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宿鲛4·无间人形》 第一章 <er top">一 夕阳下的靖国大道上,站着三位少年,右边的贴身穿着一套牛仔装,中间那个七分袖t恤加黑短裤,左边的则是裁短袖子的运动衫加棉裤,长发辫垂在帽子下。 三人身上的银项链与戒指多得能闪瞎人眼,马路对面的鲛岛甚至能听见那叮当的响声。 鲛岛心想,他们绝对不满十八岁。 不狂妄,也不嚣张,不无聊,也不兴奋。 就是日常生活中的一个普通画面。 人流穿过马路,朝他们走去。他们不时将视线投向人流,可眼神中并无紧张。 像是在等人,也像是在消磨时间。 “牛仔”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烟,驾轻就熟地倒出一根,叼在嘴上。是好彩(Lucky Strike)。 他把zippo打火机的锉放在大腿上挫了一下,再用火点了烟。 三人都在抖动身体,仿佛在跳舞一般。 他们并没有戴耳机,除了电玩中心的噪声外,没有任何音乐声,可他们就是在跳舞。 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只属于他们的音乐。他们的视线投向四面八方。 他们是一个小队,组织得很好,覆盖了三百六十度全方位。 行人的红灯亮了,车辆纷纷发动。三人的身姿被车流挡住了。 鲛岛把折过的报纸夹在腋下。两个身着迷你连衣裙的少女从药店的转角穿了出来,站在路口。 其中一个把头发漂白了,还烫了卷,另一个的头发则很短,几乎和光头差不多。两人皮肤黝黑,刚过去的盛夏在她们身上留下了印记,白色的袜子堆在脚踝,脚上则穿着运动鞋。 行人的信号灯变绿了,两人走了起来,径直穿过马路。鲛岛目测,她们大概十六岁。 他掏出一根烟,点着。 两个少女离三人组越来越近,上了人行道,“光头”女不动声色地伸出右拳,长发少年则用左手掌接住拳头,两人面对面,一言不发,剩下的两只手则一上一下地碰在一起。 车辆再次驶动。 五人组朝附近的电玩中心走去。 鲛岛缓缓走下地道入口的楼梯,他并不急于摆脱三人组的全方位监控。 走到楼梯的墙壁正好能挡住五人视线的地方,鲛岛撒腿就跑,迅速穿过地道,一步两层台阶地往上冲。 他来到电玩中心门口,卷毛女和光头女正在玩入口处的抓娃娃机,“短裤”与“长发”依然注意着周遭的情况。 “短裤”瞪着冲上地面的鲛岛,红褐色的头发一点儿也不油腻,在额头中间一分为二,脸颊上还留有痘印。 他面无表情地错开视线,缓缓转过身去,让鲛岛无法看见他的脸。他对“长发”说了些什么。 “长发”的背脊顿时僵住。 又来了,鲛岛心想。有人在发自己的照片不成?还是说这群十多岁的家伙有超能力,能瞬间看穿警察的伪装? 就连黑帮和普通罪犯都无法识破鲛岛的真身,可这群人一眼就发现了。 所以鲛岛一直躲在马路对面,如果距离小于十米,这群人就会四散而去,仿佛看见了某种散发出恶臭的污物一般。 把侧脸对着鲛岛的“短裤”转了个身,“长发”则往电玩中心深处的昏暗角落里走。 鲛岛正要去追“长发”…… “啊呀呀……”“短裤”就挡住了他的去路,脸上带着一丝浅笑。 “让开。” “哎呀,别这么说嘛。” 鲛岛把手搭在“短裤”肩上。 “哦!”他叫了起来。 鲛岛问道:“几岁了你?” “十七啊。”“短裤”若无其事地回答。卷毛女跑得最快,已然没影儿了。 “想在监狱里过成人礼吗?” “这玩笑可不好笑啊。” “那就让开。” 他噘起嘴,耸耸肩。鲛岛推开他,走进电玩中心,直接往深处走。 这个时间段的电玩中心里尽是十多岁的年轻人。每周防犯课少年组的同事都要来这儿“扫荡”两三次。然而在这个时间段扫荡,最多也就是抓到两个吸烟的未成年人。 有三分之一的人还穿着学校的制服。 长发男与光头女站在最深处的兑币机前,长发男手撑墙壁,光头女也扭动身体靠着他的手。 “牛仔”不见了。 这家电玩中心的结构,鲛岛烂熟于胸。右侧深处是赛马机,旁边有一扇小门,通往大楼的后门。 鲛岛一个转身,朝小门走去。“长发”松开墙上的手,迈向同样的方向。 “长发”更早来到门边,他靠在墙上,面朝鲛岛,脸上的浅笑与“短裤”如出一辙,左手则插在棉裤口袋里。 “呀吼……”“长发”大叫一声。 这回鲛岛毫不留情,用右手揪住他的衣领,左手则按住他的右肩,给了他一个扫堂腿。 “长发”转了半圈,跌倒在地。没等他有反应,鲛岛就跨过他的身体,推开了小门。 右手边有一座非常窄的紧急逃生梯,细长的走廊。“牛仔”正要走过玻璃门。 鲛岛正要跑过去,左脚踩突然被人抓住,使他打了个踉跄。 “大叔,好疼啊!” 鲛岛回头一看,“长发”站起了身。 “牛仔”趁机逃走了。 “长发”从兜里掏出左手,他摆弄着金属弹簧刀,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当心我捅你哦。” 他把刀的位置放低,对准鲛岛的大腿随便一捅——一看便知是老手,不是玩玩的。 鲛岛迅速闪开。 “长发”眼底放光:“老子不知道你是哪根葱,谁让你把老子撂倒的?活该被捅死!” 鲛岛缓缓后退——他想尽快追上“牛仔”。 “长发”高举右手,把手掌对准鲛岛,掌尖用力,稍稍前倾。 那假动作没能让鲛岛背过身去。 “呵——”“长发”吐了口气,又做起了假动作,趁鲛岛的注意力被高举的右手吸引时,他便用下方的刀发起了攻势。 狭窄的走廊中,只能前后移动。 鲛岛下定决心,把右手伸向腰后,握住皮套里的特殊警棍。 那好像是“长发”等候已久的时机,他冲了过来。 鲛岛盯着他的左手。 然而,当“长发”的右手把帽子甩在鲛岛脸上时,他不禁错开了视线。他想转身,可没有空间给他转,左臀部传来剧痛。 鲛岛咬紧牙关,握紧刚拔出的特殊警棍,对准“长发”的左手往下挥去。 砰!“长发”呻吟起来。小刀应声落地。 “混账!”鲛岛怒吼一声,手肘对准“长发”的额头一击。 “长发”靠在墙上,转了半圈,瘫坐在地。 “痛死了!”他用右手扶着左手,鼓起腮帮子,再也没吭声,怒目圆睁。 鲛岛没有理他,撒腿就跑,每用左脚迈开一步,臀部都会感到疼痛。 推开玻璃门,冲向大楼后的小路。贼人逃跑的时候,总喜欢往歌舞伎町的深处跑——因为那儿人多。 鲛岛拖着伤腿跑着。他不知道伤势严不严重,不过牛仔裤能起到一定的止血作用。在新宿,有人带伤走路也不会引人注目。 要是不能在职安大道前追上他,那就意味着鲛岛败了。当然,“牛仔”也可能在那之前把货处理掉。 不过,他应该没有那个闲心——现在的他,恐怕满脑子都想着如何逃离歌舞伎町吧。除非逃到追捕者伸手无法触及的地方,否则,他是不会想到去处理货物的。 同理,少年肯定不会进店。逃命贼人的本能,就是不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除非店里有他的熟人,能躲在厨房里,否则他一定还在路上。 跑到东急文化会馆前,鲛岛终于看见他了——在汉堡店门口的人群中。 “牛仔”刚进入逃亡的第二阶段。店门口有好几个金属垃圾箱,他正从其中一个垃圾箱旁走开。 “牛仔”与鲛岛的距离足有三十米,自然不会注意到他,他的注意力在其他东西上。 陀螺剧场门口,有两位穿着制服的巡警正在巡逻。 鲛岛从臀部口袋里掏出警哨,用力一吹。 嘘——尖锐的响声,行人纷纷将视线投向鲛岛。最快作出反应的正是穿着制服的警官们。 垃圾箱前的“牛仔”认出了鲛岛,呆若木鸡。 巡警们跑向鲛岛。鲛岛摇摇头,伸出右手:“那个穿牛仔装的!” 话音刚落,“牛仔”撒腿就跑。两位巡警兵分两路,一前一后两面夹击。 一位巡警挡住了“牛仔”,仿佛阻止三垒跑者的捕球手一般。“牛仔”朝右边跑去,不料被另一位巡警逮了个正着。 “放开我!干吗啊?”“牛仔”被按倒在地,他扭动着,大喊着。 “起来!”巡警拉起“牛仔”,可“牛仔”甩开了他的手。 “放开我,我犯了什么事儿啊?” 鲛岛拖着左腿走过去。两位巡警隶属于警逻课,都是二十五岁上下。 其中一人发现了鲛岛的伤。 “警部,您在流血——” “我没事。” “是他捅的吗?” “开什么玩笑!”“牛仔”吼道。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搜身。”鲛岛说道。 “在这儿?!”察觉到鲛岛伤势的巡警惊愕地问道。照理说应该去最近的派出所搜身才对。 “没错。”鲛岛点点头。 两人一脸惊讶,可还是照办了。 “站直了,两腿开立,双手举过头。” “喂!蹂躏人权啊!搞毛啊!”少年吼道。 “少啰嗦,老实点儿!”考虑到周围还有围观者,巡警们搜身时的口气比平时温和多了。 “你还会这么高深的词啊!”鲛岛逼近少年。 少年瞪着鲛岛,鼻孔张得老大:“我犯什么事儿了,啊?大叔!” 鲛岛一言不发地看着巡警们搜身。巡警戴着手套,从少年口袋里掏出钱包、打火机、香烟、钥匙圈和BP机。 “就这些。”巡警说道。他故作冷静,可眼底却流露着迷茫。 “不就是香烟嘛,警官。”少年讽刺地歪着嘴。 “闭嘴!”另一位巡警说道。 “带包香烟就会变成这样啊?警察能这么冤枉好人吗?” 少年毫不胆怯。他缓缓抬起头,眼角发红,等着朝他走来的鲛岛。突然,他大声吼道:“开什么玩笑!老子干什么了?!” “闭嘴!”两边的巡警按住少年的手臂,抬头望着鲛岛。 “老子干什么了?说啊!说啊!” “手套借我用下。”鲛岛对其中一位巡警说道。 “是!”巡警从制服口袋里掏出白手套。周围围了几十个人。 “到这儿来。”鲛岛走了过来,戴上白手套。少年闭口不语。 “来来来,让一让,让一让。” 四人一动,人墙就散了,但没多久又围了上来,巡警只能赶人。然而,凑热闹的人有增无减。无可奈何之下,巡警只能用肩上的对讲机请求援助。 鲛岛走到汉堡店门口的垃圾箱时,又有四位巡警赶到了现场。 