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谔之猫1》 第一章 雷子:逃出战俘营 我以为我活不过三十岁的。 当我被日军抓获,送到远山战俘营的时候,我才二十六岁,日军一贯处理中国战俘的方式都是直接枪毙或者送去当苦力,活活地折磨死。而像我这种被送到战俘营的确实不多。或者,真被枪毙了,对我来说也好,起码不用到战俘营来受罪,也不用在不久以后,经历那一场让人失魂发狂的故事。 其实逃亡并不是我们的初衷,关在远山,就算放你出去,可要用双腿走出远山山脉,基本上也是不现实的。也许是天意吧,我们竟然真的逃出来了,而且冲进了远山的深处,这就意味着,接下来我们自己也无法知道即将要面对什么,将要去哪里;也意味着,鬼子要再抓到我们,基本上很难了。 我们八个人,高一脚低一脚地在树林里急急地行走,完全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吴球边走边骂:“狗日的,早知道跑出来是这么个情况,我宁愿继续在远山蹲着,起码这一会儿已经吃了口牢饭,倒在那破木板上睡觉了!” 四哥扭头看吴球一眼:“吴球啊,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大鸟也跟着四哥起哄:“就是,你回去就说是为了劝我们回战俘营,才跟着跑出来的,弄不好还可以弄个狗汉奸当当。” 吴球冲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老子就算死,也不会跟那些狗日的伪军一般地活着!” 四哥说:“你自己知道就好。” 我和死老头一直默默地走在最后,死老头是杀过大东亚共荣圈的啥政府官员给送到远山来的,据说杀了还不止一个,但最后不知道怎么没直接被地方上的伪满政府毙掉。死老头在监房时就是很喜欢唠叨的一个人,当然,他发言,总是会被兄弟几个反驳。我却偶尔附和他一下,毕竟是老江湖,他的很多想法与见解,都一次次用结果证明了确实有他的可圈可点之处。 爱唠叨的死老头这一会儿又说话了:“雷子,你有没有觉得这片林子有啥不对?” “还好啊!只是要多久才能走出去倒是个问题。”我头也不回地答道。 死老头“嗯”了一声,便没说话了。振振却扭过头来说道:“雷子,你说我们从跑出来到现在已经多久了?”振振是在淞沪会战被俘的,和吴球一样。也就是因为见识过了那如绞肉般的淞沪战场,所以从海波哥策划这次逃亡开始,他就义无反顾。 我看看天,说:“怎么着都应该走了有七八个小时了吧?” 死老头在后面又吭声了:“就是啊!雷子,我们跑出来时应该是上午十点吧?我也估摸着这出来起码快有十个小时了,可这天咋就暗不下来呢?” 海波哥便说话了:“难道你们还想快点儿天黑,蹦出啥野物来生吞了你们?” 振振耸耸肩,说:“咱只是觉得这样走啊走的,没个时间,没个目的,心里面没底儿。” “没底儿你就别出来啊!”四哥扭过头来骂道。四哥是在南京被俘的,据说以前是个营长,当时死守着南京城里没跑的基本上全死光了,四哥说他的弟兄们没有一个不是战死的,就剩他活得窝囊被炸晕了,醒来后发现到了鬼子手里,便对着鬼子破口大骂。小鬼子也是群男人,也有血性。可能是觉得四哥是条汉子吧,便给扔到远山来了。用四哥的话说是:“死就死球!不死就总要被我出了这鬼地方。”于是,他和海波哥两个老东北,天天蹲在角落里算计,也就有了咱今天上午那一场来。 振振被四哥抢白一顿,便不吱声了,低着头继续跟着大家往前走。 前面的吴球又吐了一口唾沫到地上:“这狗日的林子,树也多,草也多,可一个兔子啥的都没有,难不成都修炼去当了妖精?” 大鸟总是喜欢跟着起哄的,这一会儿又附和道:“就是啊!球哥,饿得慌哦!” 吴球回头白了大鸟一眼:“老子饿得急了,把你小子给弄死吃了行不?” 大鸟嘿嘿笑:“球哥,别拿我寻开心啊!真要弄死吃一个,我看哑巴倒合适。” 哑巴走在中间,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低着头继续走着,手里还握着上午从伪军看守的枪上卸下来的刺刀。没人知道哑巴是在哪个战场上被俘的,也没人知道他在远山战俘营待了多久,这个大个子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表情。 死老头又在我背后说话了,不过这次声音比较小,凑到了我耳边,那股老人才有的口气都吹到了我鼻孔里:“雷子!你真没发现啥吗?” 见死老头表情严肃,我便停下步来,扭头也小声地说道:“老鬼,有啥直接说呗!” 死老头嘿嘿笑道:“刚进林子时,树上还有些鸟啊啥的,地上也有些老鼠,可现在这几个小时,好像没看见啥活物。” 我听了死老头这话,心里还真咯噔了一下。确实,好像是有些时间没看见什么活物跑动了。 走在前面的四哥估计是听到了我们的话,扭过头来冲我们嚷道:“你俩在后面又磨蹭啥?说好要逃出来时都是发了誓的,谁敢回头就弄死谁,现在都少玩小心眼儿!” 大鸟便也跟着起哄了:“咋了咋了?有谁又想去小日本那儿立功了不成?要立功的我帮你们直接执行掉就是了。” 死老头对前面站住的几位嘿嘿地笑着说道:“没聊啥啊!就是说肚子饿得有点儿走不动,我这老身板和你们没法比的。” 海波哥便说话了:“老鬼,熬不住也得熬一会儿,天黑前有多远就尽量走多远。有我海波在,你坚持不住了,也绝对不会丢下你,你放心好了。” 吴球跟着人模狗样地点点头:“就是!只要有我和四哥、海波哥在,就绝对不会让咱任何一个战友在这林子里掉下队的。”吴球在四号房里时,就总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俨然除了四哥和海波哥外自己是号房里的第三号人物。只是可惜,就他那副讨好狗日的伪军看守时的模样,让我们始终不齿。 海波哥看看天说:“唉!确实这天怎么就是暗不下来呢?在战俘营里觉得日子难过,一天过得慢,现在出来了,这日子怎么还是这么难熬呢?” 四哥拍拍他肩膀:“少想这么多了,现在小鬼子如果追得紧的话,还能逮到咱,趁着天还没黑,继续赶路吧。” 海波哥“嗯”了一声,扭头往前走,边走边大声对大家说道:“都坚持下,熬完这一程,兄弟们都好过了。” 众人便都沉默下来,继续埋头往前面迈着步子。 走在我和死老头前面的哑巴却停住了,头扭到一边,不知道在看啥,然后突然一个大跨步,往旁边一棵大树跑了过去。 哥几个就喊上了:“哑巴,你要干吗?” 哑巴没理我们,直蹬蹬地跑到树后面,一手伸进去,一把提了一只兔子出来。 我和大家一样,先是一乐,寻思着总算可以填下肚子了,可接下来看到的,却让我们头皮一麻——那居然是一只很强壮的死兔子,并且脖子位置还留着被撕咬的伤口。 振振瞪大眼睛说道:“不会是被狼什么咬死的吧?” 大鸟吞了一口口水:“被狼咬死的都还算了,不要是老虎啥的。” 哑巴站在那儿没动,一只手提着兔子,另外一只手探到兔子的肚皮上摸了摸,然后望向我,摇摇头。 我说:“咋了?哑巴。” 哑巴提着兔子走到我身边,指指兔子,示意要我摸一下。 大伙也满脸疑惑地围了过来,都伸手去探兔子的肚皮。吴球便说:“没啥啊!已经死翘了的一只兔子啊!咱捡了哪个野物的便宜。” 海波哥却摇头了,问哑巴:“你是不是想说这兔子身上还是温的?” 哑巴狠狠地点点头。吴球便骂道:“温的就温的,林子里的野物没见过咱这么多人,咬死了兔子就被我们这些活人给吓跑了,正常啊!” 大鸟附和道:“就是!少弄得这么一惊一乍的,真是老虎,我们这么多人,那畜生也不敢过来的。” 四哥阴沉着脸:“都少为这破事说了。”说完四哥抬头看看天:“这一时半会儿也暗不下来,干脆现在就生点儿火,都先填下肚子。” 我冲四哥笑笑说:“四哥,生火还是算了,大家凑合点儿先吃点儿生肉吧,后面小鬼子是不是还在追?现在咱还没底。” 四哥看了我一眼,一扭头冲海波哥说:“雷子说的也是,反正进到这林子不是来观光的,直接撕了一人咬上几口得了,能填饱肚子就行了。”说完拍拍我肩膀,冲我点点头。 吴球却已经一把从哑巴手里把兔子抢了过去,说:“得!生吃就生吃,听说那老毛子吃牛肉还都生嚼呢,咱也来时髦一把!”说完吴球把兔子一条腿踩住,狠狠地一扯,把兔子撕了开来。大鸟也上前帮手,七手八脚地把这兔子扯成了碎片。吴球递了两块后腿的肉给四哥、海波。自己也留了一块好肉,然后给大鸟、振振、我一人分了一片,剩下点儿碎的脖子、内脏啥的,朝着哑巴和死老头扔了过去。 死老头望着那截血肉模糊的兔脖子吞了口口水,然后再一看大鸟和吴球已经捧着啃上了,便叹口气,捡着那截脖子,正要张嘴咬下去。一只大手就搭上了死老头的肩膀,海波哥把手里的后腿递了过去:“老鬼,咱换换吧!把你这老骨头饿死了,咱对不起出来时对你们的承诺。” 死老头感激地看了眼海波哥,迟疑了一下,接过了海波哥的恩惠。 哑巴无声无息地,一屁股坐到地上那堆杂碎前,不知道从哪里摸出块大石头来,冲着那兔头就捶了下去,然后双手捧着,大口地吃上了里面的玩意儿。我们几个见那阵仗,便都有点儿犯恶心,瞅着自己手里的玩意儿也恶心起来。哑巴却像没事人一样,好像吃糊糊一般吸啊咬着吃完那兔头,然后一伸手,抓了一把不知道是兔心还是啥的,便往嘴里塞。 我忙扭过头去不敢看,心一横,继续啃手里的那带着骨头皮毛的肉。 大家都沉默下来,或站着或蹲在地上啃手里的玩意儿。冷不丁地,振振说道:“不对啊!” 吴球说:“又啥啊?给你吃了就不对了?” 振振白了吴球一眼,对海波哥说道:“哥,这兔子咋没血啊?” 死老头便跟着说道:“我开始就想说的,撕这兔子时就没滴下血来,整个一肉铺上的死猪肉一般干干净净的。” 海波哥点点头,扭头望向四哥:“四哥,好像是有点儿蹊跷哦。” 四哥便又皱了眉,冲海波哥点了下头,然后扭头对着振振和死老头骂道:“有血没血吃了就吃了,想这些东西干吗?吃饱了继续赶路才是咱要考虑的,林子里古怪的东西多,只喝血不吃肉的动物又不是没。咋了?被小鬼子的牢饭喂得都富贵了,不知道自己是啥种了?快点儿啃完,我裤兜里还有上午在那小鬼子尸体上掏出的几根烟,啃完再吹完这几根烟,继续往前面赶!” 见四哥发火,大伙便都不说话了,埋头像几只野兽一般,继续啃这一点点肉。哑巴双手一把抄起那些杂碎,呼噜呼噜地吞上了。吴球骂道:“这孙子,兔大粪估计也给吃下肚不少。” 大伙便呵呵地笑,哑巴满嘴的脏水,抬起头来,冲着我们也微微地笑笑。死老头又在我背后细声细气地说道:“雷子,看到没!真的没活物,这兔子也是死的啊!” 我白了死老头一眼,没有吭声。四哥的话虽然有些粗,但还是在理:咱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么多想法,能多跑出一点儿,就安全一点儿,距离我们带着自由身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又近了一步。 依然是那么没有目的地往前走着,这次哑巴走在最后,四哥和海波哥走在最前面,我和死老头走在哑巴前面。哑巴时不时地甩开膀子,把手里的刺刀往旁边的树上甩上一刀,似乎他除了和我们一样的劳累外,还有多余的精力需要发泄掉一般。 就这么没有时间感地埋着头走了很久,天依然没有暗下来的迹象。海波哥和四哥在前面小声地说话,然后扭过头来问道:“你们有没有闻到啥味儿啊?” 吴球便也站住,说:“是啊!我还以为是我身上的味儿,你们几个闻到些啥没?” 振振摇摇头,我和死老头被他们一说,便也觉得空气中似乎有那么一丝丝的腐味。大鸟说道:“你们还别说,是有股子味儿啊。” 海波哥说:“而且好像这味儿就在我们前面。” 我扭头看了看哑巴,哑巴也正看着我,眼神中好像想要表达些什么一般。我便对海波哥说道:“前面可能有湖啊什么的吧?树叶什么的积在里面的味儿吧?” 海波听了,想了一下,又扭头看四哥。四哥把手一挥:“行了行了!继续走就是了!雷子分析得在理,走到前面就知道了。正好渴得很,走了一天都没喝水,刚吃了那些生肉,火气也上来了,快赶到前面好好地喝口水去。” 振振嘀咕道:“老子还要洗个澡,游一会儿去,洗掉这一身的晦气,叫啥来着,洗掉晦气赶小鬼,快快活活好过年。” 那股子腐味儿便越来越浓了,闻得久了,却似乎觉得是股清新的气味儿般。就像以前在兵营的乌烟瘴气里过久了,偶尔闻到臭水沟里的味儿,便产生一种家乡田埂的味道的错觉。振振又说话了:“雷子!你走出这林子后,第一个要做的事是啥?” “还能有啥?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啊!”我没好气地说道。 “这个是肯定的,我是说最想做的事情,比如说找个女人啊、喝顿小酒什么的?”振振不依不饶。 吴球插嘴道:“肯定是女人啊!你以为都像你,就惦记着喝酒吃肉。” 振振白了吴球一眼:“谁问你了,你就一动物,雷子,你说说。” 我淡淡笑了笑:“说句实话,我最想做的事是去我妈坟上看看。”我老家在苏州,淞沪会战时整个小镇一夜之间被小日本的飞机炸成了废墟。老娘有没有坟,说实话,都够戗! 振振便瞪眼说:“得!少在这里扮高人了,我就不信你这么孝顺。” 死老头骂道:“振振,你以为都像你?” 振振嘿嘿笑了:“行了行了!你们都是圣人。”说完搭着大鸟的肩膀:“大鸟兄弟啊!他们都是圣人,咱出去第一个事就是你陪我喝酒,我陪你玩女人。痛快了后咱还是找机会杀几个小日本去。” 大鸟也嘿嘿地笑了:“行!咱不和他们这些圣人混。” 正说到这里,前面海波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嘿!雷子!真的有个湖啊!”说完他和四哥大踏步地跑了上去。 大家都很是欣喜,跟着他俩稀稀拉拉地往前跑着。振振边跑边脱着战俘营发的那件长袖单衣,喊道:“看我浪里白条发狠来了!” 一席人疯跑了一两百米,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大概有三四百平米的小池塘显现在我们眼前。池塘周围漂浮着树叶,中间的水很是清澈,在那里闪啊闪的,而那股腐味儿也格外地浓厚。 掩不住心中的喜悦,我们都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上,将头伸进去大口地喝水。振振直接跳了进去,往前面胡乱跑了几步,便一个猛子扎了下去。然后在我们前方七八米远的地方探出头来,狠狠地打了个嗝,哈哈笑道:“奶奶的,我还真以为不见底呢,这中间也就到脖子的高度。” 大家便都对着他笑,大鸟和吴球也脱了衣裤,往水里游了去。出来这么久,虽然大家都看上去一脸的无畏,但骨子里始终还是提心吊胆的。看到这洼小水塘,似乎找到了一些自由的感觉。我们剩下的几个都喝了个痛快,在那水潭边往地上一躺,感觉很舒服。就哑巴一个人,只喝了几口水,便提着那柄刺刀,到水潭周围四处巡视去了。 在里面游着的三位,像孩子一样打起了水仗,大声地笑着喊着。四哥便冲着他们发话了:“都很快活吧!小心快活死啊!声音还大点儿呗,怕鬼子找不到你们几个吧?” 海波哥微微笑,望着水里的三位,拍拍四哥的肩膀。“让他们乐呵下吧。”然后冲振振他们说,“声音小一点儿就是了,快活完咱还要继续亡命去。” 大鸟他们仨扭头冲海波哥、四哥傻乎乎地笑笑,在水里站了起来,水深还真只到脖子。振振对着大鸟说:“嘿!这下面是什么玩意儿,踩着软软的,也不像泥,泥比这要滑多了。” 吴球乐呵呵地说:“像大便对吧!来!哥给你摸一把出来糊你嘴。”说完蹲了下去,估计是真摸泥去了。 接下来“哗”的一声,吴球头从水里伸了出来,一张脸变得雪白,往我们躺着的草地上发了狂地跑了过来,大鸟和振振不明就里,但也下意识地跟着往岸边跑了上来。我们几个见他这副模样,也都站起来。只见吴球嘴巴哆嗦起来:“下……下……下面有个人……” 四哥瞪眼了:“球啊!在这胡说吓人,小心我和你海波哥抽你哦!” 吴球的脸还是雪白,大口地喘气,半晌才似乎缓过神来:“哥!我刚摸到水下面,好像摸到了一只手,真的!” 四哥“啪”的一个嘴巴抽了上去:“球啊,再胡说弄得大家人心惶惶的,别怪哥我动手哦!” 吴球抬起手来,手哆嗦着的,指着水潭里面,哭丧着脸:“哥,再叫个人下去摸一下吧,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今儿一天都太紧张了,哥!真的是一只手。” 海波哥便扭头对着大鸟和振振说:“你俩去吴球刚才站的地方摸摸,吴球这孙子自己吓自己,给他摸条鱼什么的上来让他压压惊。” 大鸟和振振刚被吴球吓了一跳,这一会儿便又在笑了,说:“行!球啊!哥俩给你下去摸个女人上来,全裸的哦!” 说完两个便往水里走去,走了有七八米远吧,还没到吴球刚才站的地儿,两个便往水里探了下去。那种小水潭因为树叶多,在水里睁开眼反正也看不到什么,只能用手去探。 我们虽然对吴球说的话半信半疑,但那一会儿见振振和大鸟探了下去,还是有点儿紧张。谁知道两人探下去后也没多久,“哗啦啦”地两人都跳出了水面向我们跑来。大鸟还一甩手,扔了个物件到岸上来。 两人冲回到岸上,脸也都白了。我和死老头忙上前,拍拍他们的背,说:“别急,别急,有啥慢慢说。” 振振先说话了:“我……我应该是摸到了……摸到了人的脑袋。” 大鸟的嘴巴还在抖,啥都说不出,只知道一只手抓着我,另一只手指着地上他扔上来的东西。我们扭头一看,都没了声响,只见地上被大鸟甩上来的东西,竟然是一只黄色的胶鞋,上面粘着的黏黏糊糊的泛白的东西,似乎真是腐烂的人肉。 海波哥第一个忍不住弯腰“哇哇”地吐了起来。接着是我和大鸟、吴球、振振。死老头头朝下“咕咕”地干呕了几下,一脸的难受。就四哥和哑巴还站在那儿。明显地看得出四哥喉咙翻了翻,然后铁青着脸又吞了下去。哑巴往旁边走了一步,盯着那双军鞋,瞪着眼睛,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大家吐了一些看上去很恶心的兔肉出来后,便都像被放了气的轮胎,一个个扶着旁边的树喘着气。振振骂道:“奶奶的,老子起码喝了两斤这水,太恶心了!” 海波哥也开始骂娘:“这丫的,是啥屁人死在这里面了,而且不浮在上面好让咱有个心理准备!” 吴球苦笑道:“半辈子下来,还真给喝了口人肉汤来,真把我给恶心坏了。” 四哥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神色,看着我们折腾完了,说道:“都吐开心了吧!该要喝的还是要去喝几口,要不晚点儿再想喝水不知道又要多远。” 我们面面相觑,都愣在那儿。半晌,海波哥骂道:“已经一身晦气了,也不在乎这点了!”说完真走到那水潭边,象征性地又喝了两口。我们互相看了看,也都咬牙,跟着去喝了点儿。 死老头站在后面,他没吐出啥,便也没去喝水。他盯着水看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这恐怕就叫死水吧,以前我们那一个传教的老毛子说过这种水,里面有啥玩意儿比较重,啥扔进去都沉到底,浮不上来。” 吴球便问道:“啥玩意儿比较重啊?不会有毒吧?” “有毒也给喝了,要死咱就死翘这里死成一排,反正从出来当兵扛枪开始就准备着死在战场,不差这么个不同的死法!”振振骂道。 哑巴反正还是那么没任何声响地,直溜溜地走到地上那只鞋面前,捡了起来,对着自己的脚比画了一下,然后脱了衣裤,下了水。我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大个子下水,往前走了去。然后他一猫腰,往水下面摸了去。半晌,他抱了团东西起来,依稀是个已经腐烂的人形,身上穿的是套伪军的制服。四肢啥的只能通过衣裤来分辨,头上的面目勉强能分个大概,都泡得白得吓人。 哑巴面无表情地把这尸体抱了上来。我们心里已经对这一场恐怖有了准备,便也没之前那么乍惊的狼狈了,但都不敢靠前。只见哑巴把腐尸的衣裤给剥了下来,然后伸手去脱尸体的鞋,一只脚上的鞋摘了下来,另一只脚被压在尸体后面,那脚上的鞋应该就是大鸟给扔上来的那只。谁知道哑巴把尸体一翻,另外一只脚上也有一只鞋。 我们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意味着水里不止一具尸体。哑巴抱上来的和大鸟抓了只鞋上来的应该不是同一具尸体。 四哥长吁了一口气,咬咬牙,也把衣裤给脱了,往水里走去,半晌,他也抱了具腐尸上来。四哥脸色铁青,看得出他也犯着恶心,但都应该强压着,把尸体弄上来,放在地上,剥起了衣裤来。 我们几个互相看了看,最后都往水里去了。死老头在我身后迟疑了一会儿,也跟着下了水。 我往前走了几步,脚下开始还感觉应该是稀泥之类的,然后踩到的好像是实物了,左右一看,哥儿几个也都像吞了只苍蝇般的表情,都咬咬牙,弯腰下去。我双手一探,居然探到了三只在一起的手,而且好像下面的尸体还不止这么几具,重重叠叠地码着一般。我一咬牙,抓住其中的两只手往上一提。尸体并没有因为腐烂而被我直接提得散开来,反而是真让我直接提出了两具不同的尸体出来。我感觉胃里一阵翻涌,但一咬牙还是忍住了,拖着两具尸体便往岸上走去。 一共被我们弄上来十具腐尸,一时间,岸边腐臭味儿恶心到了极点。奇怪的是这么恶臭,也没见蚊子苍蝇之类的远道而来。我们都没有说话,心照不宣地选了和自己身材差不多的尸体,剥着衣裤。应该都是伪军的军装,但似乎和我们平时在战俘营里看到的伪军穿的有点儿不同。死老头便吱声了:“这都什么年月的兵啊,这军装应该有个几年了,居然还没烂掉。” 四哥已经整了一套和自己身材差不多的衣裤,拿到池塘边狠狠地搓洗着。哑巴已经搓了个干净,然后把自己那套囚服认真地叠好,把湿漉漉的死人衣服穿在了自己身上,他换上的那套衣裤应该有点儿小了,手脚都露出一截在外面,样子有点儿滑稽。 忙活了半晌,哥儿几个也都效仿着哑巴,把衣裤给换上,互相看着,又觉得好笑的模样。海波哥对着四哥说:“这水潭也是奇怪,尸体沉到底也就算了,这衣服怎么还这么紧绷绷的,好像质量没一点儿变化。” 四哥冲海波哥微微笑了笑:“还是之前的老话,这些咱都懒得想,有换上的衣服是最好,起码真遇到在山里采药的、打猎的,咱还可以上去喊一声老乡,要人家带个路什么的。” 海波哥呵呵笑着说:“确实!确实!只是这点儿水喝得确实有点儿恶心。” 四哥点点头,扭头对着又提着那刺刀站在一旁的哑巴说:“哑巴!你以前是干吗的?看你样子以前在这种林子里待过吧?” 哑巴冲四哥摇摇头,指指自己的嘴巴,意思是说自己就算待过,也没法和你们说啊! 四哥便走上前,拍拍哑巴的肩膀:“你小子以前是干侦察兵的吧?” 哑巴笑了笑,点了点头,然后用手比画着开炮的手势。四哥也笑了:“一起关了这么几个月,我还真不知道你小子和我一样是侦察兵出身咯,炮位侦察吗?嘿嘿!咱是一样,我做新兵蛋子时就是搞这个的。” 哑巴点点头,也学着四哥的样子,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手在四哥的胸口画着,四哥背对着我们,我们自然也看不到哑巴在四哥胸口画些什么。一会儿,四哥搭着哑巴的肩膀说:“想不到在这里找到个战友,不过我是特务连出身,这小子是侦察连出身,扯着还是老乡。” 正说到这儿,海波哥沿着池塘边走到了一侧,对着我们喊道:“喂,过来看看,这里有个小溪流下去!” 我们几个忙往海波哥说的位置跑了过去,只见那边有一个完全看不出的小小的斜坡,池塘里的水似乎是从这里溢出一般,往一旁流了过去。 四哥把头放下去,往小溪流向的方向看过去:“嘿!真的是那边地势要低。” 吴球很兴奋:“四哥,那是不是说沿着这小溪走下去,就可以走到山外面啊?” 四哥点点头,说:“理论上是这样,不过也有可能流过去又是一个池塘也说不清。”说完四哥往死水潭周围又望了过去,似乎也没看到其他有水流动的地方。树叶都一动不动的,没有波纹。 四哥扭头看看哑巴,哑巴冲四哥点点头,然后四哥一挥手,说:“不管了,沿着这水走下去,运气好,看能不能走到山下面去。” 第二章 邵德:不存在的战俘营 战俘营发生以陈海波、赵老四为首的八个战俘逃亡事件前三个月,我才从陆伯伯的剿匪大队调过来。陆伯伯的意思是让我在战俘营干个半年一年,也算跟日军军部的机密项目挨个边,以后方便往上提拔。我当时比较纳闷,从战争爆发至今,压根儿就没听说过有关押中国战俘的符合国际条例的战俘营,中国士兵被俘后不是被这些小鬼子给屠杀了,便是送去做苦力被活活折磨死。就算有些外界知道的所谓的集中营,也不过是一干折磨战俘做苦力的工地与矿洞。现在冷不丁说有个战俘营要调我过去,让我摸不着头脑。也就是说,这是在整个中日战争中,无人知晓,也没有对外公开的地方。 但毕竟是军人,无论是以前在大帅手下也好,还是现在在汪主席手下也好。我——毕竟只是个无父无母,由陆伯伯一手带大的属于军队的孩子。无条件地服从,就是我最需要遵守的原则。于是,我继续披着这身连自己也恶心与瞧不起的所谓的皇协军军装,来到远山战俘营任这个加强连连长的职务。让我没想到的是,这趟过来,我的人生就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经历的也都是一些在常人眼里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甚至于,这个世界还是否有我——邵德这个人,我自己都不能确定了。 远山战俘营一共关押了七八百个中国战俘,都是从各地战场上被俘后运送过来的。比较奇怪的有两点:第一个奇怪的是送来的战俘都块头不小,并且战俘营伙食啥的不说很好吧,总也管战俘们吃饱,还不用劳动,好像是给大伙养膘。而看守这七八百人的,是我们皇协军的一个五百人的加强连和小日本一支一百五十人满编制的小队,基本上可以达到一个人看守一个战俘的配置。而第二个奇怪的就是每隔几个月,便过来两个小队的鬼子,开着大车,送来两三百个新的战俘,又接走同样数量的人。也从来不对驻守在远山的我们这一干中国士兵解释,让人觉得很是诡异。 和我住一个军官宿舍的是翻译官金爷,戴个小眼镜,喜欢眯着眼看人,过来没几天就和我很熟了。有个晚上金爷弄了点儿小酒,说要给我说说这战俘营的内幕,聊聊战俘营里那群不和我们来往的鬼子兵的事。二两白酒下肚,老爷子明显有点儿高了,眯着眼问我:“邵德,像你小子一个上尉军官来咱这儿当个连长,估计是以后还要继续往上升的吧?” 我嘿嘿笑,没有回答。金爷便莫测高深地笑笑,说:“也好啊也好!这鬼地方虽然闷,但也清闲,在这儿混段日子再上调也好,总比很多兄弟被拉去前线和咱自己中国人打仗好!起码不用沾自己同胞的血啊!” 我摇摇头说:“在这儿看守着这些战俘,都是自己同胞,每天看着他们活得像狗一样,还不是一样地难受。” 金爷叹叹气,说:“那倒也是!但总之心安一点儿吧。咱这些皇协军,说得好听点儿是大东亚共荣圈的卫士,说白了不就是小日本的走狗?唉!这年月啊,什么人都难。所以我还时不时地想,老子当年跟着杨建他们跑了,现在还说不准活得能有点儿尊严。” “跟杨建他们跑?什么意思?” 金爷见我一脸的疑问,便嘿嘿地笑道:“想听故事啊?上烟上火,金爷我今晚难得开心,给你说说咱战俘营唯一的一件大事。” 我呵呵笑着给金爷把烟点上,金爷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给我说起远山战俘营三年前发生的故事来: 当时是1938年初秋吧。前晚的一场暴雨,把战俘营外的铁丝网冲倒一片。日军小队的坂田少佐便要咱皇协军派了三四个士兵,押了七八个战俘出去维修。 十几个人开了部卡车出去不久,天便又暗了下来,又是一场暴雨来了。一干小日本便都窝进了营房,我们一群皇协军看守也把战俘都早早地赶去了号房,留几个站岗的外面守着,躲在营房里赌起钱来。 一直到晚上,还不见出去的看守和战俘回来。坂田便带了七八个日本兵,再让当时咱皇协军连的连长杨建带了一二十个弟兄,开车出了战俘营,说要过去看看情况。毕竟那天一整天都下着黑糊糊的大雨,远远地瞅不清楚铁丝网那边的情况。 可谁知道到了那现场,发现地上倒了几个皇协军士兵的尸体,血水都被雨丝冲得快没了,战俘都没了踪影。坂田站在大雨里哇哇地乱叫,杨建低着头跟着淋雨,还被恼羞成怒的坂田给扇了个耳光,然后坂田指着车轮驶向的远山,要杨建当场带着那一二十个士兵,去追捕没了踪影的战俘。 据说杨建也是条汉子,冲着坂田鼓着大眼珠子,似乎要发火了。金爷当时也在场,忙挡在杨建面前没让坂田看见他那熊样。然后杨建扭头一挥手,冲着那一二十个弟兄吼了一声:“走!兄弟们跟我进山抓人去!” 说完便一低头,往远山里走了去。一干弟兄也都觉得憋屈,再说杨建一向对弟兄们都不错,便也都没说什么,一声不吭地顶着雨,跟着杨建往远山里去了。 那场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弟兄们都在营地里嘀咕着杨建和那些个兄弟这趟差事够辛苦的。到第四天大早,雨住了,坂田又拉了两车兵往远山方向开去,在山脚下找到了被战俘开走的卡车,在山上又捡回了一个已经昏迷的皇协军士兵和一具杨建带出去的士兵尸体。 据说那没死的士兵当场就被坂田带回营地审问,最后那士兵从坂田手里放出来,却成了个傻子,问什么都是咧嘴呵呵笑。小日本带的话来说是:这小兵不愿意跟着杨建叛逃,被杨建打成白痴的。实际上是什么真相都不得而知了。 逃跑的战俘和杨建带的追捕队伍,也在那天后再也没有了踪影。小日本也好像压根儿没这事一样,对外说是战俘暴动,杨建和一二十个看守殉职,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起过了。好像那些人进了远山里,就完全与他们无关了一般。 听完后,觉得这只是一个缺胳膊断腿的故事,有首无尾的那种感觉。金爷说完也累了,趴在床上呼呼地睡去。而我却被这老鬼吊起了胃口,为那三年前的战俘逃亡,以及紧跟着如石沉大海般消失的杨建带的一干兄弟的故事,失眠了…… 第二天早上我便扯着金爷问:“不是说当时有个兄弟没死吗?那人呢?” 金爷估摸着那一会儿还没睡清醒过来,扭头白了我一眼:“当时是没死啊!就现在开水房那天天坐门口傻乐着的那位,弟兄们说也是自己的手足,咱在这儿多久,就养他多久得了。” 这无头无尾的故事便似乎在金爷这里告了一段落。之后那些天我忙着接手分管的战俘营工作,就没有多想这事。一直到有一天,去开水房那边提开水,在门口还真遇到个坐着条板凳对着天呵呵笑的汉子。那一会儿我便来了好奇,上前问他:“你是咱这儿以前的看守吗?” 傻子扭头过来看我,顿住笑容,没有任何表情地瞪着我。我寻思着这到底是个傻子,问他也不会有结果的。正准备进开水房,谁知道傻子在背后突然大声地吼道:“九日……九日……” 我被吓了一跳,转过身又看他,只见傻子伸出手来指着我,嘴唇哆嗦着:“曹正……曹正……别杀我……” 说完这话,傻子便扯开腿,往远处跑了去。 我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地进了锅炉房。 谁是曹正?九日又是什么意思?在那个下午两个问题在我脑海里来去地晃悠。到晚饭时间我实在忍不住了,便叼着烟跑去找正在值班的金爷打听。 金爷听我说了傻子中午的反应,便拍拍头:“曹正……这名字好熟啊!让我想想……” 我期待地盯着老爷子的思想放飞,半晌,金爷一拍大腿:“想起来了,三年前跑了的战俘里有一个叫曹正,对!就是有个叫曹正的。” 我更加摸不着头脑了:“那九日是什么意思呢?” “九日?”金爷吐了口浑浊的香烟,“九日我倒真不知道是什么了?邵长官,你真想打听这几年前的破事,你去找找当时的档案吧!那上面应该都还有吧!” “啥?档案?难不成咱战俘营那所谓的档案馆还真有些资料在里面不成?”我当时一听金爷说还能找到那事件的相关资料,马上觉得那三年前的事的背后肯定真有蹊跷。 谁知道金爷呵呵地笑了,说:“邵长官,你激动个啥,进咱远山战俘营的每个战俘都有一份档案在档案馆备案,包括我们这些皇协军的兄弟也都有资料备份在那里!你以为只有你进到远山来才照了相啊?大伙都照了的。” 我从金爷那里出来,便直接去了之前一直没去过的档案室。要知道在远山这破地方,本来就相当无聊,能因为这已经过去了一些年份的事拨弄起好奇来,似乎也是种寻根问底的乐子吧。 管档案的是一个比金爷还要年长的朝鲜老头,大家都叫他李伯,归小日本他们直接管,一口东北腔的中文说得也还流利。见我一个中国人过来打听逃走的战俘和杨建他们的资料,老头便歪着头对我说:“这些东西可不能随便拿出来的,你谁啊?刚调过来的吧!” 说到这儿他冲着我的肩章瞅了瞅,语气缓和了一点儿:“都是陈年旧账了,翻来看啥呢?就是场暴动,带头逃跑的战俘叫郑大兵,那畜生下手还真狠,抢了几个兄弟的枪,最后弄死了咱几十个兄弟。” 我寻思着这李伯可能也是早就被告知那战俘逃跑事件务必要狠狠压着的,而我不过是机缘巧合陪金爷喝酒喝高了才有机会听到。但我想着既然来了,也不想空手回去,便给李伯递了支烟,说:“李伯,我是新调来的邵德,那案子的实情我已经知道了,只是想看看当时跑了的那几个犯人的情况,好在以后的工作中引起点儿警惕。” 李伯接了烟,呵呵地笑,说:“原来是新调来的邵长官哦!嗨!你早说啊!得!你等等,我拿给你瞅瞅,不过不能带走,你在这看看就是了,正好我要出去打饭,你帮我看会儿门咯。” 说完李伯便进去折腾了几分钟,拿出个档案袋给我,自己端着个饭盒屁颠屁颠地往食堂去了。 我一圈一圈地、缓缓地解着档案袋上系着的细绳子,那过程好像有预感一般,这解开的将是会改变我这人生命运的物证,心情很离奇地沉重了起来。 档案袋里只有八个犯人的资料,都是用日语记录的,我的日语水平也还行,基本上能看懂。第一张就是战俘郑大兵——一个凶神恶煞的光头,脸上满是横肉,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眶里。鼻头往下勾着,和他很是煞气的容貌很不相称。档案上记载着他被俘时是国民党少尉军官。出事时才进来两个月。 我心里很是惶惶不安,继续翻着其他几个犯人的资料。当然,也没细看,就是刻意地寻找曹正和有关九日的信息。果然,曹正的资料被我翻了出来。照片上是个阴着眼睛的大概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大大的眼睛,有点儿眼袋,应该是平时要戴眼镜的,所以拍照时才眯着眼。神情看起来却也还算挺斯文的模样,唯一和那五官的斯文不相搭配的是眉毛很粗。同样地,我的眉毛也很粗,之前在军校学习的犯罪人类学里认为眉浓的脾气大,易冲动。所以这小伙应该和我一样,发起火来有点儿犯倔。 想到此,我便自顾自地笑了笑,傻子把我认成曹正,这也实在差得太远了吧,完全不同的两个类型。你要说把我和郑大兵给看混还有点儿可能,都是这种粗犷模样,和这白净斯文的曹正看混,倒还真不应该。 继续翻了翻,也没看出什么猫腻来,毕竟战俘档案也就一张相片和一些简单的个人资料而已。我抬起头来,瞅瞅天,觉得自己似乎也挺无聊的,便把手里这些玩意儿规整了一下,往档案袋里放。也许是机缘吧,曹正的那张战俘资料额外地伸出来一截,我随意地把那一页往外拖了拖,再往里塞的瞬间,冷不丁看到曹正的出生日期上几个熟悉的数字。 我连忙把那一页重新拿出来,只见那页上显示的出生年月日——19141011,和我居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也就是说,三年前这小子也就二十四岁。我看着微微笑了笑,把卷宗重新整理好,放到了李伯的书桌上,点了支烟,等着李伯回来。 我坐在那里胡乱地想了想,觉得我和曹正就出生年月日是一样的,难道这在脸上还能看出来不成?能让傻子把我看成是逃走的战俘曹正? 也就看了那档案后没过几天,战俘里就发生了四号房以陈海波、赵老四为首的八个人越狱事件。 出事的前一天,陆伯伯跟着日军军部的几个大佐来了趟远山战俘营。陆伯伯私底下和我说,其实他现在已经是皇协军高级军官了,不需要跟着他们这些小日本到处乱跑,来远山就是来看看我怎么样。 我问了姜阿姨身体好不好,还有陆旭现在怎么样。陆旭是陆伯伯的儿子,和我一起长大的。只是他很早就离开了东北,跟着陆伯伯以前一个北洋政府时的兄弟混商界了,据说有点儿身家。 陆伯伯呵呵笑着说:“都好都好!只是你姜阿姨老惦记着你这事,春梅那次车祸后都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你就为啥还不找一个呢?你姜阿姨埋怨我,让你到这鬼地方来待着,想要给你介绍个好对象都没机会。” 说到这里,陆伯伯拍拍我肩膀:“邵德!总之在这儿陆伯伯最多让你待一年半就调回沈阳,你自己机灵点儿,立个功最好。” 然后,陆伯伯拿出一支钢笔递给我:“这个是陆旭要我给你带过来的,据说是俄国人用合金做的,写字好用都只是其次。”说完陆伯伯把笔套抽开,指着笔尖说:“关键就是这笔尖,嘿嘿!别看这么不起眼,传说中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利器,也就这么个样。”说完陆伯伯便四处看了看,瞅着旁边的风扇,把笔尖伸了进去,对着那铁的扇叶边上轻轻一划,扇叶竟直接断了。 我接过陆旭捎过来的这不知道是否贵重但着实实用的礼物。当晚,陆伯伯就走了,而第二天上午战俘营里便出事了。 上午九点左右,有二十个战俘被挑出来,由四个鬼子兵、四个皇协军看守带着去战俘营外搬一些发过来的物资。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四号房的八个战俘都被挑了过去。然后到我们跟着坂田少佐赶到现场时,只有两个鬼子兵还一身是血地用枪比着蹲一地的十几个战俘,其他四个看守和两个鬼子兵却都已经倒在血泊里了。 据那两个没死的鬼子兵说,当时是四号房的两个战俘因为喝水的事打了起来,另两个鬼子举着枪托就上去了,现场其他犯人也都盯着看热闹,包括其他几个看守也都把视线移了过去。谁知道四号房另外的六个战俘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几个看守身边,在同一瞬间袭击了没有防备的鬼子和皇协军看守,并且都是下的狠手,当场就用石头和自制的凶器弄死了六个人,然后扯着腿便往山上跑。没有死的两个鬼子当时也伤得不轻,对着逃跑的几个人放了几枪,看见这边剩下的战俘又骚动起来,便只能先把枪口对着这十几个战俘,先稳住再说。 于是,四号房的八个犯人成功地逃离了战俘营,狂奔而去,消失在远山山脉中。 坂田当时就急眼了,当场指示把受伤的日本兵送走,然后点兵点将般地指着在场的四个日本军官和我们一个排的皇协军士兵,用日语说:“你们四个,带这十几个支那人现在就直接往山上追,趁着还不久,看能不能给逮回来。我中午会再安排第二批追捕的队伍,到时候你们看有没有机会联系上。” 顿了顿,坂田扭头看看我,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邵长官,你的也上去吧,带个队!毕竟你是中国人,到了这山里,你应该有点儿经验。你先给你的人开个小会吧!我让人现在马上送这八个战俘的资料过来。” 我当时也没多想,说:“嗨!没问题!”说完便和当时带着的那一个排的兄弟,简单地交代了一些事项。 大概二十分钟后,从战俘营开过来的一辆吉普车里下来一个年纪四十岁左右,以前没见过的黑黑瘦瘦的皇协军军官,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和一个皮包。车上还有士兵提了几包干粮和十几个水壶下来,好像早就准备好了一般,金爷也和他在一起。金爷跑到坂田身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坂田歪着头盯着那黑壮汉子看了几眼,最后冲金爷点点头。金爷便扭头对我说:“邵长官,这人叫伍月森,昨天剿匪司令部刚调过来的,和你一样也是陆司令的人,懂点儿丛林作战,今天这抓捕行动他就给你当副手了。” 我望向这叫伍月森的新同事,伍月森也正看着我,那眼神里似乎在闪烁着什么,见我看他,那闪烁的东西便消失了,换上一种军人接受任务时才有的坚定来。对我说:“邵长官,你就叫我小五吧!” 我点点头,伸出手和他狠狠地握了下,扭头对坂田说:“少佐!那我们现在就进山吧!时间隔得越久,抓捕的难度也就越大。” 坂田点点头,对着我身后的四个日本军官用日语大声地说了一句:“到山上都小心点儿!逮到逃跑的战俘,直接当场击毙!” 鬼子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嗨!” 我们一行十八人便一起跑步进入了这远山深处。没有一点儿征兆的,我们这十八个人的人生,从此便走上了不归路。况且,我宁愿是直接走入死亡,而不是那让人崩溃的经历。 说实话,小五是个不错的帮手,在进入树林后,他曾经学习的东西,都派上了用场。战俘逃跑的路线,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痕迹,都被他一一发现了。我们推进的速度虽然不可能特别快,因为一路上必须搜寻战俘的路线,但相对来说,还是算有一定的效率。我和小五像两个猎手一样走在最前面,身后是十二个排得稀稀拉拉的带步枪的皇协军士兵。四个鬼子走在最后,神色凝重,警惕地握紧着手里的手枪。 越往深处,林子就越来越有了那种大自然给人的奇异的压迫感。我们十几个人除了简单的关于战俘逃跑路线的交流外,基本上没有其他任何对话。一路深入后,有所得的是,总是会发现战俘留下的痕迹,让我们对于这越来越扑朔迷离的原始森林有了一种征服的快感。 行进了有四五个小时后,鬼子军官山口信在背后用日语喊我:“邵长官,你看看表现在几点了,我们的表都停了!” 我抬起手腕,奇怪的是我的表居然也停了。这表是陆伯伯在我进讲武团时送给我的,据说是德国货,戴到现在,除了颜色有点儿退色外,还真从来没停过。我自言自语了一句:“还真这么巧哦!”小五在我身边扭头看着我的这几个动作,没有吭声,也没有任何反应。我便问道:“你带表没?看看现在几点了!” 小五冲我嘿嘿笑,说:“表呢!我是压根儿没有戴的习惯,邵长官,不会巧到你的表也停了吧。” 我停下步子来,对着我那一干手下说:“你们有带表的没?看看谁的表还是好的。” 弟兄们都哭丧着脸摇头,这些小兵一般家里条件都不是很好,好的话也就不会披着这身黄皮来做汉奸了。再者,就算谁有表,出任务时也不一定带在身上的。 我示意要大家都停下来,四个日本兵便走上来看着我,山口信说:“邵长官,那现在怎么办?” 我没吭声,扭头看看身边的小五,小五故意看向一旁,没有迎合我对他这个副手的意见征求。顿了顿,我对着小鬼子用日语说:“还能怎么办?继续追下去啊!现在还能摸到这八个战俘的尾巴,到实在摸不到后咱再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鬼子军官也都点点头,然后我抬起头来望望天。我们出来应该有三四个小时了,而且一直是小跑,寻思着大伙应该也有点儿累了,便挥一挥手:“停下休息十分钟吧!” 士兵们便都往地上或坐下或躺下,我扔了包烟过去,他们笑嘻嘻地点上,似乎比刚才一路上放轻松了一点儿。有几个还不会抽的,也拿着点上,呛得直咳嗽。我和小五,还有山口信他们四个鬼子军官在一棵大树下坐下。小五便拿出那个文件袋,说:“看看吧!这是那八个逃走的战俘的资料。我在来的车上已经看过了,也都是群汉子,难怪这么玩儿命。” 我点点头,接过档案袋,也是用那白色的细细的线系得紧绷绷的,我一圈圈地转动那白绳子,心里产生一种错觉,好像是在打开前些日子郑大兵、曹正那案卷一般,并且那种很是奇怪又有点儿异常恐惧的感觉也油然而生。自己便暗暗地骂自己有点儿神经兮兮。 打开了那袋子,第一页便是那个叫赵老四的,这人我之前听说过,老兵说咱这里七八百个战俘里,大人物还真有这么十几个,而这赵老四就是其中的一个。据说这家伙以前带着一干弟兄在南京城里和鬼子对峙了三天,在小巷子里玩儿了命般地抵抗,甚至鬼子私底下说起他也都竖起大拇指。我之所以对这赵老四了解打听得这么详细——毕竟咱这些皇协军也是中国人,而且也都是四肢发达的中国男人,对于这种为国家血性过的汉子,内心深处还是认可的。 资料上的赵老四,一个桀骜不驯的模样,瘦,但是精壮。身高一米七五,眼神很是深邃的那种。相片中的他,对着相机昂着头,鼻孔像两个机枪口一样,鄙视地对着正看着这相片的披着黄色汉奸制服的我。他鼻头往下微微地勾着,说明他的性格也是比较阴沉的那种。毫无疑问,这次逃亡,肯定是这小子策划的。 我认真地看着赵老四的相片,在内心里把这位在这大森林里即将和我进行斗智斗勇的对手,狠狠地记在脑海里。隐隐约约地感觉,这赵老四的眼神似曾相识,可就是想不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 第二页是四号房的战俘组长陈海波。这小子四十好几了,在战俘营里待了十年了,资料上写着他以前是沈阳警察,也就是九·一八事变后唯一抵抗的那群东北汉子中的一员。奇怪的是居然没有被日本兵送走,一直在这战俘营里待着。也就是在看到陈海波的资料后,我才知道这战俘营是日军从九·一八后便开始设立的机构。对这战俘营设立的目的,更是觉得诡异与不解了。 接下来就分别是其他几个犯人的资料,我简单地翻了一下,主要是留意了这几个家伙长相的特点。我看书比较杂,所以有些自己认可的学说,心里都一般留了底,而就正如我以前在讲武堂的一个德国老师所一直比较拥护的天生犯罪人理论。所以,在我看来,这八个逃犯,单从长相上看来,本就是一群亡命之徒。 倒数第二页是一个叫文易雷的中年男人,脸很小,比较猥琐的模样。随意地看了,觉得也没什么异常,况且,除了他们的长相,似乎我本就没必要去注意他们的其他情况吧。可偏偏在看到他的相片时,和看到赵老四的感觉一样,似曾相识一般。但如果说这么有特点的人,在我生命中出现过,我是肯定能记住的,对于我多年军人生涯养成的习惯我还是有信心的。可是,这相片就是让我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或者,只是眉宇间某种深入到精神面的气质、神态,是我以前见过的。 我把文易雷的资料细细看了看,不过是个普通的战俘,还是个北平沦陷后逮着的散兵。他的学历不低,是个正儿八经的北大学生。最后一排是这文易雷的出生年月。让我惊讶的是,出生年月日那19141011几个号码再次神奇地出现,和我的一样,也就是说,和我上次翻阅的三年前战俘逃跑卷宗里的曹正也一样;也就是说,我和这个文易雷,以及曹正三个人,很是巧合的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暗骂自己怎么注意起这些与本次抓捕无关的问题了?继续把手里的档案翻到了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犯人的相片,我一眼就认了出来,如果说之前看到赵老四和文易雷的相片,给我感觉是似曾相识。那么,这第八个犯人,可以肯定……就是他…… 第三章 雷子:山魈的尖啸 因为发现了这溪水的流向,我们八个幸运的家伙非常欣喜。之前死水潭的经历和疑问都没去想那么多,似乎只要再狠狠地坚持一会儿,就能离开远山山脉,奔赴我们真正的新的生命。 死老头还是在我身后紧跟着,又开始了唠叨:“这都怎么回事啊?这一路都走不黑怎么的?雷子,你看我们这一身的腐臭味儿,怎么受得了啊?” 我嘿嘿笑笑,说:“你当年杀了好几个汉奸,怎么就不见你这么娇气,到这岁数上来了,还变成了富贵命不成。” 死老头便也笑了:“我啥时候富贵命了?顶多是个小姐的身子丫鬟命罢了。” 振振扭头过来呵呵地笑:“你还丫鬟啊?就你这模样,当个丫鬟别把人吓坏。”大伙都笑了。 过了死水潭后,四哥拉着哑巴走到了最前面,估摸着又这么走了有两三个小时吧,哑巴突然在前面把四哥和大伙拦了下来,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哥儿几个本就是惊弓之鸟,见哑巴这么一惊一乍的,便都很是警觉地停了下来,各自眼观着四面,耳听着八方。哑巴却一把扭过身子来,背对着我们正对着的前方,然后伸手在四哥手掌上不知道写了些什么。四哥会意后没有说话,然后蹲下来系鞋带。我觉得似乎有古怪,便盯着四哥,只见四哥假装系鞋带,一只手捡起了脚边的一块石头,另一只手伸出手指比画着“三……二……一!” 到比画到“一”的时候,四哥“忽”地一下站了起来,哑巴也猛地一个转身往我们正前方冲了过去。一个是扔了石头,另一个是扔出了手里的刺刀,一起砸向不远处一棵树的上面。 我们另外六个人都给扎扎实实地吓了一跳,石头和刺刀落了空,狼狈地掉到了地上。树上除了被石头和那把刺刀打得树叶“哗哗”地响了响外,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动静。四哥愣了愣,扭头对我们说:“没啥没啥!我和哑巴有点儿神经过敏罢了。” 大家舒了一口气,吴球便骂哑巴:“死哑巴,本来咱就一颗小心肝悬在嗓子眼儿里了,你还来这么一出,想把咱吓死不成。” 四哥便瞪了吴球一眼,吴球立马改口道:“不过哑巴你这警觉性还是要发扬,大家的安全也还要你多多看着点儿。” 海波哥故意呵呵地笑,说:“行了行了!没啥就好!你们四哥和哑巴还不是怕有啥情况?”说完拍拍哑巴的肩膀,说:“下次看准了再动!也免得让大家虚惊一场。鬼子总也不会爬树上逮我们吧。” 哑巴点点头。就在哑巴点头的一刹那,刚才他们扔东西过去的那树后面的林子里突然又“哗哗”地响了,这响声是从林子上方传来的,应该是树上有玩意儿在动。我们一起望了过去,林子很密,也没看见什么,只是树叶在那晃啊晃罢了。然后一串恐怖的声音传了过来:“哇!哇!呀……”声音好像是婴儿的啼哭,可是那嗓门却又似乎是一个正在长喉结的半大小子变声发出的声音。怪叫声响了有大概五六秒,伴随着林子上空树叶的“哗哗”声,最后一起停止了。空气中也没有一丝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又重新静寂下来。 我们都吓得一张张老脸雪白,站在那儿不敢乱动一下。沉默了一分钟吧!振振一把跳了起来,手里挥舞着越狱时他带的那把用砖头磨成的小小的石刀,对着前方大声吼道:“啥玩意儿!给老子死出来!看老子不活剐了你!” 林子深处对他的嚣张没有任何回应。大鸟和吴球给振振这么一下惊醒了一般,也各自摸出身上带的石头磨成的尖刃什么的武器,对着那林子深处开始骂街:“啥鬼东西!别给咱逮到!” 海波哥也有点儿激动,跟着吼上了一句:“逮到你这鬼东西,看老子不生吃了你!” 我听着海波哥这话,胃里又翻涌了起来。看来海波哥吃那生兔子还吃上瘾了。 他们这么对空气骂了一会儿,反而大家胆色又上来了点儿,毕竟本来就是一群在战场上死过一次的家伙。四哥说:“应该是猴子,大概是受了惊吓吧!” 死老头却还没有从那怪叫声中晃过神来,在我身边说道:“不会是山魈吧?” 四哥便骂道:“老鬼别又开始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弄得神神鬼鬼的来吓唬人!” 死老头挨了批评,忙不吭声了。海波哥抬头望望天,说:“这时间过得还真慢啊!难道是咱这么一路跑,自个儿觉得有了很久,实际上压根儿就没出来多久还是怎么的?”说完对着四哥说道:“怎么样?也都累得够戗了,休息一下吧!” 四哥也抬头看了看天,说:“那就休息一会儿呗!”说完从口袋里摸出个日本烟盒来,里面就剩半个烟屁股,四哥用小鬼子那上面贴了美女图片的最后一根火柴点着了,自个儿狠狠地吸了一口,再递给海波哥。 振振望着那烟屁股吞了口口水,然后一屁股坐到我和死老头旁边,对着死老头说:“死老头!你知道的东西还挺多哦!还知道啥山魈什么的。” 那边海波哥便也说话了:“是啊!死老头!山魈是啥玩意儿,说来听听呗!” 死老头冲海波哥呵呵地笑笑,然后小心地看了四哥一眼,见四哥也没说什么,正靠着树望着天。