三个人就都有作案的可能了。” “真的是这样吗?让我们来一个个分析吧。首先,我认为小池春奈是不可能的。从常识的角度来说,女性行凶时多半会采用毒杀的办法或者使用枪支,因为她们的体力不够,很难靠蛮力杀死男性。更何况还要移动尸体,伪造现场,对柔弱的女性来说是难度相当大的事情。” “可是,野田额头的清漆是怎么回事呢?只有小池的工作可能和清漆有关啊。” “你知道伦勃朗吗?”高木先生突然这么问。 “伦勃朗?是那个有名的西洋画家吗?”我迟疑地问。 “没错。伦勃朗的画一直给人光彩照人的感觉,大家都说不愧是大师手笔,可其实这是有原因的。”他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没等我开口,他接着说:“那是因为他在作画的时候,习惯把颜料和清漆调和在一起,画出来的画才那么熠熠闪光,光彩夺目。那个家伙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啊。” 把绘画大师叫成那个家伙,对高木先生来说根本不算是冒犯。就算是堂堂的警视总监大人,给他说起来也不过是穿着警察制服却不知道警车的顶灯是什么颜色的外行人。 “所以嘛,不能因为野田额头上有清漆就认为一定是和小池有关。那两位画画的也有可能和清漆打交道。” “可是她对那段时间自己的行踪说了谎啊。” “隐瞒行踪可以有很多种原因啊。我问她为什么会分手时,她发火了。如果是正大光明的分手,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吧。你也听说过关于她的流言吧,这样想的话,不是很容易就能想到她在那段时间干什么去了嘛。如果继续调查下去的话,说不定会牵出某位大人物呢。那可是绝好的小报头条啊。”他的神情仿佛已经看到那个耸人听闻的标题了。 “这么说是滨口和由良中的一位了?”我问道。 “嗯,他们中还能去掉一位。你记得房东上楼时,野田的房间是暗着的吗?” “是啊。”我仔细地思索着,“如果凶手是从别的地方把尸体搬过来的,那只能是在晚上干的了。而野田的死亡时间是在四点到五点之间,那时天还没有黑,用不着开灯,所以凶手离开前把灯又关上了。这样看来,确实是个心思缜密的家伙。” “可是,”高木先生笑了,“那恰巧是他弄巧成拙的地方。你也看到过,那个公寓的房间非常狭小,环境很局促。野田的浴室只有一个小窗户,而且窗外就紧靠着隔壁的高墙,四点以后虽然天还没有黑,可房间里已经没有足够的光线了,不开灯反而是不自然的。凶手是天黑以后才去的,不知道还有这种情况。他考虑得太多,反而露出了马脚。可是,在那里住过的人不会不知道这个情况。所以嘛,如果是滨口干的,绝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再说,他也没有车啊。” “车吗?”那是什么意思呢? “是啊。不然,你认为凶手该用什么来运尸体呢,难道背着他去坐电车吗?” 我不得不承认,高木先生说的有道理。 “如果检查一下由良的车,说不定就能找到证据了。”高木先生口气肯定地说。 第十章 高木先生去申请搜查令,事情却不太顺利。搜查一课课长三上先生几乎是一口就回绝了。毕竟由良是名人,如果没有证据就去搜查,出了纰漏该谁负责呢。当上司的都会这么考虑问题。 可结果,虽然拖了点时间,高木先生还是如愿拿到了搜查令,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到的。课长到底还是拗不过他。 对由良家的搜查结果却是一无所获。鉴识课仔细检查了由良的座车,却什么也没发现。车子已经被清洗过了,后车箱里铺着的毛毡也全部换过了。由良说这是他早就计划要做的事,没有法律禁止别人换掉自己车里的东西吧。他这么说还真是让人无话可说。而在房子里的搜查也没有发现任何东西,屋子里干净得不同寻常。这样一来,三上课长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可高木先生却神情自若,似乎一点没当回事。 “搜查工作这回事,就像是买彩票,未必每次都会中奖的。不过嘛,彩票即使一直买下去也未必能中。而搜查工作,只要找对地方,总会找到点东西的。” “可现在什么也没找到啊。”我不明白他怎么还能这么悠闲自在。 “那是因为还没找对地方嘛。” “那哪里才是正确的地方呢?”我对他这种随便的回答很不以为然,心想不会压根就找错方向了吧。 “关于这个,我不是正在想嘛。你也一起来想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坐在休息室里喝茶,看着电视,手里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换台,最后终于停在了一个台上。那个频道正在放由良的人物专访,看来是重播那天的节目。由良坐在那里,神定气闲地回答着记者的提问。我认出背景就是由良家的那间画室,身后能看见那幅睡莲图和旁边的一缸睡莲。缸里的睡莲开得正盛,和那幅画相应生辉。 “由良那个家伙啊。”高木先生叹息着说。我想他其实还是很在意这件事的。他后来让我到电视台要来了那天未经剪辑的访谈录像带,躲在休息室里看了好几遍。当我问他有没有找到什么时,他叹了口气,“我要回家睡觉去了。就算是自己最喜欢看的电影,一连看上几遍也是很无聊的。”我差一点忍不住要对他说,可是是你自己要一连看上这么多遍的呀。所幸我及时住了口,否则一定会被他教训到死的。 第十一章 第二天,高木先生难得的神采奕奕地来上班。“睡了一觉真是神清气爽啊。中村,我们去奥多摩吧。” “去做什么?”我吃惊地问他。 “我们去买彩票,运气好的话,也许这次能中头奖啊。”高木先生说,“如果这次又落空了的话,我想大概没什么机会能翻本了。” 由良又见到我们,倒是很有风度的样子。“高木先生,今天还打算找什么呢?”他微笑着问。我觉得他似乎在等着看我们的笑话。 “今天想向您买一幅画啊。您不会因为搜查的事对我不满,就拒绝我吧。” “高木先生,你是在开玩笑吗?”由良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当然不是。我可是很认真的。虽然先生的画价格不菲,不过只买一、两幅的话,我还不至于破产吧。”他说着,开始绕着画室慢慢地欣赏起周围画架上的画,最后在那幅睡莲图前停了下来,“这是上次那幅睡莲啊,真是一幅让人印象深刻的好画呢。这么鲜艳的颜色,您一定是在颜料里掺了清漆了吧。” “是啊。高木先生对绘画也是内行啊。” “老实说,我对绘画一点也不在行。不过,我对其它事却是内行啊,尤其是犯罪。”他微笑着看着由良。 “那是你的工作嘛。”由良平静地说。 “那个不仅仅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爱好啊。对了,前不久我在电视上看了先生的那个访谈节目,”高木先生突然转移了话题,“先生说的非常好,我深受感动呢。可是我在节目里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是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由良不动声色地说。 “先生的表现很得体,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我所说的奇怪的事是,在镜头里看到先生的画室里有一缸正盛开着的睡莲。那就是打破的那一缸吗?” “那有什么奇怪的呢?的确就是后来打破的那缸啊。” “那缸睡莲那时在画室里并不奇怪,它是后来才打破的。这一点,先生的佣人已经证实了。我之所以会觉得奇怪是因为它是盛开着的。”高木先生微笑着说,“我记得先生自己说过,睡莲因为是昼开夜闭的花,才会被古人作为信仰的象征,那幅画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的啊。可是那个节目是在晚上拍摄的吧,那个时间睡莲应该已经闭合了呀。这个问题后来我自己找到了答案,稍稍做了点功课啊。其实睡莲分两种,一种是昼开夜闭的,另一种却恰好相反,是昼闭夜开的。那缸睡莲应该是昼闭夜开的品种吧,所以才会在晚上盛开。可是,这样一来我又有了另一个问题。先生的这幅睡莲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画的呢?” “你今天来到底是来干什么的?”由良神色不悦地问。 “我是来买彩票的,看来这次能中头奖呢。”高木先生神色自若地说,“如果那幅画是在白天画的,睡莲的花朵闭合着,先生要怎么画呢?如果是在晚上画的,那才说得过去啊。可是先生为什么要说这幅画是在白天画的呢?对此我想了很久,替您想到了一个原因。也许先生在白天画的那幅画,是不能够让警察看到的吧。” “高木先生,你也很会无中生有啊。”由良仍然在微笑,笑容却有些苦涩。 “您不必生气,如果我说错了,我愿意道歉。不过请先听我说下去。是您杀了野田吧,这一点我非常肯定。” “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呢?野田死的时候,我在这里啊。” “你就是在这里杀了野田的啊。我猜,你大概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的。那天你在这里有一个早就约好了的电视采访,挑这个时间谋杀太不方便了。野田大概是听到了电视台要来采访你的事,故意跑来捣乱。确实很多时候,被害人的死是自找的。想必你打倒他以后才意识到事情糟糕了吧。而那个时候,电视台的人快来了,你没有时间把尸体运走。所以,当你接受采访的时候,尸体就在这所房子里的某处吧。把野田搬回去,假装他是在自己的住处死掉的,这样自己就有了不在场证明,这个主意你是什么时候想到呢?不过对你这么聪明的人来说,想到这个主意也不太难吧。你在采访结束后用自己的车把野田的尸体运到他的住处,然后伪装了现场,故意在房间的塌塌米上留下血迹误导警方。你甚至想到把灯关上,的确考虑得很周到,只是太不走运了。那间房间即使是在白天也需要开灯,这个你不知道吧。” “高木先生,”由良打断了他,“你凭什么说野田来过我这里呢?” “我这么说当然是有证据的。我们在野田的额头发现了一块油画颜料,里面有清漆的成分,那是他无意中蹭到的。已经干了的颜料是不会沾到皮肤上去的,所以他很有可能是碰到了刚刚画好的画。他是在哪里碰到了那幅刚画好的画呢?就是在这里吧。那天下午,就在这间房间里,你用什么东西打了他的头。野田倒下的时候脸擦到了画布,就那样蹭到了油画颜料。”高木先生转身看着由良,眼睛里的笑意消失了,“起初我以为他碰到的就是这幅睡莲,因为你说这幅画是那天刚画好的,颜色也吻合。可是睡莲的开花时间已经证明那幅画不可能是在案发那天的白天画的。你画的其实是另外一幅吧。因为野田倒下去的时候擦到了画布,把刚画好的画弄花了。更有可能的是,他的血也沾到了画布上。这样的画是绝对不能被警察看到的,所以你撒了那个谎。” 高木先生说着,环视着周围其它几幅画,视线停留在了其中一幅上,“这幅瓶中的紫罗兰就是那天画的那幅吧。虽然我对绘画是个外行,也能看出那幅画被修改过。你大概舍不得处理掉辛辛苦苦完成的画作吧。再说,如果我相信了那天你画的是那幅睡莲,也就没有必要处理掉这幅画了。除了我,谁会无缘无故地想到那幅画有问题呢。” 由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我不知不觉地屏住了呼吸,静待下文。 “你知道警察能查出塌塌米上被擦掉的血迹,想必对现在的鉴定技术很了解。那你也应该知道,野田的血多少会残留在画布上,即使被颜料覆盖上了也能检验出来。现在的鉴定技术能够从少量的血液里准确地验出DNA的成分来,一定能证实这是野田的血。他并非象你所说的,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如果我说错了,请你纠正我。” 由良没有说话。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是象征着信仰的花朵最终背叛了他。 第一章 男人把自行车停在马路边,小心翼翼地跨下了车座。昨晚刚下过一场大雪,现在积雪虽然已经扫掉了,路面上还是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他小心地把车子锁在人行道旁的大树上,从后座上拿起了鼓鼓囊囊的大口袋,直起腰把口袋一下子甩上了肩膀,迈开步子向马路对面的医院走去。路人经过他身边时都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他,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男人稳稳地走过医院前的斜坡,穿过候诊大厅里的人群。大厅里的人们都用好奇的目光注视着他的背影。 这家医院的规模很大,走廊象迷宫一样伸向各个方向。他还是第一次到这么大的医院来。在他的北方老家,医院只是一栋小小的矮楼,风在楼道里呼呼地吹过,吹得门窗乒乓作响。走在这里温暖明亮的走廊上,他不禁油然而生迷失方向的感觉。幸运的是,代表现代文明的电梯及时出现了。 电梯里的人也都笑眯眯地看着他。有人在他身后情不自禁地伸手摸摸他肩上背着的袋子。在遮去大半张脸的白色胡须下,他愉快地微笑着。 电梯在二楼的儿科中心停下。当他走进病房大门时,听到了意料之中的欢呼声。 “圣诞快乐!这里的都是好孩子吗?”他兴高采烈地大声说,回应他的是几个尖叫着向他冲过来的小孩子。 有些人觉得小孩子的喊叫声简直就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可是他喜欢。因为他是圣诞老人,虽然他是骑着自行车来的,而不是坐着雪橇。可是也没有人规定圣诞老人不能骑自行车吧,再说孩子们都以为他的那辆装饰着漂亮彩带、由眼睛闪亮的驯鹿拉着的雪橇一定就停在大门外,车身上还覆盖着北极的冰雪。 好脾气的圣诞老人在儿科中心的病房里待了一个小时,几乎掏光了大口袋里的所有东西,仍然欲罢不能。小孩子们都很高兴。他们谁都不舍得让他走,恋恋不舍地拉着他的衣角。 护士们进来开始给孩子们量体温、发药。有几个小孩子开始闹别扭,扭动着身子不肯吃药。圣诞老人和气地劝说着他们。 “能不能再麻烦你一件事呢?”一个护士问圣诞老人。 另一个病区还有一些孩子在住院,他们也希望能见到圣诞老人。圣诞老人当然很乐意给这些孩子也带些礼物过去。不过,他有个小小的问题,这家医院实在太大了。圣诞老人不好意思地承认,自己有些失去方向感了。 那个提议的护士于是详详细细地告诉他去那里该怎么走。 第二章 那天下午五点左右,勤杂工山田太太打开第二外科杂物间的门,尖叫了一声。这一声比救护车的警笛还要尖利。听到了这一声的人,包括一向不苟言笑的护士长在内,都吓得一哆嗦,不由得放下了手里的工作,探头看发生了什么事。 山田太太这样尖叫当然不是在排练圣诞节的余兴节目,她也没有吓唬人的特殊爱好。她大叫一声是因为发现她堆放拖把的小房间里已经有了别的东西。而最可怕的是,那分明是一具尸体,死人光光的脸在红衣服的衬托下越发显得惨白。虽然她在医院工作多年早就见惯了死人,可却是第一次看到穿着圣诞老人衣服的尸体,更不用说是在那么奇怪的地方。 有人杀了圣诞老人。 第三章 山田太太的发现立刻在医院里引起了一阵恐慌,就连一向冷静的护士长龟井也惊得脸色煞白。她手下的护士们曾经在背后议论过,就算是世界末日突然来临了,这位严厉的护士长恐怕也照样会穿着笔挺的制服准时出现,对胆敢大惊小怪的人露出鄙夷的表情。现在看来,原来她也会被某件事吓到。这倒使她显得有些人情味了。 当时,第二外科主任中岛医生正在手术室里动手术,于是很快恢复常态的龟井护士长自作主张报了警。当警察到来时,她明显松了口气,立刻把这个重担交给了理应挑起的人。 中岛从手术室出来才从护士那里听说了发现尸体的事,那已经是晚上七点以后了。可到底是怎么回事,护士们也都说不上来。他匆匆忙忙地换下手术服,赶到空着的准备室。警方暂时占用了这间房间,作为调查室使用。 准备室里龟井正在和一个人说话,旁边的检查台上躺着一具被白布从头到脚盖着的人体。中岛忍不住看了尸体好几眼。 那个穿着有些随意的男人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高木警部。当他向中岛自我介绍时,站在一边的龟井脸上一直带着忍耐的神情,就像她对着难缠的病人时常常会有的那种表情。 “事件发生时,我恰好在医院里,所以在其他人到之前,我先作了些调查。”高木解释道。 “你辛苦了。”中岛低头致谢,声音里透着忧虑。 “真是个倒霉的圣诞节啊。我的侄女昨晚得了急性阑尾炎,吃晚饭的时候突然疼起来,把大家都吓坏了。幸亏现在已经没事了,不过她只能在医院里过圣诞节了。真是可怜啊,不能享受在圣诞树下拆礼物的乐趣了。我可是买了非常有趣的礼物,去年她对我买的礼物好像不太满意的样子。真不知道现在的孩子到底喜欢什么。如果有人送我礼物,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很高兴的,总比没有强啊。”高木絮絮叨叨地说着,一旁的龟井抬眼看着天花板,一副忍耐到底的神情。 “真是万幸,”中岛说,“不过,关于那件事……” “啊,那个,请过来一下,”高木说着,向停放着尸体的台子走去。中岛走了过去。 高木双手合十向尸体行了个礼以后,小心地掀起白布的一角,只露出尸体的脸。那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苍白的脸上凝固着说不出是震惊还是恐惧的表情。 “现在已经确认死者是医院的义工。请义工来帮忙是这里的惯例吧。”高木说。 “是的。我们医院每年圣诞节都会请义工来扮演圣诞老人,这里住院的病患中有不少儿童,圣诞老人很受他们的欢迎。”中岛解释道。 “可是现在圣诞老人却被人谋杀了,这个世界也许真的是疯了。”高木说着,放下了白布。“犯人大概是想抢劫圣诞礼物吧。因为没有收到礼物,萌发了这个念头。” 中岛惊讶地看着这个古怪的刑警。“这怎么可能呢?” “我是开玩笑的,对不起。”高木微笑了一下,“圣诞老人在你们医院被杀了,明天一定会成为报纸的头条。那些人肯定会弄个‘血腥的圣诞节’一类耸人听闻的标题,好像廉价恐怖小说一样。恐怕直到明年圣诞节也会有人记得这件事的。” “实在是让人头疼啊。”中岛点头,“对医院来说真是飞来横祸啊。” “如果能尽快找到凶手的话,那些记者就没有多少机会乱写一气了。所以请医院方面务必配合警方的调查。” “我知道了。不过请尽量不要打扰病人。” “其实刚才我一直在考虑破案的事,想到了不少东西。” “已经有眉目了吗?”中岛有些意外。 “遗憾的是,现在还一点头绪也没有。不过,根据经验,凶手的作案动机往往会直接指向凶手本人。这样的话,只要找出凶手行凶的原因,大概就能很快破案了。医生,请您也帮我想一想吧,圣诞老人为什么会在医院里遇害呢?”高木语气认真地说。 “这个我可不在行啊。”中岛为难地说。 “请不必客气。外行有时反而能发现重要的东西。首先,我们可以肯定凶手具有医学背景。” “因为他是在医院里被杀的吗?这个好像没有必然联系吧。” “我没有说过吗?真是对不起。因为死者的致命伤在背部右下侧,”高木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后腰,“伤口很深,直刺入内脏,所以虽然失血不多,却几乎立刻致命。从伤口判断,凶手使用的是类似外科手术刀一类的利器,位置刺得非常准确。没有医学背景的人是做不到的。” 中岛震惊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某个医生杀了他吗?” “有可能。医生您认识他吗?” “不认识。”中岛飞快地回答。 “请您别介意,我只是随便问问。龟井小姐也不认识他。实际上,这里的人好像都不认识死者,因为他今年是第一次来当圣诞老人,结果却碰上了这种事。有的人运气实在太背了。可是,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杀的呢?”高木慢条斯理地说着,“嗯,一般来说,最常见的杀人原因是对死者的憎恨。死者名叫尾崎,是东都大学的一年级学生,今年秋天刚从北海道来东京上学。他在这里没有亲戚,社会关系非常简单,平时接触的人大多是学校里的同学。据说他是个老实的孩子,和同学的关系很融洽。另外,他学的是机械工程学,周围的人里也没有学医的,至少目前调查结果是这样,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可以说非常小。再说,熟人尾随他到医院下手也太奇怪了。医院里到处是人,完全可以选择别的更安全的地方。” “如果不是熟人作案的话,那就是陌生人了,杀人完全是偶然的。比方说他在医院里和某人发生了争执,结果对方亮出了凶器。但是医院里并没有人看到圣诞老人和人争吵。从争吵发展到动手多少需要一些时间,如果发生了不太可能没人看见。” 中岛不由得点了点头,不知不觉地被高木的话吸引住了。 “还有一种可能,死者也许是因为圣诞老人才遇害的。” “圣诞老人?”中岛不解地问。 “凶手可能因为憎恨圣诞老人,所以杀了以圣诞老人外表出现的他。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凶手就和被害人没有直接联系了。”高木看到了中岛脸上的表情,微笑着说,“医生不能接受这种解释吧。确实那听起来未免有些不可思议,我也不大相信。” “另一种常常引发严重后果的暴力事件就是抢劫了。但我认为那也不太可能,如果想抢劫的话,街上到处有机会,那些脖子里挂着手机招摇过市的傻瓜简直就是在邀请别人来抢。为什么要跑到医院来抢圣诞老人呢?会产生这种念头的抢匪大概不会有吧。另外,我还想到了一种可能,也许凶手并不是冲着死者来的,而是冲着医院。你们医院最近有跟人结仇吗,比如说开刀时锯错了病人的腿,或者是想抢走病人的别家医院?” “没有那种事。”中岛断然否认。 “这种事并不少见啊,医院是个充满怨气的地方,走廊里就算游荡着几个幽灵也很正常。”高木一本正经地说,“不过,就算是这样,采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也太激烈了。要报复医院的话也不会选择圣诞老人做牺牲者,大楼里到处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那不是更好的目标嘛。” “那凶手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呢?” “也许是无动机杀人。” “无动机杀人?”中岛惊愕地看着他,露出怎么可能会这样的表情。 “这是最糟的可能了。如果真的是碰上了无动机杀人的疯子,我的圣诞假期就完了啊。”高木说着,露出了烦恼的表情。 第四章 有人敲了敲门。一个中岛不认识的男人开门进来,他交给高木一个大信封又走了出去。高木取出信封里的纸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中岛在一旁瞥到那似乎是一份公文式样的信件。 高木转过身来,微笑着对中岛说:“这是刚刚拿来的现场检查报告,尸体显然是从别的地方搬过来的,杂物间并不是第一现场。既然作案动机这条路行不通,我想我们不妨换个思路,想一想第一现场究竟在哪里。凶手冒着风险移尸,很有可能是因为真正的作案现场会把别人的注意力引向他。” 中岛皱了皱眉,“你不是想把整间医院都查个遍吧?那会惊扰到住院病人的,理事会知道这件事吗?” “我们已经在查了,医院理事会对警方公务也不能提出异议吧。”高木神情自若地说,“既然已经有人在动手了,我不妨就动动脑,也许能节约一点时间。根据目前的调查结果,我们已经知道死者大约在中午十二点三十分左右到达医院。这是门口的保安的证词。他直接来到了二楼的儿科中心,在那儿一直待到一点半。然后,他去了四楼的另一间病房。他离开四楼病房的时间是两点半。这一点四楼病房的护士可以证明。而他的死亡时间是在两点半到三点之间,也就是说他离开四楼病房以后不久就遇害了。五点左右,他的尸体被发现。我想他被害的原因可能就在这段时间里。” “这是什么意思呢?” “死者也许是在这段时间里遇到了什么事,以至于招来了杀身之祸。” “这怎么可能呢?这里是医院,并不是什么危险场所。” “完全可能啊,我就觉得医院是个恐怖的地方。”高木一本正经地说,“说起来,今天下午我还碰到过他,大约是在一点半的时候,那时他正要去四楼病房吧。我拜托他去看一下我的侄女,他答应稍晚一点会过来。真是个很和气的人,太可怜了。我记得当时他站在走廊交汇的地方犹豫了一会儿,我想他大概是迷路了。事实上他确实拐错了弯。我看着他转向了左边的走廊,可是正确的方向应该是右边。左边是第二外科的病房。” 中岛又皱起了眉头:“你是说,他来过第二外科吗?” “应该是这样。接下去,我稍稍发挥了一下想象力。呵呵,有人说我的想象力太丰富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有时候它完全不受控制啊。请允许我不负责任地想象一下,他是不是在第二外科碰到了什么事呢?” “第二外科并没有发生什么事。”中岛语气肯定地说。 “是这样吗?龟井小姐告诉我,今天下午第二外科有一位病人去世了。对了,医生您的手术是几点开始的?” “三点半的时候。” “那位病人是在四点护士发药的时候发现已过世的,那时候您正在手术室里,所以不知道吧。那位病人是死于心脏病发作,死亡时间大约在两点左右。听说他本来就准备要做心脏手术,心脏病发虽然有些突然,也不是完全出人意料的事。” “是和久先生吗?”中岛看了龟井一眼,龟井点了点头。“和久先生的心脏病相当严重,已经安排下周手术了,没想到他没能坚持到那天。” “可是,如果和久的死并不是老天的安排呢?” 中岛吃惊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警察凡事总是喜欢往最坏的方面想,这是职业造成的坏毛病。作为医生,您肯定知道心脏病可以用外部因素诱发,比方说药物。如果使用氯化钾,引起的生理反应与心肌梗塞非常相似。法医在死者的手臂上发现了新留下的针眼。” “这个针眼可能是治疗中留下的呀。”中岛反驳道。 “龟井小姐告诉我,今天和久确实接受过注射。可是,有医学背景的凶手完全可能利用那个针眼。要证明这一点并不难。如果和久确实是死于药物注射的话,验尸的时候就会在血管壁上发现两个针孔。无论再怎么厉害的人,也不可能对准看不见的血管壁吧。假设圣诞老人正好看到了谋杀场面,这就足以成为他被杀的原因了。” “可是谁会想谋杀那个病人呢?” “会有很多人吧。那个死掉的和久,其实是个放高利贷的。这种人就象街上的老鼠一样不受欢迎,放债也是份风险很大的职业啊。可是,虽然同样不受人欢迎,放债的却比警察挣的多多了。” “这些都是你凭空想象的,真实情况可能完全是另一回事啊。”中岛不以为然地说。 “这个能证明我的想象又一次指向了准确的方向,有时候我的直觉惊人的准确呢。”高木扬了扬手里的信封,微微地笑了,“这里面说,鉴识课在和久的病房门把手上找到了尾崎的指纹,这证明尾崎不仅到过那里,而且曾经打开过门。医生,想象一下当时的情景吧,凶手正在实施他的杀人行动,圣诞老人突然出现在门口,一定把他吓得不轻吧。尾崎也是因为发现了什么地方不对劲,才会在两点半以后又回到第二外科去的吧。可惜的是,那时候正是两次查房的中间,护士们都在休息室里,病人们也都在午睡,没有人看见圣诞老人或是凶手。” 中岛突然感到一阵疲倦。“那样不是又回到起点了吗?” “没有回到起点啊,”高木平静地说,“我们已经迈进了一大步了,这还多亏了医生的帮忙。” 中岛诧异地看着他:“我什么也没有做啊。” 高木微笑了一下,“你已经做得太多了。医生,有件事请你解释一下吧,你是怎么知道死者是圣诞老人的呢?” “什么?”中岛吃了一惊。 “你在这里看到的死者并没有穿着圣诞老人的衣服啊。我只是提到死者是医院的义工,你马上反应他是圣诞老人。可是医院里还有许多不是圣诞老人的义工吧。” 中岛被他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我听说是发现了圣诞老人的尸体啊。” “你是听谁说的?当我听说你最近手头很紧时,就特地告诉大家,不要向你提起圣诞老人的事。” “为什么?”中岛愠怒地问。 “那是我的直觉啊,我预感医生会说出些出人意料的话。” “我在走廊上看到过他,当时他穿着圣诞老人的衣服。除了圣诞老人,没人会穿那种可笑的衣服吧。”中岛辩解道。 高木慢慢地摇了摇头。“你到底是在哪儿看到他的呢?从踏进医院大门起,尾崎就一直戴着圣诞老人的大胡子,没有摘下来过。我碰到他时,他也戴着,看来他对扮演圣诞老人很认真呢,医院里没有人见过他摘下胡子的样子。在今天之前你并不认识他,而今天你可能看到他的时候,他的脸应该是遮住的。可你只看到尸体的脸就认出了他。你到底是怎么认出他的呢?” 中岛没有回答。龟井不安地挪动了一下。 “医生,你是不能解释还是不想解释呢?不过没关系,我想我可以帮你解释。请到这边来,我想给你看些东西。”高木向旁边的桌子走去,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大袋子。他开始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样地拿出来,放到桌子上。 “这些是圣诞老人的衣服,袍子,帽子,靴子,腰带,尸体被发现时就穿着这些衣物。”高木慢慢地摆弄着,“可是,这里少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中岛困惑地看着他。 “少了胡子啊。你见过没有胡子的圣诞老人吗?没有胡子的圣诞老人,恐怕就像没有警察手册的警察一样无法让人信服吧。既然死者被发现时就没有戴着胡子,那么推测他在遇害时也没戴胡子不算过分吧。我想你就是在那时看见了他的脸,才会很自然地把他和圣诞老人联系在了一起。” 龟井表情复杂地看着中岛。中岛语气生硬地说:“你是在指控我杀了他吗?你的想象力确实太丰富了。你指控我杀人到底有什么证据呢?” “证据嘛,你有没有想过,圣诞老人的胡子到底去哪儿了,难道真有小偷吗?”高木又摇了摇头,“其实从你走进来开始,我就在好奇你左边口袋里鼓鼓囊囊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中岛迟疑地把手伸进白大褂的口袋,停了下来。龟井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医生,请你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吧。”高木说。 中岛慢慢地把手拿了出来,指间抓着白色的大胡子。龟井按捺不住地发出了一声悲鸣。 “这是尾崎在遇刺时放进去的吧,他拼命地想留下线索为自己报仇。你杀人以后匆匆忙忙地赶去动手术,竟然没有发现口袋里的东西,这就是天意啊。杀死圣诞老人是一定会遭报应的。” 高木从中岛手上拿过胡子,“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拜托你千万别说那是你自己打算扮演圣诞老人用的。那副胡子上一定沾着尾崎的唾液,你不会不清楚那意味着什么吧。那样辩解的话实在是太没有想象力了。还是象男子汉那样坦率地承认吧。” 中岛沉默了一会,缓缓地道:“我承认。” “承认什么?”高木盯着他的脸问。 “是我杀了尾崎和和久。” “很好,龟井小姐,请你记住刚才听到的供词。”高木轻松地笑了起来,“既然这样,我也要承认一件事。你口袋里的胡子是我刚才放进去的。其实失踪的胡子已经在圣诞老人的衣服口袋里找到了,大概尾崎嫌太热了,自己摘了下来。这份圣诞礼物你一定不满意吧。不过,我倒是可以安心地享受圣诞假期了,所以还是要谢谢你这么爽快地就认罪了。” 第一章 小津良太一直是个幸运的人,这样的话听起来似乎有些过于自夸,可实际上却一点也不夸张。在过去三十年的时光里,他的人生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一帆风顺。普通人常常会遇到的烦恼,他从来没有经历过。无论是升学、求职,还是结婚,他都没有遇到哪怕一丁点儿的麻烦。高中毕业后,他顺利地升入了大学。跨出大学校门后,他又直接进了着名的K保险公司任职,一直做到现在。新年的忘年会上,有点喝醉的部长悄悄告诉他,等明年春季上了年纪的课长退休后,他是最佳的候补人选。听到部长说的话,小津有些飘飘然起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就是公司里最年轻的课长了。对于在公司里没有什么背景的他来说,这真是不一般的幸运。性情温顺的妻子曾经笑着说,就连在吃中华料理时,吃到幸运饼里吉签的人也总是他。 可是,他的幸运似乎很快到头了。春季的人员调动中,从大阪分公司调来了一个新业务员。那个人姓本山。那是个外表引人注目的美男子,衣着时髦,谈吐浮夸。公司里的女职员都在背后悄悄地议论他,露出倾慕的目光。本山已经结婚了,可是仍然对其他女人很有吸引力。 小津起初并没有在意本山。