一对情侣把纸杯放在中间那个垃圾箱上,大口大口地吃着汉堡。鲛岛走近他们:“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两人连连后退。 垃圾箱是不锈钢做成的,高一米左右,投入口有两块活动板,前后各一块。 鲛岛用戴着手套的手掀开盖子。 里头固定有一个水蓝色的大号垃圾袋,投进垃圾桶的垃圾都会掉进袋子里。 可乐与奶昔的纸杯、泡沫塑料做成的汉堡盒与包装纸占了其中三分之一,有的杯子被丢进去时里面还有冰块,搞得垃圾箱里湿漉漉的。 鲛岛把箱盖放在地上,瞥了少年一眼。 “干吗?”少年噘着嘴,可已浑身是汗,脸色发青。 鲛岛把手伸进垃圾袋里,在纸巾、断薯条与纸杯中搜寻。 不久,他找到了一个折过的灰色塑料袋,大小与两个香烟盒相当,厚度则相当于一个香烟盒。 打开塑料袋一看,里面有五板药丸,后面封着铝箔,正面则是透明的。 “这是什么?” “不知道,又不是我丢的。” “要是查出你的指纹呢?”鲛岛说道。他把袋子叠好,交给巡警。 停顿数秒后,少年怒吼道:“老子不知道!” “是吗?”鲛岛平静地望着少年的眼睛。 少年喘着粗气,抬头望着鲛岛。四目相对,少年随即错开视线。 “去警署吧。”鲛岛说道。 <er h3">二 鲛岛与新宿署防犯课课长桃井一同负责审问。鲛岛捡到的塑料袋与垃圾箱里的其他东西被送往鉴识课。少年来到新宿警署后一言不发。 警员从沉默的少年手中采集到了指纹,果然与塑料袋及药片上的一致。 报告直接被送到了鲛岛手边——他正在医务室里包扎臀部的伤口,伤口深三厘米,长八厘米,痊愈需两周。 期间,少年与两名负责监视的巡警等候在审讯室中。 结束治疗后,鲛岛去更衣室换了条裤子,与桃井一同来到审讯室。 留下一位巡警负责记录,鲛岛与桃井的审讯开始了。 “从名字问起吧。我是新宿署防犯课的鲛岛,他是课长桃井。”鲛岛隔着桌子对少年说道。 “你不说话,我们也知道你是谁。中山道弘,十七岁,钱包里有摩托车驾驶执照。”桃井说道。他五十出头,级别与鲛岛一样,都是警部。他那稀疏的头发总是清爽不油腻,穿着茶色或灰色的土气西装,平时极少开口说话,从不主张个人的存在。 五年前,鲛岛从警视厅本厅公安部外事二课调往新宿署防犯课时,桃井就已经是防犯课课长了。 当时,桃井在署里有个外号——“馒头”,意为“死人”。十多年前,他的独生子死于一场不幸的交通事故,打那以后,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热情。 然而,桃井的警官人生并没有结束——两年前,他亲手开枪打死了私造枪支的嫌疑犯。要不是他出手相助,在署里备受孤立的鲛岛,早就被犯人折磨死了。 这让鲛岛与桃井构筑起深厚的信赖关系,虽然他们平时并不把“信任”二字挂在嘴边。 “你知道自己有什么嫌疑吗?”桃井平静地问道。少年没有回答。 “你别以为未成年人只要保持沉默,就会被送去家庭法院了。”鲛岛说道,“我给你解释解释吧。未成年人如果犯罪,先送去家庭法院接受审理,判保护观察处分后再送去少年院。但这只适用于罪行较轻的人,若是重罪,去的就不是家庭法院,而是检察院了,这是刑事审判,一旦被判有罪,去的就是少年监狱,可不是什么保护观察,也不是少年院,是正儿八经的监狱,听明白了吗?” 少年抬起眼说:“少吓唬人。” “这位警官可不是吓唬你。”桃井四平八稳地说道,“你的同伙逃走了,但他捅了这位刑警一刀,这可是伤人罪。如果他明知鲛岛是警察,是为了让你逃跑故意所为,那就适用,妨碍公务的罪名。” “不是我!”少年——中山道弘大声说道。 “没错,你另有罪名。” “违反药物法呗。”中山道弘迫不及待地说道。 桃井瞥了鲛岛一眼:“你怎么知道?” “那药片啊!还用问吗?你们肯定会说我不是药剂师却在卖药。” “你承认吗?”桃井问道。 “承认个毛!你们有证据吗?指纹只能证明我碰过它,又不能证明我卖过它。” “原来如此。” “别小看未成年人,别把莫须有的罪名加在我头上。” 桃井点点头,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盒烟:“要抽吗?” “干吗,要给我下套啊?违反药物法罪名太轻,还要加违法抽烟吗?” “我可没这么打算。”桃井摇摇头。 “你知道那是什么药片吗?”鲛岛问道。 “不知道,兄弟给的。”中山道弘随口扯了个谎。 “那你没吃过吧?” “没。” “那就验个尿吧。” “验尿?干吗?开什么玩笑,要我的小便干什么?我才不要呢。” 桃井把抽到一半的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如果你拒绝,我们可以向法官申请鉴定许可和搜身许可,再请泌尿科的医生来,插根橡胶管到你尿道里去,这就叫导尿管。不管你想不想尿,膀胱里的尿液都会顺着管子出来。不过……插管可是很疼的。” 中山道弘倒吸了一口冷气:“干吗要折磨我啊?” “为了确认你有没有吃过那药片。”桃井说道。 “我都说了,我没吃!” “那就检查一下吧。”鲛岛对桃井说道。 “开什么玩笑!怎么能这样?!简直就是严刑拷打!” “要是你肯尿,自然不用插管。” 中山道弘吞了口唾沫:“说我吃过就行了吗?” 鲛岛与桃井没有作答。 “只要承认我吃过就行了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药!只能high一下,一会儿就没感觉了,这玩意儿就是玩具!还不如海乐神管用呢!” 海乐神是一种安眠药。 “它和海乐神不一样吧?”鲛岛说道。 “当然不一样,那又不是安眠药。” “那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一开始我们管它叫‘跳跳’,现在叫‘冰棍’吧。” “‘冰棍’?” “嗯,吃一片就爽了,脑子也清楚了,跟薄荷脑似的。” “多少钱一片?” “五百。”说完,中山道弘睁大眼睛补充道,“我可没卖过,是别人告诉我的。” 桃井叹了口气,又点了根烟:“药效有多久?” “一小时吧,很快就不行了。” “什么时候吃?” “无聊的时候啊,蹦迪啊……跟女人上床的时候……” “吃了药上床肯定很爽吧?”鲛岛插话道。 “喝酒不也是吗?” “这比酒有用多了吧?” “你到底想让我说什么?” “没什么。你们都爱吃这玩意儿?”桃井问道。 “最近的确很流行。” “哪儿搞来的?” “别人给的。” “谁?” 中山道弘沉默了,只有眼珠在打转:“不知道。” “是吗?”鲛岛低声说道,“课长,还是告诉他吧。” “也是。” “他可不知道这要判十年——” “什么?!”中山道弘大喊一声,“为什么要判十年啊?开什么玩笑!” 鲛岛凝视着中山道弘的脸,默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用证据保存袋包好的“冰棍”。 “为什么要判十年啊?说啊!” “你真不知道啊?”桃井接过“冰棍”问道。 “什么啊?!” “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冰棍’,这三个月里,在涩谷、新宿、六本木都能看到,吃完十分钟后就会起效,药效持续一个小时。你说得没错,一颗五六百块,就连你们这些卖药的——” “我没卖过!” “好好听着。”鲛岛恶狠狠地说道,“就连你们这些卖药的,都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你们以为那是美国来的新玩意儿,觉得很时髦,是吧?” “那又如何?” “所以我们要验尿啊。让你们high起来的是一种叫甲基苯丙胺的东西,那可不是什么新玩意儿,五十多年前就有了,就是样子跟药效不一样,这就是兴奋剂。” 中山道弘目瞪口呆:“胡说!” “没胡说。”鲛岛说道。 “胡扯!兴奋剂是傻瓜瘾君子吃的啊!我……我……我怎么会吃那种东西啊!” “你就是吃了。” 中山道弘脸色惨白,面无表情,嘴唇半张:“我没听说啊……” “我猜也是。你以为只有土气的瘾君子才会打兴奋剂,是吧?” “可……兴奋剂不是用针筒打的吗?” “吃进去也行。这种‘冰棍’工艺特殊,能在短时间内被人体所吸收,但甲基苯丙胺的含量很少,所以药效并不长。你知道吗?在街头买那些注射用的毒品,要五千到一万。相比之下,‘冰棍’要便宜多了,五百块一粒,中学生的零花钱也买得起。不过啊,毒品终究是毒品,即使它便宜,你有种每天吃啊?一眨眼的工夫就上瘾了,一颗不过瘾,得一口气吃两三颗,每隔几小时就要来一颗。真是太蠢了!真正的聪明人,是让你们卖药的家伙,他们骗你们说,这是新药。笨蛋在卖药,去买药的比你们更笨,明白吗?《毒品取缔法》里规定,未经许可,擅自持有、转让、使用毒品的人,判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如果抱有盈利目的,就是十年以下。”鲛岛一口气说完,“明白了吧,所以抽烟什么的,我们根本不在乎。” 中山道弘吓傻了,他瞪大眼睛,看看鲛岛,又看看桃井,喉结一动一动,脸色已不能用“铁青”来形容了,几乎是灰的。他张开嘴,仿佛有话要说,或是想要大喘一口气。 鲛岛与桃井立刻明白了将要发生的事,赶忙后退一些。 中山道弘吐了,审讯室的桌子上全是他胃里的污物。 中山道弘主动提供尿液进行药检,结果为阳性。 兴奋剂交易的流程大致分为五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制造者。现在大部分毒品都是在日本国外秘密制造的,原因有二:一是国内很难搞到大批量的毒品原料;二是毒品的制造过程会产生氯化氢,闻到恶臭的邻居容易起疑。 