死老头便点点头,说:“在我们老家,以前倒有这么个关于山魈的传说,当然咯!四哥说得对,也都只是神神鬼鬼的传说。嘿嘿!传说就是了,说给大家听听,打发点儿无聊时间罢了!都别往心里去。” 吴球便骂道:“要你说就说呗!废话这么多。” 死老头顿了顿,说出了这么个故事: 那是袁大头刚当上大总统的年月,死老头的老家是个鸟不拉屎的山区小镇。周围都是群山,环抱着这个不大的镇。而大革命却没有因为这群山的阻隔而止步,于是,就在那个六月,小镇的最高领导人由当时的胡县令变成了他儿子——一个只有二十三岁的小镇恶霸胡霸天。 胡霸天之所以那么快地蹿红,原因就是他所谓的大义灭亲。带着一群半大孩子,剪掉辫子后,首先针对的目标就是自己的父亲,并毫不留情地把胡县令关进了县衙大狱。 胡县令一个老举人,怎么经得起这么折腾,没过几天就死在了大狱里。镇并不大,老一辈的都私底下说:“这胡霸天总会遭报应的!雷公打雷总会打死这小崽子的。” 私底下说归说,可在那革命的年代,又有谁敢对那翻天覆地世界的变迁大声指责呢?胡霸天搬进了所谓的县长大院,胡县令则被安葬在一个浅浅的坟里。胡县令的老婆胡夫人的房子也被征收了,胡霸天说这封建王朝的余孽,就应该送去吃点儿苦,拨了镇外的一个小山神庙,让胡夫人住了过去。 胡夫人面无表情地在一个冷清的早晨搬去了镇外。最开始几个月,胡夫人还每天到镇上来买点儿菜什么的,也不和人说太多话,毕竟一说开了,都会骂她那亲生的儿子。胡夫人就算再恨再怨,但总是自己身上的肉,不好埋怨谁。 那年入冬,天气额外地冷。卖菜的农民便发现,胡夫人有些日子没有到镇上来了。起初也都只是几个老汉随意地提了提,到之后日子有半个月了,便觉得似乎有些不妥。于是就有人找到了胡霸天,说:“你也得去看看你娘啊!在那镇外一个人的,万一出个啥事也不得劲儿啊!” 胡霸天坐那听这情况,抓了抓后脑勺,就开始扯上了:“我老娘不会是跟着封建王朝的那些辫子老头跑了吧?听说北京城里还真有些老东西在玩复辟。那可不行,咱要去好好看看,免得大辫子们在老子眼皮底下翻了天。” 一干披着短发的所谓的革命人士跟着胡霸天革命到了极致,害上自己亲爹亲妈的报应娃浩浩荡荡地出了镇。也是巧合,一干人等吃了中饭才出发的,到了那山神庙外也就三点多钟。可偏偏那一会儿天阴阴地暗了下来,刮着不小却又似乎很有针对性的风。远远地看去,山神庙透着一股肃杀的气氛,好像里面的神怪正在皱眉,怒气都是因为胡霸天这逆天的家伙的到来。 几个小跟班便在胡霸天背后犯怂,小声说:“县长,你看今儿个咱是不是算了,这鬼地方怪吓人的,这模样你娘应该也不在里面吧!” 胡霸天那时候也才二十四刚过,嘴唇上还黑黑的只是些绒毛,心里自然也有点儿害怕。但谁让他是县长呢?一咬牙一跺脚,胡霸天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孩子们一挥手:“同胞们,这山神庙本来就是咱三民主义要打倒的藏污纳垢的地方,我们革命党,要打破的是什么?就是这封建的一切!越是这么神神鬼鬼的,越是考验我们的时候,来!让我们像孙先生他们一样,像袁大总统他们一样,彻底地推倒它!” 说完,胡霸天带着激动不已的革命党们,进了山神庙。 山神庙里冷冷清清,除了可怜巴巴的山神像哭丧着脸在那儿站着。墙角一床破棉絮,上面整齐地叠着一床被子,旁边摆着个盆,里面放着一条毛巾。角落里还放着个桶,里面装着小半桶水。一切都说明胡夫人确实在这里住过,但人却不在。胡霸天便一挥手,要革命党们在庙里庙外找人。 胡夫人确实不在,但有个革命党却招手要胡霸天过去。胡霸天跟着他走到神龛后,只见山神爷雕像后面的角落里,用稻草另外打了个地铺,并也象征性地放了个枕头。胡霸天大惊失色地说:“还真有复辟派在这庙里潜伏着,看来我们不虚此行。” 革命党们便也兴奋起来,七嘴八舌地分析上了。那种偏僻的小镇上,对于革命也是一种胡乱的任凭几个所谓的革命党臆想出来的罢了。正胡乱说着,突然庙后面一个革命党在那儿怪叫。大家忙跑了出去,只见两个人指着庙后的树上,双腿在发抖。大家便顺着两人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一个人头似的东西挂在树上,垂下来一头长发。 胡霸天也吓呆了,虽然说这孩子没心没肺,但毕竟胡夫人是他亲娘,他这该遭天谴的性格也始终是胡夫人给从小宠出来的。那一会儿便也大声喊道:“娘!是你吗?” 人头没有回应,革命党面面相觑。有两个胆子大的便上前了,用石头对着那人头一样的玩意儿扔了过去,一个黑糊糊的球便掉了下来,大家都站在原地不敢靠前。胡霸天便犯浑了,上前捡了起来。这不捡不打紧,还真给吓破胆了。这还真的就是胡夫人,并且脸上被什么啃过一般,都是牙印,黏黏的似乎还有口水。 所有人都吓得腿肚子发软,胡霸天自己也一松手,那人头掉到了地上。一干人都忍不住往后退,而胡霸天像着了魔一样,一个人站在人头旁一直抖,却不知道动弹了。 一声长啸在庙后的树林里响了起来。革命党们不由自主地靠在一起望着发出声音的方向。也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什么别的,只见树林里“哗哗”地响动了起来。然后一个黑影从树上跳了下来,有一人高,直接跳到了胡霸天的肩膀上,也就是那么一瞬间,黑影一把扭断了胡霸天的脖子,把一颗人头给硬生生地扯了下去,往后一扔,然后对着那冒着血的脖子一口咬了上去,看样子是在狠狠地吸着胡霸天的血。 革命党们都吓蒙了,胡霸天的身子还是那么直立着,那黑影嘴对着胡霸天的脖子,贪婪地喝着涌出的血,只听见他咕噜咕噜吞咽的声音。一双血红的眼睛却死盯着面前的人,眼珠是红的,说不出的诡异。 也不知道是谁最早反应过来,大喊了一声:“跑啊!” 一干革命党丢下胡霸天,拼命往镇上疯跑了去。 从此以后,那山神庙再也没有人敢过去了。据说几年后有胆子大的在白天去过,说那山神庙不知道什么时候塌了,也没见啥白骨的。 于是便有两个传说:一个说法是说那天去的一干革命党对胡霸天早就有意见,在那山神庙把他给活埋了,回来编了这么个故事;另一个说法是一干年纪大的人在私底下说的,那鬼怪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山魈,山里有灵性的精灵。他带走胡夫人是为了了结胡夫人的痛苦,让胡夫人解脱。带走胡霸天就是神给的报应,天谴罢了。 听完这故事,大家反而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不过就是地方鬼故事罢了,每个人的家乡都有诸如此类的传说,无非都是天报应之类的。吴球便骂道:“死老头,那山魈如果真要显灵啥的,早就把你这浑人给带走了!你丫的一双黑手下,不知道死了几个人呢?” 死老头讪讪地笑道:“我那也只是杀了几个活该被杀的狗汉奸,遭报应的活儿咱还真没做过。” 振振也嘿嘿地笑道:“就是啊!咱宰过的都是罪有应得的伪军和小日本。” 大鸟说:“就是就是!”然后一扭头对着我说:“雷子,你不是啥都知道吗?说说这山魈呗!” 我冲他笑笑,说:“我也不知道太多,好像确实有山魈这么个东西,和狒狒差不多吧!只是有攻击性罢了。” 我的解释没能激起他们的兴趣,哥儿几个便扯开话题聊到了其他。前面的四哥站了起来:“行了行了!都少胡说了!也休息会儿了,走吧!趁着天还没黑,能多跑远就多跑远点儿吧。” 死老头便冲四哥说上了:“四哥!不知道咋的,平时在战俘营里,也是这么一天就是一天,我也没比你们这些年轻的瞌睡啊。可像这样今天都没结束,咋就觉得特别犯困了呢?” 四哥脸色便要拉下来,准备骂人。他身边的海波哥也说上了:“老四,我也觉得今儿个有点儿古怪,怎么天就暗不下来呢?咱这么一路跑下来,别说有没有个十小时,起码七八个小时应该有了吧!再怎么着应该也到了傍晚吧!你看这天,还像大上午一样。” 四哥扭头对着海波哥,似乎连带着海波哥也让他不高兴了:“海波!你咋也和这些小的一样,莫名其妙起来!难不成是我让这天黑不下来的?” 海波哥被四哥这么一顿抢白,脸也阴了:“老四!咱都只是说说看法!这林子一路走下来,到处都透着些古怪,大家都看在眼里,嘴上不怎么说罢了!路可是你一直在这儿带着,真有差错,弟兄们一起合计着应付就是了,你今儿个这是怎么了?好像这些个古怪,还不许弟兄们说几句!”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都不吱声,互相地看着。我和振振、死老头站在一起,看着他们几个。吴球和大鸟两个,不知道又在想着什么。 冷不丁地,我瞅见哑巴悄无声息地到了那棵他们扔东西过去的树下,弯腰把刺刀和石块捡了起来,然后奇怪地往海波哥的背后走了过去,在海波哥身后几米远的地方站住,盯着海波哥的后脑勺,手里那石块握得紧紧的,似乎想要对着海波哥的后脑勺…… 我忙走了上去,对着四哥和海波哥说道:“都怎么了?出来前咱都说好了!同进同出的,这还没啥啊,咋就闹得这么不愉快起来?我们弟兄几个还不是靠着四哥你和海波哥两位领着这头,才有现在这一步的。行了行了!没被小鬼子逮着,自个没必要这么对上眼。今儿个这一天下来,都神经绷太紧了,放松下。” 四哥白了我一眼,然后随意地对海波哥身后的哑巴使了个眼色。再走到海波哥面前,拍拍海波哥的肩膀,说:“海波!雷子说得也是,咱弟兄真有啥坎,找个角落来一架就是了,打完了还是要做好兄弟的。行了!都是老弟我不对,别往心里去了。” 海波哥也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儿过了,便也淡淡地笑笑,说:“嗯!那咱还是继续赶路吧!我也知道你都是为大伙好,只是都有点儿累了,发发牢骚罢了!啥事都还指望着你做主呢。” 说完海波哥一挥手,他和四哥,还有哑巴又走在前面,往小溪的前方继续走去。 我在后面没吭声,跟着哥儿几个往前走。因为当时就我走到了四哥和海波哥的中间劝架,其他人都盯着正斗气的两位,没人注意到哑巴当时的动作。并且,四哥对着哑巴使眼色,也就是那么一瞬间,是我有心,才注意到了。一切的一切,似乎他和哑巴从以前的不相来往,一下子变得默契和齐心了。 想到这里,我也没再往深处去细想。战俘营里最复杂的本就是这些战俘与战俘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各种帮派,如桂系帮、川军帮什么的。虽说只是认认老乡聊聊天的,但咱中国人本就不够团结,就算在战俘营里,还是弄得挺复杂的。所以很多是是非非的,我选择的都是独善其身,看在眼里,心里明了就行了,很少去想得那么深。 让我觉得有点儿心里发毛的是,哑巴当时那阵仗,如果真有啥事,他砸向海波哥的那石头,可是真得出人命。 小溪像没完没了一样,甚至我们还停下讨论过一次,说这小溪不会是流着兜圈吧,走来走去都是在一个地方打转?四哥没发表意见,反而是看着哑巴,等哑巴的回复。哑巴冲四哥狠狠地点点头,四哥便说:“应该还是在出山的路上,哑巴他贼,一直都注意着的。” 大家都没有反驳,毕竟就算真有什么想法,也拿不出任何意见给大家考虑,只能这么一门心思地往前面走。有个小溪带着,还依稀有个方向,比起之前在林子里那么傻傻地往前赶,多了一点儿方向。 死老头始终还是在我耳边唧歪着:“这天怎么就暗不下来……这怎么还是没见啥活物……”我听着,心里其实也觉得有点儿奇怪,但越是被他这么一直唠叨,反而越是觉得四哥的观念是对的:一切的客观原因都不应该是阻挡我们往前跑的理由,越往前一点儿,离我们自由的明天就越近一点儿。 但那时间啊,却还真是越来越觉得漫长起来。说实话,按照我们平时对于时间的概念,从我们出来到现在,应该有十几个小时,天应该早就黑了。 如果说感觉有时候是个扯淡的问题,可这肚子却是不会说谎的。从出来到肚子饿了后起码又坚持了三四个小时才吃了那恶心的生兔肉。虽然难吃,但也塞了个饱。就算后来吐了点儿,可沿着小溪走到肚子再次饿,又应该有了三四个小时吧。也就是说,我们最起码出来十个小时以上了。就算我们奔到山上是上午十点,现在最早的时间也应该是晚上八九点了。况且,这还只是我保守的推算,放开来估计,现在可能已经出来了十五个小时以上。 正想得越来越乱的时候,天便真的暗了下来,好像是一个开关控制的一般,天没有经过一个渐渐暗的过程,似乎是一下子黑了下来。四哥和海波哥在前面小声地说了会儿话,然后海波哥转过头来对我们说:“就在这睡一晚吧!四哥说他带着哑巴去附近看能不能找点儿吃的来。雷子,我看也应该走得够远了,你和死老头看怎么能生团火,那火柴早就用没了,生个火大家也烤烤身上这脏衣服的湿气。” 我点了点头,和死老头就近捡了点儿枯树叶,弄了两块石头在那忙活上了。 振振和大鸟也没闲着,扯着旁边的树桠折了点儿枯点儿的干柴下来。吴球追上四哥和哑巴,说:“四哥!我跟你们一起去找吃的吧!也好帮个手。” 四哥扭头来白了他一眼:“你还是留在这儿吧!免得添乱,我和哑巴都学过怎么在林子里转悠,你跟着别把自个儿给跑丢了。” 吴球讨了个没趣,只能假惺惺地对着四哥说道:“那四哥你们小心点儿,有情况大声叫我们就是了。” 四哥没回话,和哑巴俩面无表情地往林子深处走了进去。 海波哥也帮着我们开始生火,吴球一个人站在旁边指手画脚的,俨然像个长官。这天黑了,哥儿几个心里反复困惑的念头便也散了,就连死老头也没说啥了。很快,一个小火星便点燃了一堆枯树叶,然后振振和大鸟把各自捡来的枯树枝架了上来,在最上面再放了几根比较粗的树干。一堆篝火很快燃了起来,树干的另外一截流出被焚烧烤出来的绿色的汁液。我们也眼不见地少了很多臆想,就着那从沉满腐尸的水潭流出的小溪里喝了点儿水,各自靠着大树,等着四哥和哑巴的归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哥他们过去的方向便有了响动,四哥一个人走了出来,对着吴球喊:“球啊!你不是说要帮忙吗?来!跟我过去摘点儿果子回来!” 海波哥站了起来:“老四!要不一起过去吧,免得你们黑糊糊的来回跑。” 四哥淡淡笑道:“没啥!你们都累了一天,休息一下吧!晚上我和哑巴少站会儿岗就是了!” 海波哥点点头。吴球伸手在火堆里抽了一根燃着的树干,扛在肩膀上,往四哥那边跑了过去。四哥对着吴球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也没说出口,就抬头看了看吴球扛着的火把,又回头看了看我们哥儿几个,扭头又往林子里走去。 大家便又都闭着眼睛养神。又过了大概半小时,死老头和我、振振一起靠着棵树,他突然扭过头来,对着我耳边小声地嘀咕上了:“雷子!我咋还是有点儿犯怂,觉得要发生啥事了!” 我冲他笑了笑:“得了!老鬼,就你今儿个毛病最多。” 死老头自个儿也笑了,说:“雷子!可能我确实年纪大了,我年轻时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爷们儿。唉!不服老不行啊!” 振振也跟着探个头过来:“嘿!雷子!别说老鬼犯怂,连我也有点儿,刚才吴球那孙子跟着四哥往那林子里去了,我甚至有个感觉,这两人就这么回不来了。” 死老头忙冲着振振压低声说道:“少瞎说!”然后死老头顿了顿,把头凑到我和振振跟前,小声地说道:“说真的,你们刚才有没有注意到,四哥看着吴球走过去的那眼神,奇奇怪怪的,好像……好像是看一个要死的人一样。” 振振便笑了,也压低声音说:“您老又什么时候见过谁用看要死的人的眼神看过你不成。” 死老头笑了笑,说:“以前县里杀头,那些肥胖的刽子手,操着鬼头刀看那些要掉脑袋的家伙,就是那么个眼神。” 正说到这儿,林子深处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海波哥一把跳了起来,说:“是吴球的叫唤!惨了!他们三个可能真出啥事了……” 第四章 邵德:消失的尸体 第八个战俘的名字叫戴宗民,上面记载是个哑巴。在他的资料最后用日语写着四个字:无替代之前先预备使用。我之所以在看到他相片后大吃一惊,是因为他居然和三年前逃跑的那个叫郑大兵的长得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之前的郑大兵的眼神很是有着侵略性般地怒视着,并且留着大胡子。而相片中这戴宗民的眼神灰暗,眸子深处似乎在刻意地掩盖着什么一般。 “无替代之前先预备使用”,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对于这戴宗民和郑大兵是不是同一个人,我无法确切地肯定,因为我自认为记忆力很强,但这世界上本就没有真正一模一样的人,甚至双胞胎。可是我现在手里只有这戴宗民,也就是哑巴的相片,并没有郑大兵的相片能对照,只能说凭我的记忆来确定,似乎也太过于武断。而资料最后那几个字,更是充满了诡异。 我一抬头,发现小五又在盯着我看,见我看见,他忙把头扭到一边。我便有点儿忍不住,问他道:“小五,我们以前认识吗?” 小五嘿嘿笑笑,说:“之前听陆司令说起过你,说你挺能干的,他看你像看他自己亲儿子一样。” 我点点头,然后问道:“小五,你以前是在哪里干的?我咋没听陆伯伯说起过你?” 小五回答道:“我和你们有点儿不同,我是做机密工作的,一直在日军军部特高科混,最近才调回剿匪大队的。” “哦!”我胡乱应了,扭头看那四个鬼子军官。他们都盘腿坐着,没有吭声,也不知道他们听不听得懂我们说话。我唯一认识的那位山口信,也低着头坐在那儿,眯着眼睛在养神。 我用日语对山口信说道:“山口君,你到中国多少年了?” 山口信扭头望了我一眼,用一口还一般般的中国话对我说道:“我到中国十几年了,以前就在上海开布坊,战争爆发后才入伍的。” 我心里忙庆幸之前没有说出骂鬼子的话来,冲他点点头,站起来喊道:“好了,也歇了有一会儿了,继续追吧。” 四个日本军官“刷”地站了起来,而我们那十几个皇协军兄弟却显得差劲了很多,懒懒散散地站起来,连队形都没有。 接下来便是继续往前赶。时间也似乎过得很快,一下子就日头往西偏了。我们依然闷头寻找着战俘留下的痕迹。慢慢地发现个规律,小五走出个十米,便刻意地用手往身边的树上去胡乱地摸上几下,好像那树上有什么标志。随后便换上肯定的眼神,方向感强上了很多。 林子里那一会儿微风,初秋,天气也还是挺舒服的,这让我们虽是一路赶路,却也没有觉得多辛苦。我和小五还是走在最前面,鬼子这次跟在我们后面,依然把枪握得紧紧的。冷不丁地,身后一个兵吼道:“什么人?” 我们齐刷刷地扭头过去,只见一个小兵在后面举着枪指着一棵树后面,一脸的严肃。 四个鬼子军官反应也不慢,举着手枪便往树那边跑去。跑在最前面的一个留着仁丹胡子的高个子一脚踢开了他面前的一丛草,只听见“哗哗”的声音从草丛里传了出来。接着,一个灰色的人影模样的东西从那草里蹦了起来,然后直溜溜地往树上爬了上去,速度快得吓人。仁丹胡子二话不说,抬起枪便朝那人影放了一枪,人影爬得更快了,“刷刷”声在林子上方一通乱响,还掉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下来。仁丹胡子身手也不错,一个箭步迎了上去,在空中就一把抓住了那团东西。 那是一只还在蹬腿的兔子,兔子的脖子上有几个清晰的牙印。小五喊道:“可能是只猴子什么的吧?咬着这兔子正要上树,被咱吓跑了!” 山口信冲仁丹胡子用日语复述了一遍,仁丹胡子点点头,提着那兔子便往我们这边走过来。接下来,在我们十几个人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那只兔子腿蹬了几下,估摸着是断气了吧。然后,那兔子在仁丹胡子手里,就像水蒸气一般,颜色慢慢变淡,短短的几秒钟的时间……竟然凭空消失了! 仁丹胡子当时脸都白了,抓兔子的手就那么一眨眼工夫,变成了抓着空气。 大家都抽了口冷气,一起跑了上去,往地上看,众人在周围地上胡乱踩着,不敢相信那么好几斤的家伙,在我们眼皮底下就像水蒸气一样没了。几个鬼子用日语开始骂娘,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我手下那群兔崽子,也都一个个慌了神,说:“邵长官,这难不成咱这么多人一起眼花了吧!” 我也感觉背上冒出了冷汗,身边的小五便在我耳边说道:“邵哥,这林子似乎有点儿古怪,咱还是先追战俘吧!早点儿逮着了赶紧往回走,免得到了晚上真冒出啥蹊跷来。” 我脑子里当时迷糊糊的,不管是谁,见到那么一出,也不能不惊讶。还没轮到我反应过来,那仁丹胡子一把跳了起来,用日本话大声地吼道:“妖怪,大阪鬼冢太郎来灭你吧!”说完疯了一般举起枪便往刚才那黑影消失的方向冲了过去。 我反应过来,大声地对山口信喊道:“快拦住他!” 山口信愣了一下,然后对着往林子深处疯跑的仁丹胡子喊道:“鬼冢君,请停下来!” 仁丹胡子好像发狂了一般,没有理睬我们的话,一个劲儿地朝那边跑了进去。另外三个鬼子军官也只好跟着往前面跑。我愣了下,一招手,也往那边跑去,身后的小五似乎在说什么,我没听见。 大概跑了三四百米,前面的仁丹胡子“哇”的一声惨叫声传了过来。只见他的身体在前方往上蹦了起来,有五六米高,半空中的他,手脚胡乱地挥动着,最后狠狠地摔了下来。落地的那一刹那,我清楚地看到,地上枯叶里有东西往上探了一下,正迎上了仁丹胡子落下来那身体的脖子,并似乎重叠了一下,把那脖子狠狠地往地上一拖。 我身前的三个鬼子军官都毫不犹豫地一把掏出枪,对着枯叶下的东西扣动了扳机。我也掏出了枪,只是没有他们那般冲动地开枪。 枯叶下悉悉率率地动了几下,似乎地底下有什么东西在钻来钻去似的,继而又安静了下来。我和那三个鬼子军官最早跑到仁丹胡子摔下来的地方,一帮弟兄们也都赶了过来。只见仁丹胡子全身都是血,双腿齐膝以下没了,一扭头,血淋淋的一双腿在他蹦起来的位置狼狈地歪倒在地上。而地上的他,脖子上全是血,一个很大的窟窿,正“哗哗”地往外冒血,仁丹胡子的双眼还大大地睁着,瞪着我们,嘴巴里胡乱地发出些已经听不出说啥的声音来。 山口信他们三个一把搂住他,对着他喊着“鬼冢君,坚持住”之类的话。我们这群中国士兵,都瞪眼在他们四个身边,不敢吱声。十几个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叫鬼冢太郎的小鬼子合上了眼。枯叶下却好像什么动静都没有过一般地安静。我那十几个手下一个个在地上踩,看是不是有洞,可什么收获都没有。 其中一个兵便喊我了:“邵长官!快看那双腿!” 我们都扭头往鬼冢太郎在地上的那双腿望了过去,只见那双腿的颜色也在变淡,甚至包括腿上面那半截黄色的裤管和黑色的皮靴,到最后还真像刚才那只兔子一般,在空气中消失了! 我一扭头,忙往山口信他们怀里的鬼冢太郎冲了过去,山口信和那几个日本军官似乎也懂了我的意思,一把狠狠地抓住鬼冢太郎的身体,我也已经蹲到了他们旁边,双手狠狠地抓着鬼冢太郎的一只手。而鬼冢太郎的尸体,和我们意料中的一样,居然就那么慢慢变淡,然后,在我们四个人手里就那么消失了,我们的手都一起握上了一团空,连一丝衣角都没剩下。唯一留下的,就是地上和我们身上沾上的鬼冢太郎的血。 所有的人都不吭声了,互相看着。有两个没出息的小兵明显地双腿在那儿抖了起来。这短短的十分钟,发生的这一切那么不可思议:蹿上树顶逃走的人影、消失的兔子、鬼冢太郎离奇的断腿、枯叶下探出的离奇东西,以及最后也这般消失的尸体…… 一切的一切,在我们这十几个人之前各自几十年所接受的知识和意识里,都只能用诡异来解释了。在沉默了有十几分钟后,我最先缓了过来,招手对十几个手下吼道:“都还傻看着干吗?把这一块的树叶下都给老子翻个遍,看下边到底有啥畜生洞穴在这底下,一把火给它烧个通透!” 山口信抬起头,对我递了个感激的眼神,我点点头,然后突然间觉得一直盯着我背后的小五的眼神似乎不在了。我猛地扭头往周围看去,那孙子真的不见了。我扯开嗓子吼道:“你们伍长官呢?” 士兵们一个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人回答。我挥挥手:“继续找地上吧!”说完我独自往之前跑过来的方向走去。 走了差不多五六十米吧,在我头顶传来了人的声音:“邵兄弟,这上面有点儿古怪……” 我一抬头,见一棵十来米高的树上,小五正趴在上面对我说话。我当时正一肚子火,便对他吼道:“有啥古怪啊!有啥古怪你也得给老子和大伙跟紧点儿!” 小五并没有因为我大声对他吼叫而变脸色,反而对我挤眉弄眼地招手,意思要我也上树,似乎有发现指给我看,也好像有秘密非得要躲在树上说给我听一般。 我没有理他,对他又吼了句:“快给我滚下来,少弄得神神秘秘的!”说完我一扭头,往弟兄们那边走去。 树上的小五讨了个没趣,我听见他用刀砍树枝的声音,接着听见一个重物跌落在地上的声音。我忙一扭头,见小五已经在那一瞬间站到了我身后,之前一刻他还在树上趴着。我心里一个咯噔,不动声色地问道:“小五!你直接跳下来的吗?” 小五表情挺严肃地对我沉声说道:“是的!有啥不对吗?”然后把手里一根粗壮的树枝递了过来,直接喊我的名字说道:“邵德,你自己看看这上面是什么?” 我冲他指的地方看了过去,只见那树枝上有一块血迹,而且像是刚沾上去的。小五用手指在上面按了一下,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又递到我鼻子下给我闻,说道:“这是人血,刚才那鬼子开枪应该是打中了啥东西,而这鬼东西应该是个活人。” 我愣在那儿,一系列发生的事情,让我完全应接不暇,面对镇定的小五,反而让我一下觉得自己不够成熟,完全不是军官应该有的模样。我忙在心里给自己压了压惊,为刚才对小五的语气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说道:“那你的意思是,一直有这么个人在这林子里跟在我们身边咯?” 小五点点头,然后压低了声音:“晚上站岗我俩一班,我有陆司令司令部机密事务要和你单独说。” 说完小五便把手里的树枝往身后一扔,冲着前面大伙待的地方走了过去。我回头又看了看那树枝上的血,扭头跟着小五往前走去。 十几个人在那儿折腾了很久,地上的枯叶基本上都被扫开了,下面全是黑色的泥,啥洞都没有,如果说真有痕迹的话,也就只是鬼冢太郎断腿的地方和摔下来的地方,那两处地方的泥有点儿松松的。我让两个士兵用刺刀对着里面挖了几下,依然是实心的,没有任何我们所猜测的野物的洞穴。 山口信他们三个还跪在地上发呆,见我来回地搜寻也没结果,便站了起来,对我说道:“邵长官,我们日本国也有很多这些关于山里妖怪的记载,可能是我们惊到了它们吧。邵长官,我们还是继续追捕那些战俘吧!早点儿抓到,我们也尽快离开这该死的远山。” 话刚说完,山口信旁边的一个大胡子鬼子冷不丁地一抬头,用日语对着山口信骂道:“和支那人说话这么客气干吗?”随即扭头对着我先骂了一句“八嘎”,然后凶神恶煞地用日语说道:“你们这群支那人,帮不上我们大日本皇军一点儿忙,都给我长点儿心眼,把我们惹恼了,把你们全部毙掉!” 说完大胡子把手里的枪对着腰上一插,指着小五用生硬的中文说道:“你的,带路的,快!快!” 我的脸一下就拉了下来,之前一直听说鬼子不把我们这些皇协军当人来看,可毕竟之前我一直在陆伯伯身边,见到的日本兵也都和颜悦色,顶多有个别鬼子趾高气昂,不至于对我这么不客气。这会儿无故受了这一番训斥,我有点儿来火,扭头一看小五,他还是一副很平和的表情,见我看他,小五抬头对我使了个眼色,意思好像是说不要和这些狗日的一般见识。我点点头,跟着他转身又往我们最初的路线上走去。 大伙便那么一声不吭地又走了一两个小时,都没手表,也不知道时间,只知道天黑了下来。感觉这么一天过得挺快的,我问小五:“咱是在这山里先扎下来睡一晚,还是继续追下去?” 小五瞟了后面的鬼子一眼,说:“自然是要睡觉啊!咱要这么卖命干吗?”小五说完却没有停下步子,用手又摸了摸身边的几棵树,抬头又看看天,继续说道:“这附近应该有个水潭,再往前面赶赶,找到那水潭再休息吧。” 我扭头对着那三个皱着眉的鬼子说了两句,意思是附近如果有水潭的话,今晚就驻扎在这儿,大伙也好把水壶灌满,免得干粮吃起来吞不下。 大胡子鬼子正要说话,另外两个鬼子军官挥手示意他别说,然后山口信冲我点头,说:“邵长官,你安排就是了!” 说完没多久,小五就往前面跑了起来,边跑边对着我们喊道:“有水潭哦!真有个水潭!” 大伙不知所然地跟着他往前跑了十几米,面前豁然开朗,一个几亩地大小的水塘出现在眼前。我扭头看了那几个鬼子军官一眼,见他们也没对我咧嘴龇牙,便对着身后的弟兄们喊道:“得了!今晚就睡在这里,弟兄们,生火、打水,干粮都省点儿吃,谁到时候不够了活该饿着哦!” 大伙一副散兵游勇的模样过来了,个别听话的便在那里捡树枝生火,大多数皇协军士兵又是靠着树开始骂娘。 我摇了摇头,望向小五,小五已经走到了水潭旁边,用水壶装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一汪死水。我蹲到他旁边,把手里的水壶也往水里压,水壶冒着泡泡,贪婪地把肚子填满。我对小五说道:“小五,我咋总觉得你走到这林子里后就一直很有心事的样子?” “有吗?”小五扭头对我笑了笑,然后又压低声音,说道,“你会游泳吗?” 我点点头,小五继续道:“能潜多久?坚持个三五分钟有没有问题?” 我莫名其妙,可看到他脸色很严肃,并时不时瞟瞟背后也在暗暗嘀咕着的三个鬼子军官,便点点头,也压低声音故意开着玩笑,和小五套近乎道:“有啥关照不成?再弄得这么神神秘秘我可要受不了了。” 小五对我也淡淡笑笑,说道:“晚上我们一起站岗再说吧。” 说完我俩一起扭头,走回刚生起的火堆边上。那三个鬼子军官还是坐在原地,靠着那棵树,没有往火堆边上来,大胡子和山口信两人正在听一个瘦鬼子说话,并不时地点点头,一脸的信服。见他俩的表情乖巧,我才开始注意起那个瘦鬼子——很不起眼的一个鬼子军官。他年纪应该有四十出头,脸上像刀刻过一样,然后我才注意到,他的军装没有肩章,就是套黄色的军官制服。就在我瞅他的那会儿,瘦鬼子也正好抬头,和我视线对视了一下,瘦鬼子表情一愣,然后对我咧嘴笑了笑,对他身边的山口信说了几句话,然后山口信站了起来,向我走了过来。 我忙站起来,山口信冲我笑笑,指着瘦鬼子说道:“邵德君,那是我们的松下少佐,他想和你单独聊聊。” 我点点头,理了理领口,扭头看了小五一眼,小五又把眼神往边上转移过去。我抬腿往瘦鬼子那边走了过去。 瘦鬼子见我过来,也站了起来,和颜悦色地冲我笑笑,伸手指指旁边的水潭,意思是要和我到那边聊聊。我点点头,跟着他往旁边走去,我身后的大胡子也一下跳了起来,大踏步地往水潭边走去。瘦鬼子一扭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威严,对着大胡子军官瞪了一眼,大胡子委屈地站住,然后嘴里含糊地说了一个词,模模糊糊的我没听清楚,好像是个“下”开头的两个音的称呼。我身前的瘦鬼子听后马上扭头,对着那大胡子军官就是一脚,把他踹了出去,然后大骂一声“八嘎牙路”,指着山口信盘腿坐着的方向,要大胡子现在就过去。 大胡子抬头白了我一眼,眼神凶悍,好像是要警告我什么。然后扭头往山口信坐的那边去了。瘦鬼子又冲我友好地笑了笑,用一口非常流利的中文说道:“邵德君吧!今天真是辛苦你们了!” 我对着他点点头,说:“长官客气了!”我和日本人打交道也有了些年月,在日本军官中,随便拉出一个都懂点儿中文,甚至还有很多的中国通,在这点上,有时候必须承认这个民族在对我们中国的学习上,是下了一定工夫的。但像这个瘦鬼子说这么标准的中国话也确实不多。如果说在沈阳城里遇到这么个人,只听他说话,绝对看不出他是个鬼子。 瘦鬼子继续微笑着,带我在那小水潭边走着,我偷瞄了后面一眼,那大胡子一只手握着枪,死死地盯着我们俩。瘦鬼子自我介绍道:“邵德君,鄙人是大日本帝国一个很普通的军人松下幸太郎,这次能有幸与邵德君一起出来完成这次任务,非常荣幸!” 我点点头,寻思着这老头专门把我叫到旁边来,不会就是为这么讨好我吧。果然,这松下幸太郎的腔调开始严厉起来:“邵德君,叫你过来私底下说说话,也没别的意思。你应该知道远山战俘营里你们皇协军加上中国战俘,一共应该有一千多个中国人吧,可我们大日本皇军只有一支一百多人的小队驻守,人数的差距这么大,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刻意地说道:“那是因为皇军相信我们皇协军对日本天皇的忠诚。” 松下还是微微笑笑,点点头,说:“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但真正的原因是人数的差距只是表面上你们看到的现象罢了。” 说到这儿,松下故意停顿了下来,一双小眼睛盯着我。见我没有任何反应,才继续道:“邵德君,说这些给你听你也不要多想,你对我们大日本皇军的忠诚,我们是相信的。和你说这些只是表达一个意思,那就是无论在远山战俘营也好,甚至现在我们这十几个人在这林子里也好,我们皇军和你们中国人的人数上的差距,都只是你们表面上看到的。邵德君,多的我也不说了,有些东西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但我所要表达的意思,我想你应该知道了!” 说完,松下幸太郎对我客套地鞠了个躬,还说了句:“辛苦了!”然后扭头往回走去。 我听得很疑惑,日本人这种狂妄的自大,总是在细节上表现得一览无余,包括人数多少这不争的事实,也始终要用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来暗示些什么。我心里偷偷地骂了会儿娘,也扭头往火堆那边走去,完全在意料中的是,小五又在看着我,而我这一转身,小五的眼神又往边上移去。 大伙胡乱地吃了点儿干粮,火堆也旺了起来。早上跟着小五一起运过来的那几个袋子里,打开发现除了干粮,还有五个睡袋。大胡子毫不犹豫地一把抱起,往他们那边拿去。然后松下对着山口信说了几句话,山口信便抱起其中的两个睡袋走到我和小五身边,说:“这两个睡袋邵德君你和伍长官用吧,晚上就安排其他士兵站岗!都累了一天,好好休息一下,明天看能不能追上那几个战俘带回去。” 我远远地冲松下点点头,松下也对我微微笑了一下。我站起来安排了手下站岗的分班,不当班的弟兄们便围着火堆,躺了下去,那三个鬼子就在火堆的另外一边睡下,我和小五隔着火堆,打开睡袋钻了进去。小五脸朝着我躺下,低声说道:“邵长官,先睡吧!晚点儿我叫醒你。” 我一脑袋的疑问,便直接问道:“小五,今儿个一整天你都弄得神神秘秘的,有事现在说吧,没有人能听见。” 小五没有接话,好像在考虑些什么,然后他一咬牙,把手伸进衬衣里面,掏了支钢笔出来,说:“邵长官,这笔你应该也有一支吧。” 我接过来,发现这笔和陆伯伯给我的竟然一模一样,忙从自己口袋里摸出我的那支,一对比,完全一样。小五便继续说道:“我是陆司令的人,和你一样。有些东西陆司令之前并没有对你说,因为咱这趟差事,有些不确定性。今天出了这趟差,虽然是计划内的,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我“嗯”了一声,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这战俘逃跑,也是在陆司令的计划中吗?” 小五点点头。“不过不是陆司令的计划。”顿了顿,小五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这是国民政府的计划。” 我当时整个身体“忽”地一下差点儿跳起来,但马上镇定下来。我们剿匪大队归日军军部管,到汪精卫南京政府成立后,便对外说是归南京管,实际上我们东三省的皇协军,依然是直接在日军军部接受命令。国民政府当时已经迁到了重庆,蒋介石一边呼喊着全面抗日,一边还对着国内的共军势力狠狠地镇压着。我们这帮皇协军军官,私底下也都时常议论国民政府的两面派政策,觉得他们虽然很扯淡,但依然算是咱中国抵抗侵略官方的力量。心里不禁感慨:如果我们这些人现在是在国民政府手里,总也还对得起良心,豁着这条命,和鬼子干上几仗,也总是民族的英雄,不像现在这么窝囊地苟活着。当然,这些话都只是和关系很近、很铁的兄弟说说,而像和小五这种刚认识不久,互相不清楚底细的,还是不会提起“国民政府”这几个字的。 小五见我没回话,应该也猜到我心里在想些什么。日军特高科的特务,在当时还算有点儿本事的,渗透到我们皇协军军官里的也很多,难保在我心里,不把小五和特高科的特务联系到一起。小五便叹了口气,很小声地说道:“邵德,陆司令有些东西没有对你说过,毕竟在他心里把你当半个儿子来看,很多危险,他宁愿让自己亲生儿子掺和,也不愿意让你去冒险。只是,这远山战俘营关系太大,所以才让我找这个机会和你说明。” 我继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也小声地说道:“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呢,总不能就凭这么一支一模一样的钢笔,就要我把命都交给你吧?” 小五淡淡地笑笑,把我的那支钢笔抽了过去,然后把笔套拧了下来,放到嘴边对着里面一吹气,从里面吹出一张小纸条来,递给我,说:“这字迹你应该认识吧!好好看看吧!” 我接过纸条,头微微抬起,望了望小五背后横七竖八躺着的士兵和远处的三个日本人,貌似都没有人注意到我们这边,都正安静地睡着,除了那两个值班的弟兄正靠着树眯着眼,也不知道是真在站岗还是在打盹。 我展开手里的纸条,只见上面陆伯伯熟悉的笔迹写了五行字: 短短的几句话,看得出陆伯伯一直以来对皇协军的散漫的忧虑。我看完,抬头问小五:“什么意思啊?我没看懂。” 小五说:“邵德,你把每句最后一个字连起来念。” 我按他说的把最后五个字连起来念道:“小伍字给人。”然后突然想起“给”在这里是个多音字,应该读ji。那这五个字连起来就是“小伍自己人”的谐音。 小五见我眉眼间的疑惑淡去了点儿,便冲我点了点头,从我手里把纸条拿了过去,塞进嘴里吞了下去。然后说道:“邵德,先睡吧!晚点儿我叫你。” 说完小五把头扭了过去,没事人一样真睡了过去,并且很快传出鼾声来。 我也把头低了下去,闭上眼睛。一整天的离奇经历在我脑海里回顾了一遍,觉得好像很多不为我知的力量在这么个普通的日子里,一齐在发力,并露出各自的狰狞。再联系上远山战俘营本就是个很神秘、很异样的机构……脑子里乱糟糟的,理不出思路。想着想着,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一双大手把我推醒。我眼睛也没睁开,便意识到应该是小五在叫我,忙警觉地睁开眼,见果然是小五。他也还在睡袋里,见我醒来,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拿出他的那支钢笔,拧开笔套,把笔套含进嘴里,对着坐在火堆边靠着树值班的那两个兵吹了两下,只见那两个兵都头一歪。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以为小五用着吹箭啥的,把那俩弟兄给害了。小五可能也猜到我心里想的,扭过头来轻声对我说道:“是麻醉针,两个小时后他们就会醒来。” 说完,小五从睡袋里钻了出来,匍匐着冲我点点头,我会意,跟着他匍匐着往水潭方向爬去。 第五章 雷子:哑巴的话 我们几个人,听到吴球那一声惨叫后,一起跳了起来,朝着他们消失的那片林子跑了过去。林子里黑糊糊的,我们都各自摸出之前用小棍子、石头磨成的锐器,乱吼着狂奔过去。远远地看见一块空地,两个光着膀子的人影站在那儿,依稀分辨出应该是四哥和哑巴,而地上一团黑影在滚动着,不时地发出低吼声。 大伙跑了上去,见四哥和哑巴,正冷冷地看着地上的黑影。黑影自然是吴球,也光着膀子。我一把抱起吴球,只见吴球满脸的血,在大口大口地喘气,见是我,吴球一手捂着左边的耳朵,喊道:“雷子!有怪物!地下面有怪物!” 我们见他们三个都还活着,便舒了一口气。我仔细地看了看吴球的头,只是他的左边脸上不知道被什么给撕了一把,耳朵掉在了旁边。身边散了一地的是一些红红的果子,看来之前是用衣服包着的。 这时四哥说话了:“我和哑巴也刚跑过来,找了些果子准备带回去,可太多了。要吴球先背着这一包去找你们,然后就听见了他的叫声,我俩才赶过来。” 海波哥“嗯”了一声,一把握住吴球的手,说:“球啊!没事吧!是怎么回事,快说说!” 吴球见弟兄们都到了身边,自己一摸脸,发现似乎也没有很大的伤口,情绪稳定了一点儿,只是疼得直龇牙。他长长地喘了口气,然后盘腿坐了起来,指着地上说:“这下面有东西。” 我们几个便都用脚在他指的位置上胡乱地踩,可并没有什么发现。吴球便开始述说他刚才的经历: 吴球跟着四哥摸黑往林子深处走了一会儿,就看见哑巴正在几棵树下站着,抬头望着天。见吴球跟着四哥过来了,哑巴指了指地上一堆红色的果子,示意吴球吃。吴球自然没客气,抓起一个就啃了下去,也分不清是什么味道,只是有点儿涩涩的。 然后四哥要吴球把衣服脱下来,包了很多果子,要吴球先背过去,说:“我和哑巴再去树上弄点儿下来,哥儿几个应该都饿得有点儿发毛了。你先背着这点儿回去。” 吴球没多想,脱了衣服就包果子,准备往回走。到吴球转身的一刹那,背后的四哥突然喊了一声:“球啊!” 吴球一扭头,只见面前一块石头便砸了过来,没啥力度,但还是结结实实地在吴球那光着的额头上砸了一下。吴球当时就蒙了,见对自己动手的居然是四哥,忙吼道:“四哥!你干吗?” 四哥咧着嘴笑了,说:“刚才有个啥玩意儿掉到你头上,哥没反应过来,只想着给你弄掉,忘记了手里是块石头,球啊!没事吧!” 因为那块石头上也没带啥力度,吴球便也没多想,呵呵地一笑,说:“没啥事!”并用手在额头上一抹,湿湿的,还破了点儿皮,流出了一点儿血。 四哥很不好意思地拍拍吴球的肩膀,说:“没事就好,得!球,你先过去吧!我和哑巴随后就过来。” 吴球“嗯”了一声,拎着那一袋果子往回走去。前面依稀还能看到我们生的那团火的光线,吴球便自个儿走着,走到了这出事的草坪。 吴球一只手正抓着果子啃,一边大跨步地往前走。冷不丁地,寂静的四周发出一声类似人的喘气声。吴球停下来,喊道:“谁啊?” 四周没有任何回应,吴球暗暗地骂了自己一句“神经病”,又甩开步子往前走,谁知道又一声喘气声传到了吴球耳朵里。吴球当时心里便有点儿犯怂了,大声喊道:“谁啊?是四哥吗?别吓我哦!” 依然没有回应,吴球四处都看了个遍,然后突然乐了,喊道:“是哑巴你这孙子吧!出来,少在你球哥背后猫着吓人!”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吴球便有点儿发毛了,把手里的果子往后背上一甩,对着我们待的方向跑了起来。与此同时,脚下的枯树叶“哗哗”地响了,吴球再次站住,只见地上的枯树叶从远处往自己脚边翻滚了过来。吴球的手忙松了果子,一个箭步往后一跨,死死盯着地上。猛然间,地上那一团黑影对着吴球迎面扑了上来,吴球看得清清楚楚,是一张五官齐全的脸对着自己正狰狞地张大着嘴,一口尖牙白白的,那条血红的舌头直接向吴球额头上的血舔去。 吴球是个矮壮的老兵,虽然有时候有点儿犯怂,但也在刀头舔血过日子,尽管一颗胆吓得都快没了,身手也还算灵活,对着那张狰狞的脸,就是一拳头砸了上去。 那鬼影在空中一扭头,原本对着吴球头和脖子扑上来的一张血盆大口,也灵活地一闪,躲过了吴球的拳头,紧接着身子也已经扑了过来,一双手对着吴球抓上去。吴球一个侧身,鬼影扑了个空,但鬼影右手却没闲着,照着吴球的左边脸狠狠地抓了过去。吴球只觉得一只冰冷的手在脸上火辣辣地划过,抓住了自己的耳朵,一把撕了下去。 吴球一声惨叫,于是传到了远处的我们耳边。地上那团黑影并没有闲着,一扭头在地上对着吴球“哈哈”地喘气,似乎又要扑上来。吴球心里想道:这回怕完了,要了结在这玩意儿手里了。 就在那黑影准备再次扑向吴球时,黑影背后的四哥猫着腰,手里举着一大块石头,冷不丁地出现,对着那黑影砸了上去。黑影也机灵,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躲过了四哥的袭击,然后一低头,往枯树叶下又蹿了进去,在树叶里一阵翻腾,朝草坪另外一个方向的林子里逃去。 就在黑影逃跑的方向,哑巴像天神般地突然出现,手里提着那把刺刀,照着地上翻滚的树叶,一个大跳就跳了上去,手里的刀朝下,狠狠地一刀就往那团树叶插了下去。 树叶下一声怪叫,黑影用更快的速度从哑巴的双腿之间移了过去,瞬间消失在林子深处。 哑巴和四哥对着那黑影逃去的方向追了几步,压根儿就不是一个档次的速度,只好停了下来。再然后就是我们几个吆喝着跑了过来。整个吴球的离奇遭遇便到此告一段落,丢了个耳朵。 听完吴球说的,哥儿几个心里也都紧张起来。死老头蹲在吴球身边,把吴球那个掉了的耳朵塞进吴球的口袋,然后抓了一把土往吴球伤口上糊。振振便在旁边说:“老鬼,你这还折腾球哥干吗?” 死老头冲振振瞪眼,说:“你懂个屁,现在咱还有其他能止血的东西吗?先用土压着,晚点儿再整点儿炭灰。”说完死老头在自己衣服上撕了一长条布下来,给吴球胡乱地先绑了一下。 吴球这会儿也不横了,坐在那里像小花猫一样任由死老头折腾。四哥和哑巴站在旁边,啥都没说。海波哥便抬头问四哥:“你们应该也看见了那玩意儿吧?是啥啊!听球这么一说怪瘆人的。” 四哥扭头看了一眼哑巴,然后说道:“也没看仔细,应该是个啥猴啊什么的吧!我们也是听见球在这边叫才赶过来的。” “哦!”海波哥听了便搭着吴球的肩膀说,“球啊!是猴吧!你小子给吓破胆了看迷糊了,怎么可能有个你说的那么一张人脸呢?猴脸吧?” 吴球有点儿急了:“哥!我吴球虽然平时有点儿不靠谱,可说瞎话咱还是没有过吧!真的是一张人脸,猴脸有毛啊!那玩意儿整个脑袋上都没毛。” 死老头还在给吴球缠伤口,嘴巴嘀咕道:“是哦是哦!你没瞎话,我看咱四号房就你是个大瞎话。” 吴球冲死老头瘪瘪嘴:“老鬼!这次我真没瞎说!你说,都那么近了我会看错吗?” 大鸟和振振站在旁边咧嘴笑上了。我没有和他们去嘻哈,在海波哥身边站着,半晌,我抬头问四哥:“四哥!吴球刚才是一个人给我们送果子吗?” 四哥点点头。 我听完没吭声。四哥便问我:“雷子!你有啥问题就直接问啊?咋说一半留一半呢?” 我看了四哥一眼,海波哥也正扭头瞅着我。我咬咬牙:“四哥,那你刚过去叫吴球时为啥没拎一包果子先过去呢?” 四哥脸色有点儿变了,眼睛鼓了起来:“雷子!你的意思是我故意让球一个人背着这包果子往回走的吗?” 我没敢看四哥的眼睛,头微微低了低,但眼神却盯上了站在四哥旁边的哑巴。果然,哑巴听了我这话后,神色也变了,抓着刀的手上似乎用了点儿力气。 我忙笑了笑,说:“四哥!我没啥别的意思!我就问问!” 海波哥扭头对四哥说道:“老四!人家雷子问得也没错啊!冲他发啥脾气呢?” 四哥白了我一眼,对海波哥说:“我过去叫吴球那一会儿哑巴还在树上趴着,一个个往下面扔,要不怎么吴球过去时有那么一堆呢?” 海波哥“哦”了一声,扭头对我说道:“雷子!你也别想那么多,都是自己的兄弟!得!哑巴,你那一刀有没有捅到那玩意儿啊?” 哑巴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最后可能也觉得自己这表达上有问题,自个儿又笑笑,走到旁边一个地方,指着地上的枯叶。 我们几个便都走了过去,把树叶都拨拉开,只见那黑泥上有一个刺刀扎进去的印子。但天也黑,泥也是黑的,看不出有没有血。振振趴到地上,伸出舌头在地上舔了一下,然后抬头对海波哥和四哥说:“是血哦!哑巴应该是扎中了那玩意儿,不过可能只是破了皮。” 海波哥便骂道:“什么狗屁玩意儿啊!白天撞到的那树上的鬼叫,到现在老子心里都没给想明白,现在还整出个地下面爬的。黄皮子成精了吧?出来折腾一下,然后钻洞里去了?” 四哥在海波背后说道:“地下面没洞!我和哑巴已经看过了!” “那……那这玩意儿怎么在这树叶下跑的呢?”海波哥扭头望向我,好像我知道这答案一般。 我也扭过头去,问身后的吴球:“球啊!你说那玩意儿是人脸,那身子是啥呢?” 吴球还是坐在地上:“身子自然也是人身子咯!难不成你还以为是个人脸猪身不成?” 我点点头,继续问道:“那玩意儿应该个儿不大吧!个儿大怎么能在这树叶下钻呢?” 吴球想了想,说:“具体多高倒不知道,跳起来就是弯着的,落到地上也是双手着地的,蜷成一团……”他又顿了顿。“不过应该是挺瘦小的,力气倒不小!” 我应了声,低着头发呆。四哥便走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雷子!刚才哥瞪你别往心里去,哥这性子你也知道的!就你读书多点儿,你估摸着是什么在作怪?” 我抬头,发现全部人都在盯着我,好像我这一会儿就是个无所不知的活神仙了。我冲大伙笑笑,说:“我还觉得是猴子,只是这猴子挺灵活,这树叶这么厚,它真习惯了在树叶下爬着跑动的话,久了速度自然就快咯。” 吴球便插嘴了:“雷子!我发誓!真的是个人,绝对不是猴子!只是……只是个头和猴子差不多。” 我笑了。“吴球,和猴子个头差不多的那岂不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哦!两三岁的孩子也都不止猴的个头。” 吴球脸色变了:“雷子!你还别说,就是个孩子……不……压根儿就是个出生不久的婴儿!” 振振在旁边插上一句:“球啊!你开始不是说那玩意儿还对你龇牙了吗?婴儿有牙的吗?” 吴球脸色完全白了,应该是清醒了一点儿,把自己刚才看到的怪玩意儿的模样整个地回味了出来:“对啊!是有牙,而且还白森森的,吓死老子了。可……可他就是个婴儿,一个有牙的婴儿。” 大伙都没了声音,黑暗中静到似乎每个人的心跳声都能彼此听到,而且都很急促。 四哥最先开口:“都别瞎想了,振振,大鸟,你俩把地上的果子整一下,先到火堆那边去,免得这么越说心里就越慌了!” 说完,四哥便往旁边地上的一个用他的衣服包着的那堆果子走了过去。振振和大鸟弯腰去捡地上被吴球丢了一地的果子。其他几个人也扶起吴球,准备往火堆走去。我偷偷地注意了下哑巴,也是去提一个用他自己衣服包的一袋果子,只是,他那袋果子不是放在四哥的果子一起,而是在离四哥的果子十几米的一个地方,并且……并且压根儿就不是一个方向。 我心里猛地一沉:难道哑巴和四哥是从两个不同的方向赶到吴球出事的这个草坪的?又或者,哑巴和四哥在那怪玩意儿攻击吴球之前,就已经分好了两个方向准备夹击那怪玩意儿? 我们扯着吴球,带着那点儿果子回到了火堆边。把那果子对着光一照,觉得有点儿像苹果,可苹果树都矮,远山里压根儿就没矮树。哑巴指手画脚意思是说不用害怕,可以吃。再说也都瞅着已经吃了几个的四哥和哑巴,还有吴球,也没捂住肚子结结巴巴说“有毒”之类的话。便一人抓了几个,啃了起来。 大家困意全没了,心里都有点儿发毛,有一句没一句地胡乱搭着话,又都刻意不提那鬼玩意儿的事。直到果核啃了一地,海波哥找四哥坐在角落说了几句话,然后走了过来,说:“分个班吧!都好好睡一会儿,这次值班改每趟四个人吧!这林子里有点儿古怪,还是小心点儿好!” 大伙都点头,说没问题。然后海波哥和振振、大鸟以及吴球一班。之所以把吴球也分了进去,因为吴球说:“老子反正也疼得睡不着,就不偷懒,还是排上班呗!” 四哥、哑巴以及我和死老头分了下一班。具体多久换班大家也都没个准,海波哥说:“一会儿我看着办吧!我们实在撑不住了就叫醒你们就是了。” 于是我和四哥那一伙不值班的,就围了火堆躺下。本来我以为今天这一天遇到这么多古怪,应该会失眠的。可脑袋一放下去,就像不是自己的了,呼呼地睡了过去。 那一觉睡得死沉死沉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以后,我突然被人推醒了,一睁眼,是吴球在喊:“行了!换我们睡了!