在他看来,本山只是个徒有虚表的花花公子,干不出什么大事来。可是,他渐渐发现本山在公司的地位在悄然上升。后来,就连社长也在社内会议上提到了本山的名字。本山到底做了什么呢?小津很不解,直到他得知本山和副社长原来是亲戚。小津仿佛看到课长的位置离他越来越远了。因为明年春天,社长也要退休了。接替社长的早就内定是现在的副社长,那样的话,课长的位置多半会落到自己人本山的身上吧。特别是他在赤阪看见本山和社长等一众高层出入高级俱乐部以后,小津的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我一定要想想办法,小津这样对自己说。可是,他什么主意也想不出来,最近几个月他的脑子好像一下子迟钝了许多。 那个人要是主动辞职就好了,小津这么想。可那是不可能的,本山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不会离开公司。或许他会遇上车祸,丢了性命。又或者他可能贪污公司的金钱,被公司开除。如果和女人闹出丑闻来,公司也会开除他的吧。他设想了种种本山会离开公司的可能性,可那些都不是他能控制的。 他想得越多越觉得无计可施,渐渐地开始神经衰弱,整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最后妻子劝他去看医生。 但是,无论是医生还是安眠药都帮不了他,小津知道自己要的是能彻底解决他的麻烦的办法。直到初秋的一天,他偶然看见本山和一个女人在一起。那个女人并不是本山的妻子,是另外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女人。起初,小津以为那个女人是本山的客户,可是他们的亲昵举动马上改正了他的看法。这个人真是四处逢源啊,小津不无嫉妒地想。他发现要在公司里掩饰自己对本山的憎恶已经变得越来越困难了。 第二章 当夜里再次辗转难眠时,小津想到了本山和他的秘密。要不要说出去呢?他盘算着,即使把这件事捅出去,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把本山彻底扳倒。那不过是私生活不大检点罢了,加上副社长的关系,公司出于面子考虑大概也不会怎么样。除非两人的私情殃及到公司的利益,例如连累公司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的花边新闻里,这样的话公司就不能视而不见了。出于维护公司名誉的考虑,也只有迫使本山辞职这一条路了。 可是,本山并不是什么名人,报纸对普通公司职员的婚外恋不会有任何兴趣的,除非发展成耸人听闻的事,比方说婚外恋酿成的刑事案件,报纸对这种事就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敏感。所谓刑事案件嘛,可以是伤害、杀人…… 小津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可是他就象着了魔一样无法克制地继续想下去:如果真有人被杀了,后果会怎样呢? 在心情最沮丧的时候,他曾经想过要杀死本山,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立刻被自己扑灭了。如果本山被杀的话,警察首先会怀疑他周围的人,公司里的同事毫无疑问会在嫌疑之列,他没有把握能让自己完全置身事外。 可如果是那个女人被杀的话,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小津和她根本不认识,警察不可能怀疑毫不相干的人。而本山却不同,警察早晚会发现他们的关系,也可以做点手脚把警方的注意力引向他。总之,只要警方插手,公司也就没有办法袒护他了。小津越想越兴奋,早把失眠这回事丢到了九霄云外。 小津因为这个主意重新振作起来,感到自己又找回了自信。他开始偷偷地跟踪本山,摸清了他和那个女人的情况。那个女人已经结婚了,丈夫姓山村,每隔两周就飞往外地,待上两天,是到外地的分公司工作。每逢这个时候,本山就会去和她见面,两人在山村的公寓里幽会。这两个人真是大胆啊,小津不禁感叹,居然没有被发现,本山也是个幸运的人啊。不过,他的幸运就要到头了。 第三章 作为计划的第一步,小津首先到外面的便利店印了名片,名片上印着他编造的征信社名称,姓名、电话什么的也都是他编造出来的。这是计划中要用到的道具。 便利店的店员接过他用打字机打印的名片样张时,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唇上贴着的胡<bdo>http://w</bdo>须,生怕露出了马脚。其实他根本没有必要化装,这里没人认识他。他特地跑到远离自己日常活动范围的地方印名片,就是为了防备遇到认识他的人。他一直是个小心谨慎的人,现在要做的又是一件生死攸关的事,怎样小心也不为过。小津拿定主意,以后绝对不会再来这家店。 店员对他显然并没有多少兴趣,根本没有问任何问题,神情冷漠地告诉他该付多少钱。他不过是无数个普通顾客中的普通一员。小津松了一口气,确信只要一转身,店员就会忘了他的长相,甚至忘了他来印过名片这回事。店员看他的那一眼并没有什么意义,也许纯粹是看到征信社这三个字后的好奇。 他坐在公园空荡荡的长椅上,再次回顾自己的全盘计划,思绪停留在那个无法避开的问题上。 整个计划里有个漏洞,他无法提供案发时的不在场证明。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他已经考虑了很久。伪造的不在场证明很容易被揭穿,普通人是无法瞒过警察的专业眼光的。他反复权衡了好半天,最后决定不管这件事了。只要一切顺利,警方没有理由把他和案件联系到一起,自己不可能会被要求提供不在场证明。 一旦决定了要做的事,再看到本山在公司里趾高气扬的样子,小津不再觉得难以忍受了,相反在暗自嗤笑的同时又不禁有些可怜他,那个人一点没有意识到悲惨的命运已经在等着他了。不过,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如果他不来东京的话,大家都会沿着正常的轨道生活下去,彼此相安无事,是他扰乱了别人的人生,就得付出代价。 第四章 按照本山和山村幽会的规律,小津等到他们再次见面的日子,悄悄地来到了山村的公寓外。他比本山通常去的时间提前一小时到了那里。时间很重要,他计划在本山到之前杀死山村,这样就确保了本山有作案时间。 小津在接近那所公寓前停住了脚步。他在跟踪本山时注意到,山村住的公寓大楼对面有家水果店。老板常常站在店门口,向来往的路人招揽生意。对面公寓入口的动静完全逃不过他的眼睛。虽然没什么关系,可小津下意识地不想被他看到自己进入公寓大门。 幸运的是,这天正好有两个顾客在店里挑选水果。看来是两个很挑剔的顾客,老板忙着招呼她们,压根没有工夫转头看店外。小津暗自庆幸自己的好运,趁机悄悄地溜进了公寓大门。 现在还在正常的上班时间里,大楼里非常安静,听不到一点人声。当电梯门无声地打开时,小津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恐慌,胃里搅动起来。他急忙捂住嘴,按捺下那种强烈的不适感,强迫自己走进电梯,现在退缩未免太可笑了。 电梯门关上了。小津低头看着脚下的地毯,竭力控制自己不去想逃跑的念头。不用担心,一切都会顺利的,自己不是一直都很幸运嘛,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那种不适的感觉慢慢消退了,他抬起头,困惑地发现电梯还停在一楼。他愣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自己还没有按下按钮,急忙伸手按下了五楼的按钮。还是太紧张了,镇定,一定要镇定,他提醒自己。 当电梯停在五楼时,他已经平静了下来。 走廊上空无一人。小津飞快地走到山村家门口,按下了门铃。 屋里的人来开门了。山村的脸在门缝后出现。她没有料到门外是个陌生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冻住了。 “你有什么事吗?”她不无戒心地问。 小津早就料到了。他递上了名片。一般人对上门的陌生人总是抱有戒心的。可是凡事也总有例外,比如说当有位侦探来敲门时。虽然侦探通常让人敬而远之,可一旦知道事情和自己无关,完全是别人的事,好奇心就会占了上风。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的家庭主妇尤其如此。那些主妇们好像一点不明白这样做的风险。 山村起先还满脸戒备地听他说话。小津有些焦躁,如果不能很快进门,恐怕会碰到邻居。所幸,他在做保险时练就的三寸不烂之舌发挥了作用。山村的神情缓和了下来,完全相信了他是为了婚前调查的事,来打听对门年轻的中野小姐的情况。她让小津进了门,她也想打听一下中野的结婚对象到底是什么人吧。 山村端来了待客的茶水。小津开始信口胡编,山村也相当热心地说了不少中野的事。她非常详细地询问了中野那位结婚对象的情况,看来很好奇。小津顺着她的意思,添油加醋地发挥了一通。直到时间快到本山要来的时候,他站起身告辞,山村也松了口气。她也想起本山快到了吧。 在山村去给他开门时,他故意落在后面,迅速地带上手套,从后面掐住了她的脖子。山村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他把她拖到了卧室里,又用力掐了几分钟,确信她已经断气了以后才松开手。他把本山的打火机扔在了床下。一周前,本山把它遗忘在公司茶水间的台子上,他趁人不备偷偷藏了起来。 小津细心地把自己碰过的地方一一擦干净,又清洗了茶杯。做完这一切后,他站在客厅里环视了一周,确信一切都安排妥当。他离开时故意把大门留了一条缝,让本山可以直接进去。 小津径直走到电梯前,按下了按钮。可是等了好几分钟,电梯一点动静也没有。他抬头看指示灯,十一楼的灯亮着。他又等了几分钟,电梯仍然停在原地。真是没有公德心的人,小津愤愤地想。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弄不好也许会迎面碰上本山,他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在放大。 他放弃了坐电梯的念头,转身向消防楼梯走去。 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防火门,侧耳听了听,楼梯上很安静,没有人走动的声音,于是迈步向下走去。 刚走下一层,他猛地停下了脚步。 在三楼和四楼中间的平台上,有个女人正靠在墙壁上休息。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一副家庭主妇的模样,脚边放着两个洗衣袋。 小津后悔自己没有等电梯,但现在已经不可能退回去了,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走。唯一可以庆幸的是,他为这种意外情况作了准备。来之前他化了妆,又粘上了那副小胡子,还戴了一副黑框的大眼镜,完全改变了自己的样子。 小津在经过那个女人身边时,她抬起脸、眯起眼睛看着他,露出一副好奇的神情。他的心怦怦地狂跳起来。那个女人好像想开口问他什么,他加快脚步,目不斜视地径直往下走。身后的女人没有开口。 小津走出公寓大门,被风一吹才发现,自己竟然出了一身汗。不过一切还算顺利,他不觉露出了一丝笑容。他很想留下来看看本山到来后会怎样,不过理智告诉他不该冒这样的险。 他加快脚步,想尽快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却突然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他转头一看,撞他的是一个穿着学生制服、十来岁的男孩,男孩怀里抱着的东西洒了一地。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对不起。”可是,男孩却头也不回,飞快地跑掉了。 “站住,小偷!”一个男人大声嚷着随后追来。他在小津面前停下了脚步,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小津感到全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冻结了。那个男人就是路对面的水果店老板。他一边捡着滚落一地的水果,一边骂着那个已经逃远了的小贼。小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愣在了那里。 “现在的小孩子真是太不象话了,父母都在做什么!”老板抱着好不容易捡起来的水果,一边努力不让它们掉下去,一边对他这个离得最近的旁观者说。小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老板没有听到预料中的声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店里去了,一路上还在嘟囔着。 事情要糟糕了吗?小津回过神来,这个念头立刻冒了出来。但他随即安慰自己,即使如此,也不可能把他和案子联系到一起去的吧。更何况他还化了妆,就算是熟人也认不出自己。 他就这样安慰着自己,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第五章 第二天,小津象往常一样去公司参加每天的晨会。一进公司大门,他就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出什么事了吗?”他问接待员。 接待员的眼泪也快流下来了。警察来了,他们刚刚以杀人罪逮捕了本山。 小津有些吃惊,警察为什么会来得这么快呢?虽然他故意留下了线索,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本山啊。现在的警察真够厉害的呀。 他走进办公室。同事们都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几个警察模样的人搜查本山的办公桌。 小津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很快失去了兴趣。他转身离开办公室,走到茶水间里点上一支烟,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对不起。”有人突然在他身后说。他吓了一跳,连忙转身。 一个男人站在他身后。虽然小津和各式各样的人打过交道,可第一眼也没看出他是干什么的。那人大约三十岁左右,高个子,穿着浅色的风衣,风衣里虽然穿着正式的西服,领带却松松地挂在脖子上。 “请问,洗手间在哪里?”那人很客气地问道。 “洗手间在那边。”小津指给他看。 他没有走,“谢谢。你是这家公司的人吗?” “是的。请问您是?”小津职业性地问。 “啊,我是警察,”他从口袋里掏出黑色封面的证件,“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高木。” 小津又吓了一跳。这个人怎么看也不象是警察。线条柔和的脸庞还算英俊,如果眼神锐利些的话,倒是有些象惯于理性思考的学者。可脸上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情,却使他更象大学里那种年届三十、能力平平却也人畜无害的平凡学人,没有丝毫特别的地方。小津还以为他大概是外面来的客户。 “发生了可怕的事,大家都被吓到了吧。”高木和颜悦色地说。 “是啊。谁能想到本山会干杀人的事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津随口问道,暗自揣测这个警察想干什么。 “大概是两人发生了冲突,一时冲动杀了人。你是他的同事吗?”他用探询的眼光看着小津。 “啊,是,我是营业一课的小津。”小津微微鞠躬致意,递上自己的名片,对方也客气地还礼。 “太好了。我正想找个熟悉本山的人了解一下情况。” “不过,我们并不是很熟的同事。”小津赶忙说,他可不想和警察沾上边。 “你们不是同一课的吗?不用紧张,我只是想打听一下本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平时脾气暴躁吗?”高木语气温和地问道。 “这个嘛,算不上是个暴躁的人。”小津不想说本山的坏话,那样做没有意义,只要照实说就可以了。当然本山抢了自己位置的事是绝对不能说的。 “我想也是,看上去并不是个很暴力的人。那个人一定是一时昏了头了吧,才会干那种蠢事。他太太真是太可怜了,以后在人前会抬不起头的。他那么干之前该想想自己的家人啊。” “那位太太不是更可怜吗?她可是丢了性命了。”小津不以为然地说。 “那倒也是。总之杀人绝对是愚蠢的行为,最终只能是害人害己。”高木赞同地点了点头,“请问,你认识山村太太吗?” “不认识。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本山会杀了她?”小津故意这么问。 “是本山的情人啊。所以我才说,本山太太会抬不起头的。她的丈夫杀了人,还是瞒着自己的外遇对象。别人会用怎样的眼光看她呢?真可怜啊。” “可是,你们是怎么找到本山的呢?公司里没有人知道他有外遇的事啊。”小津忍不住问道。 “有目击者看到本山离开案发现场。他从公寓里逃走时,被邻居太太看到了。他以前去那幢公寓推销过保险,那位太太还有印象。那位太太是个好管闲事的人,很注意外面的动静呢。有这样的人存在,对邻居来说还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幸事。”高木的语气里有一丝嘲讽。 原来是这样。本山就是在推销保险的时候和山村搭上的吧。 “他真是太慌张了,竟然把自己的打火机丢在了现场,真是罪证确凿啊,检察官会非常满意的。这样沉不住气还是不要杀人的好。”高木感叹地说。 小津没说话。太好了,一切都和他的计划相符,没有任何纰漏,他真是太幸运了。折磨了他一晚上的无形重负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可以喝杯水吗?突然有点口渴了。”高木笑嘻嘻地对他说。 “对不起,忘了给你倒水,咖啡可以吗?”小津说着,伸手去拿客人用的杯子。 “可以,谢谢。”高木神情自若地回答,一点没有要伸手接过杯子的意思。小津只好拿着杯子去倒咖啡。 “其实,对于本山是不是凶手这件事,我还有一点点疑惑。你的同事也可能是无辜的啊。”高木的声音突然又在身后响了起来。 “什么?你不是说罪证确凿吗?”小津惊愕地转头看着他。 “如果本山是真凶的话,现场有一个无法解释的疑点。” “无法解释的……?”小津不解地皱了皱眉头。 “本山把自己的打火机都丢在了现场,可见他当时完全慌了手脚。可是,那样慌张的人却做了一件非常冷静的事,”高木微笑了一下,“他擦掉了门铃上的指纹。一个在犯罪现场到处留下了自己指纹的凶手,却记得擦干净门铃,这不是太奇怪了吗?我还从没听说过有这样做的犯人呢。当心,咖啡满出来了。” 小津慌忙放下咖啡壶,咖啡已经流到了桌子上。他拿起抹布手忙脚乱地擦拭着,心中为自己的疏忽悔恨不已。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衣服没弄脏吧,咖啡渍很难洗啊,我的一套西服就是这样毁掉的。”高木说着,若无其事地拿过了杯子,“据本山讲,他到那里的时候门是开着的,他还以为是死者特意为他开的门,一点也没怀疑地径直走了进去。他根本没碰过门铃,也就没有必要去擦它了。当然他可能是在说谎,不过,如果设想有人在本山到之前杀死了被害人,并且擦掉了门铃上的指纹,随后到来的本山结果成了替罪羊,这样解释的话也完全合乎逻辑吧。” “如果不是本山,凶手会是谁呢?”小津勉强开口道,手里还抓着抹布。 “你好像已经认定凶手一定是本山了。”高木微笑着说,不等小津开口继续说道,“有意思的是,现场的门锁完好无损,没有迹象表明凶手是强行进入公寓的。” “那么说,凶手是有公寓钥匙的人吧。”小津说道。至少警察还没有理由怀疑到自己头上。 高木摇了摇头,“你忘了门铃的事了。如果凶手自己有公寓的钥匙,他就用不着按门铃,那样的话,也就没必要在意门铃了。所以,合乎逻辑的解释应该是他按过门铃,而死者开门让他进去了。这样的话,凶手很可能是熟人,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陌生人作案的可能。” “可是,死者不可能随便让不认识的人进去吧。”小津焦躁起来。谈话好像开始向危险的方向转变了。 “不是完全不可能啊。公寓里不是常有来推销东西的人吗?象推销化妆品、日用品什么的,推销员是无孔不入的。对了,保险业务员也常常上门推销啊,这你应该很清楚吧。” “那种事情……”小津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凶手很可能冒充推销员进入了房间。不过,死者公寓里并没有丢失任何财物,也没有性犯罪的迹象。如果是陌生人作案的话,杀人动机让人费解啊。对不起,请把糖递给我。” 小津下意识地抓过旁边的糖罐递过去,心里却在想高木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其实,那所公寓里的确有人见到过一个奇怪的男人,就在山村死亡前后。据说那是个陌生的男人,看到他的那位太太觉得他很可疑。”高木漫不经心地说。 小津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的手臂僵住了。他最担心的事难道还是发生了吗? “当心,”高木从他手里接过了糖罐,“弄洒了就麻烦了呀。你不舒服吗?好像脸色不太好。” “不,那个,只是有些累了。”小津慌忙回答,“那个人也许是来拜访某一家的客人吧。” “我们已经调查过了,昨天大楼里的住户都没有客人来访。”高木微笑着看着他。 “那位太太真的见到了陌生男人吗?也许是她弄错了吧。”小津好不容易想出话来,“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呢?” 不知为什么,高木的笑容变得好像有些古怪,“这个嘛,那位太太没看清啊。她的近视眼镜恰好在前一天打碎了。她的近视很深,没有眼镜的话,一米开外的人脸就像抽象画一样只有奇怪的形状。这真是太不巧了。” 我真是太幸运了,小津想,手臂的麻痹感突然奇迹般地消失了。他忽然想起那个女人眯着眼睛看他的样子,的确是一副对不准焦距的模样。 “不过,我相信那位太太没有弄错,因为电梯里的监视器也拍到了那个奇怪的男人。” 监视器!小津的心突然一阵绞痛。他怎么会把这个玩意忘了呢,那个东西一定把他拍了下来,他该怎么办呢? “那个奇怪的男人在电梯里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会儿,好像在犹豫什么。后来,他坐电梯上了五楼,可是最终却没有再坐电梯下来,选择了走楼梯,这不是有些不寻常吗?”高木不动声色地说。 小津觉得嗓子里冒出来一股苦涩的味道,“那么,你们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了吗?” 高木又露出了那种古怪的笑容,“很遗憾,监视器没有拍到那个男人的脸。他走进电梯时用手捂着脸,并且一直低着头,看来是个非常小心的人。” 小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压根把电梯里有监视器的事忘了,却在无意中躲过了镜头。世界上还会有比他更幸运的人吗?他突然有一种想放声大笑的冲动,心脏好像也不那么疼了。 “关于那个男人,我们特地询问了另一个证人,就是街对面的水果店老板。他好像对外面一直很注意的样子,我们希望他能提供些有用的线索,结果他说……啊,不对。” “什,什么?”刚刚感觉好些的心脏又疼了起来,小津暗自哀叹,看来今天自己大概会死于心脏病发作。 “这个不是糖,好像是盐啊。”高木把罐子递给他,“你弄错了。看来你真的很累啊,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吧。” 小津木然地接过罐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根本不想再开口了。 “你的脸色真的很差,还是要多加小心啊。对了,我说到哪里了?”高木微笑着说。小津突然觉得这是他看过的最可恶的一张笑脸。 他有气无力地回答:“水果店老板。” “啊,对。可惜水果店老板什么忙也帮不上。他唯一想起来的是昨天有个中学生偷了他店里的水果。他足足发了十五分钟的牢骚,还说要投诉警方治安不力,真是受不了啊。” 受不了的人是我啊,小津在心里愤愤地想。心脏还有些隐隐作痛,高木的话本该让他如释重负,可是他的感觉好像完全麻木了。 高木语气平淡地说:“看来本山很难逃脱杀人罪责了。这个案子也许很快就能结案了。谢谢你的咖啡,请多多保重。” 他说着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茶水间,把心情起伏不定的小津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第六章 那天余下的时间里,小津一连跑了好几个客户。他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充满了干劲。虽然心脏曾经疼得几乎难以忍受,但现在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这个就是心理作用吧,少了碍事的人,感觉果然完全不同。 他离开最后一个客户的办公室,走到楼下大厅里时,意外地看见高木站在那里,身边还有一个年轻人。 “你果然在这里。你的公司告诉我你应该在这里。”高木微笑着对他说,看上去还是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你有什么事吗?”小津问道。 “是啊。我有些事还想请教你一下。这是中村刑警。”他指着身边的年轻人介绍说。中村刑警长着一张娃娃脸,就像是刚从学校毕业的学生,眼神却很警觉。他表情严肃地冲小津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是什么事呢?关于本山的话,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呀。”小津有些不安。 “可是你并没有告诉我本山在公司里给你造成的困扰啊。” “哪有那回事啊。”小津吃惊地说。 “听说,如果没有本山的话,你很快就能当上课长了。因为这个,你才杀了山村太太吧。”高木的语气依然很平静,可在小津听来却不亚于晴天霹雳。 “你,你说什么?” “从一开始,我对本山杀死山村太太的事就不大相信,门铃的事实在是一大败笔啊。我想,那位太太看见的陌生人其实就是你吧。你杀死了山村太太,目的就是为了嫁祸给本山。” “高木先生,你这么说太过分了。”小津反驳道,心里一阵惶恐。 “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就怀疑你可能和案件有关啊。你虽然和别人一样站在旁边,一副局外人的样子。可是你眼睛里的神色出卖了你。我见过太多心里有鬼的人了,那种眼神是瞒不过我的。于是我故意找你搭话,你果然一下子就露出了马脚。” “什么嘛?”小津声音颤抖地嚷道。 “你当时说‘那位太太不是更可怜吗’,这是你的原话吧,你是怎么知道被害人是位太太的呢?” “那是你说的啊。”小津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了。 “我可没有说过。是你说了那位太太以后,我才说出了山村太太的名字。”高木用无可置疑的语气说。 “那个,可能是听同事说的吧。”小津竭力辩解着。高木这么说只是为了套他的话吧? “那就更不可能了。公司里的人只知道本山因为杀人罪被逮捕了,并不知道他到底杀了谁。你一下子说漏嘴了呀。可惜那位看到你的太太没法认出你来,你当时就松了一口气吧。还有监视器,我认为你很可能忘了有监视器那回事,否则你会走楼梯上去的。你的运气实在是好得很不一般呢,可惜遇到了我。我和你谈得越多,就越确信你有嫌疑。你如果能看见自己当时的脸色,一定会吓一跳的,我看在眼里,简直要同情你了。犯罪那回事,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轻松胜任的。”高木笑着说,分明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不过,那些其实并不重要。你在现场拉下了一件东西,那已经足够定你的罪了。”高木说着,拿出警察手册,翻开给他看,里面夹着上午他给高木的名片。他不解地看着高木。 “你不记得了吗?死者口袋里有一张征信社的名片。我们查过了,那家征信社根本不存在,电话、地址全都是假的。可是内容虚假的名片上却留下了一样真实的东西,正是那样东西让你无所遁形了。”高木得意洋洋地说。 虽然猜不出高木要说什么,小津的身体却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人们在递名片时通常都不会戴着手套,那样太不礼貌了,受过训练的保险业务员更不会犯这种错误吧。也正因为这样,那张名片上留下了清晰的指纹。你擦掉了其它地方的指纹,却把这个给忘了。也难怪啊,发名片这种事对业务员来说已经成了完全无意识的动作了,谁也不会想到要拿回名片。你给我的名片上的指纹和现场那张假名片上的完全一样。现在就请你回答我,山村太太被杀时,你在哪里?” 小津突然想到,原来他的幸运在不知不觉中早就离他而去了。 第一章 我决心一定要杀死深田浩二。 我清楚地记得这个念头是怎么冒出来的。深田浩二是我大学时的同学。那时我们并不是要好的朋友。他是个有花花公子派头的人,在学校里很出风头,而我只是个普通的学生,对那些把校规视作废纸的人一向是敬而远之的。五个月前,我在银座的街上闲逛时偶然碰到了他,他居然还记得我,拉着我一起去喝酒。我鬼使神差地跟着他去了。 两瓶酒下肚后,他已经半醉了,开始吹嘘起自己对女人如何如何有本事。我没有搭腔,他说得正起劲,根本没注意我的反应。然后,他突然提起了山下美希子的名字。 “那个女人真是个笨蛋啊,死乞白赖地缠着我,就算活着也是个废物。”他得意洋洋地说,哈哈大笑起来。 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全都涌上了头顶。山下美希子也是我大学的同学,那时她是大家公认的美人,身边总是围绕着一大批追求者。而我则默默地仰慕着她。我个性内向腼腆,不知道该怎么接近她,只能远远地注视着她。没等我下定决心,就听说她和深田交往的消息。到大学毕业时,他们仍然在一起,大家还在说难道他们会结婚吗。虽然对深田没有好感,我还是默默地祝福美希子能幸福地生活下去。可是一年多以前,在老同学的一次聚会上,我听说她死了。因为被深田抛弃,她绝望地服下了毒药,据说死时已经怀有身孕,说起这事的老同学叹息着。我当时只感觉到深深的悲哀,我的爱还没有开放就已经永远地凋谢了。而现在,我身边的这个人就是导致她死亡的罪魁祸首,他却在无情地嘲笑着她。那一刻,我想到了要杀死他。 虽然从那时起我就对深田动了杀机,可是却没有付诸行动。不是我对这个念头后悔了,而是没有想到该怎么做。我可不打算因为这种人坐一辈子的牢,这未免太不值得了。直到我整理自己的旧东西时,才偶然发现了机会。 大学毕业以后,我没有象一般人那样到公司里上班。我早就知道刻板的职员工作不适合我。我的个性在那种地方是待不长的。我开始为一些杂志写稿,也就是所谓的自由撰稿人。起初日子不大好过,后来渐渐地和几家杂志社建立了关系,开始稳定下来。我在写稿的同时,也会拍一些相关的照片,作为文字的补充。我就是在整理我的旧照片时发现的这件事。 那是我去年在御岳山拍的照片。那次是因为个人的兴趣才去的,所以这些照片没有在杂志上登过,事实上我没有给任何人看过这些照片。而最重要的是,这些照片上有个错误,照片的右下角有数字“03.05.07”,那是因为我当时调错了相机的显示日期,结果就变成了今年的日期。这是后来才发现的。我的心突然怦怦地跳了起来。 我一张张仔细地检查那些照片。结果比我期望的还要好。有一张照片是我在御狱车站前拍的,车站前的广场上竖了一个电子时钟,钟的下方显示着日期。由于取景的关系,年份落在了镜头外,只能看见“5月7日”的字样,钟面上的时间和照片的显示时间14:32只差一分钟。加上照片上的日期,任谁都会以为是在今年拍的吧。其它的照片里也没有任何可以暴露真实日期的地方。 我冷静地站起来,在兼作暗房的储藏室里找到了当时的那卷底片。一个完全犯罪计划在我脑海里渐渐成形了。 第二章 今年的5月7日是星期三,这对我没有问题。