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多拉的救赎》 第一章 加勒比海的某个岛屿,米隆正在伸展四肢,身边躺着一个穿着惹火比基尼泳衣的黑发美女,一眼望去不免让人心旌摇荡。米隆并没有撑伞,手里拿着一杯饮料。碧蓝清澈的海水温柔地冲洗着米隆的双脚,海滩一片白色,白得耀眼,天空一片纯蓝,晶莹透亮,就像是上帝之船的帆布,阳光不强却足够灿烂,这样和谐的景致,就像让人享受舒适的瑞典式按摩和白兰地酒的醇厚芬芳。然而,此刻的米却开心不起来,仍然沉浸在难以自拔的悲伤之中。 米隆推测他们两人在这个天堂岛屿已经一起度过了三个星期。米隆无心去计算精准的天数,他想特雷丝也同样如此。身处这梦幻般的荒岛--利冈岛,他们远离繁杂的大陆生活,没有电话,只有充足的阳光和美丽的沙滩,没有汽,却很奢华。当然,这个小岛没有中的恶劣条件,也没有鲁滨逊经历的原始般自然环境。想到这里,米隆不由自主地摇摇头,全新的陌生环境只能改变表面上的某些东西,却永远无法撼动内心。此时,远处海天交接的地方,一艘游艇正在飞驰而来。它劈开蓝色锦缎般的海水,身后拖曳着一条白色浪花。米隆看到了游艇,知道游艇是冲自己来的。 米隆还不知道自己在岛屿的哪个位置,他只知道这个岛屿叫圣酒神节岛。没错,这个小岛就叫这个名字,千真万确。它是这个蓝色星球上的一小块陆地,所有者是一家大型邮轮观光公司。岛屿的一侧是供邮轮乘客游泳嬉戏或烧烤作乐的地方,目的是让他们可以享受一天“私人的小岛天堂”,说是私人,其实只有邮轮上的乘客可以享用这片海滩,可是2500个人挤在短短一段海滩上,哪里还有私人空间可言?呵呵,私人的岛屿,如同酒神节一样狂欢快乐的岛屿。 然而,米隆现在所在的岛屿的另外一侧则完全不同了。这一侧唯一的房产是邮轮观光公司首席执行官的产业,只是一栋茅草屋和庄园结合的建筑物,方圆一英里之内唯一一个常住人口是一名负责管理这些产业的仆人。整个岛屿的全部人口约为30人,他们受邮轮观光公司的雇佣负责管理这个小岛。 海面上的游艇已经熄灭了引擎,慢慢地接近小岛。 特雷丝·科林斯拉低Bolle太阳镜,微皱眉头。在过去的三个星期里,除了庞大的邮轮之外,还没有别的船只在这段海滩出现过,那些庞大的邮轮都有着令人兴奋的名字,诸如:敏感,狂喜,G点。 “你没有告诉过别人我们在这里吧?”她问。 “没有。”米隆答道。 “那可能是约翰来了。” 约翰就是前面说起过的邮轮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他是特雷丝的朋友。 “我看不是。”米隆说。 米隆和特雷丝·科林斯在一起已经有三周多的时间。特雷丝是CNN黄金时段的新闻女主播,暂时远离镁光灯下万人瞩目的工作,一下子放松了很多。米隆和特雷丝被好心的朋友拖去参加了一个慈善误会,他们两人在舞会上相见恨晚,立即被对方深深吸引,仿佛两人共同的不幸经历和痛苦正是有着致命吸引力的铁石。于是很快地,这段激情有了一个勇气十足的开端,他们抛弃一切,与一见钟情却几乎素不相识的人远走高飞,一起消失在熟悉人群的视野中。12个小时后,两人已经出现在了圣马丁岛上,又过了24小时,他们则来到了这个遗世独立的加勒比小岛。 米隆个性较为保守,他一向洁身自好。只和四个女人上过床,即使在把一夜情视为时尚,而且与性相关的疾病尚未广泛传播的年代。他从来不为了单纯的满足生理需要而做爱,也从来不把和爱及责任分开,但是这一次的激情逃匿却并没有让米隆觉得不安,还多少有点出乎意料。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要去哪里,多长时间回来等等,他自己也说不清这其中的原因。米隆给父母打了电话,告诉他们不必担心,此举无异就是想告诉他们他现在有多逍遥。他也给埃斯波兰萨发了一个传真,把他们的合伙公司--MB运动经纪公司全权委托给她,他甚至都没有给温打电话。 特雷丝看着米隆,说:“你知道来人是谁?” 米隆没有说话,他的心跳不断在加速。 游艇慢慢靠近,前面的一扇舱门打开了,正如米隆所担心的那样,温跨出舱门来,走上了甲板。瞬间的惊慌让隆难以呼吸。温极少随意拜访别人,现在他出现在这个地方,只能说明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米隆站了起来,惊慌的感觉仍然紧紧地抓住他,令他无法发出声来,于是他只能冲着游艇挥手,温则只对他点头回应。 “等一下!”特雷丝说,“那不是那个著名的世家子弟吗?他的家族拥有洛克-荷恩证券公司,是他吗?” “是的。”米隆答道。 “我采访过他,就一次,是在股市暴跌的时候。他有着一个冗长而华丽的名宇。” “温莎·荷恩·洛克伍德三世。”米隆说。 “对。他是个古怪的家伙。” 她真应该更深入地了解温。 “他长得很英俊,简直帅得一塌糊涂”,特雷丝继续说,“是那种家族背景显赫、生活奢华、一出生手里就握着银质高尔夫球杆的家伙。” 远处,温面露微笑,捋了捋头发,仿佛是为了印证特雷丝的说法。 “你们两个有一共识。”米隆说。 “是什么?” “你们两人都认为他帅得一塌糊涂。” 特雷丝仔细地看看米隆的脸,“你要回去了。”话音里带着一丝领悟。 米隆点头。“不然的话,温根本不会来这儿。” 她握着米隆的手,从他们相识到现在,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第一次出现的柔情场面。这看起来也许有些奇怪,孤男寡女在一个偏僻的岛屿上一起度过了三个多星期,虽是有了性接触的恋人,却从未分享过温柔的亲吻、轻盈的抚触和深情的话语。似乎他们之间发生的感情只是为了遗忘和生存:两个站在碎石堆上的绝望灵魂,是没有兴趣重建一座爱情殿堂的。 在海岛的大部分时间里,特雷丝经常一个人在海边散步,而米隆则常常独坐在沙滩上,有时做点健身和阅读。他们两人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和做爱,除此之外,他们两人都放任彼此,独自治疗各自的伤痛以尽早愈合那些血淋淋的伤口。米隆从来没有问过特雷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特雷丝也从来没有过问米隆的悲伤往事。 在他们这段短短的浪漫故事里,这俨然是一条不曾说出口的规则。 游艇已经抛下锚,停在离海滩还有一段距离的海水里,温上了一条小快艇。米隆静静地等着,身体重心在两脚之间不断转换,试图让自己放松些。当小快艇离海岸足够近的时候,温关掉了快艇引擎。 “我的父母?”米隆喊道。 温摇头,“他们很好。” “埃斯波兰萨?” 温犹豫了一下,“她需要你的帮助。” 温小心翼翼地踩进水里,似乎希望海水能够承载他的身体重量,好让他安然浮在水面之上。他穿着一件领尖带纽扣的白色牛津衬衫,一条LILLYPULItZER短裤,鲜艳的短裤足以赶走鲨鱼,典型的游艇雅皮士装扮。温的体格偏于单薄,可是前臂的肌肉很结实,像蜷曲着一条条小铁蛇。 温慢慢走近的时候,特雷丝站了起来。温欣赏地看着眼前的美女,眉目之间完全没有色迷迷的表情。在米隆所认识的所有人之中,只有极少数可以做到这一点,这就是所谓的教养吧。温微笑地握握特雷丝的手,两人互相问候,接着是客套的微笑和无意义的寒暄,片刻之后,特雷丝告辞,往屋里走去。 温专注地看着特雷丝离去,突然说了一句:“曼妙的臀部。” “我想你不会是在说我吧。”米隆回应道。 温的双眼仍然热切地盯着……呃,目标。“在电视上,她总是坐在圆弧形的桌子后面,”他解释道,“观众怎么也猜不到圆弧桌子后面是这么曼妙的臀部。”他摇摇头:“真是遗憾。” “是啊,”米隆说,“也许她以后每回播报新闻时都应该站起来几次,转身,弯腰,诸如此类。” “那就箅了吧,”温快速地瞟了米隆一眼,“做爱时留下照片了吗?或者录影?” “没有。只有你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米隆说,“就像那些疯狂的摇滚明星干的。”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是的,遗憾,我明白你的意思。说正事吧,埃斯波兰萨出什么事了?” 特雷丝终于消失在门内。温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向米隆,说:“我的游艇需要半小时加油,然后我们就可以出发了。我可以坐下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温?”米隆有些着急了。 温没有回答问题,而是找了一张躺椅坐下来,放松放松背部,双手抱在脑后,两脚交叉在一起。“我得说,你抓狂的时候,总是会选择最奢侈的方式发泄。” “我没有抓狂,我只是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嗯哼。”温望向大海的最远处。一个念头瞬间闯进了米隆的脑海: 我伤害了温的感情。这听起来也许有点奇怪,不过很有可能就是如此。没错,温是一个傲慢的世家子弟,不爱交际,但再怎么说也还是个有着普通人一样情感的人。他们两人自从进入大学就没有分开过,如今米隆却连个电话都没打就一个人跑掉了。而且,从很多方面可以这么说,温没有别的朋友。 “我本来想给你打电话的。”一念及此,米隆弱弱地说。 温仍然一动不动。 “可是我也知道,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情况,你一定会有办法找到我的。”米隆试着解释。这倒是真的,温就是有大海捞针的本事。 温摆摆手,说:“无所谓。” “埃斯波兰萨出了什么事?” “克鲁·海德。” 克鲁·海德是米隆的第一个客户,一个正在走下坡路的棒球投手,习惯用右手投球。“他怎么了?” “他死了。”温说。 米隆感觉到自己的膝盖发软,任由身体跌坐在躺椅上。 “克鲁在自己的住所中了三枪。” 米隆垂下了头。“我还以为他已经走出阴影了。” 温没说什么。 “埃斯波兰萨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温抬腕看看手表,“现在,她很可能因为克鲁的死而被警方逮捕。” “什么?” 温又一次陷人了沉默,他讨厌重复刚说过的话。 “他们认为是埃斯波兰萨杀了克鲁?” “很欣慰看到浪漫假期并没有消磨掉你锐利的推理能力。”温偏着脸,迎着阳光。 “他们掌握了什么证据?” “凶器,这只是其中一个,还有血迹、纤维。你有防晒霜吗?” “这怎么可能……”米隆仔细地看着好朋友的脸,还是跟往常一样,脸上没有泄露任何一丝线索。“她怎么可能杀人?” “我不知道。” “你问过她吗?” “埃斯波兰萨不思意和我说话。” “我想不通,”米隆说,“埃斯波兰萨不会杀人,任何人。” “对于这点你非常肯定,是这样吗?” 米隆咽了一下口水。他曾以为不久之前的经历让倾了解温,温杀过人——事实上,他经常杀人——现在米隆也做了同样的事情。米隆以为他们之间会因此产生一种新的关系,然而情况并非如此,相反的,共同的经历反倒在他们之间形成了一道新的裂痕。 温看看手表,说:“你怎么还不去收拾行李呢?” “我没什么要带的。” 温指了指房子那边,特雷丝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他们。“那就去和美臀小姐道别,我们要出发了。” 第二章 特雷丝穿着一件浴袍,斜靠在门边。 米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只说了一句:“谢谢你。” 她点点头。 “你想和我一起走吗?”米隆问。 “不。” “你不能永远待在这儿。” “为什么不能?” 米隆琢磨了一会儿说:“你知道拳击比赛吗?” 特雷丝嗅了嗅,说:“我想我闻到了运动经纪准备用运动来做比喻的味道?” “恐怕是的。”他说。 “哈,请继续。” “整件事情就像拳击比赛,”米隆开始做比喻,“我们一直在弯腰、下蹲、躲闪,努力避开对手的攻击,可是我们不可能一直就这么躲避下去,要赢得比赛,我们最终不得不挥拳出击。” 她做了个鬼脸,“天啊,你这个比喻还真是缺乏说服力。” “即兴发挥的,将就一下吧。” “而且不准确,”特雷丝继续补充,“听听我这个吧。我们体会到了对手的威力,被狠狠地打到在地上。我们想办法站了起来,可是双腿麻木,视线朦胧不清,如果再遭受到对手的一记重拳,我们必败无疑。在这样的情况下,继续躲闪才是更好的办法,只能希望不被击中,看看能不能撑得更久。” 说得很有道理。 他们陷人沉默。 米隆说:“如果你来纽约的话,打电话给我,我们——” “好。” 又是沉默。“我们都知道会发生些什么,”特雷丝说,“我们会在一起喝酒,或许还会上床,可是感觉不再相同,会很别扭,别扭得要命。我们会假装重新走到了一起,可是事实上我们甚至不会给对方寄圣诞卡片。我们不是恋人,米隆,甚至都不能算是朋友。我也不知道我们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可是我还是很感谢你,我会保存这份感激。” 鸟儿鸣叫,海浪温柔吟唱。温站在沙滩上,双臂交叉,身体则一动不动,展示着令人敬畏的耐心。 “好好地继续生活吧,米隆。” “你也是。”米隆回答。 米隆和温乘坐快艇驶向游艇,一个船员把手伸给米隆。米隆握住船员的手跃上甲板。游艇上路了,米隆站在甲板上,看着岛屿的海滩越变越小。他斜靠着一根柚木围栏。整条游艇都是用柚木做装饰,呈深色调,显得豪华气派。 “给你。”温说。 米隆转过身来,温扔给他一罐Yoo-hoo,这是米隆最喜欢的饮料,味道有点像苏打汽水和巧克力牛奶的混合物。米隆笑了,“我都已经三个多星期没有喝这个了。” “戒断期痛苦症状,”温说,“一定非常难捱,我想。” “没有电视,没有Yoo-hoo,我能活到现在,真是一个奇迹。” “是啊,那简直就是苦行僧的生活。”温回头看看逐渐消失的岛屿,又补充了一句,“哦,应该说是经常做爱的苦行僧。” 两人都沉默了。 “我们多长时间能够回家?”米隆问。 “乘船航行需要8个小时,”温说,“在圣巴特有一架飞机在等我们,飞行需要4个小时。” 米隆点点头,他摇一摇手里的饮料罐,“砰”地打开,痛快地喝下一大口,然后转身面对着海水。 “对不起。”他说。 温没有搭腔,或者,有这句话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游艇逐渐加快了航行速度,米隆闭上眼睛,任凭喷溅而起的水花轻柔地洒在脸上。他想起了克鲁·海德。克鲁不相信经纪人,按照他的说法,那些人“离流氓也就只差一小步”,所以他找米隆为他谈判,签约,尽管当时米隆还只是哈佛法学院一年级的学生。在谈判的过程中,米隆对经纪人的业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MB运动经纪公司也应运而生了。 克鲁是个讨人喜欢的麻烦虫,他不加掩饰地疯狂追逐美酒、女人和音乐,更不要说其他任何能够让他的手、鼻子、静脉等感官兴奋的东西了。克鲁从来不愿意参加他不喜欢的宴会,是个脾气暴躁的大块头,然而内心却是一个可爱的泰迪熊。他有着孩子气般的帅气,也有着老套的大男子主义。他是个魅力无穷的家伙,每个人都会喜欢他,甚至包括长期忍受他的坏脾气和大男子主义的妻子邦妮。他们的婚姻就像是一只飞盘,邦妮会把克鲁扔出去,等他在空中盘旋一段时间之后,又把他抓回到手里。 克鲁似乎不断在退步,米隆已经无数次地帮助他从麻烦中脱身。这些麻烦包括:服用禁药遭致停赛、酒后驾车等等,不一而足。克鲁骄傲自大、盲目膨胀到了个人魅力的极限。后来,洋基队将他交换过来,对他进行了魔鬼式的严格训练,给他一个最后一次恢复状态重整旗鼓的机会。克鲁平生第一次进人恢复中心,开始参加戒酒互助会,他的快速球也重新恢复到了时速90英里以上的水平。 温打断了他的思绪,“你想听听到底发生什么吗?” “我自己也不肯定。” “哦?” “上一次我就搞砸了,你警告过我,可是我不肯定听你的。最终,很多人因我而死,”米隆感觉到泪水涌上双眼,赶紧竭力忍了回去,“你不知道结果有多糟糕。” “米隆?” 米隆转头面向他的好朋友,两人四目相对。 “你要战胜自己。”温说。 米隆“哼”了一声,一分是自怨自艾,两分是自嘲地笑着说:“你从不会安慰我几句。” “也许你更喜欢我说一些毫无实际意义的废话。”温说着,转了转酒杯中的液体,喝了一小口。“请在以下的选项中作出你的选择,然后我们再继续我们的话题:生活很艰难;生活很残酷;生活没有目标;有些时候好人也不得不做坏事;有些时候无辜的人会丧生。是的,米隆,你搞砸了,可是这一次你会做得更好;不,米隆,你没有做错,这不是你的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临界点,现在你知道了自己的极限……我现在可以停下来了吗?” “停止吧,求你了。” “那么,让我们开始谈谈克鲁·海德。” 米隆点点头,痛快地将手里的那罐Yoo-hoo一饮而尽。 “我们的大学老友看起来各方面的进展都非常顺利,”温说,“他投球很棒,家庭生活也似乎恢复了正常,通过了药物检测,每天都早早回家。然而,就在两个星期前,一次药物检测的结果出人意料地呈阳性,于是,一切又都改变了。” “什么药物?” “海洛因。” 米隆摇头。 “面对媒体记者的时候,克鲁什么也没说,”温说,“可是私底下,他声称测试是有人预先安排好的,有人在他的食物里摘鬼,诸如此类的说法。”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是埃斯波兰萨告诉我的。” “他去找过埃斯波兰萨?” “是的,米隆。当克鲁得知自己的药检结果没有通过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找他的经纪人寻求帮助。” …… “哦。”米隆说。 “我不想详细描述似MB运动经纪公司现在的惨状了。我只能告诉你,埃斯波兰萨和大辛蒂都已经尽力而为了,但这是你的公司,米隆。跟你签约的客户看中的是你,他们雇佣的是你,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对你突然消失非常失望。” 米隆耸耸肩,也许将来有一天他会在意的。“也就是说,克鲁没有通过药物检测。” “他马上被停赛,媒体记者蜂拥而至,他失去了所有的广告合约,邦妮再一次把他扫地出门,洋基队也将他开除了。走投无路的克鲁一次次去办公室找你,可是埃斯波兰萨只能告诉他联系不到你。克鲁每去一次你的办公室,心头的怒火就上升一层。” 米隆闭上眼睛,他可以想象得到克鲁的反应。 “四天前,克鲁在办公室外遇到了埃斯波兰萨。确切地说,是在基尼车库。他们发生了争执,言辞相当激烈,根据目击者所说,当时克鲁一拳就打到了埃斯波兰萨的嘴上。” “什么?” “第二天,我见到了埃斯波兰萨,她的整个下巴都肿起来了,几乎没法开口讲话,但她还是挣扎着告诉我不要多管闲事。我所知道的是,如果不是马里奥和其他几个车库工作人员把他们俩分开,恐怕难免发生更加严重的暴力冲突。他们俩被拉开的时候,埃斯波兰萨似乎还嚷嚷着,‘你等着,王八蛋,’之类充满威胁意味的话。” 米隆摇摇头,这毫无道理。 “第三天下午,有人发现克鲁死在他在利堡租住的房子里。”温继续说,“警方经过调査,很快发现他们两人发生冲突的事实,然后立马申请搜査令。他们在你的办公室找到了凶器,一把9毫米口径的手枪。” “我的办公室?” “没错,她公司的办公室。” 米隆只能再次摇头,“这一定是陷害。” “嗯。也许是吧,克鲁租住的公寓的地毯上还发现了与MB公司相符的纤维。” “纤维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克鲁去过办公室,可能是这样带回家去的。” “嗯,也许是吧,”温重复一遍,“可是公司汽车后备箱里的血迹解释絲就要困难多了。” 米隆就差跌倒在地了。“金牛座里有血迹?” “是的。” “警方有没有证实那是克鲁的血?” “血型相同,DNA测试的结果要过几个星期才能出来。” 米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埃斯波兰萨用郷辆车吗?” “每天都用。根据电子收费记录,谋杀发生后一个小时内,那辆车穿过华盛顿大桥回到纽约。我刚才说过了,克鲁在堡被杀,克鲁在利堡的住处离大桥大约两英里。” “这太不可思议了。” 温没有说话。 “她杀人的动机是什么?” “目前为止,警方还没有査出可靠的作案动机,可是他们提出了几种可能。” “比如?” “埃斯波兰萨是MB运动经纪公司的新合伙人,她被留下来暂时负责所有的业务,可是公司最早的客户却马上要甩手离去。” 米隆皱起眉头,“这个动机实在是站不住脚。” “克鲁最近跟她有过冲突,也许克鲁把自己所有的麻烦全部归咎于埃斯波兰萨,也许因此埃斯波兰萨想报复,谁知道呢?” “刚才你说过,她不愿意和你谈话。” “是的。” “然后呢?” “她告诉我,她能够控制住局面,”温说,“她要我设法联系你,还说也不愿意同你谈话。” 米隆露出疑惑的神情,“这又是为什么?” “我也不明白。” 埃斯波兰萨的形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和这位西班牙美女初次相识的时候,她还是一名职业摔跤手,绰号叫“小宝嘉康蒂”,现在想起来恍如隔世。从MB运动经纪公司成立之日起,她就是其中一员,刚开始的时候是助理,现在她已经从法学院毕业,羽翼丰满,正式成为公司的合伙人。 “可是,我是她最好的朋友。”米隆说。 “这点我很清楚。” “那么她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温猜测这是个反问语气的问话,于是没有回答。 远处的岛屿巳经从视野中完全消失,放眼望去,四周除了大西洋翻滚涌动的波浪和温暖蔚蓝的海水外,什么也看不到。 “如果我没有逃走……”米隆终于再次开口说话。 “米隆?” “什么?” “你又在自怨自艾了,我这个人最受不了别人自怨自艾。” 米隆点点头,靠向柚木栏杆。 “你有什么想法吗?”温问。 “她会开口和我谈的,”米隆说,“你等着看吧。” “我曾经尝试着打电话给她。” “结果呢?” “她不接电话。” “你联络过大辛蒂吗?” “她现在和埃斯波兰萨住在一起。” 这不奇怪。“今天是星期几?”米隆问。 “星期二。” “大辛蒂仍然在‘皮革与性欲’酒吧做事,她可能会在那里。” “整天都在那儿?” 米隆耸耸肩,“性变态俱乐部都是全天开放。” “感谢上帝。”温说。 他们又陷入了沉默之中,游艇轻轻地晃动着。 温眯起眼睛,看着太阳,“很美,不是吗?” 米隆点点头。 “看了这么久海水,你一定厌倦了。” “不是厌倦,是十分厌倦了。”米隆回答。 “我们到甲板下面去吧,我想你肯定会喜欢的。” 第三章 温在游艇里放了一些影碟,他们两人一起观看老版的影片:《蝙蝠侠》(片中朱莉·纽曼饰演猫女一角,莱斯利·格尔饰演小猫咪——两只迷人的小猫)、(一片中的两位主角饰演奥斯卡和费利克斯)、《阴阳魔界》(《为人服务》那一集),也有一些较新的影集,比如《欢乐单身派对》(杰瑞和伊莱恩去佛罗里达见杰瑞的父母那一集)。忘记那些烤肉吧,只有这些才是真正的美味佳肴!如果你仍觉得仅仅这些还不够丰富,那么还有多力多滋(Doritos)薯片,Cheez Doodles(一种零食),还有大量供应的Yoo-hoo,甚至还有从利文斯顿大道卡拉布里亚比萨店买来重新加热的比萨。 温,可能确实不爱交际,但真的是个好伙伴。 这一切不仅有着医治心灵创伤的效用,它同时也让漫长的乘船和飞机旅游的时间就像一个情感压力调节舱,让米隆的心情有机会彻底放松,重新调整到位,以适应乍然出现在眼前的现实世界。 两个朋友没有再讲话,除了对朱莉·纽曼饰演的猫女发出惊艳的感叹。(只要她穿着黑色紧身衣出现在屏幕上,温就会拉长着声调说:“完——美!”)这部影片首次上映的时候,他们两人还都是五六岁大的小孩,然而朱莉·纽曼饰演的猫女彻底粉碎了弗洛伊德的性潜伏期理论。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谁也财出原因来,也许是因为猫女的邪恶或者其他一些更加原始的东西,对此,埃斯波兰萨想必一定会提出自己非常有趣的见解。米隆尽量不去想她,但总有不由自主的时候。上一次相似的情形发生在费城,他与温、埃斯波兰萨一边影碟,一边吃零食。米隆想念她,缺少了埃斯波兰萨的点评,再精彩的影碟也开始变得乏味。 游艇靠岸了,他们朝停在不远处的私人飞机走去。 “我们会把她救出来的,”温说,“因为我们都是好人。” “对此我尚存疑问。” “要有信心,我的朋友。” “不是,我指的是‘好人’那一部分。” “你应该清楚。” “可是现在,我不再那么确信了。”米隆说。 温拉长了脸,这种表情显然是从“五月花号”上带下来的。“你面临道德危机”他说,“这实在不那么妥当。” 在洛克-荷恩公司的飞机里,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呼吸时略带喘息声,就像从老式的庸俗喜剧中走出来的金发尤物。金发尤物扭动着水蛇腰,带着一脸的媚笑,为他们送来了饮料。温对她微笑致意,她也回报给温一个暧昧的笑容。 “很有趣。”米隆开始评论。 “什么?” “你总是喜欢雇佣性感妖娆的空中服务员。” 温皱起眉头,说:“拜托,老兄,她更喜欢被人称呼她为空中小姐。” “请原谅我的愚蠢和迟钝。” “还好,还算可以忍耐。”温说,想一想之后又加上一句,“你猜猜看,她叫什么名字?” “唐妮?” “很接近。她叫凯蒂,最后一个字母都是‘I’,而且,她写‘i’的时候不是在上面点一个点,而是画上一顆心。” 温有些时候真是一头猪,你完全无法想象他会有多么顽劣不堪。米隆靠在椅背上,广播里传来了飞行员的声音,他向“洛克伍德先生和波利塔先生”致欢迎辞,接着飞机起飞。私人飞机,豪华游艇,有一个有钱的朋友真好。 当飞机到达巡航髙度后,温打开一个像是雪茄盒的东西,原来是电话。“跟你爸爸妈妈说两句吧。” 米隆愣了一下,一阵愧疾的情绪在体内翻涌,顿时涨红了脸。他点点头,拿起电话,一手拨号,一手紧紧地握着电话听筒。电话接通,是母亲接起了电话。 米隆开口说:“妈妈……” 妈妈立马痛哭失声,但马上又竭力控制住情绪蔓延,叫爸爸听电话。爸爸在楼下拿起了电话分机。 “爸爸……” 爸爸也开始哭喊,于是双声道的哭喊开始了,米隆赶紧把听筒拿离耳朵远点。 “我在加勒比海,”米隆说,“又不是在贝鲁特。” 电话那头的两人都发出一阵笑声,接着又要哭喊。米隆看看温,温面无表情地坐着,米隆向上翻翻眼球。当然,米隆同样也很高兴,尽管抱怨吧,谁不愿意这样被宠爱着呢? 他的父母开始了一番毫无意义的互相埋怨——米隆想,他们是故意这么做,虽然爸爸妈妈都是麻烦人物,这点大家都没有疑问,可是他们都拥有一种奇妙的能力,知道什么时候该做让步。米隆试着解释自己去了哪里,他们安静地听着,然后,妈妈突然发问:“那么,你现在是在哪里给我打电话呢?” “在温的飞机上。” “什么?”双声道的惊叹。 “温有一架私人飞机,我刚才说了,他来接我回去……” “你用的是温的电话?” “是的。” “你知道那要花多少钱吗?” “妈妈……” 毫无意义的唠叨戛然而止,几秒钟后,米隆挂掉电话,靠回椅背,愧疚的情绪巨浪般袭来,直令他全身冰凉。他的父母已经了,他出发之前竟没有想到这一点,而且事实上,他没有想到的事情太多了。 “我不应这样对待他们,”米隆说,“还有你。” 温改变了一下坐姿,对温来说,这是一个重大的身体语言。凯蒂再次婀娜多姿地来到他们面前,拉下屏幕,按下按钮,开始播放伍迪·艾伦的电影《爱与死》。真是精神盛宴。他们静静地欣赏影片,电影结束后,凯蒂问米隆是不是想在飞机着陆前淋浴。 “对不起,你说什么?”米隆问。 凯蒂痴痴地笑起来,叫他“大傻瓜”,然后依旧摇曳着身体走开了。 “后面有一间淋浴室,”温说,“我还冒昧给你带来几件换洗衣服。” “你真是-好朋友。” “没错,大傻瓜。” 米隆冲了个淋浴,然后更衣完毕。之后,所有人都系好安全带,准备着陆。飞机缓缓下降,平稳得宛如“诱惑合唱团”精心编排的轻柔舞蹈,一辆加长型豪华轿车已经在霭霭暮色中等候多时。走出飞机后,米隆竟然感觉呼吸的空气都是那样陌生,仿佛自己不是从地球上的另外一个国家回来,而是从另外一个星球来到此地。雨下得很大,他们快步跑下梯子,钻进了早已打开的车门里。 在车里,两人抖落身上的雨水。“我猜,你大概会想暂时和我住在-起。”温说。 离开前,米隆和杰西卡一起住在斯普林街一间宽敞的公寓里,但如今那已经是从前的事了。“如果可以的话……” “没问题。” “我也可以搬回去与父母同住一段时间……” “我说了没问题。” “我会找到新的住处的。” “你不用着急。” 豪华轿车开动了。温把手指搭成尖塔状,他总是习惯这么做,看上去也挺不错。他用食指轻轻地点点嘴唇。“我知道,我也许并不是讨论这类问题的最佳人选,”他说,“不过,如果你想谈谈杰西卡、布兰达或者一些别的其他人……”他松开搭成尖塔形状的手指,摆了摆右手。关于情感的话题从来不是温的强项,客观地说,他对于浪漫与痴情的感受堪称“令人震撼”。 “你不用担心这个问题。”米隆说。 “那就好。” “不管怎么说,还是很感谢你。” 温微微地点头。 经过10多年与杰西卡的情感纠葛,其中包括对同一个女人数年如一日的痴恋,惊天动地的分手,重新找到彼此,试探性地重新互相接近,一步步发展,最终再次同居,然后,曲终人散,一切都结束了。 “我想念杰西卡。”米隆说。 “我还以为我们不会谈论这个话题呢。” “对不起。” 温改变了一下坐姿,“不,你继续吧。”看他的样子,似乎宁愿长痔疮。 “只是……我在想,我心里的某一部分也许会永远牵挂着杰西卡。” 温点点头,“就像不慎出了事故,手臂缠进了机器里。” 米隆笑了,“是的,就是那样。” “那就割掉那部分,把它扔得远远的。”米隆看着他的朋友。 温耸耸肩,“我有空闲的时候经常看脱口秀节目《莎莉·杰西》。” “看出来了。”米隆说。 “其中有一期的谈话主题是‘妈妈拿走了我的乳环’,”温说,“我得承认,我被感动得差点痛哭流涕。” “我很高兴看到你找到了自己敏感的一面。”米隆说,仿佛温真的还有敏感的一面似的。“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温看看手表,“我在勃艮郡看守所有个熟人,他现在应该在。”他按下电话的免提按钮,输人一串号码。 铃声响两声之后,电话那头传来声音:“我是施瓦茨。” “布莱恩,我是温·洛克伍德。” 一阵沉默透着恭敬,这是人们听到这个名字时最常有的反应。“嗨,温。” “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你说吧。” “埃斯波兰萨·迪亚兹,她在你那里吗?” 短暂的停顿后,施瓦茨说:“不要告诉别人你是从我这里得到的消息。” “什么消息?” “很好,只要我们彼此理解就好了。”施瓦茨说,“是的,她在这儿。两个小时前,他们铐着她来到这里,弄得神秘兮兮的样子。”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弄得这么神秘吗?” “我不知道。” “他们准备什么时候传讯她?” “我猜是明天早上。” 温看着米隆,米隆点点头,埃斯波兰萨要被羁押过夜,看来情况不妙。 “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拘捕她?” “不知道。” “你亲眼看着他们把她铐进来的?” “是的。” 两个朋友互相对视了一眼,晚上拘捕,手铐,羁押过夜,看来地方检察官办公室里有人动了火气,态度十分强硬。如果是这样,情况很不妙。 “你还能告诉我一些什么情况吗?”温问。 “没有其他的了。我说过了,他们对此事十分保密,地方检察官甚至没有通知媒体,不过最终他会这么做的,也许是在夜间11点新闻之前,他会发布一个简短的声明,而且不会给记者留提问的时间,一般都是这样干的。见鬼,多亏我是她的忠实支持者,否则我也不会知道这些消息。” “忠实支持者?” “职业摔跤。你看,我认出了埃斯波兰萨,她以前是个职业的摔跤选手。你知道埃斯波兰萨原来是小宝嘉康蒂,那个印第安公主吗?” 温瞥了一眼米隆,“是的,布莱恩,我知道。” “真的吗?”布莱恩激动起来,“小宝嘉康蒂是我的最爱,在我的心目中,没有人能比得上她,她是一个最令人敬畏的选手,非常棒。我的意思是说,过去当她走进摔跤场地时,总是穿着暴露的小山羊皮比基尼,就是那样,然后和其他小妞格斗,通常其他小妞都比她要高大,她们在地板上上翻来滚去……我向上帝发誓,哇,她们太辣了。每次看到她,我的指甲都要被熔化了。” “谢谢你生动的描述,”温说,“还有其他的情况吗,布莱恩?” “没有了。” “你知道她委托的律师是谁吗?” “不知道。”停了一会儿,布莱恩又补充说,“哦,还有一件事,有个人在外边,好像和埃斯波兰萨是一起的。” “好像和她是一起的?” “在法院门外的台阶上。” “我不是太明白你的意思。”温说。 “正在外面淋雨呢,就坐在那儿,如果我没有看错,应该是小宝嘉康蒂的二人组搭档,大块头妈妈。你知道大块头妈妈和小宝嘉康蒂曾经连续三年获得二人组摔跤的洲际冠军吗?” 温只好叹气,“你没说起过。” “谁管它洲际是什么意思呢?我的意思是说,什么洲际?我说的不是现在的事,而是至少5年或者8年以前的事情了,可是,伙计,你知道吗?她们真是厉害啊,绝对是了不起的摔跤手。哦,如今这项赛事也已经风光不再了。” “身穿比基尼,互相斗殴的女人,”温说,“她们和以前不同了。” “对,完全正确。如今摔跤场上充斥做过手脚的假胸脯,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如果她们被肚子朝下摔倒在地板上,她们的胸脯就会像旧轮胎一样爆开,所以我不再迷恋这项运动了。哦,如果再换频道时,偶尔看到有什么还算能够吸引眼球的,我还是会看那么一小会儿……” “你刚刚是说一个正在淋雨的女人吗?” “对不起,温。是的,她就坐在法院门口的台阶上,不管她是谁,她就是坐在那里。警察刚刚过去问她在那里做什么,她说她在等她的朋友。” “这么说,她现在还在那里?” “是的。” “她长得什么样子,布莱恩?” “长得就像硕大的废旧船只,比那还要恐怖,也许更加凶恶。” 温和米隆交换一下眼神,毫无疑问,那就是大块头妈妈,也就是大辛蒂。 “还有别的吗?布莱恩。” “没有了。”他停顿一下,补充了一句,“这么说,你认识埃斯波兰萨·迪亚兹?” “是的。” “你们私交不错?” “是的。” 又是一阵敬畏的沉默。“天啊,你的生活真精彩,温。” “哦,很多人都这么说,” “那么,你能帮我向她要个签名吗?” “我尽力而为,布莱恩。” “也许,最好是能弄到一张签名照片,穿着小宝嘉康蒂的衣服。我真的是她的忠实粉丝。” “我明白了,布莱恩。再见吧。” 温挂断电话,靠回椅背。他看着米隆,米隆点点头。温拿起对讲机,告诉司机去法院大楼。 <hr /> 注释: 第四章 当他们赶到位于哈肯萨克市的法院大楼时,已经接近晚上10点钟了。大辛蒂坐在雨里,缩着肩膀,至少米隆还认得出来那就是大辛蒂。从远处看,就像有人把一辆甲壳虫汽车停在了法院大楼前的台阶上。 米隆下了车,走向大辛蒂,“大辛蒂?” 那一大团黑影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犹如雄狮在警告误入领地的小动物不要太过靠近。 “我是米隆。”米隆说。 吼叫声更加低沉了,雨水已经把大辛蒂穗状的头发打得湿漉漉的,紧紧贴在头皮上,仿佛带着一顶高低不平的恺撒帽。今天,她的头发颜色无法辨认——大辛蒂喜欢经常变换不同的头发颜色——不过看上去总不像是自然的颜色,有的时候大辛蒂喜欢随机地混合几种不同颜色的染色剂,看看会发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她坚持要大家叫她大辛蒂,不是辛蒂,必须是大辛蒂。她甚至通过法律途径正式地更改了自己的名字,于是各种正式档案记录上她的名字都是:大辛蒂。 “你不能整个晚上就待在这里。”米隆对大辛蒂说。 她终于不再低吼,开始说话:“你回家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逃跑了。”大辛蒂的声音竟然像孩子般无助。 “是的。” “你留下我们单独面对所有可能发生的一切状况。” “我很抱歉,可是现在我回来了。” 米隆壮起胆子又走近了一步,如果他有些什么或者能够做点什么可以安慰到大辛蒂就好了,比如说半加仑的哈根达斯冰淇淋,或者一只准备用来祭祀的全羊。 大辛蒂开始痛哭流涕,米隆慢慢地向她靠近,略微伸出右手,以防备她会像恶犬一样想嗅嗅味道。可是低沉的吼叫声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悲伤的抽泣。米隆把手掌搭在大辛蒂的肩膀上,感觉就像碰到了一颗保龄球。 “发生什么事了?”米隆又问了一遍。 大辛蒂吸吸鼻子,声音很大,豪华轿车的挡泥板也几乎在强大的声波中被震出了凹痕。“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她不让我说。” “埃斯波兰萨不让你说?” 大辛蒂点头。 “她需要我们的帮助。”米隆说。 “她需要帮助。”米隆再次强调。 “她不想让你帮她。” 这句话深深剌痛了米隆。雨点不停歇地落下,米隆在大辛蒂旁边的地上坐下了。“我的出走是不是让埃斯波兰萨很生气?” “我不能告诉你,波利塔先生,真的对不起。” “为什么?” “她不让我说。” “埃斯波兰萨不能单独承受这样的打击,”米隆继续说,“她需要找个律师。” “她有自己的律师。” “谁?” “赫斯特·克里姆斯坦。” 大辛蒂惊呼了一声,仿佛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不过米隆怀疑大辛蒂是故意的。 “她是怎么找到赫斯特·克里姆斯坦的?”米隆问。 “我不能再说了,波利塔先生,请不要生我的气。” “我没有生气,大辛蒂,我只是关心。” 大辛蒂对着米隆微笑,那幅景象让米隆差点尖叫出声音来。“你回来了真好。”大辛蒂说。 “谢谢你。” 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巨大的重量使得米隆不由自主地要斜到一边,但他还是尽量挺直身体。“你知道我对埃斯波兰萨的感情。”米隆说。 “是的,我知道。”大辛蒂说,“你们彼此友爱。” “那么,就让我帮助她。” 大辛蒂闻言把头从米隆的肩膀上移开,血液又开始流通了。“我想你应该走了。” 米隆站起身,“走吧,我们送你回家。” “我不回家,我要待在这里。” “天在下雨,而且现在已经很晚了,夜里可能会有人试图袭击你,你待在这里不安全。” “我能够照顾好自己。”大辛蒂说。 她的意思是袭击她的人会不安全,不过,还是算了吧。“你不能整夜地就待在这里。” “我不能把埃斯波兰萨一个人留在这个地方,我做不到。” “可是她根本不知道你在这里。” 大辛蒂用卡车轮胎般大小的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她知道的。” 米隆回头看看亲华轿车,温斜靠在车门上,抱着双臂,肩上还倚着一把雨伞,很有吉恩·凯利的派头。他对着米隆点点头。 “你确定要待在这里?”米隆问。 “是的,我要在这儿待着,波利塔先生。哦,如果我明天上班迟到的话,希望你能谅解。” 米隆点点头,两人互相看着对方,任凭雨水拍打他们的脸庞。这时,从右边的一座房子里突然传出一阵笑声。他们同时转头去看那座堡垒似的建筑物,埃斯波兰萨——他们两人最亲近的人,就被关押在那里。米隆朝着亲华轿车跨出一步,接着又转身看着大辛蒂。 “埃斯波兰萨不会杀任何人。”他说。 他等着大辛蒂表示同意,至少应该点点头,可是她什么表示都没有。她重新缩起肩膀,沉浸到属于她自己的世界里去了。 米隆钻进豪华轿车,温紧随其后,递给他一条毛巾,司机发动了汽车。 “赫斯特·克里姆斯坦是她的委托律师。”米隆说。 “那位著名电视法庭小姐?” “对。就是她。” “啊,”温说,“她的电视节目叫什么名宇来着?” “克里姆斯坦案件评论。”米隆说。 温维起眉头:“作秀。” “她还出版了一本同名著作。”米隆摇摇头,“这太奇怪了,赫斯特·克里姆斯坦已经很少接案子了,不知道埃斯波兰萨是怎么找到她的?” 温用食指轻点下巴,“我无法肯定,”他说,“可是我确信埃斯波兰萨几个月之前和她发生了一段激情故事。”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哦,是的,我是个搞笑大王,这样一个笑话不是很有趣吗?” 原来只是玩笑,不过还是有一定的道理,埃斯波兰萨是你能找到的最最完美的双性恋者——说她完美是因为每个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无论性取向如何,都会认为她魅力难挡。如果你想两者通吃,最好拥有最广泛的吸引力,不是吗? 米隆琢磨了一会儿,问:“你知道赫斯特·克里姆斯坦住在哪里吗?” “中央公园西路,与我的住处相隔两幢楼。” “那么,我们去拜访她一下吧。” 温皱起眉头,“为什么?” “也许她会把情况告诉我们。” “我想她不会告诉我们的。” “也许她会说也不一定。” “你凭什么这么说?” “最重要的,”米隆说,“我觉得自己还是非常有魅力的。” “太对了!”温身体前倾,“司机,加足马力上路。” <hr /> 注释: 第五章 温住在达科塔,曼哈顿地区最高级的住宅区之一。赫斯特·克里姆斯坦住在达科塔往北两个街区的圣雷莫,同样也是曼哈顿的高级住宅区,圣雷莫的住户中包括戴安·基顿和达斯汀·霍夫曼等著名的明星人物,不过,让圣雷莫声名大噪的不是这些,而是它拒绝了麦当娜的人住申请。 圣雷莫有两个入口,入口处警卫的穿着就像是莫斯科红场漫步的布里兹涅夫。布里兹涅夫1号用字正腔画的语调宣称赫斯特·克里姆斯坦“外出未归”,他真的一本正经地用了“未归”这个词语,在现实生活中已经很少人用这个词了。他对温笑脸相迎,却很不屑地用鼻孔对着米隆,要做到这一点也很不容易,因为米隆至少要比他高6英寸,为此,布里兹涅夫不得不拼命把自己的头往后仰,以便让他的鼻孔看起来就像是林肯隧道的西行入口。米隆感到很奇怪,为什么夫人和名人的仆人,往往比他们主人还要傲慢无礼?难道仅仅是因为嫉恨吗?还是因为他们整天地被人看不起,所以偶尔也需要抓住机会看不起别人?或者,还有一个更简单的理由,那就是被这类工作吸引的人往往都是势利小人居多。 这是个生活中的一小小谜题吧。 “你认为克里姆斯坦今天晚上会回来吗?”温问。 布里兹涅夫张开嘴,停顿了一下,投来一个机警的眼神看看米隆,仿佛担心米隆会在波斯地毯上大便。温仔细地看看了他的脸,将他拉到一边,好远离米隆这个脏兮兮的下等人。 “她很快就会回来的,洛克伍德先生。”哈,这么说来,我们的布里兹涅夫认得温,怪不得呢。“克里姆斯坦去做有氧健身,11点钟结束。” 晚上11点做有氧健身?欢迎来到20世纪90年代,这里的休闲时光已经像被做过抽脂手术一样,被吸得干干净净。 圣雷莫没有等候区,也没有提供让人可以稍微休息片刻的场所——可以理解,大部分的高级住宅大楼都不鼓励来访者在大楼周围闲逛,即便是获准进入的来访者也是如此。米隆和温只好来到街道上。中央公园就在街对面,米隆可以看到一些树木和一堵石墙,仅此而已。 数不清的出租车开得飞快,向北疾驰,温的加长豪华轿车已经离开——他们两人觉得可以用自己的双脚走回到两个街区之外的温的住所。可是非停车区还是停着4辆加长型豪华轿车。这时,第5辆加长豪华轿车也参加进来,是银色的加长款梅赛德斯,布里兹涅夫匆忙地赶来冲向车门,那架势就像是内急的人着急上厕所。 车门打开,一位头顶还残存一些白发的老人蹒跚地走出轿车,他的嘴角歪斜着,好像是中风后留下的后遗症。一个干巴巴的老妇人跟在他的身后,两人的穿着都很华贵,年纪也很大了,似乎超过了100岁。他们身上有种东西让米隆感觉很不舒服,是的,他们枯槁皱缩,一定已经很老了,然而令米隆感到不舒服的并不是他们的年纪。人们常常说可爱的小老头,小老太太,可是眼前的两个完全相反,他们与可爱绝缘,他们的眼睛又小又亮,眼神闪烁不定,充满着愤怒和优虑。生活已经攫取了他们年轻时候曾经拥有的所有友善和希望,只留下了建立在丑陋和仇恨基础上的生命力,看得出来,残存在他们身上的只有怨恨,至于是怨恨上天还是怨恨同类,米隆就不得而知了。 温碰碰米隆,米隆望向右边,看到一个身影朝他们走了过来,证实他在电视上看到过的赫斯特·克里姆斯坦。她的身材偏于高大,至少按照扭曲的凯特·摩斯的标准来看,身材稍微略显健壮了些。她的面孔丰满圆润,脚上穿着一双锐步运动鞋,腿上是一条或许会令凯特·摩斯发笑的绿色弹力裤,一件运动衫,头戴编织帽,淡金色的头发从帽子后延伸出来。看到这位名律师,老头停下了脚步,抓住干瘦的老太太的手,快步地走进门内。 “贱人!”老头竭力控制着没有扭曲的半边面孔,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你也是,卢。”赫斯特在他身后还以颜色。 老头停下脚步,好像还想说点什么,可是最后还是踉跄地走开了。 米隆和温对视一眼,朝赫斯特走去。 “老对头了,”她解释道,“听说过这么一句老话吗?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哦,听说过。” 赫斯特·克里姆斯坦用双手指向那对老夫妇,姿势就像是卡罗·美瑞尔在展示一辆新车“这就是明证,几年前我帮他们的孩子起诉这对王八蛋,这种事真是绝无仅有。”说到这里,她偏偏脑袋,“你有没有发现,有些人就是连畜生不如。” “对不起,你说的什么意思?” “剥削自己的孩子,这就是卢的为人,更不要提和他住在一起的那个皱巴巴的老巫婆,一个身价5美元的妓女,运气好中了头彩,看她现在这副模样,真实令人难以置信。” “我明白了,”米隆,尽管他什么都没听明白。他试着回归正题:“克里姆斯坦小姐,我是……” “米隆·波利塔,”赫斯特打断他的话,“顺便说一句,你这是个什么名字?糟糕透了,米隆。我真不知道给你取名字时,你的父母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问得好。“如果你知道我是谁,我想,你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的原因吧。” “这怎么说呢,我知道但又不确定。” “什么意思?” “哦,我知道你,是因为我迷恋体育运动。过去我常常看你打球,尤其是那场与印第安纳队的全国大学生体育协会冠军争夺赛堪称经典。我也知道塞尔迪克队第一轮选秀选的就是你,那已经是11年,还是12年前的事情了。” “差不多吧。” “可是坦白说——我并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我觉得你的速度距离伟大的职业球员还是有一定差距,米隆,当然了,你的投篮技术很棒。在场上,你可以投篮,也可以和别人冲撞,有个问题,你身高多少,6尺5寸吗?” “差不多。” “如果你进人NBA,你可能不会轻松,当然只是一个女人的观点。不过,命运自有安排,你在第一场比赛中摔裂了膝盖,只有上帝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她微微一笑,“很髙兴和你聊天。”说完这句,她望向温:“你也是,多嘴的小子,祝你晚安。” “等一下,”米隆说,“我来这儿是为了埃斯波兰萨。” 她装模作样地惊呼一声。“真的吗?我还以为你只是想缅怀一下你的职业生涯。” 他看看温。“你的魅力。”温轻声说。 米隆回头,看着赫斯特,“埃斯波兰萨是我的朋友。”他说。 “那又如何?” “我想帮她。” “那很好,我会把我的账单寄给你的,这个案子会花掉一大笔钱,你知道,我的收费很高。你简直无法想象维持这个住处需要多大的一笔钱,而且现在警卫们又要换新制服,我想他们可能会喜欢换成紫红色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 “我想知道案子的情况,。” 她皱起眉头来。“过去的几个星期,你去哪儿了?” “出去转了转。” “去哪儿了?” “加勒比海。” 她点点头,“看出来了,晒得很漂亮。” “谢谢。” “不过在日光浴机里也能晒出一样的效果来,你看上去就像一个经常使用日光浴机的家伙。” 米隆再次看看温。“魅力,卢克”温低声说,尽力模仿亚力·坚尼斯饰演的欧比王·肯诺比,“别忘了施展你的魅力。” “克里姆斯坦小姐……” “有人可以证明你在这段期间待在加勒比海吗?米隆。” “什么?” “你的听力有问题吗?我问你,有没有人可以证明,在据称的谋杀案发生时间你在加勒比海?” 据称!?有人在自己家中被开了三枪致命,这样的谋杀只是“据称”,这就是是律师啊!“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赫斯特·克里姆斯坦耸耸肩,“据称,所谓的谋杀凶器是在MB运动经纪公司发现的,那是你的公司,不是吗?” “是的。” “据称在你的公司用车里发现了所谓与受害人吻合的血迹。” 温说:“关键词是‘据称?’” 赫斯特·克里姆斯坦看看温,说:“这个词是很有意义的。” 温微微一笑。 米隆:“这么看来,你认为我是嫌疑人?” “当然,为什么不呢?这叫做合理怀疑,可爱的小伙子。我是一名辩护律师,我们这种人的特长就是合理怀疑。” “尽管我很希望能够帮到你,可是确实有人能够证明我的行踪。” “谁?”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 她又耸耸肩,“是你说想帮忙的,晚安。”她看看温,“顺便说一句,你是个完美的男人——相貌英俊,而且几乎一言不发。”“你要小心。”温对她说。 “怎么说?” 温用手指指米隆,“他可能随时都会打开他的魅力闸门,一举粉碎你的自制力。” 她看看米隆,然后哈哈大笑。 米隆再次尝试沟通,“发生什么事了吗?”他问。 “对不起,你说什么?” “我是她的朋友。” “没错。我想你已经说过了。” “我是她最好的朋友。我关心她。” “那很好啊,明天我会在自修课上递一张字条给她,看看她是不是也喜欢你,然后,没准你们可以在POP'S约会见面,分享一杯苏打水。” “我不是——”米隆停了一下,缓缓地向她展示一个友善的微笑。第18个微笑,电影明星麦克·兰登模式,只不过,米隆无法皱起眉头。“——我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我想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心情。” 她的面孔有所缓和,点点头,“你读过法学院,是吗?” “是的。” “而且是在哈佛上的?” “是的。” “那么,我敢说,在老师讲授‘律师——客户保密权利’时,你一定逃课了。关于这个问题,我可以推荐几本精彩的书给你,如果你喜欢的话。或者你也可以抽空看看热播电视剧《法律与秩序》中的随便哪一集,通常在老检察官向山姆·华特斯顿抱怨他没有拿到证据之前,他们会说道这个话题。” 好了,魅力展示到此结束。“你只是在遮掩你自己。”米隆说。 她低下头,打量了自己一番,然后皱起眉头。“对于我这样的身材,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我向你保证。” “我本来还以为你会非常优秀的律师。” 克里姆斯坦叹了口气,抱起双臂,说:“好吧,米隆。我想听你说说,我为什么要遮掩?为什么我不是你想象中的优贫律师?” “因为他们没有让埃斯波兰萨自行出庭,因为他们铐着她,把她带进了拘留所,因为他们将她拘禁过夜,而不是在当天进行随后的程序,这是为什么?” 她把双手垂在身体两侧,说:“问得好,米隆,你认为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当中有人不喜欢她行事作风高调的辩护律师,地方检察官办公室的某人也许对你很有意见,因此将怒火发泄到你的客户身上。” 她点点头,“这有可能,但是我有另外一观点。” “说说看。” “也许他们不喜欢的人是她的老板。” “我?” 她朝门口走去,“帮大家一个忙,米隆,不要插手这件事情,你只要待在一边看着就好。也许,你该给自己找个好律师了。” 赫斯特·克里姆斯坦转过身,消失在门内。米隆转向温,温正弯着腰,眯着眼睛盯着米隆的胯部。米隆问:“你在干什么?” 温继续盯着不放,“我想看看她有没有给你留下哪怕一小块睾丸。” “太搞笑了。你认为她说的他们可能不喜欢埃斯波兰萨的老板是什么意思?” “我一点儿也不明白。”停顿了一下后,温又补充一句,“你千万不要因此责怪自己。” “什么?” “不要责怪你自己的魅力怎么突然无用武之地。在这整个事件里,你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 “什么因素?” “克里姆斯坦和埃斯波兰萨之间有段风流韵事。” 米隆明白了温想说什么,“当然了,她一定是个同性恋。” “完全正确,这是她能够抵挡你的强大魅力的唯一合理解释。” “也可能她有特异功能。” 温点点头。两人沿中央公园西路离去。 “这进一步证明了一句可怕的谚语。”温说。 “什么谚语?” “你遇到的大多数女人都是同性恋。” 米隆点点头,“几乎没有例外。” <hr /> 注释: 第六章 他们走过两个街区,来到温的住处,看了一会儿电视,然后上床睡觉。米隆精疲力竭地躺在黑暗中,却怎么也不能安然人睡。他想到了杰西卡,又试着想到了布兰达,可是大脑固有的防御机制将这个念头掐住了,伤痛仍然那么剧烈,痛到令人难以忍受。然后他又想起了特雷丝,今晚,她将独自一人待在远方的岛屿上。白天的时候,岛屿的僻静让人觉得平和安详,可是到了夜里,漆黑和静寂给人的感觉却是深沉凄绝的孤独,黑暗会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你,静悄悄的而且浓重,就像一口被埋在土里的棺材,他和特雷丝总是要紧紧地拥抱着对方才能入眠。现在,他想象着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躺在无尽的深沉黑暗中情景,不禁为她感到一阵阵担心。 米隆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7点钟。温已经出门了,留下一张字迹潦草的字条,大意是9点钟和米隆在法院碰面。米隆抓起一把“嘎吱船长”麦片,把左手伸进去摸索一阵,发现温早已经把里面的赠品小玩具拿走了。洗浴更衣完毕,米隆看看手表,已经8点钟了,还有充裕的时间赶往法院。 他乘坐电梯下楼,穿过著名的达科塔庭院。来到72街和中央公园西路的交叉路口时,他发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米隆觉得心跳开始加速,是小法(小法兰克)。小法一左一右各站着一个大块头,活像两个书档,两个大块头看起来就像实验失败的产物,仿佛先天的腺体功能亢奋加上过量的代谢激素共同作用。他们穿着紧身背心和束带举重裤,可惜举重裤穿在他身上就像丑陋的睡裤。 年轻的小法翘起薄薄的嘴唇,静静地对着米隆微笑。他穿着一套蓝紫色的西装,闪闪发亮,就像喷了一层密封胶。小法没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对着米隆微笑,眼睛一眨也不眨。 孩子们,今天我们要学习的一个单词是“奸诈”。 小法终于向前迈出一步,“听说你回到城里了,米隆。” 米隆忍住了心底的一句讥讽——一句不是特别尖锐的饥讽,大意是说感谢小法特地为他准备了这么一个漂亮的欢迎仪式什么的——保持沉默。 “还记得我们上一次的谈话内容吗?”小法接着说。 “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我提到过要杀了你,是吗?” “可能谈到过这个问题,”米隆说,“我不记得了,我碰到过的莽撞的家伙和威胁实在太多了。” 小法身边的两个书档试图展现一下怒容,可是由于脸上的肌肉过于发达,完成这样一个动作需要花不小的力气,经过一番努力后,他们终于皱起脸孔,把眉头位置也降低了一点。 “事实上,我已经打算付诸行动了。”小法继续说,“大约一月前,我跟踪你去过新泽西州的一块墓地,当时我手里拿着枪就跟在你的身后。有点意思,不是吗?” 米隆点点头,“就像是汉尼拔·杨曼的笑话。” 小法闻言歪一下脑袋,“难道你不想知道当时我为什么没有动手干掉你吗?” “因为温。” 这个名字像一杯冷水一样泼在两个书档的脸上,他们差点后退一步,不过在扭动几下身体之后,还是很快恢复常态。小法还是很平静,“温吓不倒我。”他说。 “即使是最愚蠢的动物,”米隆说,“也有本能的求生欲望。” 小法直视米隆的双眼,米隆竭力不躲避,可是要做到这点着实非常困难,小法的眼睛里除了腐败和溃烂看不到任何生机,盯着这样的眼睛就像盯着废弃已久的建筑物的玻碎窗户。“棍棒和石头也许能对我的身体造成伤害,但是话语对我没有任何杀伤力,米隆。我没有杀你,只是因为你看上去已经悲痛欲绝,怎么说呢,仿佛杀了你反而是一种慈悲的行为。就像我刚刚所说的,很有趣,不是吗?” “你应该考虑去演喜剧,小法。”米隆说。 小法“呵呵”笑着,含糊地挥动一下精心修过指甲的手,“不管怎么说,这些都过去了。我的父亲和伯父都喜欢你,而且,我们都觉得没有必要和温作对,他们不希望看到你死,所以我也不想让你死。” 他的父亲和伯父是法兰克·阿彻和赫曼·阿彻,纽约的两个颇具传奇色彩的黑帮头目。阿彻兄弟在街头长大,在残酷的黑帮流血竞争中逐渐爬到了最高层。赫曼既是大哥,也是帮会头领,已经年逾花甲,喜欢追逐一些高尚事物——比如,入会条件非常苛刻而且不愿意接受他这种人的俱乐部,暴发户型的艺术展览,道貌岸然的慈善团体,顾客挥金如土,小费一出手就是二十美金的坐落于市中心的法国餐厅——以掩盖其人渣本质,换句话说就是一个髙收人的人渣。赫曼的弟弟法兰克做事疯狂,而且养了同样疯狂的后代,这个后代就是站在眼前的小法。法兰克一直保持着他的本色——一个把卡马特超市的丝绒运动服当做髙级礼服的职业杀手。不过,在过去几年里,法兰克渐渐地变得冷静了一些,只是他的变化不彻底,对法兰克来说,不折磨或者伤害他人,人生就失去了意义。 “你想做什么?小法。” “我有一个生意上的提议。” “哎呀,这可真让我感兴趣。” “我想买下你的公司。” 阿彻兄弟操纵着卓普洛,一个相当庞大的运动经纪公司。卓普洛向来不屑于做道德上的伪装,哪怕一丝一毫,他们招揽年轻动员使用的手腕和政客们的游说募捐一样,没有任何道德规范可言。卓普洛的老板债务缠身,那一笔非常庞大的债务,吸引了难以摆脱的“细菌”,这个细菌就是阿彻兄弟。细菌乘虚而入,作为寄生体吞噬了宿主所有的生命迹象,如今开始啃咬残存的躯壳。 不过,从事运动经纪毕竟是一项合法的生意和谋生手段,法兰克也像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对自己的儿子寄予厚望,把公司的控制权交给了刚刚从商学院毕业的小法。理论上来说,小法应该尽可能以正当合法的方式经营卓普洛。他的父辈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打拼出了一番事业,让他可以不再也不必依靠伤害他人而生存——是啊,经典的美国梦,尽管有些疯狂扭曲。可是现在看来,小法似乎无法从自己的家族传统中解脱出来,这其中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深深吸引了米隆的思考。是因为小法拥有遗传自父亲的邪恶本性和高高突出的鼻子吗?还是小法和其他许多孩子一样,为了蠃得父亲的赞赏和接纳,力图证明橡子也可以和橡树一样疯狂残忍? 是先天的遗传还是后天的养成,这个争论难分高下。 “MB运动经纪公司是非卖品。”米隆说。 “我想你这么做很愚蠢。” 米隆点点头,“我会把这件事记录在‘将来某一天或许会在意’的条目下。” 两座书档低吼着向前迈进了一步,步调一致地扭了扭脖子。米隆指指他们俩,“谁是你们的编舞?” 他们想要反唇相饥——看得出来——只是他们两人都不知道“编舞”是什么意思。 小法问:“你知道在过去的几个星期内,MB运动经纪公司失去了多少客户吗?” “很多吗?” “我得说,大概是客户总数的四分之一,其中有几个跟了我们。” 米隆吹了声口哨,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事实上,听到这样的数字让他很不开心。“我会把他们都找回来的。” “你这样认为吗?”小法又露出了奸诈的微笑,让米隆几乎以为他的唇间会伸出一条分叉的舌头来,可是没有。“你知道,一旦埃斯波兰萨被捕的消息传出,还会有多少人会离开你的公司吗?” “会很多吗?” “能剩下一个就算你走运了。” “嘿,那我就和杰瑞·马奎尔一样了。哦,对了,你看过这部电影吗?‘把钱掏出来’,‘我爱黑人’?”米隆尽力地模仿汤姆·克鲁斯的,语调,说:“你——成全了——我。” 小法也竭力保持冷静,“我愿意出很髙的价格,你也不想听听吗?米隆。” “我相信价格会不错,小法,但答案仍然是不。” “不管你的名声曾经多么清白无瑕,但是没人能够挺得过你将要遭遇的经济丑闻。” 这可不是经济丑闻,可是米隆没有心情纠正,“我们的谈话可以结束了吗?小法。” “当然。”小法露出最后一个奸诈的微笑,那副笑容似乎要离开小法的面孔,朝米隆蠕动过来,然后慢慢地爬上米隆的脊背。“不过,我们也许可以再约个时间聚聚,一起吃个午饭什么的?” “随时都可以,”米隆说,“你有手机吗?” “当然有。” “那你可以马上打电话给我的合伙人预约时间。” “她不是在拘留所里吗?” 米隆打了个响指,说:“哎呀,我忘了,真是该死。” 