困死老子了!” 我揉揉眼睛坐了起来,发现四哥和哑巴已经站在旁边了,死老头盘腿坐着,冲吴球在骂:“球啊!你不疼了?现在知道困了!” 吴球呵呵笑笑,说:“难道我还要一边忍住疼,一边熬上一宿,那明天你们轮流背我出这林子吗?” 哥儿几个便都笑了,骂吴球想得美。海波哥他们四个眼睛红红的,躺了下去,似乎很快就睡了过去。我和死老头靠着旁边一棵树坐着,四哥和哑巴站在火堆前面,都伸出手烤着。两个人都没声响,站在那里像两根铁柱一样,远远地看着,给人感觉很有安全感。 可我心里还是有点儿发毛,可能也是我自个儿小心眼吧!总觉得有些细节上,四哥和哑巴透着点儿邪气。 时间好像凝固了一般,过了好久,四哥扭头过来对我和死老头说:“雷子,你和老鬼坐这儿休息一会儿,我和哑巴四周走走,看有什么情况没?” 我冲四哥点点头。四哥和哑巴两个人便往旁边走去,死老头见他俩走远,又压低声音说道:“雷子!你察觉到啥没?” 我摇摇头,说:“又怎么了?有啥就说啥!别整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死老头便笑笑,说道:“行了!雷子,我看你比谁都精,只是都憋在肚子里不吭声罢了,你没觉得四哥和哑巴不对劲儿吗?刚才在那边你说四哥的话,总不是胡乱说的吧?” 我冲他淡淡笑笑,说:“老鬼,咱想得太多了吧?” 死老头摇摇头:“雷子,出了战俘营到现在,我们表面看上去是在逃,实际上一直都是四哥在带着我们赶路,我就寻思了,大伙都没方向,可只有他好像是计划好了的。到他和哑巴搭上后,表面看上去还是他在带路,可实际上都是哑巴指挥,他俩带着我们走进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咱也是这么瞎跟着哦!” 我心里对死老头的话是肯定的,但嘴巴上还是没有附和:“老鬼,这小溪可是海波哥发现的,你可别把海波哥也怀疑上咯。” 死老头点点头说:“如果那时候海波哥发现了这小溪,四哥说咱不跟着小溪走,难道又有谁能拿出个主意来不成?还不是都听四哥的,弄不好是海波哥的发现,正好顺着四哥和哑巴的意呢。” 我没答理他,死老头讨了个没趣,说:“得!你就啥都放自个儿心里窝着吧!到时候真有个差错,别说老哥哥我没提醒你。” 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对死老头呵呵笑笑。“行!行!老哥哥你说的啥我都给记着就是了。”说完我甩了甩腿说,“我也走两步,顺便撒泡尿去。” 死老头便也笑了:“别走远了,小心撒个尿遇到那鬼东西,把你那玩意儿给啃了。” 我笑着甩着手往旁边走去,假装随意地朝四哥和哑巴走的方向走了过去。 四哥和哑巴并没走远,我才走了十几米,就远远地看见他俩在远处背对着我站着。我找了棵树,掏出东西便尿了起来,还边回头看了看死老头。死老头也正看着我,笑得贼贼的。 放完水,我提了提裤子,扭头又瞅了瞅四哥和哑巴,两个人站得笔直的,还在那地方杵着。我正准备往回走,冷不丁地想起哑巴是不能说话的,他和四哥两个站那傻愣着,也不动弹,那是在干吗呢? 想到这儿,我便往四哥和哑巴那边走去。林子里死静死静的,到我走得隔他们只有几米了,我小心地把脚步放轻下来,慢慢地过去,想要瞅瞅他俩站那一动不动的,在干些啥? 四哥和哑巴没有注意到我到了他们身边,我找了棵树,在那树后面猫着,隐隐地,听到四哥在说话。四哥说道:“应该就是在这附近吧!上峰觉得周围要有水源,可我们走了这么久,还是没发现什么,会不会是走反了?” 听四哥说的这几句话,我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之前觉得似乎不对劲儿,但总没根据,可听他这话,似乎这背后还真有个不小的阴谋。接下来我听到的声音更加让我毛骨悚然,我在那死静死静的环境里,清晰地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对四哥说:“不管了!等他们再睡会儿就叫起来,我们再往前面走会儿,如果还没发现就先回死水潭,只要留意着别再遇到那鬼玩意儿就是了。” 我一身冷汗瞬间就冒了上来,这声音应该是哑巴发出来的。突然我想起个事,哑巴睡觉老是喜欢往嘴巴里塞个啥东西,木头啊甚至石块之类的。以前我们以为这孙子有磨牙的习惯,故意咬个东西,怕磨牙吵着弟兄们睡觉。现在看来,哑巴会说话,那他咬东西睡觉自然就是怕自己半夜说梦话,被我们发现他不是哑巴的事情。 听到这儿,我觉得我要赶紧往回走,万一四哥和哑巴发现我听到他们的对话,我还真想象不出他俩会怎么对我。正要往回走,前面的四哥和哑巴就动弹了,一起扭过头来,我忙猫在树后面大气都不敢出。只听见哑巴又说道:“老四,总之还是要保证弟兄们都别出事,像刚才让吴球那么来一出,还真不能再那样干了。” 四哥“嗯”了一声,说道:“哥,我心里有分寸的,你放心就是了,除非是我先死,照顾不了大伙了。只要我老四还有口气在,就总要让大伙都安全的。” 哑巴叹口气:“唉!四哥,谁叫咱在这么个年代呢?又谁让咱是中国人呢?嗯!不说了,过去吧。” 说完两人便往火堆那边去了。 我站在树后面大气都不敢出,看着他俩走到火堆那儿了。说实话,一个人站在黑暗里,对林子里无法解释的一些东西很是害怕,但相比较起四哥和哑巴的对话,似乎都算不了什么。毕竟林子里的古怪,咱最多一腔子血溅了上去,在战场上和鬼子玩儿命时,那么多兄弟瞬间就没了,总之也血性过了。可现在看来,这一切的一切背后,还有着很多不为我们所知的内情在左右着,自然格外地恐慌起来,一种对接下去要发生什么、又要遇到什么、经历什么的未知的恐慌。 我躲在树后发了会儿愣,不禁想到:四哥和哑巴并没有发现我听到了他们说话,也就是说他们最后说的怎么样都要保住弟兄们的安全这话,不是故意要说给我听的,那么,我也不应该那么多小心眼。虽然不是一个队伍走出来的汉子,而是五湖四海困在远山战俘营这鬼地方,可始终在这大时代里,我们还是一个战壕的兄弟,还是一群有血有肉的汉子。我想:就算真有天大的阴谋,总不会比日本人给我们的伤害大吧! 想到这儿,我拍了拍自个儿的额头,把裤子故意松了松,朝旁边先走了十几米,然后才转身往火堆走去。 四哥和哑巴还是站在火堆边,看着从林子里走出来的我,眼神挺复杂的。四哥说:“这大半夜的,你一个人跑黑地方去干吗?别出个啥差错哦。” 我笑笑,说:“吃那果子吃得有点儿拉肚子,死老头又喜欢看着我咧嘴笑,尿个尿他都笑得色迷迷的,这拉屎总不能让他看着拉吧!” 死老头听着便骂道:“谁色迷迷的了?老子年纪是大了,可总是条汉子,你小子是猫到没人的地方,玩自己那玩意儿去了吧?” 四哥和哑巴都咧嘴笑了,见他俩笑了,眼神中发出的光和以往我们一起窝在战俘营里苦中作乐的时候相同,我的警惕也就全部扔到九霄云外了。毕竟,我们依然是一个战壕的兄弟。男人,粗线条一点儿还是好点儿吧! 我靠在死老头身边坐了下来,四哥和哑巴又傻杵在那一会儿,也坐了下来。这林子,依然死静死静的。没有什么活物半夜啼叫,也没有任何声响来证明某些老鼠啊、兔子啊经过。我们四个人就那么坐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 熬了有三四个小时吧,反正没星星没月亮的,分不出时间的长短。我们四个也累了,便又叫醒海波哥他们几个,换着轮流又睡了两个来回。也就是说每一班都睡了两回,每一回睡下三四个小时,应该加起来都有六七个小时的睡眠。换句话说,这一宿,不睡时守着值班的时间,也有这六七个小时。如果照这样算,这一宿便是十几个小时过去了。 到我们都坐在火堆旁,啃着果子说似乎也都睡得差不多的那会儿,天还没有一丝要亮的痕迹。他们几个人是否和我一样算过时间我不知道,但我自己心里确实是很纳闷的。当然,转念一想,可能也是我多心。坐那看着别人睡,自个儿发呆的时间本来就难熬,弄不好只值了半个小时班,就觉得是耗过了两个小时。就像以前在部队当新兵时,站一宿岗,瞅着那太阳总不出来,千盼万盼,也是这么觉得时间过得慢,道理应该是一样的。 大家啃了点儿果子,背回来的那三包玩意儿被我们消灭了个精光。吴球从兜里掏出他自己那个耳朵,喃喃地说:“唉!父母给我的身体毛发,我就这样给丢了一块,是不是也算不孝啊?” 振振在旁边呵呵笑道:“球啊!别在这感慨了,兄弟我吃了这两顿果子,肚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下去点儿荤的,要不你把你这丢了的一块给我填肚子算了。” 大鸟也笑了:“就是!球哥,咱这没锅,要不拿你这半个耳朵炖个汤,大伙喝了也算都补了点儿荤。” 吴球翻着白眼,说:“都疯了是吧?球哥我不发威,你们都还想蹬鼻子上脸了?” 大伙都笑了。四哥挥挥手:“也好,一晚上都没睡完就都精神了,抓紧赶路吧!最起码今儿个一天下来,虽然有点儿古怪,但也还算顺畅,坚持几天下来,看有没有个头?” 听四哥这么一说,大伙也都兴奋起来,似乎距离美好的明天又近了一步。可是谁又能知道,我们几个,注定了就是没有明天的一群人。 跑步是海波哥提议的。灭了火堆,都甩开膀子顺着小溪走,海波哥便说道:“排个队形咱跑跑吧!一边还唱唱歌,吼掉点儿晦气,找回点儿当年在队伍里的感觉呗!” 大伙都觉得不错。四哥也为这建议兴奋,说道:“不过小声点儿,但哥儿几个小声归小声,底气都还是要足哦!不要搞得像娘子军一样。” 四哥和海波哥便排到了最前,哑巴和振振在最后,一字排开,四哥在前面喊道:“立正!稍息!” 大伙表情便都凝重起来,很是肃穆一般。然后四哥喊道:“起步!跑!”大伙便“左,右,左”地跑上了,队伍出奇地整齐,每个人都很是用心地跑着。 四哥清了清嗓子,压低着声音唱起了战俘营一个延安小兄弟教我们的一首大伙都很喜欢的歌:“风在吼,马在叫,预备!起!” 大伙便都压低着声音,但也很是用力地齐声唱道: 河西山岗万丈高,河东河北高粱熟了。 唱着唱着,大家都哽咽了,步伐却还是一致,就在那个时候,我觉得,我们这八个人贴得越来越紧了,甚至包括和吴球那么个之前不屑与之来往的家伙。 正一个个激动着,前面的四哥突然举起了手,站住了。 我们也都立马静了下来,四哥举着的手,手掌往下按了按,然后自个儿蹲下,再慢慢地趴到了地上。我们寻思着,四哥这模样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便也都匍匐下来,往四哥一声不吭注视着的方向望了过去。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紧张,只见我们前面是个小坡,而坡下面,远远地看着,夜色下一个小小的村庄显现了出来。 第六章 邵德:秘密机构九日基地 我压根儿没有多去细想,就跟着小五往水潭爬了过去。到了水潭边,小五扭头过来冲我点了点头,然后开始脱自个儿的衣裤。 我寻思着小五这意思应该是要下水,当时也迟疑了一下。可又不知道怎么想的,似乎潜意识里已经对小五的所为有了认同。便跟着他脱了身上的衣服,剩下条裤衩。小五把我俩的衣服都推到了旁边一堆草里,他自己手里还抓了个啥东西,然后就下了水。 我压低声音说道:“小五,这水潭就这么点儿大,要过到对岸咱直接边上走过去呗!” 小五扭过头来,说:“谁告诉你要去对面?”说完小五又往前面游了起来,我跟在后面,很快我们就已经到了湖中间。然后小五对我说道:“邵德,憋一口气吧!看看咱能不能潜过去。” 说完小五狠狠地吸了口气,一个猛子扎了进去。我自然还是义无反顾地跟着潜了下去。水下面并不深,也就两个人高。我当时想,就这深度还要这么紧张地潜干吗?实在不行浮上去喘一口就是。 谁知道我前面的小五,直溜溜地对着湖底摸了过去,一双手好像绣花一样,在湖底的鹅卵石上到处摸。大概就摸了十几秒,小五似乎还真摸到了什么东西,抬起头来对我眨眨眼,手上一使劲儿,在湖底的鹅卵石堆里抬出了一个竹子做的四方形的小门一般的板子。然后小五一蹬腿,对着那小门后的黑糊糊的洞游了进去。 我愣了一下,但还是跟着小五游了进去。洞不大,也就平常的一口井大小,所幸游进去以后,从方向上就能感到,这洞不是完全垂直对着下面的,反而是斜着延伸出去的,这说明我们是在往地底某个地方探索,而不是单纯地深入湖底。小五游得不是很快,里面很黑,他也只是用手在摸索着前进。两边的墙可以证明这是个天然的洞穴,上面有些刺手,并且完全不规则。 就这么往前摸了有几十米,我还寻思着是不是需要往回游,气有点儿憋不住了,可我前面的小五却依然像没事人一样,在往前面胡乱摸着。当时我便一咬牙,是好是歹跟着拉倒呗!正想到这儿,前方一下开阔了起来,小五速度也快了起来,开始蹬腿往上游。 我和小五差不多是同时冒出水面的。在我大口喘上气之前,我的意识里已经准备好面前是一个同样青葱的树林。可猛地睁眼看到的,让我差点儿没被气噎住,我的四周居然是一个有一两百平方的正方形的房间,而且上面有屋顶,四周墙壁也很结实。我们所在的水池是在房间中间,而且也是四方的,像个游泳池般整齐。小五对着边上游了过去,我们双手搭上旁边的水泥地,爬了上去。我往水下还看了一眼,下面黑糊糊的,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依稀看到,挨着水泥台阶的一米深处,都是用砖头砌好的。 我俩在房间里抬头四处看着,小五也和我一样,一脸的好奇,显然,之前他也没有到过这里。这房间有一侧的墙上还有灯,我认真地看着那灯,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便压低声音问小五:“小五,这灯挺眼熟的。” 小五没有回头,在摆弄他手里抓着的那个黑糊糊的砖头大小的东西:“肯定眼熟了,你在远山战俘营没见过吗?每个房间安的都是这种灯。” 我愣了下:“小五,那我们岂不是又回到了战俘营?” 小五摇摇头,这时我才看清楚他手里的东西,是个照相机。小五一边对着四周按着快门,一边对我说道:“邵德,小鬼子在这远山里折腾些啥?你就没细想过吗?” 我心里立马沉了下来。我——邵德,一个三十不到的中国儿郎,却一直为鬼子做着小兵。但是,我自个儿内心里对别人提到这些很敏感,甚至包括小五这话里透着一股子显而易见的鄙视,对一个不反抗、只顺从的皇协军中国军官的鄙视。 小五可能也意识到他这话似乎有点儿过了,扭过头来,又说道:“不过你到这儿也不久,很多东西别说你了,连陆司令那边都只是猜测罢了。邵德,陆司令的儿子陆旭你认识吧?” 我点点头,小五正色道:“多的我也不和你解释了,我是国民政府派到汪精卫伪政府里的特务人员,我的上司就是陆旭。他说你是完全可以信任的,所以这次任务让我务必把你争取过来!”说到这里,小五顿了顿又说:“这,也是陆司令的意思。” 我看着小五的眼睛,这精壮的汉子的眼神中闪出一道皇协军所没有的东西,是一种坚定吧!我想:这就是为一个民族在坚持着什么的坚定吧。我重重地点点头,说道:“行吧!已经跟着你到了这里,自然也已经交心给你了。”说完我又抬头看看那灯,问道:“那你的意思是,鬼子在这远山里还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喽?” 小五又扭过头去,对着周围拍着照:“之前重庆那边一直在猜测,但没有根据。现在看起来,应该林子的下面有一个机密机构。至于和战俘营有没有联系,目前还不知道。” 我便向四周仔细地打量起来,四面墙都是严实的,没有一扇门通往其他的地方。我走到墙边,用手摸了摸厚实的墙,说道:“可是我们找到的这房子,除了通往水潭,也没其他出路啊。” 小五已经拍了几张照片,把相机放了下来,也和我一样用手在墙上摸索起来:“找找吧!看能不能找到机关之类的,不可能没有与外面相通的门,要不这房间盖起来有什么用处呢?” 我实在忍不住了:“小五,到底你这次过来,有什么任务,这一切背后,有什么秘密你也给我说说吧!” 小五又扭头看了我一眼,有点儿迟疑。犹豫了一会儿,便叹了口气。“邵德!上峰知道有这个战俘营,倒是已经有些年月了,之前也没研究过,以为只是个普通的战俘营,虽然说鬼子没有关押中国战俘的先例,但终究只是个战俘营罢了。一直到1935年吧,有些情报回馈回来,说这里是日军军部一个叫复生计划的秘密机构,才引起了国民政府有关方面的重视。之后便有过一次行动,但以失败告终。” 我打断道:“什么行动?是不是和三年前的那一次战俘逃跑有关?” 小五点点头,说:“你也知道那次战俘逃跑事件吗?” 我“嗯”了一声。小五一边用手在墙上摸索着,一边继续道:“参加那次行动的人员都没了音信。当然,就算有啥音信,也只有重庆政府高层知道,咱也没那级别。我得到的信息比你也多不了太多,我只知道远山深处某个水源应该和现在我们站着的地方有通道连着。” “那……那小五,进到林子你怎么知道水潭的位置呢?” 虽然小五那一会儿是背对着我,但我还是看出他听到我的这个问题时抖动了一下。然后小五说道:“邵德,如果我死了,我死以前会告诉你更多这次行动里需要保密的东西,而之前,就让我先保留一二吧!反正你知道咱是在执行一个为了中华民族的任务就可以了。”说完小五扭头过来,郑重地说道:“希望你能理解我的难处。” 我自然没有追问了,跟着他在四周墙上摸着。心里却一直在想小五所不愿意告诉我的秘密,当然,也都是歪想,觉得是不是没把我当成自己人,才隐瞒的。毕竟我万一是个彻底的汉奸,最后把小五知道的都抖给了日本人,也不至于暴露全部的秘密。 正想到这儿,小五在旁边一堵墙似乎摸到了什么,扭头喊我:“邵德,你过来看看,应该门就在这儿!” 我忙走了过去,顺着小五手指的地方,真找到了两道缝,而且是一米宽的墙壁两侧一边一道。我抬头看了看上面,发现高处一点儿的地方,比这里要额外厚一点儿。小五用手在那墙上敲敲,传出的声音里面还真有空心的回响。小五说:“在这边上找找吧!看有没有开关。”说完小五便又到旁边,借着微弱的灯光,四处找了起来。 我没有去旁边找,而是蹲了下来,往地上看。果然在那可能是门的墙壁最下面,发现了相距有一尺宽的两个小洞,都是一个指头大小。我伸手放了进去,然后尝试着往上抬,没有一点儿效果。但我的指尖却探到了两个似乎可以按进去的金属的东西。 我喊了小五过来,告诉了他这一发现。小五说:“直接按下去试试呗!” 我有点儿迟疑,说道:“如果这是按钮,为什么会一边一个?应该没这么简单吧。” 小五想了想,点了点头。然后小五要我让开,他又伸进去探了探,再扭过头来对我说:“邵德,这两个按钮应该有个顺序吧!按错了很有可能会是警报。咱试不试呢?” 听他这么询问,我心里有了一点点暖暖的感觉,觉得小五似乎也在慢慢地接受了我是他并肩的战友。我一咬牙,说道:“试吧!有什么不对我们立马跳进水里游回去就是了,不试,更找不到秘密。” 小五咧嘴笑了,说:“那倒也是,就当是扔把色子,不可能一点儿赢面都没。邵德,那咱胡乱按吧,碰碰运气。” 我也笑了:“反正应该不会是两个一起按,先左后右吧!” 小五点点头,双腿站了起来,只是腰猫着,那架势好像点鞭炮的小孩,准备点着了扭头就跑。我也跟着紧张起来,看着他。然后小五看了我一眼,我骂道:“看啥啊!赶紧按啊!” 小五站了起来,又笑了:“已经按了啊!不过我按的是先右再左。就算我和你对赌一把喽。” 门没有动静,我们想象的警报声也没有响起。我俩都有点儿紧张,不由自主地站到了水池旁边,准备有动静就立马跳下去。空气似乎凝固起来,然后突然间那面墙“咔咔”地响了。小五冲我使了个眼色,我俩都立马下了水,只有头还在外面,盯着那道墙。只听见墙上那门“轰隆隆”地响了,然后由下至上往上移了上去。 我们当时很紧张,眼睛都不敢眨地看着那门后面在慢慢浮现出来的景象。门后面并没有出现我们所害怕看到的武装到牙齿的矮个子日本兵,反而是一条很长的走廊。 我问小五:“咱进不进去?” 小五表情也还严肃,回答我的话却并没有太严肃:“邵德!看来这两个按钮的顺序上,我比你运气好哦!你这趟输给我了。” 我笑笑,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折腾这个,说吧!进不进去?” 面前的小五在我心目中也越发亲切起来,他又爬上台阶,站那门前面往里面看,应该是一条有一两百米的微微朝下倾斜的走廊,两边都有灯,灯光很微弱,只能依稀看出里面似乎没什么危险。 小五说:“不管啦!进去吧!咱这趟差事本来就没人指挥,就看你我的运气了,能摸到哪里是哪里。” 说完小五便往那里面走了进去,我也一咬牙,跟着他往里面走去。大概走了有五分钟,出现了一个拐弯,然后前面变成了往下的台阶。我们互相看了一眼,继续走下去。估摸着应该走了有两三百个台阶,一道中间有缝的大铁门拦在了我们面前。 小五说:“这次又要看我们谁先找到那个按钮了。” 我也笑笑,两个人在大铁门的四处又摸了起来,没有任何发现。猛地,小五一抬头,指着上面叫我:“邵德,看!上面好像有个窗户!” 我一抬头,什么窗户啊,不过是那铁门上面三米左右有一个四方的洞罢了,顶多也就一个饭盆大小。我便打趣道:“你家的窗户就这么大?” 小五说:“应该是个通风口吧!邵德,你蹲下,我站你肩膀爬上去看看。” 我依言蹲下,小五踩上我肩膀,然后我慢慢地站了起来,小五在我肩膀上还踮了踮脚尖,估计是看得有点儿费劲儿。半晌,我低声问道:“能看到啥不?发现了什么说说?” 小五没有吱声,往下弯了起来,我会意,又蹲下去,放他下来。只见小五一张脸雪白,对着我,嘴唇不停颤抖。 我见他这模样,也紧张起来,压低声音说:“小五,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小五闭上眼睛,然后沉默了几秒,再睁开,说:“邵德,我扛你上去吧!你自己看看。” 见小五这模样,我也意识到里面的东西可能非常震撼,小五弯下腰,我踩了上去,然后慢慢地往上升了。隔那洞还有些距离,就感觉得到里面有冷气向我们这边传过来,然后我的视线也到了那小洞,只见里面竟然是一个非常大的、有铁皮顶的军用仓库一般的大厅。如果真用来停飞机,应该可以停下十几个轰炸机。 只是里面并没有飞机,我眼睛看到的最前面,是铁架,几个日本兵在上面来回走着,铁架围绕着仓库一整圈,里面灯光不是很亮。这排气的小孔是在日本兵脚的位置,自然也没人注意到我。 我心里有点儿慌,但还是很认真地往仓库里的东西看去。只见下面排列整齐的都是用水泥砌的格子,密密麻麻的,应该有上千个。格子上面用玻璃盖住,让我当时背上冒了冷汗的是:每个玻璃上面居然都有个人头。 我双腿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再仔细看那些人头,都剃着整齐的小日本式的平头,而且,都是活着的,甚至有个别人还睁着眼,脸上的表情非常痛苦。 我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再往旁边看了看,应该是有上千个人头在这格子上方的玻璃罩上,如果人还是活的,那说明玻璃罩的下面应该是那人的身体。冷不丁地,我注意到视线的最前方有个台子,上面一排格子除了盖子是玻璃的,连那格子也是玻璃的。最上方伸出的人头中间,依稀分辨出,有一个是最近一批被鬼子带走的战俘中的一员,那家伙之前在战俘营就一直是被日军安排单独关着的。而这会儿,他也剃了个整齐的平头,表情痛苦地在那格子里待着。因为他那格子是玻璃的,我清楚地看到他们那一排人的身体在格子里,是被什么水泡着。那水看上去很清澈,很绿,一个个一丝不挂的身体在里面被泡得雪白,甚至还时不时地抽动着。 我感觉胃里一阵翻腾,小五可能感觉到了我的情绪,慢慢往下弯腰下去,然后我从他肩膀上下到地面。小五不说话地看着我,我也没吭声地看着他。两个人都打从心灵深处感觉到一股凉意。 半晌,小五对我说道:“先回去吧!免得那三个猴精的鬼子发现了。” 我重重地点点头,跟在他身后,往回走。 再出到石头门外,小五把手举起来,应该又是先右后左地按了那开关。石头门“轰轰”地放了下来。我们还是都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先下水的意思,毕竟下水后再浮出水面,又不能随意地说话,怕鬼子们察觉。沉默了一会儿,猛地我问道:“小五,你刚才在那口子上有没有拍照?” 小五一拍脑袋,说:“唉!惨了!当时吓蒙了,忘记拍照了。” 我便弯腰去石门前,准备去按那小孔里的机关,重新进去一趟。谁知道小五急忙把我的手指从那小孔里拖了出来,说道:“算了吧!赶紧回营地,免得小鬼子半夜起来方便,发现我们不在了。” 我想想也是,然后站起来,说:“那我们今儿个就先过去吧!到时候再走一步算一步。” 小五点点头,把手里的相机又用油纸给包好,然后我俩都下了水,狠狠地吸了一口气。两人对望了一眼,似乎都很沉重。下了水,往外面游了过去。 游回去比较快,毕竟有方向感。 跟着小五身后往外游,我心里突然间想到个问题:按那机关是小五按的,机关的顺序他给我说是先右后左。可是到我要去按开石门时,小五却突然间那么紧张,把我手拉了出来。那么……那么是不是真正开那机关的顺序,并不是如小五说的先右后左呢? 由不得我再细想,很快我们就已经到了水潭底。小五把竹板重新放上,然后我弄了点儿水草胡乱盖了盖。两人一起蹬腿,浮了上去。定眼往大伙睡的地方看去,好像还是很安静,站岗的那两位,还是靠着那棵树,头歪在一边。 我俩慢慢地游了过去,临到岸边的时候,冷不丁地,我察觉旁边似乎有道目光正注视着我们,我忙一扭头,对着旁边一棵树那边看了过去。只见树上方的树枝里,一道红光闪过,像是一双眼睛,就那么闪了一下。到我再定眼看时,又什么都没有了。联想起白天遇到的鬼东西,心里真有点儿发毛。但在水潭另一边见到的一切,比这白天所遇到的恐怖更让人震撼。于是,便暗骂自己多心,没有多想,上了岸。小五把衣服拿出来,递给我,我们在那草堆边正穿着衣服,背后一个声音响起:“邵长官,伍长官,你们两位大半夜好清闲哦。” 心里自然是咯噔一响,一扭头,松下幸太郎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我们背后,身上军装穿得整齐,正站那儿对着我俩阴着脸。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趁着其他人都还没注意,现在直接下狠手把这鬼子给结果了。想到这儿,我“呼”地站了起来,谁知道小五却一伸手拦在我前面,然后对着松下幸太郎呵呵地笑了:“太君,我和邵长官睡不着,想着白天那玩意儿心里发毛,便下水游了会儿泳。” 松下幸太郎对小五的回答不是很满意,但也还是点了点头,阴着脸说道:“邵德君,开始时我跟你说的话你应该记得吧!好好给我们皇军当差,自然不会亏待你们,否则的话,结果你应该知道的。” 我被小五那么一拦,人也已经冷静了下来,觉得自己实在不够镇定,如果松下早早就发现我们不在了,自然已经叫醒山口信和那大胡子。也就是说,到他发现我们不在睡袋里躺着时,应该已经是我们头浮出水面游回来的时候。于是,我也忙站了起来,对着松下幸太郎弯腰,说道:“松下君,我和伍长官确实只是有点儿睡不着,你知道的,在战俘营咱没那条件,这儿正好有个水潭,就一起下水游了会儿,权当洗个澡。” 松下幸太郎听了,点点头,微微笑了笑,说:“那倒也是,我也是一直琢磨着这事,睡到刚才又醒来,便睡不着了。行了!趁着天还没亮,都还继续睡会儿吧!明天还要辛苦一天,也不知道坂田君安排的后面的队伍,明天能不能找到我们。” 说完松下幸太郎便往其他三个鬼子睡的那边去了。小五和我对视了一眼,眼神中有一点指责我刚才那冲动的意思,但更多的还是赞许。可能他也看出我已经站到鬼子对立的立场。然后他在草里微微地一探,应该是刚才看见松下时,把相机塞了进去吧。 我俩又都钻进了睡袋,小五一低头,马上就睡着了。我也闭上眼,想着还是睡吧,明天还会遇到什么都还不知道。但实际上,又怎么能睡得着呢。于是,很是自然地,今儿个一天的事情,都在我脑海里开始回放。从坂田要我带队进远山开始,到进到林子里,最后到刚刚经历的一切。联想起小五说的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于是,我慢慢有一种异样的害怕,似乎这一切的一切背后,是一个我未知的更大的阴谋,一张巨大的网,把我网在里面。很多很多的线索,目前看来,又都似乎有着一种关联,只是可惜的是,我还不能把这些联系到一起,得出明确的结论。 如果真像小五所说的,三年前的那起战俘逃跑事件也是国民政府方面所安排的,那么,紧跟着战俘在那大雨中追进了远山的杨建以及那十几个中国士兵,其中是不是也有一个如小五般,是接受着国民政府方面任务的人呢?并且,那个被傻子喊着名字的曹正,又是否在那次事件里也是个知情者呢?而最后,就是我,与这个曹正,甚至与现在的我们一样,在这林子里的战俘中的文易雷,三个人之间又是否真有联系呢?我们在同一天出生这一点,是否也是这巨大的网里面,必然需要出现的一个元素呢? 头脑越想越乱,只能自己打住,毕竟我现在所知道的情况,和我所想要参透的秘密之间,还有无法逾越的障碍。 我探头往鬼子睡的方向又看了看,松下应该也已经躺下去了。我淡淡地笑了笑,心想就这么一步步走下去吧,怎么着也算有了目标,并且这目标是我愿意接受的,能为国家付出点儿什么。 冷不丁地,我想起大胡子在松下幸太郎邀我一起到湖边时,对松下幸太郎的那句称呼,当时我没听得很清楚,只听到了是个“下”开头的发音,之后那个发音模模糊糊的,没听清。而这时,我突然想起,似乎当时大胡子对松下幸太郎称呼的发音是:“下桥”,也就是日语的“社长”。 “社长?”这松下幸太郎到底是什么身份呢?他那没有肩章的军装,大胡子和山口信是中尉和少尉,可他俩都对这松下幸太郎那么毕恭毕敬,那这松下幸太郎起码是个少佐以上的军官。日军的编制,一个中队长,也就是少佐。而远山因为机构比较特殊,坂田虽然只是个小队长,可也是个少佐。那如果松下幸太郎也是个少佐,岂不是在这个小小的远山战俘营里,有了两个少佐以上的高级军官? 但大胡子对松下幸太郎的称呼,又是社长…… 我感觉到更多的问号在出现。社长……松下…… 日本军部背后的大财阀里,其中似乎也有“松下”这个姓氏,难道…… 第七章 雷子:无人村庄 我们都趴在那里,盯着下面的村庄。大概有三四十间房子,房子后还有田地,还有绿油油的整齐的农作物。月光冷冷地照着这个小村庄,静得吓人。振振低声说道:“咋这村子没有灯光啊?” 四哥没有扭头,冷冷地看着那村子,说:“你家大半夜还亮着灯?” “可是也没有狗叫啊?”大鸟喃喃地说道。 四哥没有回答,还是死盯着那村子。半晌,四哥压低声音说道:“我和哑巴摸下去看看什么情况吧。” 海波哥点点头,我那会儿有点儿犯了小心眼:又是他和哑巴过去,大概他们有啥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东西正好有个商量。于是我往前爬了两步,说道:“海波哥,我跟着四哥他们一起下去看看吧。” 四哥明显对我这提议不是很高兴,正要说话,我忙故意插上一句:“哑巴不会说话,有个啥事四哥你也没人商量两句。” 四哥要说的话到了嗓子眼,给生咽了下去,扭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奇怪。然后哑巴在一旁做着手势,意思是说要雷子一起吧。 四哥点点头。然后我们三个就猫着腰,准备下去。背后海波哥和死老头一起说了句:“小心点儿!” 我们仨都回头点了点头。四哥走在最前面,我跟着四哥,哑巴在最后面。那下坡大概有两三百米,有些树木,但都长得不是很高。我们轻手轻脚地往下走着,四哥没有说话,哑巴自然也不会对我说啥——尽管在我心里,他已经不是哑巴了。 很快,我们便摸到了下面那块地。四哥轻声说道:“雷子,跟紧点儿,别添乱。” 我“嗯”了一声,觉得自己也确实很小家子气,毕竟四哥一直对我不错,哑巴也对我挺友好,可我现在却对他们很防备。 四哥猫着身子,一双深陷的眼睛像鹰一样,向四周扫了一圈,然后一挥手,往村口离我们最近的那房子跑去。我和哑巴紧跟着,很快便到了村口那栋泥砖砌成的矮房子一侧。四哥慢慢地走到那房子的窗边,往里看了看。我和哑巴在他背后站着,我忍不住,小声地问道:“里面睡着啥人?” 四哥没有马上回我话,反而是盯着里面看了很久,然后扭头说:“里面鬼影都没一个,炕上压根儿就没人。” 说完四哥直接把窗户推开,翻了进去。 我有点儿害怕,因为这村子在高处看着时,隐隐地透着一点儿诡异,可能也是因为太安静的缘故吧。到看见哑巴也翻了进去,两人也没在里面发出惨叫,我便咬咬牙,也跟着翻了进去。 只见里面是个不小的房间,啥都整整齐齐地摆着,包括炕上的被子,都叠得很规整。四哥用手在被子上摸了摸,说:“奇怪啊!上面连灰都没有,应该是有人每天打扫的啊?” 哑巴也上前摸了摸,然后伸手把炕上垫的被子翻了起来,仔细地看了看,再扭头回来,对着那被子指了指。我和四哥一起上前看,发现那里面垫的棉絮是雪白的,好像新的一样。 我和四哥都愣住了,四哥对哑巴说:“哑巴,你的看法是什么?” 哑巴看了我一眼,然后做了个军人背行李的动作。四哥便抓脑袋,说:“啥意思啊?” 我倒是明白了,再上前看了看那棉絮,再扭头问哑巴:“你的意思是说这是军队的棉絮?” 哑巴点点头。四哥便也走上前来,仔细地打量了那棉絮,然后说道:“别说,还真有点儿像啊!” 哑巴不理我们了,自顾自地走到门口,冲外面的院子偷偷地看了会儿,然后推开门,往院子旁边的厨房走了去。我和四哥便也都走到院子,四处踅摸。院子里也很清洁,门边还挂着辣椒和玉米。哑巴在厨房探出头来,我们便跟了进去,哑巴指着灶台,要我们看。我和四哥探头进去,发现里面还有热气。我用旁边的铁钳拨了拨里面,一点点火星亮了起来。 四哥站在我旁边看着,喃喃地说道:“这儿住的人应该走了不久。” 哑巴点点头。我便站了起来,转身对着茅厕走了过去,心里有些猜测,只是没有凭证罢了。我推开茅厕门,往里面一看,果然和我猜测的一样——茅厕里也很干净,完全不像有人长住过的样子。按理说:住了一代或两代人的村庄茅厕,里面应该脏得不堪入目。可那茅厕,非常规整,好像里面的污垢,都是故意摆进去的。 四哥和哑巴也跟着我进到茅厕,见我发愣,四哥问道:“雷子,啥发现,啥想法?说说!” 我扭头看了他俩一眼,他俩的眼神对我很真诚,没有把我当外人看,心里就觉得好受了很多,没有因为之前听到的秘密而对他俩设防了。我指着茅厕坑说道:“四哥!你俩不觉得这茅坑太干净吗?” 四哥盯着看了半晌,说:“雷子,你说得对,哪个人家里几十年屎尿下来,能这么规整呢?”哑巴也在一旁点点头。 四哥便往院子里走去,声音还是不大,说道:“去旁边再看看吧!弄不好只是这户人家出去了,他们家就是爱干净也说不定。” 我和哑巴觉得也对,我们仨慢悠悠地推开了院子的大门,见外面还是那么死静死静的。四哥犹豫了一下,然后直接就往外走去。我和哑巴也跟着走了出去。 村子里还是很静,我们站在那些泥房子中间四处看了看,还真没有一点儿人畜的痕迹。四哥大踏步地直接把旁边一个房子的门推开了,然后走进去。半晌四哥走了出来,说:“也是没人,厨房和茅坑我也看了,都一个鸟样,连被子也一个样,好像都是军被,只是棉絮外的被套不一样罢了。” 我和哑巴也觉着这村子透着古怪,分头随意地在各个房子看了看,结果都是一样。每个房子都有各自的布局和摆设,但灶台都是埋着火星在里面,被子也没有尘土,好像是军被,连茅坑都好像按着标准,里面积着分量差不多的污垢。 我们分开往周围的房子里看了看,最后站在村子中间,互相看着,自然是都没有其他的发现。就那么对眼发了会儿愣,突然哑巴似乎发现了什么,大踏步地朝着村中间的那口井走了过去。四哥也忙跟着跑了上前。 我站后面猛地想起:他俩对话时说起一个什么要找的地方,附近有水源。之前那水潭是水源,而这井岂不也是水源?想到这,我忙跟着他俩,往那水井走了过去。 水井很大,大概直径有一米。这在北方一般的村庄来说,是不太匹配的。哑巴站在水井边,探头往里面看了看,我和四哥也跟着探头,只见里面很深,也黑糊糊的。一般的水井,就算半夜看里面,也总能看见反光。可奇怪的是,这井深到看不见里面的反光。并且,井上面也没有绳子,没有桶,一个孤零零的井口,对着天空。 四哥和哑巴都没有吭声,望着里面。我弯腰,在地上捡了颗小石头,对着里面扔了进去。三人竖着耳朵等着听回音,可等了很久,还是没有回音。 四哥一咬牙,对着哑巴说:“怎么办?要不我双手撑着试试,看能不能爬下去看看?” 哑巴伸手拦住四哥,摇摇头。然后扭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我当时想着哑巴可能想要张口对我说话了吧?似乎有些想法要直接对我说出口吧?心里便有点儿窃喜。果然,哑巴喉结动了动,嘴巴正要张开,又似乎生咽了下去,眼睛对着我背后望去,并露出他平时那副没有任何表情的神态来。 我立马扭头往我身后看,转身的那一瞬间,猛地又警觉,哑巴和四哥不会是察觉到什么,骗我转身,然后在背后对我动手吧!哑巴白天站海波哥后面抓着那石块的眼神,此刻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 当然,这想法也只是闪过罢了。事实也证明是我多想,因为我扭头看到了海波哥和吴球他们五个也已经在村口,向我们走了过来。 振振走在最前面,沉着声说道:“我们见你们在这村子里四处转圈,好像没人一般。我们几个一合计,想着可能是个荒村吧,便下来了。” 吴球便也说道:“是啊!我和海波哥商量了下,说好像也没什么危险,就带着他们三个下来了。” 四哥却摇头,说:“下来了也赶紧跟着我们回去,这村子有些古怪。” 话还没说完,大鸟和振振已经钻进了旁边的一个房子,听见他们在里面哈哈地笑,然后振振端着一口锅跑出来:“嘿嘿!快看咯!还有半锅粥。” 大鸟在振振背后也笑嘻嘻地跑出来,手里不知道在哪里找到几个碗,说:“来来来!哥儿几个开饭开饭!” 吴球自然是猴急猴急地对着振振他们跑了过去。然后四哥在后面低声地吼道:“都给我停下手来!” 振振和大鸟的笑容凝固在那里,大鸟委屈地说道:“四哥,就一口粥,人家喝剩的,不打紧吧?” 吴球吞了口口水,然后对着大鸟骂道:“四哥是怕里面有毒,毒死你个孙子怎么办?” 海波哥点点头,说:“老四想得对,万一有毒呢?” 振振咧开嘴笑了,一伸手往锅里掏了一把粥就往嘴里塞去,说:“没事!有毒就毒死我,我先试试!” 四哥便火了,低沉着声音骂道:“你小子想死是吧?” 说完一把上前,从振振手里抢过锅,然后就是一脚踹了上去。振振往后退了几步,便也火了,蹦起来骂道:“赵老四!你还真把自个儿当个人物了吧?指手画脚习惯了,这里咱都只是战俘,没有谁是你下面的兵!” 我忙上前一把拦住振振,四哥没有说话,端着那口锅便往那房子走去,临到门口扭头对着大鸟说道:“还愣着干吗?放进去!” 大鸟愣了愣,跟着四哥把锅碗放了进去,垂头丧气地出来。振振还是呼呼地生着气,海波哥站在振振面前,瞪眼看着他,振振便也不敢大声吼了。见四哥出来,海波哥扭头过来,冷冷地说道:“老四,你今天是咋了,振振不听话,可也没说是想一个人吃独食啊?大伙都饿,有点儿残羹剩菜塞塞肚子,也没有犯错,你犯得着动手吗?” 四哥也上火了,见海波哥冲自己瞪眼,便也皱着眉对着海波哥吼道:“海波,人家振振是个新兵蛋子,啥都不懂!你几十岁的人了,难道就没觉得这林子里孤零零的,却有这么个村子不古怪吗?” 海波哥也较上劲儿了:“赵老四,还轮到你来说教我了?怎么了?要打个架论理吗?” 见气氛不对,我忙站在哑巴后面,怕白天哑巴那动作又要摆了出来。这次哑巴却没有动静,冷冷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俩,那把刺刀插在裤腰带上。 见哑巴没动,我便舒了一口气。死老头也站四哥和海波哥中间当好人了:“行了行了!闹什么闹啊?不就一口粥,值得这样吗?” 四哥和海波哥都不吭声了,但还是那么冷冷地互相对视着,反而是振振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得了!四哥!是我不对,不应该胡乱拿老百姓东西。” 四哥没看振振,眼睛还是盯着海波,话却是回着振振的:“振振,四哥我自个儿有碗面吃,难道会让你们只喝汤?这村子有点儿古怪,实在要吃这些东西,信哥一句,咱上去找个地方猫着,到白天看看有没有人影回来,肯定正常了再下来找人要口饭吃也来得及。” 我也插嘴了:“是啊!我和四哥,还有哑巴在里面胡乱转了转,是很古怪,没人影,但又完全是有人住的模样。” 振振听了四哥的那句话,便低下头来:“行!四哥,你说咋办就咋办。” 四哥转身扭过头来,说:“雷子,你和哑巴把我们开过的门都关好,咱找个草多树密的高处先猫一会儿,看出点儿啥再说!” 死老头笑了,说:“就是,如果这村子只是人都去外面转悠了,回来后咱也好进去要口饭吃。弄不好这村子里还女娃多,男娃少,正好招我们八个在这里入赘,咱也不用专门找地方去跑了。” 大伙都乐了,呵呵地笑。吴球骂道:“就老鬼你?还指望人家没结婚的女娃要你入赘,顶多分个寡妇给你,带着三四个娃,让你做个现成的爹。” 海波哥却没笑,阴着脸,但还是跟着四哥和大伙,往旁边的山坡上走去。我和哑巴把村子里我们来过的痕迹胡乱地整了整,然后也紧跟着他们,往坡上去了。 我们紧跟着四哥,又上了旁边的山坡。四哥四处看了看,最后选定一个草丛,说:“就这儿吧!趴在这儿等天亮呗!反正都只胡乱睡了一会儿,都再打个盹就是了!” 大伙都依言在草里趴下。四哥却对着海波哥说道:“海波,我们去旁边聊聊呗!” 海波哥没有吭声,但还是跟着四哥往一边走去。我寻思这四哥自然是为刚才两人的斗嘴说上几句,四哥这人虽然暴躁,但也还是挺顾大局的,应该不会再和海波哥闹上。 两人在那边压低着声音说了有十几分钟,还不见过来,我便扭头往他们那边看看,然后爬了起来,朝他们走了过去。 到走近了听见背对着我的海波哥正说道:“你的意思是会有鬼子?” 四哥却突然警觉地扭过头来,看见是我,便说:“是雷子啊!”然后继续对海波哥说道:“反正我觉得是。”接着又对着我说:“雷子,你看呢?” 我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啥啊!我听得这么没头没脑的。” 海波哥说道:“你们四哥说那下面的村子里透着古怪,他怀疑里面住着的是小日本。” 四哥接口道:“就是啊!雷子,你想想,除了小日本有这么规整外,咱中国老百姓日常过日子的,会有这么细致吗?就像你发现的,茅坑里的屎尿都好像称好了摆进去的。” 海波哥笑了,说:“老四!你这警惕归警惕,可也想得太多了。这乱糟糟的年代,鬼子占了咱中国那么多地方,不去住,跑到深山老林里来住着干吗?应该是些躲战乱的百姓,跑到这天不管地不管的地方躲打仗吧!” 我却给四哥这么一点拨,才觉得四哥分析得还真有点儿像。小日本这个民族,别的咱不知道,但这守规矩倒是真的,啥都弄得一是一二是二的。这还多亏不是一个娘胎,要不他们长相身高都想弄得一模一样。 见我沉默着,海波哥便有点儿慌了:“不会吧!雷子,咱这就你多读了几天书,如果你也觉得像是鬼子住在这儿,海波哥我就真会信了哦。” 我摇摇头,说:“先看看吧!四哥说得没错,我们先盯着,看到了白天会不会有人回来再说,这村子是有点儿古怪。” 海波哥看着我,又扭头看了看四哥,便双手一摊:“既然你们都觉得这村子有古怪,甚至都怀疑到鬼子身上,那我们还猫在这干吗,直接走呗!” 四哥摇摇头。“海波,也可能只是我和雷子多心,先看看吧!如果真如你说的,是群躲战乱的百姓,那咱在这儿住下来也不错。或者,真的是鬼子的话……”四哥顿了顿,咬着牙说道,“那我还想动手宰几个!” 我在一旁点点头。海波哥表情也肃穆起来,说道:“成!老四,就按你说的办,如果真是鬼子,咱也瞅瞅他们在这老林子里干吗!瞅个机会弄死他们几个,就算咱最后没能摸出这片林子,也够本了。” 说完海波哥一扭头,往大伙躲藏的那林子走了去。我和四哥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似乎为刚才的决定互相认可。便都转身往回走。突然,我们身后的林子里“哗哗”地响动了一下。四哥低声吼道:“谁?” 我们仨都转过身,面对那黑漆漆的林子深处。林子里又没了声响,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我说道:“可能是耗子啥的吧!” 四哥没吭声,冷冷地看着那发出声响的方向。海波哥接我话:“雷子!应该是有什么古怪!咱进这林子这么久,好像还真没看见活物。” 四哥说话了:“不管吧!就算是刚才扑吴球的那猴,咱这么多人在一起,应该也不敢钻出来。” 我和海波哥都点点头,走回了大伙趴的地方。村子里还是诡异的安静,天边也微微有点儿蒙蒙的亮光,估计新的一天即将到来。死老头抬头往天边远远地看看,说:“唉!总算身子自由自在的了!还是这样好啊!” 吴球便笑笑,说:“所以你得感谢海波哥、四哥还有我啊,带着你们跑出来!” 振振冲吴球骂道:“什么好处都要轮到你了!得!咱都靠着你才没死!” 说到这儿,大鸟冷不丁地小声插话进来:“哥几个有没有觉得背后那林子里有脚步声?” 大伙都一起扭头,毕竟之前有怪物袭击吴球的阴影并没有消失。背后自然是了无生机的,林子依然黑糊糊的。我和四哥以及海波哥之前就隐约听到有动静,此刻自然更是竖着耳朵,很是警觉。半晌,依然没有任何不对劲儿。死老头埋怨大鸟:“神经过敏了吧!被鬼子和那山妖给吓出病了吧!” 大伙跟着笑笑,轻声地调笑起大鸟来。突然,哑巴重重地拍了下手掌。大家扭过头,只见哑巴指着山坡下的村庄,脸色已经变了。 大伙都安静下来,往下面的村庄望过去。只见村庄里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四哥趴在哑巴旁边,压低声音问道:“哑巴!你瞅见了什么不对劲儿?” 哑巴在四哥手上写了几下,四哥便沉声地说:“井吗?” 哑巴点点头,我们也都赶紧望向那口井。只见井里伸出了一个烟筒模样的东西,最上面有个弯,远远地瞅着,好像是块玻璃之类的东西吧。同时那烟筒一直在转圈,转得很慢。 振振说话了:“这玩意儿好像是潜望镜吧!以前我们长官有本小册子,里面画着个这玩意儿,说是潜艇用来看外面的东西的。” 四哥点点头,很小声地说道:“不止潜艇,小日本的坦克上好像也有这玩意儿。” 四哥的话里扯到了小日本,大伙明显地有点儿紧张起来,没有声响,静静地望着正在缓缓转着圈的玩意儿。 那玩意儿转了有个五六分钟,便又慢慢地降了下去。紧接着,只听见死气沉沉的村庄里,地底下轰轰地响了起来。我有点儿害怕起来,背上都湿了。接着只见从井口里,有两三个人头慢慢地向上升了起来。竟然是三个穿着普通的农民模样的男人。 三个农民模样的汉子敏捷地从井沿翻到了地上,每人手里还提着个有点儿像农具之类的长长的东西,并迅速地分成个三角形,站立在井边三个方向,对着周围审视着。 我们大气都不敢出,我当时就觉得这三个汉子这样看似随意的队形,似曾相识。身边的死老头说话了,声音很小:“天杀的,怎么这三个村汉站的位置有点儿像小鬼子的作战队形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也不好确定,毕竟这井里就出来三个人,站成三角形也很是正常。紧接着,井里又有三个人影升了上来,是两男一女。男的还是普通的村汉模样,女的是典型的东北女人打扮,背上还背着个看上去是个小孩的东西。 刚上来的这两男一女也很是熟练地翻出了井。大概五分钟一批,一批三个,陆陆续续地上来了有一二十批人。新上来几个人后,之前上来的便随意地往周围的房子走去,步伐却不像鬼子,甚至还有说有笑,看上去非常生活化的模样。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小时吧!估摸着有六七十个人出了井,最后升上来的是三个老汉,有一个手里还拿着一杆很长的烟枪。三个老汉上来后,其他人似乎对他们很尊敬,最早上来站在井边的三个汉子,还对他们狠狠地点点头。老头们却没有什么表示,自顾自地翻出井,往村子里最中间的一个房子走了去。 天也亮了起来,太阳缓缓地升了起来。一干村姑村汉各自进了房子,好像是压根儿就没有他们出井的那一切,就只是刚刚起床的一群普通农民。甚至有一户人家的女人,还扯出被子,在院子里的绳子上,把被子挂在上面,晒起了被子。 海波哥沉声说道:“这是演的哪一出啊!空城计?” 吴球声音有点儿发抖:“古怪!真他妈的古怪!”说完一扭头,对着四哥说:“四哥!接下来咱怎么办?” 四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再看一会儿吧!总会看出点儿蹊跷来的。” 大伙都不吭声了,默默地盯着下面的村子。村子里的人更加正常起来,有七八个村汉模样的,还吆喝着往屋子后面的田地走去,都背着靶子之类的长长的农具。几个村姑也都不知道在哪里拿出了扫把,在各自的院子里,胡乱打扫。 四哥一直没有说话,冷冷地盯着下面看着。我扭头望去,见他身边的哑巴也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表情很严肃。四哥没发话,大伙自然也就那么趴着,一声不吭地盯着下面。就那么盯了有一两个小时,各自都在琢磨着到底有什么古怪,或者想发现什么特别的迹象,能够说明什么。可下面村子里的人好像没什么异常,扫地的扫地,整理庄稼的整理庄稼。 这当儿,天空中远远地响了起来。死老头抬头看看天:“不会吧!有飞机?” 四哥瞪了死老头一眼,示意不要吭声。谁知道天上真的出现了一架飞机,正在我们视线里慢慢地清晰起来。 四哥低声说道:“这不是鬼子的飞机哦!” 我们都微微抬头,望向那飞机,只见飞机上依稀看得出印着国旗之类的东西,不是太阳旗,也不是国民政府的青天白日旗。远远地,看不清。 说实话,虽然我们都在军队待过,但很少看见飞机。之前在军队时,天上有飞机飞过的话,我们还都要跑到空处,昂着头看得脖子酸痛,议论着这玩意儿还飞得真高。现在虽然所处的环境比较危险,但也还是都忍不住,看着天上这稀罕物。 那飞机飞得并不高,在林子中间的小村庄上方打起了转来,来回地兜圈,似乎在侦察。那家伙巨大的声响,也吵得我们耳朵轰轰的。 一旁的四哥伸手对我们注视的下面一指,示意要我们往下看。哥儿几个才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现在重点是要看哪里!而也就那往下一看,立马发现了不对劲儿来——这一干村里看上去普通的人们,好像都没听见头顶飞机的轰隆声,该做啥的在做啥,似乎都没察觉到一般。 我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一村人古怪得太让人不解。 飞机转了大概有二十分钟,便自顾自地开走了,我们心里都有点儿发毛。本来觉得这林子古怪吧,但都是些吸血的动物、发狂的猴子之类的可疑。但到发现这离奇的村子,再看到这群奇怪的村民,而最后竟然还出现飞机,就真让人满脑袋的疑问了!并且,完全没有一丝线索,甚至连怀疑的方向、解释的方向都没有。 大家都皱起了眉头来,哑巴又伸手在四哥的手上画了一气,然后四哥低声问道:“你们谁耳朵尖,能听到下面那些家伙说话的声音不?” 大家都是摇头,神话里的顺风耳本来就只是传说,就算真有,也不可能是咱这些人这德行。四哥便对着海波哥说道:“海波,你在上面看好弟兄们,我和哑巴再下去探探,看这些孙子说的是些啥……如果都是些聋子……也不像啊!明明看到他们互相间交头接耳的。” 海波哥按住四哥说:“老四,我下去吧!你在这里好好待着,我一个人下去摸下情况!” 四哥摇头,说:“还是我和哑巴去吧!”他说完淡淡笑笑,又说:“毕竟我比你年轻点儿,总要灵活些吧!” 海波哥便瞪眼了:“少来挤兑我了,刚才是你和哑巴下去的,这趟我下去。”说完海波哥用手按住四哥的肩膀,沉声说道:“老四,你比我能干,我有什么差错,咱这队伍不会有损失,但万一你出意外,我海波还真没把握能带大伙出林子。” 四哥还要说些什么,海波哥便打断了他:“少废话了!