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第一节 多了一个肉食者 第二节 熊胆怎么收 第三节 报仇的机会到了 第四节 很傻很天真 第五节 颇有些仙风道骨 第六节 都是兽皮惹的祸 第七节 赠你一个机缘 第八节 生不如死的痛苦 第九节 你的名字叫做青 第十节 别挡住我的阳光 第十一节 了断一段因缘 第十二节 好一幅皮囊 第十三节 都过来磕头吧 第十四节 相逢即有缘 第十五节 呼噜打得很响 第十六节 一夜无话 第十七节 心中的一根刺 第十八节 保他二十年平安 第十九节 有些絮絮叨叨 第二十节 再次不置可否 第二十一节 唯有人性不变 第二十二节 收获颇丰 第二十三节 时间停在这一刻 第二十四节 机缘可以觅 第二十五节 三小关一瓶颈 第二十六节 委屈得想哭 第二十七节 凡事留一线 第二十八节 腰扭得像没骨头 第二十九节 搅碎一池星月 第三十节 你肉吃太多了 第三十一节 送他最后一程 第三十二节 积年的老妖 第三十三节 你可愿拜我为师 第三十四节 给你补补元气 第三十五节 活着的感觉 第三十六节 师兄的身材真好 第三十七节 一套疯魔棍法 第三十八节 铜头铁脚麻杆腰 第三十九节 一声凄厉的嘶吼 第四十节 黄龙子坐化于此 第四十一节 整个世界变黑暗 第四十二节 我管你去死 第四十三节 烟行媚视的师妹 第四十四节 早已望眼欲穿 第四十五节 老气横秋的言辞 第四十六节 撒下香饵钓金鳌 第四十七节 为何要寻短见 第四十八节 一切仿佛在重演 第四十九节 也不改主意 第五十节 居然活到现在 第五十一节 只是下场惨了点 第五十二节 了不得的东西 第五十三节 大树底下好乘凉 第五十四节 你可准备好了 第五十五节 人形的灵宠 第五十六节 去得如此洒脱 第五十七节 故事的隐喻 第五十八节 扯虎皮拉大旗 第五十九节 多给他些好处 第六十节 月华轮转镜 第六十一节 我是个大老粗 第六十二节 仿佛苍蝇见了血 第六十三节 也是被吸干的命 第六十四节 昆仑支脉接天岭 第六十五节 冬猎的安排 第六十六节 不必如此做戏 第六十七节 龙泽巴蛇的血脉 第六十八节 六头铁背狼妖 第六十九节 有些怀念鬼门渊 第七十节 偷两枚蛇卵 第七十一节 怕是要翻身了 第七十二节 往事并不如烟 第七十三节 炼体的残次品 第七十四节 无巧不成书 第七十五节 不知疲倦的傀儡 第七十六节 侥幸逃过一劫 第七十七节 终于灯枯油尽 第七十八节 换取一块乌金矿 第七十九节 新鲜的人肉 第八十节 一睡就是三十年 第八十一节 一溜烟逃了出去 第八十二节 何事如此慌张 第八十三节 视人命如草芥 第八十四节 变成一条死鱼 第八十五节 只想见到秦贞 第八十六节 你就是我的蜂蜜 第八十七节 你会等到结果的 第八十八节 赌上了一切 第八十九节 道胎是什么 第一节 有的时候自嘲 第二节 心照不宣的承诺 第三节 低头若有所思 第四节 闻风色变的禁地 第五节 心情并不平静 第六节 形状像一头凤凰 第七节 北斗七星符 第八节 一片叶一滴泪 第九节 我们谈谈吧 第十节 你在逃避什么 第十一节 一声清冽的凤鸣 第十二节 谢谢你救了我 第十三节 人生不如意事 第十四节 看天看云看草 第十五节 买你一条性命 第十六节 这一场弥天大赌 第十七节 看来收获不小 第十八节 花了多少心思 第十九节 一夜之间长大 第二十节 片叶落下不惊 第二十一节 风雷先行 第二十二节 极尽变化之能事 第二十三节 颠扑不破的事实 第二十四节 且看你运气如何 第二十五节 做主补偿你一二 第二十六节 又是夏秋之交 第二十七节 前后两个主人 第二十八节 听任他安排 第二十九节 我们又见面了 第三十节 打造自己的班底 第三十一节 死马当活马医 第三十二节 思绪变得紊乱 第三十三节 五筋狠六筋 第三十四节 窃以为不妥 第三十五节 耐久力不行 第三十六节 事如春梦了无痕 第三十七节 好心计好手段 第三十八节 绝了他后路 第三十九节 像情人的手 第四十节 都写在脸上了 第四十一节 魏十七对丁一氓 第四十二节 感伤只有一瞬间 第四十三节 魂魄为之摇曳 第四十四节 聪明到老实 第四十五节 眼中一片茫然 第四十六节 手掌滚烫如火 第四十七节 凑在一起恶心人 第四十八节 不如自己来选 第四十九节 心却依然疏远 第五十节 不见活物的死地 第五十一节 果然不能小觑 第五十二节 我们去铁岭镇 第五十三节 孙二狗是你吗 第五十四节 我们布个圈套 第五十五节 十鼓点将令 第五十六节 萤光之与皓月 第五十七节 心坚如铁石 第五十八节 心思太复杂 第五十九节 只会一笑了之 第六十节 山河元气锁 第六十一节 东海碧梧岛 第六十二节 不禁有些幽怨 第六十三节 至少是妖将级别 第六十四节 不能轻易妥协 第一节 木莲是你吗 第二节 谁在镇妖塔里 第三节 三花五气消元散 第四节 你且随我来 第五节 我觉得这很公平 第六节 你在镇妖塔下 第七节 你终于来了 第八节 血月草刈镰 第九节 紫阳道人的手段 第十节 昆仑第二人 第十一节 听说你有私情 第十二节 这也是缘份 第十三节 红花白藕是一家 第十四节 屋漏偏逢连夜雨 第十五节 交给我来想 第十六节 若老天眷顾昆仑 第十七节 炼器杂说 第十八节 浑不当回事 第十九节 或称为骡 第二十节 我们都是同类 第二十一节 无异于雪中送炭 第二十二节 九转紫萝酒 第二十三节 虚应一番故事 第二十四节 八女仙乐屏 第二十五节 按捺不住好奇 第二十六节 放一干妖物逃生 第二十七节 搅入这潭子浑水 第二十八节 接天岭之变 第二十九节 想必是天妖 第三十节 妖王的老底 第三十一节 且看小儿辈破敌 第三十二节 南斗六星浮现 第三十三节 随手捏得粉碎 第三十四节 和着血咽下肚去 第三十五节 天赋神通 第三十六节 该如何选择 第三十七节 尚有一事相求 第三十八节 怕什么来什么 第三十九节 打还是不打 第四十节 我是打不过你 第四十一节 侍奉上师左右 第四十二节 冶炼魂器之法 第四十三节 请魏师叔指点 第四十四节 重阳重剑 第四十五节 是棲落还是苗子 第四十六节 搅它个六江水浑 第四十七节 只有一击之力 第四十八节 死不瞑目 第四十九节 食其肉寝其皮 第五十节 掌门史木鱼 第五十一节 杀他但求心安 第五十二节 老规矩开赌局 第五十三节 便弃了往日的姓 第五十四节 此事莫再提起 第五十五节 早夭的三子 第五十六节 打他骂他也不恼 第五十七节 最难消受美人恩 第五十八节 岁末赌局 第五十九节 六翅水蛇 第六十节 让他痛心不已 第六十一节 剑是剑鱼是鱼 第六十二节 叫花子没蛇耍 第六十三节 再送一条上去 第六十四节 你接我一剑 第六十五节 五刖剑气 第六十六节 我只是想你了 第六十七节 不交底是不成了 第六十八节 孺子不可教 第六十九节 堪比上品法宝 第七十节 真是寂寞呀 第七十一节 世界微尘里 第七十二节 生死攸关的难题 第七十三节 凡事莫强求 第七十四节 催动血脉之力 第七十五节 你害苦了我 第七十六节 只是一场游戏 第七十七节 两尾阴阳鱼 第七十八节 桃木镇元剑 第七十九节 只论生死 第八十节 九二土龙剑 第八十一节 六阳魁首落地 第八十二节 一点小默契 第八十三节 烛阴吹息 第八十四节 终究难成大器 第八十五节 卖拳头的体修 第八十六节 九幽阴冥剑 第八十七节 干脆把话挑明了 第八十八节 此人可以深交 第八十九节 了断了了事 第九十节 越看越解恨 第九十一节 心中打的主意 第九十二节 三分痴三分醉 第九十三节 这不公平 第九十四节 后浪推前浪 第九十五节 这个世界的福利 第九十六节 出了一点意外 第九十七节 扯到风就是雨 第九十八节 我想听真话 第一节 别担心待会见 第二节 母体中的胎儿 第三节 虚妄之野 第四节 终于晕了过去 第五节 汲取日月精华 第六节 妖魔鬼怪全不怵 第七节 天狐地藏功 第八节 这又是哪里 第九节 滑天下之大稽 第十节 金睛大鹏鸟 第十一节 虚妄与真实 第十二节 似乎在图谋什么 第十三节 转眼已百年 第十四节 遥远的传说 第十五节 弃之如敝屣 第十六节 第三篇要诀 第十七节 犹有无上剑域 第十八节 神物自晦 第十九节 一剑破万法 第二十节 一声叹息 第二十一节 飞升的宝筏 第二十二节 丹成天地泣 第二十三节 如果有一天 第二十四节 不失为良策 第二十五节 倒有些离不开 第二十六节 分开八片顶阳骨 第二十七节 你占便宜了 第二十八节 阳火龙象剑 第二十九节 憋屈的七年 第三十节 五色神光 第三十一节 一缕青冥剑丝 第三十二节 像野兽一样 第三十三节 一切只在于她 第三十四节 去也终须去 第三十五节 给你找个对手 第三十六节 彼此的存在 第三十七节 非战之罪 第三十八节 殊途而同归 第三十九节 阴锁阳锁 第四十节 同门先起纷争 第四十一节 柿有七德 第四十二节 五印十势 第四十三节 我需要她们 第四十四节 还有一事相托 第四十五节 不容她置喙 第一节 土人村落 第二节 他不是孤身一人 第三节 仙师远道而来 第四节 为何能破例 第五节 似乎别有隐情 第六节 真正的独狼 第七节 死神的镰刀 第八节 杀戮的感觉 第九节 二十四颗定海珠 第十节 火雨从天而降 第十一节 说破天也没用 第十二节 着了对方暗算 第十三节 画虎不成反类犬 第十四节 天大的好处 第十五节 笑天笑地笑自己 第十六节 踏破铁鞋无觅处 第十七节 人算不如天算 第十八节 伏波洞一行 第十九节 兴许是前脚后脚 第二十节 炖一锅蛇汤 第二十一节 妖气萌蘖所化 第二十二节 阵名须弥 第二十三节 双眸越来越亮 第二十四节 她如鱼得水 第二十五节 九尾魅惑术 第二十六节 媚眼做给瞎子看 第二十七节 心字头上一把刀 第二十八节 剑修不御剑 第二十九节 什么事都会发生 第三十节 就送与它吃 第三十一节 五烟虚灵旗 第三十二节 那就不死不休 第三十三节 两两相望 第三十四节 事一桩桩办 第三十五节 又能如之何 第三十六节 洞天真人 第三十七节 延命的代价 第三十八节 辈分和大义 第三十九节 还有相见之时 第四十节 热得不大对劲 第四十一节 剑灵也会老 第四十二节 走到了末途 第四十三节 我不负昆仑 第四十四节 符箓之术 第四十五节 走一步看一步 第四十六节 如插天巨剑 第四十七节 忽忽数月过去 第四十八节 竖起一根中指 第四十九节 神鸟不死 第五十节 见见往日的同僚 第五十一节 九头鸟老祸斗弱 第五十二节 第三种神通 第五十三节 在人屋檐下 第五十四节 杀一人救一人 第五十五节 错过就错过了 第五十六节 停云真人二相环 第五十七节 从来没有后悔过 第一节 真是伤脑筋 第二节 天塌下来当被盖 第三节 另有高人 第四节 三尸拘魂符 第五节 如果我死了 第六节 还在一方天地 第七节 来而不往非礼也 第八节 百思不得其解 第九节 一件玩物而已 第十节 山城同名 第十一节 祸兮福之所倚 第十二节 偷得浮生半日闲 第十三节 山泽如一 第十四节 不如收拢在此 第十五节 到头这一身 第十六节 我是你的 第十七节 何乐而不为 第十八节 九天十地幻魔符 第十九节 打人不打脸 第二十节 够她喝一壶 第二十一节 天下乌鸦一般黑 第二十二节 一切往前看 第二十三节 演了一齣戏 第二十四节 只能报以微笑 第二十五节 圣人赐与穿心锁 第二十六节 东海之滨 第二十七节 银钩赌坊明月楼 第二十八节 试一试手气 第二十九节 久违了七禽剑 第三十节 元婴出窍 第三十一节 复从死灰中更生 第三十二节 夺舍的丑态 第三十三节 重生还是殒灭 第三十四节 磨刀霍霍向猪羊 第三十五节 又倒了一个 第三十六节 天地将倾九黎出 第三十七节 多看了一眼 第三十八节 坟头上跳舞 第三十九节 先有吾党后有天 第四十节 三十二如来金身 第四十一节 探路的先行者 第四十二节 六月债还得快 第四十三节 烽火连天 第四十四节 纵然郎心似铁 第四十五节 看透迷雾的双眼 第四十六节 聪明反被聪明误 第四十七节 只是一个游戏 第四十八节 一念地狱 第四十九节 我要这天下太平 第五十节 不如相忘于江湖 第五十一节 虚位以待 第五十二节 命运的齿轮 第一节 光阴易逝流年改 第二节 赤星悬于天际 第三节 一镜一屏 第四节 新朝国号许 第五节 口中食杖头钱 第六节 一语惊醒梦中人 第七节 总是笑而不语 第八节 赤星功德殿 第九节 一瞬的恍惚 第十节 财帛动人心 第十一节 虚位虚穴虚窍 第十二节 永远都回不去 第十三节 不平静的夜 第十四节 一声凤凰儿 第十五节 先天乙木至宝 第十六节 老而不死是为贼 第十七节 七处虚位 第十八节 胳膊扭不过大腿 第十九节 富贵险中求 第二十节 你办事我放心 第二十一节 炼魂神兵 第二十二节 有些托大了 第二十三节 瘟神终于走了 第二十四节 为谁风露立中宵 第二十六节 大姑娘上轿 第二十七节 祖师爷赏口饭吃 第二十八节 镇海十八年 第二十九节 炼魂之苦 第三十节 始终很痛苦 第三十一节 师为徒徒为师 第三十二节 情深不永 第三十三节 神兵初成 第三十四节 跨过天人之隔 第三十五节 让她情何以堪 第三十六节 意料之中的变数 第三十七节 从东海到昆仑山 第三十八节 步虚真人先天鼎 第三十九节 打落牙齿和血吞 第四十节 什么都在变 第四十一节 黑龙那边我不熟 第四十二节 这一日是立秋 第四十三节 以杀证道 第四十四节 直指大道 第四十五节 一笔糊涂账 第一节 故地重游 第二节 天崩地裂 第三节 地裂近在眼前 第四节 天和云和风 第五节 要出大事了 第六节 撑不了多久 第七节 虎落平阳被犬欺 第八节 原来你也在这里 第九节 竹筒倒豆子 第十节 不灭之躯 第十一节 穆鸟儿仲曲蟮 第十二节 一道黄泉玄水 第十三节 今朝有酒今朝醉 第十四节 上苍馈赠的礼物 第十五节 最后的独裁者 第十六节 今夜无人入眠 第十七节 这是多么残忍 第十八节 一语惊醒梦中人 第十九节 两头大叫驴 第二十节 本姑娘兰心蕙质 第二十一节 与流石峰共存亡 第二十二节 字面上的意思 第二十三节 人上之人 第二十四节 天不从人愿 第二十五节 天地为炉 第二十六节 螺蛳壳里做道场 第二十七节 星陨之地 第二十八节 近乎于堕落 第二十九节 剑修的巅峰 第三十节 一味白水豆腐 第三十一节 但求无违我心 第三十二节 一点执念 第三十三节 剑丝塑形 第三十四节 当日种下的因 第三十五节 自以为是的疯子 第三十六节 放汝魂魄自去 第三十七节 小心他那把刀 第三十八节 血洒镇妖塔 第三十九节 最坏的恶意 第四十节 箭在弦上 第四十一节 弃黑龙不顾 第四十二节 其中必有缘故 第四十三节 困不住扑不灭 第四十四节 洞天亦非无敌 第四十五节 一根针千条线 第四十六节 妖元成域 第四十七节 混沌一气洞天锁 第四十八节 天地重归于混沌 第四十九节 镇妖塔下不知年 第五十节 时日无多 第五十一节 引刀成一快 第五十二节 鬼母鬼子鬼婴 第五十三节 铁额王庭 第五十四节 今时不比往日 第五十五节 铁佛静默不语 第五十六节 三十三乱刀斩 第五十七节 铁佛出世之日 第五十八节 一物降一物 第五十九节 人心不能散 第六十节 步入黑暗中 第六十一节 不怨也不悔 第六十二节 陈年旧事 第六十三节 静昀真人 第六十四节 是祸躲不过 第六十五节 诛一秃鹰儿 第六十六节 真人待怎样 第一节 多思亦无益 第二节 全新的世界 第三节 作法自毙 第四节 机缘就在眼前 第五节 一脚踢到铁板上 第六节 小庙容不下大神 第七节 浑水才能摸鱼 第八节 道童墨心 第九节 指点一条明路 第十节 买块豆腐撞死 第十一节 生而知之 第十二节 王八羔子杀千刀 第十三节 灵渠真人 第十四节 入宝山而空回 第十五节 独眼巨人 第十六节 此中有真意 第十七节 黑暗中的猎人 第十八节 真人请过目 第十九节 是敌是友 第二十节 一语道破天机 第二十一节 心腹大患一朝去 第二十二节 横竖不能饿死 第二十三节 鸡同鸭讲 第二十四节 不打不相识 第二十五节 由此界入小界 第二十六节 白骨之门 第二十七节 化身九天魔神 第二十八节 屠龙真阴刀 第二十九节 兽头人身鱼尾 第三十节 某家姓牛 第三十一节 荡寇金戈 第三十二节 有此刀无此刀 第三十三节 果然狡诈 第三十四节 第一次感到冷 第三十五节 山水轮流转 第三十六节 杂学小道 第三十七节 气运所钟 第三十八节 蜿蜒如龙蛇 第三十九节 魔气托物化形 第四十节 滔滔冥河水 第四十一节 此人不可力敌 第四十二节 意在符先 第四十三节 三十六计走为上 第四十四节 冥河三十六部 第四十五节 七八九十年 第四十六节 皇天不负有心人 第四十七节 小小孤岛 第四十八节 聪明反被聪明误 第四十九节 海婴法相 第五十节 法相九品 第五十一节 扯得唾沫乱飞 第五十二节 蛇不蛇鳗不鳗 第五十三节 老寿星上吊 第五十四节 有两把刷子 第五十五节 背梁脊骨冷飕飕 第五十六节 活到狗身上 第五十七节 逃得过一时 第五十八节 一龙一蛇 第五十九节 到哪里去寻 第六十节 不透风不透雨 第六十一节 在呼吸在咆哮 第六十二节 赤膊上阵 第六十三节 下刀如有神 第六十四节 我自喝酒我自醉 第六十五节 尽人事听天命 第六十六节 海河马王 第六十七节 为他人作嫁衣裳 第六十八节 泣血蒸骨沥神丹 第六十九节 打肿脸充胖子 第七十节 身陷肉山 第七十一节 他是魏十七 第七十二节 瞪爷爷做甚 第七十三节 赤裸裸毫不掩饰 第七十四节 事有轻重缓急 第七十五节 得饶人处且饶人 第七十六节 一战而定乾坤 第七十七节 程咬金三板斧 第七十八节 虽万千人吾往矣 第七十九节 白发白眉白须 第八十节 饮酒不如饮血 第八十一节 九头七鳃鳗 第八十二节 一语惊醒梦中人 第八十三节 打出火气来 第八十四节 咬上一大口 第八十五节 喝点小酒活活血 第八十六节 牵一发而动全身 第八十七节 慷他人之慨 第八十八节 士可杀不可辱 第八十九节 富贵险中求 第九十节 抱上了粗大腿 第九十一节 不到黄河心不死 第九十二节 魔婴出世 第九十三节 有缘千里来相会 第九十四节 九节松斛石 第九十五节 别海他洲 第九十六节 隔行如隔山 第九十七节 守株待兔 第九十八节 来无影去无踪 第九十九节 阴阳相隔为无物 第一百节 扮一回缩头乌龟 第一百零一节 太阴元命珠 第一百零二节 打落十八层地狱 第一百零三节 此生再无缺憾 第一百零四节 滚下一串细泪 第一节 贵精不贵多 第二节 千都界 第三节 艺高人胆大 第四节 一尊古佛法相 第五节 一条道走到黑 第六节 吃到嘴的食 第七节 七星破劫 第八节 镇元铁血桥 第九节 这死人妖 第十节 开弓没有回头箭 第十二节 师兄救我 第十三节 釜底抽薪绝户计 第十四节 死马当活马医 第十五节 六指头帮忙 第十六节 病急乱投医 第十七节 一条道走到黑 第十八节 初见李静昀 第十九节 极天逍遥印 第二十节 火中取栗 第二十一节 百相十字镗 第二十二节 我就在这里 第二十三节 再也挪不开视线 第二十四节 白头藏鸟去如电 第二十五节 一番心血付东流 第二十六节 身与河合一 第二十七节 两害相争取其轻 第二十八节 神兵最强 第二十九节 心却已无所扰 第三十节 败家的娘们 第三十二节 一人如龙 第三十一节 不显山不露水 第三十三节 留待异日探求 第三十四节 终于言归正传 第三十五节 广寒宫小界 第三十六节 星轮灭绝大阵 第三十七节 阴极而阳生 第三十八节 你办事我放心 第三十九节 八足蟹将军 第四十节 心如一池春水 第四十一节 揣着明白装糊涂 第四十二节 田三白老伏轮软 第四十三节 好酒好菜好歌舞 第四十四节 趁他病要他命 第四十五节 大人有大量 第四十六节 弱者的游戏 第四十七节 有谁能想得到 第四十八节 一点点期待 第四十九节 最后一代巴蛇 第五十节 欲速而不达 第五十一节 一芥洞天 第五十二节 自家事自家知 第五十三节 往事不可追 第五十四节 我自岿然不动 第五十五节 逝者如斯 第五十六节 上仙救小畜一命 第五十七节 看清了自己 第五十八节 一脚水一脚泥 第五十九节 打蛇随棍上 第六十节 万事皆有可能 第六十一节 择日不如撞日 第六十二节 异变突起 第六十三节 阴魂来袭 第六十四节 区区阴魂何足道 第六十五节 三眼神童二郎神 第六十六节 天外之天 第六十七节 千臂千目怪 第六十八节 如钩如爪如笼 第六十九节 红了眼的赌徒 第七十节 此消彼长 第七十一节 拍拍屁股走人 第七十二节 固所愿也 第七十三节 得偿所愿 第七十四节 上了这条船 第七十五节 不妨奉陪到底 第七十六节 承你这个情 第七十七节 大瀛洲的命运 第一节 温顺得像小狗 第二节 留一头给我 第三节 煮熟的鸭子 第四节 真仙不轻动 第五节 此人究竟是谁 第六节 累得像死狗 第七节 拒人于千里之外 第八节 十日当空 第九节 小细身躯小细牙 第十节 风水轮流转 第十一节 偷鸡不着蚀把米 第十二节 狮象搏兔 第十五节 神龙见首不见尾 第十七节 摧残折磨压榨 第十八节 舌头忙得打结 第十九节 山河万里 第二十节 器灵之身 第二十一节 巡天门下 第二十二节 胃口大一口吞 第二十三节 精血凝化神符 第二十四节 魔劫即机缘 第二十五节 暗流涌动 第二十六节 比力气抡拳头 第二十八节 久违的光明 第二十七节 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二十九节 参天造化树 第三十节 神的意志 第三十一节 说时迟那时快 第三十三节 撑起一洲之地 第三十四节 如意子不要误我 第三十二节 一开口便交底 第三十五节 后来居上 第三十六节 好大一盘棋 第三十七节 慧眼如炬 第三十八节 我看中的男人 第三十九节 斩草不除根 第四十节 觉得心灰意懒 第四十一节 机关算尽 第四十二节 尺蠖小界 第四十三节 腾起一轮艳阳 第四十四节 风雨飘摇之际 第四十五节 人不人鬼不鬼 第四十六节 垂下两滴血泪 第四十七节 夏虫不可语冰 第四十八节 山人自有妙计 第四十九节 提耶十三秘符 第五十节 千头万绪 第一节 那里是乐园 第二节 半个胡帅 第三节 惊涛骇浪连天起 第四节 大丈夫当如是 第五节 能坦荡何不坦荡 第七节 只为安胡帅的心 第八节 有风自海外来 第九节 何方神圣 第十节 六龙回驭斩 第十一节 雪狮子向火 第十二节 天威难测 第十三节 不幸中的大幸 第十四节 吉人自有天相 第十五节 太岁头上动土 第十六节 六龙浴血 第十七节 借尸还魂 第十八节 百思不得其解 第十九节 远道而来 第二十节 此物焉能伤吾 第二十一节 只有一个声音 第二十二节 一十八座阵 第二十三节 殊无欣喜之意 第二十四节 先天五罗轻烟壶 第二十五节 魂兵魄胄 第二十六节 直如割鸡耳 第二十七节 暗合大道至理 第二十八节 松壑小界 第二十九节 天崩地裂一声响 第三十节 六棱赤玉柱 第三十一节 一石激起千层浪 第三十二节 一夜之间改变 第三十三节 这一去山高水长 第三十四节 九窍秘藏珠 第三十五节 我会照顾你的 第三十六节 荒北市集 第三十七节 化用精血 第三十八节 听不听在你 第三十九节 跟对了人有汤喝 第四十节 贪心不足蛇吞象 第四十一节 最大的仁慈 第四十二节 压得住阵脚 第四十三节 真人面前不说假 第四十四节 从此两不相欠 第四十五节 玄冥重水 第四十六节 如苍穹如渊海 第四十七节 宁可信其有 第四十八节 吃不了兜着走 第四十九节 失控之虞 第五十节 人死如灯灭 第五十一节 昨日之日不可留 第五十二节 瓮中捉鳖 第五十三节 回辇二重天 第五十四节 先发制人 第五十五节 取你一道魂魄 第五十六节 强中自有强中手 第五十七节 男怕入错行 第五十八节 吞阳侍女 第五十九节 和尚心里有数 第六十节 波澜不惊 第六十一节 无事献殷勤 第六十二节 打折骨头连着筋 第六十三节 是可忍孰不可忍 第六十四节 罪莫大焉 第六十五节 六法十三器 第六十六节 脚踩两条船 第六十七节 直面惨淡的命运 第六十八节 掘了道门的根 第六十九节 八百里黄庭山 第七十节 七星大日真身 第七十一节 大明城主 第七十二节 如梦亦如幻 第七十三节 纯阳玄元抱朴 第七十四节 兵行险招 第七十五节 水到渠成 第七十六节 言语都是多余 第七十七节 百足之虫 第七十八节 牵一发而动全身 第七十九节 一发不可收拾 第八十节 无利不起早 第八十一节 从者不论 第八十二节 抬头不见低头见 第八十三节 大道无情 第八十四节 一波平一波起 第八十五节 唯求此心不灭 第一节 真仙以下第一人 第二节 赤焰玉山 第三节 无有一个生人 第四节 非不为实不能 第五节 江山代有英雄出 第六节 两相罢手 第七节 什么都不在乎 第八节 风暴前的宁静 第九节 一个人的城池 第十节 打烂这座破城 第十一节 六龙化日 第十二节 成也虫囊 第十三节 未虑胜先虑败 第十四节 碧玉刀螂 第十五节 不自弃不自馁 第十六节 一口唾沫一颗钉 第十七节 切勿让其近身 第十八节 强中自有强中手 第十九节 瓮中捉鳖 第二十节 惹不起躲不开 第二十一节 洞天至宝出世 第二十二节 眼下不同往时 第二十三节 分心旁骛 第二十四节 长他人志气 第二十五节 从沉睡中苏醒 第二十六节 不退不避不留手 第二十七节 总要收些利息 第二十八节 一语道破天机 第二十九节 荒北荒漠 第三十节 自家事自家清楚 第三十一节 不急于一时半刻 第三十二节 毁之易剥之难 第三十三节 胸中自有丘壑 第三十四节 厚积薄发 第三十五节 拒人千里之外 第三十六节 极尽变化之能事 第三十七节 就是不走寻常路 第三十八节 听了一夜 第三十九节 我只取一瓢饮 第四十节 贪心不足蛇吞象 第四十一节 子在有失远迎 第四十二节 不是小的偷懒 第四十三节 一语惊醒梦中人 第四十四节 以无厚入有间 第四十五节 两耳不闻窗外事 第四十六节 我自岿然不动 第四十七节 离合神胆 第四十八节 不知者不罪 第四十九节 罗睺小界 第五十节 死道友不死贫道 第五十一节 皇帝不差饿兵 第五十二节 聒噪的小人儿 第五十三节 千秋羡渊主 第五十四节 屠之如同一狗 第五十五节 一狮一象一鹏 第五十六节 覆巢之下 第五十七节 太初星尘瓶 第五十八节 六龙枷锁 第五十九节 北斗九星 第六十节 回辇三重天 第六十一节 懒得与之言语 第六十二节 诸天轮回神木鼎 第六十三节 真仙亦非全无敌 第六十四节 求人不如求己 第六十五节 三根救命毫毛 第六十六节 渊海三洲第一人 第六十七节 理当照应一二 第六十八节 冒天下之大不韪 第六十九节 平地起波澜 第七十节 不看僧面看佛面 第七十一节 大音希声 第七十二节 白骨巨蛇 第七十三节 汝还有何手段 第四十一节 子在有失远迎 第七十四节 由显圣入大象 第七十五节 另眼相看 第七十六节 一入天庭成走卒 第一节 瞌睡送枕头 第二节 三牲成精 第三节 伏虎山沙妖王 第四节 岂有长存不灭者 第五节 求上师成全 第六节 邋遢臃肿一道人 第七节 泥菩萨过江 第八节 红颜白发 第九节 造化何其不公 第十节 九黎溃灭清明死 第十一节 必欲得之而后快 第十二节 来两个斩一双 第十三节 再度兴风作浪 第十四节 抛头颅洒热血 第十五节 不成功便成仁 第十六节 大境界大手笔 第十七节 无事一身轻松 第十八节 止步于耳目之娱 第十九节 金鳞化龙 第二十节 惊天之变 第二十一节 汪洋中的一条船 第二十二节 各安其处 第二十三节 打铁还需自身硬 第二十四节 一波还未平息 第二十五节 神不知鬼不觉 第二十六节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第二十七节 是祸是福 第二十八节 老脾气臭脾气 第二十九节 八字还没一撇 第三十节 竟然是此子 第三十一节 多少次痴心妄想 第三十二节 烂船也有三斤铁 第三十三节 离死亦不远 第三十四节 岁月是把杀猪刀 第三十五节 不到黄河心不死 第三十六节 微尘中的微尘 第三十七节 何时回转上界 第三十八节 浅水难养真龙 第三十九节 鞭长莫及 第一节 真仙三厄 第二节 送佛送到西 第三节 极天之险恶 第四节 浮白岭鱼娥 第五节 九天十地阴煞针 第六节 补锅匠的把式 第七节 釜中魚砧上肉 第八节 你这狼犺货 第九节 纯阳无极剑 第十节 世间无有两全法 第十一节 一语道破天机 第十二节 狮子大开口 第十三节 大运数大机缘 第十四节 七狸小界 第十五节 事不谐矣 第十六节 符诏两道 第十七节 一朝剑出鞘 第十八节 世事总不得两全 第十九节 事不过三 第二十节 任是无情也动人 第二十一节 一口救命气 第二十二节 凶星戾星杀星 第二十三节 无上剑域 第二十四节 天命是否在己 第二十五节 小巫见大巫 第二十六节 是告别也是纪念 第二十七节 兴师问罪 第二十八节 用心何等险恶 第二十九节 天庭可有天帝 第三十节 同处一殿 第三十一节 一方小天庭 第三十二节 富贵险中求 第三十三节 如他所愿亦无妨 第三十四节 旧山松竹老 第三十五节 幸不辱命 第三十六节 跌得冤跌得惨 第三十七节 金蝉脱壳 第三十八节 二十四具法身 第三十九节 十方大衍算 第四十节 人人得而诛之 第四十一节 天魔乱舞 第四十二节 天帝孽种 第四十三节 吾辈身处其中 第四十四节 抬头不见低头见 第四十五节 远水不解近渴 第四十六节 韧结勾破秘符剑 第四十七节 小心驶得万年船 第四十八节 冲着你来的 第四十九节 胯下所系之物 第五十节 不到黄泉心不死 第五十一节 盘古开天变 第五十二节 前倨而后恭 第五十三节 是祸非福 第五十四节 一朝明悟于胸 第五十五节 傀儡侍女沈幡子 第五十六节 眉间一道金光 第五十七节 树欲静风不止 第五十八节 是战是避 第五十九节 真仙多凉薄 第六十节 一星半点星药 第六十一节 争一时之长短 第六十二节 白头帝朝华 第六十三节 千年云池开 第六十四节 命中注定终须有 第六十五节 乾坤宝幡伞 第六十六节 云兽忽律 第六十七节 天无绝人之路 第六十八节 睁着眼睛说瞎话 第六十九节 颠倒众生天魔女 第七十节 揠苗助长 第七十一节 或可倚为臂助 第七十二节 真灵晦明 第七十三节 陆海真人 第七十四节 恒河数沙剑 第七十五节 女娲补天阁 第七十六节 于无声处听惊雷 第七十七节 龙象和尚 第七十八节 乱拳打死老师傅 第七十九节 无定汪洋 第八十节 一根救命稻草 第八十一节 翻手为云覆手雨 第八十二节 睁一眼闭一眼 第八十三节 春秋殿主丁火云 第八十四节 弦月四相功 第八十五节 盛名之下无虚士 第八十六节 砗磲佛珠 第八十七节 十八金刚铃 第八十八节 六字真言 第八十九节 来而不往非礼也 第九十节 众生皆有佛性 第九十一节 削减二殿 第九十二节 云浆殿主 第九十三节 功行七昼夜 第九十四节 西上莲花山 第九十五节 斛鼎斗瓿升壶 第九十六节 一碗水端平 第九十七节 广恒殿主 第九十八节 壶中酒已空 第九十九节 九九八十一 第一百节 响锣不用重敲 第一百零一节 云浆洞天岁月长 第一百零二节 琵琶一曲动人怜 第一百零三节 放下一半的心 第一百零四节 出头椽子先烂 第一百零五节 钉头碰着铁头 第一百零六节 何妨拭目以待 第一百零七节 头疼医头 第一百零八节 洗心殿孤山公 第一百零九节 得了便宜还卖乖 第一百十节 损有余补不足 第一百十一节 一根绳上的蚂蚱 第一百十二节 须弥山腰四王天 第一百十三节 诸天神佛 第一百十四节 道不同不相为谋 第一节 一饮一啄 第二节 瑶池宫柱石殿 第三节 狗急跳墙下狠手 第四节 真人不打诳语 第五节 天庭风波恶 第六节 大不韪之事 第七节 擎天柱定海针 第八节 饮鸩止渴 第九节 一羽不能加 第十节 识途老马地头蛇 第十一节 赐你一场造化 第十二节 鬼头鱼王 正文 第十三节 来而不往非礼也 正文 第十四节 不见棺材不落泪 正文 第十五节 尸山血海 正文 第十六节 礼崩乐坏 正文 第十七节 大丈夫能屈能伸 正文 第十八节 遮掩天机 正文 第十九节 运数不可避 正文 第二十节 众人皆醉我独醒 正文 第二十一节 妖体初合 正文 第二十二节 青衣妖女 正文 第二十三节 浩劫噬星沙 正文 第二十四节 万妖镜灵 正文 第二十五节 尽人事听天命 正文 第二十六节 打了一条狗 正文 第二十七节 天机亦可窥见 正文 第二十八节 帝子降临 正文 第二十九节 今夜无人入眠 正文 第三十节 数十年如一瞬 正文 第三十一节 卷土重来 正文 第三十二节 三宝碾玉环 正文 第三十三节 如癫似狂 正文 第三十四节 青白五德鱼 正文 第三十五节 守成不如进取 正文 第三十六节 兵者凶器也 正文 第三十七节 天魔本源气 正文 第三十八节 金甲神人 正文 第三十九节 谋势落子 正文 第四十节 菩提宫彗月殿 正文 第四十一节 死心塌地一根筋 正文 第四十二节 缚灵雷火鞭 正文 第四十三节 白发魔女 正文 第四十四节 并不孤单 正文 第四十五节 杀人如割鸡 正文 第四十六节 绝户手段 正文 第四十七节 堵不如疏 正文 第四十八节 攻伐十殿 正文 第四十九节 我命由我不由天 正文 第五十节 重楼殿主洪道乾 正文 第五十一节 蟠真人之蟠 正文 第五十二节 符名诛仙 正文 第五十三节 尘埃落定 正文 第五十四节 刀光剑影黯淡 正文 第五十五节 吃错药昏了头 正文 第五十六节 是龙也须盘着 正文 第五十七节 本命魔仆 正文 第五十八节 三十六天魔女 正文 第五十九节 不愿不舍不甘 正文 第六十节 四九大衍筹 正文 第六十一节 无他吃人耳 正文 第六十二节 现割现烤现吃 正文 第六十三节 弯背大虾公 正文 第六十四节 勿谓言之不预 正文 第六十五节 兽纹臂甲 正文 第六十六节 人在屋檐下 正文 第六十七节 归心似箭 正文 第六十八节 帝子登位 正文 第六十九节 心念百转千回 正文 第七十节 迦耶古佛 正文 第七十一节 五明仙界 正文 第七十二节 一把老骨头 正文 第七十三节 天机混沌一团 正文 第七十四节 向西再向西 正文 第七十五节 不着魔何以成佛 正文 第七十六节 时来天地皆同力 正文 第七十七节 从云霄到泥潭 正文 第七十八节 没眼色的蠢货 正文 第七十九节 好了伤疤忘了痛 正文 第八十节 八百里黄庭山 正文 第八十一节 一支传神香 正文 第八十二节 脱不开干系 正文 第八十三节 迅雷不及掩耳 正文 第八十四节 只作等闲看 正文 第八十五节 机关算尽 正文 第八十六节 一个头两个大 正文 第八十七节 一步迟步步迟 正文 第八十八节 物是人非 正文 第八十九节 雪狐亢珑儿 正文 第九十节 勾心斗角 正文 第九十一节 无法再回头 正文 第九十二节 阎青阳阴白藏 正文 第九十三节 我在这里 正文 第九十四节 唯恐天下不乱 正文 第九十五节 往死里得罪 正文 第九十六节 媚眼做给瞎子看 正文 第九十七节 平地一声雷 正文 第九十八节 九阳射日剑 正文 第九十九节 求人不如求己 正文 第一百节 穷则变变则通 正文 第一百零一节 管杀不管埋 正文 第一百零二节 魅影入体 正文 第一百零三节 合龙辟水龟 正文 第一百零四节 老弱妇孺僧道残 正文 第一百零五节 搂草打兔子 正文 第一百零六节 落地凤凰不如鸡 正文 第一百零七节 三个指头捡螺蛳 正文 第一百零八节 男儿真本色 正文 第一百零九节 想到一齣是一齣 正文 第一百十节 铁板上钉钉 正文 第一百十一节 背靠大树好乘凉 正文 第一百十二节 宁吃鲜桃一口 正文 第一百十三节 如针如锥如刺 正文 第一百十四节 如入无人之境 正文 第一百十五节 为他人作嫁衣裳 正文 第一百十六节 何人之族裔 正文 第一百十七节 另辟道门一脉 正文 第一百十八节 以力服人 正文 第一百十九节 欲速则不达 正文 第一百二十节 一界之力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节 我醉欲眠君且去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节 开辟难守成易 正文 第一节 孤峰撑拄天地间 正文 第二节 来者不善 正文 第三节 瑶池仙界 正文 第四节 置于死地而后生 正文 第五节 灵机点化铁猴 正文 第六节 瑶池抱虚车 正文 第七节 血魔解体大法 正文 第八节 光明宫铸铜殿 正文 第九节 阎王殿前自明了 正文 第十节 诛仙金符 正文 第十一节 百裂煌熠枪 正文 第十二节 不分青红皂白 正文 第十三节 神人凿齿 正文 第十四节 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文 第十五节 待如何又如何 正文 第十六节 天机不可违 正文 第十七节 重元君言重了 正文 第十八节 堂堂正正之谋 正文 第十九节 重辟五明宫 正文 第二十节 翻云覆雨手 正文 第二十一节 给点阳光就灿烂 正文 第二十二节 浮白岭鱼娥 正文 第二十三节 雷音琵琶 正文 第二十四节 山河天堑阵 正文 第二十五节 铁猴孙悟空 正文 第二十六节 十恶星现 正文 第二十七节 赤铜铸恨棍 正文 第二十八节 弥罗宫主燕南征 正文 第二十九节 太阿倒持 正文 第三十节 溯流定世盘 正文 第三十一节 大角十恶 正文 第三十二节 坐山观虎斗 正文 第三十三节 一日纵敌 正文 第三十四节 一万年太久 正文 第三十五节 汝可敢现身 正文 第三十六节 阿修罗王 正文 第三十七节 神仙打架 正文 第三十八节 仅以身免 正文 第三十九节 夜屠刀阵 正文 第四十节 他化自在天魔刀 正文 第四十一节 帝子从未远离 正文 第四十二节 谁主沉浮 正文 第四十三节 佛前娑婆灯 正文 第四十四节 机关算尽 正文 第四十五节 一双跳梁小丑 正文 第四十六节 非战之罪 正文 第四十七节 深渊之人 正文 第四十九节 深渊西方之主 正文 第五十节 情之所钟 正文 第五十一节 深渊血神丹 正文 第五十二节 铁猴孙悟空 正文 第五十三节 一道灭神光 正文 第五十四节 云浆洞天 正文 第五十五节 化去喉间横骨 正文 第五十六节 五明宫天魔殿 正文 第五十七节 仙家结为道侣 正文 第五十八节 相由心生 正文 第五十九节 枕边人不容有失 正文 第六十节 八龙阳钧锁一龙 正文 第六十一节 是为杀狗刀 正文 第六十二节 万劫不复之地 正文 第六十三节 气运加诸于身 正文 第六十四节 不足为外人道 正文 第六十五节 气运加身 正文 第六十六节 略尽地主之谊 正文 第六十七节 王京仙界 正文 第六十八节 不如退而结网 正文 第六十九节 百思无计可解 正文 第七十节 牵一发而动全身 正文 第七十一节 败是败胜亦是败 正文 第七十二节 千足魔物 正文 第七十三节 吴千臂千手千臂 正文 第七十四节 方不方圆不圆 正文 第七十五节 一回生二回熟 正文 第七十六节 深渊舍利子 正文 第七十七节 上前唱个大喏 正文 第七十八节 择日不如撞日 正文 第七十九节 雄心壮志未消磨 正文 第八十节 观海者难为水 正文 第八十一节 蟠桃盛会 正文 第八十二节 大闹蟠桃会 正文 第八十三节 锁不住意马心猿 正文 第八十四节 姑且一试无妨 正文 第八十五节 非父王莫属 正文 第八十六节 无事不登三宝殿 正文 第八十七节 仙傀儡炼妖傀儡 正文 第八十八节 接骨木浮宫 正文 第八十九节 半个五明宫主 正文 第九十节 且看老孙手段 正文 第九十一节 冰火两重天 正文 第一节 一动不如一静 正文 第二节 天无二日 正文 第三节 谋定而后动 正文 第四节 天魔殿堪舆图 正文 第五节 恶客来犯 正文 第六节 鱼大心眼小 正文 第七节 深渊一日 正文 第八节 韩十八侯哑巴 正文 第九节 翻山越岭急行军 正文 第十节 百岁谷鬼门关 正文 第十一节 吞江巨蟆 正文 第十二节 冰封鬼门关 正文 第十三节 孙雀孙瘸子 正文 第十四节 一步错步步错 正文 第十五节 援兵伏兵奇兵 正文 第十六节 两强相峙 正文 第十七节 一失足成千古恨 正文 第十八节 洞天小界 正文 第十九节 吾自为吾主 正文 第二十节 兵锋所向 正文 第二十一节 富贵险中求 正文 第二十二节 杀敌如屠狗 正文 第二十三节 非战之罪 正文 第二十四节 手段野心豪气 正文 第二十五节 落井下石 正文 第二十六节 身大力不亏 正文 第二十七节 苍穹深处十恶星 正文 第二十八节 机关算尽 正文 第二十九节 既倒之狂澜 正文 第三十节 天雷勾动地火 正文 第三十一节 控心第一义 正文 第三十二节 当你凝视深渊时 正文 第三十三节 来者不善 正文 第三十四节 不知天高地厚 正文 第三十五节 当面锣对面鼓 正文 第三十六节 三度变身 正文 第三十七节 天高帝星远 正文 第三十八节 择一将击之 正文 第三十九节 辟水魔犀 正文 第四十节 你一棒我一拳 正文 第四十一节 不信这个邪 正文 第四十二节 一头撞上南墙 正文 第四十三节 深渊破碎又何惧 正文 第四十四节 转轮王常言 正文 第四十五节 既非深渊之人 正文 第四十六节 暗潮涌动 正文 第四十七节 回光返照 正文 第四十八节 拿不出赌不起 正文 第四十九节 攻一点不及其余 正文 第五十节 转轮黑骑 正文 第五十一节 老对手老对头 正文 第五十二节 深渊意志 正文 第五十三节 胸腹孕魔人 正文 第五十四节 快刀斩乱麻 正文 第五十五节 血色劫雷 正文 第五十六节 一见莫澜误终身 正文 第五十七节 以无厚入有间 正文 第五十八节 未到山穷水尽 正文 第五十九节 日后自见分晓 正文 第六十节 非不愿实不能 正文 第六十一节 恰逢其会 正文 第六十二节 吾欲连夜兴兵 正文 第六十三节 终是不甘寂寞 正文 第六十四节 雷声大雨点小 正文 第六十五节 事有轻重缓急 正文 第六十六节 镇柱不可动 正文 第六十七节 口中有口 正文 第六十八节 横空出世 正文 第六十九节 血舍利手链 正文 第七十节 一关一涧一洞 正文 第七十一节 悍将仇破虏 正文 第七十二节 火没旺肉没熟 正文 第七十三节 九头巨蛇 正文 第七十四节 依三数而发 正文 第七十五节 关门放狗 正文 第七十六节 尽在不言中 正文 第七十七节 转轮镇柱 正文 第七十八节 藏兵洞洞天 正文 第七十九节 一寸山河一寸血 正文 第八十节 竹篮打水一场空 正文 第八十一节 血影分身 正文 第八十二节 如泣如诉如注 正文 第八十三节 终非池中物 正文 第八十四节 竹篮打水一场空 正文 第八十五节 各人的缘法 正文 第八十六节 甩得出圈不回 正文 第八十七节 天生异象 正文 第八十八节 南方之主 正文 第八十九节 躲得远逃得快 正文 第九十节 既来之则安之 正文 第九十一节 上食埃土 正文 第九十二节 可怜可悲可叹 正文 第九十三节 相打无好拳 正文 第九十四节 千枝万叶血气丹 正文 第九十五节 山水终有相逢时 正文 第九十六节 深渊亦如是 正文 第九十七节 一根肚肠通到底 正文 第九十八节 合则两利 正文 第九十九节 化身火凤 正文 第一百节 恨铁不成钢 正文 第一百零一节 朝天一炷香 正文 第一百零二节 先杀己再杀敌 正文 第一百零三节 人死如灯灭 正文 第一百零四节 鸟不渡山 正文 第一百零五节 祸事从天降 正文 第一百零六节 蛇盘谷腹地 正文 第一百零七节 有钱能使鬼推磨 正文 第一百零八节 有多远躲多远 正文 第一百零九节 局中棋子 正文 第一百十节 杀鸡用牛刀 正文 第一百十一节 壮志未酬身先死 正文 第一百十二节 看人挑担不吃力 正文 第一百十三节 针尖对麦芒 正文 第一百十四节 一线之隔 正文 第一百十五节 谋事在人 正文 第一百十六节 蛇无头不行 正文 第一百十七节 丑话说在前头 正文 第一百十八节 十万渡鸦十万血 正文 第一百十九节 当面锣对面鼓 正文 第一百二十节 地脉石髓钉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节 瓮中之鳖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节 求人不如求己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节 事出反常必有妖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节 气焰不可一世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节 可遇不可求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节 咫尺之遥如无距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节 此人已死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节 一山还望一山高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节 命中注定 正文 第一百三十节 内忧外患一时至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节 狂飙突进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节 如堕冰窟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节 两岸猿声凄凉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节 万年鼍龙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节 他日种下的因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节 光阴回溯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节 风起于青萍之末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节 相时而动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三十九节 每临大事有静气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节 不死也得脱层皮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二节 人的名树的影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三节 便往去处去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四节 法则之线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五节 石中凶物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六节 天机不可测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七节 血玉滴水佩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八节 拿得起放得下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九节 媚眼抛给瞎子看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十节 九瘴兽王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十一节 南疆第一大湖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十二节 神通相克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十三节 笼中鸟俎上肉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十四节 血气之火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十五节 祭炼镇柱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十六节 宁杀错勿放过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十七节 红泽铁树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十八节 榆木脑袋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十九节 镜花水月一场空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二十节 远遁千里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二十一节 世界的尽头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二十二节 灵魂深处一闪念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二十三节 星针禁制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二十四节 幻象照进现实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二十五节 飞将军从天降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二十六节 撼天人熊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二十七节 镇将不可力敌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二十八节 死人才不会泄密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二十九节 血战重启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三十节 七十二莲花峰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三十一节 争与不争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三十二节 忍字头上一把刀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三十三节 委身与他又何妨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三十四节 小豪情小心思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三十五节 北方之主郎祭钩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三十六节 看破说破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三十七节 大丈夫能屈能伸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三十八节 掘地人猿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三十九节 一不做二不休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四十节 无法拒绝它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四十一节 反其道而行之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四十二节 地狱无门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四十三节 铁血命气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四十四节 兵过落风谷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四十五节 强中自有强中手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四十六节 一眼万年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四十七节 十恶星躯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四十八节 托生死共富贵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四十九节 偷鸡不着蚀把米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五十节 人模人样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五十一节 小细胳膊小细腿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五十二节 大力牛王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五十三节 如天神如凶煞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五十四节 是战是降是走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五十五节 大陵五合天顶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五十六节 偏将阳九 当断则断,南明小主亦是果决之人,既然拜在魏十七麾下,便与西陵主一刀两断,回头呼喝几句,唤起麾下心腹,先下手为强,将大力牛王一系的魔兽当场剿杀。大力牛王得了消息匆匆而来,不过领了数十头魔兽,哪里抵挡得住,无移时工夫便倒在血泊中,尸骸尽被吞食。 屠戮大力牛王,击退西陵主,收服南明小主,看似轻松,实则已出尽手段,鼎盛之时的南明妖王岂是好相与,当年山涛镇压无面蛛女,放了西陵主与鬼牙将一马,口头臣服了事,并非心慈手软。魏十七沉吟片刻,正待处置大力牛王的尸身,忽然心血来潮,不觉皱起眉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山涛处心积虑降下天兆,搅得落风谷不得安宁。 片刻后,远处丛林中魔物大军一阵骚动,胡触大步流星奔向樊鸱,倒头就拜,口中急急禀了几句,落风谷东北角尘土四起,有大军杀至,人数约摸有四五万之众,巡哨遥遥辨认,却是南疆简大聋麾下一支偏军。 山涛麾下三将,数简大聋兵多将广,势力最大,偏军虽非嫡系精锐,哪怕数目相当,也不是他手下这一干新兵抵挡得住的,樊鸱下意识将目光投向魏十七。未等开口,魔女离暗忽然抢到他身旁,展开天魔殿堪舆图,金线明灭隐现,勾勒出方圆百里地形地貌,她探出食指,燃起一团漆黑的魔焰,轻轻点在堪舆图上,却似一团墨滴入水中,四散晕染,落风谷外某处,一点血光闪动,微不可察,转瞬即逝。 魏十七微微颔首,眸中星云转动,抬头望了几眼,心中已有所猜测,他将樊鸱南明小主双双唤到身前,吩咐了几句,命二人联手,借来袭之敌,先行磨合一番。樊鸱正中下怀,自去安排,南明小主眼珠骨碌碌直转,目光落在离暗身上,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笑盈盈答应下来。 区区魔物,在魏十七眼中直如蝼蚁一般,他只须看住那隐身窥探的强敌即可,今日连番激战,身心略有倦怠,意兴已尽,对方若是知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 其遁去。左右闲着无事,他从后腰抽出天顶枪,凝神细看一回,那乌沉沉的断枪不知何物所铸,枪头与枪杆融为一体,无有眼棱,如钝锥一般,断柄处参差不齐,似被巨力生生折断,而非利器所斩。大陵五合天顶,若果真如南明小主所言,能引动大陵五星力,却是一柄难得的杀器,落在西陵主手中,却是明珠投暗了。 屠真凑近他身旁,探过头去张望了几眼,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笑意,铁猴折了水云石棍,那猴头没棍耍,百般不自在,主人将赤铜铸恨棍丢给它,没了趁手的兵器,多半祭起“诛仙金符”,显化金剑杀敌斩敌,如今得了这一杆断枪,如此看重,当是一宗神兵利器。 魏十七拂动衣袖,收起接骨木浮宫,随手将天顶枪置于浮宫内,将其当储物袋使,心中转着念头,来日方长,有机会的话试试手,只怕引动大陵五星力,并不比补全“十恶星域”容易到哪里去。 伏于落风谷外窥探之人收敛气息,按兵不动,简大聋麾下那支长途奔袭的偏军业已呼啸而至,为首之人乃简大聋麾下得力偏将阳九,跨一头蛟首龙马,鼻孔呼哧呼哧喘着黑烟,四蹄飞腾,暴躁易怒,身旁丈许无人敢近,生怕触犯了龙马,被其一口撕碎。 阳九本是简大聋心腹老人,只因脾气不好,心高气傲,得罪了姬胜男,被发配到南疆荒芜之地,野猫不拉屎的旮旯,领一支偏军镇守,此番得了简大聋血气传书,再三关照,晓得翻身在此一举,点齐兵马倾巢而出,直奔落风谷而来,却还是慢了一步,迟了半个时辰。 千军万马殊死厮杀,非是单打独斗,进退围剿,其中大有讲究,来袭之敌乃是久经沙场的精兵老卒,并非一团散沙,敌众我寡,原本是极端不利的局面,樊鸱要凭一己之力,将彼辈屠戮殆尽,并非不可,但他意在锤炼麾下兵马,凝聚铁血命气,提前为血战准备,却不愿为此大伤元气之举。好在大人翻手为云覆手雨,收了南明小主,多了这一支援军,他心中有底,决意趁此机 会多占些便宜。 阳九早发觉一旁有魔兽探头探脑,心中虽有提防,却并未十分在意,南明山两大妖王,西有西陵主,东有鬼牙将,简大聋大军驻扎七十二莲花峰,也业已与二人达成默契,遇事纵不相帮,亦会袖手旁观,南明山大小魔兽,谁敢违抗西陵主与鬼牙将?谨慎起见,他勒住胯下蛟首龙马,稍稍放慢速度,举起手中锤头,朝前方一指,麾下兵将发一声喊,如洪流一般堂堂正正直撞上去。 以众击寡,恃强凌弱,方是百战百胜的根本法门。 樊鸱早有防备,见对方如此配合,正中下怀,暗暗催动奇气,命胡触、邓犁、施旋豹三员偏将,率领一支最精锐的兵卒,披甲持器,从侧翼狠狠插入,凿穿来敌前锋,将近万人马一口包下,中军后翼置之不顾,只管拼命厮杀。阳九看在眼里,微微一怔,这是什么打法?只管口中吃食,不管腚后刀枪?真当他们是吃素的,不敢开杀戒?他摇了摇头,正待喝令大军出击,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敌阵冲垮,忽听得一片聒噪,扭头望去,却见一头硕大无朋的银背猩猩,肩头坐着一个红衣小女孩,手足并用,奔走如飞,领着黑压压一群魔兽,横冲直撞扑至跟前。 这便是魏十七要的投名状,樊鸱能吃下多少是多少,剩下的全都交给南明小主。南明小主既然改换门庭,也要显一显本事,露一露手段,她眸中杀意凌然,伸手一指,狂风化作利刃,将阳九大军前路切断,血食在前,魔兽凶性大发,咆哮着撞入敌阵,顿时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阳九这一惊非同小可,催动蛟首龙马冲上前,鼓荡血气,左一锤,右一锤,接连打翻数头魔兽,冲着南明小主厉声喝道:“间将军与西陵主有言在先,互不相扰,你……你……你这是何意?” 南明小主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尖利的牙齿,一条分叉的蛇信舔了舔嘴唇,从银背猩猩肩头一跃而起,握紧一双小拳头,凌空扑下。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五十七节 黄沙淘尽始见金 南明小主双拳击出,直奔阳九头颅而去,狂风凭空而作,魔物兵卒立足不稳,被卷入风中,血刃如车轮急闪,惨叫戛然而止,顷刻间千刀万剐,尸骨无存。那蛟首龙马却着实不凡,仰头咆哮,四蹄前后踢踏,面前站稳身躯,阳九心知不好,催动血气,拼尽全力一锤挥出,半空中一声雷鸣,将狂风分在两边。 一股巨力涌来,南明小主“咦”了一声,朝后翻了个跟斗,立定于虚空中,定睛望去,只见阳九手中的锤头血气缠绕,显出原形,乃是半根魔兽的胫骨,骨节鼓胀如锤,纹理凹凸,隐隐然是一个拳头的模样。她活了不知多少年,见多识广,却也想不到何种魔兽的胫骨,会是这般模样。 阳九心中暗暗叫苦,他手中这一柄雷鸣胫骨锤威力奇大,确实不凡,却极耗血气,打不上三五锤,便成了血气枯竭的废人,对手操纵狂风血刃,杀人如割鸡,这等凶悍绝伦的魔兽,如何敌得过! 南明小主“咯咯”尖笑,喝一声:“有趣!再来!”话音未落,小小的身躯忽然一化七,将阳九团团围住,滴溜溜绕了数圈,同时举起一双拳头击出。狂风四起,阳九大叫不好,火烧眉毛且顾眼下,丹田内血气毫无保留,尽数灌注于雷鸣胫骨锤内,抡圆了膀子绕身一挥,雷声连响三声,巨力横扫,将轻易狂风扑灭,诡异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南明小主七道身影齐齐湮灭,无一是真。 一锤轮出,血气所剩无几,阳九心跳如擂鼓,脸色惨白,下意识仰起头,却见两只小手垂落耳畔,捧住他的脑袋,一拧一提,尖笑声中,将一颗六阳魁首生生摘去,鲜血从颈子里喷出。南明小主提起断首,张开小嘴,仰头痛饮鲜血,如同捧着一只酒坛狂吸不止。 百万军中,取上将之头,如探囊取物,魔兽声势大振,齐声怒吼,银背猩猩更是人立而起,双拳砰砰捶打着胸膛,旋风一般冲入敌阵,长臂横扫千军,抓起两个魔物乱砸乱甩,无人能挡。 “有趣!有趣!”南明小主将血淋 淋的脑袋抛在一旁,伸手将雷鸣胫骨锤抢在手中,小腰一扭,落在蛟首龙马的背上。那龙马凶性大发,张开大口扭头就咬,冷不防对方将骨锤往它嘴里一插,“喀嚓”一声脆响,崩掉了上下数颗牙,疼得呜呜直叫。 南明小主双腿一夹,放出些许魔兽气息,蛟首龙马如遭雷击,四蹄一软跪倒在地,凶焰如雪狮子向火,烟消云散。龙马亦是魔兽,遇到小主这等近乎妖王的人物,不知也就罢了,一旦感应到气息,臣服的本能根植于血脉,如何生得出反抗之心,只能乖乖地听命。南明小主“咯咯”大笑,极其开心,之前看魏十七夺了西陵主的天顶枪,羡慕得不得了,天顶枪不是她能觊觎的,把雷鸣胫骨锤和蛟首龙马抢到手,也聊胜于无。 当南明小主摘下阳九的头颅之时,大局已定,剩下的便是合兵一处,追杀残寇,打扫战场了。这一战樊鸱所获甚多,除了汲取铁血命气滋养奇气外,胡触、邓犁、施旋豹突破瓶颈,晋升牙将,更收得数千降卒补入麾下。以战养战,争夺血气,精卒,偏将,牙将,裨将,黄沙淘尽始见金,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才是血战应有的模样。 待到尘埃落定,已是黄昏时分,赤日西斜,渐次沉入天边,云霞横亘万里,直如火烧一般,透出凶煞与苍凉,樊鸱收拢麾下兵将就地驻扎,南明小主看着手下大小魔兽尽情享用血食,双方泾渭分明,绝不混淆。尸骸遍地,血流成河,大肚汉也吃不完这许多,诸将披甲持器所得的好处,一干兵卒俱看在眼里,但凡有些头脑的,纷纷动手剔除死尸的血肉脏腑,留下皮骨堆于一处,无移时工夫便堆成一座小山。 南明小主个头虽小,胃口却极大,先问过魏十七,见他无意尝鲜,浪费了如此好物,啧啧称奇。她毫不客气,将大力牛王的血肉脏腑吃了个饱,剩下的分给银背猩猩等几个心腹,舔了舔嘴角的血渍,腆着小肚皮回到魏十七身旁,望着樊鸱手下忙忙碌碌的兵卒,好奇道:“他们在做什么?” 魏十七道:“魔物的骨骸 也是炼器的材料,虽不如魔兽,那些兵卒得了一两件,亦大有好处。” 南明小主大为好奇,立定了脚跟看他如何处置,魏十七也不瞒瞒藏藏,任其旁观。屠真挥动四星令符,召出阳钧炉,雷火童子雷四灵从火眼钻出,看着那一堆鲜血淋漓的尸骨,眼珠都快蹬了出来,这许多,却要花费多少精力,炼到什么时候! 材料都是大路货,给兵卒使也无须多费心思,够硬够结实即可,屠真叮嘱了几句,雷四灵愁眉苦脸,眼梢瞥了魏十七一眼,见他面沉似水,没由来打了个寒颤,不敢推三推四,只得起双掌一拍,火眼中喷出一溜雷火,不拘粗细,将尸骨卷入阳钧炉内,耐着性子祭炼一番。 阳钧炉内,雷声隆隆成一片,烈焰从火焰喷出,隐约聚成蛟龙之形。有屠真关照,雷四灵乐得偷工减料,就像大锅炒菜,旺火猛油,略翻几下就出锅,粗粗祭炼了片刻,便受了神通,倒出一炉白森森黑黝黝的兵甲来。 莫说樊鸱,连胡触、邓犁、施旋豹三将也瞧不上眼,尽数散给了麾下兵卒,一个个你推我搡,你争我夺,渐渐耳红脖子粗,闹得不可开交。 樊鸱也不去管那些底层的炮灰,取了大力牛王的两只角一身皮,丢在雷四灵脚下。雷四灵吃了一惊,揉揉眼睛,如打了鸡血一般,趴在地上仔仔细细摸了一遍,连连赞叹,口水都快滴了下来,这才是不可多得的好宝贝。屠真命他开炉炼器,雷四灵却连连摆手,这等上好的炼器材料,不可仓促行事,没有一年半载的水磨工夫,白白浪费了灵性,大过可惜。 一年半载,却是没那么多安稳时日,魏十七仍令樊鸱收起二物,指指大力牛王剩下的骸骨,打了个手势。雷四灵会意,屁颠屁颠奔下深坑,将筋骨一一拆散了,打好腹稿,这才抖擞起精神,催动阳钧炉,正儿八紧着手炼器。 月光之下,南明小主看得兴味盎然,小脸被火光照亮,满是兴奋之色。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五十八节 血刃磨盘 一夜光景过去,雷火一刻未止,雷四灵守在阳钧炉旁,小脸紧绷,眼睫眨都不眨,全神贯注操纵雷火。南明小主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嘟囔道:“还没到头么?”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指望有人理会,却听得魏十七答道:“差不多了。你若等得无聊,不妨去办件事,顺便松松筋骨。” “咦,什么事……如此郑重?”南明小主咽下了半句话,她本想说“什么事要劳动本宫大驾”,但在魏十七跟前,忽然觉得不该如此放肆,临时改了口。魏十七看了她一眼,道:“有只老鼠在旁窥探许久,须得揪出来看看根脚。” 南明小主眨眨眼,不觉笑了起来,此老鼠非真老鼠,她一听就明白,当下睁大眼睛四下里望了一回,麾下魔兽扎堆闹腾,东一撮西一撮,吵吵嚷嚷,并没有察觉到异常。魏十七从离暗手中接过天魔殿堪舆图,点了点落风谷外某处,南明小主“咦”了一声,方圆百里地形地貌一览无遗,不禁大为眼热。 魏十七提点了一句:“来者不善,莫要大意。” 南明小主扁扁嘴,不以为然,正待动身去松松筋骨,又回头问道:“要死的还是活的?” 魏十七道:“死活都成,抓回来算你立了一功,待会开炉先挑一件好物。” 南明小主精神为之一振,眼珠一转,向雷四灵道:“悠着点,莫要着急,等我回来再开炉!”说罢,也不提雷鸣胫骨锤,也不跨蛟首龙马,将腰一扭,悄无声息消失于远处。 魏十七卷起天魔殿堪舆图,随手递给魔女离暗,吩咐道:“血战既起,行军攻伐非一人之力,此图颇有先见之功,可与樊鸱一观。” 离暗心中一动,低声领命,魏十七此举摆明了是要打造自己的班底,在血战中趁势崛起,与深渊主宰掰一掰手腕,在她看来,这是一招妙棋,如用得好,足以撬动深渊运势。天魔殿堪舆图的分量足够重,她终于不 再困于洞天,置身事外,有机会亲眼目睹战事衍变,心情顿时轻松起来,犹如出笼的鸟雀。 魏十七也有自己的考量。血战席卷深渊,旷日持久,天魔殿堪舆图之外,魔女离暗的种种手段亦可倚重,天魔书包罗万象,五义六谛七偈八颂二十六门小神通,用得好,用得巧妙,不弱于千军万马。镇将樊鸱,南明小主,数万精卒再加上一干魔兽,避强击弱,以战养战,掠夺血气,如有十载光景不断壮大,大概可与三皇六王四方之主争上一争了吧…… 他心中转着念头,忽听得一声尖啸鼓风而至,刹那间压过了兵卒魔兽的喧哗,魏十七抬头远望,却见南明小主形同鬼魅,与一道血影战作一团,双方倏来倏往,进退如电,一时间竟斗了个旗鼓相当。 魏十七目光锐利,无远弗届,早看清那血影的模样,面目凄苦,皮包骨头,周身笼罩着一层若虚若实的烟气,似有些几分眼熟。他脑中灵光一闪,虽然形貌有些改变,但那道血影的本体,分明就是血舍利感应的石中凶物。夺去两枚至关要紧的先天血舍利,深仇大恨不共戴天,一路寻踪追杀而来,倒也说得通,不过魏十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眸中星云缓缓转动,终于察觉对方气息诡异,介于生灵与死物之间,显然已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那是一头完好无缺的深渊血奴,逆天的邪物,天地忌,鬼神哭。 南明小主自视甚高,原以为揪只老鼠出来,易如反掌,不想钉头碰着铁头,对方竟如此棘手,出乎意料之外。尖啸声起,落风谷顿时安静下来,无数目光投向谷外,静观这一场龙争虎斗,南明小主心中有些急躁,全力催动血气,狂飙突进,双拳掀起重重血刃,施展手段,如犁地一般刨去一层又一层。 游弋于界壁与深渊之间的“界膜”,瞬息滑入滑出,乃血奴的天赋神通,但他不能如异物久驻界膜,当南明小主催动血刃,如狂风暴雨般笼罩方圆百丈之地,无有腾挪余 地,血奴只得张开两只乌黑发亮的利爪,鼓荡血气,硬挡硬接。 南明小主好不容易占得上风,哪里肯轻易撒手,厉啸节节拔高,穿云裂帛,血刃滚滚合拢,凝成一只阖天盖地的大磨盘,由外向内渐次缩小,层层压迫,将对方困住。血奴毫不慌乱,双臂暴长,利爪划出重重虚影,所过之处血刃烟消云散,无一能近身。 双方僵持不下,南明小主看似占尽上风,实则丝毫不得松懈,攻势只要稍一停顿,血奴便趁机滑入“界膜”,脱出血刃磨盘,再要困住对方,可就千难万难了。体内血气如山洪暴发,急剧消耗,南明小主不是契染,舌下没有一枚千枝万叶血气丹,她肚子里暗暗叫苦,这一战即便将对方拿下,也得不偿失,面子是有了,但损耗的血气却往哪里去找! 那邪物韧性十足,好生了得,一时半刻只怕是拿不下。樊鸱嘴角微微一动,瞥了魏十七一眼,见他老神在在,似乎打算借此敲打敲打南明小主,心中熄了插手的念头,定定心心作壁上观。银背猩猩身躯狼犺,看似头脑迟钝,实则颇有几分机敏,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这道理它懂,南明小主以血刃压制对方,迟迟不能得手,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它思忖片刻,双臂垂落,以指节触地,悄悄挪动四肢,从侧面慢慢靠近去。 南明小主加紧催动血刃,口中的厉啸愈来愈细,愈来愈尖锐,如针锥刺入耳鼓,令人头昏脑胀,百余息后,磨盘已缩至丈许,血刃密不透风,千刀万剐。血奴终于感到了压力,一旦血刃磨盘化作实质,上下交攻研磨,他便成了俎上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了。原本只想消耗血气,待对方稍有松懈,露出空隙,再伺机反扑,不想那看似孱弱的小女孩,体内血气竟如此磅礴,生生撑到了最后,继续熬下去,只怕难逃一劫。 然而血奴自有其主,血奴体内有陈聃的一分本源生机,血奴是陈聃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五十九节 昊天麾下第一人 磨盘收至八尺,血刃越压越密,有如实质,血奴目射金光,正待作倾力一搏,忽又按捺住身形,舞动双爪一味死守。南明小主目露凶光,厉啸声低若沉吟,细若游丝,喉咙口“咯咯”作响,一口气似乎提不上来,无数血刃彼此交融,渐渐融为一体,正当血刃磨盘由虚转实,合拢于一处之际之际,血奴的身影凭空消失,仿似从来没有出现过。 血刃磨盘重压之下,血奴便是有三头六臂,通天彻地之能,也不可能如此轻松脱身,南明小主猝不及防,血刃绞了个空,磨盘上下磕于一处,无处着力,自相碾磨,一时间竟四分五裂。南明小主眼梢急跳,逆转血气收敛神通,磨盘上下分开,血刃滚滚向外散去,恰在此时,虚空之中一阵异样波动,一人从血奴消失处踏入现世,身形魁梧,肩胸宽厚,相形之下显得颈粗头小,双目如火焰跳动,落在南明小主身上。 樊鸱目光一凝,记忆如潮水涌入脑海,脱口道:“陈聃!”他识得此人,上一轮血战横空出世,隐隐然与四方之主并立,争一时之长短,昊天麾下第一人。当这二字出口,陈聃心有所感,于滔天血刃之中,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微蠕动,轻轻吐出四字,“驻世镇将!”血战既起,镇将驻世,但那镇将出现得太早,陈聃不觉皱起眉头,事态显然有些失控,从九瘴谷起,深渊乱象迭出,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去了一个,又来一个,这一去一来之间,是何等玄妙。南明小主深吸一口气,狂风骤然静止,万千血刃加诸于身,化作血气收入丹田。一旁观战的银背猩猩怒吼一声,扭腰抡臂,将一块巨石狠狠砸出,旋即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 银背猩猩力大无穷,曾与大力牛王相角力,僵持百息才败下阵来,这一掷逼出全身气力,破空声尖锐刺耳,巨石才一脱手,便飞至陈聃腰侧,相隔数尺,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住,寸步难进。银背猩猩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那块巨石为巨力碾轧,砰然 破碎,石屑簌簌落了一地,堆起一座小山丘。它打了个寒颤,手足并用,狼狈不堪向后退去。 南明小主缓缓踏上半步,双手在胸前合拢,身后浮现一头庞然巨兽,虽是虚影,却遮蔽天日,投下浓稠的阴影,四下里晦暗无光,如永夜降临。 魔女离暗持定天魔殿堪舆图,当血奴现身与南明小主相斗,一点血光闪动如星,愈来愈亮,离暗不得不燃起魔焰,将其层层削弱,及至陈聃与血奴移形换位,骤然降临落风谷,血光随之消失无踪,图内只剩下金线勾勒的地形地貌,空无一物。 天魔殿堪舆图,窥不得这位昊天麾下第一人。 电光石火刹那,陈聃分心旁骛,多看了樊鸱一眼,银背猩猩连滚带爬逃了出去,拣回一条性命。南明小主闷哼一声,眼耳口鼻中淌出黏稠的鲜血,小小的身躯由实转虚,庞然巨兽由虚转实,一双凶眼死死盯着陈聃,张开血盆大嘴,发出一阵无声咆哮。 咆哮之威席卷天地,血脉压制,魔兽骨软筋酥瘫倒在地,南明小主双手一合一分,血刃蜂拥而出,如花瓣重叠合拢,化作一支利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电射而出,直刺对方胸腹。陈聃“咦”了一声,颇有些诧异,探出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一拈,轻轻巧巧捉住血锥,僵持数息,转动手腕,三指顺势一拧,无数血气在指间炸开,却被一股无形之力压制在半尺之内,丝毫不得外泄。 南明小主目视陈聃,咧开嘴露出细小尖利的牙齿,身躯继续变淡,犹如消融于虚空中,那庞然巨兽却愈来愈凝实,周身乌光流淌,行将跨入现世。正当全力以赴催动血脉之时,忽听得身后有人道:“你不是他对手,退下吧。” 不是对手?这是什么狗屁话!南明小主勃然大怒,正待发作,忽然记起这声音的主人,顿时蔫了下去,慢吞吞退到一旁。魏十七手提天顶断枪,缓步上前,朝陈聃颔首示意,道: “九瘴谷之行错过一面,今日得见真颜,阁下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陈聃上下打量着魏十七,心中打了个咯噔,有些看不透对方的虚实,九瘴谷外远远一瞥,道行似乎远不及眼下,岳峙渊渟,深不可测。他微一沉吟,并不急于出手,问道:“天降烈火,南方本命血气,可在你手中?” 魏十七坦然道:“天降烈火,是山涛出手暗算,本命血气尚未回归。” 陈聃眸中血气凝成三个漩涡,彼此追逐轮转,目视他良久,心中有几分确信,又问道:“山涛暗算于你,又是为何?” 魏十七道:“来日遇到山涛,却要问他为何,算一算今日的旧账。” 陈聃并不觉得此言过当,他看不透对方的虚实,那便有资格与深渊主宰掰一掰手腕,短短十余载光景,此子便一步登天,待到熬过这一轮血战,深渊之中,就又多了一个执子入局的人物。是将对手扼杀在刻下,还是再等上一等,他有些拿不定主意,山涛绝非易与之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点南方本命血气,将归而未归,似归而未归,搅得南疆风起云涌,局势未明朗之前,先与强敌争斗,徒耗血气,殊为不智。 不过既然来到此地,他也不愿弱了气势,轻易放手,陈聃眸中血气漩涡急速转动,杀意凌厉,如海潮愈涨愈高。魏十七起心意一唤,十恶命星浮现于苍穹,血光大盛,星力下垂,源源不绝注入天顶枪,那乌沉沉的铁枪嗡嗡作响,无数星屑凭空而现,如飞蛾扑火,投入枪身断柄出,渐次补全,星光流淌,熠熠生辉。 陈聃目光落在天顶枪上,神情微微一动,似乎察觉到些许异样。 赤日逐一隐没,十恶星悄然偏于一侧,又一颗斗大的凶星浮现于苍穹,光芒万丈,忽明忽暗,主杀,主死,主斩,大陵五终于再一次照亮了深渊的天空。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六十节 镇将不灭 面对陈聃这等堪与深渊主宰相提并论的强敌,魏十七虽不惧,却也不敢托大,域界不用拿出来献丑,他以十恶星力灌注天顶断枪,看中此枪挑动诛仙金符一十三颗星芒七重金轮,无坚不摧,不想歪打正着,星力竟是一剂虎狼猛药,将天顶枪从沉睡中唤醒,遥遥牵引大陵五,以星屑补全断枪,比西陵主血气灌注,不知强横了多少。 十恶星远在星域深处,远隔无数时空,映入深渊的只是一道投影,大陵五却是深渊第一凶星,实打实浮现于苍穹之中,星力如江海直下,轰然落入枪内,天顶枪的分量急剧增加,魏十七摇动十恶星躯,双足微微一沉,竟没入土石之中。天现凶星,地不堪其重,他暗暗使个神通,一时间地动山摇,方圆百里的土石猛地塌落,有如被巨掌夯实,坚如铜铁。 陈聃察觉到星力磅礴如海,引而不发,面上露出讶异之色,不容对方再从容蓄势,提起右掌,从肩到指亮起无数血符,一闪即逝,身躯与深渊浑然一体,轰然劈落。这是魏十七见识过的手段,以血气连接深渊,引动天地伟力,禁锁肉身,无可遁形,之前南方之主山涛全力一击,声势更为浩大,与之相比,陈聃似乎略逊一筹。 伟力加诸于身的滋味,他不想再尝第二回了,魏十七双臂一振,天顶枪引动星力,斜斜向上挑去,枪掌相交,“啵”一声轻响,如同水泡破裂,虚空徐徐张开一团黑晕,急速飞旋,扩张到半尺大小,惨白的裂痕如蛛网,如冰纹,时隐时现,旋生旋灭,游弋在外的异物气息侵入深渊,却无一敢探头。 陈聃眉心一皱,脸色微变,向后退了一步,掌沿为星力割破,一滴黏稠的精血滴下,红得发紫,紫得发黑,忽然化作一鸟,张口欲啼,振翅飞去。陈聃伸手在创口一抹,皮肉愈合,身躯微晃,又向后退了一步,双颊腾起两团异样的潮红,创口再度开裂,又一滴精血滴下,化作一小兽,眼珠骨碌碌乱转,拨动四条小短腿,倏忽远逝。陈聃一颗 心直往下沉,一步步向后退去,速度愈来愈快,创口不断滴落精血,化作鸟虫鱼兽,活灵活现,一入现世便四散逃遁,不知所踪。 陈聃一口气退出十余丈,才勉强站稳脚跟,精血散失,脸色苍白,他从怀中匆匆摸出一枚玉匣,掌沿一压一抹,以精血破开血符,取出一颗殷红的丹药,看都不看,径直送入口中。丹药入口即化,一道热流淌入腹中,药力蓬勃而作,精神顿为之一振,只是眼角的皱纹又深了些许,发丝大半灰白,苍老了许多。 虚空中那团黑晕僵持数息,滚滚向内塌陷,缩至针眼大小,渐次隐没,裂痕尽数弥合,外界异物的气息随之消失,一切又回复如初。魏十七双手持定天顶枪,纹丝不动,大陵五星光流转,望之如不死神魔,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骨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遥遥目视陈聃,杀念甫动,大陵五降下一道绚烂的星光,将其从头到脚罩定,星光灌注天顶枪,嗡嗡作响。 