小法露出好笑的表情,“我刚才告诉过你了,你的一些老客户现在正在接受我们的服务。” “是的,你说过这个了。” “如果你胆敢和他们其中任何一个联络,”小法停顿了一下,想了想。“我将被迫采取报复行动。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小法大约25岁,从哈佛商学院毕业还不到1年时间,大学的时候就读于普林斯顿。聪明的孩子,或者说,有权有势的老爸。有传言说,普林斯顿一名教授指控小法考试作弊,随后教授就失踪了,后来只找到他的舌头——是在另外一个想要提出相同指控的教授的枕头上。 “非常清楚了,小法。” “那很好,米隆。我们以后还有机会聊。” 如果米隆能够保住自己的舌头的话。 小法一行三人钻进车里,一言不发地走了。米隆的心跳顿时平静了下来,他抬腕看看手表,该赶去法院了。 <hr /> 注释: 第七章 哈肯萨克市的法庭看起来就像我们在电视上常常看到的一样,电视剧《律师本色》、《法律与秩序》以及《朱迪法官》等已经把法庭的外部特征描述得很到位传神,当然他们无法捕捉到细枝末节中散发出来的气息,如引发恐惧的微弱汗臭味,过度使用的消毒水,所有的长凳、桌子和栏杆上微微发黏的感觉,米隆喜欢称这些为渗透元素。 米隆准备好了支票本,一边当场保释。他和温昨天粗略估计了一下,认为保释金会在50,000到75,000美元之间。埃斯波兰萨没有案底,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这些因素对她的保释有利;即使法官判定的金额髙出这个数字也没关系,米隆的钱包不算太鼓,但温名下的资产大概相当于一个欧洲小国的国民生产总值。 成群结队的记者已经赶来,挤在法庭外面。法庭外面停满了各种厢式车,装备齐全,配有电缆线,蝶状卫星天线,当然也少不了男性生殖器形状的棒状天线,高髙地伸向天空,仿佛在寻找不可捉摸的、能够提髙收视率的神灵。COURttV来了,纽约新闻、ABC新闻、CNN、目击者新闻都来了。全国每一城市,每一个地区都有自己的目击者新闻频道,为什么?这个名宇究竟为什么这么吸引人?还有一些低俗的电视节目,比如《硬拷贝〉、《走进好莱坞》、《时事》,尽管他们与地方新闻节目之间的区别已经变得模糊,甚至已经荡然无存,嘿,至少《硬拷贝》之类的电视节目诚恳地承认,他们在救赎社会价值方面毫无作为,而且绝对不会有天气预报员跳出来烦扰你。 有几个记者认出了米隆,呼喊着名字走过来。米隆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严肃、坚定、关切和自信——不回答任何提问,一言不发地从人群中穿过。当他进入法庭时,首先看到的就是大辛蒂,这一点都不奇怪,大辛蒂就像走进犹太人组织的路易士·法拉坎一样引人注目。她挤在一个紧靠通道的座位上,她所在的那一排座位空空荡荡的,只坐着一个人——温。很正常,如果你想要预留座位,只要派大辛蒂出动即可搞定,人们不愿意费力地从她庞大的身躯旁挤过去,多数人宁可站着,或者干脆回家。 米隆走到大辛蒂所在的那排,高髙地抬起腿,跨过她那两只棒球头盔似的膝盖,坐在两位朋友中间。 大辛蒂还是昨天晚上那个模样,甚至没有稍作清洗,经过长时间的雨水冲刷,她的头发褪了一些颜色,被雨水溶解的染发剂在大辛蒂的膀子前后变干,留下紫色和黄色的条纹。大辛蒂一向喜欢浓妆艳抹,涂抹在脸上的脂粉足以做成一尊石膏像,这会儿经过雨水的洗刷,她的脸就像五颜六色的蜡烛,在烈日下被暴晒的时间太长了,终于融贼了一坨。 在某些大城市里,谋杀传讯是很平常的事情,处理方式也如工厂的生产流水线一般。然而,在哈肯萨克市并非如此,在这里这可是一件大事:涉及名人的谋杀凶案,绝对不能匆忙了事。 法警开始逐个传唤,各个案子一次过堂。 “今天早上有人来找我。”米隆轻声地对温说。 “哦?” “小法和他的两个手下。” “啊,”温说,“这个《现代黑帮》的封面小子,是不是又发表了他经常使用的形形色色的威胁词句?” “是的。” 温几乎要笑了,说:“我们应该杀了他。” “不行。” “你只不过是在拖延迟早要发生的事。” “他是法兰克,阿彻的儿子,温,你不能杀死法兰克·阿彻的儿子。” “我明白了。那么,你的意思是说,宁愿杀死一个出身于髙尚家庭的孩子?” 这就是温的逻辑。 “我们先静观其变吧,好吗?” “今天的事情今天解决。” 米隆点点头,说:“你应该去编写人生指导手册。” 他们陷人了沉默。案子一件件地上堂受审——一件私闯民宅案件,几件伤害案,很多的汽车盗窃案,每个嫌疑犯看年轻,心虚却把愤怒挂上脸上,一副硬汉的模样。米隆忍住做鬼脸的冲动,提醒自己埃斯波兰萨也是一名嫌疑人,可是起不了什么作用。 终于,赫斯特·克里姆斯坦像阵风似的似的走进了法庭。她今天的穿着漂亮又专业:精致的米色套装、奶油色衬衫,精心的浅金色头发。她走上辩护席,法庭顿时变得安静。两名警卫陪同埃斯波兰萨穿过一扇门走了进来,看到她,米隆的心像被骡子踢了一样疼痛难忍。 埃斯波兰萨穿着明亮的橙色连体囚服。忘记灰色和条纹囚服吧——如果有犯人想越狱,明亮的橙色囚服会像修道院里的霓虹灯一样耀眼,让人很轻易地就能注意到。她的双手被铐在前面,米隆知道埃斯波兰萨身材娇小——身髙约5尺2寸,体重约100磅,可是从来没看到她像今天这么弱小。她反叛地高高昂着头,这就是埃斯波兰萨,即使心里感到害怕,她也不会表现出来。 赫斯特·克里姆斯坦伸出一只手来,搭在她客户的肩膀上以示安慰。埃斯波兰萨点点头。米隆努力想让自己与她目光对视,在一段时间的徒劳无功之后,埃斯波兰萨终于转向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嘴唇边带着一丝平和的微笑,似乎在说“我没事”。米隆稍微安心了一些。 法官髙声地宣布:“公诉埃斯波兰萨雄·迪亚兹。” “起诉的軸是什么?”法官问。 助理地方检察官是个面孔稚嫩的孩子,他此刻站在公诉席上说: “二级谋杀,法官大人。” “埃斯波兰萨,你如何辩解?” 埃斯波兰萨的声音很强硬,“我无罪。” “是否保释?” 那个长着娃娃脸的检察官这时说:“法官大人,公诉方请求羁押迪亚兹小姐,不予保释。” 赫斯特·克里姆斯坦在辩护席上大喊:“什么?”仿佛她刚刚听到了世界上最无理最危险的一句话。 娃娃脸不为所动,“迪亚兹小姐被控杀害了一名男子,向对方连开三枪致人死亡,我们掌握很有说服力的证据……” “他们什么证据也没有,法官大人,他们只有一些无关紧要的间接证据。” “迪亚兹小姐没有家人,在本地也没有真正扎根,”娃娃脸继续说,“我们相信她逃跑的可能性很大。” “这是胡说,法官大人。迪亚兹小姐是曼哈顿一家著名运动经纪公司的合伙人,她从法学院毕业,正在努力争取律师资格,她有很多朋友,已经在本地扎根,而且没有任何案底。” “可是,法官大人,她没有家人……” “那又怎么样?”克里姆斯坦打断他的话,“她的父母已经去世了,这难道能够成为惩罚一个女人的理由吗?仅仅是因为她的父母已经不在人世?这未免也太过分了,法官大人。” 法官是一名五十出头的女性,她慢慢地靠回椅背,对娃娃脸说:“你据此提出拒绝保释的要求确实有些过分。” “法官大人,我们相信迪亚兹小姐可以支配数目不小的资产,而且有潜逃的合理动机。” 克里姆斯坦似乎变得怒不可遏,“你说什么?” “被害人海德先生在被害前不久取出了超过20万美元的现金,这笔钱在他的住处并没有找到,已经不翼而飞了,我们可以合理地推测,这笔钱是在海德先生被谋杀时被人拿走了……” “这也叫合理推測?”克里姆斯坦喊道,“法官大人,这毫无道理。” “对方的辩护律师刚刚也提到过,迪亚兹小姐在本地有很多朋友,”娃娃脸继续说,“他们中的一些人今天也到场了,其中有她的老板——米隆·波利塔。”他指指米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米隆身上,米隆尽量维持平静的神色。“根据我们的调查,波利塔先生不久前至少失踪了一个星期,也许去了加勒比海,甚至开曼群岛也不好说。” “那又怎么样?”克斯坦大声地说,“如果这是犯罪,那你们就逮捕他好了。” 可是娃娃脸还没有说完,“坐在他身边的也是迪亚兹小姐的朋友——洛克-荷恩证券公司的温莎·洛克伍德。”所有人的目光转向温,温点点头,像帝王接见臣民般地轻轻挥手。“洛克伍德先生是被害人的经济顾问,掌管着被害人的资金,上面所说的20万美元的现金就是从他那里取走的。” “那你们就把他也抓起来吧。”克里姆斯坦激动地说,“法官大人,这些跟我的委托人毫无关系,反而有助于证明她的清白。迪亚兹小姐是一名工作勤奋的西班牙女性,她通过自己的努力,用上夜校的方式修完了法学院的全部课程。她没有犯罪记录,应该立即释放,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至少她也应该拥有被合理保释的权利。” “可是,法官大人,涉案的金额太大了,”娃娃脸继续发挥,“一方面是下落不明的20万美金,另一方面是迪亚兹小姐与波利塔先生,还有洛克伍德先生之间的关系,而且洛克伍德先生来自本地区最富有的家族……” “等一下,法官大人。首先,公司人暗示迪亚兹小姐窃取并转移了据称下落不明的现金,而且会利用这笔钱逃跑,然后又暗示她会要求洛克伍德先生提供帮助,而洛克伍德先生只不过是她生意上的伙伴。这算什么?当地检察官忙于编织一个金钱阴谋的时侯,他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一个早已名列全国富豪榜的出身显赫的先生,会愿意和一个贫穷的西班牙女子共谋,窃取钱财呢?这个想法实在是太滑稽了,公诉方没有证据,所以才编造出关于这么一笔现金的似是而非的胡说八道,以混淆视听……” “够了。”法官说,她挺直身子,用手指敲敲面前的大桌子,盯着温看了一会儿,然后又看看辩护席,“那笔下落不明的现金令我不安。” “法官大人,我向你保证,我的委托人对那笔钱一无所知。” “你持有这样的立场,我毫不奇怪,克里姆斯坦小姐,可是公诉人刚刚所提出的事实确实足以令我感到不安。拒绝保释!” 克里姆斯坦瞪大了眼睛,“法官大人,这么做太过分了……” “没有必要这么大声地喧哗,辩护律师,我能够清楚地听到你所说的每一个字。” “我强烈抗议……” “留到电视上去说吧,克里姆斯坦小姐。”法官敲了一下木槌,“下一个案子。” 法庭里爆发出一阵压抑已久的议论声,大辛蒂开始哀号,就像看战争新闻时听到丈夫死讯的寡妇。赫斯特·克里姆斯坦把嘴凑到埃斯波兰萨耳边说了几句话,埃斯波兰萨点点头,可是又似乎并没有认真听。警卫领着埃斯波兰萨朝一扇门走去,米隆试图再次捕捉她的目光,可是她没有,或者说不愿意面对他。 赫斯特·克里姆斯坦转过身,朝米隆投来凶巴巴的一瞥,米隆差点要蹲下身子以躲避她的目光。她朝他走来,尽力保持这平静的表情,“7号房间,”她甚至没有看米隆一眼,嘴唇几乎也没有怎么动,“走廊的尽头左转。5分钟后,不要对任何人说任何话。”米隆也没有费力气点头回应。 赫斯特·克里姆斯坦快步往外走,在还没有到达门口之前,已经开始不停地重复“无可奉告”。温叹口气,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纸、一支笔,草草地在纸上写下一行数宇。 “你在做什么?”米隆问。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片刻之后,两名浑身散发着廉价古龙香水味的便衣警察走了过来,毫无疑问,是重案组的警探。他们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温已经先开口了,“我们被捕了吗?” 两位出一脸的迷惑不解,其中一个反应了一会儿,说:“没有。” 温微笑着,递给他那张刚刚写上数字的纸。 “这是什么?” “我们律师的电话号码,”温说完站了起来,领着米隆朝门口走去,“祝你们度过特别的一天。” 他们在指定的5分钟之内来到辩护方会议室,房间里空无一人。 “克鲁去过那么大一笔钱?”米隆问。 “是的。”温说。 “你知道?” “当然。” “多少钱?” “公诉人说是20万美金,我没有理由对这个数字表示怀疑。” “你就任由克鲁取走这笔钱吗?” “对不起,你说什么?” “你就任由克鲁取走20万美金吗?” “那是他自己的钱。” “可是那是很大的一笔钱,而且是现金!” “这就不关我的事了。”温说。 “你了解克鲁,温,他拿钱可能是为了吸毒或者赌博什么的……” “也许吧,”温表示同意,“可是,我只是他的经济顾问,我的职责是指导他制定投资策略,仅此而已。我不是他的良心,也不是他的妈妈,更不是他的保姆,甚至不是他的经纪人。” 这句话击中了米隆的痛处,可是现在没有时间争论。米隆压抑内心的愧疚,揣摩着各种可能性。“克鲁授权我们处理他的财务决算,是吗?” 温点点头。MB运动经纪公司要求所有的客户都接受温的服务,每个季度至少和温见一次面,讨论他们的財务状况。这么做与其说是为了米隆自己的利益,还不如说是为了客户们的利益。很多的运动员因为对自己的财务状况不了解,而被别人利用,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可是米隆的大多数客户都把自己的财务决算副本寄给米隆,以便米隆能够帮助他们掌握收支状况,并代为设立自动支付账单服务等等。 “这也就是说,这么大一笔支出会显示在我们的电脑屏幕上?”米隆说。 “是的。” “埃斯波兰萨也会看到这笔支出。” “是的。” 米隆皱起眉头,“这无疑又给地方检察官提供了另一个杀人动机,她知道这笔钱。” “确实。” 米隆看着温,“那么,克鲁拿这么一大笔钱要做什么呢?” 温耸耸肩,不知道的意思。 “没准邦妮知道?” “这点值得怀疑,”温说,“他们已经分手了。” “分手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总是这样,总是争吵之后,邦妮最终还躲再次接纳克鲁。” “也许吧,可是这―次她进入了法律程序。” 米隆十分惊讶,他们以前的争吵从来没有发展到这一步。他们之间的分分合合总是会沿着固定的模式循环重复:克鲁做了蠢事,引发了争吵,邦妮一气之下会把克鲁赶出家门。几个晚上或者一个星期之后,克鲁请求邦妮的原谅,邦妮重新接纳克鲁。之后,克鲁会规矩一段时间,然后又做蠢事,循环再次开始。“她请来了律师,签署了文件?” “据克鲁说,是这样的。” “他对你说过此事?” “是的,米隆,‘据克鲁所说’就是这个意思。” “克鲁是什么时候告诉你这些事情的?” “上个星期,就是他取出现金的时候。他说邦尼已经提出离婚诉讼了。” “他当时的感觉如何?” “很糟糕,但他仍然期待再一次的和解。” “他取现金的时候,还说了其他什么吗?” “没有了。” “你知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会议室的门打开了,赫斯特·克里姆斯坦走了进来。她脸涨得通红,怒气冲冲地说:“你们两个蠢货,我说过让你们离这个案子远一点的。” “这可不能怪我们,”米隆说,“把事情搞砸的人是你。” “什么?” “保释本来应该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如果你们不出现在法庭上,确实如此。可是你们帮了公诉方的大忙了,他正想着向法官展示埃斯波兰萨支配有逃走的财力资源,刚好,一个前著名运动员和一全国最富有的花花工资就坐在前面。” 克里姆斯坦开始跺脚,仿佛机械化生产的灰色地毯上正蹿着小火苗。“这个法官是个自由主义傻瓜,”她说,“所以我才不停地强调西班牙女性之类的话。她讨厌有钱人,大概是因为她自己也是其中一员吧,可是今天这个典型的世家贵族就坐在她前面,”她朝温偏偏头,“而且就坐在前排,这不是在一个黑人法官面前挥舞一面种族主义旗帜吗?” “我认为,你应该放弃这个案子。”米隆说。 她的头猛地转向他,“你疯了吗?” “你的名声对你不利,法官也许确实不喜欢有钱人,可是她看起来更不喜欢名人,所以,你不适合这个案子。” “你胡说八道,我在这位法官面前办过三个案子,三个案子都赢了。” “或许,她也不喜欢这一点。” 克里姆斯坦的怒火似乎减弱了一些,她走回来,跌坐在椅子上。“拒绝保释,”她在自言自语,“我简直不能相信他们竞然有胆说拒绝保释。”她略微挺直了身体,“好吧。接下来,我们这么做。我去应付媒体记者,回答他们无孔不人的问題,你们两个什么话也不要说,无论是警察、地方检察官、媒体记者、还是对任何人,直到我弄明白他们究竟认为你们三个做了什么为止。” “我们三个。” “你没有听见我的话吗?米隆。他们认为这是一桩涉及巨额金钱的阴谋。” “牵涉到我们三个人?” “是的。” “可是,是什么样的阴谋?” “我不知道,他们提到你可能去了加勒比海,又或许是开曼群岛,我们都知道那样说是什么意思。” “把现金存人海外账户?”米隆说,“可是我三个星期之前就已经出国了——那个时候,这笔钱甚至还没有取出来,而且我根本没有靠近过开曼群岛的任何一个地方。” “他们也可能只是在捞救命稻草,”克里姆斯坦说,“可是,他们是不会对你客气的,我希望你的账目状况良好,因为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们很快就会去你的公司搜查,也许要不了几个小时。” 经济丑闻吗?米隆想,小法早上的时候是不是提到过这个词? 克里姆斯坦把注意力转向温。“真的有这么一大笔钱被取走吗?” “是的。” “他们能够证明埃斯波兰萨知道这笔钱吗?” “有可能。” “真是该死。”她考虑了一会儿。 温走到角落,拿出手机,拨号,开始讲电话。 米隆说:“让我做案子的助理律师。” 克里姆斯坦抬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昨晚你也提到过,我有律师资格,让我做她的律师,这样她对我说的任何话都受到律师——客户保密权利的保护。” 她摇摇头,“第一,这样做根本行不通,法官会看出你的意图,这件事反而会成为令你无法证实自身清白的一个漏洞;第二,这么做很傻,不仅会给人以一种拼命自我保护的感觉,而且会让人看起来感觉我们要隐藏什么,所以想出这个办法来封你的嘴;第三,即便这么做,你仍然可能会被起诉。” “怎么会呢?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在加勒比海。” “是的,你说过。可是,除了这个贵族子弟,没有人能够找到你,这真是一个方便的托辞。” “你认为……” “我什么也不认为,米隆。我只是在告诉你地方检察官可能会怎么想,目前为止我们也只是猜測。回到你的办公室,给你的财务打电话,确保你的账目状况良好。” “我的账目肯定没有问题,”米隆说,“我从不做假账。” 他转向温,“你呢?” 温挂上电话,“我怎么了?” “他们也会检查你的账目。” 温皱起眉头,“他们可以试试看。” “你的账目干净吗?” “干净到你把他们吃下去都不会拉肚子。”温说。 “好吧,不管怎么样,留给你的律师们去处理吧。我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操心呢。” 三个人都陷人沉默。 “那么,我们怎么做才能把埃斯波兰萨救出来?” “不是我们,是我把她救出来。你在一边待着,别捣乱就行。” “我不用听命于你。” “是吗?如果是埃斯波兰萨呢?” “埃斯波兰萨怎么了?” “这是她的要求,也是我的要求,你要离她远点儿。” “我不相信她会这么说。” “你还是相信为好。” “如果她确实想让我撒手不管,”米隆说,“她必须当面告诉我。” “那好吧,”克里姆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让我们现在开始吧。” “什么?” “你不是想让她亲口告诉你吗?给我5分钟时间。” <hr /> 注释: 第八章 温说:“我必须赶回办公室。” 米隆很惊讶,“你不想听听埃斯波兰萨会说些什么吗?” “我没时间了。” 他说这句话的语调就像重重地关上了门,阻止了进一步讨论的可能。温伸手握住门把手。 “如果你需要我的特殊才能,”他说,“我有手机。” 温匆匆地走出去。这时,赫斯特·克里姆斯坦正好回来,她看着温消失在走廊的尽头,问:“他这是去哪里?” “赶着回他的办公室。” “为什么这么匆忙?” “我没问。” 赫斯特·克里姆斯坦扬起一边的眉头,发出一声:“嗯。” “嗯什么?” “温就是管理那笔不知所终的现金的人?” “那又如何?” “也许他有理由让克鲁·海德安静。” “这太荒谬了。” “你是说他没有能力杀人吗?” 米隆没有回答。 “即使我所听说的关于温莎·洛克伍德的故事中有一半是真的……” “作为律师,你应该很清楚我们不能听信流言。” 她看看他,“那么,如果我传唤你出庭作证,问你有没有目击过温莎·荷恩·洛克伍德三世杀人,你会怎么说?” “没有。” “啊哈,我猜想讲授伪证罪的那堂课你也缺席了。” 米隆懒得反驳,“我什么时候可以看到埃斯波兰萨?” “走吧,她正等着你呢。” 埃斯波兰萨坐在一张长长的桌子旁,她仍然穿着橙色的囚服,手铐已经解开了。她的双手交叠握在身前,表情安详,就像教堂里的雕像。赫斯特朝警卫示意,两人一起走出了房间。 门关上后,埃斯波兰萨对米隆笑笑,说:“欢迎回来。” “谢谢。”米隆回答。 “面对女士时,你仍然么巧舌如簧,是吗?” “谢谢。” 她几乎要笑了。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埃斯波兰萨仍然是光彩耀人,魅力四射,她那柔软的肌肤,黑黑的头发,在亮橙色的背景映衬下闪闪发亮,她的眼睛仍然令人不禁想起地中海的月光和宽松的丝绸衬衫。 “你现在觉得好些了吗?”她问米隆。 “是的。” “你究竟去哪儿了?” “加勒比海的私人岛屿。” “在哪儿待了三个星期?” “是的。” “一个人?” “不是。” 看到他没有详细说明,埃斯波兰萨简单地问:“细节?” “我和一刚认识的漂亮女主播一起逃到了那里。” 埃斯波兰萨笑了,“她有没有——怎么说才比较得体呢——她有没有榨干你啊?” “可以这么说。” “真为你髙兴。如果有人想被榨干……” “对,那就是我,毕业班投票选举产生的最渴望被榨干的人。” 她似乎喜欢听到这句话,满意地靠向椅背,叠起双腿,仿佛正在参加鸡尾酒会一般悠闲自在。不过,保守地说,这个举动在这样的一种环境下显得有些奇怪。“你没有把你的行踪告诉任何人?” “是的。” “然而温在几个小时之内就找到了你。”她说。 对此两人都不感到奇怪。他们默默坐了一会儿,然后米隆问:“你还好吗?” “我很好。” “你需要什么吗?” “不需要。” 米隆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不知道该问什么样的问题,如何提起。埃斯波兰萨于是再次接过主导权。 “那么,你和杰西卡结束了?” “是的。”这是他第一次大声地说出来,感觉有点别扭。 她笑了,似乎很开心。“哈,总算有件值得宽慰的事。”她得意地说,“那么说,真的结束了?贱人女皇永远成为历史了?” “不要那么叫她。” “她真的成为历史了?” “我想是的。” “肯定回答是,米隆。这样会让你心里感觉特别舒服。” 可是他还是做不到。“我来这儿不是为了谈论自己。” 埃斯波兰萨抱起双臂,没有说话。 “我们会救你出去的,”他说,“我保证。” 她点点头,仍然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如果手里有烟,她一定会吐几个眼圈。“你最好还是回办公室去,我们已经失去很多客户了。” “我不在乎。” “我在乎。”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现在我是合伙人。” “我知道。” “所以,我拥有MB运动经纪公司的一部分,如果你乱搞,没问题,但是你不要把我也一起拖下水,行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不。” “什么?” “我们没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关心,我不想让你插手这件事。” “为什么?我不明白。” “我有全国最顶尖的刑事辩护律师帮我打这场官司,就让她来处理这个案子。” 米隆试图理解她的话,可是那些字句杂乱无章,就像是一群吵着要糖吃的小孩一样闹哄哄的,他略微凑上前,“我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能说。” “什么?” “赫斯特告诉我不要对任何人谈这个案子,包括你在内,我们之间的谈话不受保护。” “你怕我讲出去吗?” “你可能会被迫出庭作证。” “那我可以说谎。” “没有狐必要” 米隆张开嘴,又合上。过了一会儿,他说:“温和我可以帮忙,我们擅长做这种事情。” “你别见怪,米隆。温是个疯子,尽管我也喜欢他,但是我不需要他的那种帮助。而你——”埃斯波兰萨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打开双臂,目光重新落回到米隆身上。“你心灵受到严重伤害,我不会怪你逃开。你这么做可能是正确的,但我们不能假装你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 “还没有痊愈,”米隆表示同意,“可是我已经准备好了。” 她摇摇头,“把你的注意力集中到MB运动经纪公司上吧,维持公司的运作会耗费到你全部的精力。” “你不愿意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的。” “你这么做毫无道理。” “我刚才已经把理由都说清楚了……” “你真的害怕我会被迫上庭作证,提供对你不利的证词吗?” “我没有这么说。” “那么是什么原因?如果你认为我能力不足,好的,也许我会相信,但这不妨碍你把事实告诉我。实际上,如果真是这样,你更应该告诉我,以防我到处打听才对。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埃斯波兰萨板起脸,“回你的办公室去,米隆,你真的想帮忙吗?那么就去扬救我们的公司吧。” “你有没有杀他?” 话一出口,米隆立即后悔了。埃斯波兰萨震惊地看着他,仿佛米隆刚刚伸手打了她一耳光。 “即使你真的杀了他,我也不在乎,”他加重了酌,“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这边,我想让你知道这-点。” 埃斯波兰萨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她推开椅子,站起身来,默默地凝视了米隆一会儿,仔细地看着他的脸,仿佛在寻找不同寻常之处。然后,她转过身,呼唤警卫,离开了房间。 第九章 米隆回到MB运动经纪公司时,大辛蒂已经坐在前台开始工作。公司坐落于市中心的公园大道上,所在的地理位置堪称一流。自从温的曾曾……祖父荷恩(也可能是洛克伍德)拆掉印第安人的帐篷,在这里盖起自己的房子以来,洛克-荷恩大厦就一直是属于温的家族的产业。米隆以极其优惠的价格在这里租到办公室,作为回报,米隆的所有客户都委托给温做资产管理。这对米隆来说是一桩很合算的买卖,一流的地理位置,加上商界传奇温莎·荷恩·洛克伍德三世的财务管理,为MB运动经纪公司罩上了其他小公司望尘莫及的光环。 MB运动经纪公司在大厦的12楼,有部电梯可以直达他们的办公室,牛吧。电话铃响了,大辛蒂并没有接起电话,而是抬眼看着米隆。她今天的模样更加可笑,要达到这样的搞笑程度着实不容易。首先,办公室普通规格的家具对于大辛蒂来说明显太小了,桌子架在她的腿上摇摇晃晃,桌腿都不能着地,就像是一位父亲走进了孩子的小学教室;第二,她还没有清理过自己,身上还穿着昨天晚上的衣服。如果在平时,非常注意公司形象的米隆一定会对此发表一番评论,可是眼下明显不是讨论这种问题的时候,再说这样做还有可能招致危险。 “记者们削尖脑袋,想出了各种花招想混进来,波利塔先生。”大辛蒂总是称呼米隆为波利塔先生,看起来还是个重视礼节的人,“其中有两个还号称自己是来自名牌大学的潜在客户。” 米隆对此并不感到奇怪,“我已经告诉楼下的警卫了,要他们小心这些家伙。” “也有很多客户打电话过来,他们非常关心公司最近发生的事件。” “把客户的电话接进来,其他闲杂人等一律拒之门外。” “好的,波利塔先生。”呵,就差敬礼了。大辛蒂递给米隆一叠蓝色的纸片,“这是今天早上客户打来的电话。” 米隆接过纸片,开始翻阅上面的留言。 “至于你的行踪,”大辛蒂继续说,“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告诉他们你只是出去一两天,后来我们改口说是一两个星期,再后来我们只能开始编造紧急事件,诸如你的家人病了、你去帮一个生病的客户处理事情等等。可是有些客户已经厌倦了这些说辞,很不耐烦了。” 米隆点点头,“你有离开我们公司的客户名单吗?” 大辛蒂把早已经拿在手里的一张纸递给米隆,米隆接过,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波利塔先生?”大辛蒂还有话说。 他转过身。“嗯?” “埃斯波兰萨不会有事吧?” 细小的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位置传来,与大辛蒂硕大的身躯十分不协调,仿佛站在米隆面前的巨型身躯肚子里吞下了一个小孩,而现在这个小孩正在求救。“是的,大辛蒂,她不会有事的。” “你会帮她的,是吗?哪怕她不愿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 米隆轻轻点头,她似乎并不满意,于是他说:“是的。” “太好了,波利塔先生,你这么做是对的。” 他没有什么话需要补充了,于是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米隆已经6个星期没有回公司了,真是奇怪,自己历经艰辛多年奋力打拼创下MB运动经纪公司——M代表米隆(Myron),B代表波利塔(Bolitar),朗朗上口的名宇,不是吗?可是他突然间抛弃了它,转身离去,抛弃了奋斗多年的事业,抛弃了踉随多年的客户,还有埃斯波兰萨。 装修巳经结束了。他们从会议室和接待区划出一小块地方,作为埃斯波兰萨自己个人的办公室。可是新房间里还没有添置家具,看来埃斯波兰萨一直都在用他的办公室。他在办公桌旁刚刚坐定,电话铃就响了起来,他等了几秒钟,目标落在客户墙上了。客户墙贴着MB运动经纪公司所代理的所有客户的运动照片,他在其中一眼找到了克鲁·海德。克鲁站在投篮区,身体略微前倾,正要伸手投篮,他的脸颊微微鼓起,眼睛眯成一条缝,目光中流露出坚定的神色。 “这一次,你究竟做了什么,克鲁?”他问。 照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没准是个好事,但是米隆仍然凝视着照片,目光久久不能离开。这些年来,米隆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将克鲁从泥潭中拉出来,次数如此之多,以至于米隆认为:如果这次自己没有跑去加勒比海,与世隔绝,能否再一次接拯救克鲁? 又是毫无意义的反省——米隆的天分之一。 对讲机里传来大辛蒂的声音:“波利塔先生?” “嗯。” “我知道你对我说过,只接听客户的电话,可是这次这个电话是苏菲·梅耶。” 苏菲·梅耶是洋基队的新老板。 “接进来吧。”接着听到“咔嗒”一声,米隆对着电话说:“你好。” “米隆,我的天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苏菲·梅耶向来都不喜欢说客套话。 “我们也正在想方设法把事情搞清楚。” “他们认为是你的助理杀了克鲁。” “埃斯波兰萨是我的合伙人。”米隆纠正说,尽管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在乎这一点,“她没有杀人。” “我和杰端德在一起,”杰瑞德是苏菲·梅耶的儿子,也是洋基队的“协同总经理”——协同这个词意味着他是依靠老板母亲得到的这个工作头衔,杰瑞德这个名字则意味着他出生于1973年以后。“我们得给媒体一个说法。” “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梅耶女士。” “你告诉过我,克鲁已经改掉了所有的坏毛病,米隆。” 米隆没有说话。 “毒品、酗酒、狂欢、麻烦,”苏菲·梅耶说,“你告诉我说,他已经戒掉了所有这些恶习。” 他想要为自己辩护几句,但又觉得这样做也许并不合适,于是米隆说:“我想我们最好能够见个面好好谈谈。” “杰瑞德和我现在正跟随球队在外地比赛,现在我们在克里夫兰,今天晚上我会乘飞机回家。” “那么我们明天上午见个面怎么样?” “好,我们在运动场等你。”苏菲·梅耶说,“11点钟。” “我会去的。” 米隆挂断电话,大辛蒂立刻转接进来另外一个客户的电话。 “我是米隆。” “你到底上哪儿去了?” 是马迪·图威。明尼苏达维京队的防守边锋。米隆深呼吸一口,开始发表他草草想好的演说词:我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什么都不必担心,财务状况良好,刚刚得到了一些新合约,现在正在忙着执行新的合约,等等,都是些诸如此类安慰人的话。 马迪不理会米隆这一套,“见鬼,米隆。我选择MB是因为我不想让一个跟班的处理我的事情,我要和老板,也就是你直接打交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当然明白,马迪。” “埃斯波兰萨很好,但是她不是你,我信赖的是你本人,我雇用的是你,明白吗?” “现在我回来了,马迪,一切都会好转,我可以保证。你们球队几个星期后会来这边,是吗?” “两个星期后,我们和喷气机队有个比赛。” “太好了,那么比赛的时候我会去找你,然后我们一起吃个晚饭好好聊聊。” 米隆挂上电话,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关注客户的情况,甚至不知道马迪现在是在主力位置,还是处于被淘汰的边缘。天啊,他有太多信息需要赶紧补充了。 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总共持续了两个小时,内容都差不多。多数客户被暂时安抚下来了,还有一些持观望态度,不过还好离开MB的客户数量没有再增加。麻烦还没有解决,但米隆已经尽力稳定住了局面。 大辛蒂敲敲门,说:“来麻烦了,波利塔先生。” 一阵刺鼻但并不陌生的气味从门口弥漫进房间。 “什么……” “别挡路,辣妹。”一个又粗又哑的声音从大辛蒂身后传来。米隆试着想看淸来人是谁,但大辛蒂庞大的身躯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终于,大辛蒂舰一旁,曾经在法庭里碰过面的那两个便衣探员快步走过来。块头较大的一位五十多岁的样子,眼神蒙昽,神情疲惫,给人一种脸没有刮干净的感觉,他穿着一件风衣,袖子直到肘部,鞋子已经被擦得斑驳。个子较小的一个年轻一些,说到相貌,呃,真的可以说非常对不起观众,他的脸让米隆想起虱子的放大照片。他穿着浅灰色的西装,还配了一件背心——Sears休闲法则的拥护者——和一条印着卡通图案的领带,一看就是1992年的款式。 刺鼻的气味弥漫着整个房间,似乎正在向四周的墙壁渗透。 “拽查令!”大个子不耐烦地说,要是嘴里再嚼一根雪茄,那效果就更好了。“我们是曼哈顿北警局迈克尔·查普曼的手下,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可以打电话给他。现在,你从椅子上站起来,混蛋东西,我们要搜查这里。” 米隆皱起眉头,说:“老天,你们中的哪一个喷了古龙香水?” 虱子迅速地看了一眼他的搭档,那表情像是在说:嘿,我宁愿为这个家伙挨子弹,也不要为这个气味背黑锅。可以理解。 “你给我听着,混球,”大个子说,“我的名字是温特斯探员。” “真的吗?你的母亲给你取名叫探员吗?” 大个子微微叹气,继续说:“这位是马丁内斯探员。你离开这儿,蠢货。” 房间里,气味越来越难闻。“哎呀,我说,温特斯,你以后千万不要再向男性空中服务员买古龙水了。”米隆说。 “你再说一句试试,搞笑小子。” “我说真的,大个子,标签上是不是写着‘免费’二字?” “你是个喜剧演员吗?波利塔。很多家伙都自认有趣,可惜他们没去拍电视剧。” “我以为你们已经搜查过这里了。” “是的。这次我们是来找账目的。” 米隆指指虱子,“他不能一个人来吗?” “你说什么?” “这股古龙水味道恐怕再也赶不走了。” 温特斯拿出一副乳胶手套,以防止破坏可能存在的可疑的指纹。他动作夸张地把手套戴上,摆一摆手指,咧嘴笑了。 米隆眨眨眼,“你想叫我弯下腰,抓住脚腕吗?” “不。” “哎呀,我们需要来个约会。”想激怒警察吗?利用同性恋幽默吧,屡试不爽,到目前为止米隆还没有碰到过一个不痛恨同性恋的警察。 温特斯说:“我们会把这里变成垃圾场,王八蛋小子。” “这很值得怀疑。”米隆反驳。 “哦?” 米隆站起身来,把手伸进身后的档案柜。 “嘿!你不能碰这里的任何东西。” 米隆不予理会,直接拿出一台小摄影机,说:“我只想为你们的工作做个记录,警官。在如今恶意控诉警察腐败蔚然成风的环境下,我们不希望让别人产生误解。”米隆打开摄影机,把镜头对准大个子,“不是吗?” “是的,”大个子直视着镜头说,“我们也不希望产生任何误解。” 米隆的眼睛一直看着取景器,嘴里说着,“镜头捕捉到了真正的你,警官。我敢打个赌,在我重播这些内容的时候,仍然能够闻到古龙水的香味。” 虱子终于忍不住笑了。 “请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波利塔先生。”温特特说。 “当然,和警方合作是我的天性。” 两位警官开始搜査房间,主要的工作就是把所有能够找到的档案记录等装入箱子里带走。那双带着乳胶手套的双手碰了所有的东西,米隆感觉自己好像也被那双手摸了个遍,他尽量表现出清白无辜的表情——谁知道那应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可是仍然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这真是有趣的罪恶感。他心里清楚任何档案都没有纰漏,可是心里还是下意识树立起一道自我保护的城墙。 米隆把摄影机交给大辛蒂,自己则开始给离开了MB的客户打电话,多数人不愿接听,少数接听电话的人也不愿意多谈。米隆尽量态度温和地和他们沟通。很多人都是支支吾吾,没有确定的回复,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想重新蠃回他们的信任还需要一段时间。 两位警官完成工作后,一言不发地走了,连再见都没有说,真是缺乏风度。大辛蒂和米隆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 “事情难办了。”米隆说。 “怎么了?” “档案都被拿走了,没有档案我们怎么工作啊。” 大辛蒂打开手袋,给米隆看里面的几张光碟,“所有档案都在这里。” “所有档案?” “是的。” “你把所有档案都做了备份?” “是的。” “邮件和通讯资料当然都在,可是我需要合约……” “所有合约都在这里了,”大辛蒂说,“我买了一个扫描仪,扫描并储存了公司所有的档案资料,另外在花旗银行的保险柜里还有一个备份。我每周都会更新备份,预防火灾或其他紧急事件。” 大辛蒂说完笑了,这次米隆没有畏缩。 “大辛蒂,你真是一个神奇的女人。” 因为隔着融成一滩的花花绿绿的脂粉可能看得并不真切,可是她好像脸红了。 对讲机响了,大辛蒂拿起听筒,“喂?”一阵停顿后,她的声音变得严肃,“是的,让她上来吧。”她放下听筒。 “谁啊?” “邦妮·海德。” 大辛蒂把克鲁·海德的遗孀领进了办公室,米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在等对方先动作,可是邦妮纹丝不动。邦妮·海德留着一头长发,一时间,米隆好像回到了杜克大学的时光。克鲁和邦妮坐在兄弟会地下室的沙发上,他们的身后就是一大桶的啤酒,克鲁的胳膊搭在邦妮的肩上,邦妮身穿灰色的运动衫,双腿缩在沙发上。 米隆吞咽了一下,往邦妮身边走去。她后退一步,闭上眼睛,举起一只手阻止米隆继续靠近,仿佛无法承受他的亲密带来的痛苦。米隆停在原地。 “我很难过。”米隆说。 “谢谢。” 两人静静地站着,好像跳舞的人在等待着音乐声响起。 “我可以坐下吗?”邦妮开口问。 “当然,请坐。” 她在椅子上坐下,米隆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回到桌子后面。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邦妮问。 “昨天晚上,”米隆回答,“直到回来的时候我才知道克鲁的事,我很抱歉没能陪在你身边。” 邦妮抬起头来,“为什么?” “你说什么?” “为什么要因为你不在而道歉?如果你在,你能做什么吗?” 米隆耸耸肩,“也许可以帮帮忙。” “怎么帮忙?” 他只能再次耸耸肩,摊开双臂,“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知道该说什么,邦妮,也许我只是在没话找话。” 邦妮挑衅似的注视着米隆,看了一会儿,然后垂下眼睛。“我现在的心情很糟糕,无论谁站在我面前,我都会对他一通发泄,”她说,“你不要介意。” “我不介意,尽管发泄吧。” 邦妮很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意,然后说:“你是个好人,米隆。一直都是,就是还在杜克的时候,你的身上也总是带着一种——我不知道怎么说——我想是髙尚。” “高尚?” “听起来有点傻气,是吗?” “是挺傻的,”米隆问,“孩子们还好吗?” 邦妮耸耸肩膀,“提米才18个月,什么都还不懂,査理4岁了,他现在十分迷惑,我的父母在照看他们。” “我不想总是说一些陈词滥调,”米隆说,“可是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做的……” “有一件。” “说吧。” “告诉我埃斯波兰萨被捕的事情。” 米隆清清喉咙,“你想知道什么?” “这几年里,我见过埃斯波兰萨几次,我很难相信她会杀了克鲁。” “她没有杀克鲁。” 邦妮微微眯起双眼,“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我了解埃斯波兰萨。” “就这么个理由吗?” 他点点头,“到目前为止,只有这么一个理由。” “你和她谈过吗?” “谈过。” “都说了些什么?” “我无法细说,”事实上主要原因是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米隆几乎要感谢埃斯波兰萨什么也没告诉他,“可是她没有杀克鲁。” “警察找到的那些证据是怎么回事?” “现在我还不能回答你,邦妮。可是埃斯波兰萨是无辜的,我们一定会找到真正的凶手。” “你说得很肯定。” “我确实很肯定。” 他们陷入了沉默。米隆心里开始琢磨下一步的行动,有一些问题需要问邦妮,可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刚刚失去了丈夫,说话时千万要小心,以免触碰情感的雷区。 “我打算开始关注这起谋杀。”米隆说。 邦妮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关注,什么意思?” “我要调查这个案子。” “但你只是个动经纪人。” “在调査方面,我也有一定的经验背景。” 她仔细看看米隆的脸,“温也是?” “是的。” 她点点头,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她说:“温总是让我感到害怕。” “那是因为你是心智正常的人。” “那么,你们打算自己调查,找出杀害克鲁的凶手?” “是的。” “我明白了。”邦妮挺直身体,“再告诉我一件事,米隆。” “你说吧。” “你更看重哪一件事情:找到凶手,还是救出埃斯波兰萨?” “这是同一件事情。” “如果不是呢?如果你调查的结果是,确实是埃斯波兰萨杀了克鲁呢?” 不得不说谋了。“那么,她必须受到惩罚。” 邦妮笑了,似乎看穿了米隆的真实想法,“祝你好运。”她说。 米隆把一只脚锞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慢慢来,他想。“我能问你一件事情吗?邦妮。” 她耸耸肩,“当然可以。” 温柔点,再温柔点。“我不想无礼,邦妮,我这么问不是想打探你们的隐私……” “拐弯抹角可不是你的专长,米隆,想问什么你就问吧。” “你和克鲁之间又有麻烦了?” 她笑了笑,有些伤感,“我们一直以来不都这样吗?” “我听说,这次的情形比较严重。” 邦妮把双臂抱在胸前,“呵呵,回来不到一天,你了解的情况还真不少了。效率很髙,米隆。” “克鲁对温这件事情。” “那么,你想知道的是什么?” “你提出离婚诉讼了?” “是的。”邦妮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 “你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远处,传真机开始发出尖叫,电话仍然响个不停,但米隆并不担心谈话会受到干扰。大辛在这几年来一直都在“皮革与性欲”酒吧当保镖,如果情况紧急,她会像患了严重痔疮的犀牛一样缺凶悍,呃,尽管有些时候情况并不是那么紧急。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邦妮问。 “因为埃斯波兰萨没有杀他。” “这都快成了你的口头禅了,米隆。你是想不停地重复这句话好让自己相信,是吗?” “我真的相信。” “所以呢?” “如果埃斯波兰萨没有杀他,那么一定是别人干的。” 邦妮拾起头来,“如果埃斯波兰萨没有杀他,那人或某件事,”她接着说,“他是我见过的依赖性最强的一个人。” 米隆点点头,希望她继续往下说。 “开始的时候,我觉得很开心,他是如此的需要我。可是渐渐地,我感到厌倦了。”邦妮看着米隆,“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他不得不依靠别人帮他救火了。” “次数太多了。”米隆承认。 “我不知道,米隆。”她略微挺直了身体,眼睛清澈了一些,“我不知道我们这么做是不是害了他。如果我们不是一直充当他的消防队员,他或许会不得不做一些改变;如果我前几年就和他分手,他或许已经改过自新,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 米隆没有说话,他不愿意指出这句话的矛盾所在:她终于还是甩掉了他,但他的结局是死亡。 “你知道20万的事情吗?”米隆问。 “我从警察那里听说了。” “你知道这笔钱可能在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他提取笔现金是什么用途吗?” “不知道。”她的声音变得遥远,目光越过米隆的肩头,落在他的身后。 “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吸毒?” “报纸上说他的海洛因检測呈阳性。”她说。 “我也听说了。” “如果这是真的,对克鲁来说可能是一种新的嗜好。我知道海洛因非常昂贵,可是20万美元也太夸张了。” 米隆同意她的话,“他碰到什么麻烦了吗?” 她看着米隆。 “我的意思是说,和以前不一样的麻烦,髙利贷、赌博或者别的什么?” “有可能,我不确定。” “你不知情?” 邦妮摇摇头,目光仍然散乱,“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 “克鲁成为职业棒球选手的第一年,他进入了新英格兰野牛队,他立刻要求你为他谈判合约,你还记得吗?” 米隆点点头。 “有件事情一直困扰我。” “什么事?” “那是我们第一次联手拯救他。” 是的。深夜,电话铃响起,米隆从梦中惊醒,迷迷糊糊地抓起电话听筒。克鲁泣不成声,语无伦次地告诉米隆,他和邦妮,还有他在杜克大学的室友、野牛队的捕手比利·李·帕慕斯一起开车,确切地说,是酒后驾车。汽车撞上了电线杆,比利·李受了轻伤,邦妮伤势比较重,已经被送往医院,身无分文的克鲁则自然被警察逮捕。米隆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西马萨诸塞,同时随身带了足够多的现金。 “我记得。”米隆说。 “那时,你刚刚为克鲁签下了一个金额很大的巧克力牛奶广告合同。酒后驾车已经够糟糕了,再加上致人受伤,这件事足以毁了他。可是我们帮他度过了这个危机。我们买通了一些合适的人,比利·李·帕慕斯和我则提供证词,声称当时有一辆小货车抢我们的道。我们救了他。可是现在,我不知道我们这么做是不是对的,如果克鲁当时就付出了代价,如果他老老实实地坐牢,而不是逃过惩罚……” “他不会坐牢的,邦妮,大不了也就是吊销驾照,或者做一些社区服务。” “随便什么都好。生活就像链漪。米隆,有些哲学家认为,人们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会给世界带来永久性的改变,即使是最小的动作,比如晚5分钟离家,比如你上班时走另一条路——它们都会改变你今后的生活,永久性的。我并不完全接受这个观点,可是说道大事件,是的,我确实认定它的影响会像涟漪一样持续扩散。也许,这种影响并不是从那次事件才开始的,也许更早,当他还是孩子的时候——他第一次意识到,由于自己可以将一个白球以令人惊奇的速度抛出,人们会对他另眼相看的时候就开始了,而那次车祸事件,我们只是继续了这种错误的影响,或者说,将这种影响提升到了承认水平。克鲁开始认为,总会有人救他出泥潭,而我们也确实一直都在这么做。那天晚上,他成功脱身了,但接踵而至的是被控袭击、猥亵、药检通不过等等的麻烦。” “你认为他被谋杀是不可避免的结局吗?” “你不这么认为吗?” “不,我不这么认为。”米隆说,“我认为那个向他连开三枪的人才应该对此负责,别的都不相干。” “生活并不那么简单,米隆。” “可是谋杀通常就是很简单,说到底,凶手开枪杀了他,这才是克鲁的死因。他的死不是因为我们帮助他从那些放纵行为中脱身,而是有人朝他开枪。应该受谴责的是那个凶手,而不是你,不是我,不是关心他的任何―人。” 她想了一想,“也许你是对的。”然而看得出来她对此并不太有信心。 “你知道克鲁为什么对埃斯波兰萨动手吗?” 邦妮摇头,“警察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不知道。也许当时他正处于吸毒后的亢奋状态。” “他充奋的时侯会变得暴力吗?” “不会,但他当时似乎背负着沉重的压力,也许他只是因为无法从埃斯波兰萨口中得到你的下落而感到沮丧。” 又是一阵愧米隆的心头,他只好等着这种感觉慢慢消退。 “他还会去找其他什么人吗?邦妮。” “你指的是什么?” “你说克鲁的依赖性很强,我不在他身边,你也不愿意和他说话,他还会去找谁呢?” 她想了想,“我不清楚。” “某个朋友,或者,某个队友?” “我想不会。” “比利·李·帕慕斯呢?” 她耸耸肩头,表示不知情。 米隆又问了几个其他问题,可是没有得出任何结论。又过了一段时间,邦妮看看手表,说:“我得回去看看孩子们了。” 米隆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一次,她没有阻止,米隆拥抱她,她也用力地拥抱米隆。 “帮我一个忙。”她说。 “你说吧。” “帮你朋友洗清嫌疑,”她说,“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做,我也不想让她因为她没有做过的事情而坐牢,可是,在那之后的事情你就不要再管了。” 米隆后退一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就像我刚才说过的,你是一个高尚的人。” 他想起了斯劳特一家和他们的死,内心再次揪成一团。“大学时光已经过去很久了。”米隆轻声说。 “你没有变。” “我会让你感到意外的。” “你不会变。你仍然向往公正,仍然在坚持做正确的事情。” 米隆没有说话。 “克鲁就没法做到像你这样,”邦妮说:“他不是一个高尚的人。” “可是他也不应该被杀。” 她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救出你的朋友,米隆,然后就不要再管克鲁的事情了。” <hr /> 注释: 第十章 米隆电梯上了两层楼,来到洛克-荷恩证券投资公司的中枢。筋疲力尽的白种男人们——当然也有女性和其他人种,而且他们的比例还在逐年增加,可是还是少得可怜——在四处穿梭,就好像加热时的粒子运动,灰色的电话随时貼在他们耳边,那是维系他们生命的脐带。声音嘈杂,空间开阔,这些总是让米隆想起拉斯维加斯的赌场,尽管这里的人们所戴的假发要胜出一筹,但两个地方的场景是极其相似的。拉斯维加斯的人们,要么兴髙采烈,要么痛苦万分地高声叫喊,有人蠃,有人输,骰子翻滚,赌盘旋转,纸牌不断地被分发;而这里的情形也差不多,人们不时地瞟着股票行情自动收录器,带着一脸的敬畏神情,他们热切地关注着股票价格的起伏,就像赌徒们等着轮盘指针停在某个特定的数字上,又像古代以色列人仰视着摩西和他刚得到的律法石碑。 这里就是金融世界的战壕,全副武装的士兵们聚集在一起,每个人倾尽全力,试图在这个收入少于6位数就意味着懦弱甚至死亡的世界中幸存下去。电脑屏幕上闪烁着的是大量黄色的电子备忘录,战士们喝着咖啡,把家人的相框埋在火山喷发似的大堆大堆的分析报告中、财务报表和公司审计表下面。他们的标准制服领尖钉着纽扣的白色衬衫,领带打着温森结,西装则整体地搭在椅背上,好像椅子感到寒冷或正准备去曼哈顿最豪华的餐厅吃饭似的。 温自然不会坐在大厅里。这场战争的指挥官们——那些真正呼风唤雨的大牌任务,重量级的选手,随便你怎么说——就驻扎在周围,他们的办公室沿着窗户排开,切断底层士兵们与蓝天、新鲜空气和外部世界的一切联系。 米隆踏上了一段铺着地毯的斜坡,朝左边角落的房间走去。温通常都是独自一人待在办公室里,然而今天却不是这样,米隆把头探进门内,一群西装革履的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转向他。看着一大片的西装连在一起,米隆竟无法迅速分辨出究竟是几个人,也许是6个,也许是8个,他们站在一起,混成灰色和蓝色的一团,其中夹杂着少许领带和手帕的红颜色,就像是在重演南北战争时的场景。年龄较大的几个坐在靠近温的办公桌的勃艮第皮椅上,满头银丝,衬衫的袖口上镶着链扣,频频地点头。年轻的几个则只能挤在靠墙的沙发上,埋头做笔记,仿佛温正在揭示生活的真谛。每过一会儿,年轻人们就会偷偷地看那年老的几位,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辉煌未来,可以坐在靠近办公室的舒适椅子上,而不是辛苦地做笔记。 笔记本泄露了他们的身价,律师之间有很大的区别。那几位年老的律师,他们的酬劳可能超过每小时400美元,而年轻的几位不过250块。米隆懒得做算术题,主要是因为清点房间里的人数花费了太多精力,不过没关系,这笔钱对于洛克-荷恩公司来说根本不是问题。社会财富的重新分配——也就是说,没有创造,没有生产,没有带来任何新事物的金钱转移——利润髙得惊人。 米隆·波利塔,运动经纪业界的马克思主义者。 温拍拍手,示意解散。律师们尽可能缓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为什么,别忘了他们都是按照分钟计费的,这一点有点像0204收费热线,只不过他们没有起始价。律师们排成一排走出办公室,年老的先离开,年轻人尾随而出,看那样就像是受气的日本小媳妇。 米隆走进来,问:“发生什么事了?” 温示意米隆坐下,然后身体前倾,将手指搭成尖塔形状。“目前的情况,”他说:“给我造成了一些麻烦。” “你是指克鲁取出巨额现金的事情?” “部分是,”温说,他潇洒地弹弹指尖,然后把食指放在下嘴唇上。“当我听到‘传讯’和‘洛克-荷恩’这两个词出现在同一个句子里的时候,总是会非常不开心。” “那又怎么样?你又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温淡淡地笑了一下。“你的观点是?” “就让他们査你的记录吧,你有很多优秀的特质,温,而诚实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点。” 温摇摇头,说:“你太天真了。” “什么?” “我的家族经营的是一个财经证券公司。” “那又怎么样?” “即使只是一些捕风捉影的暗示,都有可能毁掉这种公司。” “我认为你可能反应过度了。”米隆说。 温扬起一边的眉毛,抬起一只手放在耳边,“对不起,你说什么?” “算了吧,温,这个世界每天都在上演着华尔街丑闻或其他什么,人们早就已经见惯不怪了,人们不再关注这种事情了,很快就会遗忘的。” “那些大都是内幕交易丑闻。” “那又怎么样?” 温愣了一会儿,看着米隆:“你在装傻吗?” “不,没有。” “内幕交易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怎么会呢?” “你真的需要要我解释给你听吗?” “我想听听。” “那好吧,说白了,内幕交易就是欺骗和偷窃,我们的客户不会关心我是否在欺骗和偷窃,他们只关心这么做对他们的资产账户增值是有利的。事实上,如果某个非法行为如果可以增加他们的收益,多数客户甚至都会鼓励我们这么做。可是如果经济顾问在他们的私人账户上做手脚,同样糟糕的还有,如果他的信托公司卷入了使政府有权勒索公司账目的事件时,客户自然会变得十分紧张。” 米隆点点头,“我能明白可能会发生什么状况。” 温用手指敲敲桌面,对于他来讲,这可是个不同寻常的动作,也许令人难以置信,这是温第一次在米隆面前显示出有那么一丝慌张。 “我请了3个律师事务所和2个公关公司来处理眼前这个危机。”他接着说。 “准备怎么处理?” “还是那些常用但屡试不爽的方法,”温说,“寻求来自政治人物的帮助,准备起诉勃艮郡检察官办公室徘谤和损害名誉,在媒体上做正面的宣传,看看哪些法官正在争取连任。” “换句话讲,”米隆说,“看看你们可以收买哪些人?” 温耸耸肩,“是的,都是一个意思。” “你的档案还没有被收走吗?” “没有,我打算在别人不知道之前就消除这种可能性。” “那么,也许我们应该主动进攻。” 温重新把手指搭成尖塔状。他的那张宽大的办公桌是桃心木做的,擦得亮晃晃的,像面镜子,人影可见,让人联想起老式的餐具清洁剂广告的画面:家庭主妇在盘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时高兴得合不扰嘴。他说:“我听着呢。” 米隆复述了一遍自己和邦妮·海德的谈话内容。在这期间,书柜上的红色电话——温的编蝠侠战车电话,他一直迷恋亚当·韦斯特的战车,把它保养得一尘不染,就像是在上面覆盖了一层玻璃——响了数次,那是温不得不接听的电话。多数的电话是律师打过来的,语气里带着律师式的紧张,穿过电话听筒,越过办公桌,钻进米隆的耳朵。这可以理解,毕竟他们面对的是温森·荷恩·洛克伍德三世,没有人愿意让这样一个人物失望。 温一直保持着平静,他对电话那头的回应基本上可以总结为三个字:多少钱? 米隆讲完后,温说:“让我们先把我们需要做的事情列一清单。”温没有伸手拿笔,米隆也没有。“第一,我们需要拿到克鲁的通话记录。” “他住在利堡的-公寓里。” “就是谋杀案现场。” “对,克鲁5月份被交换双时,他和邦妮租下了这套公寓。”交换到洋基队,算是一笔大交易,给克鲁这个不再年轻的棒球运动员提供了最后一次挥霍的机会。“7月份他们搬到了泰纳弗莱的另一座房子里,当时利堡公寓的租约还剩下6个月的时间,所以邦妮把克鲁扫地出门之后,他就回到利堡的公寓住下来了。” “你有公寓地址吗?” “有的。” “那就好。” “把克鲁的通话记录拿给大辛蒂,让她查看” 拿到某人的通话记录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不相信吗?打开本地报纸的分类广告,随便选一家私家侦探社,只要答应事成之后给他2000美金,就可以拿到任何人的电话账单。所不同的是,有些私家侦探会很爽快地答应下来,有一些则会会推三阻四地把价钱抬髙到3000美金,其中的一部始被拿来賄赂电话公司的关系人。 米隆继续说:“我们还需要调查克鲁的信用卡消费记录、支票簿和提款卡的使用情况,看看他最近都在做什么。” 温点头同意。调査克鲁比调查其他人要容易得多,因为克鲁的全部财务状况都由罗克·荷恩证券投资公司掌管,温为克鲁设立了一个单独的管理账户以方便管理,其中包括一张VISA转账卡,每月账单的电子支付系统和一本支票。 “我们要想办法找到克魯的神秘女友。”米隆说。 “这应该不会太困难。”温说。 “是的。” “你刚才说到,我们的老朋友比利·李·帕慕斯可能知道一些情况。” “我们可以找到他。” 