别弄得娘们儿一样,好说歹说你海波哥我以前身手也不差。” 大鸟在一旁便插嘴了:“海波哥!我和你一起下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海波哥点点头,然后四哥也不好说什么了,拍拍海波哥的肩膀,说:“那小心点儿!听到他们的口音就扭头上来。” 海波哥冲大伙笑笑,带着大鸟,朝着山坡下神秘的村庄,匍匐着爬了下去…… 第八章 邵德:诡异的日军宪兵 天似乎也亮得太快了点儿,钻睡袋里感觉就只是打了个盹,天边就微亮了。我一如既往地很早就醒了过来,整个营地里除了值班的那俩小兵,其他人都似乎睡得沉沉的。我出了睡袋,把身上的军装抹平整,再走到水潭前,随意伸展起四肢来。 松下幸太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没有任何动静就走到了我身边。我忙对他立正,说:“太君早!” 松下微微点点头,说:“不用老是这么客气!” 我冲他笑笑,说:“松下君,要不我现在就把大家都叫醒,继续追那几个孙子吧!” 松下却摇了摇头,远眺这水潭对面的林子深处,说:“不要着急,咱还是等等吧!” 我当时以为松下的“等等”是体恤下属,授意我让弟兄们多睡一会儿,便点了支烟,站在水潭前发呆。松下一直站在我旁边,没再和我说话,我们各自沉默着。也就抽了一支烟的工夫吧,我们来的方向那边开始热闹,脚步声和说话声响了起来。 我忙转过身去,松下却对我一拦,说:“邵长官,不用紧张,是我们自己的人!” 我想起昨晚松下幸太郎对我说的话,看坂田他们能不能追上来,看来,应该是坂田他们赶了过来。 果然,最早出现在我视线里的就是坂田少佐,依然是一副冷漠的表情。紧跟着他身后的,是行动整齐的八个日军宪兵,个头都不矮,胸口红色的徽章和乌黑发亮的军靴,代表着他们身份的特殊。最前面两个宪兵还一人背着一把我们中国人才用的大刀! 睡了一地的弟兄们都被吵醒了,陆陆续续地爬起来。山口信和那个大胡子日本军官已经穿戴整齐,站得笔挺地对着坂田行军礼。我往小五看去,只见他正慢悠悠地从睡袋里钻出来,一脸的困意,好像还没有缓过神来,和我眼神交汇的刹那,倒是闪过一丝狡黠。 我身边的松下幸太郎一动不动地看着坂田他们的到来,站姿也很随意。相反地,坂田反而显得比较正式地迈着大步子,冲着松下幸太郎这边来了。我忙往后退了一步,微微弯腰地对着他俩。只见坂田对着松下一个立正,敬了个军礼,用日语沉声说道:“大人辛苦了!” 松下微微地点点头,扭头看了我一眼,我忙把头低了下来。坂田便对着他身后跟着的山口信吼道:“鬼冢君呢?怎么这么晚了都还没起床吗?” 山口信结结巴巴地说:“报告少佐,鬼冢已经为国捐躯了!” 坂田脸色一变,骂道“八嘎”。然后也不问山口信他们发生了什么,便已经扭头对着我,脸色阴得吓人。这之前听金爷说杨建就被这坂田给动手打过,如果这一会儿他也动手打我,我需要如何应对。是像一个虔诚的汉奸一般垂着头一声不吭呢?还是像条汉子一般跳起来,图一个热血?便对小五瞟了一眼,见小五看我的眼神里,有些意味深长,让我瞬间觉得我并不是孤单的,身后有他这么个战友,甚至身后是千千万万还没有对鬼子臣服的弟兄。 我咬咬牙,低着头,准备接受坂田的暴躁! 谁知道松下伸手到我面前,拦住了坂田,并搭着坂田的肩膀,往水潭边走去。坂田嘴巴抽动了几下,瞪了我一眼,不甘心地跟着松下往不远处去了。 我那十几个弟兄也都起来了,各自整理着军装,自觉站成了一排。我退后几步,和小五站到了一起。那八个高大的宪兵却呈扇形对着我们。宪兵们的腰上都别着手枪,还有个两巴掌长的皮套也挂在腰上,里面应该是军刀。日军的军刀一般都不短,随便一把东洋刀都有快一米长。所以也不能断定宪兵腰上那黑皮套里放的是什么玩意儿。让我觉得小日本很重视这次追捕的最突出的一点是:宪兵们不但腰上别了手枪和黑皮套,手上都还提了一把长枪。有两个挎在胸前的是微型冲锋枪,其他几个人都是步枪,站在最边上那个没戴军帽的光头,不但手里提了一支我压根儿就没见过的很粗的长枪,背上还挂了一把不小的弩,他腰上比别人多挂了个皮套,里面应该就是弩箭。 小五在我身边便压低着声音说道:“邵德,看到这鬼子的紧张劲儿没?这阵仗真把跑了的那几位当个恶老虎打上了。” 我点点头,没有吭声。眼睛又盯向了在不远处窃窃私语的松下幸太郎和坂田少佐。只见松下一直在小声地说着什么,坂田便一直点头,并时不时回过头来,望向我和小五这边。 我当时心里就寻思着,这俩狐狸应该是在议论我和小五吧!我把昨晚半夜和松下的那一场景仔细地回味了一遍,觉得应该没有具体的把柄能被他发现啊。可始终还是感觉有点心虚,便扭头看小五,只见小五也正望着松下和坂田那边,见我看他,他冲我微微笑笑,一副轻松的表情。 坂田转身了,一只手搭在他那把武士刀的刀把上,腰杆笔直,大踏步地对着我和小五站的方向过来了。小五低声说道:“镇定点儿就是了!没啥!” 坂田到了我们面前,先是对着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气,然后扭头对着小五,用他那不靠谱的中国话说道:“你的,战俘跑的路,你的怎么知道的?” 小五微微弯了弯腰,用一口很标准的日语回答:“少佐,在下以前在特高科任职,在大日本皇军的教诲下,学过一些追踪。这也是陆司令安排我来远山战俘营,并有幸被安排进这次追捕的原因。” 坂田估计听着小五这口话儿顺耳,神色好看了一点儿,但说出的话还是阴阳怪气的:“那伍长官,你是怎么样清楚战俘是往这个方向跑的呢?总不能就你一句在特高科干过,就要我们大日本皇军相信你带的这条路是正确的吧?” 小五腰弯得更低了,脸上是一副熟练的媚笑,对着坂田迎合了上去:“少佐,在下也只是在大日本皇军的特高科学了点儿皮毛。”说完小五从裤兜里摸出一粒扣子来:“少佐请看,这扣子是我昨晚在这水潭边捡到的,假如在下没有认错的话,这扣子应该是战俘的囚服上的。” 坂田把扣子拿到手里,认真地看了看,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指着小五随身携带的那公文包,说:“这个,打开给皇军看看!” 小五还是媚笑着,手脚麻利地打开,我站在旁边有点儿担心相机会不会被发现。可公文包里却只有那一两沓逃犯的档案,我私底下想着应该这公文包有个底层是暗格吧,相机应该是藏在那里面! 小五点头哈腰地对着坂田说道:“小的出来时候留了个心,把这几个支那人的相片和资料带了出来,免得抓错人。” 坂田胡乱地翻了翻,也没发现异常,便扭头望向他身后的松下。松下还是那么微微笑着,没有任何表情。坂田对小五说道:“那好吧!伍长官,只要你认认真真地为我们大日本皇军做事,咱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说完坂田便冲我说上了:“邵德君,从现在开始,你和你的手下,全部由我来指挥,包括你,包括伍长官。我要你们往东往西跟着走就是了。明白了没?” 小五对坂田那恶心的媚笑,在我心里正荡起波纹,觉得小五确实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相比起他来,觉得自己很多想法都很天真幼稚。面对坂田对我这般趾高气昂的一番说辞后,我忙效仿小五的态度,弯着腰连连点头,重重地说道:“嗨!听少佐安排就是了。” 坂田很满意,要我召集那些弟兄列好队,等着他发话。然后把那八个宪兵叫了过去,包括山口信和那大胡子也都站到了一起。由山口信口述,把前一天在林子里经历的一切对新来的鬼子说了一遍。 我和小五竖着耳朵在听他们说着些啥,可山口信所说的,和我们看到的全都是一样,明显他也对那山妖模样的东西,感到陌生和害怕。 说完那一出后,松下就低着声音说了几分钟,那老鬼贼,边说还边瞅我们这边。半晌,小五在我耳边说道:“坂田和松下他们应该知道那咬死鬼子的东西是什么!” 我扭头,问道:“你这么远都能听到他们说的话?” 小五点点头,说:“听得到一点……” 我抽了口冷气。我们面前的皇协军士兵在压低着声音各自议论着、胡聊着,鬼子他们站的位置距离我和小五站的位置也起码有十米远,再加上松下故意压低声音,这要是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能听到他们说话,还勉强有可能。而在这么空旷的林子里,还真让我觉得面前的这小五有点邪气。再联想起之前在那么高的树上,他直接跳了下来好像玩似的,我更加觉得小五深不可测。 小五倒没有注意到我在想些什么,相反地,他看似很随便地低着头,但表情严肃,应该是集中精神在听松下他们说话。半晌后,小五压低声音对我说:“邵德,等会儿一切都要留个心。” 我“嗯”了一声,小五声音更加低了:“还有,一定要跟紧我!”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可能真有啥不对,毕竟坂田带过来的八个宪兵那阵仗,透着点儿邪气。我对小五点点头,再说,我对小五虽然还有很多疑问,但已经完全不设防了,可以说:小五真是带着我去死,我也会火急火燎地跟着他去了。 松下他们说了快二十分钟话吧,便扭头过来,用他那口标准的中文对着我们这边十几个人喊道:“弟兄们再休息十分钟,吃点儿干粮,水壶装满水,咱要准备出发了!” 十几分钟后,坂田安排两个背着大刀的日本人走最前面,他和松下以及山口信、大胡子跟在后面。然后就是那六个宪兵。我和小五带着我们那十二个弟兄走在最后。松下和坂田边走边压低着声音在说话,小五一路上都没有和我交谈,从他那凝重的表情,可以看得出他应该是竖着耳朵在听前面几个鬼子的对话。 没走太远,俩背刀的宪兵便站在那儿对着林子上方说话了。坂田他们停下步子来,都抬头望着那个方向。望了一会儿,似乎没发现什么。坂田便扭头冲我们走了过来,冷冷地看了我和小五一眼,然后扫视着我下面那十二个弟兄,并指着其中一个叫小山东的弟兄,说道:“你的,过来一下。” 小山东咧着嘴笑着跑上前,对着坂田低头哈腰道:“太君,有啥指示?” 坂田阴笑着看了看小山东,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的,跟我过来。” 就在坂田过来叫走小山东的这一小会儿,有四个宪兵慢慢悠悠地站到了我们十几个中国人的四周,并且是呈包围状站在四个角上,那两个挎着机枪的双手把枪口抬起对着我们。 我自然觉得有点儿不对,但见松下远远地对着我微微阴笑着,且示意地点了点头,似乎要我少多嘴,安心站着就是了。 只见坂田和那个背着弩的光头宪兵,站在小山东两边,不知道在对小山东说些什么,然后边说边往前面走去。走了有十几米,远远地看着,那里似乎有块空的草地,坂田停下步子来,继续露着那不明的笑容和小山东面对面说着话,而那光头却弯下了腰,把手伸进了长靴里。 我立马往前一步要跨出去,一句“小心”到了嗓子眼里,就要喊出来,身边的小五一把搭住了我的肩膀,另外一只手直接把一支点好的香烟塞进了我的嘴巴。我这才冷静下来,发现松下那一会儿也正死死地盯着我和我们一干兄弟。 只见那光头宪兵“刷”的一声,一把有四指宽的匕首从长靴里抽了出来,并对着小山东的右腿大腿上,恶狠狠地一刀给挥了过去。于是,在我们这位同胞的十几个手足的众目睽睽之下,小山东的一条右腿,大腿根部被齐刷刷地斩断了,那一整条腿往旁边一倒,小山东“哇”的一声惨叫,也跟着往腿倒下的方向摔了下去。与此同时,坂田大手一伸,把小山东背上背着的枪一把拿了过来,往后退了几步,冷冷地看着在地上打滚的小山东。 身边的皇协军士兵都“哗”的一声乱了,吼着“小鬼子疯了”“拼了”之类的话语。周围的几个宪兵却直接把手里的枪“咔咔”地上膛,似乎准备随时将我们全部击毙。弟兄们这才全部缓过神来,发现已经被鬼子围住了,随便谁只要一摸后背上的枪,宪兵们就会动手。于是,很快地都安静下来了,但这不表示大家都无所谓,相反地,都是安静地一脸愤怒地看着我,似乎想要听我振臂高呼一句:“弟兄们拼了!” 小五搭着我肩膀的手还是没有松开,我身子在愤怒地发着抖,而小五搭着我的手却很是用力,手掌甚至还在狠狠地抓着我手臂上的肉。我懂小五的意思,要我镇定,我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误了大事,但我还是控制不住地全身发抖。扭头看着十几个弟兄望着我的眼神……当时那一会儿心里别提是啥滋味…… 更让我们愤怒的是,那光头砍下了小山东一条腿后,把匕首对着靴子里一插,然后在地上捡起小山东的那条断腿,倒提着往四处甩,那腿里还流着血,甩得到处都是。 甩了几下,见那断腿里没血了,光头便一把抓着小山东的头发,把他整个儿提了起来。小山东一张脸雪白,在惨兮兮地喊:“狗日的鬼子,天杀的鬼子,你们疯了啊!” 被光头提了起来,小山东的脸正好对着我。小山东一脸的眼泪鼻涕,看着我的那双眼睛里,还闪着强烈的恐惧、求生欲望以及对我渴求的眼神:“邵长官,救命啊!邵长官,救我啊!” 我静静地站着,漠然地看着小山东那张因为疼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心里在狠狠地骂着自己,也狠狠地在心里回应着小山东——咱一定会给你报仇。可在当时,我能给予小山东的,却只是做给日本人看的冷漠。小山东绝望地看着我,没再对我喊了,胡乱地喊着另外几个弟兄的名字,但得到的同样是怯弱者的漠视。 大伙都只是那么安静地站着,眼睁睁地看着小山东被那光头提着,走到了那块草坪的正中央,并狠狠地往地上摔了下去。 小山东疼得晕死了过去,没了声响。光头和坂田两人迅速地往我们大群人这边跑了过来。松下对着我们十几个中国兵喊道:“全部趴下,等会儿你们就知道皇军刚才这么做的用意和难处了!” 大家很不情愿地趴下,我们十几个人身边的四个宪兵却只是蹲着,枪口还是对着我们。而另外几个宪兵却对着远处草坪里支着枪,甚至有一个宪兵的那支长枪上还有一个单筒望远镜模样的东西。 松下和山口信他们两个也都掏出手枪来,大气都不敢出地对着草坪里小山东趴着的位置。 我扫视着周围,在鬼子中间寻找着那光头大兵,果然,光头已经把背上的弩给摘了下来,并从腰上别的那长皮套里摸出了几支弩箭来,装在了弩上,然后对着草坪瞄上了。 小五在我耳边说道:“邵德,注意看那光头的眼睛。” 我依言望去,自然看不出什么,觉得很普通。小五应该知道我没看出古怪,所以他故意地咳嗽了一声。当时大伙被小鬼子莫名其妙的这一出搞得都心里乱糟糟的,没有一个人敢吱声。小鬼子那几个人更是一声不吭,对着草坪摆着一副要打个硬仗的架势。而小五这打破平静的咳嗽声,自然引得坂田和松下都扭头,露出厌恶的表情。同样那光头兵也在小五预料之中抬起头,扭头过来对着小五看了一眼。 也就是那一眼,我清晰地注意到:光头的眼珠确实是有些古怪的,说不清楚具体是哪里古怪,就是觉得和一般人不一样,如果真要具体描述的话,应该就是黑眼珠比一般人要大。 发现这眼的同时,另外一个想法也随之而来:那就是这眼珠我曾经在哪里看见过的,而且就是最近几天,只是看见了也没怎么在意,不像现在是因为小五要我注意光头,才察觉到不对劲儿来。 小五在咳嗽后自然又马上换上了一副讨好的媚笑,对着怒视他的一干日本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我们十几个中国人一头雾水地看着鬼子们,不知道他们在等着什么。就那么趴了有半个小时,小山东醒了,微弱地哼哼起来,每哼一声,我们的心里就好像揪扯一般地痛,于是更加严肃地死盯着草坪那边。 突然间的一道惨叫声从我们背后传了过来,居然是站在我们身后的那个半举着机关枪的鬼子宪兵。我们扭头过去,只见那鬼子半蹲着的身体,还是那么立着,一个不大的脑袋从那鬼子的脖子后伸出来,死死地咬着那鬼子的喉咙,腮帮子一鼓一鼓,正在大口大口地吞着那倒霉鬼子的血。那一张五官整齐的脸,当时隔我们就那么几米远,眼睛鼻子都非常清晰,但就是没有一丝毛发。双眼的眼珠是红色的,大大地瞪着我们,眼神中充满警觉,却又好像是挑衅一般。 坂田一把跳了起来,吼道:“开枪啊!” 鬼子们才缓过神来,对着那鬼脸扣动着扳机。鬼脸灵活地把头对着那宪兵身后一缩,子弹大部分都打在那鬼子宪兵身上。鬼脸人往地上一缩,和我们前一天看见的一样,只见地底下微微拱起,并迅速地往远处移动。 鬼子们都发了疯一般,对着那黑影开枪。我和小五还是趴着没动,鬼脸已经钻进了地上的枯叶里,一干子弹打在那已经没有目标的地上时,却没发现弩箭射到那地上,难道……难道那光头的弩压根儿就还没有用?我忙一扭头,往光头看去,只见光头和松下两个人还是对着小山东那方向趴着。光头手里的弩已经装好了箭,正歪着头对着草坪里寻找着目标。 小五见我扭头,也似乎想到了这一点,跟着我往光头瞄的方向望去。果然,只见那块草坪边上的一棵树上,微微有了些抖动,然后是一团黑影,迅速地从树上坠落在地上的枯叶里,和刚才鬼脸在枯叶里的移动如出一辙,那黑影对着小山东闪电般地移了过去。 很快,黑影到了小山东身边,从枯叶里“嗖”一下跳了起来,对着小山东那已经淌干了血的伤口扑了过去。这次比之前看得更加清晰的是,这从枯叶里蹦出来的,是个大概一岁不到的婴儿大小的活人。而且皮肤很光滑,在树叶缝隙间漏进来的阳光下,看得清清楚楚。看那下身应该是个男孩,扑向小山东的同时,那家伙还张大着嘴,一条血红的舌头夸张地往外伸着,嘴巴里却又和他那婴儿的身体不匹配,竟然长着牙齿。 光头手里的弩射了出去,弩箭在空中对着目标飞着的同时,他自个儿也已经在地上用双手一撑地,整个人就那么夸张地往前跳了起来,动作很连贯,没有一点儿多余动作,直接就是一个跨步对着前面跑了上去。那一瞬间给我的感觉是时间仿佛变得缓慢了,光头和他的弩箭一起朝向的目标——那吸血的婴儿,像慢动作一般。 而就那一眨眼后,只见弩箭已经稳稳地扎在了小山东身上的鬼玩意儿胸口上。弩箭扎到鬼玩意儿的同时,光头也已经跑到了那位置,并对着鬼玩意儿的脑袋狠狠地锤了一拳头,另一只手一把抓住那家伙的腿,一把倒提了起来。 我只是那么看着,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应该就是这玩意儿昨天袭击了鬼冢太郎,刚才又袭击了我们身后的宪兵。只是袭击完宪兵后,他是朝后方逃走了,而瞬间后又在正前方出现……难道…… 我一把抬起头,扯着嗓子对着光头他们喊道:“小心!可能不止一个!” 前面的光头应该也听见了,不知道他明不明白中文,只见那高大的家伙,倒提着手里的战利品愣了一下。果然,我们四周的林子上方,“哗哗”地响动了起来。之前听到的那种好像是婴儿怪叫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地高了起来。 我们都站了起来,各自把枪上了膛。鬼子也顾不上我们了,迅速地站到了一起。光头大踏步地提着应该是已经断气的鬼玩意儿,往松下、坂田身边走了过去。几个宪兵也都迅速地把松下和坂田两个军官围在了中间。光头抬头望了望四周闹哄哄的林子,一双铜铃般的大眼鼓了起来,黑眼珠更是明显放大。只见他把手里的怪物往地上一扔,伸手在那两个背刀的宪兵背后,拔出了那两把大刀来,跨步站在了围成一圈的几个日本人面前,那模样像个天神一般,一股子杀气阴森森地透了出来。 小五在我肩膀上一拍,在我耳边沉声说道:“准备好跟我走!” 我没多想便顺从地点了点头。其他的弟兄也都把枪摸了出来,上了膛,惊慌失措地对着四周的林子上方胡乱地瞄着。只听见一声尖啸响过,从四面八方,一二十团黑影从树上跳下,钻进了草丛,迅速地向着我们移动了过来。光头大吼一声,对着其中一个黑影跳了过去,手里的两把大刀狠狠地砍了下去,严严实实地砍中了那黑影,血洒了一地。而大伙的枪声也纷纷响起,被黑影袭击到的我那一群胡乱发着抖的弟兄们的惨叫声也混在一起。 小五扯着我胳膊,提着他那公文包,猫着的身体往上一挺,低吼道:“邵德!跑!” 说完小五一把提起倒在我们身边那个宪兵的机枪,我也灵活地把手伸向那宪兵腰间的手枪。也就那么一瞬间,我念头一闪,伸过去的手却转了弯,把那宪兵腰上挂着的黑色皮套给扯了下来,然后,猫着腰跟着小五,甩开步子往尖啸声相对来说比较少的方向跑了出去…… 第九章 雷子:龇牙的婴儿 我的一颗心也跟着海波哥、大鸟一起,提到了嗓子眼上。偷偷地瞄了眼身边的四哥和哑巴,他俩眼神中也满是紧张。死老头把身子靠着我贴紧了些,我以为他又要说些什么,可死老头什么都没说,应该也只是有点儿紧张罢了。 海波哥和大鸟爬得并不快,因为一路上都尽量摸着草比较密的草丛前进。到距离下面的村庄还有一两百米的时候,两人停了下来,应该是在商量着什么吧。交谈了大概几分钟,然后两人便朝旁边移动了过去。这时身边的死老头说话了:“海波哥他们应该是怕从这方向直接下去暴露了我们。” 四哥也“嗯”了一声,说:“别看海波哥平时不发表意见,但真正做起事来,还是挺有一套的!” 海波哥和大鸟缓慢地往旁边移动着,过去了应该有五六十米,正对着恰好是村边一个矮房子的侧面。相对来说,那房子距离有农夫干活儿的庄稼地有个几百米。位置在那村庄里靠着左侧,一个不显眼的角落。最关键的一点是,那房子距离下坡的草堆只有七八米远。 海波哥和大鸟瞄准了这目标,爬了下去。看起来很顺利,当时在那院里站着的一男一女恰好一起把院子门关上,往旁边一户人家里去了。但这一点海波和大鸟应该看不到,因为他们所处的位置已经和那房子呈一个水平面了,只有我们在上面俯视的人能看仔细,为他们感到庆幸。 谁知道两个人趴在那距离房子只有七八米远的草堆里,没动静了。大伙便都捏了一把汗,吴球低声地骂道:“赶紧上啊!再晚那些人就又回来了!” 大家都提心吊胆,也不可能谁扯着嗓子喊上一句提醒他们。海波哥和大鸟纹丝不动地耗了有十几分钟。四哥忍不住了,沉声说道:“不会是出啥事了吧?” 四哥身边的哑巴把一只大手搭在了四哥肩膀上。死老头也说话了:“再看看吧!海波和大鸟应该是摸不准里面的情况,想直接在那里猫着,看能不能听到房子里的人对话。” 听死老头这么一说,大伙觉得也有道理,毕竟海波哥和大鸟下去的目的,也只是要听听村民说的是啥话。或者确切地说是,听听说的是不是日本话。 又那么沉静了十分钟,我们在山坡上面的几个人有点儿沉不住气了。而海波哥和大鸟趴的那草堆里,才开始有些动静了。振振哧哧地憨笑着,说:“他俩看来也忍不住了,要钻进村子里去了。” 正说到这儿,那房子的隔壁屋就有了动静——之前进去的那一男一女,带着俩汉子出了那小院,直溜溜地朝着海波哥和大鸟守着的那房子走过去了。而且远远地看着,他们四个人还都没有说话,手里还是握着农具和扫把。 四哥骂道:“惨了!”话音刚落,只见海波哥和大鸟两人从草堆里冲了出来,对着房子侧面的窗户弯着腰跑了过去,他们应该是准备效仿之前我和四哥、哑巴下去探路的方法吧! 结果两人并没有像开始我们那样在窗户边蹲着观察一会儿,两人直接朝着窗户给翻了进去。也就是他们翻进去的瞬间,那四个村汉村姑也推开了那院子的门。 振振身子往上一抬,惊慌地骂道:“完了!他奶奶的要出事了!” 我和趴在他旁边的吴球忙一人按住他一边肩膀,把他给按了下来。振振也觉得自个儿差点儿坏了事,趴下来后皱着眉,扭头便对着四哥说:“四哥!这咋办?这看着急死人啊!” 四哥没有答理他,死死地盯着下面。 只见那四个村汉村姑进到院子里,估摸着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在院门口站着不动了。其中那个女的慢慢地移着步子,往门外退去,到退出了门,女人撒开步子便往村子中间那几个老汉待的房子跑了去。剩下的三个汉子,很快站成了一个等边的三角形,并把各自手里的农具举了起来,农具的上方被他们平放着,对着前方。 四哥的声音也有点儿颤了:“真是小日本,那些庄稼家什是步枪!” 果然,那三个汉子端着农具的动作完全是小日本端步枪的姿势,再加上日本人习惯的三人作战队形…… 我们六个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四哥他们几个当时心里怎么样我不知道,我那一会儿心脏就快停止跳动了。但也都只能那么看着,希望海波哥和大鸟如有神助般化险为夷。 下面的局势却更加不乐观了,只见那三个汉子急匆匆地出了房子,应该是大声地喊了啥。方圆几亩地的村汉村姑们便都动弹起来,朝着海波哥和大鸟藏身的房子跑了过去。院子里的那三个汉子,微微地扭头往回看,瞅见人都过来了,便张开嘴大声吼。 我们自然是听不到他们在吼些啥,海波哥和大鸟身处的房子里,应该是他俩回了啥话出来,那三个端着庄稼家什伪装枪的汉子继续吼叫。 过了大概有十几秒钟,我们最害怕看见的情况出现了。只见大鸟双手放在自己脑袋后面,表情害怕地弯着腰,从那房子里出来了。 仨庄稼汉立马扑了上去,把大鸟按倒在地上。其他的村民也都拥到了那院子里。吴球便骂道:“大鸟这丫真没出息,你看那窝囊样……海波哥就不会那么做。” 四哥瞪了吴球一眼,吴球忙住了声。 突然,只见被按倒在地上的大鸟一把挣开他身边的两三个人,从地上蹦了起来,朝着旁边的土墙就撞了上去。院子里的一干村民被他突然上演的这一出吓了一跳,瞬间十几个人凶神恶煞地冲着大鸟迎了上去,一瞬间便把大鸟结结实实地重新按倒在地上。其中一个矮个子还举起手里的玩意儿,对着大鸟的脑袋狠狠地锤了下去。 就在大鸟蹦起来的同时,房子侧面的那扇窗户上,一个我们所熟悉的身影,迅速地翻了出来——是海波哥。只见海波哥翻出那窗户后,对着他们爬进来的那方向,扯开双腿大跨步地跑了起来。 院子里的那些村民应该也听见了声响,紧跟着两三个村民也从那窗户翻了出来。其中一个村民把手里那个看上去是锄头的玩意儿平举了起来,手在上面比画了一个拉枪栓的动作。 四哥和死老头两人异口同声地骂道:“完了!” 只听见“砰”的一声,正在往上狂奔的海波哥,一头扎进了草堆里。 几个村民很快跑了过去。 我的十个手指死死地在面前的草地里抠着,趴在我两边的死老头和振振,呼吸声也都加速了,清晰地传到我耳边。我扭头去看四哥,四哥也正看着我,眉头皱得紧紧的。我只能对着他点点头,压低着声音说:“可能没打中要害吧!” 四哥“嗯”了一声。 下面那几个追了过去的村汉已经扑到了海波哥摔倒的位置,其中两个汉子一猫腰,从草堆里拖起了倒在地上的海波哥。 死老头的声音传了过来,有点儿兴奋:“嘿!快看!海波哥没死!” 果然,被两个村民拖着的海波哥,双腿还在瞪着,貌似还想要反抗,而他左边肩膀上血染了半边衣服。 然后,海波哥的眼神远远地对着我们这边望了过来,我们趴在那里的六个人都感觉到了他和我们的眼神有了一个交汇。那眼神是豁达的,骄傲的。 海波哥笑了,只见他又狠狠地蹬了起来,并对着天空大声地吼道:“狗日的小鬼子!我操你们祖宗十八代!” 拖着海波哥的一个鬼子举起了手里看上去是农具的枪托,对着海波哥的头砸了过去。海波哥一脸的血,对着那鬼子一口血唾沫就吐了过去。 我双眼不由自主地湿润了,身边的死老头和振振都伸出手,抓住了我的两只手。我左右看看,发现大伙彼此都手抓着手那么趴着,相互之间的眼神里没有害怕,虽然湿润着,但却是异常地坚定,承接着海波哥望向我们时流露的那股子豁达与骄傲。 被海波哥吐了一口血水的鬼子冲着海波哥大吼了一句,应该是在骂。然后只见他松开了拖海波的手,举起了手里的枪,对着海波哥那满脸是血的脑袋就瞄上了。 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不忍心看到那一幕。尽管我是从学校进的军队,但也上过战场,见识过血肉横飞的场面。但那一会儿,一个活生生的兄弟——一直很是照顾着我们的海波哥,就要在我们面前被杀掉的场景,我确实没有勇气看。两边抓着我手的两只手也在狠狠地用力,我可以感受到趴在身边的五个兄弟心里的感受。 枪声并没有响起,到我再睁开双眼时,只见另外一个村汉模样的鬼子已经把那举枪的鬼子的枪抢了过去,并对着那要开枪的鬼子在说着什么。 挨骂的鬼子低着头,不甘心地踢了海波哥一脚,伸手把海波哥一把拖起,往山坡下走去。 我们全都松了一口气。海波哥咧着嘴在笑,对着天上的蓝天白云咧着嘴笑。他把双腿伸直,享受地放松着,任由两边的鬼子把他往下面拖着。 四哥的声音在我们耳边响起:“奶奶的!拼了命也要把他们给救出来!” 说完四哥身子就要往上挺,而他身边的哑巴比他动作更快,双手一起按住了四哥的肩膀,硬生生地把四哥给按了下来。四哥一扭头,和哑巴的眼神交汇,只见哑巴眼神中精光一闪,瞳孔瞬间放大了很多,黑眼珠似乎扩张了一下。 四哥可能也察觉到自己的莽撞,便安静了下来。 就在那瞬间,我们身后的林子里,“砰砰”的一串枪声传了过来,枪声密集而杂乱。哑巴脸色一变,对大伙做了个往后退的手势。 大伙也没想太多,见哑巴那眼神中似乎有着坚定的计划,便都缩着身子,往后移了过去。移了有十几米后,估摸着下面的鬼子抬头看不到的位置,大伙一起爬了起来,猫着腰往后跑去。 我朝着下面的村子里望了一眼。只见海波哥已经被拖到了大鸟被按住的地方,而那几十个村民模样的鬼子,原来也并不是聋子,之前他们在飞机的轰隆声中没有任何反应,可在刚才那密集的枪声传了过来后,都抬起头,望向四周的林子。所幸的是,因为林子大,枪声隔他们太远,他们分辨不出枪声传过来的方向。 我跟着大伙往林子里狂奔了进去。 我们的脑子里糊糊的,接下来要怎么办完全没有方向。哑巴和四哥跑在前面,也都没吱声,专瞄着树密着点儿的地方钻。 跑了有个两三里地,可能也是觉得安全了,哑巴和四哥便停了下来。我们哥儿几个弯腰蹲在地上喘,毕竟几年的牢笼生活缺乏锻炼。喘够了,又都一个个抬头望着四哥,等着四哥接下来的安排。四哥没有吭声,反而看着哑巴,似乎在等哑巴发号施令。 哑巴锁着眉头,半晌,哑巴把四哥的手牵了过去,在四哥手上又写上了。和之前一样,他看上去很随意地一扯,四哥便变成背对着我们,而他在四哥手上比画着什么我们无从知晓。 画了有一两分钟,四哥愣在那里,若有所思地扭头望着我。我便傻眼了:“四哥!怎么了?” 四哥胡乱地点点头,说:“没啥!就是瞟你一眼。”然后好像下定了决心一般,说:“我们朝刚才响枪的方向摸过去吧,有人打枪,就应该有人死,看在那地方能不能找到死人手里的武器。” 吴球脸白了:“四哥!这深山老林的,打枪的肯定是小日本啊!而且应该是来追我们的小日本,咱这样摸过去,不等于是自投罗网?” 四哥白了吴球一眼,说:“出来时海波哥对大家的承诺都记得吗?只要有他海波,就要保着我们其他人活生生地走出这个林子,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现在是海波哥自己被小鬼子逮住了,咱就这么一走了之?” 四哥顿了顿,继续道:“总之我也不勉强大伙,要换个方向继续跑的,我赵老四也不拦谁,愿意跟着我去打枪的方向看能不能摸到枪,再回来救海波哥和大鸟的,咱就一起留下。”说完四哥皱眉望着大伙。 振振最先表态:“四哥,算我一个,反正这条命也是跟着海波哥和你捡回来的,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死老头声音不大:“我反正跟大伙一起就是了,只要大伙不嫌弃我手脚没你们麻利就行。” 说句实话,我那时心里很害怕,甚至预感着接下来会要面对的一切,可能是身上的肌肉与骨骼被子弹或利器撕裂的痛楚。但还是咬咬牙,往前跨了一步说:“算我一个!” 吴球站那哭丧着脸,望着我们,我们也望着他。半晌,吴球低声说道:“兄弟们也别这样盯着我了,我胆小大伙也都知道,但掉链子的事情咱也做不出来。”说到这儿,吴球抬起头来,目光里换上了坚定,说道:“只是万一我出了差错,哪个兄弟帮忙抬个手,给我个痛快就是了!” 四哥点点头,挨个儿拍着我们的肩膀,说:“都是好弟兄!”到挨个儿拍完了,四哥一挥手:“走吧!最坏的结局也就是一个死,怕球啊!” 大伙便也觉得豁达了,反而激昂起来,大伙跟着四哥和哑巴往刚才发出枪声的方向走去。 走了应该有一个小时,半路上对方向有过争议,但哑巴却总是很有信心地指着一个去处。然后我们发现哑巴指的方向是昨晚我们露营的方向。死老头在我耳边喃喃地说:“真是在那边响枪的话,那肯定就是追我们的日本兵了!” 振振抬头对着四哥说:“四哥,你觉得那枪响会是鬼子兵和什么人干上了?” 四哥没回头,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呢?摸过去看了才知道!” 振振讨了个没趣,扭头对我说道:“雷子,你觉得呢?” 我呵呵苦笑着,说:“鬼子肚子饿了,打野猪不行吗?” 振振也附合着笑了,说:“那野猪个头也真大哦,要打那么多枪。” 吴球脸上还包着那块破布:“不会是鬼子和昨晚扑我的那怪东西对上了吧?” 死老头说:“对上了才好,让他们鬼打鬼,要死死一片,咱好过去收尸。” 四哥插话了:“总之应该不是胡乱开枪打野物,鬼子的纪律比咱好,听那枪声好像是开战了。” 我自顾自地点点头。 大概是走到了昨晚我们扎营的不远处,四哥突然扭头过来问我:“雷子,昨晚你是不是在这块拉了泡屎?” 我心里一惊,寻思着他突然之间问到这个问题,应该还是因昨晚的事对我起疑。于是我假装随意地说:“应该是这一块吧!那时黑糊糊的,也不知道是在哪棵树下面。” 四哥点点头,似乎还要问。前面的哑巴举起手来,示意四哥不要说话,然后鼻子狠狠地吸了几口气。四哥和我们都站住了,死老头压低着声音说:“哑巴鼻子灵,应该是闻到了火药的味道。” 我们也刻意地吸了吸气,确实空气中有一股火硝的淡淡味道。哑巴弯下身子来,猫着腰往前面慢慢地走去。大伙都效仿哑巴,粗气都不敢出,跟着他往前面走去。 哑巴对着的方向就是昨晚吴球被鬼玩意儿袭击的草坪,越往那儿走,我心也越往上面提。到朦朦胧胧可以看到那块空旷地时,哑巴趴了下来,对着我们比画,意思是说他先摸过去瞅瞅,要我们趴着别动。 四哥不肯,沉声说道:“哑巴!别的可以听你的,但这有危险,绝对不能让你一个人过去。刚丢了海波和大鸟,现在再出啥事丢了你,我赵老四可受不起了。” 哑巴扭头对着四哥瞪了一眼,然后自顾自地往前爬去。 四哥还想要跟上,谁知道哑巴扭头对着四哥的脸就蹬了一脚。四哥扭头闪过,再迎上哑巴的眼神,那眼神有些奇怪。四哥摇摇头,反常地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叹口气,退了回来。 我们五个静静地趴着,看着哑巴朝那边爬了过去。 只见哑巴爬得很快,但那一路也还是很小心,基本上是从一棵大树旁,摸到另外一棵大树旁。直到哑巴身影也模模糊糊了,我们便只能通过草丛的晃动,估摸着他的路线。到最后,连草丛都没动静了,我们便无从知晓哑巴摸过去的情况。等了有二三十分钟,大家心里都有点儿沉不住气了。振振便问四哥:“四哥!要不要我也摸过去看看?” 四哥摇头,说:“再等等吧!” 又等了七八分钟吧,远处哑巴的身影便站立了起来,并扭头对着我们挥手。 四哥“忽”地一下爬了起来,说:“过去吧!”大伙猫着腰,朝着哑巴站的位置跑了过去。 首先在视线里越来越清晰的是那块空地中央一个伪军的尸体,如果不是那瞪大着的眼睛,还真有点儿分辨不出是个人来。只见那尸体全身都是血,有一条腿被齐着腿根砍断了,断腿胡乱地掉在旁边。尸体身上全部是被撕咬的痕迹,包括那身军装,都已经被扯成一条一条的。 我们倒抽了一口冷气,哑巴站在距离空地二三十米的位置,背对着我们。 我们朝他走去,只见他站的那片林子乱得不行,六七具伪军士兵的尸体胡乱地倒在那里,而且都是一身的血,皮开肉绽的,惨不忍睹。 死老头眼睛贼,直愣愣地朝着最边上一具尸体走去,说道:“快看,这里还有具鬼子兵的尸体。” 我们扭头望去,果然,一个穿着大皮靴,看模样应该是日本宪兵的大个子,也躺在那地上,身上也都是被撕咬的痕迹,致命伤应该是脖子上的一条口子,很是夸张地张着,居然没有血流出来。 四哥一声不吭地站在哑巴身边,两人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地的尸体。吴球和振振在那些尸体中间捡了四把长枪出来,振振拨弄着那几把枪,抬头对四哥说道:“这些人临死前还都开了枪。” 四哥点点头,然后扭头望着我:“雷子!你有啥发现没?” 我摇摇头,说:“我也看不明白!但这死的模样,确实像是受了野物的攻击。” 吴球忙接我话:“绝对是昨晚要啃我的那家伙,一定是!” 四哥还是看着我,说:“我看也像,可那玩意儿应该没这么大的本事,昨晚我们那么随便地来上几下,就差点儿把那玩意儿给弄死,总不会过了一晚,就厉害了这么多倍,把有枪的伪军给咬死这么多吧?” 哑巴没有理睬我们,还是冷冷地盯着现场,我们几个也讨论不出结果,便都傻傻地盯着他,似乎他会突然开口一般。半晌,哑巴朝旁边一个角落走了过去,我忙朝那边望去,只见那地上的枯树叶微微地朝上突起,树叶也是血淋淋的。 哑巴迎上去,伸手从枯叶中提了个东西出来——是个婴儿大小的孩子,整个后腰被刀切开了,那模样应该是死了有一会儿了。 我们忙跟了上去,吴球指着那东西结结巴巴地说:“就……就是这玩意儿,昨晚就是这玩意儿咬的我。” 只见那玩意儿被哑巴抓着腿倒提着,完全就是一个三五个月的婴儿模样,包括皮肤的光滑、头顶的绒毛,甚至是手臂关节上那打着褶皱的皮肤。吴球蹲上前去,用手掰开婴儿的嘴,说:你们瞅瞅,里面绝对是有牙齿的,昨晚我亲眼看见的。 吴球掰开那婴儿的嘴里,果然一排整齐的牙齿露了出来,那牙因为小,在我们眼里看起来,显得格外尖利。 死老头拍着自己的额头,说:“作孽啊!作孽啊!这顶多只有两三个月的娃,怎么被整成这么个模样。” 吴球骂道:“还两三个月的娃?给他活过来要折腾死你太容易了。” 哥儿几个胡乱地说着,都觉得应该是这古怪的玩意儿袭击了死在地上的鬼子兵和伪军。我默默地站在旁边,寻思着就这么一个玩意儿,再厉害也给劈死了,那也不会有多大能耐吧? 想到这儿,我扭头往周围望了过去,希望能看到某堆树叶下,也有突出的痕迹,来证明我当时心里的推测。和我一样在东张西望的还有哑巴。我对着哑巴微微笑笑,哑巴冲我点点头,继续在周围的草地里找了过去。 地上也很乱,到处都是血,也有不少子弹打到泥里的痕迹。我四周转了一圈,却没有再发现婴儿的尸体。猛地我想起一个问题:这玩意儿之前和我们碰上,不是在树上蹿过吗? 我抬头往周围的树上望去,果然,树上到处都是被子弹射进去的洞,看上去应该还有机枪打出的一排排的弹痕。 我扭头对四哥和大伙喊道:“快看树上!” 大伙都抬起头来,只见四面八方的树上,都有弹痕。死老头抽了一口冷气:“奶奶的,这模样和这群伪军打上的小娃娃,还不止一两个啊!” 四哥眉头皱得紧紧的,问我:“雷子!你少在那儿装了!快说说你的看法。” 吴球却抢在我前面说话了:“这还要问吗?这群伪军和小鬼子在这儿被一大群小怪物给瞄上了,四面八方地扑了过来,把他们给全咬死了!小怪物就死了一个罢了。” 我没有反驳,望着四哥点了点头,说道:“不过应该没有全给咬死,你看这里死了有六个伪军和一个鬼子,但枪就留下了四把伪军用的步枪,剩下的应该是被其他人给带走了。” 四哥点点头,然后我指着那具鬼子的尸体说道:“你再看那鬼子腰上,连皮带都被松开了,应该是上面挂的手枪也给人拿走了。” 吴球说:“万一是这些鬼婴儿给拿走的呢?” 我摇了摇头,没有反驳他,毕竟他说的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只是我个人比较愿意相信是伪军和鬼子撤退时给带走了。 哑巴站在四哥身边,看着我。然后他把四哥的手又拉了过去,在上面又比画上了。半晌,四哥扭头过来:“大伙分析得都有可能,但咱还是不要在这儿耗着了,万一鬼子又摸回来也说不定。都四下找找还有能用得上的东西给带上,咱就靠着这几把枪,看能不能把海波和大鸟救回来。” 哥儿几个觉得也是,四哥把那四杆长枪给自己和哑巴一人分了一把,然后扔了一把给振振,最后一把他拿在手里愣了一会儿,给吴球扔了过去,说:“球啊!你是老兵,等会儿别犯怂就是了。” 吴球嘿嘿地笑笑,接了枪,说:“犯怂倒是不会,犯熊倒很有可能。” 然后四哥扭头对着我和死老头说:“雷子,你是学生兵,不是哥对你不放心,等会儿还弄到枪再给你一把。老鬼呢!我就不说了,你的主要任务是照顾好自己,出现情况不要大伙背着你跑就是了。” 死老头笑着说:“就是就是!”我心里就觉得有点儿别扭,但别扭归别扭,一共就四杆枪,总有两个人没得摸,也不能这么小家子气。 然后四哥从自个儿的枪上拿下了刺刀,递给我,说:“拿着这个等会儿自个儿看着用。” 哑巴已经把枪背在了背上,一直别在腰上的那把刺刀也递给了死老头。 身后的振振愉快的吼声传了过来:“嘿!你们快看我找到了啥?” 大伙扭头过去,只见振振在一个伪军的口袋里,摸出了半包烟和一盒火柴,上面都是血。哥几个都乐了,走上去一人摸了一根,正好是六根,虽然上面都是血,可也还没完全湿透。火柴湿得厉害,振振笨拙地拿着一根根地划,却都划不着。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他,到最后一根火柴时,四哥忍不住了,说:“就你这德行!来,给我试试。” 振振嘿嘿笑着递给了四哥,四哥划一次就给弄燃了,大伙便都乐上了,小孩子般一人一根地点上,连本来不会抽烟的我,也跟着一口口吸了起来。 染了血的烟,吸到嘴里,有些腥腥的味道…… 第十章 邵德:山洞里的坦克 我跟在小五背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毕竟那十几个皇协军是我带的兵。揪心的是已经有两三个被那些龇牙婴儿模样的家伙扑到了地上,正在撕心裂肺地惨叫着。我牙一咬,继续往前面跑去。我想起之前在我们眼前蒸发的日军尸体,刚才在我们面前丧命的那个宪兵,似乎还没有消失。想到这儿,我扭头望着地上那鬼子的尸体。果然,那尸体在变着颜色,似乎是慢慢变淡。我连忙看我手里刚才在他身上摘下的皮套,因为之前看到的鬼子消失的尸体,是连着他身上的物件也一并消失的。 意外的是,我手里的皮套并没有变浅,抬头看小五手里握着的那杆机枪,也没有要消失的征兆。心里就微微地宽了点儿,可能是只要离开尸体的物件,就不会凭空蒸发吧。 小五没有回头,他背微微有点儿弯,双手并不是像我们普通人奔跑那样地甩动,给人感觉那甩动的幅度比一般人小一点儿,而那步子的跨度却不小,并且非常迅速,很快便把我甩开了一段距离。 可能小五也感觉到跑得比我快很多吧,到离开那杀戮场一两里后,他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我。我加快步伐跟上了他,才注意到他停步的位置是在一棵很粗壮的大树下。小五冲我笑笑,问道:“你会爬树吗?” 我愣住了,点点头。小五便指着上面,说:“咱上树吧?” “那上树岂不是和那些鬼玩意儿做邻居了?不安全吧?” 小五摇摇头,说:“邵德,我们要躲开的是小鬼子,不是这些小怪物。” 见我还是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小五严肃地说:“死在林子里不是我现在害怕的,我害怕的是不能完成党国交给我的任务。邵德,我希望你能和我一样,把我们的责任摆在第一位。” 我没有回话。心想:可我怎么能和你思路一致呢?我只是稀里糊涂地接受着你一人言谈的计划,之所以跟着你走到这一步,是因为我骨子里还有一个中国人应该有的一腔子热血,还希望能够为我们这个已如危卵般脆弱的民族做点儿事情,不想苟且地活着。可是,我这样做了,到底是不是在为我们的国家?又或者说,是不是能为我们的民族做出哪怕是一丁点儿的贡献呢? 小五应该是从我的表情上看出了我心里想的什么,他跨步过来,拍拍我肩膀:“邵德!想想昨晚你看到的吧!” 我心里一寒,点了点头,开始爬树。 那树非常粗壮,不容易攀爬,小五站在我后面,却没有跟着我上树,我费了很大劲儿也就上去了两三米高。远处的枪响此刻停了下来,只听见林子“哗哗”地响,应该是不少人正朝着我们这边跑了过来。 小五急了,在树下对我喊:“邵德,先下来!” 我没有多想,以为他要我下去后继续朝前面跑,另外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便松手跳了下去。谁知我双腿刚落地,小五一探手,只用一只手就把我抱了起来,然后夹着我往上一跳,直接跳了有三四米高,他应该也是事先瞄好了脚要落下的位置,只见他左脚在树干的凹处狠狠一踩,再一蹬腿,我在他胳肢窝下感觉是飞起来一般,直接朝着有十米高的树顶蹦了上去。 一瞬间的工夫,压根儿都轮不到我惊讶或多想,小五连贯的几个动作,最后用空着的那只手一把握住了树顶的一根横着的树干,稳稳地落在了树顶的分杈上。 放下目瞪口呆的我,小五又笑了,笑得怪怪的,压低声音说:“晚点儿再和你解释,赶紧隐蔽好别动,看下面是什么人经过再说。” 我只能点头,并把身子都藏在茂密的树叶里。小五却往旁边又爬了一点儿,趴在一棵大树枝上,那位置似乎视线比较好吧?我在他身后,关心的却已经完全不是下面即将走过的是鬼子兵,还是那些怪玩意儿,琢磨着小五这神秘的家伙了,到底……他是什么人?他还有多少秘密? 如果他只是单纯地为他背后的势力来完成某项任务,那么凭他的身手,应该可以应付很多事情了。那么,他干吗一定要拖着我这个啥都不知情的家伙?目前看来,我还不能帮到他,甚至是他的累赘。难道……难道我在他所执行的任务里,也是一个关键的因素? 不过此时也由不得我闲下来想这些,树下已经热闹了起来。我躲在树叶的缝隙间朝下看,只见下面急急地往前赶的,果然是那群日本人,我胡乱点了下人数,貌似只少了之前死的那个宪兵。光头依然走在最前面,一手提着一把大刀,背上交叉背着那把弩和一支长枪。刀刃上和军装的袖子上全是血,也不知道是小山东的,还是那些怪物的,这会儿他正皱着眉,大跨步地走在最前面。 紧跟着他的是松下幸太郎,手里也提着一把手枪。他身边是那个大胡子军官和山口信,两人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鬼子。那鬼子头低着,军帽也不知道哪去了,衣服上都是血,但应该也没啥大碍,因为他的步子还能勉强跟上其他人。我便注意去看他的肩章,是少佐的军衔,应该是坂田吧。 走在最后的自然就是那六个高个儿宪兵。所以说小鬼子能在咱神州大地上所向披靡,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就算是这会儿他们这么狼狈地逃跑,队形也还是那么整齐,那六个宪兵站成两排,保持他们惯用的作战队形左右地护着其他人。 鬼子们走得很快,相信如果不是因为坂田受伤的话,他们应该是跑步前进的。很快地,他们便从我们这棵树下走过去了,我这才稍稍地松了口气,压低着声音朝着小五喊道:“小五……” 我话音刚落,小五便鼓大着眼睛扭头瞪我,眼神里全是指责。我心里一慌,寻思着我哪里做错了?忙噤声下来。 小五也没理我,扭头警惕地瞅着树下面,似乎树下还有事情要发生一般。 果然,只见鬼子远去的方向,那光头提着两把大刀大跨步地跑了回来,直接跑到了我们躲的那树下不远处站住了。我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把整个身子都藏在树干的后面,只有半边脸透过树叶缝隙偷偷地瞄着他。 光头站定了,闭上了眼睛,应该是很用心地听着周围的响动。半晌,他抬起头来,朝四周望了望,然后扭过头,朝松下他们远去的方向跑了去。 这次我不敢掉以轻心了,就算光头在我的视线里消失后,依然一动不动地躲着,等着小五发话。 小五像蜥蜴一般,趴在树枝上,脑袋时不时地微微左右扭动,似乎在周围的风吹草动中寻找着什么。耗了有半个小时,小五才扭过头来,说:“应该可以下去了。” 我点点头,动作很难看地抱着树干,小心翼翼地朝着快十米高的树下滑去。小五在上面呵呵地笑出了声,我抬头骂道:“少嬉皮笑脸了!知道没有你那身手!” 小五更乐了,好像啥情况都在他心里不是个事儿一般,不过他时不时对我露出的笑容,让我觉得他对我还是比较亲切的,和之前刚认识他时的不苟言笑有了很大区别。小五贼兮兮地笑完,莫名其妙地说上一句:“你也很快会有这样的身手了!” “我?什么也快了?”我猛地一愣,好奇地问道。 小五便收了笑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眼神,说:“没啥,没啥!我的意思是你像我一样,爬得多了,自然也就身手好了。” “身手再好,也不可能蹦这么高。”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里念叨。小五双手勾着那根他之前趴的大树枝,来回地晃了两下,接着直接就往树干上跳。我忙闪过,只见他跳到树腰的时候,双腿对着树干狠狠地蹬了一下,然后身子横着往下落去。 好在他的身手我已见识过了,自然也不会担心他摔伤之类的。小五身子横着往下落去,临到地上了,只见他双膝和双肘一屈,“啪”地摔到了地上,紧跟着连贯的动作,落地后他如反弹一般,肘子和膝盖一起用力,人就那么直接蹦了起来,以稳稳的站立收场。 整套动作非常漂亮,作为旁观者的我看在眼里,想到的却是之前那光头射弩后爬起来冲向目标的那一系列动作,也是非常的连贯,和小五这灵活的动作如出一辙。 小五站直后抬头望我,我抱着树正停在那儿,胡乱地想着这一切是不是巧合。我低头和小五抬起的目光交汇的刹那,我发现之前小五要我注意光头的眼珠里看到的那黑眼珠很大的情形,居然在小五的眼睛里也同样出现了。之前我就觉得那奇异的眼睛似曾相识,现在才想起来,就是小五的眼睛,和光头是一样的,瞳孔能时不时地扩张,黑眼珠也能迅速地变大。 小五没有注意到我脸色的变化,依然对我笑嘻嘻地骂道:“快点儿下来啊!实在不行了就一撒手往下蹦,我看看能不能接住你。” 我收回心思,冲他胡乱地咧嘴憨笑了下,连忙爬了下来。 小五把身上挂得乱七八糟的公文包和机枪整了整,然后伸手往我腰上的那个从宪兵尸体上摘下来的皮套探了过来。我尽管满脑子的疑问,但之前小五已经说了有些事情要晚点儿再告诉我,便没有好事地多问。伸手把皮套打开,让小五把里面的东西掏了出来。 那是一个黑色的长方形小匣子,四周都很光滑,大概有两个指头厚度,最下方有一排数字:378978。而除了这一排数字,就没有任何东西,连一个能证明这玩意儿可以打开的缝都没有。我和小五看了半天,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小五把黑匣子塞进我别在腰上的皮套里,扭头说:“走吧!看能不能弄清楚小鬼子在这远山里的秘密?” 我问道:“走去哪里呢?难道又回昨天那水潭重新游进去?” 小五没有回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边走边说:“我们先到处转转吧!应该还有别的入口的,实在找不到的话,晚上我们再摸回去。” 我点点头,跟在他背后:“也不知道咱那十几个兵怎么样了?” 小五叹了口气,说:“先不管吧!鬼子们没什么损失地逃了出来,他们应该也不会有太大事的。” 我没再出声。毕竟从昨晚开始,我也被小五所感染得有了那么一点点使命感,觉得在这林子里,自己需要做的事情似乎还有很多。当然,让我铁下心来跟着他干的主要原因,始终还是昨晚在湖底密室里看到的场景——一千多个人像动物一般地被泡在水里面。作为一个中国人,看到那一幕,又有谁能说自己心里不会想要为他们做些什么呢?或者说:就算是能让这一千多个同胞痛快地失去生命,也总比他们现在那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囚禁着的活法要舒坦吧! 想到这些,我静下心来,默默地跟着小五往前面走去。 看得出,小五对于要到哪里也没有了目标。之前进林子开始,他还一路胡乱地摸身边的树,好像树能给他指引。现在,他似乎对树没有兴趣,反而时不时地用鼻子发出狠狠吸气的声音,好像想通过嗅觉找到什么一般。 我在他背后问他:“你整得自己像条狗一样,闻啥呢?” 小五说:“我总闻到一股焦炭的味道,好像有人在这里生过火。” 