我不用去办公室上班,没人会关心那天我在哪里。为了保险起见,我还特地开车去了一趟御岳山。那里的景致还和去年一样,车站前的那个时钟还在老地方正常运作。我特意观察了照片里拍到的那几个地方。因为还早了几个星期,山上的杜鹃花还没有开得那么盛。不过,我相信到那一天一切都会和照片里一致的。 我给深田打了电话,还到他的办公室去了一次。和我一样,他没有到公司供职,而是自己开了一家皮包公司。这是他自己在喝酒时告诉我的。我跑去一看,情况就和我想象的一样。他的公司在池袋一条偏僻的街上,办公室在一幢旧公寓大楼的二楼。整个公司其实只有他一个人,连一个接待员也没有。我注意到他的办公室外紧靠着一条消防楼梯,直接通到后面的小巷子里。这样,我可以不必经过大楼的正门,直接到他的办公室。一切都太完美了,我计划好了每一个步骤,急切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第三章 月6日那天,我打电话给深田,告诉他明天下午三点钟我有事到他的公司谈。我故意神秘兮兮地让他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他问我为什么,我暗示他有一个发财的好机会。他立刻领会了,变得很积极。 第二天上午,我就开车离开了住的地方,走的时候跟管理员打了招呼,告诉他我要去御岳山看看。然后,我开着车在市内转了好长时间。我不敢把车在一个地方停得太久,怕被贴了罚单就前功尽弃了。那天,我格外地遵守交通规则。 好不容易到了下午,我开车到深田公司附近。我不能把车直接停到那条街上,如果被人看见就糟了。我把车停在马路边的停车位上,为了保险起见还特意多投了停车费,然后步行前往深田的办公室。 我在路口等红绿灯时,身后有人对我说:“哎,叔叔。” 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一个穿着超短裙,脸上化了妆的女孩子。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冲我笑着说:“叔叔,我们的店今天开张,来店里玩吧,就在旁边的街上。”她说着飞快地把一张宣传单和一包纸巾塞到我手里,转头又跟旁边的人打招呼了。 我松了一口气,原来是附近新开张的店在做宣传,不是我最担心的熟人。我事先考虑过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包括在路上碰到了认识我的人。我拿定主意,如果真的这么不巧,就放弃这次的行动。虽然这样的意外对我的计划不会有太大影响,但一向谨慎的我不想冒不必要的险。 红绿灯的颜色变了,我混在人群中穿过了马路。 第四章 深田正在办公室里等我,看起来心情不错。我故意问他有没有把我今天来这里的事告诉别人,他回答说当然没有。看来他理解了我暗示的意思,我要谈的可能是不那么合法的事。 正当我准备动手时,电话铃响了。深田拿起电话,我紧张地听着他打电话,生怕他在电话里提到我在这里的事。他压根没提有客人的事,只是听对方说了几句,然后不耐烦地说:“知道了,中西首发上场。我现在没空,回头再说吧。”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我松了一口气。 “是什么比赛吗?”我问他,想让他松懈下来。 “是星期天的棒球比赛。”深田说。我记起来在大学时他就是棒球迷。 “要喝点什么吗?”他说着站起来。我也站了起来,在靠近他时,我飞快地拔出刀,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胸口。他吃惊地愣在那里,然后一声也没吭就倒下去了。我俯下身检查了一下他的脉搏,他迅速地死去了。我没有把刀拔出来,这是我特意从大型超市买来的,不可能追查到我头上。血流得很少,一点也没有沾到我的身上。 我拿走了他的手表和钱包。办公桌的抽屉锁上了。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撬开,还是放弃了。如果被隔壁邻居听到声响,反而不好了。 我擦干净所有碰过的地方,离开办公室,从消防楼梯下去,顺原路回到停车的地方。停车时间还没到,我开车离开了那里。 我开车向御岳山进发,一路上仔细回想着整个过程,确信没有犯任何错误。时间稍微有些晚了,我有点焦急,但途中还是停了一次,在路边的小树林里处理掉了手表和钱包。钱包里的证件被我用打火机点上火烧掉了。 我到御岳山下的时候将近六点了,天已经开始黑了。我直接开车去旅馆,假装是刚从山上游览下来的。旅馆的服务员一点也没有怀疑。 那天晚上,我睡得格外的好,一点也没有为我干的事感到内疚。美希子也一定会赞成我的做法的,我怀着这样的自信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吃早餐时,我特意看了一下当地的报纸。昨天在东京发生了几起犯罪事件,包括一起商业欺诈案,两起恶性抢劫案,一家夜总会因为暴力团争抢地盘被砸,但是没有提到谋杀案的事。而在御岳山当地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平静,没有发生任何特别的事情。 吃饭时,我听到服务员在窃窃私语。原来在隔条街的旅馆里发现了一对殉情自杀的男女。他们在旅馆的房间里服下了毒药,拥抱着死去。我不禁想到了美希子。她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的,怀着未出世的孩子。现在那个无情的人也去了那个冰冷的世界了,这能不能稍稍安慰一下你呢,我在心里默默地对她说。 上午的时间,我在御岳山上转了一圈,发现一切完全和我的设想吻合。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已经完全盛开了,象五彩的云覆盖在御岳山的山坡上。武藏御狱神社也景致依旧。我满意地开车回东京,大约中午刚过就回到了住处。 我一回到家,就把那卷底片拿出来重新冲印了一份。这是为了以防万一,我听说专家能够检查出照片是否是用同一卷底片冲印出来的,更不用说冲印的时间了。事实很快就证明我这么做完全是明智的举动。 第五章 下午四点左右,有人敲响了我的房门。我打开门,有两个人站在门外的走廊上。他们是搜查一课的刑警。我没有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年轻的那位是搜查一课的立石警部,另一个是他的部下川岛刑警。 “吉川先生,你认识深田浩二吧?”立石警部开门见山地问我。 “认识。他是我的大学同学。他怎么了?”我问道。 “他被害了。”立石说,紧盯着我的脸。 我露出吃惊的表情:“怎么回事?他怎么会遇害的?是什么时候?” “昨天有人在他的办公室杀了他。警方正在就此调查。” “是什么人杀了他?” “从现场来看是强盗杀人,不过,”他停顿了一下,我的心也随之停跳了一拍,“普通强盗是不会在上班时间到办公室抢劫的。死者的办公室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装出有些难过的样子问。 “你昨天见过他吗?”他没有理睬我的问题,冷冰冰地问我。 “没有。”我说,“我和他有一阵子没见过面了。我们虽然是大学同学,可并不是交情很深的朋友。你们为什么会来找我呢?” “深田的记事本里记着昨天下午三点,他和名字开头是h的人见面。我们检查了他的电话本,所有名字开头是h的人我们都要逐一调查。”立石这么解释。原来深田还是把和我约好见面的事记下来了,幸亏只是名字的开头字母。我暗自庆幸这算不了什么。 “你昨天下午三点到三点半之间在哪里?”立石紧接着这么问我,语气很严肃。 他很年轻,大约二十四、五岁左右的年纪,长得很英俊,眼睛里不自觉地流露出骄傲的神情。我一眼就能看出,他一定是毕业于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从来没有遭遇过失败,是人生一帆风顺的天之骄子。我并不讨厌这样的人,即使有些傲慢,也比深田那种烂人强多了。 “昨天一天,我都在御岳山啊。”我说,“从上午就出发了,在那儿过了一夜,今天刚刚回来。” “你有什么可以证明你的话的东西吗?” “照片可以吗?”我假装想起来,“是昨天在御岳山拍的照片。还有旅馆的帐单。” “给我们看一下吧。”立石说。 我起身拿来了照片和帐单。照片还没有干透,拿在手里软软的。我暗自得意自己想到了新印一份。 “这是你自己洗的吗?”立石拿着照片问我。 “是啊。我经常拍些照片,所以弄了个暗室。” 立石没有说话,我注意到他正仔细地看着那张有时钟的照片。我沉默了,等着他再开口。我深知言多必失,还是谨言慎行的好。电视里的罪犯都是因为多嘴多舌才倒的大霉。 “这些照片我们先拿走了,还有底片,需要检查一下。以后会还给你的。” 我点头同意。川岛刑警俯身在茶几上给我写收条,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茶杯。茶水倒翻了,流了一桌子。立石眼明手快地拿起了桌上的东西,我也急忙掏出口袋里的纸巾去吸桌上的茶水。川岛一边说着抱歉的话,一边来帮忙。我看到他的西服前襟上也沾了茶水,把纸巾递给他。他接过去,向我道谢。 “这些东西没打湿吧?”立石说着,翻看着手里拿的东西。那是我的一些草稿和照片,是我顺手放在茶几上的。如果弄湿了,还真是有些麻烦。 川岛也来帮忙检查,他拿起一张照片,“这是在明治神宫棒球场拍的吗?”他问我。 “是啊。这是我新年时拍的。” “人真多啊。”川岛感叹地说,“看到这张照片,我就想到新年时全家人去那里,结果差点挤不上回家的车呢。” “是啊。一到棒球赛季,那里也是这样。这个星期天,那里不就有棒球赛吗?” “嗯,现在有这个案子在,星期天大概也不能去看棒球赛了。自从去年秋季,中西在比赛中扭伤了肩膀,后面的比赛就没有什么可看的了。不知道今年会怎么样。听说,他们打算让松村首发上场。” “今年还是中西首发上场吧,我听说是这样。” 立石看了我一眼,神色缓和了下来,“吉川先生和川岛一样是棒球迷啊。” “谈不上是棒球迷,只是还喜欢罢了。”我说。 第六章 第二天,川岛又来了。不过这次立石警部没有来,一起来的是个陌生的刑警。 “我们今天来是为了这张照片。”川岛说着,递给我看。原来是我在武藏御狱神社前拍的照片。画面正中是神社正门前的红色鸟居,那是和神社一样,有上千年历史的珍贵文物。旁边的参天大树也是数百年的历史了,被视为神树,树上挂满了信徒们的祈愿签。旁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野树林。 “这张照片怎么了?”我不解的问。 川岛指点给我看。在山道的一侧,有一对男女肩并肩地站在一起,正仰望着高大的鸟居。男的穿着西服,两手空空,一副知识分子模样。女的穿着浅色套装,手里拿着精致的提包,头发优雅地盘在脑后,看上去也是个好人家出身的女子。他们虽然没有手拉手,可也能感觉到他们的关系很亲密。 “有人认出了这两个人。”川岛说。 我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呢。那两个人只是普通的游客,可能来自任何一个地方。 “5月7日晚上,这两个人在御岳山下的旅馆里自杀。死时的衣着打扮都和照片上一样。” 我突然想起了旅馆服务员的话。原来就是他们。可是为什么他们会在这张照片里呢?我突然想到了,他们是在一年以后又重游故地,然后在这个有特殊意义的地方相约殉情。这真是太好了。我这么想当然对那两位死者太不敬,可是他们确实帮我了大忙,这样警察更不会想到这张照片其实是在去年拍的。就连老天也认为深田该死,所以才会在冥冥中这样帮助我吧。那对男女曾经有过美好的时刻,而我和美希子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这样想着,我对深田的恨意一点也没有消失。 “我们想确定一下他们是自愿情死还是强迫情死,所以想请你回忆一下当时的情景。当时他们看上去是怎么样的呢?”另一位刑警说。看来他是负责这个案子的刑警。 “为什么会怀疑他们是强迫情死呢?”我吃惊地问。两人看上去很般配的样子,无法想象一方会强迫另一方自杀。 “那位太太一个月前曾经自杀未遂,割破了脖子。可她的家人一直怀疑那不是她自愿的。现在又发生了这件事,女方的家属对此提出了疑问,要求警方查清事情的真相。” 原来是这样。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个男人也太差劲了。即使自己受苦,也不应该伤害爱人。强迫对方按自己的意愿行事,这样的爱太自私了。 “对不起,我没有注意到他们。”我抱歉地说。 “这样啊。我们也是想碰碰运气。”那个刑警失望地说。 第七章 接下去的几天警察没有再出现,我感觉很平静。星期天独自在家时,我打开了电视,电视上正在直播棒球比赛,我坐下来观看。中西在全场球迷的欢呼声中首发上场,看到这一幕我忽然想到了川岛刑警。他正在干什么呢,是在看球赛还是在追查线索。不过,我相信他的工作已经与我无关了。 可是第二天我渐渐产生了不安的感觉。我在街上走时,感觉到有人在身后跟着我。当我停下来时,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也没有消失。这不是我神经过敏。 我借着商店橱窗观察身后,结果看见街对面有一个男人在注视着我这边。他虽然穿着西装,象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可他的架势一眼就能看出是警察。 这是怎么回事呢?从那时起,我就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当时的每一个细节。我做错什么了,可我怎么也想不出来。也许是警察在跟踪每一个他们认为有嫌疑的人吧,我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很快我的自我安慰就化为泡影了。川岛刑警再次出现在我面前,这次和他一起来的又换了一个刑警。他们要我跟他们去警视厅接受进一步的调查。 “为什么?”我问他们。 “请配合我们的工作。”川岛礼貌而强硬地说。 我无话可说。 第八章 在警视厅的调查室里,我又见到了立石警部。在警视厅的环境里,他显得格外的有权威感,冷峻的目光能让心虚的人发抖。他用和眼神一样冰冷的语气对我说:“如果你觉得需要律师的话,可以要他到场。” “为什么?我不需要什么律师,你们这不是把我当犯人了嘛。”我有些生气地问他,既是在生警察的气,也是在生自己的气。我一点也想不出警察为什么会揪住我不放。 “这是法律规定,我必须告诉你你的权利。法律规定你可以行使沉默权,你也可以请律师到场。如果你放弃这些权利,你应该知道你所说的一切将来都可能在法庭上成为反对你的证据。”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的心沉了下去。 “你认识山下美希子吧?你们是什么关系呢?”他直截了当地说。 我大吃了一惊,为什么他会提到美希子的名字呢?“我们是大学同学,没有什么其它关系。刑警先生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山下美希子是深田的前女友,一年多以前自杀身亡了。我们在调查深田的案子时查到了这件事。根据山下美希子的朋友的说法,你一直在暗恋着她。” “这是谁在胡说?根本没有的事。”我生气地说,已经分辨不清是真的还是演戏。 “这是山下美希子自己说的。她对朋友说,能够感觉到你是在爱着她,女人对这种事是很敏感的。她告诉朋友大概也有炫耀的意思,不过她说你默默注视的目光让她很感动。” 美希子真的这么说过吗?如果是这样,她为什么还会被深田那个卑鄙的家伙蒙蔽住双眼呢。如果选择了我,至少她现在还会活着。 “你因为山下美希子的死怀恨着深田吧,所以杀了他。” 我曾经在脑海中无数遍地演习过我的完全犯罪计划,可从来没有想过现在这种场面,我一下子懵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刑警先生,深田死的时候我在御岳山啊,怎么可能是我杀的呢?” “能够证明那个时间你在御岳山的只有你自己拍的照片。可是,那些照片是有问题的。”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照片有什么问题?” “那些照片不是在今年5月7日拍的吧,其实是在去年拍的。” “你说什么,照片上不是有日期吗?” “照片上的日期可以自己调整。山下美希子是一年多以前去世的,你那时就决定要杀死深田了吧,所以事先在照片上做好了手脚。你真是有耐心啊,等了足足一年。” “你在胡说什么,哪有那回事儿。”我生气地说。 立石没有回答我,拿起放在桌子边的一个大纸袋,从里面拿出了几张照片。他把一张照片放在我面前,“这是你拍的神社正门的照片,这张是我们在一天的同一时刻在相同地点拍的。”他把另一张照片放在我面前。两张照片几乎完全一样,除了我拍的那张在下方有那对殉情的男女。 “这张照片有什么问题?”我不自觉地问。 “你没有发现吗?”我突然讨厌起他那种盛气凌人的声音了,“是树啊。” 我的注意力集中到那棵神树上,可是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如果是说树上挂的祈愿签有不同的地方,那也是正常的,毕竟两张照片是在不同的日子拍的。 “是这棵树。”立石用手指指着鸟居旁的另一棵树,那是一棵新植的树,显得还有些稚弱。“两张照片上的树是不同的。” 我看出来了。我的照片上,那棵树刚到鸟居的一半高一些,另一张照片上,它的树梢已经碰到了鸟居下面那根横梁。如果站在鸟居前看,可能不会发现这种差异,可两张照片放在一起就能看出来了。 “一年的时间里,树长高了这些,你没有注意到吧。” 我曾经仔细地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寻找是否会有和照片不同的地方,甚至还抬头看树上是不是有明显的新鸟巢。可我根本没想到树会长高这件事。 我沉默了几秒,开口说:“这可能是拍摄时有风,因为风的大小,使树的高度有些许差别。警察先生并不能保证拍照时的风速和我那天一样吧。” “的确你说的有这种可能性,可是另一个问题该怎么解释呢?”他把我的那张照片又推近我一些。 还有什么问题呢?我困惑地看着那张照片,难道是那对殉情的男女吗?可是我记得办案的刑警提过那两个人的衣着服饰完全和照片上一样,这是个幸运的巧合。 “你的照片里拍到了这对男女,对你来说实在是太不走运了。”他冰冷的语气里听不出有挖苦的成分,“照片上他们的衣着服饰和尸体完全一样,这并不是巧合。那是因为他们希望能回到过去的幸福时光中去,希望能永远活在自己留恋的那个时刻。自杀的人常常会有不寻常的想法,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如同树会长高一样,时间是不可能停留的。” 他指着照片上的女子说:“这位女士一个月前曾经自杀过,被家人及时发现才救了过来。当时她用刀割开了脖子上的血管,流了不少血。一般女性不会用那种方式自杀,所以她的家人怀疑是男方下的手,也就是强迫情死。虽然那次被救了过来,但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伤疤。从那以后,她就一直把头发放下来,遮掩住伤疤。这就是女性的爱美之心啊。尸体被发现时,她的头发也是放下来的。另外,旅馆的服务员也证实,来投宿时她的头发没有束在脑后。和情人在游览御岳山时,她却反而不顾他人的眼光,把头发束起来,露出丑陋的伤疤,这不是太奇怪了吗?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拍这张照片时她不需要掩饰自己的伤疤,因为还没有那个东西。” 我没有说话,我是不是该找律师了呢,不过现在还不到投降的时候吧。 他又拿出了一张照片,那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中央是一辆汽车,看上去很象我的车。不对,那就是我的车,因为能看到车牌。 “这是在国道靠近沼津的地方拍下的。最近几个月那个路口发生了多起交通事故,都是因为超速引起的,所以在那儿安装了自动测速装置。那个地方离御岳山大约还有五十公里远,拍摄时间是5月7日下午五点二十七分。”他又指给我看照片下方电脑打印的时间。 我几乎没有听见他的话,因为我正在拼命地回忆当时的情景。当我在暮色中赶路时,路旁的树林里是否闪过异样的闪光呢?可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那时我全身心都充斥着紧张和兴奋,根本无暇顾及身边的环境。当我意识到御岳山就在前方时,脚下不知不觉地踩下了油门。 “可是这也不能说明当时我在东京啊。”我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而这个陌生的声音竟然是发自我的口中。 “你故意使用时间错误的照片,想造成案发时不在东京的假象。可是你自己的行为证明了你当时在东京。”他又拿出了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包纸巾,我困惑地看着他。 “这是你在5月8日那天给川岛刑警的。你仔细看这里。”他把袋子翻过来,我看到纸巾包装袋外印着那家店的店名、地址、电话,还有开张的日期。 “这是你在路上拿到的吧。如果只是把宣传单塞给别人,大多数人都会顺手就扔掉的。如果是纸巾一类能使用的东西,那么基本上都会接受,商家就是抓住了这个心理,把广告印在这上面。不过,到底有多少人会仔细看背面呢,这也是个问题啊。” “可是这能说明什么呢?”我说,“这个有什么不对?” “因为这个只派发了一天而已,就是5月7日开业的那天。当天晚上,那家店就因为两个暴力团分赃不均被砸了,直到现在还在停业。这个案子还在暴力团对策课的人手里。那家店就在案发现场附近。你如果是在御岳山,那又是怎么拿到这个的呢?” 我没有回答。 “而能证明深田被害时你就在现场的最好证据也是你自己提供的。” “什么?”我茫然地看着他,我的完全犯罪计划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崩溃的呢? “你告诉川岛,星期天的棒球赛中西会首发上场的。中西在那场比赛确实是首发,可那是在比赛开始前,刚刚在休息室里决定的。在那之前,就连中西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首发。大家都以为会是松村首发。你是怎么知道的呢?”他冷冰冰的声音像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是啊,我是怎么知道的呢。我努力地想着,可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了。 “深田在遇害前接了一个电话,那是他的情人打来的,想问他当天晚上会不会去店里。她说深田接电话时身边有人,因为他们约好如果说话不方便的话,就使用暗语。同意见面就是首发,暂时不能见面就是替补。那天深田说了中西首发的话,你就是在那里听到的吧,无意中记住了。” 这是什么样的人啊,竟然用棒球作为和女人的暗语。我的完全犯罪计划没有料到会碰到一个怪人。 “天衣无缝的完全犯罪是不可能的。”我听见立石这么对我说。 是啊,完全犯罪实在太难了,在我的有生之年我已经不想再尝试了。虽然他说我在一年前就特意准备了那些照片不是事实,可辩解那个丝毫不能改变我的处境。 我疲倦地转头看向窗外,在落日余晖里依稀看见了美希子婀娜的身影。 第一章 事情的开始完全是一场让人哭笑不得的闹剧。 某个工作日的晚上,一辆电车正行驶在马路上。时间早就过了十一点,车上已经没有多少乘客,座位上只稀稀拉拉地坐了三、四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不堪的神情。一个穿着灰色西装、上班族模样的年轻乘客慢慢垂下头,打起了瞌睡。 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穿着校服的少女从后排座位上站起身,悄悄地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其他乘客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举动。 少女伸出手,拉了拉年轻乘客的衣袖。突然被惊醒的年轻乘客猛地抬起头,困惑地看着她。 “哥哥,你寂寞吗?”少女露出妩媚的笑容,问道。 还没回过神来的年轻乘客愣愣地看着她,她依偎了过来:“我很寂寞啊。哥哥也是吧。” 年轻乘客突然醒悟过来,慌忙移开了身体,少女紧跟着又靠了过来。 “哎,那个,你不要这样,我不感兴趣。”年轻乘客神情紧张地说。 “啊呀,说什么呀,真是太伤人了。”少女说着,撒娇似的嘟起了嘴。 年轻乘客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第二章 那个在电车上遇到了“飞来艳福”的倒霉乘客就是我。一开始我没有意识到那个陌生的少女想干什么,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那是个想进行所谓“援助交际”的女孩,最近这种事越来越多了。我的第一个念头是为什么会找上我呢,随即就想到不管是叫“援助交际”还是叫“卖淫”,这种事都是违法的。我该怎么办呢?我一时拿不定主意。最简单的办法当然是掏出证件,告诉她她不巧找上了一位警察。不过,那样的话事情就闹大了。表明身份后按理就该把她带到警署去,但看到她那张还有些稚气的脸,我突然有些于心不忍。 看到我在犹豫,她大概以为我心动了,身子又靠了过来。正在这时,电车到站了,我慌忙站起身,撇下她快步下了车。 我走了没几步,有人从身后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我一回头,原来是那个少女跟了上来。我正想开口呵斥她,她突然高喊道:“非礼!非礼啊!救命!” 我吓了一跳,本能地想抽回手臂,可她死死抓着不放,脸上一副看你怎么办的神情。 承认自己身为警察却完全慌了手脚是件很丢脸的事,可说实话当时我确实不知所措了。就在我们拉拉扯扯的时候,车站警卫闻声而至,把我们俩一起带到了车站前的派出所。 派出所的值班警察是个年逾五十的老警察,他面无表情地问我们发生了什么事。 少女抢在我前面开了口:“这个人是个变态啊,他在电车上想非礼我,我逃下了车,他竟然还跟了上来。色狼!” “不是那样的。”我慌忙插嘴。警察冷冷地扫了我一眼。 现在该怎么办呢?我有些后悔,当时如果不心软,直接把证件掏出来的话,现在就不会这么尴尬了。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虽然觉得很难堪,我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证件:“我怎么可能干那种事呢,我也是警察啊。” 看清楚我举到他面前的证件,那个警察的脸上起了微妙的变化。 “原来是警察啊。警察就可以做坏事吗?”少女回嘴道,声音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我没有理她,直接对那个警察陈述发生的事。那个警察姓角田,这是我后来知道的。他听完我的话以后,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不过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稍微松了一口气,看起来他似乎相信了我的话。 “你打算要怎么处理这件事呢?”角田问那个少女。 “当然是要他赔偿,难道白让他摸了吗?必须让他支付赔偿金作为赔礼道歉。警察先生不是想包庇同行吧。”少女口气傲慢地说。 角田用眼神阻止我开口:“这样好吗?对方并不承认做了那样的事,如果你坚持要赔偿的话,就得上法庭解决了,到时候也许消息会透露给报社,学校也会知道,你不希望这样吧。何况对方是刑警,法官会相信谁的话也不一定啊。当然,如果你坚持,我们可以现在就做一份笔录。不过那样的话,即使最终达成和解,也会留下记录,你考虑一下吧。” 少女转头看着我,露出思索的神情。 “那也许只是一场误会,你就原谅他吧。”角田在一旁劝说道。 “他连道歉的话也没有,怎么原谅他呢?” “我什么也没干,问心无愧,谈不上要道歉,赔偿什么的就更不可能了。”我忍不住插嘴道。 少女瞪了我一眼,转身悻悻地走了。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那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干了。”角田对我说。 “什么?”我愕然地看着他。 “她一开口就要求赔偿,是早就想好的。一般人碰到这种事,因为害怕会闹大,只好自认倒霉,花钱消灾,求对方不要报案,这就正中她的下怀了。看她镇定自若的样子,大概已经干过好几次了。如果被记录在案的话,以后就没法敲诈其他人了,她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这么爽快地走了。”角田解释道。我觉得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你还算警察吗,连这点都看不出来,竟然被一个毛丫头耍得团团转。 “这件事当作没有发生过,不会有记录,放心吧。”角田安慰我说。这真是救了我一命,如果这件事传到警视厅那里,不用说对我的前途不会有什么好处。还有,高木先生一定会把这件事当作嘲笑我的最好材料,他本来就是个爱说刻薄话的人。 “谢谢。”我真心诚意地低头向这位老资格的警察道谢。 “处处都要多加小心呀,现在就连孩子也学会大人的那套坏东西了。这个世界已经完全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了。”角田感叹地说。 第三章 原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可是几天后我却接到了那个电话。 “中村先生吗?我是小幸啊。”那是个陌生的女性声音,听上去非常年轻。 “我是中村。对不起,您是哪位?”我困惑地问,显示的电话号码也是陌生的。 “上星期,在樱町车站,哥哥不记得了吗?”电话那端轻轻地笑了。 我吃惊地说不出话来。原来是那个女孩,她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呢? “我想和你见个面呀。有件事请你帮个忙。” “什么事?如果是有麻烦的话,就去当地的警署吧。” “哥哥不来的话,也许我会死的。哥哥要见死不救吗?” 什么呀?虽然不大相信她的话,可她的语气听起来却相当认真。我不禁回头向办公室后面望去。后面的办公桌空着,从这周开始,高木先生去休假了,好像还是去国外,此刻大概正悠哉游哉地享受着美食吧。即使他在,也未必会给我出个好主意。比起助人来,他更喜欢看人为难的样子。虽然不应该这样说自己的上司,可那个人的个性实在有些恶劣。 第四章 当晚七点的时候,我来到新宿车站前,这是电话里约好的。虽然有些不情愿,可是又想到万一她真的有麻烦呢,作为刑警无法对别人的求救置若罔闻。如果高木先生知道的话,他大概会嘲笑我其实是无法拒绝女性的请求吧。不,不是大概,是肯定啊。所以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知道。 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挽住了我的胳膊。我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了那个女孩。 “哥哥,你还是来了,真让人高兴啊。”她用撒娇的语气对我说,轻轻地摇晃着我的胳膊。她穿着露出膝盖的短裙,脸上化着妆,现出一份与年龄不相称的妖娆。我微微皱起了眉头。 果然,这又是她玩的花招。在我们身旁几步远的地方,她的同伴正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我。 她的名字叫杉井幸江,十五岁,刚刚升入高中不久。她的同伴们也都是年龄相仿的高中生。其中一个皮肤微黑、脸颊圆圆的女孩名叫小宫和子,她象杉井一样脸上化着妆,戴着夸张的饰物,衣服颜色杂乱得象调色盘,一副让老师头疼的问题学生样子。另外两个看上去却不象是她们的同类。那个名叫麻生彩子的女孩穿着朴素的连衣裙,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涂任何东西。她安静地站在旁边,眼睛里微微露出好奇的神情。而外表与这个小团体最格格不入的是那个唯一的男孩,他的名字叫入江英司。他高高的个子,穿着t恤衫和牛仔裤,脸色略显苍白,神情冷漠,还带着些厌烦。 