温竖起一根手指,“还有一件事。” “哦?” “大部分的这些跑腿工作,你必须自己去做。” “为什么?” “我要管理我的生意。” “我也一样啊。”米隆表示抗议。 “如果你的生意失败,会有两个人受到伤害。” “不,三个,”米隆纠正说,“还有大辛蒂,你忘了。” “我说的两个人是大辛蒂和埃斯波兰萨,我已经把你排除在外,因为一些显而易见的原因。如果你还是想听一些陈词滥调,请从以下的几句话中做个选择:你自己造成的后果,你必须自己承担……”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米隆打断了温的继续发挥,“可是我还是要保护我自己的公司,就算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也要为了大辛蒂和埃斯波兰萨承承担起责任来。” “这没问题,”温指指外面热火朝天的战场,“但是,尽管听起来可能有煽情的嫌疑,我还是要说,我对外面那些人负有责任,我要对他们的工作和经济安全负责,他们要养家糊口、他们要偿还贷款、为孩子交学费,”他那冰一样的眼睛直视米隆,“我不得不小心应对。” “我明白。” 温靠回椅背,说:“当然,我也不会袖手旁观,再说一遍,如果你需要我的特殊才能……” “希望不会。”米隆打断他。 温耸耸肩,“很有趣,不是吗?” “你说什么?” “我们的谈话竟然没有提到埃斯波兰萨,你认为这是什么原因?” “我也不知道。” “我想,也许是因为,”温说,“我们对她的清白尚存疑问。” “不。” 温皱起眉头,但没有吱声。 “我不是感情用事,”米隆说,“我经过了仔细的考虑和考量。” “你的结论是……” “这毫无道理。首先,埃斯波兰萨为什么要杀克备?她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检察官似乎认为是为了钱。” “对,可是我想,我们俩都知道这不可能是事实。” 温停顿了一下,点点头,“是的,埃斯波兰萨不会为了钱去杀人,绝对不会。” “那么,我们就找不到动机。” 温皱起眉头,“我得说,这个结论为时过早。” “好吧,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警方发现的证据。比如那把枪。” “继续。”温说。 “我们仔细想想,埃斯波兰萨和克鲁在大庭广众下发生口角甚至肢体冲突,对吗?” “对。” 米隆竖起一根手指,“埃斯波兰萨会蠢到这个程度,在与克鲁当众大吵大闹找杀掉他吗?” “说得不错,”温承认,“可是也有可能车库里的争吵只是导火索,后埃斯波兰萨意识到克鲁已经失去了控制。” “好吧,假设埃斯波兰萨真的蠢到当众争吵之后杀人,那么她一定明白自己会是重要的嫌疑人,对吗?我是说,他们争执的时候,现场有多人目击。” 温缓缓地点头,“应该是的。” “那么为什么凶器会留在办公室里呢?埃斯波兰萨没那么笨,她以前和我一起做事,对这种事情并不陌生。见鬼,任何一个家里有电视机的人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把枪丢得远远的。” 温犹豫了一会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所以,那支枪一定是栽赃,如果枪是栽赃,那么血迹和纤维也是一样。” “这符合逻辑,”温摆出一副史巴克先生的模样。这时,编蝠侠战车电话铃声响起,温拿起听筒,用几秒钟的时间处理完问题,接着两人又开始头脑风暴。 “可是另外一方面,”温说,“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完全符合逻辑的谋杀。” “什么意思?” “现实世界总是矛盾重重,比如说辛普森案。” “什么?” “辛普森案。”温重复一遍,“如果鲜血真的溅到了橙汁上,为什么只找到了几滴而已呢?” “他换了衣服。” “那又怎么样?即使真的是他干的,也不该只是在汽车的仪表盘上发现几滴喷溅上去的血迹吧,不是吗?如果橙汁开车回家,洗澡,为什么浴室的瓷砖上,下水道,还有其他地方都没有发现血迹呢?” “这么说来,你认为辛普森是无辜的?” 温又皱起眉头,“你没有听懂我的观点。” “那么,你的观点是什么?” “谋杀案件从来不会是完全合情合理的,总会有一些难以解释的逻辑上的漏洞和瑕疵存在。在克鲁的这个案子中,可能埃斯波兰萨犯了一个错误,也许她不相信警察会怀疑到她,也许她认为把凶器放在办公室会比放在家里更安全。” “埃斯波兰萨没有杀他,温。” 温摊开双手,“我们之中,哪个人没有能力杀人?我指的是在特定的环境下。” 沉默,沉重的沉默。 米隆艰难地咽了一下,“出于将讨论进行下去的必要,让我们先假设那把枪是栽赃。” 温缓缓地点头,直视米隆的双眼。 “问题是,谁在陷害她?” “还有,为什么要陷害她?”温补充说。 “所以,我们有必要列出她的敌人。”米隆说。 “还有,我们的敌人。” “什么?” “针对埃斯波兰萨的谋杀指控也给我们造成了严重的伤害,”温说,“因此,我们必须考虑到多种可能性。” “比如呢?” “首先,”温说,“也许我们把栽赃陷害的动机看得过于严重了,可能只是因为凶手听说了他们两人在车库里的冲突,于是挑中了埃斯波兰萨做替罪羊。”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一切就只是凶手在转移人们的视线?与个人恩怨无关?” “这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温说。 “是的,”米隆表示同意,“还有呢?” “凶手想给埃斯波兰萨造成重的伤害。” “这显而易见。” “但这也只是多种可能性的其中之一,”温说,“至少还有第三种可能性:凶手想给我们当中的一个人造成严重的伤害。” “或者,”米隆说,“我们的公司。” “是的。” 米隆的脑袋像被锤子狠狠敲了一下,“比如小法。” 温只是笑笑。 “而且,”米隆继续说,“如果克鲁做了某种不正当的事,需要大笔的现金……” “那么小法和他的家族是最有可能接收这笔钱的人,”温接着说完,“还有,即使抛开那笔钱不说,小法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打击你的机会,还有什么能够比摧毁你的事业,把你最好的朋友关进大牢更让他开心的呢?” “这是一箭双雕。” “没错。” 米隆靠向椅背,突然感到筋疲力尽。“我不愿意和阿彻家族过不去。” “我也一样。”温说。 “你吗?你之前还想杀了小法呢。” “是的,我确实曾经有过这个念头,但现在我不能再这么想了。如果小法真的就是整个事件的幕后主使,我们就必须让他活着,以证明这一点。诱捕害虫是要冒险的,我更喜欢直接扑杀。” “这么说,我们已经直接排除你最喜欢的选项了。” 温点头,“这真是遗憾,但只能如此。” “这可太悲惨了。” “还有更糟糕的呢,我的老朋友。” “什么?” “不管埃斯波兰萨是否清白,”温说,“至少她都对我们隐藏了一些事情。” 沉默。 “我们没得选择,”温说,“我们必须针对她展开调查,窥探一些她不为人知的隐私。” “我不愿意和阿彻家族纠缠不清,”米隆说,“但相比之下,我更不愿意刺探埃斯波兰萨的个人隐私。” “我也不想这么做,”温说,“非常不愿意。” <hr /> 注释: 第十一章 第一个浮出水面的调查结果对米隆造成了两个方面的影响:一是把他吓得够呛,二是让他想起了《真善美》。 米隆个人非常喜欢朱莉·安德鲁斯主演的这部音乐剧,谁不喜欢呢,可是他认为其中有一首歌非常愚蠢,而且事实上那还是一首经典曲目——《我的最爱》。看歌词,这首歌毫无道理可言,找10000个人列出自己最爱的事情好了,其中会有几人会算上门铃呢?拜托,好不好?可是你知道吗,玛丽亚?我喜欢门铃!不是在安静的沙滩散步,不是阅读一本精彩的书,不是做爱,也不是在百老汇看歌剧,而是门铃。天哪,真是荒唐。玛丽亚,门铃让我开心。有时候,我会跑到别人的门前,按下门铃,哦……我得承认,我会有些发抖。 另一个让米隆迷惑的“最爱”是用绳子捆好的棕色纸袋,因为这听起来容易让人联想起邮购来的色情书刊(呃,需要澄清的是,这种联想与米隆的个人经验无关)。可是,今天米隆就在一大堆信件里发现这么一个某人最爱的东西,一个简单的棕色纸袋,上面貼着一张字条写着收信地址,下面还有几个字——“私人信件”。寄信人地址,没有,只有纽约市邮戳。 米隆撕开纸袋,摇一摇,里面掉出一张磁盘。 你好。 米隆拿起磁盘,翻来覆去地査看,上面没有标签,没有字迹,只是一个黑色方块,顶端有一片金属片。米隆仔细地研究一番之后,耸耸肩膀,把磁盘塞进了电脑软驱,敲下几个键。米隆正准备打开indows操作系统,看看磁盘里到底有些什么名堂,可是,突然之间电脑开始自动运行。米隆靠向椅背,皱着眉头,心里祈祷磁盘没有病毒,毕竟,他也知道实在不应该贸贸然地将一张来路不明的磁盘直接塞进电脑。你没办法知道它来自哪里,之前又曾经插人过多肮脏的电脑,有没有带保险套,有没有验血,什么都不知道,哦,可怜的电脑啊。 哎…… 黑屏了! 米隆心惊胆战地伸出手指,想敲击Esc键——Esc键是害怕电脑科技的人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吧——就在这时,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人,米隆愣在当场。 画面上是个女孩。 画面上的女孩留着丝般的长发,前面别着两个发夹,脸上带着有些僵硬的笑容。米隆估计女孩只有16岁左右,刚刚摘下牙套。他的眼睛看到画面一旁,背景是学生照常用的褪色彩虹。没错,这种照片应该出现爸爸妈妈的壁炉架上,或者1985年的高中毕业纪念册里,下面再写上一段吹捧文字,引用一两句詹姆斯·泰勒或布鲁斯·斯普林斯丁的歌词,接着说自己多么喜欢做义工俱乐部的秘书或出纳,她最美好的记忆包括同珍妮和莎朗·t在Big闲逛,在肯尼沃斯夫人的课堂上吃爆米花,在停车场后面参加俱乐部的排练,或者其他一些美国味十足的东西。典型的向青春期告别的悼词。 米隆认识这个女孩。 至少以前曾经见过。他说不出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女孩,大概是某张照片,可是米隆确定自己见过她。他盯着画面上的女孩,希望联想起一个名字或某段稍纵即逝的回忆,然而都是徒劳。他还在看,突然,又有事发生。女孩开始熔化。 是的,熔化,这是唯一恰当的形容方式。女孩的发夹落下来,混入她的肌肤里,前额向下倾斜,鼻子慢悝溶解,眼睛后翻,然后闭上,血开始从她的眼窝里涌出来,流满了整个脸孔。 米隆吓一跳,身体后仰,几乎要尖叫出来。 猩红的血终于覆盖女孩的这个影像,一时间,米隆甚至怀疑鲜血会不会涌出电脑屏幕。电脑音箱里传出一阵笑声,不是狂笑,也不是残忍的笑,而是健康快乐的少女笑声,是正常的笑声,米隆膀子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毫无先兆地,屏幕再次变黑,笑声也停止了,然后indows98的桌面重新出现。 米隆深呼吸几口,双手用力地握住桌子边缘,握得指节发白。 这是怎么回事? 米隆的心开始狂跳不止,似乎要跳出胸膛。他伸出手,一把抓起那张棕色的包装袋,邮戳的日期是三个星期之前。三个星期,也就是说,他刚逃走的时候,这个磁盘就已经在这对信件堆里躺着了。为什么?谁?画面上的女孩又是什么人? 米隆拿起电话,手还在颤抖,按下几个数字。尽管米隆已经隐藏了自己的电话号码,但是对方还是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找我什么事?米隆。” “我需要你的帮助,Pt。” “天啊,你听起来可真是一团糟,是关于埃斯波兰萨的事吗?” “不是。” “那是什么事?” “我收到一张磁盘,3.5寸的软盘,我想让你帮我傲一下分析。” “你去找约翰·杰伊,让他带你去找柴斯基博士。不过,你如果是想追踪磁盘的来路,恐怕很困难。出什么事了?” “有人寄了这个磁盘给我,里面有个十几岁的女孩的画面,是AVI格式的。” “那个女孩是谁?” “我不知道。” “我来打电话给柴斯基,你直接过来吧。” 克里斯汀·柴斯基博士穿着一件白色的实验服装,板着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这种神情你可以从前东德的游泳运动员身上看到。米隆展露第17号笑容——眼睛湿润的艾伦·阿尔达的诱惑笑容。 “嗨,”米隆,“我的名字是……” “磁盘给我。”她伸出手,米隆把磁盘递给她。她看了一眼,朝一扇门走去,“你在这儿等着。” 柴斯基博士推开门,米隆往里面瞥了一眼,屋内的景象就像《星际争霸》里的舰桥,到处是金属、电线、灯、监视器,还有一卷卷的磁带。门关上了,米隆站在几乎没有任何装饰的等候室里,放眼望去,只有油毡地板,3把折叠椅和墙上挂着的基本小册子。 米隆的手机响起,他木讷地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6个星期前,米隆关掉手机,今天刚刚重新开机,这个小玩意似乎有心要弥补失去的时间,频繁地响个不停。他按下接听,把手机举到耳边。 “喂?” “嗨,米隆。” “嘭!”这个声音就像一个拳头,击中了米隆的胸口上,很重。他的耳边响起海浪般的回音,仿佛手机成了一个紧紧压在耳边的贝壳。米隆慢慢坐下,坐在一张黄色的塑胶折叠椅上。 “你好,杰西卡。”米隆很费力地挤出一句问候。 “我在电视新闻上看到你了,”她说,似乎也在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所以,我猜想你应该开机了。” “是的。” 一阵沉默。 “我在洛杉矶。”杰西卡继续说。 “哦。” “可是我有几件事情要和你谈谈。” “哦。”米隆的机智话语被卡住了,一句也出不来。 “我还要在外地待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我没有换过锁,也没有做任何变动,你可以住在那儿……” “我,呃,我现在和温住在一起。” “我想是的,我猜到了。可是你如果想起需要什么,或者想把自己的东西搬出去……” “好的。” “别忘了电视机,那是你的。” “你留下吧。”米隆说。 “好吧。”又是一阵沉默。 杰西卡说:“我们都已经是成人了,不是吗?” “杰西……” “别说了,我打电话给你,还有别的事情。” 米隆没有继续说话。 “克鲁打过几个电话给你,我说的是,他打电话到我们的住处。” 米隆猜到了。 “他听起来很绝望,我告诉他,我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他说他必须找到你,他很担心你。” “担心我?” “是的,他来过一次我们家,样子看起来很糟糕,他还盘问我整整20分钟。” “盘问什么?” “问你在哪。他说他必须找到你——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你。看到我坚持说不知道你去哪里,他甚至开始吓唬我。” “他怎么吓唬你的?” “他问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已经死了。” “克鲁这么说的,说我死了?” “是的,克鲁走后,我打电话给温。” “温怎么说?” “他说你很安全,叫我不要担心。” “还有呢?” “我说的是温,米隆。他说——我可以原样引述他当时说的——‘他很安全,不用担心。’然后就把电话挂了。我没有继续追问,我想克鲁可能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所以才故意夸大其词。” “可能是的。”米隆说。 “是啊。” 又是一阵沉默。 “你还好吗?”她问。 “我很好,你呢?” “我在尝试把你忘记。”她说。 米隆几乎无法继续呼吸,“杰西,我想我们应该谈谈……” “不,”她说,“我不想谈,好吗?我简单地说吧,如果你改变了主意,可以给我电话,你知道号码。不行的话,祝你幸福。” 咔嗒…… 米隆挂掉电话,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回复状态。他注视着手机,是啊,很简单,他知道号码,随时都可以打通电话。 “没用。” 他抬头看着柴斯基博士。“什么?” 她举起手里的磁盘,“你说里面有图片?” 米隆用最快的速度解释了一下他看到的画面。 “现在没有了,”她说,“一定是自我删除了。” “怎么会?” “你说程序是自动运行的?” “是的。” “那么,它也许是自解压,自运行,自动删除的批处理文件,这很简单。” “不是有可以恢复文件的特殊软件吗?” “有的,可是这个文件不仅是被删除了,磁盘本身也被格式化了,也许最后一个命令就是格式化整张磁盘。” “意思是?” “你看到过的东西永远不存在了,磁盘上还有别的东西吗?” “没有。” “没有任何可供追查的线索吗?没有一点特征?” 柴斯基博士摇摇头,“这是一张很普通的磁盘,全国任何一家软件商店都可以买到。” “指纹?” “这个我帮不到你的忙。” 米隆也知道,寻找指纹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如果寄信的人都已经不迪余力地毁掉磁盘内的证据,那么指纹这种更加容易暴露行迹的证据肯定在已经被擦掉了。 “我很忙。”柴斯基博士把磁盘还给米隆,头也不回地走了。米隆盯着磁盘看了好一会儿,困惑地摇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手机又响起,米隆接通电话。 “波利塔先生?”是大辛蒂。 “嗯。” “按照你的要求,我在査看克鲁的通讯录。” “有什么发现吗?” “你要回吣室吗?波利塔先生。” “我马上就回去。” “有一件事情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hr /> 注释: 第十二章 电梯门打开,大辛蒂已经在等着他。她终于把自己的脸洗干净了,所有的彩妆都不见了,一定是用了清洗设备或手持电钻等工具才搞定的。 “非常奇怪,波利塔先生。”这是大辛蒂的欢迎辞。 “什么事?” “我正在按照你的指示检査克鲁的通话记录,”她说到这里摇摇头,“可是真的很奇怪。” “什么事很奇怪。” 大辛蒂递给米隆一页纸,“我把那个电话号码用黄色记号标出来了。” 米隆一边看,一边往办公室走,大辛蒂也跟了进来,并把身后的门关上。标出的电话号码的区号是212,说明就位于曼哈顿,除此之外,米隆完全不得要领。“怎么了?” “这是个夜总会的电话号码。” “哪一个?” “猜一猜。” “什么?” “这就是那个夜总会的名字,”大辛蒂说,“‘猜一猜’它离‘皮革与性欲’也就2个街区。” “皮革与性欲”是个性虐待聚集的酒吧,大辛蒂在那儿当保镖,它的口号是:伤害你爱的人。 “你知道那个地方?”米隆问。 “知道一点。” “那是个什么类型的夜总会?” “多数客户是喜欢装扮成异性的恋装癖,不过也有其他各式各样的人。” 米隆揉揉太阳穴,“你说的各式各样……”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概念,波利塔先生。” “我想也是。” “当你走进‘猜一猜’,你永远不会知道你将得到什么,明白我的意思吗?” 米隆一点也不明白,“请原谅我在这方面的天真无知,你可以解释一下吗?” 大辛蒂维起眉头,思考怎么解释给米隆,说实话,那副样子实在不好看。“从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这么解释,你期望看到的是:男人装扮成女人,女人装扮成男人,可是有的时候,女人是女人,男人就是男人。这样解释,你能明白吗?” 米隆郑重其事地点头,说:“我还是不明白。” “这就是这个夜总会叫‘猜一猜’,的原因,意思就是说,你永远无法肯定。比如说,你看到一个美女,身材特别髙挑,戴着铂金色的假发,你可能会推測那是男人装扮的女人,可是也有可能事实并非如此,这也就是‘猜一猜’的特色。” “不是哪样?” “不是男錄扮的女人,不是变性人,也不是恋装癖,也许可能是一个真正的货真价实的美女,穿着很高的高跟鞋,戴着假发来迷惑你。” “那么,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那个地方的乐趣就在于怀疑,怀疑你看到的一切。夜总会里有一个标语:猜一猜,我们在乎的是暧昧,不是雌雄同体。” “真动人。” “这也就是夜总会的经营理念,一个神秘的地方。你带一个人回家,以为那人是个美女或者帅哥,可是在脱掉裤子之前,你无法百分百地确定。人们来到这里,也就是为了迷惑别人,你无法知道他们的真实性别,直到——哦,你看过《乱世浮生》这个电影吗?” 米隆做了个鬼脸,说:“这是一件诱人的事吗?” “如果你迷恋于此,那它就是一件诱人的事。” “迷恋什么?” 她笑了,“就是我刚刚说的。” 米隆再次揉自己的太阳穴,“这么说来,那些顾客并不介意——”他在寻找恰当的说法,却找不到,“比如说,一个男同性恋,当他发现自己带回家的是一个女人时,他并不会生气?” “是的,不会生气。相反的,这就是人们去那家夜总会的原因,为了刺激,为了不确定,为了神秘。” “这有点像摸彩袋的游戏。” “对。” “只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你摸到的东西确确实实会让你大吃一惊。” 大辛蒂想了想,“如果仔细想想的话,波利塔先生,彩袋里有很多礼物,而带回家的同伴只有两种可能性。” 但是米隆仍然觉得事情不是如此简单。“不过我仍然喜欢你的摸彩比喻,”大辛蒂接着说,“你知道你去参加派对时带去了什么,可是你不知道带回家的是什么。有一次,有个家伙离开时带走了一个人,他以为那是个超重的女人,可是后来才发现,那是个男人,衣服下面藏了一个侏儒。” “请告诉我你是在开玩笑。” 大辛蒂只是看着他。 “那么,”米隆继续说,“你,呃,经常去那里吗?” “去过几次,但是最近没有去过。” “为什么?” “两个原因,第一,他们和‘皮革与性欲’存在竞争关系,虽然两家的目标客户群并不相同,可是毕竟都是从相似的市场吸引客源。” 米隆点点头:“性变态人群。” “他们不伤害他人。” “至少不伤害不想被伤害的人。” 大辛蒂撅起嘴,对一个体重300磅的摔政选手来说,这并不可爱,更何况还缺了厚得像石膏的彩妆,“埃斯波兰萨说得对。” “什么?” “有时候你的思想很保守。” “是啊,我就是严格遵守教规的杰瑞·法威尔。第二个原因是什么?” 大辛蒂犹豫了一下,“我支持性自由,我不在乎别人做什么,只要两厢情愿就行。我自己也做过一些疯狂的事情,波利塔先生。”她直视米隆,“一些相当疯狂的事情。” 米隆心里收紧,害怕她想和自己分享细节。 “另一个原因是,‘猜一猜’开始吸引一些不怎么妥当的人。”她说。 “哎呀,真让人惊讶,”米隆说,“我还以为那个地方适合家庭度假呢。” 她摇摇头,“你太不开放了。” “就因为我希望在脱衣服之前知道对方的性别?” “因为你的态度,像你这样的人会容易产生性方面障碍。有些人会变得性压——太压抑了,事实上,他们穿越了性与暴力之间的界限,穿越了表演和真正的危险之间的界限,有人开始伤害不愿被伤害的人并以此为乐。” “‘猜一猜’吸引了这样一些人?” “是的,多数都是这种人。” 米隆靠回椅背,双手搓脸,脑子里一个念头闪过,“这也许能够说明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也许这就是邦妮最终决定永远和克鲁分手的原因。女友成群是一回事,但如果克鲁经常去那种地方,如果克鲁开始倾向于——”用什么词比较合适呢?“倾向于那样,而且被邦妮发现。那么,这就可以解释邦妮为什么提出离婚了,”米隆点点头,发现了更多的合理解释。“而且也可以解释她今天的奇怪表现了。” “她怎么了?” “她叫我调查不要挖得太深,叫我洗刷埃斯波兰萨的清白之后就停止追查。” 大辛蒂点点头,“她怕进一步追查会暴露这些事情。” “是的,如果这些事被揭露出来,会对他们的孩子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另一个想法飘进米隆的脑海,可是似乎被锋利的岩石挡住了。他看看大辛蒂,“我想‘猜一猜’吸引的客户大部分是双性恋。我是说,如果你不能肯定会得到什么,那么两者通吃的人当然最适合不过。” “更有可能吸引双性人,”大辛蒂说,“或者一心追求神秘感、新奇感的人。” “可是也会吸引双性恋。” “是的,当然。” “埃斯波兰萨呢?”大辛蒂生气了,“她怎么了?” “她经常去哪儿吗?” “我不知道,波利塔先生。而且我也看不出,这有什么关系。”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寻开心,你也希望我能帮她,是吗?这就意味着需要挖掘―些我们不愿意挖掘的事情,” “我理解,波利塔先生,可是你比我更了解她。” “关于这个方面,我并不了解。”米隆说。 “埃斯波兰萨不是一个什么都愿意说的人,我真的不知道。一般况下,她有固定的情人,可是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去那里。” 米隆点点头,这并不重要,如果克鲁经常出入这种场合,将会给赫斯特·克里姆斯坦提供更多的合理怀疑。一个以暴力闻名的滥交场所,灾难的滋生之所,克鲁可能把错误的的人带回了家里,或者自己扮演了错误的角色。还有那笔现金,是勒索吗?会不会是某个顾客除了克鲁?威胁他?偷偷录了影? 是啊,很多含糊不清的合理怀疑。 而且,那里是寻找克鲁的神秘女友的绝佳地方,也许是男友,也有可能是个中性朋友。他摇摇头,困扰米隆的倒不是伦理和道德上的问题,只是不正常的人一直都会令米隆困惑,除了厌恶之外,他也不理解他们的行为,可能是因为他缺乏想象力吧。 “我必须去一趟‘猜一猜’。”他说。 “你不要单独去,”大辛蒂说,“我陪你去。” 看来,想要不引人注意地悄悄打探是不可能的了。“好吧。” “现在不行,‘猜一猜’11点才开门。” “好吧,那么我们今天晚上去。” “我有现成的装备,”大辛蒂说,“你准备装扮成什么样呢?” “一个保守的异性恋男子,”他说,“只要穿上一双Rockport鞋就可以了。”他重新看了看电话记录,“你还用蓝色标出了另外一个电话号码。” 她点点头,“你提过一个名叫比利·李·帕慕斯的老朋友。” “这是他的号码?” “不是,我査不到帕慕斯先生的行踪,找不到他的电话号码,而且,他已经4年没有缴税了。” “那么,这是谁的电话号码?” “帕慕斯先生的父母,海德先生上个月给他们打过两次电话。” 米隆看看地址,威彻斯特。他隐约还记得在杜克大学的家庭日活动上见过比利·李的父母。他看看手表,赶到那儿大概需要一个小时。他抓起外套,朝电梯走去。 <hr /> 注释: 第十三章 米隆的车一一福特金牛已经被警察扣留了,所以他租了一辆栗色的水星美洲豹,希望女人们能够抵挡它的魅力。米隆发动汽车,把收音机调到FM106.7,帕迪·拉贝尔和麦克·麦克唐纳正在低声吟唱一首忧伤的歌曲——《独自一人》。这对曾经恩爱幸福的情侣现在已经面临分手,真是悲惨,正如麦克·麦克唐纳唱的:现在我们开始谈论离婚,……可是我们甚至未曾结婚。 米隆摇摇头,麦克·麦克唐纳就是为了这个原因离开杜比兄弟乐队的吗? 大学时,比利·李·帕慕斯一直都是一个派对男孩,他有着漂亮的外表,略带轻佻,黑黑的头发,尽管有些油滑,但绝对极具魅力,而且很有男子汉气概,在初次离家的年轻男女大学生中间非常受欢迎。在杜克大学,兄弟会的弟兄们称他为奥特尔——《动物屋》中冒充文雅的角色,再恰当不过了。比利·李还是一名出色的捕手,曾经进入大联盟,参加了大约半个赛季的比赛,在巴尔的摩金鹰队赢取总冠军的那个赛季里作为该队的板凳球员。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米隆敲敲门,几秒钟的等待之后,门毫无预警地被快速打开,很突然,所以令人奇怪。这年头,人们通常都会从猫眼里张望一阵,或者先拉上门链,至少也要问一下来者是什么人。 一个女人站在门口,问:“你找谁?”米隆隐约认出她就是帕慕斯夫人。她身材矮小,长着松鼠似的嘴,眼睛鼓出,仿佛眼珠后面有什么东西往外顶着。她的头发绑在脑后,可是有那么几缕垂在脸上,她伸出手指,把几缕头发拨到后面。 “您是帕慕斯夫人吗?”米隆问。 “是的。” “我是米隆·波利塔,以前和比利·李一起在杜克上学。” 她的声音低了8度,“你知道比利在哪儿吗?” “我不知道,夫人。他不见了吗?” 她皱起眉,后退一步,“请进吧。” 米隆走进门厅,帕慕斯夫人从已经走到了走廊里,她指指右面,没有转身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说:“去莎拉的婚礼室吧,我一会儿就过来。” “好的,夫人。” 莎拉的婚礼室? 米隆顺着她的指引走去,在转过墙角时,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莎拉的婚礼室,这是一间装潢风格普通的客厅,就像家具店的广告。一张米白色的长沙发,还有与之配套的双人小沙发,组成不连贯的L形,长沙发可以打开变成一张床,可能是当月特价,全套695美元之类的促销品。咖啡桌是一张半橡木的方几,没有什么独特之处,一头放着些从没人看过的杂志,中间摆着丝缎花,另一头则是些消遣时看的休闲书。房间里铺着浅棕色的地毯,屋里还放着两盏造型大众的灯。 可是墙壁却一点也不普通。 米隆见过很多家庭在墙壁上挂照片,这一点也不稀罕。米隆也见过有人把照片当成主题而非点缀的,这也不会让他大惊小怪,可是眼前这个房间实在令他大吃一惊。莎拉的婚礼室——天,这几个字应该用粗体——完全是婚礼现场的重现,绝无虚言。彩色的婚礼照片被放大成真实尺寸,取代墙纸貼在四周的墙壁上。右手边,新娘和新郎正在展露动人的微笑;左手边,比利·李身着礼服,也许是男伴郎,也许是现场迎宾,也是满面笑容;帕慕斯夫人身穿长裙,和她的丈夫翩翩起舞,前景是婚礼现场的餐桌,数量很多,宾客们也都抬着头对着米隆微笑。所有人物都是真人一般大小,好像是婚礼现场的全景照片被放大到了林布兰(荷兰画家)《夜巡》的尺寸。人们在跳舞,一支乐队在演奏,还有一名司仪,鲜花被精心地摆放在最合适的位置,还有婚礼蛋糕,精美的瓷器和白色亚麻布——同样,这些都是真实尺寸。 “请坐。” 米隆转身看着帕慕斯夫人,这是真实的帕慕斯夫人还是照片中的再现?哦,她穿着日常的衣服,应该是真实的,他几乎想伸出手去摸摸她,以确定真假。“谢谢。”他说。 “这是我女儿莎拉的婚礼,她在4年前结婚的。” “我明白了。” “对我们来说,那是很特别的一天。” “可以想象。” “我们在西桔的曼诺举行婚礼,你知道那儿吗?” “我在那儿接受成年礼。”米隆说。 “真的吗?那一天一定是你父母的美好回忆。” “是的。”不过现在他有些怀疑,因为他的父母把多数照片都只是放在相册里,不像这里挂在外面。 帕慕斯夫人对米隆微笑,“我知道,这有点奇怪,可是……哦,我已经解释过上千次了,再多一次又何妨呢?”她叹口气,指指身旁的沙发,米隆坐下来,她也坐下了。 帕慕斯夫人双手交叉,空洞的目光盯着米隆看,这是一个太靠近生活大屏幕的女人的目光。“人们总是为自己的特殊时刻拍照片留念,”她开始热情地讲述,“他们想捕捉有意义的重要瞬间,想在以后可以欣赏回味这些时刻。可是大部分人并不会真的就这么做,他们拍完照片后,往往只看过一次就塞进盒子里,然后将它们遗忘了。但我不是这样,我记得那些美妙的时刻,我甚至沉迷于这些瞬间,如果可以,我会让它们重现,毕竟我们都是为了那些时刻而活着,不是吗?米隆。” 他点点头。 “所以,我在这个房间里会觉得温暖,感觉被生命中最幸福的瞬同包围着,我尽可能地还原真实。” 米隆点头。 “我不是艺术爱好者,”她接着说,“我不喜欢在自己家里的墙壁上挂4无关个人情感的板画。为什么我要整天面对着我不认识的人或地方呢?我不在意房子的内部装修,不喜欢收藏古董,也不喜欢做作的玛莎·史都华风格。可是你知道我认为什么才是最美丽的吗?”帕慕斯夫人停下了,满怀期待地看着米隆。 米隆接过话头,“什么?” “我的家庭。”帕慕斯夫人回答,“对我来说,我的家庭最美,我的家庭就是最美好的艺术品。你觉得这有道理吗?米隆。” “是的。”尽管很奇怪,可是确实有道理。 “所以我把这里称作莎拉的婚礼室,我也知道这很傻,给房间取名,把老照片放大,还用它们当壁纸。我家里所有的房间都是这样,我把楼上比利·李的卧室取名叫捕手的手套,他在家的时候,一直都住在那里,我想这可以给他一些安慰。”她扬起眉毛,“你想看看吗?” “当然。” 她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楼梯间贴着大幅的黑白照片,看着已经有些旧了。一对穿着结婚礼服的表情严肃的夫妇,还有一个身穿军装的战士。“这是世代墙,那是我的父母,还有汉克,我的丈夫,他三年前去世了。” “真遗憾。” 她耸耸肩,“楼梯间的照片可以追溯到三代之前,我想这是怀念祖先的最好的方式之一。” 米隆没有说话,他看着那对年轻夫妇的照片呆了一会,那时的他们可能刚刚开始全新的生活,也许还对未来有着那么一点点恐惧,而现在,他们已经不在了。 又是米隆·波利塔的深刻思想。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说,“可是挂死人的油画不是一样也很奇怪吗?而且照片更加接近真实。” 说得好。 楼上走廊的墙壁上,挂着某个20世纪70年代服装派对的照片,很多的休闲服和喇叭裤。米隆没有问,帕慕斯夫人也没有解释,这样也好。她转向左边,米隆跟着她走进了“捕手的手套”,这个房间称得上名副其实,比利·李的棒球生涯在此依次展开,就像名人堂的陈列室。最初的是少年联盟,比利·李蹲成接球的姿势,笑容灿烂,对一个那个年龄的孩子来讲未免有些过于自信了。在照片里,时间一闪而过,从少年联盟到贝比·鲁斯联盟,到高中,再到杜克大学,最后是在金莺的辉煌一年,比利·李骄傲地展示他的冠军戒指。米隆仔细地看了看杜克时代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摄于他们的兄弟会会所PsiU前,照片里有很多兄弟会成员,包括他自己和温。米隆记得拍摄这张照片时,杜克棒球队刚刚击败了佛罗里达州州立大学队,蠃得全国冠军,庆祝活动整整持续了三天。 “帕慕斯夫人,比利·李现在哪里?” “我不知道。” “你说的是你不知道……” “他出走了,”她打断米隆的话,“又一次出走了。” “他以前也曾经出走吗?” 她凝视着墙壁上的照片,目光变得朦胧,“也许比利觉得这个房间不舒服,”她轻声地说,“也许这里让他回忆起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情。”她转向米隆,“你最后一次见到比利是在什么时候?” 米隆试着回忆,“很久以前。” “怎么会?” “我们的关系不太亲密。” 帕慕斯夫人指着墙壁,“这是你吗?背景里的那一个?” “是的。是我。” “比利提起过你。” “真的?” “他说你是个运动经纪人,是克鲁的经纪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是的,没错。” “你和克鲁的关系比较亲密?” “是的。” 她点点头,似乎这个回答解释了一切。“你为什么想找到我的儿子,米隆?”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比较妥当,只好说:“你听说克鲁的死讯了吗?” “是的,我听说了。那个可怜的孩子,迷失的灵魂。他在很多方面和比利很像,我想这是他们经常在一起的原因吧。” “你最近见到过克鲁吗?” “为什么这么问?” 一不做休。“我想査出是谁杀了他。” 她的身体僵住了,好像突然被电流击中,“你认为比利和克鲁的死有关吗?” “不,当然不。”可是在否定的同时,他不禁产生了怀疑——克鲁被谋杀,也许凶手逃走了,这又是一个合理怀疑。“只是我知道他们俩人关系不错,我想比利也许能够帮到我。” 帕慕斯夫人盯着相片里PsiU前面的两名棒球手,伸出了手,好像想要摸摸儿子的脸,可是立即又把手缩回来。“比利很英俊,是吗?” “是的。” “女孩子们”她说,“都喜欢我的比利。” “我从没见过比他更受欢迎的人。” 她笑了,目光仍然盯着照片里的儿子,这样的情景有点让人紧张。米隆想起《阴阳魔界》里的一集,年迈的影后为了逃避现实,跨进自己的一部老电影里,看起来帕慕斯夫人也会希望这么做。 她终于把目光移开,说:“克鲁几个星期前来过这里。” “你能说得详细一点吗?” “有趣。” “什么?” “警察也是这么问的。” “警察来过?” “是的。” 他们一定也査过了通话记录,米隆想,或者发现了另外一个联系。 “我把我告诉警察的话原样告诉你,我无法说得更详细了。” “你知道克鲁来这儿想做什么吗?” “他来找比利。” “比利当时在吗?” “是的。” “那时候他还在家?” “他时不时地还会住在家里。过去的几年里,我的儿子过得不太顺利。” 沉默。 “我不想刨根问底,”米隆说,“可是……” “比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帕慕斯夫人替米隆把话说完,“他卷入了命运的旋涡,米隆。酗酒、吸毒、追逐女色,还进过戒毒所。你知道罗克韦尔吗?” “我不知道,夫人。” “那是个私人诊所,大概两个月前,比利完成了他在罗克韦尔的第4次治疗,但还是没有完全戒除毒瘾。如果你正在读大学或者只有20岁,你可以坚持过来。如果你是个大明星,人们都在关注你,你也可以下决心戒掉。可是比利不出名,所以他没有人可以依赖,除了我,可是我又不够坚强。” 米隆咽了一下,“你知道克鲁为什么来找比利吗?” “我想他们可能只是叙叙旧,他们一起出去了,也许是去喝点啤酒,泡泡小姑娘,我真的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克鲁经常来找比利吗?” “哦,克鲁不在纽约。”她说,语调里带着明显的防卫,“几个月前,他才被交换到这里来。当然,这些你知道得比我清楚。” “这么说的话,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朋友间的拜访。” “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 “现在呢?” “现在我的儿子失踪了,而克鲁也死了。” 米隆想了想,“他以前出走时,一般都会去哪些地方?” “什么地方都有可能。比利喜欢流浪,他离开这里,做下一些糟糕的事情,当他碰壁时,他会回到这里。” “这么说,你不知道他在哪里?” “是的。” “据你猜测呢?” “猜不出来。” “他没有喜欢逗留的地方吗?” “没有。” “女朋友呢?” “至少我不知道。” “他有没有可能和好朋友待在一起?” “不会,”她缓缓地说,“他没有那样的朋友。” 米隆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帕慕斯夫人:“如果你有比利的消息,夫人,可以告诉我吗?” 开门之前,帕慕斯夫人问:“你曾经是篮球运动员?” “是的。” “摔伤了膝盖?” 那是米隆作为职业球员的第一场季后赛,当时米隆是波士顿凯尔特人队第一轮选秀选中的新秀。在那场比赛中,一次可怕的身体碰撞毁掉了米隆的膝盖。这就是米隆的职业篮球生涯,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是的。” “你努力把这件事情抛在脑后,”她说,“努力继续自己的生活,让自己过得快乐而有意义。”她扬起头,“为什么比利就做不到?” 米隆没有答案——部分原因是他不能肯定她的比较是否完全准确。他说了再见,让帕慕斯夫人独自留在那座充满幻影的房子里。 <hr /> 注释: 第十四章 米隆看看手表,现在是午餐时间了。爸爸妈妈都盼着他回去一起午餐。他开车上了高速公路,这时手机响了。 “你在开车吗?”温问,他从来没有客套话。 “是的。” “收听1010INS,我过一会儿再和你通电话。” 1010INS是纽约一家新闻电台,米隆按温说的,打开收音机。直升机里的家伙刚刚报告完路况,女播音员继续播报新闻,在节目之前,她先给自己的新闻做了一段广告:“60秒后,请锁定频道收听关于棒球巨星克鲁·海德谋杀案的最新爆炸新闻。” 漫长的60秒钟,米隆不得不忍受一则烦人的甜甜圏广告,接着一个情绪激动的家伙宣称自己有办法可以把5000美元变成20000美元,然而一个很小的声音飞快地补充说:这并非万无一失,也有可能会失败。谁接受了这样的投资建议,谁就是大傻瓜。终于女播音员回来了,她热情洋溢地告诉听众自己的名字,好像真的有人关心她的名字似的,还有她的男搭档的名字,以及现在时刻,然后终于进入正题:“ABC报道,勃艮郡地方检察官办公室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消息灵通人士声称,谋杀现场发现了与犯罪嫌疑人埃斯波兰萨·迪亚兹相符的头发和‘其他身体组织’。据消息人士称,DNA测试结果还没出来,但初步的测试结果表明,与迪亚兹小姐的DNA相当吻合。这位消息人士还透露。在屋内很多地方都发现了头发和细小毛发。” 米隆的心猛然一跳,他知道,细小毛发是阴毛的委婉说法。 “目前尚无进一步的详细消息,但地方察官办公室相信克魯·海德先生与埃斯波兰萨·迪亚兹之间存在性关系。关注案件的后续进展,请继续锁定1010INS。” 手机响起,米隆拿起手机,脱口而出,“上帝啊。” “我不是上帝。”温说。 “我过一会再打给你。”米隆挂断温的电话,拨通了赫斯特·克里姆斯坦的办公室电话。秘书告诉米隆联系不到克里姆斯坦小姐,米隆强调事情很紧急,秘书仍然说联系不到克里姆斯坦小姐。米隆问,难道克里姆斯坦小姐没有手机吗?秘书挂断了电话。米隆按下速拨键,温很快接起。 “你怎么想?”米隆问。 “埃斯波兰萨和他上床。”温说。 “也许不是。” “是啊,当然。”温说,“也许有人把埃斯波兰萨的阴毛放在谋杀案现场。” “这可能是一则假消息。” “也许吧。” “或者她去了克鲁的公寓,只是谈生意上的事。” “然后把阴毛留在了那里?” “也许她在那用过洗手间,也许她……” “米隆?” “什么?” “请不要再说了,谢谢。我们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考虑。” “还有什么事?” “汽车电子付费卡。” “对,”米隆说:“我们知道,埃斯波兰萨在谋杀发生后1小时通过华盛顿大桥,但这一点或许可以这样解释:埃斯波兰萨和克鲁在车库发生了激烈争吵,事后,她想消除误会,所以开车去了克鲁的公寓。” “她赶到之后呢?” “我不知道,也许她看到了尸体,惊慌失措。” “是啊,当然。”温说,“所以她扯下几根阴毛,然后跑了。” “我没说这是她第一次去克鲁的公寓。” “确实不是。” “什么意思?” “福特金牛座的电子付费记录。根据上周寄来的账单,过去的一个月内时间里,这辆车18次通过华盛顿大桥。” 米隆皱起眉头,“你在开玩笑吧。” “是啊,我是个出名的搞笑小子。我还冒昧地查了一下上上个月的记录,结果是这辆车16次通过华盛顿大桥。” “也许她去北泽西是其他别的什么地方。” “是啊,当然。帕拉穆斯的商城相当有吸引力。” “好吧,”米隆说,“让我们假设他们两人之间确实存在私情。” “这个假设现在看起来十分貼切,特别是它可以给目前发生的事情一个合理的解释。” “什么事?” “它可以解释埃斯波兰萨的沉默。” “怎么解释?” “情人向来都是值得怀疑的对象,”温说,“比如,如果埃斯波兰萨和克鲁上床了,那么我们就可以推断,他们在车库里的激烈争吵和感情有关。总之,情况对她很不利,她会设法隐瞒。” “可是,她连我们都要隐瞒吗?”米隆反驳说。 “是的。” “为什么?她可以信任我们。” “我能翻几个理由?首先,她的律师也许会要求我们保持沉默。” “这不会是障碍。” “有可能,然而更重要的是,埃斯波兰萨也许会觉得难堪,你最近刚刚把她提升为公司合伙人,负责整个公司的运作。我知道你非常信任埃斯波兰萨,不会在意这种事情,可是我想,她可能不思意让你失望。” 米隆琢磨了一会儿,温说得有道理,可是他仍然不能完全接受。“我还是觉得我们遗漏了一些东西。” “那是因为我们忽略了她保持沉默的最大动机。” “是什么?” “她杀了克鲁。” 说完,温挂断了电话。米隆沿着诺斯菲尔德大街往利文斯顿开去,熟悉的家乡标志映人眼帘。他还在琢磨新闻报道和温所说的话,埃斯波兰萨会不会就是那个导致克鲁和邦妮分手的神秘女人?如果是的话,为什么邦妮不肯说呢?她是不知道,还是…… 还有…… 也许克鲁和埃斯波兰萨一起去了“猜一猜”。他们一起去玩,还是偶然遇到?他们的感情莫非就是这样开始的?他们是不是去那里参加——谁知道参加什么?也许只是巧合,他们去的时候都经过乔装改扮,并没有互相认出对方,直到……哦,直到想到停止时已经为时已晚?这样的假设合理吗? 米隆在尼禄餐馆右转,开上霍巴甘路。不远了,他又回到了度过童年的地方,哦,不,他在这里度过了上半生。他和父母一起一直生活在这儿,直到大约1年前,才搬出去和杰西卡同居。他知道,心理学家或者精神专家之流,会把他与父母同住到30多岁当做一件大事津津乐道,并作为案例得出各种倾向于非正常的推论。他们也许没错,但是对于米隆来说,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爱他们。是的,他们难免唠叨,可是哪个父母不是这样呢,而且他们也喜欢打探米隆的私事,可是多数的唠叨和打探都不是针对琐碎的小事。他们尊重米隆的隐私,同时又尽力让米隆感觉到来自他们的关心,这难道不健康吗?也许吧,可是总比很多朋友一碰到烦心事就责怪父母要好得多了。 他转上了自己家所在的街道,这只是片普通的老社区,完全不会引人注目,在新泽西,这样的社区有上千个,在美国,则有几十万个。这就是郊区,美国的脊梁所在,传说中的美国梦就在这样的舞台上上演。米隆喜欢这么说,尽管显得俗气,没错,这里有苦恼,也有不满、争斗,可是他还是坚持认为这是他见过的最真实的地方。他曾在车道上打篮球,骑着刚买来的自行车在路上练习,遵守着固定的生活规律,步行去上学,留心观察草皮和树叶颜色的变化。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一切。 米隆想,自己和杰西卡最终还是因为典型的原因而分手,尽管两人之间有一点性别错位。他想安定下来,在郊区买一幢房子,建立小家庭,但害怕承担责任的杰西卡不愿意这么做。米隆开上车道,摇摇头,这样的结论太简单,太肤浅了。是的,责任一直都是他们之间持续的紧张源头,可是它并非唯一的因素,比如说,最近发生的悲剧。 布兰达。 妈妈冲出门,张开双臂超米隆飞奔过来。她总是非常热情地迎接米隆回家,仿佛他刚刚从战俘营被释放出来一样,今天更是分外的热情洋溢。她一把抱住米隆,几乎将他撞翻在地。爸爸跟在后面,他同样激动,但还是尽力保持冷静。爸爸一向都是情绪平稳,父亲的爱深沉厚重,不轻易流露,他的关心毫无保留,却不会紧迫逼人,这就是他的父亲,一个神奇的男人。爸爸朝他走来,两个男人没有握手,而是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没有丝毫尴尬。米隆亲吻父亲的脸颊,接触到他粗糙的皮肤,那种熟悉的感觉,让他略微了解一点帕慕斯夫人将照片当做壁纸的用心良苦。 “你饿了吗?”妈妈问,这是她一贯的开场白。 “有一点。” “想让我做点吃的吗?” 大家都愣住了,爸爸做了个鬼脸,“你打算自己下厨吗?” “有什么大不了的吗?” “我先看看有没有食物中毒救治中心的电话号码。” “哦,艾尔,你太幽默了。哈哈,我都笑得停不下来了。你父亲还真风趣啊,米隆。” “好啊,爱伦,你来做点吃的吧,反正我也需要减肥。” “哇,你太逗了。艾尔,笑死我了。” “总比去中心好。” “啊哈。” “只要想一想,就不会有胃口了。” “我嫁给他就像嫁给了希科·格林尼。”妈妈笑容满面。 他们走进屋里,爸爸拉起妈妈的手,“我给你看样东西,爱伦,”爸爸说,“看到那边的那个大金属箱了吗?那叫烤箱,烤——箱,烤箱。看到上面有数字的把手了吗?用它才能把烤箱打开。” “你比清醒的福斯特·布鲁克斯还要搞笑,艾尔。” 他们开心地笑着。爸爸说的是实话,妈妈躲不做饭,从来没有,也许她的厨艺足以引发异常监狱暴动,米隆小时最喜欢吃的家常菜是爸爸的炒蛋。妈妈是早期的职业妇女,对她来说,厨房只是看杂志的地方。 “你想吃什么,米隆?”妈妈问,“吃中国菜吧,方氏餐馆怎么样?” “好啊。” “艾尔,给打电话,叫几个菜。” “好的。” “别忘了点龙虾烩。” “我知道,爱伦,把米隆拉扯大的不光是你,还有我,记得吗?” “你也许会忘记的。” “我们都已经在方氏叫了23年的菜了,每次都会都会点龙虾烩。” “你也许会忘记的,艾尔。你年纪越来越大了,两天前你不是忘记把我的衬衫从洗衣店拿回来了吗?” “它关门了。” “那么,你准备永远都不去拿我的衬衫了,是不是?” “当然不是。” “打住。”妈妈看着儿子,“米隆,你坐下,我们谈谈。艾尔,你去给方氏打电话。” 还是像往常一样,父子两人遵命。米隆和妈妈坐在餐桌旁。 “听我说,”妈妈说,“我知道埃斯波兰萨是你的朋友,可是赫斯特·克里姆斯坦是一个优秀的律师,如果她叫埃斯波兰萨不要告诉你,那么她一定是正确的。” “你怎么知道……” “我认识赫斯特很多年了,妈妈是一名辩护律师,在本州名列前茅。我们以前一起办过案子。她给我打过电话了,说你不停地干扰她。” “我没有干扰她。” “可是,事实上她说你把她烦得不得了。” “她真是这么对你说的?” “当然,她希望你别再打扰她的客户。” “我做不到。” “为什么?” 米隆挪动一下身体,“我掌握了一些可能很重要的信息。” “什么?” “据克鲁的妻子说,克鲁可能有婚外情。” “你以为赫斯特不知道吗?检查官认为克鲁的情人就是埃斯波兰萨。” “等一下,”爸爸开口说话,“我还以为埃斯波兰萨是同性恋。” “她是双性恋,艾尔。” “什么?” “双性恋,就是说她既喜欢男性,也喜欢女性。” 爸爸想一想,“我猜这样很不错。” “什么?” “我是说,这样的话,她的选择就是别人的两倍。” “哦,艾尔,感谢你的真知灼见。”妈妈翻翻眼球,又转向米隆,“这件事情赫斯特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 “克鲁被杀前,不顾一切地想找到我。”米隆说。 “是啊,小伙子,他很有可能说了一些话威胁埃斯波兰萨。” “不一定,克鲁还去过我和杰西卡的住处,告诉杰西卡说我有危险。” “你觉得他是认真的?” “不,他可能有些夸张,但是赫斯特·克里姆斯坦不是也应该考虑这件事情的意义吗?” “她已经考虑过了。” “什么?” “克鲁也过我们这里,亲爱的。”妈妈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起来,“他对你父亲和我都说了同样的话。” 米隆没有继续追问,如果克鲁对父母说了同样的话,而爸爸妈妈又不知道米隆在哪儿…… 仿佛是看到了米隆的心思,爸爸说:“我打过电话给温,他说你很安全。” “他有没有告诉你我在哪儿?”妈妈接过爸爸的话,“我们也没有问。” 沉默。 妈妈伸出手,搭在米隆的手臂上。“你经历了很多事情,米隆,你父亲,还有我都知道。” 爸爸妈妈看着他,眼睛里都是深沉的关切,他们了解一部分情况,知道他和杰西卡分手,知道布兰达,可是他们并不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 “赫斯特·克里姆斯坦知道她在做什么,”妈妈继续说,“你应该相信她。” 又是-阵沉默。 “艾尔?” “什么?” “挂上电话,”妈妈说,“我想我们应该出去吃。” 米隆看看手表,说:“我得快一点了,我还要赶回纽约呢。” “哦?”妈扬起眉毛,“儿子你又有约会了?” 他想起大辛蒂对“猜一猜”的描述。 “不是那样,”米隆说,“不过,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hr /> 注释: 第十五章 从外面看,“猜一猜”很像标准的曼哈顿低等小酒馆,房子是砖木结构,窗户昏暗,以突出啤酒商标的霓虹灯。大门的上方,褪色的招牌上写着“猜一猜”,就只有这么几个字,没有“带来你的奇特性爱好”,也没有“越变态越好”或“你最好中意意外”。尽管什么都没有,但一个下班回家的上班族可能偶然路过,会停下脚步,放下公文包,发现某个很有魅力的人,帮他或她买一杯饮料,温习大学联谊活动上的种种甜言蜜语,然后带着他或他回家,接着,大吃一惊。 大辛蒂已经站在门口等着米隆,她穿得像是“地风火”乐队,不是像乐队中的某位成员,而是像整个乐队。“你准备好了吗?” 米隆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大辛蒂推开门,米隆屏住呼吸,跟在大辛蒂身后。“猜一猜”的内部完全不同于米隆的想象,他原本以为会看到……看到什么呢?他想,也许是鲜艳疯狂的景象,就像星球大战中的战斗场景。可是恰恰相反,“猜一猜”给人带来的感觉和气氛,与无数周末之夜的单身酒吧没什么两样。一些顾客衣着艳丽,可是大多数人还是穿着卡其布裤子和西装,另外也有一些装扮吓人的变装癖、皮衣爱好者,和一位裹着闪光紧身衣的迷人女郎。可是在曼哈顿的夜晚,恐怕已经很难找到没有这样一些人的地方。没错,有些人做了伪装,可是说到底,单身酒吧里谁不是戴着面具呢? 哇,深刻的米隆·波利塔。 很多目光向他们投射过来,米隆起初不免奇怪,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他的身边站着大辛蒂,一个身髙6尺6寸,体重300磅的五彩缤纷的家伙,身上闪闪发光的亮片比希格弗里德与罗伊的服装派对还要多,吸引众人目光的是她,而不是米隆。 大辛蒂对众人的关注目光非常受用,她垂下眼睛,做出端庄的神态,就像埃德·阿瑟那在卖弄风情。“我认识这里的酒保领班,”她说,“他的名宇叫帕特。” “男性还是女性?” 她笑了,一拳打在米隆路脾上,“你现在总算人门了。” 酒吧内的一台点唱机正播放着警察乐队的《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充满縻力》,米隆想要数清楚史汀把“每一件小事”重复了多少遍,但数到10000的时候就迷糊了。 他们在吧台附近找到两张凳子,大辛蒂开始找帕特,米隆打量着这个酒吧,仔细得像个侦探。他背对着吧台,把手手肘靠在吧台上,跟随着音乐轻轻点头,看上去一副老练的样子。穿黑色紧身衣的迷人女郎吸引了他的目光,她婉蜒扭动到米隆身旁的座位上坐下,米隆的脑海里闪现出1967年饰演猫女的茱莉·纽玛,那是他经常回頋的形象。这个女人的头发是棕黄色的,除此之外,与猫女惊人地相似。 紧身衣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令米隆相信心电感应确实存在。“嗨。”她说。 “嗨。”我们的魅力王子苏醒过来了。 紧身衣慢慢地将手伸到脖子下,开始拨弄紧身衣的拉链。米隆尽力地保持平静,同时飞快地瞟了大辛蒂一眼。 “不要太肯定。”大辛蒂的警告。 米隆眉头,拜托,她的胸前有乳沟啊。他又偷偷瞄了一眼——出于严谨的科学精神,没错,是乳沟没错,而且很深。米隆回头看看大辛蒂,低声说:“有乳房,两个。” 大辛蒂耸耸肩膀。 “我的名字叫‘战栗’。”紧身衣自我介绍。 “我是米隆。” “米隆,”她重复了一遍,舌头翻卷着,就像是在品尝这个名字的味道,“我喜欢这个名字,很有男子气概。” “哦,谢谢,我想是的。” “你不喜欢你的名字吗?” “事实上,我一直都有那么一点讨厌这个名字,”他说着,故作深沉地看了她一眼,扬起眉毛,貌似沉思的法比奥“不过,既然你喜欢,我想应该重新考虑这个问题。” 大辛蒂“哼”了一声,就像驼鹿咳出了一个乌龟壳来。 “战栗”又投给米隆一个暧昧的眼神,然后拿起自己的饮料,轻啜了一小口,可是米隆怀疑电影协会或许会把这个画面定为R级。“说说你吧,米隆。” 他们开始聊天,酒保帕特还没有回来,所以米隆和“战栗”小姐聊了约有15分钟。尽管不想承认,可是他们确实聊斯艮高兴。“战栗”转过身,正对着米隆,拉近了一点距离。米隆又开始寻找性别特征,他开始仔细地观察是否有伪装的痕迹,可是没有发现。他又看了看乳沟,赫然在目。没错,米隆绝对是个训练练有素的侦探。 “战栗”把手放在米隆的大腿上,热量透过牛仔裤袭来。米隆盯着那双手看了一会儿,她的大小异常吗?对于女性来讲是否过大?对于男性是否过小?他努力地判断着,有点头脑发昏。 “我不想无礼,”米隆终于忍不住,“可是,你是个女人,是这样吗?” “战栗”仰头大笑,米隆则顺势开始寻找喉结,可是她的脖子上缠着黑色的缎带,这给观察增加了难度。她的笑声低沉沙哑,可是,哦,算了吧,这不可能是个男人,她有乳沟,而且紧身衣让她曲线毕露,包括——呃……下身,你明白的,对吗? “这有什么区别吗?”“战栗”问。 “什么?” “你觉得我很有吸引力,不是吗?” “根据我看到的,确实如此。” “那么还有什么问题呢?” 米隆举起双手,“问题是——我坦白说吧——如果在享受激情的时刻,房间出现第二根阴茎……哦,那一定非常扫兴,对我来说是这样。” 她笑了,“不能有别的阴茎,是这样吗?” “是的,只能有我的,我比较喜欢这样。” “你熟悉伍迪·艾伦吗?” “是的。” “那么,请允许我引用一句他的话——”米隆静静地听着,“战栗”要引用伍迪,天哪,如果她真的是女人的话,米隆几乎想向她求婚了,“在两人之间,性是美好的,在五人之间,性是美妙的。” “引用得很好。”米隆说。 “你知道这句话的出处吗?” “伍迪早期的夜总会演出,20世纪60年代,伍迪表演单人喜剧的时候。” “战栗”点点头,仿佛对小学生通过测试感到满意。 “但我们现在讨论的不是群交。”米隆说。 “你试过群交吗?”她问。 “哦,呃,没有。” “我们假设你试过——如果有5个人——其中一个有阴茎,你会介意吗?” “我们谈论的只是假设的情况,是吗?” “除非你想让我找几个朋友过来。” “不用了,真的,谢谢。”米隆深吸一口气,“嗯,好吧,假设,我想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只要那个阴茎和我保持距离。” “战栗”点点头,“可是如果我有阴茎……” “那就大杀风景了。” “我明白了,”“战栗”在米隆的大腿上画着画着圈圈,“你承认吧,你很好奇。” “我承认,我确实很好奇。” “哦?” “还有其他事也让我好奇,臂如一个人跳下摩天大楼,在落地之前,他的脑子里会想些什么呢?” 她扬起眉毛,“下落的速度一定很快。” “是啊,还有最后的一声‘啪’。” “在这样的情况下……” “是的,‘啪’一声肯定是阴茎发出的。” “有趣……”“战栗”说,“假设我是变性人。” “什么?” “假设我曾经有过阴茎,可是现在没有了,这样你就感觉安全了,是吗?” “不。” “为什么?” “仍然会存在幻觉。” “什么?” “就像在战争中,一个人失去手臂,却仍然会认为它仍然长在自己身上一样,存在幻觉。” “但是,失去的又不是你的阴茎。” “但还是会存在幻觉。” “这没有道理。” “完全正确。” “战栗”露出漂亮洁白整齐的牙齿,米隆仔细地盯着看,可惜牙齿不会告诉你对方的性别,还是看乳沟吧。“你有没有意识到,你对性非常缺乏安全感。”她说。 “就因为我想知道可能发展到性关系的伴侣是否有阴茎吗?” “一个真正的男人不会担心被人当做同性恋。” “困扰我的不是别人的看法。” “只是阴茎。”她替米隆把话说完。 “你说对了。” “我还是要说,你对性缺乏安全感。” 米隆耸耸肩,举起双手,说:“谁不是呢?” “这倒也是。”她抬了一下身体,聚乙烯的紧身衣摩擦着聚乙烯椅垫,发出“咯咯”的响声,“你为什么不约我出去呢?” “我想,我们刚才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 “你觉得我很有吸引力,不是吗?我是说,根据你所看到的。” “是的。” “而且我们也聊得很开心?” “是的。” “你觉得我很有趣,愿意和我在一起?” “不错。” “你是单身?” 他吞咽了一下,“你所说的都对。” “那么?” “再说一遍,我并非针对个人……” “仍然是阴茎的问题从中作梗。” “太对了。” “战栗”直起身子,拨弄一下领口的拉链,稍微拉上去一点,“嘿,这只是个初次的约会,不一定非要赤裸相见的。” 米隆想了想,“哦。” “听起来你好像有些惊讶。” “不……我是说……” “也许我不会那么轻易上手。” “是我判断错误……我是说,你好像一直在这个酒吧里流连。” “那又如何?” “我认为这里的顾客大多不会假装矜持,引用一句伍迪·艾伦的话,‘我怎么会误读那些迹象呢?’” “战栗”没有一丝犹豫地说:“《再弹一遍,山姆》” “如果你是个女人,”米隆说,“我想我可能会爱上你。” “谢谢。可是,如果阴茎的问题困扰你如此之深,如果你真的已经注意到了这个酒吧的特色,你来这儿又是为的什么呢?” “问得好。” “所以?” “所以什么?” “你为什么不约我出去呢?”“战栗”的语调里仍然带着暧昧,“我们可以拉拉手,也许接个吻什么的,你甚至可以悄悄把伸进我的衬衫下面,爱抚一番。你抛媚眼时候的样子,好像已经迫不及待这么做了似的。” “我没有抛媚眼。”米隆说。 “没有吗?” “如果我刚才在看,注意,我说的是如果,纯粹是为了分辨性别,我可以保证。” “谢谢你说的这么直接。可是我的观点是,我们可以出去一起吃个饭,或者看场电影,不一定非要有生殖器的接触。” 米隆摇摇头,“我还是不能肯定。” “啊哈,可是,你不喜欢有一点神秘色彩吗?” “在很多场合,我喜欢神秘点,可是说到裤子里面的内容,哦,应该说,我是一个非常传统的男人。” “战栗”耸耸肩,“我仍然不明白你来这儿是为的什么?” “我来找人。”