我也狠狠地闻了闻,可能咱的某些感官比不上小五吧,除了一股植物的腥味,什么都没闻到。 前面小五的步子却越来越快了,到最后小跑起来。我始终跟着他紧紧的,慢慢地似乎也还真闻到了一股焦味来。大概跑了十分钟左右,一堆熄灭的火堆真的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我和小五站在火堆前,都没说话,警觉地往四周各自巡视。应该是昨晚有人在这里睡过,地上的树叶和草明显有压乱的痕迹。火堆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朝远处延伸过去。 小五在一棵树下发现了很多水果核,旁边还有七八个红红的果子。小五拿在手里闻了闻,然后扔个给我说:“尝尝呗!能吃的。” 我见他已经啃上了,便也吞了吞口水,对着那果子咬了下去。 小五边啃,边问我:“邵德,你还真忍得住啊!你就没有啥要问我的?” 我笑笑:“问你你又会说吗?你小五想要告诉我的自然会告诉我,我问多了,你那遮遮掩掩的模样,我懒得看着腻歪。” 小五也笑笑:“得了!邵德,啥都会说给你听的,只是这一路上紧,等找个安全地了,闲下来再好好跟你说。嘿嘿!你对这营地有什么看法?说说!” 我故意白了他一眼:“你问我啥我就要回答,我问你啥就要晚点儿说对吧?” 小五有些得意地笑道:“得了!少废话,说说呗!” “林子里除了我们和小日本,应该就只有赵老四他们那八个战俘了,这火堆应该就是他们昨晚生的。”说到这儿,我突然想起什么,对小五问道:“你之前不是说三年前那次战俘逃跑是计划所安排的吗?那这次逃跑也是安排好的?” 小五一愣,故意往旁边扭了扭头,应该是心里又在寻思着什么。到他在扭头回来注视着我目光时,眼神似乎豁然了很多,然后他说道:“邵德,你怀疑的是对的,战俘逃跑,是计划的一部分。” “那……那你的意思是那八个战俘都是知道这是计划的?”我对这个猜测感觉很惊讶,“难道他们八个都是重庆方面的人?” 小五见我那表情,笑了,说:“没你想象的那么厉害,也就一两个人是咱自己人,要不我带着你进到林子,怎么知道这路是怎么走的呢?” 说到这儿,小五可能也觉得说得太多了,连忙往熄灭的火堆走去,边走边岔开话题,说道:“不管他们了,咱的任务还是摸到小鬼子在这远山里的基地里面去。”说到这儿,小五咬牙切齿起来,骂道:“老子如果有足够的炸药,昨晚就想炸掉那关人的地界儿,看着太让人揪心了。” 小五的话让我心里也酸了起来,就算小五这话是想把我乱糟糟的想法给吸引过去,但我还是认了,毕竟某些叫大义的东西,我还是懂的。 我俩围着火堆处四周查看,小五摸了摸身边的一棵树,说:“他们几个人是顺着这小溪过去了,我们也顺着过去吧,嘿嘿!看看这几个战俘都发现了什么!” 我心里对于之前小五摸树便知道路线的原因,总算有了了解,这孙子压根儿就是在跟着那七八个战俘里他自己的人留下的线索在前进。只是,那八个人里,到底谁又是他的自己人呢?那个长得和郑大兵一模一样的哑巴,到底是不是就是郑大兵呢? 我正想问问小五这些问题,小五却一扭头,表情严肃地望着我们过来的方向。我寻思着难道又有危险了,小五立马证明了我的猜测,一挥手,说:“邵德,赶紧跑,那光头他们摸过来了。” 说完小五便往小溪的下游迈开了步子,我在他背后骂道:“小五你他妈的疯了,这么跑下去是要让那几个战俘他们也给暴露了吗?” 小五似乎才晃过神来,一转身,我俩跨过小溪,朝小溪的侧面迅速地跑去。 身后林子里也哗哗地响了起来,果然是鬼子,只听到一个嗓子很粗犷的声音在用日语吼道:“就是这两个支那人拿走了龟田君的皮套!” 紧接着听到背后松下幸太郎用中文大声地喊道:“邵德君、伍长官,停下来,可能有点儿误会……” 我们自然不会觉得一切是误会,我下意识地用手护住腰上挂着的皮套,尽管我和小五并没弄清楚这玩意儿的用处,但应该这玩意儿对小鬼子是重要的。否则他们遇到那么一出后,不去追逃犯,也不去管应该没死光的皇协军,专程蹑手蹑脚地来扑我们干吗? 这时背后又响枪了,小五这次没有跑得像之前那么快,速度和我差不多。后面的追兵速度也只能说正常,并没有出现我想象的光头一个人直接蹦到了我们跟前。 小五边跑边扭头朝后面看,说道:“那光头好像没和他们一起哦?” 我哪有工夫扭头,跟着他发狂地奔跑本就已经喘不上气来,便只能胡乱地点头。 小五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说:“惨了!不对劲儿,那光头肯定是在哪里猫着截我们。” 话才刚落音,只听见我们前面一声大吼,一团黑影从我们头顶扑了下来。 小五的动作更快,他一手抓住我一只手,一个猫腰就把我一两百斤的身体扛上了,我在他肩上明显地感觉到他俩小腿在狠狠地用力一蹬,然后扛着我就往另一个侧面的下坡跑了过去。 我这才感觉到之前一路他都是在为了迁就我,没有全力地奔跑,现在下坡的速度,完全能感觉到他异于常人的体力。怎么说呢?似乎地球的引力对他没起作用,他完全没有因为下坡而控制不住。他扛着我在树林间迅速地奔跑,有树就拐,有坑就跳,时不时还要用那只闲着的手往旁边的树上挠上一下。 我狼狈地在他肩上那么挂着,身上满是紧张的冷汗。抬起头来望向背后,看到的一幕却更是让人惊讶,只见光头还是一手抄着一把大刀,背上交叉地背着弩箭和枪。不知道他又在哪里弄了满脸的血,军装上也脏兮兮的。他在我们背后一二十米远处追我们的跑法,让我明显地感觉到一股子重重的压迫力从背面袭来。 光头对着我们呈直线状奔跑过来,面前有树拦着,他一声低吼,手里的刀平着一刀给上去,每刀都是一刀斩,树就立刻断了,好像碗口粗的树在他刀下,就像是一块豆腐一般。被砍断的树,基本上都朝着下坡的方向倒下去,极个别架在旁边的树上没有倒下去,拦在光头面前,光头硬生生地撞上去,把那树撞开,继续朝着我们追。也就是说所有的外在因素都没能阻挡光头追我们的步子,甚至应该说,是没有阻挡他用着最快的直线路线,追捕我们的步子。 前面的小五却将步子慢了下来,我在他背上扭头瞅着光头越来越接近,自然急了,喊道:“小五,光头要追上来了!” 小五似乎没听到我说话,停下步子来,把我放到地上。我忙冲前面看,大大地出了一口冷气——只见我们已经到了下坡的尽头,下面就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崖底郁郁葱葱,但距离我们站的崖顶,最起码有三四十米高。 小五看我的眼神换上了最初的阴郁神色:“邵德,我要跳下去,你下不下看你自己。”说完,小五并没有立即下去,反而是冷冷地盯着我。 我当时心里寻思的是他这么问,是想要我自个儿选择自个儿的路,不想我跟着他一起莫名其妙地死,过后我才琢磨出他问了我后,没有立马下去却盯着我看的原因……我想:如果当时我选择怕死不跳下去,等着被日本人俘虏的话,小五可能会直接一抬手,就把我解决了,让我从他那知道的秘密,不会有泄露的可能。 所幸我选择的是跳,并且我压根儿就没多想,一扭头就先小五往下跳了。风在我耳边呼呼地响,很奇怪的,我并有觉得我会死什么的,反而觉得自己是在这生与死之间进行着蜕变,或者说正在超越着什么。原因是小五给我的某些叫信仰的东西,我邵德唯唯诺诺了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年亡国奴,现在终于挺起胸膛,能为自己的民族做些什么了,生死似乎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小五应该是紧跟着我往下跳的,我当时就那么随意地一蹦,自然是呈弧线往前面。小五伸手拉我却是在我背后,一只手搭到了我的肩膀上,把我朝后面微微地拉了一下,就在弧线往前降落,被他扯得直降的同时,一支弩箭贴着我的后背朝下射了下去。弩箭上面金属的箭尖还接触到了我的皮肤,冰凉到让人毛骨悚然。 我手脚挥舞着往下落,小五也一直在我身边,他拉着我的手并没有松开,让我俩在那下降中始终保持着一致。有树枝在脸上划过,我尝试着用手去抓,可毕竟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华丽地完成那么高难度的动作。期间小五应该伸手在树枝上探了一下,虽没抓住什么,但明显地感觉到我们下降的速度因此放缓了点儿。 快到地面的时候,我对着下面看了一眼,心里却咯噔一下暗道:“完了!”只见我们的正下方是一个直径约七八米的大洞,像一个怪兽张开着巨大的嘴巴仰视着我们。小五应该也看到了,我感觉到他抓着我的手一下捏得紧紧的。我们的身体在洞口长满的藤上擦过,我脸上感觉凉凉的,应该划了几条口子。然后后背就被小五一脚狠狠地踢了上来,身体打横着往旁边飞去。我心里很清楚,小五是想让我借横着飞的力度,看能不能缓解下坠的速度。 我结结实实地被他踢到了一块湿漉漉的石头上,然后反弹着往下落去。之前因为小五始终抓着我,使我觉得有他在,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尽管了解他踢我的目的,可到这一下自己朝下落去,心里就完全没底了。 所幸我落下的位置是有水的地方,不深,大概三四米。我“啪”地摔进水里,身体火辣辣地疼,紧接着就是水的冰冷。到我安全地从水里浮上来的同时,只听见小五狠狠地摔在类似金属物体上发出的巨大的砰砰声。我朝着他摔落的方向用力地划动了几下,大声地喊:“小五!小五!” 小五轻声地回应着我:“在呢!没死。” 我放下心,再往前划了几下,脚就踩到了底,站了起来。洞里黑糊糊的,我闭上眼睛适应了几秒,再睁开眼睛,才看到这是个大概有三四百平方大的地方。远处有个巨大的黑影,小五的声音就是从那上面传过来的。 我忙朝那边跑去,只见面前那巨大的黑影是墨绿色的。再凑近点儿,发现这黑影竟然是一辆坦克,小五正面朝上躺在橡胶的履带上。 也没时间让我多想什么,我冲上去,把躺在上面一动不动的小五给拉了下来。小五应该摔得不轻,眼睛眯成一条线,一张脸已经惨白,但意识还是清晰的。这孙子又对着我微微地笑笑,看得出这笑容有些吃力。我搂着他,说:“感觉哪里疼?吱声,我给你看看摔得厉不厉害。” 小五还是故作轻松地笑笑,说:“差不多吧,后背直接砸到那铁板上,再弹到履带上的,如果是直接摔地上,估计没命了。” 见他还能说这么长的话,我心里稍稍地舒坦了点儿,跑到旁边捧了点儿水让他喝。小五喝了水,开始咳嗽,咳了一鼻子一嘴的血水出来。然后要我扶他在坦克上靠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被他这模样给吓得心里又没主意了,不知所措地蹲在他面前看着他。小五喘了会儿气,对我笑着说:“邵德,我没事!我这身板你又不是没见识过,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我帮他抹着胸口,说:“你可别死撑,咱俩一个绳上拴的蚂蚱,你要是死了,我还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小五把身子移了一下,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继续靠着,说:“真没事!只要缓缓就可以了。”说完小五握住我的手,说:“我万一有什么差错,你也不用慌,这远山里不止我们,还有咱自己人在的,你记住一个暗号,上句是‘万里长城万里长’,下句是‘英雄识英雄’。” 我看他脸色似乎好了点儿,便打趣道:“你这啥狗屁暗号啊,都不押韵不搭调的。” 小五又笑了,说:“又押韵又搭调,万一被人胡乱接上了,可是要死人的。”说完他又猛烈地咳嗽起来。 我又弄了些水给他喝了,小五闭上眼睛,似乎要养神。我便站了起来,往四周打量。只见这个岩洞还真不小,高度应该有十几米,头顶的洞口被乱藤枯草乱糟糟地拦住,只是从那些绿色的缝中,有一点儿光线射了进来。洞大概三四百平方大小,我们站的位置是在山洞的正下方,也就是说这坦克就是在山洞的正下方。 我摔落的水潭在前方大概五六米处,我落下的地方应该只是在水潭边上,因为放眼望去,那水潭连着远处的山壁,山壁下的水有多深,自然无从知晓。我们背后,也就是说坦克的背后,地势就明显要高出很多,黑糊糊的,似乎摆放着什么东西。 我低头见小五还在闭目养神,他胸口一上一下,证明他还有气,于是我便朝那黑糊糊的地方摸了过去。 竟然是摆放得很整齐的一二十个箱子,有几个箱子上面铺着黄色的日本军用大衣,像床的样子,地上也整齐地铺了些枯树叶和枯草。 我忙扭头对着小五喊道:“小五,小心点儿,这里面可能有人!” 小五听到我的话一骨碌爬了起来,朝我跌跌撞撞地走来。我忙上前扶他,他把我的手甩开,说:“我说了没事,我这身板我心里有数。” 说完小五皱着眉,也盯着那堆箱子发起愣来。我仔细地往四周看了个遍,可是也没见人影。小五冲我使了个眼色,我忙把身子往边上缩了缩。然后小五猫着腰,往那边摸了过去。 过了几分钟,只见他摸到那堆箱子边上,四处看了看,扭过头来对我说:“没事,过来吧。” 我走了过去,小五已经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只见里面是满满一箱日本兵的大衣。小五扯了一件出来,说:“嘿嘿!你看小鬼子的衣服就是比咱的好。” 我点点头,心说你到这会儿了还有心情评论人家衣服。我打开了另外一个长箱子,这箱子里全是步枪,油亮油亮的,整齐地放在那些黄色的枯草中间。 小五在那边喊:“邵德,快来看我这箱翻出啥了?” 我拿了支枪出来背上,朝他走去,只见他盘腿坐在一个打开的箱子前,非常高兴的样子。我凑上前一看,那箱子里竟然都是罐头。小五从口袋里拿出那支钢笔,像划纸片一样把罐头给划开了,里面是满满一罐牛肉。 我也乐了,从他手里抢过那罐牛肉,直接就用手指挖了一大块往嘴里塞。小五又开了一罐,也大口吃了起来。 一人一罐牛肉下肚后,似乎精神了点儿,我用吃剩的罐头盒子去盛了点儿水过来,两人一起喝了,坐在那堆枯草上伸展着手脚。小五说:“邵德,看来咱这趟也没那么难过,实在不行了,咱守着这山洞也能大鱼大肉地过上一段日子。到外面鬼子以为咱都死了,以为赵老四他们也挂了,咱再想法子钻出去,危险也不大了。” “赵老四?你认识赵老四?”我听他说到那几个战俘,便接他话问了起来,毕竟刚才他和我说过那群战俘里也有咱自己人。 小五还是贼精贼精的,说:“暗号给你了,有机会撞上你自己挨个儿问就是了,我也只是知道暗号。” 我“嗯”了一声,白了他一眼,扭头往坦克走去。小五打了个饱嗝,也朝坦克走去,边走边问我:“邵德,你有没有觉得这林子里,一天光景很快就过了,你瞅瞅那上面,天似乎就要黑了。” 我没好气地对他说了一句:“那你还想这天黑不下来,一直都是白天哇。” 小五嘿嘿一笑,好像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说到这时间啊,我可听跟着小日本的长毛说过,说时间压根儿就不是我们现在掌握的这样。长毛你见过没?一脑袋黄毛,一脸老娘们儿的斑。” 我故意爱理不理地回了他一句:“我没你高级,没见过那些高层人物。” 小五讨个没趣,继续道:“你说咱大清的时候,一天是十二个时辰,一天也就分十二段,会不会是过得快些?” 我点点头。小五站在坦克旁,双手撑着履带,腿一蹬,往上爬去:“那长毛对我说,那种时间一天就是要快些。” 我注意力都在那坦克上,此刻已经爬到了坦克的盖上,正准备掀开顶,胡乱地回答他一句:“那你的意思我们现在的时间就是只有十二个时辰?过得要快些了?” 小五点点头,说:“反正老毛子认为有些世界的时间就是快些,有些世界的时间就是要慢些。”说到这儿,小五也爬到了坦克顶,帮我一起掀着那顶。应该是里面给卡住了,我俩一起使力也都没打开那盖。 正忙活着,突然,我们头顶的山洞口子上,一条很长的绳索扔了下来。我和小五对视了一眼,都手脚麻利地翻下坦克,一左一右地朝暗处躲了进去。 第十一章 雷子:大鸟的遗言 我们挎着枪和刺刀,沿着之前过来的路重新往回走。心里不可能不害怕,但有些事情就算是害怕,也是要做的。就像我们每一个人,如果选择不出来当兵,有可能在小日本的铁蹄下幸存,过普通人的生活。但既然都选择了当兵,本就应该把生命放到其次。当然,就算我们现在的身份只是一群在逃亡的战俘,但仍然是中华民族的军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四哥一直锁着眉,一路上他没有说话,大伙也都没有问他接下来的打算,都知道他应该是在思考着什么。估计隔那山坡不远了,四哥便停下步子来,扭头对我们说:“我先说说接下来的计划吧!” 我一路上也寻思着要怎么下去解救海波哥和大鸟,于是我出了一个很傻的主意:“四哥!我们耗到晚上再行动是不是好些?” 吴球接我话,说:“是啊!看晚上鬼子会不会又进去那口井里,咱也好摸进去埋伏。” 四哥冲我俩瞪了一眼,说:“就算他们进去那井,会把海波和大鸟留在上面吗?那明天还会把海波和大鸟带上来吗?再说了,咱早一点儿动作,海波和大鸟就还有生还的可能,多拖一分钟,可能那一分钟就是鬼子对他们扣动扳机的一分钟!” 我和吴球都低下头来。哑巴又拉四哥的手,在上面画着。然后四哥对哑巴说:“其他事情我可以听你的,带兵打仗你还是听我的吧!” 哑巴皱着眉,顿了一下,然后也点点头。 四哥继续说道:“鬼子把人的命看得也金贵,虽然没事自己都要剖腹弄死自个儿,但命换命的生意,他们还是不愿意做的。咱贱的就是这条命,反正几年前咱就应该死在鬼子枪下,早死晚死都一个鸟样。” 说到这里,四哥的表情凝重起来,问我:“雷子,你怕死吗?” 我愣了一下,然后点头说:“怕!”紧接着我忙补上一句:“但四哥你有啥安排,安排就是了,怕归怕,但要死也就那么回事。” 四哥赞许地点点头,继续问道:“我记得你会说日本话吧?” 我说:“会一点儿,基本上能对话,写和认日本字就马虎一点儿。” 四哥说:“那就行了!雷子,你跟我一起下去,成不?” 我一愣,迟疑了起来。哑巴、吴球、死老头和振振也愣住了,都一脸诧异地望着四哥。 四哥叹了口气,说道:“四哥没啥能耐,只能靠赌了,看能不能换回海波和大鸟的命来。我和雷子下去,直接找鬼子要人,你们四个分四个不同的方向给我躲好,我一挥手,就一人给我瞄一个鬼子的脑袋开枪,别的时候你们的枪法怎么样我赵老四不知道,但今儿个都一定要给我往死里瞄,力求我一挥手,起码要有两三个鬼子没命。” 说到这儿,四哥扭头问我:“雷子,你懂我的意思吧?咱就是开价找鬼子要人,不给就让他们少几个,退一万步说,我和你陪着海波和大鸟死在下面,上面的哑巴他们总也要换回七八个脑袋来。” 振振插话道:“我没问题,我之前在部队经常被派去打埋伏的,长官那时候说还要送我去学狙击来着。” 四哥点点头,还是看着我。我见他眼神很坚定,反而不害怕了,冲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四哥扭头看着哑巴,哑巴还是瞪着那大眼,一副天神一般的模样。哑巴对着四哥伸手,四哥可能也以为哑巴又要画几个字吧,把手心朝上递了过去,谁知道哑巴却是狠狠地一把握住四哥的手,另一只手在四哥的肩膀上用力地拍了拍,接着看着我。 我会意,也伸出一只手,搭在他俩紧紧握着的手上。接着是振振、死老头、吴球,我们六个人的手都握到了一起。 四哥的眼眶湿润了,沉声说道:“老子这一辈子,走到现在,唯一值得的就是有这么些好兄弟,以前死在南京的我的那群兔崽子,也都是好样的。现在身边的你们,也个儿顶个儿的都是好样的。” 吴球嘿嘿地笑,说:“四哥!刚刚你不是自己都说吗?咱少耗一分钟,海波和大鸟就多一分生机,上呗!” 说完吴球露出个赴死的表情,扛着枪,往旁边走去。 四哥在后面吼上一句:“等会儿就在这棵歪脖子树这里会合!”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我赵老四和雷子还有命回来的话。” 说完,四哥对着哑巴、振振和死老头挨个儿看了一眼,把枪递给死老头,朝着我一挥手:“走吧!雷子,咱下去!” 我跟着四哥朝前走去,哑巴他们也各自分开,往两边找隐蔽的地方去了。我在四哥背后,心里反而不害怕了,换上一种大不了一死的心态。四哥勉强地笑着说:“雷子,你老家还有亲人没?” 我摇摇头,说:“没了!我刚到北平上学,家里就被鬼子炸没了。” 四哥沉默了,半晌说道:“我还有老婆和孩子,我哥应该现在带着她们去了重庆,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我的心也沉重起来,前面四哥的腰弯了下来,往地上趴去,我也忙趴了下来。四哥趴在那里没动,可能是想了些啥,接着站起来,说:“反正是赌一把,没必要窝窝囊囊地爬下去。” 说完四哥把双手举了起来,直挺挺地往山坡下走了去。 我咬了咬牙,学着他的动作,也往下走去。 山坡下的鬼子还跟没事人一样,各自做着村民应该做的事情。我们顶多走了有七八米,便有鬼子看到了我们,端起手里的农具瞄准我们,张大嘴对着身边的人吼着。 那三个老汉又出现了,见我们是举着手往下走,其中一个老汉便挥手,示意其他人不要开枪。另外一个老汉对着他们说了些啥,自然咱无从知晓,只见十几个鬼子,跟在那三个老汉背后,朝我们下坡的方向走了过来。其他鬼子则埋着头,又继续各自之前的扫地或忙活。 我和四哥高一脚低一脚地往下走,到离那群村民打扮的鬼子只有十几米了,四哥便把手放了下来。再往前一点,那些鬼子便迎了上来,两个块头大点儿的一把扭住我俩,往地上按,把我俩按到跪在地上。三个老汉便走到我们面前,我才看清这三个老汉只是打扮成老头,实际上也就是四十出头的精壮汉子。 四哥对我使了个眼色,我会意,便用生硬的日语对他们说道:“我们下来是要带走我们那俩兄弟的。” 其中一个留着仁丹胡子老汉打扮的鬼子冷笑了,用日语说道:“你们就是那几个跑出来的战俘吧?我们没有一枪把你们毙了,你们还找我们谈起条件来了。” 四哥抬手挥了一下,潜伏在山坡上的那兄弟也算争气,枪声便在上方响起,只见三个鬼子立马倒在了地上,有两个是头上中枪,另外一个是肩膀中枪。头部中枪的那两个应该是立即送了命,而肩膀中枪的那一位,却只是摔倒在地上。 其他鬼子当场就慌了,举起枪便对着四周瞄,可因为这村子是个盆地,枪声响起的方向在这盆地里听来,只能感觉是在四周的山上,但掌握不准方向。有好多鬼子都蹲下了,对着四周胡乱地瞄。 按着我们俩的鬼子,两枪托就砸到了我们脸上。我和四哥两人立马一头一脸的血。四哥呸了一口到地上,仰起脸,挑衅地看着刚才说话的仁丹胡子。仁丹胡子一愣,那表情似乎也对四周埋伏的枪手有了一些顾忌。我瞅准这时机,继续说道:“怎么样?咱只要带走咱那两个兄弟,否则,接下来枪响你们又要损失两个人头。” 仁丹胡子脸色马上变了,咬牙切齿地骂道:“八嘎!”骂完后举起手里的一支烟枪,便对着我的脑袋打了过来。 枪又响了,只响了一声,没有打中任何人,但那子弹应该是瞄着这仁丹胡子的,子弹擦着他的脑袋打到了地上。仁丹胡子忙停手,警觉地蹲下去,往四周急急忙忙地看。 仁丹胡子身后的另外一个老汉打扮的矮个子伸手拦在仁丹胡子面前,矮个子对着我们笑笑,用中文说道:“你们两个也还真是条汉子,敢这么送上门来,你们觉得,我们会放你们走吗?” 我听他的话里似乎有让步的意思,便扭头看了一眼四哥,四哥也正看着我,朝我狠狠地点点头。我感觉自个儿底气又足了点儿,说:“都是一条命,咱下来也就想换回咱那俩弟兄,你们不肯的话也无所谓,我们一共四个人在你们手上,大不了四条命换你们四条,我们上面的兄弟们长点儿能耐的话,可能还不止换回四条,换八条,换十条也说不准!” 矮个子鬼子的眉头皱了起来,往前跨了一步,蹲到我面前,恶狠狠地说:“你们就不怕死?” 我沉声说道:“这个问题应该是我要问你们的吧?” 我话音刚落,一直被按着跪地的四哥“呼”地一下蹦了起来,手里握着我们在战俘营为了逃跑而磨好的那柄才一根手指长的尖石子。四哥一把抱住了那矮个子鬼子,用尖石子比在了那矮个子鬼子脖子上。应该是用了不小的力气,矮个子鬼子脖子上当即就挂了红。 周围的鬼子一哄而上,抬起手里的枪,把我们团团围住,按着我的那鬼子,也一把钳住了我脖子,一把锋利的匕首比在了我的脖子上。 四哥满脸是血,那模样着实狰狞,他像个鬼魅般狞笑着,大声地对我吼道:“雷子!被人比着脖子,你怕吗?” 我一股子豪气也涌了上来,对着四哥哈哈地笑,身子用力地往上挺,跟着他吼道:“我怕球啊?我怕小鬼子咬死我?” 被四哥比着脖子的矮鬼子脸色就变了,其他鬼子也跟着紧张起来。仁丹胡子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支手枪,对着四哥,用日语骂道:“你他妈的赶紧把人松开!” 我用中国话回敬了一句:“松你妈的毛啊!” 说完我把手对着上方一挥,只听见又是枪声响起,这次是四支枪同时响了,四个鬼子倒地。 四哥更加狂妄起来,大声地对着四周的山上吼道:“兄弟们都是好样的!”说完比着那矮鬼子的石子更加用力了,被他掐着的那鬼子双腿直瞪,脖子上的血缓缓地流了下来。 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第三个老汉打扮的鬼子走上前,张嘴也是中文,但有些生硬:“你们支那人,太天真地干活,我们皇军,是不会低头的。” 说到这儿,天空中轰隆隆的响声,又远远地传了过来。刚说话的鬼子脸色马上变了,而被四哥比着脖子的矮鬼子急急忙忙地用日语对着他说道:“答应他们,放人,让他们立刻走。” 仁丹胡子和说生硬中文的鬼子似乎对这矮鬼子很敬畏,见他这么一说,似乎也都意识到了什么,扭头挥手叫了身边俩鬼子过去,在那俩鬼子耳边唧唧喳喳地说了几句话。然后那俩鬼子扭头朝两个不同的房子去了。 我和四哥顿时意识到,鬼子似乎有点儿害怕天上的飞机,我心里寻思着,难道这些鬼子害怕上面的飞机发现他们的身份不成? 飞机声轰隆了一会儿,却没有靠近,可能是往其他地方去了。我和四哥对着这十几个鬼子,以及地上四五具尸体,就那么耗着,谁都没有说话。突然,远处大鸟的惨叫声传了过来。我和四哥都不约而同地往那边望去,同时,山坡上又传来一声枪响,只见四哥背后一个手里举着一把刺刀的鬼子,身体缓缓地往后倒去。 我立马出了一身冷汗,四哥可能也意识到刚才的危险,架着那矮鬼子往后移去,移到了旁边一栋房子前,背靠着那房子。掐着我的那鬼子可能也有点儿走神,我一低头,对着他掐我的手一口就咬了上去,然后飞快地挣脱了他,往四哥身边冲去。可能是被我咬的鬼子在我身后举起了枪,只听四哥比着的那鬼子吼了一声:“住手!” 我顺利地和四哥肩并肩地在房子边上靠上了,四哥关切地望了我一眼,我也点点头,手便往那矮鬼子身上摸,在他腰上果然摸出了一把手枪来。我拿起手枪,对着面前围着的十几个鬼子,感觉背上全是汗。 远处推扯声越来越近了,只见大鸟和海波哥两人被俩鬼子拖了过来。 海波哥依然是半边身子的血,但应该没打中要害,看那神色似乎没啥大碍。之前我们看到的并没有受伤的大鸟,这会儿却脸色苍白。只见他左脚脚踝处全部是血,还有血在不断地流出来,一路上都是他的血,淌了一地。 鬼子把他俩连拉带扯地推到我们面前,四哥脸色很难看,应该和我一样是看着他们的伤势揪心地疼。四哥冲着那仁丹胡子恶狠狠地骂道:“松开他俩啊!” 仁丹胡子一愣,应该是没听懂吧,我又用日语重复了一遍。仁丹胡子很不服气的样子,却又很无奈,示意押着海波和大鸟的鬼子兵松开了绑在身上的绳子。 海波哥松绑后第一个动作就是去扶身边的大鸟,大鸟咬着牙,搭在了海波哥的肩膀上。四哥着急地问了一句:“鸟啊!没事吧!” 大鸟哼哼了一句,声音不大,也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四哥扭头过来对我说道:“雷子,你带着他们先上去。” 我点点头,走到大鸟身边,和海波哥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大鸟,往山坡上走去。四哥在我们身后,还是用石子比着那矮鬼子,警惕地瞪着面前的鬼子兵,缓缓地往后退着。 这时,那矮鬼子说话了:“人我们也放了,你也要放了我吧?” 四哥沉声说道:“劳驾你要送我们一程了!” 矮鬼子咬牙切齿地骂道:“我们大日本皇军不像你们支那人,我们答应了的事就一定做到,怎么了?害怕我们皇军在你们背后开枪?” 四哥被他这简单的激将法给套上了,还真的把这矮鬼子一推,说:“老子就放开你,你们能怎么样?” 我连忙扭头,预感到四哥这个动作是极度不明智的。可四哥却依然背对着我们,只见他对着鬼子,挺直着腰杆,恶狠狠地吼道:“来啊!朝爷爷胸口开枪就是了,反正只是换嘛!看谁的命更加不值钱!” 有几个鬼子愤怒了,把手里的庄稼什儿模样的枪举了起来,矮个子鬼子对他们挥挥手,用日语说道:“放他们走!” 说完矮鬼子又扭过头来,对四哥说:“你们是条汉子,我们大日本皇军也看得起有血性的男人。但你们后有追兵,再加上我们也会马上派人去围捕你们。奉劝你们跑回林子后,赶紧往远处跑,命虽然不值钱,但有总比没有强。” 说完矮鬼子一扭头,招手要身后的人往村子里走去。 四哥转过身来,对着我们仨笑了,大踏步地走了过来。大鸟低声地说道:“咱真就这么走吗?小鬼子在咱背后开枪怎么办?” 四哥表情还是很轻松的模样,但声音却压得很低:“赶紧走呗!鬼子现在还有点儿顾忌,要不怎么会放我们走!” 说完四哥一把扶住海波,我则搀着大鸟,四个人朝着山坡上走去。 那一路感觉走了有好几个小时,我本来想要加快步子,可身边的四哥好像是故意的,扶着海波哥小心翼翼地往上爬。我在心里骂自个儿就这么点儿出息,刚才那么大的风浪也经历了,现在离生路只有这么几十米了,还露个窝囊模样给小鬼子看啥笑话呢?想到这儿,我也刻意地挺直腰板,搀着大鸟不紧不慢地往上爬去。 鬼子果然没有在背后开枪,当然,后背凉飕飕的应该是一干小鬼子在背后咬牙切齿注视的目光,心里很是痛快。摸到了上坡,四哥扭头往下看了看,然后沉声说道:“好了,看不到咱了!雷子,你背上大鸟,我背着海波哥,我们赶紧往那歪脖子树撤。” 海波哥一挥手,说:“我没事!老四,你背着大鸟吧!雷子那小身板我看够戗。”说完海波哥把双臂甩了甩,说:“我那枪伤应该只是打到了肉,没有伤筋动骨,只是有点儿疼而已。” 四哥点点头,在大鸟面前弯下腰来。大鸟脸色苍白,对着四哥说:“四哥!我欠你一条命。” 四哥笑骂道:“少他妈的娘们儿一样,快点儿上来!” 说完四哥背上大鸟,我还对海波哥做了个要扶他的手势,海波哥把我的手推开,说:“我没事!雷子,你也是好样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接着我们四个人朝着和哑巴他们约定好的歪脖子树急匆匆地跑去。 我们到那树下时,哑巴和振振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们。接到我们,哑巴和振振狠狠地上前,和我们挨个儿抱了一下,并重重地拍打着我们的背。紧接着吴球和死老头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见大伙都安全地会合了,哥儿几个都很是开心,死老头低着头往大鸟腿上的伤口看了看,说:“鸟啊!小鬼子这是对你下毒手了!你的脚筋给完全割断了。” 大鸟点点头,趴在四哥背上没有吱声。四哥对着哑巴和振振说:“你俩在后面垫垫底,看鬼子有没有追过来,他们废了大鸟,就是想我们跑得慢点儿,他们好追过来。得!我们带着这俩有伤的先往前面赶。” 哑巴和振振点点头,四下看了看,往两棵相隔不远的树爬了上去。 我们六个人随便找了个方向甩开步子就跑上了。跑了有两三里地,吴球主动提出来要给四哥换换手,他也背着大鸟跑了一会儿。看着吴球也气喘吁吁的,我便也拦住吴球,说:“换我来吧!” 大鸟在吴球背上低声说道:“把我扔下吧!你们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去,不用管我了。” 四哥骂道:“你少在这里废话,服从安排就是了!” 我没有插嘴,直接从吴球身上把大鸟接上了背。 死老头始终走在最后,老家伙有点儿心机,一路上都在刻意地把大鸟滴在地上的血,用旁边的枯草盖住,或踢一些泥遮上。大鸟的伤口处也被他扯了条布缠起来。 吴球松开了大鸟,却没有立马跟上,在那里喘气,骂道:“娘的关在远山这几年,身体是真的大不如从前了!” 我背上的大鸟也吭声了,声音很微弱:“球哥,你把枪给我背会儿吧!我都好多年没背过枪了,如果等会儿我死了,起码是握着枪死的,也不窝囊。” 吴球骂道:“少在这说胡话,有你球哥在,就有你大鸟在。”说到这儿吴球又顿了顿:“再说还有四哥和海波哥都在呢!” 说归说,吴球还是把背上的枪摘了下来,递给大鸟。大鸟在我背上接了枪,单肩挎着,低头在我耳边说道:“雷子哥!你说我是个好兵吗?” 我咬着牙尽量跟着前面不时回头的四哥和海波哥,沉声说道:“咱都是好兵,没有谁不是好兵。” 大鸟笑了,笑的时候吹出的气在我耳边过去,暖暖的。大鸟继续声音微弱地说道:“雷子哥,我其实没有和你们说过,我是在战场上自个儿犯怂,我们连的战友都死光了,就我窝在战壕里不敢开枪,自己投降的。我们连长那时候骂我是个软蛋,我还不服气,其实我他妈的就是个软蛋,老是拖弟兄们的后腿。” 我骂道:“大鸟!你个王八蛋少在那儿胡言乱语了,你谁的后腿都没拖,你是好样的!” 大鸟没有回话,我自然也没有多想啥,继续往前跑着。过了一会儿,大鸟冷不丁儿地贴到我耳边,声音却不是之前那么半死不活的,反而是刻意地压低着声音说道:“雷子哥,留心我们中间有日本人!” 我愣住了,一下站住。大鸟却动了起来,只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在我耳边响起。前面的四哥、海波以及后面的吴球、死老头都一起停下来,朝我和大鸟望过来。大鸟身子一软,重重的一个脑袋软绵绵地往我肩上搭了下来。 四哥和海波哥异口同声地低吼道:“大鸟!”我整个身子一凉,接受大鸟最后一句话给我震撼的同时,接着接受的是大鸟走了这个事实。 弟兄们七手八脚地把大鸟从我背上抬了下来,大鸟手里的那杆枪掉落到了地上,枪口还冒着烟。大鸟脖子上一个黑糊糊的洞,正如泉涌般地往外冒着血。大鸟的表情却是微笑着的,目光呆滞地望着面前蹲了一地的哥儿几个。嘴巴抖动着,似乎是要说什么。我把耳朵贴到他嘴边,大鸟轻声地说道:“我不是大伙的累赘了。” 说完头一歪,断了气。 大鸟的大名叫宋胜利,四川兵,徐州会战被俘的。他这个小名的由来是因为他那玩意儿很大,可惜的是被抓壮丁抓进部队时,他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娃,而后一直到死,他那不小的玩意儿也没有哪个大姑娘看到过。 徐州会战,拉开帷幕的第一场有些滑稽:时任山东主席兼第三集团军总司令的韩复榘愚昧地认为,和小鬼子打仗不可能有胜算。于是,韩复榘被军法处置了,但紧接着开始的,也就是韩复榘所认为的没有胜算的徐州会战。这也是中国军队和日军的大决战。 我们六万多的中华好儿郎,六万多的热血英魂,在那如绞肉机般的徐州附近的战场上灰飞烟灭。大鸟所在的川军王铭章部,于1938年3月16日奉命死守滕县。王铭章将军接到命令后,昭告全城官兵:“决心死守滕城,我和大家一道,城存与存,城亡与亡。”他还命令将南北城门堵死,东西城门暂留交通道路,随时准备封闭。师部和直属部队也由西关移进城内,压根儿就没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来。 日军自3月16日清晨开始,持续炮击两个小时,十时左右炮声停了下来,沉寂了约三十分钟,突然密集的炮火猛轰南部城墙,炸开了十几米宽的一个缺口。日军集中数十挺机枪对准缺口扫射,以掩护步兵进攻。守军官兵毫不畏惧,沉着应战,隐蔽在缺口两侧,当鬼子兵大约五六十人进到跟前正准备要向缺口冲锋时,四川汉子们大吼着如天神般跳出来,猛投手榴弹,将近身的鬼子兵们全部歼灭。担负这十几米缺口段守备的连队,接连打退日军三次冲锋,全连几乎没剩下一个完整的,由预备队替换下来。下午二时,鬼子再向东关东北角猛攻;五时,又猛攻东关门,均被守城部队击退。日军遗尸累累,守军亦伤亡惨重。当晚,战斗停止。 日军在滕县碰上硬钉子,感觉有些出乎意料,当晚便调集精锐部队,配属几十辆装甲战车和大量炮兵,次日清晨六时,便集中炮兵火力,猛烈射击滕县城区,黑压压的二十余架飞机也疯狂投弹扫射,整个滕县硝烟弥漫,房倒屋塌,顿成一片火海。两个多小时的轰炸之后,日军开始向城东进攻,以十几辆坦克为先导,掩护步兵从东墙的缺口冲锋。东关守军冒着敌人的炮火,在近距离与敌展开殊死搏斗,伤亡惨重。另一部日军向被轰塌的东南角城墙进攻,驻守的川军一个连,用集束手榴弹炸毁敌战车两辆,在敌密集火力射击下,一百多号人也一个不剩。 此时,王铭章将军急电孙震:“敌以炮火猛轰我城内及东南角城墙,东关附近又被冲毁数段,敌兵登城,经我反击,毙敌无数,已将其击退,若友军深夜无消息,则孤城危矣。”可是,王铭章将军没想到的是,奉命救援的共军二十二集团军,和攻藤县的日军刚交上火,便灵活地退到了外围,明哲保身。 3月17日,王铭章将军见援军无望,给孙震最后的电报,只写了八个字:“决心死拼,以报国家!” 大鸟那个连队,一百三十号人,一百三十个四川汉子,唯一活下来的就只有大鸟。 大鸟当时还只是个娃娃兵,才十六岁,到他在远山这林子里自杀时,也才刚满二十。二十岁,在和平年代正是豆蔻年华,或者大鸟会是个憨厚的庄稼汉,二十岁这年正好娶了一门媳妇,媳妇大胳膊大臀的,急急忙忙地在炕上为大鸟张罗生几个娃;又或者大鸟会是个傻傻的大学生,满脑子国家要兴邦,先要科学技术跟得上西方大国;再或者大鸟也会当兵,扛着枪,驻守在国家的边关。 很可惜的是,大鸟出生在那混乱的年代,无法享受普通人应该有的一切,吸完大鼻涕,便要在狰狞的战争中,双腿发抖地面对着血肉横飞的现实。 不管大鸟以前是不是如他自己所说的连长嘴边的软蛋,但在我心中,在我们心中,他依然是好样的,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并且,我相信,他那已经化为一缕英魂的连长,当年骂大鸟是个软蛋时,应该也只是叼着个烟卷,咧着大嘴呵呵笑着骂的。因为,大鸟所承受的命运,本就不是他这个年龄应该承受的…… 第十二章 邵德:神秘男人 那绳索在空中左右晃了晃,透着黄昏一丝光线的山洞顶,一个黑糊糊的人影就出现在那绳索顶端。只见他动作麻利地顺着绳子往下滑,很快就滑到了坦克顶端,一松手,稳稳地落在了坦克上。 我因为躲藏的位置是暗处,自然把微光下的人影看得格外清楚: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高大汉子,头发很长,胡乱地在后脑勺上扎了个把子,身上穿的应该是日本兵的军装,但套在他身上似乎也已经不叫军装了,袖子被撕成了无袖,腰上胡乱地扎了根绳子,黄色的军裤塞在一双高筒的皮靴里,皮靴倒是挺亮的,后背上招摇地挎着两把长枪。 这长发男人灵活地从坦克顶蹦到履带上,继而又跳到地上,嘴里还胡乱哼着小曲,听不清楚腔调。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水潭边蹲下,双手捧了点儿水喝了,再弄了点儿水抹了把脸,嘴里又自顾自地念叨了一两句说辞,模模糊糊的有点像汉语。 此时我和小五在黑暗中还是缩着没敢动,毕竟他身上穿的是鬼子的军装,再者,这荒山野岭的,是敌是友,一时间无法分辨。最主要的是,他背上背着两把枪,枪这玩意儿,枪栓一拉,扳机一扣,神仙过来也是个窟窿。 长发男人洗了把脸,一扭头过来,又哼上了,给人感觉挺快活逍遥的。只见他甩了甩手,迈步朝那堆箱子走了过去。 黑暗里,小五对我挥了挥手,我会意,慢慢地往这长发男人的侧面移去。小五没动,腰却弯了起来,在我对面弓着,也做好了往这长发男人扑上去的准备。 我瞅准长发男人要在我面前经过了,缓缓地移到他背后,然后一猫腰,对着他“嗖”一下就冲了上去。谁知道这长发男人似乎早有警觉,并且身手也还不错,后背像长了眼睛往旁边一闪,一只大手反手就夹着了我的脖子,并大吼一句:“小兔崽子想给爷玩儿偷袭!” 他话音刚落,小五的机枪口就已经比到他的脑门上。小五怪声说道:“偷袭你又怎么样?” 长发男人很识相地松开了我,我第一时间把他后背的两杆枪给拿下了。他的声音却似乎一点儿都不紧张,不急不慢地说道:“都是中国人就好说,我还以为是鬼子兵呢!” 他的汉语说得字正腔圆的,我和小五也稍稍地放下心来,但小五的枪并没有离开那长发男人的脑门,小五对他微微地笑笑,张嘴真的扔出那句“万里长城万里长”来。 长发男人一愣,说:“咋了?逮住我的还是个诗人?” 小五见这长发男人并没有对上他那土得掉渣的暗号,脸色就阴了下来,凶巴巴地说:“少在这油嘴滑舌的,说!你是什么人?” 长发男人却没有因为被枪比着而变脸色,还是那么不屑的模样:“你管爷爷什么人啊?穿个伪军军装就把自个儿当个小鬼子的干弟弟来吓唬爷,开枪就是了,爷爷我穿你们这身皮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呢?” 我听他这话,寻思着难道他是咱远山战俘营的皇协军不成?忙往长发男人正面走了过去,认真地打量起他来。他也歪着头往我肩膀上看:“嘿!还是个官哟!长官,给大日本天王殿下效忠的机会可被你等来了,抓我回去呗!领几个赏钱好喝酒啊!” 小五阴着的脸又慢慢地放松,似乎这长发男人的油嘴滑舌对他很是受用:“那你自己给自己估估分量,咱拿了你能换多少赏钱啊?咱好考虑是把你带个活的回去还是拖个死的回去。” 长发男人白了小五一眼:“爷爷我叫杨建,落你们手里是我自个儿命苦,两个人来偷袭老子一个,有本事放下枪,咱单对单练练,不打得你们满地找牙我他娘的跟你们姓!” 小五望我了一眼,嘴角往上一翘,我也微微地会意一笑,回应他点点头。小五应该是和我一样听说过杨建这名字的。当然,这个杨建是不是就是三年前失踪在远山里的那位我的前两任连长,还不能肯定。但是,听这语气,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小五便把枪放了下来,对这自称是杨建的汉子笑了,说:“行!是条汉子,单练就单练,你选吧!和我还是和他?看谁今儿个满地找牙。” 杨建把双手放了下来,夸张地做了两下扩胸的动作,瞅瞅小五,又瞅瞅我,对小五说道:“你一个小个子,把你打趴下了也不是很光彩。”说完指着我:“来!咱俩比画比画。” 我轻蔑地冲这个男人笑了笑,说:“行!” 说完我从皮带上把手枪卸下,往小五身边一扔,又从短靴里摸出随身带着的一把短刀,对着地上一扎。杨建赞许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微微地弯了点腰,说:“兄弟,就冲你这气魄,今儿个我也不对你下狠手。” 我点点头,直接对着他脑袋就是一拳头给送了过去,杨建灵活地闪开。我这一拳头本来就只是比画着吸引他注意力的,另一只手却是狠狠地一下,砸在他的肚子上。 杨建也没有立马捂着肚子怪叫,硬生生地挨了这一拳头,单脚往前一跨,一把抓住我落空的那只手,灵活地一个转身,直接把我往前甩了过去。所幸我也早料到他很有可能玩这么一出,没有被他抓住的那只手也第一时间抱住了他的腰。他这一甩,力量反而使到他自己的腰上了。 杨建没有慌,大吼一声:“倒!”魁梧的身体往后一蹦,我却没有料到他这一招,双脚打滑,被他掀翻在地。应该就是在我后背落地的同时,杨建腰一扭,挣脱了我搂他腰的手,一个翻身,面朝下地把我压在下面,双手按在我脑袋上,说:“怎么样,能不能让你找牙?” 这时,小五神不知鬼不觉地已经蹲到了我和杨建两个脑袋中间,说:“嘿!身手还真是不错呢!” 杨建也没对我使劲儿,扭头直接对着小五扑了上去。小五蹲着的身体神奇地往下再弯了一下,杨建扑过去的上半身落了个空。然后小五双手一把抓住杨建的腰,往上一举,直挺挺地站了起来。杨建在空中手舞足蹈,骂道:“操!二打一啊!” 小五更得意了,扛着杨建往前跑了几步,然后一蹬腿,直接跳到了那辆坦克上,说道:“信不信我把你扔到外面去!” 杨建不服气地喊道:“我还信你能飞呢!扯淡吧!” 小五又笑了:“那你就飞吧!”说完把杨建那巨大的身体朝着一旁的水潭扔了过去。 我也嘻嘻笑着爬了起来,站在坦克旁,看着在水里露出来的湿漉漉的杨建。杨建往前划了两下,然后在水里站了起来,一抹脸,也笑了:“得!你厉害!我打不过你总成吧!说,你们什么人?哪个单位的?是不是鬼子派你们过来逮我的?” 这么一折腾,我和小五反倒觉得这杨建也是个能处的主儿。并且他似乎对于自己离开战俘营这三年发生的事情都一无所知,还在担心鬼子要逮他。小五和我对视了一下,我上前对着水里的杨建一伸手,把他给拉了上来,问道:“你是不是以前远山战俘营的杨连长?” 杨建用手狠狠地把那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往后抹去,挤了很多水出来,点点头:“我就是,怎么了?我在外面还挺有名的不成?” 小五从坦克上跳了下来,背靠着坦克,双手抱胸,说:“那可不!谁不知道你杨连长啊?带着十几个弟兄跑到远山里抓逃犯,抓得自个儿都没影了,就扔了两个兄弟回去。” 杨建脸色就变了:“老子没丢下一个兄弟……”说完这话,杨建甩开我拉他的手,朝着那堆箱子走了过去。 我就紧张了,忙弯腰在地上捡起我的枪,小五伸手拦住我,目光却死盯着走了过去的杨建。只见杨建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在里面翻了起来。翻了一会儿,再一抬头,手里摸出一包烟来,不冷不热地说:“要不要抽烟,日本烟哦!不抽白不抽!” 我和小五松了口气,朝他走了过去。杨建把烟往地上铺的枯草上一扔,当着我们的面就开始脱衣服。我和小五也没客气,一人摸出一支烟来叼上。脱得剩了一条短裤的杨建便指着旁边一口箱子说:“里面有火!” 小五过去把那箱子打开,里面满满的一箱子火柴,划了一根,各自把烟点上。面前的杨建已经脱了个精光,身上毛茸茸的,正在搬他身旁的另一堆箱子,嘴里咕噜道:“老子本来就剩这么几十套衣服,你们一来就弄湿我一套。” 我和小五觉得这杨建挺好玩的,便都一屁股坐在箱子上,叼着烟望着他。只见杨建在那箱子里翻出一套崭新的日军的军装,熟练地把还没印军衔的肩章扯掉,给自己套上。接着抓起他那双雪亮的皮靴,倒过来把里面的水倒在地上,找了个阴凉的地方放好,最后一探手,在一个箱子后面像变戏法一样提了一双不那么新的皮靴出来,自个儿套上。 穿戴整齐,杨建才正眼望向我们,骂道:“你们两个孙子够狠,老子今天心情好,整一双新靴子套上出去风光一下,自个儿都舍不得狠跑狠跳,就被你们弄得又是泥又是水的。” 说完杨建一斜眼,看到了地上那两个空的罐头盒子,更是激动了:“而且还吃了老子两罐牛肉,老子留着等过几天过年再吃的。” 我和小五一听便乐了,小五说:“你一个人在这山里猫着,还知道过几天就要过年了,不错!还算活得不是那么糊涂。” 杨建也看出我们不像是跑来对付他的,咧着嘴笑着,伸手在我们面前拿过烟和火柴,说:“逗你的,现在刚秋天,你以为老子真的不知道啊!”说完杨建冲我们上上下下地打量:“嗨!小鬼子虐待你们不成,穿得都跟以前咱村出去要饭的寡妇差不多。来,杨哥今儿个好久不见中国人,很开心,先给你们一人换一套新行头。” 接下来,杨建又像个小媳妇一般去翻他那几个箱子,从里面扯了两套崭新的鬼子军装出来,要我们换上。 我用询问的眼光看了小五一眼,小五点点头。我脱下身上的脏衣服,才发现确实烂得已不成形了,应该都是从悬崖上掉下来时被树枝和洞口的藤给割烂的。把衣服裤子穿好,杨建走到我面前,伸出手狠狠地扯我肩上的日军肩章。我瞪眼道:“好好的衣服,扯烂干吗?” 小五站我旁边,一边换着衣服一边代替杨建回答了:“没这肩章,这只是套普通的衣裳,有这肩章,就是小鬼子的军装。你说你是愿意穿件扯烂的衣裳,还是披张鬼子的皮?” 杨建对小五竖起了大拇指,我反而觉得很不好意思,为自己的想法没有他们那么有原则感到惭愧。小五也穿戴整齐,把肩章都给扯了,然后一低头,瞄着杨建脚上的皮靴,有些不怀好意。 杨建愣了下,接着往后一跳,骂道:“孙子!老子给你们张罗了一套新行头,你们又想打我靴子的主意!没戏!想都别想,被你们多折腾几下,老子立马破产了,这深山老林的,难道要逼我去敲鬼子的门,说老子是来逃荒要饭的?” 小五那贼眉鼠眼的模样又出来了,眼睛眯得像月牙一样:“杨兄弟,你做好人就做到底,你也知道这深山老林的,你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的,自己琢磨下人数,琢磨下体力,自个儿看着办咯!” 杨建也笑了:“得!看在你们是老子这几年唯一看到的中国人的份上,就给你们一人来一双新鞋,大不了我再去鬼子那边搬。”说完他又去他那堆箱子里翻去了。 杨建双手还在那箱子里,头却抬了起来:“喂!我说你们两个兄弟,咱中华民国亡国了没?我一个人窝在这山里,分不清黑夜白天的,外面是个啥样都不知道了!” 我心也一沉,尽管我一直都是皇协军的军官,但打心底深处,其实始终在期望着能听到自己国家的队伍大捷的消息,遗憾的是,打一仗就丢一方河山,国民政府朝着西南越来越缩了下去,大好河山,这架势是支撑不了几天了。想到这里,我只能低声地回答道:“国民政府还在,只是离亡国也差不多了。” “放屁!”小五狠狠地打断了我,“蒋委员长还在,国家的精锐也都在,亡什么国啊?就算是小日本现在占领的地方,土八路也始终还在那儿跟鬼子耗着。咱中华儿郎没有死绝,国家就不会亡。” 我迎着小五愤怒的脸,看到的是鄙夷的眼神。杨建神色也暗淡下来:“唉!我也只是问问,窝囊了三十几年,在鬼子下面忍气吞声了那么多年,问这问题,咱还真的不配。” 小五朝杨建望去:“兄弟,看你也是条汉子,和你明说,我叫小五,这位是邵德,之前我们都是在远山战俘营做汉奸的。现在我们已经和鬼子干上了,今儿个认识你算咱们有缘分,也不知道是我小五的好运来了还是要倒霉,总之,看得起我小五,咱就是兄弟,有机会咱拧几个小鬼子的脑袋下来,也不枉当了一回中国人!” 杨建眼睛一亮,重重地一点头,说:“中!”紧接着蹦出的一句话却是:“那都是兄弟了,靴子就不要我的了吧!” 我和小五都笑了,杨建自己也笑了,从那箱子里提出两双崭新的长靴出来。我和小五提着鞋,走到水潭边把脚给洗了洗,把新鞋套上,大小勉强也还合适。一扭头,见杨建不知道又在翻着什么,在那堆箱子里折腾。到我们过去时,只见他提着两个瓷瓶出来,对着我们敲,说:“来!难得有机会和你们俩兄弟遇上,杨哥请你们喝点儿小酒,吃顿好肉。你们给我说说外面现在都啥样了,你们又是怎么找到老子这地方来的。” 我和小五也都乐了,盘腿坐在那堆枯草上,一人接了一瓶酒浅浅地抿了一口,我立马就骂道:“怎么是小鬼子的酒啊?没劲儿!” 杨建哭丧着脸,说:“我这都是从小鬼子那儿搬的,鬼子又不是开杂货铺的,有这酒已经算好的了。”说完他又站起来,去翻他的那堆箱子,从里面又提了两个透明的玻璃瓶出来,说:“这个有劲儿,可是上次我就喝了一点点,味道怪怪的,差点儿没把我醉死过去。” 小五从杨建手里接过那瓶子拧开闻了闻,说:“你没一个人死在这里都是好的,这个是酒精。” 杨建傻呵呵地笑了,说:“我自个儿寻思这应该也是叫酒精的玩意儿,谁叫咱是乡下人呢?啥都不认识。”说完杨建拿出三个罐头,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短匕首来,把罐头划开:“今儿个还真是痛快,我在这老林子里一个人冬天夏天地瞎过,应该整整三个年头了,总算老天眷顾,把你们俩孙子给我扔了下来,我还以为我一个人会老死在这里呢,剩下几十年除了自个儿和自个儿说话,就没机会和别人说话了。” 说到这儿,杨建的眼睛湿润了。“好几次,我都想豁出去,冲出去找着小鬼子,恶狠狠地骂上几句,冲着他们来上几枪,可就是不甘心,始终想弄清楚小鬼子在这老林子里在折腾些啥!