陈聃心头“砰”地一跳,毫不犹豫起手一拍额头,张口吐出一根粗砺的镇柱,鼓起全身血气一催,手起柱落,一员镇将跨麒麟,贯黑甲,持铁戈,杀气腾腾跃出虚空,朝魏十七疾冲而去。樊鸱眉梢一跳,奇气涌入双眸,凝神看那镇将一举一动,希冀寻得些许破绽,日后血战中相遇,也可多几分克敌制胜的把握。 魏十七二度出手,提起天顶枪迎头敲落,约束星力不使之外泄,以免破碎虚空,引来外界异物搅局。那镇将力贯双臂,起铁戈招架,天崩地裂一声巨响,星力轰击之下,连人带坐骑一并溃散,化作一道奇气,倏地消失。 虚空深处隆隆作响,镇将湮灭处绽开无数裂痕,摇摇欲坠,终究不曾破碎。魏十七抬起头来,眼前忽然一暗,奇气衍化为镇将,跨麒麟,贯黑甲,持铁戈,破空而出,持铁戈当头压下。他闷哼一声,天顶枪引动星力挑去,再度将对方击溃,摧枯拉朽之际,却察觉对方战力比之前强横了一 截。 魏十七数度与镇将镇骑交手,深知个中玄机,寻常手段难伤根本,奇气不竭,镇将不灭,每一次死而复生,卷土重来,战力便平添数分,愈战愈强,立于不败之地。不过镇将终非傀儡,无一例外渴求永存于世,谁都不愿泯灭了意志,一旦溃散,奇气从头衍化,便被抹去自我,与“死”并无二致,无有镇柱操纵,镇将亦不愿与强敌死磕到底,而催动镇柱,又须消耗海量血气,陈聃体内血气一旦枯竭,就只能败退。 这一战的关节就在于,陈聃究竟能支撑多久,镇将能死而复生几回。 魏十七双足立定大地,大陵五高悬于头顶,天顶枪引动星力,镇将接连扑击七次,一次比一次强,俱被他一枪击溃肉身,散作奇气。陈聃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体内血气如开了闸的洪水,一泻千里,然而弯扁担压不断,始终支撑不倒。深渊主宰各有寄托之物,北冥之血云玉印,转轮王之千枝万叶血气丹,平等王之穿心珠,阴酆王之血玉滴水佩,草窠之血剑,魏十七猜测,陈聃身边亦有昊天传下的寄托之物,源源不断提供血气,支撑他催动镇柱,驱使镇将死战不退。 待到那跨麒麟的镇将死而复生,第八次杀到,枪戈相交,轰然巨响,魏十七已不能将其一击扑灭,那镇将终于立稳脚跟,双臂涌出十龙十象之力,连接对方三枪。魏十七低低道:“血战将起,你很快就自由了。”那镇将听在耳中,神情不觉一动,下一刻天顶枪如毒龙出洞,刺入他腋下要害,星力狂暴,势如破竹,将其打得粉身碎骨,化作一道奇气散去。 陈聃暗暗松了口气,虽有昊天赐下的寄托之物补益血气,肉身终有极限,无法长久支撑下去,镇将每死一次,战力就拔高一截,反败为胜的时机,正在眼前。他握紧手中镇柱,引动血气,一时间心跳如擂鼓,奋力挥落,奇气衍化为镇将,从虚空中再度杀出。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六十一节 昊天神域 麒麟眼耳口鼻中喷出漆黑的火焰,胸中响起一声闷雷,那镇将人骑合一,铁戈突进,魏十七舒展星躯,提起天顶枪架住铁戈,第一次向后退去,“当当当当”连接对方十余击,亦退了十余步。 陈聃微微一怔,镇将战力再怎么突飞猛进,也不可能将对方全然压制,他在故意放水,他究竟想做什么?血气如洪流冲刷身躯,脏腑震动,筋骨乏力,一阵寒意打心底腾起,镇柱与镇将密不可分,血气灌注镇柱,操纵镇将厮杀,死而复生,战力愈强,耗费的血气也愈多,虽有寄托之物为后盾,暂时不虞血气匮乏,但这具肉身又能支撑多久? 他仰头望去,只见深渊的天空双星交替辉映,星力下垂,一道血光落于对方身上,一道银光落于那乌沉沉的断枪之上,对于亘古不变的星辰来说,些许星力直如微尘中的微尘,他便是将寄托之物的血气全数耗尽,也是徒劳。一念既起,心中顿时生出退意,陈聃正待抽身远遁,忽然眼神一凝,只见镇将攻势骤然停滞,如同身陷泥沼之中,一举一动慢了近半,连胯下麒麟都不得自主,喷出的黑焰时断时续,呼哧呼哧就像得了哮喘。 魏十七随手一枪,正中那镇将胸口,将其连人带骑一并扫灭,顺势踏上一步,目光投向陈聃。陈聃双肩一沉,如山岳压顶,眉心纠结成一团,挥动镇柱,奇气再度衍化为镇将,从虚空跃出,麒麟咆哮着泼开四足,风驰电掣冲上前,一入对方身前三丈之地,行动骤然一滞,镇将提起铁戈奋力击落,慢得令人心焦。 陈聃倒抽一口冷气,喃喃自语道:“竟然是域界神通!”操纵法则,开辟域界侵蚀现实,这是深渊主宰持有的大神通,据他所知,四方之主中唯有山涛有此神通,东方之主草窠、北方之主郎祭钩、西方之主樊隗三人,尚未能踏出这开天辟地的一步。 魏十七催动法则之线编织因缘,张开域界将那镇将困住,从容不迫,一面消耗对方血气,一面弥补十恶星域的破绽,待那镇将不堪磨砺,便引动星力将其屠灭,换个战力更强的对手充 当磨刀石。短短数百息,他又将镇将击溃了四次,连进四步,对大陵五星力的体察细致入微,十恶星域亦渐次成形,镇将每一回死而复生,战力愈发强悍,但始终挣不脱域界的法则,无力反击。 陈聃愈看愈心惊,域界神通非镇将所能匹敌,他再也不得藏拙,迎着魏十七踏上半步,闷哼一声,亦张开一重域界,刷地向前蔓延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陈聃张开的这一重域界,唤作“昊天神域”,甫一接触十恶星域,法则与法则彼此湮灭,星域急速向内收缩,镇将得神域加持,如离弦之箭,铁戈划过一道弧线,撕裂虚空,啄向对方颅顶。 昊天神域侵蚀十恶星域,魏十七猝不及防,心神为之一震,匆忙挑起天顶枪,堪堪架住铁戈,轰然巨响,吃不住这一击之力,双腿在铁石般坚硬的大地上犁出两道深沟,退出七八丈,半身没入土中,左右腾挪不便。 既然露了底,那便全力以赴,将对手扼杀,陈聃眸中血气漩涡急速轮转,连成一个血环,以镇将牵制对手,催动昊天神域层层向前推进。那镇将置身神域,如鱼得水,战力凭空拔高一截,胯下麒麟横冲直撞,铁戈舞成一团黑影,劈头盖脸砸向魏十七,绵绵密密,令其不得抽空脱身。 南明小主见势不妙,伸手一指,狂飙着地卷起,万千血刃如风车急转,推入昊天神域,便烟消云散,血气被陈聃夺去,徒劳无功也就罢了,反增对方气焰。她脸色微变,下意识看了樊鸱一眼,却见他朝自己摇摇头,示意莫要插手,域界之争凶险万分,也容不得她插手,陈聃全力压制十恶星域,无暇旁顾,一旦腾出手来,以神域屠灭南明小主,如屠一鸡耳。 引动十恶大陵五双星,操纵法则之线编织因缘,分心数用果然照顾不周,万万没料到陈聃亦能操纵域界,却是托大失算了。魏十七虽处困境,却并不慌乱,心念动处,大陵五星光急速黯淡,不情不愿隐没于苍穹,十恶凶星血光磅礴,越压越低,深渊的天空蒙上一层深深浅浅的血红,刹那 间命星摇曳,一点星芒从天而降,瞬息落入颅顶,魏十七体内气息暴涨,猛地探出右臂,一把抓住铁戈,地动山摇,身躯从土石中腾空飞起。 镇将得神域加持,钢筋铁骨不死不灭之躯,也经不起一戈之威,但魏十七十恶星躯完满无缺,命星悬于头顶,非镇将所能撼动,陈聃心中一凛,全力催动昊天神域,推至他身前三尺之地,便戛然而止,寸步难进。 无有大陵五从旁掣肘,魏十七专心致志引动命星,星芒接二连三没入体内,十恶星域抵住昊天神域的侵蚀,缓缓向外扩张,由三尺而五尺,五尺而七尺,七尺而一丈,蔓延至镇将脚下,“啪”一声轻响,麒麟如琉璃破碎,镇将木讷的脸上露出一丝骇然,身躯随之土崩瓦解,散作一缕奇气。 近在咫尺,陈聃看得分明,对方根本不曾出手,单凭域界之力,操纵法则,便将奇气衍化而成的镇将碎尸万段,这是何等惊人的手段,他自愧不如。战至此时,胜负已分,继续缠斗下去有损无益,陈聃从寄托之物中汲取海量血气,催动镇柱唤出镇将,气势汹汹撞入十恶星域,暗暗收拢神域,使个“移形换位”的手段,看了魏十七一眼,身躯骤然消失,镇将猛地抬起头,体内奇气失控,轰然炸开。 自爆之力撼动天地,如同一轮赤日冉冉升起,漾开层层黑晕,为免殃及池鱼,魏十七催动法则之线,收拢十恶星域,将余波徐徐化去,正施为之际,眼前虚空荡漾,血奴滴溜溜现出身形,落于残缺不全的昊天神域之中,未等站稳身躯,便借神域加持,倏忽滑入“界膜”,下一刻出现在十余丈外,略作停顿,再度消失无迹。 以进为退,移形换位,抽身远遁,原来陈聃打的是这个主意……魏十七心中转着念头,将破碎的虚空一一抚平,自觉经此一战大有所获,十恶星域虽显粗疏,大体已然成形,天顶枪引动大陵五星力,又添一克敌的大杀器,下次再遇上陈聃,就不容他再从容退去了。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六十二节 知之甚深 这一战惊天动地,激烈微妙,能从头看到尾已屈指可数,察觉其中跌宕的,更是只有南明小主与樊鸱二人而已。尘埃落定,陈聃不敌而退,二人对视一眼,双双上前恭贺大人,神情举止多了三分郑重,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死心塌地追随魏十七,口虽不言,心已暗许。 阳钧炉内雷鸣隆隆而作,响成一片,雷四灵双掌按落,火眼之中烈焰冲天而起,化作八条蛟龙,盘旋飞舞,“喀喇”一声巨响,捧出若干神兵利器,牛头炼成一柄大锤,脊椎炼成四根棱锏,肋骨炼成一十三对弯刀,牛筋炼成一条长鞭。大力牛王的骸骨灵气十足,雷四灵手段高明,锤锏刀鞭都是成色十足的上品,非同寻常。 雷四灵满头大汗,挺胸叠肚站于一旁,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南明小主叹了口气,没能把那偷窥的老鼠揪出来,最后还得劳动大人亲自出手,将来敌赶走,实在是脸面无光。魏十七命陈聃先挑,陈聃微一沉吟,魔兽多是皮糙肉厚、身大力不亏之辈,小巧的兵器不趁手,他便挑去了大力牛肋刀和大力牛筋鞭,把大力牛头锤和大力牛脊锏留给南明小主。 南明小主扁扁嘴,陈聃这是揣摩她心思,主动示好,不过这种示好她喜欢!她笑眯眯收起锤锏,一件件拿在手中抡抡砸砸,玩耍了一回,清清嗓子,唤来一向忠心耿耿的银背猩猩,将大力牛头锤丢给它。这些年来它充当脚力,任劳任怨,关键时刻敢顶着压力向陈聃出手,当奖。那猩猩喜出望外,锤头抱在怀里不撒手,谢过小主,屁颠屁颠跑回去显摆。南明小主又将四柄大力牛脊锏分给跟随她多年的心腹,拍拍手,觉得浑身轻松,仿佛做掉了一桩大事。 陈聃将大力牛筋鞭赠与胡触,大力牛肋刀挑了最长最猛的一对赠与邓犁,剩下的分发下去,尽新晋的偏将先挑,一时间落风谷沸沸扬扬,如同一锅煮开的粥,充斥着傲慢与偏见,喧哗与骚动。 魏十七放眼望去,经历数场激战,留存下来的都是精锐,有南明小主和陈聃统御的两支兵力作为班底,他在血战中已然抢得先机, 那么下一步做何打算,倒要好生谋划一番。他拂袖祭出接骨木浮宫,踏入大殿居中端坐,低头沉吟,渐渐理清了思路。 南疆之地,可堪图谋的势力共有四股,南明山魔兽,简大聋,管虢公,还有就是血气爆发诞下的无数魔物。寻常魔物血气孱弱,骸骨松脆,吞并再多也不济事,魏十七先将彼辈弃之不理。简大聋兵多将广,对南方本命血气志在必得,先有阳九一支偏师赶来,大军当随后而至,落风谷被无面蛛女夷为平地,无险可守,百倍千倍兵将一拥而上,再有强敌从旁窥探,伺机暗算,单凭手头的兵力应付不来。至于濒海之地的管虢公,斥候都露面了,后续却迟迟没有动静,他在暗地里谋划些什么? 魏十七权衡利弊,决意先对南明山的魔兽下手,陈聃之辈要争夺南方本命血气,就由他们去争,若是昏了头主动送上门来,他也不惮施展雷霆手段,将其彻底打灭。 他将南明小主唤入浮宫,细细询问一番,原来应简大聋之邀,小半魔兽前往七十二莲花峰助阵,顺便打听南方本命血气的消息,剩下的聚在西陵主和鬼牙将麾下,一西一东,按兵不动,恪守臣服于山涛的旧诺,持观望姿态。南明小主鬼机灵,猜到了他的意图,主动请缨攻打西南明山,只要大人压制西陵主,剩下的都交给她,定不误事。毕竟是西陵主麾下的二号人物,南明山的座次,向来是凭实力打出来的,只要西陵主不出头,她有把握打破旧格局,没几个不长眼的敢跳出来,跟她对着干。 魏十七命魔女离暗展开天魔殿堪舆图,南明小主凑过头去看了半天,看明白了,眼珠闪闪发光,天下竟然有这等好东西,恨不得占为己有。南明山乃南疆万千魔兽聚集之地,鬼牙将西陵主双峰对峙,开宗立派,呼啸山林,听着蛮像回事,实则只是召集了一群粗胚,吃吃喝喝打打闹闹,在南明小主看来,比野兽也好不到哪里去,至于提升战力的外物,更是少得可怜,似天魔殿堪舆图这等宝贝,她做梦都想不出来。 魏十七轻轻咳嗽一声,提醒道:“看明白了吗 ?” 南明小主连连点头,第一回正眼打量离暗,将她的模样味道记在心里,由衷赞道:“真是好宝贝!”不过她有自知之明,神兵利器也就罢了,这等气息诡异,足以左右战局的宝物,不是她消受得起的。她伸出手指点在堪舆图上,呀,触手沙沙的软软的,感觉真不错!指尖一路往西北指去,指入在迷雾笼罩的未知之地,估摸着差不离,手腕一抖,大大画了个圈。 这个圈画得云遮雾绕,不知笼罩了多少山头,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待到踏入南明山地界,堪舆图上显出金线勾勒的地形地貌,就不会有错了。魏十七思忖片刻,又将樊鸱唤入浮宫,说了自己的打算,命南明小主为前锋,向西南明山进发,一路收降魔兽,陈聃率大军随后清剿,不留漏网之鱼,二人都无异议。 翌日一早,南明小主与樊鸱各自清点兵将,挟大胜之势,雄赳赳气昂昂,先后离开落风谷,朝西南明山进发。 之前在濒海之地,古之豁淘汰下的残兵败卒投入陈聃麾下,其中就混有不少细作探子,大军甫动,消息通过隐秘的渠道,一程程传到万里之外古之豁手中。魔物渡海而来,大军略作休整,辗转濒海之地,无面蛛女出世,落风谷夷为平地,赤日流火,天降异兆,米寿元全军覆灭,南明小主改换门庭,阳九率偏师奔袭,一脚踢在铁板上,陈聃遣血奴窥探,无奈铩羽而归,种种消息汇于一处,如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来。 管虢公对山涛知之甚深,入主深渊之底,孤掌难鸣,须有外援帮衬,南方本命血气不容外人染指,既然哈千目业已陨落,在山涛心目中,下一任南方之主,要么是自己,要么是简大聋,要么是尚未浮出水面的南疆另一人,断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本命血气平白授予韩十八的。他心中拿得定主意,只在七十二莲花峰外围打转,不惜伤亡清剿魔兽,在旁人看来,是气急败坏,收罗血气医他那一双瞎眼。 管虢公心中的打算,连古之豁都被蒙在鼓里。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六十三节 搅一个天下大乱 赤日流火,天降异兆,南方之主山涛这一次出手,仿佛是个讯号,拉开了无形的大幕,不知何故,管虢公将手下逼得极紧,三日一小战,五日一大战,疯狂清剿魔兽,软柿子捏完了,开始啃硬骨头。连番激战之下,古之豁从濒海之地带出的精锐之师,业已折损近半,幸赖他威信极高,尚且弹压得住,不至引发兵变,但继续往死里驱使彼辈,拿性命去填无底洞,迟早会惹出祸端来。 古之豁不明白,魔兽的血气是血气,兵将的血气又何尝不是血气,对管虢公所谋之事来说,并无二致。他数番进言,都不能说动管虢公缓上一缓,那双紧闭的双眼稍加瞩目,便令他心惊胆战,手足冰凉,什么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变了,不再是那个对自己信赖有加,倚重有加的管虢公了,他心中拿定了什么主意,却没有透露丝毫风声,古之豁觉得自己像一只没头苍蝇,到处乱撞,一步步陷入危机。 这一日,数万兵将在山谷中摆下口袋阵,管虢公古之豁双双出手,合力将一头皱皮象兽赶入埋伏。那魔兽长了一条长鼻两只大耳,模样与象相仿,皱皮叠了一层又一层,足踏风火,后背生有一双小肉翅,身躯虽然庞大,进退却灵活自如,堪比奔马。蓦地里一片喊杀,伏兵围将上来,无数钩镰抛向象兽,将层叠的皱皮钩住,不容其轻易脱身,古之豁翻身杀了个回马枪,催动体内精血,身后显出两道虚影,掘地人猿掀土石,撼天人熊绞金光,直奔困兽而去。 那象兽不慌不忙将身躯一抖,钩镰尽数崩断,众多兵卒如遭雷击,口鼻之中喷出淤血,右腿重重踏下,轰然巨响,大地颤抖,风火之力破开土石,重重击在掘地人猿胸口,将精血所化的虚影一举击溃。撼天人熊趁机催动一双火眼金睛,两道金光绞向对方头颅,那象兽将双耳一甩,金光竟被门板一般的大耳挡住,撕不动,破不开,风火之力倒卷而起,化作一条蛟龙,长牙无爪, 横空出世,只一扑,又将人熊击溃。 前一波伏兵倒下,后一拨伏兵又杀上前,手持长枪,专挑七窍谷道等薄弱处乱捅乱戳,那象兽勃然大怒,足下风火之力大盛,将方圆十丈兜底犁了一遍,精锐精卒无一幸免,连两员压阵的裨将都猝不及防,吃了大亏,一个断了手足,一个烧毁脸面。催动风火之力,亦耗费大量血气,象兽甩起长鼻一吸,却连半点血气都收不拢,它心中大为诧异,这许多精兵强将,按说一个个血气充裕,怎地会如此枯瘪吝啬 古之豁见势头不妙,不觉大皱眉头,这皱皮象兽如此强悍,找不出破绽,驱使兵将上前围杀,无异于飞蛾扑火,除了消耗对方一些血气,徒劳无功,他舍不得手下这些精锐,揉身上前,一拳击中对方肋脊,血气外放,在拳锋之上凝成一柄利锥,却被厚厚一层皱皮挡住,一分分向内挺进,愈往里阻力愈大。那象兽扭头一甩,长鼻狠狠抡去,古之豁只得撤去血气锥,顺势退出数尺。 那象兽抡了空,张开大嘴发出一声大吼,震波如一根巨柱绞去,古之豁首当其冲,顿觉头昏脑胀,立足不稳,一屁股坐倒在地。四下里兵将见他落难,奋不顾身冲上前来阻挡,象兽催动风火,如割稻子般大肆杀戮,体内血气急剧消耗,渐觉后继乏力,伸出长鼻试试探探,却吸不回半分血气。 古之豁眼窝中渗出鲜血,耳畔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手下兵卒前赴后继,一波波冲上去,又一波波倒下,他嘴角抽搐,心痛不已,勉强挣扎着爬起身,忽然觉得有点冷,蓦地里打了个寒颤,呼出一团团白雾。象兽似乎察觉到危机骤然降临,将那对小小的肉翅猛一扇,皱皮鼓胀,化作一只颤巍巍的肉球,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身影从它背上掠过,探出手指重重一戳,寒意如刀剑刺破厚皮,直入脏腑。 一朵惨白的霜花急速绽放,从背脊蔓延至 全身,连同四肢头尾一并冻得结结实实。古之豁长长舒了口气,管虢公酝酿多时,终于出手,他不惜伤势加剧,引动体内阴寒之力,这一战付出的代价,可谓惨重。为了区区魔兽体内血气,值得吗 管虢公如鬼魅般收住脚步,脸色铁青,五指虚虚一握,掌心皮开肉绽,冒出一柄晶莹剔透的利刃,薄如蝉翼,几近透明。古之豁看在眼中,阴寒之力显化成刃,已有了一丝法则的味道,象兽虽然皮糙肉厚,肉身终究敌不住法则的侵蚀,他终于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冰霜冻结风火之力,鼓胀的躯干忽然如泄了气的皮囊,急剧缩小,一层层厚皮颓然垂下,那象兽眼中流露出惊恐之色,待要拼死一搏,血气蜷缩于丹田,根本不听使唤。管虢公抬起头来,眼前晃动着一团血气,似如游丝,时隐时现,勾勒出象兽的轮廓,他摇摇晃晃走上前去,容颜瞬息数变,一忽儿垂垂老矣,一忽儿青春年少,气息飘忽不定,摸索着举起利刃,毫不犹豫刺了下去。 阴寒之力破开强横的肉身,管虢公咧开嘴,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暗暗将一颗拇指大小的镇珠塞入象兽体内。镇珠灰蒙蒙云遮雾绕,数十点精芒尽皆亮起,鲸吞鲲吸夺取血气,象兽剧烈颤抖,冰霜四溅,生机随之断绝,筋骨劈啪作响,无移时工夫,硕大的身躯便缩成一团,冻成一具不辨形状的僵尸。 管虢公收回镇珠,紧紧握于掌心,气息一落千丈,弯下腰剧烈咳嗽,心中却炽热如火。镇珠乃是从血战中诞生的异宝,感应奇气,亦引动奇气,杀了这许多魔兽,损失了这许多兵将,所有的血气都收入镇珠,气机彼此牵引,酝酿期转瞬即逝,他能感觉到镇柱行将失控,深渊召唤镇将,血战席卷每一个角落,无人能置身事外。他得不到南方本命血气,那就干脆掀翻桌子,搅一个天下大乱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六十四节 十亭不满三亭 剿灭皱皮象兽一战可谓伤筋动骨,前后折了近三成的精锐精卒,管、古二人双双被创,军心不稳,无力再战。古之豁强撑伤势,将麾下兵将一一安抚,略加清点,尚不足万人之众,他肚里百转千回,到头来化作一声长叹,向管虢公摇了摇头,惨然道:“不能再打下去了,大人,留些种吧……” 管虢公神情木讷,听若不闻,片刻后,神情忽然一动,眉心纠结,慢慢鼓起一团肉瘤,如同第三只紧闭的眼睛。古之豁骇然心惊,霍地回转头,双眸燃起血气之火,朝四下里打量,风声呜咽,山林婆娑,麾下兵卒席地而坐,东一团,西一簇,精疲力尽,时不时躺倒几个,发出痛苦的呻吟。 管虢公一颗心愈沉愈深,微一踌躇,抬手将镇珠按入眉心,一呼一吸,口鼻喷出冰冷的寒气,双足所踏之处,绽开层层叠叠的霜花,悄无声息蔓延。似有强敌在旁窥探,意欲趁虚而入,坐收渔翁之利,古之豁运足目力,不放过每一处可疑的角落,偏生找不到对方的形迹。 伤了双眼,使不出“极目千里”的神通,但半瞎之人对血气的感应愈发敏锐,管虢公抬起右手指向前方,眼前晃动着一团团血丝,数番变化,欲聚还散。忽听得一人低笑道:“瞎子比明眼人还看得清,咄咄奇事!”古之豁猛地抬起头来,却见虚空一阵阵荡漾,一道身影渐次浮现,有头有脸,有手有脚,模样甚是寻常,唯独一双眸子有些怪异,有道是“目生重瞳,非圣即勇”,那瞳仁里重叠了七八层,难不成是圣中之圣,勇中之勇? 血丝终于聚拢于一处,勾勒出对方的轮廓,管虢公心念一动,诸方势力在脑中如车轮转,脱口道:“阁下何人?可是来自东南明山鬼牙将麾下?” 那人“咦”了一声,诧异道:“这都猜得到?濒海管虢公果然了不起!明人不说暗话,吾乃鬼牙大人麾下赵千瞳,奉命前来问一句话,尔等屠戮吾辈儿郎,掠夺血气,却是为何?” 纸是包不住火的,他跟简大聋打了个招呼,在七十二莲花峰周遭屠戮魔兽, 大肆掠夺血气,瞒不过有心人,单是当日偷袭掘地人猿,便逃了两头充当姬妾的雌猿,月黑风高,深山老林,到哪里找去,赵千瞳听得风声,亦在情理之中。管虢公“呵呵”笑了两声,道:“弱肉强食,胜者为王,乃是深渊的铁律,无面蛛女执掌南疆之时,鬼牙将又何曾体恤过他人!” 这两句说得极不客气,赵千瞳倒也不以为忤,颔首道:“是这个道理,不过如今南方之主行将入主深渊之底,本命血气无主,谁强谁弱,谁胜谁败,尚是未知之数,阁下太性急了些。” 管虢公年老成精,一听便知话中有话,唯一沉吟,道:“鬼牙将有意争上一争?” 闻弦知雅,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利,赵千瞳反问道:“有机会为什么不争?” 管虢公暗暗冷笑,鬼牙将装孙子装了这些年,终于按捺不住了。将欲取之,必先与之,他故意摇头道:“鬼牙将若打算为手下魔兽出头,倒也罢了,看在同在南疆这口锅里舀食吃的份上,退让一二无妨,若是有意争夺南方本命血气,嘿嘿,不是我小看他,只怕还不够格!” 赵千瞳挑了挑眉梢,道:“喔?鬼牙大人都不够格?” 管虢公语气中不无悲愤,既有不甘,又有认命,多寡恰到好处,道:“这七十二莲花峰中,有意染指南方本命血气的,有简大聋,陈聃,安仞,契染,莫澜,邓剥,松千枝,更有东方之主草窠和北方之主郎祭钩亲自搅局,鬼牙将插不上手。你道我为何离开莲花峰?你道我这双眼是怎么瞎的?” 旁人也就罢了,听得草窠和郎祭钩的名头,赵千瞳不觉皱起了眉头,四方之主,南疆为首,草、郎二人虽不及山涛,联袂而来必有所图,绝不可小觑。他暗暗盘算了一回,又问道:“那两位莅临南疆,却是为何?跻身深渊主宰之列,总不能再伸手争夺本命血气吧!” 这一问却是关节所在,管虢公沉默片刻,忽然岔开话题,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当日闯入莲花峰,一脚踢在 铁板上,吃了大亏,几乎毁掉这一双眸子,只能黯然退出,聊以保全性命……之后屠戮魔兽,只求血气疗伤,到如今十亭中还不满三亭……” 赵千瞳放眼望去,数千疲惫之卒,血一身,泥一身,坐的坐,躺的躺,濒海管虢公,竟沦落至此,实在令人唏嘘。只求血气疗伤,十亭不满三亭,他这是厚着脸皮明示暗示,打探消息无妨,拿血气来换。赵千瞳随手往怀里摸去,掏出一只羊脂玉瓶,随手抛去,古之豁抢上半步接住,仔细看了一回,这才双手奉与管虢公。 管虢公双手抚摸着羊脂玉瓶,拔开瓶塞嗅了嗅,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点点头颇为满意,将玉瓶郑重其事收好,向赵千瞳道:“东方之主草窠,北方之主郎祭钩,乃转轮王之羽翼,此来南疆,是助契染争夺本命血气,如今的莲花峰中,实则是昊天、北冥、转轮三皇暗中角力,旁人入不了局。” 赵千瞳眨了眨眼,惊骇之余,脑筋有些转不过来,管虢公收了血气,投桃报李,为他细细剖析,眼下有资格争夺本命血气的势力,还剩下陈聃安仞一拨,背后是昊天和北冥,契染莫澜一拨,背后是转轮王和阴酆王,邓剥松千枝一拨,背后是草窠和郎祭钩,再加上围在莲花峰外的地头蛇简大聋,而第一拨貌合神离,后两拨又站在一起,局势错综复杂,波诡云谲,鬼牙将若要插上一脚,须得仔细思量。 对他半真半假的告诫,赵千瞳也只是听听而已,他虽是东南明山仅次于鬼牙将的第二号人物,却与南明小主不同,他是鬼牙将手中的刀,忠心耿耿,唯命是从,从未存有贰心。赵千瞳继而问起赤日流火,天降异兆的情形,管虢公又向他讨要了一瓶血气,将韩十八的来历去向说了一回,此人神通广大,却无意争夺南方本命血气,屠灭大力牛王,收了南明小主,转去找西陵主的麻烦,对鬼牙将来说这是好消息,连陈聃都不敌而退,此人若加入争夺,又平添一变数。 赵千瞳听了这一番言语,心中有底,觉得管虢公是明白人,两瓶血气物有所值。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六十五节 热腾腾血淋淋 陈聃一向深入简出,赵千瞳仅闻其名,知之不多,但韩十八逼退了西陵主,还主动寻上门挑衅,这等凶徒断不可小觑,既然本命血气不在他手中,走得越远越好,免得坏了鬼牙大人的事。莲花峰局势微妙,管虢公倒是一匹识途的老马,他瞎了眼,手下就剩这些兵马,掀不起什么浪头来,若相助大人,倒多了几分把握。不过兹事重大,他不敢擅自做主,当下含糊其辞暗示了几句,作别而去。 古之豁忍不住咬牙道:“鬼牙将也想争一争本命血气?” 管虢公从眉心抠出镇珠,将羊脂玉瓶内血气尽数收去,随口道:“谁说不是!西陵主若非被那韩十八缠住手脚,只怕也要来莲花峰走一遭,你看那谷偃游说掘地人猿,可知他不甘寂寞。” 古之豁摇了摇头,觉得鬼牙将不知受了哪个蛊惑,异想天开,本命血气岂是他能染指的,连管大人都抽身退避,区区一个妖王,又能成什么事,飞蛾扑火罢了!不过赵千瞳临别时的言语,似乎有意说动大人,与鬼牙将联手,这摊子浑水可趟不得,他犹豫了一下,主动向管虢公提起。 管虢公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无须多虑,转而唤来人面虎,勉励了几句,命它再入山林,寻觅魔兽的行踪,纵不能如皱皮象兽一般强悍,亦要相差不远。人面虎唯唯诺诺,上了这条贼船,就再也下不来,只能死心塌地卖命,好在管、古二人并非过河拆桥之辈,对它还算公道,这一路辗转厮杀,它趁乱分润了不少血气,道行渐长,倒也有个盼头,故此行事甚是上心。 待人面虎悄无声息消失在山林中,古之豁看了管虢公一眼,闷闷不乐,欲言又止。大人并没有听他的劝,铁了心要把手下这些种子榨干用尽,他也不是蠢人,劝了一回,不会再劝第二回。只是大人究竟意欲何为?他实在猜不到一点影子。 管虢公扭转头,将一双紧闭的眼眸投向兵卒,思忖片刻,命古之豁精中选精, 强中选强,挑出八百之众,托付给他最信得过的裨将,编成一支偏师,剩下的打乱重整,告之他们再打一仗,夺取足够的血气,便可回转濒海之地,休养生息。回转濒海之地是一句空话,古之豁心知肚明,但慈不掌兵,他抱拳应诺,稍稍放下心来,管大人果然另有安排,但八百偏师,似乎少了些。 管虢公看透了他的心思,不再瞒着这个心腹,他将自己的谋划透露了一二,古之豁脸色数变,终是沉默下来,他前前后后盘算了一回,许多困扰豁然开朗,唯独一事始终想不通,大人不惜代价收取血气,究竟意欲何为?难不成压制阴寒,医好一双眸子,要用到学许多吗?虽然不解,但留下了八百种子,作为东山再起的资本,看得见摸得着,他也心安了。 人面虎卖力得紧,不过数日光景,便遇到了下一个猎物,路途稍有些遥远,在南明山东南向,有一条支脉名为卧佛岭,山峦起伏,形似卧佛,被一头狻猊魔兽占了,栖息山中的飞禽走兽,但凡血气旺盛,身躯肥大一些的,都吃得干干净净。那狻猊嘴里寡淡,肚中匮乏,正四下里寻觅血食,人面虎遥遥望见,忙藏匿行踪,百般警惕,悄悄退了回去,赶着回来报信。 管虢公命人面虎在前引路,古之豁留下八百偏师,驱使剩余兵将赶向卧佛岭,却扑了个空,遍寻不见狻猊的踪迹,白跑了一趟,徒费气力。人面虎主动请缨,循着气息四下里乱嗅,渐渐远离卧佛岭,来到一处荒芜的山谷,乱石嶙峋,古木参天,忽听得一人懒洋洋道:“你这贼头贼脑的蠢猫,可是方才夹着尾巴溜走的那条?” 人面虎猛一抬头,却见一块长满青苔的山岩上,趴着一头黄面狻猊,双目炯炯盯着自己,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利齿,不怀好意。它这一惊非同小可,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正待扭头逃遁,那狻猊探出利爪遥遥一拍,血影落处,“喀嚓”一声脆响,人面虎后腰折断,颓然瘫倒在地。 完了!完了!人面虎后悔莫 及,这黄面狻猊如此凶悍,它竟昏了头,巴巴地送上门去,哪里还走得脱! 黄面狻猊跳下山岩,人立而起,化作兽脸人身模样,慢吞吞上前来,嘀咕道:“腹中正饥,却是来得巧!”他也不多话,拎起人面虎一条后腿,手起掌落,生生斩了下来,张口就啃,热腾腾血淋淋,生冷不忌。人面虎疼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甩起虎尾乱抽,却似掸灰拂尘一般,伤不到对方分毫。 黄面狻猊咧开嘴狞笑道:“莫要乱动,沾上灰就不好吃了!”他在人面虎尾尻上踢了一脚,筋骨寸断,虎尾软绵绵耷拉下来。 无移时工夫,便将偌大一条虎腿吃尽,连骨头也一起嚼碎了咽下肚去,新鲜热辣,嘎嘣脆,黄面狻猊砸吧着嘴,意犹未尽,朝人面虎道:“你这蠢猫,装什么死样,一条腿值甚么,莫吝啬,多花些血气不就长回来了!” 人面虎哼哼唧唧,暗中催动血气,将打断的后腰偷偷接拢,伏在地上装死,黄面狻猊不耐烦,弯腰拎起另一条后腿,正待一掌斩落,不想对方有了防备,张开谷道放了个屁,奇臭无比,熏得那狻猊松开手连退数步。 人面虎三足撑起身躯,一溜烟窜了出去,断腿处血气涌动,又长出一条后腿来,慌不择路,不要命地乱跑。黄面狻猊屏住呼吸,张开大手一捏,血影晃动,扯住人面虎的尾巴,还没来得及发力,就从尾尻处断落。 放屁似臭鼬,断尾似蜥蜴,这人面虎保命的本事倒是一套一套的!黄面狻猊咒骂道:“他奶奶的!逃得比兔子还快!”迈开两条长腿,三步两步赶将上去,伸手捞去,人面虎只觉脑后生风,吓得魂飞魄散,将丹田内血晶一催,后背刷地张开一双翅膀,化作一道虚影凌空扑出。 居然还会飞!黄面狻猊捞了个空,心中有些恼怒,厉声咆哮,人面虎顿时昏头转向,体内血气紊乱不堪,“扑通”一声栽落在地。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六十六节 再回首已百年身 吃一堑,长一智,人面虎落在古之豁手里,被迫沦为走狗,想起来满满的都是痛。痛定思痛,保命逃生是重中之重,它动足脑筋化用血气,臭屁,断尾,插翅,殚思竭虑,想他人所未想,果然在黄面狻猊手下频频逃脱。逃脱逃脱,光逃不脱身,还是一场空,脑后劲风凌厉,黄面狻猊含着怒气再度撵上来,人面虎狠心使出最后一招,双腿齐齐往后一蹬,血气炸将开来,身躯顿时一轻,化作一道血光,倏忽遁出百丈,去势愈来愈快。 断了尾巴还不算,自断双腿,借血气远飏,这等孤注一掷的遁法……万一逃不掉,就死得不能再死了。黄面狻猊双脚腾起一团团黄云,风驰电掣追将上去,他一开始还存了戏虐之意,如今却动了肝火,说什么也要将那人面虎拿住,生吞活剥,吃下肚去。 人面虎半身血肉模糊,血流不止,风声在耳畔呼啸,眼前山林开始摇晃模糊,生机急剧散失,寒意打心底腾起,眼皮一个劲耷拉下来,在昏过去之前,视野中出现的最后影像,是两头庞然巨兽的虚影,一头是撼天人熊,一头是掘地人猿。 它松了口气,随即消失了知觉。只是人面虎万万没有想到,它这一闭眼,就再也没有醒来,当古之豁驱使人熊人猿,与黄面狻猊战作一团时,管虢公毫不犹豫将镇珠按在人面虎眉心。已经不需要它了,血气的缺口不大,黄面狻猊是最后一头猎物。 人面虎竟然是个饵,山林中伏有魔物兵卒,黄面狻猊怒不可遏,双拳如流星往来,打得古之豁节节败退,数千兵将奋起余勇,如潮水般拥上前,围住那狻猊乱砍乱打,倒下一个,又冲上两个,杀红了眼,浑不把性命当回事。古之豁得彼辈之助,压力稍轻,这才顾得上定一定神,那黄面狻猊追得太猛,扑得太快,若非他竭力挡上一挡,只怕死伤更为惨重。只是……管大人为何不曾出手?古之豁忍不住想回头去看,忽然心中一动,硬生生扭 转头颈,隐约猜到了他的心思,既然留下的八百种子,那么剩下的兵将,都死绝了也没关系吧。 黄面狻猊的战力,实则并不如皱皮象兽那么威猛,麾下兵将将其围住,一波波冲杀,古之豁从旁抽冷施以暗箭,直杀至夜幕降临,才由管虢公最后一锤定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击杀,生生夺取血气,留下一具僵硬的尸骸。这一战之后,幸存的兵卒不足百人,管虢公命古之豁一并引去,与那留下的八百种子合兵一处,依之前所议,马不停蹄撤出南明山,休养生息,另行安顿。 无移时工夫,山林之中只剩下管虢公一人肃然而立,镇珠炽热如火,精芒闪动愈发频繁,死了数万精锐劲卒,屠戮了这许多魔兽,镇珠汲取了足够的血气,再多也无济于事,他能做的到此为止,剩下就交给时间了。 杀戮过后,山林回复了沉寂,管虢公有些落寞,他将镇珠纳入眉心,仰头望向夜空。星月当空,一双瞎眼,什么都看不清,往事如沉渣,从心湖深处泛起,浮光掠影,尽是些零碎的片段。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 上一轮血战中,他曾追随山涛横扫千军,纵横决荡,将南疆之地守得固若金汤,随着血战行将降下帷幕,奇气回归镇柱,不再重新衍化,留存的镇将身经百战,凶悍绝伦,一次突如其来的伏击,管虢公为山涛挡下致命一击,阴寒之力侵入丹田,与血气交融,无从祛除,神通一落千丈。血战之后,山涛不惜折损道行,以南方本命血气为其疗伤,强行压下阴寒之力,暂保肉身无虞,但从此之后,管虢公每一次出手都须透支寿元,心灰意懒之下,他远避濒海之地,将血气精元收入脏腑,不使泄漏,借海沟岩浆热力压制阴寒,苟延残喘而已。 也是在上一轮血战中,机缘巧合,他得了一宗异宝,名为“镇珠”,灰蒙蒙云遮雾绕,内藏数十 精芒,一一感应奇气波动,响应如神。镇珠并非杀伐之器,亦无益于修炼,管虢公原本并不十分看重,然而细细把玩,他察觉其中深藏玄机,大有文章可作,当下迫不及待催动秘术,日夜以心头精血浇灌,将镇珠炼为本命物,人存珠存,人亡珠毁。 人存珠存人亡珠毁,反之亦然,镇珠一旦被毁,管虢公也无从活命,对他一时的利令智昏,行事鲁莽,山涛固然一笑了之,哈千目简大聋却有些眼红,但既为本命,夺之不去,这一轮血战临近尾声,下一轮血战遥遥无期,犯不着,也没道理跟他翻脸,为了区区鸡肋之物,狠狠得罪山涛。 连山涛都不清楚,镇珠感应奇气,镇珠亦可引动奇气。 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过去了,时间消磨生命,亦消磨雄心壮志,管虢公原以为他将在孤岛上终老,但山涛忽然要入主深渊之底,南方本命血气忽然要回归,还没等他想个明白,拿定主意,韩十八便杀到跟前,将他逐离孤岛,自生自灭。没了岩浆热力压制阴寒,他还能活多久?数百年?数十年?还是数年?他被逼到了绝路上。本命血气能压下阴寒之力,要继续活下去,只有押上性命争一争,陈聃契染简大聋也就罢了,连草窠郎祭钩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佬,都厚着脸皮横插一杠,那就不要怪他掀桌子了。 管虢公有些心酸,也有些感慨,这都是什么事嘛,他原本想公平竞争,是他们逼着他掀桌子的。 血气已经足够了,血战的酝酿期即将过去,镇柱失控,深渊召唤镇将,天下大乱,他就还有一丝微乎其微的机会。可惜,那狠天狠地的韩十八去了南明山,去找西陵主的茬,他若是加入乱战,搅得龙蛇并起,六江水浑,才不枉费他一番心思。 管虢公想到这里,不觉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尽人事,听天命,鬼牙将大概就快找上门来了吧!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六十七节 怕什么来什么 山涛引动天地异象,将众人目光吸引至落风谷,总有精明之辈深想一层,觉得声势浩大多半有问题,纵不能亲至,也忍不住打听一番,魏十七存了杀一儆百之心,毫不掩饰,先后挫败西陵主和陈聃,凶名远播在外,连草窠郎祭钩都得了消息,觉得他说南方本命血气未曾回归,那就是没有回归,一人一枪引动星力,强到这等程度,根本无须说诳言,这却是山涛都不曾料到的。 在深渊之众心目中,能与四方之主比肩,甚至隐隐压过一头,又何必说诳? 南明小主率众跃进南明山,一路收降魔兽,犟头犟脑的当场打杀,杀鸡骇猴,血肉填肚子,骸骨留给雷四灵炼器,一点都不浪费,偶有漏网之鱼,樊鸱随后而至,大军过境如梳如篦,逃不掉几只小虾米。除了剿杀南明小主手指缝里漏下的残羹冷炙,樊鸱还派出巡骑,收拢无主的魔物,编成一支支偏师,作为后备。血战初期,血气持续爆发,诞下不计其数的魔物,彼此吞噬壮大,散布于深渊各处,彼辈野性未驯,好比刚出炉的生铁,由偏将统领,好好打上几仗,脱胎换骨,便可打散了编入大军。 这一路平推,势如破竹,极其顺利,只在万兽谷前,才遇到了阻碍。 南明山万兽谷乃西陵主栖身之地,自个儿的老巢,当然遍布心腹,层层驻防。倒不是有什么天材地宝,生怕被人偷了去,也不是有什么美貌妖姬,生怕被人抢了去,万兽谷深处有三处地穴,各藏有一口“雷池”,一大两小,西陵主祭炼五色劫雷,全靠这三口雷池。南疆广袤无垠,雷池只存于万兽谷,弥足珍贵,西陵主将这三处地穴划为禁地,擅闯者有死无生。 西陵主血脉古老,神通广大,却有一宗难以言说的弊病,每隔千年血气沸腾,会失去理智,现出原形,大肆杀戮生灵,吞噬足够的血气才能清醒,当其嗜血疯狂之时,几近于不死不灭,但方圆千里的生灵却遭了殃,故此每到发狂之时,西陵主便远离南明山,以免 一不小心坏了自己的根基。南明小主对此心知肚明,她时间卡得极准,恰好在西陵主行将发狂,远避之时攻入南明山,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打了魔兽一个措手不及。 西陵主手下心腹众多,最能打的要数“一牛二虎三彪”,牛是货真价实的牛,大力牛王,其本体就是一头钢筋铁骨大白牛,二虎三彪却是指代虎将彪将,论战力不在大力牛王之下,强者犹能稳稳压过牛王一头,但西陵主开了金口,把大力牛王竖在前面,谁都不敢有二话,况且“二虎一牛三彪”,叫出来也不响亮,不好听。 挡在万兽谷前拦住去路的,兽头攒动,黑压压一群,以一虎二彪为首,一虎为管大椿,二彪为一对蝼蛄兄弟,自号“楼枯山”、“楼枯河”。都是万兽谷中熟识已久的老相识了,彼此知根知底,多说无益,南明小主跨蛟首龙马,持雷鸣胫骨锤,指了指管大椿道:“深渊之中,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西陵主既已败退,尔等是战是降,拿个准话出来!” 管大椿身高丈八,虎背熊腰,当仁不让踏上前,瞪着一双铜铃也似的牛眼,目光炯炯,几乎要喷出火来,然而他个人虽大,心眼却不粗,目光炯炯冲着南明小主,余光却远远撇去,落在魏十七身上。西陵主临走之时,向几个心腹提起过此子,也没有讳言败在他手下,败得很惨烈,五色劫雷轰不动,连天顶枪都被对方生生夺去。消息还没有传到万兽谷,他本无必要自曝其败,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与其让手下疑神疑鬼,不如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自欺欺人毫无意义。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强敌打上门来,逃不脱,打不过,暂时服软无可厚非,魔兽无有殉难之说,西陵主唯一的要求只有两条,要降,先要打上一打,要降,不能降南明小主。 管大椿心中本存着万一侥幸,七十二莲花峰正闹得轰轰烈烈,那凶徒多半会冲着本命血气而去,万兽谷地处穷山恶水,易守难攻,十有八九不会来。然 而怕什么来什么,西陵主走了,击败西陵主的大敌出现在万兽谷前,而且来得这么快,像一把尖刀,直插命门。一念及此,五内俱焚,他恶狠狠瞪了西陵小主一眼,吐了口浓痰,低声咒骂道:“叛徒!奸细!该死的带路/党!” 南明小主理解他的心情,作为西陵主手下忠心不二的左臂右膀,很多事情上,管大椿能做得了半个主,眼下西陵主不在,他当仁不让主持大局,若是一走了之,万兽谷中这帮儿郎又该怎么办?总不能说老子先走一步,你们看着办,该死死,该逃逃,该降降,自求多福!他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思忖了片刻,瓮声瓮气道:“胜者为王,先打几场再说!” 一牛二虎三彪,名声在外,直接投降脸面上过不去,总还要扯上一块半块遮羞布,日后不至于抬不起头。南明小主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直截了当道:“又不是没打过,你不是我对手,还想怎么打?” 打蛇打七寸,一战定乾坤,管大椿将目光投向魏十七,沉声道:“愿向那位大人指教。” 南明小主嗤之以鼻,连西陵主都铩羽而归,区区管大椿,又能抵什么事!不过牵扯到大人,她倒不便冷嘲热讽,擅作主张,回头望去,只见魏十七打了个手势,缓步上前来,目视管大椿道:“输了,尔等就投入麾下,听我驱使,刀山火海不得退,你可做得了主?”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有的谈就好,管大椿正待讨价还价,视线触及对方眼眸,但见星云缓缓转动,有无数星辰明灭,冰冷,肃杀,如亘古不变的苍穹。管大椿心中打了个咯噔,话到了嗓子眼,又强行咽了下去,他回头望了蝼蛄兄弟一眼,流露出询问之意,二人面无表情,板着两张一模一样的僵尸脸,过了数息,楼枯山朝他点了下头,一句话都没说。 管大椿心中有底,狠狠心道:“好,一言九鼎,吾若侥幸不败,还请阁下退出万兽谷!”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六十八节 一步一个脚印 管大椿虽非精细之人,活得久了,见识多了,多少熬出些头脑,他不打无准备之仗,硬着头皮顶上前,也有几分把握。投入麾下,听我驱使,对方既然开出条款,显然要收编万兽谷大小魔兽,断不会痛下杀手,无有性命之虞,放手为之,这是第一宗优势。西陵主性情刚烈,却非怕事之人,因故不得不暂离,临行之前,委以重托,并交给管大椿三颗“雷丸”,用得好,每一丸都相当于他全力一击,这是第二宗优势。一牛二虎三彪,大力牛王尸骨无存,听说是被零敲碎打拾掇干净,连一滴血都没有浪费,不过眼下万兽谷前只有一虎二彪,剩下的一虎一彪窝在谷内昏睡不醒,管大椿借他们体内血气一用,并且一借就是十之八九,一借就不还了,这是第三宗优势。有这三宗优势作后盾,他才有胆气站在魏十七跟前,硬扛上一把。 魏十七不清楚这些弯弯绕绕,不过在星云双眸的审视下,管大椿藏不住秘密,他体内血气异乎寻常,厚重,冗杂,狂暴,当非一人所有,不过也无所谓,即便是拔苗助长,再强悍的血气,也经不起佛光镇压。 管大椿摩拳擦掌,慢慢蹩上前来,憨厚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不尴不尬道“那个远来是客,不动兵器,拳脚请教几招,免得伤了和气呵呵”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这是怕了天顶枪,大陵五合天顶,连陈聃都要一退十余丈,不敢接第二枪。南明小主尖笑一声,穿云裂帛,万兽谷里里外外都听了个清楚,听了个明白,“管大椿,你这是怕了,哈哈,你居然害怕了” 管大椿一张老脸有些发烫,接口也不是,不接口也不是,脸皮抽动几下,只顾眼睁睁盯着魏十七,权作没听见。蝼蛄兄弟对视一眼,僵尸脸不动声色,眼神却流露出无奈,南明小主虽然嚣张跋扈,却每每一言中的,管大椿还是有担当的,扪心自问,若易地而处,他们 可敢站出去邀战如果敢的话,就不会板着两张僵尸脸一声不吭了。若非他们是两只毒蝼蛄,管大椿连他们的血气都要一并借去,万兽谷前这一场恶战,就不能亲眼目睹了。想到这里,蝼蛄兄弟不约而同揉了揉眼睛,眼珠子格外亮。 魏十七懒得多话,打了个手势命对方放手而为,好的磨刀石难得一见,他本来就不打算动用诛仙符天顶枪这等大杀器,万兽谷中有哪些过硬的角色,南明小主说得一清二楚,管大椿深得西陵主信赖,威信极高,若是他肯服软,也剩了他不少工夫,毕竟,血战不是一个人的血战。 管大椿深吸一口气,体内血气鼓荡而出,双手一搓,凝作一柄四刃投枪,揉身上前,如惊蛇,如脱兔,才踏入魏十七身前三丈之地,身躯忽然一沉,如同陷入泥沼流沙,寸步难进。管大椿毫不慌乱,将丹田内血气一逼一催,从周身三千六百个毛孔喷薄而出,死死抵住法则的侵蚀,稳住了阵脚。 魏十七颇感意外,法则之线编织因缘,“十恶星域”投入现世,一念生,一念灭,生杀操于人手,万难解脱,仗着肉身强悍,力大无穷,从域界内强行挣脱,这是一条可行的捷径,但不闪不避,以一己之力隔绝法则的侵蚀,之前唯有陈聃修炼的“昊天神域”,那管大椿单凭血气便能做到这一点,果然有几分手段。 他若要快刀斩乱麻,只须唤出佛光,镇压血气,切断对方的命脉,但对手难寻,以管大椿为磨刀石,弥合域界破绽,试探极限所在,却是早好不过。魏十七拿定主意,一心一意催动“十恶星域”,法则之力层层压上,如蛛网困住飞虫,看其如何挣扎。 血气如开了闸的洪水,一泻千里,好在管大椿提前支借了一虎一彪的血气,足够撑得下去,他酝酿数息,陡然间低吼一声,眸中绽开无数血丝,目射赤光,发尽上指,浑身肌肉一块块鼓起,青筋 如小蛇游动,艰难地抬起右腿,向前踏上一步,落足处轰然有声,脚掌陷入石内。 万兽谷前这一块黝黑粗砺的巨石,不知经过多少魔兽践踏磨砺,坚如铁石,寻常大锤砸上去,也不过留条白痕,管大椿奋力迈出这一步,将石面生生踩塌,肉身承受的重压可想而知。蝼蛄兄弟眼皮跳个不停,心中最后一点犹疑也烟消云散,若是连管大椿也败了,他们就老老实实听命于人吧,多少还有条活路,犟头犟脑心怀鬼胎,那是拿自己脑袋开玩笑南明小主“咦”了一声,显然大为吃惊,看不出,管大椿体内血气之厚重,已凌驾于众人之上,便是西陵主亲至,也相形见拙他究竟吃错了什么药,强横到这等程度难不成之前一直藏着掖着,玩那扮猪吃老虎的把戏 看热闹的看热闹,看门道的看门道,众目睽睽之下,管大椿浑身肌肉乱抖,挥汗成雨,吐气开声又迈出第二步,骨节“噼啪”作响,直如炒豆一般,喘了老半天粗气,才踏出第三步。 果然是块好石头,魏十七心中泛起层层涟漪,多久没遇到了,以往那些气势汹汹的对手,磨不上三两下就脱手了,持久力忒差劲,哪像管大椿这么皮实贴心,难能可贵他留有余力,不求速,不求猛,于精巧细密处入手,编织法则之线,以少胜多,白以当黑,疏可走马,密不透风,域界顿为之一变,显出浑然天成的气象,渐臻于“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的上境。 管大椿毫无保留,使出浑身气力,一步一个脚印踏进七步,一步比一步小,一步比一步艰难,喘息酝酿的时间也愈来愈长,丹田内血气仍有余量,但肉身已承受不住域界的重压,脏腑震荡,筋骨撕裂,几近于极限。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管大椿心知肚明,对方使的神通是传说中的“域界”,南疆之地,唯有南方之主山涛,方有这等能耐。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六十九节 大势已去 强弱悬殊,不用明眼人也看得分明,管大椿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连区区一丈之地都没能走完,他不是拿腔作势演戏,实在是置身于无形的重压下,无所遁形。隔行如隔山,蝼蛄兄弟的道行毕竟弱了一层,把眼睛揉了又揉,始终看不出其中的奥妙。楼枯河实在忍不住,偏转头给大哥咬耳朵,“老倌这是怎么了?天没塌下来,怎地累成这副……模样?”管大椿气喘吁吁,耷拉着舌头,让人担心下一刻缩不回去,被牙齿咬断,他硬生生把个“狗”字咽了回去,好歹放些尊重。 楼枯山不动声色,嘴唇微微蠕动,低声道:“贤弟有所不知,深渊三皇六王四方之主,呃,现在是四皇五王三方之主,真正厉害的大人物,看上一眼,你就趴下了,再看一眼,你就死掉了,老倌不容易,撑到了现在……” 楼枯河吓了一跳,心都漏跳了半拍,“大哥,难不成他足以比肩深渊主宰?” 楼枯山目光深邃,深以为然,叹息道:“何尝不是如此,未尝不是如此……” 楼枯河皱了皱眉头,一时转不过弯来,又问道:“看一眼就趴下,再看一眼就死掉,这是什么神通?” 楼枯山道:“大象无形,大道无名,这神通厉害就厉害在无形无名,老倌败下阵来只是时间问题,此人只可顺服,不可力敌,这万兽谷,也到了改天换地的时候。” 楼枯河神情一动,不再多言语,他知道大哥小时候被木棍打过,被石头砸过,被河水呛过,多灾多难,好不容易长大了,脑筋有些不大灵光,说话神神叨叨,但不知怎地,乍一听像疯言疯语,事后却证明切中要害。忠言逆耳,旁人不愿听,他却很当回事,大哥说万兽谷要变天了,那就肯定要变天,就算西陵主及时赶回来,也挽不回大势。 管大椿立于原地,脚踝没入石中,佝偻着腰背,喘了老半天粗气,方才那七步 ,一步比一步陷得深,他怀疑继续硬撑下去,不待近身,身躯便会陷入石中无法自拔,到那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出手最后一搏的机会都丧失掉。僵立不动也不是个事,重压从四面八方涌来,稍有松懈,便会挤成一团肉泥,果然,西陵主一点都没有夸大,即便不动用天顶枪,对方也有足够的手段炮制自己。罢了罢了,丢脸就丢到底吧!管大椿慢慢伏低身躯,腰侧生出两条腿,下半身急剧鼓胀,现出魔兽原形,却是一匹筋肉狰狞的“人身马”,上半身为人形,腰以下为马,不是那种“头长腰短双凫大,腹垂臁小逆毛生,踠停寸紧蹄坚实,膝高节近骨筋分”的高头骏马,而是一匹负重跑山的矮种/马,看上去有些头重脚轻,惹人发笑。 万兽谷口鸦雀无声,唯有南明小主放声尖笑,笑得肆无忌惮,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而除却她外,就连忠心不二的银背猩猩,都低头不语,唇亡齿寒,物伤其类,大难临头之际,管大椿挺身而出,这份担当,这份勇气就赢得了儿郎的尊重。 南明小主发笑半是得意,半是有意,大势已去,管大椿必败无疑,万兽谷被大人收在麾下,无论归不归心,都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西陵主若知趣,从此隐姓埋名也就罢了,一旦露面,管大椿念着旧情,十有八九会倒戈,南明小主必须与他划清界线,闹个水火不容,以示立场,她只须在恰当的时机笑上两声,笑上两声就足够了。 这一份隐晦的心思,管大椿不懂,蝼蛄兄弟不懂,魏十七不在意,唯有魔女离暗窥破了些许端倪。 管大椿现出人身马原形,气力暴涨,血气从毛孔中一团团喷出,凝而不散,如血云血雾一般将身躯遮掩,批亢捣虚,撑开无所不在的法则之力。魏十七心中一动,深渊魔物修炼血气之道,千锤百炼,殊途同归,神通最终指向域界,魏蒸,哈千目,还有眼前的管大椿,血气催发到极致,都有了一丝法则的味道,而陈聃更进 一步,操纵“昊天神域”匹敌“十恶星域”,域界对域界,正是血气法则的具现。 魏十七决定再逼上一逼,看那管大椿能否临阵突破,跨过天人之际,能陪他多磨砺一阵。 血雾滚滚而出,落入星域之中,管大椿周身顿为之一轻,蹄声的的,他趁机踏上数步。然而短短数息光景,魏十七引动法则之线,弥合域界的破绽,血云血雾重重消解,无形的重压又重落于管大椿身上,他将牙咬得咯咯作响,不遗余力,拼命催动血气,挣扎着又冲上三步,四蹄一软推到在地,与此同时,右臂已高高举起,半身后仰,猛地大吼一声。 吼声甫一离口,声如九天霹雳,不到短短一刹,便戛然低落,变成一声扭曲的呻吟。管大椿燃烧血晶,一股强横的力量从丹田爆发,节节攀升,灌注于右臂,所过之处脏腑破裂,血如泉涌。他奋力一掷,投枪脱手飞出,一条臂膀炸将开来,血肉筋骨化为乌有,颓然瘫倒在地。 虚空之中,法则之线一一浮现,晶莹剔透,如游丝一般微不可察,忽隐忽现,投枪飞出数尺便停滞于空中,血气丝丝缕缕向后退去,露出三颗黝黑的弹丸,连成一线,笔直指向魏十七咽喉,雷电的气息弥散四野,千钧一发,魏十七汗毛倒竖,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双破灭万物的眼眸,死死盯住了他。 南明小主顿时脸色大变,脱口叫道:“雷丸!”群兽闻言目光呆滞,怔了数息,忽然争先恐后作鸟兽散,夹起尾巴逃得越远越好,连南明小主都忍不住滑落蛟首龙马,丢下缰绳退避三舍。 深渊的天空,亮起一颗斗大的凶星,血光如注,星力下垂,魏十七将“十恶星域”收拢至身前丈许,法则之线层层编织,裹住雷丸,管大椿脱离域界的束缚,不顾脏腑重创,提起最后一口血气扭头就跑,远远望去,仿佛生了十七八条腿。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七十节 霹雳一声响 血气流动是深渊大道的根本,三皇六王四方之主,合在一起亦不能违逆,血气法则是深渊的根本法则,但这并不意味着深渊只有血气这一种力量。万兽谷深处有三口雷池,终日雷电缠绕,入汪洋之海,纳百川不见其涨,曝十日不见其消,西陵主得了这一宗地利,另辟蹊径,将雷电炼入己身,摧枯拉朽,杀伐凌厉,唯一的缺点在于离不开这三口雷池,不得久战,一旦耗尽雷电之力,便无以为继,只有败退一途。 不得久战终是硬伤,为此西陵主殚思竭虑,耗费无数心力,做了两件事,一是用雷池洗炼天顶枪,而是汲取雷电之力,祭炼雷丸。前一件最终证明是无用功,天顶枪只能以血气驱使,并且喧宾夺主,反客为主,血气抽得他不要不要的,后一件勉强能成,却因雷电之力狂暴不稳,频频失手,千年工夫,只炼成了三颗,一直藏于雷池中温养。另辟蹊径听着爽利,蹊径走久了,偏离太远,已经回不到正道,雷池是西陵主命脉,不可或缺,然而根植于血脉的顽疾却逼得他不得不远走异地,暂避一二。西陵主明白其中的利害得失,他将仅有的三颗雷丸留给管大椿,寄希望他能撑过最艰难的时刻,撑到他回转万兽谷,当然,对方能不来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一件事如果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魏十七果然来到了万兽谷,管大椿肩负重责,只能出头撑场面,他把所有的宝都押在三颗雷丸上,寄希望能出其不意,占得一丝上风。 雷丸脱手,便是无知无觉的无主之物,威力再大,也要砸中对方才成,管大椿不明白西陵主为何特地关照他,雷丸掷出便无须再管,躲得越远越好。不明白归不明白,西陵主的话,他还是记在了心里,因此调头就跑,一溜烟退回万兽谷中,这才松了口气,回头眺望。 魏十七编织法则之线裹住雷丸,察觉到其中蕴含的雷电之力,若只有一颗,凭借十恶星躯抗下来也不在话下,但三颗叠加在一起,却不宜硬接,他缓缓向后退了一步,动作轻 柔,身前留下一具凝固的虚影,又退一步,留下第二具凝固的虚影,气机随虚影停滞,雷丸即便通灵,分辨不出气机变化,亦无从触发。管大椿看在眼里,如遭雷击,他终于明白对方的高明之处,雷丸乃是死物,不得气机牵引,又能奈其何? 然而就在那神乎其神,微乎其微的一刹那,魏十七停下了脚步,没有退出第三步,脸上第一次露出讶异之色,身前两具虚影由浓转淡,溃散于无形,三颗雷丸微微一颤,循着气机牵引缓缓飞来,法则之线竟不能阻其分毫。 非是己身的气机牵引雷丸,魏十七心念微动,周身外物一一映入神念,顿时察觉异样,兽纹臂甲,诛仙金符,藏兵镇柱,天顶枪……是了,天顶枪,是天顶枪引动雷丸,尾随而至! 西陵主思虑周密,人力有时穷尽,管大椿固然忠心耿耿,但忠心尚不足以成事,雷丸击不中对手,亦是徒劳,不过他曾在雷池中洗炼天顶枪,虽不能灌注雷电之力,枪尖却染上一丝雷池的气息,雷丸与其同出一源,任凭你有千般神通,万般手段,也隔绝不断冥冥中一线气机牵引。这是他处心积虑给魏十七下的套,三颗雷丸本当一触即发,于电光石火之际击中对手,一丸便相当于他全力一击,三丸同时炸开,雷电之力相互叠加,几近于十余个西陵主合力出手,纵不能一举击毙,也可将对方重创。 然而令西陵主始料未及的是,雷丸落入十恶星域,却为法则之线所阻,前后连成一线,去势极其缓慢。雷电之力无形无质,祭炼成小小一丸,虽非法则,亦参差相仿,是以星域只能阻,不能断,若魏十七能张开五明仙界,将雷丸收去,便是再多个十来倍亦无妨,但眼下这三颗雷丸如附骨之疽,此追彼赶,却是不易处置。 雷丸近在咫尺,魏十七心神不乱,短短数息转过无数念头,右手轻轻垂落,天顶枪无声无息插入石中,身形飘然后退,一步一虚影,气机随之停滞。果不其然,雷丸略略偏转,转而投向天顶枪,魏十七当即引动命星,十 恶凶星微微一颤,星力下垂,灌注于枪内。 天顶枪嗡嗡作响,从沉睡中唤醒,深渊第一凶星大陵五跃入苍穹,光芒掩盖十恶血光,魏十七稍稍松开法则之线,第一颗雷丸挣脱束缚,如离弦之箭,撞在枪尖之上,几乎与此同时,大陵五降下一道恢弘星力,如铁锤一般砸中雷丸,霹雳一声响,耀眼的雷光骤然亮起,被星力生生砸入天顶枪。 雷声震耳欲聋,电光霍霍,如金蛇狂舞,在天顶枪内左冲右突,挣脱不出。魏十七一路向后退去,松开法则之线,解脱第二颗雷丸,如流星赶月撞击枪尖,大陵五降下第二道星力,轰然巨响,将雷电之力打入天顶枪,天顶枪猛地弹起,半截断枪业已补全,跃入空中嗡嗡作响。 南明小主,管大椿,蝼蛄兄弟,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雷丸逐一炸开,其中蕴藏的雷电之力凝而不散,生生灌注于天顶枪内,不得外泄,这分明是以雷电洗枪,西陵主耗费千年之功,不得其门而入,难不成那人随手拨弄雷丸,便洗炼成了?天命所归,天命所钟,难怪西陵主守着雷池,成日介轰轰隆隆响个不歇,熬得头发都白了,只炼出三颗雷丸,原来雷池真正的主人,还没有出现! 未等众人回过神来,第三颗雷丸化作一抹流光落于枪尖,星力夯下,一声雷响撼动天地,电光连成一片,耀眼夺目,在枪身之上刻下密密麻麻的雷纹,浑然天成,无懈可击。 魏十七伸手一招,将天顶枪摄入手中,雷电之力在枪内流淌,电光明灭,指尖微微发麻。他提起长枪指向管大椿,喝道:“西陵主待何时回转万兽谷?” 管大椿瞠目结舌,呆了半晌才答道:“快则数月,慢则年载。” 魏十七道:“好,我就在谷中等他一年,他若不敢来见我,尔等也不用再等了!” 管大椿挣扎着撑起身躯,颤巍巍领命,满腹言语,到头来只化作一个“是”字。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七十一节 魔兽的脚力 南明山魔兽多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辈,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愿赌服输,无人敢有异议,众目睽睽之下,管大椿只得低头服软,万兽谷易主已成定局,除非西陵主及时杀回来,堂堂正正将魏十七击败,否则的话无以服众。深渊铁律如是,魔兽的本性亦如是。 管大椿心情沉重,这是前所未有的危局,他强打起精神,改口称“大人”,恭请魏十七一行入谷歇息。魏十七命樊鸱驻兵于谷外,魔女离暗辅佐,继续收编魔物,补充兵力,由南明小主作陪,踏入万兽谷。 万兽谷处于群山合抱之内,占地极广,层林丘壑自成一体,宛如一处洞天福地,缓步而行,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管大椿微一沉吟,让楼枯河牵来一头云纹黑豹,矫捷机敏,遍体无有半根杂毛,黑如乌金,光泽如月华流淌,赠与魏十七当脚力。南明小主看在眼里,“嘿”了一声,却没有出言嘲讽,这头云纹黑豹乃是大力牛王看中的坐骑,年幼力弱,道行尚浅,故此养在谷中,托与楼枯河照料,待筋骨长结实了,再悉心调教,管大椿以此兽相赠,倒也妥当。 那云纹黑豹看上去卖相不俗,魏十七也不推辞,伸手在其背上轻轻一按,黑豹顿时乖巧得像头小猫,半点违逆的心思都不敢起。不过此兽筋骨尚软,不堪负重,小树不能摇,摇多了要死掉,魏十七将云纹黑豹交给屠真,遥遥打了个手势,尾随在后的九瘴兽王嗖地窜上前,伏低身躯,将主人载起,足踏瘴气,举步而前。 南明小主翻身跨上蛟首龙马,啧啧称奇,忍不住问道“大人,这坐骑服帖稳当,却是哪里收服的”言下之意,也想搞一头耍耍,连管大椿都回过头来,有些眼红心动。魔兽不比魔物,天生地长,血脉古老,寻常坐骑嗅到些许气息,便骨软筋酥,屁滚尿流,根本载不动。然则万兽谷中魔兽虽众,一个个桀骜不驯,把面子看得比性命要紧,宁死不当坐骑,谷中流传着一句老话,魔兽的脚力,阉割的货色,意指没骨气,没血性。管大椿 身躯沉重,自个儿有四条腿,看不上寻常坐骑,南明小主别出心裁,坐在银背猩猩肩头,像洋娃娃一样扛来扛去,换作旁人,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翻山越岭冲锋陷阵,关键时刻掉一掉链子,那是要命的事,勉强不来。 九瘴兽王满怀郁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暗咒骂几声,鼻翼张翕,喷出两道粗气。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他也不愿充当坐骑,但背上的主人背上的主人唉,一言难尽,想起来满满的都是泪。 魏十七道“边境有一九瘴谷,瘴气弥漫,终年不散,可曾听闻过” 南明小主拍手道“九瘴谷,我知道,谷中有一味祛毒灵药,三千年一成熟,盅茶工夫即失效” 魏十七看了她一眼,道“瘴气虽毒,谷内却非生灵绝迹的死地,大小虫兽炼化瘴气,别有一番天地,这九瘴兽王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原来是一头兽王啊”南明小主目光在九瘴兽王身上直打转,琢磨着什么时候抽空去九瘴谷跑一趟,弄一头来骑着玩,即便不合心意,转手让给二虎三彪,也能敲得不少好东西。 管大椿叹了口气,心中有些不舍,大力牛王目高于顶,特地向西陵主讨来这头年幼的云纹黑豹,万里挑一的好货色,假以时日筋骨长结实了,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穿山越岭如履平地,落在婢女手里,实在是可惜了。不过泼出去的水也收不回来,他打点起精神,泼开四蹄亲自在前引路,魏十七、南明小主等紧随其后,麾下魔兽追随两旁,飞的飞跑的跑,窜的窜跳的跳,拉成两条长长的队伍,蹄声隆隆,尘土飞扬。 万兽谷中多是荒山老林,凶恶险要,景致没什么可看的,管大椿大略兜了一回,引着魏十七来到一块横空出世,斜指落日的巨石前,隔了百丈驻足不前,遥望半晌,道“那是万兽谷禁地跸跋岩,往日里西陵主在岩下修炼,雷电大作,吾辈 不得擅自靠近。”有南明小主这叛徒在,瞒瞒藏藏亦是徒劳,万兽谷最要紧处便是跸跋岩,三处地穴,三口雷池,除了西陵主,无人敢以身试险。 毛发倒竖,肌肤战栗,相隔百丈犹能察觉雷电的气息,如地火涌动,一触即发。魔兽天性畏惧雷电,不愿靠近,连九瘴兽王都畏缩不前,一个劲地打哆嗦。魏十七微一沉吟,挥挥手命彼辈退下,只留南明小主在此守卫。管大椿原本担心他驱使魔兽上前试探,雷电之下粉身碎骨,可不是闹着玩的,正踌躇怎生婉言推却,却见他轻轻放过,心中不禁一喜,忙招呼儿郎速速退下。 没被雷电劈上几个,好生无趣,南明小主扁了扁嘴,无精打采,命麾下部属自去山林中歇息,寻些血食打打牙祭,不得大声喧哗。魏十七翻身跳下兽王之背,拂袖祭起接骨木浮宫,安顿下屠真,独自一人大步走向跸跋岩。 雷电的气息愈来愈浓郁,行不数丈,脚下忽然一震,雷鸣大作,一道电光从土中窜起,如潜伏的巨蛇,张开大嘴将他吞没。魏十七脚步不停,任凭电光如金蛇银蛇缠绕身躯,安步当车,闲庭信步,混不当回事。 屠真翘首以望,两匹坐骑伏于她脚下,九瘴兽王像马一样打了个响鼻,眼中尽是轻蔑之色,那云纹黑豹年纪尚幼,道行浅得不能再浅了,堪堪开智,连囫囵话都不会说,区区雷电算什么,听到些响,看到些光,便蜷缩成一团,哆嗦个不停,真是差劲不过屠真慢慢蹲下身,轻抚豹背,低声安抚,九瘴兽王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那黑豹长得实在是好,讨人喜欢,惹人爱怜,相形之下,他显得老丑不堪,连自个儿都嫌弃。 坐骑跑得快,跑得稳,这些都是次要的,关键是长得好,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九瘴兽王歪着头想了半天,想得脑壳疼,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 跸跋岩前,一时间雷电大作,倒海翻江,地裂天崩。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七十二节 雷电之力 愈往前行,雷电愈是猛烈,不同于天雷劫雷,雷池深埋于地穴,雷电是从地下窜出,每一击都不落空,完完全全由肉身承受,难怪跸跋岩被划作禁地,那些魔兽噤若寒蝉。但对十恶星躯来说,雷池泄出的些许雷电之力,直如轻风细雨,洗去满身尘埃,神清气爽,精神为之一振。 放眼望去,跸跋岩投下大片阴影,遮掩住三处地穴,一大两小,大者如四眼井,小者如三眼井,雷电的气息喷薄而出,唤醒血脉深处古老的恐惧。魏十七眸中星云缓缓转动,天地刹那间昏暗无光,时光回溯遥远的过往,深渊开辟之时,焚天之火烧结万物,神佛顶天立地,以一指徐徐按下,引动雷电,法则侵蚀法则,烈焰压制雷电,神佛陨落,骨殖化作血舍利,载沉载浮,如无数深渊的眼睛…… 魏十七胸腔内三颗心脏怦怦跳动,雷电加身,步履不停,倏忽来到跸跋岩下,雷电戛然而止,四下里回复了平静。南明小主目视他随意挑了一处地穴,一跃而下,身影消失无踪,小脸变幻莫测,一忽儿喜,一忽儿忧,怔怔想着心事。论血脉,论天分,论勤勉,她自忖不弱于西陵主,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人力不及天算,西陵主肉身变异,天生耐受雷电,跸跋岩下这三口雷池成就了他,一身雷电神通,打遍万兽谷无敌手,也就是南方之主山涛,施展域界神通,才能稳稳压下他一头…… 俱往矣,他这一去,形单影只,再也回不来了。一个时代,就此落下帷幕。 跸跋岩外,无数魔兽抱着脑袋蜷缩成一团,虽远隔数千丈,雷电交加之威感同身受,一时间战战兢兢汗不敢出,此刻不约而同长吁一口气,僵硬的身躯松弛下来,连管大椿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低声咒骂了一句,骂自己没底气,没出息。 楼枯河翘首以盼,忍不住道:“他……这是下到地穴中去了?” 四下里鸦雀无声,过了片刻,楼枯山老神在 在道:“祸从口出,要尊称大人!” 管大椿心中有些郁闷,楼枯山说得不错,要叫大人,虽然在他看来,对方并非狭隘苛求之辈,明面上必要的礼节终不可少,他叹了口气,瓮声瓮气道:“不错,要尊称大人,他奶奶的,一个个都给我记住了!” 他终于按捺不住胸中的郁闷,爆了句粗口。 跸跋岩下风平浪静,魏十七如秤砣般坠入地穴,耳畔风声嘹亮,鬼哭狼嚎,雷电的气息越发浓郁,如一张紧绷的弓,引而不发,酝酿着未知的风险。与原先预想的不同,随着雷池急速接近,他察觉到一丝微弱的法则,骚动不安,忽起忽落,魏十七不觉皱起眉头,雷池一旦失控,法则反噬,在如此狭小的地穴中无处闪避,单凭十恶星躯,未必扛得过深渊开辟之初的古老力量。 正当犹豫之时,天顶枪从沉睡中苏醒,嗡嗡震颤,似乎在渴求着什么,枪身浮起一道道雷纹,熠熠生辉,骚动的法则随之平复,魏十七心中一动,这天顶枪就好比避雷针,雷池再凶险,至不济投下此枪,引开雷电,亦可平安脱身。 下坠之势愈来愈快,眼前电光霍霍,撕破浓稠的黑暗,魏十七脚跟轻轻一磕,身躯如被一双无形的手掌托住,轻飘飘落在地穴之底。放眼望去,地穴形同一个鼓胀的葫芦,入口是藤蔓,雷池位于下部膨/大处,方圆五尺,犬牙交错,池水蓝得发黑,耀眼的电光层层荡漾,与天顶枪身铭刻的雷纹有几分相仿。 好地方!雷池浑然天成,孕育法则之力,以此修炼雷电秘术,事半功倍,落在西陵主手中,简直是明珠投暗! 魏十七赞叹几声,反手抽出天顶枪,试探着张开域界,将雷电之力引入枪内。蓦地里一声雷鸣,池水旋起数个漩涡,雷电大作,五指骤然一麻,天顶枪脱手飞出,悬于雷池上空,枪尖朝下,缓缓浸入池水中,铭刻于枪身的雷纹忽明忽暗,自行汲取雷 电之力,无须魏十七从旁操纵。 以大陵五星力为锤,将三颗雷丸生生砸入枪内,铭刻上雷纹,天顶枪已不再排斥雷电之力,西陵主白白耗费千年光阴,并非走错了路,而是缺少最关键的一个环节,大陵五合天顶,他引动不了星力,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再怎么下苦功,亦是徒劳。 雷池洗炼天顶枪,非一蹴可就,池水中荡漾的雷纹与枪身铭刻的雷纹一呼一应,相映成辉,魏十七凝神看了半晌,心中忽然一动。经历数番打磨,十恶星域已臻于完备,但克敌的手段略嫌古板,以法则之力镇压也罢,切割也罢,对手若能操纵域界,哪怕如管大椿之辈,稍稍摸到一些血气法则的皮毛,亦足以抵挡法则的侵蚀,稳住阵脚,伺机反扑。 三界法术,以五行生克为根本,天地风雷水火山泽,雷电破灭万物,最是凌厉不过,若能在域界内引入雷电之力,于僵持之际忽施偷袭,撕开对峙的法则,批亢捣虚,不失为一招杀手锏。从剑域,到妖域,到洞天,到樊笼,魏十七淫浸已久,对域界了如指掌,法则之线编织因缘,开辟域界投入现世,域界无形无质,不得收纳雷电之力,但雷池中时隐时现的一丝法则之力提醒了他,从雷纹着手,或可另辟蹊径。 天顶枪倒插于雷池,微微起伏,却似一个无底洞,尽多尽少汲取雷电之力,无须他操心。魏十七退入地穴上部膨/大处,盘膝而坐,在神念中反复推衍了千百回,这才小心翼翼张开域界,操纵法则之线编织雷纹,尝试了百余回,不知何故,雷纹甫一成形即告溃散,如水面写字,随波而散。 魏十七沉吟良久,起身来到雷池旁,望着池水中电光荡漾,结成一片又一片雷纹,旋生旋灭,旋灭旋生,心中若有所悟。铭刻在天顶枪上的雷纹乃是死物,只能汲取雷电之力,而雷池中的雷纹乃是活物,有了一丝法则的味道,动荡活泼,方是雷电的本质。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七十三节 一而再再而三 域界虽然无形无质,却是法则的具现,法则的本质是操纵,对手落入域界之中,如压山岳,如陷泥沼,是为镇压,血肉分离,骨断筋裂,是为切割,镇压到极致,碾作肉泥,切割到极致,碎尸万段。然而域界亦非无往不利,域界相争,法则侵蚀,一寸短,一寸强,至敌身前三尺,碾轧之势化为乌有,顿成僵局,之后每推进一寸,都要消耗十倍之力,如无破局的雷霆手段,只能一点一滴消磨,耗到对方灯枯油尽。 雷纹解决了这一难题。 魏十七坐于地穴内,闭关不出,揣摩雷池中雷纹的变化,花了整整一年光景,才悉数了然于胸。当其操纵法则之线,编织出动荡不息的雷纹,域界内雷电骤起,雷池忽生异变,荡漾的电光溃散于无形,池水汩汩沉降,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一口干涸的枯井,天顶枪嗡嗡震颤,头重脚轻跌落在地。 魏十七“咦”了一声,探头望去,但见雷池内死气沉沉,雷电气息荡然无存,似乎被天顶枪吃干抹净,连渣滓都没有流下来。他觉得哪里不对劲,伸手将天顶枪摄入掌中,鲸吞鲲吸整整一载,枪中蕴藏的雷电之力浩如苍海,但比起雷池却不知差了多少,十分蹊跷。 他低头琢磨片刻,忽然记起跸跋岩下有三口雷池,枯竭了一口,其余不知如何,旋即送出一道神念,察觉另两口雷池好端端安然无恙,暗自纳闷,百思不得其解。 解不解暂不去管它,魏十七收起天顶枪,纵身飞出地穴,回到跸跋岩下,放眼望去,万兽谷中风平浪静,偶有鸟虫低吟,一派祥和的景象。他稍一犹豫,举步向接骨木浮宫行去,甫一离开跸跋岩,雷电从地底倒窜而起,雷霆霹雳此起彼伏,惊天动地,群兽顿被惊动,纷纷从四方探出头来,遥遥眺望跸跋岩。 管大椿板着一张脸,唤上其余一虎三彪,前往浮宫拜见魏十七。足足一年过去,三百六十多个日夜,赤日不 知几回升落,盼得头颈都长了,也不见西陵主回转万兽谷。大伙儿心里都明白,只是谁都不愿说破,西陵主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就是不得已甘拜下风,将万兽谷拱手相让。 被管大椿支借血气的,一个唤作犁山猱,一个唤作孔九枭,血气大亏,欲生欲死,躺了一年还没缓过劲来,强打起精神前去参见新王,跸跋岩外顿时热闹起来,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要在魏十七跟前露个面。入乡随俗,礼不可费,魏十七端坐于浮宫大殿,天顶断枪横搁在腿上,雷电气息令人生畏,一波波魔兽来了又去,南明小主以二号人物自居,傲然立于下首,在管大椿等二虎三彪跟前逞足了威风,顺便划清界线。 翌日清晨,管大椿又来觐见,却被南明小主告知,大人已回转跸跋岩地穴,再度闭关修炼。管大椿心中明白,闭关修炼是虚,洗炼天顶枪是实,一旦大功告成,下一步便是挟魔兽杀出万兽谷,兵锋所指,十有八九是那七十二莲花峰。他估摸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火烧眉毛,四下里搜寻灵丹妙药,寄希望犁山猱和孔九枭能回复几分元气,二虎三彪合力齐心,方可共渡浩劫。 跸跋岩再度沉寂下来,魏十七跃入第二处地穴,在雷池中洗炼天顶枪,汲取雷电之力,令他意外的是,这第二口雷池中喷泻而出的,竟然是五色劫雷,连池水中动荡不定的雷纹,都与第一口迥然相异。他精神为之一振,不急于动手,盘膝坐于雷池旁揣摩了许久,这才小心翼翼张开星域。 域界投入现世,心念动处,法则之线编织雷纹,如水波荡漾,雷电之力勃然而作,结成一颗雷珠,魏十七细细体察,雷珠中蕴含一丝乙木气息,不妨以“乙木劫雷”名之,区别于“五色劫雷”。 法则之线编织雷纹,引动“五色劫雷”,又花费了魏十七一年光景,无独有偶,当雷纹动荡成形之日,便是雷池干涸之时,池水倾泻无踪,留下一口死气沉沉的枯井。魏 十七心中有了几分猜测,一鼓作气,跃入第三处地穴,以雷池洗炼天顶枪,孜孜不倦揣摩雷纹,习得第三种“巽风劫雷”。 雷池干涸,涓滴不剩,一而再,再而三,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巧合,三次就是注定了,魏十七猜测,血气乃深渊之根本,雷电法则受血气法则压制,可一不可二,不得共存于世,当他张开星域,以法则之线编织雷纹,雷池即为深渊排斥,溃散枯竭,从现世中退去。 要证实这一点并不难,他在星域中接连编织了两道相同的雷纹,后一道甫现,前一道即散去,毫无征兆,不可违逆。 深渊仅存的三口雷池已先后毁去,万兽谷最后的秘密烟消云散,魏十七长身而起,提起天顶枪,感受着枪内三种相斥相缠,微妙变化的雷电之力,起右足重重一踏,三处地穴尽数崩塌,身躯冲天而起,破土而出,手起一枪,雷电轰然大作,将跸跋岩击得粉碎。 长空万里,四轮赤日并驻于天,白云苍狗,变幻莫测,三年光阴如白驹过隙,一千多个日子从指缝流逝,凭借这三口雷池,他终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深渊虽大,除了头顶的赤日,已无人能再相阻。他已经准备好了,现在轮到迦耶和转轮王落子了,无论棋局如何变化,他足够强大,随机应变。 正当豪情满怀之时,天地静止,赤日黯淡,袖中忽然一动,藏兵镇柱挣脱束缚,浮于空中。但这一次与以往不同,镇柱前后左右颠簸几回,忽然失去控制,一飞冲天,转瞬没入霄汉,消失了踪影。魏十七催动星云双眸,在视野的尽头望见一抹淡淡灰影,刺破虚空,如墨笔点在白纸上,润开一团黑晕,层层张开,游弋于深渊之外,界膜之中的异物早有准备,如洪流一般倾泻而下,侵入深渊的天地。 鏖战拉开了序幕,深渊征召镇将,然而谁没有预料到,这一轮血战竟如此惨烈,连外界异物也加入了乱局!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七十四节 横生一番枝节 虚空破碎处,一团团漆黑黏稠的异物从天而降,坠落如雨,甫一着地,便挣扎抬起身来,无头无肢,躯干圆鼓鼓颤巍巍如一坨肉冻,探出十余道黑气,化作黝黑粗壮的触手,坚不可摧,吞噬一切血肉生灵。万兽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魔兽四散奔逃,节节败退,管大椿大声呼喝,试图收拢部属,但入侵的异物不计其数,谷内乱成一片,除了他手下的一众心腹,应者寥寥。 南明小主率先反应过来,跨上蛟首龙马,提起雷鸣胫骨锤,灌注血气挥出一锤,霹雳一声巨响,一团血影轰出,正中异物身躯,却如泥牛入海,血气攻击无异于火上浇油,徒增敌资。她将双腿一夹,蛟首龙马惨叫一声,欲仙欲死,身不由己窜上前去,南明小主尖声咒骂,半身后仰,避开呼啸而至的触手,瘦小的胳膊涌起洪荒蛮力,如打马球一般,一锤将那异物砸出十余丈,威风凛凛,喝令儿郎们聚集于一处,小心莫要陷入重围。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南明小主威信甚高,尖声厉啸,振臂一呼,麾下部属有了主心骨,在银背猩猩引领下杀出一条血路,连谷中没头苍蝇般乱窜的魔兽,都如飞蛾扑火,一同聚于跸跋岩前。雷池已毁,巨岩已碎,一片废墟碎石,触目惊心,跸跋岩无险可守,南明小主使个神通,狂飙大作,飞沙走石,筑起一道道粗陋的石墙,临时倚为防线,命强者持兵械上前接战,弱者伤者退下修养,免得沦为异物的资粮。 顶上去的是多数,退下来的是少数,彼辈眼红脖子粗,凶性大发,一个个拿出吃奶的力气,寸土必争,寸步不退。大伙儿心里都明白,战事若不利,就要优先宰杀那些老弱病残充当血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反正落在外界异物手中也是同样下场,不如贡献出血肉,一身虽没,猛志长存。 魏十七收起接骨木浮宫,跨上九瘴兽王,四下里一望,南明小主指挥若定,筑起数道防线,外界异物来势虽猛,却不 足为惧,一群浑浑噩噩的饿兽,无有神智,单凭本能追逐血肉,血气外放的神通奈何不了彼辈,但魔兽本不以神通见长,牙尖爪利皮糙肉厚力大无穷才是它们的看家本领,局势虽然有些难看,但并不危急。 南明小主亦看到这一点,小脸做出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心中稍稍松了口气,驱使蛟首龙马冲出防线,杀入敌群,将一柄雷鸣胫骨锤舞得如车轮一般,霹雳凭空而作,一声响似一声,异物缩成一团,触手化作黑气溃散,如一颗颗六阳魁首,接二连三飞了出去。银背猩猩人立而起,双拳咚咚捶打胸脯,率儿郎们齐声呼喊,“小主威武!