这些人的名字我还是后来才弄清楚的。杉井飞快地把她的同伴介绍了一下,随即说:“看,我没有骗你们吧,这可是真正的刑警啊,就像电影里演的那种。” “是真的吗?小幸你不会随便找了个人来冒充吧?”小宫说着,咧开嘴笑了。 杉井拉了我一把:“哥哥,把你的证件拿出来给他们看一下,那个是最好的证明了。” “不要那样叫我。”我狼狈地说,“我可不是来陪你们玩的。” 但是小宫已经凑了过来,“这么说是真的啰,太酷了!你有没有带着枪啊,让我看一下吧。” 我开始觉得头疼了。“你在电话里说有事情要告诉我,是什么事呢?” “啊,那个呀,就是我的朋友想见一下真正的刑警,我告诉他们我就认识这么一个人,绝对是货真价实的噢。”杉井一脸无所谓地说。 我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现在的孩子都在想些什么啊,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原因,竟然能够若无其事地把自己陷害过的人约出来见面。 “我要走了。”一旁的入江开口说道,语气里显得有些不耐烦。 “这样可不好,哥哥可是我的好朋友啊。我特意把他约来,你这样走掉太不给面子了,哥哥会生气的。”杉井娇嗔道,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不要那样称呼我,”我无力地重复道,“就叫我中村先生吧。不过,既然你没有什么事要说,我也要走了。” “哥哥,哎,中村先生,不要走嘛,一起玩一会儿吧。”杉井说着,伸出另一只手拉住了我的衣袖。 也许高木先生是对的,我始终都拉不下脸来拒绝别人的请求。 第五章 我们一行五人慢慢地走过新宿的街道,一路上我坚决拒绝了杉井那些进各种店里去看看的请求。显然,她想把我当挡箭牌混进那些可疑的地方去。 我们在一家麦当劳店外停了下来。天气虽然还不太热,走了这些路,我们都微微出汗了。 “有点累了,要不要喝点东西啊?”麻生问道。一路上,她很少说话,给人的感觉非常文静。 “好啊。”我同意,“我请你们喝,喝完饮料后就回家吧。时间不早了,家长会担心的。” “让彩子去吧。”杉井笑着说,“她去比我们去要有用得多,没准还会拿到额外的好处呢。”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这个女孩的想法总让人摸不着头脑。 “那个嘛,因为彩子的恋人在这家店干活啊。”杉井得意地笑着,“你看到了吗?那个长得象江口洋介的服务员就是彩子的心上人啊。” 我不由得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透过麦当劳的落地窗,从店外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店里的一切。在柜台后站着两个服务员,其中一个个子高高的,留着略长的头发,五官确实有点象那个演员。 “那个人很英俊吧,好像还是医学院的学生,彩子太厉害了,不声不响地就认识了这样的帅哥,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杉井语气夸张地说道,小宫放肆地笑了起来。麻生的脸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那种话太过分了,”入江说道,不知为什么声音里有些怒气,“就算开玩笑也要有限度吧。” “我不认识那个人。”麻生平静地说。我没有看错,她是个性格沉稳的孩子,与杉井的任性完全不同。 “彩子你是故意这么说的吧,因为被说中了,所以假装不认识。”小宫一边说,一边用力拍着她的肩膀。 “我没有假装,本来就不认识那个人。即使你们不相信,那也是事实。”麻生的语气仍然很平静。与杉井和小宫那种夸张的姿势不同,她那种平和的态度给人好感。她转头看着我,“中村先生要喝什么,我去买。” “还是我去买吧。”我连忙说。 “不用了,还是我去吧,那些人总是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如果都当真的话,那就什么也干不了了。”麻生说着,露出了一丝微笑。 透过玻璃,我们看着麻生穿过明亮的店堂,走到那个服务员面前。她的举止非常自然,一点也没有因为杉井的嘲笑而忸怩不安。这个女孩真不简单,光是这份从容不迫就是许多大人也做不到的。 “他们在说话呀。”杉井兴致勃勃地说,“彩子看起来是不是很高兴啊,真会装模作样。” 那不是真的。在我看来,麻生只是和别的客人一样快速地点了餐,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装着饮料杯的袋子。杉井的语气让我有些反感。 在我们的注视下,麻生很快拿着饮料回来了,伸手递给我们。 杉井喝了一大口,大声说:“真是太好了,可乐真是地球上最伟大的发明啊。”这是什么比喻啊,想不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说话比高木先生更夸张。 我们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各自手里拿着饮料,一边畅快地喝着,一边闲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断从我们眼前经过。杉井和小宫放肆地评论着路人的衣着。麻生很少开口,入江则根本一言不发。我越来越好奇,这四个性格迥异的孩子是怎么凑到一起的呢。 这样大约坐了十来分钟以后,麻生站了起来:“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 “我也要去,一起去吧。”杉井说着也站了起来。 “哎,我也去。”小宫飞快地跟上。 “中村先生,你帮我拿一下吧。”杉井低头喝了一口饮料,把手里的杯子递给我。 “还有我的。”小宫也把杯子递了过来。我不禁怀疑她是不是总是看着杉井的样子行事呢。她看上去就象是个不太有头脑的孩子。 “放在椅子上吧,我拿不了这么多。”我说。 “中村先生,你可不要趁我们不在,偷偷地往杯子里放东西啊。”杉井笑着说。 “不要说那种冒失的话,中村先生是警察啊。”麻生提醒她。 “报上不是经常看到吗,有犯人悄悄地在女人杯子里放迷药,意图不轨啊。” 我有点生气了,“要那样想的话,就自己拿着吧。” “啊呀,我是开玩笑的啦,中村先生生气了吗?”杉井拖长语气,娇笑着说。真是被她打败了。 她们三个走了以后,我和入江都沉默着。他坐在长椅另一端,望着街上的行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从侧面看,他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子,是受女孩子欢迎的那一型。 “你们是同一所学校的吗?”我问他。他爱理不理地嗯了一声。 整个晚上他都没有说过几句话,走在街上时也总是有意无意地离我们稍远,看来是个非常内向骄傲的孩子。我开始猜测他在学校里是什么样子。不难想象,他八成是个学习成绩优秀,却待人傲慢的尖子生。 “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吧?”我又问道。他没有理睬我。我觉得很无趣,他完全不把我这个成年人放在眼里,就算我的警察身份也没能让他对我有一些尊敬,这真让人沮丧。我转头望向别处,不再试图和他搭话。 “我们回来了。”杉井突然出现,“中村先生有没有等得寂寞起来啊?” 我被饮料呛了一下,狼狈地咳了几声。小宫在一旁推波助澜似的笑着。麻生没有笑,用抱歉的神情看了我一眼。 “那个商场的营业员太丑了,个个都像是老处女似的,真让人瞧不顺眼。”杉井批评起刚才去的那家商场的营业员,小宫也附和着。她们连珠炮似的声音让我有些头晕了。 入江一下子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太晚了,我回家了。” “等一下嘛,时间还早呢。”杉井又用撒娇的口气说道,“哪杯是我的啊?” “这杯。”我指给她看。杯子外凝结的水珠已经在椅子上留下了一小滩水迹。 她拿起了杯子,晃了晃。“中村先生没放什么在里面吧。” “我放了毒药。”我没好气地说。 她把吸管凑近嘴边,笑着说:“即使是毒药,我也要全部喝下去,因为这是中村先生的情意啊。”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她喝了一口可乐,轻佻地眨了眨眼睛,“中村先生放了什么了,可乐的味道好像有些奇怪啊。不会是迷药吧。” 我笑着喝了一口自己手中的饮料,没有搭话。 杉井大口地喝着杯中剩下的饮料,吸管发出了呼哧呼哧的声音,杯子很快空了。 我站起身,“时间差不多了,我送你们回家吧。” “不用了。”麻生说道,“我自己坐电车回去。” “那可不行,我怎么可以让你们独自回家呢。”我认真地说道。 “如果是坐警车就太棒了,那一定很威风。”小宫异想天开地说。 “中村先生,”杉井突然叫我。她的声音有些古怪,我回头看向她,大吃了一惊。她的脸色突然显得异样的灰暗,表情痛苦。 “你怎么了?”我不由问道,伸手去扶她。她从我手中滑了下去,倒在了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第六章 事情从这一刻起变成了恶梦。 在救护车到之前,杉井就死掉了。我蹲在她身边,看着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却无计可施。另外三个孩子满脸惊骇地站在旁边,完全吓呆了。 十分钟后,警车也到了。 我的职业生涯顷刻间面临了最大的危机。不,不仅仅是我的职业生涯,也许还有我的人生。 杉井的尸体被运走后,我们几个人也被带到临近的警署接受询问。我告诉了现场的警官,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他看着我,露出吃惊的表情。 我独自坐在警署的调查室里,努力思考着发生的事。 杉井死亡的症状非常明显。事前毫无征兆,而死亡的过程又如此迅速,中毒身亡的可能性非常大。当我俯身为她做急救时,隐约闻到了她嘴唇上淡淡的苦杏仁味。一切都和氰化物中毒的迹象吻合。可是,她是何时、又是如何中毒的呢? 当我意识到她可能是氰化物中毒时,第一个反应就是她喝的可乐。杯子已经空了,我使劲地嗅了嗅,并没有闻到什么味道,但那并不说明可乐没有问题。可是,另一方面,如果可乐里掺了氰化物的话,那又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呢?氰化物的毒性发作非常快,通常在摄入致死剂量后两、三分钟内就会发作。杉井从洗手间回来后曾提过可乐的味道有些奇怪。在那之前,她并没有类似的抱怨。这些都意味着毒药是在她最后一次喝下饮料前放进去的。 我的背上冒出了冷汗。杉井中毒前,曾经把杯子留在椅子上去上洗手间,这是整个晚上杯子唯一一次离开她的手。如果真有人下毒的话,这是唯一的机会。而当时在场的只有我和入江。就算不是刑警,普通人也能马上想到这意味着什么。 这条路行不通,我对自己说。也许杉井是通过别的方式吃到了毒药,毒性发作时误以为嘴里的怪味是可乐的味道。那样的话,她又是怎么吃到毒药的呢?我的头开始疼起来了。 有人打开了调查室的门。我抬起头,看见我认识的立石警部和川岛刑警走了进来。两人的脸色都很凝重。 年纪和我差不多的立石警部是另一组的组长。他的阶级和我的顶头上司高木先生一样,除此之外两人就没有多少共同点了。与高木先生的为人正相反,立石警部是个性格冷峻的人,做事认真严谨,有时难免给人不近人情的感觉。东大毕业的他在警视厅内很受好评,前途无量。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跨入高级官僚的行列,向着警视总监的位置前进。至于高木先生,我猜如果不是因为他那种对案件不可思议的直觉和莫名其妙的好运,恐怕早就被不耐烦的上头踢到某个角落去了,可是本人至今没有丝毫觉悟的迹象。 立石警部在我面前坐了下来。川岛静静地站在他身旁。 “这是怎么回事?”立石警部开口问道。他的语气比他的脸色更冷。 我迟疑了。要不要告诉他上周的事呢?那是我不愿意让人知道的糗事。 第七章 尸检报告很快出来了。结果与我最初的猜测相差无几。杉井死于氰化钾中毒,她摄入了致死剂量好几倍的毒药。从她的杯子里验出了残留的氰化钾。到底还是可乐啊,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叹了口气。告诉我这个消息的川岛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还是把所有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立石警部。至于听完以后他有什么想法,我就不得而知了。那个人从来不把真实想法轻易流露在脸上。这一点倒是很象高木先生。当晚我接受了长达一小时的正式询问,立石警部和川岛刑警反反复复地盘问我每一个细节。结束时,我精疲力竭了。可比起第二天的磨难来,那根本不算什么。 第二天一上班,我就被叫到了课长的办公室。在场的还有立石警部,他一言不发地站在稍远的角落里,审视着我的一言一行。 三上课长的脸色很不好看,想必他也承受了很大压力。换了是高木先生在这种情况下的话,他大概还是会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我做不到,走进办公室时我的手心里已经满是汗了。 课长严厉地教训了我一顿,无非是说我身为刑警却不知检点自己的行为。最后,他命令我做出深刻的检讨。我松了一口气,我原以为事情可能会更糟糕。我不是没有设想过自己戴着手铐,被投入拘留室的情景。 “立石先生。”在课长办公室外,我硬着头皮叫住了他,“调查有进展吗?” 他上下扫视了我一遍,我感觉周身被冷气压包围了。“有证人说,你曾经说过在死者的杯子里放了毒药。” “哎,”我立刻狼狈不堪起来,“那只是一句玩笑话。” “身为刑警,却说那样轻率的话,本身就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我无言以对。这是我自找的。 第八章 杉井的死被正式确认为毒杀事件,由立石警部负责案件的调查工作。在搜查会议上,有人提出,氰化钾是一种被严格管制的剧毒物品,比起那三个在校学生,我的身份使我更容易接触到这类危险品,这使我成为嫌疑最大的对象。会议最后,立石警部下令彻底调查在场的人和死者的关系,其中当然也包括我。这是和我有私交的刑警悄悄告诉我的。这真是飞来横祸。 案件发生后已经过去三天了。在这三天里,我简直度日如年。报纸和电视对这起案件也作了报道,但是压根没提案发时有警察在场,更没有提到我的名字。一定是警视厅对外封锁了消息。如果让媒体知道现役刑警卷入了杀人事件,这样戏剧化的事他们绝不会轻易放过,我的脸立刻会出现在晚间新闻里。我可不想以这种方式出名。 我悄悄问川岛调查有没有新进展。他用安慰的语气叫我不要太担心了,凶手一定会抓到的。可是,关于凶手始终没有消息。 我决定自己采取行动。这不仅是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更是为了挽回信心。杀人事件就发生在身边,我却没有觉察到丝毫迹象,这太伤我作为刑警的自尊心了。 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毒药究竟是怎么在我的眼皮底下放进杯子里去的。可是,一直想到头痛欲裂,我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有机会在杉井杯子里下毒的人只有我和入江。我当然没有做。可是,真的是入江干的吗?我虽然没有一直注视着入江,但就在我的身边下毒,他有那么大胆吗?我无法确定。 我决定换个角度来思考。谋杀一定有动机。如果能找到那个有谋杀动机的人,也许就能发现他或她下手的方法。我决定先找那三个孩子谈谈。 从和我有私交的刑警那里,我了解到死去的杉井和另外三个孩子都是圣林中学高中部的学生。杉井的父亲经营着一家大建筑公司,家里非常富有。这让我有些意外。她并不是因为缺钱才干敲诈的事,难道只是为了寻求刺激吗?现在的孩子真让人难以理解。 第九章 我在圣林中学的校园里首先遇到了麻生彩子。她坐在大树下的石凳上,望着校园出神。我朝她走了过去。 麻生抬头看到我,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你好。”我尽量和气地和她打招呼。她沉默地点了点头,脸色显得有些憔悴。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你还好吧?”我问她,考虑着该怎么开口问她关于杉井的事。 她微微地笑了,“中村先生有事吗?” 她是个聪明的女孩,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来意。不知为什么,我松了一口气。“是,我想了解一下杉井的事,你是否知道她可能和什么人结怨吗?” 她直视着我,“中村先生可以调查这个案子吗?您不也是当事人之一吗?” “说得没错。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弄清楚这件事啊。我无法忍受被别人当成凶手。”我语气诚恳地说道,又刻意加上了一句,“你也希望能尽快澄清自己的清白吧。” 她的睫毛颤动着,我以为她要哭了。但她没有,只是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和杉井认识很久了吧?”我问道。 “是啊。我们从幼儿园起就认识了,就连小学也上的是同一所。那时,我们两家住得很近,很自然地就有了接触。只是后来我家搬走了,两人才失去了联系。想不到隔了几年,我们又上了同一所高中,于是又重新成了朋友。”她说得很慢,象是在谨慎地选择措词。 “那你一定很了解杉井啰。你知道杉井有什么仇人吗?” “那个人啊,”她露出了含义复杂的表情,“小幸是个很任性的人,这一点中村先生也很清楚吧。可是除了任性以外,她并没有做过什么特别的坏事,和街上那些不良少年完全不同啊。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会那么恨她。” “你知道有人和她发生过争执吗?” “那个当然有过,那个人的脾气并不是天使啊。可是即便如此,也只不过是平常的口角罢了。如果那样的争执就要杀人的话,学校里至少有一半人都得被杀了。”她看着我,露出了一丝浅笑,“而且我不记得和她争执的人了。” 我苦笑了。她不会出卖任何人,这一点我早该料到了。 “那天,你们去商场上洗手间的那段时间里发生过什么事吗?杉井有没有吃过其它东西,或是遇到可疑的人?”我换了个话题。 “没有。小幸和我们一起去的洗手间,在那儿补了妆,随后就出来了,中途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这些我也都告诉调查的刑警了。” 我从眼角觉察到有人走近了我们。麻生已经站了起来,恭敬地向来人行礼:“石川老师。” 走过来的那个女子是学校的法语教师,名叫石川晴子。她看上去不大象老师,外表显得非常年轻,身材娇小,长相甜美。如果穿上校服的话,不认识的人一定会误以为她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刑警先生?”石川问我,眼圈微微地红了。她听说我是刑警,误以为我是负责案件调查的人。 “这正是我想知道的。您能告诉我一些关于杉井的事吗?”我趁机问道。 “那个孩子很任性啊。”她的说法和麻生相同,“孩子也有各种各样的。有的非常天真,而有的却成熟得完全出乎你的想象。杉井是介于这两者之间的吧。有时她做的事实在让人吃惊,可是我认为归根到底那些仍然是孩子气的表现。出身富裕家庭的孩子往往表现得比同年龄的其他孩子更成熟,可实际上那只是外表的假象罢了。我也是当了老师以后才知道孩子的外表有多迷惑人。” “可是,即使是孩子,有时也会产生强烈的感情啊。比方说对某人恨之入骨,以至于想如果那个家伙消失就好了。这种话不是也常常能听到吗?”我不甘心地问。 “为了一些小事就吵吵闹闹,孩子们不都是那样的吗?可要是说那样就会动了杀机,我和刑警先生的想法不同。” 我泄气地看着她们。她们也许是不愿意说死者的坏话,但这对我一点帮助也没有。 第十章 小宫和子的说法却截然相反。起初她并不愿意和我谈话。她斜靠在椅背上,手里摆弄着一只崭新的银色手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这是你新买的吗?”我跟她套着近乎,试图打消她的戒心。 “嗯,这是最新款的,很不错吧,”她说着,笑眯眯地向我卖弄她的新手机,“这个是我的宝贝啊,它里面可藏着我所有的秘密呢。” “是吗?是什么秘密呢?” “说了是秘密,当然不能告诉别人,中村先生不会不明白吧。”她斜瞄了我一眼,夸张地把手机贴近脸颊,露出珍爱的表情。 我对她的秘密一点兴趣也没有,无非是小女生的心事罢了。“对不起,我不打听你的秘密了。不过,你是不是知道杉井的秘密呢?比方说,会恨她的人。” “会恨小幸的人吗?这样的人应该会有很多吧。”她口气随便地说道。 “是吗?”她的说法和刚才我听到的完全相反,我来了精神。“都有哪些人恨她呢?” “大家都有些恨她吧。那个人非常霸道,仗着自己家里有钱,总是趾高气扬的,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她还老是挖苦别人,一旦抓住别人的弱点就不放,非让别人出丑不可。这样的人怎么会不招人恨呢?” “那你为什么会和她成为朋友呢?”我忍不住挖苦道。 她看了我一眼,笑了起来。“那个人虽说很霸道,可是出手也非常大方啊。只要是她高兴,根本不在乎钱这回事。”她的直言不讳倒真让我吃惊。 “那麻生和入江呢?他们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呢?” “这个嘛,我想彩子她很苦恼吧。她们从小就认识,不过要说是朋友,我可不这么认为。她们两个人完全不同啊。可是小幸一旦决定要和谁做朋友,那个人是很难拒绝的。她只按自己的想法做,根本不管别人怎么想。” 这倒是真的,我就领教过她那种性格。 “但是,杉井为什么一定要和麻生做朋友呢?” “那是为了证明自己也有体面的朋友吧。”小宫继续摆弄着手机,漫不经心地说,“彩子是那种受老师欢迎的好学生,处处受到赞扬。有这样的朋友,在别人眼里仿佛自己也成了优等生的一员。那个人的虚荣心也是很强的。” “那入江呢?他又是为什么和杉井是朋友呢,因为他也是优等生吗?” 小宫笑了,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神情。“中村先生没看出来吗?小幸喜欢他啊。” 我当然看出来了。杉井看着入江的神情里明显地带着倾慕的成分。可是,入江对杉井却是若即若离的。 “入江也很苦恼吧。听说,入江的爸爸工作的那家公司在生意上完全依赖小幸爸爸的公司。如果得罪她的话,入江爸爸的公司也许就干不下去了。那个根本就是讹诈呀。” 我突然发现自己原先对她的看法是错误的。她并不象外表看上去的那么没头脑,相反,她把什么都看在眼里。而她还是个孩子,我突然觉得她有些可怕。 “因为这个,入江才不得不敷衍杉井吗?难怪他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不光是那样啊。入江有自己的心上人,小幸并不知道。她当着入江的面,拿彩子和别的男人开玩笑,真是太蠢了。”小宫眯起眼睛笑着说。 “难道……” “入江喜欢彩子啊,可是在小幸面前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这是真的吗?” “嗯,我不会看错的。小幸自以为把入江握在手心里了,可是她根本不了解男人的心理啊。”她说话的口气就象是个成年人。“中村先生没事了吧,我还要去参加网球社的练习呢。” “谢谢你。”警察大概是唯一会欢迎告密者的职业。 第十一章 我几乎找遍了整所学校,最后才在图书馆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找到了入江。 他表情冷淡地看着我。“如果是调查的话,我已经和别的刑警都说过了,再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一副目中无人的神情,让我很生气。 “杉井的死让你松了一口气吧。”我不客气地说,“你讨厌她缠着你,可是又不能直接拒绝她,这使你苦恼万分吧。那个凶手彻底解决了你的烦恼,你应该要多谢他啊。” 入江的脸色微微变了,冷漠的面具终于消失不见了。“你怀疑是我杀了杉井吗?” “你有杀人动机,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杉井那个人虽然有些过分,可是我并没有杀她的理由。”他微微涨红了脸,辩解道。 “只要她活着,你就不能光明正大地追求别人。就算看到她取笑麻生,你也无能为力,作为男人你无法忍受这个吧。这些就能作为杀人的理由。” 入江的脸色突然变得纸一样的苍白。 “我已经都知道了。”我加重语气说道,“你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得罪她,不得不违心地和她来往。可是你爱上了麻生彩子。只要杉井活着,你就无法告诉麻生你的心意,这就使你更加厌恶杉井了。” 他的声音低得象耳语,“我们已经在交往了。” “什么?” “我和彩子,我们早就交往了,只是瞒着大家而已。杉井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大吵大闹的,我们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但是,即使杉井活着,她也不可能破坏我们的关系,因为我们彼此相爱啊。” 我看着他,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 “再说,中村先生当时也在场,你认为我是怎么杀死杉井的呢?”他说着,挑衅似的看着我。 第十二章 我走出圣林中学的大门,猛地停下了脚步。 一辆黑色汽车停在路边。川岛站在车外。看到我走出来,他大声喊我的名字。 我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立石警部坐在后排车座上,透过车窗看着我。 “对不起。”我低头道歉。此刻,我们正坐在附近的茶馆里。立石警部坐在我对面,神情严肃。川岛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分子。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立石警部口气严厉地说,“你没有权力调查这起案件。难道高木先生没有教过你,身为警察,首先应该是纪律的楷模吗?” 那个人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纪律这个词,我心里嘀咕着,嘴里不断说着道歉的话。 川岛开口打圆场,“中村的行为的确非常鲁莽,但他的心情也可以理解。您就原谅他吧。” 立石警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川岛顿时化为了石柱。“如果他的行为造成了严重后果,你也打算替他承担吗?” 我连忙说:“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我会承担所有后果的。” 大家都沉默了下来。我一个字也不敢再说,生怕一开口又引火烧身。 “你都查到什么了?” 我吃惊地看着立石警部。他这样问是不是意味着默认了我的调查呢? 没有听到我立即回答,他语气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 “是。”我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连忙把自己听到的事一五一十地向他汇报。 “他们和你说了不少东西呢。看来,因为你也是当事人之一,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对你有种同谋的感觉吧。那些学生对搜查本部的人几乎什么都不说。”听了我的话,他语气平淡地说。 什么同谋,这样的评语可不是我想听到的。 “现在看来,死者的被杀很可能和她与别人的积怨有关。就性格而言,她可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立石警部说,“我们从少年课那里得到的资料。上个月,杉井因为深夜在街头流连被巡警带回了派出所,结果在她身上查出了迷幻药。因为数量很少,加上还不到承担刑事责任的年龄,所以只是口头惩戒了一下。” 我愣住了。“难道和迷幻药有关吗?” “现在还不能肯定。但是,仅仅把注意力集中在人际关系上可能太狭隘了。总之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 立石警部会向我解释案情,这完全超出了我的意料。 “在那所学校里,你有没有听到关于迷幻药的传闻?” 我摇了摇头。 第十三章 令我意外的是,立石警部没有追究我私自调查的事,也许是他不想再节外生枝。 案件发生已经过去一星期了,调查却没有取得多少进展。有经验的刑警都知道,案发后最初24小时对破案至关重要,线索就像写在沙地上的字迹,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失。如果过了72小时还没有突破,虽然不能就此说绝对无法破案了,但成为悬案的可能性已大大增加了。日子一天天过去,搜查本部的气氛越来越沉重。 在这一星期里,搜查本部的人做了大量的调查工作,却仍然无法确定杉井是如何中毒的,案发当晚也没有人看到有可疑的人出现在她附近。迷幻药这条路也走不通,无论怎么调查,也没有发现她和迷幻药贩卖集团有密切来往的迹象。另一种声音在搜查本部里逐渐响亮起来,有人提出杉井的死可能是自杀。这种说法的根据是,仅仅因为感到空虚就去自杀,这样的事在年轻人中越来越不鲜见。 “在现在的孩子中,自杀成了件时髦的事。他们好像分不清真实的人生和随时可以结束重来的电子游戏有什么不同。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就随随便便地抛弃只有一次的生命,完全记不起父母的养育之恩。对我们这些被他们视为老古董的成年人来说,无论如何也没法理解,更无法接受。”有位曾经在少年课处理过类似事件的刑警这么说。 调查工作处于停滞的时候,却又发生了一件火上浇油的事。 某家日报社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说有位搜查一课的刑警不仅和援助交际的女孩来往,还卷入了女高中生被杀事件。报社接到电话后,立刻让驻警视厅记者俱乐部的记者去打听事情的原委。三上课长几乎暴跳如雷,大声质问是谁走漏了消息。据报社讲,电话里的声音非常含糊,完全听不出性别和年龄。接电话的是位刚来不久的实习生,竟然忘了按下录音键。对方用的是公用电话,完全不可能查出是谁打的电话。 听说三上课长和立石警部软硬兼施,好不容易才说服报社不要登这条新闻。至于他们和报社到底达成了什么幕后交易,其他人就不得而知了。 最后倒霉的是我。我被勒令立刻交出证件和警械,在家停职反省。 是谁给报社打了那个电话呢?我百思不得其解。虽然案件已经被报道过了,但知道我和这件事有关的人却没有几个。除了警视厅内部的人之外,就只有与案件相关的人了。是小宫、麻生还是入江呢?另一方面,他们也可能把这件事告诉老师和家人,还有其他的同学。这样一想,范围太广了,根本不可能找到头绪。 另外知道我和杉井有关的人还有樱町车站派出所的角田。但是他不可能把这件事告诉别人,这一点我完全信任他。 打电话的人是想把水搅浑,肯定是这样。那个人拼命想把脏水泼到我身上,一定是和案件有关的人,说不定正是凶手本人。报社的人没能留下电话录音实在太可惜了。 第十四章 我被强制休假的第二天,家里却来了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我打电话去警视厅,他们告诉我中村先生在家里。突然登门拜访,实在有些太冒昧了。”石川有些难为情地说。 “没关系。不过,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我疑惑地问道。 她拘谨地坐着,对面前的茶杯碰都没碰,“中村先生,有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告诉警察。” “什么事?和案件有关吗?” “我也不知道,所以才拿不定主意。” “如果是这样的话,请告诉我们吧。