唉,兄弟我这几年真的苦啊!” 小五没有吱声,似乎在犹豫和杨建说心里话可不可靠。我把手里的酒瓶和杨建碰了一下,仰着脖子来了一大口,便问他:“我在远山里只听说你们进山追那八个战俘,就此失踪了,你们那趟在这林子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后来听说就是一死一活出去了俩,活着的那个还疯了。你们遇见了什么,给咱说说呗!” 杨建眼神突然暗了下来,狠狠地又喝了几口酒,给我们说起了三年前他带着那十几个人冲进远山里发生的故事: 那晚杨建挨了坂田的耳光,一肚子的气,再加上那场暴雨又下得凶,心情自然差到了极点。带着那十几号人,边往林子深处走,边不住地骂道:“这狗日的鬼子,要逼老子造反,把老子逼急了,直接带着你们这群狗崽子,在山里当个土匪,专找这群鬼子的麻烦去!” 跟着杨建的那十几个弟兄,也都是跟了杨建有段日子的老兵,见杨建在发火,也七嘴八舌地骂上了:“就是!这么黑灯瞎火的,顶着这雨,把我们赶进远山来,不是成心要我们的命吗?” 杨建的小老乡大刘便凑近杨建,低声说道:“喂!我说兄弟,咱今儿个还真不如往林子深处跑,看能不能跑出这远山去,咱这差本就当得窝囊,弟兄们跟着你在鬼子下面这样混,反正也奔不出个啥前程来。” 杨建本就不是有心计的人,被大刘这么认真地一说,直接就点了点头,扭头喊道:“得!咱这十几号人,今晚开始就恢复自由身,咱带着枪一路冲出去,看能不能冲到小日本的老家,咱也去侵略他们的老窝去!” 一干皇协军士兵也都有脾气,淋着雨,在营房里暖暖和和躺得好好的,现在出来受这鸟气,自然也都附和:“行!咱都听杨长官的,反了!反了!” 大伙这么胡乱地吼上了几句之后,反而没有之前那么窝火了,在雨里面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感觉还很舒坦,有一种发泄后的快感。 一整晚往前跑,其实也想偷懒,歇一下。可是一路上都没一个干净的地方停留,也都寻思着:看是不是前面不远处会有个山洞啥的,躲一下雨。于是,一路狂奔,竟然一直跑到了天亮。 到天亮了,那一整晚的雨也停了下来。杨建冷静下来,寻思着完成今儿这个差事够戗,在这林子里真要找出郑大兵带着的那几个逃跑的战俘,等于是大海捞针。扭头回去,想到之前坂田那鸟样,心里就来火。再说,狼狈地扭头回去,弄不好坂田一发火,直接给自己吃个枪子儿也说不定。 总算找了个稍微干净的地儿,杨建要大伙停下来躺会儿。杨建自己却没有一点儿困意,招手叫上大刘,说:“来!咱俩去附近看看,昨晚一直下雨,兔子啥都躲着不出来,现在雨停了,咱看看能不能找到个兔子窝狼窝什么的,弄死几个,也好让大伙填填肚子。” 大刘正靠着棵树要打个盹,听杨建这么叫唤自己,很不情愿地跟着杨建往旁边的林子里走去,边走边说:“哥!不走太远吧,咱就近边转转,打不到东西咱回来睡觉,睡醒了再去也成。”说完大刘一抬脚,对着旁边窝着的小个子刁厉害踢了一脚:“厉害,起来!跟杨长官和你大刘哥打兔子去!” 小个子刁厉害连忙爬了起来,说:“中!哥!俺这就跟你们去!” 杨建骂道:“瞧你们这点儿出息,娘们儿一样唧唧歪歪的。”说完摸出手枪,带着大刘和刁厉害离开了队伍,往林子里走去。 这林子里的野物好像都修炼成精了一般,杨建带着他那两个弟兄转了有大半个小时,四脚跑的东西都没瞅见。转得杨建自个儿也觉得有点儿累了,便一挥手,说:“拉倒了!先过去睡会儿,等会儿要其他兔崽子出来找。”说完带着大刘和刁厉害往回走去。 到快靠近其他人睡觉的地了,大刘却站住了,扯着杨建的衣角,说:“哥!好像有啥不对哦!” 杨建白了大刘一眼:“哪里不对了?” 大刘拦住杨建:“哥,真得等一下,你瞅瞅这地上,这大皮鞋印子好像不是我们的哦。” 杨建也低下头来往地上看,树叶和稀泥糊在一起的地上,乱七八糟的皮鞋印踩了一地,而且都是朝着在睡觉的那十几个皇协军士兵走去。刁厉害抬头对着大刘说:“大刘哥,不会是坂田派的鬼子兵也赶上来了吧?” “不可能!”大刘摇头,“鬼子兵可不用像我们这么遭罪,大半夜在这林子里跑,我寻思他们最起码也要回去带上装备和干粮,等雨停了才出来,不可能这么快赶上我们的。” “难道会是郑大兵他们那几个玩意儿?”杨建挠挠头。 “哥!咱都只是穿胶鞋,你杨连长也就短靴,郑大兵他们穿的还都是布鞋,总不会是这林子里有个老神仙给他们送了几双皮鞋出来吧?”大刘明显地为杨长官的智商担忧起来。 杨建点点头,说:“那倒也是,也没啥,应该是小鬼子吧!走,过去看看。” 刁厉害忙跟着杨建往前跑,大刘站在后面,本来还想说什么,可见到杨建这大大咧咧的模样,也觉得大概不会真有个啥鸟事,背正枪,也小跑了跟上去。 杨建这人,外表粗,做起事来也一副缺心眼的样儿,可并不蠢。虽然对着大刘指手画脚,心里却还是留了个底。走到弟兄们休息的附近了,杨建在前面先轻手轻脚地走,并对后面两人做了个手势,猫在树后面往那边看了过去。 这不看不打紧,三个人立马一身冷汗给冒出来了。只见十几个兄弟都已经被下了家伙,跪在地上。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二十个在战俘营没见过的鬼子兵,并且这些鬼子兵和平时看到的明显不同,首先就是个头似乎要大很多。按理说:小鬼子都五短身材,中间找个大块头出来,也不过是矮壮。而现在看到的这一二十个鬼子兵,站在那里都跟铁塔似的,个头和东北兵差不多了。 鬼子兵们都端着枪,乌黑的枪口对着跪在地上的一干皇协军。最前面一个没戴军帽的,可能是鬼子兵的头头,叼着根烟蹲在湖南兵小李子跟前,脸离小李子很近,表情奇奇怪怪的,用日语在对着小李子唧唧歪歪地不知道说些啥。 大刘便在杨建耳朵边上问道:“哥!这小李子会日本话?” 杨建没回头,压低着声音回道:“他会个毛?老子都不会。” 刁厉害声音有点儿抖:“杨哥,那鬼子在对小李子他们说啥啊?” 杨建说:“你问我我问谁啊?”说完杨建不耐烦地扭头白了大刘和刁厉害一眼:“先看看什么情况再说,可能只是误会。” 再扭头过去,只见那鬼子军官还是蹲在那儿,叼着那根烟对着小李子的脸吹着烟雾,小李子咳嗽起来。鬼子军官得意地仰头哈哈大笑,然后站起来对着其他鬼子大声地吼了几句什么。其他鬼子兵听了后都“嗨”了一声,对着地上的一干皇协军士兵拉起了枪栓。 杨建骂道:“坏了!”身子往前冲,寻思着这群鬼子和咱这支皇协军小分队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身后的大刘却死死地拉住杨建:“哥!等会儿,他们应该不是要开枪,好像是要带他们走。” “带他们走也不对啊?”杨建还是要往前冲。 大刘双手一起上了,一把抱住杨建,低吼道:“哥!信我一回,咱多看一会儿,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成不?” 杨建瞄那边,只见鬼子兵确实没有开枪,只是要皇协军都站了起来,押着往旁边林子里走去。杨建稍微地松了口气下来,大刘说道:“对吧!应该是有啥误会,押着弟兄们去旁边等着和坂田他们联系。小鬼子也怕咱是细作,就像三国那书里的蒋干那号人啊!” 杨建点点头,领着屁股后面俩人,蹑手蹑脚地尾随着前面的队伍走着。目标却并不是战俘营的方向,反而是往林子深处走去。最开始杨建和大刘、刁厉害还偷偷地嘀咕上几句:“难道真是坂田派来的鬼子兵,逮着咱这群弟兄后,还要继续去林子里抓逃犯?” 走了一多会儿,就觉得不对了,鬼子似乎对这林子深处很熟悉,行走的路线也并不是单纯地对林子胡乱地深入,却是明显地有固定的目的,并朝着目的地在前进。 杨建心里就留了个小九九,摸出把小刀来,在一路经过的树上,都轻轻地划了一刀。一会儿真要有啥事,也不会摸不清楚方向,像苍蝇般乱撞。 一路尾随着前面的队伍走了应该有两三个小时。一路上鬼子兵唧唧歪歪地说些啥,杨建他们压根儿就听不清楚,况且就算听清楚了也不知道啥意思。只是感觉越来越怪,似乎这群鬼子透着一股子神秘,完全捉摸不透他们想要做什么。 前面豁然开朗起来,很是空旷。杨建他们远远地瞅着,似乎是鬼子兵们押着皇协军们到了一个水潭前吧?可也正是因为空旷,自然杨建他们三个不好跟那么紧,怕被鬼子发现自己,只能趴在树下面的草丛里,远远地看着。 第十三章 雷子:谁是日本人 我搂着大鸟的尸体,沉默着。大伙也一声不吭地站在我身边,连喘气的声音似乎都没有。背后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哑巴和振振背着枪赶了过来,一见那场景,也都愣在了那儿。还没等振振发问,死老头就已经细声地对他俩说:“大鸟是不想拖咱后腿,自己朝自己开的枪。” 四哥爆发了,三步两步走到吴球面前,对着吴球一个耳光抽了上去,骂道:“谁他妈的让你把枪给大鸟的?” 吴球带着哭腔回答道:“是他自个儿要的,我没想到他会这样做。” 海波哥在四哥背后搂住了四哥,四哥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失态,挣脱了海波哥,对着身边的大树狠狠地一拳头砸了上去。 林子深处却有响动了,似乎是上方发出的声音。我放下大鸟,冲着大伙沉声说道:“只能放下大鸟,咱先走,可能大鸟的血腥味又吸引了树上的鬼娃娃!” 振振却抬起枪来,骂道:“来了又怎么样?老子一枪给灭了他,怎么样都不能让大鸟就这样扔在这野外呀!” 四哥说:“振振说得没错,球啊!来,咱挖个坑把大鸟埋了吧。” 吴球看了四哥一眼,卸下枪上的刺刀,对着身边的泥土重重地刺了下去。大伙也都上前,因为没有铲子,只能用刺刀把泥拨开,然后用手挖。我搂着大鸟的尸体,傻傻地站着,看着他们挖坑。感觉这一干弟兄都很陌生,因为我相信已经断气的大鸟,他在那村子里一定听到了什么,或者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在我肩膀上偷偷地说要我小心队伍里有日本人。只是潜伏在我们队伍里的日本人又会是谁呢? 我仔细地看着为大鸟在挖着坟墓的每一个人,却又把每一个人都排除在怀疑的范围之外。到最后,我觉得整个队伍里,似乎没有人露出一丝蛛丝马迹或奸细的端倪。我望着大鸟的脸,重重地摇了摇头,心里暗道:“可能只是大鸟一相情愿的怀疑吧?只是以后……整个队伍里又有谁是我真正能够相信的人呢?” 大伙忙活了大半个小时,大鸟慢慢冰冷的尸体,终于在泥土中埋葬了。我们连一块可以用来写上他名字的木板都没有,死老头折了一根树枝,在坟前插上。大伙对着树枝,各自发愣。半晌,海波哥最先说话:“成了吧!咱接下来还是往前面跑吧,看前面到底是什么样!” 四哥点点头问振振道:“后面那村里的鬼子们没有任何行动吗?” 振振说:“鬼子们把尸体收拾了一下,然后好像啥都没发生一般。” 四哥点点头,若有所思起来。而同样陷入思考的是我:鬼子经历了我们折腾的那么一出,怎么会什么反应都没有?难道,我们的逃亡对于他们来说无所谓?甚至他们完全不关心我们要逃去哪里,接下来会去做些什么? 心里有点儿慌乱起来。如果我们中真的有日本人的话,那我们的一举一动,包括我们逃离战俘营,鬼子都是全盘知情的。如果鬼子知情的话,那么我们的所作所为就是他们一直在默认着的,那么……接下来我们将要面对的,是不是也是鬼子所希望的呢? 想到这儿,我抬头盯住了哑巴,自始至终,只有他对这条逃亡路是有着掌控权的,并且,他的疑点也是最大的。可是逃跑时对着鬼子下狠手的也是他,临走的时候,他还扭头用刺刀把地上一个奄奄一息的鬼子兵胸口刺了个洞。如果他是日本人安排的,那完全没有必要下那么重的手取鬼子性命。 海波哥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海波哥对大伙叹了口气,说:“都别想那么多了,咱出来就是要在鬼子手里抢一个自由,现在难得安全了,咱还是继续跑吧!” 哑巴走到了四哥身边,抓着四哥的手在上面比画着。我偷偷地瞟了一眼,只见他又是用四哥的后背拦住了我们看他比画的目光。四哥一边低着头看,一边在点头。大伙也都看着他俩,毕竟四哥始终是我们的主心骨,只有他的主见能让大伙觉得在理。 半晌,四哥扭过头来,问我们:“咱跑出远山是为了什么?” 吴球回答道:“自然是想要回家。” 四哥便盯着吴球的眼睛,声音低沉地问道:“咱还有家没?” 吴球愣住了,然后低下头来,摇着头说道:“不知道。” 四哥又扭头问我们几个:“谁还有家?谁还有把握自己在外面有家?关了几年,唯一知道的是国民政府搬到了重庆,国都要亡了,谁还有家?” 大伙神色都黯淡下来,一个个伤感地摇头。四哥接着说道:“我逃出来的目的是想要找到军队,和鬼子再好好地斗上一场,目的只是用一条命再换他娘的几条鬼子的命。” 振振附和道:“我也只是想和鬼子真刀真枪地再干上一场!” 死老头也望着四哥说道:“我能多换一个就多赚一个,反正已经不亏了。” 四哥重重地点头:“既然都只是想继续和鬼子斗,那就不用跑了,咱在这林子里和鬼子耗上了。小鬼子神神秘秘地究竟在弄些什么,咱给他摸个仔细,就算不能把鬼子折腾的事给坏了,咱几百斤的身体,给他添乱总可以吧。” 振振斩钉截铁地说道:“四哥,听你的!” 海波哥却打断了大伙的激动:“老四,已经死了个大鸟了,咱八个活生生的汉子从战俘营千辛万苦地出来,你就忍心看着到时候一个个倒在咱面前啊?我是不答应的,我应承大伙的是要把大伙一个个安全地带出远山,总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这么犯着激动,就把大伙往火坑里推吧?” 听着海波哥这话,我突然间清醒了一些。尽管打内心里接受四哥的想法,因为我早已经没有家了,有生之年只希望为咱这水深火热中的民族再贡献些什么,但海波的话却完完全全的是大实话。如果按四哥的计划,那么接下来要面对的,肯定是一个个兄弟在我们怀里死去。都是侥幸在鬼子手里捡回来的命,又这么原封不动地如飞蛾扑火般还给鬼子,是我们逃亡的初衷吗? 甚至我暗地里寻思:四哥要带我们回去,或者说是哑巴要带我们回去,刚才所说的这些豪言壮语,是不是只是在骗我们跟着他们去实施不为人知的计划呢? 海波哥的话应该不止对我产生了作用,对其他人刚刚澎湃起来的热情也泼了一瓢冷水。振振却没有苟同,他背着枪,目光很坚定地走到四哥和哑巴身边站定。吴球依然低着头,没有吭声。死老头却扭头看我,因为我一直没有表态,死老头一向和我走得近,自然是想听听我的意见。 我心里很矛盾,抬头却发现不止我身边的死老头望着我,其他人也都正看着我,似乎我的话将要决定我们这支队伍是支离破碎,还是同心协力。我闭上了眼,脑海里浮现出当年在战场上血肉横飞的画面。战争是残酷的,但为这战争的目的呢?我们中华民族注定是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可自古至今始终没有被消灭,也始终没有屈服过。求安逸,似乎不是我辈应该要走的路。我脑海里接着浮现出的是跟着一干热血同学游行时的那份慷慨激昂……而当年那些沸腾着的学子,又有几个现在还没有死在日本小鬼子的枪炮下呢? 想到这儿,我睁开眼,对着大伙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文易雷反正是已经没有家的人了,我……跟着四哥干!” 海波哥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行!我说服不了大伙,弟兄们到时候一个个死在远山里,不要说是我海波没有带好这队。” 四哥走过去,拍拍海波哥的肩膀:“海波,我赵老四当着你和大伙也放下句话,就算我赵老四是最后一个断气的,也绝对会是死在鬼子兵枪下。” 海波哥没有迎合四哥的坚定眼光,反而自个儿扭头往旁边看,嘴里说道:“那接下来咱怎么办?也得有个计划吧。” 四哥点点头,望望天,说:“这白天应该还长,我们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找个栖身的地方,定下来和鬼子好好地斗上一场,咱就做长久的打算。” 大伙都点头,海波哥的头还是扭向一边,似乎在想着什么。而我正站在他身边,无意中看到他本来黯淡的眼神,突然闪过了一点儿什么,好像是又有了啥主意。可是当我以为他要说些什么时,他抬起的头露出的表情却依然无奈,只是冲四哥说:“行吧!都听你的。” 吴球吱声了:“四哥,我老家就是在山区,像现在这么一马平川的地,一般都是没有洞的。”说完吴球指指远处高耸的山峰,说:“洞一般都在那种比较陡的山崖下,咱往那边去,应该不会错。” 哑巴对吴球点点头,四哥望了望远处那山峰,说:“行,咱就去那边找找,能找个安全的地方先藏好,也好做长久的计划。” 说完四哥把手里的刺刀递给我,说:“走吧!傻愣着干吗?” 大伙便跟着吴球往山那边走去,我和死老头依然走在最后。死老头倒没有那么多话了,默默地跟在我后面,也是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可能大鸟的死对他打击挺大的吧。我前面走着的是吴球,背着的那杆枪,枪管那一截大鸟的血,已经擦掉了,但还是能依稀看出点黯淡的红色。我盯着吴球的后背,突然间想起背过大鸟的除了我,还有吴球和四哥。那么说队伍里有日本人的这话,大鸟临死前有没有对他俩都说过呢?大鸟一向跟吴球走得近,尽管吴球时常欺负他,但在战俘营大鸟始终像吴球的小跟班。按理说,他应该是选择把这秘密告诉吴球,可是吴球始终没有露出一点儿听过这耳语的迹象来。而四哥呢?四哥是咱一干人的主心骨,啥事大伙都觉得有四哥在,就不怕没方向。那么,大鸟在四哥后背上时,也应该对四哥说了这一发现啊。可四哥背着大鸟时那速度,完全没有一丝因为听到这个让人惊讶的消息而露出的反常。 我心里很乱,我承认自己不是个很坦荡的汉子,在这支队伍里,我算小心眼比较多的,甚至可以说我对谁都始终不是完全地信任。而大鸟临死前对我说的这话,对于我无异于是一枚重磅的炸弹,让我本就狂风暴雨般的内心更是加上了一道霹雳。当然,也是因为我心眼多,所以能够观察到别人的细节也多一些。同样的,因为心眼多,我自个儿心里有的一些想法也都隐藏得很深,外人无法看出来。 想到这儿,我打了个激灵:如果吴球或者四哥他们也和我一样,是这种完全看不出内心想法的人,或者,也是思想隐藏得很彻底的人,那么,他们也会和我一样在对身边每一个人怀疑着,却又试探着、捕捉着。 甚至于,奸细就是在他们两个中间…… 我抓着刺刀的手心满是汗水。怀疑到吴球和四哥身上的同时,一个新的可能性也在我心里产生,那就是如果大鸟的这一发现,压根儿就不是在被俘的村庄里发现的,而是在被我们救出来后撤退的路上发现的,也有极大可能啊。难道,他趴在吴球或者四哥的肩膀上时,发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我一下子对于大鸟选择自杀找到了一个新的理由——他本就是在这根本看不到希望的逃亡路上,和我们一样为了那一丝生机苟活着。对于队伍里有日本人的这一发现的确认,让他更加绝望,宁愿选择死,也不愿意承受接下来更加残酷的遭遇。 想到这些,我整个背都湿了,但脚步始终还是往前跨着。 远处的山峰,看着好像就那么点距离,可真正走起来,却压根儿不是那么回事儿。半路上又发现了几棵树上结着之前我们吃过的那种红色的果子,哑巴和振振爬上去给扔了些下来,大伙都胡乱地嚼了,感觉像吃蜡一样,但也总比饿着肚子强。吴球故意自言自语一般地询问四哥:“今儿个晚上咱折回那村子里去,如果鬼子真的又摸进那地底下去了,咱给开个火,弄顿饭吃吧!” 四哥啃着手里的果子,说:“到时候再说吧!” 振振比画着手里的枪,说:“进林子这么久了,除了哑巴逮到只死兔子,到现在都没看见个活东西,要不一枪给打下来,也算吃顿荤的了。”说完振振吞了吞口水,骂道:“奶奶的,昨天逮着那死兔子,咱直接生个火烤着吃,多带劲儿啊!” 死老头站在他身边笑,说:“昨天不是害怕后面追得紧吗?” 振振叹口气,拿了个果子咬了起来。 那山越来越近了,吴球抬头望着那山,说:“四哥,这模样我们前面应该是个悬崖哦,只要是悬崖,下面就肯定有山洞,也算咱兄弟还有点儿运气。那话怎么说来着,叫天有绝人什么的。”吴球扭头看我:“雷子,那话怎么说来着?” 振振接了他话:“天无绝人之路,嗨!球啊,就你那点儿水平,少整这些文言文来丢人。” 吴球傻呵呵地笑笑,四哥也露出了点微笑,说:“得了!找到洞再说,看大伙的造化了。” 于是大伙继续往那山峰走去,越往前走,越感觉空气湿润起来,地上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硬,松软了许多。哑巴闻了闻,抓着四哥的手画了几下。四哥点点头,冲大伙吼:“附近应该有瀑布之类的!” 我插嘴道:“有瀑布就应该有很大的声响,应该不是吧?” 哑巴冲我摆手,走到我旁边在我手上写了两个字:“很远。” 我抬头看着哑巴,只见他看我的眼神亲切,我心里一热,说:“希望是和你说的一样咯!有水源咱找个洞长住都不怕了。” 哑巴又点点头,冲我笑笑。 走前面的吴球突然停住了,左右四处看,然后朝着地势稍微低点儿的方向走去。大伙也跟着他往那边走,我身边的哑巴却用手里的刺刀在身边的树上随意地带了一下,树上留下个浅浅的痕迹。我问道:“哑巴,你进林子后一直都做了记号吗?” 哑巴点点头,四哥也听到了我问哑巴的话,插嘴了过来:“哑巴是怕咱兜圈子,在这老林子里最怕的就是迷路。” 大伙自然都是点头,可我心里却总觉得有点儿不妥。在树上留下标记,确实是方便咱认路,但同样地,如果后面有人追,对方如果发现了痕迹,哑巴岂不是在给对方留线索吗?想到这儿,我刻意地抬起头来看哑巴,哑巴走在我旁边,他高我半个脑袋,太阳穴青筋鼓着,敞开的衣领处,肌肉非常结实。没有人知道他在远山战俘营里待了多久,也没有人知道他是在哪个战场上被俘的。唯一能说明他过去的就是他后背上枪伤的疤痕,距离心脏只有几寸远。我再注意他的眼睛,目光始终是坚定的,从几个月前战俘营每半年分一次号房,和他在四监房认识时完全一样。几个月在同一个监房里关着,似乎他都是窝在角落里,像一个似有似无的存在体。反而是最后我们成功地离开了远山战俘营后,他才闪现出很多亮点来。 尽管对于哑巴,我还有很多问题无法得到解答,甚至包括这一两天发现的他那惊人的秘密,但我还是始终觉得哑巴是可靠的,他和四哥那晚的对话,给我的感觉是发自内心的,除非……除非他俩早就发现了我在旁边偷听。但让我一直没有这个顾忌的原因是:如果他们发现了我在偷听,那么哑巴不会说话,因为他并不是个哑巴的秘密,铁定是他最大的秘密。 在前面带路的吴球的步子却似乎越来越快了,我们都必须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吴球突然扭头对我们喊道:“前面,大伙快看前面!” 我们抬起头来朝前望去,只见远处峭壁的底端,一条小溪依着那陡峭的山流着,小溪的另一边,一个两人高的山洞显现在我们面前。大伙都很激动,这么几年来,在战俘营始终感觉不到的安全感,似乎即将在这山洞里得到。振振加快步子,跑到了吴球前面,并喊道:“最好这还是个野猪窝,里面几头野猪在等着老子开枪打死填肚子!” 四哥和哑巴也往前跑,冲到了前面。到距离那山洞只有几十米的时候,四哥要大伙停下来,说:“还是我和哑巴先过去探探吧。” 海波哥摇头,说:“我过去吧,反正我已经有伤了,真有个啥事,我这半条命扔在里面,咱队伍的实力还在。” 四哥看了海波哥一眼,那眼神热热的,沉声说道:“海波哥!还是我们去吧!你已经挨了一下了!” 我也对海波哥说道:“让四哥和哑巴过去吧,瞅着应该也没啥危险。” 死老头和吴球、振振也都拦住海波哥,四哥和哑巴提着枪,大踏步地朝黑漆漆的山洞走去。 四哥和哑巴的身影很快地就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振振和吴球各自端着枪,紧张地站在大伙前面,似乎准备随时听见动静,就要冲上去。可洞里什么声响都没有,四哥和哑巴进去也有一二十分钟了,都没有见人出来。 我们便有点儿着急起来,海波哥说:“要不要再进去两个人看看,不要四哥和哑巴在里面出啥事。” 我摇摇头,说:“再等等吧!如果四哥和哑巴都搞不定的麻烦,咱这些人进去了更是添乱。”说完我继续盯着那山洞,等待着四哥和哑巴的出现。脑子里想到的却是他俩进去这么久,连一点儿大的动静都没传出来,应该是安全的,要不以他俩做事的分寸,真有啥问题,拼死都要弄大声响,好让在外面的我们知道里面是不是有了危险。除非……除非他俩趁这机会,在商量他俩那些不可告人的事。甚至,在实施着他们那不可告人的计划。 又等了有个十分钟,四哥和哑巴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山洞口。只见他俩一身都湿漉漉的,像是游了水一般,短短的头发上都是湿的。两人在那洞口对我们招手,表情严肃,并没有欣喜的模样。 我们五个人忙朝着他们跑过去,四哥脱了衣服,用衣服擦着脸上的水,一边说道:“好消息是里面确实有个咱能长住的地方,不过要潜过去。坏消息是我和哑巴觉得那地方可能有啥鬼怪东西住过,我俩寻思着不会是今早看见的咬死伪军的那玩意儿吧。” 吴球一听说到那鬼玩意儿,脸色就白了,声音发起抖来:“不会吧,四哥你可别吓我,我现在想起那玩意儿就腿肚子抽筋。” 振振白吴球一眼说:“你不是啥腿肚子抽筋吧,我看你是大小腿一块儿发抖。” 吴球被说中了,便有点儿扯急,对着振振嚷道:“我抖了吗?开始打鬼子,我两枪都打中了小鬼子,你说我发抖的话,能打中鬼子吗?” 四哥也笑了:“得!咱弟兄们都是好样的。我和哑巴也只是随便看了看,大伙一起进去了再研究安不安全。” 说完四哥径直往前走去,我们几个也都跟上,哑巴却没有动,他站那儿脱下衣服拧着水。大伙进洞后走了十几步,发现空间一下子小了,扭过头去,被我身后的死老头和海波哥拦住了,看不清哑巴在后面除了拧水,还做了些啥。 走了有十几米,便有个坎子。四哥在前面翻了过去,我们也效仿他翻过去。另外一边豁然开朗了很多,脚下却是齐脚踝高的水。四哥说:“大伙跟紧点儿,一会儿我喊下去,就跟着我潜下去,游过水下面一个洞就可以了。” 说到这儿,四哥扭头对死老头喊道:“老鬼,你有没有问题?” 死老头笑了,说:“四哥,你放心就是了,大伙能过的,我这把老骨头也能过。” 四哥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带着大伙往前面走去。我借着微弱的光四处看,发现哑巴已经和大伙在一起了,才放下心来。 水越来越深,齐腰了后又走了有五六分钟,前面的四哥便喊了:“下去后朝着那有光的地方游就是了,大伙都跟紧我!”说完四哥往下一弯,潜了下去。 我狠狠吸了一口气,也跟着往水里潜进去。只见我们的正前方确实有光源,前面的四哥、振振和吴球正往那边游去。我连忙跟上,游了几米就到光源处了,确实是个够两三个人过的洞,穿过那洞后,四哥他们便朝着上面蹬腿了。我气也有点儿接不上了,狠狠地蹬水,似乎还踢到了身后的人。 很快,我脑袋浮出了水面,看到四哥和振振、吴球正往旁边的陆地游去。 跟在我后面浮出来的是死老头,死老头的头刚浮出来,似乎还没换气就开始骂道:“狗日的雷子,踹了我一脚,差点儿把我这条老命给踹水里了!” 我扭头冲他歉意地笑了笑,等着他游到我身边,才跟他一起朝着那块陆地游去,最后尾随着前面那三位爬了上去。四哥站那边上,一个个把我们拉上去,然后紧盯着水面。我们几个也才想起后面的哑巴和海波哥怎么要这么久,于是都着急地看着那水面。 “哗”的一声,在水里冒出来的却只有一个人——是哑巴!四哥对着哑巴便喊道:“海波呢?” 哑巴一愣,然后瞪眼看我们,可能是他以为海波和我们在一起。在他发现海波哥没有站我们中间后,哑巴直接吸了口气,向水里又潜了进去。 四哥也连忙往水里跳了下去。其实按理说:如果是海波哥在水里卡住或者抽筋之类的,有哑巴和四哥两个人下去应该完全够了,毕竟一共就这么远的水路,不会有太大的麻烦。可我却又想多了,我寻思着就四哥和哑巴在水里面救海波哥,如果真的是救那倒算了,万一是在水里对海波哥使坏怎么办。 于是,紧跟着四哥,我也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水,朝水下潜去。 事实却证明了我确实是小心眼:海波应该是鞋子在那洞边上的石子上卡住了,正在那儿手舞足蹈地挣扎。四哥和哑巴灵活地游上前去,把海波扯了出来,并对着上面蹬起了水。 我自然是最先浮出水面,先行对站那儿着急的弟兄几个喊了句:“没事,上来了!” 接着是四哥、哑巴夹着海波浮了上来,海波一张脸都白了,大口地喘着气。我们四个上了岸,海波哥平躺着,说:“嗨!我还比不上老鬼了,差点儿拖了大伙的后腿。” 四哥关心地拍打着海波的后背:“你不是有伤吗?”说完便去扯海波的衣服:“一路上只记着赶路,一直没瞅瞅你那枪伤,子弹应该还在里面吧?等会儿要死老头给你挖出来。” 海波哥的脸还是白的,伸手把四哥扯他衣服的手推开,说:“没事,只是皮外伤,子弹没有进去,在肩胛骨上穿过去罢了。” 说完海波哥一把站起来,往四周打量起来。 我们也都站了起来,一边脱着身上的衣裳拧水,一边四处看。只见这是个不小的溶洞,上面很多石头像箭一样指向我们。我们站的这块平地也不小,有一两百平米,身边的水也有同样大小。斜上方有个十几平米大小的洞,斜斜地对着外面,光线就是那边射进来的。吴球盯着那洞,说:“那外面应该是山崖吧,看不见绿色,应该不会错。” 哥儿几个都点点头,我也四处地看了看,觉得这地方长住下来问题不大。冷不丁地,我身后的死老头吭声了:“四哥,你不是说这里有啥东西住过的痕迹吗?我瞅着怎么啥都没有啊?” 四哥却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地脱了上衣和裤子,剩下短裤,在地上找着石头,嘴里嘀咕着:“这要赶紧生个火,要不着凉了可不好办。” 振振和吴球也脱得只剩下底裤,听四哥这话,便也往旁边的墙壁上去扯枯藤。我扭头见哑巴也脱了衣服,正在拧水,一个念头便在我脑海中闪过,随口问道:“哑巴,你刚才出去接我们时不是也把衣服拧干了吗?明明知道又要潜进来,你刚才在外面拧衣服干吗?” 四哥的插嘴证明了他刚才没回答死老头的问话,并不是因为没听见。四哥随意地笑着说:“就是啊!哑巴别看他好像个挺细致的人一样,有时候比咱谁都傻。” 吴球和振振、死老头便哈哈大笑,哑巴也对我咧嘴笑。我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只能跟着笑笑,走到旁边去扯枯藤。 很快一团火便被我们给生了起来,大伙围着火烤衣服,一个个光着身子坐在地上,只有海波哥没有脱衣服,坐火堆边烤着火。死老头便问他:“海波哥,你把伤口给我看看,我看是不是没啥大碍。” 海波笑笑,说:“没啥事的,我自己的伤我自己有数。” 听他这么说,死老头便没问了,继续烤着自己的衣服。我却忍不住坐到海波哥旁边:“哥!脱了衣服给我看看呗!” 这番言语我装得很是关切,实际上心里是不想放过每一个疑点,就算是对海波哥,我也忍不住为他不给我们看伤口而犯疑。 海波哥叹口气,嘴里还是嘀咕道:“说了没事,你们咋就比我还急呢?”说完海波哥把扣子解开,露出他那半边肩膀。只见一个小小的血洞在他肩膀上露了出来,接着海波又扭过身,让我们看他后肩上,确实也有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也就是说从他背后的那一枪,确实是洞穿了海波哥的肩膀,从前面出去的。 看到这狰狞的伤口,我为自己的多疑感到不好意思,伸手把海波哥的衣服扯了下来,说:“哥!我帮你烘下吧。” 海波哥点点头,眼神中闪现着暖暖的光来,我举着他的衣服,在火上面烘烤着。水蒸气很快在衣服上往上冒,奇怪的事情便发生了,在那水气从我脸上飘过时,我闻到一点儿酒精的气味。 我拍拍自个儿的脑袋,想着这一两天自己这感知能力也越来越让人害怕了,这么点水蒸气的水腥味,我又感觉出酒精气味来,可能,我真的比别人都要敏感和多疑,而这多疑的心事,让我有点儿神志不清起来。 我想:我确实要好好地睡一会儿了。应该是太累与太困的缘故。 第十四章 邵德:三年前 只见中国兵们被鬼子推到了水潭边,跪成一排。那军官冲着手下的鬼子兵唧唧歪歪地吼上了,吼得很激动。吼完了,军官又跑到中国兵侧面,对着杨建的一干手下说了几句话。杨建和大刘、刁厉害自然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况且,就算听到了,应该也是日本话,反正也听不懂。 那鬼子军官说完,鬼子兵们便都从腰上摸出根绳子来,把各自面前的皇协军士兵一个个双手扯到后背,严严实实地绑上。杨建就有点儿猫不住了,要冲上去。大刘再次按住杨建:“哥!这情况不对啊。这些鬼子应该是知道弟兄们都是皇协军的,要不怎么会还冲他们咧着嘴笑呢?咱再看看吧。” 杨建觉得大刘说得也对,便继续趴在那儿。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就是让杨建至今都难忘的:只见鬼子们一个按一个中国兵,把中国兵的脑袋直接按进到面前水潭的水里,一边还狞笑着。 大刘一把按住了杨建的肩膀,另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杨建的嘴。趴在另一边的刁厉害应该也想到这一点,在杨建的耳边压低着声音说道:“杨长官,咱出去的话肯定也是会要弄死咱啊。”边说边也帮着大刘按住杨建。 杨建开始还挣扎了几下,可冷静下来也觉得他俩说得没错:鬼子们明明知道这十几个兵是自己人,还要下狠手啊。 想明白这点,杨建也停止了挣扎,牙齿死咬着嘴唇,连皮都咬破了,紧紧地抠着身边的草丛。 皇协军士兵们一个个双腿胡乱地蹬着,杨建似乎都能感觉到被活活淹死的一干手足的痛苦。十几分钟后,那群弟兄都软绵绵地扎在水潭里,只有跪着的双腿和屁股在岸上摆着。鬼子们松开手,哈哈地笑了起来。 紧接着让杨建终生难忘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鬼子笑了一会儿,互相说了几句话后,其中一个鬼子把一个中国士兵的尸体提了出来,而提出来的尸体,本来在水里面的那一截居然没有了,还能看到的那半截身体,好像是被拦腰砍断的一般。 鬼子又笑了,抬起脚,把这半截身子踢到了水里。其他鬼子也效仿着,对着地上跪着的露在外面的尸体狠狠地踹了上去。有个鬼子还把那尸体提了起来,也只有半截,鬼子提着那半截,对着水潭中间,狠狠地扔了进去。 杨建他们三个趴在那儿,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鬼子们把尸体都踢进了水里,又摸出烟来点着,互相说着话。说了有几分钟,那军官吼了句什么,其他人便站齐,跟着他往旁边的树林里走了进去。 杨建他们三个一身冷汗,在那等了大半个小时才缓过神来。杨建最先爬起来,冲着那水潭跑了过去。 大刘和刁厉害也紧跟着追上去,三个人都不顾一切地往水里跳,想要去摸弟兄们的尸体。奇怪的是水潭里什么都没有,杨建甚至潜到水里找了很久,水潭底也什么都没有。 杨建说到这里,自个儿的脸也发青起来,似乎现在回想起这些还毛骨悚然。小五一直表情严肃地听着,到这一会儿才插话进来:“你确定你那些弟兄是断了气后才少了半截吗?” 杨建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酒,说:“把你按在水里按个十几分钟,你还给我冒出气来试试?” 小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你继续吧。” 杨建叹了口气,接着说他那三年前的事来。 刁厉害一屁股坐在水潭边,一副没出息的样,居然还哭了。杨建和大刘望着那一潭死水发呆,怎么都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傻站了很久,还是杨建最早缓过神来,冲大刘和刁厉害喊:“咱还他妈地站着干吗?赶紧逃啊!” 可是具体往哪儿逃呢?回远山战俘营,坂田会不会也要自己的命?往林子深处跑,又会不会碰到那十几个高大的鬼子?杨建带着大刘和刁厉害,没有目的地往林子里走去。 大刘在杨建背后,声音却还是抖得厉害:“哥!会不会是咱瞎摸给摸进了鬼子的秘密基地啊?把咱那十几个弟兄全部给杀了,该不会是因为他们发现了什么吧?” “发现了啥呢?”杨建没个好气地反问他,“他们跟着咱在大雨里跑了一宿,啥玩意儿都没看到啊。” 大刘闭了嘴,跟着杨建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没目的地跑着。 杨建咬牙说道:“郑大兵那几个狗日的应该也不会离我们太远,咱看能不能找到他们?问问他们发现了什么?” 大刘低着头:“哥!咱现在只有三个人,找到他们跟他们干上,咱就算有家伙,也不一定弄得赢他们。” “你傻了是吧?”杨建骂道,“咱找到他们要跟他们干上吗?咱跟着他们一起跑不行吗?” 大刘才算会过意来,说:“行!哥你做主就是了。” 说倒是轻巧,可郑大兵他们几个又躲在林子里哪个位置呢?那天杀的雨却又下了起来,杨建他们只能加快步子,胡乱地朝前方跑,希望能找到避雨的安全地方。 “砰”的一声枪响却在背后不远处响起了,杨建暗道:“坏了!”一扭头,只见背后的林子里,鬼子那黄色的军装模模糊糊地晃动,身边的一棵树上,出现了一个子弹打出的洞。 杨建大吼一声:“跑啊!”领着大刘和刁厉害往前面发狂般地跑去。 背后的追兵应该已经盯死了他们三个,脚步声和冷不丁的枪声死死地跟在身后。杨建他们玩儿命地朝前面跑着,身边的树一棵棵往后迅速地移动,因为下雨地滑,时不时还要摔倒,让三人对于能否逃出这背后的追捕更加没了信心。 天上轰隆隆地响动了,闪电和雷鸣也拉开了序幕,三人这场逃亡越发让人有一种让人绝望的恐怖。再往前便是一个下坡,坡下面灰蒙蒙的,被密集的雨水覆盖得看不出端倪。杨建也毛了,一扭头看着身边那喘着粗气的大刘和一脸眼泪鼻涕的小兵蛋子刁厉害,心一横,牙一咬,伸手指着旁边一个浅浅的雨水集成的水洼,用命令的口吻吼道:“你俩在里面好好趴着!” 大刘和刁厉害一愣,往水洼里趴下,不解地看着杨建。杨建瞟了他们一眼,见他俩那一身泥水和那水洼也早已混成了同一种颜色,暗想他俩应该能混过去吧。杨建压低着声音吼了一句:“都保住自个儿的命!” 说完杨建端起枪,对着身后林子里那模模糊糊的黄色军装扣动了扳机,开了两枪,扯着嗓子对着那边吼道:“小鬼子我操你们十八代祖宗!”说完杨建冲着那下坡跑了下去。 鬼子果然被杨建给吸引住了,枪声和脚步声跟着杨建背后追上了。杨建连爬带滚地在下坡上逃着,全身上下都是泥浆。让他越来越绝望的是:背后的鬼子似乎越来越多了,鬼子如发狂般兴奋地怪叫,悉悉率率的脚步声,越来越明显。 突然间,一声鬼子的惨叫在杨建背后响起。杨建一愣,但没机会多想,继续朝前跑。身后密集的枪声却又响起,似乎不是对自己这个方向开的枪,给人感觉是身后的鬼子跟什么人对上了。 到再跑出几十米,杨建瞅个水洼,一下跳了进去,拿出枪,对着后面架上,寻思着难道遇到了中国人的部队。 背后鬼子的人影依然在大雨中看不清楚,隐约只能看到鬼子们非常慌乱,黄色的军装在杨建身后的上坡处闪烁。又一声惨叫远远地传了过来,一团黄色的人影从那方向朝着下坡滚了下来。杨建瞪眼一看,只见一个鬼子兵朝自个儿身边滚了过来,应该不是之前害死自己那群手下的鬼子,因为他身材矮小。杨建没多想,摸出枪对着那鬼子就是一枪。鬼子往下滚着的身体中了枪,却只是被枪子震动得抖了一下,手脚之类却没有因为中枪而动弹。杨建才看清楚,这滚下来的鬼子已经是具尸体了,致命伤应该是在脖子上,很大一个血淋淋的伤口,狰狞地摆在他脖子上。 杨建心里一热,想着不管是啥玩意儿弄死的这鬼子,总也是敌人的敌人,是自己一伙的兄弟。杨建甚至乐观地想象:是郑大兵他们那八个逃犯,埋伏在这林子里,为自己解的围。 正想着,林子上方哗哗地响动起来,声音最早是在鬼子那个方向,并朝着自己这边快速地移动过来。杨建忙抬起头朝上看去,只见七八个肉色的人形的东西,在树上如猴子般灵活地移动,并不时地发出如婴儿哭泣般的长啸声。杨建这下给吓得不轻,端起枪对着上面便比画上了。 可身后的枪声依然热闹,可以清晰地看到,鬼子的枪都是冲着这七八个树上的家伙在开枪。意识到这一点,杨建瞄着树上的扳机始终没有扣动。冷不丁地,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杨建整个儿后背一麻,扭头望了过去,只见隔自己顶多一米远的地方,一个皮肤光滑,全身没有毛发的婴儿正四肢触地盯着自己,眼珠却是血红的。见杨建扭头看他,婴儿嚣张地对着杨建“嗷嗷”地叫唤了一声,声音细长。婴儿张大的嘴里,一排尖细的牙齿狰狞地露在杨建面前,血红的嘴里,一条长长的舌头伸出来,似乎要舔到杨建的鼻尖。 杨建吓得都忘记了手里的枪,可以说是半瘫在那水洼里。所幸婴儿冲自己叫完,鼻子同时抽动了几下,似乎是在杨建身上捕捉着什么。杨建握枪的手慢慢地移动,寻思着要不要举起枪来跟这玩意儿拼了。 婴儿鼻子抽动几下后,并没有对杨建发动袭击。奇怪的是,婴儿的目光似乎放柔和了些,脖子咕噜咕噜地抽动了几下,发出模糊的两个发音来:“九日。” 杨建一愣,面前的婴儿自顾自地扭头,往已经远去的大树上那群同伴望了望,再看了杨建一眼,迅速地转身,往旁边的树上三下两下地爬了上去,消失在杨建的视线中。 杨建分不出身上除了雨水,是不是还有冷汗,只感觉握着枪的手在微微地抖动着。但身后鬼子那边的动静,却没有给杨建停下来琢磨的时间,只听见鬼子那边轰轰的,似乎是天上雷鸣的轰隆声到了地面。杨建扭头望过去,透过雨丝和树的缝隙,一辆坦克的轮廓在那方向显现在杨建的视线中。坦克的炮筒缓缓地对着杨建这边移过来,杨建暗骂道:“靠!完了!”一把爬起来对着旁边奔去。 “砰”的一声,只见杨建刚才趴的那水洼被炮弹打了个正着,杨建跑动的身体也被抛到了半空,朝前方落去。慌忙中,杨建胡乱地伸手往四周抓着,手掌立刻感到一阵刺痛,但还是下意识地稳稳抓住了这带刺的似乎是藤之类的绳索。枪却没有抓稳,掉了下去。杨建忙把本来抓枪的手也移过来,双手抱着了那条藤,低头往下看去,只见一个巨大的山洞显现在下方。当时雨下得不小,天也是黑黑的,看不清下面到底有多深,只是依稀地看到有可能是水反射的光亮。 杨建出了一口长气,抓着长藤的手却不敢松手。长藤左右摇晃着,幅度很大,杨建悬在半空中,像荡秋千一样来回荡着。也多亏了这左右的晃动,上方的轰轰声不断地靠近,最后只听见哗哗的声响,藤往一边晃去,一个巨大的物件挨着杨建的身体往下落去。伴随着那东西下坠的同时,几个鬼子的惨叫声也在杨建的耳边响起,一个穿着黄色军装的鬼子伸手抱住了杨建身边晃动着的另一根藤。杨建没有多想,借着自己冲向那鬼子晃动的力度,毫不犹豫地抬起一只脚,对着那鬼子狠狠地踹了过去。那鬼子应该还没有抓稳,就被杨建踢了这一脚,手一松,面朝上地鬼叫着往下摔去。 也是因为这巨大的动作,杨建头上的藤往下一滑,杨建心也跟着往下一落,抓着的藤一松,身子借着藤往回荡着的力度,斜斜地往下摔去。 在空中的杨建手脚胡乱地挥舞着,半辈子的经历快速地在脑海里回放,预示着生命的终结。下落的同时,杨建依然不甘地朝着之前摔下的物件望去,只见正是那台巨大的坦克,已经摔在地上。杨建微微地笑了,想着总算没有亏吧!闭上眼睛等着接受全身骨骼粉碎的结局。 冰冷的水却接住了摔落的杨建,杨建没有任何准备地呛了几口水,然后浮出了水面,天上一个闪电划过,那白色的光让杨建看清了面前这巨大的半湖半陆地的山洞。坦克的周围,五六个鬼子的尸体趴在地上,坦克也已经纹丝不动,里面装着的鬼子也没了性命。 说到这儿,杨建整个身子往后重重地一靠,靠在旁边的一个箱子上,闭上了眼睛,似乎还对三年前那个可怕的遭遇感到恐惧。我和小五都没有说话,皱着眉头听完了杨建的叙述。 沉默了一会儿,杨建再次睁开眼,对我俩淡淡地笑了笑,说:“那洞就是这儿了,当时的那辆坦克就是你们现在面前这破烂玩意儿。” 我点点头问:“那几个鬼子没有一个活的吗?” 杨建白我一眼说:“有活的也不能动弹了,你杨建爷爷还会让他们动弹吗?” “尸体呢?”小五这话问得冷冷的,好像不太相信杨建说的故事。 杨建脸色变了,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来,故作轻松地说:“被我给吃了……”说完后,他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又出现在他脸上,扭头望着我们。 小五点点头,不吱声了。我扭头对小五说道:“行了!遇咱在那情况下,也会那么做。” 小五咧开嘴又露出了坏坏的笑,说道:“我没说啥啊?那岳飞爷爷怎么说的来着,笑谈渴饮匈奴血,咱是没这机会,有这机会的话我都想抱着他们咬上几口。” 杨建这才放松下来,呵呵地笑了,举起手里的酒瓶,和我俩又对碰了一下,问道:“你们俩呢?又是怎么掉到老子这地盘上来了?看你们军装,也是给小日本跑腿的啊?难不成小鬼子现在也要你们的命?” 我摇摇头,正要回答。小五却伸手搭住了我肩膀,赶在我说话之前开口了:“是啊!咱哥俩和你一样的遭遇啊。” 然后小五把昨天上午我们出发到掉到这山洞里的经过,原封不动地说给杨建听了,过程包括细节都说得很详细,只是隐瞒了他和我之间水潭的秘密以及那光头的神奇力量,还有我们现在的身份。杨建皱着眉头听着,不时地叹气,骂道:“这些狗日的小鬼子,完全没把咱中国人当人来看!” 小五说完后,我就忍不住地插嘴道:“杨建,你一个人在这林子里,那袭击人的小孩模样的怪玩意儿,你没弄明白到底是什么吗吗?” 杨建扭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五。小五也用询问的眼神望着他。杨建吞了一口口水,说:“那鬼东西怎么说呢?这几年我也时不时远远地遇上,可寻思着那玩意儿三年前闻了闻我身上的味,并没有对我下狠手,就总觉得他们似乎并不是针对咱来的。到最后发现,那玩意儿并不主动攻击咱,甚至看见咱还好像故意绕开了走。” 小五插嘴道:“那你的意思是他还是自己人咯?” 杨建点点头,说:“可以这么说吧。但我这三年里,半夜始终是不敢跑这林子里转圈的,想着那玩意儿在黑暗中偷偷地躲着看我就头皮发麻。哦!林子里有个奇怪的村庄你们知不知道?” 小五立马来了兴趣:“在哪里?住的什么人?赶紧说说。” 杨建瞪了小五一眼:“你激动个屁啊!给我去那箱子里再拿瓶酒过来。” 小五咧嘴笑了笑,站起来又给杨建递了瓶酒过来,杨建用牙咬开,继续说道:“隔咱这山洞也不是太远,要你们自己找还不一定找得到,我也是去年才发现的。躲在那草里看了几天,见都是些咱自个儿的老百姓在那住着,就寻思着下去喊一声老乡,讨口热饭吃吃。也多亏我没下去,就在我想下去那一会儿,树上那些娃娃好像故意要给我报信,蹦出两个对着那村子扑了过去。” 说到这儿,杨建的眼睛有些发亮:“然后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那群乡巴佬居然抬起手里的庄稼家什便对着鬼娃娃瞄,好家伙,那手里的扫把啊、耙子啊,都是枪!可那些鬼娃娃你们也见识过的,跑得贼快,转眼就消失在林子里。那群乡巴佬还想追,里面两个为首的就制止了他们,张嘴大声地吼叫,吼些啥老子反正听不懂,但那话肯定是日本话没错。” 顿了顿,杨建肯定地说道:“也就是说,那村子里都是鬼子兵装的。” 小五便扭头望我,我自然也想到了些什么,冲他点点头。小五继续问道:“那杨兄弟,你一直以来就没有寻思着这些鬼子化装成咱老百姓在干吗?” 杨建摇摇头。“兄弟啊,我是一个人在这山上待着啊!保命已经不是我的目的。再说了……”杨建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那辆坦克,“再说那村子也太普通了,肯定藏不住太多秘密。但这大家伙……”杨建指了指那辆坦克,“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呢?我总之寻思着,我要找到这林子里能给这大家伙开过的大门来,找不到那大门,啥秘密我都顶多知道一点儿。” 杨建叹了口气:“兄弟啊,我杨建这三年也难啊……” 我和小五对面前这扎着马尾的汉子,不自觉地感觉亲近起来。杨建低着头把手里的烟狠狠地吸尽,抬起头时似乎快活了点:“不过老子还是有发现的,大门咱没找到,老鼠洞我倒是逮到了一个。”说完杨建兴高采烈地指着身边的那一堆箱子,说:“就这些玩意儿,都是老子从小鬼子那里搬过来的。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林子的地下面,鬼子挖了个很大的老鼠洞,四通八达的。我找到的那条路,还正好是通往老鼠藏好东西的地界。” 杨建呵呵地乐开了。小五的兴趣上来了,赶紧问道:“在哪里?带我们进去看看。” 问完后小五自个儿一愣,然后指着身边的水面,说:“是不是从这儿下去?” 杨建疑惑地看着小五:“你咋知道的?你进去过?” 我忙开口,把杨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他瞎猜的,他福建人,逮着啥古怪就觉得是妈祖在显灵,都跟水要扯上。” 杨建并没有起疑,笑着说:“不过也被你蒙对了,就是从这水里下去。三年前老子在这洞里啃完了那几个鬼子的臭肉,剩下能啃的就只有这铁家伙。我自个儿一寻思,只要有水,就应该能通到外面。牙一咬,豁出去潜了下去,下面黑糊糊的,老子差点儿没给淹死在里面。到最后摸了好几次,就给我摸出水下面有个通道,我当时想着反正是死,赌一把看游进去是个啥结局,便蹬腿进了里面。也是命不该绝,到憋得翻白眼了,头顶上的石头没了,我急急忙忙浮上去,就找到了那鬼地方,结果是发现了堆这些鬼子的家什的地方。” 小五“呼”地站了起来,说:“那带咱过去瞅瞅呗!看看鬼子到底在下面折腾些啥?” 杨建瞪大眼睛望着小五:“你穷疯了吧?老子都只敢半夜进去每次拿来这么一箱,你这架势是这会儿就想过去发个财不成?” 小五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失态,所幸杨建并不是个有心计的人,包括小五急急忙忙要潜进去看看,也被他只是误会成小五想要进去偷点儿鬼子的东西。小五又坐下,浅浅地抿了一口酒,说:“你看我这人,一瞅见有啥鬼子的便宜,就忍不住了。” 杨建哈哈大笑着站起来往旁边的坦克走过去,说:“来,老子好久没看见过大活人,有啥好玩意儿都找不到人吹。正好今儿个你俩稀里糊涂跟老子会合了,老子也带你们见识见识鬼子的真家伙。” 说完杨建灵活地爬到坦克顶上,指着坦克上的盖说:“话先给你们扔在前面,天气冷的时候这里面只能睡一个人,除了老子同意,要不你俩都不许跟老子抢着在里面睡觉。” 然后他自个儿乐上了,伸手去掀那坦克盖。掀了几下,那盖纹丝不动,杨建便急了:“嘿!奇了怪了,老子就一天没进去,里面就锈死了不成?” 我和小五也急急忙忙地爬上去,我说:“我和小五在你没下来的时候也折腾了一会儿,怎么都打不开,我们还寻思着是不是里面有啥人给在里面锁死了。” 杨建说:“不会啊?里面是可以锁死,可当年里面没断气的鬼子自个儿打开了,被我一枪一个给干掉了,然后除了我天冷睡里面反锁过,平时都是开的啊。” 说到这儿,我们仨脸色都变了,互相地望着对方,我最先开口:“除非……除非里面有人……” 小五最先跳下坦克,在地上捡起他的那把机枪,我也下去抓起了我的手枪。杨建直奔着他那两把长枪走了过去,我犹豫了一下,看了小五一眼,只见他也没有阻止杨建拿枪的意思,便跟着小五,重新爬到了坦克上。 杨建伸手抓起一把长枪,却没有径直过来,反而朝着他那堆宝贝跑了过去。我和小五一边盯着坦克盖,一边抽空瞄杨建又去翻啥玩意儿。