制造者大多是中国台湾以及韩国与东南亚的贩毒组织。而近年被查到的兴奋剂中,有九成是从近在咫尺的中国台湾走私而来的。 第二阶段是从国外走私兴奋剂到国内的一级经销商,其中包括日本方面的走私者、在日本国内运输毒品的人以及毒品的保管者,等等。 第三阶段是从一级经销商手中购买毒品,分成小包,再把毒品零售给毒贩子的批发组织。 第四阶段是负责零售的毒贩子,但他们与第五阶段的瘾君子之间并没有明确的分界。换言之,从毒贩子手里购毒的是瘾君子,但瘾君子要赚钱买毒品,光靠正经工作的收入是不够的,于是主动当起了毒贩子,向周围人兜售毒品。 于是毒贩子与买药的瘾君子之间的分界开始模糊不清,大多数底层毒贩都是瘾君子——这便是毒品案件的特征,也是根除毒品变得越来越难的原因之一。 瘾君子在不断转变为毒贩子,有多少瘾君子,就意味着中间商手下有多少毒贩子。即使警方能抓住几个小毒贩,可有的是人能项上去,抓再多毒贩也没有显著效果。 因此,零售组织与毒贩之间有一层坚固的防护网,大多数毒贩的毒品都是从其他毒贩手中买来的,只有很少的人能直接从中间商那里买货,但他们也不知道交易对象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即使知道,也不会告诉调查员,因为找到了零售组织,警方就能顺藤摸瓜,把一级经销商和制造者一网打尽。三者之间总有巨额款项流动,联系较为紧密,警方查起来也就更容易了。于是零售组织会尽可能防止情报外泄,说漏嘴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调查员最有效的对抗方法,就是把抓来的毒贩变为情报提供者,即线人(SPY)。 一旦成为线人,即“S”,他们便会永远协助警方办案,只为保住小命——因为身份一旦曝光,会保护他们的只有警察。 每个调查员都有属于自己的S,他们不会轻易把S的身份告诉其他刑警。只要他还像以前一样当毒贩,就必须防止他已成为S的消息走漏到零售组织耳中。 然而,鲛岛并不喜欢把自己抓来的毒贩变成S。 S只有两条路可走:进监狱,或是继续自由。可自由总是伴随着死亡的危险。即便是“一手养大”的S,天机泄露时,刑警也不一定会保护他的生命安全。不仅如此,变成S的毒贩在惊恐中度日,为缓解恐惧,只会更加依赖兴奋剂。 他们的生活总有一天会崩溃——毒瘾越发严重,甚至产生被害妄想症。S的身份,让他们更加容易陷入被害妄想之中。 ——杀手要来了。 ——有人在监视我。 不久,紧绷的精神会像拉过头的橡皮筋一样,断成两半。 有的S会手持凶器,大吵大闹,甚至会伤害到无辜的人,夺走他们的性命,最终走向毁灭。如果他们吃了兴奋剂,在毁灭之前定会发挥出超出常人的体力。兴奋剂是一种疯狂的药物,它会缩短人的寿命。但也能让体力在短期内异常燃烧,就像是往汽车引擎里倒喷气机的燃料一样——惊人的爆发力之后,便是一片灰烬。 等待他们的,只有绝望的未来一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 只要是手下有S的调查员,都见过S被压力压垮、暴走乃至崩溃的样子。 然而——那家伙爆了,只能再找个新的了——也有人会撂下如此冷酷的话语。 说他们自作自受也无可厚非,可把他们逼入绝境的,正是S的身份,但没人会去追究刑警的道义责任。 不用S而铲除贩毒组织难于上青天,然而这就是鲛岛的行事风格。 第二章 审问完中山道弘已是晚上8点多了,鲛岛与桃井将中山道弘留在拘留所,然后一起走出了新宿警署。 “去吃点儿什么吧。” 桃井笑道:“前一阵子,我在路上碰到个搞高利贷的暴力团员,他说一半客人都‘腌’着呢,借钱不还,一筹莫展啊。” 高利贷的收益,在暴力团的收入中算是比较正当的,只要对方好好还钱,就不会涉足犯罪领域。 “好啊。”鲛岛回答道。 “新宿就免了。”桃井轻描淡写地说道。鲛岛也点了点头。 “冰棍”的价格低廉,是银灰色的透明药丸,显得“很酷”。这些特点让它在十五岁到十九岁的青少年中迅速流行开来。 这名暴力团成员以前吸过毒,一吃就发现那的确是兴奋剂。 “条子里也有好家伙?” ——那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别客气啦,有空常来啊。 这绝对称不上“招待”。提供饭菜的店铺,并非政治家们常去的高级日本料理店或餐馆,而是街头巷尾的小酒馆和小餐馆。那是店老板们对默默无闻、勤勤恳恳工作的警官们的善意,也是敬意。 最麻烦的是,这样的错乱状态会在停用毒品的时候,或是戒毒一年之后突然复发。 “即便是普通兴奋剂的四分之一,也要卖一千块才能回本吧。” “是啊!”鲛岛叹了口气,“可是仔细想想,制造者总不可能一直做原价只有几块的毒品。就算原价是十块吧,一百万颗就是一千万,其中还包括原材料费和制造者的人力成本,那一百万颗最多只能赚一百来万。投资了那么多设备,只能赚这些钱,还不如做些正经生意呢。” 鲛岛与桃井走进了位于四谷三丁目的一家牛排店。两个单身汉,这点闲钱还是有的。 “应该是个全新的制造者。恐怕想出挥泪大甩卖这主意的,也是制造者。” “对不住啊,让你陪我这个老家伙来吃西餐。”桃井苦笑着说道, 此言不虚。地价暴跌,而且不能像以前那样用土地作为担保向银行借钱了。许多和房产业界有关的公司为了确保周转资金,只能求助于民间金融公司,里头自然有依靠暴力团体的雄厚资金做生意的高利贷。 “是啊……” 时间已经晚了,店里没几个人。 “唱片……不对,现在都用CD了吧?卖得怎么样啊?” “不好卖啊。有一阵子她还因为销量不好闷闷不乐呢。”这回轮到鲛岛苦笑了。晶的乐队“Foods honey”出道快一年了,最近还准备搞个“Foods honey出道一周年纪念巡演”呢。 “真是不可思议。我平时总会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听到是搞乐队的,就觉得那人不是嗑药,就是穿着奇装异服。虽然我只见过她一次,可觉得她是个很直率的人,一点儿坏印象都没有留下。” “她太直了,有时候真让我头疼。不过,和她在一起以后,我感觉自己的确不会像以前那样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了,估计她也是吧……” 注释: 桃井瞪大双眼:“你是说他们先用低价普及‘冰棍’,等用的人多了再提价?” 原因很简单:高利贷背后有暴力团。只要贷款人有收入,就会尽快还钱给债权人,而且因为利率很高,能保证远高出本金的收益。 “中山的事情……”桃井话锋一转,“你准备怎么办啊?” “是的。‘冰棍’的成分是百分之九十几的葡萄糖,甲基苯丙胺含量只有0.008克。” 派出所的警官长什么样子,片区餐馆的人一清二楚。警官们私下里偶尔会去吃个饭,可是能不去还是尽量不去,因为到了结账的时候,店家会主动打个折扣,即使警官没有开口也是如此。 “我也不喜欢用S。”鲛岛摇了摇头,“以前我在县警署的公安里待过……” “还有暴力团收入的问题吧。”听鲛岛说完“冰棍”定会流行开来,桃井如此说道。 于是,店主违反交通规则,或是犯下小罪的时候,警官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本不是什么大事,问题是,不值一提的小罪,也有可能成为重罪的开端。 而且,还有一种比杀人效率更高的赚钱方法——那就是毒品和兴奋剂。 然而,心存不满的警部补还是将一张照片寄给了团体。照片上的场景,加重了那名成员是S的嫌疑。 “谁让这次也有竞争对手呢……” “竞争对手啊……说得也是。” “还不知道那玩意儿的国籍吗?”桃井低吼着。 “是的。” “如果‘冰棍’真是国产的,那就意味着目前制造者手中只有一家工厂,那也就是说,只要捣毁那家工厂,就能让‘冰棍’销声匿迹。可要是国外生产的,那就会不断有人走私进来。” 绑架资产家,要走他的全部财产,再杀人灭口——这种工作,在以往的暴力团犯罪中极为罕见。 对公安警察官而言,公安调查官就是竞争对手。同理,追踪兴奋剂、毒品案件的刑警也有竞争对手——那就是厚生省毒品取缔官。 桃井点了里脊,鲛岛点了牛腰肉,两人举起倒有红酒的酒杯干杯。 “为什么?” 毒品取缔官的主要猎物是毒品和兴奋剂。为了从源头捣毁设有重重防线的贩毒组织,他们隐姓埋名,进行卧底侦查。因此,他们极其忌讳与警方进行接触。真实身份一旦泄露,就会面临同S一样的危险,而卧底探员的心血也会化为泡影。 “普通兴奋剂大概是五六千一剂。” 不善交际、阴暗……他好像完全不在意部下们的恶评。 <hr /> 被捕的成员称,那是他在暴力团的熟人给的,暴力团成员又供出,药丸是他从路边的年轻人手里抢来的,那些年轻人看上去像是高中生,当时正站在路边兜售毒品。 然而,如果“冰棍”真是在国内生产的,那这种“安心感”就会崩溃。 这些高利贷的月利率高达百分之三十,有时甚至允许贷款人用第二抵押权、第三抵押权等不良房产进行抵押。 结果,那名成员被私刑处死。最终,在与搜查一课的联合搜查下,过激派团体被一举歼灭。 长此以往,“冰棍”定会在十多岁的年轻人中掀起一股流行热潮。这比当年盛行一时的美国普强制药公司的海乐神安眠药要可怕得多。 药效过去之后,兴奋剂使用者会感到强烈的疲劳感,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正是因为他们讨厌这样的疲劳感,所以才会再次使用兴奋剂。 从这个角度看,兴奋剂发挥药效后的状态与安眠药发挥药效后的状态正好相反。 深知这一点的,也是警官。 “此话怎讲?”桃井凝视着鲛岛。 因为新法正式生效后,暴力团就不能轻易参与这类经济纠纷了。 “应该是中国台湾产的吧。” 桃井一言不发地听鲛岛讲完那件事,问道:“莫非你担心这次也会发生同样的事情?” 警视厅保安二课对这一情况高度重视,为查清“冰棍”的源头,在各个销售环节投入了大量警力。然而,目前他们只抓到了一些最底层的毒贩子,不知与销售组织隔了多少层,对抓高级一点的毒贩子毫无头绪。 桃井点头。除了追踪贩毒案件外,最常用到S的就是公安搜查了。 所以,只要他在街上看见有人在兜售毒品,就会立刻将他逮捕,即使是最底层的毒贩子也不惜代价地抓捕。 鲛岛通过调查发现,私刑的起因正是警部补的那张照片。他追究了部下的责任,进而引发一场恶斗。 “一次0.03克左右吧。” 所以,即使是永远抓不完的小毒贩,鲛岛也会继续逮捕他们。 桃井一反常态,邀请鲛岛去吃夜宵。署里人都知道,桃井平日里很少与同事私下来往,就连课里搞的忘年会都是露个面就走人。 两人相视而笑。 “不怎么办。他是未成年人,只能送家庭法院了。” 鲛岛点了点头:“暴力团的日子也不好过。经济这么不景气,新法又生效了,搞得他们没法做和经济有关的生意了。” 毒品取缔官隶属厚生省毒品课。根据《毒品取缔法》的规定,他们拥有特别司法警察职员的身份,法律允许他们持有毒品。因此,在取缔兴奋剂毒品时,他们可以亲自出马,引蛇出洞。 “此话怎讲?” “那就糟透了。”桃井低声说道。 其实这类高利贷就没指望贷款人还本金,因为三个月的利息就超过本金了,那当然是拖得时间越长越赚了,最好拖个一两年。 当然,其中不乏连利息都付不出来的贷款人,如果他变卖所有财产都无法偿还债务,那高利贷背后的暴力团就会采取行动。 暗中搬运危险物品、贩卖内脏、为保险金杀人……能挤出多少是多少,连骨髓都不放过。 负债累累的贷款人自然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所以会拼命付利息。 “我觉得是日本国内的。‘冰棍’是国产的。”鲛岛回答。 毕竟兴奋剂与安眠药的特性截然不同,会产生极强的心理依赖。如果是为了安眠药原本的目的——睡觉——而使用安眠药,就可能产生依赖性,但为了high而使用安眠药,并不会产生像对兴奋剂那样的依赖性。当然,对身体的伤害又是另一回事了。 如果暴力团恐吓负债人还钱,就会立刻锒铛入狱。负债人也懂法,敢挺起腰板说:“我就是没钱,你能把我怎么着?” 换作以前,暴力团只要挖个坑,把这种人埋起来就行了,可现在呢?暴力团成员也不会轻易杀人。 “可没想到它居然只要五百块……这也太便宜了。” 黑帮中人早己习惯了奢侈的生活,让他们如何再过原来的穷日子?一气之下,他们便会将视线投向犯罪性较高的勾当。 “是啊,‘冰棍’一旦流行开来,那些人恐怕会争着卖。” 鲛岛二十七岁时曾调往某县警署公安三课担任主任警部一职。当时,该课的警部补与公安调查官之间曾发生过一起争夺过激派团体S的丑陋事件。公安调查官隐瞒自己的身份,与团体的某位成员进行了接触,这件事情被警部补知道了,他将调查官的真实身份告知那名成员,并威胁称,若是不成为自己的S,就将他与公安调查官有过接触一事透露给团体。 从这个角度看,警官与毒品取缔官的立场截然不同。 “没错,所以必须加紧捣毁‘冰棍’工厂,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听说‘冰棍’在日本大肆流行,外国毒品制造者定会搞点‘冰棍’来研究,要是他们也开始生产同样的东西就来不及了。” 司法界人士在一个月前才得知“冰棍”的存在。少年辅导员在涩谷街头发现了两名很high的女高中生,一眼就看出她们嗑了药,并从她们身上搜出了四颗“冰棍”药丸。女高中生供出,药丸是在迪厅认识的男生给的。 之后,新宿也查到了“冰棍”的踪影。警视厅保安二课与新宿警署防范课的联合搜查队取缔了一个销售甲苯的地下组织。当时,被捕的一名组织成员身上带有十颗“冰棍”,说是留着自己用的。分析结果显示,“冰棍”也是一种兴奋剂。 警部补用一把仿制日本刀伤到了鲛岛,之后引咎辞职。 鲛岛得知部下竟使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大发雷霆,明令禁止他再与那名成员有任何接触。 然而经济一旦不景气,暴力团就不能赚这种“轻松钱”了。 二课如此警惕“冰棍”出现的原因不仅限于此。 “可‘冰棍’卖得好,就会有更多人参与制造。”桃井说道。 “也是,十七岁的人没法当S。” 见他还不出钱,其中一个暴力团便会把他抓去抵债。而另一个暴力团心想,不能光让你们占便宜!于是也会出手。这样一来,一场血战在所难免,警察蜂拥而至……暴力团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说不定他们已经开始生产了。”桃井带着阴郁的表情说道,“不过,从‘冰棍’的价钱来看,供给者应该还在等它涨价……” “卖毒品的肯定会越来越多。” 所以,有人向暴力团借了巨额欠款,还是能大摇大摆地过日子。黑帮们知道钱要不回来了,只能咬牙切齿,却不能动他一根汗毛。 “贩子和上瘾的都会变多。”鲛岛点点头。 “都说一刮风,桶店就能发财,泡沫经济一旦崩溃,瘾君子也会变多。‘冰棍’与这个时代简直一拍即合。” 的确,警官的工资并不高。这份工作需要将身心用到极限,但能供警官们排解压力的零花钱还是少得可怜。这一点,没有人比警官自己更清楚。 “供给量一定很大。假设零售的利润是五成,那一颗药就是两百五十块,批发价大概只有五十块。” “这么低的成本弄不出毒品啊。” “是的,如果它是进口的,就意味着一颗药的成本只有几块钱。” 而赌博的抽头钱也是从那些挥霍着不义之财的暴发户手里赚来的。就是什么都不干,一晚上也能赚上几百万。 尽管警方迟迟难以发现有关毒贩子和销售组织的线索,可鲛岛还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冰棍”的危害进一步扩散。 然而,经济不景气与新法的诞生,让暴力团走投无路。 “瘾君子堕落成毒贩,为了赚毒资,抢包、恐吓、盗窃……什么都干,毒瘾不等人啊。” 鲛岛点点头:“估计背后是个特别聪明的家伙。” ——别客气,平时都靠各位的照顾。 毒瘾越来越重,就会产生幻视、幻觉、妄想等症状,若是进一步恶化,还会陷入持续性的错乱状态。 “这儿其实挺适合带女朋友来的……” “‘冰棍’肯定会流行起来,他们八成已经采取行动了。”鲛岛说道。 “可……一级经销商和批发组织会同意吗?至少毒贩子肯定不会答应。” 毒品是警察的眼中钉,一旦被抓,定会被判重刑。然而,暴力团已经不能用金融业的工作赚钱了,那就只能做这些高危行当。 “那……莫非‘冰棍’是在物价较低的中国制造的?” 鲛岛摇摇头:“药片的体积比结晶、粉末大多了,走私药片的效率太低了,即使装了一行李箱,也不如一箱粉末值钱。” 这就是所谓的“威慑力”。有不少暴力团吃过哑巴亏,还有人抱怨道:“不是道上的比道上的更可怕。” 北里大学发明了一种特殊的检测方法,通过分析兴奋剂的成分,就能判断出毒品是在哪个国家或地区制造的。检测毒品的原材料麻黄碱的残留量,测定结晶化的温度……搞清每个毒品产地的特征,并将“毒品指纹”录入数据库,与收缴来的毒品进行比对。 “冰棍”的收缴量还很少,而且兴奋剂成分的含量又很低,至今无法判断出其准确产地。 只要能确定产地,就能大致锁定批发组织的所在地。 为什么?还是新法。第一线的暴力团成员比谁都清楚,现在暴力团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以前,若是为了组织杀人,进了监狱,组织里还会帮忙照顾家人或情人,而且出狱时还有丰厚的保障等待着他——因为他是为了组织进去的。 鲛岛并没有点头:“如果是中国台湾产的,那就是先进口结晶,再处理成药片——那样成本太高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 然而,这样也会让警官欠下一笔人情债。 “是哪国的?”桃井低声问道。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组织早就没了那个闲情逸致,说不定在组员服刑的时候,整个组都被端了,那他们的刑期不就毫无意义了吗? 贷款人也深知这一点,有人明知自己还不了,还特地找有暴力团撑腰的高利贷借钱,有些胆子大的,还会从两三个对立黑帮手下的高利贷分别借钱。 “五百块算是挥泪大甩卖,开业大促销。恐怕近期‘冰棍’就会极端缺货,价格也会翻倍。” 当然,警方也需要从源头杜绝“冰棍”的销售。可要是再这么磨磨蹭蹭的,年轻人就会更依赖于使用“冰棍”,进而出现真正的瘾君子。 “要是这次收缴的毒品足够进行毒品指纹分析就好了。”鲛岛说道。 比起曾流行一时的信那水、甲苯等有机溶剂,“冰棍”这种“玩具”更便宜、更方便,但也更危险。 “课长,您可能觉得‘冰棍’如果是国产的就麻烦了,可我并不这么想。” “国产的?”桃井语塞。 “是的,这个可能性很大。”鲛岛直视着桃井的眼睛点点头。 警察大多以为,现在国内已经没有人制造毒品了,因为市面上有大量低价的外国兴奋剂,而且制造工厂太容易被捣毁了。没有“国产”,也能让警方产生某种“安心感”——他们以为,只要切断走私途径,就能阻止兴奋剂进入日本了。 “那可不妙。”桃井点头表示同意。 到时候即使能够一举捣毁“冰棍”的销售组织,年轻人也会从其他组织那里购买兴奋剂注入自己体内。 “哎呀,最近我们都不怎么出门,偶尔有一天放假,也不过待在屋子里无所事事。”鲛岛一边吃着最先上桌的沙拉,一边说道。 