有时候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事却可能是破案的关键,那样您就帮了大忙了。” 她垂下了眼帘。窗外透进的阳光在她脸上跳动着,留下了斑驳的光影,使她的神情显得有些捉摸不定。 “老师,请说吧。”我催促道。 “哎,还是算了吧。”她的脸红了,越发显得孩子气,“那件事只是传闻,并没有什么证据。” “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谨慎处理的,绝不会给您添麻烦。” 她迟疑了好半天,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长出了一口气,“嗯,学校里好像有人在卖迷幻药,可是问到学生们却没人肯说什么。现在的孩子普遍对大人怀有戒心,很难让他们敞开心扉。可是校长不希望再提起这件事,这会影响学校的声誉。” 迷幻药吗?我沉思起来,立石警部也提过杉井和迷幻药有关的事。 “您知道杉井和迷幻药有什么关系吗?” “嗯,我觉得那个孩子好像有服食迷幻药的习惯。有一次在上课的时候,突然做出了奇怪的举动,我当时吓了一大跳。后来,她自己说只是身体突然不舒服,可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大约是一个月前吧,在上法语课的时候。” “您知道是什么人在学校里卖迷幻药吗?” 石川涨红了脸,“我不知道。中村先生,也许我不该提这件事,可能是我弄错了,请不必太在意。” 我再三向她保证,警方在下结论前一定会经过细致的调查。听了我的话,她松了一口气,终于放松了下来。 “不过,您为什么不把这些事告诉搜查本部的人,却来告诉我呢?”我提出了心里的疑问。 “因为中村先生不象警察啊。啊,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的耳根都红了,“中村先生给人的感觉很亲切,所以我想也许可以告诉中村先生。” 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吗?我的视线越过桌子,疑惑地落在她身上。 虽然对石川的真实来意有些将信将疑,我还是打电话向立石警部报告了她来访的事。听完我的汇报,他连句道谢的话也没有,只说了句“知道了”就挂断了电话。 第十五章 石川来访后的第二天一大早,我被电话铃声吵醒了。 “中村先生,你知道吗,出大事了。”打电话来的是记者俱乐部的桥本。 “什么?”我迷迷糊糊地问道。 “圣林中学又有人死了。” 我打了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消。当我冲出公寓,跑到路边拦车时才反应过来。桥本就是那个接到了线报的记者吧。虽然事情被三上课长压了下去,可他还在关注事态的发展。这个家伙是不是想确认我在不在家呢,我暗自嘀咕。在警视厅泡久了,好像个个都成了侦探。 圣林中学外停了一大堆警车。担任外围警戒的警察里有一个碰巧认识我。他不知道我现在被停职了,完全没有疑心地放我进去。 案发现场在高一(5)班教室。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油然而生不详的预感。 川岛正站在教室门口,看着鉴识课的人忙碌。他转头看见我,皱起了眉头:“中村,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这里又出事了。” “是谁告诉你的?”身后传来了立石警部冷冷的声音。 “是,”我犹豫了一下,“是桥本。” 我听到他低低地嘟囔了一句:“那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趁他还没想到要赶我走,我探头向教室里望去,倒吸了口凉气。 教室后部的天花板下挂着一个人。一根灰白色的绳子深深地勒进了她的脖子,绳子的另一头系在天花板上的一个钩子上。那个钩子是夏天用来挂吊扇的,现在却成了她的绞架。她的脸扭曲着,象是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令人不忍目睹。尸体脚下的地板上躺着歪倒的椅子。 死的是小宫和子。今天早晨,她的同学推开教室的门,就看见了她冰冷的身体悬吊在半空,已断气多时。 她的死因就是我们看到的绞颈导致窒息。死亡时间初步推定为昨晚八点到九点之间。 她的死看来象是自杀。现场很整齐,除了尸体脚下的椅子外,其它桌椅都好好地摆放着,没有搏斗过的痕迹。她的书包就放在旁边的课桌上,书包下压着一张纸条。 川岛把纸条递给立石警部。我站在一旁看到了纸条上的字迹,那是用细细的笔迹写着的几个外国字:Pardon,au revoir。 “那是什么意思?好像不是英语。”川岛看着纸条说。 “那个好像是法语。”我接口道。 立石警部看了我一眼,好像刚刚意识到我还跟着他。我立刻噤声,恨不得自己能隐身。 “这是法语,‘对不起,再见’的意思。”他语气平淡地解释道。 “听上去象是遗书的口气。”川岛说,“虽然这几个词作为遗书简单了些,可是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例子。再说,就是不留遗书的自杀事件也不少。” 纸条上的字立刻和小宫的法语练习本作了比对,笔迹非常相似。但是因为那几个词实在太简短了,还需要做更精确的分析。而那张写着字的纸是从她的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这一点在检查了她书包里的笔记本后马上就证实了。 但是,小宫为什么要留下遗书自杀呢?答案也许就在她的书包里。 她的书包塞得鼓鼓囊囊的。立石警部亲自戴着手套,把书包里的东西一样样拿了出来。除了书和笔记外,包里还有许多零碎的小玩意,有化妆品、镜子、钥匙、口香糖、游戏机、装满维生素片的药瓶、喷雾罐、乘车卡和一个塑料钱包。钱包里也塞得满满的,不光是钱,还有揉成一团的收银条和车票。这个人到底是仔细还是邋遢呢,把这么多东西都塞在包里。 立石警部在书包里摸索了半天,突然把包从里往外翻了个个儿。一个白色的小纸包从包里掉了下来。川岛从地上捡起了纸包。这是一个用普通白纸包成的小纸包。川岛小心地捏了捏,抬头对立石警部说:“里面好像是药丸。” 纸包里包着的是六颗可疑的粉色药丸。 第十六章 我跟着立石警部走进了学校的会议室。这里现在已经成了警方的临时调查室。我一点也不意外地看到麻生和入江都在里面。在房间里的还有校长和教导主任,这是因为麻生和入江都是未成年人,询问时必须有负有监护责任的成年人在场。川岛比我们早到一会儿,他看到我进来,略显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说实话,我也很意外立石警部居然还没有赶我走。看来那个人并不象传说中的那样不留情面。 立石警部直截了当地问麻生和入江昨晚八点至九点之间在哪里。 麻生的脸色非常苍白,但声音听上去相当镇定:“昨晚八点至九点之间,我和入江,我们在一起。” 我注意到入江飞快地看了她一眼。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呢? “请说得具体些。”立石警部不动声色地说。 根据麻生和入江两人的证词,我们很快弄清楚了他们昨晚的行踪。学校放学后,入江去上校外的补习班,麻生则在社区图书馆做功课。两人约好补习学校下课后在有井街上的麦当劳店碰面。因为两人的回家路线是同一个方向,可以结伴同行。那个其实是他们的约会吧,我这么认为。 “你们是几点到的店里,又是几点离开的呢?” 麻生在八点前到了店里,入江则稍晚一些。从八点到九点,他们都待在店里没有离开过半步,麻生加重了语气解释道,神情有些急躁。这和我印象中的她有些不同。我暗自揣测,是什么事让她感到不安了呢? 入江沉默着。 “补习学校是几点放学的呢?”立石警部问他。 “八点不到。”入江简短地回答,略略把脸转开,避开了他的注视。 “有井街就在学校附近吧?”川岛问道。 “没错,和学校只隔了两条街。”校长回答了他。 这样的话,从学校走到那里只需要五到十分钟时间,这个念头几乎立刻闪现在我脑海里。 “昨晚八点到九点,学校里有什么人在吗?” “门卫就住在学校里,另外还有值班的老师。他们整晚都待在学校里。除此之外,七点以后学校就应该没人了。因为下周就要进行学期考试了,从上周开始晚上的补习就暂停了。”教导主任回答道。 “昨晚的值班老师是谁?” 我惊讶地听到了熟悉的名字。“是石川老师。” 第十七章 石川走进会议室。她的神情有些惊惶,象是车灯下受惊的小鹿,眼睛睁得大大地来回看着我们,最后求救似的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我有些难堪,微微侧过身,避开了她的视线。 “听说昨晚是你值班?”立石警部问她。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只有你一个人吗?值夜班的话,只留一位女老师有些不安全吧。” “本来还有一位老师的。”石川说道,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她肯定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被满脸怀疑的警察围在中间,盘问个没完。 “昨天一起值班的原来还有小野老师,可是晚上七点左右他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老家福井县的母亲突然得了重病,情况不太好。他接到消息后,马上就坐夜车回福井去了。因为时间有些晚了,我想没必要麻烦别的老师来接替,反正只有一个晚上,不会有什么问题,没想到……” “八点到九点之间,你在做什么?”立石警部无视她的不安,语气有些生硬地追问道。 “我在校长室隔壁的休息室里,大家值班时都是待在那儿。” “这么说没有人和你在一起喽?” “没有。”石川的神情更加不安了,“不过,我那时在打电话,和一位住在神奈川的老同学。” “打了整整一小时电话吗?” “其实也不完全是那样。聊了一会儿以后,她家的孩子突然闹了起来,于是我说先挂吧,过一会儿再打过来。可是等了有好一会儿,她都没再打来,我才又打了回去。” “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说吗?” “那倒没有。只是我们很久没有联络了,所以聊起来就不想放下电话了,不知不觉就打了那么久。” “你在值班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呢?” “没有。我一直待在休息室里。说是值班,其实晚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巡夜的事也不需要做。” 小宫陈尸的教室在三楼,而那间休息室在五楼,没有觉察到什么也很正常。 立石警部看着她,若无其事地问:“你以前是在上原中学教书吧?杉井幸江也是在那儿上的初中,那时就认识她了吧?” 我大吃一惊,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我是在上原中学教过书,可是那时我并不认识杉井。我教的是法语课,初中还没有开设这个课程。”石川突然苍白的脸色显示这个问题也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我明白了。”立石警部微微点了点头。 第十八章 至于谁是最后一个见到死者的人,大家都说不清楚。 和她关系亲近的好像只有死去的杉井。杉井死后,她大部分时间都是独来独往的。由此可见,她在同学中的人缘不太好,大概以前一心只顾着巴结杉井了。 而她的父母现在都在外地公干,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她虽然失踪了一个晚上,却没有人发现。 “下午她来过网球社,我们有训练。”这是网球社的干事告诉调查人员的,“那大概是三点左右吧。不过,她只是露了一下面,很快就走了,连球拍也没摸过。那个人就是这么随便,以前也有过事先不打招呼就缺席的情况,说是和朋友约好去逛街,不想来就不来了。可是她的网球确实打得很不错,所以社里一直没有太严厉地处分她。” 除了没有理由地缺席网球训练外,没有人觉察到她有什么异常。 “自杀的原因嘛,也许是因为这个,”某个女孩对调查的刑警说,“肯定是感到绝望了吧。下周就要进行学期考试了,那个人大概没把握能通过考试,所以就选择了容易的办法。” “说得没错。那个人除了体育之外,根本什么都不行啊,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就在昨天还在物理课上和老师吵了一架,那时就决定放弃了吧。对她来说,难得有这么果断的决定啊。”另一个女孩也这么说。周围其他孩子跟着哄笑起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自己的同学刚刚悲惨地死去,她们却若无其事地开着她的玩笑。不要说悲伤,连最起码的尊重也没有,现在的孩子是从几时起变得这么没有同情心的呢? 第十九章 询问学校的门卫时得到了重要线索。 昨晚八点半左右,他从门卫室的窗口看到漆黑一片的教学大楼里有一间教室的灯亮着。 “这个时间教室里应该已经没有人了,我担心有什么问题,于是拿了手电筒上楼去查看。高一(5)班的教室里亮着灯,门也没锁,却没有人。我四处查看了一下,没有发现什么,就关上灯走了。谁知道后来会发生这种事啊。”门卫懊恼地说道。他已年过五十,在这所学校里干了有近十年了。校长说他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这件事的发生让他很沮丧。 “你上楼查看时确定是八点半的时候吗?”立石警部问他。 “应该差不多吧。我看到灯亮着时还看了一眼手表,那是八点二十五分左右,我每晚差不多八点半的时候去巡夜。”他语气肯定地回答。 “你在教室里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吗?会不会有人躲起来了,你没有发现?” “那是不可能的。我因为担心进了小偷,特意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就连教室后面的那个储物柜也打开看过了,生怕有人躲在里面,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其它教室的门都锁得好好的,没有被人打开过。” “教室里的灯是一直亮着还是后来才打开的呢?” “这个,”门卫犹豫了一下,“我倒是没有留意过,可能是最后走的学生忘了关灯了。我只记得看到过五楼休息室里亮着灯,晚上值班的老师就待在那儿。” “你确定亮着灯的就是高一(5)班教室吗?” “那当然,我到过那间教室。”门卫的口气有些不快,“我还没有老糊涂,不至于连是哪间教室也分不清。”看来也是位牛脾气的老伯。 第二十章 鉴识课很快传来消息,那些可疑的粉色药丸被证实是迷幻药。 “我认为事情可能是这样,”听到鉴定结果后,川岛分析道,“小宫和子很有可能参与了贩卖迷幻药的事。她的书包里有六颗迷幻药,从数量上来看不太可能是自己服用的,贩卖的可能性很大。也许,她参与贩卖迷幻药的事被杉井发现了,结果被杉井要挟。她自己也说过,杉井是那种抓住了别人的把柄就不放的人,所以很可能拿这件事来敲诈她。小宫为了摆脱杉井,于是杀死了她。那天晚上在新宿,她趁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把毒药放进了杉井的杯子,毒死了她。但她到底还是个孩子,亲手杀人造成的心理压力对她来说太沉重了,于是最终选择了自杀以求解脱,遗书上说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我不同意小宫是自杀的看法。至少现在还不能下这种结论。”我忍不住插嘴,“她根本不是会自杀的人。” “光靠和她说过两次话,不能判断她是不是会自杀的人吧。”川岛面露不悦。 他一直对我很照顾,我这样当面反驳他,实在太不客气了,我有些后悔自己的唐突。 “警部的意见呢?”川岛转头问道。 “她为什么要用法语写遗书呢?” “这个,”川岛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有些狼狈,“大概是现在的时髦吧。现在的孩子都喜欢洋派的东西。” “八点半的时候教室里亮着灯又是什么原因呢?” “那个可能是最后走的人忘了关灯,也可能就是小宫和子打开的。在漆黑的房间里打开灯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她忘了不能被人发现自己的行踪。当门卫发现灯亮着,上来检查的时候,她一定在什么地方藏了起来,可能是在楼梯间或是厕所里。等门卫走了以后,她在教室里上吊自尽。” 川岛一口气讲完后,我们都沉默了。真是这样的吗?我仿佛看到小宫和子隐藏在黑暗的角落里,耐心地等待着门卫离去的情景。当她终于一个人留在黑暗中时,她短暂的生命也走到了孤独的尽头。寂静的长夜里,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体正在漆黑的教室里渐渐变冷。尽管只是想象,这情景也让人感到无比凄凉。 “我想知道昨晚是谁最后离开教室的。”立石警部用这句话结束了案情讨论。 这个问题很快得到了答案。石川涨红了脸承认,昨晚她在这间教室里辅导学生,学生全都走后她才离开,那是七点不到的时候。但是她不记得自己走的时候是不是关上了灯,那些平常的举动总是很容易被忽略的。 在立石警部的要求下,鉴识课检查了那个开关。开关上交错地覆盖着许多残留的旧指纹,无法辨认出完整的样本。 第二十一章 我始终对入江的那个眼神无法释怀,还有麻生的不安。她的证词里一定隐藏着什么。那到底是什么呢? 当我从苦苦思索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有井街的那家麦当劳店门前了。这一定是我的潜意识驱使我走到这里的,我苦笑着想。 我正犹豫着是否进去,两位搜查一课的刑警从店里走出来。他们看见我站在门外,露出了调侃的笑容。“中村,你什么时候当上私人侦探了?” “不过,这次你可来晚了,我们已经调查过了。”另一个刑警也冲我说道。 他们的语气里没有恶意,我也报以微笑。“你们辛苦了。有什么发现吗?” “这没用啊。”一个刑警对我说,“那两个学生昨晚确实来过这里,店里的人说看见他们了。可是昨晚店里生意很忙,谁也没有注意他们来去的确切时间。” “这样啊。”我皱了皱眉,推门走进了店里。那两个刑警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进来。 现在还不到用餐的时间,店里没有什么客人。看到我们进来,店里的服务员都转头望着我们。一个负责人模样的年轻人朝我们走了过来:“警察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我问他:“昨晚当班的服务员在吗?” 他看着我。“你又是什么人啊?” “我是警察。”我故意板起脸说。身后的两位刑警没有作声。 “刚才不是已经都回答了吗?昨晚店里忙得要命,有个孩子在这里过生日,真是闹翻了天。谁也没有特别留意某位客人啊。” 我打量着店堂。果然,在周围的墙壁上还贴着生日快乐字样的横幅,到处挂着彩带和气球,一派狂欢气氛。我的视线转向了墙上的宣传板,那上面贴着欢迎举行生日晚会的广告,里面的一行字吸引了我。 “你们为在这儿过生日的孩子提供晚会录像吗?” “是的。我们的生日晚会提供许多服务,包括录像,价钱又公道,所以很受孩子和家长欢迎,几乎每个月都有人在这儿过生日。” “昨晚的录像带在哪里?”我急切地打断他。 “那个,应该在办公室,按事先说好的翻录两份后再交给过生日的客人。” “请让我看一下那个。” 第二十二章 我们在办公室观看了录像带。我明白了入江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当摄像机镜头扫过餐厅全景时,画面上出现了麻生。她独自坐在角落里,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杯饮料,一本书摊开在旁边。长达三十分钟的录像带里多次拍到了她,但是她始终是一个人,在周围喧闹的气氛中显得有些寂寥。录像带的时间显示是在八点二十分至八点五十分之间。八点五十分的时候,入江终于出现在画面里。那已经是录像带的结尾了。 “这个我们借一下。”我对负责人说。 “喂,中村,这应该由我们说。”身旁的刑警压低了嗓门对我说。 “对不起。”我连忙说。我可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是在抢功。 我放下电话,沉思了起来。 刚才川岛在电话里告诉我,我的涉案嫌疑已经被完全排除了。法医在验尸报告里写到,根据小宫脖子上的伤痕判断,我们在现场看到的尸体状态就是她死亡时的状态,也就是说现场并非死者死后才刻意布置的,而是保持着她死亡瞬间的样子。依据这一点,再参考门卫的证词,小宫的死亡时间最终被确定为八点半至九点之间。 “案发当晚你在公寓楼下的小饭馆里看球赛吧,你从七点起就一直待在那儿了,直到午夜。饭馆老板证明你案发时不在场,那是最可靠的时间证明了。” “那麻生和入江的时间证明呢?”我不忘问上一句。 他们再次询问了入江。据说他面对立石警部的提问一言不发,让人无从下手。听到这里,我不禁有些佩服他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对立石警部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视若无物的。 麻生则坚持自己的说法。“没有拍到他是因为他恰好走开了。” “可是桌子上只有一杯饮料,这怎么解释呢?两个人一起坐在麦当劳里,通常都会点两杯饮料吧。即使人走开了,杯子也会留在那里,这才合乎常理啊。何况长达三十分钟的带子里,他一次也没有出现过,说他恰好走开了根本说不通吧。”川岛耐心地对她说。可是她始终不肯改口。 虽然麻生的证词无法让警方信服,但是仅凭录像带还不能认定入江和小宫的死有关,因此询问结束后,还是让他们离开了。 川岛还告诉我,他们甚至去调查了石川的证词。神奈川的朋友证实了石川的话,案发时她们正在通电话。而福井县警本部也接到了警视厅的协查要求。那位远在福井的小野老师突然见到刑警上门,一定吓了一大跳吧。他教高中的物理课程,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和刑警打交道。人生的际遇就是这样难以预料,我又何曾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被牵扯进杀人事件中去呢。 两起死亡事件之间有着某种关联,这一点我和川岛的看法一致。但我认为小宫不是自杀。 虽然从现场的种种迹象来看,自杀的结论似乎可以成立。小宫的尸体上没有外力和移动过的痕迹,遗书基本上可以确定是出自她的手,而书包里找到的迷幻药也提供了她卷入非法活动的证据。但我还是无法相信。那个人绝对不会因为什么负罪感走上绝路,这一点我十分肯定。她的道德感也许比一张纸还要薄,这样的人绝不会良心不安。 我相信立石警部也这么想,所以才会不厌其烦地调查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连我也没漏掉。 有人杀死了她,那个人是谁呢?我的嘴里不假思索地冒出了入江的名字。 案发当晚他有将近一小时的时间空白。补习学校原本应该在八点放学。那天因为补习老师临时有事,结果八点不到的时候就提前放学了。从补习学校到有井街最多走十五分钟,可他直到八点五十分才出现在麦当劳。按常理来说,如果事先已经和女友约好了见面,一般人不会连招呼也不打就迟到那么久。更况且如果没有隐情的话,他没有理由隐瞒自己的行踪。他在那段时间里到底干了什么不能说出口的事呢? 我不知不觉地按照入江就是凶手的想法分析起来。小宫的死亡时间在八点半到九点之间。凶手是等到门卫走后才把她吊死的,加上布置现场和路上花费的时间,所以他八点五十分才能出现在麦当劳。正因为如此,他无法说出那段时间里的确切行踪。 这样看来,麻生就是他刻意安排的时间证人。他了解自己的恋人,知道即使是在那样的状况下,她也绝不会出卖他。麻生果然如他所料,没有说出他的秘密。如果没有那个偶然发现的录像带,谁也无法证实他在案发时不在麦当劳。他是个懂得如何利用别人的人,无论是杉井还是麻生,都被他轻易地控制在手中。他同样也能轻易地哄骗小宫写下那样的东西吧。 不过,这就是唯一的真相了吗?我想起了高木先生的话,一个好刑警不会漏掉任何一点可能性,哪怕是最微弱的可能。那么,除了入江,谁还会有杀人的机会呢? 录像带只拍摄到八点五十分,在那之后到九点这十分钟里麻生没有确切的时间证明。但是从麦当劳到学校,再实施那样的杀人行动,区区十分钟是绝对不够的。如果凶手是麻生,那就意味着她在八点三十分的时候同时待在了学校和店里。在平行宇宙里这也许是司空见惯的事,可我们并不是活在科幻小说的世界里。只要是在地球上,一个人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的事就绝对不可能发生,就算是高木先生也不会反对这一点。 那么有没有可能两人是同谋呢?入江动手杀人,而麻生则为他作不在场证明。录像带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意外。这个想法一出现就被我自己否定了,我不愿意相信麻生参与了那样卑劣的事。她之所以坚持为入江作证,是出于对恋人的忠诚,我希望事情是这个样子。 那天晚上在学校的还有门卫和石川,他们都谈不上有非常可靠的时间证明,但我毫不犹豫地把两人排除在嫌疑外了。他们没有杀人动机,我无法想象他们为什么要杀死小宫。 所有的推测只能说明入江是犯人,而他的杀人动机也非常明显。杉井是他的第一个受害者,他为了摆脱杉井杀死了她。可是不知什么原因,小宫发现了他的秘密,于是成了第二个受害者。 知道得太多也是件危险的事啊,我暗自叹息。我想起那天她得意洋洋地对我吐露别人的隐私。她轻浮地笑着,向我炫耀自己珍爱的宝贝。那个时候,我们都浑然未觉危险已经悄悄迫近她的身边了。 可是这些都只是我的推测,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支持我的看法。入江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那样有恃无恐。 我脑海深处的某个地方骚动了一下,一个模糊的印象慢慢地浮现了出来。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膝盖砰地撞在了桌角上。可我完全顾不上那阵疼痛,双手不自觉地撑住桌子,紧张地回忆当日的情景。 现场发现的小宫的物品中少了一样东西。 第二十三章 傍晚时分,我再次来到圣林中学。喧闹的校园安静了下来,学生们大多都已经回家了。 我刚走到教员室门外,麻生推门走了出来。这意想不到的巧遇使双方都吃了一惊。她默不作声地向我低头行礼,随即准备离开。我叫住了她:“我听说后来警察又询问了你关于那天晚上的事。” 她满怀戒心地看着我,没有开口。 “那天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入江真的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从她脸上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那样说可以吗?已经有两个人死了,她们可都是你的朋友啊。你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凶手若无其事地逍遥法外吗?那死去的人该有多么可怜啊。” 她仍然一言不发,但我注意到她眼中隐隐浮现出了一层雾气。 我正准备趁热打铁,再劝说她几句,教员室的门又开了,入江走了出来。他看到我们站在门外的走廊上,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了敌意。他径直走到麻生身边,毫不示弱地直视着我,丝毫没有不安或退缩。 我盯着他冰冷漆黑的双眸,想一直看到他的内心里去。可是,我无法看透那双眼睛,更无法看透那颗精明而冷酷的心。我改变了主意,什么话也没说,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推门走进了教员室。 教员室里只有石川一个人,正低头整理着桌子上的书本。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又出什么事了吗?”她神色担忧地问我。 “没有,没出什么事,您不用担心。只是我有件事想问一下老师。”我赶忙安抚她。 她并没有放松下来,神色依然有些紧张。“中村先生想问什么事?” “您见过小宫的手机吗?” “小宫的手机?”石川困惑地看着我,“我见过,是一只银色的新手机。” “没错,就是那个手机,老师记得太好了。”我欣喜地说。也许真相马上就能揭开了。 “嗯,我记得啊。她非常喜欢那个手机,上课的时候也常常拿出来摆弄。我阻止过她好几次,可是没有用。其他老师好像也警告过她,都被她当作了耳旁风,真是让人头疼。现在的学生,如果说轻了,他们根本不听,说重了的话,又会说你侵犯个人隐私。有时真拿他们没有办法。”她语气感慨地说道。 “您知道那个手机是什么时候买的吗?” “我不清楚。不过,以前没有见过她用那个手机,是在最近一两周才见到的,可能买了没多久吧。” 我点了点头,这和我的推测吻合,手机很可能就是敲诈得来的。“您知道那个手机到哪里去了吗?” “不知道。她应该一直带在身边的。” “她的身边没有啊。那个手机不在她的书包里,她家里也没有找到,好像凭空消失了。您最后一次见到那个手机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她皱起了眉头。“我没有注意。那天上午最后一堂课是我的法语课,她上课时迟到了。听说她在上一堂课上和小野老师吵了一架,所以整堂课她的情绪都非常低落,也没见她摆弄手机。” 这样啊,我沉思起来。 “那个手机怎么了,中村先生为什么要找它呢?” “那个手机可能对破案非常重要啊。如果能找到它,也许马上就能知道凶手是谁了。” 石川吃惊地看着我,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第二十四章 夜越来越深了。我的眼睛早已适应了周围的黑暗,眼前的东西影影绰绰地现出了模糊的轮廓。我觉得自己的腿开始变得麻木了,在咬牙忍耐了一阵后终于忍不住悄悄地把腿伸开。 时间已经将近午夜了。我渐渐急躁起来,难道是我判断错误了吗?就在我开始猜测种种可能的时候,门口传来了轻微的声响,我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门轻轻地推开了,一个黑影飞快地闪身进来。来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象是在确认周围的环境,随后向目标走去。黑影在一张桌子边蹲下身,接着就传来了沉闷的碰撞声。几分钟后,我听到了抽屉被拉开的声音。黑影伸手从里面拿出了一件东西,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我猛地站了起来,可是麻木的腿却不听使唤了,我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向前撞到了桌子。 黑影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稍稍愣了一下,便立刻向门口跑去。 “站住,我是警察。”我高声喊着,拖着腿追过去。 灯突然亮了。川岛站在门口,手还在开关上。 我的眼睛因为突然见到亮光而有些刺痛。那个闯入者僵立在房间中央。 立石警部从门外走了进来,神情严肃。 我眨着眼睛,看清了闯入者的真面目。我吃惊地张大了嘴,那是完全出乎我意料的人。 第二十五章 教员室里灯火通明,青白色的灯光把我们的人影投射在地板上。窗外的夜寂静得出奇。 麻生彩子仍然呆立在原地,神色慌乱。不光是她,被这意想不到的场面吓到的人还有我。我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立石警部冷冷地看着她。“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麻生的嘴唇轻轻地蠕动着,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我突然感到一阵心悸。难道这就是真相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两个刑警紧紧抓着一个人的胳膊,走了进来。