只见他大手对着装枪的那箱子里面摸了进去,再抽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三颗手榴弹,并对着我们不怀好意地贼笑。 我俩当时以为他是要炸开这铁疙瘩,都冲他点头。杨建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翻到了坦克顶上,我们仨像三个要耍恶作剧的小孩般,盯着那盖子。杨建递了两颗鬼子造的沉甸甸的手榴弹给我和小五,手榴弹是木柄的,是当时日军装备得比较少的98式,我压低声音问道:“是一起拧开炸开这铁玩意儿吗?” 杨建冲我摇头,贼眉鼠眼地笑,说:“我喊一二三,一起用这铁玩意儿敲这盖子,我就不信里面的人受得了。” 我一愣,小五却很兴奋,说:“好主意!”说完举起手榴弹,把那铁疙瘩对着盖子,准备等着杨建喊“一二三”。 我忙伸手拦住了他俩:“不会敲得这手榴弹爆了吗?” 小五摇头:“小鬼子的东西我见多了,质量都不差,你放心当榔头使唤就是了,出不了事的。” 杨建也点头,说:“就是!来了哦!注意!一……二……三……” 我们一起举起手里的玩意儿,对着坦克盖一通乱砸地敲了上去,一时间山洞里热闹非凡。杨建和小五乐得像两个小孩,兴高采烈的。我稍微冷静一点儿,行凶的快感虽然澎湃,但另一只手握着的手枪始终对着坦克顶上那条缝,随时准备要给里面的人来上一枪。 敲了有十几下,我们自个儿的耳朵都轰轰地回响了,坦克里面纹丝不动,一点儿声响都没有。杨建兴奋到了极点,边敲边哼唱着,小五还跟着他摇头晃脑。敲那个顶敲了一会儿,杨建似乎觉得还不够过瘾,对着那盖子的旁边也噼里啪啦地砸了上去。砸了几下,杨建突然停手了,对着我们喊道:“快住手,咱砸错了!” 说完指着坦克顶旁边的凹处皱起了眉头。我和小五也低头去看,只见那地方一个深陷的凹处显现在我们面前。我问道:“怎么了?有啥不对吗?” 杨建点头,说:“这玩意儿我可研究得熟了,这地方就是那反锁的锁舌位置。你们看,这里现在陷进去了,应该是正好把里面的锁舌卡住了。”说完杨建抬起头来瞪我们:“不会是你们两个王八蛋把老子的这宝贝给弄坏了吧?” 我和小五对视了一眼,小五冲杨建吐吐舌头,说:“那倒真有可能,我摔下来时直接砸这顶上,不会正好把这玩意儿给压扁了,弄变形了吧?” 杨建冲小五呸了一口,低着头又挥舞着手里的手榴弹,往凹处的边上敲去,自然是想要把那一块给敲得重新鼓起来。我和小五寻思着这铁家伙应该是哪个部位被压垮了,继续帮着他在那凹处周围砸了上去。 忙活了很久,杨建还时不时去提那坦克盖。三个人都一身汗了,“咔”的一声,坦克盖还真被杨建给掀开了。杨建笑了:“多亏老子还有点儿智慧。”说完就要往里面钻。 小五拦住了杨建,低声说道:“别急,先看看!”然后摸出杨建之前拿给他的那盒火柴,划了一根扔了进去。我们三个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朝里面瞅,只见里面空荡荡的,才放下心来。 杨建说:“来!哥带你们见识见识。”说完灵活地钻了进去。 我和小五也往里面翻了进去,只见本来窄窄的驾驶室里,铺满了鬼子兵黄色的军大衣。这不用问,自然是杨建的壮举。杨建划亮一根火柴,直愣愣地往旁边半截蜡烛上点了过去。 小五站他背后笑道:“你小子还挺会过日子的,这里面都装了灯。” 杨建扭头来,笑得贼眉鼠眼的,说:“除了装灯,还有更加好玩的东西呢。”然后指着正前方的铁皮,说:“看看,咱还有美女陪着睡觉。” 我和小五抬头望去,只见一张日本女人的照片贴在铁皮顶上,照片黄黄的,依稀可以看清楚还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小五便问杨建:“这也是你从鬼子那偷过来的?” 杨建摇头,说:“这是在掉下来摔死的小鬼子身上找出来的,我给她取了个中国名字,叫菜花。老子半夜睡不着就瞅着她这照片,奶奶的,小鬼子玷污了咱那么多好姑娘,这菜花被老子贴在这儿,也被老子给干了几年。” 我和小五不由自主地皱眉了,潜意识地觉得这屁大的驾驶室里,杨建的喘气声和汗臭味越发地浓厚起来。杨建自个儿也笑了,说:“少装正经了,嘿嘿!别说,你们谁会日本话,这照片后面还有字,你们帮我看看是不是菜花写给我的?” 我伸手把照片摘了下来,只见那泛黄的相片背后,用日文工整地写着:希望我心爱的村口君早日胜利归来。落款是:爱你的英子和我们的孩子村口带子。 我把这两句话念给杨建听了,杨建挠挠脑袋:“靠!原来不是写给我的。还胜利归来,归来个屁,跑咱的地方丢了性命,活该!” 说完杨建从我手里抢过照片,对着上面的女人脸蛋又狠狠地摸了几把,嘴里嘀咕道:“菜花,不过老子还是不怪你的。” 小五伸手一把从杨建手里把相片扯了过来,表情又一下严肃起来:“杨建,你是不是军人?” 杨建被小五突然这么一抢白,有点摸不着头脑,说:“老子不是,老子才不是小鬼子手里的狗屁皇协军军人,老子就是个中国人。” 小五正色道:“那行!你是个中国人,小鬼子玷污我们的女人,因为他们是王八蛋,是狗日的。那你呢?你连小鬼子老婆的相片都要玷污,你又是啥好东西呢?” 杨建愣住了,不吭声了。小五把手里的相片撕碎,说:“杨建,我不管你是不是还把自个儿当成军人,但我是,邵德也是。咱和鬼子干,就堂堂正正地干,没有屁眼的事,咱中华儿郎做不出来!” 杨建嘴角动了几下,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啥都没说出来。我见这气氛奇奇怪怪的,便拍拍杨建的肩膀说道:“小五扯得有点儿远,但咱觉得你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愿意交你这个兄弟。是兄弟了,就该说几句不中听但在理的话,对吧?杨兄弟。” 杨建抬头看看我,又看看小五,然后点点头,大嗓门又来了:“得!听你们的,撕了就撕了!反正是咱今儿个犯太岁,被你们折腾破产了,弄到手的一个日本老婆也休了。无所谓!无所谓!换回来两个兄弟,值!来,咱继续喝酒去!” 杨建爬出了驾驶室,小五望着杨建的背影,摇摇头,淡淡地笑了笑,也往上爬去。我站在后面看着小五的背影,觉得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越发地伟岸起来。我甚至觉得,与他时不时显露出来的民族大义、对于这场战争的诠释相比,我是多么地猥琐与渺小。我想:我是应该昂首挺胸地,像他一般,好好地做一回中华儿郎吧! 第十五章 雷子:四哥的秘密 大伙都为找到个看起来还算安全的藏身之处而兴奋着,很快大伙身上的衣服都烘干了。抬头冲有光线的洞口一瞅,似乎天也要暗下来了,便围着那堆火,舒舒服服地躺下说话,说着说着也各自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那一觉睡得很死,可以说是我那被俘后几年里睡得最沉的一晚。还是被振振的叫声吵醒的,一看天还是暗的。扭头过去瞅见振振和吴球两人,都只穿了条底裤站在水里,两人提着一条有一尺长的鱼,乐得像俩疯子一般。四哥和海波哥站在岸边,微笑着看着水里的两位。哑巴和死老头早已坐在那堆火边,手里的树枝上插着一条小一点儿的鱼,烤得贼香。见我醒来,死老头乐呵呵地对我说道:“雷子,咱这是找到了孙猴子的水帘洞了,水里还有鱼呢。” 我也笑了,爬起来站在岸边接过水里的振振和吴球递上来的那条大鱼。四哥在旁边说道:“进这林子里两三天了,总算看见活物了,也好!能吃顿荤的了。” 大伙似乎都很高兴,之前经历的一切,甚至包括大鸟的死,都在这一刻暂时被忘却了。振振和吴球在水里玩得快活,又逮到一条鱼后,死老头这边就喊上了:“够了够了!差不多了,这里可以开始吃了!” 吴球三步并作两步地抢着跑上岸,衣裤都没穿便从死老头手里抢那条烤好的鱼,一边说道:“我可不管你们了,反正今儿个都能混个大饱,我就先吃了,你们吃后面的得了!”说完狠狠地一口咬上了。 大伙也没和他计较,哑巴把后面两条鱼用刺刀剥了,切成整齐的几块,死老头找不到合适的树枝,干脆用其他几把枪的刺刀把鱼给串好,架在火上烤。 弟兄们又围坐在火堆边,盯着死老头手里的鱼吞口水。很快,一人一大块鱼肉都烤好了,各自端着狼吞虎咽地吃着。吴球最先吃完,摸着肚皮说:“可惜咱没有油盐,这烤鱼如果撒点儿盐花,多香啊!” 说到这儿,吴球扭头又去看我们头顶的那个洞,然后回过头来说:“四哥,要不咱现在摸出去到那村子里看看?如果小鬼子不在,咱给偷点儿盐回来。” 振振听吴球这鬼主意,立马来了劲儿,对四哥说:“就是啊!要不就我和吴球过去一趟就是了,你们等着。反正进到这林子后,时间好像额外慢些,现在天还没亮,我就像已经睡了一整晚,一身的劲儿了。” 四哥微微笑了笑,扭头过去看哑巴。哑巴嘴角也上扬着,似乎心情挺不错的,冲四哥点了点头。四哥便冲振振说:“也成,你和吴球两个过去瞅瞅,不过一定给我放机灵点儿,情况不对就赶快回来。”说到这儿,四哥眉毛微微地动了动,似乎想到了什么:“还是我和哑巴过去吧,你们两个毛手毛脚的,我们可不放心。” 海波哥也吱声了:“你和哑巴过去我也不放心,我跟着你们一起去吧?” 吴球那孙子自己提出这建议,却一声不吭,之前振振说要他一起去,他还变了脸色,应该又在那犯怂。振振却不依不饶:“我可不管,反正我是要去的,要不……要不你们谁去我都不放心。” 死老头呵呵笑着,没有插话。我把手里啃光的那根鱼骨头扔了出去,扭头看着自告奋勇想出去偷盐的几个人。四哥正对着振振的胸口捶去,呵呵笑着说:“行了,知道你身板够棒,可这偷鸡摸狗的事,你还真不适合。你跟着死老头、吴球、雷子留下来呗!这洞里万一有个啥事,你也还能出点儿力。嗯!你实在有力气没处使,和吴球再去弄点儿鱼上来,咱真弄了盐回来,到时候又没了鱼,那才叫急人呢!” 振振也笑了,说:“行吧!四哥,都听你的,你们仨也小心点儿。” 四哥点点头,吴球说话了:“四哥,如果还有粥啊啥的,端一锅回来呗,反正跟小鬼子也已经杠上了,也不怕他们知道是咱偷的。” 四哥扭头笑着说:“行!等着四哥给你们带好吃的回来。”说完,他们三个各自拿起一杆枪,站到水边准备下水。 我坐那笑呵呵地看着他们,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四哥和哑巴是有着不可告人的计划的,现在这么爽快地答应海波哥跟着他们一起去,并没有说出“海波你有伤留下吧”之类的话,难道他们就不介意海波哥跟他俩一起出去?此刻半夜出去,岂不正是实施他们那所谓的计划的最好机会? 我心里一下多了两个结论:一个是也许海波也对四哥和哑巴的计划知情,只是我没有察觉出来;另一个结论就是,我有点儿不敢想下去,难道四哥和哑巴带着海波哥一起出去,然后把海波哥…… 我忙把自己的思路端正过来,第二种可能应该不太现实,毕竟我们一干人,冒着生命危险才救出海波哥。如果四哥和哑巴想对海波哥不利,那直接把海波扔在那村子里不就成了。于是乎,第一个可能在不断地放大。 终于,我站了起来,对着四哥他们走过去,说道:“我也跟着你们一起吧,毕竟那村子里我摸下去了两次,也算熟悉。” 四哥和哑巴的表情果然变了变,但海波哥却似乎没什么不对劲儿,扭头笑着对我说:“也成!有雷子在,咱也算多个诸葛亮,不怕没啥鬼点子。” 四哥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但我没有等到他说话,便跳到了水里,并回头装作很随意地冲他说道:“走呗!早点儿去,赶在天亮前看能不能摸回来。” 说完我就长吸一口气,先下了水。身后的水里也“哗哗”响了,应该是他们仨跟了上来,我凭借着记忆很快就摸到了那个洞口,率先游了出去。紧接着一个个探出水面的自然是四哥、海波哥和哑巴。只是四哥和哑巴的神色不是很好看。 我们出了山洞,外面是一个很亮堂的月夜。不得不承认四哥也是个心里能藏住事的人,一出山洞,他之前表情流露出来对我跟着的不快,便消失得干干净净。我们胡乱地说着话,由哑巴在前面带着,往那村子方向走了去。 离那村子越近,之前那放松的心情消失得也越快,似乎一股血腥味的现实在迎面扑来,压得人越发地喘不过气来。走了有一个多小时,四哥抬起头来望天,声音却已经压低了:“这夜晚也古怪啊,似乎没有要天亮的迹象。”说完顿了顿,四哥继续道:“也好,这一宿没算浪费,还可以做点儿正事。” 我一把逮着四哥这话的尾巴:“四哥,你有啥正事啊?” 四哥和哑巴同时扭过头来看我,眼神中发出慑人的光来,看得我心里有点儿发毛,甚至为自己这句阴阳怪气的问话后悔,但神色间应该还是没流露出什么。我淡淡笑笑,冲着他俩说:“不就是偷点儿盐巴,让吴球和振振解个馋,算不上啥正事啊!” 这时四哥和哑巴的脸色才好看了些,各自回过头去,但也都没理睬我了。海波哥却说上了:“老四,你这两天打进到这林子开始,就一直奇奇怪怪的,雷子随便一句玩笑话,你好端端的就激动干吗呢?” 四哥冲海波哥笑笑,说:“我没激动啊!我瞪雷子意思是说他声音太大了,咱离那村子现在不远了,是得少点儿动静了。”说完四哥又回过头来对我说:“对吧?雷子,四哥我没说错吧?” 我忙点头,说:“确实是我没注意。” 说话间,前面似乎就到了那个下坡。我们四个都趴了下来,朝那边慢慢悠悠地爬了过去。远远地看着那村子如我们第一次瞅见时一样,静悄悄的,没有一丝有人的迹象。我们一声不吭地躺在草堆里,盯着下面观察着。看了有一会儿,四哥低声说道:“应该还是没人。海波哥,你跟雷子在这上面盯着,我和哑巴两个下去吧!” 没等海波哥说话,我就插嘴进来:“我和你下去吧,哑巴不能说话,有个啥事你们没法交流免得哑巴干着急。” 海波哥说:“雷子说得没错!老四,让雷子跟你下去吧。” 四哥思考了一下,然后看了我一眼,说:“也行吧。”说完便往山下爬去。 我在他后面跟着,看他自顾自地往前爬,我便寻思着四哥心里应该对我这般多事很生气,所以才这么不理睬我。爬到一半时,四哥扭过头来,很关切地对我说:“小心点儿,跟不上喊我一声。” 我心里稍稍地放宽了点儿,“嗯”了一声。 很快,我们便到了那村子旁边的草堆里。那晚上月亮很亮,村子里啥都能看个清清楚楚。我们猫在那草丛里观察了很久,觉得村子里应该还是没有人。 四哥先爬了起来,冲着距离我们最近的房子跑了上去,我自然是紧跟着他。我俩蹲在一扇窗户下,偷偷往里瞄了一会儿,只见里面的炕上,果然又是空的。 我便放下心了,四哥站在墙边犹豫了一下,然后冲着那房子的大门直挺挺地走了过去。我在后面小心地等了一会儿,确定四哥出去并没有发生危险,也跟了过去。 四哥直接去了灶台边上,在那些瓶瓶罐罐里一个个伸手指进去尝味道。我却没有去厨房,径直进到里屋,仔细地四处看,想找找这群鬼子是否有啥能让咱发现的线索。可里屋就那么大,摆设也很简单,我到处翻了个遍,也没找出啥不对来。正准备出这里屋,突然间看到炕下面的角落里,似乎是有人故意多撒了一层土,让那个角落比其他的地面要高出一些。 我蹲了下去,用手抚开那层土。果然,土下面的地和周围的地是同样平的,泥铺得紧紧的,而这层土确实是故意要掩盖着什么。 可是毕竟是半夜,就算外面月光很亮,可到了这里屋的角落,自然还是有点黑。我正在那儿傻看着,身后的步子便传了过来。我扭头见四哥走了进来,见我蹲在那角落,四哥就问道:“怎么了?有啥发现?” 我点点头,指着地上说:“这泥上应该有啥古怪,可太暗了,看不清楚。” 四哥“嗯”了一声,手就伸到湿漉漉的裤兜里,掏出个油纸包来,三下两下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支蜡烛和一盒火柴来。四哥把蜡烛点上,然后抬头迎着我疑惑的目光,淡淡地说道:“晚点儿给你说这蜡烛和火柴的事,先看看这地儿再说。” 我点点头,从四哥手里接过蜡烛,照到地上。只见那块地上的泥土颜色要比周围的颜色深很多,顺着这微微有点儿深的斑点,我把蜡烛缓缓地往上移动,发现那炕边也有似乎被刮过的痕迹。怎么说呢?感觉是从炕上流了深色的东西下来,流过炕边,最后到了这角落的泥巴地上。 四哥皱着眉看着,伸出手指在那泥巴上抠了一点点泥,放在嘴里品了品。然后吐到地上,扭头对我说道:“是有血哦,难不成这床上有人受过伤,血从床上流到了这地上。” 我点点头,说:“应该是吧,然后鬼子把炕沿给刮了一遍,地上应该也是用这点儿土盖住了。小鬼子爱干净吧!” 四哥说:“我看不是这样。”说完四哥站起来朝外面走去,我顶着那蜡烛跟了出去,见他径直朝旁边的房子走了去,推开门去了里屋,对着那炕和地面的角落蹲了下去。 我也在他身边蹲下,顶着蜡烛横着慢慢移动。果然,这次是在炕的中间部位,同样的,血流过的痕迹依稀显现了出来,但这个炕流下来的血似乎要比之前那房子里的多,地上弄脏的面积也要大很多。当然,这些痕迹也是被加工了的,似乎不想让人发现。 我俩对视着看了一眼,再去第三个房间、第四个房间……奇怪的是,炕上或多或少都有血流过的痕迹,只是多与少的问题。甚至在一个房间里,我们还发现墙上也有喷射状的血迹,虽然也被处理过,不是很仔细的话看不出来。 四哥一直没说话,眉头锁得紧紧的。我也没敢吭声,寻思着会不会是这村子本来居住的百姓就是被鬼子们半夜全部杀死在炕上的。 四哥招呼我:“咱先上去吧,免得海波哥和哑巴担心。” 我点点头,跟着他背后往村外走去。还没走到那上坡,四哥突然扭过头来对我说道:“雷子,答应四哥一件事!” 我好奇地看着他。四哥继续说道:“发现这血迹的事先不要对他们说。”顿了顿,四哥又说:“我不想弄得大伙越发觉得这林子里古怪事太多,一个个提心吊胆。” 我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一咬牙,我对四哥说道:“四哥,这事我答应你,但其他的很多事,我也希望你不要瞒我太多。” 四哥站定下来,冷冷地看着我:“雷子,你的意思是四哥我瞒着你的事有不少哦?” 我想着反正已经挑开了,干脆豁出去得了:“四哥,我雷子别的没啥强的,但总想得清楚一些事。命我可以交给你,反正四哥你总是要对付鬼子的。我只求到我眼睛一闭,双手一撒的时候,不是死个稀里糊涂就成了。” 四哥听了我这话,低下头来,半晌,四哥抬头紧紧地盯着我眼睛,说道:“雷子,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要相信你,但是有一点你放心心就是了,四哥所做的事情,如果随便换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都是会这么做的。雷子,等四哥一会儿吧!四哥答应你,到我有把握了,第一时间让你知情。” 说完四哥扭头过去:“并且,很多事情,其实你们越少知道越好……” 我默默地听了四哥这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掏心窝的话,没有吭声。四哥却已经大踏步地往山坡上爬去了,我把火柴和蜡烛用油纸重新包好,塞到口袋里,跟着他往上走去。 很快我们就到了海波哥和哑巴猫着的地方,海波哥急切地问道:“下面也没啥古怪吧?” 四哥点点头说:“鬼子确实到了晚上就不在这村里,应该是下到地底下去了吧!” 海波哥又扭头看我:“刚才我在上面还看见雷子你点了根蜡烛,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哪来的蜡烛啊?” 我冲他笑笑,说:“就是在下面的灶台上拿的。” 四哥赞许地瞟了我一眼,奇怪的是,哑巴也用同样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那一瞬间我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好像是四哥和哑巴那秘密里的同伙,甚至于有一种因为收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产生的骄傲感。我赶紧打消了自己的这种兴奋,因为摆在面前的事实是,四哥和哑巴的秘密我并不知情,只是知道点儿皮毛,这样是很危险,也最容易被他们利用的。况且,我还是相信大鸟临死前的话——我们中间有日本人。所以,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能让我完全信任。 海波哥自然是没有起疑,又问道:“盐找到了没?可惜今晚都过了大半,要不咱真要在下面好好地巡视一下,看小鬼子到底在玩什么名堂。” 四哥拍拍裤子口袋,说:“好大一包呢!我还找了油纸包好了,希望等会儿在水里不会给弄湿。” 海波哥点点头,说:“那倒不怕,有油纸等会儿咱包好,含在嘴里游过去就是了,大不了让他们几个兔崽子吃点儿咱的口水。” 我们便都笑了,朝着山洞方向走去。我察觉四哥好像故意走在后面,便也放下步子来,在他旁边不紧不慢地走。很快,我俩就和哑巴、海波哥落下七八米的距离来。果然,四哥压低声音对我说上了:“雷子,那蜡烛和火柴是在山洞里找到的,而且本来就是用油纸给包好的,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洞里应该有过人的原因。” 我听着一愣:“那岂不是那山洞也并不安全?” 四哥点点头,声音还是很低沉:“之所以不告诉大伙,是怕大伙又都提心吊胆,睡不安稳。这一路上也都够遭罪的,能让大伙放宽点儿心总好点儿吧。所以你们睡了后我和哑巴都熬着一直在值班盯着,怕有啥不对。” 我心头一热,便没控制住自己地说道:“这是你和哑巴商量好了的吧?” 四哥停下步子来,歪着头看着我,显然我说到的“商量”一词让他察觉到了啥:“雷子,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说出来四哥好心里有个数。” 我一下清醒过来,迎着四哥阴沉沉的眼神说:“我啥都不知道啊!四哥,难道你们还有很多事瞒着我吗?” 四哥还是死盯着我,意外地突然问道:“雷子,你是北平哪个学校的?” 我心里有点儿慌,毫不犹豫地说道:“清华的,怎么了?有啥问题吗?” 四哥语速很快地问道:“教你们中文的教授是谁?”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顿了一下,说:“是古卫夫老先生啊!” 四哥因为我的停顿,眼神中居然闪过一丝凶光来:“古卫夫先生的夫人是不是姓邓?” 我摇头:“古卫夫的夫人姓赵,在苏联留学时加入过共产党,后来又加入了国民党,怎么了?有问题吗?” 四哥眼神中那道慑人的光才黯淡下来:“没啥,我就是问问。” 我心里才明白过来,四哥这一席话是在试探我。可是这试探似乎是在怀疑我当兵前的历史,难道四哥是怀疑我压根儿就不是清华的学生?也就是说,他在怀疑我不是抗日青年? 想明白这些,我觉得似乎不应该隐瞒啥了,我跟上四哥又往前迈的步子,冲他说道:“四哥,你在怀疑我是队伍里的奸细?” 四哥没回头说道:“我可没说,你自个儿多想的吧?” “大鸟在你背上时也对你说了啥?”我追问道。 四哥又停了下来,扭头瞪着我:“大鸟跟你说了啥?” 我顿住了,看着四哥虎视眈眈的眼神,迟疑了一下,说道:“大鸟临死前说咱队伍里有日本人。” 四哥连忙问道:“他说了怀疑谁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如果日本人就是四哥,那我现在这样冒失说出来的话,岂不是让自己的处境更危险。我忙往前面看,哑巴和海波哥似乎并没有注意我和四哥在背后的谈话,正大踏步地朝前走着。我隐隐地害怕起来,四哥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他压低声音说道:“雷子,你放心,四哥我绝对不是队伍里的细作,古卫夫的夫人赵美云是我堂姐,他们的孩子跟着咱老赵家姓赵,没有跟着古卫夫姓古。相信这个只有少数人知道吧,勉强可以证明我赵老四不是个鬼子。”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到底该不该信任他,但是他说的倒是事实,古先生中年得子,没有跟着姓古这回事,倒真只有少数人才知道。 我低着头,想了想,然后抬起头来对四哥说道:“大鸟没有说是谁,只是说了队伍里有日本人,就开枪了。” 四哥叹了口气:“这傻孩子,唉!”四哥顿了顿,又往前迈开了步子:“雷子,其实我一早就怀疑我们号房里有日本人的奸细。当然,咱只是怀疑,不能肯定,到进了这林子哑巴才告诉我,队伍里有鬼子是肯定的。” “那哑巴是怎么知道的呢?”我插嘴道。 四哥摇摇头:“兄弟,四哥现在还不能给你说,不是信不过你,只是这事牵涉得太多了,关系到整个战事。” 我更加好奇了,但声音还是不敢放大:“四哥,你给我说点儿吧!看我能不能帮到你们什么。” 四哥又叹气了:“雷子,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你知道。咱身后关系着四万万同胞的存亡,你原谅四哥不和你说的苦衷吧!成不?”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 四哥见我似乎有点儿不痛快,便岔开话题,问道:“你小子贼,依你看,如果咱这些人中间真有鬼子,你觉得最可能是谁?我和哑巴是肯定没问题的。” 我摇摇头:“四哥,我真看不出,小鬼子要混在我们中间,应该早就露出马脚来,都天南地北的方言,如果是鬼子,怎么可能会说方言味那么重的官话呢?” “那倒不见得。”四哥抬头看了看前面的哑巴和海波哥,“听说过土肥原一郎吗?” 我点点头:“就是那臭名昭著的日军特务头子啊!和阎锡山阎长官在日本还是同学的那位?” “就是他。”四哥顿了顿说,“我在北平时见过他一次,那家伙会十几种咱中国的方言,咱中国人自己都学不会的一些乱七八糟的话,那家伙都说得很溜。所以说,和小日本斗上后,不得不承认他们早就研究过咱中国,甚至比咱中国人还研究得透彻。咱中国人自己呢?你打我,我打你,忙得不可开交,甚至大战爆发了,蒋委员长还天天吼着先要干掉共军分子。唉!” 我听着四哥的话,心缓缓地往下沉着。如果国家强大团结,列强的铁骑有机会染指吗?各地军阀混战,本就给了小日本可乘之机。东三省丢了,国民政府压根儿就没当回事,一味地镇压国内。到日军骑到脖子上拉屎了,才组织起来抗战,这一切的一切,本就是当年咱一干学子所不忿的。 想到这些,我也重重叹了口气,说:“确实,日本人为这战争做了很多准备,一衣带水,要掌握咱的方言并不是太难。” 四哥的表情有些伤感:“雷子,总之你也帮四哥留心吧!我和哑巴总站在大伙的前面,就算有谁做小动作,我也看不到。你有啥发现就偷偷提醒我一下。” 我点点头,说:“成!” 说完便都沉默了起来,往前默默地走着。冷不丁地,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浮现:“四哥,咱战俘营关的战俘都是青壮年,好像死老头这种年纪的老头倒真不多呢。” 四哥自然是听懂了我这话的意思,扭头过来说:“你的意思是……嗯!你还别说,我怎么一直没往这块想呢?咱这战俘营的战俘每隔段时间就被拉出去一批,到底是被鬼子用去干吗咱不知道。但还好像真没几个他这种年纪的,而且,也就只有他不是正规部队的,说自己的过去时吹得自己像个侠盗一样,看那身手也不可能是能飞檐走壁杀汉奸的人物啊。” 听四哥这么分析,我却打从心里为自己的怀疑内疚。死老头在号房里就和我关系好,和别人聊天,大家都对他冷嘲热讽,所以他总觉得只有我跟他亲,有好处总惦记着我。而我第一个怀疑的,却是他,我似乎太过…… 我不敢往下想,我不可能因为某人对我的好而不怀疑他,毕竟对方真是日本人的话,那他给我的好都是假象罢了。想到这儿,我阴沉地说道:“四哥,等会儿回去,我们拿些事试试他。” 四哥点点头,说:“行!到时候你看着办就是。” 说到这儿,前面的峭壁已经很近了,天边也微微亮了点儿。哑巴和海波哥在前面扭头,海波哥喊道:“你俩快点儿啊!跟上!” 我和四哥应了声,互相看了一眼,朝前追去。 很快,我们又找到了那山洞。在洞门口四哥拿出个油纸包来,海波哥冲我们几个人看了看,然后哈哈笑着说:“我看还只有我嘴巴大点儿,来!给我放嘴里,到时候都吃我口水吧。” 我和四哥、哑巴都笑了,给海波哥七手八脚地塞了进去,海波哥的嘴唇勉强合上,鼻子里“嗯嗯”地哼了两声,似乎是想告诉我们没问题。然后我们又进了山洞,这次是海波哥先潜了下去。我拿着海波哥那杆枪,和四哥、哑巴故意游在后面,心里其实都是怕海波哥又给卡住啥的。 我们很顺利地穿过那溶洞,浮出了水面。可让我们都变了脸色的是——洞里空无一人,那火堆的火还在,包括火堆上面,一条不小的鱼都已经烤成了焦炭。可振振和吴球、死老头却都不见了,那杆留下来的枪也没了踪影。 我们忙爬上岸,都变了脸色,四处看有没有他们留下的痕迹。四哥一边巡视一边说道:“不对啊!如果是被小鬼子盯上逮走了,振振他们还有杆枪,不至于这么窝囊吧!总应该有点儿搏斗的血迹留下来啊!可这到处都整整齐齐的,难道是他们自己走了?” 海波哥也在四处边看边说:“就是啊,你说振振和吴球两个愣头愣脑的,死老头总是个明白人,不会由着他俩自己出去的。难道是出去找我们了?” 我没有说话,弯腰在石头地上细心地寻找着。哑巴也探着头四处看着,冷不丁地,哑巴重重地拍手,示意我们过去。我和四哥、海波跑了过去,只见哑巴指着地上两个湿漉漉的脚印,表情严肃地看着我们。只见那是个很小的脚印,似乎水都有点儿干了,依稀能分辨出有着五个脚趾的痕迹。 海波哥愣了下,说:“难道是那些鬼娃娃进来了?” 哑巴点点头,并指了指头顶,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往上看去,只见那上方几条粗壮的藤从我们头顶的山洞蔓延过来。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应该是那些能上树下地的玩意儿,从那洞外爬了进来。” “可振振手里有枪啊?他总不会犯怂,一枪都不打就跟着吴球他们跑了啊?”海波哥摇着头,“就算是跑了,也只可能出这山洞啊?他们不会傻到不知道在外面等我们吧?” 四哥皱着眉,一直没吭声。大伙大眼瞪小眼地站了一会儿,四哥才开口:“看看这洞里还有没有其他出口,就算是真被那鬼娃娃吞了,总该有尸体吧!他们仨应该只是跑了,没有丢命。” 我们都点点头,在山洞周围仔细地寻找,尤其留意被水草和藤遮住的地方。 第十六章 邵德:看不见的世界 我和小五再坐到杨建铺的那干草堆上时,头顶的天空已经暗了下来。杨建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盏煤油灯来,说:“这个可是我这儿最稀罕的东西,别的物件我还能弄出来,这灯里的油可是花了我不少心思才带出来的。” 小五笑道:“你有这么多瓶瓶罐罐,带点儿煤油出来很困难吗?少在这给咱扯淡。” 杨建很不服气:“问题是这用的不是煤油啊,里面烧的是汽油,你以为小鬼子有那么一整桶的汽油给我?一个人能扛得动吗?” 我和小五没有理他,都靠在箱子上。小五打开他那公文包,在里面翻起他那沓文件来。杨建好奇地凑了过来,盘腿坐在小五身边,说:“这都是些啥?”然后看到里面都是用日语写的,便骂道:“好好的弄啥小鬼子的字带着干吗?你们看得明白?” 说到这儿,杨建似乎看清了那一张张逃犯卷宗上的相片:“咦,这不是关在远山的王富气吗?战俘都叫他死老头,这老鬼在远山可给关了有些年月了,我1935年调到远山的时候他就在,一直都没给鬼子接走。不会现在还关在那鬼地方吧?” 小五忙抬起头来:“你是说这死老头1935年就在战俘营?现在1941年了,这老鬼还关在远山里,岂不是已经过了六年了?” 杨建点点头。“对!应该说是起码关了六年,可能还不止!对!还有个关得更久的,好像是当年辽宁警务处长黄显声下面的沈阳警察。九·一八后就给抓了,一直关在远山里,也是出了名的烂屁股。叫什么来着?陈什么?”杨建抓了抓脑袋,“陈海浪!对,叫陈海浪。” 我伸手从小五手里拿过那沓战俘档案,一边翻一边对着杨建问道:“是叫陈海波吧?” 杨建露出思考状,半晌点头,说:“好像是哦,也是一直没给送走的烂屁股。” 我拿出陈海波的资料递给杨建:“你看看是不是他?” 杨建盯着相片看了一会儿,然后不是很肯定地说:“好像是吧!咱哪里有这么多工夫把每个人都记着,战俘营里进进出出那么多人。” 小五坐在旁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问道:“你在远山也干了好几年,难道就不知道这些战俘都是养着干吗用的吗?” 这问题逼得杨建又抠着他那一头长发,露出个挺不好意思的表情出来:“小五哥,我像那么多事的人吗?那些年月寻思着就是混口饭吃,小鬼子一天到晚整些啥,我没去多管过。” 小五听着也笑笑,说:“我看你也确实就是个没啥心肺的,问你还不如不问。” 我坐旁边听着,继续翻着那几张档案,突然想起些什么,我快速地找出戴宗民的那一张档案,递到杨建眼皮底下,说:“这人你以前见过没?有印象没?” 杨建一眼就认出了:“这不是郑大兵那孙子吗?奶奶的,以前我还看在他是我吉林老乡的份上,挺关照他的。奶奶的,老子搞到现在这德行,就是被这孙子害的。嘿!你们怎么带着他的资料啊?难道他后来又被鬼子从远山里抓了回去?” 我心里一顿,扭头看小五,小五冲我点点头。我便又追问杨建一句:“你确定这是郑大兵不会错?” 杨建狠狠地盯着那相片看了几眼,自言自语一般地嘀咕道:“应该没错啊!只是这相片里白净一点儿,没有那满脸的胡子。以前每次理发,咱都给他们把头上的毛弄个精光,只有他闹着要留胡子,所以没给他剃干净。你还别说,这孙子没胡子还长得人模人样哦!” 我还是不敢相信这结果,再次确认道:“你不会看错吧?” 杨建便迷糊了:“你就给我一张这么小的全身照,你要我怎么确认啊?逮真人在我面前,我才可以确认。”说完杨建又看了看手里的相片:“应该是他,不会错。” 我点点头,其实我对自己的记忆力还算有自信的,之前看过郑大兵的照片,到进林子后在小五手里又看了这哑巴的相片时,我就觉得这两人是同一个人,只是没对照,不敢肯定。于是,我扭头对小五说:“郑大兵的相片我以前也看过,确实和这戴宗民长得很像,我觉得应该不是巧合吧。” 小五从杨建手里把戴宗民的资料接了过去,认真地看着。半晌,小五抬起头来对我说:“我觉得很有可能,你看这上面写着他是个哑巴,说明他一直是在故意不引人注意。只是这上面记载着他是1937年进的战俘营,那时候郑大兵不是还在远山里面关着吗?” 杨建便笑了,说:“这卷宗很多都是金爷写的,金爷那人你们知道不?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战俘营做翻译,他二两白酒下肚,给你画成个女的也说不定。” 小五点点头,眉头又锁了起来,似乎在想着什么。我却又在那几张卷宗里翻,找出了文易雷的资料来,递给杨建,问道:“这个人你有印象没?” 杨建看了看,摇摇头,说:“这个我就没看见过,应该是我出了远山战俘营才送进去的吧。” 我“嗯”了一声,然后我问出了一句连自己都觉得愚蠢的话:“你觉得我和郑大兵带着跑掉的曹正长得像吗?” 杨建立马就笑了:“那曹正长得像个娘们儿一样,你俩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有啥像来。怎么了?邵兄弟,你和曹正那孙子是亲戚不成?” 我也微微笑笑,再问道:“那这曹正和文易雷两个像不像?” 杨建又看看文易雷的相片,说:“完全不像?怎么了?你在找失散多年的兄弟不成?” 我从他手里接过文易雷的卷宗,咧着嘴笑着,没有回答他的玩笑话,毕竟言多必失。尽管我知道的秘密也并不多,面前的杨建不能肯定啥都能和他交代,也不能肯定是否能够完全信任他。 小五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路,小五拍拍我的肩膀,说:“邵德,你是要好好记着这文易雷的长相,可能你和他真有啥联系也说不定。” 我疑惑地扭头看他,只见他嘴角又微微地往上扬着,好像半开玩笑半当真似的。我冲他瞪眼,说:“得!小五哥,你少在这儿说半句留半句的,有屁就放!” 小五没有理我,对杨建说道:“你看啊,就是这八个王八蛋,又从战俘营跑了出来,害我和邵长官和你一样的结果。如果这哑巴真的就是那郑大兵,那这孙子还真有能耐。” 杨建露出很骄傲的表情:“那是当然,咱那地儿走出来的哪一个不是好样的?郑大兵虽然害了老子,但老子还是觉得他是条汉子,是个好样的。” 小五说:“行!你和郑大兵都是好样的,一个顶我和邵德俩。”说完小五望了望外面,说:“睡会儿吧!等半夜了咱跟着杨建进去见识见识小鬼子在地底下藏的宝贝去。” 我也躺了下去,说:“睡会儿吧,睡会儿吧!累死了。” 杨建却没躺下,说:“你们睡吧!我今儿个逮到了俩大活人,兴奋得不行,我给你们站站岗放放哨。” 我听杨建这么说,便又有点儿多心了。身边的小五却一副没啥事的表情,说:“行,到时候杨兄弟你觉得差不多了,叫醒我们就是了。” 说完小五眼一闭,很快就打起呼噜来。我见一向比较缜密的小五都没防备杨建,也觉得自己是有点儿多心,有点儿草木皆兵。我用之前的破衣服枕着头,也很快睡着了。 感觉好像也没睡多久,杨建就在踹我们:“起来了,起来了!哥带你们去劫个财。” 我一个骨碌爬了起来,见小五已经站在我身边,正在整理自个儿的那身日本军装。杨建说:“还整个毛啊?就穿个短裤背个枪过去就是了。” 小五哈哈地笑,说:“行!听你的。”说完小五脱得只剩个短裤,把那挺机枪背到后背上,手里又抓着从公文包里摸出的那小黑盒子。 我脱了上衣,到解皮带时,手接触到那个黑色的皮套,便犹豫着要不要摘下来。小五在我后面说:“邵德你不喜欢脱裤子游泳也无所谓,正好可以带着你的宝贝黑匣子。” 杨建便探头过来,说:“啥黑匣子啊?给我看看呗!” 我觉得也好像没必要隐瞒,便把那黑色的长方体摸了出来。杨建自然是莫名其妙,扔回给我,说:“就这玩意儿还宝贝,我还以为是块灵位呢!” 三人都笑了,于是,我腰上挎着手枪和那黑皮套,背上还背了一把长枪,穿着长裤,跟着光溜溜的他们两位下了水。杨建说:“你们可要跟紧我一点儿。”说完潜下了水。小五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记着这地,这是第二个能通到小日本那鬼地方的通道。”然后也不管我有没有弄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就下了水。 我愣了一下,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往下潜去。 水里很黑,看前面的两位只能是模模糊糊的黑影。所幸杨建熟悉这条水路,在前面游得很快,凭借着身边水波的晃动,也能依稀分辨出他们游去的方向。 按照我所臆想的,本以为在水潭底下也会有个盖子,实际上是直接朝着旁边的山壁下方过去的。原来这山壁并没有到底,而是悬空的,从下面一个宽松的缝隙,我们钻了过去,然后又朝前面游了有十几米,便是一个往下的洞。杨建毫不犹豫地往那洞里钻了进去,我在后面看着,迟疑了一下,寻思着这一进去不知道又是多远,会不会憋死在这水里。可看见前面的小五也毫不犹豫地下去了,便没想那么多,跟着过去了。 朝下的那洞很深,我们都是用手脚撑着左右两边往下移动。下去了有七八米,前面的杨建似乎又开始蹬腿了,我能够感觉水纹在我面前晃过。小五也加快了速度,往下移去。最后,我们出了那往下延伸的洞,跟着杨建往水面浮去。 浮出水面看到的是一个和之前我和小五潜进去过的一模一样的小房子,包括形状大小都差不多。我留意看那上面的灯,也是小日本的物件。杨建灵活地爬到了旁边的水泥台上,扭头说:“你俩也都还可以哦,这么远也都能跟上我,我还害怕你们在水里喊救命呢!” 小五微微笑笑,说:“你在水里喊救命给我看看。”说完小五直接朝着之前我们在另外那个房子里发现的门的方向走去。 杨建快步走了上去,问道:“小五你来过这里?你咋知道这里会有门?” 小五愣了一下,说:“我瞎转转。” 果然,也是同样的位置,那扇依稀可辨的石门摆在了我们面前。杨建蹲下伸出手往里面抠,一边回头对我们说道:“你俩也记着按这里面按钮的次序,是先左再右。” 小五点点头,我却站在他身后愣住了。因为之前我们去过的那扇门是小五按的,按他给我说的是先右后左,难不成小五真的对我隐瞒了按这门的正确次序?门缓缓地往上移动了,杨建带头往里走,我和小五跟上。我想可能两个门按下去的次序本来就不同吧,便不再多想,快步地跟上。 里面也是一条有台阶的走廊,蜿蜒曲折证明了就算两个石室都一模一样,但石室后的世界也不是同一个位置。小五拿出了手里的相机,手垂在下面往左右瞄着,应该是在按着快门,但并没有让杨建察觉。杨建似乎也严肃了很多,一声不吭蹑手蹑脚地在前面带路。 我们往下走了应该有一百多个台阶,一扇和之前见到的一模一样的大门拦在了我们前面。同样地,那铁门上方也有个通风口,这里的走廊没有之前我们去过的走廊宽敞,杨建伸开双手左右撑着,往上一跳,双腿也左右撑到了两边的墙壁,往上移了过去。最后到他可以看到那通风口后,便把头凑了过去,往里面仔细地看了进去。 我和小五在地上互相看了一眼,可以肯定的是里面不可能是我和小五之前看到的恐怖画面,因为杨建始终只是说这里面是个储藏物资的仓库。半晌,杨建头朝下低声说道:“还算你俩运气好,今儿个里面又空荡荡的没人,正好带你们进去参观下。” 说完,他双腿撑着左右墙壁,腾出手来把背后枪上的刺刀卸了下来,然后在那铁门上方不知道撬着哪里。我扭头看小五,只见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杨建,好像生怕落下杨建的任何一个动作。 铁门被杨建那么折腾得开了一条缝,然后杨建从上面跳了下来,把手伸进那缝里,朝着边上使劲儿地拉着。铁门缓缓地往左右移动,已经开到够一个人侧身进去了,杨建停下手来,说:“成了,进去后声小点儿,别给老子添乱。” 说完杨建先进了那铁门。我和小五迟疑了一下,把背后的枪移到了胸前,跟着杨建往里走去。 里面是一个和我们之前看到关着活人的那地方同样大小的一个仓库,停几架飞机都不成问题。不同的是这房子整齐地摆放着之前在杨建那里看到的那种绿色的箱子,箱子都打着封条,而且看那封条应该不是纸的,是洋人包糖果的叫塑料的玩意儿。应该都是密封的,这也是为啥我们在杨建那看到的箱子里找不到水迹的原因。 杨建警觉地在一排箱子后面猫着,探出头四处看。我和小五自然是站他背后,大气都不敢出。我借着周围微弱的光线往我们靠着的箱子上看,只见封条上用日语标注着“军装—冬”的字样。我再往上看,只见这冬装摆放到了头顶五六米的高度,左右也有个快十米的距离。假设一个箱子里压着二十套军装,那这一堆下来,起码有快一百个箱子,也就是说有近两千套的衣裤,能够装备一个完整的鬼子中队一人两套的配置。 小五应该和我一样在盘算着这些物资的数目,眉头皱得紧紧的。前面的杨建扭头说:“基本上安全,但你们还是要小心点儿,这仓库外面就有鬼子看着。”说完步伐扭捏地往前走去。 我看着杨建那好像怀孕娘们儿走路的贼样,心里觉得很好笑。小五应该也和我一样,跟着杨建背后,模仿着杨建那鸟样,往前走去,还回头对我咧嘴一笑。 到了这箱子整齐摆放的通道,我们才发现这仓库比我们想象的堆放的物资要多了很多。就好像刚才我们看到的印着“军装—冬”的箱子,除了刚刚我们靠着的那一堆,这里直接就是一整排,整整齐齐地过去,应该有个十几堆。面前的杨建好像个带路的汉奸,贼眉鼠眼地给我们挨个儿介绍:“这里是堆冬装的,那里是放夏装的。过了这两排就是靴子和皮鞋,前面那些是武器。角落里那一小堆就是蜡烛。” 杨建如数家珍般地给我们讲解着,还不时地掀开身边的没有被封住的箱子往里看。这家伙不认识日文,之所以对物资的摆放这么熟悉,应该是弄开了很多箱子,亲眼看到的。 我们跟在杨建背后在整个仓库里转了个完整的来回,小五的手也没停过,偷偷地趁着杨建没注意的时候拍了很多照片。一个圈转完,又回到了那铁门前,杨建冲我们一摆手:“怎么样?小鬼子确实是富裕吧,藏这么多东西在这地下埋着。老子是不知道怎么用手榴弹做炸药,要不哪天逼急了,把这里给他全部炸了才过瘾。不过炸了老子也等着饿死就是了,要知道这狗屁林子里很奇怪,有时候就看见大把活物,有时候又一个都没有。眼睁已经把那些活蹦乱跳的畜生弄死了,却又那么凭空消失了,就没机会轮到我吃到肚子里。” 小五没有搭话,还在若有所思地左右看着。我便连忙问杨建:“你说你看到的活物死了也是消失了吗?” 杨建点点头,说:“对啊!和你们瞅见的那些鬼子兵的尸体消失一个样啊!” 我扭头去望小五,小五好像没听见我和杨建的对话,还是自顾自地四处看着。杨建便拍小五的肩膀:“走吧!小五兄弟,以后你自个儿熟路了,喜欢来这儿,搬运的工作我全部交给你就是了,你自个儿没事就过来看看。” 小五转过身来,说:“走吧!回去了咱再合计合计。” 说完我们跟着杨建往铁门外走,走到了铁门那儿,杨建又使劲儿地推那扇门,在要将门给合上的时候,小五突然指着我腰上那黑皮套说道:“邵德,那黑匣子里好像在闪啥光?” 我正帮杨建把笨重的铁门刚给合拢,一听小五这话,我忙打开那皮套,从里面把黑匣子拿了出来。只见那一排数字“378978”的位置,从黑匣子里面隐隐约约地发出一丝红色的闪光,还很有节奏地一亮一灭。小五从我手里把黑匣子接了过去,仔细地看着,说:“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装置不成?” 杨建站在旁边像个多事的老农一样旁观着,看了半天,也都没看出个端倪,便说道:“走吧!先出了这地方再研究吧!也不看看现在还在谁的地盘上。” 我和小五点点头,我重新把黑匣子放进了腰上的皮套里。小五手里的相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用东西包住了,抓在手里面。我们快步往上走去,回到了那个有水的小屋子里。杨建用手抠进了石门下的机关,把门放了下来,然后便要下水。小五却没动,问杨建:“杨兄弟,你昨天白天出去林子里瞎逛的时候有没有看见活物?” 杨建摇头,说:“有啊!这几天瞅见的到处都是活的东西。每次都这样,过段时间它们就好像集体消失了,再过段时间又集体蹦出来了,很奇怪的。” 小五点点头,没再追问,跟着杨建往水里潜了进去。 我们很顺利地回到了杨建住的山洞。上岸后小五便要我再拿出黑匣子给他看看,可奇怪的是再次拿出来那黑匣子没闪红光了,变得和之前一样,就四四方方的一个长方体,非常的普通。 杨建便说:“有啥好研究的?不就个破盒子吗?实在想知道里面有什么,我拿东西帮你们砸开看看就是了。” 小五摇摇头,说:“先好好保存着吧,弄不好以后还有大用途也说不定。” 我点点头,盘腿在干草堆上坐下。小五又冲杨建问道:“我们昨天好像看到这洞里也有些虫子啥的,现在给我找找,看还能不能找到?” 杨建好奇地望了小五一眼,又奔那堆箱子里去翻了起来,半晌后搬出一箱子白纸来,拿出一沓胡乱地看。 我问道:“你这又是在看啥?” 杨建说:“老子这些白纸里面生虫,我在找那些虫子还在不在。”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冲着我和小五摇头,说:“没了,活物又不见了。” 小五一张脸就拉长了,好像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果然交界的地方就是这些水源。” 我好奇地问道:“什么意思,啥交界的地方?” 小五的脸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表情,说:“没啥!休息一会儿咱再一起分析一下,让我脑子里先理一理。”说完小五冲杨建骂道:“你个孙子一个人躲在这洞里还搬一箱白纸过来干吗?” 杨建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当时寻思着有白纸,会不会就有笔墨,想弄一套齐整了练练书法。谁知道没笔墨,这些纸我都拿着生火和擦屁股用。” 我和小五都笑了,我看小五又摆着一副显得没啥心机的样子,便故意追问之前的问话:“小五,你说的交界是啥意思?” 小五看了我一眼,眼里并没有露出那种示意我不要追问的眼神,他微微笑着,说:“这林子里有一个古怪现象你们发现没有?” 我和杨建异口同声地问道:“啥古怪?” 小五正色下来,说:“活物和死物似乎在这林子里不能同时出现。” 杨建笑道:“那倒也不是,起码看不见活物的时候,我们自己都还是活蹦乱跳的啊?难不成我们自己都是死的?” 小五点点头,说:“我们自己是存在着的,这点毋庸置疑,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存在着是因为我们的意识是存在着的,而我们所看到的可能就只是我们自己意识里的东西。”见我和杨建都傻眼了,小五又补充道:“打个比方说吧。杨建你现在看不到活物,但你自己以及我和邵德两个人,却是你之前能看到活物时已经看到了的,在你意识里已经存在的。所以你现在也一样能看到我俩,懂了吗?” 杨建还是摇头,说:“那照你这么说,我昨天回到这洞里,就应该看不到你和邵德啊?为啥能看到你俩,你俩也能看到我呢?” 小五又笑了,说:“我自己也只是分析,拿出来和大伙研究研究。可能昨天白天那一会儿,我和邵德正好是存在于和你一样的一个世界里吧?呵呵,只是我自己瞎猜的罢了。” 我也紧紧地皱着眉头,打断了小五的话:“你的意思是昨天我们俩也有可能是看不到杨建的,就算是都在这一个山洞里,他也是隐身的?” 小五无奈地摇摇头:“我也说了只是我瞎猜的,要不这林子里这么多怪事,总要有个合理的解释啊?目前看起来,这个解释还马马虎虎说得过去。” 杨建倒抽了一口冷气,说:“你刚才不是还说这水就是交界,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难道你觉得我三年前看着我下面那群兔崽子死了后在水里的半截身子消失,就是因为到了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里?” 小五点点头,说:“大概是这个意思吧!我也说不清楚,不是给你们强调了几次吗?只是我瞎猜瞎分析的,作不了数。你们有啥想法也可以说说啊!” 我重重地靠到了背后的箱子上,小五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这可能似乎也太扯了吧?小五还是微微笑着,看着目瞪口呆的我和杨建。我咬咬牙,问道:“小五,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小五收住了笑,说道:“我再打个比方说吧。就好像我们昨天看见杨建,之前在我们的意识里,杨建进到林子后,就没有了踪影。三年过去了,那么杨建是生是死,咱外面的人是不知情的。那么我和你邵德是不是可以理解杨建是死在了远山里呢?如果是这样理解的,那杨建在我们意识里就是死掉了,没有了生命,我们也不可能看到他。可是我们心里还有一个假设,那就是杨建并没有死,只是逃出了远山,在外面的世界好好地活着。于是,杨建便又是活的,最起码在我们的意识里是活着的。” 杨建大声地打断了小五的说教:“够了,你少在这扯这些意识啊什么的?老子一直就是活的!”说完杨建似乎有点儿不耐烦起来:“你俩继续扯吧!老子要先睡会儿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不知道你要说些啥?” 说完杨建爬到他用箱子拼成的那个床上,倒头睡下。看得出小五的这些看似不靠谱的话,说得他心里也乱哄哄的。 小五瞟了杨建一眼,扭头对我说:“邵德,说说你的看法吧!这林子里经历的这些破事,总不可能说是叫正常吧?”