米隆拿出一张克魯·海德的照片,“你见过他吗?” “战栗”看看照片,皱起眉头,“你说过,你是个运动经纪人。” “是的,他曾经是我的客户。” “曾经?” “他被杀了。” “他是个棒球运动员?” 米隆点点头,“你在这儿见过他吗?” “战栗”抓过一张纸,匆忙写下什么,“这是我的电话号码,米隆。有时间的话,打电话给我。” “你认识照片里的这个人吗?” “战栗”把纸片递给米隆,跳下凳子,扭着腰走了。米隆注视着她的动作,寻找是否存在,呃,秘密武器。这时,大辛蒂用手肘碰碰他,他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 “这位就是帕特。”大辛蒂说。 酒保帕特看起来像是亚齐·邦克愿意雇来为自己看守地盘的人物。帕特54岁左右,个头较矮,头发灰白,垮着肩膀,神情疲倦,就连他灰色与黄色夹杂的胡子也低垂着,仿佛看透了世间纷扰。帕特的衣袖卷起,露出长满汗毛的大力水手般的前臂。米隆心里真心希望这是个男人,这个地方的复杂状况让他头疼。 帕特的身后是面大镜子,镜子旁边的墙上印着粉红色的字——顾客名人堂,墙上挂满了镶着相框的著名右翼分子的头像——帕特·布坎南,杰瑞·法威尔,帕特·罗伯逊,纽特·金·利奇杰西·赫姆斯 帕特注意到米隆正在看墙上的照片,问:“你没有注意到?” “注意到什么?” “这些反对同性恋的大人物都有着性别特征模糊的名字,帕特、克里斯、杰西、杰瑞,这样一些名字,可能是男人,也可能是女人。明白我想说什么吗?” 米隆点点头,“嗯哼?” “还有,纽特。纽特算是什么名字?”帕特补充说,“我是说,有一个这样的名字,你怎么可能正常成长,养成健康的性态度呢?” “我不知道。” “想听听我的理论吗?”帕特耸耸肩,用一块抹布擦着吧台,“这些混蛋小时候一定经常被人戏弄,所以对性产生了敌意。” “有趣的理论,但你的名字不也是帕特吗?” “是啊,我也讨厌同性恋,”帕特说,“可是他们给小费时出手大方。” 帕特朝大辛蒂眨眨限睛,大辛蒂也朝他眨眼。自动点唱机已经更换了曲目,卢·罗尔斯低声吟唱着《爱在空中飞》,时机恰到好处。 有的头像都有“亲笔签名”,杰西·赫姆斯的照片上写着:“我浑身酸痛,渴望爱与吻,杰西。”真是生硬。上面还有几个代表吻的符号,还有一个很大的口红吻痕,看着就傢是杰西从相框里低下头,饮下一个湿吻。真以受不了。 帕特开始用抹布擦一个啤酒杯,很随意的样子。米隆几乎以为他会向西部片里演的那样,往杯子里吐唾沫。“想来点什么吗?”“你是个运动迷吗?”米隆问。 “你在做民意调查?” 似乎不成功,米隆又试了一次。 “你听过克鲁·海德这个名宇吗?” 米隆留心观察他的反应,然而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看来这个家伙是个老辣的酒保,就像《海滩游侠》中的队员一样很少流露真情实感。嗯,奇怪,他怎么会想起这部剧集呢? “我刚才问你……” “名字对我没有意义。” 大辛蒂说:“拜托了,帕特。” 他看了大辛蒂一眼,“你听到我的话了,大辛蒂,我不认识这个人。” 米隆追问了一句:“你从来没有听过克鲁·海德吗?” “是的。” “纽约洋基队呢?” “自从米克尔退役后,我就不再关心这个球队了。” 米隆把克鲁·海德的照片放在吧台上,“你在这里见过他吗?” 有人大声要酒,帕特送酒过去。回来后,他问大辛蒂:“这家伙是个警察吗?” “不是。”大辛蒂说。“那么,答案是没见过。” “如果我是警察呢?”米隆问。 “那么,答案是:没见过……长官。”米隆注意到,帕特根本就没看照片。“也许,我还会补充几句,譬如说我非常忙,顾不上看顾客的脸,而来这里的人,尤其是名人,也不会愿意展示自己的真实面孔。” “我明白了,”米隆说,他掏出钱包,抽出一张50美元的钞票,“如果我给你一张尤利西斯·S·格兰特的照片呢?” 这时,自动点唱机又换了一个曲目,是飞行器乐队的《为我笑一笑,罗斯玛丽》。飞行器——米隆一直记得这个乐队的名字。 “收起你的钱,”帕特说,“收起你的照片,还有收起你的问题。我不想惹麻烦。” “照片上的家伙意味着麻烦吗?” “我根本没有看照片,老兄,而且我也不想看,恕不奉陪了。” 大辛蒂插话了,“帕特,”她说,“你难道真的不想帮帮——”她扇动睫毛,好像两只腹部朝天的螃蟹在热烈的阳光下张牙舞爪,“我?” “嘿,大辛蒂,我爱你,这你知道。可是,如果是我拿着照片走进‘皮革与性欲’问这问那的呢?你愿意帮忙吗?” 大辛蒂想了想,“可能不愿意。” “就是嘛,我还有客人要招呼。” “那好,”米隆说,他拿起照片,“也许我应该四处打听一下,把这张照片给你的客人们看看,问一些问题,也许我会不太隐蔽地监视这里,给进出这个髙档娱乐场所的人们拍一些照片。” 帕特摇摇头,微微一笑,“你知道,你是个愚蠢的王八蛋。” “我会这样做的,”米隆说,“尽管不情愿,但我还是要拿一台摄影机驻扎在酒吧门口的台阶上。” 帕特注视着米隆,他的目光很难读懂,似乎有一点敌意,但更多的是疲倦。他说:“大辛蒂,你出去一下。” “不。” “那么,我不会说。” 米隆转向大辛蒂,点头示意,可是大辛蒂摇头。米隆把她拉到一边,“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应该在这儿说一些威胁的言语,波利塔先生。”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提醒你,这个地方很危险,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你出去吧,不会有事,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大辛蒂皱着眉,她的面孔就像一根刚画好的图腾柱。“我不出去。” “我们没的选择。” 她叹了一口气,就像维苏威火山小小地展示了一下岩浆威力,“你自己小心。” “我会的。” 大辛蒂移动她庞大的身躯向门口走去。酒吧里都是人,大辛蒂的行动显然需要不小的空间,但人群还是迅速地让出一条通道来,景象堪与摩西分开红海海水媲美。当大辛蒂完全消失在门外,米隆转向帕特,“你现在可以说了吗?” “可以,你这个愚不可及的混蛋。” 毫无预警,帕特的两只手已经伸到米隆的胳膊下面,手指锁在米隆颈后,标准的肩下握颈。帕特的手法很重,就像抓着鸡翅膀似的把米隆的双臂扯向身后,米隆立即感受到从肩胛骨传来的火辣辣的撕裂感。 一个声音在米隆耳边:“想跳舞吗,我的梦中情人?” 说到徒手搏斗,米隆比不上温,但还不算差,所以他知道,如果对方身手不错,想要挣脱肩下握颈是不可能的,正因为如此,真正的摔跤比赛禁止使用这个招数。如果你站着,你可以设法用力跺对方的脚背,但这一招只能对付白痴,白痴可不会有这样的速度和力量,更何况,米隆还没站着。 米隆的手肘被髙高架在空中,像牵线木偶一样,脸无助地暴露在外。牵着木偶的人穿着开襟衫,事实上是浅黄色的开襟衫,开襟羊毛衫,老天。米隆奋力挣扎,然而没有任何效果,穿开襟衫的手臂将米隆的头往后拉,然后狠狠地往吧台上撞去。首当其冲当然是脸,米隆无法动作,只能闭上眼睛,缩起下巴,让鼻子避开了直接的冲击。可是头无可避免地狠狠砸在发亮的柚木台面上,头骨嗡嗡振动,前额似乎裂开了,头晕,眼冒金星。 另一只手抓起米隆的脚,米隆被抬到了半空,在晕眩中能感觉到自己在移动,有几只手迅速掏空了他的口袋,一扇门打开,米隆被抬进了一间黑屋子,抓着他的手松开了,米隆像一袋马铃薯似的被摔在地上,尾椎骨撞得生疼。整个过程,从被肩下握颈到摔在地板,整个过程也就8秒钟左右的时间。 灯被打开,米隆摸摸前额,摸到了黏糊糊的东西——血。他抬起头,看着袭击他的人。 两个女人。 不,是两个变装癖,戴着金色的假发,一个是20世纪80年代早期的商城女郎发型——很多尖刺,比尿床的人还值得嘲笑,另一个——穿浅黄色的开襟羊毛衫,羊毛衫还印有一些宇母的那个——好像某个低俗的狂欢酒会上的维罗妮卡·莱克。 米隆试着站了起来,维罗妮卡·莱克尖叫一声,随即一记侧踢,狠狠踢在米隆胸口。米隆听到自己口中发出“噗”的一声,重重地坐倒在地上。他机械地摸索着手机,想按下速拨键向温求援,可是很快,他停止了动作。 手机已经不在了。 他抬起头,看见自己的手机在商城女郎手上,该死。他迅速观察四周,这里可以清楚看到吧台和酒保帕特的背影。他想起了那面镜子,那是单向镜,外面的客户看来是面镜子,而玻璃后面的人对外面的情况了若指掌。在这里很难从钱柜拿钱,因为你不知道背后有没有人正盯着你。 墙壁镶着有隔音效果的软木,地板上是廉价的油毡,估计是为了方便清洁,他想。尽管如此,上面还是有斑斑点点的血迹,已经干燥了,显然不是自己的血,但看着很清楚,不会被误作其他东西。米隆知道这是为什么:恐吓作用。 这是一个标准的殴打室,很多地方都有这样一个房间,特别是运动场馆,尽管现在不如以前那么流行了。曾经有一段时间,不守规矩的球迷不只是被护送离场,球场保安还会把他带到这样的一个小房间,好好教训一番。这种行为隐蔽而安全,事后,不守规矩的球迷又能怎么样呢?他喝醉了发酒疯,也许在看台上就已经干了一架,保安人员额外给他增加了几处疲伤,谁也说不清这些瘀伤是从哪的。即便不守规矩的球迷威胁要起诉或告知媒体,球场主管同样也可以起诉他酗酒闹事,攻击其他观众,以及他们能够想到的任何罪名——他们有一打保安作证,但不守规矩的球迷则很难找到哪怕一个人的支持。 所以不守规矩的球迷只能选择忍气吞声,殴打室也就这样延续下来,也许现在在某些地方仍然存在。 维罗妮卡·莱克咯咯地笑起来,声音实在不动听,“想跳舞吗,梦中情人?”他或她又问了一遍。 “我们还是等一首慢歌吧。”米隆说。 这是,第三个变装魅进房间,红发,看起来像是邦妮·富兰克林,老电视剧《把握每一天》中那个勇气十足的母亲。事实上,她们之间的相似之处有些奇特:果断与做作完美融合在-起,精神焕发,气势逼人。 “施耐德在哪儿呢?”米隆问。 没人回答。 维罗妮卡·莱克说:“站起来,梦中情人。” “地板上的血。”米隆说。 “什么?” “效果不错,可惜有点太夸张了,你不这么认为吗?” 维罗妮卡·莱克抬起右脚,一把拔开鞋跟,露出里面暗藏的机关。鞋跟实际上是个套子,一把刀鞘,里面藏着一把利刃。维罗妮卡为米隆表演了一个漂亮的武术动作,髙位踢腿,刀子发出闪闪寒光。 邦妮·富兰克林和商城女郎“咯咯”大笑。 米隆强压内心的恐惧,坚定地看着维罗妮卡·莱克,“你是个新手吗?” 维罗妮卡停下动作,“什么?” “我是想说,你这套鞋跟短剑的打扮不觉得有点过火吗?” 这绝对算不上米隆最棒的笑话,不过只要能够拖延一点时间就行。维罗妮卡看看商城女郎,商城女郎看看邦妮·富兰克林。突然间,维罗妮卡使出一记扫堂腿,鞋跟短剑在空中呼啸划过。米隆只看到寒光射来,连忙向后翻滚,可是短剑仍然刺穿了他的衬衫,割破了皮肉。米隆轻呼一声,睁大眼睛低头看,伤口不深,正在流血。 三人摆开架势,握紧拳头,邦妮·富兰克林手里握着什么东西,也许是根黑色的棍子。米隆不喜欢这样,他努力想站起来,可是维罗妮卡又给他一脚。米隆跃起,短剑割伤了小腿。米隆几乎可以感觉到短剑碰到胫骨,挨着骨头轻轻划过。 米隆的心开始狂跳不止,血流得更多了。天,看到自己流血真是令人心惊肉跳。他的呼吸太急促了,米隆提醒自己,保持冷静,不要忘记思考。 他佯装冲向左边拿着棍子的邦妮·富兰克林,然后猛然右转,早已握紧的拳头狠狠地砸中正向他逼近的商城女郎,指关节砸在她的眼睛下方,商城女郎应声倒下。 也就在这时,米隆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嘶”一声响,米隆感觉到膝盖后面一阵爆裂般的疼痛。顿时,头脑晕眩,站立不稳,膝盖后的神经束爆发出的灼痛感如电流一般传遍全身。他望向自己身后,邦妮·富兰克林刚才只是用棍子轻轻碰了他一下。他的腿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再次摔倒在地,像渔船甲板上的鱼儿一样剧烈翻腾,胃缩成一团,呕吐的感觉一阵阵袭来。 “这个玩意现在还只是设定在最低功率,”邦妮·富兰克林说,声音尖得像个真正的女孩,“目的只是为了引起牛的注意。” 米隆抬起头,努力控制身体的颜抖。维罗妮卡抬起腿,把鞋跟上的短剑靠近米隆的脸,只要用力一跺,他的小命就玩完了。邦妮再一次展示手里那支赶牛用的电棍,又一阵颤抖掠过米隆的全身。他往单向镜望去,不见大辛蒂和任何援兵的影子。 怎么办? 邦妮·富兰克林开口说话:“你来这儿做什么?” 米隆集中精神盯着那根电棍,思考着怎样避免它的再次打击。“我在打听一个人。”他说。 商城女郎恢复过来,捂着脸站在米隆身边。“他打我!”他或她的语调低沉了一些,惊吓和疼痛令其女性外表剥落了一点。 米隆没有反应。 “你这个贱人!” 商城女郎恶狠狠地踢出一脚,似乎把米隆的胸腔当成了足球。米隆看着踢来的腿,又看看鞋跟短剑和电棍,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闭上眼承受打击。 他摔倒在地。 邦妮·富兰克林继续问:“你在打听什么人?” 这不是秘密,“克鲁·海德。” “为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他是否来过这儿?” “为什么?” 告诉他们自己在寻找杀害克鲁的凶手,这或许并不明智,更何况凶手可能就在房间里。“他是我的客户。” “那又怎样?” “贱人!”商城女郎再次大喊一声,又是一脚踢在米隆的胸腔底部,痛得要死。米隆咽下涌到嘴边的胆汁,又看了一眼单向镜,还是不见大辛蒂的踪影。鲜血从胸口和腿上的伤口不断流出,内心仍然为刚才受到的电击而颤抖。他看着维罗妮卡·莱克的眼睛,它们看起来很平静,温的眼神也是这样,也许髙手的眼神都是这样吧。 “你为谁做事?”邦妮问。 “不为谁。” “那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是否来过这儿?” “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情。”米隆说。 “什么事?” “只是一些普通的事。” 邦妮·富兰克林看看维罗妮卡·莱克,两人都点点头,接着邦妮·富兰克林举起电棍,“普通的事,这样的回答我没法接受。” 恐惧压迫着米隆的心脏,“等等……” “不,我不这么想。”邦妮·富兰克林把电棒伸向米隆。 米隆睁大眼睛,但事实上,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必须做最后一搏,如果再次被电棍击中,他就再也没有反抗余地了,只能听天由命,希望维罗妮卡不会取他性命。 他已经为这个动作谋划了10秒钟的时间。说时迟那时快,米隆一个后滚翻,站起来,毫无先兆地将自己像一颗炮弹一样发射了出去。3个变装癖退后一步,准备迎接他的攻击。然而,在这样的情势下,攻击无异于自杀,米隆十分清楚这点。他们有3个人,2个有武器,至少1个还是高手,米隆没有胜算,只有出其不意才有机会逃脱,这也正是米隆的策略。米隆并没有冲向他们。 而是冲向单向镜。 米隆用尽全身的力量,以火箭般的速度将身体撞向镜子。当那3人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时,已经规了。米隆紧闭双眼,双手握拳,将全身的重量砸向玻璃,就像电影里超人的姿势。他只有豁出去了,不是把玻璃撞碎,就是自己死。 玻璃被撞碎了。 伴随着一声巨大而清脆的声响,米隆飞了出去,玻璃碎片散落一地。落地时,米隆将自己紧紧缩成一团,一触及地面就开始翻滚,碎玻璃剌进了他的皮肤,他顾不得疼痛,继续滚动,重重地撞向吧台,酒瓶稀里哗啦翻倒一片。 大辛蒂曾经提起这里的声誉,如今这是米隆的唯一希望,所幸这里的顾客们也没有让他失望。 一场纽约式的大混乱。 桌子被掀翻在地,人们开始尖叫,有人越过吧台,压在米隆身上,更多的玻璃玻碎声。米隆想站起来,腿根本做不到,他看到右边的一扇门打开了,商城女郎走了出来。 “贱人!” 商城女郎走向米隆,手里拿着邦妮·富兰鄉的电棍,米隆只想着赶紧逃离,可是周围一片混乱,完全分不淸方位。商城女郎一步步地逼近。 突然,她消失了。 就像卡通片里的场景,大狗一拳头打向大笨猫大笨猫飞到了房间的另一头,而那只超大号拳头还在那里停留几秒钟。 不过这一次,超大号拳头的主人是大辛蒂。 人、玻璃碎片、椅子在空中乱飞,大辛蒂完全不予理会,她把米隆扶起来,架在肩膀上,就像电视新闻里救人的消防队员。这时,远处警笛声呼啸而至,划破了昏暗的夜空。 <hr /> 注释: 第十六章 回到达科塔,温喷啧地说:“你让几个姑娘打成这副模样?” “他们不是姑娘。” 温小酌一口白兰地,米隆大口大口地喝着Yoo-hoo。“明天晚上,”温说,“我们再去一趟那个酒吧,一起去。” 米隆现在不想想这些。温给医生打电话,时间已经是凌晨2点,可是医生还是在15分钟后就赶到了。灰白头发,完全是电视剧里标准的医生形象。很快,医生用职业化的笑声宣布,没有部位骨折,主要是治疗鞋跟短剑造成的切口和玻璃划伤,两处鞋跟短剑的切口——肚子上的那一处形状像Z——需要缝针。总之,尽管很痛,但并无大碍。 医生给米隆开了一些泰诺止痛片和可待因,然后合上药箱,抬手碰一下自己的帽檐,走了。米隆喝完了Yoo-hoo,慢慢站起身来。他想洗个澡,可是医生嘱咐,应该等到明天早上再洗。他吞下几片药片,倒在床上,很快就进人了梦乡,这次他梦到了布兰达。 早晨醒来,他打电话到赫斯特·克里姆斯坦的公寓。接电话的是答录机。米隆说事态紧急,刚说到一半,赫斯特接起了电话。“我必须见见埃斯波兰萨。”米隆告诉这位律师,“马上。” 奇怪的是,赫斯特这次没有推脱,反而只是犹豫了一小会儿就说:“好吧,我来安排。” “我杀过人,米隆。”埃斯波兰萨坐在对面。 “我不是说我真的开枪杀人,可是也许我应该开枪的,从很多方面来讲,我所做的可能更糟糕。” 埃斯波兰萨盯着他,“是在你出走之前发生的?” “是的,出走前一两个星期。” “但这不是你出走的原因。” 他的嘴变得干涩,“我想不是。” “你出走是因为布兰达。” 米隆没有回答。 埃斯波兰抱起萨双臂,“那么,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件事?” “我不能确定。” “我可以。”埃斯波兰萨说。 “哦?” “这是你的计策,你希望你的坦白可以让我对你开口。” “不是。”米隆说。 “那是为什么?” “这种事情我总是愿意和你分享。” 她几乎笑了,“即便是现在?”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守口如瓶,”他说,“好吧,也许我真的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谈论这些可以帮助我们找回以前的感觉,也可能我只是想找个人说出来。你知道,温无法理解这些,我杀的人是邪恶的化身,这件事对温来说不存在道德上的障碍,对他来说,就像选择一条领带那么简单。” “可是道德上的障碍一直困扰你?” “不是这样,问题在于,”米隆说,“我不觉得困扰。” 埃斯波兰萨点点头,“哦。” “那个人应该得到这样的下场,”米隆接着说,“只是没有证据可以将他绳之以法。” “于是你就扮演了执法者的角色?” “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这么说。” “这一点一直困扰着你?哦,不,等一下,它并没有困扰你。” “是的。” “所以,你是因为自己没有失眠而失眠。” 米隆笑了,摊开双手,“明白我为什么来找你了吗?” 埃斯波兰萨叠起双腿,望着空中,“当我第一次遇到你和温的时候,我对你们之间的友谊感到好奇。我奇怪是什么让你们之间互相吸引,我当时猜想也许温是个潜在的同性恋。” “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说?难道两人男人就不能……” “我错了,”埃斯波兰萨打断米隆说话,“防卫意识不要太强,不过确实难免让人感到奇怪。你们俩都不是同性恋,这一点我很早就知道了,就像我说的,那只是当初的一个想法而巳。后来,我明白了,也许事情很简单,就是我们老话里常说的异性相吸,你们两个人性格相反,所以互相吸引,或许这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吧。”说到这里,她停顿一下。 “还有呢?”米隆追问。 “也许你们两个其实很相似,尽管你们自己也许没法相信。我不想说得太深奥了。一方面,温把你视作他的人性,如果你爱他,他的推论是:即使我再坏又能坏到什么程度呢?另一方面,你把温看做是现实的苦口良药。温的逻辑很恐怖,却有着奇妙的感染力,这也是我们喜欢他的所作所为的部分原因,这就像我们认为伊朗人砍掉小偷的手也有一定的道理一样。你在郊区长大,满脑子都是对弱势群体的自由主义关怀,可是现在,现实生活的经验告诉你,有一些人是纯粹的恶魔,这让你的思想发生了转变,于是渐渐地向温靠近。” “你是说,我越来越像温了吗?我说,这可真让人感到安慰。” “我是说,你的反应是人之常情,尽管我不喜欢这样,我认为这么做不对。也许你真的在渐渐陷入泥泞的沼泽,对你来说,让自己的原则向现实妥协变得越来越顺理成章。或许你杀的人确实咎由自取,不过如―想听这种话,如果你想让内心好受些,还是去找温吧。” 埃斯波兰萨的手指在嘴边舞动,一会儿咬咬指甲,一会儿扯扯下唇。“你一直都是我所认识的最好的人,”她说,“不要让任何人改变这一点,好吗?” 米隆咽了一下,点点头。 “而你现在不再是妥协,”埃斯波兰萨说,“而是完全扼杀原则,就在昨天,你告诉我,你愿意在法庭上说谎来保护我。” “这不一样。” 埃斯波兰萨直视米隆的双眼,“你肯定吗?” “是的,我会不惜一切保护你。” “包括违背法律?这才是重点,米隆。” 他坐直身子。 “还有一件事,”她说,“你一直在利用你所谓的道德障碍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从而逃避两件你不想面对的事实。” “什么?” “第一,布兰达。” “第二呢?” 埃斯波兰萨笑笑,“这么快就跳过了第一?” “第二呢?”米隆重复一遍。 埃斯波兰萨的笑容很温柔,充满了理解。“第二,这会让你不去想自己究竟为什么来这儿。” “为什么?” “你越来越怀疑我是不是真的杀了克鲁,想为我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你曾经杀过人,因此你认为也许我杀人也是情有可原的,你只是想知道杀人的理由。” “他打你,”米隆说,“在车库里。” 她没有说话。 “新闻上还说,警方在克鲁的公寓里发现了你的阴毛……” “别去那里。”她说。 “我必须去。” “你别管这件事。” “我做不到。”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不止是这样,我巳经被卷入其中。” “那只是因为你想被卷人。” “克鲁有没有告诉你,我有危险?” 她没有说话。 “他把这话告诉了我的父母,告诉了杰西卡,起初我以为他只是夸大其词,然而,事实可能并非如此。有人寄给我一张磁盘,里面有一个女孩的图片。” “你情绪太激动了,”埃斯波兰萨说,“你以为你已经准备好了,可是事实上你没有。从过去的错误中吸取些教训吧,离这件事情远点。” “可是这件事不肯远离我。”米隆说,“克鲁为什么说我有危险?他为什么打你?在‘猜一猜’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摇摇头,“警卫。” 警卫打开门,埃斯波兰萨低垂着眼帘,转身离开了房间,没有回头看米隆一眼。米隆坐了几秒钟,整理一下头绪。他看看手表,9点45分,还有充足的时间赶到洋基体育馆,在11点钟与苏菲·梅耶和杰瑞德·梅耶见面。 “波利塔先生?” “嗯。” “这是给你的。” 来人递给米隆一个信封,然后消失了。米隆打开信封,是一张勃艮郡检察官办公室发出的传票,案件标题是:勃艮郡公诉埃斯波兰萨·迪亚兹。看来,埃斯波兰萨和赫斯特·克里姆斯坦什么都不告诉他是正确的。 他把传票塞进口袋,至少现在他不必被迫当庭说谎。 米隆做了每一个好孩子在遇到法律麻烦时应该做的事——打电话给妈妈。 “你的克莱拉姨妈会处理这次传讯的。”妈妈说。克莱拉姨妈并不是米隆的亲姨妈,只是一个老邻居。直到现在,每个犹太救赎日她仍然会捏一下米隆的脸颊,大声宣布:“多漂亮的小脸蛋啊!”米隆希望她不会当着法官的面这么做,“法官大人,请你看看这张脸,难道这不是一张漂亮的小脸蛋吗?” “好的。”米隆说。 “我来告诉她,她会给检察官办公室打电话的。同时,你什么都不要说,明白吗?” “明白。” “现在明白了吧,聪明短裤先生?明白我对你说的话了吧?明白赫斯特·克里姆斯坦是正确的了吧?” “是的,妈妈,就算是吧。” “别跟我扯什么‘就算是吧’。他们传讯你,可是由于埃斯波兰萨什么都没有告诉你,所以你不会妨碍她的案子。” “我明白,妈妈。” “很好,现在我要给克莱拉姨妈打电话了。” 妈妈结束了通话,聪明短裤先生也挂上了电话。 第十七章 坦率地讲,洋基体育馆坐落在布朗克斯区一个日渐衰败的脏乱地带,但这并不重要。每当米隆看到这座声名显赫的体育建筑,内心就不由自主地涌动一种朝圣般的心情。记忆的海水潮起潮落,回忆片段不停闪现,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童年,一个小男孩站在拥挤的看台上,拉着爸爸宽大的手,抬头看着他慈祥的面容,比赛前的兴奋和期待让小男孩的全身每个部位都兴奋不已。米隆还记得,5岁的时候,爸爸曾经接到一个场内飞来的棒球,当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白色生牛皮小球划出一道曲线,观众纷纷站立,爸爸把手臂伸展到不可思议的高度,随着一声悦耳的“啪”,球被牢牢地握在手掌里。爸爸后来把战利品交给了儿子,一脸的温暖光辉。米隆至今仍然保留着那个球,放在父母家的地下室,白色棒球现在已经变成了褐色。 在所有的球类运动中,篮球是米隆的选择,说到电视转播,他最喜欢看的是美式足球。网球那是王子们的运动,髙尔夫是君主们的享受,而棒球则总是充满神奇的魔力。尽管幼年的记忆已经日渐模糊,可是几乎每个男孩都记得第一次看职业棒球比赛的情景,米隆甚至能记得比赛的分数,谁击出了全垒打,谁是投手。不过,米隆最清晰的记忆还是来自于父亲,他的须后水散发出的清香和球上各种各样的气味,包括刚整理过的草皮,夏日的空气,热狗和不再新鲜的爆米花,溅落一地的啤酒,油亮的手套和棒球,混杂在一起。 米隆现在还记得那场比赛的客队;记得雅兹投出地滚球让皮特罗瑟利热身;记得观众们善意地取笑法兰克·霍华德新拍的雀巢咖啡的广告;记得球员们到达二垒后奋力朝三垒奔跑的情景;记得弟弟不停地做着各种统计,认真地研究球员阵容,就像犹太拉比研究法典;记得自己的手里紧紧攥着棒球卡片;记得那是一个宁静祥和的夏日午后,妈妈多数时间并不是在看比赛,而是在专心晒日光浴;还记得爸爸给他买了一面客队的队旗,后来这面旗子还被郑重其事地挂在卧室墙上,隆重程度堪与塞尔迪克队在老波士顿花园体育馆的升旗仪式;记得替补席上的球员是那么放松,嘴里咀嚼着什么,脸颊上鼓出一块;记得他对客队的超级球星们又爱又恨的感情;记得看棒球比赛时那纯粹的快乐;也记得他对那根球棒的仰慕,仿佛它来自于霍纳斯·瓦格纳的衣帽柜。 哪个男孩不是怀揣梦想,希望有一天能够成为棒球联赛的职业球员,直到他们初次经历训练营或生活中的其他洵汰方式,明白世界有时免会令他们失望?哪个男孩不是只要老师许可,就一定会戴着少年联赛的棒球帽去上学,帽檐高高扬起,里面还插着一张自己最喜爱的棒球卡片,吃饭的时候也不舍得摘下来,睡觉的时候也一定放在床头桌上?哪个男孩不记得,周末或者宝贵的夏日傍晚,爸爸下班回家,脱下工作服,穿上一件总是太小的t恤,拿起棒球手套,父子一起走到后院,在最后一抹夕阳余晖消失前玩接球游戏?哪个男孩不是带着充满敬畏的眼神看看爸爸,饮佩他投球多么有力,击球有多远——无论他的父亲多么缺乏运动细胞,在那个时刻,孩子眼里的爸爸就是一个拥有不可思议的本领和力量的人。 只有棒球才拥有这样的魔力。 纽约洋基队的现任大老板是苏菲·梅耶,大约1年前,她和她的丈夫加里从长期不受欢迎的文森·利弗顿手里买下了这支球队,此举震惊了整个棒球界,很多球迷拍手称快。文森·利弗顿是出版界巨头,与球迷的关系可以说是爱恨交织(以恨为主);而梅耶夫妇是靠电脑软件发家的科技新贵,他们承诺用更加宽松的方式管理球队。在布朗克斯长大的加里·梅耶,发誓要重现米克尔和迪马乔时代的辉煌,这无疑让广大球迷兴奋万分。 然而,悲剧很快降临,在交易完成之前两周,加里·梅耶死于心脏病突发。不过,在梅耶夫妇的软件事业中,一向与丈夫平起平坐甚至更加强势的苏菲·梅耶决定完成这次收购,并蠃得了大众的同情和支持。可是,将苏菲与大众联系在一起的,一直都是加里和他的纽约本地人身份,而苏菲来自美国中西部地区,喜欢打猎,再加上数学天才的背景,这引起了纽约人本能的排斥和怀疑,总觉得她是个怪人。 买下纽约洋基队后不久,苏菲的儿子杰瑞德·梅耶,尽管毫无棒球相关经验,却被任命为协同总经理,大众于是纷纷表示不满。接着,他迅速地完成了一项交易,以几个洋基队预备球员为代价,赌克鲁·海德最后的一两年的好时光。球迷开始抱怨连天,但苏菲态度坚决。苏菲希望立即在布朗克斯拿下一个总冠军,交换克鲁就是实现目的的手段,但球迷对此持怀疑态度。 克鲁来到洋基队的第一个月表现十分出色,快速投球回到了90英里以上的水平,曲线球完美,犹如有遥控器指挥,每一次出场,他的表现都在不断进步,洋基队的积分排在联盟第一,球迷的怨气暂时平息了。到了后来,悲痛欲绝的米隆没有精神关心克鲁,他可以想象,克鲁药检呈阳性的结果,给梅耶家族带来多么巨大的打击。 米隆立即被带到了苏菲·梅耶的办公室,苏菲和杰瑞德站起来迎接他。苏菲·梅耶54岁上下,外貌可以用“俊朗”两字来形容还比较贴切,灰白色的头发干净整洁,脊背挺得笔直,握手有力,手臂呈茶色,眨动的眼睛带着一丝顽皮和狡黠。杰瑞德25岁左右,头发右分,没什么特别的造型,戴着金属框架眼镜,穿一件蓝色夹克,打着圆点花纹的领结,正是乔治·威尔笔下的年轻人形象。 办公室的装饰很简单,也许这只是一个错觉,因为墙上挂着的驼鹿吸引了人们绝大部分的注意力。事实上,那是一头死驼鹿,活着的驼鹿要想挂到墙上实在困难。独特的装潢风格,米隆忍住不做鬼脸,但还是很想模仿达德利·莫尔在《阔少爷》中的语调说:“你一定很讨厌这头驼鹿。”但他终究还是控制住自己的冲动,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也变得更成熟了。 米隆与杰瑞德握手,然后转头看着苏菲·梅耶。苏菲张嘴就是一句责问:“你究竟上哪儿去了,米隆?” “对不起,你说什么?” 苏菲指着一张椅子,“坐下。” 那语气好像米隆是一条狗似的,但米隆还是坐下来了。杰瑞德也乖乖坐下,苏菲燃站着,对米隆怒目而视。 “昨天在法庭上,他们说你去了加勒比海。”她接着说。 米隆含糊地哼了一声。 “你去哪儿了?” “出去了。” “出去了?” “是的。” 苏菲看着自己的儿子,然后又转向米隆,问:“去了多久?” “三个星期。” “可是迪亚兹小姐告诉我,你在城里。” 米隆没有说话。 苏菲·梅耶双手握拳,身体压向米隆,“她为什么要对我那么说,米隆?” “因为她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 “换句话说,她对我说谎了。” 米隆没有回答。 “那么,你去哪了?”苏菲追问。 “出国了。” “去加勒比海?” “是的。” “你没有告诉任何人?” 米隆变换一个姿势,想找到一个突破口以赢得一点主动。“我不想无礼,”他说,“可是我不认为我的去向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看不出?”苏菲犀利地冷笑一声,她看看儿子,意思是“你相信这个家伙吗?”接着,她的眼神重新投射在米隆身上,说:“我本来很依赖你。” 米隆没有说话。 “我买下这支球队,但不想过多地干涉球队的管理经营。我熟悉软件和电脑,也了解商业,但我确实不是很了解棒球。可是我做了一个决定,我想要克鲁·海德,我有一种感觉,觉得他身上还存在能量,于是我决定把他交换过来——用三个前途光明的新秀,换一正走下坡路的过气球星。我怀疑人们对于这个交换的担忧,于是我去找你,米隆,你还记得吗?” “记得。” “而你向我保证,克鲁会完全戒断毒品。” “错了,”米隆说,“我说的是他想完全戒断毒品。” “想,会……这是什么,语义课吗?” “鲁是我的客户,”米隆说,“关心他的利益是我的工作。” “那你就可以完全不顾及我的利益?” “我不是这个意思。” “完全不顾诚实和道德?这就是你的工作方式吗?” “这不是事实。没错,我是想实现这笔交易……” “你非常想。”苏菲纠正他。 “好吧,我们非常想。但我从来没有向你保证过他会戒断,因为这不是我或任何人可以保证的。我只能向你保证我们会尽力,我们还把这件事情列为交易的一部分,我还给予你随时对他进行药检的权力。” “你给我这个权力?那是我要求的!而你极力阻挠。” “我们分担风险,”米隆说,“我们把薪酬和戒毒联系在一起,我让你在合约中补充了一项严格的品行条款。” 苏菲笑了,抱起双臂,“你知道你说这番话的时候像什么吗?就像那些伪善的汽车广告,通用或福特,他们总是吹嘘他们的汽车安装了减少了环境污染的设备,就好像他们是自愿这么做似的,好像他们某天早上醒来,突然开始关心环境保护,甚至超过了对利润的关心。他们忽略了一个事实,是政府强迫他们这么做的,而且在整个过程中,他们一直都在排斥对抗。” “克鲁是我的客户。”米隆重复。 “你认为这是一个万能的借口吗?” “为他争取利益最大化是作为经纪人的工作。” “这句话还是留给你对你自己说吧,米隆。” “我无法阻止一个人重新走上吸毒的老路,你知道这一点。” “可是你说过,你会监督他,你也说过会努力帮助克鲁戒断毒品。” 米隆吞咽一下,动动身子,“是的。” “但你没有尽到责任,不是吗,米隆?” 沉默。 “你自己跑去度假,没有告诉任何人你的行踪。你把你的客户独自抛下,你的表现很不负责任,所以克鲁戒毒失败,你要负一部分的责任。” 米隆张开嘴,又合上。当然,她说得对,但是自己没有时间懊悔,先处理眼前的紧急事件吧。稍后他会仔细反思自己在整个事件中扮演的角色。昨晚的疼痛似乎在短暂休息之后歡卷土重来,他把手伸进口袋,取出几片泰诺。 苏菲满意地也许还有些厌恶地坐下,看到米隆拿出药片,问道:“要水吗?” “谢谢。” 苏菲对杰瑞德点点头,杰瑞德倒了一杯水给米隆。米隆谢过,吞下药片,心里安慰作用产生了效果,他很快就觉得好些了。 在苏菲·梅耶再次发动进攻之前,米隆尝试着改变话题,“我们谈谈克鲁药检的事吧。” 苏菲·梅耶露出迷惑的表情,“还有什么好谈的?” “克鲁宣称自己没有吸毒。” “你相信吗?” “我想调査一下再下结论。” “为什么?” “因为克鲁过去吸毒被发现时,总是乞求原谅并保证不会再犯,而不是谎称测试结果有问题。” 苏菲抱起臂,“这能证明什么吗?” “不能,我只是想问几个问题。” “那就问吧。” “你们多久进行一次测试?” 苏菲看着儿子,杰瑞德收到指示,说:“至少一个星期一次。”这是自从在门口问候米隆之后,杰瑞德第一次开口说话。 “检测尿液?” “是的。”杰瑞德回答。 “他全都通过了?我是说,除了最后一次。” “是的。” 米隆摇摇头,“每个星期?从来没有出现阳性结果?除了最后一次。” “是的。” 米隆看着苏菲,“你不觉得这有些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她反驳说,“克鲁想努力远离毒品,但终于还是失败了。这种事每天都在不断上演,不是吗?” 确实是,米隆想,可是他仍然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克鲁知道你们在对他进行测试吗?” “我想是的,我们至少每个星期都要测试一次。” “测试是怎么进行的?” 苏菲又望向杰瑞德,杰瑞德问:“什么意思?” “告诉我每一个步骤。”米隆说。 “他要做些什么?” 苏菲接过话,“他在杯子里撒尿,米隆。就这么简单。” 根本不是这么简单。“有人看着他往杯子里撒尿吗?” “什么?” “有人亲眼看着他小便,还是他自己一个人走进洗手间?”米隆说,“在这个过程中,他是赤身裸体的,还是穿着短裤?” “这有区别吗?” “区别很大。克鲁一生都在和这些药检斗智斗勇,如果他知道要进行测试。他会事先做好准备。” “怎么准备?”苏菲问。 “根据测试的精确程度不同。会有很多种应对方式。”米隆说,“如果测试比较简单,可以把机油涂在指甲上,小便的时候让尿液碰到,磷酸盐就会干扰测试结果。有些测试者知道这些伎俩,所以他们也会检测磷酸盐。如果測试者让受测试人独自在洗手间,他就可以把没有问题的尿液绑在大腿内測,偷梁换柱,也可以把尿液藏在保险套或气球里,藏进内裤里、脚趾之间、腋窝下,甚至嘴里。”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还有更绝的。如果受測试人知道将进行一次严格的药物測试,而且执行人会监督他的一举一动,他甚至会排空膀胱,用导尿管将没有问题的尿液吸进去。” 苏菲·梅耶露出惊骇的神情,“把别人的尿液吸进自己的膀胱里?” “是的。”米隆说。 “天啊!”接着,苏菲牢牢盯着米隆,“你似乎很了解这些花招,米隆?” “克鲁也同样了解。” “那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说,这引发了一些问题,仅此而已。” “也许測试令他措手不及。” “也许吧,”米隆说,“可是如果你们每个星期都会对对他进行测试,他又怎么可能措手不及呢?” “也有可能是他搞砸了,”苏菲说,“毒虫往往关键时刻掉链子。” “这也有可能,”米隆说,“但我想和执行测试的人谈一谈。” “执行人是史迪威医生,”杰瑞德说,“他是队医,负责执行測试,索亚·威尔协助。” “索亚·威尔斯?那个自我救赎精神导师?” “他是一位心理学家,专攻行为学,也是一名杰出的激励疗法专家。”杰瑞德纠正道。 “激励疗法专家,啊哈。他们两个都在吗?” “不,我想他们不在。不过,他们稍后应该会过来,我们今天有主场比赛。” “队里有谁和克鲁关系不错吗?某个教练或者球员?” “我不知道。”杰瑞德说。 “外出比赛的时候,谁是他的队友?” 苏菲几乎笑出来,“你连这个都不记得,是吗?” “卡布拉尔,”杰瑞德说,“伊诺斯·卡布拉尔,来自古巴的投手。” 米隆知道这名球员。他点点头,环视一下四周,突然间发现了一件东西,他的心徒然颤动,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叫出声来。 扫视四周的时候,屋里的一切尽收眼底,并没有任何东西引起他的特别注意,他只是随意地打量四周,直到某样东西如同生锈的铁钩紧紧地抓住他的视线,米隆顿时愣住了。在书柜上,在书柜的右侧,和其他相框、奖杯、荣誉市民证书以及初次发行的梅耶软件股票等物品放在一起,就在那儿,有一张镶了边框的照片。 那是磁盘里那个女孩的照片。 米隆尽量保持平静,深呼吸,可以感觉到脉搏在加速。他的思绪在迷雾中摸索,试图找到暂时的光亮,他努力地搜索记忆,好的,慢一点,呼吸,继续呼吸。 怪不得这个女孩看起来总感觉熟悉。 可是她与这一切有什么联系吗?他继续在记忆海洋里寻找线索,没错,她是苏菲·梅耶的女儿,杰瑞德的姐姐,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可是关于这个女孩的记忆十分混沌,她发生了什么事吗?离家出走?10年前或者更久之前,好像出走之后再也没有联系。警方不认为发生了谋杀,或者怀疑过发生谋杀的可能性?他不记得了。 “米隆?” 他需要思考,冷静地思考,需要多一点时间和空间来整理头绪,不能鲁莽地脱口而出:“哦,我收到过一张奇怪的磁盘,里面有你女儿的图片,溶化在一摊鲜血里。”他必须先离开这里,做一些调查,仔细地想想全部的事情。他站起身来,笨拙地看看手表。“我得走了。” “什么?” “我想尽快和史迪威医生谈一谈。”米隆说。 苏菲牢牢地盯着他,“我看不出有这个必凑必要。” “我刚才解释过……” “这还有什么关系吗?克魯巳经死了,药检的结果如何也不再重要了。” “也许他们之间存在某种联系。” “在克鲁的死和药检结果之间?” “是的。” “恐怕我很难同意你这种说法。” “我还是想要査出真相,我有这个权利。” “什么权利?” “如果药检的结果存在疑问,将会改变一些事情。” “改变什么……”说到一半,苏菲停住了,她露出一丝笑容,自己点点头说:“我想我明白了。” 米隆没有说话。“你指的是他的合约?” “我必须走了。”米隆重复。 苏菲靠向椅背,抱起双臂,说:“哎呀,米隆,我真是佩服你,你真是个地道的经纪人,连死人都不不放过,还想从尸体身上榨最后一笔佣金吗?” 米隆没有介意,“如果克鲁是清白的,那么他的合约依然有效,你欠他的家人至少300万美金。” “这么说来,这是敲诈了?你来这儿就是为了钱?” 米隆又看了一眼相框里的年轻女孩的照片,他想起了那片磁碟,那阵笑声,还有那摊鲜血。“现在,”他说,“我想和队医谈谈。” 苏菲·梅耶看着他,就像看着地毯上的一堆大便。“滚出我的办公室,米隆。” “你同意我和队医谈话了吗?” “你根本没有权利要求我这么做。” “我想我有。” “你没有,相信我。这笔沾满鲜血的钱已经无法给你带来任何利益了。出去,米隆,马上滚蛋。” 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米隆又看了一眼相片,然后快步走出门外。 <hr /> 注释: 第十八章 疼痛再次袭来,单是泰诺不足以麻痹神经,他的口袋里还有泰诺-可待因合剂,可是他不敢服用,他必须保持敏锐,但这个药物会让他入睡,效果甚至超过,呃,性交。他很快地检査了一下疼痛部位,被短剑割伤的小腿仍然疼得厉害,然后是瘀青的胸部,相比之下,其他的痛处似乎有一些好处,反而可以起到转移注意力的作用,尽管如此,每个动作还是会牵扯出尖锐的痛楚。 回到办公室后,大辛蒂递给他一大叠的留言记录。 “有多少记者打电话来?”米隆问。 “多得数不清,波利塔先生。” “布鲁斯·泰勒打过电话来吗?” “有。” 布鲁斯的报道对象是大都会队,不是洋基队,可是眼下每个记者都想打听这件事。布鲁斯算是米隆的老朋友了,他应该了解苏菲·梅耶的女儿的情况。当然,问题在于,如何自然而然地提出这个问题,而不会引起他的过度好奇。 米隆关上办公室的门,坐下来,拨通一个号码,铃声一响,对方就接起了电话。 “嗨,布鲁斯。” “米隆?天啊,嗨,多谢你回我的电话。” “别客气,布鲁斯,我十分乐意和我最喜欢的记者朋友合作。” 停顿一阵,布鲁斯说:“嗯哼。” “怎么?”米隆说。 “这也太容易了吧。” “什么?” “好吧,米隆,让我们跳过你用超自然魅力解除我的防备心理的过程吧,咱们直接说重点。” “我想做个交易。” “我在听。” “现在我还不想发表声明,可是如果我准备说出来的话,第一个就会通知你。给你一个独家新闻。” “独家新闻?哎呀,米隆,你可真了解我们媒体的行话啊,不是吗?” “我本来想用轰动消息这个词的,那才是我最喜欢用的词汇。” “好吧,米隆。太好了。那么,为了报答你的这句空头承诺,你想得到什么呢?” “只是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但是你不能拿我的问题做文章,不能报道出去,你只是我的信息来源。” “你还不如说是你的妓女。”“如果你喜欢的话,我没有意见。” “今天不行,我头痛,所以让我直说吧。你什么也不告诉我,我什么也不能报道,反过来我却要把一切都告诉你,对不起,大人物,这样的交易我不做。” “那么,再见,布鲁斯。” “喂,喂,米隆,等一下。我不是球队经理,不要把你合约谈判那一套用在我身上。你看,我们还是不要再拔河了。我想,正确的做法应该是这样:你给我提供一些报道资料,发表一句声明什么的都可以,说得多么平淡都无所谓,只要让我成为第一个发布米隆·波利塔声明的人就行了;然后我会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并保持沉默,等着你给我独家新闻。你看怎么样?” “成交。”米隆说,“我的声明是:埃斯波兰萨·迪亚兹没有杀克鲁·海德,我百分之百地支持她。” “他和克鲁有私情吗?” “我的声明刚才已经说完了,布鲁斯,到此为止。” “好吧,好吧。谋杀发生时你身在国外,这是怎么回事?” “一句话声明,布鲁斯,这就是说‘不做进一步评论’,也就是说‘我今天不再回答任何问题’。” “嘿,这些都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米隆。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当时在加勒比海,是吗?” “对。” “加勒比海的什么地方?” “无可奉告。” “为什么?难道你真的在开曼群岛吗?” “不,我没有去开曼群岛。” “那么,你在哪儿?” 看到记者们的工作方式了吧?“无可奉告。” “克鲁的药检结果出来之后,我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你,埃斯波兰萨说你在城里,可是不肯说明你具体在哪里。” “还是那句:无可奉告。”米隆说,“现在该轮到你了,布鲁斯。” “呵,算了吧,米隆,你什么都没给我。” “我们刚刚达成了协议,记得吗,布鲁斯?” “是啊,好吧,没问题,我不想食言。”可是他说话的语调清楚地表明,他不会善罢甘休。“你问吧。” 注意了,要装出随意问到的样子,不能直接问起苏菲·的梅耶女儿,要绕几个弯,要迂回,这是关键。这个时候,米隆办公室的门打开了,温走进房间。米隆举起一根手指,温点点头,打开壁橱的门,门的内侧有一面全身镜。温仔细地看看自己,脸上露出笑容,这可真是打发时间的好办法。 “关于克鲁有什么传言吗?”米隆的问题。 “你是指在药检前?” “是的。” “定时炸弹。”布鲁斯说。 “能解释一下吗?” “毫无疑问,他的投球很出色,看起来状态也很不错,减肥成功,精力旺盛,可是在药检前一星期左右,他开始蒌靡不振。天啊,你一定看到过,是吧?也有可能,那个时候你已经在国外了?” “继续,布鲁斯。”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这样的情形在米隆身上发生已经不下100次了,那真是个令人伤心的家伙,他的手臂似乎得到了上帝的祝福,十分神奇,可是,他剩余的部分,呃,似乎被诅咒了。不知道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 “不一定是毒品的原因。”米隆说。 “对,也有可能是酗酒。” “或者只是来自婚姻方面的压力。” “听着,米隆,如果是奥瑞尔·郝希斯之类的家伙,或许有理由这样怀疑,可是对于克鲁·海德、史蒂夫·豪这样的麻烦人物,他们常年闯祸,你绝对可以放心大胆地推断他们是滥用药物,10次里面有11次会被证明是正确的。” 米隆看着温,温刚刚抚弄完金色的头发,又开始对着全身镜展示不同的微笑,现在正在展示的是无赖的微笑。 迂回,米隆提醒自己。 “布鲁斯?” “嗯?” “关于苏菲·梅耶,你能谈谈吗?” “她怎么了?” “没什么特别的。” “只是好奇,是吗?” “是的,纯属好奇。” “我才不信。”布鲁斯说。 “克鲁的药检结果对她的伤害严重吗?” “太严重了,你也知道,苏菲·梅耶是在冒险,前一阵子有人称她为天才,可是当克鲁阳性的药检结果出来之后,一夜之间,她在人们眼中变成了一个早就该把权力交给男人的白痴女人。” “关于她的背景,你了解多少?” “背景吗?” “是的,我想对她多些了解。” “为什么?”布鲁斯问,停顿一下,马上补充,“哦,我不打听,我不打听。我想,她来自堪萨斯州,或者爱荷华州,或者印第安纳,也有可能是蒙大拿,管他呢,总之就是这一带地区。她是那种不喜欢世俗生活的象牙女郎,她喜欢钓鱼、打猎等亲近大自然的活动,还是个数学天才。她来到东部的麻省理工学院读书,在那里认识了加里·梅耶,两人结为夫妇,之后的大半生她是大学的理科教授,加里在布兰代斯大学教书,苏菲则在塔夫茨大学任教。上世纪80年代初期,他们一起开发了一套个人理财软件,从中产阶级教授摇身一变成为了百万富翁,1994年公司上市后,他们又从‘百’变成了‘亿’。” “又从‘百’变成了‘亿’,什么意思?” “从百万富翁变成了亿万富翁。” “哦。” “于是,梅耶夫妇做了很多富豪都会做的事一买下一支职业球队。他们买下了纽约洋基队,加里·梅耶从小就喜欢这支球队,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大玩具,不过当然,他没来得及享受就死了。” 米隆清清喉咙,“那么,他们,呃,他们有孩子吗?”迂回先生。“他们有两个孩子。你认识杰瑞德,他真的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很聪明,毕业于你的母校杜克大学,可是几乎所有人都讨厌他,因为他是依靠自己的母亲得到了现在这个职位。他的主要工作职责就是看管妈妈的投资,在我看来,他做得还不错,而且给了球队很大的自主空间。” “嗯哼。” “他们还有一女儿,或者说曾经还有一个女儿。” 温极不情愿地叹口气,了柜子的门,要他离开镜子一会儿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走到米隆对面坐下,神态和往常一样悠闲。米隆再次清清喉咙,对着话筒说:“什么意思?曾经有一女儿?” “他们和女儿失去联系了,你不知道那件事吗?” “记不清了,她离家出走,对吗?” “是的。她的名字叫露西,在18岁生日前几天,和男朋友——一个个蹩脚的音乐家——一起离家出走了。这已经是10年甚至15年之前的事情了,那还是在梅耶夫妇发财之前。” “那么,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哦,这就是问题重点了,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 “我不明白。” “她离家出走了,这一点可以肯定,好像她给家人留下一个纸条,大概是说要和男朋友一起上路寻找自己的未来之类,总之都是年少轻狂时常说的那些话。苏菲和加里是典型的东岸大学教授,读了太多斯波克博士的书,所以希望给女儿多一点‘空间’,认为她肯定会回来的。” “可是她-直没有回来?” “是的。” “他们再也没有收到她的消息?” “是的。” “可是我记得前几年看过这件事情的报道,他们当时好傢开始寻找露西了?” “是的,露西的男朋友在出走几个月之后就回来了,他们已经分手,分道扬镰,这并不奇怪,是不是?总而言之,他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于是梅耶夫妇报了警,可是警方不以为然。因为露西已经年满18岁,而且显然是自愿出走的,没有证据证明发生了谋杀或者什么,而且,我们别忘了发生这件事情时,梅耶夫妇还没有发达。” “那么在他们夫妇一夜暴富之后呢?” “发达之后,苏菲和加里再次尝试寻找女儿,他们营造出寻找失踪的女继承人的巨大声势,小报也密切关注了一段时间,有些小道消息也开始流传,但是都不可靠。有人说,露西已经移居海外,有人说她正住在某个小镇,也有人说她已经死了,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他们一直没能找到她,也没有发现被谋杀的迹象,于是关于这件事情的报道也就渐渐地销声匿迹了。” 沉默。 温看着米隆,扬起眉毛,米隆摇摇头。 “你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布鲁斯问。 “我想对梅耶夫妇多做些了解。” “啊哈。” “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吧,我相信你——才怪。” “是真的。”米隆继续撒谎,“还有,你换个时髦点的说法好不好?现在已经没有人说‘才怪’这个词了。” “是吗?”布鲁斯停了一下,“我想,我可能是MtV看多了,不过范尼拉·艾斯仍然很流行,是吗?” “冰,冰,宝贝。” “好吧,好吧,我还是决定满足你的要求,米隆。可是关于露西·梅耶,我真的只能告诉你这些了。你可以在Lexis搜索一下,新闻资料库里应该还有很多的细节。” “好主意,谢谢。听着,布鲁斯,就谈到这儿吧,你看,又有人打电话来了。” “什么?你想就这样把电话挂了吗?” “这可是我们说好了的。” “那么,你为什么问那么多关于梅耶夫妇的问题?” “告诉过你了,我想更多地了解他们。” “‘胡说八道’这个词对你有意义吗?” “再见,布鲁斯。” “等等,”布鲁斯停顿一下,然后说,“发生了重大事件,对吗?” “克鲁·海德杀,埃斯波兰萨被捕,这些对我来说都是重大事件。” “不止这些,再透露一点给我,我不会报道的,我保证。” “你想听真话吗?布鲁斯。我自己还不知道呢。” “如果你知道了呢?” “我第一个就会告诉你。” “你真的认为埃斯波兰萨是无事的吗?即使警方发现了那么多证据?” “是的。” “好的。如果你还有别的需要,随时打电话给我,米隆。我喜欢埃斯波兰萨,只要我能做到的,我愿意帮忙。” 米隆挂断电话,看着温,温似乎陷人了沉思,食指轻轻点着下巴。他们静默了几秒钟。 温停下动作,问米隆:“金家族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说的是圣诞特别节目的那个金家族吗?” 温点点头,“每年,你都可以看到金家族的圣诞特别节目,至少有100号人:长胡子的金大人,穿运动鞋的金小孩,还有金爸爸、金妈妈、金迪、金阿姨,还有金外甥。可是突然有一年,‘噗’的一声,他们全都不见了,一个不剩,你知道姓什么事了吗?” “我不知道。” “很奇怪,不是吗?” “我想是的。” “金家族一家圣诞节之外的其他时间都在做什么呢?” “准备下一年的圣诞节目吧。” “这哪里是什么生活啊,是不是?”温说,“圣诞节才刚刚过去,就开始琢磨下一个圣诞节了,就好像生活在圣诞雪球里。” “我想也是。” “我在想,现在他们在做什么呢?突然间失去工作的金家族成员,现在在卖汽车吗?或者卖保险?还是买卖毒品?每一个圣诞节之后,他们是不是都很悲伤?” “是啊,确实如此。你的观点真是犀利,温。顺便问一下,什么风把你吹下来了?” “讨论一下金家族不能算是个理由吗?当你不理解西纳·伊斯顿的歌在唱什么时,你不也是跑到楼上来找我吗?” “你是把金家族和西纳·伊斯顿相提并论吗?” “是啊,哦,事实上,我来这儿是为了向你宣布,我成功地阻止了他们对洛克-荷恩公司发出传票。” 这并不奇怪。“贿赂的力量,”米隆摇摇头说,“一直都令我惊奇。” “哦,贿赂这个词听起来太刺耳了,”温说,“我更喜欢‘存在争议的援助’这样的说法。”他靠向椅背,以特有的方式叠起双腿,双手则交叉放在大腿上,然后他用手指指电话,“解释一下。” 米隆把一切都告诉了温,尤其是露西·梅耶的事情。米隆讲完后,温说:“这真是让人搞不懂。” “是啊,不能理解。” “我看不出这其中有什么联系。” “有人寄给我一张磁盘,上面有露西·梅耶的图片,不久之后克鲁就被杀了,你认为这只是巧合吗?” 温想了一会儿,“现在说什么都还太早,”这是他的结论,“我们最好简单地总结一下,怎么样?” “好的。” “我们先整理一下时间顺序:克鲁被交换到纽约洋基,表现出色,被邦妮赶出家门,然后开始堕落,没有通过一次药检,他不顾一切地想找到你,到我这儿取出20万美金,打了埃斯波兰萨,最后被杀。”温停顿一下,“应该是这样吗?” “是的。” “现在,我们再研究一下可能与这条时间线索相交的事件。” “好的。” “第一,我们大学老友比利·李·帕慕斯失踪了,据称克鲁在被杀前不久曾经联系过他。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理由可能将比利·李·帕慕斯和这情联系在一起吗?” “没有了。根据比利的母亲的说法,比利·李经常行踪不定。” “那么,也许他的失踪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对。” “但这样的话,这又是一个奇怪的巧合。”温说。 “没错。” “很好,我们继续。第二,那个名叫‘猜一猜’的酒吧。” “我们只知道克鲁曾经打过很多电话去那里。” 温摇摇头,“不止如此。” “比如说?” “他们对你的到访反应过度了,他们把你扔出去并不奇怪,略为教训你一下也无可厚非,可是犯不着用短剑和电棍审讯你,这样的反应明显太夸张了。”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碰到了某根神经,捅了马蜂窝,动了某人的老巢,挑一句你喜欢的吧。” “这么说来,他们和这一切一定有关系。” “这才符合逻辑。”温又摆出史巴克先生的模样。 “会是怎样的联系呢?” “哎呀,这我一点概念也没有。” 米隆琢磨了一会儿,“我原本以为,克鲁和埃斯波兰萨也许是在那儿走到一起去的。” “现在呢?” “如果他们确实是在那儿认识的,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酒吧那帮人为什么会反应这么激烈呢?” “所以一定另有隐情。” 米隆点点头,“还有别的可能相关的事情吗?”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温说,“露西·梅耶的失踪。”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我们必须承认,她与整件事情一定有关联,或多或少。” “是的。”米隆说。 温把手指搭成尖塔形状,抬起指尖,“那张磁盘写明是寄给你的吗?” “是的。” “也就是说,我们无法确定露西·梅耶和克鲁·海德有关联——” “对。” “但我们却可以确定,露西·梅耶和你一定有关联。” “我?”米隆做个鬼脸,“我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关联。” “仔细想想,也许你以前见过她。” 米隆摇头。“从来没有。” “也许你自己不知道,这个女人在不为人知的状态下生活了很长时间,也许在酒吧里你见过她,发生了一夜情。” “我从来不搞一夜情。” “这倒也是。”温停顿了一下,然后用平淡的目光看着米隆,“天哪,如果我是你就好了。” 米隆摆摆手,说:“我们假设你说对了,我确实遇见过她但是我自己并不知情,那又怎么样?因为如此,她决定寄给我一张磁盘,让我看着她的脸溶化在一摊鲜血里,以示答谢吗?” 温点点头,“真是让人想不通。” “这能给我们提供什么呢?” “迷惑。” 这时,对讲机响了。米隆问:“什么事?” 大辛蒂的声音:“你的父亲打电话过来,波利塔先生。” “谢谢,接进来。”米隆拿起话筒,“嗨,爸爸。” “嗨,米隆,你还好吗?” “我很好。” “你这里的生活了吗?” “是的,适应了。” “回来高兴吗?” 很明显爸爸只是在拖延时间。“是的,爸爸,我很高兴。” “埃斯波兰萨的事情一定让你忙得够呛吧?” “我想是的。” “那么——”爸爸拉长了声音说,“你还有时间和爸爸一起吃顿饭吗?” 爸爸说话的语调里透着一丝紧张。 “当然有时间,爸爸。” “明天怎么样?就在俱乐部可以吗?” 米隆忍住一声呻吟,哦,不,不要在俱乐部。“当然可以,中饭怎么样?” “好的,儿子,很好。” 爸爸不常使用儿子这个称呼,事实上,几乎从来没用过。米隆把听筒换到另外一只手,“出什么事了吗?爸爸。” “没有,没事。”爸爸飞快地回答,“一切都很好,我只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是什么事?” “明天吃饭的时候说吧,不是什么大事。明天见。” 电话挂断。 米隆看着温,“是我爸爸的电话。” “是啊,当大辛蒂在对讲机里说你父亲来电的时候我就明白了。而且,在电话过程中,你喊了4次‘爸爸’,所以我得到了确认。在这方面,我确实有天分。” “他想明天和我一起吃午饭。” 温点点头,“我为什么要关心……” “我只是告诉你一声。” “今晚我会在日记里记上一笔的。”温说,“同时,这件事扯出了露西·梅耶,我还有另外一个想法。” “我听着呢。” “不知道你是否记得。我们曾经讨论过在这整个事件中,哪些人受到了伤害?” “记得。” “克鲁是第一受害人,还有埃斯波兰萨,你和我。” “是的。” “现在我们还应该再加上一个:苏菲·梅耶。” 米隆想了想,然后点点头,“这其中可能确实存在联系,如果你想毁掉苏菲·梅耶,你会怎么做?首先,你会破坏纽约洋基队的球迷和管理层对苏菲的支持。” “除掉克鲁·海德。”温说。 “对。然后你会攻击她的软肋——她失踪的女儿。我是说,如果有人寄给她一张类似我收到的磁盘,你能想象会造成她多大的恐慌吗?” “这又引出了一个很有趣的问题。”温说。 “什么问题?” “你打算告诉她这件事吗?” “关于磁盘的事?” “不,告诉她波斯尼亚最近的军事动向——天,当然是磁盘的事了。” 米隆略作思考,“我想我没有别的选择,我必须告诉她这件事。” “或许这也是攻击计划的一部分,”温说,“或许寄磁盘给你的人也知道,最终她一定会知道。” “或许吧,尽管我不确定苏菲·梅耶是否能够坚强地面对,但她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确实如此。”