麻生颤抖了一下。 “我们在外面碰到了他。他正打算潜入这里。” 在刑警手中的是入江。他倔犟地紧闭着双唇,一言不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立石警部冷峻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到此为止吧,所有事情都结束了。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刚刚从震惊中回来神的我突然冒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念头。如果是在推理剧里,现在应该就是最后的高潮了吧。每到这个时候,观众们都会抖擞起精神,洗耳恭听名侦探的高见。当然也不乏打着哈欠想“总算要结束了”的观众。主角也不负众望,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对观众们而言,真相揭晓那一刻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气氛其实比真相本身更令人期待。可是,立石警部却只是平淡地说了句“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连声音都没有提高半分。换了是高木先生的话,他一定会兴高采烈地指着某个倒霉蛋说出“你就是凶手”这种熟到让人生厌的台词来。他对戏剧性场面的爱好远远超出了普通人会有的程度啊。 “有什么可说的呢?我们最多是擅闯私人产业,就算加上盗窃嫌疑,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警察先生用不着吓唬我们。”入江突然开口,声音显得非常傲慢。他就像戏里的角色那样在惊愕过后开始反击了。 立石警部却丝毫不为他的冒犯所动。“我说的不是擅闯私人产业,也不是盗窃,我说的是谋杀,这可不是拿来吓唬你们的空话。” 他慢慢走到屋子中间,停了下来。因为背着光的缘故,他的脸色显得有些阴沉。 “两星期前,杉井幸江在新宿被毒杀。凶手在她喝的可乐里掺入了大量的氰化钾,毒死了她。虽然案件发生在公共场所,不能完全排除有其他人作案的可能,但当时在场的熟人无疑有最大的嫌疑,其中就包括了你们、中村,还有死去的小宫和子。两天前,小宫和子被绞杀。她的死为警方辨明凶手的身份提供了决定性的线索。” 入江冷笑了一声。“杉井的死也许是谋杀,可小宫明明是自杀。说她是被凶手绞杀的,其实是警察找不到杀杉井的人,所以故意混淆视听吧。” “喂,”川岛口气严厉地阻止他,“你别太过分了。” 立石警部看着他,脸上毫无表情。“小宫不是自杀,而是被谋杀的,这一点我从一开始就确信无疑。” “首先引起我怀疑的就是现场那封所谓的遗书,死者用法语写下遗书太不自然了。虽然那的确是死者的笔迹,可并不代表就是她的遗书。当她写下那两个字的时候,其实根本没有要自杀的意思。那是别人让她写的,这就是不得不用法语的原因。如果有人要你写下这样奇怪的东西,换作是谁都会起疑的。可是,如果是问你某个外语单词的拼写,一般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遗书就是这样炮制出来的。” “这样的解释未免太牵强了吧。”入江口气轻蔑地说。 “除了遗书以外,现场还有三样东西足以证明小宫不是自杀。她的书包里有一瓶刚刚打开的维生素和一罐外用喷雾剂,那是她刚买的。钱包里的收银条上清楚地记录着购买的时间,是那天下午五点二十二分。一个打算要自杀的人是不会特意跑去买这些东西的。” “也许她是买了这些东西以后才决定要自杀的,这也讲得通吧。”真是个当律师的材料啊,他的话让我突然又冒出来一个无关的想法。 “在这个案子里是讲不通的。”立石警部不客气地说,“那天下午,小宫没有参加网球训练,原因不明。其实书包里的那罐喷雾剂就说明了一切。那个喷雾剂的罐子上印着Flaeve的字样,那可不是化妆水的牌子,而是一种新出的治疗肌肉扭伤的外用药。她因为用力不慎扭伤了右肩,疼得抬不起来,更无法打网球。这是她自己告诉药店的店员的。那样的话,她又怎么能把绳子系到天花板下的钩子上呢?” 我回想起现场的状况。勒死小宫的绳子在天花板下的钩子上打了一个牢固的绳结。要打那样的绳结,打结的人必须抬起胳膊,双手相互配合才能做到。仅靠一只手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完成的。 入江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就算是这样,就能认定凶手在我们中间吗?”这个人是天生的斗士啊,我不禁感叹,哪怕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也不肯轻易放弃。我无意间看了麻生一眼,她沉默地站在原地,眼睛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 “这件事证明了小宫是被谋杀的。而接下去的问题就是,谁谋杀了她。”立石警部语气平淡地继续说道,“在调查过程中,学校的门卫说了一件奇怪的事。那天晚上八点半的时候,案发的教室里亮着灯。” 我几乎已经忘记了灯的事,听到他提起,这才回想起来。不知为什么,立石警部平静的语气却让我感觉到破案的关键就在眼前了。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教室的灯之所以亮着,只有三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最后离开教室的人忘记了关灯。如果是那样的话,凶手首先就会想到把灯关掉,因为灯光会引来其他人,破坏杀人计划。第二种可能是凶手无意间打开的,那样的话凶手也不会放任教室的灯一直亮着。第三种可能,灯是凶手故意打开的,那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吸引了门卫的注意。他在八点半的时候检查了教室,证实教室里没有人。” “因为这件事,小宫的死亡时间被确定为八点半到九点之间。站在凶手的立场上想一想,那样做的目的就昭然若揭了。门卫总是固定在每晚八点半左右巡视大楼。凶手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打开灯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证明小宫是在八点半以后死的。反过来想的话,也就是说小宫真正的死亡时间其实应该在八点半以前。” 大家都沉默着。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发出了咝咝声。我吃惊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可是,法医的验尸报告证实小宫的尸体没有被移动过,而是保持着死时的状态。如果小宫在八点半以前就死了,而凶手在门卫走后才把她伪装成自杀的样子,不可能让尸体完全回复原来的状态啊。” 立石警部看了我一眼,露出了一丝不耐烦的神情。“凶手用不着那么做,小宫的尸体在八点半以前就已经吊在教室里了。门卫检查的并不是真正的案发现场。” “可是……” “凶手只要掉换一下门口的牌子就行了。” 立石警部的话让我有如醍醐灌顶,原来这就是凶手的诡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大家都会很自然地寻找标示牌一类的东西以确定方位。而熟悉的地方一旦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中,就和陌生地方一样。没有明显的参照物的话,很难分清自己的位置。当门卫看到手电光照到的高一(5)班门牌时,自然而然地以为自己走进的就是高一(5)班教室,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走进了隔壁教室。当他检查教室的时候,小宫的尸体其实已经吊在真正的高一(5)班教室里了。凶手事后唯一需要做的只是在第二天其他人到校前把牌子换回来而已。 “鉴识课已经在高一(5)班和隔壁教室的门上发现,固定门牌用的螺钉上有新的擦痕,证明最近刚有人卸下过螺钉。除了这个,还找到了其它证据。”立石警部淡漠的声音在教员室里回荡着,“我曾经想到,如果在隔壁教室的电灯开关上找到门卫的指纹,就能证明一切了。可是,鉴识课却没能在开关上采到指纹。幸运的是,他们最终在另一个地方找到了更可靠的证据。就在隔壁教室的储物柜柜门内侧,他们采到了清晰的指纹。那天晚上门卫打开柜门检查时,把指纹留在了那里。除了那一次,他没有机会在那个地方留下指纹。这就证明了他在案发当晚到的其实是隔壁教室。” “发现了那个指纹后,凶手的身份立刻就清楚了。凶手设下圈套,是为了让警方相信死亡时间只能是在八点半以后,这也就是说凶手能证明自己在八点半以后远离现场、而在八点半以前却没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符合这些条件的只有一个人。” 是麻生彩子,我无声地念出了这个名字,感到了一丝怅然。 第二十六章 “入江在八点到八点五十分之间都没有不在场证明,石川的电话记录也不能证明她就不在现场。如果凶手是他们中的一个,亮灯的诡计毫无意义。而麻生彩子就不同了。她有八点半以后的确切不在场证明,那盘录像带。录像带记录的时间在八点二十分至八点五十分之间。所有的事情在八点二十分以前就完成了。那天晚上,她把小宫骗到教室里,用麻醉剂麻醉了她,然后把她吊到天花板下,勒死了她。这应该发生在八点左右。她布置好现场后,飞快地跑到麦当劳,在八点二十分的时候出现在镜头里。她事先就知道那天晚上有生日晚会,也知道晚会什么时候开始,店里的宣传板上都有记载,只要稍加留意就能看到。时间上稍稍有些冒险,但她把握得很准。更何况,她还安排了补救措施。” 入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中早已失去了生气。麻生仍然一言不发,专注地盯着自己的影子,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的样子。 “那天晚上她约了入江在麦当劳见面,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己制造时间证人。万一计划出现纰漏,她不能及时露面,可以让入江为她做不在场证明。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她只要说两人一直在一起就行了,入江不会出卖她,她对此非常有把握。可是,入江却迟到了。她于是顺水推舟,谎称八点到九点之间他们在一起。这样明显的谎话只会让警方对入江的行踪起疑。只要警方一直怀疑入江在八点半以后谋杀了小宫,就不会有人想到去追究她在八点二十分前的行踪。她抛出了恋人,保全了自己。” 那种伤人的话没有必要非说出口不可吧,我有些抵触地想。入江的脸色象死人一样惨白,情不自禁地转头望向麻生。 麻生抬起头,发出了声音。“那样牵强的说法就能证明是我杀的人吗?我有什么理由要杀死小宫和杉井呢?”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眼中流露出孤注一掷的神情。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那样丑陋的表情。就象看到有人在我面前打碎了珍贵的花瓶,我感到一阵心痛。 “答案就在你的口袋里。”我心情沉重地说,“小宫曾经说过,她的手机里藏着所有秘密,那就是她被害的原因。小宫死后,手机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我曾经想是不是凶手拿走了呢,那样的话就毫无希望找回它了。可是,和石川老师谈话以后,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那位教物理的小野老师对小宫在课堂上乱用手机十分恼火吧。那天上课时,小宫和他在课堂上发生了争执。在那之后,手机就不见了。其实手机没有丢,而是被小野老师没收了。他在收走手机后的当天晚上就因为有事回福井去了,小宫的手机就这样被遗忘在了小野老师的办公桌里。当我和石川老师谈话时,你就在门外的走廊上,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你也去上了物理课,马上想到了手机的下落。” 我看了入江一眼。当时他一定也在门外,想到了同样的事情,于是也来寻找那件能置他的恋人于死地的东西。这就是盲目的爱情啊。 “请你把它拿出来吧。”我向麻生伸出手去。 她漠然地看着我,慢慢地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只银色手机。我伸手接了过来,翻开手机盖,打开了电源开关。悦耳的开机铃声在房间里响了起来,讽刺地奏出“Can You Keep a Secret”的曲调。那个孩子的幽默感太奇特了。 我飞快地翻看手机里存储的信息,周围的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我。然而,手机里没有任何让人怀疑的信息。 麻生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嘴角露出了一丝冰冷的微笑。我的自信渐渐消失了。难道是我判断错误吗?还是麻生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已经销毁了证据?我后悔刚才没有及时从她那里把手机拿过来。 我正在回想自己疏漏了什么环节,手里突然一空。原来是立石警部从我手中抽走了手机。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我一跳。 “手机里面藏着秘密,这句话其实有两层含义吧。除了通常会想到的那种,其实还有另外一种更直接的意思。”立石警部说着,把手机翻过来,卸下了背后的电池板,下面压着一张小纸片。他小心地展开纸片,露出了用纤细的笔迹写着的几行字。 Shibuya N129 第二十七章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背后另有含义的密码吗?我困惑地皱起眉头。 “地铁银座线涩谷站旁边有一个自助式寄存中心。也许小宫把什么东西藏在那里的储物箱里了,这是箱子的编号和密码。”立石警部说。 麻生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二十八章 警方在编号N129的储物箱里找到了重要证据。其中有一盘录音带,录下了麻生和杉井的谈话。在录音带里,麻生承认自己和迷幻药贩卖集团接触的事。至于那个储物箱到底是杉井还是小宫租下的,已经无法查清了。 其实单凭录音带和立石警部的推断指控麻生谋杀的话,证据尚嫌薄弱。但是,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彻底绝望了,麻生在听了录音带后坦承了一切。 几年前,麻生的父亲破产了。一家人只好搬离了原来的住处。她的父亲虽然努力想东山再起,可是却屡屡碰壁,最后终于彻底绝望了,从此一蹶不振,整天沉溺在酒精里。家里的生活完全靠母亲打零工维持。升入高中后,家里的经济条件更加拮据了。虽然在同学面前掩饰了自己的窘迫,可是她强烈地厌恶这种捉襟见肘的贫困生活,终于走上了犯罪的歧路。杉井发现她参与了迷幻药的贩卖,于是开始敲诈她。根本不缺少各种物质享受的杉井逼着她不断提供金钱和毒品。当她想拒绝时,杉井笑着对她说,自己认识当刑警的朋友。那句话决定了杉井的命运。她决心彻底摆脱杉井。那天晚上,她从洗手间回来后趁大家都没有留意,悄悄地把氰化钾放入了杉井的杯子里。可是,她并不知道杉井已经把她的事告诉了小宫。杉井死后,她的面前又出现了新的敲诈者。她再也没有退路了。 “那样的人难道不该死吗?因为自己有钱,就可以把别人视作泥沼中的虫子,若无其事地践踏吗?”她语气平淡地对审讯的刑警说,眼睛里流露出怨毒的神色。 她拒绝回答毒药的来源和迷幻药集团的联络人。无论刑警怎么问,她始终闭口不谈。 后来,我问入江,那天晚上补习学校放学后他到底去了哪里。 “在路上。” “为什么走了那么久呢?” 他沉默了许久,神色黯然。“突然不想和她见面,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她的话,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我看着他,意识到这个孩子的心被深深地伤害了。“你是几时觉察到她所做的事的呢?” 他没有回答。我突然心软了,想安慰他一下。 “其实我认为,麻生一开始并不完全是想利用你。她约你在店里见面,也是想让你在那段时间里能有不在场证明吧。不管怎样,她还是关心你的呀。” 听了我的话,他低下了头。虽然只是一瞥,我还是看见眼泪悄然滑下了他的脸颊。 第二十九章 我在警视厅的拘留室见到麻生时,她已经恢复了常态。我想起了一件事。“是你给报社打了匿名电话吗?” 她看着我,神色没有丝毫改变。“是,对不起。因为你在学校里到处打听,所以想阻止你。” 我看着她平静的面容,突然想起了石川的话,孩子的外表有多么迷惑人啊。是啊,她那张天使般善良纯洁的脸完全迷惑了我。 和我有同样看法的还有川岛。“在人们的心目中总是把孩子都视为天使。和被污染了的大人不同,他们是纯洁无瑕的生命。我们爱孩子,不就是因为他们拥有我们已经失去了的纯真吗?可是,这些似乎已经成为一厢情愿的可笑说法了。这个物欲横流的冷酷世界里已经没有天使存在了,一想到这,真让人觉得悲哀。” 第三十章 这桩由闹剧开始却由悲剧收场的连续杀人事件到此似乎就告一段落了,可是后面却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尾声。 案件正式移交检察院的前一天,高木先生结束休假回来了。他看上去晒黑了些,照例穿着随意,脖子里应付似的挂着领带,一副还在休假中的样子。 “这是给你的礼物。”他说着,把一个大纸袋递给我。 我没有想到他会给我带礼物,一时间还真有点受宠若惊。低头致谢后,我打开了纸袋,结果目瞪口呆地看见一顶硕大无比的墨西哥草帽,帽沿有车轮那么大,上面装饰着五颜六色的玩意,如果通上电的话,可以直接拿来当圣诞树了。这是我见过的最夸张怪异的帽子,有勇气把它戴到头上的人大概还没有出生吧。 “你可以参加化装舞会时戴。”他笑嘻嘻地说。 我并不打算参加什么化装晚会,即使去也不想扮演小丑。不过这么说的话只会被他嘲笑没有幽默感,还是乖乖地道谢更省事。 “我不在的时候,东京没有陆沉,警视厅也没有被攻占吧。”高木先生轻松地挥着手说。如果警视厅大楼真的变成一堆废墟也许会让他更高兴。 “托您的福,东京和警视厅都安然无恙,只是我差一点成了阶下囚啊。”我故意学他的口气,夸张地说道。 正如我预料的一样,高木先生立刻露出了好奇的神色:“我不在的时候,好像发生了有趣的事情呀。” “是有事情发生,不过一点也不有趣。”真是一点也不了解我这些天受的罪啊。 “说来听听吧,中村。就算你想隐瞒什么,我也有办法查出来的。” 真是拿他没办法。我只好从与杉井的初次相遇说起,把整件事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听我讲完以后,他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果然,离开我这里就不行了呀。你连自己也照顾不好,真让人伤脑筋啊。” “多亏了立石警部,我才保住了清白。我很感激他。”我发自内心地说。 “中村,我不在的时候,你变成立石的崇拜者了吗?”高木先生脸上露出了嘲弄的神情,“他花了两星期时间,等到第二具尸体出现才证明你的清白,动作也太慢了吧。” “这样说太失礼了吧。”我不禁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满,“高木先生在的话,又能怎么做呢?” “我嘛,如果我当时在场的话,只要一分钟,不,半分钟就知道凶手是谁了。”他自负地说。 “什、什么?”虽然他常常会说些出人意料的话,可这次也太信口开河了。 “不要那样说话,中村,说话结巴的话会没有女人缘的哦。”高木先生说着,随意地往椅子上一靠,“难道就没有人觉得杉井死的那天晚上,麻生的举动很反常吗?” “有什么反常?”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大家都在拿她和麦当劳的服务员开玩笑,可她却若无其事地从那个服务员那里买了饮料。店里不是还有一位服务员吗,她为什么不去那个人那里呢?” “那是因为她根本不在意别人臆造的流言吧。如果高木先生见过她就知道了,她是个非常沉着的女孩,比同年龄的孩子成熟许多。” “我不需要见她也能想象她的样子。你到现在还没学会不要以外表判断人吗?还是说,她正好是你喜欢的类型,所以你才看不清真相呢?” 什么呀,他越说越离谱了。“她只有十五岁啊,我怎么可能有那种想法。” “我问你,如果你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同伴们都在笑话你爱上了某个男人,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他根本不理会我的不满,笑眯眯地问道。 这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又不是十五岁的女孩,也没有过那种经历。 “那个年龄的孩子往往对同伴的态度在意到了神经质的地步,异性间的交往更是敏感话题。如果同伴们都在取笑自己爱上了某个人,正常的反应不是应该避开那个人,免得继续成为同伴的笑柄吗?主动和那个人接触,还是当着同伴的面,根本是在自寻烦恼啊。那样做不仅不能平息流言,还会让同伴们嘲笑得更厉害。正常的孩子绝对不会故意那么干的。” 高木先生的话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我突然想起了某件早已遗忘了的事。那是我刚上初中的时候,班上有个女孩,不知为什么其他孩子开始莫名其妙地拿我们开玩笑。有一次上体育课时,那个女孩摔倒了。其他的孩子突然起哄起来,撺掇我上去扶起她。我清楚地记起自己站在学校的操场边,窘迫得恨不得地下有个洞可以钻。那个女孩抬头看着我,我看见她澄澈的眼睛里好像倒映出我的影子。我转过身,飞也似地逃走了,身后传来一片讪笑声。那件事后,我就总是躲着那个女孩,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第二年,那个女孩转学走了。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忽然觉得怅然若失。 那就是我的悲惨的“初恋”。就像高木先生说的那样,我在那个年龄确实非常在意同伴的眼光。如果当众被嘲笑的话,说得夸张点,简直连死的心都有。因为害怕被同伴嘲笑,结果做出了在心仪的女孩面前逃跑这种丢脸的事。 第三十一章 “你承认她的举动很反常吧。”高木先生又一次看透了我的心思。 “这样说的话,麻生的举动的确有些反常。”我迟疑地说,“可那个和她是凶手有什么联系呢?” “不动脑筋可不行啊,中村。她为什么会做出反常的事呢?”高木先生说着,大大咧咧地伸长了双腿,“从她在杀小宫时设下的诡计来看,她是个心思缜密、处事谨慎的人,习惯事前小心计划好一切。可是,她杀死杉井的手法却非常草率,简直象换了一个人。” 我困惑地看着他,完全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 他漫不经心地摸了摸脸颊。“据她自己交代,她是趁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把毒药放进了杯子里。可是,那是根本不可能的。那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啊,何况身边还有一位刑警。虽然不是很机灵,可毕竟还是刑警。无论是打开杯盖,还是通过吸管把毒药放进可乐里,要想不被人看到,都是高难度的动作,简直就是魔术表演。除非她会障眼法才能顺利办到吧。对了,她会不会是巫女呢?” 开什么玩笑啊,哪来什么巫女,又不是在上演葛叶姬的故事,他也没有安倍晴明的本事吧。“可是,那是她唯一能够下毒的机会啊。只有在那个时候,杯子才离开了杉井的手。” “不光是那个时候吧。饮料是麻生去买的,然后交到杉井手中。” “您认为她是在那个时候下的毒吗?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语气急躁地说,“我们看着她买的饮料,她根本没有机会下毒。何况,还要考虑杉井中毒的时间。氰化钾的毒性非常强烈,人体一旦摄入,几分钟内毒性就会发作。如果一开始可乐里就有毒,杉井早就倒下了呀。” “有一个小花招可以推迟杉井服下毒药的时间。” 他到底想说什么啊?我肯定是一副傻瓜似的模样望着他。 “是冰块啊,中村。”高木先生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毒药在冰块中央。冰块不会一下子就融化,这就是杉井过了一段时间才中毒的原因。” “可是,她怎么能在冰块中央下毒呢?那又不是能随便掺入毒药的液体。” “那个嘛,因为原本就不是她下的毒。她从服务员手中接过可乐时,毒药已经在杯子里了。”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您的意思难道是说有毒的冰块是那个服务员放进去的?” “答中。不过可没奖品拿哦。”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和整件事根本没有关联啊。”我怀疑地问。这还是解释不通,难道他想说这是无动机杀人? “我想那不会是无动机杀人一类无聊的事,别忘了麻生那个奇怪的举动。如果再仔细调查一下的话,一定会发现他们之间有某种关联。俗话说无风不起浪,杉井之所以会拿他们俩开玩笑,一定是多少知道了些什么吧。再说那个服务员是医学院的学生,有机会接触到毒药。他们精心设计了这个巧妙的下毒方法,这可是在刑警眼皮底下完成的谋杀,真是了不起啊。如果不是麻生自己承认,警方根本没有可以指证她的证据。在她招认之前,你不是就一直认为下毒的人不可能是她嘛。” 听了他的话,我半晌无言。“一个孩子会如此处心积虑地杀死一个人,实在太让人吃惊了。人心竟然堕落到了这个地步,我们这么拼命地努力又有什么用呢?” “打起精神来吧,中村。对于每天都会接触到这个世界丑恶一面的刑警来说,太多愁善感了可不是好事。你应该这么想,每天都有机会拆穿那些自以为聪明的犯人设下的诡计,向他们宣布末日审判已经来临,世界上还有什么事能比这个更让人心情愉快的吗?” 我暗忖,对犯人来说,这个男人就是恶魔的化身啊。 “我会打起精神来的。可是,如果当时就能想到这些的话,小宫和子就不会死了。想到这个,心里就不好受啊。” “你要一直那么想就是在自寻烦恼。如果希特勒如愿当上了画家,历史会变成什么样子,一本正经考虑这种事的人简直是无聊到了极点啊。”他不以为然地说,“要知道命运是由许多无法预料的因素构成的。如果避免了这件事,也许会导致另一件更严重的事。既然谁也无法知道另一种情况下会怎么样,拼命去想没有发生的事不是太傻了嘛。有那工夫的话,不如想想下期的彩票中奖号码,那还更实际些。总之,不要再为打翻的茶难过了。” “那句西谚是说不要为打翻的牛奶难过吧。”话一出口,我立刻后悔自己说了句多余的话。 “都一样啊。”高木先生若无其事地说,“即使没有觉察到凶手的反常,也不能就此说你无能。人的心理是非常微妙的东西,光靠书本上教的是不可能完全弄懂的,就算是东大毕业的高材生也不例外。所以,不是东大毕业的你也不必太自责了。” 与其说他是在安慰我,不如说是在趁机挖苦别人,我忿忿地想道。 他对我的脸色视而不见,神情愉快地眨了眨眼,“中村,你把刚才说的报告给立石吧,他一定会在功劳簿里给你记上一笔的,我的名字就不必提了。” “这样可以吗?” “去之前请先帮我泡杯咖啡。” 我去了立石警部的办公室,把高木先生的推理告诉了他。当然,高木先生那些关于东大毕业生的评论被我自动过滤掉了。 立石警部一言不发地听我讲着。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锐利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不过,那也许只是我的错觉。在沉默了几分钟后,他拿起电话向川岛下命令,声音平静如常,听不出有情绪波动的迹象。 后来的调查发现,那个长得象电视明星的麦当劳服务员也是迷幻药贩卖集团的成员。他被逮捕后,交代了所有事情。他的供词与高木先生的推断完全一致。 第一章 我站在自由之丘车站前,焦急地拨打着手机。有几个把头发染成公鸡羽毛似的家伙已经从我身边走过好几次了,每次都斜眼瞅着我。在奇特装扮下的虽然是几张稚气尚存的脸,可是流里流气的表情却让我不寒而栗。该死,怎么还没有人接电话呢。 电话那头的铃声响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拿起了话筒:“喂……” “我是佐藤……” “啊呀,你在什么地方呢?怎么到现在还不来,我们的头发都快要等白了!”我刚开口,就被电话那头连珠炮似的说话声打断了。 “我迷路了呀。”我沮丧地说,“我现在正站在自由之丘车站前,看着人行道发呆呢。” 不出所料,电话那头叽叽咕咕地笑了起来,“真服了你了,只要是独自出门就一定会迷路,名不虚传的超级大路盲。” “讨厌,”我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句,“我该怎么过来呀,怎么也弄不清楚路了。” “喂,”那头有人抢走了话筒,“小舞吗?你在哪儿呢?” 我听到电话那头传来隐约的人声和音乐声。 “我在自由之丘车站前,不知道该怎么走。”我回答道。那几个家伙又从我身边走过去了,不怀好意地斜睨着我。 “知道了。你看到路口的K.D.百货大楼了吗?” “看到了。”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就沿着百货大楼东门前的人行道往南走,到了第一个路口就右转,再往前走两个路口就能看到滨野公寓的大楼了。楼下门口有牌子,你不会错过的。记住,我们在5楼E室,直接坐电梯上来好了。” “那个,”我迟疑着,“东门是哪扇门?” 电话那头哑然了。 “真是败给她了。”我听到他在电话那头低声嘀咕。 “我是超级大路盲嘛。”我自暴自弃地嚷道。 “好了,好了,对不起。东门前的广场上有一个红色的雕塑,你一眼就能认出来。”他低声地笑了,“因为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丑的雕塑了。” “那,哪个方向是往南呢?” 他夸张地叹了口气,“你上中学时,地理课尽逃课了吧。你只要站在东门前,脸冲大街,右手就是南边。明白了吗?” “我知道了。”我没有信心地说,“如果还是找不到路,我再打电话过来。” “要是这样还找不到路,你以后上街就得随身带好GPS了。” 讨厌,这算是鼓励的话,还是挖苦的话呢。 我照电话里说的,慢慢地往前走,生怕错过他说的标志物。本来这一切都可以避免的,我懊丧地想。 我的同学葛山明美从幼儿园起就和我是好朋友,以后的小学和中学也都在一起。我们正是人们所说的死党一派,因此她20岁生日的庆生会,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参加的。就算是天塌下来了,就算是东京城被怪兽毁灭了,我也会来的,我曾在她面前指天发誓道。 明美的哥哥圭介君听了我的话,哈哈大笑起来。要是东京城真的毁灭了,大家还不都忙着逃命去,谁还顾得上某个小女孩的庆生会啊,他嘲讽地说。明美听了这话,立刻扑上去作势要打他。兄妹俩闹成一团。 圭介君大学毕业以后,进了电视台工作。他是所谓的秀才,学生时代就一直是让人仰视的对象。工作后不久,他的父母送给他一套公寓,就在自由之丘车站附近的滨野公寓。其实是想让他靠这个骗个老婆回来,明美有次这么说。那是在开玩笑,因为即使没有那套公寓,愿意嫁给圭介君的人也不少。 这次的庆生会,明美邀请了许多同学参加,怕在父母家里举行会有诸多不便,因此央求哥哥能在他的公寓里开。圭介君起初不答应,但是经不起明美的软磨硬缠,终于点头了。他们兄妹的感情好得让人羡慕。 这天我原本要和其他朋友一起去的。可是下午大学里的讲座却没能在预定时间结束。等到结束时,约好的其他人都已经先走了,我只好一个人坐车到了自由之丘,结果一下车就找不到东南西北了。你的人体磁场天生紊乱,明美总是这么打趣我。 