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总觉得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都并不是在我几十年所接受的教育以及了解的常识所能够解释的。我叹了口气,对小五说道:“咱俩也还是睡一会儿吧!你看外面天都亮了,一直都这么劳神劳心的,睡会儿看会不会清醒点儿。” 第十七章 雷子:灰衣人 我们把这洞里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其他的路。我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四哥:“四哥,你之前不是说这洞像是有人住过吗?到底是什么情况?现在振振他们三个都不见了,不会是这洞里有什么古怪吧?” 四哥站定,看着我,眼神里露出责怪的意味。我脑子里只惦记着振振和吴球、死老头三个人的生死,也不想去理睬他那神神秘秘的一套了,语气也变得不客气起来:“你就说吧!这里就我们四个在,你还怀疑谁呢?” 海波哥疑惑地看着我,说:“雷子,你啥意思啊?”说完海波哥愣了愣又说:“老四,你有啥事瞒着我们不成?” 四哥摇摇头,望向哑巴。哑巴看了我一眼,然后冲四哥点了下头。四哥那表情好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我们进到这洞里就发现墙壁上放着那根蜡烛和火柴,可是怕大伙害怕,我没有跟大伙说。” 海波哥明显有点儿生气:“你怎么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们呢?你看看,现在整得丢了三个人。你早点儿说,咱也好让振振他们几个留个心眼啊!”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海波哥背后响起了,居然是哑巴开口了:“海波,这不是老四的意思,是我要他不说的。” 四哥对着哑巴沉声喊道:“兵哥,你……” 哑巴冲四哥摆摆手,说:“没事,就雷子和海波在,他俩应该没问题。” 海波哥目瞪口呆地盯着哑巴:“你……你……你是谁?” 哑巴对着海波哥微微地笑了笑:“海波,我是哑巴。只是我一直以来没有开口说过话。” 海波哥往后退了一步,盯着我们三个:“雷子、老四!你们也都一直知道哑巴会说话?” 四哥点点头说:“我进到林子后才知道哑巴的身份,雷子和你一样不知情。”说到这儿,四哥冲我和海波哥望了一眼:“只是希望你们不要怪咱,我和哑巴是有苦衷的。” 海波哥明显有些气愤:“有啥苦衷不能和大伙说呢?难道咱兄弟几个和你俩就不是兄弟,就是外人?老四,看来我陈海波是瞎了眼,就差没掏出心来给你们了,到头来你们压根儿就把我海波当傻子!” 哑巴大步走到海波面前,低沉着声音说道:“海波,我们一直瞒着大伙,是我们不对,但我和老四确实有苦衷。”哑巴伸出一只大手,搭上了海波哥的肩膀:“海波,我的真名是郑大兵。” 海波哥当场就变了脸色:“你说啥?你说……你说你是郑大兵?就是三年前……三年前逃走的郑大兵?你不是叫戴宗民吗?” 哑巴一听到“戴宗民”这名字,身子抖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在战俘营叫戴宗民?谁对你说的?” 海波哥又往后退了一步,把哑巴搭在他肩膀的手甩了下来:“是一个伪军看守说给我听的。你到底是谁?郑大兵不是三年前就死了吗?” 我在旁边听得摸不着头脑:“海波哥,你之前就认识哑巴?” 海波哥继续往后退了,站到了我的身边。“我听说过他,三年前也有八个战俘从远山战俘营跑了出来,为首的就叫郑大兵。”说完海波哥指着哑巴,手指还在抖动着,“而现在哑巴说他就是郑大兵,但鬼子和伪军却说郑大兵三年前就已经死在这远山了,那现在你说你就是三年前逃跑的郑大兵,难道是鬼不成?再说……再说就算他三年前没死,又回到了战俘营,难道鬼子和伪军就没人认出他来?” 哑巴依然站得笔直地面对着我们:“海波、雷子,多的解释我也不想说。你俩自个儿琢磨下我哑巴做过啥对不住你们、没屁眼的事儿没?做过,那就把我当个外人就是了;没做过,那我还是你们的兄弟哑巴。” 四哥也插话进来:“海波,我俩确实有苦衷。但对你和雷子我们还是放得下心来的,要不兵哥也不会跟你们开口。” 海波哥冷笑道:“不开口可以啊!不开口一直瞒下去就是了。现在死了个大鸟,死老头和振振、吴球也生死未卜。现在你哑巴和赵老四蹦出来说有苦衷,难道还有啥苦衷比几个兄弟的命还重要?”说着海波哥的双眼湿润了起来:“哥儿几个信我陈海波,信你赵老四,跟着咱俩不要命地逃出来,图个啥?就图个死得不要那么窝囊。都已经把命交给了咱,你赵老四还要瞒着大伙玩小心眼儿。雷子,我们走!跟着海波哥去找振振他们去。这两个兄弟,咱交不起!” 说完海波扭头便往水潭边走,我迟疑着。海波哥扭过头来叫道:“走啊!你还想跟着这两个有苦衷的家伙去做啥大事业吗?走啊!雷子。” “站住!”哑巴那沙哑的声音低吼道,“海波,你听我再说几句话再走成不?” 海波哥还是背对着他们,但步子却停了下来,肩膀一耸一耸的,看得出他气得不行。哑巴一字一顿地说道:“我郑大兵没有把任何一个人不当兄弟看,只是这远山里的事关系到咱整个中国四万万同胞的生命。” 哑巴声音放平和了下来:“海波,你是1931年鬼子打沈阳被俘的。我郑大兵认你是条汉子,刚才说出去偷盐为什么想要带上你,就是想出去了和你说这事。东三省没了,亡国奴做了十年;北平没了,南京没了,中原都是鬼子的了。咱关在这远山里,心里就好受吗?不要以为咱现在离开了战场,中国军人的责任咱肩膀上就没了。海波、雷子,你们还都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军人,就算外面以为你们死了,也是个牺牲了的军人,也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英雄。” 说到这儿,哑巴声音哽咽起来:“这么多年,远山里拉进来一批,又拉出去一批,小鬼子难道是舍不得那几颗子弹,留着咱的命?想吧!鬼子不可能是真把咱当个菩萨供着,你们以为拉走的就还会活在这个世界上吗?甭想!我郑大兵很多事情确实没对你们说,赵老四和我一样,我俩压根儿就没想活着出这远山,咱就只是想弄明白这远山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白天你们看到了,小鬼子窝着的那个村庄,那村庄底下又到底是什么个道道,你们想过没?海波!雷子!你们要走,我和老四不会拦着。但算我郑大兵求你们了,想想死在鬼子枪口下的弟兄们,想想我们那些被小鬼子糟蹋的闺女!趁着咱还有一口气在,搅和了鬼子在这远山里的秘密,也算咱为咱国家做的最后一点贡献吧!” 说完这些,哑巴一扭头,抬起手擦自己的眼角。四哥站在旁边,脸也是铁青的,牙咬得死死的。海波哥缓缓地转身过来,也是泪流满面:“大兵、老四,如果哪天我陈海波发现你们是在骗我,我拼着这条命也要了你们的命!” 说完海波哥走到我身边,搭上我肩膀:“雷子,只要郑大兵和赵老四是在做着正确的事,咱就留下帮忙。否则……” 我也搭上海波哥的肩膀,打断他道:“海波哥,别说了!” 四个人站在山洞里一声不吭,四周也死寂一般。沉默了很久,海波哥突然冲四哥和郑大兵喊道:“行了,接下来怎么办?有主意的是你们两位,赶紧想想吧!” 气氛到此才算好了点儿。郑大兵也转过身来,冲我和海波哥挤了个苦笑出来。四哥说道:“接下来我们还是必须找到振振他们三个。” 我也冷静了下来,心里寻思着话似乎都挑明了,也应该啥话都能说了吧!便抬头对四哥说道:“不会是他们三个中间的那个可能存在着的日本人整出了啥吧?” “日本人?”海波哥扭头看着我,“你的意思是咱队伍里有日本人?” 四哥点点头,看了哑巴一眼,然后扭头过来,对着海波哥说道:“是有日本人。兵哥三年前逃出去,带着那八个兄弟进到远山这林子里,就是被队伍里的日本人给害了。” 我和海波哥都扭头去看郑大兵,郑大兵将头扭向一边。“是的,当年咱那几个兄弟,都个顶个是好样的,如果不是里面有鬼子的奸细,咱兴许已经整明白了这远山里的秘密。唉!” 海波哥问道:“你们三年前逃进这远山里,发生了什么?说出来给我们听听。” 郑大兵还是没看我们,头始终扭到一边,似乎不想我们看到他那因为回忆三年前而流露出来的异样眼神:“海波,还是之前那句老话,我有苦衷,很多事原谅我不能告诉你们。总之,三年前咱那些兄弟在远山里死光了,就是因为该死的鬼子奸细。所以我从那时候才知道,其实每一个监房里,都有一个鬼子的细作。这几年我憋着不吭声,躲在角落里,挨个儿地观察,但真看不出哪些人是奸细。每半年就换一次号房,再加上时不时又进来两三百人,又出去两三百人,真看不出哪些人是潜伏在我们中间的日本人。” 海波哥似乎陷入了思考,半晌,他抬头对着郑大兵说道:“那照你这么说,我陈海波就最像是日本人安排进来的奸细。我在这鬼地方关了快十年了,但一直没有被拉出去。” 四哥说话了:“你自然不是,你是东北讲武堂黄显声将军的嫡系,这点我早就知道了。黄显声现在投共,被扣押了,这点也是我一直不敢争取你的原因。当然,你被俘时黄显声将军还没有被俘虏,所以我个人觉得你应该是可靠的。只是上峰有点儿不放心罢了。” “上峰?你们还有上峰?”我打断了四哥的话。战俘营里我们国军士兵完全是一盘散沙,分成各种地方帮,或者桂系川军之类的。如果说进到了战俘营后还有一定的组织性,必须承认只有共产党的那些兵,私底下还成立了党支部什么的。现在从四哥嘴里说出“上峰”这么个很久没有接触的名词,就着实让人觉得新奇。 四哥点点头说:“是的!我是国民政府安排进入远山战俘营的……” “老四!”郑大兵打断了四哥的话,“你说得太多了。” 海波哥一听郑大兵这话,明显地就来火了。“你看!又说要我和雷子相信你们,现在又说半截留半截。是个啥计划直接说出来啊!得了!咱还是外人!”说完海波皱着眉,头扭到了一边。 我望向四哥和郑大兵,四哥无奈地对我摇摇头,郑大兵沉声说道:“请理解我们!” 我在他们的眼神中,似乎隐约地看到了一种因为有理想、有信仰而变得像火一样闪烁的东西,心里不由自主地一热。我走到海波身边,拍拍海波哥的背说:“海波哥,到时候四哥和郑大兵会对我们说的。毕竟……毕竟我和你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他们。” 海波哥扭过头来,说:“行吧!雷子,哥信你。”然后海波哥对着郑大兵和四哥说道:“这洞里没人,也没其他的路出去。我看咱现在进林子里去找找他们吧?” 四哥和郑大兵冲我和海波哥感激地点点头。四哥说道:“万一他们只是自己出去转转,或者被那鬼娃娃吓跑了,一会儿应该会回来。咱要不分两拨,我和兵哥出去找他们,你和雷子在这候着。” 海波哥摆手,说:“那绝对不行!”说到这儿,海波哥犹豫了一下。“我也不管你和郑兄弟还有没有把我海波当个虚长你们几岁的大哥来看,但总之现在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一个弟兄出事。已经丢了仨了,你俩再一出去,是想急死老哥哥我吗?一路上都是老四你在指挥,现在听一次我的安排,咱窝在这等他们仨,等一会儿还不见他们回来,我们再合计。” 四哥眼神一热,说:“行!就听海波哥你的!” 郑大兵迟疑了一下,但似乎也被海波哥这暖和和的话感动了,说:“那我把火再弄大点儿,咱烤烤衣服,就算等会儿还要下水,也别着凉了。” 至此气氛才算缓和过来。我们挨着火坐下,郑大兵看了我和海波哥一眼说:“但答应我一点,等会儿振振他们仨进来,不要说出我的身份。我还是当我的哑巴。” 我和海波哥点点头,海波哥问四哥:“你刚才说黄显声黄长官被国民政府控制了,是怎么回事儿啊?张少帅那事我听其他的战俘说过,说是因为他和共军走得近。黄长官是怎么受牵连的?” 四哥摇摇头,说:“我只是军人,不想太过问政治。国共分分合合那档子事,我辈本也管不着,但黄显声将军应该是投了共军,唉!蒋委员长到底想些啥,咱真的不能理解,国难当头,始终还要分出国共两家来。就说杨虎城将军吧,和黄显声将军一样,就是想好好地打日本,可就是因为和共军走得近,现在全家被关在重庆一个秘密机构里。这辈子看来都没机会出来了。” 海波哥低下头来:“唉!咱这东三省啊……如果张大帅不死,绝不会落到小日本手里。少帅……少帅也是个窝囊废。当时‘九·一八’之前,黄显声长官专程去找过少帅,说鬼子可能有动静。可少帅每天抱着那杆大烟枪,根本就不当回事。” 我来了兴趣:“海波哥,这会儿也没啥事,要不你给咱说说你们沈阳警察当年打鬼子的事听听呗。” 海波哥叹了口气,慢慢地说起他当年在沈阳的故事来。 1930年,东北讲武堂炮科出身、已经担任旅长的黄显声,却被任命为辽宁省警务处处长,变成了警察。当时东北军上下已充分感到东三省和日方冲突的危险,但是又缺乏和日军正面对抗的勇气。一旦发生危机,希望避免正规军之间的冲突。这时,作为非正规军的警察力量就可能成为两军之间的缓冲。委任黄显声担任这个职务,是因为张学良希望他的精明干练可以在中日发生冲突时最大限度地控制一线局面。其实张大帅没有被小鬼子炸死时对张学良讲过对付日本的办法:召集各县的警察局长开个会,动员人力,一夜之间就把南满铁路的铁轨都埋到了地底下。然后二十万东北军主动攻打驻在大连的一万五千日本兵。“咱干吗要怕小日本呢?”张大帅这样说过。 九·一八事变,东北的军人都说整个东三省就只有两个明白人,就是辽宁省长臧式毅和辽宁省警务处长黄显声。九·一八事变前,臧省长曾多次苦苦警告张学良日军即将动手,并派黄显声专门跑到北平去见少帅报告危险,张少帅那时吸毒又加上染了伤寒,在北平协和医院住院,思维和精力都不充足。回复依然是要求镇定!万一打起来不抵抗,等待《九国公约》签字国的调停等等。 臧省长自知无力回天,在九·一八事件发生时悲愤地让东北军参谋长荣臻“赶快出去调兵遣将收复沈阳吧”,自己则以地方官必须死守地方为理由不肯离去,后绝食未死,被日军拉入伪政府,未保晚节。 黄显声却始终有着自己的主张,九·一八事变前的八月底,他已经通过当时的警务督察长熊飞弄到日军情报,知道事变即将发生,黄显声不肯坐以待毙,回沈阳后当即下令将下属五十八个县的警察队扩充成十二个总队,并发放枪支弹药。这批枪支成了之后东北各路义勇军中的主要武器来源之一。 后来的东北抗日义勇军中,原东北的警察人员占了相当高的比例,而且多位著名的义勇军指挥官都是原东北警察出身。而黄显声对沈阳的警察也进行了充分的部署,将两千名警察组织起来,编成一个总队并发枪,自己从九月初即昼夜不离办公室,随时准备应变。所以九·一八事变刚刚发生,他率领的警察总队已经离开机关,投入抗击之中。 海波哥当时是沈阳市区的一个警察小队长,也是因为黄显声提前一个多月的正确估计。所以九·一八事变发生的第一时间,小鬼子川田中队袭击北营的同时,海波哥就带着下面的几十个弟兄冲到了沈阳城门口,整装待发地恭候着小鬼子对沈阳的袭击。 前线的战事不时地反馈过来,北大营一万多人的东北军,却被只有五百人的鬼子打得撤退了。警察部队的东北汉子们着急地骂起娘来,海波哥的一个部下骂道:“难道又是少帅的命令,不准大伙抵抗?难道少帅真要把咱东三省送给小日本?” 与此同时,南营传来噩耗,鬼子的第二师步兵第二旅第二十九团也顺利地击退了南营守军。面对黑压压地拥向沈阳城门的日军,沈阳警察们咬着牙,对小鬼子扣动了扳机。无奈的是毕竟不是正规军队,很快城门就被日军攻破。沈阳警察在黄显声的带领下,和小鬼子进行了激烈的巷战。海波哥和他那群老兄弟当时只有一个想法:沈阳丢了,从此都要做亡国奴了。宁愿死,也不能把老祖宗的黑土地让给日本人。 和沈阳警察们一起顽强抵抗的还有沈阳讲武堂的学生兵。那些孩子,嘴上的绒毛都没长齐,很多人连枪都没有,就抱着一把大刀,神色肃穆地站在海波哥他们这群平日里作威作福的警察身边。而在这国家危难时刻,平日里如混世魔王一般的沈阳警察们,也都没有一个犯怂,始终肩并肩地守着沈阳城。尽管狼狈不堪且战且退,但就正如海波哥一个手下说的那样:“咱沈阳的百姓放纵了我们这么多年,现在总也轮到我们回报沈阳百姓的时候了。” 一个个地倒下,一次次地后退。到9月19日凌晨,传来了黄显声处长要求全部警察队和讲武堂学生兵撤退锦州的命令。当时很多老警察和学生兵都哭了,不管以前认识还是不认识的,都互相抱着“嗷嗷”地大哭。那一晚肩并肩地流着血,可坚持的结果等到的却是要放弃抵抗,撤退的命令。 很多人没有服从命令,选择了留在沈阳城里继续抵抗,而大部分的警察和学生兵都离开了沈阳,这些本来不是军人的士兵,便是东北抗日义勇军的前身,其中就包括邓铁梅、王凤阁、高玉山。选择留下的警察和学生兵,惨烈地用血肉之躯开始了对战日军开进城的坦克。 海波哥是这样说的:“当时我们很多人都没见过坦克,只见那夜色中黑压压的一个大家伙开了过来,弟兄们都举起枪对着那大家伙扣动扳机。甚至那些讲武堂的娃娃,背着刀冲上去,对着那大家伙用大刀砍着……全死了……全部死光了。那坦克一开炮,我身边十几个兄弟,被炸得到处乱飞。我摔到了沙包上,再睁开眼睛时,小鬼子的枪已经对着我的额头。我就是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小鬼子逮住的。” 说完这些,海波哥重重地低下头去,神色黯淡。我和四哥、郑大兵心里也都一股股地泛着酸楚。东三省沦陷,拉开了日军侵略中华的帷幕,也拉开了一干中华儿郎浴血抵抗的英雄诗篇。东北沦陷十年了,义勇军就在丛林里耗了十年。人一辈子又能有几个十年呢? 我们沉默地围着火堆,等待着离奇失踪的弟兄,但我们的思想却已飞到了被战火焚烧的中华大地。 郑大兵沙哑的嗓音打断了我们的思绪:“海波,你的意思是你在1931年9月就被俘送到了远山战俘营吗?” 海波哥点点头,说:“先是在沈阳日军宪兵队关了一个月,然后就送到了这里。当时第一批送过来的战俘只有一百来个,都是东北军的弟兄。那时候我们私底下还聊,说小日本居然还遵守《日内瓦公约》,还算把我们当人对待。后来几年陆陆续续关进来的弟兄说起,被俘的中国士兵一般都是被集中屠杀,或者送去挂着战俘营的工地折磨死。我才知道,小日本就只有远山这一个战俘营是按照公约来执行的。” 郑大兵又问道:“那你们第一批关进来的弟兄们现在在远山战俘营的还多吗?” 海波哥摇摇头:“很少了,小鬼子到1933年年初开始从远山战俘营往外拉人,也挺奇怪的,完全没有规律,有时候关进来才一两个月的就带走了,但大部分都和我们四号房的一样,都有个三五年。像我这种关了十年都没带走的,也还有十几个吧。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郑大兵点点头,没再吱声。四哥却冷不丁地问道:“海波哥,你是沈阳人吧?” 海波哥点头,说:“是啊!全家老小都在沈阳城。怎么了?老四,你突然问我这话什么意思?” 四哥微微笑笑,说:“没啥!我只是问问罢了。” 海波哥叹口气:“唉!也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听说小孩子现在都上日语学堂了,我都害怕我那两个孩子跟了鬼子姓,忘记自己是中国人了。” 四哥小声地说道:“只要你没忘记就可以了。” 我听得很清楚,海波哥似乎没听到,郑大兵也应该听见了,快速地开口了,似乎是想故意转移我们的注意力:“我看也等了这么久了,咱还是出去找找吧?” 我们几个都点点头,站了起来。海波哥问道:“万一他们三个又回来了怎么办?找不到我们他们可又开始急了。” 四哥迟疑了一下:“那要不要留人下来。” 郑大兵摇摇头:“一起吧!海波哥说得很对,就剩下咱四个人了,再走散几个,那就真麻烦了。” 我和四哥、海波哥都点了点头。我找了个白色的石头,在水潭边的地上歪歪斜斜地写上“我们出去找你们了!见字留下”。 海波哥站在郑大兵身边,却突然冲着四哥和郑大兵问道:“刚才忘了问你们俩了,你们真的只是在洞里看到了蜡烛和火柴,没有其他东西吗?” 四哥点点头,说:“就只有蜡烛和火柴。” 海波哥“嗯”了一声,说:“可别到这关头了,你们还瞒着我们啥啊?” 四哥脸色变了变,郑大兵上前拍拍海波哥的肩膀,说:“这洞里的事确实没瞒你们了。” 海波哥似乎还要说些什么,我主动打断了他:“海波哥,他们不想说的就别再问了,先出去找找振振他们三个吧!” 海波哥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四哥可能也是故意想要让这有点儿尴尬的场景早早结束吧,自个儿先下了水,说:“赶紧出去吧,看他们仨在外面有没有啥痕迹留下。” 我和海波哥、郑大兵便都下了水,朝洞外游去。 出了洞,外面又是个艳阳的日头照着。九月的清晨虽有点儿凉,但那阳光晒到我们湿漉漉的衣裤上,有种舒服的感觉。我们跨过那条小溪,海波哥便问道:“咱去哪里找呢?这洞口到处是水,还真看不出有脚印。” 四个人还真没方向了,互相看着,最后我和海波哥都望着四哥,等着四哥下命令。四哥有主见,并且也是见过大世面、上过大战场的。谁知道四哥却没有说话,他反倒扭头看着郑大兵。 郑大兵没有注意到我们仨都看着他,抬头往远处眺望。我们顺着他眼光望出去,林子还是如之前一样,但感觉好像多了点儿生机,仔细看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来。 我最先反应过来:“嘿!好像这片林子有活物啦,那林子上方飞的,不是鸟吗?” 四哥和海波也看到了,都很激动,海波哥说:“就是啊!奶奶的,在这林子里逛几天,感觉很是瘆人,看到的也都是死家伙。今儿个算天开眼了,总算看到了活物。” 四哥扭头对着郑大兵问:“兵哥,这是怎么回事啊?难不成现在这块林子和我们之前走过的林子不一样吗?” 郑大兵眉头皱得紧紧的,扭过头来:“你们问我我问谁呢?三年前我们进这林子就没熬过两天,那两天也一直是暴雨。只看得到活的,除非人死了就……”说到这儿,郑大兵硬生生地把到了嗓子眼儿的话生吞了下去,连忙扭过了头去。 海波哥追问道:“人死了就怎么着了?说来听听呗!” 郑大兵没有回头,又四处往远里望去:“人死了就死了啊!埋了啊!还能怎样?难道还会跑了不成?” 海波哥扭头看了我一眼,露出个对郑大兵很不满的表情。我装作没注意,学着郑大兵往远处望去,希望捕捉到什么。 突然,四哥指着我们身边的山崖顶端喊道:“快看,那是不是个人影?” 我和郑大兵、海波哥都忙抬头往那山崖顶望去。只见崖顶大概一两百米高处,一个灰色模样的人影在迅速地移动,并且是一直挨着悬崖边跑着。动作不慢,但也没有像鬼娃娃那么恐怖的速度。灰色人影在那崖顶一溜烟地朝前跑着,郑大兵低声说道:“过去看看!” 说完他第一个朝着那人影过去的方向跑去。我和四哥、海波哥也在后面追上,但实际上我们就算能跟得上崖顶那灰色人影的步子,可对方在一两百米的高处,我们在崖底,也无法到达那人影奔向的目标。只是在目前完全不知道下一步需要怎么办的当口,发现一个这样的人影,似乎总能挖掘出点儿什么吧。 我们一边跑,一边抬头望着那人影。首先可以肯定的,看那人的身高体形应该是个成年人。当然,也实在是隔得太远,男女分辨不出来,只能从那跑步的姿势看,男人的可能性比较大。我暗自分析得出的结果是:上面那人绝不是小鬼子。因为他那衣裳模模糊糊的应该是灰色,而不是鬼子兵的土黄。最重要的一点,从林子里目前的状况看,躲在暗处的鬼子人数应该不少,是鬼子的话那就不需要像这般慌慌张张地跑动。 跟了有四五里地,上面那人停了下来,背对着我们。我们四个往后稍微退了点儿,望上去感觉崖顶那人似乎前面没路了,正站在悬崖边在想着什么。海波哥低声问道:“咱要不要冲他喊一声!” 四哥摇摇头,说:“先看看再说吧!” 我扭头看郑大兵,寻思着这神秘的大个儿接下来会怎么办。只见郑大兵脸色不是很好看,咬牙切齿一般地盯着上面那背影,握枪的那个手微微抬着,似乎随时就要举起来,对着上面那人影开枪。我忙冲郑大兵说道:“哑巴……哦,兵哥!你怎么了?” 说到这儿,上面那人影大吼一声。我忙抬起头,只见那灰色人影吼完,然后对着前面跳了下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海波哥说道:“这孙子不会是跳到悬崖下面去了吧?” 郑大兵的脸色还是很难看,四哥也注意到了,关切地问道:“兵哥,你怎么了?” 郑大兵低下头来,眼珠子鼓得很大,瞳孔似乎也在微微放大,话却说得断断续续起来:“不可能……三年前……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四哥连忙走上去,搂住了郑大兵的肩膀,说:“兵哥!怎么了?那人你见过?” 郑大兵推开四哥的手。“没啥!没啥!”说完郑大兵往前面看了看,说,“我们继续朝前面去吧。上面那人似乎是有目标的,咱也赶到前面去看看是啥好东西让那家伙发了疯一般地跑。” 我迟疑了一下,说:“那我们不找振振他们三个了?” 奇怪的是,一直最关心手下弟兄的海波哥也在我耳边说道:“兵哥说得很对,咱还是先过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再说……”海波哥拍拍我肩膀:“弄不好振振他们也在前面看热闹呢。” 四哥却又往郑大兵身边挨了过去,沉声说道:“兵哥!那上面的人影你认识?” 郑大兵没有回头,没有理睬我们大踏步地往前走去,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也不肯定……只是感觉有点儿像!” 很快,郑大兵回过头来,表情恢复得正常了一点儿,看四哥的眼神隐约透着点儿对刚才失态的歉意:“感觉……感觉有点儿像三年前我带出来的一个弟兄。”顿了顿,郑大兵继续道:“只是,那孙子三年前已经死在我面前!如果他没死的话,我也会亲手弄死他。”说完这些,郑大兵眼神中闪过一道精光,往前面大踏步地迈开了步子。 我们急忙跟上,我不知道海波哥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却为哥儿几个现在这么冒失地往前冲而着急。毕竟,郑大兵和四哥有太多东西隐瞒着,而现在郑大兵因为愤怒或其他什么情绪而带我们走上的这条路,让我完全没有了信心。 四哥也没吭声了,跟着郑大兵朝前走去。海波哥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也急匆匆地跟着他俩往前走,似乎振振他们三个人的生死现在不是他最关心的事了。我一个人跟在最后,心里忐忑不安。甚至于有一种预感,好像我们前面的遭遇,会让我和我的弟兄们有一场生与死的诀别。 我们几个沉默地挨着悬崖走了一两个小时。很奇怪的是这一路上,郑大兵没有和之前一样,在身边的石头上留下记号。我暗地里想可能是因为这么一路走,反正是挨着山崖,并且脚下有条挨着山崖流淌的小溪,也能够引导我们走回之前的山洞吧!当然,我还有另一种猜测,那就是因为看到那崖顶的人影,似乎激起了郑大兵内心深处的愤怒,让他乱了方寸,没有和之前一样缜密的心思了。 空气越来越潮湿。之前大伙对于这林子深处有瀑布的假设,在被一步步地证实。因为我们耳边由小到大,“哗哗”的瀑布流水声在越发变大。到最后甚至互相间说话都要扯着嗓子,水扑到脸上都慢慢变成了水滴,往下流。 果然,在又走了半个小时后,我们左边的山崖狠狠地拐了个弯,我们往左边望去,一个从一两百米山崖上轰然流下的瀑布,出现在我们面前。而我们前方的路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水潭,瀑布流下后,又朝着我们正前方汇成一条河流,奔腾而去。我们所一直沿着走来的那条小溪,不过是这巨大的水潭旁的一条小支流。 我们四个人站在那水潭边都愣住了,为眼前这大自然的壮观而倾倒。目瞪口呆地看了一会儿,四哥对郑大兵说道:“兵哥,现在怎么办?” 海波哥却提前插话进来:“绕过去啊!继续绕着山崖走,看会不会有路去崖顶。” 郑大兵没有说话,而是死盯着那巨大的瀑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便冲他们说道:“我看还是回山洞去吧!万一振振他们找不到我们可要急了。” 海波哥再次反常地对我说道:“振振他们三个大活人,不会有啥事的,看兵哥怎么安排吧!” 郑大兵却伸出手指向瀑布深处:“看,那里面是不是有东西?” 我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那瀑布比较稀的地方,有一个若隐若现的黑漆漆的凹洞。因为我们站在亮处,对于里面自然看不清楚,但似乎那洞不浅,因为隐隐地,里面有着葱绿的颜色,证明还有植物生长着。 四哥声音听起来有点儿激动:“兵哥,你不会觉得这里就是……就是那入口吧?” 郑大兵扭过头来,看了我和海波哥一眼,迟疑了一下后,对四哥摇头,说:“我不能肯定,但应该不是,因为水潭这边没有日军军方的痕迹。” 海波哥便问道:“你们在说啥?怎么我一点儿都听不懂?” 四哥回答道:“也没啥!就是觉得这里是小鬼子一个秘密机构的大门。”说完四哥往水潭走去,看那架势似乎真要下水。 我几步跨上去,对着四哥喊道:“四哥,你疯了!这你能游得过去?” 四哥回头冲我笑笑:“傻了吧!我们从这侧面游过去试试啊!” “从这侧面也会被冲走啊!”我伸手拦在四哥面前。 郑大兵没有往水潭走,反而径直往那没有瀑布流下的山崖拐角走去。 我们仨傻傻地看着他,只见郑大兵在山崖边找了一会儿,最后抓住了几根看上去比较粗壮的藤。藤都有一两百米长,甚至想象不到是不是直接就是从崖顶延伸下来的。郑大兵先试着把藤提了提,然后低吼一声,居然把那几根藤硬生生地扯了下来。 我们看得目瞪口呆。要知道,这种在悬崖爬满的藤,都有大拇指那么粗,并且不是由一条根固定在泥土里,长到哪里,便在哪里扎几条根须进去。凭我们普通人的力气,连扯断一根都有点儿困难,可能要一两个人合力才能做到。而郑大兵一咬牙,一次就扯了几根下来,这般子力气,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郑大兵拖着那几根藤,扭头朝我们走过来。见我们仨都张嘴望着他,微微地笑笑,说:“我就一点儿力气罢了。”说完郑大兵把藤往自己腰上绑,我当时以为他是要绑好自己,然后他先下水试试看能不能游过去,万一冲走我们还可以把他拉回来。四哥估计得应该和我一样,我俩都上前帮他绑了个结实。然后郑大兵看看我们仨,说:“我先游过去,等会儿我拉你们进去就是了。” 我和四哥、海波哥都点点头,然后郑大兵往后退了几步,再对着前面一冲一跳,直接跳出去五六米远。因为我们是站在水潭和山崖拐角的地方,郑大兵这一跳过去五六米后,距离那瀑布的中心就只相距十米左右的距离了。 那位置也正是水流最急的水潭中心,让我们更加吃惊的是,只见郑大兵浮起来时,距离他下水的位置又已经前进了两三米。然后……然后他顶着那往他身后冲去的轰轰汹涌的激流,朝前方缓慢地前进了。十米……九米……八米…… 越来越近,最后,郑大兵被那从头顶冲下的瀑布打到了水里。我们握紧着手里那几根藤的另一端,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几分钟过去了,郑大兵并没有在水潭中浮出来,好像被打到了瀑布底下去了一般。 四哥骂道:“娘的!可能出事了!”说完抓起那藤便往回拖。 我和海波哥也回过神来,帮着四哥拖那藤。谁知道待那藤悬空了,绷紧了,却拖不动了。 我们三个互相看看,然后一起抓着那藤,用力地扯了起来。藤那边却似乎故意在和我们较劲儿般,也拖上了。我忙往瀑布里面望去,只见在水流最平缓的位置,模模糊糊地,似乎是郑大兵在里面对我们挥手。我忙叫住四哥和海波哥,要他们往那边看。四哥倒吸了一口冷气:“兵哥还真不是一般人啊。” 藤又抖了两下,应该是郑大兵示意要我们过去。我和四哥、海波哥互相看了看。看得出海波哥有点儿迟疑,毕竟这藤虽然有好几根,也很结实,但这一个没抓稳,被激流冲走,可不是开玩笑的。并且,如果郑大兵那边出啥状况,咱被他一松手,那接下来会是什么结局,都不太敢想象。 我向四哥望去,只见四哥的眼神很坚定。四哥双手抓住藤,往水里走去。海波哥犹豫了一下,也往前去了。我咬咬牙,跟上了他俩。 水冰凉冰凉的,激流在身上冲过,好像是要把身上的某些器官带走一般。藤打湿了,也好抓点儿,这点让我将之前万一没抓稳被冲走的担心扔到了脑后。 四哥在最前面,距离我大概有五米,中间是海波哥。藤被郑大兵一点点地往那洞里拉,我们自己也拼命地蹬腿,但似乎我们的努力只是自己心理上的付出而已。我们缓慢地往前移动着,最先被瀑布打到水底的是四哥,我和海波哥也因为四哥被打到水底而往后移了些,想留出点儿距离,让自己不被激流冲得那么厉害,让郑大兵有多余的力气把水里的四哥扯上去。 很快,四哥的身影也出现在瀑布后面,并清晰地看到他开始帮助郑大兵拉那根藤。我大声对海波哥喊道:“你先进去吧!” 海波扭头过来:“你先吧!我怕你坚持不住了。” 我说:“没事!哥!你快点儿就是了。” 海波哥便不再多话,努力地往前扯着藤移了过去。然后也被瀑布打到了水底,几分钟后,也顺利地出现在瀑布后的山洞里。 我咬咬牙,手已经非常酸痛了,眼紧瞅着前面的三位,然后用力地往前移去。到瀑布打到我头顶的同时,一只大手稳稳地抓住了我的手。浮出水面的瞬间,我看到是四哥和海波哥死死地拉着藤,而郑大兵已经下到了水里,把水底的我往上拉的场景。 看到这一幕的同时,我还看到了让我异常恐怖的一幕:只见在四哥、郑大兵、海波哥的背后,三个非常魁梧的身影,在山洞深处慢慢浮现。而我面前的三位好兄弟,因为瀑布的轰隆声以及注意力全在我身上,对背后出现的人影却全然不知。 紧接着的是,郑大兵死死握着的我的手,在他指缝中好像细沙一般滑过。包括我自己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手在莫名其妙地抓空。 似乎…… 在我视线蒙胧的最后瞬间,我看到四哥、海波哥、郑大兵面对着我,露出看到什么异常恐怖现象的表情,似乎……似乎我雷子在迅速地消失…… 山洞深处那三个陌生的人影,却在缓缓靠近,他们手里端着的,似乎都是枪,而枪口,正对着我们。 第十八章 邵德:消失的活人 小五和我也躺了下去,我背对着他俩侧卧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如果说这一切确实都是陆伯伯事先安排好的,可是为什么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哪怕是一点点?按照小五所说的,整个事件和三年前战俘逃亡事件,甚至是十年前远山战俘营成立都有关联的话,那么,我现在所卷入的这次追捕,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有计划地布置了。也就是说,我所信任与依赖的陆伯伯,压根儿就一直没有把我当成自己人对待,而只是把我当成一颗他事先安排的棋子在使用罢了。 我心里更加乱了。因为我是孤儿,所以从小就敏感多疑。尽管陆伯伯一家视我如己出,可我打小起,就始终有一种自卑感,希望不辜负养父养母的厚爱,同时一些芥蒂也是从小开始就有的。 我翻了个身,朝小五那边转了过去。小五也没睡着,也正睁眼看着我。我冲他笑笑,小五低声说道:“怎么了?你也睡不着?” 我“嗯”了一声。小五拿出烟,点了两支,扔了一支过来,说道:“脑子里有很多疑问是吧?” 我点点头,吸了一口烟问:“陆伯伯对这一切都知道吗?” 小五扭头看了一眼躺在箱子上已经在打着呼噜的杨建,然后对我说道:“陆司令自然是知道的。怎么了?觉得陆司令这一切都没告诉过你,心里堵得慌对吧?” 我被他说中了心事,无奈地笑了笑。小五继续道:“你不要怪陆长官。跟小鬼子这场战争,有些人付出的是自己的生命,一腔子血洒在战场上,成就了一个英雄的故事;但还有一群人付出的代价比生命还要重。张自忠将军你听说过吗?” 我点点头。小五叹了口气:“张自忠将军在北平沦陷后,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汉奸。他那性格的人,居然能窝在鬼子胯下忍辱负重,甚至最后回到国民政府,举国上下都骂他是个卖国贼。可将军为国家付出的与得到的,始终只有一干高层才知道。而你陆伯伯现在,还是在为了国家披着那一身汉奸的军装,邵德,陆司令其实一直不想让你卷进这个阴谋里来,可是你应该知道,还有什么人能够真正值得他信任呢?” “你呢?”我问道,“你也是陆伯伯安排的吗?” 小五脸色变了:“我不是,我只是个普通人罢了。”说到这儿,杨建咳嗽了一声,小五忙停了嘴。我也会意,不再吱声了。 半晌,小五冲我招手,指向旁边那个坦克的驾驶室,爬了起来,往那边走去。我也起身,跟在他背后,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进到驾驶室里,我才注意到小五把那个公文包带了进来。小五把那根蜡烛点上,手伸进公文包,在公文包底端不知道按动了什么机关,然后把那包的底给打开了。我探头过去,只见被油纸包着的相机旁边,凌乱地摆放着很多小物件。 小五从里面摸出一张相片,有点儿模糊,可能是翻拍的缘故吧。小五把相片递给我,说:“你看看吧!这是在日军一个战死的中将身上找到的,后来送到了南京政府。” 我接过那张相片,只见上面四个日军军官站在一个宽敞的山洞前,都披着披风,穿着大高靴子,戴着白手套,一看就知道是日军里的高层。中间一个矮矮胖胖的,留着仁丹胡子。 “土肥原一郎?”我一眼就把这矮胖的小胡子认了出来。土肥原一郎号称中国通,表面上和咱一干中国人都关系不错,甚至好过他的日军同僚。他是陆伯伯的剿匪大队司令部里来往密切的常客。我和他在陆伯伯办公室也见过很多次,自然一眼能认出他来。 小五点点头,然后再指着旁边的另外两个介绍道:“这个是石原平次,这个高点儿的是板垣元二,最边上这个就是死在我们军队枪下的那个中将。” “啊!关东军情报机构三羽乌?”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土肥原一郎,关东军特务机构头子;石原平次,关东军特务机构参谋;板垣元二,关东军特务机构总参谋长。三个人都是当时关东军智囊级人物。而这三个人凑到一起所做的项目,也肯定是日军最高层的计划。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把视线移到了他们所拍照的背景上,应该也是在山林深处,背后的山洞边上悬挂着一块牌子,居然是用中文写的:九日研究所。 “九日?”我不由自主地读道。 “对!就是九日。”小五压低着声音说道,“我们进入到这林子里摸索的机构就是叫九日研究所。” 我抬起头望着小五:“这九日研究所是干吗的?” 小五摇头道:“我知道的也只是比你多一点点,但是情报说这是和日军一个叫复生还是重生计划相关的机构。听这名字,就感觉透着诡异。” “那鬼子在咱中国境内,有几个这样神神秘秘不为人知的机构啊?” 小五还是摇头,说:“目前国民政府和延安共军所掌握的情报里,小日本最起码有两个秘密机构是见不得光的。一个就是这个所谓的九日研究所;另外一个更加神秘,目前只知道叫731部队,是黑太阳实验基地!” 说到这儿,小五的手搭上了我的肩膀:“邵德,你和我以及那八个战俘里,应该还有一两个人都是被国民政府安排进来破解这个九日的特工人员。所以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咱在这林子里,并不是孤单的。” 我点点头问:“战俘里谁是咱自己人呢?” 小五苦笑道:“这个计划太机密了,包括我都是前天到了远山后才被陆司令告知你是可以信赖与争取的人。之前不是和你说了有暗号吗?遇到谁觉得像是可靠的人,对暗号就是了。” 我点点头,然后忍不住又追问道:“白天那个光头到底是个什么人?你要我注意他眼睛是什么意思?” 小五又苦笑道:“那个叫重瞳,容我卖个关子先瞒着你吧。” “可是……可是我在你眼里也看到了光头那种眼珠!”我咬咬牙,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小五连忙瞪大了眼睛:“有吗?你看到了吗?什么时候?” 我说:“也是你要我注意光头后我才留意到的。” 小五明显有点儿慌了:“没有吧!”顿了顿,小五把脸侧了过去,手握紧了旁边的一根铁把手,再扭过头来望着我,说,“现在有吗?” 我忙盯着他眼珠,只见他的黑眼球又和白天我注意到的一样,在慢慢放大。我重重地点头:“有!” 小五愣了一下,然后眼珠慢慢地恢复了正常:“看来只要使用那超过身体的力量,就会显现。邵德,多亏你提醒我,以后我会注意点儿的。” 我莫名其妙,然后偷偷瞄向他松开了的那根铁棍,只见那方便驾驶员在颠簸时固定身体抓的铁把手上,一个手捏的印记清晰地呈现在上面。也就是说小五刚才那一会儿,居然在这坚硬的铁棍上,捏出了个手印。 “小五!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五低下了头,半晌抬起头来说道:“邵德,我只是个普通人,普通的……普通的军人。” 我没有再追问,看得出这问题又触动了小五心底的那所谓的秘密。小五把相片又放回公文包,整理好,然后抓住边上的扶手,往坦克外爬去。 我也一声不吭地跟着他出了坦克,杨建还在那里呼呼大睡。我俩重新回到干草上,躺了下去。 天并不是在我再次醒来时变亮的,而是被失眠的我眼睁睁地看着变亮的。直到天泛白了,我才睡着,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应该没太大一会儿工夫吧!食物的香味把我弄醒。我翻身起来,见杨建和小五两个人正聊得很开心,一人端着一个罐头吃着。 见我醒来,小五扔了个罐头过来:“赶紧吃吧!吃完杨建要带我们去他说的那村子看看。” 我接过罐头,走到水边胡乱地抹了把脸,三下两下就把那罐头消灭了。杨建似乎还在为我和小五进入他的生活激动着,又翻着他那些箱子,提出一捆绳子来,说:“你们也都一人带一捆吧,上去后也都一人拴一根,免得把老子的那根给弄断了,以后咱都只能在这洞里猫着。” 说完杨建把那两支长枪背上,跳上坦克,往那悬在空中的绳子上跳去,稳稳地抓住,灵活地往上爬去。 我和小五对视一眼,也都把各自的家什背上,绳子也挂到脖子上。我还多拿了一支长枪背上,看杨建出了那山洞后,也都顺着绳子爬上了洞口。 出了那山洞才发现我们在下面看着挺大的那洞口,其实也就坦克大小,并且因为藤啊草啊胡乱地在上面缠着,不走近还真看不出来。我们背后便是那耸立的山崖,前方是一条很窄的小溪,溪水顺着藤流进我们所藏着的山洞,而比较奇怪的是我们在洞里没有听见水滴滴下的声音,可能是溪水都顺着山壁流了下去,而没有垂直滴下去吧。 小溪的前方依然是一片和我们之前经过的林子相同的葱绿。我和小五在杨建的指挥下,把各自的那根绳子固定在洞口的一块大石头上,外面再用藤和草掩盖得严严实实。忙完了,杨建就带头跨过那小溪,径直往林子里走去,我和小五也跟上。小五打趣道:“杨兄弟今儿个怎么了?出了洞还变得跟老鼠似的小心翼翼,有啥忌讳不成?” 杨建扭过头来,表情却难得地严肃:“你想死不成?不要以为林子里没活人,只是你们没碰上罢了。” 我寻思着他难道是在说那些鬼娃娃:“杨兄弟你不是说那些鬼娃娃不袭击你的吗?你这么紧张干吗?” 杨建声音还是压得很低:“鬼子还有巡逻兵,而且老子在林子里猫了这么久,都没注意到他们巡逻的规律。还有,巡逻的鬼子和我们平时见到的鬼子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小五连忙问道。 杨建有些不高兴,冲小五瞪眼:“说了要你小声点儿,不长记性咋的?平时我们见到的小鬼子两条短腿好像长在胸脯上,就好像没腰一样,矮得像个陀螺,可巡逻的那些鬼子,八个一队,个顶个的高个子,和咱东北军的汉子一样高高大大,有模有样的!” 我和小五对视一下,点了点头。我也把声音放低:“是不是都在胸口戴了个红色的徽章?” 杨建“咦”了一声问:“你咋知道的?” 我回答道:“坂田昨天带着的那八个兵也都是大高个,压根儿就不像是日本人。” 杨建点点头,说:“那可能就是带的林子里巡逻的那号兵吧。” 就这么边聊边往前面走着,走了有十几分钟,杨建突然回过头来,说:“邵德你腰上挂的那玩意儿是不是就是从那种高个鬼子兵身上拿下来的?” 我点点头,疑惑地看着他。杨建拍拍额头,说:“嗨!我就觉得好像看着眼熟。对!巡逻的日本兵里,经常看到有人挂着个那玩意儿。” 小五意外地没有马上追问这黑匣子的事,表情突然严肃起来,趴到了地上。我和杨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突然小五跳了起来,四处看了看,说:“上树,赶紧上树!应该是杨建说的巡逻兵过来了。” 说完他朝着身边一棵很粗很茂密的大树爬去。我和杨建也都心一沉,往那大树爬了上去。 远山里的树,本也就是藏人最佳的地方。树干笔直,上面却异常茂密,藏进去很难看出踪影。很快,我们三个在那棵树上方弯下了身体,用树叶和树干掩盖,而下面却依然鸦雀无声。 等了十几分钟,我都有点儿沉不住气了,想问小五是不是听错了,抬起头话还没说出口,瞅见他和杨建眉头都锁得很紧,死死地盯着远处。我忙低下头来,往那边望去。 只见为首的是一个没戴军帽的鬼子,两边鬓角的头发刮得干干净净,背上背着一把长枪,腰上果然也挂了个和我身上一样的黑皮夹。而腰的另外一边,是一把东洋刀。在他身后,果然是几个穿得笔挺的鬼子宪兵。 他们排得很整齐地往我们躲的树下走了过来,我数了下,确实如杨建所说的一共是一队八个人,个头也很高,和昨天坂田带的宪兵架势一模一样。并且,连带的武器也和昨天那几个差不多,六个人背的步枪,一个挂机关枪,还一个背着一把很长的带瞄准器的长枪。唯一不同的是后面的几个腰上都没带黑皮套。 我们三个一声不吭地趴在树叶后,警觉地盯着下面的鬼子兵。我甚至挨个儿仔细地看着他们的脸,看是不是有昨天跟坂田一起的八个宪兵。到挨个儿看完,可以确定和昨天我们见到的,没有一个是相同的。突然间我想起这队兵和昨天那队还有一点儿不同,那就是昨天那队兵里还有人背着装那两把大刀的皮套,而这队里没有。 当然,昨天的那队兵里也没有人挂东洋刀。于是,我仔细地往为首的鬼子挂的那把东洋刀望去。这一看还真看出个问题:东洋刀都是日军高级军官才佩带的,或者在日军高级军官手里只是当指挥刀使用,装饰多过实用。而这个没戴军帽的家伙,挂的那把东洋刀的刀柄用白布缠得紧紧的,刀也比之前我看到过的长了很多,似乎也宽了很多,斜挂在腰上差点儿到地上。缠着刀柄的白布也不是很干净,应该是经常握过的,依稀间,那上面似乎还有血迹。也就是说他这把东洋刀,不是装饰用的,而是经常用来打斗,甚至用来砍人的。 下面的鬼子过了我们躲着的树,往前走去。其间也有说话声,但听不很清楚。到他们行进至距离我们前方十多米的时候,杨建脚踩的那树枝“咔嚓”一声被压断了。队伍最前方的东洋刀立马站住,扭头过来,朝我们躲的树上望来。 我们仨都握紧了手里的枪,一动都不敢动,死死地盯着十几米外的鬼子们。只见那东洋刀对着我们这边望了一会儿,然后张嘴说了几句什么。其他的鬼子便都露出一个异常恐怖的表情来,和东洋刀唧唧喳喳地说上了。 说了一会儿,东洋刀摇了摇头,似乎做出了决定,一挥手,带着那几个鬼子又往前走去。 很快,鬼子们的身影消失在林子深处。我只感觉整个背都湿了,杨建见鬼子没了踪影,在我和小五耳边低声说道:“他们应该是以为又是那些鬼娃娃在树上窝着。” 小五点点头,做出个噤声的手势。杨建却没停下来,低声骂道:“你也太胆小了吧!都走得没影了。” 小五扭头瞪了杨建一眼,杨建吐吐舌头,闭了嘴。 大概又过了十几分钟,小五才对杨建骂道:“你一个人碰到这些巡逻兵,顶多被他们听到些声响,鬼子们会以为是啥活物折腾出来的。但你总不可能自己对自己说话吧?而现在有我和邵德在一起,说出的人声被鬼子听到的话,是什么结局你想过没?” 杨建有点儿不高兴:“都走得没影了,还会听到啥?” 小五生气了,一边往树下面滑,一边说道:“我听得见他们说话,他们就能听得见我们说话!他们里面也有合体人。” “啥?合体人?”这时我和杨建跟在小五身后也跳到了地上,我忙问道。 小五没回答我,继续瞪了杨建一眼。杨建应该也生气了,没有理睬小五,对着我说道:“合个屁!就他神神鬼鬼的,邵德!不要鸟他!” 正说到这里,小五突然脸色变了,低吼道:“快跑!鬼子没走远,他们追过来了!” 果然,我和杨建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见那八个日本兵走远的方向有了响动。杨建也慌了,用手指着我们来的方向压低声音喊道:“跟我来!这边!” 说完杨建朝着山崖那边跑去,我和小五在他后面跟上,我骂道:“杨建你疯了,现在回洞里岂不是要暴露你藏身的地方。” 杨建没有回头,说:“你俩跟好就行了。” 我们三个玩儿了命地往那边跑去,很快我们出了林子,面前又是那条小溪和山崖。我心里在暗暗骂道:没有林子的掩护,我们这样跑岂不成了鬼子的靶子? 心里这么想,但那一会儿已经由不得我把这话说出口。前面的杨建径直跨过了那条小溪,朝陡峭的山崖跑去。 只见前面的山崖中间,一丛密密的树藤显现在我们眼前。杨建朝里面一个侧身钻了进去,我和小五不明就里,也都硬着头皮往里钻去。藤里面是一道够一个成年人侧着身子进去的缝,我前面的杨建正死命地往里面移动。 我身后的小五整个身子也都进到了那条缝里,抓着手里的枪,把外面的藤拨弄了几下,拦在我们身后,并端起手里的机关枪,对着外面瞄着。 杨建那样侧着进去了五六米,便往下面跳了下去。我扭头对着还在藤边注视着外面的小五低声喊道:“赶紧进来吧。” 说完我也跳了下去,下面是一个三四米宽的山洞,也就两个人高,非常潮湿。很快,小五也跳了下来,和我一样抬起头来四处看。 杨建探手伸到身边的石壁上,变戏法一样摸出了个油纸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支蜡烛和火柴,把蜡烛点上。然后“呵呵”笑着说道:“这林子里山洞特多,你们杨建哥哥都摸得跟自己家一样,到处也都准备了火种,寻思着总有一天用得着。这不,这个小缝今儿个也救了咱的命。” 小五没好气地骂道:“还不是因为你才暴露的。” 杨建没有反驳,继续咧着嘴乐着,说:“成了!下次老子注意就是了!走吧!哥带你们见瀑布去!” “瀑布?”小五头一下就扭了过来,“你说前面有瀑布?” 杨建点点头,说:“咋了!又有啥问题?” 小五摇摇头,说:“走吧!去见识见识!” 说完杨建带路,我们往前面走去。 那山洞非常长,左右蜿蜒着。最开始还勉强能分辨出方向,到几个弯转下来,也都不知道是在哪个地方转了。耳边却越来越响,空气也越来越潮湿,到最后湿得连蜡烛都灭了。我们摸着黑朝前走去,所幸隐隐地能够看到前面有光透了出来。 又弯过一块石壁,前面清晰地看到了一个洞口,洞外是一道由上往下的瀑布。而让我们都立马抬起了手里的枪的是:居然那洞口有两个人影背对着我们,最前面还有个人弯着腰,正在从水里拉什么上来。 我们都拉动了枪栓,也是因为水流的轰隆声,前面的人没有听见我们拉枪栓的响声。就在弯腰的那人往上拉东西的同时,我一阵晕眩,手里的枪似乎要掉到地上了。我咬咬牙,死死地盯着那人拉上来的物件——居然是个人。那人出现在我视线里的同时,我清晰地看到他的目光也正盯着我。让人惊恐的是:他那刚出水的半截身子,在我面前像之前看到的死掉的鬼子尸体一般,在慢慢变浅…… 最不可思议的是,最后那人整张脸扭曲起来,露出异常痛苦的神情。然后,活生生地……活生生地……在我面前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