兴奋剂让人的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吃药人感觉自己无所不能,异常兴奋;而安眠药则会让身体的动作变得迟缓,失去判断力,会给吃药人带去幸福感,就好像喝醉酒一样。 这就是所谓的“闪回”现象,会引起闪回的药剂,除了兴奋剂外,还有LSD。 <er top">一 “那就是说——” 第三章 次日夜里,晶来到鲛岛的公寓。她的乐队Foods honey已推出两张专辑,而这次的新单曲则是从专辑中挑出来单独发售的。为拍摄CD封面,她去国外工作了三天,今天是来送手信的,顺便过夜。 晶的头发留长了,原本像男生一样的挑染头发,已然长到肩头。很久以前流行过一种类似的“蘑菇头”,只是晶可能不知道。初中时鲛岛喜欢过的女孩里,就有一个是这种发型的。 “给,礼物。” 7点多,晶一到公寓,就伸手递了个寿司连锁店的袋子给鲛岛。她手里还提着另一个大纸袋。 鲛岛一看,袋子里有餐盒和一次性筷子:“你大老远从菲律宾买这玩意儿回来?” “你傻啊!这是晚饭,那才是给你的礼物。” “那我一会儿瞧瞧。” 两人在餐桌旁相对而坐。 晶穿了一身牛仔装,里头套着t恤。她站起来走到冰箱旁问:“有啤酒吗?” “有,还有健力士呢。” “爽!” 在鲛岛打开餐盒的时候,晶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健力士,又拿出一罐国产啤酒,在桌上摆了两个玻璃杯。 先打开健力士,各倒半杯,剩下的用普通啤酒倒满。 这是鲛岛最喜欢的喝法,现在连晶也迷上了。 “吃吧。”晶摆出干杯的手势,立刻动起了筷子。 “能先看看礼物吗?” “行啊。”晶吃着鱼子寿司点点头。 鲛岛打开纸袋。除了装在免税店袋子里的威士忌外,还有t恤和棒球帽。 “什么玩意儿?”鲛岛取出棒球帽。晶见状咯咯直笑。 深蓝色的棒球帽正面本该是印标志的地方,居然有个凸出来的鲨鱼头,尖锐的獠牙杀气腾腾,长度几乎与下方的帽檐差不多。 “不错吧?我一眼相中的,戴戴看!” 鲛岛照办了。那鲨鱼虽然是塑料的,可装在轻巧的帽子上就显得有些分量了。晶笑得前仰后合。 “太搭了!” “别笑了。” “照照镜子呀。” 鲛岛起身走去浴室。鲨鱼的表情特别真实,鱼头从鲛岛额头往外凸起。 “你让我戴着它干吗啊?” 晶一边喝酒,一边摇头说道:“不干吗。你哪天高兴了,就戴着它到新宿街头走走吧。” “别胡说。”鲛岛瞪了晶一眼。不过……至少在今晚上床前,这帽子是别想摘了。 “这是t恤吧?” “其实这次行程很紧的,没时间买东西。可买了那帽子,我就特别想给你配个t恤,拼命找才找到的呢。” 鲛岛摊开t恤,上面果然有鲨鱼,不过是卡通的——一条戴着墨镜的鲨鱼。 “这总能穿出去吧?” “大概吧。”鲛岛不禁苦笑,晶则莞尔一笑。 “你也买了一样的?” “嗯,带去演唱会穿。”晶点点头,又吃了个寿司。 “拍得怎么样?” “一般般。我又不是偶像,拍个照没什么好高兴的。” 由于CD销量不佳,经纪公司打算用晶的个人魅力宣传乐队,这次的拍摄便是其中一环——CD封面上只会出现晶一个人的照片。 晶极其厌恶公司的做法,还为此与公司大吵了一架,发起她最擅长的火暴脾气,扬言要离开经纪公司,其他成员好不容易才劝住。 “就一次”——就这么卖一次。晶同意了。 Foods honey的专辑就是不红。无论是音乐性,还是包括主唱在内的技术环节,都在业界有着不错的评价,可就是迟迟没有一炮走红的机会。 乐队其他成员迫切希望能抓住某个机会,所以才让晶去拍了封面。 “是三天吧?”鲛岛问道。 “摄影师总把我当偶像看,搞得我无数次想打扁他——虽然我知道发牢骚也没用……” 鲛岛望着晶:“他要你了?” 鲛岛听说模特去国外出外景时,摄影师会要求对方和自己发生肉体关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晶也望着鲛岛,带着挑衅的笑容:“如果有呢?” “恐怕你也不会答应吧,他真敢提,你现在应该在菲律宾的看守所里吧——因为杀人未遂。” 晶笑得越来越高兴:“你挺有自信的嘛。” “废话,笨蛋!” “哼,要是人家是大帅哥,说不定我就同意了呢。” “是吗?” “我就烦你这个,”晶咋舌,“你以为我对你死心塌地啊。” “要是我说你不那么死心塌地,你肯定会火冒三丈的。” “这么说太卑鄙了吧!” “那要怎么说?” 晶故做怒态:“我一个弱女子,打不过国家机器。” “你这话可别在外头说啊,搞得我像是用警察手册逼你就范一样。” “开什么玩笑,要是粉丝知道我男人是个条子,还不给吓跑了?!” 胡说!Foods honey的出道专辑叫《COP(警察》。晶平时不主动说,但也从不刻意隐瞒自己有恋人,而且还是个刑警。 “在菲律宾被人当小孩你不乐意了?” “嗯。可那也是你情我愿的啊。” “哦?” “偶像也不都是傻子,有吃过苦的,陪过酒的,好不容易才当上明星,听到摄影师满嘴乱喊‘小××’,也肯定有人会火,可摄影师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明明不是孩子,却用孩子的叫法,被叫到的人也答应得挺高兴,双方都是自欺欺人。” “那样不行吗?” “没什么不行,只是我不喜欢。” “那你说清楚了吗?” “这次没说,反正拍一次就好了,忍!” “原来如此。” “你就不夸我了不起吗?” “我说了你肯定也会怒的吧。” “嗯,又被你看穿了。” 就剩最后一个鱼子寿司了。 “你的。” “你的。” “我吃过一个了。” “是你的。”鲛岛重复道。 晶喜笑颜开:“你果然喜欢我呀。” “你总是先吃爱吃的,而我则喜欢留到最后。用爱吃的东西开头,再用爱吃的结尾,不是挺好的吗。” “那你吃了呗。” “你吃。要是我吃了,就被你收买了。” “我收买你干吗?” “摇滚天后的欲求不满。” “哦!好极了,准备皮鞭和蜡烛!让本女王好好打打你的屁股!” “别,那儿有伤。” “为啥?” “被人用玩具刀捅的。” 晶的表情一变:“谁?” “小孩一个。在街头卖药,我想抓他来着。” “几岁了?” “十七。” “什么药?” “‘冰棍’。你听过吗?” “嗯,说是能‘飞起来’,可猛了。” “不,只会爽一下,就是兴奋剂。” “兴奋剂?!” “嗯,某个聪明的家伙把兴奋剂做成药片卖了。” 晶极其厌恶毒品,在和鲛岛交往之前便是如此。 “那抓到了吗?” “卖药的抓住了,可伤我的那个逃了。” “你晕头了啊?!” “重要的是‘冰棍’。” “伤得重吗?” “没事,就跟狗咬的一样。” 晶知道鲛岛受过好几次重伤,还有许多连晶都不知道的小伤,每次受伤,都会让晶暴跳如雷。 晶捧着胳膊,盯着鲛岛说:“回头让我好好看看啊!” “嗯。” “说好了啊!” “我知道。对了……”鲛岛忽然想起了什么,“等会儿洗澡的时候麻烦你件事。” 晶一脸惊讶。鲛岛接着说:“伤口太疼了,周围一圈一直没敢洗。” “你让我洗?” 鲛岛点点头:“说不定还有大便粘在上面。” “脏死了!”晶一声大喊。 第四章 以中山道弘为中心的青少年底层贩毒组织手里的‘冰棍’,都是由一个叫筈野浩的人提供的,他算是中山的初中学长。 中山供述称,筈野今年十九岁,在一家销售二手进口车的公司工作。他有移动电话,平时穿西装,开的是奔驰,不知是公司配的还是他自己买的。 他晚上常去涩谷或六本木喝酒作乐,不光去迪厅,还会去有女公关的高级俱乐部。 年长两岁的筈野,是中山崇拜的对象。 筈野若是暴力团成员,倒也能以贩卖‘冰棍’的罪名一网打尽,可从中山的供述来看,筈野是组员的可能性很低。 为什么?首先是筈野的年龄。照理说十九岁的暴力团成员,应该还是个见习的“研修生”,组织又岂会借奔驰给他,或是让他出入高级俱乐部?如果他真和暴力团有关,那就只可能是干部的血肉至亲,而且那干部必须是组长级别的。 筈野给中山等人的价钱是一百颗三万。三个多月前,筈野主动找上中山,做起了“冰棍”生意。这三个月里卖出的“冰棍”足有五千颗,光是鲛岛亲眼所见的交易现场,就有每个月十次之多。三个月就是三十次,这就意味着一天至少能卖出一百五十颗。 筈野若是暴力团干部的亲戚,那他手里的毒品也太多了,一个人根本消费不了,这绝不可能是组织给的。不会有暴力团放任组长的儿子贩毒,无论是哪个暴力团,都会明令禁止组员涉足毒品生意。 如果以“组”为单位搞毒品生意,一旦东窗事发,组长以下的众多干部便会锒铛入狱,组会溃不成军。 高层要求组员上缴的不过是“孝敬钱”。 要筹措“孝敬钱”,组员只能动毒品的脑筋。不过,干部们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使搞毒品生意的组员被捕,组长也会矢口否认,坚称:“我们组明令禁止组员搞毒品生意。” 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许多干部也会涉足其中,每个干部手下有十多个组员,形成一个个小组,争相贩毒,并把利润的一半上缴给组长。不过,组长绝不会来到毒品交易现场,也不会把货放在事务所及其他与组有关系的地方。 所以筈野浩若真是暴力团干部的亲戚,不涉足毒品生意才更合情合理。用来销售的大量“冰棍”,不可能是亲戚所在的暴力团提供的。 这也就意味着筈野不过是个普通的小毒贩。 要进入调查的下一阶段,必须先抓住筈野,再从他口中问出“冰棍”的供给源。 全国各地的检察厅都有专门处理毒品案件的检察官。要抓与毒品有关的犯人,不仅要申请逮捕令,同时还要申请搜查令,这需要有关部门极高的办事效率。这群检察官也被称为“兴奋剂组”,他们并不希望抓到的全是瘾君子,大多数人更有激情去逮捕毒贩。 中山道弘被捕三天后,鲛岛领到了笞野浩的逮捕令与搜查令。 