我按照圭介君说的一路找过去,15分钟后终于找到了目的地。 我在滨野公寓楼下按下了5楼E室的按钮,很快就听到了圭介君的声音。大门打开了,我进了门,坐电梯到了五楼。 我顺着走廊往前走,一边察看着两旁房门上的号码,很快就到了E室门前。 室的门没有关,露着漆黑的门缝。我犹豫了一下,转头确认门口的名牌,是葛山没错。也许是忘了关门了,我这么想着,抓着门把手推开了房门。 一时之间,我又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房间里没有开灯,角落里点着蜡烛,光线十分昏暗。四周家具的轮廓都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 这是在搞什么鬼啊,我试探地喊了一声:“明美!” 哎……一声象叹息似的声音仿佛从我脚底的地板下传出来。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烛火被气流带动着,摇曳起来。房间里的景象越发显得不真实了。 “讨厌,快点出来吧,在搞什么鬼啊。”我埋怨着,转头寻找电灯开关,眼角却瞥到一样东西。 有什么东西在地板上缓慢地移动着。 我定睛一看,一个象长长的面口袋一样的东西在地上蠕动着。光线太暗了,我看不清楚那是什么,只能看出它正以奇怪的方式靠近我,就象一条蠕动着的大虫子在缓慢向前。 我愣愣地看着那样东西。它越来越接近了,突然冲着我抬起了前端。我吓得一哆嗦。 那是一张人脸。尽管漆黑的长发耷拉着,遮住了整张脸,完全看不见五官,但肯定是人的脸。就在我的注视下,人脸慢慢地摇晃起来,挡在脸前面的头发甩动着,露出底下鲜血淋漓的脸,中间凸出几乎看不到瞳仁的白眼珠。长长的血迹从惨白的脸上淌下,消失在脖颈下。嘴和鼻子的位置也是鲜红一片,看不到嘴唇和牙齿。人脸下的喉咙里发出格格的声响,象生锈的齿轮艰难转动的声音。 我吓得魂不附体,手脚冰凉。这是我的梦魇吗?还是恐怖片里的场景突然变成了现实?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东西,着魔似的动弹不了。 地板上的那个东西突然挣起前半身,十指尖尖,拼命地向我抓来。血红的指尖在我身前晃动着。我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了,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东西挪动到我的脚边。它伸出沾满鲜血的双手,触碰到我的鞋子,同时还把脸凑了过来,贴着我的裤腿轻轻摩娑着。我听到脚下传来象是老鼠磨牙一样的声音,一声声让人的血液都随之冻结了。 “啊!”我惨叫一声。不知从身体哪一处冒出来的力气驱使我死命挣脱了那双手,转过身,踉跄着逃向门外。 我拼命地逃进电梯,哭着按下按钮,浑身抖得象筛糠一样,完全感觉不到电梯在动。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叮”的一声。我不及多想,颤抖着夺门而出,一头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我不顾一切地抓住那人的胳膊,号啕大哭。 第二章 我放下手中的笔,注意到桌子上有一抹桔黄色的日光在跳动。我转过头,看到窗外的夕阳已经落到跟窗框一样高的地方了。 我低头看了看手表,四点四十二分。离下班时间还有十八分钟。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在伏案工作。偌大的房间里只听到笔尖在纸上擦过的沙沙声和手指敲击键盘的劈啪声。办公室的空调温度似乎有些过低了。我抬手轻轻擦了擦脸颊,重新把目光集中到面前的文件上。可是,我的脑子在那一刻似乎已经停止了运转。我瞪着眼前的纸,好半天才意识到什么也没看进去。纸上的那些字变成了毫无意义的东西在我的眼前跳动,跳得人烦躁不安。 我偷偷又看了一眼手表,还有十一分钟。我勉强才把那种焦躁的心情压抑了下去。 手表的指针终于指向了4点57分,我收起了文件夹,把它搁到一旁。 4点58分,我关掉了桌上的电脑。 4点59分,我锁上了办公桌的抽屉。 5点整,我几乎是轻轻地舒了口气,站起身。 川岛抬头看着我,“您需要什么吗?” 我犹豫了一下,“不,今天没事了,大家都下班吧。” 他露出一丝吃惊的表情,但随即点了点头,“是。” 我故意忽略他的惊讶,穿上外套,离开了办公室。 我顺着走廊向电梯方向走去。走廊里很安静,听不到一点声音。在两侧紧闭的门后面,此刻还有许多人正在埋头工作。往常我也会在那里,一直待到夜色深沉,反正也没有非回家不可的事。可是今天我却觉得意兴阑珊,就是提不起往日的干劲,只想快点离开这里。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办公室疲劳综合症吧。想丢下一切的冲动让我有一点点内疚。 没关系,工作是永远也干不完的,明天干也一样,我这样安慰自己,来到地下车库。 现在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路上的车子一辆紧挨着一辆,慢慢地向前移动着。我漫无目的地跟着车流往前开,不知不觉来到了丸之内公园的北侧。路口亮起了红灯,我在停车线内停下了车,后面很快跟上了一长串车子。 接下去要去哪里呢,我漫不经心地想。今晚没有非去不可的酒会,也没有跟人约好见面,一个人去吃晚餐的话实在提不起精神,可是回家自己做饭的话就更让人厌烦了,光想一想就让人头疼。我无意识地轻轻敲打着方向盘,苦苦思索下一步的行动。闲暇时光竟然会让我感到烦恼,这在别人看来一定是不可思议的事,我一边想着一边苦笑了起来。 有人在后面按响了喇叭。我抬头一看,原来交通灯已经转绿了。我连忙发动了汽车,这时手机却突然响了。 我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顺手把它放在旁边的座位上。它却锲而不舍地响个不停,吵得人心烦。最后,我只好重新拿起它。 “喂。” “啊呀,真是难得啊,你终于肯接我的电话了。”意料之中的声音用夸张的语气说道,“你在哪儿呢?不会还在办公室吧。” “我在工作。”我撒了个谎。 “一起吃晚饭吧。”大石久美子不管不顾地说,“我准备了一顿大餐,足够六个人吃的了。” “我……” “我说足够六个人吃的可不是夸张哦。我还请了其他客人,并不是只请了你一个,你不用担心。” “现在说请客太晚了吧,哪有事到临头才通知客人的。” “这个是有原因的,你来了再告诉你。” “我今晚有事。”我又撒了个谎。 “骗人吧。你这会儿大概正在什么地方的街上瞎转悠呢,我都听到汽车喇叭声了。” 当律师的女人还真不能小瞧。 “好了,阿俊,就算是我向你赔礼。上次是我不对,不该开那样的玩笑,别再生气了。”她放低了语气说道。 “我没有生气。”我说,可口气生硬得连我自己也不相信。 “如果没有生气,就过来吧。我介绍几个有趣的人给你认识。” “喂!” “放心吧,这次不是给你介绍女人。”她咯咯地笑了,声音里又漏出了捉弄人的味道,“我知道你的眼界高,瞧不上一般人。碰过一次钉子还记不住吗?” 我沉默了。 “我就在自由之丘车站附近的滨野公寓。你知道那里吧。” “我知道。”我脱口说道。 “6楼E室,我们会等你的。”她飞快地说道,不容我回答就挂断了电话。 现在该怎么办,去还是不去呢?我犹豫起来。我很少会这样优柔寡断,可是不知为什么,今晚我特别不愿意一个人待着。一想到空荡荡的住处,那个象八爪鱼一样可怕的女人也变得可爱起来了。 我拿定了主意。 我径直开车来到了滨野公寓。把车停在公寓外的露天停车场后,我拿着在路上买的红酒向公寓里走去。 久美子给我开了楼下的大门。听对讲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她非常高兴。她是不是又安排了什么恶作剧呢?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可现在抽身也已经来不及了。 我走进门厅时,电梯门恰好打开,一个女人从里面冲了出来,一头撞在我身上。我本能地伸手扶住了她。 她一把抱住我的胳膊,伏在我的肩上放声大哭。 “您怎么了?”我有些吃惊,也有点尴尬。 她抽抽嗒嗒地哭着,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您说什么?我听不清楚。您没事吧?”我尽量和蔼地问道,想起训练手册里说的,面对情绪激动的当事人首先要让她平静下来。对她说话时要放缓语速,让她感觉安全。简直是胡扯,哭成这样的人哪还听得到你在说什么呀。 “鬼……鬼……有鬼……”她在哭声里挤出了这么几个字。 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她大概服食了迷幻药。 我把她从身边推开了些,“请您冷静一些。” 她抬起头。尽管满脸泪痕,那张脸非常年轻,最多二十岁,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 “圭介君的家里,我看到了,有,有一个死人。”她声音颤抖地说道。 虽然她神情慌乱,说话语无伦次,但是大睁着的眼睛里并没有吸毒后的瞳孔收缩现象,身上也没有酒精的味道。 “请您冷静点,慢慢地告诉我。”我沉声说,“我是警察。” 第三章 我和门厅里遇到的陌生男人一起坐电梯上楼。 他自称是警察,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问我出了什么事时,神情有些冷淡,语气也似乎有些不耐烦。我想他大概以为我是在胡闹。可奇怪的是,他这种有些疏远的问话方式却让我觉得安心了不少。这大概是因为他平静的语调和神态给人稳如磐石的感觉。 电梯里的空间相当宽敞,可是我却不由自主地靠近他的身边,似乎这样就能得到些保护。借着电梯里的光线,我偷偷地打量他。 他大约有二十四、五岁,高个子,长得象偶像剧里的男主角。圭介君长得也很英俊,是那种温文尔雅的书生型。而这个人给人的感觉要凌厉得多,就象是,嗯,我想了想,就象是时代剧里冷着脸、手起刀落的剑侠。 他正低头看着什么。我顺着他的视线向下望去,落在自己的身上。我的裤腿上有一块红色的污迹。这是什么东西?我迷惑地想,无意间看到鞋子上也沾了同样的东西。我恍然大悟。 “是那个人的血。”我低声说。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眼睛里闪了一下。不过,那也许只是电梯指示灯的反光。 电梯停在了五楼。我们走出电梯。 “是E室吗?”他转头问我。 我点了点头,战战兢兢地跟在他后面。越靠近那扇门,我就越慌张,心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室的门仍然虚掩着。他停了下来,仔细地观察那扇门,又从门缝处往里看。他的身体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到门里的情景。 他看了一会儿,小心地推着门边,把门打开,准备迈步时又停了下来,“对不起,请您放开我的衣服。” “什么?”我茫然地看着他。 “您抓着我的衣角,我没法进去。”他的语调没有丝毫改变。 这时我才发现我不知不觉地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下摆。我慌忙松开手。 “对不起。”我低声说。 “我进去看一下,请您就留在这儿。”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走进了房间。我战战兢兢地探头往里看,房间里还跟我逃走时一样,那个可怕的东西躺倒在地板上,一动也不动,倒真象是没有生命的面口袋。 那个人小心地走近地板上的东西,低头看了一会儿。然后,他俯下身,伸手去触碰那个东西。我拼命地咬着嘴唇,否则就要忍不住喊叫出声了。 那人似乎在黑暗中摸索着地上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他直起腰,转头看着我。昏暗摇曳的烛光下,我看到他的脸上浮现出奇异的笑容。 “是番茄酱。” 第四章 “这么干有点太过分了吧。”我看着那帮有点兴奋过头的家伙,事不关己地说。 “啊呀,不用担心,只是个玩笑而已。”多木由香里一边说,一边往身上套一件看不出款式的白袍子。我敢肯定,他们早就计划好要这么干了,连道具都特地带来了。 “事先声明,要是到头来惹出什么麻烦,我可不替你们收拾噢。”我有点幸灾乐祸地说,心里未尝不是有点想看看那个恶作剧能否奏效。 “哥哥,你不用担心,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明美在一旁说,兴奋得蹦蹦跳跳。 “会开这种无聊玩笑的家伙,就算户籍本上已经成年了,心理年龄离成年还远着呢。” 由香里突然一把抱住我,吓了我一跳。 “圭介君真是个稳重的大好人啊。”她说着,调皮地把头发甩到眼前,做了个鬼脸,“石崎呢?石崎!石崎!” “来了,来了。”被她叫到的人突然从我背后窜了出来,又吓了我一跳,“这个应该可以吧。” 石崎久夫把手里托着的盘子举到我们眼前。他是个外表瘦弱的年轻男人,头发凌乱地搭在额前,有点不修边幅的样子。 “这是什么东西?”我狐疑地看着盘子里的东西。 “是番茄酱。” “干什么用?” “干这个呀。”由香里笑着说,一把抓起盘子里的东西涂在自己脸上。 “啊呀,真是恶心啊。”我退开了一步。 由香里咯咯地笑着,继续把盘子里剩下的番茄酱往脸上、身上抹。 “看起来不是很象啊。”我上下打量着她。她脸上涂得东一块、西一块,看起来并不恐怖,倒是有几分滑稽。 “灯光太亮了,所以不象。待会儿把灯一关,在蜡烛光下,舞台效果可是一流的。”石崎乐呵呵地说。 “头发上也该抹一点。”野村龙夫懒洋洋地搭腔。和石崎不同,他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我猜学校里一定有不少女孩子为他倾倒。他正斜倚在柜子上看着他们折腾。 “这样就够了,头发上不抹没关系。”由香里说着,把手掌上沾的番茄酱使劲擦在袍子上,“好了,就看接下去谁会来了。” “别把我的家具弄脏了。”我补充了一句注定不会有人听的话。幸亏没铺地毯,我暗自庆幸。 第五章 十分钟后,第一批受害人到了。说他们是受害人其实并不准确。 在他们按过楼下的门铃后,那帮恶作剧的策划者飞快地点上蜡烛,关掉了室内所有的灯。明美猛拽我的胳膊,“哥哥,快点找个地方躲起来,拜托千万别出声。” “我可不参与这么幼稚的事。” “啊呀,哥哥,今天可是我的生日啊,让我高兴是你神圣的义务啊。”她嘟起嘴撒娇道。 我只好如她所愿,躲到了厨房的门后。明美、石崎和野村也各自找地方躲好了,由香里则躺到了沙发后面。 来人刚迈进房门,由香里慢慢地从沙发后面爬了出来。她在地板上蠕动着,嘴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我突然觉得背上发毛。她演得相当逼真,屋子里顿时鬼气森森,昏暗的烛光似乎一下子又黯淡了许多。 她并不是职业演员,而是大学戏剧社的台柱。可是,依我微薄的经验来看,她的演技不输给许多职业女演员。如果加入正式剧团上台表演的话,说不定真的会大红大紫的,我看着她的身影暗暗想道。 来的是一对男女。他们蓦然站住了,紧盯着地上移动的身体。我以为他们被吓懵了。 “可以了,你表演得不错。”男子的声音有些冷漠。眼镜片反射着烛光。 由香里从地上坐了起来,心犹不甘地说:“讨厌,我就知道吓不到你。” 一起进来的女子冷笑了一声,“这么幼稚的事也只有你们才想得出来。” “是吗?有些人连个小角色也演不好,幼稚什么的也轮不到她来评论吧。”由香里不屑地说。 噢,我听出了火药味。 来的是我妹妹的大学同学加川邦人和山根美纱。他们不是明美的同班同学,但却是同一戏剧社的成员。今天,大家都是来参加明美的20岁庆生会的。 加川邦人是典型的秀才,将来一定前途无量。而山根美纱是个聪颖俏丽的美人。但是,她没有由香里那种艳光四射的感觉。这就是明星和普通人的差别。 第六章 来的第二批客人是速水悟。我听明美提过他是大学棒球队的队长,身体高大,肩膀宽阔,虽然算不上是美男子,却是个开朗健康的年轻人。 他刚看到由香里爬出来时,“啊”的一声站住了,双手下意识地护在胸前,紧张地盯着地板上挪动的身体。 当由香里快要靠近他时,他突然笑了起来。 “这招还真不错,新年晚会上再玩一次吧。” 我听到明美泄气的叹息声。 “啊呀,真是太失败了,连速水君都不害怕。”由香里坐在地板上说。 有人在黑暗中冷笑了一声。我猜是美纱。 “那是因为你挑错了目标。我呀,就算棺材里的死人伸出手来也不会害怕。”速水高兴地说。 “还有谁没来?”由香里回头问道。 “还有古岛和佐藤。”石崎在柜子后面回答。 “好,说什么也要吓倒他们。石崎,再拿点番茄酱来,我要补妆。”由香里斗志昂扬地说。 第七章 第三批客人来时,由香里终于如愿以偿了。 也许是有了经验,这一次她演得格外吓人。当她在地板上抬起头,伸出纤细的十指往空中乱抓时,我真象是看到了刚从裂开的坟墓中爬出的鬼魅。我打了个冷战,就象有个看不见的人在我脖子后面吹了口凉气,脖子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 他们在布置时做得还真彻底。厨房的百叶窗放下来了,连最微弱的光亮也没有,家具的轮廓都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我突然产生了奇怪的错觉,厨房里似乎有细微的声响。我定睛仔细看,却什么也看不见。再侧耳倾听,厨房里静悄悄地什么也听不到。 我竟然被由香里吓到了,我苦笑了一下。明知道在演戏,还会感到恐怖,如果被那些人知道一定会被取笑胆小的。现在的年轻人可不会给人留面子。 就在这时,我听到佐藤舞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等我转过头,她已经夺门而出了。 糟了,她大概被吓得不轻。我连忙跑出来,冲到门外。走廊上没有人,她已经坐电梯下去了。 我正在犹豫要不要追下楼去,听到屋子里“扑通”一声,有人大声惊呼。我连忙转身回来,看到由香里坐在地板上,裹着那件沾满了番茄酱的袍子,正揉着胳膊。 “怎么了?”我问她。 “不小心被袍子绊倒了。”她撒娇似地拖长了尾音说。 “我看差不多了吧,应该玩够了。”加川在屋子的某个角落里说,声音还是一贯的冷漠。 “还有一个家伙呢。竟然迟到这么久,不可饶恕。”由香里斩钉截铁地说。 她父亲是一家私立医院的院长,家里很有钱。加上人又长得漂亮,养成了刁蛮娇纵的个性。 今天的事可不要收不了场啊,我无可奈何地想。 第八章 我还在为舞子担心时,她却去而复返了,还带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那个男人进了房间,径直走到由香里身边,俯身察看,随即便干净利落地拆穿了这套把戏。 “你们太过分了呀。”舞子嘟着嘴发脾气。她和明美是多年的好朋友,就象是我的亲妹妹一样。 “对不起,吓到你了。”我向她道歉。 “肯定是那些家伙的主意。圭介哥不会干这么无聊的事。” “圭介君,你有个崇拜者啊。”由香里从浴室里出来,取笑道。她冲了个澡,换掉了那件恶心的长袍,脸上也重新化了妆,看上去容光焕发。 有人轻轻咳了一声。“既然没事了,我该告辞了。” 是那个陪舞子回来的男人。灯光下,我发现他相当年轻,穿着西服,神情严肃。 由香里回身抱住了他的胳膊。那个男人吓了一跳,想把手抽回来。但是由香里紧紧地抓着他。我觉得她有时有些过于随便。 “啊呀,参加庆生会如果不吃蛋糕就走的话,会遭遇到不幸的呀。” 这是什么话呀,一定是她胡编出来的。 “是啊,是啊,现在就开始点蜡烛,切蛋糕吧,时间也不早了呀。”石崎在一旁说道。 “古岛不是还没来吗?”速水说着,向四处东张西望。 “那个家伙没个准啊,等他的话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野村也这么说。 于是,蛋糕摆了出来,点上了蜡烛。 “把灯关掉吧。”由香里象在自己的庆生会上似地指挥道,手里还紧紧地挽着那个不知姓名的男人。 明美对着蛋糕上的蜡烛许愿。她看上去非常漂亮,眼睛闪闪发亮,倒映着烛光。再过几年,她就会穿上白色的婚纱,和某个幸运的家伙步入结婚礼堂,我不由得这么想。 当蜡烛吹灭时,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啊,对不起,是我的电话。”黑暗中那个陌生男人说道。 我感觉到他从由香里身边走开了。 “对不起,我在……”他走到房间一角,低声和某个人通话。 灯重新打开了,明美开始切蛋糕。速水和舞子帮着她把蛋糕分给每个人。 舞子把第一块蛋糕递给了那个男人,“对不起,实在是太难为情了。” 那个男人笑了笑,接过了蛋糕。 蛋糕分得差不多时,古岛清夫终于来了。他带来了一瓶红酒,很快就大声喧闹着和别人开起了玩笑。 有人打开了音响,音乐声流淌在空气里。大家都拿到了蛋糕和饮料,不一会儿就三三两两地聚集到一起闲聊起来。气氛轻松安逸,真正显得象个晚会了。我是不是可以就此松口气了呢? 那个男人把空碟和叉子放到桌上,“谢谢款待,真的该走了,我另外约了人。” 我正要开口,身后传来打破东西的声音。我回头一看,由香里从沙发里站了起来,脸色怪异。 “哎,怎么了?”我问她。 她没有回答,蹒跚地往前走了两步,一头栽倒在地上,手里的酒杯摔得粉碎。 第九章 我恨她。 我不记得这种恨意是从哪一刻开始的,但是它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积聚在我的心中。它就象是在噩梦里现身的魔物,沉默而顽强地在我的身体里生长着。当我觉察到它的存在时,它已经充盈了我整个身心,仿佛随时都要撕裂我的胸膛,喷涌而出。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每当我看到她那张美丽而恶毒的脸,听到她高亢而粗暴的嗓音,我的内心就不自禁地涌出一个念头,想要冲上去,用双手掐住她那纤细脆弱的脖子,狠狠地、狠狠地掐下去…… 她丝毫也没有觉察。她从来看不到别人的痛苦,眼里只有自己的世界,这使我更加痛恨她。 我已经不敢再正视她了。因为我知道,如果直视着那张让我如此痛恨的脸,我的恨意会再也不受抑止地流露在脸上。就算是瞎眼的人也会觉察到我那如深潭般暗黑色的恨意。 这样的日子再也不能忍受哪怕一天了。我再也不想象地底的鼹鼠那样,在听到她的脚步声时怯懦地转身逃走,更不想在她的目光落到我的脸上时,假装若无其事地避开她的视线。 我恨她,我希望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从未如此强烈地渴望过某件事。我向上天祈祷,祈求我卑微的愿望能够成真。 如果神听不到,我就自己拯救自己。 我必须让她消失。只有这样,我才能重新找回平静,依我想要的方式生活。 我终于这么做了,因为我别无选择。神会宽恕我。 此刻,我的心在别人看不到的黑暗中欢唱,为自己歌唱。 第十章 我低头看着警察手册里的记录。 葛山圭介,朝日电视台助理导演,公寓的主人。 葛山明美,圭介的妹妹,东都大学文学部二年级生,庆生会的主角,学校戏剧社演员。 佐藤舞子,东都大学社会学部二年级生。 野村龙夫,东都大学医学部三年级生,戏剧社演员。 石崎久夫,东都大学理学部三年级生,戏剧社演员兼剧务。 加川邦人,东都大学经济学部三年级生,戏剧社社长兼导演。 山根美纱,东都大学经济学部二年级生,戏剧社演员。 速水悟,东都大学工学部三年级生。 古岛清夫,东都大学文学部三年级生,戏剧社编剧。 以上这些人就是滨野公寓死亡事件的现场目击者。除了公寓主人葛山圭介外,其他人都是东都大学的在校学生,大部分还是学校戏剧社的成员。而死者多木由香里也是东都大学的学生,在医学部就读三年级,还是学校戏剧社的女演员。他们聚集到这个公寓来是为了给葛山明美庆祝20岁生日,结果却闹出了人命。 这是一起发生在我眼前的死亡事件。当我朝死者跑过去时,她已经在一阵抽搐中停止了呼吸。 我给她做了十分钟的急救后,确定她已经死亡。从她死时的症状和迅速死亡的事实来看,心脏病发的可能性极微。她死于中毒,这样一来,剩下的就全是警察的事了。 现在这间公寓里挤满了刑警和鉴识人员,再过一会儿记者也会闻风而至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我皱起眉头,苦苦回想当时的每一个细节。 “警部,”一个刑警打断了我的思绪,他把一个瓶子递给我,“这是在死者的手袋里找到的。” 我戴上手套,接过了那个瓶子。它与常见的药瓶相似,瓶身外贴着花花绿绿的标签,印满了外国文字。我勉强认出了几个德语单词,“孕妇禁用”、“医生”、“指导”。打开瓶盖一看,瓶子里有大约半瓶左右白色的小药片。 “死者的手袋是在哪里找到的?” “在厨房的架子上。”他把手袋递给我。那是个小巧的晚装手袋,绿色的底子上用金线绣着花卉图案,在灯光下闪闪发光。这个手袋价格不菲,是用来搭配晚礼服的。 我把手袋还给刑警,拿着瓶子回到客厅里。那些人都挤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彼此靠得紧紧的,象是互相壮胆。 我把瓶子给他们看。“你们有谁知道这是什么吗?” 片刻沉默后,我注意到有好几个人点了点头。 “是减肥药。”葛山明美开口道,“如果是在由香里的包里找到的,肯定是减肥药。她一直在吃那个。” “没错,我也看到过她吃那个。据说是从德国进口的特效减肥药,饭前服用效果特别好。”野村龙夫也回答道。 “那个人格外在意自己的身材,简直到了神经质的地步。也难怪嘛,那个对她很重要。”山根美纱不咸不淡地说。 “这么说,你们都知道她吃减肥药?” “我不知道。”佐藤舞子怯怯地说。 “我也不知道。”速水悟大声说道。 其他人没有吭声。我转向葛山圭介,“葛山先生也知道吗?” 他微微点了点头,“许多女演员都吃减肥药,这再普通不过了。” “那么,今晚她有没有吃过?有人知道吗?” 速水迟疑地举起了手,“我看到她吃药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这个。” “她是什么时候吃的?” “大概是分完蛋糕以后吧。” 我点了点头,“是谁把死者的手袋放到厨房的架子上去的?” “是由香里自己放的。”葛山说,“当时正在布置客厅,有些乱哄哄的,所以她随手把手袋放到了厨房的架子上。” 我缓缓地扫视着那些人,“大家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几乎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不敢与我的目光相遇。 山根美纱突然站了起来。我看向她,“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她有些窘迫,“我,对不起,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我摇了摇头,“抱歉,那里还没有搜查完毕,请您再等一会儿吧。” 她没有吱声,手里抓着自己的手袋,重新坐了回去。 我向四周望去。房间里仍然残留着庆生会的痕迹。家具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彩带,生日蛋糕、小食和饮料散放在桌子和茶几上。但是,沙发前的地板上画着白线,大家都小心翼翼地避开那里。从敞开的厨房门口可以看到鉴识课的人还在那里忙碌。 尸体虽然已经运走了,那种阴郁不祥的气氛却弥漫在空气里挥之不去。 第十一章 我做梦也想不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由香里出人意料地倒在地板上后,小舞带来的那个男人第一个反应过来,跑过去给她做人工呼吸。哥哥在愣了几秒钟后马上打电话叫救护车。其他人都屏气息声地盯着那人的动作。十分钟后,他抬起头,宣布由香里死了。没等我们反应过来,他拿出证件,告诉我们他是刑警。 现在屋子里挤满了警察。由香里在我们惊恐的目光中被抬出了房间。不知道眼前这些讨厌的事还要到几时才能完。 “警察先生。”有人大声说。我转头一看,是速水。他象小学生似地举起一只手,“请问,我们还要在这儿待多久?” 那个刑警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当他拿出证件时,大家都心烦意乱的,没顾得上仔细听他说话。老实说,在那之前,谁也没想到他会是刑警。说他是演员,倒是会有不少人相信。可是现在,我开始觉得他的眼神比普通人冷峻得多,就象锐利的刀锋一般。 “对不起,因为还需要向各位收集证词,请再耐心等一会儿。”他神情严肃地回答。 “收集证词?其实刚才我就想问了,由香里不是心脏病发作猝死的吗?为什么会来这么多警察?” “你知道多木小姐有心脏病吗?”刑警语气冰冷地问。 “不,”速水愣了一下,有些难堪,“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心脏病。不过,这么年轻却突然死去,难道不是因为心脏的问题吗?报上不常有这样的报道嘛,好端端的突然倒下,结果一查是心脏猝停。” “你还不明白吗?”古岛懒洋洋地开口,“警察怀疑由香里是被毒死的,我们这些人全都是嫌疑犯。” 速水猛地转过头,“这怎么可能呢?你在胡说些什么?” 古岛呵呵地笑起来,“你真是太天真了。由香里是被毒死的,凶手就在我们中间,所以警察是不会轻易放我们走的。” “你是小说写得太多了吧,什么凶手就在我们中间,简直是胡说八道。”美纱的脸色很难看。 古岛微微眯起眼睛,脸色有些阴沉,“凶手什么的,大概有人心里最清楚是怎么回事,一定急着想离开这里吧。” “你这个家伙!”速水一下子站了起来。 “诸位,”加川开口道,“请你们都冷静些,这样吵吵闹闹地什么也解决不了。动起手来的话,还要麻烦警察。” 那个刑警没出声,神情冷淡地看着大家,好象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你说得倒轻巧,你又能干什么呢?还不是象我们一样束手无策。”速水的态度有点粗鲁。比赛时如果比分落后,他就会象这样变得急躁起来。 “那可未必。既然谁也走不了,我建议我们不妨来分析一下,胜过傻坐在这里浪费时间。逻辑的力量是强大的,没准我们能找出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凶手。那样的话,警察可以省点力气,其他人也可以早点回家了。”加川说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露出一丝冰冷的微笑。 速水重新坐了回去,语气嘲讽地说:“是吗?我倒要看看你这个高材生到底能干些什么有用的事。” “查案的事,还是让警察去做吧。”石崎犹豫地说。 “不用担心,这就象纯粹的学术讨论,不会妨碍警察的工作的。”加川说着,看了看旁边的刑警。刑警还是没吱声。 “首先,讨论的前提当然是由香里是被毒死的。”加川用做学术报告的口吻说道。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速水打断了他,“也许她就是心脏病突发呢。警察可没有宣布她是被毒死的。” “您怎么说呢?”加川看着刑警。 刑警坐在离我们稍远的椅子上,脸上毫无表情,“在医生的检验结果出来以前,还不能轻易下结论。” “可是,至少您怀疑是中毒吧。” 刑警没有回答。加川转头问野村,“你怎么看呢,野村?你是学医的,最有发言权。” 野村摸了摸头发,样子有点做作,就象是意识到舞台的灯光集中到了他身上,摆出了演戏的架势。 “由香里的死亡非常迅速,死前有呼吸困难和肌肉痉挛的表现,的确不太象心脏病猝发。如果真是中毒的话,很可能是某种神经性毒药。通常毒药进入人体有两种方式,口服或是注射。”野村说着,抬头看了刑警一眼。 “死者身上没有发现针孔。”刑警不动声色地说。 野村点了点头,“那就是说毒药是通过口腔进入体内的。由香里今晚都吃了些什么?” “生日蛋糕,”古岛的脸上挂着讨人厌的笑容,“在庆生会上当然都吃过生日蛋糕。” “蛋糕没有问题,大家都吃了。”哥哥开口道。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让我感觉安心了些。 “不,先不要急着下结论。”加川急忙说道,“蛋糕是从西点店订的吗?” 那个生日蛋糕是三天前向西点店订的。傍晚的时候,那家店的店员将蛋糕送到了公寓。那时,由香里、野村和石崎都已经到了。蛋糕送来后就一直放在厨房的料理台上,谁都能看到。当蛋糕在大家面前打开时,外面的包装袋封得好好的,这一点没人质疑。 “如果蛋糕真的有毒的话,那么只能是在打开之后下的毒。有机会下毒的,当然是能够接触到蛋糕的人,首先就是明美。”加川慢条斯理地说道。 “什么?”我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他会提到我的名字。 “等一下!”速水大声说道,“明美切蛋糕的时候,大家都看着她呢。