温站起来,“我出动了一些关系去打探关于克鲁谋杀案的官方文件——验尸报告、现场记录、目击者证词、实验室鉴定结果等等,可是所有人都紧闭嘴巴,不肯透漏详情。” “我倒是有一条消息管道,或许可行。”米隆说。 “哦。” “勃艮郡的法医官是莎莉·李,我认识她。” “通过杰西卡父亲认识的?” “是的。” “可以试试看。”温说。 米隆看着温朝门口走去,叫了一声:“温?” “嗯?” “我该怎么把这件事告诉苏菲·梅耶呢?你有什么意见吗?” “一点也没有。” 说完,温就走了。米隆盯着电话看了一会儿,然后拿起听简,拨通了苏菲·梅耶的电话号码。一段时间后,秘书终于将他的电话转给苏菲·梅耶,苏菲听到米隆的声音明显不太高兴。 她语带严厉地说:“什么事?” “我们需要谈谈。”米隆说,声音信号有些失真,可能对方是在用手机或者车载电话。 “我们已经在谈了。” “这不一样。” 一阵沉默后,苏菲·梅耶说:“我现在正在开车,离我家还有1英里,你想谈的事情很重要吗?” 米隆拿起一支笔,“告诉我你家的地址,我马上过去。” <hr /> 注释: 第十九章 街道上的那个人还在看报纸。 米隆搭乘电梯到楼下大厅。到达大厅后,他立即被卷人西装革履的人流中,涌向公园大道。忙碌的人们就喜爱像逆流而上的鲑鱼一样奋力向前游,直到死去。有的人昂首阔步地向前走,来去匆匆,有的人弓着背,就像是第五大道上那个背负着世界的阿塔拉斯像,只不过对于他们来说,肩上的世界过于沉重了。 哇,又一番深刻的评论。 有个人一直站在46街与公园大道的拐角处看报纸,他的位置无可挑剔,可以一览无遗地观察进出罗克-荷恩大厦的每个人,米隆刚才进人大楼的时候就留意到他了。 米隆掏出手机,按下速拨键。 “说吧。”温说。 “好像有人在跟踪我。” “你等一下。”10秒钟后,电话里又传来温的声音,“拐角处看报纸的那个人。” 不用问,温的办公室里藏着各种各样的单筒或双筒望远镜。 “是的。” “老天,”温说,“他做得也太明显了吧?” “可不是吗。” “他的职业精神到哪儿去了?他的专业技术呢?” “真是悲哀。” “哦,朋友,这是整个美国普遍存在的问题。” “你是指糟糕的跟踪者?” “这只是一个例子。看看他吧,哪会有人像他那样站在街角看报纸的?说不定他还在报纸上掏了两个眼,以方便偷偷看你呢。”“啊哈,”米隆说,“你现在有时间吗?” “当然有,你想怎么玩?” “你支援我。”米隆说。 “给我5分钟。” 米隆站在原地等了5分钟,刻意不去看盯梢的人。他看着手表,做出有些生气的模样,等人等得很不耐烦的样子。5分钟过去了,米隆直接接朝盯梢者走去。 盯梢者发现米隆走过来,低下头去专心看报纸。 米隆继续往前走,直到站在盯梢者面前,那人依然盯着自己的报纸。米隆冲他展示8号微笑,灿烂明朗的微笑,好像电视福音传道者接过一张大额支票,又像早年间的温克·马丁代尔。盯梢者的眼睛始终盯着报纸。米隆继续微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足以与小丑嫱美,可是盯梢者仍然不理会他。米隆只好慢慢地凑上前去,把他那无比灿烂的笑容貼近盯梢者的脸,然后扭动眉毛。盯梢者猛地合上报纸,叹了一口气,“好吧,老兄,你发现我了,恭喜你。” 米隆仍然展示着温克·马丁代尔式的笑容,说:“谢谢你参加我们的游戏!不过不要担心,我们不会让你空手而归的!你将得到一盒《不合格的盯梢者》的录影带,以及免费1年的《现代蠢材》杂志。” “好的,再见。” “等等,还有最后一轮智力问答。请回答:是他或她派你来跟踪我的?” “去你的。” “哦,对不起,你需要把它变成问句的形式。” 盯梢者转身离去,当他回头张望时,米隆微笑着对他挥手,说着:“本节目由马克·谷德森比尔·陶德曼出品,观众朋友们,再见。”然后继续挥手。 盯梢者只能摇头,沿着街道继续往前走,很快汇人了另外一道人流,这股人流非常庞大,恰巧温也在人流之中。盯梢者或许会找个没人的地方,给他的老板打电话,到时候,温就会听到一切。很好的计划。米隆朝租来的车子走去。他沿着街区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其他的跟踪者,至少没有发现像刚才那位那么明目张胆的跟踪者。没关系,他要去的是梅耶在长岛的住处,就算有人知道也不要紧。 米隆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他有两名室内美式足球运动员,希望在合约到期前找到国家美式足球联盟找个板凳坐坐。室内美式足球,就是在体育馆内较小的场地上进行的美式足球,略作解释是以免有人不知道室内美式足球是怎么回事。米隆给几个球队打了电话,可是没人感兴趣,倒是有很多人向他询问谋杀案件的情况,米隆一一推脱了。他知道自己的努力不会有什么结果,但还是继续坚持着,真了不起。米隆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尽量让自己忙于谋生,可是,外部世界仍然悄然地渗透进他的脑海。他想着还在牢中的埃斯波兰萨,想着远在加利福尼亚的杰西卡,想着邦妮·海德和她那两个失去父亲的孩子,想着还泡在防腐液里的克鲁,想着爸爸的电话,更奇怪的是,他不断地想起孤身待在海岛上的特雷丝。 他努力地阻挡不断冒出的各种念头。 米隆来到了莫顿城,这是长岛的一个区域,他以前从未来过。右转,上了一条绿树成荫的公路,大约开了2英里,只经过了3户人家。终于,他来到一扇朴素的铁门前,上面有块牌子写着“梅耶”,门上装着监视摄影机和对讲机。米隆按下呼叫键,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有什么事吗?” “米隆·波利塔前来拜访苏菲·梅耶。” “请把车开进来,停在房子前面。” 大门敞开,米隆驾车开上一座相当陡峭的小山,髙髙的树篱整齐排列在车道两侧,让人觉得自己就像待在迷宫里的老鼠。他又看到了一些监视器,但还是看不到房子的踪影。车子行至山顶,眼前出现了一片空地,这里有一座显得有些失修的草地网球场和一座棒球场,颇似诺玛·代斯蒙德风格。他又转了以个弯,房子赫然出现在路的尽头,当然这是一座庄园,尽管没有米过的其他一些庄园那么庞大。藤蔓爬满浅黄色的墙体,窗户很大,明显是“兴盛的20世纪20年代”的风格,米隆似乎可以看到史考特·菲兹杰罗开着闪亮的车停在自己身后。 这一段的车道不再是光滑路面,而是由松散的鹅卵石铺成,轮胎压在上面嘎吱作响。环形车道的中心有一座喷泉,距离前门大约15尺,赤裸的海神站立着,手里举着一枚海螺。米隆意识到,这座喷泉是佛罗伦萨诺丽亚广场那座海神喷泉的缩小版。水不停地喷出,但水柱不高,也不激烈,似乎有人把水压调成了“涓涓尿流。” 米隆停下车,他的右侧有―游泳池,正方形,上面漂浮着睡莲。穷人的吉维尼。花园里矗立着一些雕像,同样是模触古代希腊的作品,其中一座好像是米洛的维纳斯,只不过两条手臂都还完好。 米隆下了车,并没有立即向前走,想到自己将要说的事情,他几乎要打退退堂鼓。他再次问自己:我该如何告诉这个女人,她失踪多年的女儿在一张电脑磁盘中溶化在血水中的事实呢? 没有答案。 门开了,一身穿便服的女人领着米隆穿过走廊,来到一个宽敞的房间,这里有髙高的锡片天花板和很多扇窗户,只是从窗户看去,看到的景色令人略微有些失望,只是更多的白色雕像和一片森林。房间里装饰着很多艺术品,很自然,没有做作的痕迹,显得很漂亮,当然,除了那些打猎的战利品。架子上放着一些鸟类标本,它们看起来很紧张,可是谁能责怪它们呢,也许它们死的时候也确实很紧张。 米隆转过身,盯着一只驼鹿标本,他在等苏菲·梅耶,这只鹿也在等,看得出来,它很有耐心。 “开始吧。”有个声音传来。 米隆转身,是苏菲·梅耶,她穿着一条沾着泥土的牛仔裤和花格呢衬衫,就像过周末的植物学家。 米隆反问:“开始什么?”我们的米隆向来都不缺乏风趣幽默的开场白。 “对打猎这种爱好进行一番辛辣的讽刺。” “我可是什么都没说。” “算了吧,米隆。你不认为打猎很野蛮吗?” 米隆耸耸肩,“我还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这并非实话,可是,管那么多呢。 “但你不赞成,是吗?” “我无权赞成或批评。” “真是宽容,”她笑了,“可是你肯定不会去,我说得没错吧?” “打猎吗?哦,不,它不适合我。” “你认为打猎太残忍,”她的下巴朝着鹿标本摆摆,“是杀害小鹿斑比的母亲之类的行为。” “我想,它只是不适合我。” “我听明白了,你是素食主义者吗?” “我不太爱吃红肉。”米隆说。 “我们可不是在讨论你的健康问题,你吃过死去的动物吗?” “吃过。” “那么,你认为杀死一只鸡或者一头牛,比杀死-只鹿更人道吗?” “不,我不这么认为。” “你知道牛在被屠宰前,会遭受怎样可怕的折磨吗?” “为了吃。”米隆说。 “什么?” “屠宰是为了吃。” “我也会吃掉我的猎物。你的朋友——”苏菲朝那只耐心的鹿点点头,“它的内脏被掏出来,吃掉了。这样,你感觉好一些了吗?” 米隆想了想,说:“哈,我们不是要吃午饭吧,是不是?” 这句话引得苏菲咯咯一笑,“我不想详细论述一番食物链的理论了,”她说,“可是上帝创造的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生存手段是杀生,这是定律。我们都会杀生,就连严格的素食主义者也必须犁地,而犁地一样会杀死很多小动物和昆虫。” “我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打猎只是参与性更强,更加诚实而巳。当你坐在餐桌前吃掉一只动物的时候,你对猎杀的过程一无所知,对猎物为了满足你的生存而所做的牺牲不会心怀感激,你只是屠杀的工作交给别人去做,自己则想都不愿想。而当我吃一只动物时,我对这些常清楚,并心存感激,我不会漫不经心,也不会麻木不仁。” “好吧,”米隆说,“既然说到这个问题,那么那些不是为了吃而杀生的猎人们又如何呢?” “多数猎人都会吃掉猎物。” “可是那些把打猎当做一项运动的人呢?我是说,他们难道不也是其中的一分子吗?” “不,他们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那么他们呢?仅赃出雅动的考虑而杀生的人呢?” “与什么相比呢?米隆。与为了得到一双鞋杀生相比吗?与为了得到一件漂亮的外套杀生相比?在野外度过一整天,逐渐了解大自然的造化规律,感激造物主的慷慨,这难道不比得到一个皮夹更有价值吗?如果说,为了获得由动物皮而非人造材料制成的皮带,这尚值得杀生的话,难道为了单纯享受打猎的乐趣就不值得去杀生吗?” 米隆没有说话。 “我很抱歉为这种事情和你争论,可是人们对于这件事情的伪善态度常常令我言辞激烈。每个人都想拯救鲸鱼,可是鲸鱼每天吞下肚子的成千上万的鱼虾呢,谁会想着去拯救他们呢?因为他们不可爱,他们的生命就不再有价值了吗?你是否留意过,从来没有人会呼吁救丑陋的动物?认为打猎残忍的人们竖起特殊的栅栏,以阻止鹿在他们心爱的花园里觅食,或者因为保护导致鹿群过度繁殖而饥饿至死,这样难道更好吗?更别提那些所谓的生态女性主义者们,她们说男人可以打猎,可是女人打猎未免太过粗鲁了,这完全是性别歧视的胡说八道。他们想要成为环境保护主义者吗?他们想尽可触接近大自然吗?那他们就必须了解自然界的一个普遍规律:不杀生,只有死。” 两人都转过身,盯着那只鹿看了一会儿,这就是证据。 “你来这儿不是为了听我演讲的吧?”苏菲说。 米隆心里很髙兴能够可以拖延片刻,可是摊牌的时间还是到了。“不是,夫人。” “夫人?”苏菲·梅耶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听起来很严肃啊,米隆。” 米隆转身看着她,她毫不退让地迎着米隆的目光。 “叫我苏菲。”她说。 米隆点点头,“我可以问一个相当隐私,甚至可能会让你伤心的问题吗?苏菲。” “你可以试试。” “自从你的女儿出走之后,你有过她的消息吗?” “没有。” 苏菲回答得飞快,目光仍然坚定,声音也很有力,但是她的脸孔瞬间失去了颜色。 “这么说,你不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 “甚至不知道她……” “是死是活?”她把米隆的话说完,然后做了回答:“不知道。” 苏菲的声音非常单调,仿佛就处在尖叫的边缘。她的嘴角开始颤抖,皱纹开始显现出来。苏菲·梅耶静静地站着,等着米隆继续往下说,仿佛害怕再次开口。 “有人寄给我一张磁盘。”米隆开始说。 她皱起眉头,“什么?” “―张电麻磁盘,邮寄来的。我把它塞进电脑,它就开始自动运行,不需要按任何键。” “自运行。”苏菲突然间转变成为电脑专家的身份,“这种技术并不复杂。” 米隆清清喉咙,“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图片,刚开始是一张你女儿的照片。” 苏菲·梅耶后退一步。 “和你室里的照片是同一张,放在书柜右侧的那张。” “那是在露西读高中二年级的时候拍的,”苏菲说,“学生照。” 米隆点点头,尽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点头。“几秒钟后,她的影像开始在屏幕上溶化。” “溶化?” “是的,就好傢溶解在一摊,呃,鲜血里,然后传出一串声音,是少女的笑声,我想。” 苏菲·梅耶的眼光开始闪烁不定。 “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 “这是邮寄来的?” “是的。” “在一张磁盘里?” “是的,”米隆说,接着又没有理由地补充了一句,“是一张3.5寸的软盘。” “什么时侯?” “大约两个星期前送到了我的办公室。” “你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告诉我?”她举起一只手,“哦,对了,你那时在国外。” “是的。” “那么,你第一次看到磁盘是什么时候?” “昨天。” “那你今天上午见到我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我不知道那个女孩是谁,一开始并不知道。今天上午,在你的办公室,我看到了书柜上的照片,我立马傻掉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你说。” 苏菲缓缓地点点头,“所以,你突然离开。” “是的,对不起。” “你带着那张磁盘吗?我可以找人分析一下。” 米隆把手伸进口袋,抽出磁盘,“我想可能没什么用了。” “为什么?” “我带着它去了警察局的物证鉴定室,他们说磁盘已经自动格式化了。” “也就是这张软盘现在已经是空白的了?” “是的。” 苏菲·梅耶的肌肉仿佛瞬间失去了力量,她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把脸深埋在手心里。米隆静静地等着,屋里没什么声音。苏菲就坐在那里,垂着头,当她重新抬起头来时,灰色的眼睛红红的。 “你刚才说去过警察局的物证鉴定室?” 米隆点头。 “你曾经在执法部门工作过?” “不算是吧。” “我记得克里普·安斯坦跟我提过。” 米隆没有说话,克里普·安斯坦当年在波士顿凯尔特人队第一轮选秀时选中了米隆,是一个多嘴的家伙。 “格列格·唐宁失踪的时候,你帮过克里普的忙。”苏菲接着说。 “算是吧。”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雇佣私家侦探寻找露西的下落,据说都是世界一流的私家侦探,有的时候我们似乎已经接近答案了,可是……”苏菲的声音越来越弱,目光投向了远方。她看着手中的磁盘,那是突然出现在眼前似的。“为什么会有人把这个寄给你?” “我不知道。” “你认识我的女儿吗?” “不认识。” 苏菲做了几次深呼吸,“我想给你看一件东西,你在这儿稍等1分钟。”事实上,只过了半分钟,苏菲就回来了,米隆刚刚开始观察一些鸟类标本的眼睛,注意到它们眼中的惊慌其实与人类的反应非常相似。苏菲递给米隆一张纸。 米隆低头一看,这是一个接近30岁的女人的画像。 “这幅画像,来自于麻省理工学院。”苏菲解释说,“那是我的母校,那里的一位科学家研究出一套软件,能够显示人的衰老过程,这项技术可以帮助寻找失踪多年的人,让我们看到多年未见的人今天可能的样子。几个月前,我找他帮我完成了这个画像。” 米隆看着年少的露西在接近30岁时可能的模样,其效果着实令人吃惊。哦,看起来,真的很像,他想。可是该怎么说呢,生活就是一个假如接着另一个假如的幻想叠加,或者是消逝的岁月在人的脸上刻下了印记?米隆看着那幅画像,上面的露西换了一个较为保守的发型,平添了一些细小的皱纹,可以想象这样的变化会在苏菲·梅耶的心里造成多大的伤痛。 “你觉得她有些眼熟吗?”苏菲问。 米隆摇摇头,“不。很抱歉。” “你肯定吗?” “可以说相当肯定。” “你能帮我找到她吗?” 米隆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忙。” “克里普说你很擅长做这样的事情。” “不,我并不擅长。而且就算我很擅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你巳经找过很多专家侦探,还有警察……” “那些警察根本帮不上忙,他们认为露西是离家出走,仅此而已。” 米隆没有继续说话。 “你认为没有希望找到露西了吗?”苏菲问。 “我对整个事情的了解还很有限。” “露西是个好女孩,你知道。”苏菲·梅耶对米隆笑笑,目光在回忆中变得越发朦胧。“没错,她是有一些固执,喜欢冒险,不过我们也一直都在有意培养露西的独立个性。那些警察,他们认为她只是一个爱惹麻烦的孩子。可是,我们知道,她并不是那样,她只是有些迷惘,可是谁在那个年龄的时候不是感觉迷惘呢?而且,她不是趁着夜深人静,没有告诉任何人就偷偷出走的。” 米隆脱口而出:“那是怎么回事?” “露西当时十几岁,米隆,她郁郁寡欢,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她的父母是数学教授和电脑专家,她的弟弟则被人誉为天才,而露西讨厌学校,她想好好见识外面的世界,过一过流浪漂泊的生活,她拥有自己的摇滚梦想。终于有一天,她告诉我们,她要和欧文一起出走。” “欧文就是她的男朋友?” 苏菲点点头,“是。一个资质平平的乐手,组建了一个车库乐队,自以为乐队的其他成员限制了自己的才华。”她做出一个略带酸涩的表情,“他们两个想一起出走,找人出唱片,一夜成名,于是加里和我表示同意。露西就像一只困在笼子里的小鸟,总是不停地扑扇着翅膀,无论我们怎么安抚都无济于事。加里和我认为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我们当时甚至觉得这样的经历可能对她有好处,她有很多同学做过横穿欧洲大陆的背包旅行,这应该没什么危险。” 苏菲停下来,看着米隆。米隆静静地等着,可是苏菲没有继续往下说,米隆只好开口问:“然后呢?” “我们再也没有得到她的消息。” 沉默…… 苏菲转身看着鹿标本,那只鹿也在看着她,眼睛里似乎带着一点同情意味。 “可是欧文回来了,是吗?” “是的。”苏菲仍然盯着鹿看,“现在他在新泽西州做汽车销售,周末的时候参加婚礼乐队的演奏。你能想象吗?他穿着廉价的礼服,扯开嗓门髙唱《老橡树上的黄丝带》和《欢庆》,介绍滨相。”她有些嘲讽地摇摇头。“欧文回来后,警察找过他问话,可是他什么都知道。他们的故事很老套:两人到了洛杉矶,事情很不顺利,于是开始吵架,6个月后分道扬镳。欧文在那儿又待了3个月,这一次他当然还是认为是露西限制了他发挥才华,经历再次的失败之后,只好灰溜溜地回到家乡。他说,自从两人分手后,再也没有见―西。” “警方调查过吗?” “他们说调査过,可是没有结果。” “你对欧文有怀疑吗?” “不。”苏菲恨恨地说,“他彻头彻尾是个废物。” “有什么比较确切的线索吗?” “确切的?”苏菲想了想,“没有,我们找过的某些侦探认为露西加入了某个邪教团体。” 米隆做个鬼脸。“邪教?” “他们说她的性格符合这类人群的特点。他们说,尽管我一直想培养露西的独立个性,但是现实中的她却恰恰相反,她需要指导,孤单,容易受到别人的影响,与朋友和家庭关系疏远。” “我不能同意这样的说法。”米隆说。 苏菲看着米隆:“你刚才说你从来没有见过露西。” “关于露西心理的描述可能是对的,可是我不相信她加人了邪教组织。” “为什么?” “邪教偏爱金钱,露西·梅耶现在是富豪之女,也许她在最初加入的时侯,你们还并不富有,可是相信我,他们现在肯定已经了解你们的情况,他们会和你联系,就算不为别的,至少为了敲诈一大笔现金他们也会么做的。” 苏菲眨眨眼睛,然后转向米隆。米隆向前迈出一步,又停下,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他决定还是谨慎起见,保持距离,静静等待。 “未知的事情,”过了一段时间,苏菲·梅耶说,“不停地折磨我,令我备受煎熬。每一天,每一夜,整整12年了,这种折磨从未停歇。当我的丈夫心脏衰竭去世的时候,所有人都很震惊,他看起来还很健康,很年轻,大家都这么说。即使到了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度过没有他的日子。露西失踪后,我们两人很少谈起这个话题,只是夜晚躺在床上的时候,我们都假装另一个人已经睡着,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想象着各种可能的恐佈事件,恐怕也只有孩子失踪过的家长们才会想到这些。” 又是沉默。 米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沉默显得那么沉重,让他难以呼吸。“我很难过。”米隆说。 苏菲没有抬头。 “我回警察局,”米隆说,“告诉他们关于磁盘的事。” “这会有什么用吗?” “他们会展开调查的。” “我告诉过你,他们已经调查过了,结论是离家出走。” “可是现在我们掌握了新的证据,他们应该会更加严肃认真地对待这个案子的。我甚至可以去找媒体记者,他们会做长篇累牍的报道。” 苏菲摇头,米隆等着她开口。她站在那儿,手掌在牛仔裤的大腿处摩擦,“那张磁盘,”她说,“是寄给你的?” “是的。” “写着你的地址?” “是的。” “那么,”她说,“有人在试图联系你。” 温也说过同样的话,“不能肯定,”米隆说,“我不想浇灭你的希望,但这也有可能只是一场恶作剧。” “这不是恶作剧。” “你无法确认。” “如果是恶作剧,他们应该把磁盘寄给我,或者杰瑞德,或者认识露西的人,可是现在不是这样,你收到了磁盘。有人在试图联系你,甚至可能就是露西本人。” 米隆深呼吸一口气,“我还是要说,我不想浇灭你的希望……” “不要怜悯我,米隆,想说什么,你就直说。” “好的……如果是露西,她为什么要寄一张自己溶化在一摊鲜血里的影像给我呢?” 苏菲·梅耶似乎哆嗦一下,“我不知道,也许你是对的。也许不是她,而是杀害她的凶手寄的。可是,不管怎么样,他们选中了你,这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确实的证据,如果我公之于众或者告诉警方,我担心寄磁盘给你的人会躲起来,我不能冒这个险。” “我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米隆说。 “你想要多少钱,我都可以付给你。你开个价吧,10万?100万?” “这与钱无关,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帮忙。” “你可以展开调查。” 米隆摇摇头。“我最好的朋友和合伙人被控谋杀正在坐牢,我的客户在家中被人射杀,其他客户还在仰赖我保证他们的工作。”“我明白了,”苏菲说,“所以你没有时间,是这样吗?” “这也不是时间的问题。我真的没有什么可以追踪的,没有线索,也没有联系,没有消息来源,我无法人手调査。” 她牢牢盯住米隆,“你可以从自己人手,你就是我的线索,我的联系,我的消息来源。”苏菲伸出手握住米隆,她的掌心又冷又硬。“我只是要求你密切留意有关的一切。” “留意什么?” “也许,”苏菲说,“留意你自己。” 沉默,他们站在原地,苏菲握着米隆的手。 “听起来是这样,苏菲,可是我不能肯定这么做是不是有意义。” “你还没有孩子,是吗?” “是的,”米隆说,“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不能你的心情。” “那么我问你,米隆。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如果10年来,第一个真正的线索出现在你的眼前,你会怎么做?” “和你一样。” 于是,在那只鹿标本下,米隆答应苏菲会睁大自己的眼睛,认真留意,答应她会尽量寻找可能的关联。 <hr /> 注释: 。</a> 第二十章 回到办公室,米隆戴上耳机,开始打电话,像极了杰瑞·马奎尔,相似的不仅仅是外表,还有客户纷纷离他而去的事实,而他甚至还没有开始写工作感言呢。 温打电话来,说:“跟踪你的人是韦恩·突尼斯,住在斯坦顿岛,从事建筑业。他给一个叫约翰·麦克莱恩的人打电话,说自己被你发现了,就是这样。他们非常谨慎。” “这么说来,我们还是不知道他受谁指使?” “没错。” “遇到疑难问题时,”米隆说,“我们首先应该想到最明显的选项。” “小法?” “还能有谁?他已经―我几个月了。” “要采取行动吗?” “我想摆脱他的纠缠。” “我是否可以建议,用一顆子弹射穿他的头骨?” “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能再添乱了。” “好吧,你来决定怎么行动。” “我们去找他。” “他平时喜欢去49街的一家星巴克咖啡。”温说。 “星巴克?” “往日的黑帮和浓缩咖啡吧现在改走休闲装和的士髙音乐路线了。” “两者都复兴了。” “不,”温说,“是两者的奇异突变都复兴了。” “就像星巴克取代了浓缩咖啡吧?” “看来你明白过来了。” “我们去拜访小法吧。” “给我20分钟。”温说。 米隆刚刚挂断电话,大辛蒂的电话就进来了。 “波利塔先生?” “嗯?” “一个名叫‘战栗’,的女士或者先生打电话找你。”大辛蒂说。 米隆闭上眼睛,“你说的是昨天晚上那个?” “除非你还认识其他叫‘战栗’的人,波利塔先生。” “让她(他)留言好了。” “她(他)的语气和用词都显得很紧急,波利塔先生。” 很紧急?“好吧,把她,或他转接进来。” “好的。波利塔先生。” “咔嗒。” “米隆?” “是我。嗨,‘战栗’。” “你昨天晚上的离开方式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猛男。”‘战栗’说:“看来,你很了解怎样给女孩子留下深刻印象。” “是啊,通常我会在第二次约会时穿透厚玻璃窗。” “那么,为什么没打电话给我?” “我今天真的非常忙。” “我在楼下,”“战栗”说,“你让警卫放我上去。” “现在不太合适,我刚才说了……” 身材看起来也瘦了一些,更加骨感,少了些,呃,曲线美。不过没什么好抱怨的,只是另外一种美而已。 “先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她说,“当我打扮成‘战栗’,的时候,我会戴上名副其实的‘拉奎尔神奇丰胸垫’。” 米隆点点头,“就是那种像压扁的胶皮玩具一样的东西?” “就是它,把它塞进胸罩里,我猜你在电视上看到过广告。” “看过?我甚至买了那张影碟。” ‘战栗’笑了,昨天晚上她的笑十分暧昧,更别提她的步态、动作、语调和用词了,可是今天,在明亮的阳光下,她的笑声十分动听,甚至有些稚嫩。 “我还戴了一副名副其实的‘神奇胸罩’,”她接着说,“把胸部高高托起。” “如果再髙一点,”米隆说,“就可以当耳环了。” “是啊,”她说,“不过腿和臀部都是我自己的,顺便说一句,我没有阴茎。” “我想,我注意到了。” “我能坐下吗?” 米隆看看手表,说:“我不想无礼……” “你会想听的,相信我。”她在他的办公桌前坐下,米隆抱起双臂,臀部靠在桌沿上。“我的真实姓名是南希·辛克莱尔,我打扮成‘战栗’不是为了寻开心。我是一名记者,在写一篇关于‘猜一猜’酒吧的报道,我想以局内人的身份看看那里发生了什么,哪些人喜欢光顾那里,他们的动机是什么。为了让人们敞开心扉,我用‘战栗’来掩盖真实身份。” “这么说你做这些事,只是为了一篇报道?” “我做哪些事?” “你乔装改扮,还有,呃……”米糊地打了一个手势。 “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不过答案是‘不’。我装扮一番,找人聊聊天,调调情,仅此而已。我喜欢观察人们对我的反应。” “哦,”米隆清清喉咙,又补充道:“呃,出于好奇,我想问,我不会成为你报道的一部分吧?我是说,我以前从来没有去过那里,我只是……” “放轻松,你一进门我就认出你了。” “是吗?” “我喜欢篮球,我有龙队的季票。” “我明白了。”龙队是新泽西的职业篮球队,不久之前,米隆曾经在这支球队尝试复出。 “所以我才故意接近你。” “看看我是否喜欢,呃,不确定的性?” “那里的人都喜欢,为什么你不是呢?” “我已经向你解释过,我去哪儿是为了打听一个人。” “克鲁·海德,是的,可是你对我的反应还是很有趣。” “我觉得你是一个风趣而且健谈的人。”米隆说。 “啊哈。” “而且我对茱莉·纽玛扮演的猫女迷恋至深。” “跟你有着相同情结的人数之多,一定会让你惊讶。” “不,我想我不会惊讶的。”米隆说,“那么,你为什么来这儿呢?南希。” “昨天晚上,帕特看到我们聊天。” “那个酒保?” “他也是老板之一,在城里的好几个酒吧都有股份,” “然后呢?” “你逃走后,帕特把我拉到一旁。” “因为他看到我们谈话?” “因为他看见我把电话号码留给你。” “那又怎样?” “我以前从来没这么做过。” “我很荣幸。” “别这么说,我只是想说明一点,我已经在那儿碰到过无数的男男女女,却一次也不曾留过电话号码。” “那为什么留给我?” “因为我好奇你会不会给我打电话。你拒绝了‘战栗’,说明你不是为了性而来的,我想知道你在做什么?” 米隆皱起眉头,“这是唯一的原因?” “是的。” “我还在想,也许与我粗犷英俊的外表,强壮结实的身材有关?” “哦,对,我差点忘记这些。” “帕特想做什么?” “他要我今晚带你去另外一个酒吧。” “今晚?” “是的。” “他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打电话给你?” 她笑了,“南希·辛克莱尔也许不能保证一定接到电话……” “但是‘战栗’可以?” “迷人的胸部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帕特还告诉我,如果你不打电话,我可以在电话簿上找到你公司的电话号码。” “你就是这么做的。” “他向我保证不会伤害你。” “这真令人欣慰,那么,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这不是很明显吗?我想要一篇报道,克鲁·海德的谋杀案是个大新闻,而现在,你又把这件世纪大案和一家古怪的酒吧联系在了一起。” “我想我帮不了你。” “大笨牛。” “大笨牛?” 她耸耸肩。 “帕特还跟你说了什么别的吗?”米隆问。 “没什么了,他只是想找你谈谈。” “如果想和我谈谈,他可以自己从电话簿上找到我的号码。” “‘战栗’不是聪明人,不明白。” “可是南希·辛克莱尔明白。” 她又笑了,笑容十分甜美,“帕特和佐拉在一起。” “谁?” “他们的疯子保镖,―个带金色假发的变装癖。” “是不是维罗尼卡·莱克那种发型?” 她点点头,“他是个十足的疯子,掀起你的衬衫。” “什么?” “他可以用鞋跟做任何事,最喜欢在对方的右侧画一条Z形伤口,昨天你已经见识过他的本事。” 是的,米隆也没能逃脱,佐拉——Zorra只是想给他留下一个记号,“我确实有这样的伤口。” “他非常疯狂,在波斯湾战争中从事过秘密活动,还为以色列人做过事,关于他有各种各样的传言,如果我听到的故事中有5%是真实的,那么他就至少已经杀了几十个人。” 碰上厉害角色了,变装癖摩萨德。“他们谈起过克鲁吗?” “没有,但是帕特说你想杀某个人。” “我?” “是的。” “他们认为我杀了克鲁?” “我想不是,听起来他们似乎认为你来酒吧是来杀某个人的。” “谁?” “至少我没有听见。”她笑了,“那么,我们要赴约吗?” “我想是的。” “你不害怕?” “我有援兵。” “他很棒吗?” 米隆点点头,“是的,他是最棒的。” “那我最好回家垫高胸部。” “需要帮忙吗?” “哦,我的英雄,不过用不着帮忙,米隆,我想我自己可以搞定。” “如果你搞不定呢?” “我有你的电话号码,”她说,“晚上见。” 第二十一章 温皱起眉头,“非手术隆胸?” “对,应该说是一种饰品。” “饰品?就像和衣服相配的钱包?” “差不多吧,”米隆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可是它们更引人注目。” 温面无表情,看着米隆,米隆耸耸肩。 “虚假广告。”温说。 “什么?” “隆胸就是虚假广告,国家应该立法加以禁止。” “没错,可是,温,华盛顿的政客们,当遇到真正需要解决的问题时,他们在哪儿呢?” “你总算明白了。” “我明白了你是只不停哼哼的猪。” “请接受我1000次的道歉,我们的圣人。”温把一只手放在耳边,头偏向一旁,“那么请告诉我,米隆,‘战栗’最初吸引你的地方是什么?” “猫女紧身衣。”米隆不假思索。 “我明白了,假设大辛蒂穿着猫女紧身衣走进办公室……” “嘿,拜托,打住,我刚刚吃了点松饼。” “我就知道。” “好吧,我也是猪。这样你高兴了吧?” “是啊,髙兴得不得了。也许你误解我了,也许我希望立法禁止这种饰品,是因为它损害了女人们的自尊,也许是因为我已经厌倦这个社会总是用难以达到的标准来要求女人——穿4号衣服,却要戴D罩杯。” “关键字是也许。” 温笑了,“喜欢我,你就要喜欢我的缺点。” “还有什么?” 温调整了一下领带,“小法和两个激素分泌过于旺盛的大家伙在星巴克,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走吧,之后我还想去洋基体育馆,找几个人问几个问题。” “听起来算是个好计划。”温说。 两人走上公园大道,红灯亮了,他们停在街角等着,米隆身边站了一个西装革履的人,正在打电话。这一幕本来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不过他的谈话内容竟然是电话性爱,他抚摸着自己的,呃,下体,对着手机说:“好哦,宝贝,就要这样。”其他的电话内容不值得重复了。绿灯一亮,那个人很快穿过街道,仍然一边讲话―边抚弄自己的下体。啊,这就是纽约,我爱你纽约。 “今天晚上的事。”温说。 “嗯。” “你相信‘战栗’吗?” “她还算可信。” “你想过吗,可能你一出现,他们就朝你开枪。” “我觉得不会,帕特自己是老板之一,他应该不希望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事。” “那么,你认为他们只是邀请你去喝饮料咯?” “可能吧,”米隆说,“介于我对于变装癖拥有者特有的魅力,性开放者视我为美味佳肴。” 温没有搭话。 两人向东走上了49街,星巴克就在右边4个街区外。他们到达目的地后,温示意米隆在原地等候,自己则凑上前去,透过窗户快速地朝里面瞥了一眼,然后退回来。“小法和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子旁,”温说:“汉斯和弗朗兹坐在离他们两张桌远的地方,除此之外,只有一桌客人。” 米隆点点头,问:“开始行动吗?” “你先进去,”温说,“我跟在后面。” 米隆早已经学会不去质疑温的决定,他一脚踏入门内,朝小法所在的桌子走去。汉斯和弗朗兹,上次的那两个书挡,仍然穿着紧身背心和图案好像溶化的蜾旋花纹的睡裤,他们两个看到米隆走进来,迅速地站起身,手指紧握,举起拳头,扭动着脖子,严阵以待。 小法穿着浅色的人字斜纹运动上衣,带领圈的衬衫严严实实地扣到最上面一扣子,翻边裤,带流苏的Cole-hann便鞋,整个形象非常整洁。他看见米隆,朝两位大块头举手示意,汉斯和弗朗兹停在原地不动。 “嗨,小法。”米隆说。 小法正在喝一杯泡沫丰富的饮料,看起来像是刮胡膏。“啊,米隆。”听得出来,小法很为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自鸣得意。他对身边的同伴了个手势,那人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朝门口走去,就像一只受到惊吓的沙鼠。“请吧,米隆,我们坐一起聊聊,这可真是个奇怪的巧合啊。” “哦。” “你帮我省了一段路,我还正准备去找你呢。”小法向米隆露出蛇一般的微笑,米隆任由它爬到地上,然后看着它蜿蜒爬走。“我想说,这也许就是天意吧,你说呢,米隆?你来到这儿完全是上天的安排。” 小法咯咯地大笑,汉斯和弗朗兹也随声附和。 “天意,”米隆重复一遍,“说得好。” 小法谦虚地摆手,那意思好像是说“不值一提,这种妙语我还多着呢”。“请坐吧,米隆。” 米隆拖出一把椅子。 “想喝点什么啊?” “一杯冰拿铁,大杯的,脱脂牛奶,加一点香草。” 小法指指在吧台后面工作的人,对米隆说:“这个人是新来的。” “谁?” “那个正在操作浓缩咖啡机的家伙,上一个在这儿工作的人煮的拿铁咖啡特别棒,可是因为道德原因离职了。” “道德原因?” “他们开始卖肯尼基的CD,”小法解释说,“可是,突然间,他开始失眠,内心备受痛苦煎熬,想着如果一个容易受影响的孩子买了CD怎么办。販卖咖啡因是一回事,可是推销肯尼基……他的良心无法原谅自己。” 米隆说:“这值得表扬。” 温选择在这个时候走进大门,小法一眼看到他,向汉斯和弗朗兹递了一个眼色。温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朝小法的桌子走过来,汉斯和弗朗兹开始行动,他们挡住温的路,高高挺起胸膛,体积大到足以申请停车许可证。温继续向前走,两个大汉的领子拉得很髙,松垮垮地围着脖子,看起来似乎需要进行割包皮的手术。 汉斯挤出一丝笑容:“你就是温?” “是的,”温说,“我就是温。” “你看起来不像传说中那么强悍,”汉斯看看弗朗兹,“你觉得他怎么样,强悍吗?基斯。” 基斯说:“不太强悍。” 温没有停下脚步,在毫无先兆的情况,他几乎漫不经心地伸出手,用掌沿劈向汉斯的耳后。汉斯整个身体僵硬,随即摔倒在地上,就像突然间有人抽去了他的骨架一样。弗朗兹目瞪口呆地看着刚刚发生的景象,不过,他也没能看多长时间。温迅速转身,击中弗朗兹的弱点所在——咽喉,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弗朗兹的喉间发出一阵恐怖的“咕噜”声,仿佛被很多小骨头噎住了似的。温朝他的颈动脉伸出手,用食指和拇指紧紧压住,过了片刻,弗朗兹也闭上双眼,昏死过去。 店内另一桌的两个人赶紧溜了出去,温的脸上挂着微笑,低头看看两个已经失去意识的大个子,然后看着米隆。米隆摇摇头,温一耸肩,转向吧台后面的店员。 “服务员,”温说,“一杯摩卡。” “大杯还是小杯?” “大杯,谢谢” “脱脂牛奶还是全脂牛奶?” “脱脂牛奶,我很在意自己的身材。” “马上就好。” 温在米隆和小法身边坐下,翘起双腿。“你的运动衣很不错,小法。” “很高兴你喜欢,温。” “它让你的眼睛显露出恶魔的红色。” “谢谢夸奖。” “你们说到哪儿了?” 米隆接过话,说:“我正准备告诉小法,我讨厌被人盯梢。” “我正要告诉米隆,我讨厌他摆弄我的事情。”小法说。 米隆看看温。“摆弄?怎么现在还有人这个词语吗?” 温想了想,“每一集的《史酷比》的结尾,那个老人都会说这个词。” “对。你摆弄孩子们,诸如此类的。” “你绝对猜不到给夏基配音的人是谁。”温说。 “是谁?” “凯西·卡萨姆。” “不是吧,”米隆说,“那个主持金曲有附榜的电台节目主持人?” “就是他。” “真是学无止境啊。” 地板上汉斯和弗朗兹开始扭动身体,温给小法展示藏在手里的一只手枪,说:“为了大家的安全起见,你最好还是告诉你的手下不要轻举妄动。” 小法照做,尽管他本人并不害怕。他的父亲是法兰克·阿彻,这一重保护已经足够,带上那两个肌肉男不过就是摆摆排场而已。 “你都跟了我几个星期了,”米隆说,“我现在要你停止跟踪。” “那么我也想建议你停止干扰我的公司。” 米隆叹口气,“好吧,小法,我就不明白了,我怎么干扰你的公司了。” “今天早上你是不是去找过苏菲·梅耶和杰瑞德·梅耶?” “是的。” “出于什么目的?” “这与你无关,小法。” “回答错误。” “回答错误?” “你去找纽约洋基队的老板,可是你目前没有代理他们队里的任何一名球员。” “那又怎么样?” “你去那儿干什么?” 米隆看看温,温耸耸肩。“我想,我没有必要向你解释,小法。可是为了缓解你的多疑和紧张情绪,我可以告诉你,我去那儿是为了克鲁·海德。” “为了他的什么事?” “我只是在打听克鲁的药检。” 小法眯起眼睛,“这可真有趣。” “很髙兴听到你这么说,小法。” “你看,我只名新手,想在这个令人迷惑的行业里学点东西。” “啊哈。” “我很年轻,又缺乏经验。” 温说:“哈,这种话我听得太多了。” 米隆只是摇摇头。 小法把身体往前倾,他那可憎的面部五官凑得更近了,米隆甚至担心小法会伸出舌头来舔自己。“我想学习经验,所以,米隆。请你告诉我,克鲁的药检结果现在还有什么意义吗?” 米隆迅速地在心里盘算一番,觉得讲出来也无所谓,“如果我可以证明药检结果有误,那么他的合同仍然有效。” 小法点点头,似乎看懂了米隆的思路,“那样的话,你就可以要求兑现合约上的薪水。” “是的。” “你有证据确认测试结果有误吗?” “恐怕这是个商业机密,小法。说是经纪人与客户之间的保密特权也好,或者随便怎么说都行,我想你一定能明白。” “我明白。”小法说。 “很好。” “可是,米隆,你不是克鲁的经纪人。” “我仍然要为克鲁的经济利益负责,克鲁的死并不能改变我的职责。” “回答错误。” 米隆看看温:“又错了?” “你没有权利。”小法伸手从地上拿起―个公文包,装腔作势地把公文包打开,手指舞动着翻过一叠纸,终于抽出了他想要的那一张。他微笑着把这张纸递给米隆,米着小法的眼睛,不禁想起那只鹿标本的双眼。 米隆低头看去,第一行字就如同一记有力的重拳将他击中,他急忙査看签名,问:“这是怎么回事?” 小法的笑容就像滴落的蜡液,“正如你看到的,克鲁·海德更换了经纪人,他炒掉了MB运动经纪公司,改投卓普罗。” 米隆想起苏菲·梅耶曾在办公室说他没有权利。“他从未告诉我们。” “是从未告诉‘我们,’还是从未告诉你,米隆?” “这是什么意思?” “当时你不在,没准他想告诉你的。也许他已经告诉了你的助手。” “所以,他只是碰巧找到你们的啰?小法。” “我们是怎么签下克鲁的,这个与你无关。如果你令客户满意。别人再怎么引诱也没用。” 他们看看日期,“真巧啊,小法。” “什么?” “与你签约两天后,克鲁就死于非命了。” “是的,米隆。我同意,不过我坚持认为这只是巧合。对我来说,这很幸运,正好证明了我没有杀害克鲁的动机,相反,对于愤怒的埃斯波兰萨来说可能就完全不同了。” 米隆看着温,温正低头看着汉斯和弗朗兹,他们俩都已经醒过来了,脸贴在地面上,双手放在脑袋后面。期间,不时地有客户走进店里,有的人看见地上躺着人就立刻转身离去,也有的熟视无睹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好像汉斯和弗朗兹只是纽约街头随处可见的乞丐。 “真是方便啊。” “什么意思?” “克鲁与你们签约的日子和他的死亡日期如此接近,表面上看,确实排除了你作案的嫌疑。” “表面上?” “这可以把人们的注意力从你身上移开,因为看起来克鲁的死也损害了你的利益。” “它确实损害了我们的利益。” 米隆摇摇头,“克鲁没有通过药检,合约已经等同于一张废纸,他已经35岁了,还被罚停赛,作为商品,克鲁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 “克鲁以前也曾经在逆境中反败为胜。” “这次不同,他彻底完蛋了。” “如果他还在MB,是的,也许他就真的彻底完蛋了,可是卓普罗拥有巨大的影响力,我们一定㈱法让他重振雄风。” 值得怀疑,但是这引起了一些有趣的问题。签名看起来是真的,合约有效,所以克鲁可能真的离开了他。为什么?哦,这有很多可能的原因。当米隆在加勒比海岛消磨时间的时候,克鲁的生活跌到了谷底。好了,就算是这样吧,可是他为什么会偏偏选择卓普罗呢?克鲁知道他们的声赞极差,也了解阿彻家族的丑恶,为什么还会选择他们呢? 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迫不得已。 除非克鲁欠他们一大笔钱。米隆想起了失踪的20万美金,克鲁会不会欠小法钱。他会不会陷得太深,深到不得不和卓普罗签约?可是,如果当真如此,他为什么没有拿更多的钱来摆平这件事情?他的账户里还有钱啊。 不对,也许事实要简单得多。也许克魯惹下大麻烦,他想找米隆帮忙,可是不见米隆的踪迹。于是,克鲁变得非常无助,身边没有人可以依靠,绝望之中,只好去找老朋友比利·李·帕慕斯,而比利也是自身难保,没有能力帮助任何人。于是克鲁只能再次去找米隆,可是米隆仍然没有出现,也许是故意躲着他,克鲁软弱而又孤独,这个时候小法来到他的身边,承诺给他帮助和支持。 所以,也许克鲁和埃斯波兰萨之间并没有私情,也许是因为克鲁告诉埃斯波兰萨要离开MB,转投卓普罗,她很生气,他也气得要死,于是两人发生了口角,车库里的那一幕就是这么引起的。 哦…… 可是这种假设也有问题,如果他们俩之间没有私情,那怎么解释犯罪现场发现的埃斯波兰萨的毛发呢?怎么解释车里的血迹、办公室里的枪,以及埃斯波兰萨的沉默呢? 小法还在微笑。 “我们直接说重点吧,”米隆说,“你怎么样才肯不再纠缠我?” “离我的客户远一点。” “就像你远离我的客户一样吗?” “我们这么说吧,米隆。”小法啜了一口刮胡膏,说:“如果我长达6个星期对自己的客户置之不理,那么你想拉走我多少客户,我都没有意见。” 米隆看看温,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安慰,尽管小法的话很刺耳,但事实可能就是如此。 “埃斯波兰萨被起诉谋杀克鲁,”米隆说,“这件事情,我会一直调查下去,直到她被洗清嫌疑。除此之外,我不会碰你的客户和公司,你也别碰我的。” “如果她无法脱罪呢?”小法说。 “什么?” “你有没有考虑过这样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埃斯波兰萨真的杀了克鲁·海德。” “你是不是掌握了一些我不知道的情况?小法。” 小法把手放在胸前,“我?”他就像一只躺在狮子旁边的无辜羔羊,“我能掌握什么?”他喝完咖啡,站起身,低头看看两名躺在地上的打手,又看看温。温点点头。小法叫汉斯和弗朗兹站起来,命令他们走出门外,于是来那个人又摆出昂首挺胸的姿态,眼望天空,但怎么看还像是一对落水狗。 “如果你发现了什么情况,可以帮助我们维持克鲁与纽约洋基队之间合约的有效性,你会让我知道吗?” “是的,”米隆说,“我会告诉你的。” “太好了。那么,让我们保持联络,米隆。” “哦,”米隆说,“好的。” <hr /> 注释: 第二十二章 他们乘坐地铁前往洋基体育馆。这个时间,四号列车空荡荡的,他们很快找到座位坐下,米隆问:“你为什么揍那两个肌肉男?” “你知道为什么。”温说。 “因为他们向你挑衅吗?” “他们那副模样,很难称之为挑衅。” “那你为什么揍他们?” “因为这样最简单。” “什么?” 温讨厌重复自己的话。 “你反应过度了,”米隆,“就像平常一样。” “不,米隆,我的反应恰到好处。” “你的意思是?” “我名声在外,你知道的。” “对,大家都说你是个很暴力的疯子。” “完全正确。这个名声就是依赖你所谓的反应过度创造和获得的,有些时候,名声可以用来做交易,不是吗?” “我想是的。” “这对我们有帮助吗?” “我想是的。” “别再说‘我想是的’,”温说,“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都认为我太容易冲动,就像你所说的,反应过度,他们都认为我这个人性情难料,不受控制,但是,他们都是在胡说八道,我从来都不会失控,恰恰相反,每一次出击我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出手前我已经认真地衡量过利弊得失。” “就说这一次,你认为这么做是利大于弊?” “是的。” “也就是说,在我们进去之前,你已经想好要揍他们两个一顿?” “是的。我考虑过,等到我发现他们两个都没有武器,教训一下他们轻而易举时,我作出了最后的决定。” “只是为了进一步增强你的名声?” “一个字,是。我的名声让我们安全,你认为小法的父亲为什么不让小法对你动手吗?” “因为我是一缕阳光?因为我的存在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温笑了,“看来你也明白的。” “这种事令你不安吗,温?” “什么事?” “像刚才那样攻击别人。” “他们是打手,米隆,不是修女。” “话虽如此,可是你毕竟毫无缘由地痛扁了他们一顿。” “哦,我明白了,你不喜欢我揍他们,你更喜欢公平的格斗?” “我不这么想,可是如果你的计算失误呢?” “这个可能性非常低。” “如果他们的其中一个比你估计的更加强悍,不会那么轻易被你击倒呢?如果你不得不折磨或者杀了他们呢?” “他们是打手,米隆,不是修女。” “你会那么做吗?” “你知道我的答案。” “我想是的。” “有谁会哀悼他们的死呢?”温说,“他们只是两个自由地选择了以折磨和欺凌别人为生的人渣。” 米隆没有回答。列车到站了,旅客们纷纷下车,米隆和温仍然坐在座位上。 “可是你以此为荣。”米隆说。 温沉默。 “当然,你有别的理由,可是你享受暴力。” “你不是吗?米隆。” “我和你不同。” “是的,和我不同,但你感到刺激。” “事后,我常常觉得恶心。” “哦,米隆。这可能是因为你是个人道主义者。” 他们走出地铁,来到161街,默默地走进洋基体育馆。距离比赛开始还有4个小时,可是已经有几百名球迷在排从场,等着看球员热身。一根巨大的路易斯维尔广告球棒投下长长的影子,为数众多的警察站在成群的黄牛旁边,两者相安无事。球场四周有一些卖热狗的推车,有的还装了Yoo-hoo遮阳伞,呵,真是诱人。在媒体入口处,米隆出示自己的名片,瞀卫打电话确认后,放他们进去。 他们两人沿着右侧的楼梯往下走,穿过体育馆隧道,眼前立即出现了明亮的阳光和青翠的草皮。米隆和温刚才一直在讨论暴力的特性,现在,米隆想起了爸爸的电话。爸爸是米隆见过的最温和的人,这么多年来,米隆只有一次见过爸爸展现暴力,而这唯一的一次暴力事件就是发生在洋基体育馆。 那年米隆10岁,爸爸带着他和5岁的弟弟布拉德来看比赛。爸爸已经买到了后排的4个座位,可是最后时刻,他的一个生意伙伴又给了他两张第3排的票,就在红袜队板凳区的后面。布拉德是红袜队的铁杆粉丝,于是爸爸建议布拉德和米隆坐在球员休息区旁看几轮击球,而爸爸自己则留在后排。米隆兴奋地拉着布拉德的手朝包厢走去,呵,这个位置可实在太棒了。 布拉德欢呼雀跃,以一个5岁孩子的激情大喊大叫,活像个小疯子。他看到了击球手区的卡尔·亚斯崔姆斯基,于是扯开嗓子大喊:“亚斯!亚斯!”坐在他们前面的男人转过头来,他大约25岁上下,留着胡子,看起来有点像教堂里的耶稣。“够了!”胡子对着布拉德大声呵斥,“安静点!” 布拉德一脸委屈。 “别管他,”米隆说,“你有叫喊的权利。” 胡子的动作飞快,一把抓住米隆的衬衫,巨大的拳头把洋基体育馆的标志揪成一团,他把米隆拉向自己,满嘴酒气地叫着:“他叫得我的女朋友头痛,马上给我闭嘴。” 米隆心里充满了恐惧,强忍着涌上眼眶的泪水。他只记得当时吓坏了,更重要的是由于某种说不清的原因令他感觉到耻辱。胡子又瞪了米隆几秒钟,然后一把把他推开。米隆拉起布拉德的手,冲回到后排。他努力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可是10岁的小孩确实还是不擅长表演,而且作为父亲那一定可以看穿自己的儿子的心思,仿佛自己就住在儿子心里似的。 “出什么事了吗?”爸爸问。 米隆犹犹豫豫,爸爸又问一遍,米隆终于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爸爸。瞬间,爸爸似乎发生了某种转变,米隆以前没见过爸爸变成这个模样,后来也没有再见过。爸爸的眼睛仿佛就要爆炸了,脸涨得通红,目光里充满了愤怒。 “我很快就回来。”爸爸说。 米隆用望远镜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爸爸走到前排,坐在红袜队的休息区后,仍然红着脸,爸爸把手合成喇叭状,围在嘴边,身体前倾,开始全力叫喊。开始的时候,胡子忍住不理会他,爸爸就像麦克·泰森那样凑到胡子的耳边,继续大声嚷嚷。终于,胡子转过身来,接下来爸爸的举动让米隆震惊:他狠狠推了胡子一把,连推了两下,然后指着出口,用国际通用的手势,请对手到外面好好谈谈。胡子拒绝了,爸爸又推了他一把。 两名保安人员冲下台阶,拉开他们两个,但没有要求他们退场。爸爸回到后排,“你们到前面去吧,”爸爸说,“他不会再找你们的麻烦了。” 可是米隆和布拉德摇头,他们更愿意和爸爸一起坐在后排。 温说:“怎么了,又进入时间隧道了?” 米隆点点头。 “你一定意识到了,你还太年轻,不应该如此经常地沉浸在回忆之中。” “是啊,我知道。” 一群洋基队员坐在外场的草坪上,伸展双腿,把双手背在身后,和局促不安等着小联盟比赛开始的孩子们没什么两样,一个西装合身的男人正在对他们讲话。那人激动地挥舞着双手,面带笑容,充满热情,就像断头台上信仰死而复生的教徒对于来世的陶醉。米隆认出了他,眼前这位正在做这激情洋溢的演讲的人就是索亚·威尔斯。两年前,威尔斯还是默默无闻的无名之辈,到处喋喋不休地宣扬毫无新意的教条理论,诸如如何找到你自己,释放你的潜能,为自己做些什么之类的,好像人们还不够自私自利一样。当梅耶夫妇雇佣他为员工做演讲之后,他开始时来运转了,尽管演讲内容毫无新意,可是效果却很显著,索亚·威尔斯几乎是-夜成名。有人开始找他写书,还有一个聪明的书名——《通向美好之路的威尔斯指南》(to ellness),接着,威尔斯开始录制广告、录音带、影碟,逐渐成一个理论框架,随之是一个完整的自助理论体系,全美国500强的大公司开始邀请他去演讲。梅耶夫妇收购洋基队之后,也将他一并带了过来,还赋予他一个心理咨询激励师之类的头衔。 当索亚·威尔斯看到温时,兴奋得几乎喘不上来气。 “他嗅到了一新客户的气息。”米隆说。 “也可能是他以前从来没见过像我这么帅的人。” “哦,对,”米隆说,“也有这种可能。” 威尔斯重新转向他的球员们,挥舞手势大声地喊了一些热情的激励人的口号,然后拍一下手,和队员们道别。他回头看着温,用力地挥挥手,接着蹦蹦跳地跑了过来,活像一只小狗追赶着吱吱叫的新鲜玩具,或者一个政客追逐潜在的赞助人。 温皱起眉,“没骨气。” 米隆点点头。 “你想要我款待他吗?” “药检的时候他应该在场,而且他是球队的心理咨询师,可能会听到过不少传言。” “好吧,”温说,“你去找克鲁的室友,我来对付索亚。” 伊诺斯·卡布拉尔是个英俊瘦削的古巴人,快速球犹如火箭炮,不过曲线球还需要进一步练习。他24岁了,可是看起来仍是稚气未脱,搞不好买酒时店员还会以为他不够年龄,向他索要证件也不一定。他站在那里看击球训练,全身放松,只有嘴在忙碌。和大多数的替补投球手一样,他用力地嚼着口香糖或者烟草,就像狮子在啃刚刚捕获的羚羊。 米隆走上前去作自我介绍。 伊诺斯握着米隆的手说:“我知道你是谁。” “哦?” “克鲁经常说起你,他认为我应该和你签约。” 米隆的内心一阵剧痛,“克鲁这么说吗?” “我想过要换经纪人,”伊诺斯继续说,“可是我的经纪人对我还不错,不是吗?是他让我变得富有。” “我不想攻击别人,伊诺斯,可是让你富有的是你自己,经纪人只是起到一个促进作用,他并不能创造财富。” 伊诺斯点点头,“你知道我的故事吗?” 对于伊诺斯的故事,米隆只是略知一二。那次航行非常艰难,在长达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人人都认为他们已经葬身鱼腹。当他们终于被发现时,8个古巴人中只有两个人幸存,死者中包括伊诺斯的哥哥赫克托——他被认为是古巴过去10年来最优秀的运动员,而天分略逊一筹的伊诺斯也差点由于脱水严重而丧命。 “我只是在报社看到过一些。”米隆说。 “我来到美国时,我的经纪人出现在我身边。我在迈阿密有亲人,那个经纪人听说了我们兄弟的事情后,借钱给我的亲人,还付清了我们的医疗费,送了一些钱、珠宝和一辆车给我,并承诺给我更多的钱,我接受了。” “那么,有什么问题吗?” “他没有灵魂。” “你想找一个有灵魂的经纪人?” 伊诺斯耸耸肩,“我是个天主教徒,”他说,“我们相信奇迹。” 两人都笑了。 伊诺斯似乎默默地打量着米隆,“克鲁总是怀疑别人,甚至也怀疑我,他总是给自己裹上一个坚硬的外壳。” “我知道。”米隆说。 “可是他信任你,他说你是个好人,他说他曾经用生命来信任你,而且愿意再次这么做。” 又是一阵剧痛袭来,“克鲁对人格的判断不怎么在行。” “我不这么认为。” “伊诺斯,我想和你谈谈克鲁生命中的最后几个星期。” 伊诺斯扬起一边的眉毛,“我还以为你是来拉拢我的呢。” “不,”米隆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不过,你听说过一‘举两得’这个成语吗?” 伊诺斯笑了,“你想知道什么?” “克鲁没有通过药检,你对此感到吃惊吗?” 伊诺斯捡起一根球棒,不停地握紧又松开,寻找着最佳状态。很有趣,他是个职业棒球联盟的投球手,但可能从来没有尝试过击球。“我不明白毒痛这个玩意,”他说,“在我的家乡,一个人或许愿意喝得酩酊大醉,只要他能够付得起酒钱,反正生活也是一团糟糕,有什么关系呢?可是在这儿,如果你拥有克鲁所拥有的一切……”他没有说完,因为没有必要指明显而易见的事实。 “曾经有一次,克鲁试着向我解释,”伊诺斯继续说,“他说:‘有时候,你不是想逃避世界,而是想逃避自己’,”他扬起头,“你相信吗?” “不太相信,”米隆说,“和很多聪明的说法一样,听起来不错,可是像是在为自己辩护。” 伊诺斯笑了,“你生他的气了。” “我想是的。” “别这样,他是个很不快乐的人,米隆。他是个需要太多借口的人……他的心碎了,不是吗?” 米隆没有说话。 “克鲁努力过,你想象不出他有多么努力。他晚上不再出门,如果我们的房间里有迷你酒吧,他都会叫服务员抬出去。他也不再和以前的那些朋友搅在一起,因为害怕自己会重蹈覆辙。他一直都处在一种战战兢兢的状态下,他一直在努力,过得很辛苦。” “但最终他还是迷失了自己。”米隆补充说。 “我从没有见过克鲁吸毒,也没有见过他喝酒。” “可是你注意到他的一些变化。” 伊诺斯点头。“他的生活开始变得支离破碎,因为发生了太多糟糕的事情。” “什么糟糕的事情?” 突然间,管风琴的音乐声变得高亢起来,传奇的艾迪·莱顿开始演绎经典的棒球场曲目——《伊帕内玛姑娘》。伊诺斯把球棒举到肩膀上,然后又放下,“谈论这些内容,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我这么问不是为了寻开心,我想查出是谁杀了克鲁。” “报纸上说,是你的助理干的。” “他们错了。” 伊诺斯盯着球棒,仿佛路易士威尔几个字底下藏着什么秘密。米隆试着提示他。 “克鲁在死之前取出了20万美元,”米隆说,“他有经济上的问题吗?” “至少我不知道。” “他赌博吗?” “不,我没见过他赌博。” “你知道他换了经纪人吗?” 伊诺斯露出惊讶的表情,“他炒了你?” “显然,他这么做了。” “我不知道,”伊诺斯说,“我只知道他到处找你,可是不知道这件事。” “那是为什么,伊诺斯?是什么事情让他垮掉的?” 伊诺斯抬起头,对着阳光眨眨眼睛。天气很好,非常适合夜间比赛。很快,球迷们将会接踵而至,挤满体育馆,在心里留下一段属于自己的记忆。全世界的体育馆每天都在上演着相同的故事,今天,又会有一些孩子经历他们激动人心的第-次。 “他的婚姻,”伊诺斯说,“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想。你认识邦妮吗?” “认识。” “克鲁非常爱她。” “他表达爱的方式有些奇怪。” 伊诺斯笑了,“跟很多女人上床,我想这样的事情中受到伤害最深的是克鲁自己。” “这话听起来同样像是自我辩护,伊诺斯。克鲁或许是把堕落升华到了艺术的形式,可是这并不能成为他背叛妻子的借口。” “我想克鲁也同意这一点。可是克鲁伤害最深的是他自己。” “别骗自己了,他也伤害了邦妮。” “是的,当然,你说得对。可是克鲁仍然爱她,当邦妮把他赶出家门时,他非常伤心,你一定无法想象。” “你知道他们分手的原因吗?” 伊诺斯犹豫了一下,“没有太多可说的,克鲁觉得邦妮背叛了他,非常生气。” “你知道以前克鲁也曾经在外面厮混。” “是的。” “那么,这一次与以前相比有什么不同吗?