筈野浩家住涩谷区初台的公寓,步行去京王线的初台站不过十分钟,是专门用来出租的公寓楼。 照理说逮捕犯罪嫌疑人时不会只有一位警官出马——难保罪犯不会反抗、逃跑,更何况涉及毒品,还要防止犯人毁灭证据。 可鲛岛几乎趟趟单枪匹马。他偶尔会请求援助,但前来支援的只会是制服警官,而不是他的同事们——新宿署防犯课的刑警。鲛岛的级别是警部,算是其他刑警的“上级”,可鲛岛从不命令他们支援。警察组织与军队不无相似,命令高于一切,无法回避,与个人的意志无关。 没有比在这种状态下奔赴现场更危险的了。 因为他们很容易遭到疑犯的抵抗、负伤,甚至错手放走嫌犯。 鲛岛最害怕的便是这种情况。无论是负伤还是失误,都会在那位警官的履历上留下污点。他们本就不信任鲛岛,鲛岛也不想让他们在不情愿完成的任务中留下影响升迁的结果。 当然,这个道理也适用于鲛岛。他早已不寄希望于升迁,但必须避免抓捕犯人时因失败而引起其他案件,以致产生更多受害者。 因此,鲛岛尽可能不赤手空拳地前去逮捕疑犯,即使不配枪,也会随身携带特殊警棍,他不会给对方任何反抗的机会。 这次,鲛岛带枪了。毒品案的犯人极有可能是瘾君子,天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况且鲛岛还未搞清筈野浩有什么靠山,无法排除他私自藏有枪支的可能性,一旦失手,难保他不会武装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鲛岛把自己的宝马停在筈野浩家门口,静候他的归来。 这辆宝马车是二手的。用国产车埋伏跟踪很容易被人识破,所以他一咬牙,买了辆外国车。 公寓呈条状,共三层,一楼有停车场,能停六辆车。筈野用的是鲛岛从车窗看出去最左侧的那辆。 鲛岛打算一抓住筈野就把他带去新宿署,做完尿检后,让桃井负责审问,再带上防犯课的其他刑警回到筈野的公寓进行入室搜查——因为这项任务没有负伤或犯人逃跑的危险。 他和桃井打好招呼,让他晚上10点过后就回家去。现在已是9点半多了。 鲛岛不知筈野何时回家,深夜逮捕的嫌犯,也有可能要等到第二天早晨才能审问。 他只知筈野下午4点离开了二手车公司,之后的行踪不得而知。 是去喝酒了,还是去卖“冰棍”了? 鲛岛有些犹豫——筈野回家时,要不要立刻逮捕他?调查结果显示,筈野是中山的“冰棍”供给者,然而,筈野就没有把“冰棍”卖给其他人吗?他的货又是从哪儿来的?必须等他坦白,才能解开这些谜团。 遇到这种情况,大多数日本警察都会先逮捕犯人,再耐心地审问,一点点地凑齐证据。 然而,要是对方顽强抵抗——比如保持沉默——这种方法就行不通了。 刑警看见嫌疑人的脸后,会先用直觉判断他是“黑的”还是“白的”。如果答案是“黑的”,那就要继续判断他“硬不硬”。 所谓“硬不硬”,就是“是否会轻易供认犯罪事实”。如果鲛岛一眼判断出筈野“不硬”,那就会毫不犹豫地逮捕他。可要是他“硬”呢? 要顺藤摸瓜,捣毁贩毒组织,嫌疑人的供述必不可缺。然而,察觉到性命之忧的嫌疑人若是选择“保持沉默”,警方就断了线索。为避免这种情况,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24小时跟踪嫌疑人,先找到一网打尽贩毒组织的证据,这就是所谓的“秘密侦查”。 筈野肯定听说了中山被捕的消息,那他就不太可能把“冰棍”藏在家里。 十九岁——苦野的年轻令鲛岛犹豫不决。 如果他小瞧警方,便极有可能把货藏在家中。反之,若是他有超乎年龄的狡猾,若是他有足够的智慧预测警方的下一步行动,那他八成会处理掉所有货物,防止警方查清贩毒路径。 倘若他真是如此老奸巨猾,“冰棍”的线索就断了,鲛岛就只能从其他毒贩查起。 抓还是不抓。一切都要在看见筈野的脸的那一瞬间作出判断。 如此犹豫,也从侧面反映出鲛岛并不拘泥于眼前的小功劳。如果他满脑子想着升迁,定会出手逮捕筈野。 10点多了。 鲛岛把烟蒂掐灭在仪表板上的烟灰缸里,叹了口气。即使今晚逮捕了筈野,也要等到明天才能审问。 他在便利店买了杯咖啡,喝了口,发现咖啡快凉了,舔舔纸杯底部的粉末,好苦。 即使对筈野展开秘密侦查,时间也不能持续很久。逮捕令也有“有效期”,过期了就会失效。当然,只要犯罪事实没有疑问,便能再申请一张。 假设筈野足够聪明,就会选择去避避风头。他预测了警方的行动,潜心等待,可他预想中的事情迟迟没有发生——于是他急了。 问题是,把他逼急究竟需要多久?一周,十天,还是一个月? 总不可能藏个一年吧。放手“冰棍”生意整整一年,说不定就直接洗手不干了。 十九岁——筈野的年纪让鲛岛很是在意。 十九岁。二十岁是决定刑罚轻重的分水岭。 不少未成年罪犯清楚地意识到了自身的权利。 ——我们是未成年人,杀了人也判不了死刑的。 鲛岛见过不少说出这种豪言壮语的青少年。 筈野深受中山的尊敬,鲛岛认为,这并非因为筈野有些小钱,也并非因为他玩起了“成年人”爱玩的玩意儿。 菩野是个聪明人。中山等人的贩毒小组是在筈野的指示下行动的,就连销售方法都是筈野教给他们的。 即便他只是个小毒贩,那也是有自己的组织与部下的聪明毒贩。 聪明如筈野,又岂会不利用十九岁这个年纪?这可是适用少年法的最后一年。 不知筈野什么时候过生日,鲛岛断定,即使他现在悄无声息,在年满二十岁之前——当然,如果他是下个月过生日就是另一码事了——他定会重新回到“冰棍”生意中来。 十九岁的年轻人,素未谋面的年轻人,是鲛岛高估他了吗? 中山道弘十七岁。当他得知自己在马路上卖的药片是兴奋剂时,当场呕吐不止。 筈野浩不过比他大两岁。 车灯的亮光出现在宝马正前方。鲛岛抬起头。 夜晚11点58分,再过两分钟,逮捕令的有效期就会变成六天。 白色奔驰190开始掉头开进公寓的停车场。 车头对准马路,慢慢倒车。车灯熄灭了,引擎声也没了。 鲛岛压低身子。 奔驰的车门开了,身着茶色软西装的男子走了下来。他身材高大,年纪轻轻,穿西袭倒也挺合身。 左侧腋下夹着个深灰色的公文包。 他锁上车门,转身环视四周后迈开步子,头发清爽不油腻——他转过头,用手梳理头发。看来,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 从停车场到公寓大门,中间有一盏路灯。男子并没有注意到鲛岛的宝马,直接从路灯下走过。 鲛岛凝视着他。 筈野浩长着一双细长的眼睛,鼻子很挺,薄薄的嘴唇,眼中的光芒印证了鲛岛的想象。他有坚定的意志,为达目的,不惜使用任何手段。年轻的他,天不怕地不怕,异常老成。 全身上下洋溢着自信。 照理说如此年轻的筈野,理应充满恐惧与戒心才是。 筈野的房间在公寓二楼最左侧,就在奔驰的正上方。 鲛岛在宝马里看着房间的灯光亮起。 自信,是十九岁这个年龄带给他的吗?还是年少轻狂,只要一件事走上轨道,就会让他觉得世间万物都为自己所有? 抑或是超乎年龄的智慧与行动力,让筈野如此冷静与从容? 房间的灯亮了,但窗帘并没有被拉开。鲛岛抬头望着房间,叼起一根烟。 这个对手不简单。筈野浩还很年轻,却给鲛岛留下了这种印象。即使抓他回警局,吓唬他,他也不会轻易供出“冰棍”销售组织的线索。 无可奈何。 鲛岛一声叹息,伴随着袅袅烟雾。对手是一个人,鲛岛也是一个人,事已至此,只能监视到底,抓住他的狐狸尾巴了。 即使手头的逮捕令过期了也不能放弃。为防止“冰棍”进一步扩散,再苦再累也要忍耐。 痛苦地等待——鲛岛已作好心理准备。 第五章 <er top">一 待新干线滑进月台,完全停稳,香川进起身。下午2点到达东京站的上行列车,绿色车厢空空如也。 他看了眼左手的昆仑表,拿下行李架上的硬铝公文包,还挺沉。 脑子里过一遍今天的日程:打车去酒店,办好入住手续后打电话,冲个澡,等沙贵来。 要让沙贵在傍晚前回去。今天约了角吃晚饭,八成会选酒店里的中餐馆包厢。今天的商谈,需要花些时间。 <er h3">二 进让角尽可能独自赴会。如果他带了部下,就只能请他回去了。 想到这儿,进不禁有些郁闷。他不喜欢角,可也不讨厌他,毕竟他并不笨。问题是他的手下很不好对付,笨得让进忍无可忍——他们从头到脚散发着股“黑帮气”,走路时巴不得让每个路人都看出他们是黑帮。 有一回他和角在沙贵的店里喝酒,终于憋不住发起了牢骚。 ——角先生啊,瞪人解决不了问题啊。 进永远忘不了那一幕。他太小瞧角了。角肤色白皙,长相英俊,一头中分卷发,在黑帮里颇为少见。他身材高挑,穿衣打扮的品位也不错,看上去就不像是个黑帮。有一次,他们分别报出自己喜欢的西服品牌,发现有两个牌子重了。 ——原田先生啊,我们就是要别人怕啊。 当时,他们已干掉两瓶轩尼诗,可角毫无醉意。倒是进有些醉了。 ——可你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可怕啊。 角微微一笑。最挥之不去的便是那笑容。那一抹微笑,不仅让进呆若木鸡,就连旁边的几张桌子也是鸦雀无声。 ——您想让我……吓唬吓唬您? 角用异常冷静、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问道。进不禁摇头。 角又笑了。这次的笑容,则不会让周围人吓呆。 “我们就是靠吓唬人过活的。不过,光是演戏,很容易被人瞧出来。要是能靠演戏吃饭,我们早就去当演员啦。” 进点点头。他不想再聊下去了。 进一直是个淘气鬼。周围人都说他任性妄为,不懂得让步。哥哥昇比他大许多,所以父母几乎把进当独生子对待。 他会从老家转到东京的私立大学附属高中上学,也是因为在当地的初中行事高调,被某个暴走族盯上了。 在老家没什么好怕的——在初三以前,进如此坚信着。进家虽是分家(旁系),但香川家在当地涉足建筑、运输、电视台等领域,在当地金融界呼风唤雨,就连黑帮也要敬他们三分。 