她怎么可能有机会下毒?” “她无法直接在蛋糕上下毒,可是还有别的办法。”加川从镜片后面凝视着我,“比如事先在切蛋糕的刀上涂了毒药,也可以把毒药涂在盘子或叉子上。” “你这么说根本是在胡乱猜测。”哥哥冷冷地说,声音里有一丝怒气,“吃蛋糕用的盘子和叉子是和蛋糕一起送来的一次性用具,同样封在袋子里,当着大家的面打开的,绝对不可能被下毒。如果是切蛋糕的刀上有毒,那么吃第一块蛋糕的人就会中毒,切蛋糕的人不可能切到一半再往刀上涂毒。可我记得那块蛋糕是警察先生吃的。” 刑警微微点了点头,“没错,佐藤小姐把第一块蛋糕给了我。” “再说,明美只是切开蛋糕,分蛋糕的人并不是她。除非她事先就能算到由香里会吃哪一块,否则的话怎么下毒?” “如果有同谋就可以了。”古岛慢吞吞地说,“把蛋糕拿给由香里的人是速水。如果他们事先串通好,一个负责下毒,一个负责把有毒的蛋糕递给被害人,事情就这么简单。你们俩是在交往吧?” 速水蹭地跳了起来,我慌忙拉住他,他气得脸色铁青,“你这个疯子,你以为是在编你那些三流小说吗?” “这只是学术讨论而已,不用那么激动。”古岛眨着眼睛说道。 “其实,我倒是认为速水下毒的可能性比明美更大些。明美始终在大家的注视下,很难动手脚。可是速水把蛋糕拿给由香里时,没有人眼也不眨地盯着他,他要下毒更容易些。”加川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我紧紧地拉着速水的衣服,生怕他扑上去打人。他微微战栗着,沉默了一会儿,怒极反笑,“可是,我为什么要毒死由香里?明美又为什么要毒死由香里?难道我们都疯了吗?” “杀人动机吗?”古岛笑了,“那再简单不过了。你曾经追求过由香里吧,可是由香里不仅拒绝了你,还到处拿你爱的表白当笑话说。那个女人真是到处树敌而不自知啊。”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真的吗?” 速水满脸通红,低头看着我,“不是的,明美,那个,我……” 有人冷笑了一声,是美纱。“你现在否认已经太晚了。被由香里玩弄的男人多得是,你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她就喜欢到处卖弄风情,恨不得让所有男人都拜倒在她的脚下。” 美纱的声音里透着鄙夷不屑,还有一丝怨毒。 “至于明美嘛,杀人动机也许是嫉妒,也可能是积怨。你不是在戏剧社活动的时候,和由香里争吵过好几次吗?那个人确实过于霸道了。对于你来说,也许嫉妒和积怨两者兼而有之吧。”古岛死死地盯着我。 我愤怒地看着他,泪水情不自禁地涌上了眼眶。身旁的速水攥紧了拳头。 “那么你呢?你曾经和由香里交往过,后来却被她抛弃了。相比起来,你不是更有杀人动机吗?”我声音颤抖地质问道。我不会任由人诋毁而不还击。 “明美说的有道理。”野村直起了身子,“由香里喝了你带来的红酒,没准那里面被下了毒。” 古岛扭头看着他,“可惜,你的推理不能成立。酒是我带来的没错,可是我和加川也喝过。如果酒里有毒的话,我们早就倒下了。可我们现在都活得好好的,这就足以证明酒里没有毒了。” “那可未必。瓶里的酒虽然没有毒,由香里的酒杯里却可能有。你只在那一杯里下了毒。” “哼,”古岛从鼻子里发出了轻蔑的声响,“酒是我倒的,这也没错。但是,由香里喝的那杯可不是我给她的。借用圭介先生的说法,我又怎么可能事先算到她会喝哪杯呢?” “借用你的说法,有同谋就可以了。”速水怒气冲冲地瞪着古岛,“你事先在酒杯里下了毒,加川把那个酒杯递给了由香里。你们俩是同谋,现在还合演了一出贼喊捉贼的戏,这就是你拼命想掩饰的真相吧。” “等一下,”加川插了进来,“我为什么要和古岛合谋毒死由香里?” “因为你想摆脱由香里。她一直缠着你不放。不,也许你们早就勾搭上了。可是你现在厌倦了,想抛弃她另结新欢。真要那么做的话,简直就是捅了马蜂窝。那个女人是绝不会甘心被人抛弃的,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你想以荣誉生的身份毕业,和女人闹出丑闻可不行。你的脑子好使,完全可能想到杀人这一步。”速水一口气说道。 加川轻轻地笑了,镜片后的眼睛却冷冰冰的,“你太过奖了。我的脑子虽然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使,可还不至于想出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这种昏招来,更不用说和古岛合谋了。跟人合伙杀人,等于自己往自己的脖子上套绞索。我的智商还不至于这么低。” 古岛象给他鼓掌似地拍了两下手,“说得好,我也没有跟人合伙杀人的打算。真要干的话,我会一个人动手,不用担心会被同伙出卖。” “野村的猜测有个很大的漏洞。”加川冷冷地说,“你认为毒药事先被放进了一个酒杯里。可是酒杯并不是谁从外面带来的,而是原先就在这间公寓里。古岛打开酒瓶时,圭介先生才把杯子从玻璃柜里拿出来。酒也是当着大家的面倒进杯子里的。众目睽睽之下,要怎么在酒杯里下毒才不会被人发现呢?” “我记得推理小说里有过这种事。”一直沉默着的石崎突然开口道,“由香里拿到的那杯酒未必一开始就有毒。凶手可以在自己的杯子里下毒,然后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掉换一下酒杯。” “说得不错。加川和古岛,你们两个人都有可能在酒里下毒,当众毒死由香里。”速水大声说道。 第十二章 我觉得累极了。那些学生在我耳边大声嚷嚷着,互相指责对方是凶手。明美流着泪,紧紧地拉着速水的衣角。速水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暴起,显然怒不可遏。如果不是明美拉着他的话,他大概早就冲上去,挥拳打在那两个人的脸上了。 古岛和加川这两个混蛋,我忿忿地想,明美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呢。 “我看还是停止吧,”我疲倦地说,“这样的讨论毫无意义。” 不过是在互揭隐私罢了,我在心里补充道,真是一场丑陋的表演。 “先别急着这么说,圭介先生,下面就来谈谈您吧。”加川毫无起伏的声音说道。 我下意识地打量了他一眼。他是不是觉得这一切很有趣呢?不,觉得有趣的人是古岛。他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就象顽皮的孩子看到了新奇的玩具。而加川不过是想炫耀一下自己的权威和头脑。 “圭介先生曾经递给由香里一杯可乐吧。” “那是因为她说口渴,所以我倒了一杯给她,可她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可是,你很快就把剩下的可乐倒掉了,还清洗了杯子。”加川看着我,“这是为什么?” 我冷冷地看着他。我还不至于会被一个毛头小子问得哑口无言,哪怕他年年是学校的优等生。 “由香里喝了一口才说,她在减肥,所以不喝可乐。我怕杯子不够,就把剩下的可乐倒了,把杯子洗出来备用。” “是这样吗?”加川露出一丝冰冷的笑容。 我冲他微微一笑,“如果我真的在可乐里下了毒,现在证据已经销毁了,你又能凭什么指证我呢?” “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证据一类的东西还得靠警察去找。”他眼睛眨也不眨地说。 “是吗?你这个侦探做得可不够彻底啊。”我微笑着说,“那么,我为什么要杀死由香里呢?就因为她和我妹妹不和吗?” “我想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你带由香里去过电视台吧,大概许诺要把她捧成明星。她的虚荣心很强,肯定会信以为真,对你崇拜得五体投地。” 我愣了几秒钟,才意识到他在暗示什么。 “你想说我对小女孩下手吗?”我冷冷地说。 “噢,由香里可不是小女孩。”古岛阴阳怪气地说,“许多人都不会这么认为。相反,他们认为她很有魅力。” 我不知道自己该生气还是该发笑,一时竟想不到话说。 一直蜷缩在沙发一角的舞子突然站了起来。她满脸通红,直视着加川的脸,“圭介哥绝对没有在可乐里下毒,这我可以肯定。” “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肯定呢?”加川眨着眼睛。 “因为,因为我喝过那杯可乐。”她哽咽了一下,“我,我把杯子弄错了。我喝了几口才发现那是由香里喝过的杯子,自己的杯子其实在旁边。如果那杯可乐里有毒,我也会中毒的。” “舞子的证词应该不具有效力。”古岛慢吞吞地说,“她可能因为喜欢圭介先生,心甘情愿地为他作伪证。” “喂,”我真的生气了,“你别太过分了。胡乱编造谣言可是会惹上官司的。” “是吗?”他笑嘻嘻地看着我,“今晚的事最终会怎么收场,现在可谁也不知道呢。” 真是个厚脸皮的家伙。我忿忿地盯着他,几乎也有想要揍他的冲动了。 “我想到一件事。”加川说道,“圭介先生在厨房洗好的杯子,是野村拿回客厅的。由香里用他拿来的杯子喝了矿泉水。” 野村的眼睛瞪圆了,“终于轮到我了吗?你们这些家伙还真象疯狗,谁也不放过。” 加川丝毫不为他的话所动,“由香里自己从好几瓶矿泉水里拿了一瓶,打开了封口。要说毒药在矿泉水瓶子里,这不太可能。凶手也没法左右由香里的行动吧。可是杯子就不同了。你亲手把杯子递给由香里,如果是在那个杯子里下的毒,一切就都在你的控制之中了。” “动机!我的动机是什么?”野村怒吼道,“你这个蹩脚导演,还有那个蹩脚编剧,还想胡诌些什么!” “这些可不是胡诌。你虽然正在和由香里交往,可她还是不断向别的男人抛媚眼。而且那个人说翻脸就翻脸,抛弃男友就象丢旧衣服一样随便。谁知道你们现在还是不是情投意合的恋人呢?”古岛不动声色地说。 我突然觉得该对他刮目相看了。不愧是写剧本的,别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里,挖掘起别人的隐私来不遗余力。他也许更适合去周刊杂志写八卦报道。 “我可没有在杯子里下毒,你们这么说根本是在血口喷人!”野村怒气冲冲地喊道。 “冷静点,我们只是在做学术探讨。至于证据,”古岛瞟了刑警一眼,“警察已经把所有的杯子和碗碟拿走了,肯定会做毒物检验。到底是怎么回事,到时候就知道了。” 刑警的脸上仍然毫无表情。他认为是我们中的哪个人杀了由香里呢? “除了蛋糕、红酒、可乐和矿泉水,由香里还吃过别的东西,”加川不紧不慢地说,“比如番茄酱。” “番茄酱不可能有毒。我们许多人都吃过,要中毒的话就不是一个人了。”美纱反驳道。 “我指的不是蘸着薯条吃下去的番茄酱。”加川转头看着石崎,“由香里今晚装神弄鬼时往脸上涂了番茄酱,那个是石崎准备的吧。如果那个有毒的话,弄到嘴里就能毒死她。” “什、什么?”石崎脸上的血色刷地退了下去,“我可没有在番茄酱里下毒。” “光凭嘴说可没用。证据嘛,就在由香里穿过的那件长袍上。番茄酱里有没有毒,只要验一下那件衣服就能知道了。”他说着,望向一旁的刑警。 刑警看了看他,眼里露出一丝赞许的神色。“那件袍子已经拿去检验了。” “为了有始有终,也说一下石崎的杀人动机吧。”野村煽风点火似地说道。 “杀人动机嘛,无非是仇杀、情杀、谋财,还有灭口,石崎也不会例外吧。也许你怨恨她对你的态度太无礼,伤了你的自尊。”古岛语气轻佻地说。 石崎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喂,你们凭什么说是我毒死了由香里?我到底几时怨恨过她?” 速水冷笑了一声,“不光是你啊,差不多所有人都被怀疑过了,接下去他们大概要说警察先生也有嫌疑。” “警察先生没有接触过由香里吃的东西,因此没有机会下毒。”加川不为所动地说,“除了刚才提到的那些食物和饮料,由香里在这里吃过的东西就只有减肥药了。减肥药的瓶子放在她的包里,而那个包就一直放在厨房的架子上。接近过那个的人,就有可能下毒。” 每个人都露出思索的表情。 “我还可以补充一点。”我开口道,“由香里虽然是在这里倒下的,可是谁能保证她不是在别的地方吃下了毒药呢。如果是缓释性质的毒药,来之前就已经中毒了,到这儿以后才发作也是完全可能的。” 加川和古岛沉默着。 “终究还是白费力气啊。”我嘲讽地说。 第十三章 搜查一课的某位前辈曾经一本正经地说,人心是比整个宇宙还要难测的东西。它就象魔术师手中的帽子,在亲眼目睹以前,你永远想不到那里面藏着什么。 眼前这些人的心里藏着什么呢?我想知道答案。 一个刑警把电话递给我,是法医打来的。他在电话里告诉我,初步的血液检验证实多木由香里死于砷化合物中毒。 挂断电话,我回想曾在书上看到过的这种砷化物的特性。法医在死者身体里发现的这种砷化物与砒霜类似,但是却没有砒霜那么常见。我还没有遇到过在毒杀案中使用这种毒药的先例,因为它在日常生活中实在太少见了。尽管如此,我想大学实验室应该会有。 这种砷化物的大部分性状虽然与砒霜相同,毒性却比砒霜强得多,极少量就可以致人于死地。在通常状态下,它呈极细的白色粉末状,略带苦味,极易溶于水和大多数液体。由于不同人体质的差异,毒性潜伏的时间可以在几分钟至数小时之间。 “警部。”另一个刑警向我报告,现场搜查已经结束了。 我沉吟了一会儿,想起一件事。 “山根小姐。” 山根美纱似乎被我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猛地抬起头来。 “洗手间现在可以用了。” 她没有动,神情茫然地看着我,好象完全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您不是要用洗手间吗?现在可以去了。”我解释道。 我注意到她的嘴唇翕动着,象是有话要说。我等待着,可她最终什么也没说,站起身,静静地向洗手间走去。 我凝视着她的背影。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突然从沙发里站起来,撞到了茶几。我转过头,原来是石崎久夫。他原本一直安静地坐在山根身旁,让人几乎忘了他的存在。可是现在,他直挺挺地站着,脸色异常灰白。众人惊诧地看着他。 “有什么事吗,石崎先生?” 他踟躇了半天,脸上阵红阵白,“我,那个,不是,其实,我也想去一下洗手间。” “拜托,”古岛嗤笑着,“别象个吓破了胆的女中学生。山根去上洗手间,你也要跟着去吗?当心被她踢出来。” 我看着石崎。他在无法自制地颤抖。从他的眼神里我能确定一件事,他吓坏了。这又是为什么? “请稍等一会儿,这间公寓只有一个洗手间。等山根小姐回来,您再去吧。” 石崎没有出声,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 山根很快就从洗手间回来了。她无声地在原处坐下,手里依然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袋。 “我可以……”石崎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不停地抖着脚,好象快要忍不住了。 我点了点头。他飞快地向洗手间走去。 今晚来的都是些怪人啊,我看着他的背影想。 大约五、六分钟后,他从洗手间回来了,脸色比去时好看了许多。他换了张椅子,默默地坐了下来。 “还有谁要去洗手间吗?”我问其他人。没有人出声。 有人走进了公寓,是刚从实验室回来的刑警。他带来了初步的现场检验报告。鉴识科对现场收集的餐具、食物、饮料、死者倒下时打碎的酒杯、她曾穿过的袍子以及手袋里的物品都做了毒物检验。结论是,这些东西上都没有发现毒药残留。 她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又是怎样服下毒药的呢? 我的视线落到报告的某一段上。那个在死者手袋里找到的减肥药瓶,里面装着的白色药片结果却是复合维生素。 事情好象越来越复杂了,这可不是我所期望的结果。 这时,一个刑警走过来,把一件东西递给我。那件东西在灯光下微微地反光。“这是刚刚在洗手间的洗衣篮里找到的。” 刑警递给我的是一个细长的小玻璃瓶,瓶口塞着软木塞,瓶身外没有标签。我举起瓶子,对着灯光照了照。内壁上残留着少许白色粉末。我小心地把瓶子凑到鼻子前嗅了嗅。软木塞上似乎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芬芳气息。 “这是刚刚才发现的吗?”我问刑警。 “是的。”报告的刑警点了点头,眼睛看向石崎,“是在他用过洗手间以后发现的。” 除了一个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石崎身上。那个人却把视线转向了别处。 “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我不动声色地问石崎。 他脸色煞白,“不,我,我不知道,不是我干的。” “洗衣篮里原本是空的。山根小姐使用洗手间后,我们重新检查过,没有发现新的东西。可是他使用过以后,却找到了这个,就在洗衣篮底部,用毛巾盖着。”刑警语调沉稳地汇报道。 石崎的脸上又露出了惊恐的神情,拼命地摇着头,却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他快要哭出来了。 我看了看他,转过头,“山根小姐,请把您的手袋给我。” 山根战栗了一下,“为……为什么?” “山根小姐,请您配合警方的调查。”我直视着她的眼睛,“难道您的手袋里有什么不能让警察看的东西吗?”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没再说什么,把手袋递给了我。 “谢谢您。”我接过了那个手袋。 手袋里装着年轻女孩的东西,除了钥匙、钱包,还有粉盒、口红、化妆镜等一大堆零碎物品。手袋里的化妆品数量稍微多了点,不过考虑到她是女演员,这也很正常。 我从手袋底部翻出了一个塑料药瓶。瓶子外面贴着维生素的标签。我轻轻摇了摇,打开瓶盖。瓶子里装着半瓶白色的小药片。 “这是什么?” 山根神色木然,好半天才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是维生素。瓶子上不是写着吗?” “是这样吗?”我看着她。在我的注视下,她转开了视线,看着脚下的地板,再也没有抬起头。 原来是这样,我轻轻地吐了口气。 我慢慢地逐一打量眼前沉默着的众人。被我注视的人无一例外地垂下了眼帘。无辜的人在刑警面前常常会莫名地表现出不安,这并不代表他们有罪。可是,眼前这些人里,有一个人却是在为自己确实犯下的罪行而惶恐。 我知道那个人是谁。可是,我还需要证据。可以证明那个人有罪的证据到底在哪里呢? “诸位,让我们从头再叙述一遍事件的经过吧。” 第十四章 刑警不厌其烦地让我们分别陈述当晚的行动。他听得很认真,却始终不置一词,脸上看不出任何东西。 调查终于结束时已过午夜,他宣布大家可以离开了。 “葛山先生,今晚请您暂时在别处过夜吧。”他对我说。 我决定开车送明美回父母家,并在那儿留宿。老实说,即使刑警不这么说,我也没有勇气在刚刚发生过谋杀案的房间里睡觉。 我原本打算顺路也送舞子回去,可是刑警却说他会负责送舞子到家。听到这句话,不光是我,就连舞子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他什么也没有解释。 这个人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呢?我不禁疑窦丛生。 我送明美回到家。父母早已经睡下了。我们没有惊动他们。明美回自己的房间后,我悄悄地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下来。 不知道这个夜晚明美是否睡着了觉,反正我是一直睁大了眼睛,瞪着天花板,彻夜未眠。我的脑子里象放电影似地不断闪现出支离破碎的片断,由香里痉挛的身体,众人惊恐的表情,还有刑警那张年轻却严峻的脸。这些片断搅得我心神不宁,睡意全无。 不知不觉,窗帘的缝隙里透进了第一缕晨曦。天快要亮了。 我在沙发里艰难地翻了个身。一缕晨光落在我脸上,我不由得抬手挡在眼前。 那一刻,就象照片显影一般,某件事从脑海深处模模糊糊地浮现了出来。 我猛地跳起身。我想起来了。 第十五章 坐落在樱田门的警视厅大楼经常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可是,走进这幢气氛肃穆的大楼里面,对我来说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我在六楼的搜查一课接待室见到了昨晚的那个刑警。我们离开后,他应该还工作到很晚吧,可看起来却丝毫没有倦态。 “您有什么事吗,葛山先生?”他直截了当地问我,没有费心说半句客套话。 “我想到了一件事,也许对警方查明凶手会有所帮助。” “是吗?”他冷淡地回答,听起来似乎对我的来访有些不耐烦。 他的轻慢态度让我感到一丝不满。 “我认为凶手是在由香里的减肥药里下了毒。”我刻意加强了语气说道。 那也许是我的错觉吧,我看到他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笑意。 “葛山先生,减肥药没有毒,那些其实是维生素。” 哦,这和我原先估计的不一样。不过,仍然可以解释得通吧。 “那是因为凶手并没有在所有药片上下毒。只要有一片药有毒就够了,由香里早晚会服下那一片的,我想凶手就是这么考虑的。” “您说减肥药里有毒,有什么证据吗?”他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我没有证据。”我承认。 不等他开口,我急忙接着说下去,“但是,我想起了一件奇怪的事,那件事和由香里的手袋有关。您见过那个手袋吧,那个不是普通的东西。那个手袋的材质经过了特殊处理,在黑暗中会发出荧光。这种款式的手袋最近非常热卖,不少时尚女性用它来搭配晚装,在幽暗的光线下能吸引更多注意的目光。由香里一定花了不少钱买它。昨晚,就在她扮鬼吓人前,她把手袋放到了厨房的架子上。刑警先生,问题就在这里。 “在恶作剧的过程中,我曾经偶然回头看了一眼厨房,却什么也没看到,厨房里漆黑一片。现在回想起来,这不是太奇怪了吗?我应该会看到架子上的手袋啊。我什么也没看到只能说明一件事,手袋不在架子上。其实,当时我就有一种感觉,厨房里有人。凶手正是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客厅里的时候,偷偷溜进厨房,从架子上拿下手袋,往瓶子里放了一片毒药。由香里碰巧在晚会中服下了这片药,众目睽睽下毒发身亡。 “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这么做的。由香里那时正在客厅里卖力地表演,古岛还没到,舞子刚刚进门,明美和速水藏在卧室的门后,石崎则在客厅另一头的柜子后面。如果他们中的某个人要去厨房,必须得穿过客厅,那样的话就会被其他人看到。可是,另外几个人,加川、野村、美纱,从他们躲藏的位置去厨房,却不必穿越别人的视线。所以,我想凶手应该就在这几个人中间。” 刑警看着我,脸上还是毫无表情。 “葛山先生,关于手袋的事,您确实说中了。不过,这只是整件事中的一小部分。瓶子里剩下的减肥药为什么会变成维生素,这个问题又怎么解释呢?” “哎?”我愣住了。 “其实,今天上午,山根美纱已经向警方承认,昨晚是她掉换了死者手袋里的减肥药。” 我大吃一惊,“这么说凶手是她?” 刑警摇了摇头,“她承认趁熄灯的时候,用自己的维生素换掉了减肥药,可这只是个恶作剧而已。她因为对死者不满,所以想趁机捉弄她。” “这是狡辩吧。”我对这种说法有些不以为然。 “我相信她说的是实话。证据就是,在山根手袋里找到的药,化验证实是减肥药。” “可是……” “如果是她下的毒,她没有必要把所有药都换掉吧。正象您刚才说的,只要放一片毒药就够了。而最关键的是,”他露出了些许厌烦的神色,“用您所说的那种方式下毒不太合理。” “怎么就不合理了?”我更加不满了。 “凶手在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地方,摸黑从客厅溜进厨房,下毒以后再溜回客厅,这样做风险太大了吧。如果在下毒的时候被人发现,一切就全完了。既然死者有长期服用减肥药的习惯,应该会有更好的机会下毒吧,凶手又何必冒这个不必要的险呢。” 我一时无言以对。 “还有,在洗手间找到的那个瓶子已经证实装过剧毒的砷化物,正是毒死死者的那种。粉末状的毒药是没法下在药片上的。” “那个瓶子?”我想起了昨晚的情景,“难道真的和石崎有关吗?可是,随随便便地丢掉罪证,这也太愚蠢了吧。那个人会这么没有脑子吗?” “这个嘛,他是吓昏头了。”刑警冷冰冰地笑了,“口袋里突然多了一个毒药瓶,他大概觉得末日将至。” “可是,他的口袋里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呢?” “那就要问山根了。” “为什么?”他的话让我越来越糊涂了。 “瓶子上虽然没有指纹,软木塞上却沾染了化妆品的香气,证明曾和化妆品放在一起。石崎的口袋里没有那种东西,而山根的手袋里却满是化妆品的味道。加上昨晚调查过程中,山根和石崎紧挨着坐在一起,真相再明显不过了。您还记得吧,她曾经要求去洗手间,就是想处理掉那个瓶子。我没有同意,她担心警察会搜查每个人身上,于是偷偷嫁祸给了坐在身边的人。她起初不肯承认瓶子的事,我告诉她我们可以检验出软木塞上所沾染的化妆品成分,她这才坦白了一切。” “那么说,凶手还是她喽?”我困惑地问。转来转去好象又回到了原点。 “如果她是凶手,冒险换掉减肥药就是多余的事了。装过毒药的瓶子应该是凶手偷偷放进她的手袋里的,她发现手袋里的瓶子时也吓坏了。” “那么,凶手到底是谁呢?你们有线索了吗?”我皱着眉头问他。 “其实,线索很明显。你们想到了开头,却没有再想下去。” “哎?”我吃惊地看着他。 “虽然现场没有找到残留的毒药,但是我们可以用排除法锁定凶手。”他看着我,“首先,我排除了葛山先生您。死者虽然喝过您递给她的可乐,可是佐藤小姐证明可乐里没有毒。” 我眨了眨眼,“这么说,您是因为相信舞子,所以相信我。” “没有旁证的证词是不能轻易采信的。但是,即使只是考虑到您的个性,下毒的人也不太可能是您。” “我的个性?” “您的个性非常稳重保守,恐怕做任何事之前您都会思虑再三吧。象杀人这种事,您如果决定要干的话,绝不会冒冒失失地就动手,事先一定会考虑到所有细节。” 这可不是让人愉快的回答。“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您如果想毒死死者,不会在可乐里下毒。您早就知道死者在减肥,普通可乐可是减肥者的大敌,因此,死者是否会喝下别人递给她的普通可乐,这就成了需要碰运气的事。对一个谨慎的凶手来说,把成功的希望寄托在偶然事件上是不可想象的。您如果是凶手的话,应该会事先准备好减肥可乐一类的饮料,那个才不会被死者拒绝。” “原来如此,您把我想得太聪明了。”我苦笑了一下。 “其次,大体上也可以排除佐藤小姐和您妹妹下毒的可能。葛山小姐一直是晚会的焦点,而佐藤小姐几乎一直和她在一起。她们没有机会在死者的食物或饮料里下毒。我认为您为葛山小姐辩解的那番话完全合乎逻辑。” “谢谢。” “然后是速水悟。他有机会在拿给死者的蛋糕上下毒。可问题是,毒药下在哪里?如果是把毒药撒在奶油上面,不知道您注意到没有,死者把蛋糕上的奶油拨到了一边,一点儿都没碰,这当然是因为她在减肥。如果是把毒药撒在蛋糕上,因为是粉末状的,再怎么小心,也多少会洒落一些在盘子上,死者在食用时也会掉落下来。而实验室既没有在剩下的奶油上找到毒药,也没有在盘子上找到,证明蛋糕没有问题。” 我被他的分析吸引住了。专业刑警和业余侦探比起来,到底不一样。 “接下去是野村龙夫。死者喝矿泉水的杯子是他拿来的。那种毒药的水溶液无色透明,不可能被看出来。但是,它尝起来有苦味,掺在矿泉水里不会喝不出来。如果杯子里有毒,死者当时就会发现水的味道是苦的。何况实验室也没有在那只杯子里发现残留的毒药。” 我象个小学生一样,不由自主地点头。 “至于加川和古岛下毒的可能性,石崎所说的那种先在自己的杯子里下毒、然后再设法掉换的方式在理论上是可行的,而且红酒本身的涩味也能掩盖住毒药的苦味。可问题是,那样的话,打碎的酒杯里应该有毒药残留。可是,酒杯里无毒。当时的状况下,他们也没机会换掉碎片。这就证明了红酒同样没有问题。剩下的就是石崎下毒的可能性了。” 我的思维快要跟不上他了。 “死者曾经用番茄酱冒充鲜血,涂在自己的脸上。那种毒药的毒性非常强烈,只要有少量弄到嘴里就会致命。而石崎接触过这些番茄酱。” 我突然想起了加川的话。如果番茄酱里有毒,验一下沾在袍子上的污迹就能发现了吧。 “莫非你们在由香里的袍子上找到了残留的毒药?” 他看了我一眼,慢慢地摇了摇头,“没有,袍子上的番茄酱没有毒。” “哎?”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刑警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对我说了声抱歉,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贴到耳边,“我是立石……” 我苦苦思索着。刑警方才的一番话,已经排除了所有人下毒的可能性。可是,由香里死了,就在所有人的眼前倒下了。到底是谁干的?那个人又是怎么干的呢? 中央空调发出单调的嗡嗡声。我觉得有些口干。房间里的空气太干燥了。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突然灵机一动。 “刑警先生!” 他结束了通话,转头看着我。 “你们有没有检查过由香里手袋里的化妆品?我想到了一种可能,口红。我记得周刊杂志上介绍过,口红必须用无毒的材料制成,因为不知不觉就会被吃下去。如果口红有毒的话……” 他微笑了一下,“葛山先生,比起您这个主意来,凶手用的方法可要笨多了。” “哎?” “死者不是被口红毒死的,她就是被有毒的番茄酱杀死的。” “可是,您刚才不是说番茄酱里没有毒吗?” “我只是说沾在袍子上的番茄酱没有毒,并没有说所有的番茄酱都没有毒。凶手用的方法其实很简单。设想一下,换了是您,您会怎么用番茄酱化装呢?” 我低头想着。 “首先会把番茄酱抹在嘴上吧,然后是脸上其它部位,最后才是衣服。出于卫生的考虑,谁都会按这个顺序来做吧。把毒药集中洒在番茄酱的表面,而不是混合在一起。有毒的番茄酱都涂在了嘴上和脸上。底下的没有毒,所以衣服上沾的也不会有毒。即使脸上和头发上沾了有毒的番茄酱,也在淋浴的时候被冲掉了。这就是为什么找不到毒药残留的原因。” “原来是这么干的!那凶手……” “能够做到这件事的人只有石崎久夫。在恶作剧的过程中,死者补过一次妆吧。他躲在柜子后面,把毒药洒在番茄酱上,然后递给了死者。番茄酱浓烈的味道掩盖了苦味,光线又十分昏暗,事情就这么简单。” 我沉默了。 “可是,这个主意其实够笨的。如果死者碰巧把有毒的番茄酱弄到了衣服上,或是蹭到了别的地方,他又该怎么解释呢,他好象压根没想到这个问题。” 他的话让我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可是,既然没有发现毒药残留,又凭什么指控他呢?” “证据就在佐藤小姐那里。死者曾经把脸贴近佐藤小姐的裤脚,那时脸上的番茄酱沾到了裤子上。实验室从那块污迹里验出了砷。五分钟前,石崎在证据面前,已经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我看着他,好半天才想到话说,“昨晚你说送舞子回家就是为了这个?” “我需要那条裤子。”他神态坦然地回答。 我慢慢地摇着头,“想不到石崎会那么憎恨由香里,竟然对她下这样的毒手。” “不是这样的。”刑警平静地说,“加川对石崎的分析大致是对的,只错了一点。他恨的不是死者,而是山根美纱。” 我目瞪口呆。 “他非常憎恨山根,以至于觉得直接杀死她也不足以解恨。于是,他决心让她成为杀人犯,慢慢地、更长久地受折磨。他选择在庆生会上杀人,就是为了确保能把嫌疑引向她。他把装毒药的瓶子偷偷地放进了山根的手袋里。只要警察发现了那个,山根就百口莫辩了。大家都知道她和死者是死对头。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瓶子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刑警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山根小姐也是。她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竟然嫁祸给了真正的凶手。这真是一件讽刺的事。” 这的确是一件讽刺的事。我看着刑警冷峻的脸,暗自下定决心,我再也不会参与任何装神弄鬼的恶作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