邦妮已经习惯了克鲁的一再出轨,是什么让她最终爆发?他这次的女友是谁?” 伊诺斯露出迷惑的神情,“你认为邦妮是因为一个女人而把克鲁赶出家门的?” “不是吗?” 伊诺斯摇摇头。 “你似乎很肯定。” “不是女人。对于克鲁来说,女人就像酒和毒品一样,很容易就可以放弃。” 米隆困惑不解,“这么说,克鲁并没有出轨?” “克鲁没有出轨,”伊诺斯说,“这一次,出轨的是邦妮。” 米隆的头脑突然灵光乍现,他感到一阵寒流流遍全身,压迫着胃部,他丢下一句再见,匆匆离去。 第二十三章 米隆知道邦妮一定在家。 车还没有停稳,米隆就推开了车门。街上停了至少一打汽车,想必都是前来吊唁的人。前门开着,米隆直接走了进去,他想找到邦妮对质,结束这个问题,可是她不在客厅。客厅里只有哀悼的客人,有人向米隆走过来,挡住了去路。他对克鲁的母亲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她的脸上写满了悲恸。客厅里,不停地有人上前和米隆握手,他费力地穿过了由悲痛的表情和热情的握手构成的海洋,四处寻找邦妮,终于,他在后院找到了邦妮。她独自一人坐在露台上,下巴抵着膝盖,看着孩子们玩耍。他硬起心肠,推开滑动玻璃门。 露台铺着雪松木,可以俯瞰院子里的秋千。克鲁的两个孩子都打着红色的领带,穿着短袖衬衫,一边跑一边笑,完全就是他们死去父亲的缩小版,笑容和五官都带着克鲁的影子。邦妮看着他们,背对米隆,手里拿着一支烟。米隆向邦妮靠近,邦妮一直没有回头。 “克鲁没有出轨,”米隆说,“出轨的是你。” 邦妮深吸了一口烟,又轻轻吐出,“你选的时间真好,米隆。” “我没办控制住自己。” “我们不能稍后再谈这个问题吗?” 米隆停了一会儿,然后说:“我知道和你上床的人是谁。” 邦妮愣住了,米隆低头看着她。她终于转过身,迎着米隆的目光。 “我们走走吧。”邦妮说。 邦妮伸出一只手,米隆把她拉起来。 他们在后院里散步,走进一片小树林,公路上的噪音穿透树木屏障隐约传来。这座崭新宽敞的房子,一眼就看得出是暴发户的财产,通风良好、采光充足、教堂式的屋顶、小客厅、大厨房、大书房、大主卧、壁橱大得像商店。这样一座住宅至少价值80万美金,美丽、荒芜、没有灵魂,需要居住时间将其充实,就像梅洛葡萄酿成的红酒,只有经过漫长的陈化,才能成为佳酿。 “我不知道你会抽烟。”米隆说。 “我的事,有很多是你不知道的,米隆。” 说得对。米隆看着她的侧影,眼前又浮现出那个走进兄弟会的大学女生,他回想起那个时刻,回想起克鲁第一眼看到她时猛吸的一口气。如果她出现的时间再晚一些,晚到来的时候克鲁已经喝醉,或者勾搭上了另一名女生呢?如果她那天晚上去参加别的派对呢?真是愚蠢的想法——生命旅途中的偶然分岔会带来一系列的如果,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么,为什么你认为出轨的人是我呢?”邦妮问。 “克鲁告诉了伊诺斯。” “克鲁说谎。” “不。”米隆说。 他们继续往前走,邦妮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扔在地上。“我有这个权利,”她说,“我可以这么做。” 米隆没有说话。 “克鲁有没有告诉伊诺斯,他认为我和谁上床?” “没有。” “可是你自认为知道这个秘密情人。” “是的,”米隆说,“是埃斯波兰萨。” 沉默…… “如果我坚持说你是错的,你会相信吗?”她问。 “那么,你有很多事情需要解释。” “什么事?” “我们先说埃斯波兰萨被捕后,你去办公室找我的事。” “好吧。” “你想知道他们都掌握了什么证据,这才是你来找我的真正目的。当时,我很奇怪为什么你要求我别去寻找真相,你告诉我洗清埃斯波兰萨的嫌疑就好了,但不要挖掘得太深。” 邦妮点点头,“你认为我这么说,是因为不想让你知道这段私情?” “是的,但是还有其他线索,比如埃斯波兰萨的沉默。温和我分析,她可能是不想让我们知道她和克鲁的情事,从很多方面来看,与自己的客户发生关系总是不太光彩。可是如果是与客户的妻子发生关系呢?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吗?” “这算不上证据,米隆。” “我还没有说完。你看,所有指向埃斯波兰萨与克鲁之间有私情的证据,同样也可以指向你和埃斯波兰萨之间存在私情,比如那些证物,利堡公寓中发现的阴毛和DNA。我想到,你和克鲁只在那儿住了很短一段时间,然后就搬进了现在这座房子,所以,在你把克鲁赶出家门之前,那里是空着的,对吗?” “对。” “还有什么地方会比那里更适合幽会呢?在那里和埃斯波兰萨幽会的不是克鲁,而是你。” 邦妮没有说话。 “汽车电子付费卡——多数穿越华盛顿大桥的记录都是在纽约洋基队外出比赛的日子,所以埃斯波兰萨来这里不是为了见克鲁,而是见你。我还査过公司的电话记录,在你把克鲁赶出家门后,埃斯波兰萨再也没有打电话到那间公寓,而是打过电话到这里,为什么?因为住在这里的是你,而不是克鲁。” 邦妮又抽出一根烟,点燃火柴。 “最后是克鲁和埃斯波兰萨在车库发生的争吵,这件事情令我非常困惑。克鲁为什么要打埃斯波兰萨呢?因为她要求分手吗?这解释不通。因为他想找到我,或者因为吸食毒品而发狂?也不对。我怎么也猜不到原因。可是现在,答案再明显不过了,埃斯波兰萨和他的妻子发生了私情,他把婚姻破裂归咎于埃斯波兰萨。伊诺斯说你们的分手对他的打击很大,对于克鲁这样脆弱的灵魂来说,还有什么比妻子与一个女人产生婚外情更糟糕的呢?” “你认为他的死要怪我吗?”邦妮的声音变得尖锐。 “这要视情况而定,你杀了他吗?” “如果我说没有,情况会好些吗?” “至少是个开始。” 邦妮笑了,可是笑容里没有一丝快乐,就像这所房子,美丽、荒芜,几乎没有灵魂。“想听一件有趣的事吗?”她说,“克鲁与毒品、酒精的抗争并没有能够挽救我们的婚姻,相反却加速瓦解了我们的婚姻。这么久以来,克鲁一直是……我不知道……他就像一件没有完工的半成品,我责怪他对于毒品、酒精和其他不良嗜好的沉迷,可是等到他终于驱除了这些魔鬼,剩下的——”邦妮摊开手掌,耸耸肩,“剩下的就只有他自己了。我第一次看清了克鲁,米隆,你知道我意识到什么问题了吗?我不爱他。” 米隆没有说话。 “不要责怪埃斯波兰萨,这不是她的错。我维持这段婚姻纯粹就是为了孩子们,当埃斯波兰萨出现的时候……”邦妮停住了,这次她的笑容似乎是发自内心的,“还有另外一件有趣的事,我不是同性恋,也不是双性恋,只是……她对我很体贴。是的,我们做爱,但从来不是为了性,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很荒唐,但是她的性别并不重要,埃斯波兰萨只是一个美丽的人,我爱上了她,你能明白吗?” “你知道这会让人们怎么想吗?”米隆说。 “我当然知道,他们会说,两个女同性恋搞在一起,杀掉了丈夫。你认为我们为什么要拼命地保守这个秘密?现在,案子的薄弱环节就是找不到埃斯波兰萨的杀人动机,如果检察官发现我们两个是情人……” “你杀了他吗?” “你希望我说什么,米隆?” “不管什么,我只是想听你亲口说。” “不,我们没有杀他,我就要离开他了,如果我计划要杀他,为什么还要把他赶出家门,并签订离婚协议呢?” “为了隐瞒会对你的孩子们造成伤害的丑闻。” 邦妮做了个鬼脸,“算了吧,米隆。” “那么,你怎么解释办公室里的枪和车里的血迹?” “我无法解释。” 米隆想了一会儿,他的头隐隐作痛,究竟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刚刚发现的事实,他分辨不出来。他努力拨开迷雾,集中精神,“还有谁知道你们的事?” “只有埃斯波兰萨的律师,赫斯特·克里姆斯坦。” “没有别人了?” “没有,我们严格保密。” “你肯定吗?” “是的,我敢肯定。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米隆说,“如果我想杀害克鲁,并嫁祸给别人,那么他妻子的情人无疑应该是最佳的人选。” 邦妮明白了米隆的想法,“也就是说,你认为凶手知道我们的事?” “这样可以解释目前的很多疑惑。” “我没有告诉人,埃斯波兰萨也没有告诉其他人。” 米隆的脑袋好像挨了一拳。“一定是你们不够小心。”他说。 “为什么这么说?” “克鲁发现了,不是吗?” 邦妮想了想,点点头。“是你告诉他的吗?”米隆问。 “不是。” “你把他赶出家门时,你是怎么说的?” 邦妮耸耸肩,“我说这事与别人无关。这是事实,的确不是埃斯波兰萨的错。” “那么他是怎么发现你们的?” “我不知道,我猜可能是他无法释怀,于是跟琮我才发现的。” “他发现了真相?” “是的。” “然后他去找埃斯波兰萨,并且打了她。” “是的。” “在他还没有机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之前,在真相还没有浮出水面并伤害到你们之前,他死了,而凶器却出现在埃斯波兰萨工作的地方,克鲁的血迹出现在她一直在使用的车子里,汽车电子付费卡记录埃斯波兰萨在谋杀案发后1小时回到了纽约。” “是的。” 米隆摇摇头,“情况不妙啊,邦妮。” “这也正是我想告诉你的,”邦妮说,“如果连你也不相信我们,陪审团又怎么能相信呢?” 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他们走回房子,两个小男孩还在玩耍,显然对身边已经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米隆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丧父,这个词让米隆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他最后看了一眼两个孩子,转身离去。 第二十四章 “战栗”一不,是南希·辛克莱尔——在酒吧前等着米隆,这家酒吧的名字是“飞车迷”,诚实的广告,值得表扬。 “howdy。”米隆说,德州版波利塔。 她的笑容充满色情的暗示,已经完全转换到了“战栗”的模式。“howdy,朋友。”她哺哺地说,对于有些女人来讲,每个音节都是情人的密语。“我看起来怎么样?” “非常吸引人,女士,可是我想我还是更喜欢作为南希的你。” “你说谎。” 米隆耸耸肩,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不是实话。米隆不由想起了芭芭拉·易登在《我梦到了珍妮》中饰演珍妮和她的恶魔妹妹的情景。过去的时候,他常常感到困扰,不知道赖瑞·哈格曼究竞应该留下来陪着珍妮呢,还是与珍妮那迷人的恶魔妹妹一起远走髙飞。嘿,这可真是难以选择的困境。 “还以为你会带着援兵一起来呢。”“战栗”说。 “我带来了。” “他在哪儿呢?” “如果一切顺利,你不会见到他。” “听起来很神秘。” “可不是吗?” 他们走进门内,占据了后边角落里的一个隔间。是啊,飞车迷,很多家伙故意打扮成胡子拉碴,风尘仆仆的样子,像个越南兽医。自动点唱机播放着海滩男孩演唱的《只有上帝知道(没有你我将怎样)》与海滩男孩的其他作品不同,这首歌是凄凉的哀诉,尽管不是那么流行,但它总能深深地感染米隆。布莱恩的声音里带着赤裸裸的对于不可预料的将来的恐惧,简单的歌词不停地萦绕在米隆的心头,特别是此时此刻。 “战栗”端详着米隆的脸,“你还好吧?” “我很好,接下来怎么做?” “我们喝杯饮料吧。” 5分钟过去了,点唱机响起了《孤独男孩》,安德鲁·古德的作品,20世纪70年代电台里经常播放的口水歌,和声唱着:“哦,哦,哦……哦,多么孤独的男孩,……哦,多么孤独的男孩,……哦,多么孤独的男孩。”当重复到第8遍的时候,米隆已经完全掌握了,于是跟着唱了起来。呵,真是超强的记忆力,也该去拍个广告片。 邻桌的男人们纷纷打量着“战栗”,有些人偷偷摸摸地瞟上几眼,多数人则都是光明正大地表示欣赏。现在,“战栗”的笑容几乎可以称之为淫荡,她已经深深地陷入在扮演的角色当中。 “你喜欢这样。”米隆说。 “这是一部分的原因,米隆,就像那句话说的,我们都是舞台上的演员。” “可是你享受人们的瞩目。” “那又怎么样?” “我只是说说而已。” 她说:“我觉得很有趣。” “什么?” “大胸脯对男人产生的作用,大胸脯似乎让男人们深深地迷恋其中。” “你就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吗,男人迷恋胸部?我不想打断你,南希,可是你的调査研究已经完成了。” “可是想一想,真的是很奇怪。” “我尽量不去想。” “毋庸置疑,胸部会对男人产生奇怪而有力的影响,”她说,“但是我不喜欢它们触人产生的影响。” “什么影响?” “战栗”把手掌放在桌面上,“好吧,每个人都知道,我们女人把身材看得非常重要,这不是什么新鲜话题,对吗?” “对。” “我知道,你知道,大家都知道。可是,和那些女权主义的姐妹们不同,我们把这一点归咎于男人。” “是吗?” “《Mademoiselle》,《Vogue》,《Bazaar》,《Glamour》这些杂志都是女人在经营,读者群也是清一色的女性,如果人们想要做出改变,应该从那儿入手。就连女人自己都不想改变的现念,为什么―定要求男人去改变呢?” “新颖的观点。”米隆评论说。 “胸部对于人们产生的影响很有趣,男人们自然十分明显,在大胸脯面前,他们根本没有脑子,好像挺立的乳头就是两把勺子,插进了他们的脑袋,带走了他们所有的思考能力。” 米隆抬起头,想像着“战栗”所描述的情景,不由得呆了一下。 “可是对于女人,哦,这种影响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一个女孩发育得比较早,青春期的男孩们开始追求她,她的女友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们会怨恨她,嫉妒她受到的关注,或者开始对自己不满意,她们把情绪发泄到那个无法控制自己身体发育的年轻女孩身上。你明白我的话吗?” “是的。” “即使现在也是一样,看看这儿的女人对我投来的目光吧,清一色都是怨恨的眼神。一群女人在一起,如果一个胸部丰满的女人从旁边经过,她们都会叹口气,说:‘哦,别招摇了。’举个例子来说吧,职业女性极力避免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不单是担心好色的男人,也是担心别的女人对她的看法。一个职业女性看到另一个大胸部的职业女性比自己的职位髙,哦,她是靠大胸脯得到工作的,就是这么简单。这也许是事实,也许不是。这种敌视究竟是由潜在的嫉妒所滋生,是对自己感到不满的情感发泄,还是愚蠢的胸部歧视?无论我们怎么看,都是一件丑陋的事情。” “我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件事。”米隆说。 “我不喜欢这样。” “你是指对丰满胸部的反应,还是指拥有丰满的胸部?” “后者。” “为什么?” “因为胸部丰满的女人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她们利用这点得到好处。” “那又怎么样?” “你是什么意思,那又怎么样?” “所有魅力出众的人都是如此,”米隆说,“不只是丰满的胸部。如果一个女人长得漂亮,她自然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并且加以利用,这并没有错。如果可以的话,男人也会这么做,有时候——我很不好意思,但是不得不承认——我甚至也会施展一点小小魅力,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真是令人吃惊。” “哦,不过没什么,因为从来没有成功过。” “我想那是你谦虚了,可是不管怎么样,你不觉得这样做有不对的地方吗?” “什么?” “利用身体来达到目的。” “我不是说它没有不对的地方,我只是指出,你所谈论的不仅仅是-个乳房现象。” 她做了个鬼脸,“乳房现象?” 米隆耸耸肩,还好,女服务员来了,他可以让自己的目光远离她的胸部,这么做的效果等同于禁止自己挠痒——太难受了。女服务员的耳朵后面插了一支笔,看得出来,她在头发上花了不少工夫,以求达到农场上新鲜草莓的红色,可惜效果出来更像是落在公园的棉花糖。 “要什么?”女服务员说,省咯了“你好”、“请问”等客套。 “罗布·罗伊。”“战栗”说。 女服务员把笔从耳朵后面抽出来,匆匆在纸上画了两下,重新插回去,好像她的耳朵是个枪套,颇有怀亚特·厄普的风范。“你呢?”她问米隆。 米隆估计这里可能没有Yoo-hoo,“请给我一杯低糖苏打水。” 女服务员看着米隆,好像米隆刚刚点的是便盆一样。 “还是来一杯啤酒吧。”米隆说。 女服务员把嘴里的口香糖嚼得噼啪作响,“百威,麦格,还是其他什么娘娘腔的饮料?” “那就娘娘腔好了,谢谢。”米隆说,“你有那种插在鸡尾酒傻瓜的小伞吗?” 女服务员翻翻眼球,走了。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在米隆刚刚开始放松一些,甚至有些享受的时候,“战栗”突然说:“在你后面,门口那里。” 米隆没有心情玩捉迷藏,他们要他来应该是有原因的,没必要拐弯抹角。米隆毫不掩饰地转过身,看见酒保帕特和维罗尼卡·莱克,也就是佐拉。佐拉仍然穿着开司米毛衫——是桃红色的,如果有人担心话——长裙,戴着一串珍珠项链。哈,就像个初人社交界的少女,只不过激素分泌过剩,米隆摇摇头。邦妮·富兰克林和商城女郎不见踪影。 米隆夸张地挥挥手,“我在这儿呢,伙计们。” 帕特板起脸,装出惊讶的模样,望向佐拉——鞋跟佩剑的假女人。佐拉面无表情,髙手向来如此,米隆总是免不了怀疑,他们的不动声色究竟是一种表演,还是真的没有什么能够令他们吃惊的,也许两者都有一点吧。 帕特朝他们所在的桌子走过来,做出震惊的表情,米隆竟然出现在他的酒吧里。佐拉跟在后面,脚步平稳,如同滑行一般,目光敏锐地捕捉周围的一切。和温一样,佐拉的动作很简洁——尽管穿着时髦的红色高跟鞋——没有一点多余和浪费。帕特走到他们身边,带着一脸的不悦。 “你来这儿做什么,波利塔?”帕特问。 米隆点点头,“还不错,不过还有改进的空间。帮个忙,我们再来一次,开始的时候先深吸一口气。吸气,你在这儿做什么,波利塔?就像这样,感觉要好些。最好能嘲弄地摇摇头,说一句:‘世界上有这么多的酒吧,你却偏偏走进了我的这家一而且一连两个晚上。’” 佐拉笑了。 “你是个疯子。”帕特说。 “帕特。”说话的是佐拉,他看着帕特,,摇了一下头,仿佛在说“别玩了”。 帕特转头对着“战栗”,“帮我一个忙,宝贝。” “战栗”微微娇喘着说:“好的,帕特。” “去给你的鼻子补些粉,或者做点别的什么,好吗?” 米隆做了个鬼脸,“去给你的鼻子补些粉?”他似乎不堪忍受,看着佐拉微微耸肩,似乎是表示歉意。“下面还有什么,帕特?你打算威胁我说,叫我去和鱼睡觉吗?还是提出一个像样点的建议,我的意思是说,去给你的鼻子补些粉?” 帕特生气了,他看着“战栗”,“请吧,宝贝。” “没问题,帕特。”“战栗”轻盈地走出隔间,帕特和佐拉迅速占领了她的位置,眼前景物的这种变化让米隆皱起眉头。 “我们需要了解一些情况。”帕特说。 “是啊,这个我昨天晚上就看出来了。”米隆说。 “抱歉,昨晚的场面有点失控了。” “哦,对。” “嗨,我们还是放你走了,不是吗?” “是啊,在我被赶牛棒电击、被鞋跟利刃划伤两次、胸口被踢,接着穿过一扇玻璃之后,你们放我走了。” 帕特笑了,“如果佐拉不想让你走,你根本走不掉,明白我的意思吗?” 米隆看着佐拉,佐拉也在看米隆。米隆说:“桃红色的毛衣配髙跟鞋?” 佐拉笑了,耸耸肩。 “好吧,好吧,佐拉是个厉害的髙手,你们对我很慷慨,我明白了。” “你为什么要打听克鲁·海德?” “对不起,让您失望了。可是我昨天讲的都是实话,我要查出杀害克魯的凶手。” “那么,我的酒吧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在我被拖进那间屋子之前,我会说‘没关系’,可是现在,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帕特看着佐拉,佐拉一动不动。帕特说:“我们想带你出去走走。” “见鬼。” “什么?” “你们已经坚持了3分钟没说黑话,可是现在还是说了出去走走什么的,真是悲哀。我可以先给我的鼻子补些粉吗?” “你究竞想说俏皮话,还是想跟我们走?” “我可以两者兼得,”米隆说,“我相当地多才多艺。” 帕特摇摇头,“走吧。”米隆站起身,准备走出隔间。 “不。”佐拉说。 两人都站住了,“怎么了?”帕特说。 佐拉看着米隆,“我们不想伤害你。” 真是令人欣慰。 “可是我们不能让你知道我们将要去的地方,梦中情人,你必须戴上眼罩。” “你是在开玩笑吗?” “不是。” “好吧,给我戴上眼罩,我们上路吧。” “不,佐拉再次拒绝了。” “还有什么事?” “你的朋友温,佐拉推测他就在附近。” “谁?” 佐拉笑了。这个假女人真不漂亮,很多变装癖十分漂亮,常常让你分辨不出真假,可是佐拉有胡渣(米隆发现这个玩意在女人身上并不迷人)手掌宽大,指节上还长了毛(评论同上),干燥蓬松的假发(也许是他吹毛求疵),故作轻柔但相当粗糙的嗓音(感觉还算马马虎虎),除掉外部装饰,佐拉看起来就像,哦,一个穿裙子的男人。“不要侮辱佐拉的智商,梦中情人。” “你看见他了?” “如果佐拉可以看见他,”佐拉说,“那么关于他的那么多传闻一定是被夸大了。” “那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温就在附近?” “你又来了。”佐拉说。 “又来什么?” “侮辱佐拉的智商。” 除了疯子,没有人会用第三人称来称呼自己。“请让他过来,”佐拉说,“我们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是佐拉知道,你的同伴会一直跟着你,那么佐拉就不得不跟踪他,这样就难免造成冲突,每个人都不希望如此。” 温的声音从米隆的手机中传出来,一定是关掉了静音模式,“怎么保证米隆平安回来?” 米隆把手机举到面前。 “你和佐拉坐在这里,喝一杯饮料,心上人,”佐拉对着手机说,“米隆和帕特一起去。” “去哪儿?”米隆问。 “这个我们不能告诉你。” 米隆皱起眉,“非要采取这种间谍似的方式吗?” 帕特靠向椅背,让佐拉来回答。“你有问题要问,我们也有问题要问,”佐拉说,“这次见面只是让彼此都满意的一种途径。” “我们不能在这儿谈吗?” “不可能。” “为什么?” “你必须跟帕特走。” “去哪儿?” “佐拉不能告诉你。” “你们要带我去见谁?” “佐拉也不能告诉你。” 米隆说:“佐拉的沉默是否守护着一个自由世界的命运?” 佐拉调整一下嘴唇,做出一个或许是从哪儿看到过的自以为是的微笑表情,“你嘲笑佐拉,可是佐拉以前也曾保持沉默,佐拉见过超出你所能想象的恐怖情景。佐拉受过折磨,持续几个星期的折磨,与佐拉所受过的折磨相比,你承受的电击形同情人温柔的亲吻。” 米隆庄重地点点头,说:“哇。” 佐拉摊开双手,长毛的指节衬着红色的指甲油,哦,我的老天。“我们也可以各走各的路,梦中情人。” 手机里传来温的声音:“好主意。” 米隆举起手机,“什么?” “如果答应他们,”温说,“我无法保证他们不会杀你。” “佐拉可以保证,”佐拉说,“用她的生命保证。” 米隆说:“什么?” “佐拉和温待在这儿,”佐拉接着说,涂着浓重睫毛膏的眼睛闪亮起来,目光里应该藏了什么,可是米隆看不懂。“佐拉会解除武装,如果你不能平安回来,温杀了佐拉。” “真是精彩的保证,”米隆说,“你想过当汽车修理工吗?” 温走进了酒吧,径直朝米隆他们走来,坐下,手放在桌子底下。“如果你们真的如你们所说的那么友善,”温对佐拉和帕特说,“请把你们的手放在桌面上。” 他们照做了。 “还有,佐拉小姐,你不介意踢掉鞋跟吗?” “当然,我的心上人。” 温一直盯着佐拉,佐拉也注视着温,两人都没有眨一下眼睛。温说:“我仍然不能确保米隆的安全,是的,如果他不能平安回来,我可以杀了你,可是就我所知,帕特并不在意你。” “嘿,”帕特说,“我向你保证。” 温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帕特一会儿,重新转头看着佐拉,“米隆要带枪,帕特开车,米隆用枪指着帕特。” 佐拉摇摇头,“不可能。” “那就算了。” 佐拉耸耸肩,“那么,帕特和佐拉只能说再见了。” 他们起身准备离开,米隆知道温一定不会叫住他们。于是轻声对温说:“我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温耸耸肩,“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他说,“不过这事由你做主。” 米隆抬起头,说:“我们同意。” 佐拉重新坐下,温的枪一直在桌子底下指着他。 “米隆看着手机,”温说,“我要听到每一个宇。” 佐拉点点头,“很合理。” 帕特和米隆往外走。 “哦,帕特?”温说了一句。 帕特停下脚步。 温的声音十分随意,就像在谈论天气,“如果米隆没有回来,我也许会杀了佐拉,也许不会,我会在适当的时间做出决定。不管怎么样,我会运用相当的影响力、金钱、时间和精力来寻找你,我会做悬赏,也会亲自出动,我不眠不休,一定会找到你的。而一旦我找到你,我不会杀你,你明白吗?” 帕特吞咽一口,点点头。 “去吧。”温说。 <hr /> 注释: 第二十五章 他们到了汽车旁边,帕特对米隆搜身,什么都没有找到,然后递给米隆一个黑色的头罩,“把这个戴上。” 米隆做个鬼脸,说:“你在开玩笑吗?” “戴上。然后躺在后座上,不要抬头看。” 米隆翻了翻眼珠,但还是照做了。高达6尺4寸的身体显然无法伸展自如,但他终还是设法挤了进去。帕特钻进驾驶座,发动了汽车。 “我有一个小建议。”米隆说。 “什么?” “下回你准备这么干的时候,还是先把车里的空气排一下,后面的气味太差了。” 帕特开车前行,米隆开始集中注意力倾听车外的声音,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声音可以提供线索,后备箱里的人质车子正在开往何处。比如,听到了船上的汽笛声,于是推断出他到了12号码头什么的,其他人就会冲到该地营救他。可是米隆听到的只有公路上的噪音,这并不出乎预料:不时响起的喇叭声,车辆呼啸而过的声响,喧闹的电台声,等等。他试着记住转了几个弯,车子大概开了多远,可是很快就意识到这毫无用处。你以为你是什么,指南针吗? 汽车走了大约10分钟,这点时间不足以离开市区,这就是线索了:他仍然还在曼哈顿。哎呀,这很管用,不是吗?帕特熄火下车。 “你可以坐起来了。”帕特说,“但是不能摘掉头罩。” “你能肯定头罩和我的衣服相配吗?我希望以最佳形象见重要人物。” “有人说过你很搞笑吗?波利塔。” “你是对的,黑色和所有的颜色都很相配。” 帕特叹了一口气。精神紧张的时候,每个人的表现不同,有的人会逃跑,有的人会躲起来,有的人会变得沉默寡言,有的人则开始滔滔不绝,而有的人则会开始开一些愚蠢的玩笑。 帕特协助米隆钻出汽车,扶着他的手肘往前走。米隆再次尝试着倾听周围的声响,没准能听到海鸥的叫声,电视上经常会有这样的情节。可是在纽约,海鸥很少咕咕叫,它们只会连连咳嗽,如果你在纽约听到海鸥的叫声,那么你不会是在码头,很有可能是在垃圾桶附近。米隆又试着回忆上一次在纽约见到海鸥是什么时候,那是在他最喜欢的百吉饼店里,一张标识牌上画着海鸥,配着这样的文字说明:如果翱翔在海上的鸟儿叫海鸥,那么翱翔在海湾上的鸟该叫什么?仔细想一想,还挺有趣的。 两人还在继续前进——去哪儿?米隆完全没概念。他踉踉跄跄地走在髙低不平的人行道上,帕特扶着他以防他摔倒在地。又是一条新线索:曼哈顿―条髙低不平的人行道。天哪,这绝对称得上是个世界难题。 他们踏上几级台阶,似乎是一个门廊,进入了一个屋子,屋里炎热潮湿,比缅甸着火的森林还要闷。米隆仍然带着头罩,可是一些光线穿透了那层头罩布,光线似乎是来自一只裸露的灯泡。房间里散发着奇怪的味道,就像,呃,洗桑拿浴后的气味,加上还带着口罩,呼吸变得困难。帕特一只手搭在米隆的肩膀上。 “坐下。”帕特说着,轻轻一按。 米隆坐下。他听到帕特的脚步声,然后是低沉的谈话声,事实上,应该说是窃窃私语。多数时候是帕特在说,然后是几句争执,接着又是脚步声渐渐向米隆接近。一个身影挡住了灯泡的光线,米隆完全沉浸在黑暗之中,来人又迈出一步,在米隆面前停住。 “你好,米隆。”一个声音说。 说话声有些颤抖,语调里带着狂躁的鼻音,可是,没错,就是他,米隆不擅长记住名字和相貌,但是却能够对人的音调印象深刻。记忆就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立刻想起了当年的一切。 “你好,比利·李。” 准确地说,是失琮的比利·李·帕慕斯,米隆的前兄弟会成员,曾经是杜克大学的棒球明星,也是克鲁·海德生前最好的朋友,那位以壁纸相片为生命的夫人的儿子。“介意我摘下面具吗?”米隆问。 “没什么可介意的。” 米隆抬手抓住头罩,将它摘下,比利·李就在眼前。或者说,至少他认为那人是比利·李,不过,以前那个英俊的男孩被人掳走,却留下一个大胖子。比利·李曾经突出的颧骨软化了,有些蜕皮的油腻皮肤黏在松弛的五官上,眼睛深深凹陷进去,仿佛是不愿露于人前的私人珍藏,肤色如同雨后灰白的城市街道。他的头发油乎乎的,无规则地向四方伸展,邋遏得就像MtV里的VJ。 比利·李手里举着一支枪身已经被锯短的霰弹枪,枪口距离米隆的脸只有大约6寸。 比利·李咯咯大笑,笑声还是那么熟悉。 “邦妮·富兰克林。”米隆说。 “什么?” “你就是昨天社那个用电棍袭击我的人。” 比利·李摊开双手,“答对了,宝贝。” 米隆摇摇头,“你化妆之后好看得多了,比利·李。” 比利·李又咯咯大笑,重新用霰弹枪对着米隆,然后伸出没拿枪的手,“把手机给我。” 米隆犹豫了一会儿,但只是一是一小会儿。他第一眼看到比利·李的时侯就已经注意到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睛,潮湿,无神,蒙着黯淡的红色,身体还不停地颤抖。米隆看着比利裸露的手臂,发现上面注射后留下的针孔。比利·李看起来就像是疯狂的不可救药也不可预测的野兽,―个走投无路的毒虫。米隆把手机递给他,比利·李接过,放在耳边。 温的声音很清晰地传来,“是我,比利·李。” “你去死吧。” 比利·李笑了几声,挂断电话,隔断了他们与外部世界的联系,米隆只觉得一阵恐袭上心头。 比利·李把手机塞进米隆的口袋,转身看着帕特,“把他绑到椅子上。” 帕特说:“什么?” “把他绑在椅子上,后面有绳子。” “怎么绑?我看起来像个该死的童子军吗?” “把绳子绕在他身上,打一个结,就这样。我要限制他的行动,以防在我杀他前,他会做出愚蠹的行动。” 帕特朝米隆走去,比利·李观察着米隆的一举一动。 米隆说:“惹恼了温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温吓不倒我。” 米隆摇摇头。 “怎么?” “我知道你很激动,”米隆说,“可是我觉得事情并没有严重到现在这个程度。” 帕特已经开始在米隆的胸口绕绳子,“也许你应该先给温打个电话,”帕特说,如果圣安德烈斯断层像他的声音一样顫抖,人们一定会拉响疏散警报。“我们不想让他来找我们,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不用担心。”比利·李说。 “佐拉还在那儿呢……” “我说了,不用担心。”这一次比利的叫喊变成了尖叫,刺耳的尖叫。霰弹枪再次凑近米隆的脸部,米隆身体紧绷,准备在绳子打结前有所行动。可是就在这时,比利·李突然向后跃开一步,就像是刚刚发现米隆在房间里一样。 没有人说话,帕特紧了绳子,打了一个结,绑得不算好,但足以达到目的——限制米隆的行动,以便比利有充足的时间来轰掉米隆的脑袋。 “你想杀我吗?米隆。” 奇怪的问题。“不。”米隆说。 比利·李一拳砸在米隆的下腹部,米隆弯下腰,几乎喘不过气来。肺部一阵痉挛,迫切地需要氧气,同时,泪水涌进了眼眶。 “不要对我撒谎,蠢货。” 米隆挣扎着呼吸。 比利·李吸吸鼻子,用袖子擦擦脸,“你为什么要杀我?” 米隆想要回答,可是还没开头,比利·李的枪托重重地碾过来,正好砸在昨晚佐拉留下的Z形伤口上,缝合处裂开了,鲜血迅速地在米隆的衬衫上扩散,他的头开始发晕。比利·李笑了几声,然后把枪髙髙举过头顶,划着一道弧线,朝米隆的头部砸去。 “比利·李!”帕特大叫。 米隆眼睁睁看着枪托气势汹汹地砸下来,却无处躲闪,只能尽力踮起脚尖,使椅子的前腿翘起,向后翻倒。枪托擦着米隆的头皮掠过脑袋。椅子倒了,米隆的头重重地撞在地板上,头骨发麻。 “哦,老天……” 他刚抬起头,比利·李已经重新举起枪托。如果再被砸一下,米隆的脑袋非得开花不可。米隆试着翻滚身体,可是被绑着的身体是那么的无助。比利·李低着头对米隆微笑,把手里的枪高髙举起,故意拖延着时间,观察米隆的挣扎,就像某人玩弄受伤的蚂蚁,在一脚把它踩死前,先好好欣赏一番。 比利·李却突然皱起眉头,把枪放下,仔细地端详,说:“哦,这样可能会把我的枪弄坏了。” 比利·李抓住米隆的肩膀,把他和椅子一起拉了起来,于是,比利·李手中的霰弹枪就对着米隆。 “该死,”比利·李说,“我也许应该朝你那可怜的屁股开枪,不是吗?” 米隆几乎听不见比利·李的笑声,可以想象,当一支枪正指着你的脸的时候,它足以阻断你的一切思维和感觉,双管枪口似乎越变越大,越靠越近,最终完全将你包围,直到你的全部视觉、听觉被这张黑色的大嘴完全吞没。 帕特再次尝试,“比利·李……” 米隆感觉到手臂下方开始涌出汗珠,冷静,一定要保持语调的冷静,不要使他激动起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比利·李,我想帮助你。” 比利·李冷笑几声,手中的枪抖动个不停,“你想帮我?” “是的。” “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是不是?米隆。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是兄弟会的兄弟,我们一起出去玩,可是我们从来都不是真正的朋友。” 米隆盯着比利·李的眼睛,“这个时候去纠缠过去的事情,实在不是很合适,比利·李。” “我只是想说明一个问题,混蛋。你刚才所说的要帮我这类的废话,好像我们真是好朋友一样,可是这完全是胡说。我们不是朋友,你从来就不喜欢我。” “从来都不喜欢我,”好像他们俩人是小学三年级学生,“但我还是几次把你拉出泥沼,记得吗?比利·李。” 比利·李笑了,“你不会冒死把我拉出泥沼,你只是为了克鲁,不是吗?我们在马萨诸塞州的那次酒后驾车,你开车赶来,不是因为我,而是为了克鲁。还有那次在酒吧发生的争执,也是为了克鲁。” 比利·李突然偏一下脑袋,好像狗警觉到了异样的声响。“为什么我们不是朋友,米隆。” “因为你没有邀请我参加你在溜冰场举行的生日派对?” “不要在我面前油腔滑调,混蛋。” “我挺喜欢你的,比利·李。你是个有趣的家伙。” “可是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就厌倦了,不是吗?我是说,你对我的整个表现开始厌倦。当我还是大学里的明星,我相当酷,不是吗?可是当我在职业联盟失利后,我就不再可爱,突然之间,我变成了一个可怜的家伙。我说得对吗?米隆。” “这是你自己说的。” “那么克鲁呢?” “他怎么了?” “你和他是朋友。” “是的。” “为什么?克鲁和我一样,到处寻欢作乐,甚至比我更荒唐。他总是麻烦不断,为什么你和他是朋友,而我不是?” “这么问很傻,比利·李。” “是吗?” “快把枪放下。” 比利·李露出会意的微笑,笑容狂野,似乎失去了理智。“我来告诉你,你为什么和克鲁是朋友,因为克鲁的棒球打得比我更好,他会成为著名的球星,你心里很清楚,这可能是克鲁·海德和比利·李·帕慕斯唯一的区别。他酗酒、吸毒,和数不清的女人鬼混,但由于他是职业球员,这一切都变成了趣事。” “你究竞想说什么,比利·李。”米隆反驳道,“职业球员和其他人受到的待遇大不相同吗?这可真是个大发现啊。” 然而这个发现还是令米隆深感不安,尽管比利·李的话有些无理取闹,但至少有一部分是事实。克鲁受人喜欢,放任不羁,只因为他是一名知名职业球员,如果他的快速球速度下降几英里,如果他的曲线球略微歪斜,如果他的手指不再拥有投出好球的本领,那么克鲁和比利·李没什么两样。完全不同的生活和命运近在咫尺,中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帘而已,只不过对于运动员来说,你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另一番天地的景象。如果你的投球速度比别人快一点,你就是上帝,而别人就只能是可怜虫;你可以得到女人,声名鹊起,豪宅,巨款,反之则是老鼠,默默无闻,破旧的公寓和枯燥的工作,你会频频地在电视上露脸,给电视机前的观众讲述自己的对生活的领悟,人们想靠近你,听你讲话,牵你的衣角,这一切,只是因为你能够将一顆生牛皮小球投掷出极快的速度,或者把一颗橙色的球准确地掷人金属框,或者让一根球棒挥出一道完美的弧线,你就从此与众不同。 认真地想想,这实在有些疯狂。 “是你杀了克鲁吗?比利·李。”米隆问。 比利·李露出一脸的震惊,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什么?” “你嫉妒克鲁,他拥有一切,而你呢,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克鲁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比利·李。”米隆再一次想要采取行动,他可以设法摆脱绳子的束缚,绳子绑得不是太紧,但要松开需要不少时间。他开始想如果温处在这样的情况下会采取什么样的反应,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太血腥了,不宜描述。 一阵古怪的宁静掠过比利·李的脸庞,他不再顫抖,而是镇定地看着米隆的双眼,声音也瞬间变得柔和。“够了。”他说。 沉默。 “我必须杀了你,这是自卫,米隆。” “你说什么?” “你杀了克鲁,现在又想杀我。” “这太疯狂了。” “也许是你叫你的秘书干的,她已经被捕了;也可能是温干的,那个家伙一直对你唯命是从;也可能是你自己干的,米隆。那把枪就是在你的办公室被发现的,对吗?还有在你的车里发现的血迹。” “我为什么要杀克鲁?” “你利用他人,米隆,你利用克鲁开始自己的事业,可是当他在最后一次药检中失败时,他彻底完蛋了,你对此非非常清楚,所以要降低损失。” “这毫无道理,”米隆说,“即使真是这样,我为什么要杀你呢?” “因为我也可能说出来。” “说出什么?” “说出你对我们多么有帮助。” 泪水从比利·李的脸颊滚下,他的声音越来越弱,米隆知道,这次是真的碰到大麻烦了。 短暂的平静转眼不见,枪管又开始颤抖。米隆试了试绳索,不行,挣脱不了。尽管这里很热,但是一股寒意笼罩着米隆的全身。他动弹不得,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比利·李笑了两声,可是他似乎已经厌倦了,“再见。” 恐惧紧紧抓住了米隆的内心,比利·李马上就要杀死他了,要说服这样一个人是不可能的,毒品和猜疑已经蒙蔽了他的理智。米隆考虑了几种可能的方法,可是觉得不每一个都不是令人满意的。 “温。”米隆说。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才不怕他。” “我不是跟你说话。”米隆看着帕特,酒保的呼吸十分沉重,肩膀耷拉着,仿佛有人在上面压了两袋湿沙子。“如果他扣下扳机,”米隆对帕特说,“你的结局一定比我更惨。” 帕特向比利·李走去,“冷静一下,比利·李,我们仔细想想,好吗?” “我要杀了他。” “比利·李,那个温,我听说过很多……” “你不明白,帕特,你根本不明白。” “那就告诉我,伙计,我会帮你的。” “等我杀了他再说。” 比利·李朝米隆迈出一步,用枪管顶着米隆的太阳穴,米隆的身体变得僵硬。 “住手!” 帕特已经靠得很近了,至少他自己认为足够近了,他猛地扑向比利·李的双腿。然而比利·李尽管备受毒品摧残,但还是残留着运动员的反射神经,他敏捷地转身,开枪,子弹击中了帕特的胸膛。一瞬间,帕特倒地,眼里露出惊讶的神色。 比利·李尖叫:“帕特!”他双膝跪地,朝着安静的尸体爬过去。米隆心脏狂跳,如同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秃鹫,他没有犹豫,立即开始挣脱绳索,可是没有效果,他拼命地往下滑,可是绳子比他原来设想的要紧,但他还是设法移动了一点。 “帕特!”比利·李又大喊一声。 米隆的膝盖已经碰到了地面,他的身体扭曲着,脊柱弯成一张弓的样子,比利·李在已经没有任何生气的帕特身边哀号,绳子巳经缩到了米隆的下巴上,迫使他的头向后仰,一时间几乎窒息。他还有多少时间,再过多久比利·李会回过神来?谁也无法确定。米隆把下巴仰得更高,继续下缩,他就要成功了。 可是,比利·李突然停止哀号,转过身来。米隆仍然被绳子捆着,两人静静地注视着对方,完了。比利·李举起手里的霰弹枪,他们之间大约相距8尺,米隆看着枪口,看着比利·李的眼睛,看着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 没有机会了,一切都晚了。 枪声响起。 第一颗子弹击中了比利·李的手,他痛苦地尖叫着丢下枪。第二颗子弹击中比利·李的膝盖,又是一声尖叫,鲜血喷溅出来。第三颗子弹在比利·李还没有倒在地板上之前呼啸而至,击中比利·李的脑袋。脑袋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猛然后摆,双腿腾向空中。比利·李就像射击场上的靶子一样倒在地上。 房间里一片寂静。 米隆挣脱剩余的绳索,滚到角落里。 “温?”米隆喊道。 没有回答。 “温?” 四周寂静无声。 帕特和比利·李纹丝不动,米隆站起来,唯一能听到的声音是他自己的呼吸。血,到处都是血,他们死定了。米隆紧贴着墙角,有人在观察他,他知道。他穿过房间,向窗外张望,先看看左边,什么也没有发现,然后转向右边。 一个人站在阴影里,只能看到一个轮廓,恐惧再次填满米隆的胸腔,那个影子闪动一下,消失在黑暗夜色中。米隆转身,找到门把,打开门,落荒而逃。 第二十六章 米隆跑到3个街区开外,停下脚步,斜靠着一座房子,搜肠刮肚地呕吐起来。一些流浪汉停在他身边,鼓掌喝彩,米隆挥挥手,向自己的粉丝们致意。欢迎来到纽约。 米隆想用手机给温打电话,可是手机已经在混乱中摔坏了。他找到一块路牌,发现自己原来身处西区高速公路附近的肉类加工区,这个区域在“飞车迷”酒吧的南面,距离酒吧只有10个街区。他蹒跚着往前走,捂着侧身,试图止住不停流出的鲜血。一个能够正常使用的公共电话,在曼哈顿的这个地区堪称奇迹,可是奇迹出现了,就在米隆的眼前。他立即拨通了温的手机。 铃声一响,温就立即接起来“说吧。” “他们死了,”米隆说,“两人都死了。” “详细点。” 米隆把详情简单地告诉温。 等他讲完,温说:“我3分钟后到。” “我得报警。” “这么做不明智。” “为什么?” “他们不会相信你的悲惨故事,”温说,“特别是那个神秘的救星。” “你是说,他们会认为杀人的是你?” “没错。” 温说得有道理。 “可是我们可以澄清。”米隆说。 “是的,也许最终是可以澄清一切,但那需要花很长的时间。” “我们没有时间。” “你懂了吧?” 米隆想了想,“可是有人看到我和帕特一起离开酒吧。” “那又如何?” “警察会询问那些目击者,了解到这个情况,进而推断出我在杀人现场。” “这个你不必担心。” “什么?” “电话里不方便多说,我3分钟后就到。” “佐拉呢?你对他做了什么?” 可是温已经挂断了电话,米隆也放下电话听筒。又有几个流浪汉盯着他看,好像他是掉落在地上的三明治。米隆迎着他们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直到他们把视线移开。今夭晚上,米隆再也不会感到害怕了。 3分钟后,一辆车开过来,是辆Chevy Nova。温收集了很多这种车子,一律都是破旧不堪,绝无可能追查到车主,温称之为抛弃型汽车。温喜欢在某些夜间活动中使用这些汽车,具体情况还是不问为妙。 车门打开了,米隆朝里面瞟了一眼,看见温坐在方向盘后。米隆钻进车,坐在温旁边。 “木已成舟。”温说。 “什么?” “警察已经到达现场,开始勘察。” 真是坏消息。“我还是可以回去找他们。” “是啊,当然可以。而他们会问,波利塔先生,你为什么没有报警呢?事实上,你为什么在给当局打电话之前,先给你的朋友打电话呢?你是否被怀疑在比利·李·帕慕斯的好朋友被谋杀的案子中协助埃斯波兰萨·迪亚兹小姐?你去那个酒吧干什么?为什么帕慕斯先生想杀你?” “这些问题我都可以解释。” 温耸耸肩,“你决定。” “就像由我决定是否跟帕特走一样。” “是的。” “我的决定是错误的。” “是的。你那样跟他走太危险了,本来还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我们可以换个时间,抓住帕特,让他开口。” “让他开口?” “是的。” “你是说,揍他?或者折磨他?” “是的。” “我不会那么做。” “快些长大吧,”温说,“这是一个简单不过的成本——效益分析:造成一个不法之徒的暂时不适,可以大大降低你被杀的风险,是否值得,这根本无需考虑。”温瞟他一眼,“順便说一句,你看起来糟透了。” “你应该去看看屋里的那两个家伙,跟他们比,我好多了。”米隆说完又补充了一:“你杀了佐拉吗?” 温笑了:“你知道我不会那么做。” “不,温,我不知道,你杀了他吗?” 温在“飞车迷”酒吧门前停车。“看看里面。” “我们为什么要回到这里来?” “两个原因。第一,你从未离开。” “我从未离开?” “我会做证,你整晚都在这儿,只和帕特出去了一小会儿,‘战栗’也会支持我的证词,”他笑笑,“还有佐拉。” “你没有杀那个家伙。” “是女士,佐拉喜欢被称为女士。” “女士?你没有杀那位女士?” “当然没有,他们走下汽车。”我很惊讶,米隆说。 “为什么?” “通常当你威胁一个人的时候……” “我从来没有威胁佐拉,我威胁的是帕特,我说我‘也许’会杀了佐拉。再说,就算是又怎么样?因为比利·李·帕慕斯这样一个吸毒的疯子挂断电话,佐拉就该受难吗?我不这么认为。” 米隆摇摇头,“你总是给人惊喜。” 温停下脚步,“而你最近总是惹麻烦。不过总算你的运气还不差。佐拉说她愿意用生命来保证你的安全,我知道她做不到,所以告诉你不要去。” “我想我没有别的选择。” “现在你知道了吧。” “也许吧。” 温一只手静静地搭在米隆的胳膊上,“埃斯波兰萨说得对,你仍然无法忘记她。” 米隆点点头,温垂下手臂。 “这个给你,”温说着,递给米隆一个小瓶子,“拿着吧。” 试用装的漱口水,多亏了温。他们走进‘飞车迷’,米隆到洗手间漱口,往脸上泼了一些水,查看一下伤口,痛得厉害。他照照镜子,脸色仍然是与特雷丝共处3周晒成的棕色,不过温说得对:他看起来糟透了。 米隆走出冼手间,温在等他。“你刚才说有两个原因。你要我回来这里有两个原因。” “原因之二,”温说,“南希,也许你更喜欢‘战栗’这个名宇,她很担心你,我想你―跟她见个面。” 当他们达到角落处的隔间时,佐拉和“战栗”正忙着聊天,就像,呃,酒吧里的两个单身女子在闲聊一样。 佐拉对米隆微笑,“佐拉很遗憾,梦中情人。” “这不是你的错。”米隆说。 “佐拉指的是他们的死,”佐拉说,“佐拉真想先和他们单独待上几个小时。” “是啊,”米隆说,“真遗憾。” “佐拉已经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温,事实上也没多少情况,佐拉只是一个被利用的美丽工具,她也不愿意了解太多。” “你为帕特做事?” 这个假女人点点头,假发纹丝不动众。“佐拉是保镖,你相信吗?佐拉·艾弗拉汗不得不屈尊做一名普通的保镖?” “是啊,世事艰难啊。那么,帕做些什么? ” “什么都做,主要是贩毒。”“比利·李和帕特是什么关系?” “比利·李称帕特是他的叔叔,”佐拉耸耸肩,“不过,这不一定是实话。” “你见过克鲁·海德吗?” “没有。” “你知道比利·李为什么要躲起来吗?” “他很害怕,总以为有人要杀他。” “他害怕的那人是我?” “看起来是的。” 米隆想不通这究竞是怎么回事,他又问了几个问题,可是没有更多的收获。温伸出手,拉起佐拉走出隔间,她穿着高跟鞋,可是走得很平稳,这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佐拉吻吻温的脸颊,“谢谢你不杀佐拉,心上人。” 温微微一鞠躬,“很荣幸,女士。”优雅迷人的温。“我送你出去。” 米隆坐到“战栗”身边,她没有说一句话,双手捧起米隆的脸,重重地亲吻他。他也热情地回应。温和他的漱口水,真是太好了。当他们停下来喘息时,“战栗”说:“你真会逗女人开心。” “你也不赖。” “你把我吓死了。” “我不是故意那么做。” 她打量着米隆的脸,“你还好吗?” “没有大碍。” “我有点想邀请你去我那里。” 米隆一言不发,垂下眼睛,她仍然盯着他的脸。 “就这样了,是吗?”她说,“你不会打电话给我,是吗?” 米隆说:“你美丽,聪明,风趣……” “可是就要被无情地甩掉了。” “这不是因为你。” “哦,很有创意。不要告诉我,这是因为你,好吗?” 米隆挤出一丝笑容,“你真了解我。” “我想了解你。” “我的心已经残缺不全,南希。” “谁不是呢?” “我刚刚结束了一段多年的感情……” “谁提感情了?我们可以只是约会,可以吗?” “不。” “什么?” “我做不到,”米隆说,“我控制不了自己,每次和一个人约会,我都会开始设想孩子、后院里的烤肉、车道上生锈的篮筐等等诸如此类的场景,我会不自禁地把对方套入这个模式,看看是否有感觉。” 她看着米隆:“天啊,你真的很奇怪。” 说得没错。 她开始拨弄吸管,“你想象不出我处在这些家庭模式中的情景?” “恰恰相反,”米隆说,“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我明白了,至少我认为我已经明白了。”她挺直身子,“我要走了。” “我送你回家。” “不用,我自己坐计程车回去。” “没有必要。” “我想这样很好,晚安,米隆。” 她转身走了,米隆站起来,温来到他身边,两人看着她消失在门外。 温点点头,“我已经给她叫了一辆车。” “谢谢。” 沉默一阵后,温把一只搭在米隆的肩膀上。 “我能对刚才的情景发表一下观后感吗?” “说吧。” “你是个无可救药的白痴。” 米隆和温在上西区给米隆看过伤口的那位医生的公寓前停车,米隆重新缝合伤口,疼得啧啧叫。两位好朋友回到温在达科塔的住处,在不知是路易十几装潢风格的房间坐下,各自拿着自己最喜欢的饮料,米隆拿着Yoo-hoo,温则拿着一种琥珀色的液体。 温拿起遥控器,变换着电视频道寻找可看的节目,最终停在CNN。米隆看着电视屏幕,不禁想起孤身待在海岛上的特雷丝,他看看时间,如果在往常,现在应该是特雷丝播报新闻的时间,而现在,一个染着难看的头发的家伙出现在镜头前。米隆不知道特雷丝什么时候回来,会不会回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一直想着她。 温关掉电视,“再来一罐?” 米隆摇摇头,“索亚·皮尔斯对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他只是说克魯有毒瘾,他想帮助克鲁,等等。你知道,索亚就要离开洋基队了。” “我不知道。” “他很感谢洋基队令他声名鹊起,可是,现在是亲爱的索亚把握自己的命运,激励更多无名小卒的时候了,他很快就要开始巡回演讲。” “就像那些摇滚明星?”温点点头,“还有价格离谱的t恤。” “是黑色的吗?” “我不知道,不过每场演讲的最后,狂热的粉丝们都会点燃打火机,高喊‘自由鸟!’” “典型的1977风格。” “谁说不是呢?不过我做了一个小小的调查,你猜猜看这次巡演的赞助商是谁?” “百威,实至名归的啤酒之王。” “差不多吧,”温说,“是他的新出版商,利弗顿出版社。” “也就是文森·利弗顿?纽约洋基队的前任老板?” “就是他。” 米隆吹了一声口哨,想了想,没有得出任何结论。“在一连串的收购之后,利弗顿占据了全市出版业一半的版图,这也许并不能说明什么。” “也许吧,”温说,“如果你有任何问题,索亚明天会在雷斯顿大学卡吉莫尔厅做演讲,他邀请我去参加,可以带一个伴儿。” “初次约会我通常不会答应的。” “你以此为荣?” 米隆喝了一大口的Yoo-hoo,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现在Yoo-hoo的味道不再那么美妙无穷了,他想要一份大杯的脱脂拿铁,加一点香草,尽管不愿意在别的男人面前点这种饮料。“明天我想去调査一下克鲁的尸检情况。” “通过莎莉·李?” 米隆点点头,“她现在在法院,不过明天早上会回到尸检室。” “你觉得她会告诉你情况吗?” “我不知道。” “也许你该再次打开你的魅力开关,”温说,“那个莉莎·李喜欢异性吗?” “现在是的,”米隆说,“可是一旦我打开魅力开关……” “是的,一切都会改变。” “魅力不可挡,”米隆说,“它可以让女人讨厌男人。” “你真应该把这句话印在你的名片上。”温转着手里的酒杯,“在我们的老朋友比利·李丧命之前,透露过什么重要的信息吗?” “没什么,”米隆说,“他认为是我杀了克鲁,现在又想杀了他。” “哦?” “哦什么?” “你的名字又一次牵涉其中。” “他是一个毒瘾缠身的人。” “我明白了,”温说,“这么说来,他只是在胡说八道了?” 沉默。 “不知道为什么,”米隆说,“我总是被牵扯在这件事情中。” “看起来确实如此。” “可是我实在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原因。” “生活中的小谜题。” “我也不明白比利·李和这一切有什么联系:克鲁被杀、埃斯波兰萨与邦妮的私情、克鲁被赶出球队、克鲁和小法签约,等等。” 温放下酒杯,站起身来,“我想我们还是先睡―觉吧。” 好建议。米隆钻进被窝,很快就睡着了。几个小时后——在快速眨眼期和阿尔法睡眠期之后,他的意识恢复清醒,大脑开始杂乱无章地活动。突然之间,他明白了,他想起了小法跟踪自己的事情,想起来小法曾经说过:在米隆和特雷丝去加勒比海之前,他在墓地见过米隆。 一切都变得清晰。 第二十七章 早上9点,米隆给小法打电话,小法的秘书说阿彻先生很忙,米隆告诉他情况紧急,她说,对不起,阿彻先生不在办公室。米隆提醒她,刚才她说阿彻先生很忙,秘书反驳说,正因为阿彻先生很忙,所以不在办公室。哈! “告诉他,我想见他。”米隆说,“而且必须是今天。” “我无法保证。” “你只管把我的原话告诉他就是了。” 米隆看看手表,中午要和爸爸在“俱乐部”见面,时间还很充裕,可以联系勃艮郡首席验尸官莎莉·李。于是米隆给莎莉的办公室打电话,说明想和她见面详谈。 “不要在这儿谈,”莎莉说,“你知道时尚中心吗?” “十七路的一家商城,是吗?” “是的,在雷吉伍德大街的十字路口,BBB大卖场外有一家三明治店,我们1小时后在那里见面。” “家具也是时尚中心的一部分吗?” “或许他们还出售别的商品。” 莎莉挂断电话,米隆驾车驶往新泽西州帕拉穆斯。有一句格言说得对:商城就是再多也不够。帕拉穆斯城就像闷热拥挤的电梯,一个疯子按着“开门”键大喊:“来吧,我们还能再挤进一家小店。” 实际上,名为时尚中心却毫无任何时尚之处,这座商城老套得甚至没有青少年在这里闲逛。莉莎·李坐在一张凳子上,唇间叼着一根没有点着的香烟。她穿着绿色的手术服,没穿袜子的脚上是一双橡胶运动鞋,很多验尸官都喜欢穿这种鞋,因为只要用水管就可以很容易地把血迹、内脏碎片和其他人体组织冲洗干净。 现在,我们先了解一下背景。过去10年来,米隆一直和杰西卡·卡尔弗维持着时断时续的恋爱关系。不久前,他们再次破镜重圆一起同居,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或者说,他认为结束了。他不能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旁观者或许会把矛头指向布兰达,她的出现确实改变了一些事情,可是米隆对此持保留意见。 这和莉莎·李有什么关系吗? 杰西卡的父亲亚当·卡尔弗过去一直都是勃艮郡的首席验尸官,直到数年前被杀,他的助手和最亲密的朋友莉莎·李才接替了他的位置,米隆就是这样认识莉莎的。 米隆向莉莎·李靠近,“这里也是无烟商城吗?” “现在没人用‘无’这个词了,”莉莎说,“他们用‘禁’,所以不是‘无烟商城’,而是‘禁烟商城’,下一次,也许他们会称水中为‘禁空气区’,或者称参议院为‘禁脑区’。” “我们为什么要在这儿见面?” 莉莎叹口气,坐直身体,“因为你想知道克鲁·海德的尸检情况,不是吗?” 米隆犹豫一下,点点头。 “那你应该知道,我的上司——这个词表示所有人都是我的领导,我甚至没有一个职位相当的同事——不会高兴看到我们在一起,事实上,他们甚至会开除我。” “那你为什么还要冒险?”米隆问。 “首先,我打算换个工作,我想回西部去,也许去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第二,我很可爱,又是女性,而且是所谓的亚裔美国人,要想炒我没那么容易,我可以发表一些充满政治色彩的言论,让人们认为他们在歧视弱势群体;第三,你是个好人,亚当死后,你查出了真相,我欠你一个人情。”莎莉把烟从嘴里拿出来,放回烟盒,又拿出另外一根,塞进嘴里,说:“你想知道些什么?” “就这样?” “就这样。” 米隆说:“我还以为我必须施展一下魅力呢。” “除非你想让我脱衣服,”莎莉赶紧摆手,“啊,我在开谁的玩笑啊?来吧,米隆,你尽管问吧。” “受伤情况?” “4处枪伤。” “我还以为是3枪。” “开始的时候,我们也是这么认为,两枪在头部,都是近距离开枪,每一枪都足以致命,警察以为那是一枪,还有一枪在右小腿,另一枪在后背,肩胛骨之间的位置。”“长距离射击?” “是的,据我判断至少5尺,看起来像点三八,可是我没有做弹道测试。” “你去过现场,对吗?” “对。” “有没有强行闯人的迹象?” “警察说没有。” 米隆靠向椅背,自顾自地点头。“我来猜猜检察官的推测,如果错了,请纠正我。” “好的。” “他们认为克鲁认识凶手,所以自愿开门。他们谈话或做什么事时发生了争执,凶手拔出枪,克鲁拔腿就跑,凶手开了两枪,击中小腿和后背,你知道哪一枪在前吗?” “什么?” “先击中小腿还是先击中后背?” “不知道。” “好吧,克鲁摔倒在地,他受了伤,但是没死,凶手用枪顶着克鲁的脑袋,砰!砰!” 莎莉挑起一边的眉毛,“相当不错。” “谢谢。” “仅就目前来说。” “什么?” 莎莉叹口气,变换了一下坐姿说:“这里还有一些问题。” “比如呢?” “尸体被搬动过。” 米隆只觉得自己心跳加速,“克鲁是在别处被杀的?” “不,可是他的尸体被搬动过,在克鲁死亡以后。” “我不明白。” “搬动尸体却没有影响尸斑的形成,因此可以推断,是在血液还没来得及沉积时干的。他曾经被人在地板上拖动过,很可能就是在死后立即拖动,不过也可能是在死后1个小时内。房间也被翻动过。” “凶手在找什么东西,”米隆说,“可能是那20万美元。”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到处都有血污。” “这是什么意思,血污?” “听着,我是法医,不会解释犯罪现场,可是那个地方确实是一团糟,家具和书柜都被翻倒在地上,抽屉已经被清空,到处都是血,墙上、地板上,好像他就是个布娃娃一样被人拖来拖去。” “也许是他自己四处爬动留下的,在小腿和后背中枪之后。” “也许吧,我想。不过当然,要爬到墙上去恐怕有点困难,除非你是蜘珠侠。” 米隆只觉得血液变冷,他努力地整理、思考,但这一切怎么解释才合理呢?凶手疯狂地寻找现金,好吧,这似乎说得过去。可是,为什么要拖动尸体呢?为什么墙上会有血迹呢? “还没说完呢。”莎莉说。 米隆眨眨眼,回过神来。 “我对死者做了全面的毒品检测,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 “海洛因?” 莎莉摇摇头,“一干二净。” “什么?” “没有,什么也没有,完全为零。” “克鲁是清白的?” “甚至连钙补充剂都没有。” 米隆做了一个鬼脸,“这可能是短期内的情况,对吗?我是说,他体内的毒品残留可能已经清除掉了。” “不。” “什么意思,不?” “我们简单地说一下科学原理。如果一个人滥用毒品或酒精,总会有迹象显示出来。心脏扩增,肝脏损伤,肺部肿块等等。我确实发现了这些迹象,所以没有疑问,克鲁·海德确实曾经嗜好某些药品,曾经,米隆,是曾经。还有其他测试,比如头发測试等等,则可以看到近期的情况,而这些測试的结果是阴性,也就是说,克鲁·海德戒断毒品巳经有一段时间了。” “可是两周前,克鲁没有通过药检。” 莎莉耸耸肩。 “你是在告诉我,药检有黑幕?” 莎莉举起双手,“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在告诉你,我的资料与那次药检的资料有违背。