暴走族相当于黑帮的下属组织,因此进并没有加入暴走族的意思。即使他再怎么胡闹,也不会有人蠢到对他出手。再说,他身材高大,穿着打扮又比较“跳”,也难怪有暴走族会盯上他。 然而,那个暴走族要从当地黑帮的组长级干部那儿进甲苯卖,而这位干部,在进的父亲面前抬不起头来。若是伤到了进,会有怎样的后果——再愚蠢的家伙也能想象出来。 好景不长,初三那年,一个新暴走族在老家诞生了——“狂斗会”。它与以往的暴走族截然不同,领头的是个外县来的家伙,打起架来特别猛,转学来的第一天就把高中的不良头子摆平了。“狂斗会”是个摩托车暴走族,但首领明令禁止族员搞“豆沙包”。而且他标榜“武斗派”,常冲去其他暴走族的集会踢馆,打伤了不少人。 初三那年暑假,进听说“狂斗会”盯上了他。 “狂斗会”的首领知道进的父亲是大人物,但丝毫不为所惧。 ——那又如何?你们这群窝囊废,怕黑帮还当个毛暴走族啊! 其他成员顿时没了声音。听说了这一幕,进第一次产生了恐惧。然而,没人可以听他倾诉。 因为“香川家的小进”必须无所畏惧。 进向父母提出,想去东京过暑假。哥哥昇在东京读大学,那年上大四。他早就宣布,今年夏天要在东京过。 哥哥昇决定自食其力在东京找份工作,不靠父母的关系。不幸的是,在他开始求职之前,石油危机与美元危机的余波席卷日本,就业情况不容乐观,尤其是昇最想去的电视台等媒体产业,挤破头也很难进去。 在进眼中,大他七岁的哥哥总是知识分子的样子,弱不禁风。可当他得知昇一直在反抗香川家的势力,想要靠双手改变命运时,他顿时对哥哥产生了尊敬之情。 哥哥凭借一己之力,在电视台下属的工作室找到了工作。得知此事后,父亲怒不可遏。 父亲本就体弱多病,原打算等昇大学毕业,就把手下的运输公司交给他打理。 进想去东京念高中的要求,让父母更加失望。 进很清楚,若是留在老家上高中,免不了和“狂斗会”干一架——被套进麻袋一顿猛打,下跪,逼他加入“狂斗会”。要逃避这一切,最好的方法就是去东京念高中。 后妈一直很宠爱进,是她说服了不情愿的父亲。这位母亲本是父亲的小妾,两兄弟的生母生下进后不久就过世了,她便借机上位,成了正室。 进得偿所愿,开始和哥哥一起在东京生活。依靠本家的关系,他被送进了名门私立大学的附属高中。 母亲为两兄弟在四谷购置了一套公寓。然而,公寓中的生活,不过持续了两年。 父亲得胃癌死了,哥哥只能回乡下去。 两年时间,巩固了两兄弟的感情。弟弟知道哥哥为何要在东京就业,而哥哥也知道弟弟为何想在东京上学。 哥哥之所以留在东京,是出于对本家的反抗。不,准确地说是对父亲的反抗——父亲生前总会把本家和分家分开对待。 昇告诉进,即使继承了父亲的产业,只要老人家在世一天,凡事都必须给本家面子,自家则退后一步,这种类似近代社会的关系,令昇厌恶不己。 哥哥回到老家之后,进独自在东京生活。父亲的死,并没有产生任何经济难题。 昇继承了父亲的衣钵,把对乡下陈规旧俗的批判深埋心底。 一年后,哥哥突然打了个电话来。 ——你以前说过的那个暴走族“狂斗会”没了。 ——怎么说? ——带头的出车祸死了。他在国道上跑的时候被后头的卡车撞了,一头撞在护栏上,挂了。 ——这样啊…… ——所以,你可以随时回来。哥哥平静地说道。 不知为何,进忽然心想:“狂斗会”的头子,会不会是哥哥做掉的? 只要有心,他就能做到。一瞬间,东京的生活不再那么有趣。 回到老家,等待着他的又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日子,而且君临天下的不是父亲,而是哥哥。 话虽如此,进还是在东京念了大学,花了五年时间才毕业。这也是他充分享受学生生活的证明。 一个人住一套公寓,大一时还买了车,一米八的身高与奢华的穿着打扮,所以他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大二、大三时还得了个“搭讪大师”的美名。女大学生自不用说,女公关、未来的女明星也不在话下,各种玩乐都没落下。 不过,进心中总有个声音告诉他:回到老家会更开心。 大学毕业,距离他离开老家已有八年,他的期待果然没错。但更开心的,还在后头。 <er h3">三 进在高轮的酒店办好入住手续,提着公文包来到十六楼的房间。 来东京时住的酒店并不固定。昇特地嘱咐进别住同一家酒店。入住前会预订,但用的都是假名。 进入大床房后,进在电话机前坐下。 第一通电话打给香川运输的社长办公室,那是只有昇才会接的直通电话。 “喂。”昇用异常忧郁的声音说道。他极少外露感情,光听声音,简直像个死期将近的病人。 “我到了。” “嗯。把移动电话开着,有事联系。” “好。” “角好对付吗?” “不知道,还没开始谈呢。” “尽量让他一个人来,要是谈崩了就别在酒店过夜,去四谷。” “我知道。” “沉住气啊。” “少啰唆。” 昇挂了电话。 放下听筒,进叹了口气。他很清楚,哥哥在为他担心。然而这种角色分工,是兄弟俩早就定好的。 昇不离开老家一步。到东京与黑帮交涉,是进的职责。 四谷的公寓可以随时使用。可黑帮方面并不知道进有这么一间“安全屋”。 他拨通了第二通电话。 “您好!关东共荣会藤野组。”中气十足的年轻嗓音说道。 “我是原田,请问角先生在吗?”进知道他在,昨晚就确认过了。 “少等。” 《八十天环游世界》的乐声响起,与黑帮事务所不太搭调。 “我是角。”略带甘甜的男中音打断了乐曲声。 “我是原田。” “您好。” “您好。” “我几点过去比较好?”角问道。 进看了看表,迅速计算了一下:“7点如何?” “7点是吧,没问题。在大堂见?” “不,酒店二楼有家中餐馆,我会事先订好包厢的。” “是高轮的酒店吧?” “没错。还有,请尽可能单独赴约。” “行,我知道,我会让手下在停车场等的。” “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那一会儿见。”说完,角挂了电话。 看来,今天能和角一对一地谈话了。 进呼了口气,从丢在床上的外套口袋里掏出香烟与打火机。 抽完一根烟,再给沙贵家打电话。她也该醒了。 “喂……”声音听上去就像个没睡醒的孩子。 “醒了吗?不会大白天的就自慰上了吧?” “笨蛋。到啦?”沙贵打着哈欠问道。 “嗯。” “哪儿的酒店啊?” “高轮。” “哦,今年夏天我去过那儿的游泳池,大概五次吧。” “和秃头大叔一起吗?” “不是啦。真是的,小进老是胡说八道。” “快起来,到我这儿来吧。” “会陪我一起上班吗?” “今天不行,有应酬。” “什么嘛!” “谈完了会去你们店里的。” “几点啊?” “你管我几点呢,怎么跟那些忽悠客人的女公关一样?” “人家就是女公关嘛。”沙贵撒着娇。 “不想干了就辞呗。” “不要。” “又不是没钱花。”进每月给沙贵一百万,还借给她一辆保时捷911,随便她什么时候还。 “辞了多无聊啊。别说这些啦,今天我不去上班了,陪我去迪厅嘛。” “迪厅?” “要是有美女,我会帮你骗来的啦。” “有比你更好的美女吗?” 沙贵从喉咙深处发出咯咯笑声。 “你这花花公子,真会哄女人开心。” “谁让我是乡下人呢,一见东京的女孩子就晕了。” “是吗?” 进着急了。沙贵诱人的肉体从昨晚开始就挥之不去。 “快来嘛。” “你几点前有空啊?” “6点半。” “那还着什么急啊,包你爽到死。” “说真的?” “嗯。不过你谈完工作一定要陪我啊。” “好吧,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OK,那我这就过去。”沙贵挂了电话。 放下听筒,进松开领带。沙贵的公寓在五反田,不消三十分钟就能到高轮。在那之前要先冲个澡。 沙贵一进屋,就要让她穿着衣服匍匐在地。 进特别喜欢和穿着衣服的女人做爱。 之后再让沙贵用嘴伺候他。沙贵很擅长口技。即使丰盈的双峰被进玩弄,即使她喘着粗气,只要进不发话,她就绝不松口。想到这儿,进就硬了。 <er h3">四 沙贵深知进的口味。她穿了双网格黑丝袜,一身贴身的连衣裙装点着闪闪发光的装饰品,深深的领口秀出乳沟,墨镜挂在中间。穿着这身衣服、戴着墨镜、开着红色保时捷的沙贵,定是吸引了不少驾车人的视线。 迎接沙贵的时候,进已换上浴袍。 “好啊。”沙贵反手关上门。进二话不说,立刻将她推倒在地。 “不要啦,真是的……” 话虽如此,沙贵的私处早已湿透。掀起迷你裙的裙角,把内裤拉到膝盖,沙贵发出娇媚的鼻音。 “都湿了还嘴硬……” 沙贵双手撑地,回头望着进,微微一笑,伸出舌头——上面有颗银色药片。 “边吃边来的,可有用了。” “笨蛋。” “是谁让我这样的,嗯?” 全裸的沙贵匍匐在他身上,像只小猫一般舔食着。“你果然是个anytime anywhere的女人。”进躺在床上说道。 “什么呀……”沙贵用模糊不清的声音说道。进任由沙贵服侍,叹了口气。 “就是随时随地都OK的意思。要是你不说,别人根本不知道。” “别胡说……啊,没了。”沙贵抬起头说道。 “什么没了?” “还用问吗?等等啊。” 沙贵趴在进身上伸出手。被压住的进呻吟着。她拿起床头柜上的香奈儿手包,掏出一颗“冰棍”,放在舌头上。 “一边吃一边服侍你,很舒服的哦。” “药效那么快就没了?” “嗯,不到三十分钟,来得快,去得也快。”沙贵说着,再次埋下头来。 进忽然有了一丝不安,没想到沙贵会如此着迷。教她吃“冰棍”的正是进。 沙贵高中辍学后在六本木当起了女公关。她说她试过各种毒品,吃过“叶子”,也吃过“可乐”,但最喜欢的还是“冰棍”——它太适合喜欢做爱的沙贵了。 他们是一年前在沙贵以前待过的俱乐部认识的。见沙贵有心辞职不干,他就包了她三个月,每月给一百万。