小主无敌!小主威武!小主无敌!”南明小主放声大笑,洋洋得意,圈转蛟首龙马返身杀回。 外界异物输了这一阵,忽然停下了攻势,十头百头彼此靠近,堆叠在一起,躯干融合吞噬,化作一个三头六臂的巨人,一步踏下,地动山摇,体内黑气缠绕,如龙蛇并起,六条胳膊高举过头顶,托住无形之物,面目狰狞,肌肉急剧鼓胀,显然在酝酿一宗横扫千军的大神通。 南明小主笑声戛然而止,异物最大的弱点在于不懂神通,但彼此融后,心智百倍提升,脱胎换骨,却是小觑不得。她目露凶光,翻身跳下蛟首龙马,双手合于胸前,身后浮现一头庞然巨兽,由虚转实,四下里晦暗无光,阴影笼罩方圆百丈。 晦暗的天空,忽然亮起一颗斗大的凶星,光芒万丈,将阴影撕裂,南明小主心神一乱,七窍中淌出黏稠的鲜血,身后巨兽的虚影动荡扭曲,变得模糊不清。她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尖声怒喝道:“是谁?是谁他奶奶不长眼的在捣——”声音却蓦地低了下去,似乎意识到什么,没由来一阵心虚。 九瘴兽王足踏瘴气,横空出世,魏十七单臂持定天顶枪,引动大陵五星力下垂,如天外飞仙,一枪洞穿那异物巨人的后背,从前胸戳出半尺。 那巨人乃百十头异物融合而成,身高十余丈,天顶枪有如一根木刺,戳出的伤口微乎其微,但其体内黑气却染上一层璀璨的星辉,酝酿已久的神通断了头,反噬之力倒灌入体,身躯土崩瓦解,百十头异物滚将出来,无一例外被星力侵蚀,齐齐炸开,瞬息抹杀了生机。 南明小主收回巨兽虚影,心中有些抑郁,又有些庆幸,仰起头讪讪打了个招呼,见大人并不在意,灰溜溜回转去,砸吧砸吧嘴,觉得满不是滋味。银背猩猩紧握大力牛头锤,目不旁视,做出一副全神戒备的模样,连话都不敢多说,生怕触怒了小主,挨一顿臭骂。 跸跋岩战事渐趋于平静,管大椿那边也稳住了阵脚,二虎三彪合力,将一波波入侵的异物击退,与此同时,驻扎于万兽谷外魔物大军亦徐徐退入谷中,三股力量成品字形遥相呼应,异物数量愈来愈少,剩下一些漏网之鱼,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大局已定,管大椿与樊鸱先后赶至跸跋岩参见魏十七,却见南明小主侍立于旁,顺着大人的目光仰望天空,脸色有些古怪。二人不约而同心中一凛,双双抬头望去,只见苍穹深处张开数十团黑晕,深深浅浅,层层晕染,虚空随之破碎,异物正是从那里入侵深渊的。 青天白日的,也没个兆头,深渊怎地就戳了这许多破洞出来?南明小主与管大椿不明就里,樊鸱却是猜到了些许缘由。身为奇气衍化的镇将,他对血气波动再熟悉不过,眼前的异象,意味着血战全面爆发,深渊征召镇将,只不过哪里出了点纰漏,镇柱竟打破虚空,游弋于界膜的异物趁虚而入,乱象迭生,横生一番枝节。不过异物虽有些棘手,对他来说只是小麻烦,扛过第一波冲击,接下来就按部就班,徐徐清剿,麾下兵将伤亡在所难免,不过血战是最好的磨刀石,活下来,活下去,才能一步步脱颖而出,成为将中之将,人上之人。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七十五节 一枪破敌 正当仰首观望之际,樊鸱忽觉心血来潮,一阵莫名的颤栗从丹田腾起,寒毛倒竖,对杀戮的渴求潮水般涌来,如此甘美,又如此凶险。他已经渡过了无数岁月,从上一轮血战幸存至今,深渊在征召镇将,他并不惊慌,失去了存身立命的根本,固然不能再转世轮回,但这也意味着,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深渊无可奈他何。斩断镇柱的羁绊,如果能永驻于世,那该多好啊! 苍穹深处,一道奇气从藏兵镇柱逸出,绕行数圈,衍化为一员镇将,疾冲直下,如流星轰然坠地,正落在破碎的跸跋岩上,一声巨响,大地层层崩塌,蔓延至魏十七身前戛然而止,陷落一道半月形的深坑,如狰狞的伤疤,横贯百丈。 那镇将一步步踏着碎石从坑底登上地面,不急不缓,似乎在思忖着什么,魏十七目光落在他脸上,眸内星云缓缓转动,却窥不破对方的虚实。当年西方之主樊隗如此看重,不惜拗断镇柱,抽取奇气催生藏兵镇柱入世,其中定有缘故,从这镇将身上,或可窥得几分端倪。 魏十七以梵天之火祭炼藏兵镇柱,断断续续未竟全功,奇气之中蕴含他滴入的精血,虽有一丝羁绊,但未能迫使镇将认主,这是最糟糕的局面,精血羁绊对镇将来说,无异于束缚己身的枷锁,而种下枷锁之人,便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那镇将眼中爆出一连串精芒,微微伏低身躯,十指握处,奇气显化为一柄八棱破甲槊,轻触地面,土石冉冉升起,震颤不已。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镇将反噬其主,也不是什么稀罕事,魏十七跳下九瘴兽王,打了个手势,命众人退避三舍。樊鸱身为镇将,最先察觉到对方体内气息有异,毫不犹豫上前数步,牵起云纹黑豹,缓缓向后退去,屠真扭过头去望了一眼,深知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心情有些低落,兽王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夹紧了尾巴,灰溜溜撵上樊鸱,紧随其后。 南明小主与管大椿对视一眼,眼色一触即分,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异变又生,苍穹深处黑晕流转,一涨一缩,两团黑影坠入深渊,以雷霆万钧之势落入万兽谷内,人立而起,手足俱全,面目无缺,与之前肉冻一般颤巍巍的异物截然不同。 星力克制异物,异物也为星力吸引,魏十七腹背受敌,南明小主与管大椿心有灵犀,双双窜将出去,截住那两头异物,分担去些许压力。那镇将提起八棱破甲槊,双腿一蹬,大地轰然巨响,身躯由静转动,将虚空生生撕开一道裂痕,合身挺槊捅向魏十七小腹,槊先刺出,破空尖啸声尾随而至。 这一槊力量大得异乎寻常,十恶星域困之不住,魏十七挑起天顶枪招架,稍稍慢了半拍,若力量不足以将八棱破甲槊掀起,胸腹要害首当其冲,难逃一劫。枪槊相交,铭刻于枪身的雷纹尽皆亮起,乙木劫雷,巽风劫雷,五色劫雷,三股雷电之力交织在一起,轰然击出,八棱破甲槊寸寸断裂,那镇将神情一僵,露出讶异之色,身躯旋即被雷电淹没。 整整三载光阴,天顶枪戳/入雷池,鲸吞鲲吸,不知汲取了多少雷电之力,魏十七毫不吝惜,这一击便耗去近半,八棱破甲槊被打回原形,镇将粉身碎骨,形神俱灭,化作一道无知无觉的奇气,回归镇柱,温养七七四十九个昼夜后,再度衍化入世。 魏十七伸手一招,将镇将遗下的海量血气尽数卷去,凝成大小数块血晶,收于袖中,徐徐回转身来,却见南明小主、管大椿二将各展神通,抵住来袭之敌,樊鸱提着九头穗骨棒在旁掠战,局势还算稳当。他不急于插手,凝神看了片时,若说之前落入深渊的异物只是打前站的兵卒,那么眼前这两头人形异物大致相当于偏将牙将之流,外放的血气打在身上,连浪花都激不起,这是克制血气的天赋神通,而且与佛光不同,佛光只能镇压血气,异物却能吞噬血气,化作壮大己身的资粮。除 此之外,力量速度亦可圈可点,硬撼魔兽不落下风,但对上万兽谷中的头面人物,如南明小主,如二虎三彪,就有些相形见拙了…… 虽具人形,终不可当人看,异物毕竟是异物,前胸后背,腋下胯下,随时都可抽出黝黑粗壮坚韧皮实的触手,神出鬼没,虎虎生风,令人怀念那早已跳出深渊的西方之主樊隗,不知他在三界之地过得好不好,偶而是不是也感觉有些老…… 一枪破敌,摧枯拉朽,雷电的气息横空出世,笼罩方圆百丈,南明小主与管大椿血脉和应,心中一阵阵发怵,连手脚都慢了几拍。异物游弋于深渊之外,界膜之内,对雷电极其畏惧,那两头人形异物不约而同俯下身来,双臂齐齐向前击出,连同头颅一并化作三条触手,猛地将对手迫退,后背鼓起两个大包,挣出一双肉翼,如蝙蝠般刷地飞起,一左一右分头逃遁。 异物畏惧雷电,魔兽受制于血脉,同样如此,南明小主与管大椿为雷电气息所慑,稍一恍惚,便失去了追击的时机,樊鸱双眉一挑,正待出手,眼前忽然一亮,一道电光刺破视野,天顶枪贯穿一头异物,横掠百余丈,将其死死钉在了高崖上。那人形异物“嘶嘶”哀鸣,身躯如融化的蜡烛,挣扎着伸出无数触手,甫一触及枪身,便被雷电击成一缕缕青烟。 魏十七仰望苍穹,一团团黑晕如丑陋的创口,钉在深渊的天空,每一团黑晕,都意味着一枚失控的镇柱,一员征召的镇将,血战席卷深渊每一个角落,主宰,镇将,异物,还有那暗中拨弄运数的古佛迦耶,无人能置身事外。 那人形异物虽被重创,生命力却异常强悍,百般挣扎,百计哀求,始终拔不出天顶枪,无数目光投向高崖,震撼之余,心存莫大畏惧。弱肉强食,胜者为王,从这一刻起,万兽谷魔兽真正拜服在新主的脚下,天顶枪所指之处,赴汤蹈火,不敢退缩。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七十六节 万兽谷主 入侵万兽谷的异物已彻底剿灭,数日后,魏十七麾下大军完成整编,以南明小主领左前锋,管大椿领右前锋,樊鸱领中军,滚滚杀出万兽谷,兵锋所向,直指七十二莲花峰。 管大椿暗地里松了口气,不用跟鬼牙将死磕,自相残杀,怎么都好。简大聋占了莲花峰,隐隐然以南疆之主自居,还百般威逼利诱,说动南明山中魔兽前往莲花峰,供其驱使,战事若有不利,就地斩杀夺取血气,血肉充作军粮,忒不像话了,万兽谷打简大聋,勿用多发动,一呼百应,儿郎们奋勇争先,谁都不肯落后。至于前途或有强敌相阻,鸡飞蛋打,一脚踢在铁板上,放在从前还有些许担心,看过魏十七一枪破敌后,简大聋更无疑虑,在他看来,大人一身神通深不可测,西陵主固然瞠乎其后,连南方之主山涛,都在伯仲之间。 不知不觉,他心中的天平渐渐倒向魏十七,万兽谷的崛起,南疆魔兽的崛起,似乎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深渊征召镇将,血战全面爆发,新一轮洗牌迫在眉睫,万事皆有可能,管大椿甚至琢磨,对他们这些从龙之众而言,大人夺下本命血气,登上南方之主,会不会是更好的选择? 深渊浩瀚无垠,深渊主宰扶持的势力犬牙交错,大致来说,地藏王与草窠在东,阎罗王与樊隗在西,幽都王与山涛在南,阴酆王与郎祭钩在北,中原腹地为昊天、伏岳、北冥、转轮王、平等王占据,除此之外,还有大片人迹罕至的蛮荒之地,不可知的险境。血战再起,乱象大作,南疆只是小小一隅,魏十七挥军东进,根本入不了大人物的视野,在深渊主宰心中,左右血战的主力,从来都是镇将。 然而这一场血战前所未有,诸般机缘巧合,阴错阳差,战局从一开始就失控。先是管虢公心怀不忿,以血气灌注镇珠,将血战的酝酿期缩短为数载,待镇将纷纷降世,四野魔物彼此吞并,方兴未艾,收不得多少精锐兵卒,游弋于深渊之外的异物又横插一杠,如蝇逐 臭,盯着镇将不放,一时间龙蛇并起,乱成了一锅粥。 南明小主与管大椿如蛮牛的两只利角,一左一右冲杀在前,二人心存默契,相距数里遥遥呼应,谁都不肯冒进。眼下不是争功的时候,血战也没什么功可争,最重要的是保全实力,保全性命。昼行夜伏,饥餐渴饮,穷山恶水荒芜之地,野物血食不虞匮乏,魔兽如鱼得水,遇上落单的小股异物,叫嚣着围上前,一顿乱打乱砸彻底解决了,权当活动筋骨,遇上血气爆发萌蘖的魔物,叫嚣着围上前,一顿乱打乱砸解决刺头,剩下的用藤蔓串一串,留给樊鸱处置。 一路平推,风平浪静,顺利得令人胆战心惊,管大椿好几回用力掐胳膊掐大腿,生怕是在梦中,血战又怎会如此平静? 忽忽过了数十日,莲花峰已遥遥在望,山林沉寂,不见人迹,管大椿心中有些忐忑。他记得当初西陵主有意寻几个靠谱机灵之辈,假意应简大聋之邀,前往莲花峰掺一脚,魔兽多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辈,既要靠谱,又要机灵,还要会假意周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等儿郎统共也拣不出几个来,管大椿思想来去,向西陵主推荐了谷偃。 谷偃乃是管大椿一手提拔起的心腹,其真身系一头似马非马似鹿非鹿的异兽,遍体雪白,头顶血轮,心思机敏,行事沉稳,之前在浮驼岭拉拢米寿元,有理有利有节,将其牢牢绑定在万兽谷这条大船上,干得着实不错。西陵主从善如流,将谷偃唤回万兽谷,着实勉励了几句,命他领几名得力部属,赶赴莲花峰打探消息,与简大聋虚与委蛇,便宜行事。 谷偃离开万兽谷后,每隔数月光景,总有消息传回万兽谷,管大椿对莲花峰外的情形多少有些知晓,简大聋对应邀而来的魔兽防备甚严,谷偃正四处活动,合纵连横,待时机成熟,入莲花峰探上一探。然而数载之前,忽然断了联络,谷偃生死不明,同去的几名部属亦杳无音讯,管大椿惋惜之余, 鞭长莫及,此刻莲花峰在望,倒不觉记了起来。 夜幕沉沉,一轮明月高挂于林梢,管大椿听着远近鼾声,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总觉得放不下。正独自寻思之际,忽听得远处响起一声轻微的唿哨,如鸱鸺怪叫,转瞬即逝。管大椿眼梢一跳,不觉倒抽一口冷气,静候十余息,确认四下里无人,这才悄无声息摸了出去,潜行十余丈,又听得一声唿哨,仿佛在前引路。 翻过一个山头,孤身深入老林,管大椿停下了脚步,月光之下,但见高崖下立了一魁梧大汉,手长腿长,虎背熊腰,满脸络腮大胡,正是久未露面的万兽谷主西陵主。 管大椿毫不犹豫倒头就拜,压低声音唤了声“谷主”,喉咙中略带哽咽,西陵主唏嘘不已,伸出双手将他扶起,迎着月光细细端详半晌,叹息道:“万兽谷既已易主,就不要再叫‘谷主’了!” 管大椿心情激荡,正待接上一句,“在末将心中,谷主永远是谷主!”不知怎地舌头一僵,讪讪说不出口。西陵主并未察觉到他的尴尬,安抚了几句,问起前因后果,管大椿一一从头道来,及至入雷池洗炼天顶枪,破土而出,地穴崩塌,跸跋岩化作一片废墟,西陵主摇了摇头,面色灰败,身躯摇摇欲坠。 管大椿住口不语,他深知地穴下三口雷池对西陵主而言意味着什么,那是他一身雷电神通的根本,一朝被毁,如同参天巨木断了根,无可挽回。西陵主定了定神,长叹一声,命管大椿继续说下去,待听得那韩十八催动雷电之力,一枪击破镇将,又一枪将异物钉死在高崖上,愁肠百转千回,喃喃道:“原来雷池的秘密,竟被他轻易窥破,天意,这是天意!” 管大椿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大人,事已至此,接下来……有何打算?” 西陵主垂下眼帘,目光落在他脸上,反问道:“你觉得呢?”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七十七节 有枣没枣打三竿 我觉得?什么时候轮到我觉得了?管大椿没由来一阵毛骨悚然,思忖良久,他的心情忽然平复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西陵主既然开口相询,他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大人若能堂堂正正击败那人,除了南明小主,万兽谷无人敢有贰心,一切如旧,若不能……” 西陵主目光闪烁,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那韩十八神通了得,吾自愧不如,莫说堂堂正正,便是暗中偷袭,也未能如愿。” 管大椿顿了顿,咬着牙道:“那就保全有用之身,徐徐图之,血战旷日持久,沧海桑田,万事皆有可能。” 西陵主颇有些意外,深深望了他一眼,又问道:“如何图之?” 管大椿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道:“火中取栗,夺取南方本命血气,或是可行之计。” 西陵主沉默良久,长叹道:“是啊,比起硬撼韩十八,谋求南方本命血气,似乎还靠谱一些……呃,此事暂且放下,我且问你,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管大椿道:“请大人示下,末将无有不从。” 西陵主道:“不要你无所不从,要你有脑子,自己想。事已至此,覆水难收,依你的本心,待如何打算?” 管大椿听他语气中无有愠怒,低头琢磨了片刻,试探道:“末将以为,眼下局势未明,不妨以不变应百变,静观其变。”这是他深思熟虑的想法,血战惨烈之极,以保全性命为第一要旨,眼下摆明车马与韩十八翻脸,无异于自取灭亡,即便他不畏死,万兽谷中的儿郎,又有几个会站在他一边?即便是犁山猱、孔九枭、楼枯山、楼枯河四人,他也有些看不准。 西陵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许道:“好,就如此行事,你且回去,只当不曾来过,山水有相逢,异日总有再会之时,到那时……”他轻轻一推,管大椿打了个踉跄,回转头再看时,西陵主已消失不见,适才总总,却似春梦一场。 雷池已毁,体内每一滴雷电之力都不可浪费,西陵主迈开两条长腿,身轻如燕,御风而行,一步横掠十余丈,登高山跨深谷如履平地,十余日后赶到莲花峰下,寻了一处干燥的洞穴,盘膝坐定,闭目养神。 等了数日光景,忽听得远处传来一声清啸,百转千回,鼓风而至,西陵主长身而起,毫不犹豫朝啸声处奔去,数起数落,翻过三五个山头,却见高崖之上立有二人,一人双目炯炯有神,重瞳复重瞳,瞳仁里叠了七八重,一人面如冠玉,双目紧闭,眼角眉梢布面细小的皱纹,正是约定在此相会的管虢公与赵千瞳。 数载之前,他渡过血脉之厄,回到南明山中,寻了一头魔兽,在其脑海种下一缕神念,如傀儡一般,前往万兽谷打听消息,这才得知韩十八击败管大椿,被群兽奉为新主,入跸跋岩地穴闭关,以雷池洗炼天顶枪。强弱分明,人心隔肚皮,他虽信任管大椿,却也不愿过早现身,当下远走高飞,在莲花峰外逡巡,等待时机夺取南方本命血气。 说巧不巧,这一日在荒山野林,偶遇管虢公,一番言语之下,得知鬼牙将有意染指本命血气,西陵主正担心孤掌难鸣,当下顺水推舟,请管虢公居中说合,一同潜入莲花峰。原本只是随口一提,闲着也是闲着,有枣没枣打三竿,没想到一来二去,鬼牙将竟满口答应下来,约定时日在此会合。 鬼牙将有赵千瞳帮衬,西陵主倒起了点心思,有意寻个信得过的心腹。离约定的时日尚早,他知会了管虢公,一路西去,遥遥望见两支魔兽前锋正朝莲花峰进军,便趁着夜色缭乱,将管大椿唤将出来。细细问了一番,比他操纵傀儡所探知详尽了百倍,西陵主忽然改了主意,留下管大椿,孤身涉险,闯一闯龙潭虎穴。 要么楼上楼,要么楼下搬砖头,拿性命赌上一把了! 见管、赵二人现身,西陵主举步上前招呼一声,管虢公拱手见礼,南明山赫赫有名的妖王,西有西陵主, 东有鬼牙将,名义上奉南方之主山涛为主,听调不听宣,南明山有此二人坐镇,约束万千魔兽,不至为祸作乱,这么多年来也算是薄有微功。不过世易时移,南方本命血气行将回归,他们终是按捺不住,冒险来到莲花峰,决意趟这滩子浑水了。 赵千瞳见他孤身前来,大感意外,忍不住问了一声:“谷主因何独自一人?” 西陵主轻描淡写道:“离开多时,万兽谷已然易主,那韩十八神通广大,手段高强,麾下还有一支百战之师,原先那些旧部属走投无路,只得奉其为主,眼下也不必去惊动了。” 披荆棘,栉风雨,一手打下的大好基业,转眼落入他人之手,赵千瞳听他毫不掩饰,毫不介怀,心中倒有几分佩服。管虢公生怕谋事不成,先起内讧,代为缓颊道:“莲花峰中危机重重,道行不够,去了也是枉送性命,谷主一人足矣。”赵千瞳听了微微颔首,万兽谷中出挑的人物,南明小主勉强算一个,一牛二虎三彪等而下之,在他看来也不过尔尔,西陵主少带一人,说不定反是好事。 西陵主举目四顾,不见鬼牙将踪影,随口问道:“鬼王安在?” 赵千瞳道:“鬼王大人先去探一探路,简大聋将莲花峰围得紧囤囤,内松外严,寻个纰漏混进去,想是不难。” 紧囤囤?西陵主闻言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约略是严实的意思,南明山绵延十万里,支脉不知凡几,赵千瞳不知出身在哪旮旯,言谈冒几个怪词眼,不足为奇。 鬼牙将一时半刻到不了,三人在高崖上就地歇息,赵千瞳算是半个地主,返身入深林,拖了一头黑熊回来,血淋淋撕碎了充当血食。西陵主来回奔波,腹中正饥馁,抓起一条熊腿,大口生吞下肚,吃得干干净净,胫骨拗断了,骨髓吮吸一空。管、赵二人也不扭捏,茹毛饮血,狼吞虎咽,尽情享用血食,无移时工夫便将偌大一头黑熊分食殆尽。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七十八节 寄托之物 又等了数日,当暮色浓郁之时,鬼牙将穿山越岭,如一缕幽影,来到了高崖之上。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西陵主心情复杂,难以言说,同为南明山中的妖王,当初一同对抗山涛,一同低头服软,彼此间知根知底,无须再试探来试探去。他不禁长叹一声,涩然道:“没想到,竟沦落到这等地步……”这些日子的叹息,比过去百年都多,“沦落”二字道出了他的心声。 鬼牙将对他的际遇了如指掌,莲花峰内波诡云谲,多一个帮手就多一分把握,他上前拍拍西陵主的肩膀,多年前并肩抗争的情形又浮现于眼前。不管怎样,同为南明山魔兽一族,西陵主从不落井下石,在这一点上,他还是信得过的,反倒是那瞎了眼的管虢公,须得小心提防一二。 鬼牙将沉默寡言,不善言辞,迎送寒暄全由赵千瞳代劳,传言在南明山东,赵千瞳算半个主人,他答允下的事,十有八九可行,半个主人虽是一句戏言,由此可见他的分量。不过西陵主心中清楚,赵千瞳只是鬼牙将的影子,比傀儡稍好一些,入南明小主这等刺头,也就是在万兽谷中招摇,放在南明山东,早就被鬼牙将拔掉了,咬人的狗不叫唤,那家伙手段着实狠辣,相比之下,他可以算得上宅心仁厚了。 简大聋大军驻防,早被摸得一清二楚,存心硬闯也不是什么难事,为免打草惊蛇,引来强敌瞩目,鬼牙将找到了一条崎岖小径,从刺天峰渡过百丈天堑,从西北角突入莲花峰。赵千瞳深谙地理,细细解说了一番,南明山绵延十万里,大体分东中西三段,刺天峰是中段第一高峰,雪线以上气候恶劣,人迹罕至,不知从何时起,冻结了一座冰雪天桥,与莲花峰相接,桥下深不见底,据说直通深渊之底。 鬼牙将心高气傲,却有自知之明,旁人也就罢了,但草窠、郎祭钩、陈聃岂可小觑,即便与西陵主联手,遇到其中任一人,也不过堪堪自保而已,思忖再三,决意避开他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觉潜入莲花峰,先窥探一下虚实再说。 南方 本命血气究竟有没有回归南疆,谁都说不清,当赤日流火,天降异兆,他人疑神疑鬼,坐立不安,连陈聃都遣血奴赶往落风谷打探消息,结果闹了个灰头土脸。鬼牙将却是明白人,他有十足的把握,本命血气仍在山涛手中,未曾撒手放归。 深渊主宰俱亲手凝炼的寄托之物,赐予部属小心保管,一则可引动投影降世,二则斗战之际,有诸般妙用。南方之主山涛凝炼的寄托之物与众不同,乃是一枚拇指大小的枣核,非金非玉,非石非木,两头尖尖,中腹鼓大,刻有百十个米粒大小的血符,正在鬼牙将手中。南疆三将,哈千目资质欠缺,管虢公身负暗伤,简大聋野心勃勃,俱非合适的人选,山涛最终看中了鬼牙将,赐下血符枣核,命他在南明山休养生息,待枣核上血符尽皆亮起,便是本命血气回归之时,届时可往莲花峰寻觅机缘。 只是连山涛都没想到,南方本命血气竟吸引了这么多目光,连昊天和转轮王都在暗中掰了下手腕。 计议定当,一行四人穿山越岭,朝刺天峰疾驰而去,管虢公眸子为神通反噬,重创不能视物,进退行动却不受影响,鬼牙将等干脆放开脚力,疾行一日一夜,来到刺天峰脚下。四下里松涛呼啸,荒凉凄冷,仰头望去,山头白皑皑一片,冰雪耀眼,狂风凌厉,不时掀起一团团雪雾,翻来滚去,如龙如蛇。 刺天峰下,有一支偏师驻扎,扼守住进山的关隘,寻常魔兽自然难以逾越,但鬼牙将一行来说,不过稍费些手脚而已。待到夜色降临,月黑风高,山间风声如鬼哭狼嚎,四人各展神通,以乌云遮蔽形迹,从空中飞遁,径直投入刺天峰中,纵有守夜的兵卒于高处瞭望,亦看不穿鬼牙将布下的遮眼术。 然而刺天峰并未安稳之地,血战既起,南疆已无一块安稳之地。鬼牙将探过路,当先穿行于密林,向山巅攀去,西陵主等落后丈许,尾随其后,才行出一炷香的工夫,头顶枝叶婆娑,无数宿鸟乱蓬蓬飞起,尖叫声回荡于空山,惊动了驻扎于山脚下的偏师,火光一团 团亮起。 西陵主不觉皱起眉头,举目望去,却见参天古树如纸扎竹编一般轰然倒下,现出一具黝黑高大的身躯,挥动十余条触手,舞得密不透风,鬼牙将化作一道虚影,忽进忽退,却似鬼魅一般。是游弋在外的异物,不知怎地摸到刺天峰中,被他们惊动,暴起伤人。西陵主审时度势,眼下不是从容观战的时机,需施展雷霆手段,尽快将其击溃,免得误了大事。 鬼牙将绕行数圈,接连出手,势大力沉,将对方打倒在地,但异物天生克制血气,皮糙肉厚,经打经挨,没事人一般,触手一卷一扯,便重新立起。西陵主窥得空隙,箭一般窜将出去,五指按处,霹雳一声响,雷电之力化作一柄长枪,捅入异物后腰,鬼牙将倏忽上前,提起右掌插入那异物腹中,生生剜出一颗漆黑的命核,随手捏得粉碎。那异物颓然瘫倒,触手尽皆化作飞灰,身躯溃散,黑烟滚滚而起,被电光一绞而灭。 赵千瞳抢上数步,沉声道:“山下兵将已被惊动,速速离开方是上策。” 鬼牙将微一颔首,朝西陵主打个手势,率先登山而去,西陵主回头望了一眼,山下数道火龙逶迤而来,直如烧山一般,一头赤额猛鹫张开双翅扑喇喇飞起,背上立了一将,血气外放化作甲胄,手持一柄丈八长矛,目光炯炯如星,显然是简大聋麾下有名有姓的裨将,不是什么虾兵蟹将阿猫阿狗。 既然露了形迹,也就无须再遮遮掩掩,西陵主五指一收一放,一道五色劫雷当空劈下,巨响声中,那裨将被劈个正着,吭都没吭一声,就一头栽下高空,赤额猛鹫更不济事,被雷电劈成焦炭,四分五裂,当场毙命。 头领坠地,生死未明,兵卒齐声呐喊,救人的救人,纵火的纵火,天干物燥,刺天峰脚下腾起熊熊烈火,迅速向上蔓延。赵千瞳低低咒骂了一句,简大聋练兵果然有几分手段,事出仓促,彼辈的应对迅捷狠毒,可圈可点,原想暗中潜入莲花峰,如今也只能明闯了。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七十九节 一株莬丝子 火借风势,席卷而上,刺天峰如一支硕大的火炬,光耀千里,七十二莲花峰内外,有目共睹。 简大聋听得巡哨来报,拍案而起,急匆匆冲出洞府,举目遥望,脸色阴晴不定,姬胜男随后而至,立于他身后观望许久,轻声道:“有人偷偷潜入刺天峰,为外界异物发觉,惹出偌大动静,那人操纵雷电之力将异物击毙。驻扎在刺天峰下的是江流子,控赤额猛鹫前往探查,被五色劫雷击落,生死未明。” 简大聋冷哼一声,道:“共有几人偷入刺天峰?” 姬胜男道:“人数未知,当不止一人。” 正沉吟之际,忽听得一声巨响,简大聋仰头望去,但见风云刹那变色,朗月隐退,万里彤云压住七十二莲花峰,滂沱大雨倾泻而下,水汽水雾铺天盖地,三尺之外不见人影,刺天峰的大火转眼扑灭,一切都沉浸在永夜的黑暗中。 简大聋浑身上下血气弥漫,将雨水隔绝在外,忽道:“你觉得这雨水,是天象,还是人为?” 姬胜男心头一跳,犹豫道:“操纵天候,谁人能为之?便是深渊主宰,也未必有此神通……” 简大聋长长舒出一口寒气,嘿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但愿如此。” 姬胜男微觉冷意,将手缩入袖中,岔开话题道:“操纵五色劫雷,当是南明山万兽谷的西陵主,他偷偷潜入刺天峰,心怀叵测。” 简大聋道:“从天桥偷渡莲花峰,这是一条捷径,不过西陵主处心积虑要瞒过的,可不是我等。” 姬胜男心知肚明,低低道:“西陵主担心的是草窠,郎祭钩,是陈聃。” 简大聋沉默片刻,忽然展颜一笑,道:“当真如此,他却是失算了,魔兽终究占了个‘兽’字,脑子里少根筋。血战爆发,莲花峰最大的凶险,不是草窠之辈,而是深渊征召的镇将。” 此时此刻,立定于狂风暴雨中,简大聋哪有半点鲁莽粗疏,在姬胜男跟前,他不用再掩饰什么,神采飞扬,侃侃而谈,“当日镇柱失控,投入苍穹深处,莲花峰上空张开重重黑晕,外界异物从天而降,你可曾看仔细,究竟惊动了几根镇柱?” 几根?姬胜男眼中露出一丝茫然,她道行平平,目力不济,只知天翻地覆,鏖战拉开大幕,根本未曾看清个中细节。她下意识抬头望去,雨幕障天,视野内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清。简大聋也无须她作答,自顾自说下去,“七根镇柱,七重黑晕重叠在一起,异物坠落如雨,漫山遍野……谁会想到,这许多镇柱,平日里难得一见,竟然齐聚于莲花峰……” 他伸出手去,摊开掌心接住瓢泼冷雨,心情渐舒畅,“那些异物就是一群不知进退,只会咬人的疯狗,草窠之辈躲得再深,也会被揪出来,再加上七员征召的镇将,莲花峰中卧虎藏龙,将异物尽数剿灭不在话下,剩下一些漏网之鱼,也掀不起多少风浪,否则的话,那些守在山脚下的兵将,岂会如此轻松!” 自从天现黑晕,异物坠入深渊,麾下兵将便惴惴不安,枕戈待旦,戒备了数十日,并未遇到意料中的冲击,偶有异物从莲花峰内冲将出来,或零零星星,或成群结队,却似仓皇溃逃,战力大打折扣,多费些气力围剿便可灭杀,纵有伤亡,也不至伤筋动骨,姬胜男隐隐猜到缘故,此刻被简大聋点醒,恍然大悟。 “不管是天象还是人为,时间差不多了,我将潜入莲花峰寻觅机缘,你留在这里掌控大局,若势不可为,切记壮士断腕,收拢兵力退避三舍,能保全几分,就保全几分,我若能平安退出莲花峰,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若退不出——”他垂下目光,落在姬胜男脸上,伸手捏了捏她的下颌,“挑一个最强的势力,投靠过去,全心全意辅佐,莫生贰心。记住,血战旷日持久,什么都可能发生,唯有最强者,才能活到最后。” 姬胜男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嘴唇苍白,颤抖着说 不出话来。 “莫要忘了你的出身,你是一株莬丝子!”简大聋拍拍她的手背,身形骤然消失于暴雨中。姬胜男胸口急剧起伏,呆了半晌,双肩忽然塌下来,血气萎缩,雨水如鞭子抽打在身上,顷刻间湿透。 炼化本命血气非是易事,哈千目陨落已久,管虢公退出莲花峰,南疆之地,有资格接收南方本命血气的,只剩下西陵主与鬼牙将,简大聋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山涛看中之人,非此即彼,绝不可能有神秘的第三人。西陵主现身刺天峰,这是一个讯号,时机成熟,终于轮到他闯入莲花峰了。他是最后一个加入争夺的猎手,趁着风狂雨密,穿行于深山老林,翻过一个又一个山头,如一柄利刃,直插莲花峰腹地。 七十二莲花峰乃南方之主山涛清修之地,外人所知仅限于此,简大聋却知晓,山涛在三生崖下有一座洞府。 发觉这座洞府纯属偶然。山涛坐镇南疆千万载,修为突飞猛进,压过草窠、郎祭钩与樊隗,脱颖而出,应三皇之邀入深渊之底修炼。简大聋胆大包天,趁山涛离开之时,偷入莲花峰游荡,转了一遍又一遍,如自家后花园一般,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一日他在三生崖下逡巡,发觉一棵参天古木之上,缠绕着一株莬丝子,高高盘踞于树梢,覆盖整个树冠,形同“狮子头”。他一时兴起,费了好大工夫,才将莬丝子完整取下,带出莲花峰,四下里搜罗天材地宝,榨取灵液,隔三差五浇灌一回,那莬丝子得了好处,道行日渐增长,化作人形,与南明山中的魔兽无异。 草木成妖,颇具灵性,菟丝子开智前浑浑噩噩,直如初生的婴儿,前尘往事俱已模糊,但她仍记得一事,铭刻于记忆深处,须臾不曾忘怀。有一道高大的身影,数度往返于三生崖下,窒息的压迫,内心的畏惧,令她不顾一切攀着古木向上生长,逃得越远越好。 简大聋将她留在身边,悉心栽培,并给她取了个名字,唤作“姬胜男”。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八十节 七根镇柱 暴雨笼罩莲花峰,契染与莫澜并肩坐于山洞中,暴雨如注,电光不时照亮漆黑一团的天空和山谷,雷声隆隆滚过,近在咫尺。在莲花峰中待了这许多时日,契染将丹田内暴戾的血气尽数降服,容颜也多了些许刚毅与自信,莫澜体内剧毒尽去,战力业已回复至巅峰,经此一番磨砺,血气非但不曾衰落,反而因祸得福,突破一处困扰已久的瓶颈,更进一步。契染非当初的契染,莫澜亦非当初的莫澜,此消彼长,她估摸着二人的战力当在伯仲之间,二人联手,或可与陈聃一战,前提是他并未跨出最后一步,练成域界神通。 光阴之河可倒流,契染可执掌镇柱,陈聃为什么不能握有域界的底牌这一路走来,什么事都在发生,莫澜已经不惮以最坏的打算揣测局势,她甚至怀疑,昊天和转轮王会不会亲自下场,真身降临莲花峰,争夺南方本命血气。 一道电光刺破黑暗,照亮了山崖脚下肃立不动的黑骑,一百零八转轮黑骑,此外更有一员转轮镇将,暂时追随契染。血战一旦全面爆发,深渊征召镇将,收拢魔物大军,各自为战,无人能够左右其行径,但转轮王祭炼转轮镇柱不知多少万年,深深烙下自身的印迹,他若真身降临于莲花峰,催动烙印,转轮黑骑便奉其为主,如臂使指,但契染身上只有一枚千枝万叶血气丹,凭借转轮王一缕气息引动烙印,只能留黑骑数载光阴,之后便无从约束。 数载光阴便已足够,他不信南方之主山涛还能将本命血气扣留这么久 七十二莲花峰占地极广,远在西北一隅,陈聃与血奴立于一块巨岩下避雨,身旁立着一员镇将,跨麒麟,贯黑甲,持铁戈,沉默不语。莲花峰强者汇聚,血气如暗夜的火炬,七重黑晕重叠,界膜与深渊畅通无阻,强悍的异物蜂拥而至,过去的百十日间,陈聃陷入苦战,直到镇将现身相助,将异物一一击溃,才得以从容喘息。 无独有偶,陈聃所持镇柱名为“渡空”,凭借昊天赐下的寄托之物,尚能约束镇将为己出力,不过深渊的召唤无可抗拒,终有一日他会弃己而去,收拢魔物大军投入血战,留给他的时间不会太久。 不知过了多久,渡空镇将忽然抬起头来,目光穿透暴雨,似乎发觉什么异状。陈聃心中一动,双眸燃起两团血气之火,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座山峰如擎天巨柱,撑拄于天地间,挡住疾风骤雨。那是七十二莲花峰外围的天谴峰,峰顶有一座冰雪天桥,接通百丈之外的刺天峰,天桥宽不过尺半,冻得结结实实,滑不留足,向来无人问津,之前刺天峰燃起野火,后被暴雨扑灭,难不成是有人从那边摸了进来 冰雪天桥之下,便是深渊天堑,如一条长河,曲曲折折环绕七十二莲花峰,古老相传,天堑不得飞渡,否则必堕深渊,不得超生。入莲花峰的路径共有七条,简大聋设下关隘,驻以重兵,号称连苍蝇都飞不进去,刺天峰冰雪天桥是最难走的一条,如非为了掩人耳目,如非有十足把握,断不会知易行难。 陈聃思忖片刻,命血奴留在原处戒备,闪身撞入暴雨中,渡空镇将默不吱声跟上前。二人一先一后分开雨水,如两道晃动的虚影,倏忽穿过山林,来到天谴峰脚下。冻雨渐稀,寒意渐浓,冰珠冰雹噼里啪啦打下,四下里如泥沼泽国。 陈聃足下腾起一团团血云,衣袖飘飘,凌空遁行,无移时工夫便攀上天谴峰。一过雪线,气温骤然下降,狂风怒号,暴雪席卷而至,陈聃眸中血气燃烧,于茫茫风雪中看准方向,身如离弦之箭,倏忽横掠千丈,几个起落,便来到冰雪天桥之旁。 漫天风雪中,有一个孤独的身影,小如豆粒,在天桥彼端缓缓蠕动。 低头望去,深渊静默不语,如一道通往地狱的裂口,雪花坠入其中,便消失无踪。天堑不得飞渡,陈聃虽不十分相信,却也不愿以身试险,当初他变化了形貌,混入驻军之中,从另一处关隘潜入莲花峰,以他的神通手段,断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天桥乃冰雪固结,他若有意下毒手,大可趁对方行至中段,进退两难之际,忽施手段打破冰雪,任其坠入深渊,一了百了。放在落风谷之败前,陈聃定然毫不犹豫清除一切潜在的对手,但如今他的想法稍有改变。南方本命血气乃众矢之的,韩十八迟迟没有现身,并不意味着会轻易放过,单打独斗,他无有把握,若能多引一些强敌消耗对手,或有可趁之机。 他一向独来独往,此刻却觉得,如有一干得力的部属在旁帮衬,即便不是消耗,只是牵制一二,关键时刻也能左右战局。 西陵主等三人留在刺天峰观望,鬼牙将独自彳亍而行,头顶是虚空,脚下是深渊,风雪怒号,全靠一道狭窄的天桥支撑住身体,踏错半步,便不得超生。旁人或许心存怀疑,但南明山魔兽口口相传,七十二莲花峰外的天堑,只能脚踏实地,决不可飞渡,鬼牙将深知其中的凶险,暗暗使了个神通,一步一顿挫,每一步都走得极慢极稳当,印下寸许深一行脚印,风雪拂过,磨不去,填不满。 陈聃收敛气息,运足目力窥破风雪,却见天桥上那人瘦瘦长长,从头到脚包裹在一袭黑袍中,行动透出一丝鬼气,看似轻盈,实则凝重。他肚子转着念头,暗暗揣测对方的面目,忽然心生警惕,霍地扭转头,却见黑暗中挥出一根铁棍,劲风凌厉,如千军万马呼啸而至。 渡空镇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蓦地抢上半步,铁戈斜斜撩起架住铁棍,撞击声尖锐刺耳,直抛入云霄,雨水朝四面八方喷泻而去,方圆十丈滴水不沾,一道闪电劈落,光影闪烁,却见两员镇将双双发力,胶着不下。 莲花峰中,前所未有聚拢了七根镇柱,契染握有转轮镇柱,陈聃握有渡空镇柱,东方之主草窠握有“大丘”、“回鹘”、“沧澜”三根镇柱,北方之主郎祭钩握有“洄水”、“逆相”两根镇柱,与渡空镇将相持不下的,正是应深渊征召而入世的沧澜镇将。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八十一节 无所不用其极 祭炼镇柱耗日持久,非一朝一夕之功,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草窠自得道以来,只在大丘镇柱内烙下自身的印迹,于回鹘、沧澜二镇柱,粗粗祭炼一番,可供驱使而已。四方之主乃深渊最顶尖的人物,无人敢觊觎他手中的镇柱,但血战降临,镇柱失控,深渊征召镇将,大丘镇将固然听其号令,回鹘、沧澜二镇将却弃之而去,自寻出路。 王不得见王,镇将一旦与镇将相遇,强弱悬殊不大,便是一场殊死拼杀,胜者夺得海量血气,败者形神俱灭,化作奇气回转镇柱,温养七七四十九日后再度衍化。只是这一场血战来得太快,太过仓促,镇将落于七十二莲花峰内,还没来得及收拢魔物大军,便狭路相逢。月黑风高,雪雹如注,沧澜镇将忽施偷袭,被渡空镇将截住,双臂连催三股巨力,都不能将铁戈压下,反而被对方趁着力衰之时,只一掀,铁棍便远远荡开去。 渡空镇将双腿一夹,胯下麒麟倏地窜出,挥动铁戈啄向对方颅顶,戈长棍短,沧澜镇将抢上三尺,挥棍猛击麒麟后腚,却打了个空,“砰”一声轻响,麒麟化作一道黑气,反将他双腿缠住,铁戈划过一道弧线,撕破虚空,啄向他后心。沧澜镇将双腿被锁,行动不便,却不慌不忙,着地一滚遁出数丈,翻身立起,引动体内奇气,铁棍嗡嗡作响,黑气颇具灵性,不待他动手,刷地解开束缚,一溜烟窜回渡空镇将身旁,化作一头麒麟,呲牙咧嘴,怒目而视。 二将交手片时,兔起鹘落,瞬息万变,连陈聃都将注意投向战局,一时无暇旁顾。凭力量,凭速度,渡空镇将压过沧澜镇将一头,但镇将相斗,归根到底是奇气的较量,万一失手,奇气回转镇柱,要足足四十九日不得现身,若南方本命血气恰好在此期间降临,他却是少了一得力臂助,此消彼长,未必争得过契染。渡空镇将不容有失,陈聃眸光一凝,暗暗张开“昊天神域”,含而不吐,随手准备插手。 沧澜镇将活动一下头颈,骨节噼啪作响,适才不过是热身,争斗才刚刚开始。 天谴峰二镇将殊死拼杀,直打得天崩地裂,峰顶积雪隆隆滚入深渊,没入黑暗,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天桥为之震荡,冰锥接二连三断裂,鬼牙将依然低垂着头,不紧不慢向前行去,每一步都踏得极其踏实。陈聃见渡空镇将持定铁戈,稳稳压制对手,不令其近身,这才分心旁顾,看了天桥一眼,这一眼看过,就再也挪不开视线,那黑袍人从刺天峰一步步走来,身躯愈来愈淡,风雪一穿而过,竟是虚形,而非肉身。 沧澜镇将转守为攻,铁棍舞成一团黑影,着地翻来滚去,逼得渡空镇将且战且退,渐渐靠近天桥,余威波及,“喀喇喇”一声巨响,冻结的冰雪炸将开来,天桥不堪重负,摇摇欲坠。陈聃不觉摇了摇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镇将相斗何等凌厉,天桥横跨百丈天堑,凌空度虚,无有支撑,崩塌近在眼前。 说时迟,那时快,鬼牙将堪堪走过最后数步,双脚踏实天谴峰,身躯彻底隐没于虚空,黑袍颓然落地,如一口空空如也的布袋,再也撑立不住。陈聃心头猛地一跳,遥遥望见一道道血气拔地而起,沿着天桥从刺天峰蔓延至天谴峰,化作一个个迈步前行的虚影,立于黑袍人留下的脚印中,数以千计,密密麻麻连成一串。 西陵主毫不犹豫一步跨出,身形与鬼牙将留下的虚影相重合,一穿而过,瞬息横掠百丈,落于天谴峰上,周身雷电缠绕,蓄势待发。赵千瞳紧随而至,只迟了数息,接着渡影而至的是管虢公,三人守在天桥前,戒备森严,目睹镇将战作一团,冰雪飞溅,劲风刺面,不禁微微变色。 陈聃眸中燃起两团血气之火,极目远眺,却见百丈之外,位于天桥最远处的虚影向前迈出一步,与前一个虚影相重叠,稍稍凝实了些许,又向前迈出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愈来愈快,千余虚影合而为一,急速跨过百丈天桥,最后一步迈出,落地的黑袍骤然立起,显出一个瘦长的人形。 沧浪镇将闷哼一声,双臂高举铁棍狠狠砸落,渡空镇将侧身避让,鬼牙将等四人隔得虽远,却吓了一跳,急忙闪避。铁棍收势不住,落在天谴峰上,轰然巨响中,一道沟壑曲曲折折向前蔓延,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冰雪天桥终于承受不住冲击,断为十七八截,轰然堕入深渊,被黑暗一口吞没。 风雪暴雨渐次退去,东方第一缕晨曦染红万里长空,二镇将依然缠斗不息,鬼牙将深深望了陈聃一眼,打个手势,引着西陵主等离开天谴峰。陈聃稍一犹豫,没有出手阻拦,一则渡空镇将被沧澜镇将缠住,一时半刻脱不开身,二则对方有四人,为首那黑袍人一手虚影横渡的神通,着实不凡,非是易与之辈,一动不如一静,暂且放他们一马。 鬼牙将等没入密林,匆匆赶路,远遁出数百里才停下脚步,天谴峰顶的激斗隐约可闻,戈棍相击,一忽儿密如羯鼓,一忽儿疏如撞钟,西陵主目光闪烁,忽然开口道“桥头那人可是陈聃” 赵千瞳看了鬼牙将一眼,颔首道“不错,正是陈聃,昊天麾下第一人若非有镇将搅局,只怕我等未必能如此轻松渡过天桥。” 从刺天峰天桥横渡百丈天堑,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但对鬼牙将来说,却有八成以上的把握,他谋算面面俱到,争夺本命血气无所不用其极,天桥彼端或有人心怀叵测,暗中伏击,故此不惜耗费血气,施展“虚影横渡”的神通,进退自如,瞬息便至。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候在天谴峰桥头的竟然是昊天麾下第一人,更令人意外的是,从始至终他只袖手旁观,并无出手之意。 只是好奇,想看看他们是谁还是因镇将突袭分心,错过了时机鬼牙将默默沉思,忽听赵千瞳猜测道“陈聃操纵持戈镇将,欲对吾等不利,不巧为另一持棍镇将偷袭,无暇旁顾,才放弃预谋。” 西陵主与鬼牙将对视一眼,心道,这却是说得通了。 管虢公提出异议“血战重启,深渊征召镇将,陈聃如何操纵得了” 众人沉默片刻,西陵主涩然道“万事皆有可能,异物尚能突入深渊,谁说镇将不得操纵”他深深感到无力,甚至怀疑这一趟潜入莲花峰,是否是明智之举。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八十二节 一滴何曾到九泉 鬼牙将侧耳倾听,天谴峰头镇将相争,一时半刻还分不出胜负,陈聃暂时脱不开身,这是他们脱身的好机会。他暗暗握住寄托之物,灌注血气,枣核滴溜溜转了数圈,指向某处,当下轻轻咳嗽一声,毫不犹豫向前遁走,西陵主等微微一怔,紧随其后而去。 七十二莲花峰绵延不绝,有内外三十六峰之说,山与山之间河川纵横,丘陵起伏,占地极广,几乎相当于一座洞天福地。鬼牙将乃魔兽出身,嗅觉灵敏,异物来自界膜,镇将乃奇气衍化,二者无有体味,分辨不出行迹,但天人魔人系深渊土著,再怎么小心,总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一嗅便知。他凭了这宗天赋神通,审时度势,趋利避害,在山林中蜿蜒穿行,弯弯绕绕行了大半日,才寻了个隐蔽的峡谷歇息。 刺天峰冰雪天桥前催动“虚影横渡”神通,耗费的血气精元不是小数,鬼牙将朝赵千瞳打了个手势,独自避开众人,挑了一株不知渡过多少春秋的参天古松,立定于树阴下,吞了数丸丹药,身形一阵扭曲,无声无息湮没于树干中。那古松原本枝繁叶茂,顶天立地,转眼便生机泯灭,委顿凋零,枯黄的松针坠落如雨,积了一层有一层。 莲花峰危机四伏,随时都可能遭遇强敌,本命血气回归之前,明哲保身是第一要旨,鬼牙将虽然不声不响,见识手段却着实高明,西陵主自忖易地而处,断不能如他这般从容,赞叹之余,不禁暗自提防。人心隔肚皮,眼下合则两利,当真到了刺刀见红时,莫要被他翻脸给卖了。 雨过天青,空气中弥漫着松脂的清香,偷得浮生半日闲,西陵主坐于树下,大大咧咧叉开双腿,阳光照在他胯间,一股暖意从丹田腾起,毛孔舒张,犹如抛在温泉中。赵千瞳望了他一眼,慢慢挪开视线,心中有些羡慕,身处险境,犹能如此从容,妖王终究是妖王,他自忖心坚如铁,见识了天谴峰上镇将相斗,惊天动地,此刻置身莲花峰,如 井底蛙一时梦醒,兀自有些忐忑。 短短半个时辰,古松彻底化作枯木,喀喇喇一阵轻响,鬼牙将缓步而出,神完气足,血气精元回复到巅峰之时。不知何故,他突然停住脚步,鼻翼微微颤动,眉头纠结成一团,急促地道了声:“走!”二话不说,倏地掠出,急急如漏网之鱼。西陵主心知不好,心急火燎跳将起来,迈开两条长腿赶上前,一步横跨数丈,落地悄无声息,片尘不惊。 鬼牙将数度变向,兜了一个大圈子,才将嗅到的气息远远抛在身后,他放缓步伐,暗暗掐动寄托之物,辨明方向,朝枣核所指处行去。西陵主见他不再急急遁避,心知危机已去,当下三步并作两步追到他身旁,稍稍落后半个肩膀,压低声音问道:“是谁?” 鬼牙将“嗯”了一声,隔了良久,等得西陵主心焦,这才慢吞吞道:“当是莫澜。”许久之前,他曾与莫澜有过一面之缘,旁人是过目不忘,他却是个脸盲,天人魔人在他看来都差不多,不过各人体味各异,鬼牙将一旦嗅过,便铭记于心,绝不会弄错。 西陵主松了口气,道:“原来是阴酆王麾下的女将莫澜——”言下之意,无须如此紧张,狭路相逢,紧张的应当是对方。 鬼牙将目不旁视,心中却暗暗冷笑,无知者无畏,西陵主被赶出万兽谷,无处可去,一时冲动,临时起意,才入莲花峰碰一碰运气,根本没有打听仔细。虽然他只嗅到莫澜一人的气息,但她与契染结伴而行,从九瘴谷一路深入南疆,那对男女,秤不离砣,公不离婆。契染又是何许样人物?莲花峰内,至少有邓剥松千枝为羽翼,又有两位深渊主宰撑腰,此刻对上他是以卵击石,生死操纵于他人之手。 西陵主见他不再吱声,心中自己猜错了什么,他放慢脚步,待赵、管二人赶上来,不耻下问。同在一口锅里舀食吃,赵千瞳斟酌着将契染的背景说了几 句,西陵主恍然大悟,他在万兽谷中称王称霸,眼光局限于南疆一隅,对深渊局势关心不多,不过鬼牙将赵千瞳亦是南明山中魔兽出身,又从哪里打听到这许多隐秘?他沉吟良久,目光落向管虢公,若有所思,只有南方之主山涛的心腹,消息才会如此灵通。 鬼牙将如识途老马,避开一应可疑之人,兜兜转转,走走停停,奔波了七八日,引着众人来到沉渊湖前。好一汪大湖,风平浪静碧如玉,映得众人须发俱绿,湖心孤零零矗立一座山峰,山不甚高,也不甚峻,点缀着几棵扭曲的黑松,臃臃肿肿,像一个大坟头。 沉渊湖位于内外三十六峰交界处,湖心孤峰亦是七十二莲花峰之一,唤作“九泉峰”。 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鬼牙将静静立于湖边,遥望九泉峰,目光落在山脚下一座突兀的山崖上,如果说九泉峰像一个大坟头,山崖便是坟头前的墓碑。他忽然开口道:“去那座山峰,看上一看!”这是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声音沙哑,撕心裂肺,仿佛中门缝中硬挤出来。 西陵主搔搔脑袋,觉得鬼牙将神神秘秘,什么都不肯说透。那座坟头一般的孤山,看是没什么可看的,难不成本命血气回归,便落在彼处?倘真如此,鬼牙将又是怎么知晓的?他眼珠一转,目光不经意扫过管虢公与赵千瞳,二人面无表情,可西陵主却敏锐地察觉出,他们亦不明就里,鬼牙将瞒得“紧囤囤”,完全是他一人在拿主意。 鬼牙将折了一截树枝,随手丢入沉渊湖,却似落在流沙中,缓缓沉没,激不起半点涟漪。西陵主“咦”了一声,颇觉意外,俯身拈起一片枯叶,屈指一弹,轻飘飘贴在湖面上,打了个旋,沉入碧水之中。 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八十三节 富贵险中求 鬼牙将思忖片刻,又折下一根树枝,抛入湖中稍远一些,依旧缓缓沉没,激不起半点涟漪。这一次西陵主察觉到他的意图,亦折了一根树枝,向湖中抛得更远,果不其然,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吸力所攫取,树枝迅速沉入碧水中。 赵千瞳颔首道:“这沉渊湖有古怪,愈往湖心去,吸力愈大。” 西陵主随口提议道:“从高处飞渡又如何?” 赵千瞳看了鬼牙将一眼,见他闷头用树枝试探湖底吸力,从始至终都没有考虑过飞遁手段,心中亦有些疑惑。他稍稍避开数丈,弯腰拾起一块石头,奋力朝湖心掷去,一掷之力大得异乎寻常,石如离弦之箭笔直射出,飞出七八丈,忽如断崖跌落,“咚”一声轻响,将平静如镜的湖面砸出一个窟窿,数息后才被碧水填没。赵千瞳摇了摇头,湖底吸力神出鬼没,竟能探及空中,令人始料未及,魔兽虽有飞遁之术,离地不过十余丈,再往高处去,血气有所不逮。 鬼牙将有备而来,早就知晓沉渊湖的古怪,西陵主心中愈发警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南方本命血气独一无二,他既然如此有把握,为何又要故作慷慨,邀自己一同入莲花峰?当炮灰,还是分担重压?西陵主非是鲁莽之辈,越是思忖,越觉得其中水/很深。 鬼牙将一一试探无误,印证了心中所想,抬头望向西陵主,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十分难得解释了一句:“富贵险中求。” 西陵主心中一凛,旋即平复下来,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利齿,鬼牙将说得不错,不论他在打什么念头,如此坦坦荡荡说出口,便是过人之处,富贵险中求,开弓没有回头箭,自己选择的路,哪怕是跪着也要走到底。他“呵呵”笑了几声,主动问道:“鬼王可有良策?” 鬼牙将朝管虢公打了个手势,沉吟片刻,沙哑着嗓子道:“三丈结一柱,撑足十五息。” 管虢公慢吞吞走上前来,丹田内血气层层消解,面容变幻不定,一忽儿丰 盈饱满,面如冠玉,一忽儿皮包骨头,佝偻苍老,寒毒如山洪暴发,四下里气温骤降,如严冬张开双翼,笼罩天地,冰霜冻结大地,六出纷飞,一团团滚入沉渊湖中。 西陵主冷眼旁观,管虢公此举,显然早有预谋,这个临时的小团体,他是最后加入的一员,有意无意被蒙在鼓里,心中虽有些不舒服,却也无可奈何。寒意如针如刺,从四方袭来,西陵主体内蕴藏雷电之力,岿然不动,赵千瞳毕竟不是妖王,道行稍逊,有些坐立不安,他也不硬撑,大大方方吞下一枚丹药抵御寒气,以免白白耗费血气。 管虢公酝酿许久,忽然张口一喷,一道苍白的寒气窜将出来,化作一条活灵活现的六翼冰蛇,落入沉渊湖中轻轻一点,又腾空飞起,掠过三丈再度落下,如打水漂一般向湖心九泉峰弹去,随着寒气损耗,身躯急剧缩小。 寒气钻入湖底,湖水冻结成柱,碧玉中点上一行白斑,鬼牙将飞身跃出,足踏冰柱,紧随冰蛇而去。西陵主听得分明,三丈结一柱,只能维持短短十五息,时机稍纵即逝,当下迈开长腿,毫不犹豫踏上冰柱。湖底吸力勃然而作,身形骤然一滞,好在三丈之遥一步可至,便是肩负山岳亦无妨,西陵主行有余力,细细体察,吸力时断时续,并非一成不变,靠近湖心愈发强韧,脚下如无冰柱支撑,断难逃落水之虞。 那大湖称为“沉渊”,是否会沉入深渊之底,他可不愿拿性命试水。 九泉峰近在眼前,六翼冰蛇越缩越小,钻入湖中消失不见,鬼牙将跨过最后一步,双足踏上实地,饶是他算无遗策,胸有成竹,一颗心也不禁提到了嗓子眼。西陵主随后而至,稍稍落后数息,赵千瞳和管虢公紧赶慢赶,堪堪在冰柱溃散前抵达九泉峰,回首望去,沉渊湖一汪碧水,波澜不动,掩藏了无数秘密。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管虢公脸色极其难看,白里透青,青中发黑,忙不迭盘膝坐地,接连吞了十余粒赤红的丹药,凭借药力压制寒毒,身下三丈之地笼罩一层严霜, 冻得结结实实,草木枯萎,蛇虫无一幸免。缠绵千年的顽疾,根深蒂固,旁人也帮不上什么忙,赵千瞳看了数眼,将目光投向鬼牙将,心中猜测不定,等候下一步行事。 隔着沉渊湖遥望,九泉峰不过是一个大坟头,但当真立于山脚,顿觉自身的渺小。鬼牙将按捺下冲动,绕过数棵参天古木,举步行至山崖下,仰头望去,藤苔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将山岩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一丝石纹石理。 九泉峰是坟头,山崖如墓碑,既然是墓碑,应当刻上几个字才对。鬼牙将伸手一抹,掌心燃起一团血气之火,落在藤苔之上,如汤消雪,无移时工夫便烧得一干二净。果不其然,山崖右侧靠下,刻有“三生”二字,笔划入石数寸,剑拔弩张,锋芒逼人。 九泉峰下三生崖,山涛洞府所在之处。 鬼牙将抬起右手,食指描摹“三生”二字,心绪隐隐不安,如此顺利便来到三生崖前,未必就是好事,天道轮转,泰极丕至,他虽握有寄托之物,受山涛垂青,但枣核指引到此为止,接下来要做什么,会发生什么,他一无所知。 山涛留下的嘱托只有一句话,携同部属,跟随枣核指引,至三生崖前,静候其变。为何要特地点出“携同部属”,鬼牙将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时辰未到,不得其门而入,多思亦无益,他退后数步,身形没入古树的阴影,静静等待变数出现。 西陵主绕着三生崖前前后后敲敲打打探查了一回,这座突兀的高崖与九泉峰浑然一体,内外坚实,找不出半点蛛丝马迹,鬼牙将引他们来到此地,究竟意欲何为?他回头望了赵千瞳一眼,鼻孔轻哼一声,以示询问,后者朝他摊开双手,示意自己一无所知。 等了大半日光景,暮色苍茫,笼盖四野,九泉峰深处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旋即消失无踪。西陵主不觉皱起眉头,心道:“这等偏僻之地,也有人赶来凑热闹,鬼王得来的消息,恐怕不是独一份!”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八十四节 时辰到洞府自开 如同一块碎石落入池塘,激起层层涟漪,渐远渐逝,片刻后,九泉峰再次回复了沉寂,水光映在三生崖上,透出一层如晕如染的碧色。西陵主与赵千瞳双双收敛气息,目光闪烁,静候猎物出现。 等了许久不见动静,对方似乎察觉到异样,又不愿就此退去,立于原地观望,足足停了数个时辰,才万分小心挪动脚步,朝三生崖摸来。月上中天,银辉似水,九泉峰半明半暗,光影悄无声息流淌,西陵主耳廓忽然一颤,数息后又一颤,心念动处,脚下霍地张开一团电光,身形凭空消失,下一刻出现在九泉峰上,扼住对方的退路。雷遁神出鬼没,迅捷无双,那人猝不及防,竟为西陵主所趁,身形随之暴起,不再掩饰行迹,横掠十余丈,落在三生崖旁,又被赵千瞳堵了个正着。 “原来是简大将军”赵千瞳猛然间窥得那人容貌,不觉笑了起来,鬼鬼祟祟摸上九泉峰的不是旁人,正是山涛麾下首屈一指的大将简大聋。 电光又一闪,西陵主立于三生崖头,衣袍猎猎作响,体内雷电之力急速飞旋,五色劫雷引而不发,心中却有些纳闷,怎会是简大聋孤身涉险利令智昏,他不要命了吗 腹背受敌,都是扎手的硬点子,简大聋寒毛倒竖,心中暗暗叫遭,却故作镇定,哈哈一笑,朝西陵主拱拱手,又回转身向赵千瞳拱拱手,目光在管虢公身上一转,直截了当道“幸会,幸会,看来三位也听到了风声” 赵千瞳心中打了个咯噔,反问道“什么风声” 简大聋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神情一僵,脸色变得有点难看,双手紧紧握拳,骨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沉默不语。西陵主按下五色劫雷,飘然跃下三生崖,目视简大聋,半身前倾逼迫道“说说看,听到什么风声” 话音未落,不远处树阴下透出一道强横的气息,鬼牙将踏出半步,鼎足而三,将简大聋围在中央。一东一西,南明山的魔兽联起手来,稳稳吃定了他,简大聋手足发麻,有如针刺,对方摆明了车马,若不吐点消息出来,下一波便是迎头痛击,当场格杀,他只得双手一摊,苦笑道“南方之主清修的洞府落在三生崖,你们难道不是为此而来” 鬼牙将是个闷葫芦,瞒得滴水不漏,问他是问不出什么来,西陵主当即转向管虢公,“可有此说” 管虢公如梦初醒,缓缓站起身,冰屑簌簌抖落,沉吟道“七十二莲花峰乃南方之主清修之地,有没有洞府,是不是落在三生崖,不得为外人所知。” 西陵主咧嘴笑道“你可不是外人” 管虢公咳嗽数声,举步上前,一双紧闭的双眼正对简大聋,郑重道“简将军,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简大聋搔搔头,吞吞吐吐道“这个却是机缘巧合,偷窥见到大人身影一晃,就没入三生崖中,不知是怎么回事” 山涛不怎么待见简大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偷窥云云破绽百出,唯其破绽百出,才不像捏造的诳语。西陵主满腹狐疑,斜眼瞥向鬼牙将,简大聋心中不由一动,看来这四人虽是一伙,却并非一条心,西陵主显然被蒙在鼓里,鬼牙将才是幕后主事之人。 西陵主道“既然亲眼所见,你且把这洞府打开” 简大聋瞪大了眼睛,咋咋呼呼道“谷主这是什么话,强人所难若能打开洞府,还等到今日么” 这倒是句大实话,山涛百年前就离开莲花峰,简大聋在南疆之地一家独大,要动手早就动手了,分明是不得其门而入,才拖到了此时。西陵主大皱眉头,简大聋直来直去,没什么城府,逼死他也没用,总归是南疆一脉,不如留着一同对付外敌,只是鬼牙将到现在还不吱声,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鬼牙将本不打算这么早就说破,但简大聋现身揭开了盖子,瞒下去也没有意义,他斟酌片刻,开口道“时辰到,洞府自开。” 果然,他知道山涛洞府在九泉峰三生崖西陵主松了口气,赵千瞳松了口气,简大聋也松了口气,紧绷的气氛松弛下来,彼此有了斡旋的余地。 管虢公心细,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时辰到,可是南方本命血气降临之时” 鬼牙将道“静候即可。” 这便是默认了西陵主本打算问他消息从何而来,但想了想又按下了好奇,事关隐秘,追根问底徒生罅隙,不如装糊涂含混过去。赵千瞳冷眼旁观,急忙岔开话题,道“敢问鬼王大人,这简大聋怎生处置” 简大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却听鬼牙将道“留下,一起等。” 西陵主颇感意外,本命血气只有一份,鬼牙将前后召集了这许多南疆之人,是为了壮声势,一齐对外,还是打算分一分,见者有份有意思捉摸不透他嘿嘿一笑,朝简大聋道“你运气不错,待会有用得着处,卖力些,不要小家子气” 简大聋这才放下心来,摸摸脑袋,掌心沾上一层冷汗,他瞪了管虢公一眼,扁扁嘴,心中嘀咕道“说什么退出莲花峰,攀上两个妖王又偷偷摸摸混进来,出尔反尔,山涛大人的脸都给你丢尽了”管虢公眼目不便,这些小动作一概看不见。 赵千瞳忽然记起一事,又问他是如何渡过沉渊湖的,简大聋没有隐瞒,老老实实交待了一番,原来他手中有不少水生木的种子,种入湖底淤泥中,以血气激活,透支生机,气根粗如椽木,绵延数里,百余息后化作齑粉,足够支撑他横渡湖面。为证明他所言不虚,简大聋大大咧咧掏出一把莲实大小的种子分给众人,深渊水生木甚是少见,种子里蕴含蓬勃生机,得血气滋养,如火山爆发,瞬息猛增千百倍,也亏他想得出,凭借此物横渡沉渊湖。 一夜光景过去,月色渐淡,曙光照亮天际,霞光万丈,赵千瞳深深吸了口气,活动一下筋骨,偶一抬头,却见三生崖上多了一骑,跨麒麟,贯黑甲,持铁戈,静默无声,如铜浇铁铸一般,双眸血气缠绕,森然下视。 呼吸戛然而止,赵千瞳僵立于原地,十指冰凉,口中泛起苦涩的滋味。镇将,天谴峰,陈聃,昊天麾下第一人,神不知鬼不觉动了手脚,一路尾随他们来到了九泉峰三生崖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八十五节 两大之间难为小 镇将是如何瞒过所有人的耳目,悄无声息出现在三生崖上的旁人或许会大惊小怪,但对这些经历过上一轮血战,从修罗场中爬出来的老卒来说,又有什么不可接受的。血战搅动血气流转,镇将便是那恶心的搅屎棍,不死不灭,愈战愈强,所有的匪夷所思,到头来都将习以为常。 但这一次,西陵主鬼牙将等却有些心中没底,立于崖头那镇将,似乎是有主的 不战,不走,不言,静静等待着什么,简大聋一颗心沉到谷底,难不成镇将也是为了南方本命血气而来他纵然自恃手段了得,却也不愿与镇将硬拼,眼梢一瞥,见西陵主等神色凝重,显然是心存忌惮,当下悄悄挪动脚步,与他们站于一处,互为援助。大敌当前,之众抛开利害纷争,一致对外,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西陵主等丝毫不感到意外。 五人合力,战力凌驾于镇将之上,若以雷霆手段将对方扑灭,至少可得四十九日安稳,然而鬼牙将却于这当儿轻轻咳嗽一声,退后半步,身形再次没入树阴,赵千瞳亦步亦趋,旋即向后退却,士气顿为之一挫。西陵主心念数转,三生崖事关本命血气,如此要紧,鬼牙将却甘愿退缩,一点血性也没有,他姥姥的,他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正当双方对峙之时,隔着波澜不惊的沉渊湖,风吹草动,百余黑骑如一阵风扑至岸边,齐齐勒住坐骑,持锤棒枪盾,控狰狞恶兽,甲胄护身,不动如山。为首一将举目遥望九泉峰,右手握拳打了个手势,双腿一夹,胯下凶兽梼杌将四足一蹬,连人带兽凭空消失,化作一缕奇气,瞬息横掠沉渊湖,无声无息落于九泉峰脚下。 三生崖上是渡空镇将,三生崖下是转轮镇将,隔湖还有一百零八黑骑虎视眈眈,西陵主顿觉压力如山,出头椽子做不得,只得步赵千瞳后尘,亦退到鬼牙将一遍。 镇将默默对峙,谁都没有出手的意思,赵千瞳有些遗憾,南方之主的洞府看来是藏不住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打得天翻地覆才好,搅浑了水才有可趁之机,镇将不是水火不容么怎地变得如此精明谨 慎了他小心翼翼瞥了鬼牙将一眼,却见他老神在在,一副智珠在握的态势,只得按下焦躁,耐心等待。 又过了片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长笑,湖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兜底搅动,掀起惊涛骇浪,“哗啦”一声分在两旁,露出黑黝黝湿漉漉的礁石,犬牙交错,蜿蜒曲折,两道身影一先一后踏石而行,血气蒸腾,健步如飞,湖底吸力加诸于身,却似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 湖水在身后倾泻而下,将礁石重新淹没,二人从容踏上九泉峰,立定于转轮镇将身旁。 简大聋谋划已久,对争夺本命血气的人物了然于胸,一看便知,分开湖水踏石而来的一对男女,正是契染与莫澜。短短数载光阴,修为突飞猛进,已不容小觑了,就算没有深渊主宰在背后撑腰,也足以自立门户,与己方掰一掰手腕。更何况,他手中还握有额外的筹码,三生崖下的镇将,沉渊湖畔的黑骑,有彼辈鼎力相助,除了昊天麾下第一人,谁还敢跟他争 作弊啊倒霉啊夭寿啊简大聋一口气叹在了肚子里,原以为自己的消息是独一份,不想流年不利,先被西陵主鬼牙将揪出了行踪,又被两员镇将压在了头顶,三生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有名,一个个强人追着赶着扑上来 契染目光一扫,西陵主,鬼牙将,赵千瞳,简大聋,管虢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聚在一起倒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们聚在这里做什么他挪开视线,落在三生崖上,藤苔显然最近才清扫过,“三生”二字当出自南方之主山涛之手,至于盘踞于崖头那镇将他心中忽然一动,扭头望去,却见陈聃凌空渡虚,踏浪而来,落足处激起层层涟漪,湖底吸力仿佛在一瞬间荡然无存。 他胸中不由大震,操纵法则,自辟天地,这是深渊无上域界神通,陈聃一身道行,竟深厚如斯 众目睽睽之下,陈聃风轻云淡登上九泉峰,对契染鬼牙将等视若无睹,凝神打量着三生崖,似乎察觉到什么,探出食指重重一戳,只留下浅浅一点白痕 ,与山涛书“三生”二字相比,不可同日而语。契染嘴角微微一动,脸上似笑非笑,脑中忽然念头一转,陈聃道行何等了得,纵然不及山涛,亦不会差得如此之多,他这一戳只是寻常手段,三生崖坚不可摧,山涛定是使了什么神通,才留下这二字。 陈聃沉吟片刻,将“昊天神域”投入现实,罩定三生崖,再度探出食指,举重若轻,在坚石上划下一撇,如刀如剑,望之令人血脉喷张。 只有一撇,入石三分,飞扬跋扈。他没有继续写下去。当昊天神域落在三生崖上,陈聃察觉一股诡异的力量从中作梗,有如执笔书写之时,有小儿捉住你的笔杆扭来扭去,耗费十倍之力,才能维系域界。与山涛相比,他尚有不如,大敌在旁,也不宜白白耗费气力,三生崖不会凭空飞去,待尘埃落定,再细细推详不迟。 陈聃退开一旁,渡空镇将催动麒麟,从崖头一跃而下,那麒麟四足黑气氤氲,落地无声,伫立于其身后,与转轮镇将遥遥相对。 契染望着三生崖上那新添的一撇,心情有些凝重,又有些欣慰,陈聃显露域界神通向他施压,这既是认可,又是威胁,据他所知,深渊四方之主,唯有山涛一人迈出这最后一步,虽说域界神通并非无往不利,但眼下要挑动他人与陈聃相争,殊非易事。两大之间难为小,之众成为左右战局的关键,若他们因此倒向陈聃,又该如何是好 契染审时度势,当即将扣于指间一枚玉骨拗断,百余息后,沉渊湖畔多了数个身影,气息冲天,搅动漫天云霞。陈聃心血来潮,回头望了一眼,眸中血气之火骤然明亮了百倍,连带渡空镇将亦提起十二分警惕。契染终于揭开了最后一张底牌,当草窠与郎祭钩双双出现在沉渊湖畔,即便只是袖手旁观,之众亦不敢轻举妄动。 怎么办怎生是好简大聋额头渗出一层冷汗,他出身低微,从最底层魔人一路崛起,对深渊主宰的气息再敏锐不过,连他们都公然插手南方本命血气的归属,这世道这世道还有没有公道可言了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八十六节 八千陷阵营 七十二莲花峰为天堑环绕,入山七条路径,以平川谷为首。平川谷位于连枷峰与鹿力峰之间,顾名思义,一马平川,了无阻挡,简大聋亲自坐镇,精兵强将扼守关隘,重重布防,四下里围得如铁桶一般,自从他于暴雨之夜离开后,平川谷主持大局之人是他的心腹姬胜男。 简大聋手下的这些精兵强将,几乎等同于骄兵悍将,姬胜男战力平平,不足以服众,真正约束兵将的另有其人。简大聋手下原有四员得力裨将,都是跟随他打生打死的老人,其中阳九不入调,得罪了姬胜男,被发配到南疆荒芜之地,领一支偏师防备魔兽,遇上南明小主,摘去了六阳魁首,一命呜呼,江流子驻守刺天峰,被西陵主一记五色劫雷打落高空,摔得七荤八素,还在养伤,剩下二将,铁枫斛在他处镇守,留在平川谷的是沙郡沙太保。 沙太保在平川谷过得并不愉快,驻守关隘责任重大,却也枯燥乏味,这许多人马堵得水泄不通,寻常人物不敢探头,厉害人物根本防不住,沙太保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闲得筋骨发霉,头上落鸟,屁股下长草。这一日,巡哨像打了鸡血一般飞驰来报,平川谷外有魔兽来袭,飞沙走石,数以千计,紧接着又一巡哨飞驰来报,万兽谷魔兽分左右两拨来袭,一拨以南明小主为首,一拨以管大椿为首,你追我赶,气势汹汹。 沙太保脑筋转得极快,不久之前万兽谷主现身刺天峰,以五色劫雷击落江流子,从天桥闯入莲花峰,如今他麾下二号三号人物万里奔袭平川谷,显然是为接应西陵主,一个两个漏进去也就罢了,兴师动众攻打平川谷,也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沙太保霍地站起身,领着数十亲卫大步流星赶到谷口,与姬胜男匆匆打个招呼,放眼望去,只见两拨魔兽相隔十余丈,翻山越岭,泾渭分明。 姬胜男秀眉微蹙,南方之主山涛行将入主深渊之底,本命血气不知落于何处,局势尚未明朗,万兽谷为何突然撕破脸皮,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进攻莲花峰又是谁人在背后挑唆撑腰他们就不怕山涛一怒之下屠灭万兽谷 平川谷无险可守,大军出谷迎击方是上策。姬胜男当机立断,道“有劳沙将军了。” 沙太保见她甚是知趣,并不胡乱插手,呵呵一笑,应道“姬将军尽管放心,平川谷固若金汤。”他一声令下,麾下兵将潮水般冲出平川谷,占据地利,居高临下,窥准时机投下滚石檑木,将魔兽堵在峡谷中。 南明小主将马首一拍,蛟首龙马厉声长啸,四蹄一磕,如腾云驾雾般凌空跃起,一路踏着连枷峰逼近谷口。管大椿亦不甘落后,显出人身马原形,埋头硬撞硬闯,滚石檑木落在身上,震得粉碎,直如搔痒一般,浑不当回事。 沙太保早有防备,右臂一挥,身后八千精锐齐声呐喊,血气连成一片,凝成一只大手印,铺天盖地拍落,南明小主提起雷鸣胫骨锤,使出浑身力气一锤击出,一声雷鸣响彻天地,大手印破开一个斗大的窟窿,旋即被血气填没。八千之众合力同心,势不可挡,南明小主只得圈转蛟首龙马返身冲下,大手印慢了半拍,擦着马尾落在连枷峰上,一声巨响,山崩地裂,巨石滚滚砸落,南明小主左闪右避,一口气挥出七八锤,将落石击碎,闹了个灰头土脸,筋骨酸软。 管大椿从正面冲击平川谷,四蹄踢踏,势如破竹,沙太保眯起眼睛,右手向下按落,血气牵引,发动峡谷内一道埋伏,方圆十丈齐齐塌落,九道血气锁链窜将出来,五花大绑,将他缠得结结实实,一时动弹不得。八千精锐再发一声喊,连接血气凝成一支血毒枪,以雷霆万钧之势投向管大椿,疾如风雷,甫一离手,下一刻便出现在他胸腹之前。 千钧一发之际,血气从周身毛孔喷薄而出,管大椿周身燃起血气之火,双臂一振,将锁链尽数挣断,身躯生生扭开半尺,枪尖擦过腰眼,留下一道浅浅的创口,血毒侵入体内,麻木不仁。管大椿大叫一声,将血气逼在腰眼,五指如铁钩狠狠插落,剜去碗口大一坨肉,血如泉涌,痛彻心肺,这才松了口气,歪歪扭扭退回峡谷。 沙太保手下这八千陷阵营乃是南疆首屈一指的强兵,从血战中熬炼出来的手段,南明小主与管大椿一时不慎,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双双败下阵来,千军万马厮杀不同于单打独斗,麾下无有兵将,单凭一己之力,殊难破敌。 这一阵打得实在憋屈,滚石檑木下死伤无数,十亭中折了一二亭,对方却毫发无伤。二人对视一眼,只得收拢残兵败将,缓缓退后,不愿再舍命冲击平川谷。沙太保见彼辈败退三舍,士气低落,却并不慌乱,显然还有后手,当下命辎重营加紧运送滚石檑木,陷阵营就地歇息,轮番进些水食,养精蓄锐,随时准备接战。 姬胜男冷眼旁观,沙太保确是一员悍将,以己之长击敌之短,打退了万兽谷第一波冲击。魔兽生性散漫,欺软怕硬,纵有南明小主之辈弹压,伤亡超过四成,便溃散逃窜,如无意外,打赢这一仗十拿九稳。不过来得若是万兽谷主又如何五色劫雷从天而降,直击陷阵营,沙太保还有什么应对的手段她摇了摇头,平川谷无有简大聋坐镇,便是致命的弱点。 万兽谷的第二波冲击迟迟没有发动,魔兽聚于一处,不进,亦不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姬胜男心中一动,登上高处极目远眺,却见山林深处巡哨往来,一支魔物大军直扑平川谷而来,不急不躁,井然有序,峡谷外的魔兽纷纷起身让在一旁,一个个垂头丧气,非但不慌乱,神情反有些羞赧。 羞赧羞赧个鬼啊姬胜男脑中一闪,他们竟然是一伙的,魔兽打前锋试探虚实,魔物大军从后缓缓压进,平川谷大战还没有拉开序幕沙太保亦察觉异样,命陷阵营集结备战,投掷滚石檑木的兵将加了一倍,沿着连枷峰鹿力峰一线排成两条长蛇。 九瘴兽王足踏瘴气,奔走如飞,云纹黑豹紧随其后,山重重,水迢迢,魏十七终于来到七十二莲花峰前。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八十七节 天时不如地利 这是姬胜男第一次见到魏十七。事后回想,痛定思痛,那意味着一场噩梦的开始。 连枷峰鹿力峰如两道壁垒,两山之间的峡谷一片狼藉,滚石檑木之下,魔兽抛下无数尸骸,血肉成泥。峡谷尽头是一道缓坡,黑压压重兵驻守,为首二将,其一曰姬胜男,其二曰沙郡,号称“太保”,俱是简大聋麾下心腹。樊鸱举目眺望,心中有些纳闷,平川谷乃通往七十二莲花峰的关隘要道,简大聋亲自坐镇于此,为何不见人影他竟如此托大么 南明小主与管大椿上前拜见,魏十七问了几句,大略知晓战况,天时不如地利,平川谷外地势险要,连枷鹿力二峰如两道坚不可摧的城墙,从峡谷强攻三面受敌,难怪他们双双受挫,面上无光。 管大椿腰间剜去一大块血肉,受伤着实不轻,魏十七看了一眼,屈指弹出一枚血晶,却是来自大力牛王,同为魔兽,气息相通相融,赐予他疗伤。管大椿接在手中,恭恭敬敬谢过大人,催动血晶往创口一按一抹,顿觉血气蓬勃而作,一股暖流涌遍全身,精神为之一振。 魏十七心中有数,千军万马平野上厮杀,南明小主一骑当千,是夜空中最亮的星,但陷在如此险恶之地,一身神通难以施展,反被对方以逸待劳,从容压制,却也怪她不得。他将樊鸱唤上前,轻声问道“若你来指挥,当如何攻打平川谷” 血战拉开序幕,镇将如彗星崛起,南明小主心高气傲,不惧单打独斗,却自知领兵攻略,远不是他们对手,不懂就要学,她急忙竖起耳朵,听樊鸱如何应答。樊鸱略加忖度,徐徐道“连枷险峻,鹿力稍缓,南明小主不妨引若干精兵强将,从鹿力峰一路清剿驻兵,步步为营,多费些时日自然扫平。”至于为什么是南明小主引兵攻打鹿力峰,山路狭窄,无处回避,她只须催动狂风血刃,如秋风扫落叶,十拿九稳。 听上去似乎可行,南明小主绞尽脑汁想了一回,一拍大腿道“如对方不顾伤亡,施以大手印拍下,又如何应对” 山路狭窄是一柄双刃剑,守兵固然无处回避,南明小主亦腾挪不便,大手印铺天盖地压下,以一己之力硬撼八千之众,哪怕使出压箱底的手段,唤醒血脉,解脱真身,亦要耗费数十息工夫,仓促接战,她心中委实没底。 樊鸱轻描淡写道“抢先一步将手印击溃即可。” 南明小主怔了怔,反问道“彼辈守在平川谷外,相隔如此远,如何抢先一步将其击溃”她肚子里转着念头,这不是什么难事,如若大人肯出手,引动雷电之力,五雷轰顶,足以将对方尽数剿灭,根本不用她去爬什么鹿力峰。明明有捷径,为何还要绕远路,她大可留着气力杀入平川谷 樊鸱道“吾将亲力为之。” 南明小主看了魏十七一眼,脸色有些犹豫,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押在樊鸱身上,若他不能抢先一步击溃大手印,遭殃的是她自己。那家伙是个镇将,镇将说的话,有几分成色她搓着小手嘿嘿笑道“大人,你看这” “去试试。”魏十七打断了她的话。 南明小主小嘴一扁,无精打采答应了一声,转眼见管大椿挺胸叠肚,精气神十足,显然从血晶中得了不少好处,她眼珠骨碌碌一转,万兽谷的精兵强将,除了“一牛二虎三彪”,还有哪个配得上她清了清嗓子,点了管大椿、楼枯山、楼枯河三个,犹豫了一下,放过犁山猱和孔九枭这两个病秧子。 魏十七吩咐下来的事,管大椿等推脱不得,只得领命,一个个瞪着南明小主,心里犯着嘀咕。南明小主四下里一望,又唤了银背猩猩相帮衬,提起雷鸣胫骨锤,一马当先跳上鹿力峰,泼开两条小短腿,朝山顶一路飞奔。银背猩猩双拳“咚咚”捶打胸脯,凶性大发,毫不犹豫尾随而去,管大椿与蝼蛄兄弟落后丈许,众目睽睽之下,却也不敢马虎偷懒。 驻守鹿力峰的牙将察觉魔兽异动,急忙调集兵力,投下滚石檑木,银背猩猩怒吼一声,纵身跃上前,抡起大力牛头锤,舞得入车轮一般,将木石尽数砸开。那猩猩身高臂长,力大无穷,滚石檑木根本不得近身,沙太保遥遥看在眼里,却无可奈何,鹿力峰不像连枷峰那么陡峭,魔兽走惯了山路,履险如夷,相隔又实在太远,大手印鞭长莫及。 有银背猩猩在前开路,南明小主趁机攀上山崖,使个神通,狂风卷动血刃,沿着山路向前推去,守兵哪里抵挡得住,不是被血刃碎尸万段,就是跌落悬崖,摔得粉身碎骨。那领头的牙将见势不妙,忙不迭退后数丈,起血气一按,发动一道埋伏,只听得天崩地裂一声巨响,鹿力峰居中裂开一道深渊,土石滚滚坠落,山路为之中绝,留下一个大豁口。 银背猩猩立足不稳,笨重狼犺的身躯滑落深渊,南明小主催动狂风,瘦小的身躯浮于空中,伸手一指,一道血气电射而出,缠住银背猩猩的手臂,将他生生提了起来。管大椿显出人身马原形,疾冲而前,四蹄猛一蹬,凌空越过十余丈宽的豁口,直扑守兵而去,楼枯山楼枯河兄弟背插双翅,一掠而过,率先闯入敌阵,杀得血流成河。 南明小主催动血气,将银背猩猩甩上山崖,卷起狂风血刃猛扑上前,山路狭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挡不住人身马银背猩猩横冲直撞,南明小主蝼蛄兄弟直撞横冲,守兵殊死力战,却落得个雪狮子向火,转眼被屠戮一空。 对方既然凭借地利摆下口袋阵,就不要傻乎乎地硬闯,多费些手脚,从薄弱处掩杀,方是破敌之道。果不其然,南明小主等一路平推,势如破竹,鹿力峰的守兵一退再退,只得接连发动埋伏,将山路炸得七零八落,却仍挡不住攻势,会飞会跳是无解的难题,他们拼尽全力,仍然逃不脱覆灭的厄运。 一行人渐渐迫近平川谷,八千陷阵营血气涌动,时候差不多了,樊鸱挺身而出,提起九头穗骨棒重重一顿,身后浮现九头蛇庞大的身影。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八十八节 顾头不顾腚 沙太保摆下的阵势太过凶险,樊鸱不愿拿手下去填,即便最终拿下平川谷也是惨胜,凝不成铁血命气,这种胜利毫无价值,血战旷日持久,眼下才刚刚开始,他宁可多耗费些血气,唤出九头蛇一锤定音,破了对方的口袋阵。 姬胜男性子沉稳,沙太保身经百战,乍见九头蛇横空出世,不约而同倒抽一口冷气,眼珠都快掉了出来,这等天生地长的深渊魔兽,说召就召了出来,哪怕是一道虚影,又有几个能挡其一击沙太保忽然觉得有点委屈,这种情绪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好像在血战临近尾声,波澜渐次平息,昊天麾下大将陈聃忽然发力,连屠数员镇将,将简大聋简将军打得落花流水,如丧家之犬,一路逃回南疆 都这么厉害了,为何不去更广阔的战场,还要在这野猫不拉屎的小地方逞威风 樊鸱将九头穗骨棒又一顿,九头蛇穿过他的身躯飘然上前,由虚传实,一十八只蛇眼如灼灼明灯,沿着峡谷向平川谷游去,鹿力峰一线被南明小主等压着打,根本腾不出手来,连枷峰一线的守兵奋力投下滚石檑木,却只砸到一具虚影,无济于事。 