我从未说过药检有黑幕什么的,也许只是一次失误,有时候确实会出现假阳性的结果。” 米隆的脑袋开始发晕,克鲁是清白的,尸体还曾经被人到处拖动。这是为什么?这一切都没法得到合理的解释。 他们又聊了几分钟,主要是谈一些过去的事情。10分钟后,两人朝出口走去,米隆回到租来的汽车旁,该去看爸爸了。他试试手里的新手机,还是多亏了温的家里的新手机。米隆给温打了个电话。 “说吧。”温很少废话。 “克鲁说的是对的,他的药检被人做了手脚。” 温说:“哎呀,哎呀。” “索亚·皮尔斯目睹了测试的整个过程。” “哎呀,哎呀。” “雷斯顿大学的演讲是什么时候开始?” “两点钟。”温说。 “有兴趣被激励一下吗?” “我太有兴趣了。” 第二十八章 俱乐部。 更准确地说,是溪流湖泊乡村俱乐部,尽管这里没有溪流,也没有湖泊,也不在乡村,不过这里可以确定无疑地就是个俱乐部。当米隆的车子开上斜坡车道时,俱乐部的白色罗马柱高高耸立,孩提时代的记忆像闪烁不停的霓虹灯一样跃入脑海,一幕幕曾经在这里目睹的情景不断地闪回在眼前,只是并非都是令人偷快的画面。 俱乐部是暴发户的缩影,米隆富有的犹太同胞们证明,他们可以和其他外族人一样庸俗,一样排外。青春不再的妇人们坐在游泳池边,皮肤已经晒成永不消退的茶色,丰满的胸脯上长满了雀斑,她们的头发被冒牌的法国理发师打理成得如同不能沾水的冷冻光纤。米隆想,她们睡觉的时候也必须抬着头,以免损坏了这些犹如威尼斯玻璃的珍贵发型。由于过度地进行隆鼻、抽脂、除皱等手术,她们的两只耳朵几乎已经在脑后连在了一起,整体效果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性感,就像《明斯特一家》中饰演吸血鬼的伊冯娜·德·卡罗尔。从表面上看,与岁月抗争不休的女人们取得了胜利,可是,米隆不知道这是否可以称得上是物极必反,在餐厅耀眼的光线下,那些疤痕无处藏身,女人们的―也赤裸裸地展现在外。 俱乐部里,男女分开活动,女人们热火朝天地打麻将,男人们则安静地叼着雪茄打扑克牌,女人们还有特别的高尔夫球时间,以免打扰家中经济来源,即他们的丈夫们宝贵的休闲时光。俱乐部也有网球,有些夫妇会组成双打互相对抗,不过看起来这个运动更像是时尚而不是健身活动,只是为了给大家一个穿运动服的借口,这些运动服的与众不同之处是它们往往没有沾过哪怕一滴汗水。在这里,你可以看到男人的烤肉架和女人的休息室,用金叶记录着髙尔夫冠军的橡木板——有个男人连续7年获得优胜,只是现在已经过世——宽敞的更衣室里摆放着按摩床,洗手间的梳子浸泡在酒精里,一个吧台供应精致泡菜,地毯上有蹭脚板,创建者标牌上写着祖孙三代的名字。餐厅里的移民雇工都被亲切地直呼其名,他们努力微笑着,时刻准备提供服务。 令米隆感到吃惊的是,俱乐部居然有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会员,那些曾经嘲笑母亲们无所事事的女孩们,如今也放弃了自己的事业,一边“抚养”孩子。他们在俱乐部吃午饭,以便不停互相攀比,直至彼此厌倦。和米隆差不多年纪的男人们留着长发,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饮食丰盛,衣着考究,悠闲地打着手机,随意地向同事许诺。他们的孩子也在这儿,黑眼睛的小朋友们在俱乐部里走来走去,手里拿着游戏机货随身听,俨然一副国王做派。 所有的谈话都无一例外地空洞乏味,这着实另米隆郁闷。米隆还小的时候,祖父们很清闲,从不过多地找人交谈,只是出牌,抓牌,偶尔聊几句当地的运动比赛;祖母们彼此询问,拿自己的孙儿和别人作比较,寻找对方的弱点,并借机宣扬自己后代的光荣事迹,没有人真正认真地在听,大家都在准备着下一波的进攻和反击。家族自豪感和表现自我价值、争强好胜的欲望混合在一起,令人难以分辨。 正如米隆预料的,俱乐部主餐厅的装饰风格浮华夸张,绿色的地毯,灯芯绒休闲服似的窗帘,宽大的桃花心木圆桌上铺着金色桌布餐桌中心的装饰花束插成高高一堆,完全玻坏了整个的平衡感,就像自助餐桌上无序摆放的碟子。米隆还记得小的时候,曾经在这里参加过一个以运动为视的似礼:自动点唱机、海报、锦旗、威孚球网、练习投篮用的篮筐,一群13岁的男孩缠着一个绘画爱好者,要求他画一幅与运动有关的漫画一一除了办电视节目的律师之外,13岁的男孩是上帝创造的最让人讨厌的东西——还有婚庆乐队演奏助兴,体重超标的主唱为男孩们分发装在皮袋子里的银币,皮袋子上印着乐队的电话号码。 然而,这番景象,这些回忆碎片,一闪而过,而且十分粗略,米隆知道,他的记忆已经被这个地方搞得一团糟糕——怀旧与嘲讽混杂在一起,可是他依然记得儿时在这里举行家庭聚会的情景。他的夹式领带歪斜在一边,妈妈派他去男士棋牌室找祖父——祖父是这个家不容置疑的家长,棋牌室里雪茄烟无弥漫,祖父用一个有力的拥抱来欢迎他,他那些坏脾气的牌友们,穿着过于紧身的艳丽高尔夫球衫,不过并没有因为受到打扰而发怒,因为很快他们的孙子们也会来找他们,游戏参与者随之一个个减少。 这些轻易就被拆散牌局的人们,都是来自俄罗斯、波兰、乌克兰或其他犹太战区的第一代移民他们在逃亡浪潮中来到美洲大陆——逃离过去,逃离贫困,逃离恐惧一一只是逃得远了一些。然而,在香槟、珠宝、华丽服装的下面,他们就像勇猛的母熊,为了保护幼熊不惜一切代价,而女人们坚毅的目光仍然眺望着远方的屠杀,心里充满疑虑,总是想象着最糟糕的情况,随时准备挺身而出,为自己的孩子们挡风遮雨。 米隆的父亲正坐在午餐室里的一张仿皮转椅上,在嘈杂的人群中,就像是一位骑骆驼的伊斯兰学者。爸爸从来不属于这里,他不打高尔夫球,不打网球,不打牌,不游泳,不吹牛,也不谈论股票。此时此刻他仍然是一副工作时的打扮:―条炭灰色的家常裤,一双便鞋,白色的西装衬衫内套着白色的无袖背心。他的眼睛黝黑,皮肤呈浅橄榄色,鼻子高髙地伸出,像一只等待与人相握的手。 有趣的是,爸爸并不是这个俱乐部的成员,只是爸爸的父母曾经是这个俱乐部的资深会员,准确地说,祖父——92岁的准植物人,他那原本丰裕富足的生活,被阿兹海默症逐渐蚕食成了毫无意义的片段——然是这个俱乐部的会员。爸爸讨厌这个地方,可是他想为祖父保留会员资格,这就意味着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到这一次,爸爸将其视为不得不付出的小小代价。 爸爸看到了米隆,他站起身,动作比平常稍微迟缓了一些,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击中了米隆:一个新的循环又开始了。爸爸已经到了当初爷爷的年纪,成了他们曾经取笑的老人了,他那墨黑色的头发如今已经变成了稀薄的灰色。这个发现令米隆十分难受。 “我在这儿!”爸爸喊道,尽管米隆已经看到他。米隆在正在用餐的人群之间穿行,他们多数都是一边吃饭一边闲聊的女人,丰润光泽的嘴角还沾着少许色拉,水杯上则留下了她们粉红色的唇印。他们打量着米隆,吸引他们目光的理由大约有三点:年龄不满40,男性,没带婚戒。她们心里在他是否适合做未来的女婿。这些女人总是时刻注意着周围发生的一切,尽管不一定都是为自己的女儿前途考虑,犹太长舌妇其实就在你身边。 米隆拥抱父亲,像以往那样亲吻父亲的脸颊。父亲的脸颊仍然有着熟悉的令人舒适的粗糙感,只是皮肤已经渐渐松弛,陈年的气味在空气中飘荡,就像冬天里的热巧克力一样令人心旷神怡。爸爸也拥抱米隆,微微松开手臂,接着又给米隆一个拥抱,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类似的动作在这里十分平常。 两个男人坐下来,纸质餐具垫上印着的是髙尔夫球场18洞的俯瞰图,中间有一个字体华丽的B,只是俱乐部的标志。爸爸拿起一根略显粗短的绿色铅笔——髙尔夫记分笔——开始点菜。30年了,这里的菜单从没改变,小时候米隆总是点基督山三明治或鲁宾三明治,今天他点的是熏鲑鱼乳酪百吉饼,爸爸拿铅笔记了下来。 “怎么样,”爸爸开口说,“回来还习惯吗?” “是啊,挺好的。” “埃斯波兰萨的事情真是糟糕。” “她没有杀人。” 爸爸点点头,说:“你妈妈告诉我,你被法院了。” “是的,可是我一无所知。” “听克莱拉姨妈的,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一直都是。即使是在学校的时候,克莱拉也是班上最聪明的女孩。” “我会的。” 服务员走过来,爸爸把菜单递给服务员,然后转过身来看着米隆,耸耸肩,“这个月就快结束了,”爸爸说,“30号之前我们必须用完爷爷的最低消费,我不想浪费钱。” “这儿挺不错的。” 爸爸做个鬼脸,表示不能同意。他抓起一片面包,抹上奶油,然后又放在一边,换了一下坐姿。米隆看着爸爸,知道他有话要说。 “你和杰西卡分手了?” 米隆和杰西卡交往的这么多年,爸爸从来不过问他们的关系,除了一些礼貌性的问题,这就是爸爸的风格。他会问杰西卡近况如何,在做什么,下一本书什么时候出版,爸爸总是礼貌、友好、热情地对待杰西卡,可是从来没有问过米隆对杰西卡的感觉。妈妈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则十分清楚:杰西卡配不上他的儿子。不过,有谁能配得上妈妈的宝贝儿子呢?爸爸就像是一个优秀的新闻评论员,提出问题,但却不让观众看出他自己对事件的真正态度。 “我想是分手了。” “因为——”爸爸停顿一下,目光移往别处,又移回米隆身上,“因为布兰达吗?” “我不确定。” “你知道,我很少给你建议,也许我应该更积极些,我看过那些父亲给儿子写的人生指导书,你看过吗?” “看过。” “里面有各种各样自以为明智的说法,比如,1年看1次日出。为什么呢?如果你想睡懒觉怎么办呢?还有,给服务员多付一点小费。可是,如果她的态度真的很不好呢?如果她的服务很差劲呢?也许这就是我不信这一套的原因吧,我总是看到事物的另外一个方面。” 米隆笑了。 “所以我很少给你建议,但我可以肯定一件事,只有一件,你认真听我说,因为这很重要。” “好的。” “你所能做的最重要的决定是:和谁结婚。”爸爸说,“把其他所有决定加起来,也不如这个决定来得重要。比如,假设你选择了错误的工作,只要有个好妻子,这不是问题,她会鼓励你做出改变,无论你遇到什么情况,她都会支持你,你明白吗?” “明白。” “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好吗?” “好的。” “你要爱她胜过世上的一切,她也要同样爱你。无论什么时候,你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她的幸福,她首先考虑的也是你的幸福。这并不是一件平常的事,她要求你关心别人胜过自己。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因此不要只把她看做性对象或者可以聊天的朋友。想象和她共同生活的每一天,想象和她一起付各种账单、一起抚养孩子,一起待在没有空调的闷热的房间里,身边还有一个吵闹不止的婴儿。我说得有道理吗?” “是的,爸爸。”米隆微笑着,双手互相紧握着放在桌子上。“你和妈妈就是这样吗?她符合你刚才所描述的一切吗?” “是的,”爸爸说,“外加令我头痛。”米隆笑了。 “如果你能保证不让你妈妈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密。” “什么秘密?” 爸爸身体前倾,神秘地对米隆说:“当你母亲走进房间时——即使是现在,即使已经去了这么多年,即使她现在走过我们身边——我的心仍然会不由自主地跳起舞来。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我想我知道。和杰西卡在-起,我也是如此。”爸爸摊开双手,“那就够了。” “你是说,杰西卡就是我要找的人?” “我没有权利说是或者不是。” “你认为我错了吗?” 爸爸耸耸肩,“你会知道的,米隆,我对你非常有信心,也许这就是我从来不给你建议的原因,也许我认为你足够聪明,不需要我的指引。” “不是的。” “或者,也许这是一种较为简单的教育方法,我不知道。” “或者,也许你只是喜欢以身作则,”米隆说,“也许你喜欢不露声色地给我指引,也许你喜欢做出来,而不是说。” “是啊,也许吧,随便什么吧。” 他们陷人沉默,旁边两个女人的谈话填补了他们之间的宁静。 爸爸说:“今年我就68岁了。” “我知道。” “我不再是年轻人了。” 米隆摇摇头,“但也不老。” “这倒是的。”又是一阵沉默。 “我想把公司卖掉了。”爸爸说。 米隆愣住了。他见过爸爸的工厂,自从有记忆以来,爸爸就在那里工作,那是一家内衣公司。米隆的眼前浮现出发色墨黑的爸爸坐在玻璃帷幕的办公室里的情景。爸爸在办公室里大声地下达指令,袖子高高挽起,长期以来一直为他工作的秘书埃洛伊在爸爸开口之前,就早已经把他需要的一切准备妥当。 “我的年纪大了,”爸爸接着说,“所以我想要退出了。我和阿迪·伯恩斯坦谈过了。你还记得阿迪吗?” 米隆费力地点头。 “那人是衣冠禽兽,不过多年来一直都想买下我的公司。现在他出的价格根本就是垃圾,可是我还是可能接受。” 米隆眨眨眼睛,“你真的想卖掉公司?” “是的,你妈妈也打算退出律师事务所。” “我不明白。” 爸爸把一只手搭在米隆的手臂上,“我们累了,米隆。” 米隆突然感到好像有两只大手紧紧地压迫着他的胸膛。 “我们还在佛罗里达买了一所房子。” “佛罗里达?” “是的。” “你们要搬去佛罗里达?”米隆发现了东岸犹太人的生活规律:长大、结婚、生儿育女、搬去佛罗里达、死亡。 “不,也许1年中只是有一部分时间会住在那儿,我不知道。你母亲和我准备多花一些时间去旅行,”爸爸停顿一下,“所以我们想把现在的房子卖掉。” 从米隆出生的时候起,他们就拥有现在这栋房子,米隆低下头,看着桌面,从面包筐里抓起一块苏打干饼,打开包装纸。 “你还好吗?”爸爸问。 “我很好。”米隆说。可是事实上,一点也不好,尽管他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即使对自己也无法解释。 服务员把食物端了过来,爸爸点的是脱脂乳酪沙拉,爸爸讨厌脱脂乳酪。他们默默吃饭,米隆只感觉到泪水刺痛眼眶,真傻。 “还有一件事。”爸爸说。 米隆抬起头来,“什么事?” “事实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甚至都没想要告诉你,可是你母亲认为我应该让你知道,你知道她那个人,只要她心里有点事,就连上帝……” “是什么事,爸爸?” 爸爸注视着米隆的双眼,“我想让你知道,这件事与你无关,与你去加勒比海没有关系。” “爸爸,究竟是什么事?” “你不在的时候——”爸爸耸耸肩,眨眨眼睛,他放下叉子,下唇微微地颤抖,“我胸口有些痛。” 米隆的心脏开始颤动,他又看到了洋基体育馆里爸爸墨黑的头发,看到了爸爸听说那个胡子吓唬自己时涨得通红的脸,看到了爸爸冲出去为儿子复仇的情景。 当米隆终于开口时,他的声音显得微弱而遥远:“胸口痛?” “别太当一回事。” “你有心脏病?” “不要小题大做。医生也没有最终确诊,只是胸口痛而已,两天后就出院了。” “出院?”米隆脑海里浮现这样的画面:爸爸在疼痛中醒来,妈妈哭喊着叫救护车,冲向医院。爸爸的脸上戴着氧气面罩,妈妈握着他的手,两人的脸都失去了往日的血色…… 米隆压抑着的情感终于决堤,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他站起来,小跑着冲向洗手间,有人和他打招呼,呼唤他的名字,可是他充耳不闻。他推开洗手间的门,冲进一个隔间,把自己锁在里面,感觉自己即将崩溃。 米隆哭了。 米隆全身颤抖地呜咽着,直到他觉得自己无法再继续下去了,心里的情绪终于逐渐缓和,他开始不停地啜泣。 米隆听到卫生间的门被打开了,有人靠在隔间的门上,爸爸细微的声音传了进来:“我没事,米隆。” 可是米隆眼前又再次浮现洋基体育馆的情景,只是墨黑的头发再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稀薄的灰发,爸爸向胡子挑衅,那个男人站起身来,爸爸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hr /> 注释: 第二十九章 米隆试着摆脱各种杂乱无章的头绪,想也没有用,可是他又忍不住去想,忍不住去担忧。过去,担忧从来不是他的风格,即使危机迫在眉睫,而现在,突如其来的担忧塞满了米隆的胸膛。人们说得对,年龄越大,就越像自己的父母。要不了多久,他也会开始唠叨,告诉小孩子不要把手伸出窗外,否则可能会有失去一条胳膊的危险。 温在演讲厅的门口等着米隆,摆着经典的温氏造型,视线水平,双臂相抱,一副悠闲之极的模样。温今天还戴着一副太阳眼镜,看起来格外时髦,就像时尚杂志封面上的模特。 “有问题吗?”温问。 “没有。” 温耸耸肩。 “我还以为我们要到里面碰头呢。”米隆说。 “那就意味着我不得不在里边多听一会儿索亚·威尔斯的演讲。” “有那么糟吗?” “就像玛丽亚·凯莉和麦克·波顿的二重唱,我不知道你是否能想象得出来?”温说。 “那可真可怕。” 温看看手表,“他应该快讲完了,我们还是不得不鼓起勇气来。” 他们走进演讲厅。卡吉莫尔中心是一座庞大的建筑,里面有很多音乐厅和演讲厅,可以借助于墙面的滑动分割成任意尺寸。有个房间里正举办夏令营,温和米隆停下脚步,倾听孩子们声情并茂地演唱《幽涧住着一位农夫》,稚嫩的歌声让米隆不禁莞尔微笑。 “……幽涧住着一位农夫,幽涧住着一位农夫,嘿一哟一哦,幽涧住着一位农夫……” 温转向米隆,“幽涧是什么?”温问。 “不知道。” 温耸耸肩,走向主演讲厅,门口摆着一张桌子,出售索亚·威尔斯的各种商品,包括录音带、影碟、书籍、杂志、海报、旗子(米隆完全想象不出一个人买索亚·威尔斯的旗子到底用来做什么),没错,还有t恤衫,上面印着口号:“通向美好之路的威尔斯指南”,“实现美好世界的威尔斯准则”、“美好的关键:一切都与你息息相关”。米隆无奈地摇摇头。 演讲厅里挤满了人,安静得只有梵蒂冈可以媲美,演讲台上站着的正是自助导师索亚·威尔斯,他来回地晃动着,就像正在表演单人喜剧的罗宾·威廉斯。对于一名自助导师来说,威尔斯的打扮很不错:昂贵的西服散发出成功的气息,而脱掉外套,卷起袖子,又有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真是完美的平衡。 “一切都与你息息相关,”索亚·威尔斯对深深着迷的听众们说:“如果今天你记不住别的,那就记住这句话。一切都与你息息相关,做任何事都与你息息相关,任何决定都与你息息相关,你看到的一切,你接触到的一切都是你的反映,不……不仅如此——它们就是你,你是一切,―切是你。” 温凑向米隆说:“这不是一首歌吗?” “我想可能是‘文体’合唱团,大概20世纪70年代早期。” “我想让你们记住,”索亚继续说,“想象,把一切想象成你,你的家庭就是你,你的工作就是你,当你走在大街上时,那颗美丽的大树就是你,那朵盛开的玫瑰就是你。” 温说:“还有公共汽车终点站臭烘烘的马桶。” 米隆点点头:“就是你。” “当你看到老板、上司、功成名就的人、杰出的人,那个从是你。没有人可以领导你,因为你就是领导。你站在对手面前,心里清楚自己可以获胜,因为你就是你的对手,你知道如何战胜自己,记住,你就是你自己的对手,你的对手就是你。” 温皱起眉头,“可是既然你的对手就是你,难道他不知道怎么打败你自己吗?” “这是一对矛盾。”米隆表示同意。 “你害怕未知,”索亚·威尔斯还在激情洋溢地说:“你害怕成功,你害怕冒险,可是现在,你知道了,未知就是你自己,成功就是你自己,冒险就是你自己,你不害怕自己,是吗?” 温皱起眉。 “听听莫扎特的音乐,散散步,问问你自己今天做了什么。每天晚上都坚持这么做,睡觉之前问问自己,世界是否因为有你而变得更加美好。毕竟,这是你的世界,你就是世界。” 温说:“如果他要开始唱‘我们是世界’,我就要开枪了。” “可是你就是你的枪。”米隆反驳。 “他也是我的枪。” “对。” 温想了想,“那么,如果他是我的枪,而我的枪杀了他,这应该算是自杀。” “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威尔斯说,“这是实现美好的威尔斯准则之一,承担责任。雪儿曾经说过,‘借口不会帮你的忙。’听听吧,把这句话牢地记在心里。” 这个家伙居然引用雪儿的话,听众们頻频点头,简直没有天理啊! “对朋友坦白一件事——一件不光彩的事,一件你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事,会令你感到感受好些。你会看到,你仍然值得别人去爱,而且,既然你的朋友就是你,那么实际上你只是对你自己坦白。对任何事抱有兴趣,渴望获取知识,这是另一条准则。记住,一切都与你息息相关,当你了解到新的知识,你实际上是在了解自己,更深刻地理解自己。” 温看看米隆,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我们还是去外面等吧。”米隆说。 还好,运气不错,索亚·威尔斯又讲了两句之后,演讲就结束了。人们爆发出热烈的反响,他们站起身来,激动地鼓掌,像早期《阿森尼尔音乐厅》节目里的观众一样高声喝彩。 温摇摇头,“每人400美元。” “就这么个演讲?” “他就是你的钱。” 人们朝演讲台涌去,徒劳地伸出双手,祈望索亚·威尔斯能够开恩触碰他们一下。米隆和温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摆放着威尔斯商品的桌子旁挤了一大群人,就像嗡嗡飞舞的苍蝇围着一堆烂水果。 “野营布道会之都市版。”温的评论。 米隆点点头。 终于索亚·威尔斯挥挥手,跑入后台,人群继续欢呼,抢购。这时,米隆的脑海里响起了一个画外音:猫王离开了现场。温和米隆分开人群,走上前去。 “来吧,”温说,“我有后台通行证。” “你不是开玩笑吧。” 温不是开玩笑,他们真的被要求出示“后台通行证”。一个便衣保安板着脸,仔细地查阅通行证,仿佛那是泽普路德电影确认没有问题后,才放他们通过拦路的天鹅绒绳索,没错,就是天鹅绒绳索。索亚·威尔斯看见温,蹦蹦跳跳地朝他们走来。 “真高兴你能过来,温!”他转向米隆,伸出手,“嗨,我是索亚·威尔斯。” 米隆和他握手,“我是米隆·波利塔。” 索亚·威尔斯的笑容闪烁了一下,但仍然挂在脸上,“很髙兴见到你,米隆。” 米隆决定正面发动攻击,“你为什么要对克鲁·海德的药检做手脚,让结果看起来像是他在服用海洛因?” 笑容没有消失,只是有点扭曲,“对不起,你说什么?” “克鲁·海德,你记得这个名字吗?” “当然记得。昨天我还对温说过,我曾经很努力地想要帮助他。” “怎么帮助?” “我想让他远离毒品。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戒毒咨询师,我受过这方面的专业训练,帮助被毒瘾缠身的人。” “和你现在做的事情也没太大不同。”米隆说。 “什么?” “容易成瘾这种性格的人需要一种瘾,如果不是酒精或者毒品,也许就是宗教或者自助这类迷惑人的话语,他们本质上是另外一种毒瘾,只希望这种毒瘾危害小些。” 索亚·威尔斯不停地点头,“这真是一种有趣的观点,米隆。” “谢谢,索亚。” “从克鲁·海德这些有毒瘾的人身上,我看到了很多人性的弱点,比如缺乏自我尊重。我说过,我曾经非常努力地想要帮助他,他的失败对我的打击很大。” 温说;“因为那就是你的失敗。” “什么?” “你是一切,一切是你。”温说,“你就是克鲁·海德,他失败了,意味着你也就失败了。” 索亚·威尔斯依然保持着笑容,可是当他看着温时,表情做了一些调整,手势变得更加紧凑,更加有节制。他是那种极力模仿谈话对手的人,米隆不喜欢这样的人。“我看到你在演讲快要结束时走进来,温。” “我误解了你要传达的信息吗?” “不,并非如此。不过,人们亲手创造自己的世界,这就是我的观点,你是你创造的一切,是你感知到的一切。承担责任,这是通向美好之路的威尔斯指南的重要内容,你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要勇于承认错误。你知道世界上最美好的两句话是什么吗?” 温张开嘴,又停住,他看看米隆,摇摇头,“太简单了。” “‘我对此负责’,”索亚接着说,“‘这是我的错’。”他转向米隆,“说一遍,米隆。” “什么?” “来吧,这会令人振奋。说:‘我对此负责,这是我的错’。不要再推卸责任,说吧,我会和你一起说。温,还有你。” 米隆和索亚一起说:“我对此负责,这是我的错。”温沉默不语。 “感觉好些了吗?”索亚问。 “就像性爱一样美妙。”米隆说。 “是的,而且给人以力量。” “是啊,哈。听着,索亚,我来这儿不是为了评论你的演讲,我想知道克鲁药检的真相。我们有证据可以证明其中有黑幕。你协助完成了那次药检,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陷害克鲁。”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尸检结果证实克鲁死前至少两个月没有碰毒品,可是两周前,你给他做的药检结果是阳性。” “也许是測试有误差。”索亚说。 温啧啧有声,“说吧:我对此负责,这是我的错” “不要再推卸责任。”米隆补充道。 “来吧,索亚,这会令人振奋。” “这并不好笑。”索亚说。 “等等,”温说,“你是一切,因此,你就是那次药检。” “而你是一个阳性的人。”米隆说。 “所以,測试结果呈阳性。” 索亚说:“我不想听你们胡说下去了。” “你完蛋了,威尔斯,”米隆说,“我会把这件事情捅到报纸上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什么药检黑幕。” “想听一听我的推论吗?”米隆说。 “不想听。” “你要离开洋基队,为文森·利弗顿工作,是这样吗?” “我不会特别为谁工作,他的集团出版我的书而已。” “文森是苏菲·梅耶的对头。” “你不知道实际情况。”索亚说。 “文森以拥有球队为荣,当苏菲·梅耶从他手中接管球队时,他非常恼火。苏菲·梅耶完全符合纽约球迷对于球队老板的期望,因为她不多管闲事,她只做了一个决定,把克鲁·海德交换到自己的球队,而这个决定被证明十分完美,克鲁的表现超越了所有人的想象,洋基队因此渐人佳境。然后,你玩了一手,克鲁没过药检,这令苏菲·梅耶显得十分无能,而洋基队也陷人困境。” 索亚似乎镇定了一些,仿佛米隆的话让他恢复了活力,这有点奇怪。“你的推论根本没有道理。” “哪一部分没有道理?” “完全没有道理。”索亚说着又挺起了胸膛,“苏菲·梅耶一直对我很好,当我在斯隆协会和罗克韦尔戒毒所工作的时候,是她给了我发展事业的机会,我为什么要伤害她?” “你来告诉我吧。” “我不知道,我坚定地相信克鲁在吸毒,否则就是測试存在误差。” “你知道结果是经过二重试验得到的,不会有误差,一定是有人在药检时做了手脚。” “不是我,也许你应该和史迪威医生谈谈。” “可是你当时在场,你承认这一点吗?” “是的,我在场,而且我不会再屈尊回答你的任何问题。”索亚·威尔斯说完这句,迅速转身,怒气冲冲地走了。 “我想他不喜欢我们。”米隆说。 “可是如果一切是你,那么我们就是他。” “这么说来,他不喜欢他自己?” “真是悲剧,不是吗?” “而且还令人困惑不解。”米隆说。 他们朝出口走去。 “现在去哪儿呢?受激励的人儿。”温问。 “星巴克。” “去喝拿铁?” 米隆摇摇头,“去找小法。” <hr /> 注释: 第三十章 小法不在星巴克,米隆又一次打电话到小法的办公室,上次那个秘书说仍然联系不到小法。米隆重复了一遍,他必须尽快和小法兰克·阿彻通电话,秘书不为所动。米隆只好回到办公室。 大辛蒂穿着一身绿色的弹力紧身衣,胸口位置印着一句标语——天哪,这个女人恐怕连土耳其长袍都挤不进去,衣料被痛苦地紧绷着,标语的字母被撑得太大了,有点像把玩具胶皮安在报纸标题上,然后拉长的效果一米隆实在看不出来标语写的是什么。 “很多客户都打过电话来,波利塔先生。”大辛蒂说,“你没在,他们都不太高兴。” “我会处理的。”米隆说。 大辛蒂把电话记录递给米隆,“哦,杰瑞德·梅耶打过电话来,”她说,“他似乎很着急和你通话。”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米隆先打电话给杰瑞德·梅耶。杰瑞德正在洋基体育馆他母亲的办公室里,苏菲按下免提。 “你打过电话给我?”米隆问。 “我想知道最新进展。”杰瑞德说。 “我认为有人在陷害你的母亲。” 苏菲说:“怎么陷害?” “克鲁的药检被人做了手脚,他是清白的。” “我不知道你想相信……” “我有证据。”米隆说。 沉默。 “什么证据?”杰瑞德问。 “现在还不是解释的时候,可是相信我,克鲁是清白的。” “谁会在药检中做手脚?”苏菲问。 “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从逻辑上推断,嫌疑人是史迪威医生和索亚·威尔斯。”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伤害克鲁呢?” “他们伤害的不是克鲁,苏菲,是你。这和我们所知的其他情况相符,重提你失踪女儿的阴影,破坏你的最大的一笔球员交易。我认为有人想伤害你。” “下结论未免有些草率了。”苏菲说。 “也许吧。” “谁会伤害我呢?” “我能肯定你树立了一些敌人,例如,文森·利弗顿会不会是其中之一?” “利弗顿?不,我们的交接过程比媒体描述的要友好得多。” “可是,我仍然不愿把他排除在外。” “听着,米隆,我并不关心这个,我只想要你找到我的女儿。” “可是,两者之间可能有关联。” “什么关联?” 米隆把手里的听筒换到另外一边,“你一定希望我有话直说,对不对?” “当然。” “那么我必须提醒你,你的女儿仍然活着的几率究竟有多大?” “很小。”苏菲说。 “非常小。” “不,我坚持我原来的想法,事实上,我认为实际情况说不定还要好些。” “你真的认为露西还活着?” “是的。” “她就一直待在那儿,等着你们去找到她。” “是的。” “那么,最大的问题就是,”米隆说,“为什么?” “什么意思?” “她为什么不回家?”米隆问,“你认为这些年来一直有人扣押着她吗?” “我不知道。” “还会有别的可能吗?如果露西还活着,她为什么不回家,或者打个电话到家里?她在逃避什么吗?” 沉默。 苏菲终于开口:“你认为有人重新唤起我对于女儿的记忆,是出于仇恨?” 米隆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想,我们不得不考虑这种可能性。” “感谢你的直言不讳,米隆,我希望你能够继续对我实话实说,不要有所隐瞒,但是我仍然会保留我的希望。当你的孩子凭空消失时,会不可避免地留下一个巨大的空白,米隆。所以,除非你有了确定的发现,否则,我会用希望把这个空白填满。” 米隆说:“我能理解。” “那你继续调査吧。” 敲门声响起,米隆用手捂着话筒,说声请进。大辛蒂打开门,米隆指指椅子,她静静地坐了下来。穿着那套亮绿颜色的紧身衣,大辛蒂看起来有点像地毯。 “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苏菲。” “杰瑞德会调查克鲁的药检,”苏菲说,“如果真有任何差错,他会发现的。你的注意力还是放在我的女儿身上,关于露西的命运,也许你说得对,但也可能不对,不要放弃。” 米隆还没来得及回答,电话就被挂断了,米隆把听筒放下。 “怎么样?”大辛蒂问。 “她仍然抱有希望。” 大辛蒂皱起面孔,“希望和幻觉之间只差一线,波利塔先生,”她说,“我想梅耶女士好像跨越了这条界限。” 米隆点点头,变换一下坐姿。“有什么事吗?” 大辛蒂摇摇头,她的脑袋几乎就是个立方体,米隆联想起老的电脑游戏中那些机器人。米隆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于是双手交叉握在一起,放在桌面上。他不知道自己和大辛蒂这样单独相处有过几次,反正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了,虽然这么说不太好,可是她确实会令人不太自在。 过了一会儿,大辛蒂说:“我的母亲是一个身材魁梧,相貌丑陋的女人。” 米隆不知道该说什么。 “和多数体型庞大,面貌丑陋的女人一样,她非常怕羞,身材魁梧,相貌丑陋的女人都是如此,波利塔先生。她们习惯于单独站在角落里,躲开人们的目光,她们渐渐地变得容易发怒,多疑,她们总是低着头,默默承受别人的鄙夷和厌恶……”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住,摆摆肥胖的大手。米隆静静地坐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讨厌我的母亲,”大辛蒂说,“我发誓决不像她那样生活。” 米隆壮起胆子,小心地点点头。 “所以你必须救出埃斯波兰萨。” “我好像看不出这两者之间的关联。” “她是唯一超越这些的人。” “超越什么?” 大辛蒂想了想,“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你想到了什么,波利塔先生?” “我不知道。” “人们总是盯着我看。”大辛蒂说。 “这也很难责怪他们,你认为呢?”米隆说,“我指的是,你的穿着打扮什么的。” 大辛蒂笑了。“我宁愿在他们脸上看到惊讶,也不想在他们脸上看到同情,”她说,“我宁愿让他们看到我艳俗张狂,也不愿意让他们看到惭愧、害怕和悲伤。你理解吗?” “我想,我能理解。” “我不想再单独站在角落里,我受够那种日子了。” 米隆又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点点头。 “在我19岁时,我开始参加职业摔跤,当然,我总是被归类为反派角色。我冷笑、做鬼脸、作弊、偷袭,当然这些都只是演戏,但这就是我的工作。” 米隆靠回椅背,静静地听着。 “一天晚上,我被安排与埃斯波兰萨摔跤——那时侯应该叫小宝嘉康蒂。那时我们第一次见面,她那时候已经成为巡回赛中最受欢迎的选手,可爱、美丽、娇小……总之拥有我不敢奢望的一切。我们在斯科兰顿的一个髙中体育馆表演,情节安排和往常一样,跌宕起伏,埃斯波兰萨以技巧获胜。而我就趁人不注意做些手脚。按照计划,我有两次几乎就要把她摔倒在地上,这种时候,人群就会变得疯狂,于是她开始用力跺脚,好像是观众的呼声给了她力量,接着所有人都会伴随着她躲脚的节奏鼓掌加油。你知道这些是怎么回事,是吧?” 米隆点点头。 “在比赛进行到15分钟时,她应该一个后翻把我摔倒在地上,我们完成得很好。然后,当她举起手来做出胜利姿势时,我就偷袭她,用一把金属椅子砸她的背部,这一部分也表演得很完美,她倒在场上,人群开始惊呼。我,人体火山——这是我当时的绰号,举起胜利的手势。观众发出嘘声、扔东西,我则站在一边冷笑,解说员开始发表对可怜的小宝嘉康蒂的同情之词,有人抬出担架。都差不多,这一幕你在电视上应该看过无数次了。” 米隆点头。 “接下来还有一两场比赛,之后观众渐渐离场,我决定回到旅馆以后再换衣服。我比其他女摔跤选手离开稍微早些,在外面等公车。当时已经接近午夜會天很黑,可是一些观众仍然围在体育馆外,迟迟不散,他们至少有20多个人,向我挑衅,大声地辱骂我。我决定还击,于是露出摔跤场上的冷笑,弦耀着肌肉——”大辛蒂的声音开始哽咽,“这个时候,一块石头砸中了我的嘴。” 米隆静地听着,一动不动。 “我开始流血,很快,另一块石头击中了我的肩膀。我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试图退回体育馆内,可是他们包围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人群越来越近,我蹲下身子,有人用啤酒瓶砸我的脑袋,我跪倒在人行道上,人们围拢过来,有人踢我的腹部,有人在扯我的头发。” 大辛蒂停住,眨了几次眼睛,看着天花板,又望向远处,米隆想伸出手,却又没有动,他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 “这个时候,埃斯波兰萨出现了。”过了一阵,大辛蒂继续说:“她越过一些人,跳到我的前面,那些白痴以为她是来帮着打我的,但她只是想帮我拦住他们的袭击。埃斯波兰萨要他们住手,可是人们不予理会,其中一个还把她拉到一边,好继续打我。我的身上又被踢了一脚,有人在拼命拉扯我的头发,我的脖子被迫向后仰,我当时真的以为他们会杀了我。” 大辛蒂又停住了,做了一个深呼吸,米隆静静坐着。 “你知道埃斯波兰萨做了什么吗?”大辛蒂问。 米隆摇摇头。 “她宣布我们将要组成二人搭档,就是这样。她大声地宣称,她被抬上担架后,我去看她,我们觉得彼此就像是失散多年的姐妹,人体火山将会改名为大个儿妈妈,我们成了搭档,同时也是好朋友。听到她这么说,有些人就住手了,有的人则表示怀疑。‘这是全套!’他们提醒埃斯波兰萨,‘人体火山想要陷害你!’可是埃斯波兰萨的态度十分坚决,她扶着我,让我站起来。后来,警察赶到,人群很快散去。” 大辛蒂举起厚实的手臂,笑着说:“就这样,故事结束。”米隆也笑了,“你们就是这样成为二人搭档的?” “就是这样,神奇女性摔跤协会主席听到这件事情之后,决定順水推舟,利用这个事件。剩下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据他们所说,我们创造了历史。” 两人默默地坐着,脸上都挂着微笑。过了一段时间,米隆说:“6年前,我曾经很伤心。” 大辛蒂点点头,“因为杰西卡,是吗?” “是的,我发现了她和另外一个男人的事,一个叫道格的家伙。”米隆停顿一下。米隆无法相信自己居然对大辛蒂讲这些,而他仍然感到心痛,时间过去这么久,仍然叫人痛彻心扉。“后来,杰西卡离开我。是不是很奇怪,我没有赶她走,是她自己离开了。之后的4年时间,我们没有联系,直到她回来,我们又重新开始。可是,你知道,杰西卡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大辛蒂做了个鬼脸,“埃斯波兰萨讨厌杰西卡。” “是的,我知道。她毫不掩饰自己对杰西卡的厌恶。” “她称杰西卡为贱人女王。” “那是她心情好的时候,”米隆说,“不过这就是原因所在,在我们第一次分手之前,她多少有点漠不关心,可是在那之后……” “埃斯波兰萨不肯轻易宽恕,”大辛蒂说,“尤其是关系到她朋友的时候。” “是的。总之,我伤心欲绝,温帮不上忙,和他讨论感情问题,哦,就像和一个聋子解释莫扎特。杰西卡里离开我一个星期后,我神情恍地来到办公室,埃斯波兰萨手里拿着两张机票,说‘我们要出门了’她说。‘去哪儿啊?’我问。‘不用担心’她说,‘我已经打过电话给你的家人,告诉他们我们要离开一个星期。’”米隆笑了,“我的父母很喜欢埃斯波兰萨。” “这足以说明一些问题。”大辛蒂说。 “我对她说,我没有换洗衣物,埃斯波兰萨指指地板上的两个箱子,‘我已经帮你买了所有需要的东西。’我表示反对,可是没有用,你知道埃斯波兰萨。” “很固执。”大辛蒂说。 “这么说还算温和的。你知道她带我去哪里了吗?”大辛蒂笑了,“邮轮旅行,埃斯波兰萨对我说起过这件事。” “是的,是一艘崭新的大邮轮,随时供应餐点。她要我参加每一项傻乎乎的活动,我甚至亲手做了一个钱包。我们喝酒、跳舞、玩填字游戏,我们睡在一张床上,她抱着我,可是我们甚至没有接吻。” 他们又坐了很久,脸上一直挂着微笑的表情。 “我们没有要求她帮忙,”大辛蒂说,“但埃斯波兰萨总是了解我们的需要,总是恰当地伸出援手帮助我们渡过难关。” “现在轮到我们了。”米隆说。 “是的。” “她对我们隐瞒了一些事情。”大辛蒂点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不知道。”大辛蒂说。 米隆靠向椅背,“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把她救出来。” 8点钟,温打电话到米隆的办公室,“1小时后去公寓找我,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我可没有心情迎接惊喜,温。” “咔嗒”,电话挂断了。 真没办法。米隆打电话去小法的办公室,没人接。现在他可以肯定的是,小法就是一切关键,可是自己还能怎么办呢?现在已经很晚了,最好还是先回家,看看温准备了什么样的惊喜,然后好好休息。 8点半的地铁仍然很拥挤,所谓的曼哈顿交通髙峰时间已经延长了很多,这个时间的拥挤程度和五六点钟没什么区别。人们工作太过勤奋了,米隆想。他走出地铁,步行至达科塔,站岗的还是上次那个警卫,他已经得到指示,随时放米隆进去。米隆现在算是达科塔的正式住户了,然而那名警卫依然做了个鬼脸,好像米隆会散发出不良的气味。 米隆乘坐电梯上楼,摸出钥匙,开门。 “温?” “他不在。” 米隆转过身,特雷丝·科林斯在对着他微笑。 “惊喜。”她说。 米隆目瞪口呆,“你离开那儿了?” 特雷丝瞟了一眼身边的镜子,然后又看着米隆,“看来是的。” “可是……” “现在什么都不要问。” 特雷丝朝他走来,两人拥抱在一起,米隆热切地吻她,他们手忙脚乱地解开纽扣,拉开拉链,谁都没有多说话,他们走进卧室,然后做爱。 激情结束后,他们彼此相拥,被单绞作一团,把他们缠得紧紧的。米隆把脸埋在特雷丝柔软的胸部上,听着她的心跳。特雷丝的胸膛起伏不定,米隆知道,她在安静地哭泣。 “告诉我。”米隆说。 “不。”特雷丝抚摸着米隆的头发,“你为什么要离开?” “我的一个朋友遇到了麻烦。” “听起来真高尚。” 又是这个词。“我想,我们曾经达成了协议,我们不会再这么做。”米隆说。 “你是在抱怨吗?” “那倒不是,”米隆说,“只是好奇,是什么让你改变了想法。” “这有关系吗?” “我想没有。” 特雷丝继续抚摸米隆的头发,他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只想尽情感受贴着脸颊的柔软肌肤,和她那起伏不定的胸膛。 “你那怕到麻烦的朋友,”特雷丝说,“是埃斯波兰萨·迪亚兹。” “温告诉你的?” “不。我在报纸上看到的。” 米隆没有睁开眼睛。 “给我讲讲。”特雷丝说。 “在岛上的时候,我们不常谈话。” “可是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 “意思是?” “意思是你穿着衣服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差劲,”特雷丝说,“我想你需要一些时间恢复。” 米隆笑了,“牡蛎,岛上有牡蛎。” “来吧,告诉我吧。” 米隆把一切都讲给特雷丝听。特雷丝抚着米隆的头发,不时地提出一些问题,似乎很轻松就回到了采访工作中,米隆前后差不多讲了1个小时。 “真是个不同寻常的故事。”特雷丝说。 “是啊。” “还痛吗?我是说,你被打的地方?” “痛,不过我是很坚强的。” 特雷丝吻米隆的头顶,“不,”她说,“你不坚强。” “我记得露西·梅耶失踪的事,”特雷丝说,“至少记得第二轮。” “第二轮?” “梅耶夫妇发迹之后,发动了声势浩大的寻找失踪女儿的行动。在那之前,报纸上并没有太多报道,一个18岁的女孩离家出走,确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还记得什么也许对我有帮助的事吗?” “没有,我不喜欢报道这类新闻,不只是因为不愿意目睹那些破碎的生活。” “那是为什么?” “因为人们总是拒绝接受。”特雷丝说。 “拒绝接受?” “是的。” “你是指失踪者的家人?” “不,是指局外的大众。事情只要牵扯到孩子,人们总是回避现实,他们拒绝接受,因为实在太过于痛苦。他们告诉自己,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上帝不会如此狠心,发生如此可怕的事情一定是有原因的。还记得几年前发生的露易丝·伍德沃德案吗?” “马萨诸塞州那个谋杀婴儿的保姆?” “就是她,不过法官已经将她的罪行降为过失杀人。人们一直拒绝接受孩子被杀的事实,即使是那些认为保姆有罪的人。他们认为婴儿的母亲不应该出去工作,根本不想她只是兼职,每天午餐时间还回家给婴儿哺乳,这件事情是婴儿母亲的错。还有婴儿的父亲,他应该更仔细地了解保姆的背景。大众都在责怪孩子的父母,认为他们应该更加小心。” “我记得。”米隆说。 “露西的失踪案同样是这样的情况,人们认为如果露西·梅耶受到良好的教育,她根本不会离家出走。这就是我所说的拒绝接受。由于这样的事情太过痛苦,于是人们逃避现实,说服自己类似的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你认为在眼前这件案子里,这样的观点会有益处吗?” “什么意思?” “露西·梅耶的父母是不是负有部分责任?” 特雷丝声音很轻柔,“这不重要。” “为什么这么说?”特雷丝没有说话,胸腔又起伏不定。 “特雷丝?” “有时候,”特雷丝说,“父母应该受到责备,可是这改变不了任何事,因为无论如何,无论是不是你的错,你都失去了孩子,这才是最重要的。” 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米隆问:“你还好吗?” “我很好。” “苏菲·梅耶告诉我,最可怕的是未知。” “她错了。”特雷丝说。 米隆还想再问,可是特雷丝下了床,等她回来时,他们再次做爱,就像有首歌里唱的那样,倦怠慵懒,苦涩伴着甜蜜。他们都失去了什么,都想在此刻得到一些弥补,至少是让自己麻木。 清晨,电话铃声叫醒了两个缠绕在被单里的人。米隆伸手楼住特雷丝,拿起听筒。“喂?” “什么事情这么重要?” 小法的电话,米隆迅速坐起身来。 “我们需要当面谈谈。”米隆说。 “又要谈?” “是的。” “什么时候?” “现在。” “星巴克见。”小法说,“还有,米隆。” “什么?” “让温待在外面。” 第三十一章 小法独自一人坐在上次那张桌子旁,双腿交叠,小心翼翼地啜着咖啡,好像不想碰到杯底的什么东西。他的上唇沾了一些泡沫,脸部清洁而光滑,就像打过蜡一般。米隆想找汉斯和弗兰兹,或者其他新打手,可是没有发现。小法还是像往常一样微笑着,看着那样的笑容,一阵凉意由上而下扫过米隆的脊背。 “温在哪儿呢?”小法问。 “外面。”米隆答。 “很好,坐吧。” “我知道克鲁为什么要和你签约,小法。” “想来一杯冰拿铁吗?记得你要脱脂牛奶,是不是?”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米隆说,“为什么克鲁要和你签约?不要误解我的意思,他有充足的理由离开MB,可是他了解卓普罗的名声,他怎么会和你们签约?”“因为我们提供超值的服务。” “刚开始的时候,我猜可能是因为赌博或者吸毒欠下的债务,你父亲常常这样做,他吸引某人上钩,然后榨干他。可是克鲁已经戒毒,也不去赌博,而且他有足够的现金,所以这个原因不成立。” 小法把手肘放在桌子上,掌心托着下巴,“你说的话很吸引人,米隆。” “后面还有更精彩的。在我前往加勒比海之前,你一直都在跟踪我,因为布兰达·斯劳特的事。我刚回来的时候,你甚至曾经亲口承认曾经跟踪我,你还记得吗?你知道我去过墓地。” “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那真是一个令人痛苦的时刻。”小法说。 “当我消失的时候,你仍然想跟踪我,也许是我的失踪激起了你的好奇心,而且你看到了卓普罗的机会。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你想知道我在哪儿,但是一直都找不到我的踪影,于是你只得退而求其次:你开始跟踪埃斯波兰萨,我的搭档,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小法咯略笑了几声,“我以为温是你最好的朋友呢。” “他们俩人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过,问题不在于此,你想跟踪温,这很困难,盯梢的人还没找到他,可能就已经被发现了,于是你转而跟踪埃斯波兰萨。” “我仍然看不出这和克鲁决定选择和更好的经纪公司签约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我不见了,于是利用这个机会,给我的客户打电话,说我抛弃了他们。” “莫非我说错了吗?” “现在我不想讨论这件事,你只要一看到弱点就会加以利用,你控制不了自己,因为这就是你所受的教育。” “哎呀,这么说太伤人了。” “重要的是,你跟踪埃斯波兰萨,希望通过她找到我的下落,或者至少大概了解我会出去多长时间。你尾随着埃斯波兰萨来到新泽西,发现了一件你始料不及的事情。” 小法的笑容似乎能拧出水来,“什么事啊?” “把你的那副笑容从你脸上擦下去吧,小法。你比偷窥狂好不到哪儿去,就连你的父亲都不会使出这么卑劣的手段。” “哦,我父亲的卑劣手段一定会让你吃惊的。” “你有偷窥癖,更恶劣的是,你利用偷窥得到的东西达到自己的目的。被邦妮赶出家门后,克鲁几乎崩溃,他不知道究竟为什么,可是你知道,于是你和他达成交易,他与卓普罗签约,你则告诉他关于他的妻子的秘密。” 小法靠向椅背,重新叠起双腿,两手交叉相握,“讲得真是动听啊,米隆。” “这是事实,不是吗?” 小法歪歪头,好像是说“也许是,也许不是”。“让我来说说我的看法,”小法说:“克鲁·海德先前的经纪公司,MB运动经纪公司,显然把他的委托搞砸了,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是如此。他的经纪人,也就是你,米隆,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你的合伙人,也就是可爱优雅的埃斯波兰萨,和他的妻子共度性爱狂欢。”米隆没有说话。 小法打开双手,啜了一口咖啡,然后重新合拢。“而我所做的事,”他继续说,“就是帮助克鲁·海德摆脱困境。我将他带人一个不会辜负客户信任的经纪公司,一个真正关心客户利益的经纪公司。我们的工作包括搜集情报,有价值的情报,一边让客户明白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可是经纪人的职责之一,米隆。在我们俩的经纪公司中,很显然有一个声誉可疑,但不是卓普罗。” 米隆被杀了一个回马枪,但是小法所说的都是事实,将来某一天,等米隆有时间回头来慢慢品味这段话时,小法所说的一定会深深刺伤他,但不是现在。 “这么说,你承认了?” 小法耸耸肩。 “可是如果你跟踪埃斯波兰萨,那么你应该知道,她没有杀人。” 小法又偏偏头,“是吗?” “别再跟我玩文字游戏了,小法。” “请等一下,”小法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他站起身来,走向角落,嘴里说着什么。他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匆匆做着记录,然后挂上电话,回到桌子旁边。 “你刚才说什么?” “埃斯波兰萨没有杀克鲁。” 小法笑了,“你想知道真相。” “是的。” “我不知道,真的。没错,我是跟踪过埃斯波兰萨,可是我想你也一定知道,即便是女同性恋,场面也经常重复,没有太多新意,所以当她穿过华盛顿大桥之后不久,我们就会停止观察,别的情况我不知道。” “那么,你是真的不知道谁杀了克鲁?” “恐怕是的。” “你仍然在跟踪我吗,小法?” “没有。” “昨天晚上,你没有派人来跟踪我?” “没有,说实话,那天你来这儿找我的时候,我也没有派人跟踪你。” “我在办公楼外发现的那个家伙不是你派来的?” “对不起,不是。” 米隆估计错误。 小法把身体前倾,他的笑容真是令人厌恶,好像牙齿都在摆动。“为了救埃斯波兰萨,你愿意付出多少?” “你知道的。” “整个世界?” “你到底想说什么,小法?” “你说得对,我确实知道埃斯波兰萨和邦妮之间的事情,我从中看到了机会,于是我打电话到克鲁在利堡的公寓,可是他不在。于是,我留了一个很有诱惑力的口信给他,大概内容是‘我知道你的妻子和谁睡觉’,不到1个小时,克鲁就给我的私人专线回了电话。”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在克鲁死前3天?” “他说了什么?” “他的反应,不说你也知道,不过,他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哪儿说的。” “哪里?” “我的私人专线有来电显示,”小法靠向椅背,“克鲁回我的电话时不在纽约城里。” “他在哪儿?” 小法不慌不忙地端起咖啡,慢慢地喝了一大口,接着发出“啊——”的声音,就像是在拍七喜的广告。小法把杯子放下,看看米隆,然后摇摇头,“不要这么急。”米隆只得静静等待。 “你看到了,我的特长是搜集情报,情报就是力量,就是金钱,我不会放弃金钱。” “你想要多少钱?小法。” “这并不是钱的问题,米隆,我不想要你的钱,我可以花10倍的钱买下你的公司,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 “那你想要什么?” 小法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咖啡,米隆真想伸手狠狠地掐他的脖子。“你真的不想喝点什么吗?” “别净说这些废话了,小法。” “冷静,冷静。” 米隆把握紧的拳头藏在桌子底下,提醒自己不要焦躁。“你想要什么,小法?” “你很熟悉迪安·帕萨恩和赖瑞·维泰尔,是吧?” “他们是我的客户。” “没错,他们正在考虑离开MB运动经纪公司,加入卓普罗,在我们谈话的时候,他们正犹豫不决呢。所以,让我们来做个交易,你别再争取他们两个,不要打电话给他们,不要告诉他们卓普罗被黑社会控制这样的废话。如果你答应这个条件——”他让米隆看看刚才在角落里写写画画的那张纸,“我就把克鲁那次打电话给我时的电话号码给你。” “你的公司会毁掉他们的事业,一向都是如此。” 小法笑了,“我可以向你保证,米隆,我的公司里绝对不会有人和他们的妻子搞同性恋。” “不行。” “那么,再见。”小法站起身来。 “等等。” “要么你就答应条件,要么我就立马走人。” “我们好好谈谈,”米隆说,“一定会有办法的。” “再见。” 小法说着朝门口走去。“好吧。”米隆说。 小法把一只手举到耳边,“我没有听见。” 出卖两个客户,他下一步还会做什么,参加政治选举?“我答应你,不会再找他们。” 小法摊开双手,“你真是个谈判大师,米隆。我十分钦佩你的谈判技巧。” “克鲁是从哪里给你打的电话,小法?” “电话号码在这儿。”小法递给米隆一张纸,米隆看了一眼,拔腿朝自己的汽车跑去。 第三十二章 米隆还没走到温身边就开始打电话,他迅速地按下那串号码,听见铃响三声。 “哈姆雷特汽车旅馆。”一个男人应答。 “你们旅馆在什么地方?” “威尔斯顿。91街旁的第9路上。” 米隆谢过那个人,挂断电话。温看着他,米隆又拨通邦妮的电话,接电话的是邦妮的母亲,米隆介绍了自己,要求和邦妮通话。 “昨天你离开之后,她的情绪很差。”邦妮的母亲说。 “很抱歉。” “你为什么要和她谈话?” “拜托,这件事非常重要。” “你知道,她正在服丧,他们的婚姻也许确实遇到了麻烦……” “我理解,科恩夫人,可是请让我和她谈谈。” 对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过两分钟,邦妮接起了电话,“有什么事?米隆。” “马萨诸塞州威尔斯顿的哈姆雷特汽车旅馆,这个地方对你们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米隆似乎听到了邦妮倒吸一口气,“没有。” “你和克鲁曾经住里,是吗?” “我们不是住在那家汽车旅馆。” “我指的是威尔斯顿,克鲁效力于小联盟的野牛队时,你们就住在那儿。” “是的。你知道的。” “还有比利·李·帕慕斯,他也住在那儿,差不多是同一段时间。” “比利·李不住在威尔斯顿,我想他是住在迪尔菲尔德,这是相邻的两个镇。” “那么,克鲁死前3天,在哈姆雷特汽车旅馆做什么?” 沉畎。 “邦妮?” “我毫无头绪。” “想想看,克鲁为什么要去那儿?” “我不知道,也许是去拜访某位老朋友吧。” “哪个老朋友?” “米隆,你还没听清楚我的话,我不知道。我已经将近10年没去过那里了,我们曾经在那儿住过8个月,也许他在那儿交了一个朋友,也许他只是去钓鱼、度假,或者逃避现实,我不知道。” 米隆紧握手机,“你在撒谎,邦妮。” 沉默。 “拜托,”米隆说,“我只是想帮助埃斯波兰萨。” “让我问你一件事,米隆。” “什么事?” “你就是不肯停止刨根问底,是吗?我跟你说过,你不要这么做,埃斯波兰萨叫你不要这么做,赫斯特·克里姆斯坦也叫你不要这么做,可是你就是不听,不停地刨根问底。” “我这么做,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在于,你这样不停地刨根问底有用吗?你的努力让埃斯波兰萨看起来更无辜,还是更有嫌疑了?” 米隆犹豫了一下,在再次开口之前,邦妮已经挂断了电话。米隆把手机放在大腿上,看着温。 “一首垃圾歌。”温说。 “什么?” “提示:巴瑞·曼尼诺和东部标准时间。” 米隆几乎要笑,“是《新英格兰时间》吗 “回答正确。”温摇摇头,“有时候,我们好像心灵相通……” “是啊,”米隆说,“这个事实真是令人害怕。” “出发吗?” 米隆想了想,“我想,我们别无选择。” “先打电话给特雷丝。” 米隆点点头,开始拨号。“你知道怎么去吗?” “知道。” “可能要花3个小时。” 温一脚踩下油门,这在车水马龙的曼哈顿中心并非易事。“我尽量争取两个小时到。” <hr /> 注释: 第三十三章 威尔斯顿位于马萨诸塞州西部,距离新罕布什尔与佛蒙特州边境不到一个小时路程。在这里,你仍然可以看到过去时代的痕迹:颇具艺术气息的新英格兰小镇,V形砖道,带护墙板的殖民地风格房屋,许多房屋门前都有标明其历史的铜制铭牌,城镇中心的白色尖顶小教堂如果能够加上秋天葱郁的枝繁叶茂或冬日里暴风雪的映衬,就更加完美了。 不过,就像美国其他地方一样,大型超市蓬勃发展,玻坏了悠久的历史氛围。那些明信片般优雅的村庄和村庄之间的小路,这些年来被一再拓宽,这些道路就像罪恶的鹰兽,而林立于道路两旁的大卖场就是它们的食物来源。大卖场所到之处,吞噬了个性和特色,只留下雷同的面貌,已经像瘟疫一样席卷全美国的大街小巷。从缅因州到明尼苏达,从北卡罗来纳到内华达,所有的城市和小镇几乎不再有区别,全部是、Office Max和Price Club。 不过话说回来,抱怨那些强加于我们的变化,怀念已经远逝的美好时光,那当然是很容易的事情。可是,如果这些变化真的如我们抱怨的这么糟糕,那就很难理解,为什么每个人人都迅速而热情地迎接他们的到来。 威尔斯顿拥有着典型的新英格兰圣诞卡片式的保守风貌,但由于这里是大学城——威尔斯顿大学就坐落于此,因此这里相当开放,是那种大学城特有的开放,年轻人特有的开放,受到隔绝和保护的玫瑰色的开放。不过这样很好,事实上,正应该如此。 威尔斯顿也在改变。是的,自由主义的迹象依然存在——豆腐甜品店、移民咖啡屋、女同性恋书店、装着黑色灯泡卖大麻烟具的商店、只卖斗篷的服装店,可是,有些专卖店已经悄然潜入,逐渐吞噬着灰色石头铺就的街道——Dunkin甜甜圈、Angelo分店、Baskin-Robbins、西雅图咖啡。 米隆轻轻哼着《新英格兰时间》。 温看看米隆,说:“我想你一定知道,我带着枪的。” “嘿,是你让这首歌在我脑海里不停打转的。” 他们飞驰着穿越城镇——只要是温在开车,就一定是飞驰,来到了哈姆雷特汽车旅馆门口。这家旅馆就像个垃圾堆,盘据在城镇边缘的第9路上,一张广告牌上写着“免费收看hBO电影频道!”巨大的制冰机大到在外太空都能看得见。米隆看看手表,一共只用了不到2个小时,温停下他的美洲虎。 “我不明白,”米隆说,“克鲁为什么要住在这儿?” “为了免费的hBO电影频道?” “也许因为这里可以用现金付账,所以我们没在他的信用卡消费单上发现这笔支出。可是,他为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来过这儿呢?” “真是个好问题,”温说,“也许你应该走进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答案。” 他们下了车,温注意到隔壁有一家餐馆,“我去那边看看,”他说,“你去找旅馆接待员。” 米隆点头。一看就知道,接待员是个正在休假的大学生,他坐在柜台后面,眼神空洞地注视前方,如果能够再无精打采一些,医生一定会判断他已经陷人了昏迷。米隆四下看了看,发现了一台电脑,很好。 “你好?” 那孩子的目光缓缓地滑向米隆,“嗯?” “这台电脑,记录着从这里打出去的电话,对不对?包括本地通话。” 那孩子眯起眼睛,“你是谁?” “我想看看本月10日和11日从这里打出去的电话记录。” 那孩子站起来,“你是警察?让我看看你的证件。” “我不是警察。” “那……” “我给你500美元,”没艘拐弯抹角,米隆说,“不会有人知道。” 