沙太保面临前所未有的危局,鹿力峰全线溃败,南明小主等业已杀至眼皮子底下,反倒是九头蛇犹在峡谷中不紧不慢游动,两害相争取其轻,他当机立断打了个手势,八千陷阵营连接血气,凝成大手印,朝鹿力峰狠狠拍去。说时迟,那时快,九头蛇合上一十八只蛇眼,降下一道大神通,蛇身旋即溃散,樊鸱以九头穗骨棒一指,射出一道黯淡的绿光,稍纵即逝,大手印被刺穿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孔,瞬息失控,血气翻滚鼓荡,轰然炸开。 管大椿心中大喜,四蹄一蹬,高高跃入空中,以雷霆万钧之势踏落谷口,震波滚滚,将陷阵营搅得人仰马翻。沙太保这一惊非同小可,算到了一切,却没算到来袭的 魔兽飞得如此之高,跳得如此之远,事先设下的埋伏尽数引发,将山路炸成十七八截也挡不住,他只得挺起绿沉枪冲上前,燃烧血晶,倾尽全力,趁对方立足未稳之际,当胸一枪捅去。 管大椿伸手一格,双臂吃到分量,四蹄没入土石中,向后划出半尺,旋即稳住身形,猛一发力,将绿沉枪架开。缓了这一口气,陷阵营已连接血气,堪堪凝成一支血毒枪,还没来得及投出,银背猩猩从天而降,如流星坠地,大力牛头锤抡起一阵旋风,南明小主扑至当空,一身七杀,闯入陷阵营中大肆杀戮,搅得血气不稳,毒血枪随之溃散。沙太保气得要发疯,眼梢瞥见楼枯山楼枯河兄弟双双杀到,心知不好,舌绽惊雷猛喝一声,陷阵营随之变阵,将来敌团团围住,舍命厮杀。 南明小主顿时心中大定,只要不是八千个打一个,一骑当千,她又怕过谁七道身影倏忽合拢,南明小主催动血气,抡起雷鸣胫骨锤,向陷阵营滚滚杀去,雷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管大椿缠住沙太保,犹有余力分心旁观,却见那八千陷阵营训练有素,韧性十足,每每十余人连接起血气,从侧方背面施以偷袭,逼得南明小主返身招架,顾前不顾后,顾头不顾腚,模样有些狼狈。 不过只要将陷阵营缠住,这一仗便赢了大半。樊鸱察觉战机,一声令下,胡、邓、施三将率军突入峡谷,贴着鹿力峰杀向平川谷,连枷峰上的守兵拼命投掷滚石檑木,终究隔得太远,杀伤有限,挡不住大兵压进。为首的牙将见局势不妙,急命兵卒退往平川谷,拦截来袭的敌军,与此同时,驻守两翼的兵将一拥上前,双方在峡谷尽头的缓坡上反复拉锯,直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犁山猱与孔九枭见有机可乘,喝令万兽谷魔兽一股脑冲上前,彼辈现出原形,一个个皮糙肉厚,力大无穷,乃是冲阵攻坚的好手,对方只抵挡了百余息,便溃不成军 。沙太保使出吃奶的力气,勉强将管大椿迫退数步,急急退入陷阵营,分出数千精锐上前接应,南明小主等顿时压力一轻,各施手段从后反扑,陷阵营腹背受敌,死伤不计其数,眼看撑不了太久。沙太保眼眸血红,几乎要滴出血来,厉声喝道“姬将军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沙太保麾下的精兵强将尽数布置在平川谷外,后方除了辎重营,只剩一些打更洒扫拾柴烧火的老弱病残,姬胜男手头还有一支偏师,是简大聋特意留给她的,数目虽不大,却是堪与陷阵营相提并论的精锐,但无论沙太保急成什么样,姬胜男始终按兵不动,冷眼旁观。双方在平川谷外投入大量兵力,一片混战,在她看来,沙太保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失误,对方顶尖的战力实在太强,南明小主,管大椿,楼枯山楼枯河兄弟,还有那唤出九头蛇虚影的镇将,几乎相当于万兽谷倾巢出动,己方除了沙郡沙太保,没有什么可与匹敌的人物,凭借地利支撑到现在,已出乎她的意料。 姬胜男一直在等,等待时机出现,批亢捣虚,一举扭转战局。不过她心中也清楚,即便打退对方的攻击,平川谷也是守不住的,简大聋虽然兵多将广,为堵住通往莲花峰的七条路径,分兵在所难免,又有谁能想到,血战再起,万兽谷竟与镇将联手,聚集起如此强悍的一支大军,抢占了先机。 樊鸱遥遥观战,双方陷入僵持,手下三员牙将可圈可点,胡触、邓犁奋勇冲杀在前,施旋豹立于高处,持骨弓骨箭狙射,渐渐凝聚起铁血命气,飘摇不定,尚不成气候,这一仗若能顺顺当当拿下,离他的目标便又近了一步。镇将的命运早已注定,镇柱是根本,亦是囚笼,稍有不慎便泯灭了意识,沦为一具空白的傀儡。他侥幸摆脱了镇柱的束缚,又恰逢血战,借铁血命气滋养壮大奇气,暂且无虞,但血战迟早会终结,他必须抓住机会,改天换命,永驻于世。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八十九节 赤光冲天 双方在峡谷尽头的缓坡上反复拉锯,兵将如割麦子般一捆捆倒下,淤血浸透了大地,姬胜男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局势一点点向对方倾斜,她的心情起了微妙的变化。正当她犹豫不决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姬胜男心中一凛,急忙回头看时,却见留守平川谷中的辎重营悍然杀出,浑身上下鲜血淋漓,口中呼呼喝喝,却似中了邪一般,不分敌我乱砍乱杀。 变生不测,祸起萧墙,幸好姬胜男手头还留有一支偏师,号称“亲卫营”,俱是百战悍卒,刀头上舔血,桀骜不驯惯了,平素只卖简大聋的账,连沙郡沙太保都使唤不动。临去之时,简大聋特地关照,亲卫营奉姬胜男号令,不得有失,并留给她一枚歃血为誓的玄铁令符,以约束彼辈。 内乱方生,须及早扑灭,姬胜男高举令符,喝令亲卫营上前剿灭,格杀勿论。那干悍卒早已等得不耐烦,摩拳擦掌,狞笑着扑上前,辎重营如何是他们的对手,几个来回便屠戮殆尽,折损寥寥无几。姬胜男稍稍松了口气,目光陡然一凝,却见又一员镇将从后迫近,手持铁棍,龙行虎步,张口喷出一缕奇气,似慢实快,从一干骄兵悍将眉心穿过,转眼间亲卫营多半被奇气操纵,反戈一击。 那持棍镇将非是旁人,乃是之前在天谴峰顶恶斗过一场的沧澜镇将,他虽自恃神通了得,却被渡空镇将死死压住,出尽手段不得翻身,继续打下去也是落败的结局,他主动收手,窥个空挡,跳下天谴峰远遁而去,陈聃急于追踪鬼牙将,阻止渡空镇将追击,放了他一马。转轮、渡空二镇将如两座大山压在头顶,继续留在莲花峰于事无补,沧澜镇将决意跳出这弹丸之地,去往收拢大军,再卷土重来。他辨明方向,从平川谷离开莲花峰,不想恰逢其会,正撞上樊鸱挥军猛攻,一时见猎心喜,掺上了一脚。 姬胜男反应极快,局势急转直下,保全性命要紧,她当机 立断,弃了众人孤身逃遁,混在兵将中消失了踪影。亲卫营以逸待劳,突然投入乱战,向陷阵营发动猛攻,如一柄尖刀从后腰插入,正中命门,沙太保气急败坏,哇哇乱叫,瞪大了眼睛寻找姬胜男的身影,说什么也要把她揪出来问个明白,四下里乱成一锅粥,兵荒马乱,哪里找得到。 镇将现身的刹那,樊鸱心有灵犀,隔着狼藉一片的峡谷,二人四目相接,杀意勃然而作,无可遏制。樊鸱五指一紧,提起九头穗骨棒,身如离弦之箭,穿过峡谷直扑平川谷而去,顶阳骨豁然中开,飘出一缕奇气,与己方铁血命气融为一体,化作一道赤光,直刺霄汉。命气壮大奇气,奇气亦凝聚命气,魔物大军顿时士气大振,趁着陷阵营阵脚大乱,一鼓作气将敌阵凿穿。 沧澜镇将见赤光冲天,心中微微一怔,对方手脚如此之快,竟召集起一支大军,凝聚铁血命气,奇气与命气合而为一,挟百胜之势扑来,却是始料未及。稍一踌躇,战机已失,樊鸱急掠千丈,九头穗骨棒迎头砸下,势大力沉,沧澜镇将只得放弃原先的打算,收回奇气,挑起铁棍招架。两股巨力相交,平地起惊雷,震波横扫,方圆十丈内血肉横飞,无人生还,沧澜镇将无有铁血命气支撑,吃了点亏,周身甲胄开裂,黑气丝丝缕缕腾起。 镇将与镇将对峙,万众瞩目,战局稍有停滞,沙太保趁机收拢残兵,一溜烟退入平川谷,南明小主纵声尖啸,率万兽谷魔兽衔尾狂追,麾下大军大获全胜,铁血命气愈发凝实,樊鸱将沧澜镇将压在下风,撵着他猛打猛砸。镇将相争,僵持不下,胡、邓、施三将让出一片空地,各自率军清扫战场,将残留的敌军俘的俘,杀的杀,吃干抹净,不留后患,至于那支逃入平川谷的漏网之鱼,就留给南明小主去啃了。 尘埃落定,魏十七收回目光,看来用不着他插手了,樊鸱足以把控大局。南方本命血气行将回归,既然来到 了七十二莲花峰,山涛那笔账,可以跟他算一算了。正忖度之际,忽觉身后有人,魏十七扭头望去,却见魔女离暗快步凑上前,展开天魔殿堪舆图,金线勾勒出崇山峻岭,她轻弹食指,将一团漆黑的魔焰点在图中,如涟漪般层层晕染,显出一片黯淡的血光,成千上万连成一片,正向平川谷急速推进。 魏十七看了她一眼,离暗眉心微蹙,面容憔悴,显然耗费了无数心力,已是强弩之末。这天魔殿堪舆图不愧是魔宫异宝,将地形地貌一一拓印入内也就罢了,离暗以魔焰祭炼此图,竟能感知来敌行踪,之前在落风谷发觉血奴暗中窥探,今番又点出敌军长途奔袭,来势汹汹,离暗如此尽心尽力辅佐,究竟意欲何为 战事业已平息,大军战意低落,铁血命气随之消退,沧澜镇将反守为攻,二人缠斗不休,一时半刻分不出胜负。简大聋麾下的精兵强将死伤惨重,侥幸留下一条小命的,无不俯首投靠,施旋豹甚有心计,抢先将陷阵营的降兵伤兵尽数收下,他看重彼辈连接血气的手段,有心依葫芦画瓢,建一支陷阵攻坚的强兵。胡触与邓犁旋即醒悟过来,却已经慢了一步,陷阵营早被他搜刮殆尽,连伤兵都没留下一个,二人心中懊悔,面上却不动声色,加紧补充兵力,唯恐落了后手。 魏十七将胯下坐骑轻轻一拍,九瘴兽王足踏瘴气,不紧不慢穿过峡谷,屠真与离暗一左一右紧随其后,待三人登上缓坡,来到平川谷外。樊鸱激战正酣,无暇旁顾,胡触、邓犁、施旋豹三员牙将忙丢下手头的勾当,战战兢兢上前拜见魏十七,离暗踏上半步,将敌军来袭的动向说了几句,施旋豹最先反应过来,连声应喏,会同胡、邓二将分派兵力,以逸待劳,准备下一波接战。 魏十七回头望去,只见山林之间烟尘滚滚,一道青气冲天而起,奇气与命气相融相长,杀意排山倒海般涌来。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九十节 龙蛇并起 从莽莽山林中杀来的非是旁人,正是万兽谷中被魏十七一枪击溃的藏兵镇将,七七四十九日酝酿温养,奇气再度衍化成形,镇将投入现世,万兽谷中空空荡荡,只剩一些老弱病残。死而复生,记忆一片空白,解脱的执念又深了一层,不过经历上一番挫折,藏兵镇将意识到自身的弱点,并未贸然追杀,而是一路东进,一路游荡,收拢应运而生的魔物,打造自己的班底,辗转厮杀,渐次壮大。 金就砺则利,从万兽谷到莲花峰,藏兵镇将锤炼兵卒,接连吞并了数股势力,愈战愈强,古之豁引去的八百种子运气不佳,狭路相逢,无一幸免,江流子身负重伤,昏迷不醒,麾下兵将拥着他撤离刺天峰,撞了个正着,逃出生天者寥寥无几。藏兵镇将凝聚出铁血命气,挟大胜之势直扑魏十七而去,意欲毕其功于一役,打破冥冥中那一线桎梏,从此再无拘束。 沧澜镇将兀自与樊鸱恶斗不止,四下里魔物兵将重重包围,他浑不当回事,但魏十七的出现却令他心生忌惮,这种忌惮不同于对上草窠郎祭钩,血脉喷张,战意凌然,他身上有一缕淡淡的气息,唯有镇将能感知,就在这一轮血战中,就在不久之前,他斩杀了一员因深渊征召而入世的镇将 正当僵持之际,平川谷内爆出一片喧哗,万兽谷魔兽夹着尾巴一路溃退,惶惶然若丧家之犬,急急乎如漏网之鱼,沙太保率兵卒紧追不舍再一看,不对,彼辈丢盔弃甲,气急败坏,根本不是撵着魔兽追杀,而是发了疯一般夺路而逃。片刻后,南明小主管大椿等出现在视野尽头,一路且战且退,胆气似为对手所夺,不愿拼死力战。 盯着他们不放的,赫然是三员镇将。 七十二莲花峰内前所未有汇集了七根镇柱,应深渊征召,七员镇将投入血战,其中渡空、转轮、大丘三镇柱祭炼已久,镇将未能自专,各有追随之人,剩下回鹘、沧澜、洄水、逆相四镇柱点染不深,镇将相继挣脱束缚,得以恣意行事,但冥冥中约束彼辈的乃是深渊主宰,赤日气运镇压奇气,无力反噬,只能另谋出路。沧澜镇将最为鲁莽,偷袭渡空镇将未果,又插手平川谷大战,与樊鸱打得不可开交,回鹘、洄水、逆相三镇将则落后一步,直到双方杀得血气冲天,才推波助澜,联手加入乱战。 天下大乱,龙蛇并起,浑水才能滋养大鱼,拼实力,拼手段,有渡空转轮大丘三将在前,又哪里轮得到他们 镇将长于厮杀,彼此联手,战力水涨船高,配合得天衣无缝,南明小主数度欲唤出巨兽虚影,都被对方抢先一步打断,关键时刻那一虎二彪又顶不住,管大椿浑身是血,后腿吃了家伙,一瘸一拐使不上力,楼枯山楼枯河兄弟倒是十分担当,可惜战力不足,只能在旁骚扰。 回鹘、洄水、逆相三镇将一路平推,淌着尸山血河冲出平川谷,遥遥望见数万精卒,顿时精神大振。血战不是一个人的沙场,收拢魔物,百战成军,凝聚铁血命气,方是安身立命之本,平川谷外这些兵卒如同生铁经过打炼,业已有了几分模样,若能收入手中,可省去不少工夫。 前后俱有镇将虎视眈眈,却是留不得手了,魏十七提起天顶枪,引动雷电之力,魔物大军如潮水般分在两旁,樊鸱正咬紧牙关苦苦相斗,忽觉一阵心悸,毛骨悚然,抡起九头穗骨棒挡住对方一记重击,顺势滚在一旁,眼梢瞥见一道电光横贯虚空,贯穿沧澜镇将胸腹。 沧澜镇将低头望去,却见一柄乌沉沉的长枪将自己钉死在地,银蛇缠绕,雷纹明灭,他目中流露出迷惘之色,缓缓抬起头来看了魏十七一眼,张口欲言,霹雳一声响,乙木、巽风、五色三股雷电之力喷涌而出,身躯瞬息化作齑粉,奇气回归镇柱。回鹘、洄水、逆相三将不约而同收住脚步,南明小主趁机退出平川谷,双手在胸前合拢,催动血脉,身后浮现一头庞然巨兽的虚影,张开血盆大嘴,发出无声咆哮。 魏十七伸手一招,天顶枪落入掌中,雷纹黯淡无光,雷电之力耗去大半,所剩无几。他回头眺望,却见峡谷之外出现一拨人马,为首之人正是藏兵镇将,跨一匹独角乌烟骓,持定八棱破甲槊,率军奔袭而来。 平川谷上空风云变色,一时间天昏地暗,双星浮现,大陵五光芒万丈,十恶凶星偏于一旁,天顶枪汲取星力星屑,重逾山岳。魏十七双腿一夹,九瘴兽王足踏瘴气,使出吃奶的力气冲下缓坡,浑身骨节噼啪乱响,眼冒金星,摇摇晃晃打着踉跄,却是吃不住背上的分量,越奔越慢。 独角乌烟骓一声长嘶,如离弦之箭排众而出,藏兵镇将挺起八棱破甲槊,当胸直搠。魏十七起天顶枪招架,星力如银河倒卷,藏兵镇将拿捏不住,八棱破甲槊脱手飞出,如毒龙般扎死一串兵卒,士气一落千丈。独角乌烟骓张开大嘴,露出匕首一般的利齿,朝九瘴兽王狠狠咬去,兽王被星力压得骨软筋酥,一时间喘不过气来,勉强偏转咽喉要害,魏十七压下天顶枪,在马头上重重一击,乌烟锥如一坨泥瘫倒在地,将背上镇将甩了出去。 藏兵镇将双足稳稳落地,反手一抓,将八棱破甲槊摄入掌中,目光闪烁,这一回挟铁血命气而来,足以一战,不想出师不利,甫一交手便落在下风,出乎意料之外。镇将不死不灭,愈战愈强,奇气变化无穷,被神通击杀一回,下一次死而复生,便有应对克制的手段,对方不催动雷电神通,单凭力量将自己压制,这是最糟糕的局势,无论死多少回,力气增长有限,不会凭空暴涨一截。 魏十七抬起天顶枪,枪尖指向对方,道“死的是你,复生的不再是你战,还是降” 藏兵镇将闷哼一声,一步跨出,双臂猛一发力,八棱破甲槊捅向九瘴兽王,兽王四蹄一软跪倒在地,魏十七毫不犹豫,一枪挑飞破甲槊,又一枪砸落,将藏兵镇将打得七窍生烟,化作奇气回归镇柱。下一刻,樊鸱率麾下兵将杀入峡谷,如洪流一般将敌军吞没。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九十一节 祸水东引 南明小主终于腾出手来催动血脉,眼耳口鼻中淌出黏稠的鲜血,小脸上露出狰狞诡异的笑容,身躯由实转虚,消失无踪,一头十余丈高的庞然巨兽落于现世,提起巨掌重重拍下,狂飙骤起,将对手一气裹住,进退两难。不过这等手段缚得住深渊之众,缚不住镇将,回鹘、洄水、逆相三镇将化作奇气凭空消失,巨掌落下拍了个空,南明小主收不住手,将方圆十丈打塌,陷落深坑,灰头土脸。 奇气重又衍化镇将,下一刻出现在十余丈外,尽皆沉吟不语,只片刻功夫,便折了沧澜、藏兵两员镇将,强悍如斯,由不得他们心生退意。 南明小主一声怒吼,从坑中跳将出来,抖了抖身躯甩去尘土,心中怒归怒,却牢牢扼守在平川谷口,并没有贸然冲杀。魏十七举步上前,立定于她身旁,伸手虚按,令其少安毋躁,目视三将道“莲花峰中局势如何” 回鹘镇将闻言微微一怔,肚子里转着念头,敌我相对,哪有好整以暇打听消息的,真当吃定了他们么逆相镇将垂下眼帘,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气息令他心寒,那是斩杀镇将沾染上的余痕,每斩杀一次,便深上一层,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洗不尽。斩灭藏兵镇将之前,他说过一句话,那一句的前半截意味深长,“死的是你,复生的不再是你”他知晓镇将的秘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死而复生,丧失一切自我意识,从头来过的 回鹘镇将五指一紧,体内奇气如漩涡飞旋,不想逆相镇将抢先道“偶有冲突,大战未起。有镇将投内三十六峰而去。”这不是打诳,血战一起,镇将之间感应平添百倍,若非如此,他们岂能尾随沧澜镇将,前脚后脚赶到平川谷。 是示好,还是挑拨抑或二者兼而有之回鹘镇将瞥了他一眼,心中顿时大警,逆相镇将心思深沉,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难不成是草丛中的毒蛇,逮到空挡才露出毒牙不过对方实力强横,不可力敌,如能祸水东引,倒是一桩两利的事。 魏十七对回鹘镇将的异动视而不见,又问道“去往内三十六峰何处” 逆相镇将道“似在沉渊湖九泉峰左近。” 魏十七寻思了一回,侧身让出一条路来,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你等且自去,莫要再回转莲花峰了。”屠戮彼辈要耗费不少力气,所得血气有限,七七四十九日后再度衍化入世,平添三个仇敌,怎么算都是亏本的买卖,不如放他们出去收拢魔物,彼此争斗,待决出了胜者再处置。最后脱颖而出的若另有其人,井水不犯河水,他也不会穷追猛打,若还是那藏兵镇将,就再斩杀一回,夺其兵将,剥其血气,灭其意识 逆相镇将微一颔首,摇动双肩化作一抹流光,倏忽掠下缓坡,消失在峡谷之外,回鹘、洄水二镇将朝魏十七拱拱手,紧随其后而去。樊鸱目送其先后离去,隐约猜到了大人的用意,血战旷日持久,不急于一时,结一份善缘,是敌是友,日后自有分晓。南明小主一口气松懈下来,当下收了原形,嘟囔着抬手乱抹,淤血涂在脸上,一道深一道浅,糊成一张大花脸。 魏十七拍了拍九瘴兽王的后颈,问道“惫懒货,还跑得动么” 九瘴兽王喘了一阵,稍稍回复几分精神,昂首道“咱家有的是力气,风里风里去,雨里雨里去,但凭大人吩咐” 屠真听得真切,扁扁嘴,忍不住笑了起来,连那头云纹黑豹都摇着脑袋为它羞愧,肉麻话说得如此得体,也是个人才 些许小节,魏十七向来不放在心上,他命樊鸱、离暗、南明小主驻守平川谷,有人要进就由他进,要出就由他出,无须拦阻,待他回来再行安排。万兽谷魔兽死伤惨重,连银背猩猩都身负重伤,南明小主情绪低落,却不忘在魏十七跟前表忠心,她曾随西陵主入莲花峰拜见南方之主山涛,大略识得路途,主动提出鞍前马后引路,魏十七想了想,颔首应允下来。 战事平息,四下里回复了寂寥,魏十七跨九瘴兽王、屠真跨云纹黑豹、南明小主跨蛟首龙马随行,三骑风一般驰入平川谷。 七十二莲花峰乃南明山首屈一指的钟灵胜境,南明小主虽然只到过一次,记忆犹新,她记得沉渊湖九泉峰在内外三十六峰交界处,湖中有山,如碧玉中一座大坟头,好认得很。她禀明魏十七,先行一程探路,魏十七与屠真放缓坐骑,一路饱览风光,千岩竞秀,万壑争流,却不闻鸟兽,不见蛇虫,山水生机勃勃,生灵绝迹。是自古如此,还是本命血气回归前的先兆魏十七仰头望去,赤日当空,万里无云,看似寻常,却透出几分晦涩的杀机。 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南方本命血气早该回归,山涛故布疑阵,一直拖到现在,其中定有谋划,其中的缘由,说穿了一钱不值,他不要本命血气落入陈聃之手,也不要本命血气落入契染之手,他要他看中的人成为南方之主,充当左臂右膀。 南疆之地,还有谁入得了他的法眼呢 无多时光景,南明小主驱使蛟首龙马奔将回来,匆忙说了几句,指向隐隐青山之外。魏十七将九瘴兽王一拍,凌空蹈虚,足不落地,箭一般窜将出去,兽王憋了一股气,足踏瘴气,须臾遁出千里之遥,视野尽头,蓦地跳入一抹明媚碧色,正是逆相镇将所说的沉渊湖。 九瘴兽王奔驰踢踏,疾走如飞,忽听大人轻哼一声,在后颈一拍,心知有异,急忙收住四蹄,瘴气滚滚而散,落足于地,顺势冲出百丈。前方一人闪身而出,挡住去路,上下打量着魏十七,露出讶异之色,随口道“敢问阁下,可是与契染契将军一路同行的韩十八” 泰卢火山,渡鸦岗上,萍水二度相逢,东方之主草窠麾下大将邓剥,手提一根枪不像枪槊不像槊的长家伙,口喷一柄寄托血剑。世易时移,他已不再是当初的韩十八了,魏十七心中腾起一丝淡淡感慨,颔首道“契染可在九泉峰” 邓剥为之愕然,他虽知对方手段了得,契染刻意招揽,以心腹视之,绝非无由,却不料初次见面,那韩十八风轻云淡,浑不把他当回事。莲花峰龙蛇并起,镇将出世,他确实排不上号,但那韩十八如此托大,难不成真把自己当成了深渊主宰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九十二节 不利有攸往 原本是个外来户,暴发户,忽然翻身做主人,骑到了自己头上,还表现得风轻云淡,理所当然,那滋味实在不好受。邓剥心胸谈不上宽广,也不是委曲求全的人,行事讲求顺心意,哪怕吃点亏也无所谓,他心中蓦地腾起一个念头,要为难一下对方。恶念滋生,便越发不可收拾,如大毒蛇缠绕住灵魂,无可解脱。韩十八手段了得,杀性极重,好在他手头还握有一张暗牌,原本是草窠留给他以防不测,既然不对眼,那就犯不着藏着掖着了。 邓剥伸出食指点了点对方,冷冷道“九泉峰已划为禁地,由二位主宰看顾,你不可近前。” 二位主宰,指的是东方之主草窠和北方之主郎祭钩,契染背后的大佛不止一尊,陈聃大概是没什么机会了。不过南方本命血气回归,千载难逢的机遇,魏十七虽无争夺之意,却也不愿平白被邓剥阻拦在此,他翻身跳下兽王之背,淡淡道“你欲阻我前往” 邓剥咧开嘴,横肉缝中挤出一丝笑意,道“大人有令,不可不从,还望阁下见谅。”草窠确是关照他看顾一二,不可令闲杂人等前往九泉峰搅局,他拦着魏十七也不算自作主张,好言好语相劝,没有当场发难,也算是给他面子了。 说话间工夫,南明小主与屠真双双赶到,见前方有人阻路,按下坐骑遥遥观望,静候其变。邓剥瞥了二人一眼,认出南明小主的根脚,忍不住轻哼一声,果然,万兽谷魔兽公然现身,那韩十八与西陵主勾搭一处,脱不开干系,契染十有八九是看走了眼,居然将此人引为心腹他感到一丝兴奋,心意压抑到此时,如地下奔流的岩浆,急于寻求发泄,愤怒吧,爆发吧,来一场热血沸腾酣畅淋漓的大战 魏十七看出他心绪有些失控,泰卢火山围剿深渊之子之时,邓剥最先冲出去,可以说他勇猛果决,不瞻前顾后,也可以说他冒失激烈,头脑容易发热,嘴皮子两爿皮,“还望阁下见谅”云云,心里大概憋着一股子气。剥,不利有攸往,他不该来的。魏十七心念动处,双星浮出苍穹,天顶枪嗡嗡作响,左脚踏上 半步,九瘴兽王哪里还拎不清秤纽,夹着尾巴一溜烟跑回屠真身旁,伸长了头颈看热闹。 那柄乌沉沉的天顶枪实在太重,压得他欲仙欲死,背梁脊骨到现在还隐隐作痛,会不会就此落下病根,每逢阴雨天就酸涨难忍,难说九瘴兽王琢磨着怎么开口,问南明小主讨些丸药吃吃,万兽谷乃魔兽聚集之地,抬头不见低头见,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伤筋动骨在所难免,所谓久病成良医,这方面他们比较有经验。 来得好邓剥精神大振,张口喷出一柄血色小剑,如游鱼一般倏来倏往,绕着周身流转不定。 魏十七将枪尖一摆,大陵五合天顶,引动星力轰然击落,却偏了邓剥足有三四丈,端端正正落在空处。邓剥顿时脸色大变,急忙退避三舍,扭头望去,只见星力如银河直堕,罩定一个魁梧的身影,不是旁人,正是草窠费尽心思约束在身边的大丘镇将。 大丘镇将肩扛星力,佝偻着腰背,若不堪其重,邓剥有些心慌,那韩十八又怎么知道镇将伏于一旁,随随便便就揪了出来 僵持十余息,大丘镇将慢慢挺直腰杆,双眸奇气转动,爆出璀璨的精芒,忽地挣脱星力束缚,扭腰挺肩,如蛮牛一般横冲直撞,才踏出步,浑身一震,被一股无形的法则之力生生定住。邓剥窥得分明,急将心念一催,血剑颤动,化作一抹血影,悄无声息刺向魏十七后腰,不想甫一飞出,便停滞于空中,纹丝不动。 法则之线编织因缘,十恶星域投入现世,魏十七提起天顶枪,枪尾斜斜向后挑起,正中血剑,磅礴星力压至针尖大小,猛地炸开,血剑寸寸折断,一团血气翻滚而出,被星力层层消磨。寄托之物毁于一旦,邓剥心神巨震,“噔噔噔”连退十余步,鼻中淌下两道黏稠的淤血,脸色铁青,惶恐不安。 大丘镇将闷哼一声,百节骨中涌起沛然巨力,又一步跨出,将法则之力生生推开,神威凛凛,域界竟困之不住。对方走的是钢筋铁骨、一力降十会的路数,消长之下,魏十七蓦地收起星域,法 则之力荡然无存,大丘镇将使差了力,踉踉跄跄向前跌去,如滚落山崖的石块,身躯失去控制。 大陵五星光如注,魏十七引动星力,合身一枪刺出,大丘镇将立足不稳,百忙之中勉力催动奇气,合拢一双铁手,将枪尖死死扣住,双足没入土石中,一分分往下沉去。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域界再度张开,法则之力缠绕双臂,撑开十指,天顶枪势如破竹,一举洞穿胸脯,星力肆虐,将肉身尽皆摧毁,一缕奇气回归镇柱。 兔起鹘落,短短数息便击溃大丘镇将,邓剥悔之莫及,他不敢再战,咬紧牙关朝后逃去。南明小主尖笑一声,揉身扑上前,狂风挟裹血刃,一身化七杀,抡起雷鸣胫骨锤,劈头盖脸砸了百十下,雷声此起彼伏,将他死死拖住。邓剥只得摄出一杆介于枪槊之间的长家伙,使出浑身解数敌住南明小主,一颗心忐忑不安,生怕魏十七凶性大发,不留情面。 魏十七看了他几眼,胸中三颗心脏齐齐跳动,伸手虚虚一按,佛光镇压血气,邓剥双臂慢了半拍,被小主不偏不倚一锤打中天灵盖,好端端一颗六阳魁首,四分五裂,砸成了烂西瓜。南明小主吓了一大跳,收手已经来不及了,她提着雷鸣胫骨锤,神情有些郁闷,嘀咕道“大人,是他自己不争气,这可不是我的错”她心里比谁都明白,镇将杀便杀了,七七四十九日后重新衍化入世,这邓剥可是东方之主草窠麾下的大将,糊里糊涂打杀了,怎生是好 魏十七将四下里弥散血气收入掌中,凝成一枚血晶,道“杀便杀了,他还能跳出来找你麻烦不成” 南明小主讪讪道“邓剥背后,可有深渊主宰撑腰” 魏十七跨上九瘴兽王之背,道“有我在,你还怕些什么” 南明小主胆气为之一壮,转念想,对啊,老娘背后也有人撑腰,不动声色,连斩三员镇将,草窠可有这等能耐她咽了口唾沫,觉得当初弃了西陵主,投入大人麾下,实在是再明智不过了。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九十三节 阴沟里翻船 强敌悍然来袭,寄托之物破碎,邓剥生死未明,大丘镇将被打灭成一缕奇气,草窠感同身受。何许样凶徒,竟敢太岁头上动土此地有北方之主郎祭钩照看,料想必不会出什么岔子,他正待去会一会那不速之客,天地刹那间沉定,七十二莲花峰风偃气息,一轮赤日排空而出,行至南疆当空,光耀山河,照亮了每一个角落。 诸阳隐退,唯余一日。 草窠蓦地收住脚步,郎祭钩亦回过头来,二人四目相投,不约而同使了个眼色。拖到了现在,终于拖不下去了,山涛送归南方本命血气,迫在眉睫,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九泉峰,局势一触即发。 三生崖前站得满满当当,陈聃,契染,莫澜,简大聋,管虢公,西陵主,鬼牙将,赵千瞳,外加渡空、转轮二员镇将,莲花峰中还有谁尚未出现 赤日酝酿百息,一道流火从天而降,不偏不倚落于三生崖上,沉入坚硬如铁的山石中。 沉渊湖畔,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来人并不掩饰形迹,在深渊主宰跟前,也没有掩饰的必要。松千枝托着沉重的脚步走到郎祭钩身后,面色苍白,气息有些不稳,低声道“大人,时辰已到,终于开始了。”郎祭钩微微颔首,屈指轻弹,一道血气没入他体内,松千枝深吸一口气,枯竭的丹田涌起一股暖意,精神顿为之一振。 遥遥相隔百丈,安仞不紧不慢来到沉渊湖畔,眼中尽是无奈,他被邓剥和松千枝死死拖住,不得与陈聃同进退,半是被迫,半怀私心,只是没想到松千枝竟是个敲钉转角的性子,丝毫不敷衍,从始至终盯着不放,把他当成磨刀石,直打到灯枯油尽才撒手。说他傻,不知进退吧,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郎祭钩坐镇在莲花峰,不看僧面看佛面,安仞终究会手下留情,不敢往死里得罪,即便换成陈聃,也要好生掂量一番。 邓剥的小算盘与松千枝差不离,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有人不看僧面,不看佛面,出手无情将他打灭。若能从头来过,他说什么也要赔上十二分小心,伏低做小,恭送那凶徒平平安安去往九泉峰。 还有人会凑上一脚吗草窠心中忽然一动,偏转头,却见三骑人马疾驰而至,一跨九瘴兽王,一跨云纹黑豹,一跨蛟首龙马,勒住缰绳,举首眺望九泉峰。伫立于沉渊湖畔的转轮黑骑骚动不安,似乎察觉到一丝异样的气息,连湖心九泉峰三生崖下的转轮镇将,都霍地抬起头来,眸中奇气转动,跃跃欲试。 那是斩杀镇将沾染的余痕,如黑夜中的火炬,无可掩饰。 魏十七翻身跳下兽王,双足踏上地面,目视碧玉一般波澜不惊的沉渊湖,神念向前试探,察觉湖底吸力节节拔高,似乎伏有一座大阵。错觉油然而生,七十二莲花峰,转瞬间变作藏兵洞洞天,尸山血海大阵,一寸山河一寸血。 草窠缓步上前去,轻轻咳嗽一声,道“适才斩杀镇将之人,可是阁下” 魏十七收回目光,打量了他几眼,颔首道“不错。” 草窠不觉皱起眉头,大丘镇将一身钢筋铁骨,力大无穷,要打灭他绝非易事,何况还有邓剥从旁牵制一念及此,他心中没由来一紧,脱口道“邓剥却在何处” 魏十七道“此人妄图阻我,出言不逊,一并打杀了。” 一股怒意从心底腾起,邓剥的性子,草窠自然了如指掌,然而有契染这层关系在,即便得罪了对方,也不至于就撕破脸下毒手。他面沉似水,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好”字,话音未落,身后浮现一道血影分身,面容与他一般无二,手长脚长,只一步便跨到魏十七跟前,一拳将虚空击碎,五指牵扯惨白的裂痕,劈头盖脸砸下。 二人言语并未避人,落在郎祭钩耳中,只觉得一个太鲁莽,一个没耐心,南方本命血气回归在即,有再大的过节,等尘埃落定再清算也不迟,就差这一时半刻的工夫么松千枝缩了缩头颈,心中暗道,那韩十八好生不晓事,明明是在同一边,就不能安分守己些,非要在节骨眼上捅娄子,坏了转轮王的大计,看他如何收场 血影分身戛然而止,虚空裂痕一一弥合,魏十七起右掌一按,佛光落处,血气氤氲而起,凝作数枚大大小小的血晶,落入他手中。分身溃散,一缕神念回转体内,草窠眸光凝处,身形急往后退,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胸中怒意荡然无存。举手投足间破了他一道血影分身,如此手段,的确有底气与他掰一掰手腕,转轮王慧眼无差,邓剥死得不冤。 深渊主宰,多少有几手压箱底的本事,不是轻而易举能打发的,对方既然主动退却,魏十七也不为已甚,加紧探查湖底的大阵,越琢磨越觉得暗藏玄机。 郎祭钩见草窠吃了个暗亏,不言不语,似乎打算将这口气咽下肚去,心中有些诧异,举步走到他身旁,不经意道“此子手段了得,似不弱于陈聃。” 草窠“嘿”了一声,喃喃道“不弱于陈聃,何止于此竟看走了眼,阴沟里翻船”他合上双眼,血影分身溃散的瞬息放缓了千百倍,历历在目,他虽然看清了对方的手段,却无从破解。 郎祭钩越发好奇,他与草窠交情非同一般,推心置腹也不为过,眉梢一挑,追问道“有这么厉害究竟发生了什么” 草窠道“操纵域界,投入现世,深渊无上域界神通” “竟然到了如许境界你莫不是”郎祭钩一颗心漏跳了半拍,深渊四方之主,唯有南方之主山涛有此神通,率先一步晋升王位,入主深渊之底,韩十八只是契染身旁的跟班,居然能操纵域界,另辟天地他看了草窠一眼,剩下半句话没说出口。 草窠猜到了他的怀疑,轻轻叹息,“这等性命攸关的事,怎会看走眼若非如此,又何至于示弱退避” 郎祭钩沉吟片刻,道“也罢,只要他不插手本命血气归属,且由他去,日后有机会再找回场子。” 找回场子还有这机会么弱肉强食,胜者为王,即便是草窠也拗不过深渊铁律。他心情有些抑郁,举目眺望九泉峰,但见赤日流火,烧透三生崖,将偌大一座山崖,烧结成五色斑斓一块琉璃。山涛那家伙,究竟在捣什么鬼草窠不觉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脸上露出狰狞之色。 他心中终是不甘。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九十四节 南方本命血气 九泉峰脚下,众人目不转睛盯着三生崖,赤日流火,天降异兆,落在眼皮子底下,将一整座山崖烧结成琉璃,烈焰缠绕,五彩斑斓,足足一日一夜后方才渐次冷却。只听得一连串轻微的声响,琉璃碎屑从三生崖片片剥落,沙沙脱去一层又一层,陈聃眉头一动,拂动衣袖,卷起狂风,将碎屑扫于一旁,眼看山崖剥去十余丈,越缩越小,到最后只剩下薄薄一层石壳,不过方圆丈许光景,如蚕茧般隐约透亮。 这便是山涛清修的洞府,位于三生崖石腹中,他却是怎生出入的众人满腹狐疑,一颗心砰然跳动,谁都不肯挪开视线,眨一眨眼,生怕错过了什么关键。 细小的裂纹爬满石壳,勾勒出大大小小的符纹,乍一看与血符有几分相仿,再细看有似是而非。陈聃、契染、莫澜对血符所知有限,西陵主鬼牙将等魔兽更不用说了,反倒是瞎眼的管虢公怔怔发着呆,他虽然双目紧闭,但那一道道符纹却清晰明了,如同刻入脑海,连视线穿不透的石壳背面,都历历在目。似乎有哪里不对劲管虢公幡然醒悟,思绪一下子回到濒海之地,火山孤岛之上,从那时起,一幕幕光影掠过眼前,从头到尾细想一遍,却没有发觉丝毫异样。 管虢公一颗心顿时冰凉,没有异样就是最大的异样,他轻易就离开孤岛,北上南明山莲花峰,对南方本命血气念念不忘,孜孜以求,当年舍身为山涛挡下一击,阴寒侵入丹田,百计不得消解,早已心灰意懒,苟延残喘之人,怎会突然迸发出如此激烈的举动从始至终,山涛无意赐下本命血气,他怎会不顾一切主动去争取,并将这一切认为理所当然 石壳砰然破裂,洞府呈现于眼前,山崖石腹中一洞穴,空空荡荡,地上一蒲团,蒲团旁一盏石灯,仅此而已。陈聃微有些失望,觉得眼皮有些酸涩,合上眼再睁开,没由来一阵眼花,仿佛看到一道身影盘膝坐于蒲团上,灯焰摇曳,如一团血光。岁岁年年,朝朝暮暮,三生崖外节序变换,三生崖内孤灯只影,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三百年,八百年,一千年山涛便是在这小小的石腹中闭关修炼,无有师承,无人指点,独自参悟深渊无上域界神通,直到那一天,水到渠成,顿见花开。 陈聃一声长叹,他不如山涛。 仿佛触动冥冥中一线机缘,那盘膝入定的身影缓缓起身,拂袖而去,蒲团石灯化作飞灰,唯有那血光一般的灯焰浮于空中,翻来滚去,凝成一滴精血,气息节节攀升,南明山如一条苏醒的巨龙,从深渊之底发出雷鸣咆哮,七十二莲花峰地动山摇,遥相应和。 那是南方本命血气,确凿无疑。陈聃忍不住向前跨出半步,昊天神域投入现实,徐徐张开,契染骨节“喀嚓”一响,狂暴的血气从毛孔喷出,化作一条大蛇,将身躯紧紧缠绕,渡空、转轮二镇将针锋相对,彼此对峙,乱战一触即发。 南方本命血气的气息拨动西陵主的心弦,他从未如此渴求,若能吞下那一滴精血,血脉的顽疾将不药而愈,或许还有一线机缘,升起独属于自身的一轮赤日,跻身深渊主宰之列。渴求背后,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深深恐惧,如死亡张开双翼,投下浓稠的阴影,他眼神发直,寸步难行。西陵主艰难地转动头颈,望了鬼牙将一眼,却见他僵立在原地,似乎被本命血气所吸引,失去了一贯的平静。 南方本命血气是如此甘美,如此蛊惑,西陵主只瞥了他一眼,又挪开了视线。精血像一抹火焰,在他眼眸深处跳动。不对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拼命大叫,西陵主脑子有些迟钝,过了很久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鬼牙将离得那么远所有人都一步步凑上前,只有他不动声色,越退越远 滴答精血从空中滴下,落在粗砺的石板上,向四面八方扩散,鲜红的符纹渐次浮现,细若游丝,结成一个个似是而非的血符,瞬息笼罩方圆百丈,天地伟力将众人禁锢于原地,山岳压身,寸步难离。渡空、转轮二镇将反应极快,不等伟力加身,便抢先化作奇气,倏忽掠过沉渊湖,落于岸边。 沉渊湖底隆隆作响,湖水一泻千里,露出黑黝黝湿漉漉的礁石,蜿蜒曲折,犬牙交错,与九泉峰融为一体。大地颤抖,莲花峰如一口煮沸的锅,土石滚滚塌陷,以沉渊湖九泉峰为阵眼,沟壑纵横,连绵不绝,连接七十二峰,苍穹之下,深渊之上,浮现一座宏伟大阵。 魏十七眸中星云转动,循着阵势衍化回溯阵眼,隔着干涸的沉渊湖,目光落在荡然无存的三生崖。当年西方之主樊隗在藏兵洞洞天布下尸山血海大阵,催生藏兵镇柱,打破界壁跳出深渊,遁入三界之地,一去不回,山涛如此大手笔,将七十二莲花峰连接成阵,又意欲何为难不成冒天下之大不韪,引动天地伟力将他们尽数歼灭他大概想不到莲花峰内有两位深渊主宰,东方之主与北方之主联手,再不济也能将七十二峰推倒一半 大阵发动,勾勒符纹的精血氤氲腾起,不多不少凝成八滴,南方本命血气一分为八,颤巍巍飘至众人跟前,山涛的意念不约而同印入脑海,三生崖下,三生有缘,谁人先一步炼化血气,便可察知其余七份血气所在,谁人先一步收齐八滴精血,炼化全部本命血气,便是他择定的南方之主 精血一一没入眉心,这是养蛊之法,愿者上钩的阳谋,不过有谁会拒绝南方之主的机缘 山涛行事滴水不漏,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八滴精血甫一消失,七十二莲花峰大阵便全力发动,赵千瞳面露讶异之色,下一刻凭空消失,不知被挪往何处。魏十七看得分明,心如明镜,山涛布下的大阵并非杀伐之阵,而是挪移之阵,在炼化本命血气前,他们散落天南海北,山巅渊底,除了闭关修炼,别无可为。 众目睽睽之下,简大聋步赵千瞳后尘,消失无踪,接着是管虢公,西陵主,鬼牙将。每少一人,天地伟力便强上一分,轮到莫澜时,她目视契染,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些什么,旋即为大阵挪去。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九十五节 福兮祸之所倚 九泉峰脚下只剩陈、契二人,大阵引动天地伟力,轻轻巧巧将契染挪去,轮到陈聃时,却迟迟不见动静。草窠出离愤怒,双手微微颤抖,十指弯成了鸡爪,他遭到沉重的打击,什么时候起,连阿猫阿狗都这么厉害了域界,又见域界,这让深渊主宰情何以堪郎祭钩虽然吃惊,却比他多几分冷静,凝神看了片刻,七十二莲花峰大阵引动天地伟力,一波波涌去,陈聃全力稳住身躯,却并不轻松,双足数度离开地面,飘摇数息,又缓缓落下,他修炼域界神通才刚入门,并非无懈可击。 饶是如此,也当令人刮目相看,郎祭钩不无感慨,昊天调教徒弟的手段着实不差。不过那韩十八又是从哪里学来的总不见得闭门造车,自个儿琢磨出来的吧 在天地伟力的压迫下,昊天神域缩至身前三尺,陈聃凭一己之力扛到现在,已足以自傲,然而人力有时穷尽,郎祭钩眼光老到,看得不错,他终究不能与三皇六王相提并论,域界扭曲不稳,行将溃散。陈聃分心二用,暗施手段,意与血奴移形换位,强留于莲花峰内,他之所以不愿被大阵挪去,却是为了渡空镇将,此等得力臂助务须留在身旁,否则的话他心中没有底气。 莲花峰内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深处,血奴霍地睁开双眼,一颗心怦怦乱跳,如失控的野马,胸腔中七枚血舍利如蛰伏的蛇虫,被突如其来的春雷惊醒,冲破血肉阻隔,化作七道血影,径直投西北而去。与此同时,散布于深渊各处的血舍利腾空飞起,连同最先惊动的七枚,合计三十六之数,先后破空遁去。 炼制血奴的鼎炉原是九瘴谷外的石中凶物,得天独厚,觅得九枚血舍利,鱼跃龙门就不同,然而福兮祸之所倚,先被魏十七剜去两枚至关要紧的先天血舍利,又不幸落于陈聃之手,种下神光血符,炼出一头血奴。成也血舍利,败也血舍利,七枚血舍利一旦离体,血奴血气大亏,筋骨萎缩,目光呆滞,身躯蜷缩成一团,深深埋入地下,陷入龟息沉眠。冥冥之中 ,系定血奴的心神之线戛然中断,移不得形,换不得位,神通反噬己身,陈聃体内血气紊乱,昊天神域四分五裂,天地伟力加诸于身,将他凭空摄去,无影无踪。 沉渊湖畔,渡空、转轮二镇将再无人约束,了无牵挂,彼此对视一眼,前者圈转麒麟,腾空跃去,后者右手握拳打了个手势,引一百零八转轮黑骑绝尘而去,从这一刻起,应深渊征召,真正投身于旷日持久的血战。 那是他们的宿命,也是他们的机缘。 南方本命血气一分为八,各投东西,天地伟力散去,七十二莲花峰大阵复归于沉寂,但纵横决荡的沟壑不得填满,干涸的沉渊湖无法复原,放眼望去满目疮痍,狼藉不堪。草窠忽然觉得意冷心灰,他纵然在深渊一十三轮赤日中占得一席之地,但心中却自知,终其一生,无法再更进一步。不仅是他,深渊四方之主除了山涛,其余三位主宰只是临时的过客,血战到了末期,硕果仅存的镇将,横空出世的悍将,将向他们发起挑战,争夺本命血气,成王败寇,生死一线。 山涛送归本命血气,入主深渊之底,业已跳出血战,置身事外,空下南方之主的位子,不知谁人应运而起,升起新一轮赤日。草窠忍不住看了魏十七一眼,暗自庆幸,他止步于沉渊湖畔,未曾踏上九泉峰,分得一份本命血气,这机缘或许是契染的,或许是陈聃的,其余六人道行差得太远,不过是充数罢了。 一念才起,风云突变,七十二莲花峰大阵明明平息,深渊的天空却顿生异兆,八轮赤日并行于天,一一定在苍穹,纹丝不动。深渊极西荒芜之地,三十六枚血舍利列成星斗之形,熠熠生辉,方圆百里自成天地,光阴回溯,沧桑更迭。 当年古佛迦耶窥得天机,将一百零八枚金刚舍利拆散,三十六枚送归深渊,七十二枚结成一串佛珠。送归深渊的三十六枚金刚舍利,便是三十六枚血舍利。 伏波江畔,一十二 枚血舍利回溯光阴,改天换地,古佛迦耶将金身投入深渊,在魏十七眉心一点,种下因缘。极西之地,三十六枚血舍利回溯光阴,与三界之地七十二枚金刚舍利遥相呼应,趁血战重启,深渊破碎之际,迦耶拨开界壁,送入一支反戈一击的大军。 当先踏入深渊的,是销声匿迹已久的西方之主樊隗,紧随其后,是不离不弃的心腹大将樊拔山。 樊隗双脚重新踏上大地,站直身躯,右眼如常,左眼血红,天地为之共鸣,他仰头望去,第九轮赤日跃入苍穹,回归深渊的天空。他深深吸了口气,活动一下筋骨,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当年心性为深渊意志点染,无从摆脱,继续留在深渊,侵扰日深,迟早有一天会彻底迷失自我,故此樊隗孤注一掷,跳出深渊,去往三界之地,心若在梦就在,看成败人生豪迈,一切从头再来。 他不惧怕天庭帝子,他有勇气和信心,凭自己一双铁拳,八条触手,打出一片崭新的天地来。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打破界壁,跳出深渊,映入眼帘的不是紫微星、天庭和帝子,而是他化自在天魔王波旬。他并没有来到星域,古佛迦耶祭起七十二枚金刚舍利,施展佛门神通,接引他到他化自在天,落于魔宫之中。波旬以无上魔功,将他体内的深渊意志逐一收拢,尽数约束于左眼,摆脱了长久以来的困扰。 古佛迦耶金身降临,道尽前因后果,说服樊隗重入深渊,与深渊主宰为敌,打破桎梏,解脱深渊意志,作为回报,他将保有自我的意志,永驻于现世,不死不灭。七十二枚金刚舍利,乃深渊开天辟地之初,焚天之火烧结神佛,骨殖所化,内含一缕佛性,可以接引他到他化自在天魔宫,也能镇压血气,将其一举打灭,永世不得翻身。 两害相争取其轻,西方之主樊隗没怎么犹豫,就答应迦耶所请,改换门庭,站在了他一边,站在了深渊意志一边。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九十六节 花开两朵 九日当空,看得草窠与郎祭钩面面相觑,南方本命血气才刚回归,便升起一轮赤日,不可能是新晋升的南方之主,但非是如此,这轮赤日又从哪里来?二人心中同时一震,脸色变得颇为难看,是西方之主,西方之主樊隗重入深渊了!当年削弱瓜分樊隗的势力,他二人出了不少力,也得了不少好处,此番趁着血战卷土重来,若说背后没有人撑腰,无论如何都不可信。 深渊意志又将兴风作浪,草窠郎祭钩归心似箭,一时间也顾不得与魏十七多啰嗦,干脆抽身远遁,权当不曾见过。郎祭钩也就罢了,草窠折了一员心腹,一员镇将,就这么灰溜溜一走了之,脸上实在无光,但他实在没心思与之纠缠,纠缠下去也落不得好,只能唾面自干一回,心中着实堵得慌。 魏十七抬头看了赤日几眼,若有所思,他比草、郎二人看得更透彻,西方之主樊隗去而复返,那是迦耶落下的一子,他有预感,这是直指深渊之底,图穷匕见的一子,时局演变,已容不得徐徐图之了。他翻身跨上九瘴兽王,朝南明小主略一示意,径直驰向平川谷口。 九瘴兽王足踏瘴气,奔走如飞,数个时辰后,谷口遥遥在望,魏十七胸中三颗心忽有所动,隐约察觉到血气波动,当即收住坐骑,命其落于山脚下,仰头望去,却见一棵参天古木拔地而起,枝叶如火炬指向苍穹,树梢盘踞着一株菟丝子,足有碗口粗细,如绞人的大毒蛇,缠得严严实实。南明小主紧赶慢赶追上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觉笑了起来,指着那菟丝子道:“原来是草木成精,倒也不容易!” 深渊之中,魔物有天人魔人之别,妖物有禽兽草木之别,南明山中魔兽不计其数,草木成精却极为罕见,究其根本,草木不得遁走所藏,但凡得了些血气,早早被人夺取,根本等不到开智成精。南明小主熟门熟路,绕了数圈稍加辨识,便知这菟丝子颇有些道行,血气充盈,十分难得,她手起锤落,一锤子将古木拦腰砸断,树干推金山,倒玉柱,隆隆栽倒在山谷中,激起漫天尘土。 菟丝子被有心人窥破根底,无处藏身,只得收起真身,催动血气化作人形,目光闪烁,神情有些复杂。南明小主却是认得她,“咦”了一声,提起雷鸣胫骨锤指着她道:“原来是你,姬胜男!” 魏十七也算做足了功课,大略知晓南方之主山涛麾下有哈、简、管三将,简大聋兵多将广,以姬胜男为谋主,阳九、江流子、铁枫斛、沙郡四裨将辅佐,占了南疆膏腴之地,将管虢公挤兑去了濒海荒芜之地,将哈千目挤兑成了孤家寡人,其中的功劳,大半要落在姬胜男身上。传闻不得当真,简大聋能脱颖而出,必有其过人之处,不过姬胜男并非魔物出身,而是草木成精,倒有些出乎意料。 魏十七打量了她几眼,随口问了几句,姬胜男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无非是奉简大聋之命驻守平川谷,腹背遇敌,兵败如山倒,无奈之下,她只得弃了兵卒独自逃生,偷偷潜入莲花峰,躲在树巅假扮菟丝子——也不是假扮,她本来就是一株菟丝子,不过是现出真身,掩人耳目罢了。哪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魏十七跨九瘴兽王疾驰而过,心中震惊,露出些许血气,竟被他察觉,从树梢揪了下来。 是运,是命,没什么可多说的,姬胜男心灰意懒,任凭对方处置。 魏十七想了想,此女既然是简大聋的谋主,胸中自有丘壑,不如把她交给樊鸱处置,或许能派上什么用处。他向南明小主道:“你将她带回平川谷,交与樊鸱,换些中意的物事。”南明小主闻言顿时大喜,这活惠而不费,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她弯腰捞起姬胜男,将她按在蛟首龙马背上,笑道:“乖乖的听话,犟头犟脑,可没好果子吃!” 魏十七将九瘴兽王一拍,直奔平川谷而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远在千万里之外,极西蛮荒之地,樊隗大口大口呼吸着熟悉的空气,感慨万千。好不容易跳出深渊,他也想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但收拢在左眼的深渊意志,七十二枚金刚舍利,是悬在头顶一双利刃,魔王波旬沉着 一张死人脸,古佛迦耶客客气气跟他分说,若是不知趣,想必不会有好下场。不过他心中也有一点动意,绵延千万载,如此大的一局棋,有机会押上一把,胜负五五分,未必没有翻身的机会。 就这样,他糊里糊涂闯入了棋局,甘心充当马前卒,率先杀回深渊。 当初走得决断,走得仓促,手头的地盘和兵卒尽被瓜分,再也收不回来,魔物追随强者,人走茶凉,也无可厚非,身边只剩下樊拔山一人,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不过这些用不着他操心,随他杀入深渊的,还有魔王麾下一支大军,兵多将广,单是一十八位魔将,就来了一十三位,不是寄托神意,行走在外的本命魔仆,而是他化自在天魔宫底层血池的本体亲至。 在樊隗看来,这是理所当然,那些本命魔仆放在深渊,不过是些偏将牙将之流,血战之中不知要死多少,踩破脑袋都没人问,魔将勉强还能看看。当务之急,是趁着深渊血气爆发,收拢魔物,以战养战,拉扯起一支大军,先立稳脚跟再说。他的对手,不仅仅是深渊主宰,更有那应深渊征召投入血战的镇将。 收拢魔物,以战养战,这些都无法假手外人,好在樊拔山是从底层一路杀出来的,熟门熟路,他圈定了一条迂回的线路,先西后北,再一路绕行向东,从四边入手,吞并较弱的势力,最后谋取中原腹地。一开始手头没有筹码,缺兵少将,只能倚重魔将。魔将统领麾下眷属,如臂使指,响应如神,绝无退缩背叛之虞,但兴一利,必生一弊,魔将一旦被击毙,眷属亦随之沦丧,无异于行尸走肉,任人宰割。 樊拔山久经沙场,不打无把握之仗,他费了一番手脚,逐一摸清魔将的底细,做到心中有数。令他意外的是,一十三位魔将之外,还有一个特立独行的人物,不是魔将,没浸过血池,却引了一队眷属,其中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他自称周吉,奉魔主之名,来到深渊寻求机缘。 樊拔山总觉得他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九十七节 沸腾的大地 血战在深渊每一个角落全面爆发,用龙蛇并起,群魔乱舞,还不足以形容这一波乱象,主宰,镇将,异物,天魔,什么人都来掺上一脚,短短数月工夫,在这片沸腾的大地上,便杀出了三股势力,魏十七挟镇将樊鸱、南明山魔兽是一股,樊隗挟魔将眷属是另一股,外界异物合于一处,戮力同心,是又一股。 血战旷日持久,出头椽子先烂,笑在前,未必能笑到最后,镇将入世不久,多方势力循旧例韬光养晦,保存实力,意图待局势明朗,后发制人。然而谁都没有料到,这一轮血战前所未有,并非按部就班,瓜熟蒂落,而是有人暗中作梗,紧赶慢赶生生催发,落后一步,便再也追不上了。 南方本命血气回归,简大聋、管虢公、西陵主、鬼牙将各得了一滴精血,被七十二莲花峰大阵挪往他处,潜心闭关炼化血气,少了这些头面人物,南疆如同光溜溜的室女,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魏十七不会错过这壮大的时机,他坐镇于满目疮痍的莲花峰,胡触、邓犁、施旋豹、南明小主、管大椿各领一支偏师,轮番出击,将南疆膏腴之地扫荡了一遍又一遍,再一遍,还一遍。简大聋手下的兵将,鬼牙将手下的魔兽,死的死降的降,偶有一些漏网之鱼,躲在深山老林苦捱,却隔三差五冷不丁撞上镇将清剿,有再多的雄心,再多的坚贞,也熬不下去,只能乖乖出来投降。 草窠郎祭钩匆匆离去后,莲花峰成了魏十七的后花园,他里里外外逛了数遍,踏遍每一寸土地,将大阵摸了个八九不离十,并与藏兵洞中尸山血海大阵相对照,参详琢磨,天下大道殊途同归,他隐约猜到了一些根脚,有待进一步核实。 藏兵镇将是打不死的小强,循着冥冥中的羁绊,再度杀上门来,在平川谷外的峡谷中,与魏十七激战一场,败下阵来,打得形神俱灭,一缕奇气回归镇柱。七七四十九日后,他再度衍化入世,暗自忖度了良久,终于放弃了纠缠,远走高飞,另寻机缘。 有魏十七这尊大神坐镇,南明山渐渐平静下来,偶有不长 眼的镇将误闯了龙潭虎穴,吃多少就要吐多少出来,最后还被他一枪打杀。但凡吃了亏的,无不想寻回来,但莲花峰那凶人,肉身强悍绝伦,根本就不动用神通,单凭一柄铁枪,便杀得他们有去无回,镇将也不是没脑子,遇上了不得的神通,多死几回自然就不惧,力气压制却是无解的难题,谁都不愿白白去送死,只要避而远之,惹不起,总躲得起。 留在南疆的镇将越来越少,剩下的也不成气候,就像生在贫瘠石缝中的萎草,好不容易挣出头来,歪歪扭扭长不大,魏十七独占莲花峰,一家独大,陈聃契染等八人杳无音讯,新的南方之主登上舞台,升起独属于自己的一轮赤日,尚且遥遥无期。 巡哨如马蜂般到处乱扑乱窜,战火蔓延,消息源源不绝传回南疆,魏十七听说西方之主樊隗重归深渊,得三界之地他化自在天魔王波旬鼎力相助,率十三魔将及眷属迅速收回失地,樊拔山拉扯起一支魔物大军,转而攻略北地,契染不知所踪,赤流到风屏谷一线尽数沦陷,北方之主郎祭钩挥军迎击,双方在风屏谷拉锯,僵持不下,阴酆王麾下部属亦有异动,似欲强渡天渊河,千里跃进,从后包抄樊拔山。 魏十七还听说游弋于界膜之中的异物发动了新一轮攻击,聚于鸟不渡山蛇盘谷中,依托险地固守,南北出击,渐成气候。随着时日推移,侵入深渊的异物愈来愈厉害,之前浑浑噩噩追逐血气的炮灰业已绝迹,剩下的都是人形异物,其中更有头脑战力俱出类拔萃的强者,神通广大,扼守蛇盘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不过当这些消息传到莲花峰,已不知滞后了多少时日,魏十七姑妄听之,并没有太当回事,唯一令他记挂的是滞留于北地的铁猴孙悟空,还有柯轭牛、山鸫、阎氏虎狼兄弟,四战之地,不知他们可曾保全性命。 这一日,魏十七正在莲花峰中潜心修炼,引动命星,张开十恶星域,以法则之线编织雷纹,将雷电之力灌注于天顶枪内,忽然心有所感,收起天顶枪,抹平域界,缓缓抬眼望去,只见屠真跨云 纹黑豹匆匆赶来,身后还载了一人,正是简大聋倚为谋主的姬胜男。 黑豹放慢脚步,停于魏十七身前,伏低身躯,将头埋低于尘土中,不敢直视,屠真上前见过主人,指着姬胜男说,她有要事禀报,耽搁不得,樊鸱不敢自专,请她速速载了姬胜男入莲花峰拜见。 樊鸱非是一惊一乍之人,他不敢自专,且觉得耽搁不得,还请屠真将她送入莲花峰,绝非小事。魏十七难得起了些许好奇,将姬胜男唤来,不急于盘问,先提了一句不相干的闲事:“你现在可是在为樊鸱出主意?” 姬胜男应了个“是”,神情有些黯淡,又有些焦虑。樊鸱麾下胡触、邓犁、施旋豹俱已晋升裨将,各领数万精锐,陷阵营也初具雏形,姬胜男出了不小的力,她也因此得以与魔女离暗比肩,深得樊鸱重用。当日简大聋临走之时叮嘱她,若有不测,务必挑一个最强的势力,投靠过去,全心全意辅佐,菟丝子只有依附强者,才能活到最后,她听进了这句话,没有抵触,也没有打折扣。 魏十七又问道:“南疆已平,血战方兴未艾,你觉得下一步当如何处置?” 姬胜男微一沉吟,低低道:“大人若要守地盘,南疆广袤,南明山膏腴,足可养练百万精卒,以逸待劳,据险固守,此为平稳之计。若无意于此,可挥兵北上,进逼彭刀俎,直抵鸟不渡山。” 魏十七不置可否,姬胜男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平等王麾下李、赵、彭三将,李涉江赵传流已死在他手上,剩下彭刀俎孤掌难鸣,与其被他人捡了便宜,不如抢先一步将其吞并。鸟不渡山地势险要,地脉牵扯血气,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唯一可虑的是盘踞在蛇盘谷中的异物,不过彼辈为雷电克制,只须击灭首恶,余下的四散溃逃,不成气候。 姬胜男犹豫了一下,又道:“简大聋简将军业已陨落,陨落之处,当在鸟不渡山中蛇盘谷中。” 魏十七不禁为之愕然。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九十八节 淤泥也可化红莲 姬胜男摊开右手,掌心托着一块本命石,四分五裂,如一朵绽开的花骨朵。 哈千目也有一块本命石,留与心腹米寿元,石中封印了他一缕气息,当其陨命之时,生机湮灭,本命石随之破碎。哈千目这手神通,原是简大聋所创,他藏了一手,并未倾囊相授,姬胜男手中的这块本命石中,亦封印了一缕气息,不但昭示生机起落,而且能指出最后陨落之处。姬胜男将本命石贴身秘藏,当其破碎之时,心有所感,简大聋生机泯灭,正落在鸟不渡山蛇盘谷。 她将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魏十七合上双眼,心中不无疑虑。简大聋得了一份南方本命血气,被七十二莲花峰大阵挪去,若姬胜男所言无误,当藏身于蛇盘谷中,潜心炼化血气,一朝陨落,万事皆空。姬胜男乃简大聋心腹,虽然迫于形势,帮着樊鸱做事,顾念旧情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也在情理之中,她也是明事理的人,不守成,那么北上攻略彭刀俎势在必行,恰逢其便,顺路去蛇盘谷探上一探,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樊鸱为何如此热心,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一时想不明白,那就问个明白,魏十七命屠真再跑一趟,唤樊鸱来见他。 樊鸱早已收拾停当,谢过屠真,大步流星踏入莲花峰,到没人处将身一纵,化作一缕奇气,破空遁去,无移时工夫便落在魏十七跟前。关心则乱,姬胜男一开始没有意识到樊鸱另有所求,及至看到他身影,才眼前一亮,察觉到其中的蹊跷。 樊鸱是无根之木,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对魏十七,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明处,毫不隐瞒。魏十七问起他为何如此看重,急匆匆将姬胜男送来,他坦然道:“炼化本命血气,非是一朝一夕的工夫,简大聋意外陨落,那一份本命血气十有八九仍在蛇盘谷,若能取来,于属下有大用。” 他终于放下了镇将的傲气,接受了低人一等的身份,以属下自居,不容易!魏十七微微一笑,又问 道:“有什么大用?” 樊鸱道:“镇将炼化本命血气,能永驻于世。” 魏十七看了他一眼,南方本命血气回归之前,樊鸱从未提起他对此有觊觎之心,直到精血一分为八,其中一份落在鸟不渡山蛇盘谷,成为无主之物,这才向他和盘托出,也算是知趣。他细细问了几句,镇将驻世不同于升起赤日,晋升深渊主宰,无须完全炼化本命血气,得其中八分之一亦勉强可用,既然樊鸱与姬胜男都有意踏看蛇盘谷,他顺水推舟,当即应允下来,以安二人之心。 三日后,南明小主、管大椿领左右前锋,从北麓翻下南明山,杀出中原腹地,樊鸱领中军紧随其后,前后相距百里,遥遥呼应。至于南疆,如无意外,大军不会再回转了。 血战的凶险终于露出了冰山一角,短短一日一夜间,接连三拨镇将来袭,一来是试探虚实,二来意欲咬下一口肥肉,南明小主与管大椿联手敌住一将,樊鸱引开一将,最后一将运气不好,势如破竹冲杀片刻,被魏十七一枪挑去,胡触、邓犁、施旋豹趁势掩杀,先挑软柿子捏,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将魔物逐一击溃。 胜势已成,命气与奇气合而为一,赤光冲天,气势大胜,樊鸱暗暗唤出九头蛇虚影,施一道三数神通,将对手打了个踉跄,那镇将见他如此了得,不再纠缠下去,弃了麾下兵卒,抽身远遁。樊鸱提起九头穗骨棒,转而从后夹击,与南明小主、管大椿联手,将来敌杀得大败而退。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四下里危机四伏,樊鸱不为已甚,放了残兵败将一条生路,并未赶尽杀绝。他收拢大军就地驻扎,见士气可用,羽翼渐丰,心中的野心一点点滋长,对蛇盘谷那份本命血气愈发渴望。 日落西山,霞光漫天,大军燃起无数篝火,将尸身撕成大块,架在火上炙烤,有人喜欢细嫩的,有人喜欢筋道的,有人喜欢夹生带血,有人喜欢焦香熟透,各取所需,狼吞 虎咽吃下肚去。魔兽少不得血食,多半是茹毛饮血,生吞活剥,云纹黑豹亦不能免俗,屠真牵着它兜了一圈,寻了一具还算干净新鲜的尸骸,任其大口大口撕咬,心中默默道,贪嗔痴不在心里面,淤泥也可化红莲…… 这是魏十七曾哼过的小调,她一直记在心中,念念不忘。 正出神之时,忽听得一个破锣般的嗓子冲着她说道:“小丫头,你也是从深渊外混进来的么?” 屠真心头怦一跳,下意识扭头望去,却见一个瘦长的汉子,两条长眉成倒八字,眼珠蜡黄,脸颊凹陷,目光如钩,肆无忌惮打量着自己,却似打量一件物事。云纹黑豹窜到她身旁,伏低了身躯,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咆哮,那瘦长汉子随意看了它一眼,冷哼道:“千人骑万人跨,没骨气的东西,白白玷污了血脉!”他说一句,黑豹便打个寒颤,退上一步,跌跌撞撞,站都站不稳。 屠真脸色一沉,樊鸱手下绝没有这么个人,嚣张跋扈,不怀好意,定是冲着主人而来。她当即起心意一唤,撑起一柄乾坤宝幡伞,天魔气氤氲而作,凝成一层轻纱,沿着伞沿垂落,将身躯护周全。她这里甫一催动魔器,魏十七戛然警觉,长身而起,目光掠过千丈之遥,落在她身上。 那瘦长汉子咧开嘴嘎嘎一笑,伸手一指,天魔气层层消解,乾坤宝幡伞气息一落千丈,多年的水磨功夫,一朝荡然无存。屠真心知此人神通广大,起左足一顿,脚下涌起三十六朵金莲,身形急往后退。那瘦长汉子瞥见一抹淡淡虚影倏忽逼近,心念一转,手起一拳凌空击去,屠真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垂下乾坤宝幡伞阻挡,双臂陡然巨震,魔伞寸寸破碎,一股巨力涌来,意识随之溃散,身躯化作一道乌光,倒飞而回。 魏十七身形一凝,起右掌将乌光收去,侧身绕开尺许,无形拳力擦身而过,忽如山洪暴发,撕裂虚空,霍地张开一轮黑晕。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九十九节 平等傀儡 那瘦长汉子神通广大,心怀恶意,举手将屠真肉身毁去,打回屠龙真阴刀,更暗伏拳力,等着魏十七撞上前,一举将其重创,即便不能如愿,拳力之下,屠真一点灵性荡然无存,也足以打击对方心神。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魏十七一按一收,看似风轻云淡,实则已张开“十恶星域”,将拳力禁锢一瞬,于电光石火的刹那收去屠龙真阴刀,这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一拳,就此落了空。 黑晕僵持数息,滚滚向内塌陷,缩至针眼大小,隐没不见。虚空抚平,天地刹那间变安静,彤云四合,将一轮圆月掩去,大陵五悬于头顶,光芒万丈,十恶凶星偏于一旁,播撒血光。魏十七心中恼怒,脸上却不动声色,扫了对方一眼,猜测道:“可是平等王当面?” 深渊主宰一十三位主宰,草窠、郎祭钩、樊隗俱照过面,山涛以赤日降下流火,魏十七不会错认他的气息,剩下的四皇五王中,他狠狠得罪过的,也只有平等王了。 那瘦长汉子嘿嘿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平等王亲身降临是不可能的,血战爆发,深渊意志如匣中猛虎,一朝有失,前功尽弃,昊天伏岳北冥绝不容许有人擅自脱身,区区一具投影,没有通天的手段,也不足以钳制对方,这一次他把握时机,趁转轮王被昊天召去议事,以精血凝化一具傀儡,送出深渊之底,寻得那人,施雷霆手段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狮象搏兔亦用全力,这一具精血傀儡,藏了平等王一道神念,足有他五六分手段。 不置可否,故作深沉,这等压迫人心的小伎俩,上不得台面。魏十七毫不犹豫踏上半步,前掌落下,轰然一声巨响,十恶命星血光暴涨,星力下垂,法则之线编织因缘,十恶星域投入现世,将对方笼罩在内。那平等傀儡“咦”了一声,大为诧异,心潮激荡起伏,那韩十八来自深渊之外,修得无上域界神通,压过四方之主,堪与三皇六王比肩,三界 之地居然有如此了得之人,果然不可小觑! 深渊一十三轮赤日,在平等王心目中,于深渊之底仰望深渊之巅的人物,只能是三皇六王,他嫉恨转轮王,又看不上山涛,但赤日升落由不得他做主,只能将念头深埋在心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域界神通亦有高下之分,平等傀儡心念动处,脚下亦张开一道平等神域,法则之力彼此冲突,层层消解。平等王在深渊之底不知修炼了多少年月,精血中蕴含的血气几近于无穷无尽,魏十七修炼命星秘术,十恶凶星投入苍穹深处,星力亦无穷无尽,域界对域界,一时间僵持不下。 樊鸱等远远围将上来,驻足观望,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域界相争,看似波澜不惊,实则万分凶险,樊鸱是内行,南明小主、管大椿却是外行,只见二人面对面僵立不动,眼角眉梢不稍动,却似泥塑木雕一般,沉闷而乏味。 南明小主瞅了樊鸱一眼,忍不住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管大椿心中一动,急忙竖起耳朵,不愿漏掉一言半语。 同在大人麾下领军,有个照应总比没照应好,樊鸱想了想,含糊其辞解释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这是深渊无上域界神通,一念生,一念死,最是微妙凶险不过。” 南明小主似懂非懂,管大椿却是听西陵主说起过,他稍稍触摸到一些血气法则的皮毛,全力施为之际,有了一点“域”的味道,西陵主尝感叹,血气法则方是深渊正道,只可惜他修炼雷电之力,踏上歧途,已经没法再回头了。 平等王淫浸万载,对域界的领悟犹在魏十七之上,星域虽与神域不同,但大道归一,随着法则之力彼此侵蚀,心意通达,了然于胸,平等神域随之生出种种变化,如绣花针挑开丝线,将法则之线的编织逐一破解,层层向前推进,转眼便压到对方身前三尺之地。一寸短,一寸强,身前 三尺乃域界极限所在,即便是平等王亦无法维持之前攻势,双方再度僵持布下。 樊鸱看得心惊肉跳,大人只守不攻,处在下风,一旦有失手,便是一溃千里无法收拾的局面,那瘦长汉子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神通如此了得,难不成是四皇五王之一……他眼梢微微一抽,倘真如此,这一轮血战,或许会是深渊最后一轮血战! 十恶星域收缩到身前三尺,法则之线的编织仍被一分分挑开,魏十七暗自叹息,星域虽已成形,却仍有欠缺,不过神域能因势利导,生出种种变化,星域就不能变化了么?他凝神静气,催动星力,法则之线编织出三道动荡不息的雷纹,甫一成形,乙木、巽风、五色三股雷电之力绞成一条大蛇,瞬息千里,无远弗届,击在平等傀儡身上,惊天动地一声响,金蛇狂舞,平等神域四分五裂。 域界只能容得下一种法则,神域之内是血气法则,星域之内是星力法则,魏十七编织雷纹,引入第二种法则,雷电法则与星力法则泾渭分明,却毫不冲突。域界相争何等凶险,岂能差得了这一星半点,平等傀儡急忙调动磅礴血气,试图张开神域,雷电之力在体内肆虐,血气法则一时半刻聚不拢,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猛地抬眼望去,瞳仁骤然缩成针尖。 大陵五合天顶,魏十七挺起天顶枪,合身刺向对手,星域如一双翅膀横贯虚空,斗转星移,光阴停滞,万物禁锢,唯有星力流淌不息。 平等傀儡脸色骤变,双手捏定法诀,低低念了一字“咄”,体内血气接连炸开,卷起百十个血气漩涡,将雷电之力一扫而空,勉强凝聚血气法则,张开平等神域。饶是他全力施为,亦慢了半拍,天顶枪挟万钧之势,直刺胸腹之间。平等傀儡审时度势,神域为星域压迫,挡不住这摧枯拉朽的一击,堂堂深渊主宰,六王之一,竟被对方逼到如此窘境,实在是可恨可恶!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节 生死轮转 平等傀儡佝偻起后背,伏低身躯,肌肉一块块鼓起,棱角分明,坚如铁石,张开一双蒲扇般的大手,一前一后握住枪杆,枪尖离他胸腹只有数寸。星力远远不绝灌注,天顶枪愈来愈重,渐渐弯起一道弓背,四只手如铜浇铁铸,纹丝不动。域界相抵,法则之力彼此侵蚀,平等傀儡收起小觑之心,弃种种变化,催动血气法则一波波涌去,逼得魏十七只能鼓荡星力,层层压上前,丝毫不得松懈,没有余力编织雷纹,忽施偷袭。 大陵五与十恶命星遥相呼应,星光血光水乳/交融,天顶枪与星域合而为一,固若金汤,平等傀儡双臂涨大了一圈,数度发力,欲将天顶枪折断,不想星力灌注于枪内,有如实质,反震得神域摇晃不稳,只得按捺下冲动,专心致志催动血气法则,与对方硬耗。神通手段压制不了,只能比拼道行,比拼血气积累,以大欺小虽然面上无光,些许小节,平等傀儡并不放在心上。 平等傀儡不急,魏十七也不急,积累万载的血气,又如何与亘古未变的星辰相抗衡?对大陵五十恶星而言,万载直如一瞬。他心平气和,星力如潮水涌过,每洗刷一次,法则之线便强韧一分,域界固若金汤,从稍落下风,到旗鼓相当,再渐次向前推进。平等傀儡察觉到其中的微妙消长,不觉双眉一皱,毫不犹豫从眉心挤出一滴精血,半在肤下,半露于外,弥天夜幕忽然发白,涌出一轮赤日,将双星挤在两旁,淹没于光明中。 血气法则以摧枯拉朽之势撕碎星力,将十恶星域一分分吞噬,天顶枪为平等神域侵蚀,雷纹一道道亮起,又一道道隐没,魏十七闷哼一声,祭起“诛仙”金符,脑后升起七重金轮,光晕左旋右转,一缕缕金线飞将出来,切割虚空,破灭万物,平等神域被金线定住,僵持不前。 平等傀儡双眸一亮,一道金符,七重金轮,这是三界之地道法的巅峰,不过血气法则乃是深渊的根本法则,区区金符,如何能与血气法则相抗衡!他掀动双眉,眉心精血向外挤出,赤日光芒越来越盛,照得四下里有如白昼,平等神域将金线一一吞噬,再度向前推进。千钧一发之际,大陵五忽生异变,漾出一轮淡淡虚影,一明一暗,交相辉映,两道相辅相成的星力垂落于深渊,天顶枪生生滑脱十指,“铮”一声弹得笔直,枪尖捅入平等傀儡胸腹,入肉半寸,戛然而止。 赤日黯淡,双星大放光明,精血显化的傀儡肉身染上一层绚烂星光,大陵五星力何等霸道,平等神域瞬息瓦解,十恶星域将傀儡罩定,却被 那一滴精血拒之于外。平等傀儡对自身异状视而不见,缓缓仰起头,望着苍穹深处一明一暗两颗大陵五,喃喃道:“深渊第一凶星,原来不是一颗星,而是两颗相互环绕的食双星……不过,这还不够!”话音未落,眉心精血没入泥丸宫内,星力从毛孔挤出,身躯渐次回复如初。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大陵五再度漾出一轮虚影,一明两暗,环绕转动,魏十七双臂一松,天顶枪势如破竹,从前胸捅穿后背。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三道星力生死轮转,将傀儡肉身绞作齑粉,只剩下一滴黯淡的精血,滴落在天顶枪上,被星力一激,化作氤氲血气,消散在虚空中。 大陵五不是一颗孤星,不是食双星,而是三合星,一主二伴,凶星主杀,主死,主斩,三道星力绞杀万物。平等王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平白损失了一具傀儡,一滴精血,削去三千载道行,无数心力,日后还要应付转轮王的逼宫,心中恼火如毒蛇噬心,无计可消除。 大陵五十恶星双双隐没于苍穹,魏十七僵立许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双肩微一摇晃,单膝跪落在地,天顶枪“呛啷”一声跌落,乌沉沉一柄断枪,神物自晦,貌不惊人。云纹黑豹伏低了身躯,双爪盖住脸面,羞愧难当,南明小主物伤其类,上前拍拍它的后颈,凑到耳边低低安慰了几句。这是血脉深处的畏惧,不是它的错,易地而处,她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 南明小主的情绪有些波动,自个儿也不知是低落还是激动,那瘦长汉子操纵域界神通,十有八九是深渊主宰的分身,不是投影,而是分身,大人居然得罪了深渊之底的大人物,引来分身追杀,还将其打灭了,真是……了不起啊了不起!她突然觉得与有荣焉,什么四方之主,什么昊天麾下第一人,撞上大人都得跪,她投靠得早,现在想来,是何等的英明果决! 管大椿的心思要复杂得多,南明小主都能看出来,他又怎会糊涂,血战旷日持久,追随强者才有一线生机,这是深渊颠簸不破的铁律,不过西陵主杳无音讯,他心中终有些芥蒂,不知该如何自处。琢磨了一阵,管大椿暗自好笑,车到山前必有路,眼下死心塌地跟着大人,日后的事日后再说,谁知道西陵主还能不能出头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原本坚定的立场,已渐渐倒向了魏十七一边。 星力在体内缓缓流淌,日昃还盈,月亏还满,无移时工夫,魏十七长身而起,神完气足,星躯浑然如一,毫无损伤。他摄出屠 龙真阴刀,食指逐寸逐分轻轻敲击,屠真肉身虽毁,灵性安然无恙,温养一段时日,当可显化入世,只是魔功被削弱到极致,多年修炼天魔书所下的苦功,尽付诸东流。不过这也无妨,他本不指望屠真成为手中的一柄的利刃,她性情清冷,心思单纯固执,魔功本不适合她,正好趁此机会,断了念想。 魏十七暗暗引动星力,将所剩无几的天魔气尽数抹去,屠龙真阴刀回复玄阴器,透出刺骨寒意,一点灵性活泼泼跳动,似乎在欢呼雀跃。他稍稍放下心,收起真阴刀,脸上多了几分生人勿近的冷意,将这个梁子暗暗记下,来日方长,有机会自然会向平等王找回来。 樊鸱本打算上前说些什么,见大人心情不佳,脚步一顿,不敢打扰,南明小主和管大椿都是有眼色的,悄无声息退了下去。四野回复了宁静,篝火猎猎作响,大军为法则余波所摄,兵将从上到下心惊胆战,连大气都不敢喘。 风从鸟不渡山吹来,浩浩汤汤,夹杂着一丝异样气息。平等王铩羽而归,再不会插手,彭刀俎是秋后的蚱蜢,蹦跶不了几天了。魏十七轻轻舒了口气,这一战虽然艰难,却获益良多,大陵五星力的变化尚在其次,最为关键的是,他对域界的感悟又深了一层。 法则之线编织因缘,法则具现为域界。血气法则是深渊的根本法则,深渊主宰执掌部分血气法则,修炼无上域界神通,具现为神域,神域与深渊本源合而为一,有无穷变化,十恶命星只是一道投影,星域受深渊本源压迫,相形见拙,注定处于弱势。 但深渊主宰终非深渊意志,神域亦非无懈可击,单凭星力法则,或许不足以抗衡,若是加上雷电法则,强弱便不那么悬殊了。且看大陵五,一变为双食星,再变为三合星,三道星力生死轮转,将平等傀儡绞杀,神域岂能抵挡分毫?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话糙理不糙。 深渊与三界,所现星辰不同,却同出一源,大陵五合天顶引动星力,不被十恶星域排斥,法则之线编织出动荡不息的雷纹,可见星力法则包容雷电法则,相反,血气法则与星力法则抵牾冲突,彼此侵蚀,不得并存。单凭雷电之力还不够,要全面压制神域,别无他法,唯有将更多法则融入星域,谋求变化,正如大陵五一变为双食,再变为三合。 不过法则可遇不可求,他的机缘,究竟落于何处?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零一节 钟离镇将汉钟离 一滴精血衍化傀儡,当其泯灭之时,平等王感同身受,深渊之底的诸位主宰亦有所察觉,略加推详,便知其中手尾,平等王固然脸上无光,韩十八亦得以与山涛相提并论,凌驾于草窠郎祭钩樊隗之上。精血傀儡投石问路并非没有价值,血战既起,局势微妙,牵一发而动全身,韩十八既然如此了得,犯不着与他硬拼,深渊诸方势力都起了避战之意,连平等王都透过寄托之物,关照麾下大将彭刀俎迂回退避,保全实力。 魏十七麾下大军所向披靡,突入中原腹地,彭刀俎闻风而遁,溜得比谁都快,丝毫不顾忌脸面。樊鸱察觉到异样,隐隐猜到其中缘故,穷寇莫追,追上了也不过多屠些老弱病残,无益于壮大己身,他干脆收拢南明小主、管打出两支前锋,稍稍放慢行军,故意露出些破绽,以逸待劳。果不其然,镇将窥得机会,纷纷率军来袭,三日一小战,五日一大战,樊隗权当练兵,顺便凝聚铁血命气温养奇气,手下兵卒打残了,打完了,镇将若要抽身远走,他也不阻拦。 鸟不渡山是屏障,亦是樊篱,彭刀俎斟酌再三,领本部人马一路向东,绕过渡鸦岗,直奔伏波江而去。渡鸦岗已是一片荒原,伏波江畔密林连绵不绝,遮天蔽日,千里眼顺风耳也找不到,他盘算着暂且在江边林中落脚,至不济还能顺江而下,去往南疆躲避。韩十八好不容易从南疆杀出,闯入中原腹地,寸功未建,总不见得撵着他们这些小虾米再回去吧!至于赵传流手下那些骄兵悍将,就留给韩十八清剿算了,彼辈桀骜不驯,犟头犟脑,不把他的话当回事,若不是他有平等王寄托之物穿心珠在手,早就被他们群起攻之了。 彭刀俎打的如意算盘,终究是落了空,在距离渡鸦岗百八十里的臭水潭旁,钟离镇将率军来袭,沧澜镇将为其左臂,回鹘镇将为其右膀,麾下精兵强将足有十万之众,命气与奇气合而为一,只一冲,便将战阵凿穿冲散,彭刀俎陷入乱兵,被沧澜镇将一棍打成肉饼。 沧澜镇将五指一抓,从尸身上摄出一枚穿心珠, 眯起眼睛看了片刻,递给钟离镇将。平等王的寄托之物,好东西,可惜寄人篱下,违逆不得,有好处也只能双手奉上,剩下些残羹冷炙,汤汤水水,才有他的份。不过合则两利,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这一轮血战透着十二分的蹊跷,七根镇柱齐聚莲花峰,外界异物坠落如雨,还没来得及收拢魔物,就被人生生打灭了一回,七七四十九日后衍化入世,过往的记忆一片空白,但那凶徒身上的余痕如黑夜中的火炬,笼罩七十二莲花峰每一个角落,本能驱使他逃得越远越好,马不停蹄离开南疆,一路向北,踏入中原腹地。 在伏波江畔,他遇到了钟离镇将,伏岳祭炼万载,犹不肯低头认主的汉钟离,回鹘镇将已投身于其麾下,供其驱使,他没费多少口舌,就说服沧澜镇将,做了同一路人。三道奇气与铁血命气相融相长,横扫千军,气势如虹,沧澜镇将渐渐觉得,追随汉钟离似乎也不是一桩蚀本的买卖,他眼界甚高,淘汰下的兵将挑挑拣拣,足够他与回鹘镇将各自拉起一支偏师,省下了不少工夫。 只是沧澜镇将对汉钟离的战力仍有疑虑,除非他能击杀莲花峰平川谷口一枪戳死他的凶徒,才能赢得他死心塌地的追随,直到血战的最后一刻。奇气缠绕,镇将之间没什么秘密,这一点他并不讳言,回鹘镇将似乎也持同样的立场。 汉钟离有些好奇,一枪击灭沧澜镇将,压得回鹘镇将不敢抬头,若是转轮渡空大丘也就罢了,区区一个外来户,如此神通了得,有机会倒要掂量一下。 一念既起,天机相应,汉钟离吞并了彭刀俎一部,沿着鸟不渡山一路向西突进,接连打垮赵传流麾下数支残部,距离魏十七不过千里之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一日他登高远眺,斩杀镇将沾染的余痕如烈焰冲天,一览无余。沧澜镇将倒抽一口冷气,缩了缩头颈,喃喃自语道:“果然是那厮,他不甘寂寞,引军杀出南疆了……难怪彭刀俎逃得像狗一样……” 他的眼眸闪闪发光,钟离镇将汉钟离,大概不会放过收 服他们的机会吧,他很想再看一次,雷电轰鸣,摧枯拉朽的一幕。 击灭精血傀儡后,平等王麾下兵将似乎一下子丧失了胆气,如一盘散沙,樊鸱挥军一路北上,顺风顺水,顺利得不像话,直到鸟不渡山遥遥在望,才遇到了真正的劲敌。 这一日黄昏,残阳似血,如火如荼,鸟不渡山投下巨大的阴影,如黑夜的双翼,不断向前延伸,汉钟离引兵从阴影中杀出,一道斑斓光影冲天而起,他并非孤身一人,他的左臂右膀,尽是镇将。樊鸱催动麾下大军迎上前,赤光如柱,搅动漫天云霞,气势却隐隐落在下风,但他不能退,狭路相逢勇者胜,退一步,便是全军溃败,一发不可收。 两军撞于一处,锋线蜿蜒摆动,死伤不计其数,樊鸱、南明小主、管大椿敌住沧澜、回鹘二镇将,汉钟离骑一匹劣马在旁压阵,麾下兵将一波波投入修罗场,将前线不断向前推进,渐渐占据了上风。 千军万马厮杀,血气氤氲,惨烈至极,南明小主杀得眼红,催动血脉,现出巨兽本相,压着回鹘镇将一通乱打,樊鸱趁机唤出九头蛇虚影,一十八只蛇眼齐闭,降下一道灭杀万物的大神通,九头穗骨棒落处,一道黯淡的绿光稍纵即逝。沧澜镇将反应极快,将腰一扭,身躯化作一缕奇气,身后千百兵将凭空抹杀,无声无息化作淤血。管大椿纵身跃起,四蹄凌空踏下,一声巨响,震波滚滚四散,敌军如潮水退却,露出干涸的海岸线,旋即卷土重来,掀起更猛烈的惊涛骇浪。 南明小主张开血盆大嘴,发出一串无声咆哮,双掌起落,一气连拍百十记,无功而返,回鹘镇将窥得空档,绕着她捅捅戳戳,进退如电。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南明小主一口气松懈下来,身躯急剧缩小,且战且退,管大椿见势不妙,抢上前夹攻,接过了回鹘镇将小半攻势。 乱战之中,汉钟离抬眼望去,目光越过尸山血海,与魏十七四目相接,如夜空中最亮的星。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零二节 一损俱损 厮杀声刹那变安静,三颗心脏有力地跳动,血液冲刷着脏腑筋骨,如江涛海潮,迸发出无穷无尽的力量,魏十七提起天顶枪,引动星力,断枪呼吸间补全,星光如水纹荡漾,分量愈来愈重。汉钟离双腿一沉,胯下劣马压成一团肉泥,身躯化作一缕奇气,骤然消失,瞬息扑至魏十七身前,五指扯动天地伟力当头砸落。 奇气衍化镇将,各具其形,性情各异,藏兵镇将跨独角乌烟骓,持八棱破甲槊,渡空镇将跨麒麟,持铁戈,转轮镇将跨梼杌,沧澜镇将持铁棍,大丘镇将钢筋铁骨,赤手空拳,钟离镇将则惯于扯动天地伟力砸人,一下砸不倒便砸十下,十下砸不倒便砸百下,他有耐心慢慢磨,血肉之躯终究会疲劳,会疏忽,会犯错,镇将不会。 大陵五合天顶,魏十七一枪击出,星力冲破天地伟力,余威不绝,落于对方身上,汉钟离身躯微微一滞,第二击慢了一瞬,天顶枪已刺到胸前,近在咫尺。星力浩浩汤汤,他不欲与之硬拼,身躯再度化作奇气,下一刻出现在魏十七身后,右手一分分抬起,心念如电,举动迟缓了千百倍,慢如龟爬。汉钟离不觉皱起眉头,一时不察,竟落入域界之中,脱不开身。 十恶星域困住汉钟离,令其无可遁形,法则之线编织出动荡不息的雷纹,一股异样的气息勃然而作,乙木、巽风、五色三股雷电之力绞成一条大蛇,从虚空中窜将出来,狠狠击在他胸口,霹雳震响,金蛇狂舞,汉钟离身躯忽虚忽实,若不堪重负。 魏十七执掌星域,操纵法则,一切细微变化都瞒不过他的双眼,当汉钟离催动奇气,身躯虚实变化,雷电之力被一分分磨去,如同一拳击在空处,不得着力。奇气变化无穷,镇将的神通手段,果然有天壤之别,魏十七眸中星云缓缓转动,窥破了对方的根脚,驱使奇气并非毫无代价,短短数息,汉钟离耗费去海量血气,气息随之一分分低落。 雷纹终于停止动荡,雷电之力溃散的一瞬,魏十七收去星域,起左手虚按,这一次他不加收敛,倾力为之,血舍利所化两颗心脏同时停止跳动,一道佛光凭空而将,将汉钟离罩定,梵音隆隆响彻天地,天南海北,现出一座残破佛国的虚影,一边是菩提古树,一边是娑罗双树,天花乱坠,地涌青莲。汉钟离体内血气蜷缩成一团,蛰伏不动,奇气不得血气支撑,种种变化,直如镜花水月,徒具其形。 魏十七单手持枪,引动星力,一枪贯穿对方胸脯,星力如洪流涌入,汉钟离眼中流露出古怪的神色,暴退十余丈,任凭星力肆虐,肉身岿然不动,丝毫不见损伤。魏十七心有所感,仰头望去,却见那道奇气与命气纠缠的斑斓光影炸将开来,兵将一片片颓然倒地,如被抽去脊骨,生机断绝,七窍中渗出一抹璀璨的星光,顷刻间倒毙了大半。好手段,将磅礴星力转嫁于魔物大军,偷梁换柱,李代桃僵,化解了大陵五合天顶破灭之威。 汉钟离挣脱佛光压制,血气涌将出来,充斥每一寸肌肤,每一处毛孔,如同溺水的人吸到一口续命的空气,从鬼门关退了回来,再不敢贸然近身。他隐约察觉,这一道从天而降的佛光引动深渊本源之力,单凭奇气变化,纵然死上千次万次,也无从克制。一念既起,顿生退意,麾下千军万马死伤惨重,此消彼长,对方一举扭转颓势,赤光冲天,声势大盛,沧澜、回鹘二镇将气息紊乱,节节败退,这一战却是他疏忽大意了,再不退,就当真无路可退了! 暮色之中,双星交相辉映,魏十七一步跨出,身形化作一抹流光,天顶枪引动星力,势如破竹。汉钟离双手连挥,接连扯动天地伟力,横七竖八向他砸去,一退再退,不敢与之近身纠缠,生怕落入佛光之中,不得脱身。魏十七横冲直撞,拖住汉钟离,不令其腾出手来,樊鸱趁机挥兵压上,身先士卒,有如神助,杀得沧澜镇将叫苦不迭,气势一落千丈。 血战不是一个人的战斗,奇气与命气相辅相成,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汉钟离一时脱不开身,大军溃败之势无可挽回,沧澜、回鹘二镇将无心抵挡,引着一干残兵败将向东逃窜,好歹保下一些翻本的筹码。樊鸱稍一犹豫,徐徐收拢大军,清扫战场,心中暗自侥幸,若非对方大半兵将莫名倒地,这一战绝无反败为胜之理,他下意识将目光投向魏十七,眼皮忽然一跳,触目惊心。 汉钟离孤身一人,且战且退,将头颅摇上一摇,现出三头六臂的法相,金刚怒目,吼声如雷,攻势顿时猛了数倍,天地伟力被天顶枪挟星力击碎,插身而过,直如千刀万剐。魏十七催动十恶星躯,右臂一振,天顶枪脱手掷出,疾如风雷,汉钟离起双臂一架,星力倾泻而至,他胸口顿为之一闷,噔噔噔连退十余步。 魏十七抢上前一把抓住枪柄,甩过半圈,朝他当头砸落,左手顺势虚按。汉钟离脚步一错,上半身骤然消失,化作一缕缥缈奇气,下半身却禁锢于原地,不得遁去。他心知不好,对方故布疑阵,同样是左手虚按,这一回并未催动佛光镇压血气,而是在电光石火的刹那张开域界,将己身困住。 十恶星域笼罩下,光阴仿似停滞,万物静止,唯有雷纹动荡不息,乙木、巽风、五色三股雷电之力再度击出,汉钟离双眸一凝,一道身影从体内飞扑而出,颈侧一颗首级,腋下两条胳膊瞬时灰飞烟灭,雷电大蛇微一顿挫,被生生削去三成。汉钟离又舍去一颗首级两条胳膊,扑出第二道身影,将雷电之力削弱大半,大蛇只剩水桶粗细,轮廓模糊不清,一头撞入他体内,为血气法则涤荡殆尽。 汉钟离蠕动嘴唇,发出一声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低吟,层层叠叠,穿云裂帛,周身泛起密密麻麻的血符血纹,蓦地张开一道神域。 深渊无上域界神通,血气法则投入现世,是为神域。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零三节 合兵一处 镇将乃奇气衍化,操纵法则,张开神域,消耗的是本源之力,非到迫不得已,不会行此下策。法则彼此冲突侵蚀,汉钟离周身一轻,如飞鸟辞笼,游鱼脱网,挣开十恶星域的束缚,遁出百丈,面容模糊不清,躯干时隐时现,深深看了魏十七一眼,不再纠缠,扭头便走。 魏十七目送他飘然而去,并无斩草除根之意,那镇将操纵神域,非是等闲,即便花大力气打灭了,也得不偿失,下回卷土重来,许多克敌手段都大打折扣。血战旷日持久,镇将不死不灭,愈战愈强,将其击退方是上策,当真诛灭了,不过多得四十九日安稳,从长远看,反而滋长敌力,得不偿失。 大地回复了安宁,放眼望去,树影绰绰,满目疮痍,樊鸱清点兵将,这一仗虽然侥幸打赢了,却是蚀本的买卖,大军死伤惨重,清扫战场没多少好处,损失的兵力也无从补给。汉钟离手下的精兵强将,承受大陵五合天顶一击,灭杀大半,尸骸为星力浸染,充当血食充饥,连最不挑剔的魔兽都皱眉摇头作呕,表示这东西有毒,实在吃不得,吃了上吐下泻,生不如死。 亏大了!樊鸱暗暗嘀咕了一句,大人若能早一些出手,这一仗也不至打得如此狼狈。不过转念一想,这念头实在危险,怎可将胜机寄托于他人,兵对兵,将对将,打不过汉钟离也就罢了,连他麾下兵将都敌不过,却是自个儿能耐不济,怨不得旁人。他暗暗叹息,命胡触、邓犁、施旋豹三将清点伤兵,轻伤不下火线,重伤送去辎重营,断气的作口粮充饥,血战残酷惨烈,活下去不容易,吃饱睡足才有气力继续挣命,谁都不会惺惺作态,不管怎样,打胜仗总比打败仗好上百倍。 魔女离暗展开天魔殿堪舆图,凝神看了许久,击退三镇将所领十万大军后,只剩一些小股流寇,只须遣裨将领一支偏师,轮番出击清剿即可,大局已定,彭刀俎掀不起什么风浪,只是这里杀得天崩地裂,尸山血海,会不会惊动鸟不渡山中的异物,趁机杀出蛇盘谷,来捡个便宜。她将目光投向姬胜男,却见她望着连绵起伏的大山,眼神茫然,怔怔发着呆。 四下里弥漫着焦香,魔物狼吞虎咽,开怀大嚼,经历一场殊死厮杀,全须全尾活下来的,值得庆贺,樊鸱命辎重营送上劣酒,一人三碗,不得多饮,彼辈兴高采烈,喉咙渐渐响了起来,喧哗声此起彼伏,惊得山林中宿鸟落下又飞起。万兽谷魔兽却一个个愁眉苦脸,士气低落,汉钟离大军来袭,首当其冲,只能咬紧牙关硬着头皮死战,侥幸保全性命的还不足三成,南明小主与管大椿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万兽谷已经打残了,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全军覆灭。 南明小主咳嗽一声,试探道:“就剩这点人手了,折腾不起,还是合兵一处吧!” 管大椿干涩地笑了一声,道:“好,合兵一处,同进共退。” 他如此好说话,反令南明小主有些迟疑,她想了想道:“听我号令?” 管大椿道:“令行禁止,只能有一个声音,理所当然。不过血战中千军万马厮杀,不同于单打独斗,不是我小看小主,你可懂?” 南明小主为之语塞,率领魔兽翻山越岭,横冲直撞,这是她的拿手好戏,如管大椿所言“千军万马死厮杀”,却是两眼一抹黑。她翻了个白眼反问道:“难不成你懂?” 管大椿叹道:“你我都不懂,不懂装懂,儿郎们的性命都白白死了,这种事……要交给懂行的人指挥。” 南明小主听明白了,皱眉道:“你的意思是……” 管大椿朝樊鸱努努嘴,道:“血战是镇将的血战,从南疆一路打到鸟不渡山,魔物才折损了多少?换成吾辈,又要死多少?” 将万兽谷魔兽重新整编,组一支偏师编入樊鸱麾下,听其号令,南明小主管大椿之辈,从此如胡触、邓犁、施旋豹一般,只是他麾下的一员裨将。南明小主心高气傲,屈于西陵主魏十七之下,技不如人,倒没什么怨言,但樊鸱凭什么压她一头?心思写在脸上,管大椿看得分明,想了想,终究舍不得儿郎,劝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拿不 定主意,何不问一下大人?” 南明小主“嗯”了一声,心思也有几分活泛,她松了松筋骨,呲牙咧嘴,一阵酸痛从骨髓中泛起,催动血脉现出巨兽本相,与镇将苦战一场,伤筋动骨,仿佛一下子老了几百岁,日后逢着阴雨,保不定会关节僵硬,疼痛难忍。是啊,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冷眼旁观,樊鸱打仗还是很厉害的,能在血战中大胜小胜,一场场赢下去,脸面又算得了什么! 她朝管大椿摆摆手,迈开两条小短腿,趁着夜幕悄悄来到魏十七跟前,却见他大马金刀端坐于树阴下,膝头隔着一柄屠龙真阴刀,指尖轻轻滑过刀背,所过之处亮起一道道迷蒙星光。她不敢多看,有模有样行了个礼,先问候了大人,表达了一番击溃强敌,与有荣焉的心意,再说起万兽谷魔兽死伤惨重,所剩无多,再分两支偏师不成体统,可否合兵一处,以她为主,管大椿为辅,共同执掌部属。 魏十七看了她一眼,此事无可无不可,南明小主巴巴地凑上前,煞有介事禀报一番,只是个话引子,戏肉还在后头。他应了个“可”字,目视南明小主,见她神情有些不尴不尬,欲言又止,又道:“可是打不下去了?” 南明小主小嘴一扁,哭丧着脸道:“真打不下去了,心都散了,队伍不好带!” 魏十七屈指一弹,“铮”一声轻响,屠龙真阴刀嗡嗡震颤,回声久久不绝,苍穹深处,十恶命星悄然浮现,星光垂落于刀锋上,一抹微光流转不息。星力将天魔气涤荡殆尽,屠龙真阴刀回复至离暗授予天魔书之前,魏十七屈指又一弹,一道身影飘然而出,刀身随之溃散,屠真俏生生立于他之旁,影影绰绰,面目清冷,一如往日。 凝神看了片刻,器灵之躯只得一道虚影,假以时日,当可转为实形,只要灵识不失,这些都是旁枝末节。魏十七心中动念,将南明小主唤上前,命她挑选得力的部属充当亲卫,轮番当值守护屠真,不得有失。南明小主心中一怔,满肚皮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应允下来。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零四节 一轮孤月悬山巅 不得有失,一旦有失,肩膀上那颗吃饭的家伙大概会不大稳当……不对,哪有侥幸可言,肯定不稳当,大人的心性杀伐决断,可不是好说话的主!南明小主接下了这活计,一路往回走,低头琢磨了良久,老神在在,对管大椿视若不见,直到他故意咳嗽数声,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朝他不尴不尬笑笑,随意解释了几句。当保镖,还是当保姆?管大椿脑筋一时转不过弯来,偶然抬头望见巨龙般横亘东西的鸟不渡山,顿时明白过来。 翌日大军开拨,径直向东北挺进,黄昏时分,在一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山岗安营驻扎,辎重营砍伐林木,搭起栖身的棚屋,巡哨四出打探消息,南明小主与管大椿挑了一干精细的儿郎,守在中军看护屠真,魔女离暗展开天魔殿堪舆图,以魔焰祭炼,监视方圆百里风吹草动。樊鸱四下里兜了一圈,一一安顿妥当,待月出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亲自送大人与姬胜男驰下高/岗,目送二人去往鸟不渡山。 如一切顺利,大人将带回一份南方本命血气,炼化这一份本命血气,樊鸱便能改天换命,永驻于世。在大人回来之前,他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守在高/岗,守得屠真安然无恙,守得云开见月明。 魏十七跨九瘴兽王,破空遁去,姬胜男坐于他身后,一颗心云里雾里,凄凄凉凉,本命石破碎,昭示简大聋死于非命,她是失去依靠的菟丝子,虽有意改换门庭,但大人显然并不看重她。他身边已有了屠真,手下已有了离暗,容不下第三人了。姬胜男心中还抱有万分之一的期望,或许简大聋在蛇盘谷中炼化本命血气,出了什么岔子,并未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九瘴兽王足踏瘴气,风驰电掣扑向鸟不渡山,忽然越过一道无形的界限,血气为地脉牵扯,身躯忽然一重,晕头转向,如秤砣般载落地面,一头砸出个深坑,咬了满口土石,狼狈不堪。姬胜男亦感到极度不 适,心跳如擂鼓,她久闻鸟不渡山之名,亦听说过地脉异常,却还是第一次亲身经历,腿脚有些发软,忙深吸几口气,将失控的血气安抚下去。 鸟不渡山绵延万里,地脉隆起,铁板一块,直入深渊之底,血气愈是浑厚浓郁,所受影响愈大,稍不留意,血气沸腾如潮,难免大病一场。魏十七拍拍九瘴兽王的脑袋,命它自去一旁等候,兽王如聆圣音,头点得像拨浪鼓,踉踉跄跄退出百余丈,周身忽然一轻,体内血气平稳,顿时如释重负。 姬胜男道行平常,反正以她的战力也派不上什么用场,魏十七在她肩头轻轻一拍,一道星力没入腹中,将丹田内血气密密包裹,隔绝地脉牵扯。姬胜男脸颊泛起淡淡红晕,精神为之一振,举目望去,鸟不渡山如沉默的巨人,峰峦起伏,撑拄天地间,猿猱难攀,飞鸟不渡,一轮孤月悬山巅,相去不过数尺,她两眼一抹黑,不知蛇盘谷却在何处。 魏十七眸中星云转动,早望见一块高耸入云的高崖,形同一块门板,崖头长有三棵奇形怪状的古松,他示意姬胜男,道:“那高崖唤作‘千仞崖’,蛇盘谷入口当在左近。”姬胜男“喔”了一声,心中转着念头,当日大人一路南下,杀出蛇盘谷,于众目睽睽之下屠灭平等王麾下大将赵传流,难怪对这一带地形地貌如此熟悉,一眼便找到了“千仞崖”。 魏十七引动星力,无视地脉羁绊,伸手揽住姬胜男腰肢,一步跨出,倏忽已在数丈之外,鼓风而行,直奔千仞崖而去。外界异物盘聚于蛇盘谷,敌暗我明,他也不打算神不知鬼不觉摸入谷中,毫不掩饰形迹,存了打草惊蛇之意,且看对方有何反应。 行不片时,一道黑影从半空中扑下,却是一头魁梧如山的异物,挥动十余条粗壮坚韧的触手,劲风利如刀剑。魏十七祭起“诛仙金符”,掌心亮起一道金光,一剑挥去,如汤沃雪,触手尽数断落,从头到胯 一劈为二,无数黑气氤氲而出,再也不能聚拢成形。 姬胜男才松了口气,眼梢瞥见又一道黑影扑将出来,张口一吸,将黑气吞入腹中,身躯剧烈颤抖,如吞吃了大补之物,猛地睁开双眼,精芒闪动,上下打量着二人,嘴唇数番开阖,口吐人言道:“尔等……是何人?” 外界异物应血战降入深渊,天长日久吞食血气,有了不小的长进,居然能开口说话,语调虽有些古怪,却大致分辨得出意思。魏十七懒得与这些虾兵蟹将多费口舌,心念动处,十恶命星现于苍穹,血光如泣如诉,引动星力一剑斩落。那人形异物早有防备,右臂化作一条触手,略作阻挡,扭身避开躯干要害。 金剑斩断触手,星力随之涌入体内,摧枯拉朽,将那人形异物击得粉碎,黑气染上一层璀璨星光,如碎屑般簌簌落下。 四处杀掠以血气为资粮,躲入蛇盘谷以地脉自保,外界异物也算是煞费苦心,不过彼辈虽能克制血气,却经不起星力侵蚀,转眼便折了两头人形异物,剩下的不敢再贸然出动,一个个伏于山石后,虎视眈眈盯着来敌,越聚越多。 魏十七仰头望向千仞崖头,三棵古松下,有一人形异物低头望着自己,目光有如实质,似是首领之流。四目交投望了片刻,见对方并无出手之意,魏十七扭头向蛇盘谷行去,四下里窥探的异物一阵骚动,十余息后,一头瘦削的异物跳落谷口,上前挡住去路,摇动肩膀,前臂化作两根短枪,一前一后摆出架势,伏低身躯,如噬人的毒蛇。 魏十七眸光一凝,松手放开姬胜男,将她推到身后,摄出乌沉沉一柄断枪,引动大陵五星力,双星交相辉映,照得蛇盘谷明晃晃一片,无数异物影影绰绰,沉默不语。姬胜男陷入重围,一颗心直往下沉,手脚拔凉,唯有胸口朝向魏十七后背,尚有一丝暖意。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零五节 有始有终 星力下垂,天顶枪渐次补全,雷纹明灭,露出一丝毁天灭地的破绝气息,那瘦削异物有些踌躇,忽然抿唇打了个尖锐的唿哨,四下里观望的同伴长身而起,蜂拥而出,落地围成一圈,摆出群起围攻的架势,无数目光投向猎物,触手频频敲击土石,如密集的鼓点。大陵五星光熠熠,天顶枪蓄势待发,那瘦削异物察觉这一击的犀利,急忙又打了个唿哨,数十头人形异物如被鞭子狠狠抽了一记,扭曲战栗,奋不顾身扑上前。姬胜男体内血气为星力禁锢,无从抵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生怕大人稍有照看不到,被彼辈抽冷子撕成碎片。 魏十七蓦地张开十恶星域,来袭的人形异物尽数定于空中,法则之线编织出动荡不息的雷纹,一条电光霍霍的大蛇横空出世,身躯横扫,将来敌尽数歼灭。异物天性畏惧雷电之力,幸存者不顾约束,四散而逃,只留下那瘦削异物独自面对强敌。 星域一放即收,魏十七挺枪而出,星力弥漫四野,将对方牢牢攫取,异物仓促应战,只得将双臂一合,短枪交击成“十”字,口鼻中喷出黑气,使出浑身力气架起天顶枪。枪身灌注星力,分量重得异乎寻常,挟山海之力轰然压下,那瘦削异物一声怪叫,肉身随之溃散,一道黑气从旁飞出,天顶枪重重敲下,一声巨响,土石冉冉升起,化作齑粉,余威所及,将逃出的黑气削去三成,侥幸逃出生天。 魏十七提着天顶枪,星力流转,雷纹一圈圈亮起,大步流星朝蛇盘谷口行去,所过之处,异物如潮水般退去,避之唯恐不及,姬胜男亦步亦趋,不敢稍离半步。金符,域界,雷电,星力,诸般手段轮番克敌,魏十七意在立威,异物若不知进退,他也不吝啬力气,多花些工夫零敲碎打,将彼辈逐一灭杀,不留后患。千仞崖上那异物首领亦察觉到他的姿态,权衡利弊,沉吟良久,任其径直踏入蛇盘谷,不再加以阻拦。 本命石破碎,姬胜男隐约感 应到简大聋陨落之地,颠三倒四比划不清,魏十七对蛇盘谷的地貌了如指掌,一听便知,正是当日凶兽栖身的峡谷。那凶兽形同蜥蜴,遍体覆盖骨甲,口中无舌,齿为异蛇,狭长的脸上生了七对眼珠,盘踞于地下拦路剪径,在他手上吃了大亏,一路追杀至渡鸦岗,与树妖斗得两败俱伤,犹不肯回头,最终被他接引星芒一举诛杀,抹去天后姜夜留下的最后一丝气息,彻底炼化诛仙金符。 七十二莲花峰大阵将简大聋挪往蛇盘谷,是偶然,还是山涛有意为之?异物出没当是意外,即便是深渊主宰,也算不到这一节! 蛇盘谷中万籁俱寂,万仞高崖之上,一轮清冷的孤月穿云而过,光影在峡谷中移动,一时深一时浅,似有无数人影探头探脑。姬胜男如惊弓之鸟,提起十二分小心,亦步亦趋紧随大人,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竖起耳朵探听风吹草动。异物识得厉害,又得了首领关照,远远避开二人,只在山崖之上遥遥打量,不敢靠近,这一路风平浪静,畅通无阻,令姬胜男白白担心了一把。 凶兽栖身之地,已沦为一片废墟,山崩地裂,土石掩埋,全不似当日的模样。魏十七伸手一拂,将星力收回,姬胜男定了定神,掌心托起破碎的本命石,如花骨朵般四分五裂,小心翼翼催动血气,地脉牵扯之力加诸于身,一时间头昏脑胀,心惊肉跳。 到了此时此地,只能靠自己了,大人也帮不上什么忙。姬胜男分心二用,一面以血气唤醒本命石,一面安抚动荡的血气,有如拽着自己的头发拔离地面,迟迟未能如意,而立于一旁的伟岸身影,又令她有些心慌。在简大聋跟前,她是深受信任的心腹,掩人耳目的谋主,从未如此局促过,但在大人面前,她什么都不是,她迫切需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有用,不能被随意抛弃。 魏十七打了个手势,示意她无须慌忙,定心即可。 姬胜 男乃草木成精,先天血脉孱弱,战力虽落在下乘,却是个聪明人,心思机敏,举一反三,来来回回尝试了十多回,大致摸清了地脉的异动。无形之力牵扯血气,忽急忽缓,生拉硬拽,毫无道理可言,但每过百余息,必有短暂的低潮,若能趁其衰落的空档全力催动血气,当可抢先一步唤醒本命石。 有大人在旁看顾,无有后顾之忧,纵然血气全然失控,亦可凭星力强行压制,姬胜男定了定神,将种种杂念置之脑后,一心一意等待时机。掌心渗出一滴精血渗入本命石中,血气随之鼓荡,数息后,石屑石粉冉冉腾起,绕行数圈后,飘向三丈外的山崖,“扑”一声散开,留下一团白痕,透出丝丝缕缕血色。姬胜男长吁一口气,低头望去,本命石荡然无存,她轻轻拍去残留的粉屑,怅然若失,简大聋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随风而逝,她离真相越来越近,离心底的侥幸却越来越远。 魏十七举步上前,提起天顶枪,如轻柔的风,如母亲的手,将触未触,无声无息点在那一团白痕上。天地骤然静止,命星高悬于头顶,血光倾泻,星力下垂,法则之线编织因缘,十恶星域投入现世,如涟漪层层荡漾,笼罩方圆百丈。域界操纵万物,魏十七“看”到山腹之中开辟出一洞穴,地上蒲团,蒲团旁石灯,与山涛在九泉峰三生崖的洞府一般无二。 简大聋的尸身正扑到在蒲团上,眉心破了一个指尖大小的窟窿,精血丧失,留下一具蜷缩的干尸,他所得的一份南方本命血气,早已被人夺去,不见踪影。 魏十七回头看了姬胜男一眼,此番应她之请,为简大聋而来,须有始有终,不可留下念想。心念动处,星力法则勃然而作,山石土崩瓦解,无移时工夫便现出山腹内的洞穴,姬胜男一颗心怦怦直跳,睁大了眼睛望去,一时间如遭雷击,最后一点侥幸烟消云散。简大聋身死道消,她的一段过去亦随之湮灭。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零六节 阴阳双照 魏十七静静注视着简大聋的尸身,十恶星域徐徐收拢,法则之线汇聚于洞穴,眸中星云转动,有无数星辰明灭。命星悄然与心神相合,视野之中光阴回溯,干瘪的尸身渐次丰盈充实,徐徐起身,端坐于蒲团之上,石灯燃起,灯焰摇曳如血光,眉心创口合拢无迹,简大聋闭目冥想,胸腹起伏,一呼一吸吞吐血光,眉心纠结成一团,面上露出痛苦之色。 光阴回溯愈来愈慢,近乎于停滞,仿佛为冥冥中天机所阻,魏十七全力催动星域,十恶命星降于苍穹,星力如潮水般涌来,聚起一片浩瀚的汪洋。四下里窥视的异物仓皇溃逃,连踞于山巅的首领都为星力所扰,眼目模糊,望不真切。姬胜男身处星域之中,风暴中心静得可怕,她听见自己的心跳,血流的声响,呼吸的动静,身体从深渊剥离,是无比真切的存在,遗世而独立,不能自禁。 感觉真的很好,令人沉醉,她衷心希望时光静止,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一蓬蓬法则之线编织因缘,推动光阴回溯,洞穴之内,隐约勾勒出一具熟悉的身影,容颜瞬息数变,一忽儿垂垂老矣,一忽儿青春年少,气息随之飘忽不定。那是濒海之地的管虢公,双目紧闭,眉心嵌着一颗拇指大小的宝珠,灰蒙蒙,光暗暗,云遮雾绕,隐约闪动着十余点精芒,如马王爷的第三只眼。 在十恶星域的回溯下,管虢公无所遁形,他如鬼魅一般扑上前,宝珠射出一道灰光,正中简大聋眉心,将精元一扫而空,随手摄去灯焰,将本命血气收入袖中,抽身欲退,忽然察觉到什么,蓦地扭头看了魏十七一眼,而后一顿足,身躯溃散于无形,留下一丝微不可察的血痕,破空遁去。 星力如潮水般退去,简大聋的干尸仍扑倒在地,生机断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适才看到的一切历历在目,魏十七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管虢公察觉到有人回溯光阴,窥探他行踪,气机牵引搅 乱过去,故此多了未曾发生的一幕,扭头看了他一眼。躯壳或许还是那具躯壳,但管虢公早非当初之人,平等王既然能以一滴精血演化傀儡,他人自然也能借管虢公插上一手。山涛迟迟不愿送还南方本命血气,是为了扶持自己的羽翼,深渊之底的诸位主宰不会坐视不理,借机落下一子,亦在情理之中。 那么会是谁在暗中出手呢?昊天,伏岳,北冥,转轮,还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地藏和阎罗?魏十七思忖良久,暗暗冷笑,南方本命血气一分为八,天南海北,山巅海底,全部集齐不知要花费多少工夫,管虢公如此快就找到简大聋,十有八九是炼化了自己一份血气,感知其余七份血气所在,一路杀上门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不妨跟上去瞧瞧,究竟是何方神圣在捣鬼,兴许还有机会浑水摸鱼,谋些好处。 他拿定了主意,霍地转过身,伸臂揽住姬胜男,风驰电掣匆匆离开蛇盘谷,甫一脱离地脉影响,便唤来九瘴兽王,命其送她回转高/岗,并给樊鸱带个话,他另有急事,要离开一段时日,多了一年,少则半载,他可领大军便宜行事,日后自有相会之时。这些日子跟随大人身旁,好吃好喝,没人敢小觑,九瘴兽王心中老大不情愿,犹豫片刻,鼓起勇气主动请缨,魏十七看了他一眼,道:“鸟不渡山你可敢去?”兽王神情一僵,一丈水顿时退了八尺,乖乖载起姬胜男,恋恋不舍辞别了大人,足踏瘴气一路飞遁南下。 魏十七目送兽王远去,直到视野尽头,变成一个隐约可见的小黑点,这才转过身去,重又踏入蛇盘谷。盘踞山中的异物为星力惊扰,无人约束,能躲多远躲多远,简大聋的干尸前只剩下一头人形异物,正是千仞崖头三棵古松下异物首领。 近在咫尺,魏十七看清对方的面容,与其他人形异物相比,他看上去更顺眼一些,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一张嘴稍宽了些,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身形敦实魁梧, 手脚俱全,那些黝黑粗壮的触手藏得很好,看不出丝毫端倪。 “蛇盘谷中,竟然还藏了这么个洞穴,若不是亲眼所见,难以置信。”他谈吐从容,咬字清晰,显然魏十七已证明自己配得上客客气气交谈,“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摸进来,夺走一些东西,神不知鬼不觉溜出去,韩将军也是为此而来的吧?” 本命血气有种种妙用,镇将炼化得以长驻于世,异物嗅到一些残留的气息,心生觊觎也在情理之中。那异物首领孤身相见,有胆气,也有底气,一口叫破“韩将军”,显然对鸟不渡山外的局势了如指掌,绝非头脑简单之辈,不过他那些拿腔作势的话头,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听了令人发笑。魏十七不置可否,随口问道:“怎么称呼?” “姓乌,名照,来自深渊外界膜。”他察觉到魏十七的不经意,双眸忽生异变,左眼白球黑瞳,右眼黑球白瞳,眸光顺着那些微不可察的血痕一路望去,投向虚空深处,显露了几分手段。 血痕尚未完全消失,却比之前淡了数分,更难察觉,魏十七颇有些意外,那乌照天生慧眼,轻易窥破管虢公的行迹,这等手段却是难得。他沉吟片刻,大略解说几句,乌照听得“南方本命血气”,不禁怦然心动,他回头深深看了魏十七一眼,没看出什么名堂,倒有些吃不准。 黑瞳白瞳双双投来,怪异而寒碜,仿佛被什么东西摸了一把,后背凉飕飕的,不大舒服。魏十七暗生警惕,道:“这对招子看东西很毒,神通不小。” 乌照犹豫一下,坦然道:“阴阳双照,天赋神通,为深渊魔物所无,在异物中也不多见。” 魏十七微微颔首,道:“你看得到那人遁去时留下的血痕?” 乌照嘴角的笑意多了几分,道:“如你所见,一清二楚。”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零七节 虽千万人吾往矣 乌照的眼眸黑白分明,水汪汪愈来愈亮,异物追逐血气,南方本命血气无异于脱胎换骨的神药,他灵智虽开,毕竟涉世未深,天性的渴求冲昏了头脑,决意不惜一切代价将本命血气弄到手。魏十七的神通手段令他忌惮,但忌惮之余,又如飞蛾扑火,下意识靠上前,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鬼使神差,乌照主动提出与魏十七合作,瓜分血气。 乌照的提议不无鲁莽,但阴阳双照眼看人很准,歪打正着,细究下来,双方其实并没有过节,非但没有过节,同为深渊排斥的外来客,联手谋夺本命血气也不为过。魏十七不觉笑了起来,合则两利,天然同盟,一方对血气知根知底,一方拥有阴阳双照,彼此都可借重,他自然不会回绝,不过这乌照行事出人意表,也是个妙人。二人很快便达成共识。本命血气一分为八,全部纳入囊中太过狂妄,夺取两三份平分,各取所需方是上策,当真得了八份,只怕人心不足,是不死不休结局。 事不宜迟,乌照眸光闪动,身躯忽然腾空浮起,循着管虢公留下的血痕追踪而去,魏十七落下丈许,不紧不慢尾随其后,时不时催动星云双眸扫上一眼,见血痕渐次加深,心知大致方向不差。 血痕指引二人一路向北,穿过蛇盘谷,出得鸟不渡山,眼前豁然开朗,荒野如海,丘陵起伏如波涛,一直蔓延向视野之外。乌照凝神看了片刻,弯腰弓背,身形骤然化作离弦之箭,斜掠十余丈,足尖轻轻点地,发出轻微的声响,遁速又快上数分,如一抹淡影,一道流光,直追管虢公而去。但无论他怎样加快遁速,魏十七始终离他丈许之遥,如附骨之疽,游刃有余。乌照心中暗生佩服,阴阳双照果然没有看走眼,这等人物才值得结交,哪怕在本命血气上吃点亏,结个善缘也是好的。 遁行大半日光景,乌照觉得腹中饥馁,胃袋如一张揉皱的纸,浑身不得劲。他放慢脚步,向魏十七打个招呼,鼻翼张翕嗅了数下,略略偏转去 向,张开五指虚虚一抓,大地豁然开裂,一头藏于土中的鲮鲤身不由己滚将出来,头尾蜷缩成一团,浑身鳞片紧紧闭合,不敢稍动。那厮亦是魔兽之属,平日里仗着一身鳞甲横冲直撞,落在乌照手中,直如老鼠见了猫,任人宰割,连大气都不敢喘。 乌照“呵呵”一笑,十指如钩,撕开坚硬的鳞甲,痛饮鲜血,一气吞食了小半,剩下的残骸弃于一旁,心满意足。鲮鲤去了鳞甲骨骼剩不下多少血肉,他食量并不大,吃饱喝足抹抹嘴,向魏十七解说了几句。原来异物游弋于界膜,吸摄清气大药,无须进食,及至坠入深渊,为浊气点染,腹中动则饥馁,吞食草木生灵可解一时之饥,天长日久,气浊体重,就再也回不去了。不过深渊魔物随处可得,血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旦尝到血气的滋味,谁又愿意留在界膜苦捱? 这就是异物千方百计、前赴后继投入深渊的原因,就像乡下的穷小子,向往城市的繁华和富裕,哪怕落在贫民窟,只要豁出一条命,总有机会出头。魏十七能够理解异物的想法,不过它们多半受本能驱使,被驱使,被挟裹,乌照是少有头脑清醒的,异物中的异类。 填饱了肚子,乌照神采奕奕,催动阴阳双照端详片刻,循着虚空中微不可察血痕,再度追踪而去。一日一夜后,远处忽然传来千军万马厮杀的动静,血痕被铁血命气搅散,淹没于沙场,乌照不觉皱起眉头,觉得有些棘手,这一耽搁,只怕被对方趁机溜远,再要找到蛛丝马迹,不知要花费多少精力。魏十七极目远眺,只见乌云压顶,无数兵将殊死力战,沸反盈天,一道黄光一道碧光冲霄而起,遥遥对峙。 镇将驱使麾下大军,奇气与命气混为一体,光柱冲天,气运加诸于身,消长一目了然。樊鸱引一道赤光,藏兵镇将引一道青光,汉钟离与回鹘、沧澜二镇将联手,奇气糅杂,光影斑斓变幻,及至魏十七全力催动佛光,降下佛国镇敕血气 ,大陵五合天顶,一枪贯穿胸膛,汉钟离被迫釜底抽薪,收回奇气,将磅礴星力转嫁于魔物大军,那一瞬,魏十七留意到他引一道灰光,稍纵即逝。 以气运论,紫青为贵,黄碧等而下之,对峙厮杀的镇将纵然成了气候,也不过尔尔。 管虢公行事机敏周密,察知魏十七乌照衔尾追来,故意引二人至此,借铁血命气湮灭血痕,阴阳双照看不真切,魏十七微一沉吟,心念动处,十恶命星悄然浮现于头顶,血光如泣如诉,张开域界,大步流星闯入重围。风萧萧兮易水寒,虽千万人吾往矣,乌照见他如此豪迈,先是一怔,随即心潮澎湃,紧随其后杀入,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一波波骄兵悍将直如纸扎竹编,豁然分在两旁,相隔数丈,寸步难进。 星域之内自辟天地,魏十七抹去铁血命气,挑出那一缕若有若无的血痕,令管虢公无所遁形。双方兵马重重压进,法则之线杀伐凌厉,一时间血肉横飞,死伤不计其数,乌照数度欲出手,却发觉身前之人肆意屠戮魔物,滴水不漏,一股凉意打心底腾起,他有些心寒,又有些兴奋。 厉啸声鼓风而至,刹那间淹没了千军万马厮杀,一员镇将分开兵马悍然杀向魏十七,顶盔掼甲,胯下骑一头穷奇,似牛似虎,背插双翅,挟雷霆万钧之势扑来。魏十七抬手一指,祭起“诛仙金符”,一道金光浩浩汤汤落下,七重金轮光晕流转,无数金线蜂拥而出,切割虚空,破灭万物。那镇将大吃一惊,只得扭转狼腰,舒展猿臂,身躯化作一缕奇气倒飞而起,穷奇收不住去势,一头撞入金光中,顷刻间化为乌有。 十恶命星大放光明,降下一道血光,将奇气罩定,光柱如樊笼,现出镇将的身影,左冲右突不得脱身。魏十七伸手一握,金光倒流而回,落入掌中化作一柄金剑,接引七颗星芒,随手一剑挥出,摧枯拉朽,将那镇将斩灭,一缕奇气送归镇柱。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零八节 头疼欲裂 碧光如柱,瞬息沦为无根之木,砰然溃灭,镇将麾下兵将失了主心骨,乱成一锅粥,全线溃败。魏十七梳理铁血命气,将那一缕血痕揪出来,域界分开千军万马,凿穿敌阵,当者披靡,一路追逐而去,恰如“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乌照目睹对方手段,震撼之余,一颗心随之变得火热,一步之遥,海角天涯,若他能得到一点本命血气,脱胎换骨,成就无上神通,执掌血气法则,亦当如此。 异物渴求深渊血气,血气的本源,血气的根本,便是法则之力,乌照从尸山血海中杀出,走到了最后一步,寻常血气对他毫无用处,唯有血气法则方能助他突破瓶颈,一飞冲天,踏入从未涉足的境界。 斩一将,另一将知难而退,缓缓收拢大军。铁血命气渐次消散,管虢公留下的血痕时断时续,百转千回,横贯这一片血流成河的沙场,忽然笔直折向西北,戛然中绝,如一条断头路。魏十七忖度片刻,心下了然,管虢公借镇将大军厮杀掩饰行迹,销声匿迹,最后留下的断头血痕,若非故布疑阵,引追兵扑个空,便是故布疑阵,引追兵追错路。 乌照见他驻足不前,略加思索,便想通其中的关节。他睁开一双阴阳双照眼,运足目力看了一回,那最后一道血痕清晰如刻,断处如刀切,干净利索,毫不拖泥带水。但他看不到管虢公的身影,他离开乱军,不再施展神通,不催动血气,收敛气息,靠一双腿徒步而行,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乌照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无能为力。 大军如潮水退去,留下遍地尸骸,血流成河。魏十七仰望苍穹,唤动十恶命星,法则之线编织因缘,推动光阴回溯,“看”到了管虢公的身影,如一抹虚影,匆匆离去。一念之差,忙中出错,他收敛压制体内血气,五感随之迟钝一线,未能察觉冥冥中窥视的视线。魏十七吐出一口浊气,一步跨出,瞬息横掠十余丈,追出百里之遥,再度发觉管虢公遁走留下的血痕。 果然狡猾如狐!乌照忍不住哼了一声,双眸炯炯,主动上前追击,魏十七撤去星域,默默跟随其后,倦怠从心底泛起,如潮水翻滚,将他打入最深处。星力无穷无尽,人力有时穷尽,回溯光阴,神念几近枯竭,他直想倒头就睡,但眼下偏生还不能睡去。管虢公若足够机警,重施故技,再度收敛血气隐匿行踪,便可从他手边轻轻溜过,远走高飞。 阴阳双照所及,万物无所遁形,视野尽头终于出现了一个小黑点,乌照心头大震,闷哼一声,身躯化作一道黑气,凌空扑将上去,如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魏十七头疼欲裂,脑袋里有铁锤敲打铁砧,当当当当响个不停,胸腹烦闷,恶心欲吐,他面上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默默引星力入体,却丝毫不得缓解,犹如渴睡人得饮食,无济于事。 黑气破空遁行,快得异乎寻常,转眼便扑出千里之遥,旷野无垠无处藏身,管虢公停下脚步,霍地转过身,双眸紧闭,眉心一颗拇指大小的镇珠精芒闪动,伸长头颈探出头颅,射出一道血光,从天到地一划,将黑气一剖为二。乌照冷不防中了对方偷袭,骇然发觉竟损失了不少元气,按说血气攻击异物直如进补,但管虢公这一击却蕴含了血气法则,无从化解,令他始料未及。 两团黑气急速落地,盘旋半圈合而为一,现出乌照魁梧的身躯,不待立稳脚跟,抬手便是一拳,拳锋前张开一团黑晕,深深浅浅,流转不息。管虢公目不视物,却比明眼人更机敏,不慌不忙探出食指,虚虚一点,一道寒气苍白如线,撞入黑晕之中,双双归于泯灭。乌照打了个寒颤,双眉一皱,悄无声息退后数丈,体内黑气涌动,翻江倒海。 魏十七用拇指食指掐揉眉心,含含糊糊道:“不再逃了吗?” 管虢公咧嘴一笑,透出十二分的诡异,没头没脑道:“你病得不轻,还不找个地方躺下睡一觉,当真不要命了?” 耳畔嗡嗡作响,眼冒金星,头疼愈来愈剧烈,魏十七被他一口叫破,也不掩饰,双手拇指用力揉着太阳穴,却如隔靴搔痒。乌照看了他一眼,五指开阖数回,微一犹豫,再度杀上前去,管虢公不慌不忙,食指点点戳戳划划,寒意凝成白线,纵横交错,逼得乌照不得近身。 二人都留了手,此来彼往试探了一回,四下里寒意决荡,冰封千里,六出纷飞,大地冻得结结实实。乌照见对方鼓荡寒气,一味拖延时间,心念微转,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手背相合,掌心朝外,五指半弯半曲,两道黑气窜将出来,枯藤缠树,从腕绕至肘,又从肘绕至肩。管虢公伸手一推,寒气聚拢,凝成一团冰雪,翻来滚去,射出一道道利剑,几乎与此同时,乌照双手轰然击落,一团炽热的天火落入大地,刹那间烈焰飞腾,无数火鸟火蛇火兽火龙扑向管虢公。 魏十七祭起“诛仙金符”,脑后现出七重金轮,光晕转动,立于烈焰中毫发无损,他额头没有半滴汗水,呼吸沉重,眼眸赤红如血,牙咬得咯咯作响,用力摇了摇脑袋,意识有些模糊。冰雪翻滚,将烈焰一一扑灭,管虢公心中忽然一动,毫不犹豫皱起眉头,眉心镇珠内精芒蓦地亮起,又射出一道血光,这一次却是直奔魏十七而去。 金轮高高跃起,将血光抵住,僵持不下,血气法则侵蚀之下,只数息便沉落半尺。魏十七右手握拳,骨节频频捶打着脑袋,视若不见,乌照心知不妙,全力催动天火烈焰,一个模糊不清巨人悍然立起,双臂横扫,将冰雪尽数消融,随即抡起两只笸箩也似的拳头,避开血光,朝管虢公迎头击落。管虢公天灵盖“喀嚓”一声轻响,八片顶阳骨分将开来,飞出一点南方本命血气,张开神域,烈焰巨人打了个踉跄,一头扑到在地,天火滚滚四散,乌照怪叫一声,将身一纵,化作黑气远遁。 神域笼罩下,血光暴涨,七重金轮颤巍巍不堪重负,逐一开裂。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零九节 退一步海阔天空 管虢公业已炼化南方本命血气,等闲深锁于体内,重重封禁,生怕泄漏了气息,引来深渊主宰的瞩目,此刻不再遮遮掩掩,全力张开神域,眉心镇珠射出的血光摧枯拉朽,连破四重金轮,到第五重时僵持了数息,第六重耗费了足足十余息,停在第七重金轮之上,僵持不下。 乌照绕着管虢公逡巡不前,倏来倏往形同鬼魅,稍一靠近,便为神域所拒,只得退避三舍。天火烈焰为对方所破,他还有几宗压箱底的神通,却不足以撕开深渊无上域界神通,此战的关键在于韩十八,只要他稍稍回复几分元气,里应外合,夺取本命血气如囊中探物。只是要紧关头,他不知犯了什么病,看上去头疼得紧,忍得很是辛苦。识时务者为俊杰,乌照暗暗拿定主意,第七重金轮一旦溃败,便是他抽身远遁之时。 管虢公头顶一点本命血气浮浮沉沉,“扑”地燃起一团灯焰,幽光层层晕染天地,所过之处,万物织入血气法则,乌照吓了一大跳,将身一纵,化作一道黑气远远躲开,避之唯恐不及。金轮转动,死死抵住那一道耀眼的血光,裂痕如冰纹蔓延。魏十七忽然平静下来,眸中血色渐次淡去,脑后亮起一道佛光,照入金轮之中,金光流转,裂痕弥合,破碎的六重金轮逐一浮现,于神域之中,辟开一座残缺不全的佛国,一边是菩提古树,一边是娑罗双树,菩提与娑罗之间,遍地废墟,满目疮痍,一阵阵虚影晃动,殿宇,经阁,佛塔,钟楼,精舍,庭园,如水纹般荡漾毁立。 脑中剧痛渐渐平息,三颗心脏在胸腔中有力地跳动,七重金轮大放光明,血气法则为佛光压制,魏十七身躯微微一动,荡开重重血气,起手一掌按下,神域如冰雪消融,顿时撕开一道大缝。管虢公双眉一皱,镇珠收回血光,头顶灯焰化作本命血气沉入颅内,神域随之烟消云散,他蓦地睁开双眼,眸子灰白黯淡,如两颗石珠,木然望向魏十七,出言道:“你道吾是谁人!” 魏十七半身前俯,拳锋佛光明灭,蓄势待发,听他言语中暗藏机锋,似乎在暗示什么,不便明说,心中不觉一动。乌照见他大显神威,镇下神域,心中顿时大喜,黑气倏忽凝聚成形,从后忽施冷箭,双臂幻化千手万拳,拳影重叠,劈头盖脸压下。管虢公冷笑一声,起手在胸口一拍,后背裂开一道深及脏腑的创口,飞出一滴黏稠的精血,见风即长,张开一层颤巍巍的血膜,一包一卷,将拳影尽数裹去,仍缩为一滴精血,划过一道弧线弹向魏十七。 乌照全力一击,被对方从容化解,转而移花接木攻向魏十七,这本是一招妙手,不想精血落入佛国,即浮于空中,凝滞不动。魏十七屈指轻弹,精血倒飞而回,拳影冲破血膜,化作一条长河,投入管虢公体内,蓦地炸将开来,脏腑化泥,血肉横飞,将他打成一具白森森的骷髅架子。魏十七凝神望去,只见骷髅眉心嵌了一枚拇指大小的明珠,双眸燃起两团血气之火,脑中一点本命血气翻来滚去,白骨上铭刻着密密麻麻的血符,困扰千载的阴寒顽疾荡然无存,气息不落反涨。 哪怕管虢公彻底炼化了南方本命血气,也断无此等神通,魏十七心有猜测,徐徐道:“汝又是谁人?” 那骷髅架子“嘎嘎”尖笑道:“万变不离其宗,不变唯有本意,姓名来历乃身外浮云,唤我管虢公亦可。” 佛光镇压血气神通,神域亦奈何不了他,再打下去也是白费力气,彼此没什么深仇大恨,退一步海阔天空,管虢公这才暗示一二,至于对方能否心领神会,就看他的悟性和立场了。魏十七听到“万变不离其宗,不变唯有本意”这两句一十二个字,心中猜到了某种可能。管虢公恐怕不是深渊主宰落下的闲子,本意的“意”,当指深渊意志。 血气衍化天地万物,深渊自有意志,自天人崛起,深渊的天空相继升起一十三轮赤日,深渊 意志囚困于深渊之底,拉开了这一场压迫与反抗的大幕,“深渊之子”应运而生,古佛迦耶乃第一人,后继者络绎不绝,运数消长,不可胜数。一念及此,感慨万千,仔细算来,魏十七半被胁迫半是自愿,勉勉强强站在深渊意志一边,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迦耶和转轮王的面子上,是不是该抬抬手放他一马? 魏十七目光落在他眉心镇珠之上,心知肚明,管虢公的躯壳只是一具存身的傀儡,深渊意志藏于珠内随时都可弃之而去,只是多了南方本命血气的缘故,无有身躯携之不去,故此滞留于此。牵一发而动全身,对方既然透了底,他也得好生权衡一番,不可鲁莽。佛光笼罩下,头疼烟消云散,神念不知不觉回复了小半,魏十七收去“诛仙金符”,引动命星,张开十恶星域,隔绝乌照的窥探,与管虢公交谈了数语,大约知晓了个中隐秘。 原来深渊主宰察知“深渊之子”的种种异动,联手打压,斩草除根,寻常手段已无济于事,故此深渊意志另辟蹊径,点化一枚镇珠送入血战,辗转多人之手,最终落入管虢公之手,不巧被南方之主山涛看到。山涛有没有这份眼力,有没有暗中起疑心,谁都不知道,镇珠老老实实蛰伏漫长年月,潜移默化,一点点侵蚀管虢公的意识,直到山涛入主深渊之底,才放手施为,推动管虢公起意北上,争夺南方本命血气,入得莲花峰,又知难而退,心生恶念,夺取精血反哺镇珠,引动血战降临,搅乱局势,打深渊主宰一个措手不及。 阴差阳错,机缘凑巧,九泉峰三生崖下,管虢公分得一份本命血气,被七十二莲花峰大阵挪去他处,原本炼化本命血气非一朝一夕之功,但对深渊意志而言,这等无主之物,动念间便可占为己有。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山涛处心积虑的一番谋划,尽数落了空,管虢公一朝炼化血气,第一个找上的便是鬼牙将。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一十节 阁下意欲何为 南疆乃山涛崛起之地,南方本命血气事关重大,不可轻易撒手,他选中鬼牙将,赐下一枚血符枣核,处心积虑留下了后手。南方本命血气中做了手脚,而枣核之中藏有山涛的一缕神念,得神念相助,鬼牙将炼化本命血气,能比他人快上百倍,抢先一步,可察知其余七份血气所在,逐一蚕食,及至炼化大半血气,已足以横行一时,再无后顾之忧。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任谁都没有料到,小小一枚镇珠横生枝节,深渊意志借尸还魂,得了一份本命血气,山涛动的手脚不值一哂,有如开门揖盗,拱手相让。管虢公炼化了一份本命血气,深渊意志有所依托,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一宗神通,稍加参悟,便察知其余血气所在。赵千瞳,简大聋,西陵主,鬼牙将,莫澜,契染,陈聃,强弱悬殊,天各一方,管虢公权衡利弊,先横贯南疆,去往南明山发源之地,于一处地穴中找到赵千瞳,夺其精元,得了第二份本命血气,又一路北上,奔往极西之地,谋夺第三份本命血气。 炼化第一份本命血气,顺风顺水,势如破竹,山涛留在血气中的神念极其孱弱,动念间即抹得干干净净,但炼化第二份本命血气时,却出了一点岔子,两份血气油盐不进,水火不容,怎么都炼不到一处去。一开始管虢公还以为长途奔波静不下心来,故此停下脚步,在荒山野岭寻个容身的洞穴,以乱石堵死了,盘膝坐定,封闭五感,从容运功炼化。入定七日七夜,花费无数心力,勉强将两份本命血气合而为一,运转自如。 管虢公稍加思索,便审知个中缘由。山涛从四方之主中脱颖而出,以悍然之势晋升王位,入主深渊之底,绝非侥幸,他施展大神通,将南方本命血气一分为八,同出一源,却质性相异,全凭一缕神念牵引调和,若将神念抹去,本命血气彼此冲突,不得融合,置神念于不顾,又无法彻底炼化本命血气。管虢公仗着深渊本源之力,将两份本命血气强行合一,却也止步于此,再要炼化第三份,耗日持久,绝非易事。 如今深渊之中,还剩六人各持一份本命血气,其中定有山涛看中之人,授以炼化血气的秘术,扶持他成为南方之主,充当山涛的羽翼。莫澜、契染、陈聃背后立有深渊主宰,可能性不大,当是赵千瞳、简大聋、西陵主、鬼牙将中一人,南疆土生土长,与诸方势力无有牵扯。 诛灭赵千瞳别无异样,不是他,剩下简大聋、西陵主、鬼牙将,西陵主在极西之地,简大聋在鸟不渡山,鬼牙将被七十二莲花峰大阵挪往北地,远隔千山万水,具体落在何处,距离太过遥远,他也分辨不清。 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哪怕吃不到自己肚子里,也不能便宜了他人。管虢公拿定主意,马不停蹄继续北上,在一处崩塌的山脉之下找到了西陵主,夺得第三份本命血气。他抹去山涛留下的神念,试图炼化本命血气,果不其然,本命血气间的冲突强了千百倍,若无数十年水磨工夫,断然不得彻底炼化。血战一日千里,局势瞬息万变,管虢公等不起这数十载光阴,区区南方本命血气,纵然聚齐八份完全炼化,升起一轮赤日,又能如何?深渊的天空,早已有了一十三轮赤日。 管虢公从极西之地折向东行,去往鸟不渡山,谋夺第四份本命血气,但鸟不渡山为地脉异动所笼罩,隔得远了感应缥缈不定,忽强忽弱,忽左忽右,踏入山中又为地脉干扰,血气骚动不安,丹田内的寒毒蠢蠢欲动。出山,入山,再出山,再如山,如此反复,不知花费了多少时日,管虢公才确定简大聋藏身于蛇盘谷中,而蛇盘谷已被外界异物占据,彼辈不受地脉影响,耳目机敏,进退如风,其中更有一头异物首领,颇有些手段,若被其缠上,只怕一时半刻脱不开身。 凡事承其利,必袭其弊,镇柱之中只有一点意念,既然借用了管虢公肉身,丹田内寒毒也得一齐接下来,本命血气只炼化两份,血气法则极其有限,不可轻易耗费,权衡利弊,他迟迟没有祛除寒毒,去了心腹之患,毕竟这具肉身究竟能用多久,谁都说 不准。流年不利,结果阴差阳错在鸟不渡山犯了冲,被地脉牵扯得欲仙欲死,着实令人郁闷。 管虢公提起十二分小心,施展一宗隐匿遁飞的神通,神不知鬼不觉摸入蛇盘谷中,突入山腹一举击灭简大聋,夺取了第四份本命血气,抽身远遁,却被随之而来的魏十七窥破了行迹。更令他恼火的是,简大聋有模有样炼化本命血气,却压根没摸着边,他不是山涛看中之人,这一回又扑了个空。 之后的事,无非是一场追逐与逃遁的较量,管虢公察觉追兵衔尾而来,一时半刻甩不开,临时起意,借铁血命气混淆视线,结果徒劳无功。返身邀战,乌照也就罢了,但那韩十八好生了得,佛光佛国涤荡血气法则,凭借两份本命血气张开的神域,被他一扫而空,管虢公迫不得已,只能跟他打个商量。 这其中的曲曲折折,管虢公当然不会和盘托出,自曝其短,他只略说几句暗示一二,魏十七在脑中补全,推测了八九不离十。深渊之中,唯有强者才有资格对话,他若破不了对方的神域,总有千般道理万般利害,也没机会分说,眼下管虢公主动罢手,言外之意以和为贵,彼此的神通手段都摆在台面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要不,咱们谈一下条件,不再打打杀杀了? 不再打打杀杀当然可以,但万里追杀,不能空手而回,放他一马是有代价的。魏十七暗暗催动星域,法则之线编织雷纹,动荡不息,一股股雷电的气息勃然而作,引而不发,管虢公顿时脸色大变,以一己之力操纵两种法则之力,和而不同,泾渭分明,却是深渊闻所未闻的神通,此人居然如此了得,令他大为忌惮。 忌惮归忌惮,管虢公远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他脸色一沉,鼻孔里“哼”了一声,冷冷道:“阁下意欲何为?” 魏十七也不干那狮子开大口的勾当,坦言道:“拿出两份本命血气,放你高飞远走,从此两不相扰。”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一十一节 拿人家的手软 管虢公心中打了个咯噔,两份本命血气,不是一份,也不是三份,他索取的是西陵主和简大聋手中的两份本命血气,他还没来得及炼化的两份本命血气。一股寒意从心底从脑中腾起,这是巧合,还是当真窥破了他的底细?不过他既然从沉睡中醒来,就不会轻易睡去,至不济弃了这一具寄存的肉身,不过本命血气依托肉身,镇珠带不走,一番机缘全然落空,实在心有不甘。他脑中念头数转,忽然沉声道:“区区血气,尚不在吾眼中,纵然成就南方之主,亦不过是稍强些的蝼蚁罢了。吾将血气换与你,又能得什么好处?” 不受要挟,却可打个商量,若要撕破脸强夺,管虢公也不惮一拍两散,毁去本命血气。魏十七察觉到他的强硬,稍一权衡,许诺道:“身外之物对阁下也没什么用处,两份本命血气,换一次出手,助你脱出深渊之底,如何?” 脱出深渊之底,这差不多是把话挑明了,管虢公顿时沉默下来,当着深渊意志的面许下如此大愿,直指本心,天地共知,无异于盟誓,其他旁枝末节,倒不必再深究了。他翻起一双石珠也似的盲眼,骨碌碌转了一圈,忽然腾起两团赤焰,摇曳片刻,化作精血徐徐飘出,透出磅礴如潮的气息。当日魏十七以哈千目体内一缕血气为引,激发地龙本源,燃起焚天之火,祭炼藏兵镇柱,对本命血气的气息再数息不过,他确认无误,随手将两滴精血收下,朝管虢公拱了拱手,以示相送之意。 管虢公深深“望”了他一眼,催动血气法则,铭刻于白骨之上的血符熠熠生辉,光华流转不息,重塑脏腑血肉,回复如初。他朝魏十七点点头,彼此同一阵线,尽在不言中,身形随即化作一道血光,撕开星域,破空遁去,转眼便消失于云天外。魏十七对他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过管虢公纵是深渊意志化身,却也想不到他早已与古佛迦耶、转轮王站在一处,不至有意与他为敌。 星域之中交谈片时,星域之外只过了短短一瞬,在乌照看来,韩十八似乎力有不逮,困不住对方,被其撕开域界遁去。怎么就让本命血气给跑了?他脸上黑气氤氲,阴晴不定,慢吞吞上前来,心中有些患得患失。魏十七看了他一眼,将手掌一摊,两滴精血在掌心兜来绕去,忽分忽聚,却总是相差一线不得相遇,有如天意弄人,可望不可即。 乌照脑中轰一响,心头腾起炽热的火焰,结结巴巴道:“这是……是……本命血气……” 魏十七淡淡道:“南方本命血气,只留了两滴下来,也算是不枉这一番奔波了。” 能留下两滴就好,至于被那凶徒逃走了,兴许手头还有本命血气,乌照根本没放在心上,只要一滴,一滴就够了,他需要的只是血气中蕴含的法则,多了也是浪费。他深深吸了口气,指了指本命血气,指尖有些轻微颤抖,“分我一份?” 魏十七不置可否,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忽道:“血战已起,你们藏身于蛇盘谷中,据险固守,可有长久打算?” 乌照慢慢收回手,冲动与贪婪渐次隐退,意识回复了清明,脑中念头急转,却有几分茫然。是啊,鸟不渡山蛇盘谷是好地方,地脉牵扯血气,天然的屏障,是外界异物绝佳的藏身之所……长久打算?长久到几时?待到血战尾声,夺得足够血气,再回转界膜?到那时气浊体重,又有几人能回去? 魏十七道:“我手下有一镇将,唤作樊鸱,领一支魔物大军,攻略深渊之地,夺取血气血食,壮大己身,你等突入深渊,没什么根底,若一时没有打算,何不合兵一处,相互也可有个照应?” 乌照盯着他掌心的本命血气,犹豫了片刻,道:“也不是不可以,跟谁打打杀杀不是打打杀杀……” 魏十七掌心微微一动,一滴精血 冉冉升起,如梦幻般飘去,乌照按捺不住冲动,张口一吸,将这份弥足珍贵的本命血气吸入口中,脸上露出迷醉的神情,品尝了良久才咽下肚去,黑气氤氲的脸颊腾起两团红晕,一忽儿浓一忽儿淡,无数血丝弥漫全身,结成一个个黄豆大小的血符,稍一晃亮,便隐没于肤下。“真好……”乌照长长舒了口气,体内黑气愈来愈盛,肉身随之变得模糊不清,缥缈如烟。 “合则两利,一言为定。”魏十七朝他打了个手势,身影微晃,留下一道虚影,凭空消失,下一刻便落在十余丈外,鸿飞冥冥,转眼消失在视野之外。虽然只得八分之一,炼化本命血气非一朝一夕之功,乌照将其收于丹田,眼目清明,歪着头寻思了一回,咧嘴一笑,自言自语道:“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联手合并,也不是不可以……” 荒野之中,他独自一人立于天地间,形单影只,忽然“呵呵”笑了起来,笑声愈来愈大,穿云裂帛,响彻霄汉。 魏十七一路遁飞南下,胸腔内三颗心脏咚咚跳动,佛光不绝如缕,映入识海,神念随之回复壮大,比之前有了长足的进步。南方本命血气不过是鸡肋,这才是真正的意外之喜,张开域界投入现世,乃至操纵法则之力,编织雷纹,回溯光阴,都须消耗神念,佛光虽不能与星域并存,单是镇压血气温养神念两宗好处,就足以左右战局了,这是他入深渊以来谋得的最大好处,更在大陵五合天顶之上。 一路南下,归心似箭,途中遇到镇将率众呼啸而过,来去如风,他也不主动挑衅,伫立片刻,静候其离去,若有没眼色的不知进退,便孤身凿穿敌阵,杀一个酣畅淋漓。打灭了数个镇将,沾染上的余痕越积越厚,如猎猎大旗,千里之外望得一清二楚,反惹来彼辈同仇敌忾,竞相追逐,及至魏十七踏入鸟不渡山,才悻悻调头而去。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一十二节 长夜漫漫 魏十七一去杳无音讯,好在有九瘴兽王带回口信,大人另有要事在身,多了一年,少则半载,日后自有相会之时。樊鸱驻扎于高/岗之上,遍遣巡哨打探敌情,打退了数拨来历不明的试探,终于迎来了正主。这一次从四方围攻的,都是有过一面或数面之缘的老相识,以汉钟离为首,以回鹘、沧澜、洄水、逆相四镇将为羽翼,引十万魔物大军,将高/岗围得水泄不通,此外更有闻风而来的游勇散兵,如盘旋的秃鹰,等着分上一杯羹。 樊鸱收拢兵力,据险固守,挟连番大胜之势,士气正旺,奇气与命气交揉合一,一道赤光冲霄而起,搅动漫天云霞。汉钟离眯起眼睛遥遥眺望,韩十八孤身远赴鸟不渡山,高/岗之上只留一员镇将,挡不住他们兵锋所向,只是这一战之后,双方结下解不开的梁子,从此不死不休,再无回旋的余地。不过那又如何?只要将樊鸱屠灭,剩韩十八孤家寡人,纵有三头六臂,泼天手段,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魔物大军从四方蜂拥而上,樊鸱居中调度,打退一波波冲击,嘴里却弥漫着一丝苦涩的滋味,挥之不去。镇将不畏死,血战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战斗,如樊鸱这般失了存身立命的根本,如浮萍般漂浮于世,挣扎求生的异类,绝无仅有。他若死了,便是死了,肉身,意识,尽数抹去,从此不存于世,没有七七四十九日重新衍化入世的机会。眼下的局势九死一生,集中精锐突围逃遁,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不过突围逃遁亦非易事,谁走,谁留,去往何处,汉钟离又会作何反应,诸多变数,一时间无法算清。镇将久历血战,不会犯错,在汉钟离眼皮底下耍花招,无异于与虎谋皮,樊鸱思忖再三,终于拿定了主意,命南明小主与管大椿护送屠真突围北上,驰往鸟不渡山,他亲自引大军一路向东/突进,奔往伏波江,能逃出多少算多少。 连番激战,南明山魔兽死伤惨重,活下来的只够一支亲卫偏师,人数不多,跑 得又快,只要小心避开蛇盘谷,化整为零作鸟兽散,随便找个旮旯躲起来,十有八九能保全性命,而镇将一身血气如火如荼,踏入鸟不渡山地界,神通大打折扣,还要提防异物暗中偷袭,此消彼长,凭南明小主与管大椿的手段,当可护得屠真周全。至于汉钟离麾下主力,就由他且战且退,一路引向伏波江了。 樊鸱依托地利,苦苦撑过白昼,眼看暮色四合,黑夜张开羽翼,阴影席卷而来,淹没了大地,这才一声令下,施旋豹引本部精锐,一鼓作气冲下高/岗,将围困的大军撕开一道空隙,南明山魔兽现出原形,走的走飞的飞,游的游跳的跳,呼喇喇冲出敌阵,头也不回奔鸟不渡山而去。 镇守北翼的恰好是回鹘镇将,见南明小主现出巨兽本相,横冲直撞,不觉皱起了眉头,巨兽力大无穷,只能游斗不可力敌,多费些手脚挑逗,待其气势衰落,筋疲力尽之时,再收割她的血气与性命。这确是稳妥的应对,然而令回鹘镇将始料未及的是,南明小主摆出一副气吞山河不死不休的架势,咆哮着一连几巴掌,将其逼退数丈,竟毫不恋战,调头冲破重围,脚底抹油落荒而逃。 回鹘镇将稍一错愕,施旋豹飞身跃起,瞬息连射七箭,麾下陷阵营连接血气,忽施偷袭将其缠住,拖延十余息,便即收兵退回高/岗。回鹘镇将一时间进退两难,是继续固守防线,还是挥兵追杀南明小主?他脑筋转得极快,南明山魔兽大概护送什么要紧人物离去,他下意识将目光投向高/岗,赤光冲天,命气不散,还能有什么人物比镇将樊鸱更为要紧? 回鹘、沧澜、洄水、逆相四镇将各守一方,汉钟离驻扎于重围之外,遥遥监视,高/岗之北的骚乱瞒不过他的双眼,不过樊鸱主力不动,他亦按兵不动,逃出一拨肮脏腥臊的魔兽,犹如指缝中溜去的漏网之鱼,不足为虑。他对局势判断极准,樊鸱要突围,绝不会投北而去,鸟不渡山是不可逾越的屏障,那是一条绝路,死路。 樊鸱稍稍松了口气,斗智斗勇莫过于此,他坐镇高/岗不动,吸引汉钟离的注意,暗中送走屠真,了却一桩后顾之忧,只要屠真平安无恙,日后与大人重逢,大面上也说得过去,剩下要考虑的是如何突围而走。月暗星稀,长夜漫漫,樊鸱不打算拖到天明,激战多时,麾下兵将早已困乏,撑不过下一个白天,他命姬胜男居中调度,暗暗撤回胡触、邓犁、施旋豹三将,聚拢精锐兵卒,就地休整,拿死伤的尸骸充饥,生吞活剥,茹毛饮血,吃个七八成饱,准备亲自引兵突围。 正当中夜时分,四下里厮杀声一阵轻一阵响,四镇将驱使麾下兵卒轮番出击,西、南、北三面抵抗渐弱,先后失守,忽听得一声呐喊,赤光东移,樊鸱率中军杀下高/岗,势如破竹,与沧澜镇将撞个正着,双方兵阵犬牙交错,殊死拼杀,一时间僵持不下。 沧澜镇将持铁棍引兵上前,樊鸱心急火燎,不欲与之纠缠,一出手便唤出九头蛇虚影,一十八只蛇眼齐闭,酝酿灭杀万物的大神通,九头穗骨棒亮起一点黯淡的绿光,吞吞吐吐,引而不发。沧澜镇将心中一凛,提起十二分小心,有些缩手缩脚,被对方挥军一冲,防线随之溃散,一发不可收拾。 眼看樊鸱即将逃出生天,斜地里杀出一拨人马,为首正是钟离镇将汉钟离,涌身上前,五指扯动天地伟力,劈头盖脸砸下。这一击笼罩方圆十余丈,千军万马之中闪避不便,樊鸱只得提起九头穗骨棒一指,绿光射出,破开一个大窟窿,天地伟力轰然巨响,四散而溃,余威指向汉钟离,却已是强弩之末。汉钟离咧嘴大笑,双手连抓带掷,左右魔物腾空飞起,颠三倒四撞去,肉身化作齑粉,将神通彻底化解。 樊鸱摇了摇头,汉钟离非沧澜镇将可比,若不能将其击退,一切皆空。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一十三节 深以为然 只手扯动天地伟力,三头六臂法相,一道血气神域,之前汉钟离与魏十七激战一场,手段尽皆露了底,樊鸱一一看在眼中,记在心里,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此人神通了得,他自愧不如。不过知晓归知晓,要破他的手段,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好在大人临去之时,留下一宗克敌制胜的手段以备不测,他心中有底气,面上毫无惧色,身形一晃,化作一缕奇气,凭空消失无踪。 汉钟离败在魏十七手中,大半是战力不济,小半是心中托大,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最终凭借神域脱身,耗去海量血气,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补回来。此番对上樊鸱,虽是区区一员镇将,他亦使出狮象搏兔的力气,不留任何可趁之机,当下将头颅摇上一摇,现出三头六臂的法相,六掌扯动天地伟力,禁锢奇气,樊鸱身不由己现出原形,肉身被死死压住,不得动弹。 汉钟离三张面孔不约而同咧嘴一笑,六条胳膊齐齐麾下,天地伟力重重叠加,十丈之内不分敌我,万物成泥,鲜血泼洒如雨。樊鸱深吸一口气,不遗余力催动奇气,头顶一道赤光如针如锥,将伟力刺破一个小窟窿,得以稍作喘息,与此同时,铁血命气一落千丈,麾下兵卒士气低落,节节败退。 千钧一发之际,樊鸱抬手轻轻一推,掌心亮起一道璀璨的星辉,法则之线蜂拥而出,漾出层层涟漪,三枚雷丸彼此追逐,循着星力牵引飞向汉钟离。汉钟离眼珠都快瞪了出来,头皮发麻,心底发凉,雷丸中孕育的气息同出一源,却各不相同,一为乙木,一为巽风,一为五色,他吃过苦头,记忆犹新,眼下非是往时,体内血气只剩小半,再挨上一记,纵能全身而退,也无力再战,四镇将若趁机翻脸,岂不是自陷于险地? 汉钟离权衡利弊,六手一松,撤去天地伟力,身影急往后退,气机牵引之下,三枚雷珠如影随形紧追不舍,逼得他手忙脚乱无暇旁顾,樊鸱提起大力牛王角,凑 到嘴边呜呜一吹,麾下士气大振,踏着尸山血海一路向东。一人拼命,百夫难挡,万人必死,横行天下,沧澜镇将咬紧牙关阻挡片刻,防线终告崩溃,樊鸱挥动九头穗骨棒,一马当先凿穿重围,身上牛王皮甲蒙上厚厚一层淤血,仰天厉啸,奇气与命气交揉于一处,气运加诸于身,赤光如虹直冲霄汉,浑身骨节噼啪乱响,福至心灵,道行又深了一层。 东方发白,黎明降临,朝霞如海潮翻滚,透出勃勃生机。 沧澜镇将感同身受,心中打了个咯噔,哪里敢上前追杀,下意识扭头望去,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半拍,恰望见身后星光溃散,汉钟离吼声如雷,三股雷电之力勃然而作,电光霍霍,如巨蛇一般将他缠住。四下里兵卒如割稻子般一捆捆倒下,空气中弥漫着焦臭,沧澜镇将寒毛根根倒竖,小心翼翼退到一旁,脸色阴沉,肚子里念头此起彼伏,至于那夺路而逃的镇将樊鸱,就由他去吧! 回鹘、洄水、逆相三将姗姗来迟,遥遥望向汉钟离,但见他周身金蛇狂舞,三头六臂法相被雷电之力渐次磨灭,脸色忽明忽暗,狰狞如鬼,僵持了足足一炷香光景,才将电光尽数扑灭,三千六百毛孔中腾起丝丝血气,摇了摇双肩,抖下一身焦屑,落地便化作氤氲黑烟。 “好厉害!”汉钟离长吁一声,故示坦荡,毫不掩饰心中的忌惮,“日后若遇上那韩十八,退避三舍为宜,切莫与之争斗。” 四镇将深以为然,汉钟离两度折在他手上,确无侥幸可言,所谓力不如人,技不如人,血战未至中盘,便冒出此等打破均衡的狠角色,对他们这些镇将而言,是祸非福。汉钟离活动一下筋骨,正待收拾兵将转战他方,忽然心有所动,“咦”了一声,举目向北方眺望,晨光掩映下,一道青光熠熠生辉,又一员镇将横空出世,引兵杀向鸟不渡山。 汉钟离若有所思,樊鸱夤夜送出 的那拨魔兽,正投鸟不渡山而去,难不成其中有要紧的人物,惹来镇将追杀?他心念数转,命回鹘、沧澜、洄水、逆相四将收拢魔物,兵分两路,互为犄角,缓缓向北推进,先辨明端倪,不忙于挥军厮杀。 自西方而来的这一拨人马,非是旁人,却是销声匿迹已久的藏兵镇将,引了一支虎狼之师,万里奔波,追逐魏十七来到了鸟不渡山。前后两度被他打灭,藏兵镇将原本不想来,他宁愿离魏十七越远越好,然后身体里的火焰却逼得他不得不来。这火焰不是羁绊之焰,不是思念之焰,不是情欲之焰,而是切切实实的火焰,烧得他坐立不安,苦苦煎熬。 当日在一芥洞天祇树给孤独园内,魏十七以南方本命血气为引,激发地龙本源,燃起血气之火,祭炼藏兵镇柱。这火色作纯青,非同寻常,乃是乃深渊开天辟地之初,烧结万物的焚天之火。他又从心头挤出淡金色的精血滴入镇柱,焚天之火烧彻内外,种于奇气之内,再也无法剥离。 这等祭炼外物的法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存于三界,不存于深渊,乃是魏十七参悟古佛迦耶所传祭炼之法,与深渊之子所述血晶秘术,融会贯通而成。随着祭炼层层深入,奇气内的焚天之火渐次壮大,当藏兵镇将应深渊征召衍化入世,远离魏十七,无有佛光镇压,焚天之火失去控制,转而吞噬镇将体内的血气壮大己身,一开始丝丝缕缕,难以察觉,到后来胃口越来越大,索取血气贪得无厌,乃至于侵吞奇气,动摇根本,令藏兵镇将再也无法忍受。 焚天之火祭炼镇柱,一旦开始就无法中止,在功德圆满与半途而废之间,没有第三种选择。藏兵镇将必须找到魏十七,留在他身边,委曲求全,饮鸩止渴,并且在血战落下帷幕,镇柱回归原位后,求他继续祭炼,将自己收服。 自由是如此甘美,自由又是如此昂贵。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一十四节 一缕焚天之火 冥冥中的感应催促藏兵镇将不顾一切奔赴鸟不渡山,焚天之火正在摧毁奇气本源,一旦拖得太久,他将沦为一具没有意识的傀儡。一路收拢魔物,紧赶慢赶,接连击溃阻拦的镇将,藏兵镇将察觉自己在变强,但这种强横的力量来自焚天之火,令他不寒而栗。 深渊魔物追随强者,藏兵镇将以战养战,去芜存菁,拉起一支虎狼之师,凭着感应一路北上,遥遥望见南明小主与简大聋簇拥着一个曼妙身影,跨一头云纹黑豹,匆匆赶往鸟不渡山,行色颇见仓皇,频频回顾有无追兵。他心中不觉一动,镇将遇事过目不忘,那云纹黑豹背上的女子,分明便是陪在韩十八身旁的侍女,若将其擒下,能否逼韩十八出手,灭去体内焚天之火? 念头一起,就再也无法遏止,如有其他法子可想,又何必巴巴地送上门去,低头服软?藏兵镇将双腿一夹,独角乌烟骓仰天长嘶,一马当先冲将出去,南明小主猛然扭头,却见斜地里杀出一拨人马,虽然只有数千之众,却无一不是精锐,她顿时脸色大变,起掌在云纹黑豹屁股上一拍,连连催促,寄希望抢先一步遁入鸟不渡山。 山脉起伏,如一条横卧的巨龙,越过一道无形的界线,南明山魔兽不约而同闷哼一声,体内血气为地脉牵扯,左冲右突,骤然失去控制,一个个腿脚酸软,栽倒在尘土中,摔成了滚地葫芦。藏兵镇将抬手虚按,麾下兵将缓缓收住脚步,停于地脉影响的界线外,南明小主见他们驻足不前,既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深深吸了几口气,按捺下沸腾的血气,举目望了片刻,似有些眼熟,琢磨片刻,终于认了出来,原来是在平川谷外峡谷中被大人打灭的那员镇将,当日身陷苦战,匆匆一瞥,印象并不深刻。 南明小主窥不破对方的底细,身处鸟不渡山阴影笼罩下,战力大打折扣,她心中有些发怵,嘴里骂骂咧咧,重重踢了云 纹黑豹一脚,小心翼翼扶起屠真,陪着笑脸问候了几句。屠真乃器灵之身,不受地脉影响,她立稳脚跟朝四下里打量,南明山魔兽不得催动血气,身躯沉重,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手脚并用爬将起来,摇摇晃晃,显然没有再战的余力。 藏兵镇将伸出手去试探片刻,眉心纠结成一团,血气愈是浑厚,地脉牵扯之力愈猛,对他来说,鸟不渡山无异于危机四伏的绝地。屠真近在眼前,南明山魔兽东倒西歪,眼看伸手就能她拿下,但不知何故,他迟迟没有踏出那一步。 鸟不渡山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简大聋心中一沉,嗅到了异样的气息,抬眼望去,人形异物一头头跳将出来,成百上千,将他们团团围住,周身黑气氤氲,怎么看都不怀好意。南明小主脸色极为难看,下意识要紧牙关,欲现出巨兽本相,不想血气骤然沸腾,头昏脑胀,单膝跪倒在地,她心中叫苦不迭,明明离蛇盘谷远隔十数个山头,这些异物怎地来得如此之快! 藏兵镇将暗暗叹息,他纵然自恃手段了得,也不愿在鸟不渡山中与这许多异物交手,眼看一场单方面屠戮行将爆发,变数又起,人马奔驰声隆隆响起,回鹘、沧澜、洄水、逆相四镇将引着两拨大军徐徐逼进,烟尘四起,杀声盈野,将他挤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一时间局势波诡云谲,大小四方势力挤在方圆百里之地,牵一发而动全身,彼此忌惮,谁都没有贸然出手。 汉钟离骑一匹劣马上前来,目光一扫,藏兵镇将头顶一道青光,止步于鸟不渡山外,按兵不动,在情理之中,但那些渴求血气的人形异物迟迟不动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着实令他诧异。气运以紫青为贵,对方人马虽少,却不可小觑,他微一沉吟,主动向藏兵镇将打了个招呼,询问来意。藏兵镇将亦非不知进退之辈,主动与五员镇将为敌,实属不智,他的目光落在屠真身上,随口解说了几句 ,却是为那器灵而来。 汉钟离留上了心,樊鸱摆明了要突围,却提前将她送往鸟不渡山,藏兵镇将又为其而来,当非无由。他暗暗催动血气,双眸燃起两团血气之火,定定心心朝屠真望去,看出了几分端倪,此女的本相乃是一柄玄阴刀,乍一看平平无奇,若说藏了什么秘密,一时半刻却猜不出来。汉钟离不禁起了觊觎之意,“呵呵”笑道:“你若有意,只管自便,若无意,我便将她收了去。” 这是赤裸裸的要挟,藏兵镇将冷哼一声,目光闪烁,数度欲出手,不知何故,内心深处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此女事关重大,切勿轻举妄动。汉钟离等了良久,见他板着脸一声不吭,不进,亦不退,当下轻轻咳嗽一声,使了个眼色,沧澜镇将握紧铁棍揉身上前,一阵风般向前扑去。南明小主看在眼里,怒火中烧,勉强挺起小身板迎上前,还没等她强行出手,三头人形异物刷地围上来,趁沧澜镇将为地脉束缚,挥动触手一通乱抽,将他生生逼退。 汉钟离眼皮一跳,那些人形异物非但不向南明小主等下手,反而有围护之意,更令他始料未及的是,沧澜镇将才被迫退,藏兵镇将便摆明车马,落井下石,圈转独角乌烟骓,提起八棱破甲槊狠狠捅去。沧澜镇将没想到他会痛下杀手,反应慢了半拍,急忙撩起铁棍招架,槊长棍短,势大力沉,竟招架不住,被他压至身前三尺。 汉钟离双眉倒竖,金刚怒目,肚子里却一迭声叹气,三枚雷丸已将体内血气耗得七七八八,所剩无几,纵有四镇将相助,他亦不愿与对方正面冲突,唯恐露了底细,引来旁人觊觎。沧澜镇将百忙之中撒开铁棍,起右手抓牢八棱破甲槊,五指灌注奇气,死死扣住不放,哪知一缕焚天之火钻入掌心,只一卷,便将奇气吞噬了三成,他大叫一声,肉身随之溃败,剩余奇气回归镇柱,就此湮灭。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一十五节 你好自为之 苍凉的气息稍纵即逝,汉钟离顿时脸色大变,心中的警惕无以复加,莫说他正落入血气枯竭的低谷,便是鼎盛之时,也不敢小觑他。藏兵镇将凭借这一缕纯青色的焚天之火,足以傲视侪辈,立于不败之地,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手段能吞噬奇气,威胁到镇将存身立命的根本。回鹘、洄水、逆相三将面面相觑,谁都不愿出头,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汉钟离,汉钟离心中一沉,感到莫大的压力,目光闪动,迟迟没有动静。 鸟不渡山的阴影笼罩下,人形异物越聚越多,沉默不语,目不转睛盯着一干镇将,毫不掩饰贪婪和敌意。藏兵镇将心中一动,看出了几分端倪,彼辈围住南明山魔兽一行,分明是从旁守护,而非怀有敌意,谁有如此能耐,将外界异物降服得妥妥帖帖?一个身影忽然浮现在心头,不知何故,藏兵镇将有些庆幸,他没有冲着屠真而去,鬼使神差,一槊打灭沧澜镇将,无形中表明了立场。 一道黑气从鸟不渡山中中扑将出来,滚滚掠过百丈,落地化作一阔嘴大汉,敦实魁梧,嘴角带着一丝天生的笑意,正是统领异物的首领乌照。汉钟离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挪不开视线,那异物首领入得深渊,觅得天大的机缘,将血气法则炼入体内,脱胎换骨,从此天人合一,踏上一条直指本源的康庄大道。一股热流从腹中腾起,他从未有一刻如此渴求,渴求将对方连皮带骨一口吞下,涓滴不剩,合而为一。 汉钟离并不知晓,令他利令智昏,不惜搏命争夺的,乃是一份南方本命血气。 丹田中一团奇气缓缓转动,汉钟离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周身泛起密密麻麻的血符血纹,蓦地张开一道神域,如无形的大手,将乌照牢牢攫取。说打就打,毫无先兆,乌照猝不及防,竟着了道,他急忙将身一纵,肉身骤然溃散,再度化作一道黑气,左冲右突,却无法挣脱神域的束缚,只得落回原地,匆匆催动本命血气。 钟离镇柱问世极晚,数万年来一直沉于深渊之底的岩浆深处,不为人知,直到深渊意志点染地龙萌蘖,一朝暴起,里应外合打破三皇六王的屏蔽,岩浆一落千丈,镇柱恰巧落入伏岳视野,被他顺手收去。数万载光阴悠悠,奇气从地底岩浆采得一缕血气法则,阻挠伏岳祭炼镇柱,汉钟离始终不肯低头认主,如此强硬,自有其倚仗的底气。 这一缕血气法则初具雏形,藉此张开的血气神域残破不全,好在乌照才得了南方本命血气,祭炼未久,连神域都张不开,堪堪只能自保。一个拿不下,一个挣不脱,二人僵持不下,坏笤帚对烂畚箕,深渊无上域界神通,沦为某种上不得台面的把戏。 汉钟离毕竟先行一步,牢牢把握主动,是最严苛的老师,乌照在他的逼迫下学得很快,黑气收入脏腑,肤下浮现一道道血纹,纠缠扭曲,变幻不定,结成无数大大小小的血符,消解神域的威压,见招拆招,借此炼化南方本命血气。回鹘、洄水、逆相三将看在眼中,瞠目结舌,汉钟离也就罢了,毕竟是镇将中出类拔萃的人物,距离永驻于世不过一步之遥,怎地连游弋于界膜的异物都为深渊接纳,将血气法则炼入体内,敌住神域侵蚀? 仿佛手把手教徒弟,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汉钟离暗暗心惊,眼看回鹘镇将等袖手旁观,本是不愿贸然插手,唯恐引火上身,半是掂量他的实力,看有没有可趁之机,他气得几乎要吐血,只得强行催动奇气,一步步向前迫近,乌照左支右挡,一步步向后退去,周身血符如焰火渐次溃散。汉钟离弓背弯腰,身形忽如离弦之箭,一鼓作气向前压去,乌照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又退后半步,体内血气法则骤然隐没,黑气滚滚而出。 汉钟离这才发觉对方已退回地脉笼罩的阴影中,血气神域一旦越过那道无形的界线,被成百上千倍削弱,乌照轻轻一挣,便脱出束缚,全身而退。汉钟离长叹一声,人力有时穷尽,非战 之罪,如之奈何,好在以神域迫退乌照,总算撑住了场面,没让人看出外强中干,他当机立断,深深望了乌照一眼,肚子里转着念头,忽然福至心灵,脱口道:“南方本命血气落入汝手,血气法则在握,你……你……你好自为之吧!”说罢,从容跨上劣马,圈转马头拂袖而去。 无数目光齐齐投向乌照,眸中跳动着炽热贪婪的火焰,谁都没有意识到汉钟离此言此举的真实用意,连藏兵镇将不曾察觉他的虚弱。回鹘、洄水、逆相三将逡巡片刻,见汉钟离头也不回,魔物大军稀稀拉拉跟上前,一队队络绎不绝,剩下的不足三成,不禁有些心灰意懒,彼此使了个眼色,强行压下心中的贪念,紧追而去。