那个孩子犹豫了一下,但时间并不长。“管他呢,因此被解雇,这笔钱也比我在这儿干一个月的工资多。你想查哪一天的?” 米隆告诉他,那个孩子敲了几个键,打印机开始工作,通话记录被一条条地打印出来,米隆把钱递给他,他把打印出来的结果递给米隆。米隆看了一遍。 他要找的那条纪录赫然在目。 米隆看到打往小法办公室的长途电话,是从117房间拨出去的。他接着寻找这个房间打出去的其他电话,克鲁曾经两次拨打家里的答录机,好。很好。那么,再看看有没有本地通话吧,没理由大老远地跑到这里,只为了打两个长途电话吧。 很快,找到了。 117房间,列表中的第一个电话记录就是个本地号码,米隆的心脏开始狂跳,呼吸也变得急促,他接近谜底了,几乎触手可及。他走到旅馆门外,车道是鹅卵石铺成的,米隆的脚步有点磕绊,他掏出手机,想要拨通那个号码。哦,不,这也许是个错误,他应该先了解一下情况,如果冒冒失失地打电话过去,没准会打草惊蛇。当然,米隆并不知道谁会受惊,怎样受惊,以及为什么受惊,可是他不想贸然地把事情搞砸。他手里有电话号码,而大辛蒂应该有电话号码查询光碟,就放在办公室里。现如今,査电话号码已经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了,任何一家电脑软件商店都有出售全国电话簿光盘,你也可以登入www.infospace.com网页,只要输入一串数字,就可以査出,这个电话号码属于谁,电话的主人住在什么地方。科技进步啊! 米隆给大辛蒂打电话。“我正要找你呢,波利塔先生。” “赫斯特·克里姆斯坦在线上,她说有紧急事情要和你通话。” “好吧,一会儿给我转接过来。大辛蒂?” “嗯。” “昨天你说的话,你说人们喜欢盯着你看,我很抱歉,如果……” “不要同情我,波利塔先生,还记得吗?” “是的,记得。” “请别做任何改变,好吗?” “好。” “我是认真的。” “把赫斯特·克里姆斯坦的电话转接过来吧,”米隆说,“还有你知道埃斯波兰萨把电话査询光盘放在什么地方了吗?” “知道。” “我想请你帮我查询一个电话号码,”米隆把电话号码念给大辛蒂,她重复了一遍,然后把赫斯特·克里姆斯坦的电话转接过来。 “你在哪儿?”克里姆斯坦律师厉声问道。 “你为什么要关心这个?” 赫斯特很不高兴,“该死,米隆。别玩了,你在哪儿?” “和你无关。” “你一点都不合作。” “你想做什么,赫斯特?” “你用的是手机,是吗?” “是的。” “那么,我们不知道通话是否保密,”她说,“我们必须马上见个面,我在办公室等你。” “不行。” “听着,你究竟想不想帮埃斯波兰萨?” “你知道的,我想。” “那就赶紧滚过来,马上。”赫斯特说,“我们遇到麻烦,我想你可以帮忙。” “什么麻烦?” “在电话里不方便说,我等你。” “我要过一阵才能过去。”米隆说。 沉默。 “为什么?” “反正就是要过一阵。” “现在都快中午了,你什么时候来”赫斯特说。 “最快6点。” “那就太晚了。” “很抱歉。” 赫斯特叹口气,“米隆,你赶紧过来,埃斯波兰萨要见你。” 米隆的心抖动了一下,“我以为她还在监狱里。” “她刚刚被释放出来,这件事十分机密,赶紧过来,米隆,马上过来。” 米隆和温站在哈姆雷特汽车旅馆的停车场。 “你怎么想?”温问。 “我不相信。”米隆说。 “为什么?” “赫斯特·克里姆斯坦为什么突然之间急着要见我?从我回来之后,她就一直想把我甩到一边,为什么现在又需要我了?” “这确实有点奇怪。”温表示同意。 “不仅如此,我也不相信埃斯波兰萨被秘密释放。” “可是不能否认,确实有这种可能。” “没错,确实有这种可能,可是如果真是这样,埃斯波兰萨为什么不自己打电话给我?为什么要赫斯特打这个电话?” “是啊,为什么?” 米隆想了想,“你觉得她会不会和这件事有牵连?” “我想象不出会有什么牵连,”温说,接着又补充一句,“除非她和邦妮·海德谈话了。” “那又怎么样呢?” “那么,她就可能推断出我们在威尔斯顿。” “而她现在急着要我们回去。”米隆说。 “是的。” “所以,她想叫我们离开威尔斯顿。” “有这种可能。”温说。 “那么,她害怕我们找到什么?” 温耸耸肩,“她是埃斯波兰萨的辩护律师。” “所以,一定是对埃斯波兰萨不利的事。” “这样推断符合逻辑。”温说。 一对年龄已经超过80的老人从旅馆的一间客房走出来,老头搂着老太太的肩膀,两人的脸上都带着性爱后的满足表情。现在可是中午啊,真厉害,米隆和温静静地看着他们。 “上一次,我太冒进了。”米隆说。 温没有回答。 “你警告过我,你说我的眼睛没有盯着奖品,可是我没有听你的。” 温仍然保持沉默。 “这一次,我又犯了同样的错误吗?” “你不善于放手。”温说话了。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温皱起眉,“我可不是隐居山中的智者,”他说,“我不可能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温眯起眼睛,尽管当时的阳光并不是很刺眼。“上一次,你没有盯紧你的目标,”他说,“这一次,你应该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吧。” 米隆想了想,“救出埃斯波兰萨,”他说,“找出真相。” 温笑了,“如果这两个目标互相是冲突的呢?” “那么我宁愿选择埋葬真相。” 温点点头,“看来你的目标把握得很好。” “我应该放手吗?”米隆问。 温看看米隆,“还有一件麻烦事。” “什么事?” “露西·梅耶。” “我并没有积极地寻找她,我想找到她,但我认为找到的希望很渺茫。” “可是,”温说,“她把你扯进了这件事之中。” 米隆摇摇头。 “那张寄给你的磁盘,米隆,你无法逃避,逃避不符合你的本性。你和那个失踪的女孩之间一定存在某种联系。” 沉默。 米隆看着大辛蒂查到的地址和姓名:克莱蒙特路12号的芭芭拉·克伦威尔,完全陌生。“街道到头有个汽车出租,”米隆说,“你回去,跟赫斯特·克斯坦谈谈,看看能了解到什么情况。” “你呢?” “我打算去了解一下这个克莱蒙特路12号的芭芭拉·克伦威尔。” “这听起来还蛮像是个计划的。”温说。 “是好计划吗?” “我可没这么说。” 第三十四章 和米隆的家乡新泽西州一样,马萨诸塞州的大城市、成熟的城镇和居民区之间的过渡很频繁,眼前就是一个例子。克莱蒙特路12号——米隆实在想不出,既然整条路只有3座建筑,为什么门牌号码竟然可以达到“12”,是一座老农舍,至少看起来比较老,外部或许曾经是深红色,但现在已经消退成了无法辨识的浅色调了。屋顶向前弯,好像得了骨质疏松,正面的屋檐从中间裂开,右侧向前倾斜,就像中风患者的嘴,木板松动,墙上有裂缝,草长得很深。 米隆在芭芭拉·克伦威尔的房子面前停下脚步,犹豫不决。他按下手机的重拨键,大辛蒂接起电话。“有没有查到更多的信息?” “不太多,波利塔先生,芭芭拉·克伦威尔今年31岁,4年前与劳伦斯·克伦威尔离婚。” “她有孩子吗?” “我现在只了解到这些情况,波利塔先生,很抱歉。” 米隆谢过,要大辛蒂继续追查下去,然后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房屋,胸口感觉好像挨了沉重的一击。31岁,他把手伸进口袋,掏出露西·梅耶的画像,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如果露西还活着,她今年应该多大年纪?29,也许30,年龄相仿,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努力地想要摆脱这怕头,可是它就是顽固地挥之不去。 现在怎么办? 米隆熄掉引擎,楼上的窗帘突然撩开一道缝隙,他被发现了,现在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他打开车门,走上车道,这里曾经铺过路面,可是如今已经是杂草丛生,只露出小块斑驳的柏油痕迹。侧面的院子里有一个费雪牌塑胶树屋、一架滑梯和一架绳梯,这些孩子玩具色彩鲜艳,黄色、蓝色和红色,映衬着褐黄色的草地,就像黑色天鹅绒上缀着宝石。米隆来到门前,没有门铃,于是伸手敲门,然后静静等待。 米隆可以听到屋里的动静,有人在跑,有人在轻声说话,一个孩子大喊道:“妈妈!”然后,有人让孩我静。 米隆听到了脚步声,接着一个女人说话:“谁啊?” “克伦威尔女士?” “你有什么事?” “克伦威尔女士,我的名字是米隆·波利塔,我想和你谈一谈。” “我什么也不想买。” “不,女士,我不是卖东西……” “我也不接受上门募捐,如果你想要捐赠,你可以发邮件给我。” “我也不是来做这类事情的。” 沉默,很短暂。 “那你想做什么?”她说。 “克伦威尔女士,”米隆用最柔和的声音说,“你可以先打开门吗?” “我要报警了。” “不,不,拜托,请等一下。” “你想做什么?” “我想向你打听一下克鲁·海德。” 长时间的沉默,一小男孩又开―话,女人再次要他安静。“我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 “请打开门,克伦威尔女士,我们需要谈谈。” “你听着,先生,我和这儿的警察都很熟悉,只要我说句话,他们就会以非法闯人私人住宅的罪名把你抓起来。” “我理解你的担忧,”米隆说,“我们通过电话谈谈,怎么样?” “走开。” 小男孩开始哭。 “走开,”女人重复一遍,“不然我就报警了。” 小男孩的哭声更大了。 “好吧,”米隆说,“我马上就走。”停顿一下,他觉得心有不甘,反正豁出去了,于是大声喊道:“你听说过露西·梅耶这个名字吗?” 回应米隆的只有孩子的哭声。 米隆叹了一口气,转身往汽车走去。现在怎么办?他连见她一面都做不到,也许他应该在房子周围到处转转,设法向窗户里瞄两眼。哦,这可真是个好主意,因偷窥而被捕,或者更糟糕,因惊吓小孩而被抓。而且,那个女人肯定会报警的—— 等等…… 芭芭拉·克伦威尔刚才说她和镇子里的警察很熟悉,米隆和他们也不陌生啊——就某个方面来说。克鲁第一次遭到酒后驾车的起诉就是在威尔斯顿,那时,他还在小联盟打球,米隆通过两名警察的协助帮克鲁摆脱了麻烦。米隆开始回忆那两名警官的名字,没多久就想起来了:抓捕官姓库伯勒,米隆不记得他叫什么了;治安官是一个叫朗·雷蒙德家伙,雷蒙德当时就已经50多岁了,现在应该已经退休。不过,很有可能,他们之中的某一个仍然还在警局工作,说不定他们了解这个神秘的芭芭拉·克伦威尔的一些情况。不管怎么说,值得一试。 第三十五章 有人可能以为威尔斯顿瞽局应该是在一座不起眼的小楼里,事实却并非如此,它藏身于一座黝黑、古老、高大的砖砌城堡式建筑物的地下室。通往地下室的台阶旁挂着有些年头的防空洞标牌,黑色和黄色组成的三角形依然闪闪发亮,渲染着不祥的气氛。这个图案让米隆联想起了伯内特山小学和轰炸演习,那是一种令人紧张的活动,孩子们被教导着蹲在走廊里,以防苏联突然发动核攻击。 米隆以前没到过这个警局。克鲁出事后,他和两名警官在第9路上一家餐馆的隔间见面,整个过程不到10分钟。没有人想伤害一顆正在冉冉升起的新星,没有人愿意毁掉克鲁光明的前程,现金交易——一部分给抓捕官,一部分给治安官,他们称之为捐献,所有人都笑了。 米隆走进门,接待警员抬头看着他。这名警员30岁左右,和如今的很多警察一样,身材壮硕,似乎花在甜甜圓店的时间比花在健身房的时间还要多,他的名牌上写着“赫伯特”。 “有什么可以帮你吗?” “雷蒙治安官还在这儿工作吗?” “很抱歉,他不在了,朗已经去世了,哦,大概有1年多了。他是退休后两年去世的。” “真是令人难过。” “是啊,他得了癌症。痛症就像一只饥饿的老鼠把他淘空了。”赫伯特耸耸肩,好像在说,有什么办法呢? “还有一个叫库伯勒的家伙呢?我记得10年前,他是副警长。” 赫伯特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艾迪也已经不在局里了。” “那么,他还住在这儿吗?” “不,我想,他住在怀俄明州。我可以请教一下你的名字吗?先生。” “米隆·波利塔。” “听起来有点耳熟。” “我过去是打篮球的。” “不,不是这个原因,我讨厌篮球。”赫伯特想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你为什么要打听两个以前的警官?” “他们算是我的朋友。” 赫伯特露出怀疑的表情。 “我想问他们一件事情,这件事牵涉到我的一个客户。” “客户?” 米隆做出一个无助小狗般的笑容,他通常是在老妇人面前使用这一招,可是,嘿,先将就一下吧。 “我是一个运动经纪人,我的工作就是照顾签约的运动员,以及,哦,保护他们不被利用。我的客户对住在这个镇上的一个女士产生了兴趣,我只是想确定她不是打算在我的客户身上捞钱。” 两个宇:差劲。 赫伯特说:“她叫什么名字?” “芭芭拉·克伦威尔。” 赫伯特眨眨眼,“你开玩笑吧?” “不。” “你的一个客户对芭芭拉·克伦威尔感兴趣?” 米隆开始给自己找退路,“也许我记错了名字。”他说。 “我想是的。” “为什么?” “你刚才问起过朗·雷蒙,我们警局的前治安官。” “是的。” “芭芭拉·克伦威尔是他的女儿。” 米隆呆立在当场。电扇在旋转,一部电话响起,赫伯特说:“失陪一下。”然后接起电话。米隆几乎什么都没有听到,就像有人让时间突然凝固,把他悬挂在一个黑洞上方,然后给他足够多的时间盯着一片虚无。突然之间,那个人撒开手,米隆旋即掉人黑暗之中,身体在旋转,无助地等待着奇迹发生,几乎是期盼着撞向最底部。 第三十六章 米隆跌跌撞撞地回到门外,走向镇广场,在墨西哥饭店随便买了一些东西,狼吞虎咽地吃下去,甚至没有尝出是什么味道。这个时候,温打来电话。 “我们猜得没错,”温说,“赫斯特·克里姆斯坦就是想要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她承认了?” “没有,她不肯做出解释,只是说要和你当面谈,而且只和你谈,必须是面对面地谈。她一直追问我你究竟在什么地方。” 不奇怪。 “你希望我——”温停顿一下,“审问她吗?” “请不要这么做,”米隆说,“就算不考虑道德问题,至少我认为已经没有必要了。” “哦?” “索亚`威尔斯说他在罗克韦尔当过戒毒咨询师。” “我记得。” “比利·李·帕慕斯曾经在罗克韦尔接受戒毒治疗,我去他家的时候,他的母亲曾经对我提起过这件事。” “嗯,”温说,“精彩的巧合。” “不是巧合,”米隆说,“这可以解释一切的问题。” 米隆与温结束通话,在威尔斯顿的主干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已经来回回地走了七八次,怡然自得的店主对他微笑,他也回报一个微笑,然后向形形色色的路人点头致意。这座城镇带着浓厚的20世纪60年代气息,人们仍然留着乱蓬蓬的胡子,戴着黑色的帽子,看着就像刚刚走出音乐的希克罗夫。米隆欢这个地方,非常喜欢。米隆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他们正在馒慢地变老,奇怪自己为什么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他想到了父亲的“胸口痛”,这件事情部分应该归咎于他,他的突然出走多少导致了父亲的病发。他想到,如果父母遭受到苏菲·梅耶与加里·梅耶同样的命运,如果自己在17岁的时候突然失踪,从此杳无音信,他们如今会是什么样。他想到了杰西卡以及她愿意为自己面对艰难险阻的誓言,想到布兰达和自己犯下的错,想到了特雷丝和不知道是否有重要意义的昨晚。他想到了温和埃斯波兰萨,想到了朋友为他做出的牺牲。 在这浮想联翩的漫长的一刻,他没有想到克鲁的被害和比利·李的死,没有想到露西·梅耶的失踪和他自己与这件事的关联。最后,他拿起手机,拨了几个电话,问了一些问题,证实了已经在自己心中成形的猜测。 答案从来不会自己对你兴冲冲地喊着“我来了!”,你只能自己磕磕绊绊地接近它们,而且周围往往是一团漆黑。这就像是在黑夜摸索着穿越一个没有灯光的房间,你被看不见的未知障碍绊倒,腿也被擦伤,你只能缓慢而艰难地前进,在不停的碰撞中不断修正自己的方向,伸出手去在墙壁上摸索,希望能碰到电灯开关。终于,让我们还是用这个俗不可耐可是不幸地非常准确的比喻,你找到了开关,将它按下,于是整个房间都被灯光填满了。有的时候,房间里的景象和你原来设想的一样,而有时候,比如现在,你会宁愿在黑暗里永远地摸索下去,也不愿面对房间里的事实。 温一定会说,米隆的这个比喻太局限了,他会指出还存在其他的选项:你可以干脆离开这个房间,也可以让眼睛慢慢学会适应黑暗环境,就算不能看清楚一切,也能了解个大概,你甚至可以重新关掉开关。对于荷瑶斯·斯劳特和布兰达·斯劳特的事,温的说法也许是对的,可对于克鲁·海德的情况,米隆不能肯定。 他找到了开关,打开了灯,可是这时,比喻不再那么贴切准确——不光是因为这个比喻从一开始就很蠢,屋里的一切依然矇胧,就像隔着一层幕布,他可以看见灯光,看到人影,看到模糊的轮廓,可是如果想清楚地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必须掀开那层幕布。 米隆仍然可以放弃,任由幕布静静地低垂着,也可以重新把灯关了。可是,选择温所提出的选项,躲在黑暗之中也一样会带来问题,在黑暗中,你看不到腐朽溃烂,也是它们就不受干扰地恣意蔓延,直到侵蚀一切,最终也必然会侵蚀那个蜷缩在角落里、拼命地想逃避那个该死的开关的人。 于是,米隆钻进车里,返回到克莱蒙特路上的那家农舍。他再次上前敲门,芭芭拉·克伦威尔再次喝令他走开。“我知道克鲁·海德为什么来这里。”他就把自己的推測讲给她听,不停地讲下去,终于,芭芭拉把门打开。 离开后,米隆又打了一个电话给温。他们谈了很久,先是谈克鲁·海德的死,最后又谈到米隆的父亲,米隆感觉舒服一点了,但也只是舒服了一点而已。他打电话给特雷丝,把了解到的情况告诉她,她说会用自己的关系查证某些事实。 “看来温是对的,”特雷丝说,“这件事与你有关。” “是这样。” “我每天责备自己,”特雷丝说,“你也会像我一样,慢慢习惯的。” 他又一次想进一步询问发生了什么,可是心里明白,现在还不是时候。米隆接着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打给了赫斯特·克里姆斯坦。 “你在哪里?”赫斯特张嘴就问。 “我假设你和邦妮·海德一直持着联系。”米隆说。 一阵沉默,“哦,老天,米隆,你都做了什么?” “她们并没有把全部情况都告诉你,赫斯特,事实上,我敢肯定,埃斯波兰萨几乎什么也没对你说。” “该死,你在哪里?” “我三个小时后赶到你的办公室,你叫邦妮去那里等我。” 第二个电话,米隆打给了苏菲·梅耶。当苏菲接起电话时,米隆说了一句话:“我找到露西了。” 第三十七章 米隆试着像温一样飞驰,可是做不到。他想加速,却遇到95号公路在修路。无论何时,你总是会碰到95号公路在修路,这几乎已经成了康涅狄格州的法律了。米隆听着车内的收音机,打了几个电话,心里感到一阵恐惧。 赫斯特·克里姆斯坦是纽约一家实力的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迷人的前台接待员显然正在等着米隆的到来。她领着米隆穿过一条两边貼着仿桃花心木壁纸的走廊,走进一间会议室,里面有一张长方形的桌子,大得足以坐下二十人,每张椅子面前都放着笔和笔记本,毫无疑问,这是为一些没有怀疑精神的客户准备的,以收取贵得离谱的计时费用。赫斯特·克里姆斯坦坐在邦妮·海德身边,两人都背对着窗户,看到米隆走进来,她们两人都站起身来。 “不必多礼了。”米隆说。 两个女人停止动作。 “究竟是怎么回事?”赫斯特问。 米隆没有理会她,眼睛盯着邦妮,“你差点就告诉我了,是吗?邦妮。我刚回来的时候,你说你不知道我们对克鲁的帮助是不是反而害了他,我们对他的保护是不是反而导致了他的死亡。我说你错了,唯一应该受到责怪的人是那个向他开枪的人,可是有很多事我并不了解,是吗?” “你在说什么?”赫斯特问。 “我想为你讲一个故事。”米隆说。 “什么?” “你就只管静静地听着吧,赫斯特。你会发现自己卷入了什么样的事态中。” 赫斯特闭上嘴,邦妮也保持沉默。 “12年前,”米隆说,“克鲁·海德和比利·李·帕慕斯,在一个名叫新英格兰野牛的小联盟球队打球,他们年轻、莽撞、意气风发、目空一切,对此我就不再详述了。” 两个女人都坐回了椅子上,米隆在他们对面坐下,继续故事。“有一天,克鲁·海德酒后驾车,哦,他可能不止一次酒后驾车,可是这一次,他的车撞上了一棵大树。邦妮——”米隆用下巴朝邦妮一摆,“在事故中受伤,得了脑震荡,在医院住了几天。克鲁没有受伤,比利·李一根手指骨折。事故发生后,克鲁十分惊慌,酒后驾车的罪名足以毁掉一个年轻球手的未来,这即使在12年前也是如此,而当时我才刚帮他签下几笔丰厚的商业合约,再过几个月,他就将跻身大联盟。所以,克鲁做了很多运动员会做的事,找人为他解决麻烦。他找到了他的经纪人,也就是我,我像疯了一样赶往事发现场,见到了抓捕官,一个名叫艾迪·库伯勒的家伙,还见到了治安官朗·雷蒙。” 赫斯特·克里姆斯坦说:“我一点都不明白。” “再给我一点时间,你会明白的。”米隆说,“两位警官和我达成谅解,这种事情在著名运动员身上时有发生,也都是被悄悄地掩盖起来,我们一致认为克鲁是个还孩子,没有理由因为这次小小的事故毁掉他的生活。怎么说呢,这是一次没有受害者的违法行为,事故中唯一受伤的人是克鲁本人的妻子。于是金钱易手后,我们达成了协议:克鲁没有喝酒,突然转向是因为为了躲避对面开来的另一辆汽车,这才造成了事故的发生,比利·李·帕慕斯和邦妮则是证人。时光流逝,人们慢慢地就淡忘了这件事情。” 赫斯特板着脸,一副恼火又带着好奇的表情,邦妮的面孔则迅速地失去了血色。 “12年过去了,”米隆说,“这起事故却像埃及法老的诅咒一样开始显灵。酒后驾驶的司机克鲁被杀,他的朋友比利·李·帕慕斯中枪身亡,我心里不愿意称其为谋杀,因为开枪杀了他的人救了我的命。当年被我买通的治安官死于前列腺癌,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也许上帝在木乃伊之前先召唤了他。至于艾迪·库伯勒,此案中的另外一名警官,去年因为在一宗贩毒案件中受賄而被捕,认罪后得到了减刑,妻子离开了他,女儿也不愿意和他讲话,如今孤身一人住在怀俄明州,酗酒度日。” “你怎么知道这个库伯勒的事?”赫斯特·克里姆斯坦问。 “一名名叫赫伯特的当时警察告诉我的,一个记者朋友为我证实了这件事。” “我还是看不出这其中有何联系。”赫斯特说。 “那是因为埃斯波兰萨把你蒙在了鼓里,”米隆说,“我不知道她对你说了多少信息,看起来不是很多,也许她只是强调不能让我插手此事,对吗?” 赫斯特摆出法庭辩护的姿态,“你是说埃斯波兰萨与这些事情有关?” “不是。” “有罪的人是你,米隆,你贿赂了两名警官。” “这就是问题所在。”米隆说。 “即使是12年前的那个晚上,我也觉得这起事故有些古怪之处。他们三人一起在那辆车里,为什么?邦妮不太喜欢比利·李·帕慕斯。当然,也有可能是她和克鲁出去玩,而克鲁又约了比利·李,所以也许比利·李当天也带了一个女伴,于是两对人儿一起去玩什么的。可是,当时夜已经很深了,为什么会是他们三个人坐在车里呢?” 赫斯特·克里姆斯坦仍然沉浸在法庭辩护律师的角色里,“你是说,他们中的一个不在那辆车里?” “不,我是说,当时车里一共有四个人,而不是三个。” “什么?” 两人都看着邦妮,邦妮低头不语。 “第四个人是谁?”赫斯特问。 “邦妮和克鲁是一对儿,”米隆试着迎上邦妮的目光,可是她始终不肯抬头,“比利·李·帕慕斯和露西·梅耶是另一对。” 赫斯特·克里姆斯坦好像突然挨了一棒,“露西·梅耶?”她重复一遍这个名字,“也就是梅耶家失踪多年的那个女儿?” “正是。” “我的天啊。” 米隆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邦妮身上,终于,邦妮抬起头来。“事实就是这样,对吗?邦妮。”米隆问。 赫斯特·克里姆斯坦说,“她不会告诉你的。” “是的,”邦妮说:“就是这样。” “可是你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吗?” 邦妮犹豫了一下,“是的,当时不知道。” “克鲁是怎么对你说的?” “他说你也买通了露西·梅耶,”邦妮说,“就像搞定那两个警察一样,他说你用钱让她保守秘密。” 米隆点点头,有道理。“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几年前,媒体对露西·梅耶的失踪做过大规模报道,你一定也在报纸上看过她的照片。” “是的。” “你想起她是谁了吗?” “不,我不记得了,我只见过她一次。你了解比利·李那个人,他每晚都和不同的女孩约会。克鲁和我坐在前排,而且当时她的发色也不同,是金色的,所以我并不知道是她。” “克鲁也不知道。” “是的。” “可是最终,你们还是知道了真相。” “是的。”她说。 “哇,”赫斯特·克里姆斯坦说,“等等,我跟不上了。多年前的一起交通事故和克鲁的死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密切。”米隆说。 “你最好解释一下,米隆。还有,如果参与这件事情的人是你,为什么埃斯波兰被陷害?” “那是一个失误。” “什么?” “他们想陷害的人不是埃斯波兰萨,”米隆说,“而是我。” 第三十八章 洋基体育馆矗立在夜色中,两旁的侧翼如同拱起的肩膀,在试图躲避自身的灯光。米隆开进14号停车场,这里是管理人员和球员的专用停车场,而此时此刻只停着3辆车。记者入口处值班的警卫说,梅耶母子在球场上等他。米隆走到看台底层,跃过击球区旁边的隔墙。体育场亮着灯,可是空无一人,米隆独自站在球场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即使是在布朗克斯区,棒球场的味道仍然如此美妙。他转向客队球员休息区,扫视低层的包厢,找到了多年前他和弟弟所坐的位置,很多时候,人的记忆真是令人惊奇。他朝投球区走去,草丛被风吹动,发出轻微的呼呼声,他在橡胶板上坐下,静静地等待着。这儿就是克鲁的家,能给他带来平和安静的地方啊。 应该把克鲁安葬在这儿,米隆想,克鲁应该被安葬在投球区的下面。 米隆看着眼前数千个观众座位,空洞得如同死寂的眼睛,而空荡荡的体育场就像是没有了灵魂的躯壳。白色的边线有些模糊,接近于泥土的颜色,在明天的比赛开始之前,他们一定会重新画过。 人们说棒球就像生活,对此米隆以前并不能理解,可是此刻低头看着边线是多么相似啊,他不禁开始思索。善良与邪恶的界限与棒球场上的边线是多么相似啊,就像那細细的石灰线,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褪色,需要不停地翻画过。如果球员们频繁地在上面踩踏,这条线很快就会变得模糊污浊,以至于无法分析辨认,善良和邪恶也是如此交织缠绕在一起。 杰瑞德·梅耶的声音打破了宁静,“你在电话里说找到了我的姐姐?” 米隆凝视着球员休息区,“我说谎了。”他说。 杰瑞德走上水泥台阶,苏菲跟在身后,米隆站起来,杰瑞德还想说些什么,可是他的母亲伸出手搭在儿子的手臂上,阻止了他。他们继续往前走,就像教练对替补席上的投手交代几句话。 “你姐姐已经死了,”米隆说,“你们两人都知道这个事实。” 他们并没有停下脚步。 “她在一次酒后驾车造成的交通事故中丧生。”米隆接着说。 “也许吧。”苏菲说。 米隆露出疑惑的表情,“也许?” “也许她被撞死了,也许没有,”苏菲继续说,“克鲁·海德和比利·李·帕慕斯不是医生,他们只是愚蠢荒唐的运动员,露西也许只是受了伤,她可能还活着,医生说不定能够救活她。” 米隆点点头,“我想也有这种可能性。” “继续,”苏菲说,“我想听听你有什么话要说。” “无论你女儿的实际情况如何,克鲁和比利·李相信她已经死了。克鲁吓坏了,酒后驾车的指控已经够严重了,更何况车祸导致他人死亡,在这样的罪行面前无人可以幸免,无论你能够投出多么美妙的曲线球。他和比利·李惊慌失措,我并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如何,相信索亚·威尔斯可以告诉我们。我的猜測是,他们把尸体藏了起来,那是一条安静的公路没错,但他们也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在警察和救护车到来之前埋葬露西,所以他们当时可能只是把她藏在了路边的灌木丛里,等一切平息之后,再回来埋葬她。我说过,我并不清楚细节,我想细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克鲁和比利·李处理了露西的尸体。” 杰瑞德走到米隆面前,“你无法证明这些。” 米隆没有理会,目光仍然注视着杰瑞德的母亲。“很多年过去了,露西已经灰飞烟灭,可是她一直驻留在克鲁·海德和比利·李的心里。也许我的分析有些过头,也许我对他们太过宽容了,可是我想那一晚发生的事情影响了他们的后半生,决定了他们的自毁倾向。吸毒……” “你确实太宽容了。”苏菲说。 米隆静静听着。 “你不要高估了他们,以为他们还有良心,”苏菲继续说,“他们都只是一文不值的人渣。”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我不应该分析他们的心理,不过我想这并不是很重要。克鲁和比利·李亲手为自己搭建了坟墓,可是他们的悲剧还是完全不能与你的家人所承受的痛苦相比,你说过未知对心灵的折磨有多么可怕,你说过这种折磨每天都纠缠着你。我想,在发现露西已死,而且被那样草草埋葬之后,这种痛苦的折磨依然存在。” 苏菲高高地昂着头,没有丝毫畏缩,“你知道我最终是怎样知道我女儿的命运的吗?” “索亚·威尔斯告诉你的,”米隆说,“实现美好的威尔斯准则,第8条:‘对朋友坦白一件事——一件不光彩的事,一件你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事,会令你感觉好受些。你会看到,你仍然值得别人去爱。’索亚是罗克韦尔的戒毒咨询师,比利·李曾经在那里接受戒毒治疗。我猜测,索亚在一次戒毒咨询中让比利·李说出了这件事,也许是在他神志不清的时候。他按照治疗师的要求去做,坦白了自己所能想到的最糟糕的事,说出了改变自己生活轨迹的那一时刻。突然之间,索亚看到了让自己离开罗克韦尔走到镁光灯下的门票,通过富有的梅耶家族,梅耶软件公司的老板,飞黄腾达。于是,他去找你和你的丈夫,将他听到的情况全部告诉了你们。” 杰瑞德又说了一遍,“你没有证据。” 苏菲再次做手势让他安静,“继续,米隆,”她说,“接着发生了什么事?” “得到这条新线索后,你找到了露西的尸体。我不知道你是找私人侦探秘密帮忙,还是利用你的金钱和影响力令当局对此保持沉默,鉴于你的地位和身份,要做到这点并不难。” “我明白了,”苏菲说,“可是你所说的这一切都是事实,我为什么要保持沉默呢?为什么不起诉克鲁和比利·李呢?” “因为你不能起诉。”米隆说。 “为什么?” “尸体已经被埋了12年之久,找不出任何其他证据,那辆车也早就不在了,同样找不到证据,警方的报告上写明,酒精测试显示克鲁没有喝酒。所以,你有什么证据?一个毒瘾发作后接受治疗的毒虫的胡言乱语?比利·李对索亚·威尔斯的坦白不会被采信,就算能够被采信,那又怎么样呢?他关于贿赂警察的证词完全就是道听途说,因为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根本就不在场。这些你都很清楚,不是吗?” 苏菲没有回答。 “这就意味着正义只能由你自己来伸张,你和加里必须为女儿报仇。”米隆停顿一下,看着杰瑞德,又回头看着苏菲,“你对我说过,你宁愿用希望来填补空洞。”苏菲点点头,“是的。” “当希望玻灭的时候——发现女儿的尸体摧毁了你所有曾经的希望,你和你的丈夫心灵上的空洞仍然需要填补。” “是的。” “于是你用复仇来填满这个空洞。” 苏菲盯着米隆的双眼,“你在责怪我们吗,米隆?” 米随有说话。 “那个徇私舞弊的治安官即将死于癌症,”苏菲说,“我无需对他下手。另一个警察,哦,就像你的朋友温证明的那样,金钱就是影响力,联邦调查局的人按照我们的要求给他布置了一个陷阱,他乖乖地上钩了,是的,我粉碎了他的生活,真是让人开心。” “可是你最想伤害的人是克鲁。”米隆说。 “不,不是伤害,我想彻底地毁灭他。” “但是他已经够落魄了,”米隆说,“为了彻底毁灭他,你必须先给他一些希望,就像你和你的丈夫多年前抱有希望一样。给他一个希望,然后狠狠夺走,没有什么比希望破灭给人带来的伤害更大,这一点,你们比谁都清楚。于是,你们买下纽约洋基队,你们付了很髙的价钱,可是那又怎么样?你们有的是钱,你们不在乎。然而,交易达成之后不久,加里死了。” “他死于心痛,”苏菲打断米隆的话,她仍然高昂着头,米隆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滴泪珠。“多年的心痛。” “尽管没有了加里,你还是决定仍然推行你们的计划。” “是的。” “你只关心一件事情:把克鲁攥在你的手心里。把他交换过来是一个愚蠢的主意,每个人都这么认为,尤其令人奇怪的是,这个决定是由从来不干涉其他球队事项的老板做出的,可是,你要克鲁进入你的球队,这就是你买下洋基队唯一的目的,给克鲁一个最后的机会。出乎意料的是,克鲁竟然十分配合,他开始纠正自己的种种恶习,远离毒品酒精,他变得头脑清晰,投球更是表现出色,心情也前所未有地放松愉快。你把他摆弄在手心里。然后,你终于握紧拳头。” 杰瑞德伸手搂住母亲的肩膀,把她拉近身边。 “我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哪些在前,哪些在后。”米隆继续说,“你寄给克鲁一张电脑磁盘,和寄给我的那张是一样的,邦妮告诉我了。邦妮还说你敲诈他,当然是匿名敲诈,这可以解释那不知去向的20万美元现金。你让她生活在恐惧之中,邦妮提出离婚,也在无意之中帮了你的忙。此外,克鲁还承受了你的致命一击,那就是药检阳性,你做了手脚,让他无法通过。协助你完成这件事的是索亚,既然他已经清楚了事情真相,也就没人比他更合适做件事的了。你干得非常漂亮,不仅毁了克鲁,也成功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谁会怀疑你呢?你也是克鲁药检没通过的受害者,可是,你对此并不在意,洋基队对于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它只是你手中用以毁掉克鲁·海德的一个工具。” “完全正确。”苏菲并不否认。 “不要。”杰瑞德急切想要阻止。苏菲摇摇头,拍拍儿子的手臂,“没有关系。” “克鲁本来并不知道被他埋在树林里的女孩就是你的女儿,可是经过你的勒索电话、磁盘轮番轰炸之后,特别是药检没通过之后,他终于明白了。然而,他又能做什么呢?他自然不能说药检有黑幕,因为他害死了露西·梅耶。他想知道你是如何知道真相的,他猜测也许是通过芭芭拉·克伦威尔知道的。” “谁?” “克伦威尔,她是治安官雷蒙德女儿。” “她怎么知道?” “尽管你设法保证调查在秘密状态下进行,但威尔斯顿毕竟只是个小城镇,治安官雷蒙知道了你们的发现。他已经死期不远,手中没有积蓄,而家里也十分贫困,于是他就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女儿。她不会惹上麻烦,因为那是她父亲犯下的错,与女儿无关,他们可以利用这个信息敲诈克鲁·海德。他们也确实这么做了,所以克鲁以为是芭芭拉泄露了真相,他打电话询问她是否把这件事告诉了别人,芭芭拉耍花招,再一次地敲诈克鲁。几天后,克鲁开车到威尔斯顿,他拒绝再给她钱,他说一切都结束了。” 苏菲点点头,“你就是这样查出真相的?” “是的,有了最后这片拼图,一切就完整了。”米隆说,“当我意识到克鲁找过雷蒙的女儿时,所有的推测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可是仍然感到惊讶,苏菲。” “惊讶什么?” “竟然杀了克鲁,让他脱离痛苦的折磨。” 杰瑞德的种从母亲的肩上垂下来,“你在说什么?”他说。 “让他说,”苏菲不以为然,“继续说,米隆。” “继续说什么?” 苏菲说:“说说你和这一切有什么关系?” 米隆说不出话来,就像有一块沉重的铅块压在米隆的胸口。 “你不会宣称自己没有任何责任吧,米隆?” 米隆的声音很小,“不会。” 远处,在球场外,一位清洁工开始擦洗前洋基队明星纪念碑。他在一座纪念碑前喷水,擦拭,米隆曾经参观过,那是卢·格里克的纪念碑,这位绰号“铁骑”的传奇运动员,面对可怕的死亡时是那么勇敢。 “你也做过同样的事,不是吗?”苏菲说。 米隆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清洁工身上,“做过什么?”米隆问,尽管他心里其实很清楚。 “我调查过你的过去,”苏菲说,“你和你的搭档经常玩弄法律于股掌之上,我说得没错吧?你们自己同时扮演法官和陪审团的角色。” 米隆没有说话。 “我也做了同样的事,为了纪念我的女儿。” 又是善恶之间的模糊界限,“所以,你决定把克鲁的死栽赃到我的身上。” “是的。” “以此作为对我贿赂警察的报复。” “当时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可是你搞砸了,苏菲,结果是你陷害到了别人。” “那是个意外。” 米隆摇摇头,“我应该明白的,”他说,“比利·李·帕慕斯说过,可是没当一回事,我第一次见到赫斯特·克里姆斯坦的时候,她也说过。” “说过什么?” “他们都说过,血迹是在我的车里被发现的,枪是在我的办公室被找到的,他们说,也许是我杀死了克鲁·海德。这样的推断完全符合逻辑,只有一处破绽,案发的时候我在国外。你不知道这一点,苏菲,你不知道埃斯波兰萨和大辛蒂瞒着所有人,让人以为我还在纽约。所以,当你发现我身在国外时,你十分恼火,因为我破坏了你的计划。而且,你也不知道埃斯波兰萨和克鲁在车库发生冲突的事情,所以,本应该指向我的全部证据……” “转而指向了你的合伙人,迪亚兹小姐。”苏菲说。 “不错。”米隆说,“可是还有一件事,我想弄明白。” “恐怖不只一件事。”苏菲纠正说。 “什么?” “你想弄明白的事情恐怕不只一件,”苏菲说,“不过没关系,你继续说。你想知道什么?” “跟踪我的人是你,”米隆说,“我在洛克-荷恩大厦外面看到的那个盯梢者是你的人。” “是的,我知道克鲁想和你联络,我希望比利·李·帕慕斯也会这么做。” “确实如此,比利·李认为是我杀了克鲁,一边掩盖我自己的罪行,他还以为我也想杀了他。” “这个怀疑是有道理的,”苏菲表示同意,“如果事情败露,你会失去很多。” “这么说来,那个时候你也在跟踪我?在酒吧?” “是的。” “你亲自跟踪我?” 她笑了,“我从小就在打猎,追捕猎物,米隆,城市和森林并没有太大区别。” “你救了我的命。”米隆说。 苏菲没有回应。 “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我去那里不是为了杀比利·李·帕慕斯,可是罪行也有不同的等级,简单地说,他的罪行比你重,在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我宁愿杀了他。你应该受到惩罚,米隆,可是罪不至死,不应该像比利·李·帕慕斯那个人渣一样被杀掉。” “你又在扮演法官和陪审团了?” “是的,你狠幸运,米隆。” 米隆重重地跌坐在投手区上,整个身体似乎突然之间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我不能让你就这样逃脱,”他说,“我同情你,可是你残忍地杀害了克鲁·海德。” “不。” “什么?” “我没有杀克鲁·海德。” “我想你也不会承认。” “不管你怎么想,我没有杀他。” 米隆皱起眉,“一定是你杀的,这是最合理的推断。” 苏菲的眼睛仍然像平静的池水,米隆开始发晕,他转身看着杰瑞德。 “他也没有杀克鲁。” “一定是你们其中一个干的。” “不是。” 米隆看看杰瑞德,杰瑞德没有说话。米隆张开嘴,又闭上,努力地想找到一个结论。 “想想看吧,米隆,”苏菲抱起双臂,对着米隆微笑,“你上次来我家时,我对你讲过我的哲学。我是个猎人,我不仇恨我射杀的猎物,恰恰相反,我尊重它们,我以我的热爱为荣,同时我也认为那些动物勇敢而且高尚。事实上,猎杀也可以是一种仁慈,所以我尽量一枪毙命。当然,比利·李·帕慕斯得不到这样的待遇,我想让他在死亡之前经历一下哪怕是短短一刻痛苦和恐惧,自然,我更加不会对克鲁·海德施以仁慈。” 米隆再次尝试整理思路,“可是……” 突然,灵光乍现,与莎莉·李的谈话内容开始在脑海里重放。 犯罪现场…… 天啊,犯罪现场那么杂乱无章,墙上的血迹,地板上的污血。因为喷溅的鲜血可以揭示出一些真相,所有需要喷溅更多的鲜血以毁灭证据。在尸体上多开几枪,小腿、后背、甚至头部的枪伤就是这个目的。拿走枪,扰乱现场,以此掩盖真相。 “哦,我的天啊……” 苏菲对他点点头。 米隆觉得嘴巴干涩,好像遭受了沙尘暴的侵袭,“克鲁是自杀?” 苏菲想要微笑,可是笑不出来。 米隆木讷地站起身来,受伤的膝盖咯略作响,“婚姻破裂,药检失败,最重要的是,往事卷土重来。这一切,都超出了克鲁的承受范围。他朝自己头部开了一枪,其余的伤口都是你们用来迷惑警方的,犯罪现场完全被破坏,无法分析血液喷溅轨迹,所以看不出是自杀还是他杀,这一切都是为了转移注意力。” “这样的结果最终证明,他是一个懦夫。”苏菲的结论。 “可是你怎么知道他是自杀的?你窃听他,还是监视他?” “不需要这些技术手段,米隆。其实,克鲁想让我们知道,尤其是想让我知道。” 米隆呆呆地看着她。 “那天晚上,我们说好当面对质。是的,克鲁·海德已经坠落到了谷底,米隆,但是我还不想想就此停手,还差很远,动物可以痛快地死去,但是克鲁·德不能。可是,当我和杰瑞德赶到那儿时,他已经怯懦地开枪自杀了。” “那笔钱呢?” “就在那里。就像你所说的,敲诈他的是给他寄磁盘,打勒索电话的匿名陌生人,不过他知道我们是幕后主使,那天晚上,我拿走了那笔钱,捐给了儿童福利院。”“是你害他自杀的。” 苏菲摇摇头,姿态仍然僵硬,“没有谁能够害到别人自杀,克鲁·海德选择了自己的人生命运,这不是我的本意,可是……” “本意吗?他死了,苏菲。” “是的,可是这不是我的本意,就像你一样,米隆,难道你是故意掩盖我女儿被杀的事实真相吗?” 沉默。 “你利用了克鲁的死,”米隆说,“你把血和枪放到我的汽车和你办公室里,当然也许你是雇人做的。” “是的。” 米隆摇摇头说:“真相最终一定会大白于天下的。” “不。” “我不会让埃斯波兰萨一直待在监狱里……” “这已经办好了。”苏菲·梅耶说。 “什么?” “在我们谈话的时候,我的律师正在和地方检察官见面,当然是匿名的,他们不会知道律师代表的是谁。” “我不明白。” “那天晚上,我保留了证据,”苏菲说,“我给尸体拍了照片,他们会检测克鲁手心的火药残留,我甚至还有一封克鲁·海德的遗书,如果需要的话,也可以拿出来。针对埃斯波兰萨的指控会被撤销,明天早上,她就会被释放。一切就都结束了。” “检察官不会满足于此的,他一定会想知道整件事。” “生活中总是充满了很多的愿望,米隆。可是这一次,检察官不能如愿了,他必须接受事实,这只是一起自杀,无论是否造成了很多大的影响。”苏菲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张纸来。“你拿着,”苏菲说,“克鲁的遗书。” 米隆犹豫了一下,接过遗书,立即认出了正是克鲁的笔迹,他认真地往下读。 我受的折磨已经够多够久了,我知道你不会接受我的道歉,我不怪你,可是我没有勇气面对你。我整个的后半生都在逃避那个夜晚,我伤害了我的家人、我的朋友,但是我伤害最深的那个人是你,希望我的死能给你带去些许安慰。 一切都是我的错,比利·李·帕暮斯只是按照我说的做罢了。米隆·波利塔也一样,是我买通了警察,他只是送钱过来,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的妻子在车祸中昏迷,同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现在,她对此事仍然一无所知。 钱都在这儿,拿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告诉邦妮,我很抱歉,我完全理解她。告诉我的孩子们,他们的父亲永远爱他们,他们是我这一生中唯一纯洁美好的亊物,对于这一点,你应该最能理解。 米隆又读了一遍,他想象着克鲁写完这封遗书,放在一边,拿起枪顶着自己额头的情景。他有没有闭上眼睛?他在扣下扳机前,有没有微笑着想到自己的孩子,那两个可爱的男孩?他的动作有没有犹豫? 米隆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遗书上,“你不相信他在遗书上写的。”他说。 “你是指他帮别人推卸责任的话?哦,我知道他在说谎。比如你,你不只是送钱,你还贿赂了那两个警察。” “克鲁说谎是为了保护我们,”米隆说,“最终,他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牺牲了自己。” 苏菲皱起眉,“不要把他描述成烈士。” “我没有,可是你不能就此逃脱。” “我什么都没有做。” “你害一个人,两个孩子的父亲,自杀了。” “那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他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我的女儿也不该被撞死,埋在荒郊野外。”苏菲说。 米隆抬头看着体育场的灯光,让光线深深地刺痛自己的眼睛。 “克鲁已经戒除毒品,”米隆说,“你应该付清他剩余的薪水。” “不。” “你应该让人们知道,让他的孩子们知道:克鲁最后没有再碰毒品。” “不。”苏菲说,“人们不会知道这个,而且,人们也不会知道克鲁是个凶手。照我说,这是一笔不错的交易,你不这么认为吗?” 米隆又看看遗书,泪水刺痛了眼眶。 “最后一刻的英勇并不能救赎他的全部罪恶。”苏菲说。 “可是这说明了一些问题。” “回家吧,米隆。很髙兴,一切都结束了。如果真相有一天大白于天下,只有一个有罪的当事人会承担所有后果。” 米隆点点头。“是我。” “是的。” 他们彼此看着对方。 “我并不知道你女儿的事。”米隆说。 “我现在知道了。” “你以为我帮克鲁掩盖真相。” “不,我知道你帮克鲁掩盖了真相,我不能肯定的是,你是否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我要你寻找露西,我想看看你在这件事中陷得有多深。” “空洞。”米隆说。 “什么?” “空洞得到填补了吗?” 苏菲想了想,“奇怪的是,我认为答案是肯定的。露西已经不能起死回生,可是我现在觉得,她得到了妥善的安葬,我想我们的伤口开始愈合了。” “那么,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我们继续自己的生活?” 苏菲笑了,“还能怎么样呢?” 苏菲对杰瑞德点点头,杰瑞德挽起母亲的手,两人沿着原路返回。 “对不起。”米隆说。 苏菲停下脚步,她松开儿子的手,默默地打量米隆,目光扫视着米隆的脸。“你贿赂了警察,犯下严重的罪行;你让我的家人和我多年来一直沉浸在痛苦和折磨之中,你该对我丈夫的早逝负一定的责任;克鲁·海德和比利·李·帕慕斯的死都与你有关;而且你让我做了一件我一向以为自己做不到的可怕的事情。”她重新走回到儿子身边,目光中疲惫更多于指责,“我不会进一步伤害你了,可是如果你并不介意,我也不想接受你的道歉。” 苏菲给米隆留了一点时间,以为米隆会反驳,可是米隆没有回应。母子两人走下了楼梯,消失在黑暗里,留下米隆一个人在球场里,陪伴他的只有草坪、泥土和明亮的体育场灯光。 第三十九章 停车场里,温皱起眉,把手枪放回枪套里,“结果,竞然没有凶手。” 米隆没有说话,他上了车,温也钻进自己的车里。开了5分钟后,米隆的手机响了,是赫斯特·克里姆斯坦。 “他们撤销了起诉,”赫斯特说,“埃斯波兰萨明天早上就会被无罪开释,如果我们答应不提出控告,他们愿意道歉。” “你接受了吗?” “这要埃斯波兰萨本人决定,不过我想她会同意的。” 米隆驾车来到邦妮的家,邦妮的母亲打开门,满脸愠怒,米隆推开她,找到邦妮,把克鲁的遗书交给她。邦妮哭了,米隆拥抱她,又去看望那两个已经睡熟的孩子,然后待在走廊里,直到邦妮的母亲拍拍他的肩膀,要他离开。米隆照做了。 他回到温的公寓,打开门,看到摆在门口的行李箱,特雷斯走进门厅。 “你在收拾行李?”米隆说。 特雷丝笑笑,“我爱的男人不会错过任何事。” 米隆静静等着。 “我1小时候后去亚特兰大。”特雷丝说。 “哦。” “CNN的老板找我谈过了,收视率一直在下滑,他想让我明天就回去工作。” “哦。”米隆说。 特雷丝摆弄着手指上的一枚戒指,“你尝试过异地恋情吗?”她问。 “没有。” “也许值得一试哦。” “也许吧。” “性爱会很美妙。” “这方面我们从来没有碰到过困难,特雷丝。” “是啊,”特雷丝说,“从来没有。” 米隆看看手表,“你还有1个小时?” 特雷丝笑了,“事实上,还有1小时10分钟。” “哦。”说着,米隆凑上前去。 午夜了,米隆和温还在客厅看电视。 “你会想她的。”温说。 “这个周末,我会飞去亚特兰大。” 温点点头,“理想的结局。” “意思是?” “意思是,你是一个令人同情的可怜虫,没有稳定的女朋友就会不踏实,还有谁比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职业女性更适合做你的女朋友呢?” 一阵沉默。他们在看11频道的《欢乐一家亲》重播,这套剧集引起了他们两人的共同兴趣。 “经纪人代理客户,”在播放广告的时候,温说,“那就应该全力支持他,维护他的利益,这个时候,你不能过于担心后果。”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当然。为什么不?” 米隆耸耸肩,“是啊,为什么不呢?”他看了一则广告,说:“埃斯波兰萨说我开始渐渐地适应打破规则了。” 温没有回应。 “可是事实上,”米隆说,“很久之前,我就已经这么做了。我贿赂察,掩盖了一桩罪行。” “你当时并不知道事情有这么严重。” “这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 米隆摇摇头,声音很轻,“我们不断地在边线上踩踏,直到这些界限再也无法辨认。” “你在说什么?” “我是在说我们。苏菲·梅耶说,你和我做的事情和她没什么区别,我们把法律玩弄于股掌之上,我们打破了规则。” “那又怎样?” “这样不对。” 温皱起眉,“哦,算了吧,米隆。” “可是,无辜的人受到了伤害。” “警察也一样会伤害到无辜的人。” “不是这样,埃斯波兰萨与这件事情完全无关,可是却因此而受苦。克鲁应该受到惩罚,可是发生在露西·梅耶身上的事情毕竟是个意外事故。” 温用两根手指轻轻叩动下巴,“即使我们抛开酒后驾车这个罪名的相对严重性不论,”他说,“说到底,这并不仅仅是一次意外事故那么简单。克鲁选择藏匿尸体,虽然他确实良心有愧,备受折磨,可是这也不能成为脱罪的借口。” “我们不能再这么做下去了,温。” “做什么?” “不断打破规则。” “我来问你一个问题,米隆。”温的手指仍然在轻叩下巴,“假设你是苏菲·梅耶,露西·梅耶就是你女儿,你会怎么做?” “也许和她一样,”米隆说,“但这能说明这么做是对的吗?” “这要视情况而定。”温说。 “视什么情况?” “和克鲁·海德一样,看你是否能够说服或忍受自己?” “就这样?” “就这样。你能说服并忍受自己吗?我知道我是可以做到的。” “你对此毫不介意?” “对什么不介意?” “这个人们玩弄法律于股掌之上的世界。”米隆说。 “天啊,不,我不会把这种权利賦予他人。” “只有你自己可以。” 温耸耸肩,“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断,我也相信你的判断。可是现在,你想回过头去,选择另外一条路。生活不是这样的,你做出了一个决定,―个就你所知是正确的决定,就是这样,而这个决定究竟是否正确实际上很难说。可是,所有的决定不都是这样的吗?也许做出的决定会得到不同于预想的结果,也许克鲁会吸取教训,变得聪明,变得更好。总之,我的观点是:你不能过于担心遥不可及的不可预知的后果。” “只应该关心当下。” “完全正确。” “关心你自己是否可以忍受。” “是的。” “那么下一次,”米隆说,“我应该选择做正确的事。” 温摇头。“你把争取的事、合法的事和看似合乎道德的事混为一谈了,真实的世界并非如此。有的时候,好人们也会打破规则,因为他们知道这样做会更好。” 米隆笑了,“他们暂时跨越界限去做好事,然后重新回到界限以内,可是问题是,如果你做得过于频繁,界限难免会变得模糊不清。” “也许界限本来就应该是模糊不清的。” “也许吧。” “不管怎么说,我们做的是好事。” “如果我们没有频繁地穿越界限,也许更好,即使这样有时候意味着正义得不到伸张。” 温耸耸肩,“随便你。” 米隆靠回椅背,“你知道刚才这番谈话最让我感到不安的是什么吗?” “什么?” “我想它应该什么都无法改变,我想你也许是对的。” “可是你不能确定。” “是的,我不能确定。” “而且,你仍然不喜欢这样?” “是的,我不喜欢,绝对的。”米隆说。 温点头。“我就想听你说这句话。” 第四十章 大辛蒂穿着一身的橙色,橙色的运动衫、橙色的伞兵裤——就像从MC哈默1989年的衣柜里偷来的,还有橙色的头发、橙色的指甲油、橙色的皮肤——别问她是怎么做到的,大辛蒂看起来就像是基因突变的一颗生长了10多年的胡萝卜。 “橙色是埃斯波兰萨最喜欢的颜色。”大辛蒂告诉米隆。 “不,不是。” “不是吗?” 米隆摇摇头,“应该是蓝色。”说完,他的脑海立即浮现出一个巨大的蓝色精灵。 大辛蒂想了想,“那么橙色是她第二喜欢的颜色吗?” “当然是的,我想。” 大辛蒂满意地笑了,她在接待区挂起一幅标语,上面写的是“欢迎回来,埃斯波兰萨!” 米隆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打了几个电话,勉勉强强地做了一点事情,耳朵一直留意着电梯的声响。 终于,10点,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了。米隆没有动,他听到了大辛蒂开心的尖叫声,感觉得到大辛蒂在兴高采烈地蹦蹦跳跳,楼板都快要被震塌了。米隆仍然静静地等着,听着门外的哭泣声、叹息声和安慰声。 两分钟后,埃斯波兰萨走进米隆的办公室,像往常一样,没有敲门。 他们的拥抱略微有那么一点尴尬,米隆退后一步,把手插在口袋里,“欢迎回来!” 埃斯波兰萨笑了,“谢谢。” 沉默。 “你一开始都知道这件事情和我有牵连,是吗?” 埃斯波兰萨没有说话。 “这是我一直没有想明白的地方。”米隆说。 “米隆,不要……”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米隆继续说,“你知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所以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对我保持沉默,这没有道理。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我的不辞而别让你生气了,但这从来不是你的风格。后来,我又猜測你和克魯有私情,不想让我知道,可是事实也并非如此。再后来,我想是因为你和邦妮有私情——”“看来,你的判断力还真不怎么样啊。”埃斯波兰萨说。 “哈,是啊——但我没有资格指责你什么,而且你也不会害怕把这种事情告诉我,特别是在那么危急的情形之下。于是,我不停地猜想,究竟会是什么样严重的事情,竟让你不肯对我说?温认为唯一的解释就是你杀了克鲁。” “那个温,”埃斯波兰萨说,“他可真是个乐观主义者啊。” “可是,即便如此也讲不通,你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这边。所以,只有一理由,让你不肯告诉我真相……” 埃斯波兰萨叹口气,“我想冲个操去。” “那就是,你在保护我。” 埃斯波兰萨看着米隆,“不要这么多愁善感了,拜托。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邦妮应该对你说了车祸的事情,还有我贿赂警察的事。” “枕边密语。”埃斯波兰萨耸耸肩。 “被捕后,你要她发誓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不是为了你和她,而是为了我。你知道,如果我贿赂警察的事情曝光,我就毁了。贿赂是一项很重的罪行,会被剥夺律师资格,甚至更糟糕。你也知道,如果我发现了真相,你将无法阻止我将整件事告诉检察官,因为为了让你洗清罪名,我一定会这么做。” 埃斯波兰萨把双手搭在臀部,“你究竟想说什么啊?米隆。” “谢谢你。”米隆说。 “没什么好谢的,失去布兰达后你很脆弱,我怕你又会做傻事,你有这个传统。” 米隆再次拥抱她。埃斯波兰萨自然地回应,这一次,两人的拥抱没有丝毫的尴尬。他们松开彼此,米隆再次退后一步说:“谢谢。” “求你别再说了。”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自己,米隆,为了这个公司,我的公司。” “我知道。” “还有别的客户离开我们吗?”埃斯波兰萨问。 “有几个。” “那么,我们最好还是打起精神来,加油干活。” “也许吧。”米隆说,“我爱你,埃斯波兰萨。” “快闭嘴,不然我要吐了。” “你也爱我。” “如果你敢开口唱‘巴尼’,我就杀了你,反正我已经坐过牢了,再坐一次也就那样。” 大辛蒂把头伸进门来,脸上笑呵呵的,衬着橙色的皮肤,看上去就是是最恐怖的万圣节南瓜灯。“马迪·图威在2号线。”她说。 “我来接。”埃斯波兰萨说。 “伊诺斯·卡布拉尔在3号线。” “我来。”米隆说。 美妙的一个工作日接近尾声的时候,温来到办公室,“我和埃斯波兰萨说好了,”他说,“今天晚上大家都到我那儿去,吃比萨,看CBS的老电影。” “我去不了。” 温扬起一边的眉毛,“《我们这一家》、《风流医生悄护士》,玛丽·泰勒·摩尔、鲍勃·纽哈特、卡罗尔·伯内特?” “对不起。” “萨米·大卫版的《我们这一家》?” “今晚不行,温。” 温做出担心的表情,“我知道你想惩罚自己,”他说,“可是这样惩罚自己太重了。” 米隆笑了,“并非如此。” “不要告诉我说,你想一个人安静待着,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喜欢独处的。” “对不起,我有别的安排。”米隆说。 温扬起眉毛,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米隆拿起电话,拨了一个熟悉的号码。“我一会儿回家。”他对电话那头说。 “太好了,”妈妈说,“我已经给方氏打电话了,我订了两份龙虾烩。” “妈妈!” “什么?” “我早就不喜欢吃他们的龙虾烩了。” “什么?你一直都很喜欢这个菜的,那是你最喜欢的菜啊。” “那都是14岁以前的事了。” “那你怎么从来没对我讲?” “我说过,都说过很多次了。” “怎么,你还指望你妈妈能够记住每一件小事吗?你想对我说什么,米隆,你的味蕾已经发育成熟了?方氏的龙虾烩不再适合你的口味了?你以为你是谁,美食家吗?” 米隆听到爸爸在后院喊:“别再唠叨了。” “谁唠叨了?米隆,我唠叨了吗?” “叫他快一点,”爸爸大声说,“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什么大不了的事?艾尔,他不在乎。” 米隆说:“告诉爸爸,我马上回来。” “慢点开,米隆,不用着急。比赛直播耽误一点没什么大关系。” “好的,妈妈。” “记得系号安全带。” “好的,知道了。” “对了,你父亲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艾伦!”爸爸着急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艾尔?” “我想自己告诉他……” “哦,别傻了,艾尔。米隆?” “嗯?妈妈。” “你爸爸买了两张大都会队的球票,星期天的,你们父子俩同去。” 米隆咽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们的对手是金枪鱼队。”妈妈说。 “马林鱼队!”爸爸大喊。 “金枪鱼,马林鱼——有什么区别吗?你什么时候成了海洋生物学家了,艾尔?你的闲暇时间就准备做这个了吗,研究海洋鱼类?” 米隆大笑。 “米隆,你在听吗?” “我马上回来,妈妈。” 米隆挂断电话,拍拍大腿站起身,向埃斯波兰萨和大辛蒂说声晚安,转身走进电梯,脸上浮现着笑意。朋友和爱人都很好,他想,可是有些时候,男孩只想和自己的爸爸妈妈在一起。 (全书完) <hr />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