汉钟离最后说“你你你好自为之”,焉知不是旁敲侧击,指桑骂槐,说的是他们三人! 鸟不渡山外,只剩下藏兵镇将引着数千精锐,虎视眈眈,寸步不移。乌照搔了搔头,适才他一槊捅死沧澜镇将,隔得太远没看真切,他心中有几分忌惮,隐隐觉得芒刺在背,不愿与之硬拼。正当四目相对僵持之际,一道身影沿着鸟不渡山缓步走来,星域如涟漪层层扩散,隔绝地脉异动,南明山魔兽一个个血气平复,如坐春风,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南明小主第一个反应过来,抢上数步遥遥躬身见过大人。屠真蓦地扭过头去,星眸熠熠生辉,一颗心如漂浮于空中,不上不下,既忐忑,又欢喜。 正角登台,龙套下场,乌照挥挥手,如臂使指,人形异物撤回鸟不渡山的阴影中。他心中艳羡不已,这才是深渊无上域界神通,汉钟离若有此等手段,只管引兵杀入鸟不渡山,区区地脉又何足道!乌照将眼梢余光瞥向藏兵镇将,看他如何举动,是引兵离去,还是继续硬撑下去。然而令他眼珠都快掉出来的是,那镇将竟不尴不尬跳下独角乌烟骓,犟头犟脑将八棱破甲槊插在地上,拖拖拉拉迎上前,扭扭捏捏说了一句软话,“某家……见过大人!”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一十六节 得之幸失之命 这一轮血战异乎寻常,酝酿期短得令人发指,随即全面爆发,席卷深渊每一个角落,镇将孤零零投入现世,不知所措,仓促收拢魔物大军,合纵连横,彼此攻伐,然而深渊之底的诸位主宰都有所察觉,无形的黑手在暗中搅风搅雨,西方之主樊隗的回归透出几分诡异,不过局势大体还稳得住,四皇六王联手张开神域,层层叠加,互补有无,在遏制深渊意志与血气流动之间求得某种微妙的平衡,犹如在刀锋上舞蹈。 深渊之底,赤红的岩浆如大河奔涌,酝酿着微不可察的血气法则,如能熬得住无穷无尽的热力与寂寞,在此潜心修炼,最初三载抵得上千年苦功,之后/进展渐次放缓,比起外界仍不知快了多少。昊天、伏岳、北冥、转轮、阴酆、幽都、地藏、阎罗、平等九人,不知在深渊之底枯守了多少年月,岩浆中的血气法则早已无济于修行,若不是为了镇压深渊意志,谁都不愿继续枯守在这不见天日的牢笼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一日,南明王山涛从入定中醒来。晋升王位,入主深渊之底,送归本命血气,自然不能以南方之主自居,他指“南明山”为号,自称“南明王”,居于末席。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昊天得道最早,执掌一部完整的血气法则,道行凌驾于侪辈之上,伏岳北冥为后起,联手与昊天分庭抗礼。转轮、阴酆二王情比金坚,亲密无间,又有东方之主草窠、北方之主郎祭钩为其羽翼,举足轻重。幽都、地藏、阎罗三王系心性淡薄,不显山不露水,除了辅助昊天外,专注于修炼,对麾下兵将的争斗消长不甚在意,有时数百年都听之任之,杳无音讯,偶然兴起才回应一二。平等王自以为雄才大略,实则猜忌多疑,抱紧昊天的大腿,不甘寂寞搅风搅雨,在山涛看来,他就是一根搅屎棍。 转轮王内与阴酆王联手,外有草窠郎祭钩追随,互为表里,这才是长久之计,山涛位居平等王之下,心气却在平等王之上,有意效仿,却始终未能如意。深渊之底,幽都、地藏、阎罗三王都不回应,至于平等 王,彼此相性不合,说不到一处去,深渊之上,山涛处心积虑将南方本命血气一分为八,为鬼牙将铺下一条康庄大道,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倒地还是出了岔子。 困于深渊之底,鞭长莫及,山涛只察觉南方本命血气有失,留下的神念先后湮灭四道,究竟是谁暗中插手坏了他的事,一时也难以看清。不过有这等手段,至少是深渊主宰之属,山涛思忖许久,觉得陈聃与契染的嫌疑最大,前者是昊天麾下第一人,后者与转轮有千丝万缕的牵连,都不是易与之辈。既然这条路走不通,只能另想他法。 九道神域层层叠加,不知磨合了多少年月,才渐臻于完满,如今多了山涛,如何将第十道神域融入其中,却是大费周折。昊天等各掌一部血气法则,多寡不一,深浅有别,所成神域同源异相,如在水上画符,形似神不同,互补有无非是易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昊天、伏岳、北冥潜心推演,其中变数层出不穷,无暇分心,转而委托转轮引山涛入门,指点他融合神域。 这是山涛第一次与转轮私下里相会。 多一人便多一分力,多一道神域便多一层余地,于情于理,转轮都不应推脱,他与山涛毫无交情可言,公事公办,将其唤入洞府,传下融合神域的法门,命他仔细参悟,待神念中推演无误,再来寻他演练。传功已毕,转轮不再多言语,暗示他可以告辞离去,山涛看在眼中,却故作不知,沉默片刻,说起一桩不相干的事。 数百年前,有一人从三界之地降临深渊,自称“韩十八”,先投入西方之主樊隗麾下,助樊拔山斩杀都铎,后又投入转轮王麾下,助契染攻打百岁谷,斩杀左彪、仇破虏,及至南方本命血气行将回归,他护送契染一路南下,连斩魏蒸、李涉江、赵传流、蓝胡子、惠无敌,二人于九瘴谷分道扬镳,那韩十八摇身一变,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南疆,肆意妄为,气焰不可一世。为将他扼杀在摇篮中,山涛借赤日降下全力一击,非但未能得手,反助其神通大 成,从此横空出世,一日千里。 结下的梁子终须解开,越早越好,融合神域非朝夕可成,山涛决意暂离深渊之底,真身降临血战,亲自出手灭除祸患。只是那韩十八与契染交好,既然来到深渊之底,当着转轮的面,山涛便多嘴问上一句,不知他意下如何?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参悟那融合神域的法门,倒也不用留在深渊之底,山涛抽身离去,本无碍大局。转轮看了他一眼,出言道:“为灭除祸患,还是为了南方本命血气?” 山涛展颜一笑,说了一句南疆的土话,“搂草打兔子,顺手为之,一举两得。” 转轮沉吟片刻,郑重规劝道:“入主深渊之地,送归本命血气,既然斩断了过去一段因缘,就不要再沾染了。” 山涛道:“好,不沾染就不沾染,南方本命血气最终回归何人,各凭运数。” 南方本命血气一分为八,契染得了其中一份,却要承他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不过这是小事,得之幸,失之命,关键却在于那韩十八。转轮叹息道:“至于那韩十八——” 山涛听他戛然而止,久久没有说下去,心中愈发有数,不动声色耐心等待。过了良久,转轮方字斟句酌道:“深渊意志乃吾辈大敌,即便十道血气神域融为一体,亦不得将其困死,无他,血气法则乃深渊的根本法则,深渊意志又从深渊本源而生,力气再大,揪着自己的头发也拔不出泥潭,这个道理并不深奥。” 山涛颔首道:“是。”他盘膝端坐,气定神闲,等着转轮巧舌如簧说服自己。转轮是皇,山涛是王,毫无意外,他必须被说服。 转轮意识到什么,跳过一番言辞,直指要害,“那韩十八从三界来,机缘巧合,修成深渊无上域界神通,非是血气神域,而是命星星域。” 山涛闻言后背一阵阵发麻。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一十七节 一动不如一静 “吾留意他已久,星域或可补神域之缺。” 山涛入主深渊之底时日虽短,却早知深渊意志乃己辈大敌,跻身于深渊主宰之列,一朝执掌血气法则,开辟神域,须得为此尽一份力,责无旁贷。眼下天人大兴,四皇六王联手,不似数万载前人手局促,朝乾夕惕,不得分神,然而血气神域是困不住深渊意志的,哪怕四方之主悟得域界神通,合一十三人之力,也不过稍稍松口气罢了,正如转轮所喻,揪着自己的头发是拔不出泥潭的。他似乎在暗示,有韩十八相助,补全神域缺失的一环,便可将深渊意志彻底封禁,他们无须再困守深渊之底,寸步不得擅离。 无须把话说穿说透,一切尽在不言中,山涛终于明白转轮在打什么主意,兹事重大,非同小可,他沉默许久,忍不住问道:“深渊之底,还有谁人得闻此事?” 转轮悠悠道:“星域不是什么秘密,也非尽人皆知。昊天执掌一部完整的血气法则,独力推动神域融合,自然心中有数,至于其他人,就难说了。” 山涛道:“平等王遣精血傀儡入世,有意为难此人——” 转轮呵呵笑道:“连一具精血傀儡都打发不掉,他如何能入深渊之底,直面深渊意志?” 平等王此举自作主张,虽有冒失之嫌,却可看作深渊主宰对他的考验,过得了这一关,才有资格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若是山涛以真身追杀,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转轮私心里并不认为山涛能够得手,最多不过给韩十八造成一些麻烦,拖慢他道行的增长,不过变数终究是变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让他按照自己的步调一步步登上巅峰,莫要再节外生枝了。 山涛稍一犹豫,打消了出手的念头,至于南方本命血气,恰逢其便也就罢了,为了此物耗时耗力跑一趟,得不偿失。他朝转轮拱手告辞,微笑道:“既然如此,也就罢了,此等人物,此等手段,异日自当见分 晓。”说罢,飘然而去。 转轮琢磨着他一言一行,不觉哑然失笑,他抬起头来,目光洞穿虚空万物,投向万水千山之外,心中闪动这两个身影,一个是魏十七,一个契染,如果二人的身份换上一换,那就完满无缺了。一山更望一山高,世事总不如人意,他能有契染这么个儿子,平平安安长大,不算出类拔萃,却也不弱于人,堪足自/慰。不过山涛只是顾忌他的态度,才多嘴提上一句的么?转轮深思再三,心中泛起一种猜测,这位南明王会不会不甘寂寞,主动向自己示好? 山涛与转轮提过一句,得他规劝,就此偃旗息鼓,在洞府中闭门不出,潜心参悟融合神域的法门。深渊之底不见天日,岩浆奔涌,无穷无尽的热力映入肉身,血气法则锱铢沉积,所得虽有限,天长日久,亦颇为可观。光阴流驰,忽忽数载,这一日,山涛从入定中醒来,微觉心血来潮,凝神望去,只见虚空之中亮起一点血光,明灭数息,化作一片血羽,奄忽飘于眼前,载沉载浮。 山涛心中一动,唤起神念,甫一触及血羽,顿时一阵恍惚,心神越过狂暴的岩浆之海,落于一处曲折幽深的洞府之中,前后不过一瞬,便回到己身。短短一瞬,神念中已与他人交谈许久,唤他去晤面之人,正是道行深不可测,位居四皇之首的“昊天”。 深渊之底,九道血气神域重叠融合,浑然一体,困住深渊意志,昊天、伏岳、北冥、转轮、阴酆、幽都、地藏、阎罗、平等缺一不可,谁都不得远离,山涛却不同,他初来乍到,并未加入其中,分担压力,尚可抽身暂去。正因如此,昊天叮嘱他去往北地走一趟,斩灭一人,消除一场祸乱。 西方之主樊隗由三界之地重入深渊,引了一干天魔眷属,收拢旧部,侵略如火,聚起一支前所未有的大军,转而攻略北地,从赤流到风屏谷一线尽数沦陷,北方之主郎祭钩挥军阻击,双方僵持不下,阴酆王麾下部属强渡天渊河,从后包抄偷袭, 被樊拔山巧施妙手,一战击溃,尸骸阻断天渊河,鲜血浸渍千里大地,惨烈无比。 血战爆发,深渊动荡,酝酿着未知的变数,昊天执掌血气法则,推动神域融合,察觉到深渊意志的异动,思忖再三,决意主动插手。樊隗为深渊意志侵染,心腹大患必须及早拔除,郎祭钩困守风屏谷,兵疲将乏,打破不了僵局,他临时起意,命山涛出手扫除外患,拨乱反正。 昊天有命,事关大局,没有回绝的理由,山涛与转轮一番言语,原本已打算留在深渊之底参悟神域融合的法门,一动不如一静,不想峰回路转,又冒出这么桩事来。他坐定于洞府中,细细思忖了一回,眸光闪动,忽然长身而起,化作一抹虚影冲天而起,凭空消失无迹。 北地苦寒,风雪交加,视野不出三尺,茫茫雪原之上不见鸟兽蛇虫,只有几丛披霜挂冰的矮草,在呼啸的狂风下瑟瑟发抖。暴雪肆虐了一天一夜,渐次平息,赤日重现于苍穹,热力似被无形的屏障层层削弱,落到雪原之上已是强弩之末,消融不了半点冰雪。 深入北地数十万里,地脉隆起,群山连绵如屏,中有一片陷落十余丈的谷地,名为“风屏谷”,风雪逡巡在外不得进,虽无地热温泉,亦堪以容身,是方圆万里难得的好去处。风屏谷非是无主之地,契染驻扎一支偏师在此,经营数百载,建筑修葺,颇具规模,及至西方之主樊隗兴兵来犯,势如破竹,一路驱赶残兵败将,死于风雪之中不计其数,侥幸活下来的涌入风屏谷中,抱成一团瑟瑟发抖,陷入绝望的恐惧中。 命悬一线之际,北方之主郎祭钩及时引兵驰援,打退来敌,以风屏谷为据点,可攻可守,阻挡住樊鸱的兵锋。双方在此僵持了数载,你来我往打了百余仗,互有胜负,谁都不肯退让,郎祭钩始终想不通,北地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樊鸱万里奔袭,如此孜孜以求?难不成风屏谷中,还藏了什么要紧的人物?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一十八节 抱团取暖 契染不知所踪,华隆头死于乱军中,仓谷糜丢盔弃甲败退风屏谷。他向来骁勇善战,却没什么急智,全靠华隆头拿主意,西方之主樊隗引兵杀入北地,所向披靡,他一退再退,退至风屏谷,已退无可退,正如没头苍蝇一般,北方之主郎祭钩麾下将领引兵来援,接管风屏谷,将一干残兵败将赶往后山,免得碍手碍脚,乱了阵脚。 仓谷糜这才喘了口气,稍稍定下心来,他追随契染已久,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绞尽脑汁琢磨了一回,一拍大腿,唤来几名侥幸逃出生天的亲兵,不拘粗细,将己方兵卒收拢一处,先清点一下手头所剩的筹码。不清点还好,一清点吓一跳,契染麾下两支精锐,他领一支,华隆头领一支,如今归归拢拢,剩下能跑能跳的只有数百,至于原本驻扎在风屏谷中的偏师,歪瓜裂枣不成模样,也挑不出几个好的来。 仓谷糜瞪着一双牛眼看了一回,搔了搔脑门,下意识嘀咕道:“就剩这些了吗?”他灰心丧气,目光朝左右乱扫,偶然落在一亲兵脸上,顿了顿,似有所期待。那亲兵唤作“丁二郎”,眼珠一转,凑上前来跟他咬了会耳朵,仓谷糜精神顿时一振,原来风屏谷中还有一支千人降兵,天不收地不管,向来自行其是,谁都不敢指使。 降兵?哪来的降兵?还指使不动?仓谷糜正待开口,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揪着丁二郎的耳朵多问了一句,得知这支降兵的头领乃是华隆头身旁的亲兵,名号唤作“石火骝”,后背顿时渗出一层冷汗。他终于记了起来,这支千人队并非归属契染契将军麾下,而是韩十八收下的降卒,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名义上由石火骝统领,实则是柯轭牛、山鸫、阎虎、阎狼四人掌控,背后更有一头狠天狠地的铁猴撑腰,哪里是他有资格觊觎的。 不过眼下风屏谷早已易主,轮不到他发话,仓谷糜转了几个圈子,脑子里一团浆糊,好在丁二郎是个聪明人,察言辨色,壮起胆子又出了个主意,仓谷糜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命他再跑一趟,将石火骝请来 相议。 风屏谷外激战连绵,石火骝早得了消息,眼下是北方之主郎祭钩主事,领兵的几员将领没一个好说话的,契将军杳无音讯,他们这些小鱼小虾迟早会被推出去当炮灰,若不及早打算,性命难保。故此仓谷糜一来请,他便唤上柯轭牛一同前去,议一个对策。 石火骝高高瘦瘦像一根竹竿,战力稀松平常,脑子十分灵光,柯轭牛年老成精,这许多年更见苍老,也更见精明,在二人跟前,仓谷糜成了拿不出主意的傻大个,丁二郎在一旁干着急,没想到主将如此不济,却也不敢胡乱插嘴。 仓谷糜乃契染麾下大将,有威望,石火骝在华隆头麾下耳濡目染,有谋略,柯轭牛联手山鸫、阎氏兄弟掌控降兵,有实力,三人商议了一回,很快达成共识,只有抱团取暖,同进共退,才能把握一线生机。 计议定当,仓谷糜稍稍放下心来,随口问起铁猴的近况,石、柯二人对视一眼,神色似有些尴尬。仓谷糜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他与那铁猴交过手,深知其颇有几分神通手段,韩十八护送契染南下,将铁猴留在风屏谷中,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岔子?柯轭牛咳嗽一声,有气无力解释了几句,语焉不详,说那猴头练错了功,练岔了气,整日介躺在洞穴中,爬都爬不起身,一条命只剩下半条,指望不上。 仓谷糜摇了摇头,大感失望,随即将铁猴抛在了脑后,不再过问,丁二郎却牢牢记在了心中。他窥个空档溜出去,寻了相熟的同伴,拐弯抹角打探消息,那铁猴却是得了急病,迟迟不得好,勉强吊了一口气,已经很久没有出洞了。 丁二郎问明地点,琢磨着猴头喜欢吃果子,孤身一人攀上山头,寻到一片油桃林,挑模样圆颜色正的摘了十几枚,脱下衣物包裹了,翻山越岭来到铁猴栖身的洞穴前。洞口清扫得甚是整洁,左右两棵黑松袅袅亭亭,显然柯轭牛等并未置之不理,只是一股腥臭的气息飘将出来,连山风都吹不散,显出不详的征兆。丁二郎定了 定神,用力咳嗽一声,伸长了头颈向洞内打个招呼,意思是奉仓谷糜仓将军之命前来探视,言辞甚是客气。 过了良久,洞内传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就此沉寂下去。丁二郎犹豫片刻,折了几支松枝绞在一起,燃起一支火把,小心翼翼钻入洞中。腥臭的气息越发浓郁,中人欲吐,他屏住呼吸走了七八步,转过一个弯,却见一猴头倒卧在石上,胸口炸开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血肉模糊,周身缠绕铁链,一根根铁钎刺入筋骨,深及脏腑,如同死去一般,没有半点声息。 那猴头的脚下,滚了一根又粗又长的赤铜棍,煞气氤氲,熠熠生辉。 丁二郎咽了口唾沫,轻手轻脚解开包袱,将油桃整整齐齐摆在石下,退后数步看了几眼,乍一看像进贡,再一看像祭奠,心中不禁打了个咯噔。他偷眼瞧了一回,放低声音,说了几句风屏谷中的局势,言简意赅,点到即止,也不知对方听到了没有,听懂了没有。 等了老半天不见动静,丁二郎正待告辞离去,锁链忽然“叮当”一响,铁猴眼皮隙开一条缝,看了他一眼,喉咙口呼噜呼噜泛着血沫,顺着口角淌到腮边,滴落在岩石上,嘶嘶作响。丁二郎眨眨眼,福至心灵,告罪一声,三根手指拈起一枚油桃,送到铁猴嘴边,触及血沫便化为汁水,流入他口中。铁猴费力地吞下一口血沫,尝到些许油桃的味道,眸中闪过一丝光芒。 当日古佛迦耶施展无上神通,将送入深渊的三十六枚血舍利聚于极西荒芜之地,列成星斗之形,光阴回溯,沧桑更迭,拨开界壁送入一支大军,赤日再升,西方之主樊隗重归深渊,拉开了反戈一击的大幕。然而对铁猴而言,这却是飞来横祸,纳于心窍深处的血舍利被凭空夺去,神通如镜花水月,血气反噬深渊之躯,从此一病不起,孱弱不堪,连铁钎铁链都挣不开,解不脱。 他成了一头废物!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一十九节 寸步不可让 铁猴乃金母洞天孕育的灵物,钢筋铁骨,不死不灭,向来心高气傲,无法无天,冷不防落得如此下场,被困于洞穴中寸步难移,何等凄苦。丁二郎本是自作主张,有枣没枣打三竿,结个善缘,见了他的形状,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将油桃一枚枚喂他吃了,答允过些日子再来探望。 临走之时,他将松枝缠绕而成的火把留在了洞穴中。 火焰跳跃摇晃,劈啪作响,光与影消长不定,铁猴怔怔望着粗砺的洞壁,只觉世事难料,翻云覆雨,那个意气风发的猴头一去不复返,如果光阴能倒流,他说什么也要跟着主人一同南下,绝不会妄动贪念,为了区区一枚血舍利,留在这冰天雪地的苦寒之地。是他的总是他的,谁都夺不去,不是他的,便紧紧握在手中,藏在心中,也会不翼而飞。懊悔如大毒蛇缠绕身躯,胸口迟迟不得愈合的创口仿佛一张裂开的嘴,时刻嘲笑他何其不智,一念之差,落得如此下场。 火把终于烧到了尽头,爆出一串蓬勃火星,冉冉散去,火焰由明转暗,洞穴再度浸入一片浓稠的黑暗中。寒意如潮水涌入,石壁凝结一层霜花,铁猴合上眼睑,生命之火随之委顿,渐弱渐熄,如一缕纤细的游丝,微不可察。 北地风雪说来就来,即便是深渊主宰也不愿违逆天地伟力,樊隗与郎祭钩麾下大军暂且罢战,一方收兵暂避,一方退入风屏谷,暴雪掩盖短暂的安宁,魔物得以稍事喘息。 此番驰援风屏谷的将领,以郎祭钩心腹爱将松千枝为首,方洗研、方磐为羽翼,精锐尽出,奉命死守风屏谷,如钉子钉死在北地,头可断,血可流,寸步不可让。郎祭钩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樊鸱兵锋直指风屏谷,不肯绕道他往,他就在这里死磕下去,不能如对方的意,至于风屏谷有何异处,那是转轮操心的事,他绝不染指。 强龙不压地头蛇, 况且风屏谷是转轮王赐下的地盘,只要契染不死,终须原封不动奉还。四日并行于天,转轮跻身皇位,郎祭钩麾下的将领都心知肚明,他们是来做苦力的,不是来抢地盘的,故此破天荒收敛起性子,约束兵卒,避免与仓谷糜等发生冲突。仓谷糜得石火骝提点,命兵卒凿开坚冰,将囤积多年的血食挖出来酬军,放低姿态,以求相安无事。契染经营北地数百载,赤流驻兵,风屏谷囤物,积攒的血食不计其数,郎祭钩麾下兵将虽众,一时也吃喝不尽,上上下下都有分润,皆大欢喜。 丁二郎身为仓谷糜的得力亲卫,恰逢其便,挑了一条硬梆梆的冻腿,也不知是鹿是马,是狼是狗,赶着送与铁猴享用。铁猴动弹不得,丁二郎便在火上将冻腿烤软了,撕下肉条送入他口中,被血沫一激,便消融殆尽,顺着喉咙淌入腹中。他伤势极重,吊着一口气,一年半载动弹不得,嘴里早就馋出鸟来了,胡乱尝些滋味,解解馋罢了。丁二郎见他并不回绝,隔三差五奉上血食,服侍得甚是殷勤,柯轭牛有所耳闻,不禁起了物伤其类的念头,一客不烦二主,将自个儿分到的血食送与丁二郎,命他一并带去。 风雪肆虐数月,忽然平息,雪原之上白茫茫一片,冻得结结实实。樊拔山引军出赤流,北上攻略风屏谷,两军对峙,大战又起。松千枝、方洗研、方磐三将引本部兵马杀出风屏谷,越俎代庖,奋勇厮杀,仓谷糜着实松了口气,吃饱了血食便上阵,连炮灰都不要,让他不知怎么感谢才好。倒是石火骝看在眼里,忍不住嘀咕一句,道破了天机,友军如此贴心,是看在深渊之底的面子上,他们那位久未露面的契大人,来头着实嘿嘿嘿 深渊之底的面子谁的面子仓谷糜脑筋终究转得慢了些,隔了片刻才意识到,石火骝所指,正是晋升皇位的转轮王。 樊鸱自有郎祭钩敌住,剩下兵对兵,将对将,攻的攻,守 的守,双方打打停停,直到天降暴雪,再各自引兵退去,休养生息。战事僵持不下,松千枝却有些担心,风屏谷外樊拔山指挥若定,来来去去只是魔物兵将,一十三位魔将却隐匿不出,彼辈在天渊河畔击溃阴酆王大军后,就此不知所踪,是保存实力按兵不动,寻隙作雷霆一击,还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早已另投他处天魔的手段,深渊知之不详,随着时日推移,松千枝越发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一日,风屏谷外激战不绝,风屏谷内习以为常,仓谷糜等攀上山崖遥遥眺望,一边啃着硬梆梆的血食,一边指指点点,直如看戏一般。正心旷神怡,嬉笑怒骂之际,忽听谷地深处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冻土破开一个大洞,魔将引着各部眷属蜂拥而出,大肆杀戮,原来彼辈瞒天过海,竟从冻土深处凿穿一条地道,突入风屏谷,给与致命一击。 樊拔山望见风屏谷陷入一片混乱,心知大局已定,命麾下魔物大军全力出击,将对方缠死。松千枝一颗心直往下沉,他久驻北地,深知千丈冻土如铜浇铁铸,坚不可摧,凿出一条地道绝非易事,天魔神通诡异,出乎意料之外。他审时度势,作最后一搏,命方磐引本部兵将杀回风屏谷,趁天魔立足未稳,稍作试探,如事有可为,趁势将其剿灭,如不可为,则放弃风屏谷。 方磐性子刚烈,麾下魔物骁勇善战,最擅攻坚,如不能一鼓作气打下风屏谷,趁早另谋出路,免得腹背受敌。松千枝存了退意,壁虎断尾,弃去小股陷入敌阵的兵将,收拢大军缓缓向后退去,樊拔山稍一犹豫,也不为已甚,樊鸱的目标是风屏谷,至于眼前的敌军敌将,吃得下最好,吃不下任其退去亦无妨,尽量保全手头这点兵力,方是要紧。他虽去往三界之地走了一遭,看过了不同于深渊的别样风光,却始终心存芥蒂,天魔神通固然好用,彼辈终是异类,不可信任。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二十节 损人不利己 方磐并不把松千枝的嘱咐放在心上,他一向奉行“逆水行舟,迎难而上”,对手愈是强大,愈不可退缩,将己身压榨至极限,道行亦水涨船高,犹胜于打坐修炼。当然他性子虽刚烈,却不是没有脑子,只在差不多的同辈中寻求突破,绝不敢向深渊主宰启衅,那不是逆水行舟,要翻船沉海的。松千枝说得很清楚,凿穿千丈冻土,突入风屏谷的乃是魔将及其眷属,彼辈来自三界六欲天,纵有神通,终究抵不住烈烈血气。方磐毫不试探,一马当先,挥军杀向风屏谷,如一根楔子,狠狠插入敌阵深处。 血气外放,凝聚成一具狰狞的甲胄,将方磐连人带马裹得严严实实。他胯下坐骑亦非寻常,双角四目,口鼻喷吐烈焰,横冲直撞,所向披靡,魔将上前阻挠,被他持铁锤一撞,相形见拙,只得退让在旁,暂避对手锋芒。魔将形貌古怪,在方磐逼迫下,天魔气催发到极致,双眸燃起漆黑的魔焰,遍体魔纹如水波荡漾,与魔仆眷属截然不同,方磐冲杀了一阵,暗暗计点,风屏谷内外有一十三员魔将现身,倾巢而出,毫无保留,其最强者大抵与自己在伯仲之间,正是再好不过的磨刀石。他拿定主意,不顾兵将伤亡,一味强攻风屏谷,仗着人马合一,杀进杀出,如入无人之地。 两军撞在一处贴身厮杀,全凭蛮力爪牙,法术神通无暇催发,多半排不上用场,方磐来去如风,力大无穷,魔将勃戮见压制不住,摇动双肩,颅顶窜出一道天魔气,如巨蛇缠绕己身,现出天魔法相,身高数丈,双手高举熟铜杵,如小山一般当头砸下。方磐催动胯下妖马,刷地绕到他身后,正待抽冷子给他一锤,魔将狄罗闪身而出,双手一晃,幻化出万千漆黑的手掌,魔纹急闪,将方磐阻上一阻,勃戮仰天大吼,目眦欲裂,生生扭转腰肢,熟铜杵划过一道弧线,斜斜压落。 方磐催动血气,横锤架住熟铜杵,闷哼一声 ,妖马四蹄没入冻土中,毛孔中血气氤氲,纹丝不动,天魔气幻化的无数手掌趁势拍下,尚未及身,被血气一冲,顿时一扫而空。方磐猛一发力,荡开熟铜杵,胯下妖马四蹄飞踏,纵身跃出冻土,直扑狄罗而去,张开马嘴喷出一道烈焰,对方躲闪不及,半边身体如雪狮子向火,消融殆尽。勃戮见狄罗遇险,抡起熟铜杵没头没脑乱砸,身大固然力不亏,却有失灵便,方磐圈转马头闪到他身后,接连三锤打破天魔法相,勃戮轰然倒地,身躯急剧缩小,与常人无异。 连破二魔将,方磐胸中战意勃发,呵呵大笑,在他看来,天魔比游弋于深渊外的异物更弱一些,一旦遇到血气如火如荼,便无有得力的手段,只能施展种种诡异的神通四方游斗,不敢正面迎击。单打独斗也就罢了,两军殊死拼杀,狭路相逢勇者胜,士气至关要紧,那些魔将又凭什么与他斗?果不其然,方磐麾下魔物大军士气高涨,攻势一浪高过一浪,天魔眷属且战且退,渐渐露出颓势。 松千枝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分心数用窥得分明,当机立断命方洗研引本部兵马从旁插入,与方磐戮力同心反扑风屏谷,樊拔山亦察觉到战局的微妙变化,催动大军崖上前,被松千枝引兵拦住,数番调兵遣将,都未能突破阵线。那松千枝骁勇善战,樊拔山与他数度交手,都未能占得上风,不觉将目光投向远方,赤日之下,冻土之上,视野尽头,两个小黑点模模糊糊,不知在交谈还是彼此对峙,深渊主宰的怪脾气,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樊拔山叹了口气,他猜想西方之主与北方之主势均力敌,谁都奈何不了谁,否则的话,风屏谷前不会是一场耗日持久的拉锯战,他们中的任一位,分量都足以左右战局。 百里之外,樊隗与郎祭钩相隔数丈,遥遥眺望风屏谷,眸中血气之火跳跃飞舞,一切尽在眼底。对两位深渊主宰 而言,樊拔山与松千枝的厮杀直如隔靴搔痒,只要再加一把力,便可摧枯拉朽,轻易打破僵局。但这是上位强者看法,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深渊主宰的对手只是彼此,如非必要,不会轻易插手麾下兵将的争斗。 之前二人已数度交手,正如樊拔山预料的那样,势均力敌,谁都奈何不了谁,这一点令郎祭钩颇感诧异。深渊四方之主,山涛横空出世,一骑绝尘,剩下三人大体在伯仲之间,郎祭钩一向认为樊隗道行稍浅,再加上心神为深渊意志侵染,行事疯疯癫癫,多半及不上他与草窠。然而这次实打实交手,樊隗神意清醒坚定,手段老辣,丝毫不见狂乱失控,反倒是郎祭钩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对方似乎胸有成竹,握有一宗大神通,随时都可暴起制胜。故此他提起十二分小心,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以至于羁绊在此,不得脱身。 郎祭钩固然被羁绊,樊隗又何尝不是如此,迦耶收拢三十六枚血舍利,布下大阵将他送入深渊,趁着血战四起天下大乱之际,收拢魔物大军,兵锋直指北地,并非无由。据迦耶所言,风屏谷下埋有一物,镇压血气,侵蚀法则,于深渊主宰有害无益,却与三十六枚血舍利相宜,若祭炼融合,成一宗至宝,威力奇大,当可破除血气神域,降服深渊主宰。樊隗闻言怦然心动,血气神域乃深渊无上神通,得此神通,即可入主深渊之底,晋升王位,他若握有此宝,翻手为云覆手雨,横行深渊,稳稳立于不败之地。 只是不知何故,郎祭钩横插一杠,阻了他的好事,迦耶说风屏谷下那物藏匿已久,无人知,无人晓,若说郎祭钩探听到底细,却也不像,他纯粹是损人不利己,跟自己铆上了,死守风屏谷。他奶奶的,难不成是神物自有意志,未必属意于他,故此拨动天数,借郎祭钩之手阻拦自己?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二十一节 破灭法目 方磐方洗研戮力死战,大军逼进风屏谷,天平向己方倾斜,魔将率眷属频频反扑,却似惊涛拍岸,终化作浮沫溃退。松千枝阻击樊拔山,防线如琴弦震荡,眼看就要崩断,又续回一口气,颤巍巍抵住敌军攻势。郎祭钩一一看在眼中,欣慰之余心中大定,反观西方之主樊隗,眼角眉梢却不禁露出焦躁之色。 正观望之际,茫茫冰原之上,凭空降下一点燥热,如火焰烈烈飞腾,方圆百丈冰雪豁然消融,冻土四分五裂,冉冉升起,一团血光横空出世,层层翻滚衍化,无数血符明灭隐现,生生不息,现出一道模糊的身影。樊隗心头怦一跳,下意识退后半步,双眉纠结成一团,眉心凸起一个肉疙瘩,神情凝重,举目望去,却见一轮赤日浮于头顶,投射无穷光热,如洪流一般倾泻而下,那身影由模糊转清晰,深深望了他一眼,毫不掩饰蔑视之心,厌恶之情。 郎祭钩松了口气,一颗心随即又提起,不动声色挪动脚步,退避三舍。来人非比寻常,正是昔日的南方之主山涛,同为主宰不同命,他晋升南明王位,入主深渊之主,与阴酆、幽都、地藏、阎罗、平等比肩,当风屏谷战事胶着之际,忽以真身降临,十有八九是奉昊天之命,扫除樊隗这祸患。郎祭钩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既然山涛亲自出手,这里便没他什么事了,乖乖呆在一旁作壁上观,必要时喝彩一二,才符合他的身份。 同为深渊主宰,郎祭钩想得明白,樊隗也不会犯糊涂,山涛的来意昭然若揭,他心中正没底,左眼忽觉发痒,脑海中腾起一缕意念,似有人在耳边轻轻提点了一句。讶异之色稍纵即逝,他慢吞吞垂下双手,身后舒展开八条触手,如一张绷紧的弓卸下弦,整个人松弛下来,目光闪烁,幽深似海。山涛举手轻拂,血符尽数化作泡影,双足轻轻落地,目光落在樊隗脸上,不觉微微一震,心底泛起异样的错觉。 郎祭钩甚是知趣,默不吱声立于一旁,樊 隗老神在在,似有所恃,不对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山涛心念数转,抬腿迈向樊隗,体内血气涌动,似一头猛兽从沉睡中苏醒,蓦地张开一道血气神域,将樊隗牢牢攫取。山涛从未小觑过任何对手,便是当初借赤日遥遥一击,于落风谷暗算韩十八,亦倾尽全力,毫不留手,只是那厮好生了得,竟凭借肉身生生扛了下来,以至于徒劳无功。此刻面对西方之主樊隗,山涛亦存了狮象搏兔之念,一出手便是深渊无上域界神通,不容其抽身而退。 山涛神通广大,乃四方之主第一人,稳稳压过侪辈一头,入主深渊之底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道行愈见深厚。樊隗落于血气神域之中,生杀操于人手,一念存,一念灭,理当惶恐不安,可他却将绝境视同浮云,八条触手引动血气,撑开一方孱弱的小天地,朝山涛眨了眨眼。 什么意思?使眼色还是讨饶?山涛正待催动血气神域,操纵法则之力,将樊隗碎尸万段彻底碾杀,忽然觉得他的脸不对劲。樊隗满头乱发,脸上伤痕纵横交织,将五官淹没,形同神魔,伤痕是男子汉的勋章,本当平添三分魅力,但此刻却透出些许小丑般的滑稽。山涛微一错愕,顿时察觉缘由,樊隗眨眼前毫无异状,眨眼后却成了大小眼,不是右眼变小,而是左眼变大,深深陷入颅骨中,怪异而突兀。 樊隗咧嘴一笑,左眼瞳仁微微一漾,蓦地涨大一圈,占据了整个眼眶,血光从四下里汇聚,聚拢于一点,将吐而未吐。危机轰然降临,战栗打心底腾起,浑身汗毛倒竖,山涛毫不犹豫抬起右手,食指重重点出,血气法则忽生变化,重重叠叠挤拢来,八条触手化作血沫,樊隗不避不让,左眼骤然射出一道血光,神域如雪狮子向火,轰然崩塌,山涛念头未动,胸腹已被贯穿。 血气法则无以为继,急速削弱,丝丝缕缕隐没于虚空,山涛低头看了一眼,创口细若针眼,对深渊之躯而言无异于挠痒,但他却分明感 到前所未有的恶毒,如附骨之疽,侵蚀深渊之躯,无可扼制。山涛当机立断,五指扬起,牵引赤日光热,狠狠插入胸腹之间,将血肉脏腑尽数剜出,留下一个前胸后背通透的大窟窿,肉芽缓缓蠕动,将伤口弥合。 北地苦寒,千丈冻土,冰天雪地,忽然卷起一道热流,将山涛掌中血肉送入高空,倏忽融成一团,化作一个小小的人形,手脚纤细,眉眼分明,容貌瞬息数变,昊天、伏岳、北冥、转轮、阴酆、幽都、地藏、阎罗、平等轮番浮现,惟妙惟肖。山涛闷哼一声,赤日摇曳颤抖,射出一道金芒,摧枯拉朽,从颅顶钉入血肉小人,将其碾为灰烬,赤日亦缩小一圈,光芒随之黯淡下去,如黄昏夕照。 樊隗瞪着一双大小眼,呵呵而笑,嗓子眼仿佛堵了什么东西,笑声嘶哑干涩。当日他在藏兵洞洞天布下尸山血海大阵,籍此跳出深渊,来到三界之地,被古佛迦耶以七十二枚金刚舍利,接引至他化自在天,落于魔宫之中,魔王波旬施展无上魔功,将他体内的深渊意志一一收拢,约束于左眼,合成一道破除神域的神通,山涛自恃手段了得,恰好中了他的算计。 樊隗眨了眨眼,瞳仁漾动,血光再度汇聚,行有余力。山涛暗暗叹息,最后一点侥幸亦荡然无存,涩然道:“这是……何等神通?” “此为……破灭法目……”停了数息,樊隗蠕动嘴唇,艰难地吐出一句,话音未落,左眼之中血光大盛。山涛摇了摇头,身躯轰然溃散,化作无数光点,随热流投入赤日,远遁而去。 局势倾覆,看得郎祭钩惊心动魄,他万万没料到,樊隗左眼之中还藏着一道破除神域的大神通,之前他始终不动声色,以寻常手段争斗,原来破灭离自己这么近,危在旦夕,触手可及。山涛铩羽而归,樊隗如此了得,他一步步向后退去,起心意一唤,命松千枝等切莫恋战,速速退去。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二十二节 事了拂衣去 酣战之际,松千枝心血来潮,顿时察觉郎祭钩传递的心意,毫不犹豫收拢精锐,壮士断腕,弃下前锋兵卒,率先向东/突围。方洗研亦有所察觉,稍一犹豫,急忙招呼一声,过风屏谷而不入,引了本部兵马追赶松千枝而去,方磐听若不闻,一鼓作气杀入谷内,双眸血红,嗬嗬大吼,将一柄铁锤舞得如旋风一般,勃戮、狄罗二魔将联手亦未能将其挡住,麾下魔物更是士气大振,一股脑涌入风屏谷。 樊拔山见松千枝夺路而逃,心知深渊主宰之争业已分出胜负,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却见西方之主樊隗飘然而至,神威凛凛,他甲胄在身,微一颔首致意,挥军席卷而上,大肆屠戮,收割敌军血气,无移时工夫便逼近风屏谷,堵住了方磐的退路。瓮中捉鳖之势已成,他稳扎稳打,逐步蚕食对方的兵力,谷内魔将亦心领神会,轮番上前纠缠,各施手段,一击即退。方磐血气冲脑,单枪匹马接了下来,一时间杀红了眼,杀得昏头转向,及至身后兵卒呐喊溃散,这才惊觉陷入重围之中,进退两难。 困兽犹斗,方磐这等悍将,一旦陷入绝境发起疯来,便是樊拔山也不敢轻敌,虽说有西方之主压阵,屠灭他如屠一鸡耳,但劳动深渊主宰出手,却显得他十分无能,脸面无光。樊拔山正待亲自出手将对方压服,眼神忽然一缩,却见千军万马之中,方磐连挥七锤逼退魔将,正当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空挡,血气空乏,无以为继,一道身影如幽灵般闪现,双手挥动一柄奇形怪状的长镰,五色神光压落,逼住他不得闪避,镰刃掠过,将双腿齐齐斩断。 深渊之躯强横绝伦,血气不竭,肉身不灭,方磐咬紧牙关低吼一声,丹田内血气转动,伤口喷出无数纤细的血丝,彼此交织,旋即将断腿接回身躯。他圆瞪双目,右臂鼓胀近半,青筋迸起,如小蛇般游动缠绕,圈转铁锤反手击落,眼梢已虚影一晃,早已凭空远遁。铁锤击了个空,使差了力,方磐扭转腰腹,顺势舒展手臂甩了半圈,这一手叫做风卷残云还是横扫千军来着,脑中骤然一片空白,断腿处一麻,筋骨松动,魔气氤氲,猛地炸将开来,连响一十七声,血肉飞溅如雨,小半个身躯荡然无存。 方磐猝不及防,丹田遭重创,血气失控,身躯再也无法复原。他怔怔盯着一长一短两截腿脚,残躯滚落在冻土上,目眦欲裂,眼角淌下两行鲜红的血泪。身经百战,九死一生,到头来却殒命于屑小之辈,只看到一抹猥琐的影子,眉眼都不曾瞥见,叫他怎生合得上眼。樊拔山暗暗叹息,一道血影从体内飘出,上前将方磐轻轻一抱,生机泯灭,千年道行付诸东流。 勃戮、狄罗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深渊不同于三界之地,北方之主手下一员将领,也如此神通广大,若非那厮窥得空挡挥了一镰,不知要耗到什么时候,折损多少天魔眷属。内心深处尽管不愿承认,但这些日子征战下来,那厮每每出现在最关键的时刻,扭转战局,一锤定音,旁的不说,单这份眼力,就非常人所及。 孔雀王骨骸炼作一柄五色神光镰,喙为尖,首为刃,脊为柄,神光明灭轮转,涅槃之力镇压万物,持这等凶器,一举重创方磐的,正是魏十七遗落在外的一具身外分身,名为“周吉”。他得了古佛迦耶指点,修炼天魔书有成,炼就天魔之躯,于五义六谛七偈八颂中的蚀、破二谛领悟尤深,凌驾于一十八魔将之上,隐隐独树一帜,分庭抗礼。不过他修炼魔功毕竟时日尚短,麾下眷属人丁单薄,平平无奇,打不得硬仗,只能仗着己身神通从旁偷袭,终究上不了台面。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虚名只是浮云,周吉以“破谛”神通击溃方磐,见大局已定,抽身远遁,悄无声息没入风屏谷深处。行不多时,身旁浮现一具若隐若现的身影,如墨晕染,由淡转浓,增添了数分光彩,却是一个身材曼妙面目模糊的魔女,不声不响,亦步亦趋。 朔风凌厉,大雪纷飞,周吉深吸一口气,寒气直入心肺,忽然开口道:“那人在这风屏谷内,留了一道气息。” 心有灵犀,无须把话说透,周吉不愿道出那人的名号,一来是心存忌惮,而来也生怕直呼其名,生出感应。那魔女心生好奇,体内魔纹旋生旋灭,凝神窥视良久,却一无所获。她思忖一番,低声道:“听闻那人远在南疆,万水千山,鞭长莫及,区区一道气息,这一道气息……”不知怎地,她觉得心中有些发虚,不知该说些什么。 人的名,树的影,何况周吉只是那人的一具身外分身,侥幸挣脱了桎梏,借尸还魂,重起炉灶,一步步走到了今日,但要与正主当面锣对面鼓争一个主次,却是连念头都不敢有。但既然投入迦耶门下,就只能听其驱使,要他修炼魔功,那就修炼魔功,要他入深渊一战,那就入深渊一战,周吉寻思过无数遍,迦耶在下很大的一盘棋,他只是棋局中的一枚棋子,他还不够强大,只能言听计从,不足以把握自己的命运。 不过他还有最后一条退路,也是唯一的一条退路,至不济,就回到那人身旁,死心塌地当一具分身,鞍前马后,任劳任怨。说到底,他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有那么几分自信。 周吉步履不停,一路顶风冒雪攀越山岭,无移时工夫便来到一个洞穴前,左右两棵黑松如神荼、郁垒,洞内黑黝黝望不真切,透出一股腥臊腐臭的气息。侧耳静听,洞穴深处有沉重紊乱的呼吸,呼噜呼噜吐血沫的声响,还有铁链叮当相撞,周吉不觉皱起眉头,心中猜测着对方的身份,轻轻咳嗽一声,举步上前踏入洞中。 双眸灌注魔气,黑暗中纤毫毕现,周吉慢慢走了七八步,转过一个弯,望见一猴头卧在石上,胸口破开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心脏似被生生剜去,身躯四肢缠绕着铁链,一根根铁钎刺入筋骨,直插脏腑。原来……那人的气息,竟留在了一头铁猴体内! 周吉从未见过此猴,当日在金母洞天内,金符破开顽铁,灵机点化铁猴,他早已逃离天庭,藏身于魔界,除了古佛迦耶与魔主波旬外,无人知他下落。然而他第一眼望见此猴,心中却涌起一阵亲近,仿佛冥冥隔世的同伴,再度重逢,一见如故。 铁猴有所感应,费力地隙开眼皮,瞥了他一眼,手脚颤抖,铁链铁钎叮当作响,心情激动不已。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二十三节 破天荒头一遭 胸腹重创,似乎有什么东西吞噬了脏腑,破体而出,留下狰狞的伤口,久久未能愈合,那猴头命悬一线,苟延残喘,强撑到今时,着实不易。周吉慢慢挪动视线,目光触及一根赤铜棍,耳畔轰然巨响,脑海中泛起无穷恨意,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忍不住踏上半步,伸手欲攫取,又强行按捺下冲动。魔女立于一旁静静注视着他,眉头微蹙,似有些担心,不过魔主曾郑重告诫她,周吉的气机与那人相连,如非必要,切勿擅自插手,以免搅动天机,横生枝节。 注视良久,激荡的心绪渐次平息,周吉收回脚步,低声自语道:“原来……原来是一条赤铜铸恨棍……”他逃离天庭之时,此棍尚未出世,破天荒头一遭目睹,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铸恨”二字,同处深渊,识见无碍,冥冥中的一线天意,将二人渐拉渐紧,周吉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陷落蛛网的飞虫,挣不开,逃不脱。他命中注定,只能是那人的一具身外分身吗? 周吉定了定神,决意打破窠臼,稍作反抗。他暗暗催动魔功,施展“蚀谛”神通,驱使天魔气灌注铁猴体内,分化侵蚀,将其转变为天魔眷属,若能成功,一来挽回了铁猴一条小命,二来给自己增加一枚筹码,来日面对那人,腰杆能稍稍硬气几分。那人是悬于头顶的利剑,气机牵引,随时可能出现,周吉不再掩饰修为,倾力施为,黑暗之中魔气如潮水翻涌,将铁猴团团裹住。 如同回到顽铁母胎之中,铁猴蜷缩起身体,陷入沉沉龟息,意识混沌如初,未经点化。周吉全神贯注操纵天魔气,争分夺秒,无效旁顾,魔女忽然心中一动,似有所察觉,无声无息退了出去,却见风雪之中,一魔物亲卫负着包裹彳亍独行,正往铁猴栖身的洞穴而来。她微微皱起眉头,倾注魔气转化眷属正当关键之时,不容打扰,她身形由浓转淡,化作一抹若有若无的虚影,随风而去,暗暗使了个神通,将对方的脚步拌了一下。 天魔神通诡异,以有心算无意,丁二郎正埋头赶路,忽然脚踝一疼,似乎不小心踢到了坚冰,僵硬发麻,身躯随之失去平衡,打了个踉跄,包袱摔了出去,大大小小的果子滚落山崖。北地苦寒,冰天雪地,风屏谷却是少有的温暖之地,契染经营数百载,囤积血食之余,也种了一些耐寒的果树,品种虽不多,别有一番风味。魔物喜食血肉,甚少对果子感兴趣,丁二郎为结交铁猴,隔三差五拾掇一些,巴巴地给它送去,只是这一遭流年不利,不小心摔了个稀巴烂。 丁二郎揉了揉脚踝,望着四散的果子,长长叹了口气,俯身拾起几枚完好的,在胸口擦了擦,狠狠咬上一口,翻来覆去嚼了一回,似乎耐受不住滋味,又吐了出去。脚踝疼得厉害,热辣辣一抽一抽,他低头琢磨片刻,觉得空手探视铁猴不大妥当,不如改日携果子再去,以免坏了情分。丁二郎拿定了主意,折了根树枝当拐棍,一瘸一拐摸下山去,从始至终都没有发觉魔女从中作祟,只以为是个意外。 魔女逐走丁二郎,从虚空中显出身形,她俏生生立于洞口黑松下,拔了一根松针,在指尖揉来搓去,忽然双眉一挑,目光投向左首。无数黑烟凭空而作,纷纷汇聚,显出魔将勃戮的身形,双手握于胸前,朝魔女躬身见礼,神情甚是庄重,言简意赅,将风屏谷中局势一一禀告。西方之主樊隗迫退山涛与郎祭钩,樊拔山进驻风屏谷,麾下魔物掘地三尺,似乎在搜寻什么要紧物事,为避免与彼辈发生冲突,魔将及眷属入地道暂避,留在谷中的止有勃戮和狄罗二部。至于周吉麾下的眷属,小猫小狗十几只,人丁单薄,被勃戮视若不见,连魔女也无意问起。在她看来,那只是周吉修炼“蚀谛”练手的粗坯,好比大匠雕刻佛像,先以寻常边角料尝试一二,待有了把握,再焚香斋戒,沐浴更衣,取主料大材下手,一气呵成,神完气足。 樊隗为深渊意志侵染,全靠魔主以神通压制,有古佛迦耶担保,魔女并不担心他过河拆桥,既然魔物势大,他们乐得退避在后,保全实力。入深渊以来连番血战,魔将伤而不死,无一陨灭,麾下眷属却死伤不一,折去了近半,好在樊隗气候已成,他们从破阵攻坚的主力沦为偏师,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这是魔物的深渊,魔物的血战。樊隗究竟在找什么,魔女虽不明了,却略有几分猜测,大抵与迦耶脱不开干系,不过此事与她无关,置身事外,静观其变即可。 她挥挥手,命勃戮退下,双眸投向风雪深处,猜测着那人的行踪。周吉只是一具身外分身,得迦耶指引,修炼包罗万象天魔书,对她不无恭敬,一向将胸中的桀骜掩饰得很好,彼此相处还算融洽。但在那正主跟前,她的姐妹又会是怎样一番际遇和境地?深渊的天空下,无有界壁阻隔,她能感应到另一个自己的气息,虚无缥缈,如手中的沙,握得越紧流失越快,不去念及,又缠绕于心底,轻轻拨撩……魔女心中有些惆怅,这是魔主降临的征兆,她们的相会之时,大概是不远了…… 樊拔山接管风屏谷,微露招揽之意,仓谷糜没怎么多犹豫,便改换门庭,投入西方之主樊隗麾下,收编谷中残兵,为新主效力。形势逼人,石火骝柯轭牛主动投靠仓谷糜,风屏谷就此易帜,成为西方之主打入北地的一根木楔,进可攻退可守,骨鲠在喉,威胁着阴酆王和郎祭钩的地盘。 风屏谷乱了数日,局势渐渐平息,仓谷糜分了个驻防的差事,领了一干老弱病残看护血食,可以想见日后闲得发霉,再难有出头的机会。不过仓谷糜并没有失落,他不是西方之主的心腹嫡系,冷落一旁也在情理之中,至少樊拔山容得下他混日子,没有斩草除根的意思。丁二郎耽搁了数日,见没人顾得上他们,搜罗了一些果子,屁颠屁颠赶去探望铁猴,然而这一次令他大出意外,洞穴深处空无一人,铁猴连同那根赤铜棍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举着松明伫立许久,心中既怅然,又激动。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二十四节 人心隔肚皮 荒芜的冻土冰原之上,赤日暗淡,无数光点从天而降,如一团团飞舞的火星,扑腾了一阵,缓缓聚拢一处,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身影。数息后,山涛踉踉跄跄跌入现世,周身血符急剧闪烁,气息忽起忽落,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深渊意志镇压下去。他脸颊染上一层妖异的晕红,胸口急剧起伏,剜去血肉不足以将深渊意志尽数剿灭,留在体内终是心腹之患,这一遭吃了大亏,为樊隗所算计,泥足深陷,一时间扳不回来了。是立刻回转深渊之底,服软做小,请昊天相助,祛除深渊意志,还是费了之前的布局,收回南方本命血气,斩灭西方之主樊隗,了断因缘,另谋他法? 南方本命血气关系到他一宗后手,费了未免可惜,两害相争取其轻,不如舍了这张脸皮,暂行退避。山涛亦是果决之人,微一沉吟,便拿定主意,将血气一唤,身形化作一抹血光,正待破空遁去,体内深渊意志忽然蠢蠢欲动,引得血气一滞,仍落入北地冰原,竟不得远遁。山涛隐隐察觉到异样,试了数回,遁光才起即落,无论怎样小心镇压都不济事,那深渊意志虽被镇压,却似有灵性一般,掐着节骨眼作祟,一味拖住他不放。山涛顿时大警,不对,纵有灵性,也不可能拿捏得如此之准,这背后定有人暗中使坏……能操纵深渊意志,又会是何许样人物?一阵寒意打心底腾起,山涛念头数转,双眉一挑,立定于原地,决意看这背后之人敢不敢露面。 北地风雪渐紧,却吹不进身旁三尺之地,山涛催动血气法则,以水磨工夫,将深渊意志分而割之,层层削灭,他道行修为远在樊隗之上,樊隗拿深渊意志无可奈何,他却凭着血气法则,抽丝剥茧,将体内深渊意志削灭了些许。山涛执掌一部血气法则,这具千锤百炼的肉身乃是他的主场,他不急不缓消解心腹之患,一旁窥伺之人不容他称心,频频挑动深渊意志反扑,借机消耗他的战力。 山涛身经百战,却从未如此刻这般凶险,孤身涉险,腹背受敌,敌暗我明,换作旁人绝不会立定原地干耗 下去,山涛却另有一宗无人知晓的后手,决意等上一等,看清大敌的底细,至不济,日后也可卷土重来。 日升日落,忽忽过去百日光景,山涛沉得住气,分心二用,一面削灭深渊意志,一面以神念搜索,终于被他锁定敌踪,蓦地张开南明神域,起血气法则一扑,不想对方极为机警,滑不留手,于间不容发之际抽身逃脱,却也因此暴露了行迹,被山涛神念锁定,再也不得隐匿弄鬼。赤日照定北地,风雪奄忽消散,山涛定睛望去,双眸窥破一切虚妄,却见一似曾相识的少年郎,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双眸炯炯有神,眉心嵌着一颗拇指大小的明珠,云遮雾绕,精芒闪动,他略加思索,颔首道:“原来是你!” 暗中弄鬼的非是旁人,正是山涛麾下三将之一的管虢公! 过往种种如在眼前,蒙蔽的神思豁然开朗,山涛暗暗叹息,终于窥得前因后果。上一轮血战中,管虢公机缘巧合得了一枚镇珠,连山涛也看不出来历,只当是寻常万物,轻轻放过,却不料那镇珠乃是深渊意志所化,得管虢公炼为本命物,蛰伏千百年,觅得时机,趁南方本命血气回归之际,占了管虢公的肉身,现身于世间,兴风作浪。管虢公为阴寒之力侵入丹田,透支寿元保全性命,原本衰老不堪,苟延残喘,神通反噬己身,更兼瞎了双眸,一朝为镇珠操纵,夺去四份本命血气,悟得血气法则,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将寒毒尽数化去,瞎眼复明,肉身回复鼎盛之时,兀自贪心不足,一路循迹来到北地,盯上了剩下的本命血气。 七十二莲花峰大阵乃他亲手所布,南方本命血气中留有他一缕神念,山涛如何不知,北地有两份本命血气,一份在契染手中,一份在他钦点的鬼牙将手中。契染的背后有转轮这尊大神,入了深渊之底才隐约知晓二者的关系,决不能伤其性命,至于鬼牙将,乃是他处心积虑伏下的后手,若管虢公为此二人而来,于公于私,他无论如何都得阻上一阻。管虢公在算计他,他又何尝不在算计管 虢公! 人心隔肚皮,山涛终非全知全能,难免会错了意。管虢公彻底炼化了两份本命血气,自知止步于此,短时间内无法炼化第三份,他遵从冥冥中的指引,万里迢迢赶赴北地,在乱军中寻找机缘,对契染和鬼牙将的下落并不十分热心,搂草打兔子,得便就顺手而为,不得便,也不急于一时。果然,樊隗先后与郎祭钩、山涛大战,以破灭法目重创山涛,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循着深渊意志的气息,管虢公轻易就追上了山涛,若能占了深渊主宰肉身,还用得着千辛万苦,炼化什么本命血气? 这是一条一步登天的捷径,解脱的曙光即在眼前,管虢公如何肯白白错过,不过他也知这件事不好弄,一面百般阻挠骚扰,缠住山涛不令其脱身,一面透过南方本命血气间的气机牵引,寻求得力的援助。深渊之中,有谁能助他一臂之力?唯有那空口白牙许下承诺,“两份本命血气,换一次出手“的韩十八,六月债,还得快,之前舍去的好处,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讨回来,那厮究竟是应还是不应,赶得上还是赶不上? 深渊意志与天人为敌,覆巢之下无有完卵,扼杀深渊意志既是为人,亦是为己,山涛双眸亮起无数血符,起心意一唤,一轮暗淡的赤日悬于头顶,光耀千里,分割晨昏,下一刻,他倾力出手。伸手遥遥一指,血气法则纵横交织,禁锢天地万物,管虢公一旦为其所摄,赤日降下流火,肉身化为灰烬,任尔有千般神通,万般手段,也难逃此劫。 管虢公追随山涛日久,如何不晓得厉害,他将体内本命血气催发到极致,身形虚实变幻,穿梭不定,远远避开血气法则,绝不令其沾身。足足百余息后,山涛忽然起手一按,地覆天翻,南明神域拔地而起,管虢公蓦地收住脚步,虚影合而为一,眉心镇珠精芒大盛,射出一道血光,从天到地一划,撕破神域,脱身而出。 山涛心中一怔,没想到这厮竟炼化本命血气,悟得域界神通。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二十五节 银样镴枪头 肉身虽是管虢公,内里却换了个人,操纵血气法则岂是寻常人所为,山涛顿时收起轻敌之意,熄了速战速决之心,眸光闪动,心中思索着对策。管虢公见他停手不攻,暗暗松了口气,他虽能将本命血气的威力催发到极致,终究只炼化了两份,饶是山涛吃了樊隗的暗算,非复鼎盛之时,他也只能从旁周旋,拖延一二,不可正面硬撼,如韩十八不能及早赶到,也只能放弃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步登天,就此白白错失,他实在是不甘心。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山涛顷刻间便拿定主意,一声厉啸,全力张开南明神域,痛下杀手。管虢公没想到他如此果决,肚子里一迭声叫苦,待要抽身远走,却已迟了一步,陷入苦战,苦苦支撑了一日一夜,本命血气无以为继,再不能轻易撕开神域,身躯为血气法则侵蚀,直如千刀万剐一般,皮肉一丝丝一缕缕挂落下来,血珠滚滚滴落,蒸腾为氤氲血气,重又吸入鼻孔。 管虢公一颗心不住往下沉,山涛一旦铁了心要留下他,除去死撑到底,也没有旁的退路,富贵险中求,这一遭却是打错了算盘,就算弃了这具肉身,也不知能不能逃出生天。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管虢公横下一条心,不遗余力催发本命血气,血肉尽被削去,只剩一具玉色白骨,密密麻麻铭刻血符,光华流转,熠熠生辉,在南明神域中竭力作困兽斗。 不知何故,山涛心底腾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左冲右突,始终按捺不下。管虢公虽露颓势,却也不是一时半刻拿得下的,急躁之下,山涛掀起南明神域,一浪高过一浪层层压去,反给对方留下腾挪的空隙,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脱出罗网,如溺水的人挣扎着浮出水面,吸上一口续命的气。 双方又缠斗了大半日,管虢公渐至于灯枯油尽,左臂白骨“咔嚓”一响,细小的骨屑冉冉飘起,如晶莹剔透的玉石,在神域中湮灭殆尽。山涛终于看到了曙光,正待痛下杀手,眼梢瞥见一道黑气,如大蛇般横空出世,滚滚扑过半空,落地化作一魁梧敦实的汉 子,左眼白球黑瞳,右眼黑球白瞳,定定望着自己,咧开大嘴似笑非笑。 区区外界异物,也敢在他眼皮底下耀武扬威?山涛冷哼一声,忽然觉得那汉子有些异样,心中生疑,凝神细察一番,这才发觉那汉子竟炼化了一份南方本命血气,筋骨凝结,为深渊接纳,从此永驻于世。他顿时心如明镜,这汉子十有八九是得了什么好处,知恩图报赶来相助,管虢公百计拖延,等的就是他吗? 那汉子嘻嘻一笑,朝山涛有模有样拱了拱手,道:“乌照见过南明王,幸会,幸会!”他嗅觉灵敏,立于南明神域外,小心翼翼,绝不越雷池半步。山涛如何看得起这等异物,炼化了本命血气,巴巴送上门来,正好物归原主,他催动神域向前压去,乌照尝过苦头,哪里肯陷入其中,抢先将身一纵,化黑烟退避三舍。 乌照虽未出手,却引得山涛分心旁顾,管虢公终于喘了口气,伸手在左臂上一按一抹,本命血气渗入创口,骨屑不再飘出,但那一道裂痕却永远无法愈合,血符流动至此戛然而止,却是废了小半条胳膊。山涛身经百战,旋即察觉对方的用意,当即弃乌照不顾,返身扑向管虢公,血气法则一道道落下,管虢公左支右挡,百忙之中拿眼光去瞥乌照,却见他只在神域外逡巡,不肯舍身踏入其中,肚子里不禁破口大骂。 无移时工夫,管虢公右腿被血气法则侵蚀,破开一道深深裂痕,骨屑一股脑喷出,瘸了个腿进退两难,眼看大势已去,山涛蓦地将南明神域一收,飘身退出数丈,脸色阴晴不定,举目望去,前方又多了一员镇将,手持八棱破甲槊,跨一匹独角乌烟骓,杀气腾腾盯着自己,胸腔中似乎燃烧着一点火焰,虚无缥缈,气息十分诡异。 管虢公并未见过藏兵镇将,不过瞧他的模样似友非敌,相助也罢,搅局也罢,这具肉身总算是保住了。他伸手按住右腿,催动本命血气,阻止白骨继续崩解,心中琢磨着,为何韩十八还不现身,来的反而是一个异物,一个镇将?难不成韩十八如此慷慨,将两份本命血气分别赐 予了他们?心念动处,眉心镇珠内精芒点点亮起,管虢公起心意感应,乌照确是炼化了一份本命血气,但那镇将体内却空空如也,只有一点纯青的火焰,吞噬了心脏,在胸腔中一涨一缩,跳动不息。 山涛入主深渊之底,体内血气浩如烟海,正有无穷资粮,藏兵镇将按捺不住胸中渴求,顿时凶性大发,双腿猛一夹,独角乌烟骓破开四蹄,肆无忌惮撞入南明神域。山涛微微眯起双眼,操纵血气法则擒拿镇将,不想对方掀起八棱破甲槊,大开大合,引动一缕纯青色的焚天之火,撕开神域,吞噬血气,当胸一槊狠狠捅去。 山涛心中打了个咯噔,这一惊非同小可,神域对神域,法则对法则,这是颠扑不破的铁律,为何这一缕纯青色的火焰如此特异,吞噬血气为资粮,如入无人之境?面对三大强敌夹攻,他凛然不惧,但焚天之火一出,血气法则如雪狮子向火,却令他顿生退意。 焚天之火只燃烧了数息,吞噬海量血气,如吃饱犯困的猛兽,倏地缩回藏兵镇将胸腔内,懒洋洋不听使唤。神域四合,血气法则纵横交织,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藏兵镇将百忙之中身化奇气,壮士断腕壁虎断尾,顾头不顾腚,跳入云霄避难,独角乌烟骓被法则之力吞没,无声无息消失于神域中。山涛稍稍松了口气,原来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枉费他吓了一大跳。 奇气横掠数十丈,落地化为藏兵镇将,胯下没马,手中没槊,骨节噼啪乱响,皮开肉绽,一道道伤口炸裂,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他目露凶光,四下里一扫,管虢公只顾提防山涛暴起,乌照眼观鼻鼻观心,谁都没有在意他的狼狈相。藏兵镇将鼻孔张翕,按捺下胸中冲动,山涛何等了得,无有焚天之火相助,他万万不是对手。 双方相持片刻,山涛心有所动,扭头望去,只见又一员镇将姗姗来迟,身披皮甲,腰挂牛角,手中提了一柄九头穗骨棒,炼化本命血气,得以永驻于世,气息昭然若揭,正是从一开始就追随韩十八的镇将樊鸱。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二十六节 一言出天地定 管虢公、乌照、藏兵、樊鸱四将围住山涛,轮番出手,彼此配合无间,存心将他困在北地冰原,不得脱身。山涛心中打了个咯噔,当他鼎盛之时,不畏群战,自然不把彼辈放在心上,如今为破灭法目所伤,众寡悬殊,腹背受敌,一身神通大打折扣,却如何是好?最令他忌惮的是,眼前四将只是癣疥小患,正主尚未现身,真正的大敌引而不发,暗中窥探他的破绽。 山涛微一沉吟,旋即拿定主意,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当即起心意一唤,北地骤然间风云变色,一轮暗淡的赤日悬于半空,若不堪重负,从天而降,瞬息掠过千万里,落在山涛脑后,烈焰飞腾,吞吐光华,令人不得直视,冻土冰原层层消融,水汽氤氲而起,遮天蔽日。管虢公、乌照、藏兵、樊鸱四将不约而同退后数丈,眯起眼睛,只看到一缕模糊的身影,在强光中扭曲晃动。 挟一轮赤日之力,此时待要脱身,易如反掌,然而山涛心底却腾起一阵强烈的不安,他不假思索,十指穿插勾结,结成一个怪异的手印,低低念了个“咄”字。一言出,天地定,刹那仿似永久,管虢公、乌照、樊鸱心中大震,如醉酒一般,东倒西歪立足不稳,体内翻江倒海,响起一连串轻炸,飞出点点滴滴细小的血珠。 藏兵镇将看在眼中,心如明镜,暗地里冷笑一声,南方本命血气哪是那么容易炼化的,吃到肚里的东西,终究要吐出来,不光吐出来,更要赔上十倍的利息。 山涛借赤日作法,收回南方本命血气,管虢公、乌照、樊鸱已将血气炼化,兀自苦苦支撑,这四份血气经深渊意志点染,仓促间夺之不去,他人就没这么好的运数了,山涛“咄”字出口之时,远在天南海北,山巅海底,鬼牙将、莫澜、契染、陈聃四人正孜孜炼化本命血气,忽然心生震动,体内血气沸腾,身体失去控制,颅顶八爿顶阳骨豁然中开,南方本命血气如脱缰野马,夹带己身精血,夺路而去。 变生不测,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鬼牙将催动血符枣核,莫澜祭起血玉滴水佩,契染口含千枝万叶血气丹,陈聃张开昊天神域,四人同时施展手段,争夺血气。血符枣核乃山涛赐下之物,如何能违背主人心意,鬼牙将一声惨叫,声音戛然而止,身躯炸得粉碎,精元尽数投入本命血气,一滴血珠翻来滚去,颤巍巍漾动数息,凭空消失,下一刻出现在山涛眼前,欢呼雀跃,投入他脑后赤日之中。 鬼牙将本是命定之人,山涛有意扶持他收拢本命血气,成为南方之主,升起一轮新的赤日,跻身深渊主宰之列,不想变生不测,深渊意志借一颗小小的镇珠,撬动血战大势,夺取本命血气,搅得龙蛇并起,天下大乱,殚思竭虑埋下的一招暗棋,到头来还要他亲手拔除,亲手摧毁。世事无常,即便入主深渊之底,也不得称心如意。 南方本命血气归回其主,烈火烹油,赤日光芒大盛,山涛深深吸了口气,神采奕奕,他嘿嘿自语,低笑道:“你,还不出来,要等到何时?” 话音未落,第二滴本命血气破空而至,却是莫澜拼着舍去半身精血,借“血符珠”脱身,挣脱本命血气的侵蚀,远走高飞。山涛将第二份本命血气收入赤日,举目朝远处望去,视线越过万水千山,落定在陈聃身上。不看僧面看佛面,陈聃压力忽然一松,精血回归己身,本命血气一毫不取,消失于虚空之中。他怔怔呆立片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双眉纠结成一团,七十二莲花峰之行,到此尘埃落定,他损失了一头血奴,双手空空,全凭昊天的面子,才得以全身而退。 想到这里,陈聃心中空落落的,旋即燃起一团烈烈怒火,充斥胸臆。不甘!不甘!不甘! 极北之地,万丈冰山,孤峰撑拄天地间,契染藏身于山腹深处,苦苦支撑,体内精血如开闸的洪水,被本命血气生生抽去,正当心惊胆战之际,舌下千枝万叶血气丹微微一颤,一股晦暗深沉的气息悄然降临,一抹淡淡的虚影现于冰雪之中,背对契染,徐徐探出右手,朝那滴本命血气指了一指,血珠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捉住,欲拒还迎,扭捏了十余息,一缕缕血气飘散而出,裹挟着夺去的精元没入契染体内。 散落在外的本命血气失去感应,山涛心中一动,在万丈光芒之中,朝极北之地望了一眼。他看到本命血气散入契染体内,一道虚无缥缈的身影渐次暗淡,四目相投,尽在不言中。这是转轮插手了,山涛心中暗暗叹息,看在昊天的面子上,他退了半步,取回本命血气,放陈聃一马,然而转轮却不容他出尔反尔,亲自出手留下了一份本命血气。 一份南方本命血气,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就留给契染吧。山涛断了心思,三滴血珠在赤日中翻来转去,忽地化作三头金乌,气息节节攀升,将体内最后一丝残留的深渊意志消磨殆尽,双眸炸开点点血芒,张开五指朝管虢公虚虚一抓。 管虢公纵声厉啸,穿云裂帛,白骨绽开无数细小的裂纹,密如蛛网,骨屑冉冉升腾,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眼看本命血气即将夺体而出,他不由心生退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镇珠安然无恙,换一具附体之躯,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管虢公正待弃了这一具千疮百孔的白骨,一阵异样的感应拂过身心,答允他出手之人,终于应邀而至。 山涛脑后赤日腾空飞起,投入万丈高空,金乌衔尾追逐,滴溜溜转了数圈,降下一道流火,以雷霆万钧之势砸落冰原。 赤日流火,天降异兆,落风谷一幕重现,魏十七不避不让,立于流火之中,星域不动,佛国不现,天顶不出,单凭十恶星躯,硬抗山涛倾力一击。流火洗刷星躯,不增不损,浑然如一,魏十七犹有余暇,细细体察本命血气的虚实,血气法则的种种变化清晰可辨,如在眼前,伸手即可攫取。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魏十七窥见血气法则,山涛又何尝不知他的深浅。世事无常,强弱翻易,当日在落风谷没有将他碾灭,如今轮到自己尝这苦果了,山涛长叹一声,将身一纵,化作一抹血光,冲天而起,径直投入赤日之中,不战而退,避其锋芒。 魏十七长身而立,抬头看了一眼,深渊第一凶星大陵五跃出苍穹,悬于天顶,主杀,主死,主斩。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二十七节 远走高飞 深渊的天空一辟为二,半幅赤日高悬,南方本命血气化作三头金乌,口尾追衔,滴溜溜乱转,逼散出无穷无尽的热力,半幅夜幕重障,永夜张开漆黑的双翼,大陵五星光闪烁,如恶魔的眼,冷冷睥视众生蝼蚁。 山涛催动赤日侵蚀永夜,血气法则如火如荼,却被星力重重消解,碾灭于无形。他心中猛一沉,久居深渊,如何不识得深渊第一凶星,大陵五为对方驱使,非同小可,这分明意味着深渊业已敞开怀抱,接纳眼前的外来者,将其视作天地间的一分子,执掌法则之力。非是血气法则,而是亘古以降,从未有人染指的星力法则。 赤日一涨一缩,光芒万丈,却刺破不了黑暗,反为星光吞噬。山涛不禁摇了摇头,血气法则乃深渊根本法则,他执掌其中一部,奈何不了对方,隐隐处于弱势,若南方本命血气在手,或可争个均分之势,如今只收回小半,回天乏力。 法则之力此消彼长,永夜急剧扩张,遮蔽了大半个天空,天顶枪跃入空中,大陵五星力下垂,补全半截断枪,雷纹明灭,乙木、巽风、五色三股雷电之力绞成大蛇,露出一丝毁天灭地的气息。 山涛藏身赤日之中,心中一片冰凉,急待不顾一切抽身远遁,气机牵引之下,魏十七踏上半部,伸手握住天顶枪,十恶星躯迸发出沛然伟力,顺势挥臂一掷,天顶枪化作一抹流光,瞬息消失。 山涛心头“砰”一跳,天顶枪已划开苍穹,直击赤日,雷电轰然而作,只见其形,不闻其声。三头金乌逐一消失,南方本命血气融入赤日,血气法则吞噬雷电之力,释放无穷光热,天顶枪一寸寸刺入,一寸寸消解,星力狂暴,光芒急速消散,当天顶枪完全没入其中,烈焰委顿,赤日黯淡无光。 一缕绷紧的弦戛然而断,神念之中失去了天顶枪的感应,大陵五无可依托,隐没于苍穹深处,永夜以风卷流云之势向后溃退,留下一轮黑日,光芒间或一闪,日薄西山,奄奄一息。 天昏地暗,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狂风掠过广袤的北地,暴雪席卷冻土冰原,冰雪掩盖了一切。天顶枪完全消融在赤日中,一击之威,破灭光热,山涛被重创,龟息不醒,赤日化作黑日,纵未陨落,亦为时不远。魏十七立于风雪中,目光投向千万里之外的风屏谷,那里有什么东西苏醒过来,隐隐召唤他,并且随着山涛气息消沉,感应越来越强烈。 他沉吟片刻,起心意一唤,无移时工夫,九瘴兽王抖擞精神,足踏瘴气破空而至,将身一摇,冰雪窸窸窣窣落了一地。魏十七拍拍它的脑袋,跨坐其背,打了个手势,朝风屏谷飞遁而去,管虢公、乌照、藏兵、樊鸱这才松了口气,彼此使了个眼色,紧随其后,一声不吭埋头赶路。 当魏十七拿定主意,动身直扑风屏谷的一刻,周吉心有所感,当机立断召集麾下眷属,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从后山翻出风屏谷,一头撞入风雪之中。还不到时候,他还太过弱小,王见王,身家性命交托出去,下场堪忧。魔女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她不声不响紧随其后,暗暗唤上一干魔将,趁着风雪肆虐,化整为零,神不知鬼不觉离开风屏谷,一路追随而去。 西方之主樊隗坐镇于风屏谷内,他催动破灭法目击退山涛,自身元气大损,虽不曾动摇根本,终须调息静养一段时日。风屏谷外风雪大作,却是再好不过的一道屏障,天威不可测,人力有时穷尽,郎祭钩与阴酆王只能消停下来,大军不得轻动,没什么可担心的。周吉与一干魔将的小动作,瞒不过他的耳目,不过樊隗并未阻拦,麾下魔物大军成了气候,羽翼丰满,无需天魔再从旁襄助,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他暗暗传语樊拔山,只做不知,任凭他们远走高飞。 仿佛为了补偿赤日削平冻土冰原,暴风雪前所未有地猛烈,周吉仓皇逃离风屏谷,风雪蔽眼,却始终没有迷失方向,魏十七正朝风屏谷而来,他取向东南,渐行渐远。周吉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魏十七并非为了自己而来,风屏谷中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他的目标与樊隗不谋而合,希望这位西方之主足够强横,能拖住魏十七的脚步,留给他足够的时间远走高飞。 樊拔山乃是精细之人,他调拨人马,将风屏谷守得如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暗中命手下心腹,领了一队队身强力壮的魔物,四下里掘地三尺,四处搜寻樊隗索要之物。那物事又不知是方是圆,是长是扁,樊隗含糊其辞,只说神物自晦,掘到左近才露异状,只管往下掘,哪怕把风屏谷翻个底朝天也在所不惜。 樊拔山领了题目,只得老老实实做文章,下死工夫掘地,风屏谷占地极广,冻土坚硬如铁,进展甚是缓慢。樊拔山有些后悔,听任那一干魔将走得干干净净,否则以他们凿穿地道的神通,大可借力,不过反过来一想,樊鸱如此郑重,定非凡物,也只有自己亲自盯着,若是落在魔将眼中,保不定会横生枝节,坏了大事。 他随樊隗跳出深渊,来到三界之地,他化自在天魔宫,见识过魔王波旬的神通,忌惮不已,谁知道那一干魔将中,隐藏了什么耳目手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彼辈离开风屏谷,从此分道扬镳,再好不过了。 忽忽过了十余日,也是神物合当出世,运数注定,一队魔物在风屏谷西北山脚下胡挖乱掘,发狠凿穿了厚厚一层冻土,土下竟然埋着一块青石,透出一丝暖意。魔物顿时精神大振,呼呼喝喝,将冻土一方方掘开,清理出方圆丈许一块巨石,仍然挖不到边。 那巨石质地坚硬,刀劈不动,斧斫不伤,无有冻土遮掩,暖意越发蓬勃,氤氲缠绕,中人欲醉。冰天雪地苦不堪言,魔物被暖气一冲,顿时哈欠连天,丢开手中家伙,往石上一扑,一个个酣然睡去,怎么叫都叫不醒。 主事的偏将心知有异,喝命剩下魔物就地看守,不得上前去,自个儿急急回转营地,向樊拔山禀报。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二十八节 葫芦里卖什么药 樊拔山得闻异兆,神情微动,果然如樊隗所言,掘到那物所在自然见分晓,他背负双手兜了半个圈子,拿定主意先去看上一看,判定了真伪再向樊隗通禀。那偏将在前引路,无移时工夫便来到青石跟前,蓬勃暖意扑面而来,四下里却空空荡荡,奉命驻守于此的魔物竟走得一个不剩,掘地的家伙丢了一地,他脸上挂落不住,低声咒骂了几句,神情有些尴尬。 樊拔山不以为忤,举目朝那青石望了几眼,心中打了个咯噔,隐约察觉到几分异样,开口问道:“石上的血纹,是一开始就在吗?” 那偏将闻言微微一怔,揉了揉眼睛,上前几步张望,却见青石之上透出一缕若有若无的血纹,如江河曲折,不见首,亦不见尾。他生怕樊拔山以为自己隐瞒不报,将头摇得像拨浪鼓,赌咒道:“属下看的真切,掘出之时绝没有这东西!” 樊拔山为人精细,心下有了几分猜测,驻足不前,命他前去传话,将仓谷糜等唤来查看。那偏将暗暗松了口气,一路飞奔,心急火燎跑到囤积血食的冰窖,喘着大气说了几句,一迭声催促他们动身。仓谷糜听得青石出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在风屏谷多年,从未听说地下还藏着地热赤流,一时好奇,领了手下赶去看热闹。 一行人匆匆赶到青石前,樊拔山身后已站了十余将领,有头有脸的偏将牙将裨将都闻讯赶来,老老实实候在一旁,瞪大了眼珠,伸长了头颈,却看不出什么端倪。那偏将咽了口唾沫,目不旁视,领了仓谷糜上前去。 樊拔山心平气和问了几句,仓谷糜两眼一抹黑,车轱辘来车轱辘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来当真是一无所知。樊拔山扫了一眼,他麾下尽是些残兵游勇,老弱病残,留着也是白费口粮,干脆拉上去试探一下。他看了心腹一眼,那偏将被樊拔山眼神一扫,脑子拼命转动,四下里一片沉寂,只听得自己的心跳咚咚作响,他忽然福至心灵,咳嗽一声,命仓谷糜引了手下,将那块青石从土中掘出。 仓谷糜自恃力大,浑不知其中关节,答应一声正待上前去,柯轭牛拉了一把,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仓谷糜知他年老成精,把咬耳朵的话听了进去,搔搔脑袋,瓮声瓮气命石火骝速速上前干活。石火骝高高瘦瘦,战力平常,脑子却甚是灵光,大懒差小懒,小懒差门槛,扭转头就要开口,一旁的偏将看不过去了,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扭扭捏捏做什么,快去!” 石火骝被他踢了个踉跄,心中一沉,怨恨直冲后脑,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来。他本是华隆头身边的亲兵,奉了契染之命,自领一支偏军,看似一步登天,说穿了是为柯轭牛、山鸫、阎虎、阎狼作嫁衣裳,这些年动足脑筋,耍足手腕,始终收不到人心,被柯轭牛架空,上不得下不来,个中甘苦,只有自己知道。这一脚踢得他心中酸楚泛滥,满嘴都是苦涩,肚子里长叹一声,有气无力蹩上前。 柯轭牛眼珠一转,快刀斩乱麻,你你你你你,点了一波魔物,那干蠢物不知利害,跟着石火骝一拥而上,弯腰拾起掘地的家伙,还没顾得上动手,被暖气一冲,一个个眉低眼涩,哈欠连天,挣扎了十数息,倒头便睡。石火骝故意放慢脚步落在后面,见状止步不前,略作观望。柯轭牛不容他踌躇,一口气又点了十余魔物,推推搡搡技上前。 血纹一阵晃动,坚硬的青石漾起层层涟漪,熟睡的魔物如陷流沙,被巨石吞没,就此失去踪影。仿佛吃了什么大补之物,血纹又多出一条纤细的分叉,载沉载浮,若隐若现,暖意一层层向外弥漫,靠前的魔物不及躲避,被暖意一扑,痴痴呆呆瘫倒在地,当即呼呼睡去。 石火骝心知十分不妥,狠心将舌尖重重一咬,拼着最后一点清明,踉踉跄跄退出数步,脸色煞白,活像见了鬼一般。樊拔山一言不发,静静注视那些酣睡的魔物,等了片刻,彼辈亦无声无息沉没不见,被土下的青石吞没。 仓谷糜脸上横肉跳个不停,小心翼翼瞥了一眼樊拔山,见他面沉似水,不动声色,心中有几分后怕,咕咚咽了一口唾沫,暗道:“老仓运气不错,多听进一句话,免去一场灾祸。” 倦意淹没身心,最后一点清明消失殆尽,一步之遥,远隔天涯,石火骝朝仓谷糜伸出手去,似乎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晃了几晃颓然垂落,像一片枯叶飘落在地,沉入无尽的长眠。仓谷糜噔噔噔连退数步,眼睁睁看着石火骝沉入土中,就此消失无踪。他喉咙口发出“咯咯”轻响,结结巴巴道:“那……石头……吃人……” 不是青石吃人,而是石下伏着什么厉害的物事,饥渴难忍,吞噬精元血气。樊拔山挥挥手命众人退下,仓谷糜如释重负,这鬼石头,这鬼地方,多一刻都呆不住,他二话不说,头也不回避开去,看热闹的心思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半个时辰后,西方之主樊隗亲自来到青石旁,眼睛半开半合,没精打采,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蓬勃暖意冲入身上,他恍若不察,被血气一卷便消解于无形。当日迦耶坐镇三界之地,以七十二枚血舍利召唤三十六枚血舍利,布下大阵,将他传送入深渊,并言明风屏谷下埋有一物,与血舍利相合相宜,祭炼融合为一宗至宝,可降服深渊主宰。此刻三十六枚血舍利正在他手中,一反常态,蠢蠢欲动,仿似种子遇到了春风雨水,萌发出蓬勃生机。 他猜不透迦耶葫芦里卖什么药,也猜不透青石之下究竟藏了什么东西。 樊隗懒得多想,打了个哈欠,随口道:“打开来看看……” 樊拔山深吸一口气,全力催动体内血晶,须发俱张,血气从三千六百个毛孔喷涌而出,化作千百血影,前赴后继蜂拥上前,忽地合拢于一处,举拳重重击落。血影体内响起一连串爆响,血气炸将开来,拳力聚而不散,青石应拳破开一个黑沉沉的窟窿,冰消瓦解,一道热力冲天而起,如烈烈狂焰拍打虚空,发出一声撕裂的巨响。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二十九节 平地起波澜 樊拔山驱使千百血影合力一击,力量大得异乎寻常,方圆七尺青石消融,目力所及,尽是琉璃般光滑的石壁。热力一放即收,旋即缩于地穴深处,只有丝丝缕缕暖意弥漫在外,摇摆不定。正如他所料,青石只是障眼之物,正主儿藏得极深,轻易不肯露出真相。 樊隗鼻翼张翕,嗅了嗅气味,耷拉着眼皮寻思片刻,屈指一弹,指尖飞出一缕血气,如丝纶一般垂落地穴,借此窥得虚实,引逗那物事上钩。那地穴深不可测,血丝垂落千丈犹未触底,深渊主宰的血气何等旺盛,虽是游丝般一缕,抵得上数以千计的寻常魔物,那物事在地下龟息多年,早已饥渴难当,哪里经得起‎‎‌‌诱‍‎‌‎惑‎‍‌‎‍,纵身飞起,只一卷,便将血丝卷去大半,吃得干干净净,扭头缩回地穴。 樊隗双眼一翻,颇为意外,这一缕血气看似纤细,实则坚不可摧,被对方一口吞去,毫无抵抗之力,迦耶所言“破除血气神域,降服深渊主宰”,或许并非虚言。他一颗心热切起来,翻掌摄出三十六枚血舍利,往空中一撒,舍利子滴溜溜乱转,忽地飞到地‌‎‍穴‎‎‍口‎‍,环成二圈,内圈一十四,外圈二十二,左旋右转,隐隐生出一股吸力,将那物事牵引而出。 凝神静候片刻,血舍利哗啦啦乱响,越转越慢,不堪重负,樊隗皱了皱眉头,从指尖挤出一滴黏稠的精血,弹落圈中,爆开一团血雾,须臾一扫而空。三十六枚血舍利得了助力,稳住阵势,盘旋转动,再度推动牵引,此来彼往僵持了百余息,精血消耗殆尽,仍无功而返。 樊拔山冷眼旁观,单凭三十六枚血舍利牵引,显然无法将那物事拖出地穴,唯以海量精血引诱,或许有一线机会。他见樊隗沉吟良久,没什么好法子,试探道:“大人,血祭是否可行?” 樊隗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气,冷哼道:“血祭?那东西胃口大得很,把风屏谷的人头全填进去也不够!”他借血丝窥探,察觉那物事方不方圆不圆有棱有角,模样跟血舍利差不多,个头足足大了几圈,吞噬血气生冷不忌,似乎还没从虚弱中恢复过来,力量尚且弱小,也幸亏没有恢复,当其鼎盛之时,如何降服得了! 试探已毕,且看某家手段如何,樊隗暗暗催动周身血气,抬起右手虚虚一抓,五指殷红欲滴,血气喷涌而出,凝成一只狰狞的大手,径直投入地穴,倏忽突进千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物事牢牢捉住。刹那间,体内血气禁锁不住,如破堤的洪水一泻千里,那物事凭空得了海量血气,气息暴涨,樊隗分心两用,一壁厢固守本元,与之争夺血气,一壁厢将那物事捉出地穴。 大地隆隆作响,震波席卷风屏谷,冻土龟裂,一道道烟尘冲天而起,如巨柱般扶摇不绝,遮天蔽日,声势浩大。神物出世,果然不同凡响,这风屏谷只怕要乱上一阵,樊拔山见大人无暇分神,悄悄退开去,唤来一名心腹,命他传令下去,诸将约束本部兵马,固守驻地,不得轻举妄动。 数个时辰后,北地风雪骤然平息,风屏谷为烟尘笼罩,千里之外一目了然。如此大的动静,瞒不过有心人的耳目,北方之主郎祭钩立于虚空之中,凝神望了许久,有些拿不定主意,樊隗兵锋直指风屏谷,定有所求,神物出世亦在情理之中,他有心插上一脚,又生怕中了对方的圈套。若在平日,管他是虚是实,尽起大军,先打一仗再说,然而血战席卷深渊,镇将入世,之后的厮杀只会越来越惨烈,每一分力量都不可浪费,即便是深渊主宰,也有陨落的可能。 正当犹豫之际,郎祭钩心中忽然一动,扭头望去,却见魔物大军蜂拥而至,黑压压碾过冻土冰原,气势汹汹,直扑风屏谷而去,一道赤光,一道青光,搅得风云突变,毫不掩饰战意。这是镇将引了魔物攻打风屏谷,命气与奇气合而为一,业已成了气候,万万不可小觑。郎祭钩眉头微皱,悄悄隐去身形,命松千枝收拢兵马,徐徐掩向风屏谷,待镇将与樊隗斗得两败俱伤,再相机而动。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把握得好,可一战定乾坤。 樊拔山得闻镇将来袭,遥遥观望片刻,他不识得藏兵镇将,却识得樊鸱,当日樊隗在藏兵洞洞天布下尸山血海大阵催生镇柱,明明已毁了樊鸱的根本,怎地他还留存于世,筋骨凝结,得以永驻?那家伙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机缘,卷土重来,与己方为敌? 他也不去惊动樊隗,调集兵马涌出风屏谷,布下阵势,与对方做上一场。熟料那两员镇将朝左右一分,中军杀出一群魔兽,当先一头银背猩猩,手持‌‎‌‍‎大‌‎力‎‍牛头锤,肩上立着一个小女孩,小细胳膊小细腿,尖声厉啸,正是南明小主,管大椿、犁山猱、孔九枭、楼枯山、楼枯河呼呼喝喝紧随其后,一头撞入魔物军中。 樊拔山窥得真切,眉梢不禁一跳,深渊魔兽固然凶悍,却不习阵列,不通进退,千军万马厮杀岂是儿戏,凭借血气之勇,撑不过百息,这等浅显的道理,镇将怎会不懂,难不成是驱使彼辈充当炮灰?哪有炮灰像打了鸡血一般,如此卖力? 啸声响彻云霄,南明小主一马当先撞入敌阵,陡然间平地起波澜,冻土之下黑烟滚滚,数百异物横空出世,所过之处魔物血气失控,七窍流血,僵立于原地,魔兽趁机大开杀戒,切瓜剁菜般屠戮敌军,大肆夺取血气。樊拔山暗暗吃惊,原来那两员镇将还藏了一手,降服了外界异物,充当一支奇兵,难怪如此托大! 樊隗麾下兵马从极西之地杀到风屏谷,大小千余场血战,什么样的大风大量没见过,稍稍乱了片刻,便稳住阵脚,结阵反扑。樊鸱与藏兵旋即从左右夹击,如尖刀一般插入敌阵,势如破竹,无人可挡。 镇将不可轻敌,樊拔山稍一犹豫,将双肩摇上一摇,化作一道血影,隐身于千军万马之中,直扑藏兵镇将而去。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来敌气势虽盛,只要打灭为首的镇将,麾下兵马自然土崩瓦解,作流云散,樊拔山经历上一轮血战,个中关节了如指掌,一出手便直取要害。 藏兵镇将跨一匹独角乌烟骓,持一柄八棱破甲槊,左冲右突,正杀得酣畅淋漓,忽然一阵异样袭上心头,毫不犹豫反手一槊,荡开半圈,竟扫了个空,千百血影凭空而先,从四面八方扑来,气息凌然,一时间分辨不出是虚是实。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三十节 捡个便宜卖个好 单打独斗,藏兵镇将自是不惧,但此际深入敌阵,正当群魔乱舞,哪有余暇施展手段从容应对,他一时间目露凶光,唤动心意,“噗”一声轻响,颅顶腾起一团纯青色的焚天之火,千百血影骤然静止,一一悬于空中,如风中之烛,摇曳不定。樊拔山大感意外,镇将各逞神通,万变不离其宗,他大多了然于胸,但头顶一团青火,照定血气变化,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虽然样子看上去有点蠢,终是实打实的手段。 藏兵镇将坐定独角乌烟骓,双臂幻化出重重虚影,八棱破甲槊吞吐伸缩,瞬息连灭十余偏将牙将,爆开一团团血雾,尸骨无存。樊拔山立定脚跟,现出身形举目投望,周身血气翻滚,血影如离弦之箭,倒飞而回,一一纳入体内,然而被焚天之火照定的百余具血影,竟不听召唤,收之不去。藏兵镇将闷哼一声,深吸一口气,将残留的血影血雾尽数吸入鼻窍,焚天之火随之沉入颅顶,将血气一扫而空,涓滴不剩。 焚天之火一现一隐,耗去海量血气,得不偿失,藏兵镇将心知遇到劲敌,双眸血光大盛,圈转独角乌烟骓,一马当先杀去。樊拔山却不愿与他硬拼,化作一抹血影,在虚实之间变化不定,将对方拖住腾不出手,麾下大军一股脑围上前,如磨盘一般层层碾杀,局势陡然反复。 藏兵镇将入世未久,兵将成色不足,及不上樊拔山手下这支千锤百炼的强军,一旦遇挫,兵锋顷刻间土崩瓦解,铁血命气一落千丈。正当苦斗之际,樊拔山忽然暴退数丈,藏身千军万马之中,如一滴水融入江海,就此消失无迹,数息前立足之处,冻土豁然开裂,黑烟滚滚冲天而起,乌照暗中偷袭扑了个空,下一刻百余道血影从乱军中涌出,倏忽合而为一,一拳击在他后腰。 血气无异于大补之物,乌照不避不让,硬接这一拳,不料血气凝而不散,丝毫不泄,拳力如利刃破入体内,他不禁尖啸一声,身躯随之化作黑烟,腾空而起。樊拔山一击得手,哪容他轻易脱身,血影再度蜂拥而出,真身藏于其中,伺机痛下杀手。 藏兵镇将缓过一口气,手下兵马只剩下小半,正浴血苦战,毫不犹豫弃下乌照不顾,收拢残军扭头杀出重围,不再作无谓的消耗。乌照肚子里暗暗叫苦,同在大人手下混饭吃,并肩围剿过南方之主山涛,原以为有几分香火情,不想那厮如此绝情,如此冷酷……大敌当前,唏嘘之念一掠而过,乌照使个神通,黑烟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漫天乱舞,分辨不出虚实真伪。 乌照存了脱身之心,却也拦不住他,樊拔山不为已甚,血影纵横决荡,将黑烟一一扑灭,旋即撞入将领体内,占据肉身,如臂使指,重整大军从后包抄。樊拔山接管大军,心念甫动,血影响应如神,兵力聚拢成一个拳头,脱胎换骨,以雷霆万钧之势,先后击溃魔兽异物,直奔樊鸱而去。 这才是血战的真面目,堂堂正正两军相击,个人的武勇不过掀起一团小浪花,左右不了大局,除非是深渊主宰真身降临,机缘凑巧,或有一击定乾坤之力。在樊拔山心中,藏兵乌照之辈,不过是一盘散沙,自取其辱罢了,也唯有樊鸱指挥的魔物大军,才勉强值得看看。 不过风屏谷外的这场大战,归根到底只是余兴,真正的胜负,要落在风屏谷内。樊拔山百忙之中仰头望去,眼梢瞥见九瘴兽王足踏瘴气,破空遁向风屏谷,背上驼了一人,气息晦涩,若有若无。他不是第一次见着此人,当年的百岁谷,之后的藏兵洞,如今的风屏谷,横空出世,一飞冲天,樊隗若压不住他,千军万马厮杀,即便赢了,也无济于事。 大军倾巢而出,风屏谷内空虚冷清,连人影都看不到,樊隗全神贯注操纵血气,忽然心肝一颤,血手送了一隙,那物事趁机撕开一道裂缝,卷去小半血气,重又坠入地穴。樊隗挺直身躯,胸中恼怒万分,缓缓扭转头瞪向来人,脸上肌肉一阵跳动,狞笑道:“原来是你!” 九瘴兽王承受不起西方之主的怒火,乖乖避在一旁,魏十七恍若不察,目光投向青石之上三十六枚血舍利,胸腔内三颗心似有感应,跳得有些紊乱。樊隗不知地穴下的物事是什么,他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血舍利召唤血舍利,樊隗谋取之物,乃是一枚未经祭炼的血舍利,留存下一缕纯粹佛性的“原石”。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一枚血舍利,他势在必得,哪怕撕破脸打灭樊隗,也再所不惜。魏十七指了指地穴,静静道:“此物我取了,你若退去,可免一场争斗。” 他知晓此物的珍贵,亲身来夺,樊隗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有资格说这个话,但他又如何肯轻易放手。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这是深渊的铁律,拨弄口舌无济于事,樊隗招手收去血舍利,双臂交叉抱于胸前,后背缓缓探出八条触手,暗中催动破灭法目,左眼深深陷入颅骨中,涨大了一圈,瞳仁漾起层层血光,聚拢于一处,凶芒频闪,蓄势待发。 魏十七毫不犹豫祭起诛仙金符,脑后现出七重光轮,金光流转不息,三颗心脏在胸腔中有力地跳动,恍惚之间,一座满目疮痍、残缺不全的佛国降临于世,将方圆百丈挪出现世,菩提古树镇于东南,娑罗双树镇于西北,一圈圈涟漪漾出,虚影如水纹摇曳不定,殿宇,经阁,佛塔,钟楼,精舍,庭园,天花乱坠,梵音缥缈。 樊隗大吃一惊,体内血气被佛国镇敕,顿时水息波偃,斗志萎靡,他当机立断,使劲一眨左眼,从瞳仁中射出一道血光,被无形的水纹一扫,足足慢了七八成。魏十七有心试试对方的手段,起拇指重重按下,一道佛光射出,不偏不倚,将血光化去,其中蕴藏的一丝深渊意志,亦随之湮灭。 说时迟,那时快,深渊意志湮灭的刹那,管虢公感同身受,从虚空中踉踉跄跄跌将出来,重重扑倒在地,眉心镇珠忽明忽暗,头疼欲裂,牙咬得咯咯响。他仗着两份本命血气,一身诡异神通,远远跟着魏十七前来看热闹,隐身于旁,看他二人相斗,想抽空捡个便宜卖个好,没料到魏十七一出手便催动血舍利,召出佛国灭去深渊意志,气机牵引,生生将他逼出虚空。 樊鸱左眼中收拢的深渊意志,管虢公眉心镇珠内的深渊意志,同出一源,如双生之花,魏十七引一道佛光,灭得了彼,也灭得了此,生杀操纵于人手,怎叫他不胆寒。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三十一节 世事如棋局局新 樊隗连战强敌,血气消耗极大,佛国镇敕血气,一身神通所剩无多,破灭法目又奈何不了对方,心中早生怯意,此刻见管虢公撞出虚空,呵斥道:“好奸诈,原来打了个埋伏——”话音未落,借由头抽身便走。才踏出数步,身形半虚半实,眼看就要破空遁去,忽听得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左眼中隐患,并非不可拔除。” 樊隗猛地收住脚步,身形由虚转实,脸色阴晴不定,破灭法目固然是一宗杀手锏,但每催动一次,深渊意志便侵蚀一分,如肉中刺寸寸深入,一旦占据识海,沦为行尸走肉,再也醒不过来。那厮是确有所恃,还是在诓他?樊隗后背肌肉僵硬,慢吞吞转过身来,喉结上下滚动,沉声道:“你是何人?想要什么?” 管虢公咧嘴一笑,将食指竖在唇上,示意他莫要急躁,安安静静在一旁候着。樊隗将目光投向魏十七,却见他背负双手,佛国如镜花水月,虚影层层叠荡,梵音愈来愈响亮,震得他头昏脑胀,血气如脱缰野马,左冲右突,直欲破体而出。他幡然醒悟,如此神通,如此了得,这一回败得不冤,幸亏对方意在地穴下那物事,并无敌意,只要拱手相让,不与其争,彼此也没有什么化解不了的利害冲突。 想通了这一节,樊隗定下心来,暗暗起心意一唤,命樊拔山收拢大军,静观其变。 魏十七催动胸腔内两枚血舍利,咚咚心跳,一惊一乍,菩提古树与娑罗双树舒展枝叶,佛光一道道降下,佛国之中现出一座祇树给孤独园,大雄宝殿轰然中开,现出一尊古佛,结趺跏坐,面如满月,肃穆庄严,双眸血光萌动,分明是两颗血舍利,嘴唇微动,口吐“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每出一字,变换一种手印,最后一字离唇,掌心蓦地腾起一道纯青色的焚天之火,天地随之禁锢。 那古佛目光下垂,透过重重地脉,直落地穴之地,将掌中焚天之火一托,蓦地里呼喝一声,“藏兵护法安在!” 风屏谷外响起一声虎啸龙吟,藏兵镇将跨独角乌烟骓破空而至,作金刚怒目状,持定八棱破甲槊扑击青石。一声脆响,青石如琉璃片片崩碎,冉冉升起,一时间地动山摇,北地震撼,神物出世,闹出如此大动静也就算了,更令樊隗心惊肉跳的是,百余息后,风屏谷的上空竟浮现一轮黑日,暗淡无光,奄奄一息。 毫无征兆,战栗蓦地从心底腾起,摇撼心神,令他几乎脱口狂叫。能撼动深渊主宰的心神,那是何许样的大变故,樊隗咬紧牙关,压下满口血腥味,运足目力朝黑日望去,望得眼目酸涩,这才隐隐看到一团身影,如母胎中的婴儿,手脚蜷缩成一团,血气从毛孔散出,重归于深渊。他倒抽一口冷气,这是赤日沉没的征兆,究竟是谁运气如此之差,在血战中第一个陨落?难不成……难不成是那入主深渊之底的南明王? 青石崩碎,大地沉沦,地穴深处透出一道淡薄的赤光,一颗拳头大小的血舍利飞将出来,翻来滚去,颠三倒四,径直撞入古佛的胸口,冰雪消融,无声无息湮灭。与此同时,魏十七的胸腔内轰然巨响,第四颗心脏有力地跳动,佛国如潮水般退去,顷刻间抹得干干净净,留下一片荒凉的废墟,千疮百孔,生机绝灭。 管虢公长长舒了口气,低低道:“世事如棋局局新,翻手为云覆手雨,这一回又从头来过,且看谁人才能笑到最后!” 他声音低沉,落在魏十七与樊隗耳中,却似洪钟大吕,扣人心弦。正当他欷歔感喟之际,异象再起,风屏谷上空那一轮黑日滚滚向内崩塌,惊动深渊之底昊天、伏岳、北冥、转轮、阴酆、幽都、地藏、阎罗、平等九位主宰,一十八道目光齐齐投向北地。这一刻,天机开朗,拨云见日,深渊的意志昭然若揭,魏十七、樊隗、管虢公无所遁形,终于浮出了水面。 黑日崩塌,转眼缩成核桃大小,管虢公长身而立,眉心镇珠爆出一声轻响,意志与肉身合而为一,无分彼此。他仰头望向天空,双眸璀璨似星,南方本命血气催发到极致,喷薄而出,周身燃起血气之火,张开深渊意志,天地轰鸣,山河响应,山涛残存的精元从天而降,落入他口中,腹中血气充盈,精神为之大振。 这一刻,他不再是深渊意志操纵的一具肉身,而是与之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本体。 时辰已到,深渊主宰的目光落于此身,无所遁形,管虢公朝樊隗拱拱手,温言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阁下去而复返,辛苦奔波,也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樊隗微微一怔,下意识揉了揉左眼,忽然间福至心灵,脸上显出郑重之色,拱手回礼道:“不敢,物归原主,理当如此。” 管虢公微微颔首,张口一吸,樊隗左眼飞出一道血箭,深渊意志随之而去。他呆立半晌,一颗心如琴弦颤抖,凝神细察,再无一丝一毫深渊意志的痕迹,纠缠半世,一朝离体,樊隗伤疤纵横的丑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似乎不敢相信如此轻松就摆脱了心腹大患。 管虢公缓缓转过身,向魏十七躬身致意,一语道破天机:“深渊之底,已无深渊意志,深渊意志,早已落入山河大地,万物微尘之中。尊驾机缘巧合,收留深渊之子,其肉身意识,早已荡然无存,所剩一团本源,可否归还于我?” 当日魏十七引动命星,将磅礴星力压缩至针尖大小,伏于深渊之子心窍中,及至落风谷前,南方之主山涛引动赤日全力一击,魂眼闭合,洞天崩塌,深渊之子逃入祇树给孤独园,意图吞噬焚天之火,撕开魏十七的肉身,重归于深渊的天空下。恶念一起,星力炸开,深渊之子赖以寄身的躯壳土崩瓦解,剩下一团本源意志,藏于星躯一角。 一个时代结束了,一个时代又开始了,能亲眼目睹深渊改天换日,置身其中,搅动风云,这才是他真正的机缘。魏十七屈指轻弹,一枚星光缠绕的莲子落入虚空,暗暗唤动十恶命星,降下一道血光,如春风,如雨露,那莲子孕育数息,生根发芽,开枝散叶,绽放出一朵摇曳的莲花。管虢公将手一招,一道意志摆脱花心的束缚,落入掌中,如溪流终归江海,消融于体内。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三十二节 胜者为王 “多谢尊驾襄助,成全之德,铭记于心!”管虢公呵呵一笑,盘膝坐定,右手指天,左手指地,身躯浮于虚空中,鼻窍轻哼一声,散落于深渊大地的戾气掠过千山万水,过去未来,星星点点没入他体内,气息扶摇而上,直冲霄汉。 戾气从八方汇集,隔断九位主宰的窥探,管虢公的身影愈来愈模糊,“深渊之底,已无深渊意志”,此言落入耳中,振聋发聩,眼上的鳞片倏忽落下,胸中无不大震。昊天执掌神域禁锢深渊意志,第一个反应过来。原来如此! 深渊意志非是生灵,与本源伟力融为一体,不增不损,不死不灭,昊天合众人之力,叠加九道血气神域,将其禁锢于深渊之底。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扑,压迫愈久,反扑愈猛烈,昊天与深渊意志斗智斗勇,早明白堵不如疏的道理,与其严防死守,不如相机疏导一二,宣泄戾气,引发血战,推动新一轮血气流转,才是长久之计。 然而谁都不曾料到,深渊意志暗暗剥离本源伟力,化整为零,历千万载光阴,借戾气脱逃,神不知鬼不觉凝成一颗镇珠,操纵血战,占了管虢公的肉身,应运而起,夺得两份南方本命血气,将散失在外的意志一一收回,重现于天日之下。他从未将希望寄托于迦耶,他不惜弃下全部本源伟力,也要将命运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 迦耶窥破天机,殚思竭虑,布下弥天棋局,将魏十七这一变数之人送入深渊,与转轮联手,意欲瞒天过海,借他之手打破神域,放出深渊意志来。迦耶与转轮算计可谓丝丝入扣,然而世事难料,天机变换,谁都没有想到,指掌间的那枚棋子竟横空出世,脱离掌控,与二人比肩而立,现出一飞冲天之势。他不再是棋局中的一子,而是跳出棋局,成为落子之人,足以与四皇六王一争高下。 昊天神目如电,终于正视这一场意料之外的变局。管虢公纵然收拢深渊意志,显化入世,不得本源伟力,癣疥之疾而已,与此同时,剥离了深渊意志,本源伟力只是死物,留三四人看顾即可,其余深渊主宰不再受羁绊,大可抽身介入血战,将对方彻底碾杀,一劳永逸。 他当机立断,起神念唤来伏岳、北冥、转轮、阴酆、幽都、地藏、阎罗、平等八位主宰,合力推动九道血气神域,推衍变化,果不其然,深渊意志业已从本源伟力剥离,不知所踪,落在神域之中的只是区区死物,藉着本能挣扎冲突,只需三皇联手,即可从容化解。 众人一一确认无误,各怀心思,若能离开深渊之底,谁有愿意继续枯守下去?只是终究有人要留下,防备深渊意志暗中潜回,夺取本源伟力。主持神域之人不得轻离,昊天抬起双眸,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有如实质,他沉吟片刻,乾坤独断,命转轮、阴酆、幽都、平等先行一步,聚拢本部势力,收服镇将,携草窠、郎祭钩等剿杀深渊意志,伏岳、北冥、地藏、阎罗暂且留下,与他合力炼化本源伟力,补全血气法则。若事不济,转轮等回转深渊之底,替换出伏岳、北冥收拾残局。 昊天等各掌一部血气法则,多寡不一,深浅有别,无有深渊意志掣肘,定定心心借本源伟力补全血气法则,也算长久之计,深渊主宰与赤日和光同寿,入定百年,只作弹指一挥。深渊主宰以昊天为首,此番安排亦可谓妥当,管虢公并非孤家寡人,身旁聚集起无数如狼似虎的大军,搅动血战大势,不可小觑,地藏与阎罗心性淡薄,孜孜专注于修炼,麾下兵将势力单薄,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清扫虾兵蟹将,总不见得频频亲自出手,失了身份,不如留在深渊之底为好。 众人都无异议,各自散去,自行其便。 北地冰原之上,管虢公舒展手脚,双足无声无息落地,激起一团纷扬的雪雾。从这一刻起,深渊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镇将不再是推动血气流转的主力,深渊主宰将亲身降临,结束最后一轮血战,棋局变成一场赌局,押上了所有的筹码,赢家通吃,胜者为王。他郑重其事相邀,向魏十七道:“血战席卷深渊,任谁都不能置身事外,尊驾握有一支强军,可能助吾一臂之力,重返深渊之底,击破昊天,夺回本源伟力?” 这一问是说给西方之主樊隗听的。虽然跳出棋局,有资格成为落子之人,魏十七理所当然站在深渊意志一边,没有旁的选择,他们的利益纠缠在一起,尽管处于弱势,也只能奋起一搏。 管虢公又将目光投向樊隗,问道:“同在一条船上,合当共济,樊将军意下如何?” 樊隗一张丑脸上肌肉跳动,刀疤抽搐,沙哑着嗓子应允下来,并无贰心,昊天等早已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此刻再三心二意倒过去,无异于自寻死路,还不如一条道走到黑,或许有一线生机。即便魏十七许诺,他也并不看好管虢公,深渊四皇五王人多势众,又有草窠、郎祭钩倾力相助,单凭他们这些人马,说什么重返深渊之底,夺回本源伟力,只是一句空话,笑话,谎话。 管虢公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不动声色,抬手轻轻一招,三十六枚血舍利从樊隗怀中飞出,飞舞盘旋,列成星斗之形,光泽晦暗,气息奄奄,直如土石死物一般。樊隗心中一凛,管虢公此举意欲何为?难不成是再度打破界壁,从三界之地引入强援? 仿佛预感到什么,魏十七胸腔中四颗心脏咚咚跳动,循着某种诡异的节律,此起彼落,忽快忽慢。深渊天空暗淡无光,彤云密布,日月潜行,十恶命星悄然现形,血光如泣如诉,魏十七双眸星云转动,隐约看到一道道佛光穿越时空,落于三十六枚血舍利之上。血舍利熠熠生辉,方圆百里自辟天地,光阴回溯,沧桑更迭,蓦地张开一座传送大阵,天花乱坠,梵音缭绕,一尊古佛的虚影浮现于风屏谷上空。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三十三节 铁板一块 他望得真切,那眉眼,那神态,那气息,即便是烧成了灰也认得出来,最初的深渊之子,古佛迦耶终于回归深渊。魏十七眼中星云退去,剩下一片旷远幽深的星域,左眼亮起一颗凶星,血光萌发,是为十恶命星,右眼亮起又一颗凶星,一主二伴,是为大陵五,在他双眸注视下,过往因缘变化,昭然若揭,他心如明镜,隐隐望见天机的演变。 物极必反,否极泰来,佛法当兴,道法当灭,天帝的种种努力,终是水中月,镜中花,梦中影。 仿佛为了印证他心中所想,迦耶垂下眼帘,朝他深深看了一眼,百丈金身急剧缩小,由虚转实,一步跨出大阵,踏上了深渊的土地。他会转身来,朝管虢公合十作礼,见过深渊意志的化身,拂动衣袖,七十二枚血舍利鱼贯而出,投入大阵,涸泽而渔,榨干最后一丝威能,魔气氤氲而起,勾勒出变幻莫测的轮廓,一个身影浮现于虚空,面目模糊,气息深沉。 他化自在天魔王波旬,终于跨出了最关键的一步,真身穿越界壁,降临于深渊。功行愈深厚,深渊的排斥愈强横,迦耶耗尽一百零八枚血舍利,才将波旬接引至深渊,在棋局之上落下的最后一子。 一百零八枚血舍利齐齐炸开,传送大阵烟消云散,风屏谷地动山摇,塌毁了大半,北地风雪再无遮挡,席卷而至,一时间天昏地暗,鬼哭狼嚎。迦耶宣一声佛号,金身大放光明,缓缓举起右手,施无畏印,脑后显出一轮佛光,刹那间风偃雪止,彤云滚滚拨开,涌出四轮赤日。 管虢公仰头望向深渊的天空,四轮赤日,昭示着昊天、伏岳、北冥、转轮四皇,深渊之底人心各异,非是铁板一块,若他们齐心合力,岂有他可趁之机? 魔气滚滚向内塌陷,铸就天魔之躯,波旬睁开一双空荡荡的双眼,起心意一唤,远在千万里之外,魔女正追随周吉高飞远走,忽然心有所动,惊呼一声,化作一道天魔气,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倏忽破空飞去,投入波旬右眼之中,化作一枚漆黑的瞳仁。一十三员魔将感应到魔主的召唤,立马扭头奔赴风屏谷,剩下周吉孤零零一拨,立于茫茫冰原之上,身旁没了魔女指引,心中空落落的,仿佛缺了一块。 当年波旬深居他化自在天,隐隐察觉大变之局,以左右双眼化作两魔女,一女先投入迦耶座下,一女后投入天庭为质,借以窥探天机。迦耶以无上佛法点化魔女,与魔主暗通款曲,及至魏十七飞升天庭,变数落入棋局,他命魔女追随周吉,传下天魔书,历千百劫,始终不离不弃,助其参悟小神通,洗炼眷属,于一十八魔将外,别立一支势力,投入深渊,置下一招后手。深渊主宰神通广大,血战九死一生,若魏十七不幸陨落,则周吉应运而起,尚有一线回寰余地。 当年处心积虑落下的一子,终成为一招废棋,魏十七于深渊成就十恶星躯,操纵法则,另辟蹊径,凭一己之力,推演无上域界神通,生生跳出棋局,成为推动变局的落子之人,其中的利弊得失,迦耶看不清,猜不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魔王波旬不愿留下芥蒂,毫不犹豫收回右眼,弃周吉不顾,而对左眼所化的离暗不闻不问,足以表明倾向。 如魏十七当真看重离暗,便是以左眼相赠又何妨! 魏十七合上双眼,停了数息缓缓睁开,眸中双星已隐没不见。管虢公上前与迦耶、波旬招呼,全不以深渊之主自居,他空有意志,尚未取回本源伟力,深渊的铁律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无有强横的实力,一切都是枉然。樊隗悄悄挪动脚步,靠近魏十七一边,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他本能地觉着,迦耶与波旬都不可深交,反倒是魏十七劫了他的镇将樊鸱,又劫了他的镇柱藏兵,算不上欠人情,也有几分香火情,或许可以打打交道。 虽然因深渊意志走到了一起,但他们各怀心思,也不是铁板一块。 血战方兴未艾,昊天等绝不容他们从容壮大,来自深渊之底的第一波反扑随时都可能杀到,管虢公居中合纵连横,四巨头很快达成一致,迦耶护送管虢公,魏十七、樊隗、波旬各自收拢麾下大军,取道东行,遥相呼应,一路收服镇将,去往东方日出之地,聚于参天巨桑之下,相机而动,突入深渊之底,夺取本源伟力。 计议定当,各自收拢麾下兵将,兵荒马乱闹腾了一阵,小摩擦小冲突不断,彼此骂骂咧咧,威胁来威胁去,终于安定下来。仓谷糜打听得形势急转,交战双方握手言和,风屏谷中的老弱病残,谁都没有去招呼,他心中惴惴不安,待要找柯轭牛商量一二,却见他早引了山鸫、阎虎、阎狼及一干亲信,悄无声息往谷外摸去。 仓谷糜脑中灵光一闪,急忙撵了上去,拦住柯轭牛问个明白,果不其然,他们腰杆子硬了,决意投旧主而去。他肚子里转着念头,柯轭牛的旧主却也不是生面孔,当年与契染联袂南下,颇有交情,眼下正无路可走,不如投上前求个收留,该不会被拒之门外。一不做二不休,仓谷糜瞪起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瓮声瓮气,没费几句话就说服了柯轭牛,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风屏谷外,魏十七召集起兵马,重加整编,命藏兵镇将为前锋,以姬胜男、乌照为副手,领一支偏师,樊鸱坐镇中军,以魔女离暗、南明小主为副手,胡触、邓犁、施旋豹三将各领一支精锐,管大椿统御魔兽。他手下缺少独当一面帅才,无论是樊鸱还是藏兵,与樊拔山相比,都有所不及,不过深渊之中,堪与樊拔山相提并论的,又能有几人? 长空万里,残阳似血,九瘴兽王足踏五彩瘴气,稳稳浮于空中,魏十七立于其背,举目远望,樊隗麾下大军整饬肃穆,令行禁止,魔物天性桀骜,被樊拔山‎‍调‍‍‌教‍‎‌‎得如此听话,非常人所能及。正观望之际,屠真跨云纹黑豹疾驰而至,言说仓谷糜与柯轭牛引了一干手下,押送血食前来酬军,欲投靠主人,鞍前马后供驱使,风里风里去,雨里雨里去,但凭吩咐,绝无二话。 九瘴兽王瞪大了眼睛,觉得这几句话好生耳熟,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琢磨了半天,张张嘴,忽然觉得有点难为情。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三十四节 碾杀一只蝼蚁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昏昏沉沉,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周吉为眷属簇拥,但这一刻,却感到无比孤单,仿佛赤身裸体遗弃于天地间,浑身冰冷,无有依靠。他抬起眼,朝麾下眷属一一望去,阎青阳、阴白藏、文三清、葛阳真人葛蓬莱、松骨真人、长息真人、居延真人、黄四海、季沉霭、杜千结、阳罡、阳隆、闻薰、闻铎、班阙……再有那肩扛赤铜铸恨棍,费了无数心力才降服的铁猴,这是他的班底,他的追随者,只要眷主不灭,魔核不毁,眷属受伤再重,也能不药而愈。 凡事有得必有失,从炼为天魔眷属的一刻起,他们就失去了一件重要的东西,那就是自我。他们依照周吉的心思行事,如臂使指,不惧生死,但他们终究只是听命于人的傀儡。对于这一点,周吉刻骨铭心,感同身受。 他并非卵生、胎生、湿生、化生的生灵,他是魏十七的一具分身,承载了他的过去,他的记忆,他的软弱,他作为世俗凡人的一面,拥有自我的意志,正是这点自我意志,驱使他舍弃身躯,将本源化作一团魔气,逃出天庭,落入下界。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大逃往,始作俑者是宇文始,而插手掩盖形迹的,却是那只手搅动天机的古佛迦耶。 周吉很早就知道,他虽是一具分身,却是千载难逢的道门种子,资质之佳,惊才绝艳,修炼紫虚一元功,行乎当行止乎当止,上应天道,下合心性,前途不可限量。然而他为逃脱魏十七的五指山,决然舍弃肉身,借祁丙之身还魂,祁丙只是一介金甲神人,碧落殿的接引使者,资质等而下之,周吉很快就意识到修行之途的艰难。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机缘不可谓少,周吉得真如大师传下天魔书,后又有魔女指点修炼五义六谛七偈八颂二十六门小神通,但这些年来孜孜不倦,也只悟得“蚀”、“破”二谛,再无寸进。周吉还是有自知之明,既然不能求其“博”,那就转而求其“深”,他在“蚀”、“破”二谛上下足了工夫,短短数百年就着手点化眷属,将松骨真人等尽数降服,于一十八魔将外别立一帜,进展可谓神速。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但这一切与魏十七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周吉与魔女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天长日久,渐渐明白过来,眷顾他的并非西天灵山如来佛祖,而是与如来争夺大雷音寺的“伪佛”迦耶。他上了一条贼船,沦为他人手中的棋子,从此再不能脱身,迦耶要他修炼魔功,他只能修炼魔功,迦耶要他入深渊,他只能入深渊,有朝一日,迦耶要他死,他又该如何?当初若是留在魏十七身旁,老老实实当一具分身,会不会比现在更好? 周吉觉得一阵迷惘。他将目光投向云天深处,在深渊东方日出之地,有千里海岸,参天巨桑,他是孤身一路向东,还是回转风屏谷,赌一下运数?魏十七身旁,还有他站立的一席之地吗? 患得患失,犹豫不决,周吉拿不定主意,正徘徊之际,风屏谷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啸,他浑身战栗,扭头望去,只见一道天魔气冲天而起,如撑拄天地的巨柱,一十三员魔将重归于魔主麾下,气息节节攀高,如日方升,不可限量。他心中猛一沉,身处弱势,最忌首鼠两端,这道理浅显得很,难不成他还奢望自立一股势力,与魏十七、迦耶、波旬、樊隗相抗衡? 诸般念头此起彼伏,周吉心灰意懒,低头长叹一声,圈转坐骑,引着一干眷属朝风屏谷赶去。 心神不宁,一时间乱了方寸,竟忽视了迫在眉睫的危机,行不过百里,南方烟尘四起,一彪人马奔袭而至,为首是镇将汉钟离,麾下回鹘、洄水、逆相三将引了数千魔物,风卷残云般杀上前。周吉这一惊非同小可,双目一瞪,鼻中闷哼一声,喷出两道天魔气,将诸多眷属一裹一卷,贴着冰原滚滚遁去。汉钟离“咦”了一声,天魔神通诡异,稍稍疏忽了一瞬,就被对方抢在大军合拢前突出重围,他随手扯动天地伟力,振臂砸去,周吉驾驭魔气,忽然扭出一道蛇形,堪堪避开一线。 “有意思!”汉钟离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利齿,催动体内奇气,五指扯动天地伟力,再度迎头砸去,这一回全力出手,伟力有如实质,覆盖方圆百丈,任凭对方如何腾挪闪躲,都无处可避。周吉浑身寒毛根根倒竖,百忙之中催动“破”谛,丹田内魔池一扫而空,挥拳击出一点魔埃,送入冻土之下,一声闷响,生生炸开一条鸿沟,裹挟眷属躲入地下。 天地伟力轰然击落,方圆百丈冻土齐齐往下一沉,夯得坚如铁石。数息后,一根赤铜铸恨棍戳破地面,铁猴随之窜将出来,暴跳如雷,呲牙咧嘴,扑向汉钟离抡棍就打。 汉钟离哪里将区区一头畜生放在心上,伸手一拨,铁猴被天地伟力撞个正着,如断了线的鹞子一般飞将出去,摔了个灰头土脸,半晌爬不起来。回鹘镇将见那猴头手中一条棍颇有异处,瞥了汉钟离一眼,见他目光炯炯扫视冻土,搜寻猎物的踪影,当下悄悄掩上前去,一脚踏在铁猴胳膊上,弯腰将赤铜铸恨棍拣起,掂了掂分量,随手一棍,将铁猴的脑袋砸得稀巴烂。 汉钟离看了一回,探出五指凌空一抓,冻土四分五裂,一道身影飞将出来,周吉双手撑拄五色神光镰,下半身为天地伟力砸成肉饼,模样狼狈不堪。深渊镇将何等强悍,他在下界苦苦修炼这些年,竟挨不起对方一击之威,眷属尽毁于地下,连己身也难逃覆灭之厄。一切开始,都将终结,他的末途近在眼前,周吉惨然一笑,心中的不甘如火如荼,目眦欲裂,发尽上指。 打灭周吉,就像碾杀一只蝼蚁,汉钟离扬起右手,正待重重拍下,动作忽然一僵,眼前万物扭曲变形,尖锐的啸叫声刺入耳膜,心魂随之震颤,刹那间一柄八棱破甲槊横空出世,破空击来。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百三十五节 弃我去者 八棱破甲槊上,缠绕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纯青火焰,汉钟离心中一凛,双掌一合,扯动天地伟力,将破甲槊牢牢夹住。近在咫尺,他窥得真切,那一抹青焰摇曳不定,僵持数息,视伟力如无物,箭一般射向眉心,汉钟离大叫一声,撒开双手一个懒驴打滚,着地滚了十八个跟头,避之唯恐不及。 天地动荡扭曲,藏兵跨独角乌烟骓撞破虚空,单手接住八棱破甲槊,虽是孤身一人,却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汉钟离翻身爬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猛然望见风屏谷方向黑压压一片,烟尘四起,冰原震动,大军正席卷而来。他心念数转,朝藏兵摊开双手,示意并无争夺之意,既然他要插手,姑且退让一步。回鹘、洄水、逆相三镇将见对方势大,也不愿横生枝节,当下圈转马头,追随汉钟离绝尘而去,心中都有些纳闷,不知藏兵镇将为何要横插一杠,救下那头天魔。 藏兵居高临下,凝神打量周吉,隐隐察觉异样,眼前这狼狈的天魔,似与大人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他也懒得去琢磨,匹马单枪守在一旁,静观其变。周吉瞥了他几眼,见这镇将默不吱声,摆明了车马等候正主处置,心知这一回是躲不过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熄了念想,催动魔气疗伤,无移时工夫,双腿便恢复了七八成,不用再拄着五色神光镰撒不开手了。 他将目光投向倒地不起的铁猴,结结实实吃了汉钟离一记天地伟力,又挨了回鹘镇将一记狠的,可怜,骨碎筋断,脑瓢儿稀巴烂,奄奄一息,模样惨不忍睹,好在它已经炼为天魔眷属,魔核完好,只须灌注天魔气,既能死而复生。他麾下许多眷属,属这猴头资质最佳,也不枉他费尽心思,央魔女出手相助,才得大功告成。 等了百余息光景,大军前锋席卷而至,姬胜男老老实实见过藏兵镇将,候立在旁不声不响,乌照只随意拱了拱手,绕着周吉转了半圈,啧啧称奇。他本是外界异物,炼化一滴本命血气,得以永驻于世,感应敏锐,早嗅到一丝异样的气息,看了藏兵镇将一眼,也不说破,心中暗暗转着念头,猜测那天魔与大人是什么关系。 前锋将他团团围定,密不透风,插翅难飞,周吉暗暗苦笑,眼不见为净,干脆盘膝坐定,五色神光镰搁于腿上,合上双眼,默默催动魔气,沿经络每作一循环,略略增厚些许,比起直接炼化魔核,微乎其微,几近于无,不过心神沉浸其间,物我两忘,暂时摆脱了忧惧。 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过了多久,周吉心中一阵悸动,猛地从入定中惊醒,颈椎咯咯作响,如生锈的铁门枢,他艰难地抬起头,只见一双妙目静静望着自己,瞳仁中映出一个盘膝而坐,双手按定五色神光镰的身影。是魔女离暗!那曼妙的身姿,熟悉的容颜,无论经历多少次轮回,也不会从记忆中磨灭。然而她却静静望着自己,就像望着一个素未平生的陌生人,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只有谨慎和好奇。 周吉张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察觉到哪里不对劲,眼前的女子是魔女离暗,却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魔女离暗,他眼中露出迷惘之色,一颗心直往下沉,下意识抬起头,却见一头足踏瘴气的异兽立于空中,背负一个男子,黝黑魁梧,五官粗犷有力,正是他命中注定的对头,竭力逃脱的噩梦。 魏十七目光落于周吉身上,双眸精光四射,左眼红瞳,十恶命星血光大盛,右眼银瞳,大陵五三合星一主二伴,动念之间,便可将他碾作齑粉。有些人,看你一眼,你就死了!绝望如潮水淹没了身心,周吉这才意识到自己与魏十七的差距是如此之大,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可望而不可即。 一念生,一念死,一念兴,一念灭。周吉猛地摊开双手,大大小小的魔核从指缝间掉落,语无伦次道:“这是葛阳真人,你知道的,无垢洞洞主,现在是葛蓬莱……这是松骨真人,昆吾洞洞主,这是长息真人……这是居延真人,你也认识的,神兵洞……这是黄四海,这是季沉霭,还有李津泽、卢一苇、曾平漠、陈渡泸、贾榕樟……斜月三星洞的核心弟子……这是阎青阳、阴白藏、文三清,是我收服的手下……还有杜千结、阳罡、阳隆……闻薰、闻铎、班阙,他们是广闻派的,来自截海岁寒洲……对了,还有铁猴孙悟空,孙悟空,孙行者,美猴王,孙猴子……雷公脸,火眼金睛,如意金箍棒……它也是我的眷属,听我指使,不离不弃……没有死,还能活转来……” 他伸手一指,一道天魔气将铁猴残躯卷起,一颗漆黑坚硬的魔核跳将出来,欢喜万分,将魔气一扫而空,重又沉入丹田,铁猴破碎的脑壳“咯咯”作响,白骨生肉,转眼死而复生,蹦蹦跳跳来到周吉身旁,抓耳挠腮,全然不认魏十七。 周吉强笑道:“这猴头没了棍使,没了棍使……那棍子被镇将拿走了……”他声音越来越低,脸色越来越难看,当年的情分,过去的情分,再加上这些筹码,能不能打动他?能不能说服他高抬贵手,留自己一条活路? 魔物大军默然肃立,四下里鸦雀无声,唯有风声呜咽,如泣如诉,魏十七静静注视着周吉,注视着另一个自己,那个过去的自己,软弱的自己,无能的自己,逃避的自己。他心如止水,毫无留恋,沉声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周吉如遭雷击,僵坐不动,神魂在魏十七注视下灰飞烟灭,天魔之躯随之土崩瓦解,五色神光镰一声哀鸣,化作一蓬尘埃,冉冉散去。眷主既已湮灭,眷属亦难逃一劫,魔核一枚枚砰然破碎,魔气氤氲而出,惶惶然无有依附,魔女离暗微微叹息,伸手轻揽,将天魔气收拢一处,纳于天魔殿堪舆图内。 魏十七拂动衣袖,周吉留下的痕迹荡然无存,从这一刻起,南方的城市,钢筋混凝土森林中那个“我”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老鸦岭枯藤沟,一个食肉的猎户。他的所有记忆从那里开始,到这里结束。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一节 帝子沉寂 天庭鼎盛之时,三十六宫,七十二境,十万天兵天将,一场倾天之变,祸起萧墙,四分五裂,直打得天崩地裂,死伤无数,到头来剩下三十三天、南天门、瑶池、正阳门等大小七八处小天庭,漂浮于星域,如渡海之槎。 正阳门小天庭,原有四宫二十八殿,四宫者,王京、餐霞、御风、骖鸾,每宫下设七殿,合计四七之数。及至帝子归来,重立天庭,再辟五明宫,拔擢魏十七为五明宫主,于连城、江郭、山都三殿外,将餐霞宫云浆殿、王京宫广恒殿、菩提宫彗月殿并入五明宫,合称五明六殿。而后瑶池醴泉二宫循气机横渡星域,归附天庭,帝子连七处仙界为一体,与南天门、三十三天鼎足而三,拨乱反正,羽翼渐丰。 五明宫原有的格局是一体两翼三殿,以山都殿为首,连城、江郭二殿为辅,魏十七手下可用之人不多,干脆封禁连城、江郭二殿,只留山都一殿,又别立天魔殿,安置他化自在天魔王波旬之女离暗,是以五明宫实存云浆、广恒、山都、彗月、天魔五殿。天魔殿名存实亡,只剩个空壳子,余下四殿,云浆殿殿主梅真人,广恒殿殿主温玉卿,山都殿殿主龙王,慧月殿殿主仇真人,来历不同,心思各异。 魏十七动身前往深渊,临行之时,将五明宫的权柄交与云浆殿主梅真人,着她闭宫锁关,谨言慎行,非得帝子召唤,不出云浆殿半步。 只是他这一去,搅动天机,风起云涌,百余载光阴流驰,帝子迎来了第一重劫难。 昔日迦耶与如来争夺大雷音寺,不敌而退,金身破碎。其后天帝窥得天机,孤身前往大雷音寺,直打得灵山崩塌,神佛湮灭,将如来拖入寂灭。历无穷岁月,如来从寂灭中苏醒,补全金身,意有所动,却被古佛迦耶阻止。破而后立,败而后成,迦耶亦借血舍利重铸金身,回复鼎盛之时。如来生怕天机一乱再乱,不愿与之争斗,迦耶顾念深渊大势,心存忌惮,双方遥相对峙,彼此存了默契,谁都没有出手。 不过迦耶只是孤身一人,座下弟子尽归餐霞宫碧落殿,而如来坐镇大雷音寺,门徒三千,人多势众,人多势众,他真身不得暂离灵山,遂以无边佛法施展大神通,借天帝陨落时截留的一缕气息,将三大士、六观音、八菩萨一气送入云池,合力绞杀帝子。 这一神通唤作“降世泡影”,持续短短三息,来无影,去无踪,帝子心中甫起征兆,二十一道降龙伏虎的手段已落于己身。三大士、六观音、八菩萨出尽手段,旋即化作泡影溃散,留下一道佛痕,久久未散,帝子猝不及防,生生承受诸般手段,被打入寂灭,沉于云池之底,紫微星星光暗淡,摇摇欲坠。瑶池宫主西华元君后知后觉,慢了一线,匆匆赶到云池之畔,先挥出一道法力,护住帝子一灵不灭,脸色阴晴不定。 一杯气运,再续前盟,西华元君与帝子气运相连,见微知著,双眉微微一皱,祭出佛前娑婆灯,一点微光照彻天地,流转不定,将姜夜与青岚摄出云池,落于一旁。姜夜眉目如画,稚气消退了几分,果然冠绝天宫,我见犹怜,青岚持玉牒随侍,腰系青白五德鱼,鱼口衔一枚天启宝珠,殷红欲滴,触目惊心。 西华元君五指捏了个法诀,一道匹练也似的白气冲天而起,化作云山雾海,龙象隐现,铁血煞气缠身,咆哮声如惊雷四起,将云池重重封禁。 姜夜心知有变,扬起两道秀眉,耐着性子问道:“元君何故鲁莽?” 西华元君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道:“事出有因,迫不得已,望天后见谅。” 一句见谅,毫无诚意,绝口不提缘由,姜夜心中颇为不悦,不过西华元君乃帝子之下第一人,眼下天庭正处风雨飘摇之际,不宜横生枝节,她按捺下心绪,轻哼一声,不再多言语。青岚对天后和元君的恩怨洞若观火,大气都不敢喘,眼观鼻鼻观心,谨守本分,不逾矩半分。 无移时工夫,曹木棉、崔华阳、闻南塘、谢东阁、蓝容与五位宫主闻讯而至,却见西华元君鼓荡法力,头顶悬一盏佛前娑婆灯,微光洞彻天地,纤毫毕现,无所遁形,身后浮现茫茫云海,孤峰撑拄天地间,瑶池天水,寒意彻骨。 正阳门小天庭,以瑶池天水、天机七柱、云池龙象分镇三方,轻易不动,西华元君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毫不掩饰戒备之意,究竟发生了什么?停了片刻,曹木棉等面面相觑,蓝容与上前半步,温言道:“敢问元君,可是大敌来扰?” 西华元君微一颔首,心念数转,斟酌道:“变生不测,外敌来袭,帝子沉寂,诸位宫主加意戒备,提防有变,有劳天后暂往他宫栖息。” 曹木棉一颗心漏跳了半拍,脱口道:“外敌来自何方?现又去了何处?” 西华元君沉默良久,叹息道:“不知其来自何方,亦不知其去了何处,倏忽而来,奄忽而逝,云池之中……云池之中留下了一道佛痕……” 众人心中大震,顿记起“天机轮转,道法当灭,佛法当兴”这一十二字,心中空荡荡的,仿佛失了依托。紫微星光芒暗淡,帝子陷入沉寂,若他永远都醒不过来,正阳门小天庭又当何去何从? 沉默片刻,天后姜夜一字一句道:“帝子沉寂,可是元君亲眼所见?确凿无误?” 青岚闻言心中一颤,天后这是在质疑元君,不过帝子若……帝子若当真有个好歹,西华元君隐瞒真相,意欲何为?诸位宫主齐齐将目光投向元君,显然天后这一问至关要紧,既然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谁都不能坐视不理。 是其心可诛,刻意启衅,还是关心则乱,慌不择言?云池之畔万籁俱寂,风云平息,龙象噤声,西华元君静静道:“瑶池在上,云池在下,帝子沉寂,确凿无疑。” 西华元君指着瑶池云池,口吐真言,大罗金仙,心口相应,瑶池不动,云池亦不动,众人心中释然,疑虑一扫而空。姜夜目视她良久,心灰意懒,幽幽叹息道:“元君欲将我安置于何处?” 西华元君见她主动退让一步,为大局计,也不为已甚,道:“元君欲往何处栖息,悉听尊便。” 天后姜夜一一看过五位宫主,目光闪烁,道:“五明宫甚好,暂且容身,俟帝子醒来,再作打算!”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二节 请神容易送神难 佛痕现于天庭,乱象迫在眉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姜夜的心思瞒不过有心人。帝子遭佛门偷袭,迫不得已陷入沉寂,维系一线生机,千载之内醒不来,风雨飘摇之际,谁都想壮大手头的实力。五明宫主奉帝子之命入深渊探查,黄鹤一去,杳无音讯,平安回归天庭的可能极其渺茫,天后姜夜察觉到机会,抢先插手,断了其余六宫的念想,也不是什么坏事,有天后亲身坐镇,五明宫才不至沦为鸡肋。 帝子沉寂于云池之底,不容外人打扰,天后此举虽有趁火打劫之嫌,大面上合情合理。西华元君沉吟良久,颔首道:“天后既有此意……”顿了顿,她抬起双眸,目光扫过诸位宫主,曹木棉等沉默不语,摆明了置身事外,不愿出头趟这浑水,蓝容与唯其马首是瞻,自不会多嘴,西华元君暗暗叹息,道:“那便如此定议!” 青岚心中大震,秀眉微蹙,俏脸上不无忧色,她悄眼瞅了瞅天后,暗地里为那人不值。 五明宫虽然空虚,终究同属天庭一脉,不可乱,不可耗,西华元君想了想,语重心长提点了一句,“深渊界壁阻隔气机,五明宫主不知平安否,不过帝子曾赐下一杯气运,若无意外,当可护得他周全。”这句话不仅提醒姜夜,亦是冲着曹木棉等诸位宫主所发,万事和为贵,否则的话,有朝一日魏十七回归天庭,难免又生波澜? 姜夜展颜一笑,如春花乍放,秋月无痕,许诺道:“山雨欲来,元君宽怀,止借一宫容身而已,岂有他意!” 西华元君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帝子沉寂一事,起于云池,止于云池,不入他人之耳,若有人问起紫微星因何暗淡,不妨对以洗炼紫微星躯,以免扰乱人心。” 姜夜接口道:“元君所虑极是,合当如此,事出突然,当镇之以静,吾等不可自乱阵脚。” 崔华阳将二人言语听在耳中,帝子沉寂,西华元君主持大局,天后姜夜趁势分其权柄,将一干老人呼来唤去,视若无睹,委实有些不悦,不过这正阳门小天庭中,无人能与之相抗衡,难不成还指望曹木棉? 西华元君不愿与姜夜多费口舌,心念动处,瑶池天水荡漾,身影渐渐淡去,没入孤峰深处。众人静立片刻,各自想着心事,谁都没有招呼天后,姜夜也不以为忤,她被西华元君摄出云池,无有车驾代步,当即招呼青岚一声,自顾自朝五明宫飞遁而去。 曹木棉目送她飘然远去,长长叹一声,喃喃自语道:“山雨欲来,山雨欲来风满楼!” 餐霞宫主崔华阳目光一闪,右手缩于袖中捏了个法诀,一片金叶凭空消失,视禁制如无物,瞬息送入云浆殿中。 金叶舒展蜷曲,从虚空中缓缓飘落,流苏“咦”了一声,快步上前摘下金叶,脉络之间似有字迹,她不敢细看,急急送至梅真人手中。梅真人心只有异,将金叶缓缓展开,细读一遍,字迹随目光消失,金叶亦渐虚渐淡,溃散于无形。 五明宫闭宫锁关,这金叶传书神不知鬼不觉送入云浆殿,当是餐霞宫主的手段。梅真人合上双眼,静静思忖片刻,唤来金茎露,命她撤去禁制,请广恒、山都、彗月三殿殿主至云浆殿,有要事相商。 温玉卿、龙王、仇真人来到云浆殿,与梅真人一一见礼,听她说起帝子封禁云池,闭关洗炼星躯,天后姜夜欲借五明宫暂居一事,三人为之愕然,心念数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猜不透梅真人的用意,欲言又止。停了片刻,温玉卿轻咳一声,斟酌道:“雪压青松,宁折不弯,反不如竹枝随风偃伏来得长久。” 她打了个譬喻,一听即懂,温玉卿是劝梅真人莫要硬顶,安置下天后,且看她如何行事。 仇真人苦笑道:“只怕是请神容易——”转念一想,天后选中五明宫,并非他们一力相邀,谈不上个“请”字,嘴一合,将剩下半句话咽下肚。 梅真人将目光投向龙王,后者摊开双手,直截了当道:“真人问我,我只有个笨主意。天后要来,是看中五明宫无主,没人为我们说话。她要来就来,要住就住,要收服什么人也由她,没有仙界锁钥,说破了天也没用,等宫主从深渊归来,自有分说。” 仇真人忍不住道:“那位可是天后……即便宫主归来,能拗得过她吗?” 龙王呵呵一笑,道:“那也是宫主拿主意,你我操什么闲心!” 梅真人道:“山都殿主看得分明,阻不了,就迎进来,有劳三位吩咐下去,天后客居五明宫,礼数不可缺,各安本分,有事无事不可相扰。” 仇真人听懂了梅真人言外之意,搔搔脑袋,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若有那些心思活络的,赶着上前投身又如何?” 龙王抢着道:“随他去,等宫主从深渊归来,自有分说。” 仇真人心中犯起了嘀咕,又拿这句话搪塞,归来归来,若归不来,岂不是两头不着落!不过瞧梅真人的意思,似乎颇为看重龙王,他自忖出身菩提宫,终究是外人,寻思了一番,心思有些活络。 梅真人将事先拿定的主意一一关照过,命温玉卿、仇真人退下,留了龙王又多说几句。 五明五殿,云浆殿把持在她手中,天魔殿是一座空殿,剩下广恒、山都、彗月三殿,良莠不齐,难保不动心,水至清则无鱼,她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不过魏十七既然将五明宫托付给她,她总得为他保全这一份基业,至少,三位殿主不能倒向天后。 她目视龙王,郑重问道:“山都殿主,我可以信赖你吗?”这一问,她催动了“言出法随”的神通,直指人心,不容隐瞒。 龙王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坦然道:“当日我斩了宫主一刀,以卵击石,自不量力,却也就此窥得些许天机。宫主修炼命星秘术,十恶凶星虽是辅星,却夺了紫微的气运,有朝一日,可争一争天帝之位。从那时起,我就拿定主意,站在他的一边。所以,真人可以信我。” 梅真人暗暗松了口气,嘴唇微动,叮嘱了几句要紧之言,龙王先是一怔,旋即慨然应允。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三节 我见犹怜 天后姜夜的到来波澜不惊,梅真人亲自引了温玉卿、龙王、仇真人三位殿主出迎,礼数周到,不卑不亢,她素闻姜夜性情孤傲冷淡,喜怒无常,言谈举止都十分小心。不知何故,姜夜这一回行事颇为低调,青岚代为招呼一二,便指了天魔殿容身,就此安置下来。五明宫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多了两位尊贵的客人,但梅真人心中清楚,这只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平静,该来的总会来,拖得越久,爆发得越猛烈。 这一日,青岚孤身离开天魔殿,一路兜兜转转,来到云浆殿。梅真人早迎上前来,问及来意,青岚笑嘻嘻道,天后欲炼制丹药,听闻云浆洞天中有一味石生花,命她前来采取。梅真人倒也听说过石生花,此物产自云海深处,附于阴湿悬崖上,百年一开花,花时不过一昼夜,摘下封于玉盒内,药力缓缓散失,十余日后便不堪大用。 此物虽不是什么罕见之物,要正好候着花开,及时摘下,倒也要几分运数,青岚这个由头寻得恰好,令梅真人无法推脱。她微一沉吟,客客气气延请青岚入殿,流苏奉上茶水,俏生生侍立在旁,我见犹怜。青岚顿记起贴身小婢朱蝉,她被困于云池之下,不得脱身,不禁多看了流苏几眼,心道:“这傀儡巧夺天工,好生精巧,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是了,广恒殿主精研傀儡术,这侍女定是出于她手,日后有机会,倒要上讨几个……” 梅真人陪了一盅茶,开口道:“魏宫主离开前曾提及,当年与青岚仙子有一份交情在,恕贫道冒昧,敢问仙子,此来云浆殿,当真只为石生花吗?” 提及五明宫主魏十七,她也不愿打虚诓,青岚微一沉吟,暗示了几句,“天庭三十六宫七十二境,八百下界三千洞天,洞天之中各有所产,得失但凭运数,天后炼药所需数物,妾身代为奔走,也是应有之义,还望真人大开方便之门。” 梅真人心中有数,微笑道:“天后所用,自当奉上,眼下魏宫主不在,贫道便做一回主,不过仙子若有所得,还请告知一声,日后宫主问起,也可回话。” 青岚内心殊不愿得罪魏十七,梅真人所请合情合理,当即答应下来。 二人坐谈片刻,搁下茶水,梅真人引了青岚来到后殿,绕过云锦屏风,来到一块厚重的青石前,石面镂刻云龙之形,右爪探向一颗明珠,张牙舞爪,栩栩如生。梅真人暗暗引动气机,云浆殿嗡嗡作响,朝明珠指上一指,龙口顿时射出一道白光,将二人挪入洞天。 峰峦如聚,云海如怒,莲花峰上郁郁苍苍,接骨木浮宫为魏十七携往深渊,峰顶只剩下一座石塔,九层八面,铁马叮当,沐浴在夕阳之下。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青岚感应到石塔的气机,呼吸戛然而止,双眸闪闪发光,脱口道:“敢问真人,此塔何名?有何来历?” 梅真人看了她一眼,不知青岚为何对这石塔如此在意,她想了想,慢吞吞道:“此塔名为‘镇妖’,乃是魏宫主从下界携来的一宗宝物。” 原来是镇妖塔!青岚皱了皱眉头,旋即舒展开来,梅真人并不知晓她的真身乃是万妖镜灵,“镇妖”二字犯了她的忌讳。青岚驻足不前,目光遥遥投向镇妖塔,顿生出一股冲动,要将这石塔打得粉碎,方能纾解心中郁结,梅真人纵然祭炼了云浆殿,也挡不住她含嗔出手。 但她什么也没做,只在心中转了转念头,漫不经心道:“这镇妖塔下,可镇有什么妖魔鬼怪?” 梅真人微微摇首,道:“云浆洞天中,哪来的妖魔……”话音未落,塔后转出一个高挑窈窕的身影,双眸黑白分明,像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轻轻冷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青岚“咦”了一声,问道:“那傀儡为何在此独自徘徊?” 梅真人没有来心头一跳,含糊道:“那是炼废的一具傀儡,神魂迷失,灵智大损,远不及流苏灵巧。” 青岚目视那高挑傀儡,心中疑念大生,隐隐觉得在哪里见过,她试探道:“既是炼废的傀儡,真人可否解囊相赠?” 梅真人委婉回绝道:“这傀儡乃魏宫主私藏之物,贫道不敢擅作主张。” 青岚眼珠一转,道:“妾身有几分薄面,可请天后出手,将神魂补全,真人何不试上一试?” 梅真人道:“多谢青岚仙子厚爱,还是等宫主归来,再作定夺。仙子,这边请——” 青岚目不转睛盯着那高挑傀儡,循着一缕气息追溯时光之河,眸光越来越亮,无数光影一掠而过,忽然凝结为二屏一镜,一屏是八女仙乐屏,另一屏是青雀精魂屏,一镜是月华轮转镜。她看到两道神魂在镜屏中飘来荡去,彼此缠绕,俄而一道飞掠而出,落在那高挑傀儡体内,另一道投入青雀精魂屏,温养壮大。 光影再度飞逝而过,忽然跳出一座恢弘大殿,丹陛之下,仙妖魔灵的尸骸不计其数,肉身不毁,卑微地仰望鱼龙殿,愤懑惊恐之情溢于言表。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她头疼欲裂,光影黯然退去,鱼龙殿却巍然矗立,天后姜夜足现青莲,一步一莲花,冷冷看了魏十七一眼,真仙之躯土崩瓦解,藏于体内的八女仙乐屏和月华轮转镜被星力一扫,顷刻间碾作齑粉,青雀精魂屏嗡嗡震颤,血光紧锁。姜夜伸手一指,血光退去,一道浑浑噩噩的神魂飘出,湮灭于无形。 青岚合上双眼,眼角淌下两行酸涩的清泪。 破而后立,败而后成,脱胎方能换骨,魏十七得天后之助,将命星秘术推到前所未及的境界,然而那一道神魂……那一道神魂……青岚感到彻骨的寒意,每一个毛孔都被冻结,没有光,没有热,永夜张开双翼,将她紧紧包裹…… 梅真人察觉到异样,轻咳一声,缓缓伸出手去,阻断了她的视线。青岚打了个寒颤,猛然惊醒,指着那高挑傀儡,断断续续道:“那傀儡……如何称呼?” 梅真人犹豫片刻,轻声道:“她姓余,唤作余瑶。”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四节 病急乱投医 夕阳终于沉入云海,暮色笼罩天地,镇妖塔隙开一线,阴元儿缓步而出,向梅真人与青岚躬身行礼,拉了浑浑噩噩的余瑶回转塔内,掩上门户。青岚长叹一声,低低自语道:“这云浆洞天,果然令人意外……”梅真人听她话中有话,意有所指,琢磨了好一阵,她知道余瑶乃是下界追随宫主的旧人,却猜不透青岚为何对她如此关注,乃至于失神落魄。 记忆埋藏于心底,青岚怅然若失,她理了理衣袂,整了整鬓脚,向梅真人展颜一笑,道:“思忖旧事,一时出神,令真人见笑了。云海之底,妾身自去即可,无劳真人玉趾。” 梅真人道:“青岚仙子请便,如有所需,只管唤贫道一声。” 青岚略一颔首,身影微晃,顿时化作一抹镜光,消失于云海深处。梅真人沉思良久,将阴元儿唤来,命她留守镇妖塔,小心戒备,而后携余瑶出得云浆洞天,托付给流苏照顾。 独自徘徊良久,梅真人终觉心中忐忑,拿不定主意,当下驾一道遁光,悄无声息离开云浆殿,没入云山雾海之中,化作一抹虚影,向西飞掠而去。行了数百里之遥,云雾愈发厚重,眉梢鬓角缀上细小的水滴,衣衫渗透湿意,梅真人按落遁光,随手祭起吞阳宝珠,如赤日初生,雾气滚滚退去,眼前豁然开朗,却见一座倒立的青峰浮于云海,巅峰在下,山底朝天,被大神通削得平平整整,阳钧炉落于一角,雷熄火灭,有如死物。 梅真人飘然落下,极目四顾,自觉渺小如蚁,她招手收起吞阳珠,雾气四合,将山峰裹得严严实实,天光暗淡,直如昏夜。阳钧炉火眼喷出一道雷火,隆隆作响,兜率宫主李老君步出洞天,停于梅真人身前,捻着胡须呵呵笑道:“小娃娃急冲冲来找老道,可是手足无措,被吓着了?” 梅真人躬身见礼,微笑道:“世事难料,山雨欲来,还请老君指点一二。” 李老君抬头看了一眼,目光透过重重迷雾,望见星域深处的紫微星,叹息道:“老道在此无人问津,消息闭塞,说说看,你都听说些什么?” 梅真人将餐霞宫主金叶传书一节细细说了几句,言简意赅,不增一辞,不减一字,顿了顿,又言及天后姜夜业已驾临五明宫,暂停于天魔殿,闭门不出。李老君“啧啧”感叹,点了点梅真人道:“小娃娃,你的祸事临头了!” 梅真人心中有几分猜测,顺着他的话道:“敢问老君,是何祸事临头?” 李老君伸出两根手指,剪了三五下,悠悠道:“天庭三十六宫,五明宫只能算末等,随波逐流,无根浮萍,全靠两个人,才留到今日,你心中有数吧?” 梅真人颔首称是,五明宫乃帝子钦点,魏宫主独力支撑,去了这两根主心骨,但靠她一人,断无可能保全,天后姜夜暂居于此,不管有何用意,旁人要伸手,总得权衡利弊,好生思量一番。 李老君眯起眼睛瞅了她半天,提点道:“天后的性情手段……嘿嘿……听闻五明王京结盟,你为何不去找曹木棉?” 梅真人斩钉截铁道:“曹宫主非是可托付之人。” 李老君怔了怔,品出了几分味道,反问道:“小娃娃,难不成你找上门来,不是要老道指点迷津……” 梅真人郑重施礼,恳请道:“还请老君鼎力相助!” 李老君失笑道:“老道可不想接这烫手的山芋,你这是病急乱投医!” 梅真人道:“魏宫主离去之前曾关照,若遇不决之事,可来此请老君相助,眼下正当风雨飘摇之际……” 李老君打断道:“魏小子当真这么说的?” 梅真人顿了顿,道:“魏宫主说,欠老君一个人情,日后自当奉还。” 李老君眼中一亮,他留在正阳门小天庭,羁縻不去,一来受帝子约束,不得违背誓言,二来是窥探天机,另有用意。道法灭,佛法兴,天机不可违,天帝心性坚忍,神通了得,逆天改命,不惜舍弃星躯,重创佛陀,而后借珠胎转世,重临星域,点亮紫微星登上帝位,然而这一切在他看来还不够,唯有一退到底,将天庭,将道法,将紫微帝星一并舍弃,才有一线生机。 天帝心高气傲,如何肯泯然于众人? 于细微处见知著,于无声处听惊雷,五明宫主修炼命星秘术,帝子不吝赐下一杯气运,及至阳钧炉内,龙王挥出杀狗刀斩向他的过往,魏十七一举将气运占为己有,十恶命星越过那一条无形的界线,与紫微星争辉,从那一刻起,李老君才看清天机之外的变数,究竟落于何处。 不过是为梅真人撑撑腰,与天后姜夜顶顶牛,送上门的人情,何乐而不为呢?李老君转念拿定主意,心花怒放,呵呵呵笑了三声,指着梅真人道:“看在你家宫主份上,就帮你这一回!” 梅真人心中暗松一口气,道:“雪中送炭,自当铭记在心。” 李老君道:“不要你铭记在心,是你家宫主欠老道一个人情,这一节敲钉转脚,万不可弄错!” 梅真人笑道:“是,老君所言甚是。” 李老君满意地点点头,道:“闲话休提,言归正传,你可知这正阳门小天庭,会迎来何许样的风雨?” 梅真人猜测道:“大雷音寺这一趟出手,未必存了毕其功于一役的决心,元君担心的,莫不是六欲天?” 李老君道:“他化自在天魔主吞并六欲天,一家独大,佛法兴盛,我若是他,断不会与天庭为敌。” 梅真人心中猜测得到印证,笑道:“不是魔主,那便是萧墙之内的纷争了。” 李老君道:“明明猜到了,还拉出六欲天来作幌子,小娃娃真是狡黠……嗯,继续说下去!” 梅真人见他露出考校之意,微一沉吟,又道:“萧墙内的祸事,不外乎三十三天,抑或是南天门,敢问老君,是落在哪一处,还是两处齐至?” 李老君摊开双手道:“这个老道也不知道。三十三天攻打正阳门,铩羽而归,未必会再兴刀兵,南天门虽然貌合神离,终究奉天帝为正统,不至于行违逆之举。当日帝子于正阳门祭天,将仙界连为一体,立天庭一角,气机牵引之下,散落星域的诸宫诸殿彼此靠拢,终将合并于一处,落于紫微星光芒之下,究竟是哪一处先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梅真人追问道:“不知天意应在何时?” 李老君道:“……也许永远不来,也许明天就来!”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五节 方便之门 帝子遇袭,群龙无首,紫微星光芒暗淡,正阳门小天庭暗流涌动,西华元君以雷霆手段封禁云池,继而镇之以静,听凭诸宫诸殿各怀心思,自作主张,她自恃神通广大,决意待外敌出现,再一举清除内忧外患,还天庭一个朗朗乾坤。 一入天庭成走卒,真仙之上更无境,天庭真仙虽无境界高下,神通手段却相去甚远,当天帝执掌天庭之初,敕封三十六“天仙”执掌仙界,各领一宫,然则以战力论,蓝容与、伯蓍真人、敖南海绝非寻常天仙可比,西华元君更是得天帝赐下气运,推心置腹,位列“大罗金仙”,单凭一己之力,便可横扫王京、餐霞、御风、骖鸾四宫,连天后姜夜亦要避其锋芒。 如今的正阳门小天庭,瑶池、醴泉凌驾于诸宫之上,王京、餐霞、御风、骖鸾四宫等而下之,唯有五明宫乃无主之地,姜夜正是看准这一点,才横插一杠,但她缺少名分大义,又无有羽翼辅佐,只能徐徐图之,伺机将诸殿纳入掌控。然而西华元君却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她暗示王京宫收回广恒殿,餐霞宫收回云浆殿,将五明宫肢解,削剩下山都、彗月、天魔三殿。 西华元君与天后姜夜向来不和,背地里动些手脚,并不让人意外,曹木棉、崔华阳乐见其成,但当真要他二人顶在前面,却得好生思量一番。如若五明宫主从深渊归来,他们又如何自处? 两大之间难为小,得罪了谁都不好过,正当二人权衡之际,正阳门小天庭又生一变数,将他们轻轻推在一旁,就连西华元君也得谨言慎行,好生斟酌一二。 这一日,云浆殿上空风雷之声大作,撼动漫天星光,坠落如雨,瑶池、醴泉、王京、餐霞、御风、骖鸾诸宫俱被惊动,群仙纷纷踏出洞府,将目光投向五明宫,却见一道赤光冲天而起,阳钧炉落于云浆殿前,七条雷蛟钻出钻进,足足嬉戏了大半个时辰,才消失于火眼之中。 连兜率宫主李老君都不甘寂寞,插手五明宫归属,头疼的是天后姜夜,是西华元君,曹、崔二位宫主顺势退让,冷眼作壁上观。然而令所有人意外的是,天后、老君、元君鼓荡气机,一触即分,明示暗示表明了态度,旋即各自收手,保持某种微妙的平衡,五明宫无主胜似有主,云浆殿主岿然不动,广恒、山都、彗月三殿依然奉其号令,什么都没改变。 兜率宫主道行深厚,西华元君忌惮他三分,帝子沉寂,无人能制李老君,他不趁机回转三十三天外,逗留在正阳门小天庭,又意欲何为?如若光明、斗牛、弥罗、妙岩、菩提诸宫来袭,是用他还是不用他?他若存了异心,里应外合,又如何是好?西华元君越琢磨越觉得棘手,心中闪过一念,先下手为强,将其镇压,以绝后患,旋即又打消了念头,李老君岂会束手就擒,阳钧炉,藏兵令,先天一气阴阳袍,当真动起手,只怕这小天庭打成一片废墟,无人可幸免。 投鼠忌器,莫外如是。 云浆洞天,茫茫云海深处,青岚目射镜光,三心二意搜寻着石生花,忽然心血来潮,双肩如被一双无形大手牢牢按住,动弹不得。她脸色微变,冷哼一声,正待发力挣脱,耳畔骤然响起“叮——”一声轻响,余音冉冉不绝,青岚稍一犹豫,放松身体,被天地伟力挪出洞天,落入云浆殿内。 大殿嗡嗡作响,星光迷离,如泣如诉,青岚抬眼望去,却见云浆殿主梅真人立于左首,山都殿主龙王立于右首,李老君白发白眉白须,身披先天一气阴阳袍,手捧藏兵令,屈指轻弹,“叮——”一声响,星光聚拢于一处,明灭隐现,如星云缓缓转动,梅真人拂动衣袖,将一枚枚拳头大小的星核投入其中,一蓬蓬晶丝璀璨夺目,俱是可遇不可求的“五轮”神品。 李老君看了一眼青岚,呵呵笑道:“小娃娃,恰逢其会,也是你的运气,看仔细了——”他五指提起黑黝黝的藏兵令,如有千钧重,朝星云中心一指,星光顿如水纹漾开,现出一道幽深的门户,通往未知的地域。 青岚心头猛一跳,凝神细看,门户之外一片漆黑,片刻后,点点星光渐次亮起,狂暴的星力如惊涛拍岸,冲击着这一道门户。 李老君喝一声“咄”,一字一句道:“今日大开方便之门!”话音未落,龙众三三两两零零星星穿过方便之门,一头栽倒在云浆殿中,衣衫褴褛,骨软筋酥,多半是龙婆龙女,龙子龙孙,其中亦夹杂了不少奇形怪状的诸部天众。 当日六欲天诸天众攻打正阳门,持国、增长、广目、多闻四天王,帝释天,跋提神,阿修罗王,龙王,夜叉王,迦楼罗王,挟雷霆万钧之势,为帝子与西华元君所阻,一场大战,铩羽而归。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化自在天魔王波旬趁后方空虚,麾下魔将倾巢而出,打下四王天、忉利天、夜摩天、兜率天、化乐天,断了彼辈的归路,将六欲天收入囊中。 魔王蓄谋已久,施展无上魔功,鼓荡魔气席卷六欲天,将留守的天众尽数吞蚀,转为眷属,凭空多了无数骄兵悍将,不死不灭,严阵以待。大败而归,阿修罗王陨落,龙王投向天庭,少了最能打的两员猛将,拿什么与魔王去拼?帝释天只得退避三舍,在星域游荡,如无根浮萍,找不到落脚之处,天长日久,人心渐散,以至于四分五裂,各奔东西。 李老君祭起藏兵令大开方便之门,龙王召唤散落在外的部属,给了他们一条久违的生路,龙众之外,更有阿修罗部、夜叉部、迦楼罗部的残兵败卒,一并裹挟而至,糊里糊涂撞入云浆殿中,无路可投,老老实实听从龙王号令。 方便之门如一道光,一抹影,循着龙众的气息扫过星域,无远弗届,足足持续百息,门户隐没,星光随之溃散。龙王举目一扫,麾下龙众七七八八,统共剩不到三成,他暗暗叹息,心下有些抑郁。 不过在青岚看来,山都殿一下子多出这许多龙众,唯龙王马首是瞻,天后的谋划,又多了许多障碍。她小心翼翼看了李老君一眼,肚子里转着念头,心道,老君如此卖力,究竟是为自己打算,还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六节 三十三天诸宫 云浆殿发生这么大变故,青岚心中打鼓,无意恋栈,辞别老君与两位殿主,匆匆赶回天魔殿。 离暗离去之时,留下八位天魔女打理天魔殿,天后姜夜身边缺人使唤,顺手抹去彼辈意识,权作傀儡使唤,干些洒扫庭除的粗活,云浆殿主做事不留把柄,亲自选了一十六名侍女入殿服侍,彼辈性情温婉,恪守本分,虽不十分机灵,倒也挑不出什么错。青岚挥手命侍女退下,举目望去,只见天后静静立于前殿,仰头注视着壁上所悬弓鞭,若有所思。 一副弓箭,一支硬鞭,弓臂反曲,五支骨箭,三长两短,形制各异,鞭长三尺五寸,后粗前锐,呈竹节之形,此二物乃是深渊魔物筋骨炼成,经历了这许多岁月,雷火气息分毫不减。天后姜夜注视良久,轻声道:“阳钧炉炼器,果然有独到之处。” 青岚心中一凛,应了声:“是。”她从袖中取出三只玉盒,青白相间,寒气氤氲,奉于天后座下。 天后姜夜拂动衣袖,掀开玉盒,扫了一眼石生花,其中一朵是七日前摘下,药力散失,急待处理,剩下两朵尚可搁置七八日光景,总以及早炼制为好。她命青岚前往云浆洞天,明面上摘取石生花,实则是为了云海之下一宗天生地长宝物,被李老君打了个岔,只得了三朵石生花,聊胜于无罢了。 她沉默片刻,道:“可曾见过李老君了?” 青岚早就打好了腹稿,有一说一,将李老君祭起藏兵令,大开方便之门,龙王将散落在星域的部属召至麾下,山都殿水涨船高,业已凌驾于云浆殿之上。不知何故,她鬼使神差多加了一句,说梅真人病急乱投医,也不怕龙王反客为主,夺了她权柄。 天后闻弦歌知雅意,看了青岚一眼,知她为自己担心,又不敢明说,只能暗示李老君态度暧昧,与梅真人沆瀣一气,不觉轻笑道:“有李老君在,轮不到龙王出头,倒是那云浆殿主……” 兜率宫主横插一杠,彻底打乱了她的谋划,梅真人背后有李老君撑腰,轻易动不得,一切又回复到从前,只有她枉作恶人,处处得罪人。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西华元君,兜率宫主,一个个跳出来挡住她的路,连一个小小的殿主也敢起异心,暗地里搅乱浑水,真当她不敢动手么?天后眯起凤眼,嘴角紧绷,眸中寒芒闪动,青岚没由来打了个寒颤,暗暗叫遭,拼命转动脑筋,顾不得细思量,急道:“李老君不识进退,待三十三天诸宫卷土重来,看他如何自处!” 天后闻言心中一动,“为何是三十三天诸宫?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青岚吐吐舌头,扭捏道:“奴婢瞎猜的……” 天后若有所思,低头琢磨片刻,淡淡道:“你且说来听听。” 这片刻工夫,青岚已理清了思路,道:“昔日帝子截取李老君一缕气息,施展神通,接引三十三天诸宫,终得回应。如今紫微星暗淡,正阳门空虚,人所共见,光明、斗牛、弥罗、妙岩、菩提、兜率六位宫主,李老君归附,燕南征、无常子、陆海真人陨落,只剩列御寇与曲圆荷,孤掌难鸣,要么趁此机会作倾力一搏,要么弃了仙宫仙界,遁入星域独自藏身,两害相争取其轻,三十三天的反扑,迫在眉睫,在所难免。” 天后颔首道:“你猜得有道理。还有么?” 青岚得天后首肯,心中大定,想了想又道:“依奴婢看来,李老君断不敢起贰心,这些年兜率宫主如此老实,当是受制于人,束手缚脚,列御寇与曲圆荷卷土重来,元君定不容他缩在后面,莫如静观其变,徐徐图之。” 天后沉吟片刻,对青岚刮目相看,她这几句话切中要害,与其落个内争的话柄,不如暂且置身事外,借他人之手消磨李老君,或许不用她亲自出手,便可将五明宫拿下,不过其中的时机与关节,却须好生把握。她温言勉励了几句,挥手命青岚退下,将三朵石生花收起,凭空召出一只鼎炉,并十余种珍稀灵药,着手炼制一味丹药。 当年六欲天天众来袭,天后奉帝子之命施展杀伐禁术,以己身为桥,接引星爆之威,投诸现世,击杀阿修罗王真身,毕生修为付诸东流,凭借青莲逆转光阴,回复幼年之时,仅以身免。这些年来她于云池闭关潜修,身形容貌渐次回复曩昔,道行却无法一蹴而就,幸而帝子传下十余张仙方,炼制丹药,依序服用,炼化药力固本培元,省去了千载苦功。仙方之中,有多味辅药产自云浆、广恒二殿,用量颇大,天后选择五明宫,也有这方面的长远考虑。 天后姜夜性情喜怒无常,手段激烈,青岚听出她对云浆殿主颇有微辞,担心她一念之差,害了梅真人,来日魏十七回转正阳门,断不肯善罢甘休,急忙以言语岔开,原本只是灵机一动,没想到一语成谶。 这一日,星域动荡,如一锅煮沸的热粥,星力掀起狂潮,星辰坠落如雨,正阳门小天庭如同一叶扁舟,在滚滚波涛中起伏跌宕。西华元君以瑶池天水、天机七柱、云池龙象镇住诸宫诸殿,蓝容与、曹木棉、崔华阳、闻南塘、谢东阁五位宫主于空中显出法相,各展神通,祭起玄黄印、镇魂高牙纛、半卷天书、阴阳葫芦、轩辕古镜,宝光万丈,气象万千。 天后姜夜足踏青莲,冉冉升于空中,青岚侍立一旁,手捧玉牒,腰系青白五德鱼,双眸掠过一道道镜光,凝神望向星域深处,只见极西之处,云山雾海滚滚涌来,云雾之中,数十座宫殿时隐时现,嗡嗡作响,与正阳门小天庭气机相应。 三十三天六宫三十七殿,终于应帝子召唤,穿越茫茫星域,无穷时空,出现在正阳门之外。 西华元君掌心放一道惊雷,瑶池天水倒卷而起,云池龙象齐声咆哮,天机七柱雷火缠绕,一道匹练也似的白光冲天而起,仙乐缥缈,正阳门节节升高,雷火损毁处一一补全,苍龙赤凤左盘右旋,一股荒凉的气息直扑星域,牵引三十三天诸宫,如汪洋中的两块陆地,彼此靠近,祭起惊涛骇浪,破碎虚空。 光明宫主列御寇负手而立,脑后浮现一圈圈念轮,宝光明灭,声如洪钟,大喝道:“元君,紫微暗淡,帝子安在?”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七节 名不正言不顺 西华元君置若罔闻,伸手一指,瑶池天水化作一条苍龙,摇头摆尾扑入星域,张开大嘴虚虚一衔,三十三天诸宫剧烈颤抖,与正阳门小天庭连为一体。气机相合,帝子气运暴涨,紫微星骤然亮起,星光落下,云山雾海豁然散开,光明、斗牛、弥罗、妙岩、菩提、兜率六宫三十七殿现于眼底目下,止缺了铸铜、彗月二殿。 佟丁牛身死道消,铸铜殿被蓝容与炼为一根赤铜铸恨棍,慧月殿连同仇真人一并投入五明宫,帝子权柄所在,三十三天永远少了这两座大殿。 紫微星照耀下,一切言语都是多余,列御寇舌底泛起一丝苦涩的滋味,西华元君与帝子分享气运,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他纵有心与之争上一争,却争不过大势。天意如此,非人力可挽回,即便是大罗金仙,也不得违逆。他举首望去,目光扫过蓝容与、曹木棉、崔华阳、闻南塘、谢东阁诸位宫主,在天后姜夜脸上略作停留,最后落于李老君身上,出言道:“兜率宫主何去何从?” 李老君身披先天一气阴阳袍,手捧藏兵令,掀动白眉,展颜笑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老道顺应大势,重归帝星之下。” 列御寇长叹一声,兜率宫主李老君道行深厚,失陷在正阳门小天庭中,动摇了三十三天的根基,他若站在自己一边,西华元君亦要忌惮一二。他心中念头数转,正待开口,忽然察觉一丝异样,“重归帝星之下”,为何是重归帝星之下,而不是重归紫微星下,抑或重归天帝麾下?他下意识望向紫微星,一颗心跳乱了半拍,沉吟不决。 帝子沉寂,西华元君最担心的便是兜率宫主李老君,她与帝子分享气运,终非天庭之主,单凭一己之力,护不住诸宫诸殿,若是李老君发动阳钧炉,列御寇祭起大光明宝轮,二人联手来攻,她有瑶池天水护身,可保无恙,帝子的基业难免毁于一旦。如今李老君站在帝子一边,消除了一宗隐患,令她暗暗舒了口气,但李老君两不相帮还不够,六宫三十七殿倾力来袭,照样可以把天庭打得四分五裂,打成一片废墟,所谓投鼠忌器,莫过于此。 在瑶池宫主、兜率宫主、光明宫主这等强者面前,没有帝子坐镇的天庭,有如珍贵易碎的瓷器,轻易就能砸得粉碎,西华元君微微皱起眉头,思量该如何减少内耗,收拾残局。 妙岩宫主曲圆荷见他久久不语,心中有些不安,三十三天诸宫向来同进共退,以光明宫马首是瞻,列御寇也不负众望,合纵连横,当断则断,在倾天之变中损失不大,最终与瑶池、南天门鼎足而三。然则当帝子崛起,列御寇却下错一子,倾巢而出攻打正阳门,一脚踢在铁板上,铩羽而归,好在燕南征、无常子、陆海真人、李老君四位宫主陨落的陨落,失陷的失陷,有她相助,列御寇尚能控制大局,如今三十三天何去何从,到了最紧要的分岔口。 西华元君沐浴在紫微星光下,周身忽然响起潺潺水流之声,沉声道:“三十三天回归天庭,光明宫主,妙岩宫主,汝等可有异议?” 曲圆荷垂下眼帘,退后半步,隐于列御寇身后,以示支持。列御寇目光闪动,微一摇首,紫微星所照之处,即为天庭,帝子气运犹存,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熄了自立之心。 西华元君又道:“当日汝等攻打正阳门,犯上作乱,罪不可赦,不过眼下天庭正当风雨飘摇,过往种种,不妨暂且记下,如若护佑天庭有功,自然一笔勾销。列宫主,我郑重问你,可愿重归天庭,执掌光明宫,将功赎罪?” 前一句,问的是大势,后一句,问的是私意,若列御寇愿留下,一切从头开始,若他要离去,西华元君亦可网开一面,免去一场争斗。不过星域虽大,失了经营万载的根本,要再寻一处落足地,谈何容易。列御寇展颜一笑,朗声道:“若得帝子亲口应允,自然无妨,元君不过执掌瑶池一宫,有何权柄自作主张?” 天后姜夜听在耳中,对光明宫主的观感好了数分,帝子沉寂,天庭轮不到西华元君做主,名不正言不顺,列御寇的反驳一针见血,直指要害,无论她如何狡辩,都难以服众。天后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此刻她若出言支持,自能遏制列御寇的气焰,但她偏默不吱声,看西华元君如何打破这僵局。 西华元君道:“天庭肇造,天帝以无上神通,收拢诸天诸界灵机,点化三十六处仙界,奠定天庭根本,登临帝位。帝位以神通立,非以名分立,无有神通,则无有天帝,止有重元。” 元君声音清朗,铿锵有力,众人心中无不大震。 西华元君又道:“汝等看这紫微星,此星乃重元之命星,重元登临帝位,此星称为‘帝星’,重元不在帝位,此星便于他星无异。光明宫主——” 列御寇耳畔响起洪钟大吕,心头连跳四下,脑后念轮转动,双眉纠结于一处,眉心凸起,如一颗肉珠。 “万载之前,天帝赐下一杯气运,万载之后,帝子赐下一杯气运,我有两杯气运在身,仍做不了天庭的主。帝子陷入沉寂,大变在即,正如天庭肇造之初,谁人神通最大,谁人执掌权柄,如有不服,镇压即可。”西华元君心意落处,瑶池天水倒卷而回,化作一条曲折长河,将其团团围绕,每一滴水中,都映出无数星辰,明灭隐现,“我执掌这瑶池仙界,一池天水,光明宫主如有意,你我去往星域,做上一场,定下主次之位,如何?” 将天庭打得四分五裂,诸宫真仙十不存一,对他有何好处?西华元君此言正中心意,列御寇神情一肃,顺水推舟道:“与元君论道,固所愿也。”他拂动衣袖,脚下生出五彩云霞,冉冉升向空中,似慢实快,无移时工夫便落入星域,狂暴的星力呼啸而至,被脑后念轮一一驱散,不得近身。 西华元君留下天机七柱、云池龙象镇护天庭,将瑶池天水一卷,一声水响,纵身撞入星域,直面光明宫主列御寇。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八节 大光明宝轮 昔日天帝远赴灵山,一去不回,三十三天应劫而起,犯上作乱,天庭陷入一片混战,三十六宫七十二境十万天兵天将卷入其中,直打得天崩地裂,无人幸免。天庭虽破,底蕴犹在,三十六宫,每一宫应一处仙界,七十二境,每一境孕一宗至宝,诸宫如浮海之舟,在茫茫星域飘荡,寻觅散失的胜境,直如大海捞针,机会渺茫。 正阳门小天庭机缘巧合,得了两处胜境,王京宫占了天机台,餐霞宫占了云池,成为立足的根本,压过御风、骖鸾一头。及至西华元君携两宫来投,手头竟握有三处仙境,一为瑶池胜境,孤峰撑拄天地间,孕育一池天水,至妙之气化生,先天阴气凝聚,乃元君出身之处,二为桃园胜境,种有紫纹缃核异种,九千年一开花,九千年一结果,又九千年才得成熟,吃一口,与天地同寿,日月齐光,三为灵泉胜境,神泉千年,不溢不涸,一滴即可活死人,医白骨,续寿元,有无穷妙用。桃园原在瑶池之旁,西华元君看中那一眼神泉,将蟠桃园迁入醴泉宫,命蟠真人日夜以泉水浇灌,仙桃开花结果成熟,能缩短近半年月,近水楼台先得月,蟠真人因此成就大神通,继上一任宫主陨落后,得以执掌醴泉宫。 三十三天外六宫,光明宫为首,宫主列御寇亦握有三处胜境,以光明顶首屈一指,冠绝天庭。光明顶上孕育一物,至阳至刚,至刚至阳,唤作“大光明宝轮”,列御寇身无长物,一门心思祭炼此物,但神物择主,正如兜率宫主李老君无法完全掌控阳钧炉,列御寇也只能操纵一二,谈不上如臂使指,运转自如。饶是如此,凭借大光明宝轮,当年他有底气犯上作乱犯上作乱,如今他有底气硬撼西华元君,与她争一争天庭的权柄。 帝子祭天,仙界连为一体,大势不可违逆,三十三天诸宫回归天庭,可以,不过列御寇愿意向帝子低头,并不意味着他愿意向西华元君低头,就算当不成帝子座下第一人,也要与元君分庭抗礼,各有所执。风雨飘摇之际,唯有显露强横的手段,才能洗脱犯上作乱的罪名,逼得天庭容他一时。列御寇有这样的自信,只要容他一时,天庭就不得不容他一世! 西华元君裹挟瑶池天水,撞入星域之中,狂暴的星力豁然分在两旁,紫微星光落于她身上脸上,晶莹剔透,如泣如诉。列御寇毫不犹豫,道一声:“元君小心了!”起心意一唤,星域之中骤然腾起一轮赤日,光芒万丈,热力喷薄而出,大光明宝轮从天而降,朝西华元君当头砸落。 王京宫主曹木棉看在眼里,心头突地一跳,大光明宝轮无坚不摧,任凭什么法宝都挡不住,隔了如此之远,犹能察觉热力磅礴,摧枯拉朽,镇魂高牙纛偏向于阴邪,为宝轮所克,如非有天机七柱、云池龙象二物镇护,正阳门都不大稳当。他心中忽然转过一个念头,阳钧炉不在兜率宫中,三十三天又是何物镇护?难不成是弥罗山镇神玺?天帝陨落,还有谁人能驱使此物? 大光明宝轮光热滚滚如潮,诸般念头此起彼伏,终归于平静,曹木棉长叹一声,心中有些落寞。天庭三十六宫,亦分三六九等,瑶池、光明、弥罗、兜率、上清、太清、玉清七宫乃个中翘楚,凌驾于诸宫之上,若得四五位宫主联袂进言,便是天帝亦须斟酌一二。昔日的荣光,早已成为明日黄花,天庭四分五裂,仙宫散失于星域,天帝座下的重臣,一个个不甘寂寞,撕破脸皮争夺权柄,与他们相比,小小的王京宫又算得了什么? 大光明宝轮粗暴地砸下,没有附加任何操纵变化,虽然只是一次小小的试探,蕴含的威能却远非寻常宫主可承受,西华元君眉梢一挑,环绕周身的瑶池天水化作苍龙,扶摇而上,与大光明宝轮硬拼一记。光热当头压下,无穷无尽,天水点滴化为蒸汽,蒸汽弥漫散作云雾,云雾又降下蒙蒙甘霖,扑入苍龙体内,至阴至柔,与至阳至刚,一时间僵持不下。 列御寇见这一池天水生生不息,以柔克刚,托住大光明宝轮,一时竟不得下,对西华元君的忌惮又深了一层。他伸手一指,法力落下,大光明宝轮徐徐转动,只数息光景,一道沛然伟力搅动天水,十余水滴失去控制,倏忽投入茫茫星域,不知所踪。西华元君心中一凛,瑶池天水生生不息,虽不惧磅礴热力,被宝轮抛入星域,一时半刻收不回来,却与平白损耗无异。列御寇神通如此了得,逼得她催动无边法力,将天水化作一条长河,如布匹一般,绕着大光明宝轮裹了百十圈,严丝合缝,将宝轮光热隔绝于内,将御主意念隔绝在外。 无有御主,单凭无穷光热,大光明宝轮冲不破瑶池天水,列御寇输了一招,落在下风。西华元君随手祭起佛前娑婆灯,微光照定虚空,屈指一弹,一朵灯焰飘出。列御寇猝不及防,被一点微光禁锢,腾挪不得,只得催动脑后念轮,神念化作一只大手,捉住灯焰一揉一捏,化解对方一记杀手,摇动双肩,从微光中脱身而出。 他目视西华元君,沉声道:“这‘佛前娑婆灯’乃是西方佛宝,元君沾染因缘,终是不妥。” 西华元君掌托佛门古灯,轻吹一口气,灯焰拔高数寸,光芒之中映出列御寇的身形,道:“此灯在如来之手,便是西方佛宝,在本宫之手,便是道门之宝。”她以三指拿住灯焰,轻轻一捏,一道伟力凭空而作,落于列御寇之身,灯焰一灭,肉身随之崩溃。令西华元君意外的是,三指间传来一阵抗拒之力,灯焰竟捏之不动,列御寇负手立于星域,凌虚蹈空,衣袖飘飘,佛前娑婆灯引动的天地伟力,竟不能伤其分毫。 西华元君凝神看了他一眼,松开三指撤去神通,灯焰随之落下,只余豆大一点,摇曳不定。她微微蹙起眉头,道:“原来你已将光明顶炼入己身,难怪如此托大!”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九节 和而不同 大光明宝轮在光明顶上孕育而出,列御寇不能完全掌控宝轮,干脆另辟蹊径,将光明顶炼入己身,虽不能克竟全功,亦非瑶池天水可困。他呵呵一笑,催动光明顶,眉心肉珠裂开一道缝隙,射出一道匹练也似的白光,落于瑶池天水之上,穿云裂帛一声响,大光明宝轮跳将出来,光热磅礴,如日中天。 西华元君收回天水,心中暗暗叹息,天庭七十二胜境,只有一处光明顶,也只有他一人,将胜境生生炼入己身,光明宫主果然道行深厚,堪为劲敌,光明顶炼金刚不坏,大光明宝轮无坚不摧,攻守一体,却是怎么被他想到的。 列御寇脑后念轮缓缓转动,大光明宝轮挟万钧之势,轰然落下,这一回,西华元君不感怠慢,一道先天阴气托住宝轮,至阴至阳撞于一处,虚空如龟裂的瓷器,片片剥落,张开一眼幽深晦暗的黑洞,吞噬一切光热。 二人有天水宝轮护身,自然不惧,但继续打下去,黑洞源源不断扩张,吞噬星辰,势必波及诸殿。西华元君与列御寇不约而同收起神通,双双退后,一降于正阳门,一降于三十三天,周身法力鼓荡,遥相对峙,各存忌惮。李老君起手虚按,三条雷蛟从阳钧炉火眼中飞出,张牙舞爪,咆哮着直扑中天,一声雷鸣,烈焰障天,将黑洞湮灭。 列御寇扭头望去,只见阳钧炉镇于云浆殿前,眼梢不觉一跳,明知故问道:“兜率宫主为何插手?” 李老君捻着白须道:“瑶池宫主,光明宫主,二位宫主神通广大,万一收不住手,打破了这一方星域,于事无补,反倒坏了天庭的根基。” 西华元君沉吟片刻,决意退让一步,道:“依老君之意又如何?” 李老君看了列御寇一眼,道:“南天门一十三宫尚未回归,即便眼下定下主次之位,待上清、太清、玉清三位宫主到来,又如何处置?元君可有把握一举压服三清?” 南天门一十三宫与他处不同,上清、太清、玉清三位宫主乃是同门师兄弟,一向同进共退,老君此言切中要害,西华元君默默无语。 李老君又向列御寇道:“光明宫主可有把握一举压服三清?” 列御寇心念数转,展颜笑道:“老君之意,莫不是待南天门回归,再做计议?” 李老君颔首道:“天庭诸宫,向来和而不同,正阳门与三十三天,又何必分个主次高下,对内各行其便,对外齐心协力,岂不省去一场内耗?即便是上清、太清、玉清三位宫主到来,老道也是这几句话。要知道,帝子沉寂,西天灵山大雷音寺那位佛祖,可不大安分!” 西华元君与列御寇俱是心高气傲之人,李老君这一番话若说得太早,无济于事,但交手试过一场,彼此都心知肚明,论道行,论神通,论手段,谁都奈何不了谁,继续打下去,无非是天崩地裂,星辰崩坏,诸宫纵有至宝镇护,也难以周全。西华元君自知势单力孤,姑且不论能不能击败光明宫主列御寇,即使勉强压过一头,如老君所言,三清到来又如何?何况还有大雷音寺如来佛祖,于西天灵山,虎视眈眈。 列御寇目视西华元君,试探道:“那便依老君之言,和而不同,一致对外?” 西华元君眸光一凝,瞳仁之中有无数星辰明灭,星域深处,紫微帝星降下一道纯粹星力,凝成一支长矛,落于元君之手。一股战栗从心底腾起,列御寇浑身寒毛倒竖,下意识退后数步,落足之处,虚空绽开惨白的裂痕,如冰纹层层破碎,脑后念轮左旋右转,层层扩张,念轮之中,隐隐显出一座高崖的虚影。 李老君脸色一苦,大皱眉头,西华元君分享帝子气运,竟能引动帝星,以星力凝成一支紫微光矛,列御寇将光明顶炼入己身,可挡得住这石破天惊的一击?星力一击,粉身碎骨,魂魄无存,西华元君这是要不顾一切痛下杀手了?云浆殿前,阳钧炉嗡嗡作响,火眼齐开,七条雷蛟钻出钻进,雷火冲天而起。 西华元君随手一掷,紫微光矛倏忽消失,下一刻插落天庭,端端正正,落于正阳门与三十三天交界之处。光矛闪动数息,散作一道星光,刺入星域极高极远处,光华流转,撑开一个“十”字,久久不散。 “依光明宫主所言,就此罢手。”西华元君一拂衣袖,卷起瑶池天水,化作一道流光,投云池而去。列御寇立于虚空,嘴角微微抽搐,念轮渐次隐没,心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光明顶又能挡得住几支紫微光矛?西华元君这是在告诫他,若她不惜代价引动帝星,无论是大光明宝轮还是光明顶,都救不了他一命。“万载之前,天帝赐下一杯气运,万载之后,帝子赐下一杯气运,我有两杯气运在身,仍做不了天庭的主……”元君之言在耳边回响,列御寇长叹一声,神情有些萧瑟。 李老君松了口气,西华元君终究还是识大体,退让了半步,免去一场纷争,为天庭保留了一分战力,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列御寇能否咽下这一口气?他冷眼旁观,见光明宫主略一失神,便回复了常态,足踏五彩云霞,落于三十三天,仰头望着那一道刺眼的星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场风波消散于无形,列御寇与西华元君争夺天庭权柄,虽未落败,却居于下风,黯然收场,不过大光明宝轮撞破瑶池天水的一幕,令人心生忌惮,元君之外,还有谁人能挡宝轮一击?天后姜夜看在眼里,平添三分烦恼,一个元君已如此强势,再加上兜率宫主李老君、光明宫主列御寇,这天庭之中,留给她回旋腾挪的余地越来越小了。 云浆殿内,梅真人虚心求教,李老君不吝指点,这一番交手,从表面看元君略占上风,但她只是借帝子气运引动紫微星力,若列御寇全力催动大光明宝轮,一击连一击,不留空隙,元君一时腾不出手,胜负尚在两可之间。他二人若倾力联手,可与上清、太清、玉清三位宫主一争高下,可惜天后姜夜不复鼎盛之时,否则的话,即便帝子沉寂,三清又何足虑。 亲眼目睹天庭大能的神通手段,高山仰止,梅真人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与他们相比,五明宫主又差了多少?李老君不觉笑了起来,意味深长道:“五明宫主,若他能从深渊平安归来,这天庭之中,定有他一席之地。”有些话,他看得分明,不便挑明,十恶命星侵夺紫微帝星,已经露出了些许征兆,梅真人作为魏十七倚重的谋主,是福是祸,无人说得清。李老君觉得天机一片混沌,破局之人迟迟未现,心中不禁猜测,帝子沉寂,会不会是那魏小子的机会? 只是他远赴深渊,杳无音讯,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十五节 上清太清玉清 帝释天心中大震,慢慢转过头去,正眼看定枯荣,看了一眼还不够,再看第二第三第四眼,对南天门外影影绰绰的真仙宫主置若罔闻。 上清宫,太清宫,玉清宫,明颐宫,太虢宫,炅寐宫,中辅宫,遣云宫,毗沙宫,化乐宫,乌浩宫,彤华宫,紫霄宫,南天门一十三宫,一十三位宫主齐齐压至汀兰洲,目光炯炯锁定帝释天,舍脂、夜叉王、迦楼罗王、摩呼罗迦挺身而出,气势冲天,竭力与南天门威压相抗衡,却被摁得死在汀兰洲,不得越雷池半步。帝释天浑不在意,心神只关注眼前枯荣,念头百转千回,沉声道:“你,究竟是何人?” 云雾滚滚凝成一座天桥,搭落于汀兰洲,化乐宫主葛向阳三缕清须,一脸正气,跨一头似鹿非鹿似马非马的异兽,徐徐踏上前来,四蹄落足之处,虚空漾起层层水纹。夜叉王见帝释天只顾与枯荣密探,无暇分神,当下朝舍脂略一颔首,不待她首肯,大步迎上前,按住一柄漆黑的长刀,挡在葛向阳坐骑前。 那异兽为刀气一冲,前蹄伸了又缩,缩了又伸,一时竟落不下去,葛向阳心中一凛,伸手轻抚其后颈,出言道:“忉利天天众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夜叉王稍一迟疑,夜叉一族向来奉祀帝释天,打打杀杀是本分,动脑筋动嘴皮子既不在行,也不敢僭越,他含糊道:“星域茫茫,狭路相逢,尔等倾巢而出,意欲何为?” 葛向阳不禁笑了起来,“难不成是一场巧合,偶然撞上?” 夜叉王硬着头皮道:“不是巧合,难不成是有意?” 葛向阳指着汀兰洲道:“尔等处心积虑觅得胜境,借气机牵引,横渡星域,搜寻天庭仙宫,意图不轨,若说是巧合,嘿嘿,嘿嘿,笑话!” 这一言切中要害,夜叉王乃帝释天心腹,自然知晓他夺取一处仙宫落脚的打算,只是事情闹大了,没由来撞上南天门,好比饥馁之人,饿狠了吞得下一头牛,老天开眼,一气砸下十三头,莫说吞,压都给压趴下了。 迦楼罗王见夜叉王说不过对方,脖颈上青筋迸起,不觉皱起眉头,抢上前正待打个岔,南天门外,一道人朝他看了一眼,低笑道:“扁毛孽障,还不现出真身来!”话音未落,迦楼罗王只觉后背一阵战栗,危机从心底腾起,身不由己化作一头金翅鸟,钢筋铁骨,力大无穷,刷地张开双翅,飞到空中,按捺不住胸中暴戾,纵声尖啸。一宫装女仙驾彩云飞起,正是彤华宫主匡同尘,随手祭起一座黑黝黝的极天元磁山,灰光扫过,迦楼罗王啸声如泥牛入海,戛然而灭。 摩呼罗迦向来与迦楼罗王交好,随之现出大蛇之身,明颐宫主兵解道人上前截住,打个稽首,笑吟吟道:“道友永堕轮回,前途暗淡,何不兵解转世,博个人身从头来过?”前途暗淡何不兵解八字,乃是明颐宫主的口头禅,语重心长,不知劝过多少真仙,听了这魔音,十之八九会从他所劝,自行了断。 汀兰洲上,枯荣心窍深处,血莲子生根发芽,源源不绝抽取禅心禅意,于心田张开一瓣瓣莲叶,一缕寄托神念投入识海,轻而易举占据了这具躯壳。他长吁一口气,展颜微笑道:“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名者,虚妄耳,天主称吾一声‘地藏王’即可。” 如来佛祖座下三大士,文殊驾狮子,普贤乘白象,地藏坐谛听,帝释天耳熟能详,眼前这藏头露尾、半遮半掩的地藏王,与那大雷音寺的地藏菩萨有何瓜葛?是二人,抑或是一人?饶是帝释天独具慧眼,深谙灵山内幕,亦看不透对方的底细。 仿佛猜到帝释天心中的疑惑,枯荣低低笑道:“天主毋须多虑,吾,来自深渊,不立于如来座下。” 心窍之中的血莲子终于开出第一朵莲花,透出一缕晦涩的气息,深渊的气息,帝释天微微色变,心念数转,只道他寻隙跳出深渊,趁枯荣不察占了他的肉身,与大士同名只是巧合,心中虽有警惕,却并未视作大威胁。他思忖片时,试探道:“南天门一十三位宫主,三清道行深厚,神通广大,如何敌得过?” 枯荣道:“天主与吾联手,当可逼走三清,占了这一十三宫。” 上清、太清、玉清三位宫主,堪与西华元君、太上老君相匹敌,便是三大士齐至,也未必敢出此狂言,帝释天摇首道:“若三清齐至,尊驾又能敌得几人,敌住几时?” 枯荣心知帝释天信不过自己,郑重许诺道:“便如天主所愿,吾将一力拖住三清,待天主扫清诸宫,腾出手来,再一同处置!” 不过寥寥数语工夫,夜叉王、迦楼罗王、摩呼罗迦与化乐宫主葛向阳、彤华宫主匡同尘、明颐宫主兵解道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彼此各逞手段,渐渐打出了火气,南门天诸宫蠢蠢欲动,显然不欲作壁上观。“决死卦”所指一线生机,正落在此,错失了机缘,星域中只剩断头死路,帝释天无暇细思,深深看了枯荣一眼,道:“善,若能逼走三清,夺下这一十三宫,当与尊驾分而治之。” 枯荣呵呵一笑,拂动衣袖,身形骤然化作一抹血光,稍纵即逝,下一刻穿过南门天,雷火大作,禁制齐发,却慢了半拍,未能阻其分毫。玉清宫主赵元始心中大震,大敌破空遁入南天门,神通非同小可,若被其大开杀戒,一十三宫元气大伤,如何了得!心念动处,他捏定法诀,化一道遁光紧追而去,才刚入得南天门,却见一比丘尼立足踏祥云,定于虚空之中,双眸尽作血红,气息晦涩,与三界之地格格不入。 赵元始没由来心头一跳,定了定神,冷冷道:“汝是何人?因何擅闯南天门?” 枯荣眸中血光流转,形貌随之变幻,宝冠璎珞,左手持宝珠,右手执锡杖,坐于一头异兽之背,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沉声道:“赵元始,你一人不济事,速唤那灵宝、道德前来相助,牙齿缝里迸半个‘不’字,吾拆了你这南天门!” 赵元始却是识得他这副行头,分明就是西天灵山大雷音寺如来佛祖座下地藏大士,听闻八部天龙半人半神,乃佛门护法,地藏此番出头,莫不是为帝释天撑腰?他也太过小觑天庭了,区区一名大士,也敢在南天门作威作福?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十六节 一花一世界 地藏不在大雷音寺念佛,鬼鬼祟祟现身星域,与帝释天勾勾搭搭,多半是奉了如来之命,另有图谋。不过他如此张扬,明知无有胜算,还摆明了车马与天庭作对,其中定有蹊跷。赵元始稍一犹豫,却见那地藏摇动锡杖,呛啷啷作响,眸中血光凝成无数细小的符文,仿佛有一只冰凉的手,暗戳戳摸过来,他顾不上身份作态,向后一个虎跳,急忙将道冠一推,头顶窜出一道紫气,显出一团翻滚的庆云。 血莲子夺取枯荣肉身禅心,以作资粮,生根发芽,开枝散叶,地藏王死而复生,重现于三界之地。他长长吁了口气,引动血气法则,张开一道神域,徐徐侵夺天地灵机,补益己身。赵元始顿时脸色大变,灵机乃天庭根本,万不可有失,他顾不得与对方多言语,匆匆祭起一枚清穹荡魔珠,光华万丈,向对方当头砸去,甫一投入神域,便失去控制,浮于空中滴溜溜乱转。 地藏王举目望了一眼,心中暗暗叹息,血气法则乃深渊的根本法则,到得三界之地,为此界法则所压制,威能大减,只能定住这清穹荡魔珠,却不能夺为己用。他借枯荣之身重现于世,所携血气有限,务求精打细算,不可白白耗费,当下起心意一挪,将清穹荡魔珠撇在一旁。 一来一往,电光石火,赵元始心知来敌强横绝伦,神念落处,上清宫主许灵宝、太清宫主孙道德双双自南天门折返,一祭通灵玉如意,一祭先天风火扇,将地藏团团围住,止步于神域之外,不愿踏入半步。 地藏以血气神域侵蚀天地灵机,拖得愈久为祸愈烈,赵元始不及多言,摄回清穹荡魔珠,在掌心一搓一揉,化去血气玷污,依然是明晃晃光耀耀一颗明珠,体内浩瀚法力灌注于其中,光华内敛,禁制一层层解开,透出一缕杀戮之气,欢呼雀跃,瞬息撕裂虚空,留下数道裂痕。 许灵宝、孙道德微微色变,清穹荡魔珠乃玉清仙界中孕育而出的灵物,内藏九九八十一道禁制,以压制杀戮之气,赵元始不遗余力解除封禁,显然欲施展雷霆手段,将对方一举打灭,区区地藏一人,又何许杀鸡用牛刀?二人不约而同催动宝物,许灵宝朝通灵玉如意一指,放出一道毫光,将地藏团团照定,阻断灵机,孙道德伸手握住先天风火扇,用力一扇,鼓荡烈风,将其挪出南天门。 灵机中绝,天地伟力加诸于身,地藏王心知三清投鼠忌器,生怕大打出手,坏了这一方小天庭,当下哂笑一声,眸中血符隐现,操纵血气法则,将法宝之威一一化解,立于原处纹丝不动。许灵宝与孙道德对视一眼,心中大为忌惮,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那地藏好生了得,难怪师兄一出手便全力以赴,以免留下后患。 赵元始看在眼中,心如明镜,那地藏持宝珠,执锡杖,坐谛听,形容相似,却绝非西天灵山大雷音寺如来座下的地藏大士,他心性坚忍,不为外物所动,十指掐动法诀,专心致志解开禁制,一旦八十一道禁制尽数解开,放脱真灵现世,南天门一十三宫,当面临一场空前劫难。孙道德看了赵元始一眼,心中忽然一动,师兄执掌玉清仙界,庇护一十三宫,定不会行此玉石俱焚之举,山不就我,我去就山,挪不动地藏,那便将南天门挪去! 一念及此,心血来潮,他轻唤一声:“灵宝师兄!” 许灵宝心有所动,伸手摘下通灵玉如意,体内七成法力灌注于内,挥洒毫光,罩定一十三宫,孙道德捋起衣袖,露出一条光溜溜的手臂,连扇一十八记,面红耳赤,青筋迸出,神通落处,只听一声巨响,南天门挪出千里,落于视野之外,不知所踪。 “果然好手段!三界之地,也并非一无是处……”地藏王暗赞一声,脑海中没由来浮现一道伟岸身影,心神随之一乱,不觉报之以苦笑。深渊之底,他的真身便是为此人打灭,虽然凭借一招后手还魂重生,心神中留下的破绽,却无可磨灭,若是再对上此人,只怕难逃劫数。 赵元始再无后顾之忧,一气解开七十二道禁制,真灵从浑噩中醒来,深知脱身之时即在眼前,竭力收敛起凶煞气焰,作出一副归顺降服、神物自晦的模样。赵元始故作不知,催动法力祭起清穹荡魔珠,朝地藏当头落下,许灵宝孙道德忙以至宝护身,飘然远避。地藏王仰头望去,只见一团杀戮之气,忽涨忽收,似为禁制所约束,不得尽情舒展,他心中哑然失笑,将神域收至身前三尺,血气法则层层涌起,托住清穹荡魔珠,浮沉跌宕,将五指一撒,丢去宝珠,探出左手去夺那宝物。 “正是此时!”赵元始眼中精芒暴涨,暗中掐动法诀,剩下九道禁制豁然消解,清穹荡魔珠随之一滞,落入对方掌心。地藏王五指收拢,却握了个空,清穹荡魔珠化作一团虚影,无声无息没入体内,下一刻,宝冠璎珞,锡杖宝珠,胯下谛听,顷刻间化作飞灰,法身亦如瓷器崩坏,绽开无数细小的裂痕,如蛛网密布全身。 “喀喇”一声轻响,地藏胸口破碎,探出一条黑黝黝的胳膊,皮包骨头,利爪如钩,倏地又缩了回去,数息后又从后背探将出来,如一头恶鬼,在他体内撕扯吞噬。地藏法身土崩瓦解,血肉碎屑一蓬蓬洒落,赵元始盯着他看了片刻,双眉深深绞在一处,忽道:“二位师弟小心了,此人不可轻敌!” 许灵宝孙道德闻言不觉一怔,真灵入体,肆虐在内,便是有通天彻地之能,也难逃杀戒,师兄为何如临大敌,更甚于之前?难不成那地藏还有反复的手段?二人齐齐将目光投向地藏,略一审视,便察觉异样,法身崩碎洒出的碎屑,每一片都沾染上淡淡血色,晶莹剔透,漂浮于虚空,隐隐凝成一卵壳之形,隔绝窥视,隐隐有一团黑影,盘踞于田田荷叶之上,使出浑身力气撕扯一朵血莲,却似蚍蜉撼树,徒劳无功。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地藏真身,竟是一朵血莲花!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十七节 五灵摘星手 那团黑影呼吸沉重,牙咬得格格响,喉咙深处发出低低呜咽,却奈何不了那一朵血莲,正发狠时,仿佛察觉到一旁有人窥伺,猛地扭转头来,两颗眼珠凶光毕露,只一瞬,便被法身碎屑遮掩去。清穹荡魔珠孕育的真灵,竟是这么一副穷形恶相吗?孙道德还是第一回得见,不觉摇了摇头,随即觉得不妥,瞥了师兄一眼,略有些尴尬。 玉清宫主赵元始长叹一声,幽幽道:“除恶不尽,反受其乱,这凶徒非是来自大雷音寺,大雷音寺,无有这等诡异的神通!”话音未落,那真灵如遭雷击,尖叫一声,猛地跳将出来,青面獠牙,黝黑如鬼,半身裂开一道大口子,为血气法则所侵。赵元始伸手一招,那真灵凭空一滚,化作一枚清穹荡魔珠,投入他掌中,半黑半白,作太极阴阳鱼之形,闪动无数血符,不堪化形。 赵元始心中平添三分忧虑,匆匆布下数道禁制,约束杀戮之气,收起清穹荡魔珠,沉声道:“二位师弟有何手段,只管施来,削弱一分是一分,待他缓过这口气,又是一场恶斗!” 许灵宝凝神看了片刻,郑重其事探出右掌,捏了一个法诀,从上清仙界之中引来灵机,默运玄功,化作一道掌心雷,五指一收一放,天崩地裂一声响,击落在碎屑之上,无数银蛇倾泻而下,将其中蕴含的一缕血色洗刷殆尽,血肉亦随之灰飞烟灭。孙道德冷眼旁观,这一道掌心雷声势浩大,撼动满天星光,然而雷声大雨点小,搅灭的碎屑不足一捻,师兄所虑极是,此人不知是何来历,万不可轻敌。 天雷克灭邪妄,许灵宝这一道掌心雷只是试探,见灵机化雷尚堪一用,当下张开上清仙界,汲取灵机,一道道天雷击落,渐次消磨血肉碎屑。孙道德祭起先天风火扇,窥准时机,以风火从旁襄助,天雷借风火之势,伟力倍增,将地藏法身一分分打灭。 短短百余息,血莲花瓣瓣合拢,鼓荡血气法则,张开神域,风火雷不得近身,许灵宝孙道德只得收手。却听得一声嘶吼扶摇而上,碎屑滚滚向内合拢,血光勾连,法则之力勃然迸发,顷刻间重铸法身,身形瘦削了几分,容貌与地藏一般无二,眉宇间的气质却判若两人。 赵元始酝酿多时的手段尚有欠缺,许灵宝及时祭起一十三根降龙木,却似打桩一般迎头夯下,一通乱砸,落入血气神域之中,便东倒西歪,轻如鸿毛。地藏王熬过真灵入体之劫,重塑法身,足足耗去一成血气,三界之地无有补益,血气用去一分便少一分,不得不慎,他心中虽然恼怒,却也没有胡乱出手,只顺水推舟,操纵法则之力,将降龙木一一挥出。 一十三根降龙木掉头飞来,许灵宝掐动法诀,却为血气法则所阻,拨弄不动,他冷哼一声,将右肩一耸,身后升起一道幕天席地的水墙,漩涡一卷,便将降龙木收去。孙道德提起先天风火扇,朝地藏用力一扇,风火之力化作一条巨龙,凌空扑去,被血气法则降服,恰似一条抽筋剥皮的癞皮蛇,烟消火灭,化为无形。 赵元始心中忽然一动,出言道:“阁下操纵法则之力,可是来自深渊?” 地藏王“咦”了一声,没想到天庭一介宫主,亦有如此眼力,能分辨出法则之力,他微一沉吟,终究没有多加分说。此人与深渊脱不开干系,赵元始心中杀意勃发,双手一搓,将清穹荡魔珠内真灵抹杀,引出一团天魔气,起右掌一引,朝地藏王遥遥劈去。 清穹荡魔珠克灭天魔,吞噬魔气,千万载积聚孕育,诞下一头真灵,凶戾嗜杀,殊难遏制,玉清宫主赵元始以九九八十一道禁制将其封锢,轻易不得解脱,此番遭遇大敌,才纵其出战。不想那血莲来自深渊,连真灵都奈何不得,他当机立断,不惜将真灵蜕还为天魔气,剑走偏锋,施以雷霆一击。 一道黑影稍纵即逝,斩入身前三尺之地,为血气法则所阻,停滞不前,地藏王抬起一双血眸,凝神望去,却见黑黝黝一抹利刃,薄如蝉翼,却似游鱼一般,忽进忽退,微微颤动。他心中忽然打了个咯噔,神域之中,此物如何能生出种种变化?一念才起,那利刃炸将开来,天魔气滚滚而出,如水入沸油,搅得血气法则乱成一团。 “就是此时!”赵元始双指并拢一划,法力凝成一只无形大手,五指冲天而起,向内合拢,将地藏王连同血气神域一并攫取,不断向内碾压。许灵宝孙道德双双从旁襄助,禁锢天地,不令对方脱逃。地藏王眸中血光大盛,闷哼一声,顶阳骨豁然中开,冉冉升起数片荷叶,一朵血莲,将开而未开,镇住神域,将血气法则一一理顺,先消除内乱,扫去天魔气,再与赵元始法力相抗衡,一时间僵持不下。 赵元始这一拿唤作“五灵摘星手”,修炼此宗神通,须采取五处仙界灵机,融炼合一,练到艰深处,据传可摘下星辰,磨成碎屑。不过“五灵摘星手”的威能与灵机大有关系,天庭三十六宫,三十六处仙界,灵机五五融合不知凡几,赵元始虽为玉清宫主,却也无法一一尝试,他修炼这宗神通,最终取了玉清、明颐,太虢、中辅、紫霄五处灵机,花费千载工夫,才侥幸练成。 “五灵摘星手”威力虽大,却非无懈可击,五指合拢之际,总有一丝脱身的空隙,赵元始不惜毁了真灵,引出天魔气搅乱血气法则,又有许灵宝孙道德二人联手镇压,才克竟全功,将对手困死在摘星手中。五指合拢,灵机流转,推动法力生生不息,不断向内崩塌挤压,每过十息,伟力便增大数分,直至无穷无尽,破灭万物。 赵元始长长舒了口气,暗中服下数枚丹药,吞吐海量法力,不敢松懈,全力以赴操纵“五灵摘星手”,将血气神域揉来搓去,一点点向内压榨。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十八节 玉清元始天尊 三界之地,神通手段变化无穷,地藏王来自深渊,所知有限,冷不防着了对方的道,为“五灵摘星手”所困,一时半刻脱不开身,四下里挤压之力愈来愈大,他不觉皱起眉头,催动血气法则加以侵蚀,却察觉法力之中暗伏数道灵机,融炼合一,颇有妙处,一时半刻竟不得消解。二人僵持不下,体内血气如雪狮子向火,急速消融,地藏王收拢神域,微一沉吟,伸手摘下一片血莲瓣,起心意一唤,闪过一抹血光,深深浅浅,在指间流淌,一息数变。 赵元始瞥见此物,胸中顿时大震,急道:“二位师弟速来相助!”头顶庆云翻滚,玉清洞天轰然中开,灵机汇成一条长河,源源不绝倾入体内。许灵宝孙道德为之色变,师兄施展这等手段,不惜引灵机入体,一旦失手,折了万载道行尚在其次,只怕损毁道基,坏了根本,只能兵解转世。南天门一十三宫,少得了任一人,都缺不得玉清宫主,二人毫不犹豫催动气机,身形由实化虚,稍纵即逝,双双投入赵元始体内。 三清之由来,天庭知者寥寥,因其生于混沌之前,太无之先,元气之始,故名“元始”,号“玉清元始天尊”,常存不灭,开劫度人。天帝重元君收拢诸天诸界灵机,点化三十六处仙界,立天庭,登帝位,为免除纷争,起大神通,将元始天尊削作三清,分镇上清、太清、玉清三宫,才定下道门大势。自此赵元始、许灵宝、孙道德各自修炼,道行见长,却再难合而为一,重立一尊,“玉清元始天尊”之名,再无人提起。 及至三界倾天之变,天帝陨落,天庭四分五裂,南天门一十三宫自成一体,游荡于茫茫星域,不知归处,赵元始才起了心思,从心苗之上推衍一道神通,授予许灵宝、孙道德,修炼千载,方有所成就。这道神通不为护身,不为克敌,只将三清合一,重现“玉清元始天尊”法身,限于道行修为,法身只得维系一时三刻,有鼎盛之时六七成威能,自赵元始传下此术,仅试演过一回。令他遗憾的是,许灵宝、孙道德心性坚固,道行深厚,与己相差无多,三清暂且合一,尚无阻碍,若要将二人融为一体,回本溯源,却渺茫无望,天帝手段何其了得,赵元始自忖不及,也便熄了这一点心思。 南天门一十三宫回归天庭,乃大势所趋,赵元始并未十分抗拒,他本以为,日后遇到帝子,或可与之争上一争,没想到横生枝节,星域之中遇上深渊魔人,逼得他倾尽全力,先使出这宗压箱底的神通。凭借“玉清元始天尊”法身,若能一气压服对手,也就罢了,一时三刻耗尽,这宗神通也就永无可用,须从心苗之上从头推衍,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 地藏王双指一松,血莲瓣激射而出,视“五灵摘星手”如无物,撕开重重法力,化作一道开天辟地的血光,朝赵元始狠狠斩去。 赵元始定睛一看,心下了然,这道血光循气节而来,只可硬接,不可闪避,拖得愈久愈难化解。他催动体内蓬勃法力,起食指轻轻点去,头顶庆云颤动,一道神光亮起,将血光定住,却见虚空之中,一片血莲瓣微微颤抖,两端放出无穷血光,摄入星域深处,蓦地一折一合,向己身剪来。 好手段,好变化!赵元始暗赞一声,头顶庆云迎上前,血光落处,铿锵有声,竟将这一朵祭炼万载的庆云一剪为二。莲瓣耗尽血气,血光渐次暗淡,消散于无形,庆云合拢于一处,滚滚向内塌陷,约摸小了三成,赵元始不觉摇了摇头,深感可惜,深渊血气行杀伐之道,侵吞万物,果然凌厉无双,天庭之中,唯有天帝引动星力一击,可与之相提并论。 地藏王以一瓣血莲破开“五灵摘星手”,趁对方凝神化解,催动血气法则脱身而出,遥相对峙,静观其变。这等通天手段,并非无懈可击,见过一次有了提防,断不会再落入其中,只是对方三清合一,气息暴涨,却不得不留意。 赵元始微一沉吟,摄出清穹荡魔珠,纳入庆云之中,酝酿百息,庆云又缩去一成,清穹荡魔珠落入掌心,珠内多了一道神光,随手祭起,朝地藏王当头砸落。地藏王冷笑一声,这玉清宫主手段单一,来来回回就这几手,一颗清穹荡魔珠,不知做了多少文章,也不嫌腻歪,他张开血气神域,将此珠一定,却骇然发觉,法则之力层层瓦解,一道神光劈开神域,斩至身前。 无奈之下,地藏王只得催动血莲迎上前,莲瓣开合,将神光收去,血色退去些许,花蕊萎靡,似乎伤了元气。清穹荡魔珠骤然消失,下一刻回到赵元始掌心,圆坨坨光闪闪,滴溜溜直转,他心中一定,神光克制血气,自能立于不败之地,但当真与对方硬耗,血莲花瓣望之不止双手之数,便是把头顶庆云尽数散去,也不过抵消三四,如之奈何? 地藏王见其颇有踌躇之色,略加思索,便明了赵元始顾虑所在,暗道一声侥幸。那血莲乃是他性命寄托之物,意识神魂俱在其中,一瓣有一瓣之用,不可轻易损耗,若缺失四五,即动摇存身根本,不得久驻于世,赵元始却是高估了他的手段。若此身完好,血气充盈,又何许如此委曲求全?地藏王生怕对方看破玄机,飘身上前,汲取体内血气,操纵法则之力,塑成一柄法剑,双指拿一个剑诀,在剑刃之上一捋,祭在空中,磨了一磨,幻化无数血光,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赵元始摇动头顶庆云,不拘虚实,将血光尽数收去,他思忖对方神通广大,不是一时三刻打发得了,“玉清元始天尊”法身一旦溃去,许多手段施展不出,愈发落在下风。对方有何心思,是何结局,亦非不可探察一二——此念一起,上应天机,赵元始仿佛触摸到冥冥中一缕机缘,当下将左肩一摇,祭起通灵玉如意,右肩一摇,祭起先天风火扇,二宝光芒万丈,投入头顶庆云之中,星光乱颤,仙音缥缈,青黄白三道神光将其罩定,此隐彼现,现出万物生灭之幻象。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赵元始睁开双眼,朝地藏王望去,未来种种,尽落于眼下。地藏王双目圆瞪,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仿佛海潮澎湃,将身心淹没,他察觉光阴之河滚滚向前奔流,赵元始正以无上神通,窥视他的前途!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十九节 在劫难逃 万物有生必有死,光阴之下,无有长存不灭,地藏王乃深渊主宰转世,血气虽然衰落,在三界之地,亦是屈指可数的大能,赵元始凭借“玉清元始天尊”法身,欲窥破他的来路结局,力所不逮,但分辨气机起落,尚可勉强为之。这一战胜负两可,前途未卜,若对方气机上涨,不可遏制,他便壮士断腕,打破洲陆,纵诸宫各自遁去,或可保全半数,免遭覆巢之祸。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总不能将南天门一十三宫,尽数羁绊在这里。 赵元始头顶庆云缓缓转动,神通催发到极致,法身涌出重重虚影,头顶玉清莲花冠,身披金丝霓裳袍,白鹤青鸾盘旋,左手持黄庭,右手托金莲,端坐于八宝云光座之上,目运神光,早望见地藏王一截气机扶摇不定,忽上忽下,心中大为纳闷。事关南天门一十三宫去留,兹事重大,赵元始暗暗催动心法,将头顶庆云削去三分,眸中神光大盛,朝光阴长河望去,却见一道道血气奔涌而来,光影幻化,瞬息万变,哪里望不真切。 正当僵持不下之际,星域深处亮起一点血芒,星力暴涨,十恶凶星跃入眼帘,光芒万丈,一道模糊的身影出现在无尽远处,若有若无,似真似幻。赵元始心中一凛,旋即望见地藏王气机一泻千里,戛然而止,却似横遭厄运,被对头斩杀。气机涨消,地藏王亦感同身受,如堕冰窟之中,冰冷彻骨,一时间动弹不得,他心知不妥,不遗余力催动寄托之物,血莲瓣瓣怒放,操纵法则之力,鼓荡血气神域,将己身护得严严实实。 异变横生,赵元始急忙镇定心神,收敛目中神光,视野尽头那道身影却未曾消失,反而愈来愈清晰,携磅礴星力定住光阴长河,缓缓转过身来,眸光闪动,从遥远的未来,投落在他身上。赵元始胸中大震,耳畔轰然巨响,立足不稳,踉踉跄跄连退数步,骇然抬头望去,只见那伟岸的身影毫不犹豫跨出一步,循着十恶星光接引,撞破一重重无形的屏障,跨越无数时空,生生落入现世。 命星接引之人来自深渊,非是旁人,正是销声匿迹已久的五明宫主魏十七! 踏破时空,回溯光阴,肉身不坏,从未来投入现世,这是何等神通,何许手段!赵元始脑中一片空白,兴不起丝毫违逆之心,垂手立于虚空之中,嘴唇蠕动,发不出半点声音。地藏王眼角淌下黏稠的血泪,惨然道:“命数所定,果然是躲不过!” 深渊之地藏不灭,三界之地藏不醒,当他陨落之时,管虢公业已攻入深渊之底,与昊天、伏岳、北冥三皇夺取本源伟力,他并非孤身一人,在他身后,有转轮,阴酆,草窠,郎祭钩,樊隗,迦耶,波旬,还有那执掌佛国,狠天狠地,将其一举灭杀的凶人魏十七! 命数所定,在劫难逃,魏十七抬起右手,食指破开血气神域,摧枯拉朽,重重点在地藏王眉心,沉声道:“弱肉强食,胜者为王,汝自深渊来,当知深渊铁律。” 梵音缥缈,天花乱坠,地涌青莲,地藏王眼前闪过一座佛国,菩提古树镇于东南,娑罗双树镇于西北,佛光涤荡血气,头顶血莲片片枯萎,他长叹一声,身躯骤然溃散,意识随之湮灭。 随手打灭地藏王,仿佛按杀一只小小蝼蚁,赵元始心如明镜,地藏王气机一泻千里,杀身之祸,原来应在此人!之前气机扶摇不定,忽上忽下,却是取决于己,若他及时收敛神通,那凶人目光落不到此处,可免一场大难,偏生他不惜削去三分庆云,全力窥探光阴长河,望见那凶人身影,以至踏破时空,落入现世。三清合一,所剩无几,他不欲自曝其弱,捏定法诀,打了个稽首,道:“贫道玉清宫主赵元始,敢问尊者如何称呼,来自何处?” 魏十七看了他一眼,无有时空阻隔,眸光利如刀剑,转瞬看破对方虚实根底,赵元始浑身一震,头顶庆云颤动,通灵玉如意、先天风火扇双双飞将出来,“玉清元始天尊”法身溃散,上清宫主许灵宝、太清宫主孙道德先后遁出,彼此对视一眼,向魏十七稽首见礼,不敢怠慢。 魏十七徐徐道:“天庭三十六宫,吾乃正阳门五明宫主魏十七。”心念落处,左臂兽纹臂甲宝光明灭,五明仙界一隙,一道灵机窜将出来,钻入他鼻窍之中,瞬息游遍周身。 “原来是五明宫主!”赵元始记起五明宫主本是奚少微,化乐宫万神殿主吞天大圣与之争夺仙界锁钥,殊死大战,击毙奚少微,却为人一道金符所斩,连万神殿都毁于一旦,原来是折在此人手中。 他长舒一口气,脸上泛起团团笑意,道:“原来是五明宫魏宫主,久闻……”话音未落,紫微帝星感应气运升腾,骤然亮起,星光无远弗届,照彻星域,十恶凶星渐次隐退。赵元始止口不言,微一沉吟,心知这五明宫主得帝子赐下一杯气运,冥冥之中气运相连,从此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紫微星响应如神,那意味着五明宫主乃是站在帝子一边。有这等人物辅佐,帝子又何惧西天如来,魔主波旬? 远在星域彼端,西华元君蓦地睁开双眼,又惊又喜,帝子气运节节拔高,紫微星光垂落云池,一时间风起云涌,龙象骚动不安,齐声嘶吼,陷入沉寂中的帝子微微一动,似有苏醒之兆。种种异状惊动诸宫,光明宫主列御寇、兜率宫主李老君、天后姜夜等纷纷将目光投向云池,然而仅仅十余息,帝子气运一落千丈,西华元君脸色大变,紫微星由明转暗,十恶凶星压迫帝星,熠熠生辉。 李老君垂下眼帘,心中感慨万千,五明宫主业已回转三界之地,侵夺帝子气运,野心蓬勃,天庭大势朝着意想不到之处别开生面,天帝逆天改命,重立天庭,到头来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西华元君如何不明白个中变数,双眉倒竖,目光转冷,向李老君森然道:“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老君还要护着云浆殿吗?” 李老君呵呵一笑,先天一气阴阳袍猎猎飘拂,毫不犹豫道:“元君欲迁怒于人,先与老道做过一场!”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二十节 重迹不重心 双方互不相让,不相让的背后,是帝星之争,帝位之争,光明宫主列御寇看在眼中,沉默不语,心中盘算着何以自处。天后姜夜气机孱弱,这些年四处蒐集灵物,炼制丹药,修为有所恢复,却远未及鼎盛之时,正阳门小天庭内,以瑶池宫主西华元君、光明宫主列御寇、兜率宫主李老君三人道行最深,任两人联手,可压过第三人。光明、兜率二宫同处三十三天外,应劫而起,犯上作乱,论情论理当携手对外,但这一刻,列御寇却有些拿不定主意。 兜率宫主不以斗战见长,西华元君自然不惧做上一场,但列御寇态度不明,却是潜在的祸患。她毫不犹豫催动天机台,七根铜柱浮于空中,列成北斗七星之形,如舀酒之斗,引动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星力,将诸宫镇住,伸手一指,瑶池天水化作一条长河,悬于头顶。李老君起心意一唤,云浆殿地动山摇,尘烟四起,阳钧炉凭空飞起,倏忽落于身后,火眼开合,雷火大作。 双方摆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架势,列御寇眼梢一跳,心念数转,道一声:“元君且慢动——” 西华元君眸中寒芒闪动,不待他说完,抢前催动瑶池天水,化作七根晶莹剔透的锁链,朝李老君卷去。李老君将阳钧炉重重一拍,七条雷蛟窜将出来,张牙舞爪,死死抵住天水锁链,雷火被天水所克,只僵持数息,便一溃千里。 李老君摇了摇头,又将阳钧炉一拍,凭空生出一股摄力,朝锁链拿去。西华元君深知阳钧炉乃兜率宫至宝,炉内自成天地,天水一旦为此物收去,再难收回,当下捏定法诀,祭起佛前娑婆灯,一点微光照定阳钧炉,天水锁链寻隙而入,将李老君紧紧缠住,却被先天一气阴阳袍所阻,溃散为万千水滴。 兜率宫主固然不以斗战见长,但阳钧炉和先天一气阴阳袍二宝,却可护得他周全,一时半刻,天水亦奈何不了他。 西华元君收回天水,正待再施手段,列御寇皱起眉头看不下去,祭出大光明宝轮,一轮赤日腾空飞起,热力喷薄而出,光芒万丈,压住佛前娑婆灯。西华元君不欲以一敌二,扫了列御寇一眼,冷冷道:“光明宫主有何话说?” 列御寇明知故问道:“帝子沉寂,外敌虎视眈眈,风雨欲来之际,元君急于拿云浆殿开刀,所为何事?” 西华元君道:“魏十七窃取帝子气运,罪不可赦,合当罢黜宫主之位,正刑诛灭,云浆、广恒、山都、彗月、天魔诸殿,自殿主以下,俱有作乱之嫌,须得一一甄别,立下真誓,方可释疑。” 诸殿真仙道行有限,一旦立下真誓,受制于天庭,千载不得违背,无异于奴仆之流,但天帝陨落,弥罗镇神玺封存于灵霄殿废墟中,谁都使唤不动,无此镇道之宝,如何立得下真誓?列御寇心中暗怪,试探道:“元君欲请动神玺?” 西华元君毫不犹豫道:“镇道之宝不可轻动,今日先拿下五明诸殿,禁锁于瑶池仙界,待日后重起弥罗宫,再铸灵霄殿,放出来一一立誓不迟。” 列御寇心知肚明,说到底,西华元君还是要绝了那人的后路,扫灭隐患。若他站在元君一边,倒也首肯她的应对与手段,但眼下李老君护住云浆殿,剑拔弩张,不容他置身事外。思忖片刻,列御寇道:“元君暂熄雷霆之怒,何不先听老君分说一二?” 西华元君权衡利害,也不愿轻易将列御寇推向对面,当下持定瑶池天水,抱元守一,静观其变。 李老君捻着白须,毫不客气道:“元君鲁莽了,五明宫主并未窃取帝子气运,何来不赦之罪?” 列御寇看了西华元君一眼,见她并未勃然而作,心下了然,问道:“老君何出此言?” 李老君道:“五明宫主蒙帝子赐下一杯气运,从此运数相连,一损俱损,一荣俱荣,适才紫微星大放光明,当是五明宫主自深渊归来,裹挟大势,推动气运升腾,依元君所见,可是如此?” 西华元君冷哼一声,并未反驳。 李老君又道:“界壁难渡,星域浩瀚,危机四伏,五明宫主不知落于何处,陷入何境,不得已以大神通收回己身气运,亦在情理之中,紫微星复归于暗淡,五明宫主却并未取一分一毫帝子气运,元君不当擅自揣测,任意降罪!” 愈加其罪,何患无辞,西华元君道:“那魏十七蒙帝子传下命星秘术,送入深渊寻求机缘,深受重恩,如今不思回报,反截取气运,致使十恶凶星压迫帝星,陷帝子于危境,纵非有意为之,亦不可轻赦。天庭赏罚分明,重迹不重心,乱世用重典,不可轻易放过。” 李老君道:“元君所言甚是,天庭赏罚重迹不重心,既如此,云浆诸殿亦无须苛责,莫如暂且剥夺灵机,封禁大殿,不许任意出入,等五明宫主归来,再做处置。” 列御寇看了西华元君一眼,沉吟道:“元君以为如何?” 西华元君摇首道:“帝子沉寂,命星压迫帝星,那魏十七神通广大,当真归来,吾辈未必压得住。五明宫诸殿龙蛇混杂,他人纵有贰心,亦只是跳梁小丑,无关大局,但云浆殿主乃其道侣,须得囚禁于瑶池,否则无以牵制其人。” 列御寇心下了然,李老君绵里藏针,一番言辞拿捏,西华元君有所顾忌,勉强同意退让,但将云浆殿主置于掌握,这是她的底线,若谈不拢,就只能做过一场。然而还没等他开口,李老君断然回绝:“五明宫主未有罪迹,元君臆断,此事不合情,不合理,不可为!” 西华元君双眉倒竖,引动帝子气运,紫微星光芒一闪,降下纯粹星力,凝成一支长矛,落于元君之手。紫微光矛无坚不摧,星力一击,粉身碎骨,魂魄无存,李老君后背腾起一道寒意,生怕先天一气阴阳袍挡不住,全力催动阳钧炉,起心意一唤,星域深处飞出一道雷火,瞬息扑入阳钧炉内,一声巨响,八条雷蛟齐出,随魏十七去往深渊的雷火童子雷四灵,业已归位。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二十一节 百年之期 阳钧炉乃鸿蒙初开之时,天地阴阳交泰诞下的至宝,炉内孕育八条雷蛟,不失不损,不死不灭,合力催动八荒八合雷火,有洗炼万物之能。这八条雷蛟各具灵性,成就真灵,化作童子之身,以“雷”为姓,是为雷一品,雷双喜,雷三元,雷四灵,雷五福,雷六合,雷七德,雷八宝。雷四灵归位,补全缺失的一环,李老君心中大定,紫微光矛直击神魂,杀伐凌厉,他只须遁入炉内天地,便可护得自身周全。 西华元君心性坚忍,掌中紫微光矛微微颤动,有如实质,眼看就要撒手掷出,阳钧炉内异变忽起,雷四灵暴起发难,操纵雷电法则,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七条雷蛟尽数吞灭,灵性归于一身,成为唯一的真灵。李老君脸色大变,连连催动神念,却毫无反应,阳钧炉轰然巨响,凭空消失,雷四灵一步跨出虚空,形容大变,化作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神完气足,朝气蓬勃,眼神却有些茫然,似乎不敢确信自己业已摆脱了束缚。 李老君掀动白眉,猜到了几分原由,那雷四灵跟随五明宫主入深渊历练,获得莫大的机缘,脱胎换骨,吞并七条雷蛟,一举炼化阳钧炉,神通当是不小。他不动声色,隐于雷四灵身后,暗暗引动气机,西华元君蓄势已久,紫微光矛脱手飞出,雷四灵首当其冲,顿时吓了一跳,慌忙张手一摇,八荒八合雷火喷泻而出,将光矛吞噬炼化。 西华元君凝神望去,雷四灵双手微微颤抖,脸色暗淡了些许,显然引动八荒八合雷火亦非毫无代价,真灵气脉悠长,不死不灭,她殊不愿与之硬拼,白白消耗法力,当下道:“八蛟合一,雷火自足,你已重获自由,李老君管不住你,何不自去?” 雷四灵挡下一支紫微光矛,心中大定,胆气随之壮了几分,想了想,老老实实道:“元君恕罪,小的奉命而来,不敢擅离。” 西华元君眸光闪烁,心中腾起一阵不安,却听李老君道:“雷四灵,老道问你,奉了谁人之命,匆匆来此做甚?” 雷四灵糊里糊涂抢了阳钧炉,终有些愧疚,见旧主动问,吞吞吐吐道:“那个……阳钧炉遥遥相召,五明宫主命小的先行一步……呃,到得天庭,听从云浆殿主吩咐……” 李老君看了西华元君一眼,呵呵笑道:“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有阳钧炉真灵相助,李老君从旁指点,西华元君动不得云浆殿,双方各退一步,一番冲突就此收场,再好不过。列御寇松了口气,大光明宝轮光热内敛,剑拔弩张之势缓和几分,徐徐问道:“不知那五明宫主现在何处?” 雷四灵不假思索道:“南天门,玉清宫。”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为之一惊,西华元君按捺不住,出言道:“五明宫主从深渊归来,恰好遇到南天门诸宫?” 雷四灵搔搔脑袋,讪讪道:“那个……小的被五明宫主收在令符中,浑浑噩噩不知天光,出来时已落于星域,上清、太清、玉清三位宫主俱在……五明宫主便命小的带个口信,百年之内,南天门一十三宫将回归天庭。” 列御寇心下骇然,若雷四灵所言属实,五明宫主业已降服赵元始、许灵宝、孙道德三位宫主,挟大势归来,帝子之位岌岌可危,正阳门诸宫如何抵挡得住。那老儿早早就立在魏十七一边,铁了心护住云浆殿,不惜与西华元君撕破脸大打出手,难不成是早有所知? 他微一沉吟,又问起深渊之事,不想雷四灵张口结舌,蹩了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愁眉苦脸道:“光明宫主动问,小的不敢隐瞒,只是脑子里记得一些,影影绰绰,又说不真切。”列御寇心下了然,魏十七在他身上动了手脚,遮蔽记忆,以免泄漏天机,他无意追根问底,淡淡一笑,不再过问。 雷四灵心下有些忐忑,他吞并雷蛟,炼化阳钧炉,得了莫大的好处,尚不知自身深浅,见三位宫主默默无语,搓着双手不知如何是好,寻思了一阵,向西华元君道:“元君若无旁的吩咐,小的先行退下了?” 李老君展颜一笑,招手道:“四灵儿,老道眼下在云浆殿清修,也算是半个主人,你且随吾来!”雷四灵答应一声,一溜烟站在了老主人身后。李老君向二人略一颔首,长笑一声,拂袖而去,西华元君一声长叹,终是没有出手阻拦。李老君道行深厚,又得雷四灵相助,她拼得大伤元气,也未必镇压得下,何况列御寇在旁虎视眈眈,时机错失,只能就此撒手。 列御寇收起大光明宝轮,目送李老君和雷四灵消失在云天深处,见西华元君意兴阑珊,悠悠道:“元君欲做何打算?” 西华元君拂袖道:“无非是待那人归来,做过一场!”说罢,将天水一敛,身化遁光,投入云池之中。列御寇若有所思,伫立良久,细细回想雷四灵所言,越发觉得魏十七深不可测,当年三十三天外诸宫犯上作乱,他是首罪之人,若帝子从沉寂中醒来,纵然赦他一时,终非长久之计。他暗暗冷笑,心中拿定了主意,决意顺水推舟,信李老君一回。 李老君阻止一场弥天大祸,携雷四灵回到云浆殿,见过梅真人,将五明宫主回归三界,十恶命星压迫帝星,西华元君意欲降罪的前后说了几句,梅真人神色如常,只在他说及魏十七时微微动容,似乎有些委屈,又如释重负。雷四灵得魏十七赐下一道法则之力,早将其视同主人,听得西华元君所作所为,气愤异常,肚子里嘀咕了几句,不敢宣诸于口,生怕被她察觉。 李老君意味深长道:“沧桑变,天地覆,乾坤换,百年之期转眼即逝,天庭正当风雨飘摇之际,梅殿主宜韬光养晦,静候其时。” 梅真人心下了然,向李老君深深行一礼,道:“大变在即,宜静不宜动,云浆诸殿,有劳宫主多加照应,渡得难关。” 李老君捋着白须呵呵笑道:“梅殿主只管放心,有老道在,云浆殿固若金汤。”气运涨消,形势日见开朗,他不吝亲身坐镇云浆殿,心中早已将梅真人视作未来的天后。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二十二节 一时怒火冲顶 赵元始显化“玉清元始天尊”法身,施展无上神通窥视未来,目光落于深渊之底,魏十七被神光惊动,以磅礴星力定住光阴长河,一步跨出,肉身撞破界壁,跨越时空,从深渊投入现世。 他跨出这一步时,身处遥远的将来,血战临近尾声,深渊大局已定。深渊意志借管虢公之躯投入现世,欲取回本源伟力,引草窠、郎祭钩、樊隗、迦耶、波旬、魏十七为羽翼,降服诸路镇将,收拢魔物大军,转轮、阴酆二人暗中策应,龙蛇并起,接连爆发数场波澜壮阔的大战,血气迸灭,强者陨落。及至管虢公攻入深渊之底,转轮、迦耶、波旬三人拖住三皇,魏十七全力攻打血气神域,双方僵持不下,北冥忽施手段,打灭波旬肉身,将天魔本源气镇于己身窍穴内,不令其脱逃,迦耶祭起一百零八枚血舍利,每一枚血舍利都藏有一道佛门神通,生生不息,一气压下伏岳,昊天降下一十二具分身,困住转轮,扭头直取魏十七。 危急之刻,魏十七胸腔中四颗心脏隆隆跳动,以佛光镇压血气,恍惚之中,迦耶一百零八道佛门神通映入心田,花枝春满,天心月圆,体内竟生出一点纯粹佛性,引动涅槃法则,衍化万物,补全佛国,昊天连施手段,都为涅槃之力所克,心知大势已去,只得弃下一十二具分身断后,独驾血光远遁。昊天一去,局势土崩瓦解,北冥不战而退,伏岳为迦耶所困,一时脱不开身,苦苦支撑七天七夜,为众人联手打灭。 经此一战,管虢公终于取回本源伟力,深渊意志显化入世,君临天下。 他跨出这一步时,神完气足,身心正当巅峰。帝子法眼无差,深渊乃是他机缘所在,千锤百炼,脱胎换骨,魏十七终于将命星秘术修炼到极致,铸就十恶星躯,又夺得三枚深渊“原石”,化作胸腔内三颗心脏,凭借深渊开天辟地,先深渊意志而生的一点原初佛性,执掌诸般法则之力,十恶星域暗伏雷纹,涅槃佛国镇敕血气,焚天之火扑灭万物,即便对上深渊三皇,亦有一战之力。 深渊意志与本源伟力合而为一,管虢公终成天上地下第一人,管虢公之肉身已不堪承载,他心念动处,意志与伟力扑入迦耶体内,神念中翻来覆去争斗千载,现世只过去一瞬,便抹杀了他的意识。古佛迦耶是最初的“深渊之子”,得一百零八枚血舍利之功,因运而生,得证菩提,成就金身,然而他未能摆脱深渊之子的命运,回归于深渊意志。 深渊再也容不得第二个意志,不匍匐于深渊意志脚下,就只有灭亡一途。 他跨出这一步时,天意弄人,否泰交替,一缕神念触及高渺,冥冥之中命数所定,混沌散开一线通途,此时不走,将永无宁日。一念既起,魏十七不及细思,下意识摇动肉身,星力、雷电、涅槃三道法则之力合于一处,破碎界壁,回溯光阴长河,凭十恶命星接引,以“玉清元始天尊”锚定星域现世,顺利归来。 深渊意志察觉到魏十七异动,目光深沉,却没有阻止,昊天北冥逃亡在外,转轮尚未归心,他要去,就由他去吧。 魔王陨落,帝子沉寂,三界之地只剩西天灵山一家独大,魏十七的归来平添无穷变数,气机感应之下,帝子气运暴涨,紫微星光播撒星域,无远弗届。天意尚未退去,神念活泼泼跳动,魏十七隐约察知如不加阻止,己身运数将为帝子尽皆取去,从此居于人下,定下君臣名分。当日帝子赐下一杯气运,谋算深远,意欲借此扭转乾坤,然而令帝子始料未及的是,强弱之势一朝倒悬,魏十七唤动十恶命星,竟轻易收回气运,侵夺紫微气机,将他逼到退无可退的境地。 三界大势,悬于一线。 赵元始深知此人不可违逆,按下心神,出言相邀,魏十七也有意打听三界的境况,大大方方应允下来,随三位宫主降下南天门,观望战局。 地藏王陨落于星域,帝释天骇然大惊,一旦三清腾出手来,舍脂、夜叉王、迦楼罗王、摩呼罗迦等或可孤身远遁,麾下寻常天众却难逃覆顶厄运,他当机立断,急急收拢天众,弃了汀兰洲落荒而逃,顿时一溃千里。 魏十七远远望见天众溃逃,道:“六欲天天众何以进犯南天门?” 赵元始随口道:“六欲天为魔气所染,彼辈无家可归,据汀兰洲漂浮于星域,气机牵引,为天宫攫取,帝释天受那地藏王蛊惑,意欲打下南天门,夺取天宫胜境,人心不足,反受其祸。” 当年正阳门外一场大战,帝释天阿修罗王夜叉王何等骁勇,如今看来,不过是土鸡瓦犬耳。魏十七并未将帝释天等放在心上,然而阴错阳差,帝后舍脂回头望了一眼,见赵元始、许灵宝、孙道德三位宫主陪同一人观战,正是五明宫主魏十七。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其父阿修罗王之法体,先毁于金符,后毁于星爆,始作俑者,正是那魏十七与姜夜二人,她一时怒火冲顶,尖叫一声,返身扑上前。 帝释天心中打了个咯噔,暗道不好,急忙伸手阻拦,却慢了一步,舍脂去势如电,气势汹汹,形如厉鬼。匡同尘拦住去路,祭起极天元磁山,一道灰光扫下,舍脂识得厉害,身形一分为二,从左右两旁急速掠过,难辨真伪,匡同尘催动法宝拦下一人,却是一具泡影,舍脂真身早已化作一抹流光,直奔魏十七而去。 阿修罗一族以斗战见长,舍脂尊为忉利天帝后,神通不可小觑,极天元磁山威能虽大,却失之凝重,匡同尘稍不留神,被舍脂以分影之术绕过,面上无光。她回转身去,正待再施手段,却见上清宫主许灵宝提起通灵玉如意,朝舍脂轻轻一点,流光骤然停滞于空中,烟气缭绕,现出一具曼妙的身躯,圆瞪双目,艳丽的容颜有几分扭曲。 赵元始问道:“五明宫主可识得此女?” 魏十七道:“帝释天之后,阿修罗王之女,昔日曾有一面之缘。” 匡同尘闻言不觉心中一动,舍脂艳若桃李,光彩照人,那五明宫主与她似有些不为人知的纠葛。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二十三节 人力有时穷尽 上尊大能手握权柄,不好打交道,许灵宝在天庭为臣,深知伴君如伴虎,若能及早明其心性,却可少走许多试探的弯路。他心中素无是非善恶,若魏十七有意,他便擒了舍脂双手奉上,也是一宗小事。帝释天见舍脂为上清宫主所制,不觉长叹一声,暗暗命夜叉王等携天众远遁,自身排荡法力,孤身迎上南天门。 赵元始道:“既有一面之缘,此女便交由五明宫主处置。”话音未落,舍脂双眉倒竖,启朱唇,叩玉齿,轻叱一声,体内迸出一股沛然巨力,生生挣脱通灵玉如意震摄,腾空扑上前,五指收拢,猛地挥出一拳,半空中响起一声焦雷,震得星光摇曳,流星陨落如雨。 阿修罗一族不论‎‍‌‎男‌‎‍女‎‌‌,俱易怒好斗,骁勇善战,舍脂性情尤为暴躁,其父阿修罗王陨落于正阳门外,乃是她心底永久的创痛,稍一触及,便怒不可遏,魏十七的归来再度勾起怒火,她体内涌出无穷无尽的力量,不顾一切要将其亲手格杀。 许灵宝“咦”了一声,颇为意外,单凭肉身之力冲破通灵玉如意的束缚,强悍至此,天庭上下亦屈指可数。他正待出手阻止,却见舍脂由动转静,凝滞于空中,十恶凶星闪动血光,星力下垂,将舍脂一卷,可怜,千娇百媚的胴/体绞作齑粉,一条鲜活的性命就此湮灭。许灵宝心中一凛,近在咫尺,他窥不破五明宫主的手段,驱使星力响应如神,料想是天帝一脉的命星秘术,舍脂却是被阿修罗王和帝释天惯坏了,不自量力,自取其辱。 摩呼罗迦“决死卦”所指一线生机,当是落于此人,然而帝释天眼睁睁看着舍脂死在眼前,心中漾起层层波澜。他迎娶舍脂为忉利天帝后,固然为拉拢阿修罗一族,但这些年朝夕相处,终究有几分感情,殊难割舍。他深吸一口气,眸中亮起两团精芒,目光如电,投向五明宫主魏十七,毫不掩饰心意,眼前却骤然一黑,犹如撞上一座巍巍高山,七窍中渗出黏稠的精血,气血翻涌,手脚冰凉。帝释天心如明镜,单凭气机接触便落在下风,若与之争斗,无异于蚍蜉撼树,此刻他退上一步,就再无勇气直面命运,屈膝逢迎求来的生机,不要也罢! 仿佛察觉到帝释天的决然,魏十七提起右手,朝帝释天遥遥点去,帝释天心惊肉跳,下意识催动神通,胸腔内响起一声清冽的凤鸣,后背赤焰烈烈,张开一双火翼冲天飞起,才扑腾丈许,周身一紧,被无穷伟力禁锢,分毫腾挪不得,一道星力径直垂落其背,僵持数息,肉身豁然溃散。 帝释天道行深厚,非舍脂可比,肉身虽溃,一点本源之火不灭,于虚空之中划出一道火线,再度凝化成形,后背张开两对火翼,气机暴涨,徘徊于星域,抿唇吐出一道黏稠的烈焰,铺天盖地洒落。太清宫主孙道德“咦”了一声,颇感意外,祭起先天风火扇,连扇三下,将烈焰尽数化解。 区区小术,不堪一顾,魏十七随手引一道星力,将其肉身搅散,帝释天重施故技,凭借一点本源之火凝化成形,张开三对火翼,气机又凭空拔高一截。寻常手段,根本奈何不了对方,他不再多此一举,全力护住本源之火,不令其有多余的损耗,寄希望将气机蓄至巅峰,挣脱禁锢,脱身逃遁,至于为舍脂报仇雪恨,他早已熄了这一点可笑的执念。 本源不竭,肉身不灭,每一回死而复生,便多出一对火翼,道行随之暴涨,对星力的抵挡愈发顽固,魏十七略加推算,再灭个十七八回,帝释天或当可挡下星力冲刷,不过这等保命的神通,绝非毫无代价,对方愿意硬耗,那便硬耗下去,看他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赵元始一一看在眼里,微微摇首,帝释天此举殊为不智,五明宫主操纵星力,举重若轻,帝释天纵然本源强横,又能支撑到几时!他拂动衣袖,起心意一唤,命许灵宝、孙道德二人静观其变,镇护诸宫即可,如非必要,暂勿插手。 命星与人心两相契合,动念处,星力接连轰下,无移时工夫便将帝释天打灭八回。本源之火渺如微尘,肉身再度凝化入世,这一回身具九对火翼,气机攀至前所未有的巅峰,帝释天仰头望去,只见十恶凶星播撒血光,又一道星力如海潮从天倾落,他舒展九对火翼,烈焰冲天,作搏命一击。人力有时穷尽,法则之力加诸于身,九对火翼逐一消融,星力落处,肉身灰飞烟灭,帝释天历经九死,本源之火终于消磨殆尽,再不得复生。 点点火星熄灭,帝释天湮灭处,留下一声幽幽长叹,他本可逃过这一劫,摩呼罗迦“决死卦”指明了去路,只须屈尊降服一人,便可别开一番生面,至于这人是如来还是其他人,有什么关系呢?舍脂性情冲动暴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当真值得他这么做吗?一念之差,落得如此下场,万载道行一朝成空,从此三界之地,再无帝释天。 星力浩大,无穷无尽,命星秘术无解处正在于此,凭己身法力神通与星力对耗,无异于萤光之与皓月。赵元始暗自警惕,对五明宫主的忌惮又深了一层,轻轻咳嗽一声,延请魏十七入得南天门,一路逶迤来到冬至殿,自有仙姬奉上茶水,殷勤侍奉。 玉清宫主赵元始亲自作陪,上清宫主许灵宝、太清宫主孙道德立于下首,寒暄数语,赵元始命仙姬退下,试探着问道:“五明宫主从深渊远道归来,可有打算?” 魏十七微一沉吟,径直道:“吾欲去往正阳门,星域茫茫,不得其途,好在南天门一十三宫循气机回归天庭,乃大势所趋,百年之内定有分晓,一客不烦二主,眼下要叨扰玉清宫主,暂借一殿容身。” 赵元始心知肚明,魏十七既然开到口,就不容他回绝,细细想来,五明宫主留在玉清宫,也不是什么坏事,眼下彼此交情尚浅,不便深谈,好在来日方长,百年光景,足够他慢慢与之周旋了。他心中拿定了念头,岔开话题,随意言谈片刻,起身离去,将魏十七安置在这冬至殿中。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二十四节 天帝之命星 天庭仙宫秉承三界灵机而生,灵机不绝,诸宫不灭。天庭三十六宫,以玉清宫为首,玉清灵机浩如沧海,衍生一十八殿,仍绰绰有余。冬至殿主原是赵元始一具通灵分身,躯壳以芝仙运化而成,投入一丝神念,修炼数千载,道行深厚,与真身相合,可避天劫。可惜倾天之变,陨落无数真仙,玉清宫损失惨重,这具芝仙分身亦在其中,赵元始宁缺毋滥,将一十八殿空置了小半。 阳生阴降,昼短夜长,冬至殿乃玉清宫第一等的好去处,此番招待五明宫主,赵元始郑重其事,重启冬至殿,在他之前,唯有天帝天后御驾停留过数日。 赵元始离去后,魏十七命侍奉的仙姬尽数退下,一念落处,十恶命星降下一道宏大的血光,将大殿里外照定,缓步兜了一圈,并未察觉异样。他思忖片刻,拂动衣袖,一道乌光落下,屠真闪身而出,眼神有些茫然,略一定神,盈盈下拜。 魏十七将她拉起,轻抚她的秀发,沉声道:“你我业已离开深渊,回转星域,此是玉清宫冬至殿,百载以内,便可回转正阳门。” 屠真抿嘴微笑,道:“深渊虽好,终非久留之地,总算……是回来了。”当日平等王遣一具精血傀儡入世,将屠真肉身击溃,得魏十七及时护佑,温养灵性,得以再度显化,一身魔功尽付诸东流,她从此熄了争强好胜之心,甘心留在主人身边,当一个端茶奉水的小丫头。她曾经想并肩走在他的身旁,天意无常,造化弄人,如今也只得与流苏一般,卑微到尘埃里。 魏十七拍拍她的肩膀,三指捏住一枚天魔珠。 深渊之底那一场倾覆大势的血战,北冥打灭波旬肉身,镇下天魔本源气,其时魔女离暗忽生异变。她本是魔王的左眼所化,波旬入得深渊,看在魏十七的面上,并未将其收回,彼时遭遇大难,肉身崩坏,伏于离暗体内的神念从沉睡中醒来,意欲借她之手夺回天魔本源气,重现于世。魏十七张开十恶星域,操纵法则之力,将那一缕作祟的神念禁锢,离暗随之化为一枚天魔珠,浑浑噩噩,灵性沦丧。此刻他回转三界之地,若解开星力禁锢,投入现世的会是魔女离暗,还是魔王波旬? 他犹豫半晌,将天魔珠收了起来,天魔神通诡异,瞬息万变,解脱离暗不急于一时,且待日后尘埃落定,再作打算。 回溯光阴,破碎界壁,饶是魏十七十恶星躯完满无缺,元气终折损大半。玉清宫主赵元始知其所缺,命人奉上各色灵丹妙药,供其取用,魏十七也不客气,将丹药尽数收下,承他一个人情。 魏十七立于冬至殿内,胸腔内一主三副四颗心脏怦怦跳动,起心意一唤,虚空扭曲,藏兵护法跨独角乌烟骓,从佛国中一跃而出,持定八棱破甲槊,作金刚怒目状。魏十七命其在此守候,引动兽纹臂甲,破开五明仙界,冥冥中一道伟力落于其身,欲削去他千载寿元,十恶命星血光大盛,降下磅礴星力,护佑其主,魏十七携屠真从容遁入五明仙界,落入仙宫正殿之中。 赵元始察觉星力异动,猜想他是在修炼命星秘术,他屈指轻弹,在冬至殿外布下一道禁制,免得有人误入此地,惊动了五明宫主。 南天门一十三宫浮于星域,在气机牵引之下,循着一条命运的曲线,驰往未知之所。三十载光阴倏忽而过,风平浪静,帝释天的陨灭只是个意外的小插曲,逃散的忉利天天众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这一日,玉清宫主赵元始心神不宁,有所感应,掐指推算片刻,起身离开玄都山,衣袖飘飘,径直遁出南天门,极目望入星域深处,若有所思。 无移时工夫,上清宫主许灵宝、太清宫主孙道德联袂而至,立于赵元始身后,三位宫主感应天机,心意相通,隐隐察觉到正阳门、瑶池与三十天外诸宫的气息,虚无缥缈,隐现不定。 沉吟许久,孙道德徐徐道:“天庭回归在即,师兄可否拿定了主意?” 帝子,天后,瑶池宫主西华元君,光明宫主列御寇,兜率宫主李老君,若他们联起手来,南天门未必占得到上风,双方内斗打得天崩地裂,只会便宜了外人,须知西天灵山大雷音寺那位佛陀,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赵元始目视紫微星,沉声道:“帝星暗淡,大势倾覆,吾辈当秉承道心,勿为意气之举。” 许灵宝眉梢微微一动,道:“师兄的意思是尽弃前嫌,合力扶持帝子?” 赵元始道:“当年天帝出走,列御寇掀起内乱,致使天庭四分五裂,落到如今境地,尽弃前嫌却是一句空话。帝子虽祭天正告三界,重立天庭一角,气机引动诸宫回归,但他一日不掌弥罗镇神玺,即非是名正言顺的天庭之主,只是我南天门诸宫态度不明,又有大雷音寺如来佛法威胁,西华元君列御寇等才勉强放下芥蒂,静观其变。” 许灵宝猜到了师兄的心意,皱起眉头,试探道:“谁人执掌弥罗镇神玺,便是天庭之主,师兄……并不看好帝子?” 赵元始收回目光,字斟句酌道:“紫微星乃重元君之命星,重元君收拢诸天诸界灵机,点化三十六处仙界,执掌弥罗镇神玺,登临天帝之位,自此紫微星称作‘帝星’。天帝之命星,方是‘帝星’,非是命星择紫微,即为天帝。” 许灵宝与孙道德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当日五明宫主挟大势从深渊回归,推动紫薇星大放光明,那魏十七毫不犹豫截取气运,十恶命星压迫帝星,致使紫微暗淡无光,这其中的意味,昭然若揭。 孙道德轻轻咳嗽一声,道:“师兄所言甚是,天帝陨落,帝子归来,吾辈当秉承道心,勿为意气之举。诸天本无帝星,天帝一脉也罢,五明宫主也罢,谁人执掌弥罗镇神玺,即为天庭之主。”他还有半句话没说下去,若得天机所倾,气运所钟,赵元始执掌弥罗镇神玺,玉清元始天尊为天庭之主,也就不存什么帝星了。 赵元始自然听出他言外之意,深深忘了孙道德一眼,叹息道:“师弟莫要忘了,佛法当兴,道法当灭,这天庭之主,天帝之位……”他摇了摇头,心底腾起一阵无法付诸言语的悲凉。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二十五节 当面锣对面鼓 孙道德自能体察到师兄的悲凉,重元君何等了得,起神通将元始天尊削作三清,三清不得合一,只能殿下为臣,马前为卒,永远也叩不开灵霄殿,拿不得弥罗镇神玺。他心下隐隐了然,师兄这是要站在五明宫主一边,与帝子争上一争,想了想,出言道:“五明宫主神通广大,深不可测,压服正阳门、瑶池、三十三天外诸宫,自不在话下,西华元君之辈若识大体,自然水到渠成,只怕征战一起,天庭崩坏,又将不可收拾。” 赵元始道:“列御寇李老君或识大体,西华元君定不会服软,征战在所难免,三十三天外诸宫有弥罗镇神玺镇护,可保无虞,正阳门与瑶池诸宫,却未必护得住。” 天宫一旦彻底崩塌,海量灵机散落星域,殊难收回,正阳门有王京、餐霞、御风、骖鸾四宫,瑶池有瑶池、醴泉二宫,尽数打坏,相当于削去六分之一的灵机,天庭就此不再完整,损失不可谓小。灵机乃道门根本,无有灵机,天庭如何与大雷音寺相抗衡?但有些猜测,赵元始并未宣诸于口,如若五明宫主神通之广,手段之强,足以打灭如来,区区灵机损失,又何足挂齿! 三人商议片刻,心存默契,大致定下了日后方略。三清受制于重元君,无话可说,帝子又何德何能,高高在上,继续压他们一头?五明宫主的出现令他们看到了一线可能,回本溯源,令玉清元始天尊重现于世的可能。此事甚难,要看五明宫主有没有这等手段,有没有这等机缘,有没有这等气魄。 时日紧迫,却得当面锣对面鼓把话说开去,免得招来挟恩图报的误会。赵元始斟酌片刻,唤孙道德走上一遭,延请五明宫主至玄都山,一则饮宴畅欢,二则有要事相告。孙道德深知兹事重大,打了个稽首,飘然转身,穿过南天门,径直向玉清宫冬至殿遁去。行不多时,却见左侧云雾翻滚,彤华宫主匡同尘乘一头彩凤追上前来,目光流转,好奇道:“咦,师尊行色匆匆,却是往何处去?” 孙道德对这个徒儿甚是喜爱,私下里情同‍‍‎父‌‍‌‎‍女‍‎‎‍,也不摆为师的谱,伸手点了点她,脸上泛起淡淡笑意,道:“明知故问,同尘儿着相了。” 匡同尘轻笑一声,换个话题道:“形单影只,彳亍独行,有失身份,师尊那脚力何在?。” 孙道德道:“那夯货在仙宫中修炼,正当要紧时候,使唤不动。” 匡同尘啧啧称奇,道:“师尊对那‘夯货’,可谓呵护备至,左右闲来无事,不如让徒儿孝敬一回——”她不待孙道德答复,抬腕在彩凤后颈轻轻一拍,一道虚影飞将出来,麟前鹿后,蛇头鱼尾,龙文龟背,燕颌鸡喙,五彩斑斓,俨然与胯下坐骑无差,只是少了几分灵动。 孙道德知她缠着要去冬至殿见识一番,些许小事,也不愿违逆她的心意,叮嘱了几句“谨言慎行”,敛袂登上凤背,那彩凤一声清鸣,身躯由虚转实,舒展双翼飞起,祥云环绕,神采奕奕,抖落一团团星火。 匡同尘眼中一亮,脱口道:“师尊点化灵机,送了徒儿一场造化!” 孙道德捋须微笑,心念动处,彩凤双双分开云海,破空遁去,无移时工夫便来到冬至殿前。 天地伟力动荡不息,玉清宫主布下的禁制纵横决荡,化作一道无形屏障,激得彩凤翎羽倒竖,徘徊不前。孙道德凝神看了片刻,探出食指轻轻一划,法力落处,禁制豁然中开,他将胯下彩凤一催,星火倒卷,倏忽穿越百里,匡同尘哪还不知机,首尾相衔,急急追了上去。 冬至殿近在眼前,一阳初生,吞吐不定,幻化出万千气象。匡同尘暗暗叹息,南天门一十三宫,玉清宫独占无上灵机,这冬至殿的气象,分毫不弱于七十二胜境,她所执掌的彤华宫诸殿,等而下之,根本拿不出手。 孙道德按落彩凤,踏上冬至殿,却见门户洞开,一览无余,大殿之内守着一人一骑,空荡荡,冷清清,无人上前招呼。匡同尘不觉皱起眉头,暗暗掐了个法诀,无移时工夫,一队仙姬慌慌张张从殿后奔出,见过二位宫主,为首之人解说了几句,五明宫主将她们尽数驱出冬至殿,无事不得擅入,殿内有镇将把守,凶神恶煞一般,不敢触犯。 孙道德微微颔首,挥手命彼辈退下,匡同尘吐吐舌头,低声嘀咕道:“也是个怪人……”之前魏十七动念间斩杀舍脂,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匡同尘便觉得此人心性坚忍,难以打动,然而道佛消涨迫在眉睫,无人能跳得出运数,她须得寻一棵倚天巨木依附,方可安然渡过此劫。 匡同尘并非人身入道,她本是太清宫中一头灵禽,啄食丹药,开智成精,又在孙道德座下朝夕听闻大道,成就真仙,历尽万千劫难,矢志不渝,才得孙道德垂青,收为弟子,于天庭倾天之变中崛起,执掌彤华宫,成为其师的左臂右膀。按说她是三清之徒,又独掌一宫,无须杞人忧天,但不知何故,匡同尘以本命精血数番推衍,都是大凶之兆,连师尊孙道德都无从化解,只能归之于运数。 匡同尘心思没那么复杂,她深信天无绝人之路,凶兆之下,定有一线生机,既然师父都靠不住,那就找比师父更厉害的,不,还不够,要比玉清宫主更厉害的上仙大能,庇护在其羽翼下,躲过这一次命中注定的大劫。 五明宫主魏十七的归来让她看到了希望。匡同尘私下里打听其人其事,所知却寥寥无多,她只知道化乐宫万神殿主吞天大圣死在他手上,天后姜夜所炼诛仙金符,一击毙命,帝释天和舍脂也死在他手上,星力往复冲刷,磨灭万物,此外玉清宫主对他甚是恭谨,在她看来,恭谨之中隐藏着忌惮,隐藏着谄媚。忌惮云云,她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在师尊跟前提过一嘴,孙道德并未反驳,至于谄媚,打死她也不敢说半个字。 不过要靠上这棵树,搭上这条船,不是容易的事,玉清宫主一道禁制,阻绝了多少机会,匡同尘好不容易才等到师尊出现,试着先混个面熟,随机应变。病急乱投医,她这点小心思,孙道德洞若观火,如果说之前还有些犹豫,现下看来,这或许是匡同尘最好的选择。 孙道德咳嗽一声,举步踏入冬至殿,藏兵护法猛地抬起头,无形的威压轰然而至。 第十七章 元君镇瑶池,十恶动天机 第二十六节 话不投机半句多 孙道德一足踏入殿内,一足留在殿外,血气如狂潮暴涨,劈头盖脸拍下,冬至殿嗡嗡作响,阴阳二气如灵蛇穿梭,引动空中闷雷阵阵。孙道德只身挡住血气,双肩腾起先天风火之力,稳稳步上前,气机瞬息相击百余回,徐徐平复。 孙道德面不改色,微笑道:“吾乃太清宫主孙道德,敢问五明宫主可在殿内?能否拨冗一会?” 藏兵护法心中有数,来人道行深厚,未可小觑,当下收敛血气,横槊挡住去路,粗声粗气道:“有劳孙宫主,大人潜修未出,可否改日再来?”他言行甚是无理,自个儿却毫无知觉,只道说得客气得体。 匡同尘一双妙目打量着藏兵护法,心道:“原来五明宫主从深渊归来,并非孤家寡人,还带了几个土著手下……这大个子看上去威风凛凛,不知有何手段,会不会是银样镴枪头,徒有其表?”她落后孙道德数步,待到踏入冬至殿内,血气业已平息,未曾掂量对方深浅。 那厮是自作主张,还是奉五明宫主之命挡驾,孙道德也不去深究,他微一沉吟,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递到对方手边,斟酌道:“烦劳转交五明宫主,天庭局势有变,玉清宫主在玄都山相候。”藏兵护法大大咧咧接过书信,一折为二,随手揣在怀里,孙道德深深望了他一眼,也不多言,自顾自拂袖而去。 没见着五明宫主,匡同尘心中有些失望,见师尊似有些不悦,转身欲追,忽记起一事,又停下脚步,扭头问道:“敢问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藏兵护法怔了怔,语气生硬道:“大人麾下一护法,不劳尊驾动问。” 话不投机半句多,匡同尘不觉摇了摇头,这大个子没‌‌‍‎调‎‌‍‎教‎‌‍‌好,一开口就得罪人,毕竟从深渊而来,性情粗砺,非我族类,也不用跟他一般见识,她匆匆打个稽首,退出了冬至殿。藏兵护法搔搔头,觉得自己没说错什么,怎地就得罪了人?他慢吞吞回到大殿内,从怀中取出书信,眼前忽然一花,信笺无风自燃,一缕缕细小的金光窜将出来,忙探出大手去抓,金光滑如游鱼,从指缝溜走,钻入虚空消失无踪。 藏兵护法咒骂了一声,三界之地的小伎俩层出不穷,防不胜防,那孙道德铁定是故意的,方才不该轻易放他过门! 深渊血战朝不保夕,下层魔物无不汲汲于锤炼肉身,磨尖爪牙,功行至深处,自然凝成血符,殊少有暇推衍神通。藏兵护法虽是镇将出身,天生神力,鼓荡血气以力破巧,无往而不利,于神通变化不甚在意,到了三界之地,血气法则被压制,更是隔了一层。孙道德这一封书信,绝非什么小伎俩,他于袖中引动太清灵机,附以一道神念,径直送入五明仙界,个中巧妙,便是魏十七也所知无多。 五明仙界,仙宫正殿内,金光游移不定,倏忽合拢,化作一封书信,从空中飘落。屠真抢上数步,将书信接到手中,稍一犹豫,扭头望去,却见魏十七从入定中醒来,眸光深邃,气机微吐,五明仙宫轰然巨震,灵机暗涌,屠真立足不稳,跌了个踉跄。 气机一吐即收,魏十七起手轻按,镇下仙宫,抚平灵机,目光落在屠真掌心,那书信骤然溃散,金光飘散而出,似有灵性,逡巡不敢上前。魏十七看了数眼,金光随之暗淡,他长身而起,嘱咐道:“玉清宫主设宴相请,你且随我去一趟吧!” 屠真眼前一亮,踌躇道:“我去……不打紧吧?” 魏十七道:“有何不可!玄都山的风光,不是等闲能看得的。” 连主人都这么说,屠真不禁心生向往,她在正阳门云浆殿中,曾听沈幡子偶然说起,天庭七十二胜境,第一等的好去处,要属玄都玉京七宝山,此山被天帝一切为三,由玉清、上清、太清三位宫主执掌,玄都独树一帜,占了大半钟灵之地,连瑶池都逊色一筹。她不禁拉住魏十七的衣袖,眼角眉梢透出淡淡笑意,轻声道:“好,那便去瞧上一瞧!” 魏十七举目注视虚空,心神动处,灵机从四方涌来,将二人挪出五明仙界,落于冬至殿内。藏兵护法匆匆上前拜见,寻思了一番,将孙道德来访之事提了几句,顺口提及彤华宫主匡同尘,他不知其姓名,只道“一个宫装女子,甚是美貌”。魏十七命他留守冬至殿,胸中响起雷鸣潮水之声,须臾又唤出二护法,一为樊鸱,一为汉钟离。 他胸腔中一主三副四颗心脏,三颗小心脏乃先天血舍利所化,其中蕴含的佛性衍生佛国,生出三座莲台供奉护法,樊鸱占了一座,藏兵占了一座,尚空余一座。深渊之底一场鏖战,迦耶一气施展一百零八道佛法,生生不息,将伏岳困死,激斗七天七夜,将其打灭,魏十七收去钟离镇柱,将镇将降服炼化,平日里收于佛国内,得莲台供奉,不堕轮回,永驻于世。 魏十七携屠真、樊鸱、汉钟离三人,从容步出冬至殿,唤来一名仙姬,分开云山雾海,驾起云车迤逦出行。 太清宫主孙道德、彤华宫主匡同尘被惊动,双双相迎,彼此寒暄数语,齐往玄都山而去。匡同尘看了三人数眼,心下了然,那侍女乃器灵之身,气机孱弱,二将与冬至殿那粗人同来自深渊,血气充盈,暗伏杀机。血气与灵机相抵牾,她猜测五明宫主身怀洞天真宝,可收纳深渊凶徒,莫说区区三领,就算一撒手放出千军万马,她也不会诧异到哪里去。 她按捺不住好奇心,言笑晏晏,客客气气出言相询,三位“贵属下”姓甚名谁,来自何处。魏十七随口说了几人的姓名,连冬至殿“那粗人”也坦然相告,昔为镇将,今为护法。天庭亦有镇将,不过此镇将并非彼镇将,匡同尘不明就里,魏十七也没有分说。 既然投入佛国,立于莲花台上,他们便舍弃过往种种,不再与深渊有任何瓜葛。 数个时辰后,魏十七一行入得玄都山,风轻云淡,波澜不惊,赵元始亲自相迎,许灵宝、孙道德、葛向阳、匡同尘殷勤作陪,盘桓百余日,方才回转冬至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