三个月后,她换了家店,可进还是照样给钱。 对如今的进而言,沙贵就是他的东京。来到东京的理由并非沙贵,可与沙贵一同度过的时间,才是他来过东京的证明。 短的两天一夜,长的话也不过一周。在东京逗留期间,进会尽可能多地享受和沙贵的性爱。 老家没有沙贵这样的女人。可能有光会淫乱的,光好看的,但像沙贵这样既好看又喜欢做爱,还会吃“冰棍”的女人,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昇并不知道沙贵的存在,要是知道了定会大发雷霆,尤其是沙贵在吃“冰棍”这件事,会让昇怒不可遏。 然而,进迟迟不愿与沙贵的身体分开。 进忽然觉得指尖变凉了,与此同时,满头的头发仿佛都竖了起来,视野也变得明亮了,下半身传来的快感深入脑海。 “来了。” 进眨起眼睛。溶解在沙贵唾液中的“冰棍”,开始发挥作用。 沙贵也“high”起来了。她发出焦躁的鼻音,扭动着身躯。进把手伸向沙贵留着泳装印记的胸口……沙贵发出娇媚的呻吟。 “停不下来了……” 进浑身怪力,双手抱起沙贵的身躯。 沙贵仰起头,露出漂亮的脖颈。两人仿佛坏掉的机器人偶,疯狂地碰撞。 <hr /> 注释: 第六章 <er top">一 进来早了。这不是他第一天和黑帮打交道,他早就知道黑帮就是这种人。 能独当一面的黑帮人士,有一点比普通人更为出色——他们都是心理战专家。 比如见面。提早很多到,或是迟到很久让对方失去耐心——两种情况都有其原因。晚来还可以细分成两种:一种是事先说好会晚到,另一种则是一声不吭地迟到。两种情况所产生的效果截然不同。 出现时,会带上许多部下吓唬对方,如果对方预料到了,就故意单独赴约。总之,他们总能出人意料。 就连落座的地方也是精心计算过的,并非上座、下座那么简单,还要考虑到可能产生的心理效果。座次能让对方高兴,也能把对方逼入绝境。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费尽心思站在精神制高点,让对方自然而然地说出己方所期待的结论。 出师的黑帮都会这种技巧,无一例外。那自然不是学校里教的,而是大哥、老大的言传身教。 在黑帮的世界中,靠的不是学历和道理,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最佳战术。 心理战中最单纯有效的,便是以暴力为背景的恐吓。这一点,进在接触角之前就知道了。然而这种“暴力”的展现方法,并没有世人想象中的那般简单。直接用暴力恐吓,是最愚蠢的黑帮。脑子稍微好使点儿的,则会在自己身边安置和目标走得较近的人——角对于进便是如此。 当进需要对黑帮施压时,便会对角施暴。 ——出了点小问题。 有一次,角带着伤出现在进的面前。任进百般质问都不肯明说,但话外之音暗示此事与进脱不开干系。 放心不下的进再三追问,角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说,组里对进有要求,进表示很难满足。角把这话传给组里之后,就遭到了制裁,罪名是对进“监督不力”。 进很受打击。这便意味着角是为袒护自己受的伤,可角没有抱怨过一句。 ——您就忘了这事吧。这是我们组的内部事务,就是出了点小差错罢了。 可没过多久,角又把进叫了出来,提出了组织的真正要求。 ——上次的要求被我硬拦下来了,可这回就…… 进如果再次拒绝,就等于是不给角面子,而上次他还为偏袒进负了伤。拒绝不仅会触怒暴力团,还会触怒角本人。 进很清楚,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角算计好的。可事已至此,他已无可奈何。 黑帮最善于操纵人类的心理。一旦中招,唯有满足对方的要求才可脱身——即使你已察觉到那是巧妙的心理技巧。 当然,还有一条退路~找警察。 <er h3">二 见进也提前二十分钟出现,角不禁苦笑:“真拿您没办法啊……” “谁让您总是那么早呢。”进也面带微笑,“我随便点了些东西,您不介意吧?” “那是自然。” 角用服务员送来的毛巾擦了擦脸和手,微笑着点点头。今晚的角身着深蓝色休闲西装,下身则是千鸟格西装裤,白衬衫配以红金色英国军团斜纹领带。进则是意大利产的软西装。 “那先喝个啤酒吧。”进说完便拿起放在手边的啤酒瓶。 “哎呀,让我先给您倒酒吧。”角抢过酒瓶,往进的酒杯里斟酒。 服务员送来皮蛋拌海蜇、清蒸鸡肉等凉菜。 “那就干杯吧。” 两人碰杯。 “让您独自赴约真是不好意思。”进一口饮尽,低头道歉。 “哪里哪里,咱们俩谁跟谁啊。” 见进突然低头,角有些措手不及。 “不,今天的事情必须单独跟您谈才行,所以我才希望您一个人来。”进凝视着角的眼睛。 听到这话,角的目光变得冰凉刺骨,不,是变得冷静了。 “此话怎讲?” 服务员又端菜来了,鸡肉炒腰果和盐水对虾。 待服务员离开后,进开口说道:“我今天带了十万左右的货来,但这应该是近期最后一批货了。” 角没有立刻作答,他盯着进的脸看了半天,才开口问道:“您要收手?” “不,”进摇摇头,含糊其词,“不是收手,只是……” “成本吗?” “说白了就是这么回事。”角点点头。 “也是啊,照这个价钱,吃不消也是迟早的事。”他直视着进问道,“您就直说吧,要多少才够?” “四倍。” “四倍?!”角温和的表情险些变天,眼中闪过犀利的怒火——进都看在眼里。 他低声问道:“也就是说,给我们的批发价会变成一百六?” “没错。可我知道这个价钱太勉强了……” “请等一下!”角打断了进,闭上双眼,在脑中飞速计算,“现在我们给下头的价钱是五十片两百二,提价了就会逼近一千,是吗?” “是的。” 赚头会更高——这句话进倒给吞了回去。 “如果是这个价钱,何时能恢复供货?” “明年。” “不行,太迟了!虽然眼下只有您一家在做,但‘冰棍’要是在市面上消失半年之久,肯定会有人仿制啊!” “可他们绝对无法把价钱压那么低。” “我知道,这一点我很清楚,但那么长的空窗期实在太冒险了,不妙啊……” “即使有仿制品,也一定是次品。” “话虽如此,可大多数客户并不在乎这些。关键是那群毒贩,他们要靠这过日子的,要是我们这儿断了货,他们肯定会换别家买。” “那这段时间就从其他地方……” “不行。”角摇了摇头。 “为什么?” “原田先生,您这么了解我们,还会有这种误会吗?” 进默默望着角。 “我们的生意有各自的地盘,就连个小食品摊,也要照章办事,不能说昨天卖章鱼小丸子生意不好,今天就改成炒面,不然那些一直卖炒面的人还不得掀桌子啊。” “那你们——” “我们已经很久没做那种生意了,几年前出了点事……就连原本一直在搞的甲苯都不搞了。”角低声说道。 “出了点事?” 角点点头,举起筷子说道:“先吃吧,我会跟您说的,喘口气,休息休息。” 进也拿起筷子。服务员送来了鲍鱼。 “小哥,麻烦拿点儿老酒来,要热的。”角对服务员说道。 “好的。” 服务员离开后,角把酒杯里剩下的啤酒咕咚咕咚灌进肚里,长嘘一口气,又拿起叠好的毛巾擦了擦嘴。 “我有个兄弟叫真壁,比我年轻点儿,很有冲劲儿。要是他当头儿,我就愿意为他出生入死。” “我还真没见过他。” 角轻轻摇摇头,说道:“他跑去人家暴走族那里踢馆了。” “暴走族?” 说着说着,进明白了——那人在监狱里。 “直接原因不是这个。总之,他有个看不顺眼的外国混账,就去找他们算账了,结果搞死了一个,另一个重伤,我那兄弟也被捅了好几刀,到鬼门关走了一遭。” “这是几年前的事?” “快三年了吧。他有前科,估计还要蹲个三年。那会儿我们组的收入来源就是甲苯跟女人,和那群人产生纠纷的是女人那块儿。” “那为什么……” 角噘起嘴,仿佛有些犹豫。不过,他还是开了口:“我兄弟管的其实是甲苯那块儿,可搞着搞着,就轮到我兄弟出头了。在那件事发生前不久,有个小鬼搞的小集团在我们组的领地里卖甲苯,我们组的几个小年轻就去‘管教’他们了,可麻烦的是他们做过头了,把新宿署惹了出来。” “做过头了?” “出人命了。我们组马上让动手的人去自首。可新宿署有个条子很奇怪,他不盯杀人案,反而盯甲苯那条线,一直追着我们组不放。他有个外号叫‘新宿鲛’,真够恶心的。那混账想借此机会一把端了我们的甲苯销售网。那家伙说又说不通,顽固不化,在警局的人缘也不咋的。” “新宿鲛吗?” “他姓鲛岛,可谁都不用姓叫他,都直接喊新宿鲛。您去新宿街头随便抓个小混混问问,尽人皆知啊。” 角口中的“鲛”,回荡着一股杀气。明明是第一次听说这位刑警,可进居然有些双脚发凉——一丝不安掠过心头。 “不过,那混账还是没打垮我们组。只是没过多久,我兄弟就犯事儿了,搞得我们不得不放弃甲苯生意,那可是咱们组最困难的时候……” “是那个叫鲛岛的逮捕了真壁大哥?” “不,他是自首的。可不知为什么,他特别赏识那混账条子,说他是条汉子。我可不敢苟同啊。那鲛岛不过是个抓住别人小辫子不放的浑蛋,他巴不得别人怕他呢。谁会真的害怕那种家伙啊。” 进深吸一口气。 “那件事发生后,贵组就不做甲苯生意了?” “没错。我们组留下的缺口,一眨眼的工夫就有人补上了。不过,我们一直对外宣称没有断甲苯这条线,所以,要做其他生意,就只能打开甲苯这条渠道,但能做的也只有甲苯,不能涉及其他兴奋剂,因为兴奋剂有其他组在做,这就是所谓的‘既得权’。” “那‘冰棍’就不存在既得权的问题了?” 两人的声音自然而然地放低。 “那是新产品,当然是最先开始卖的人有既得权了。” “既得权——原来如此。” “原田先生,虽然我刚才说我们组可以重新打开甲苯销售渠道,但重开关闭好几年的渠道有多难您知道吗?况且甲苯生意是我兄弟负责的,我还想给他留着,等他出来再说呢。虽说是生锈的管道,可毕竟不是我的,是我兄弟的啊——我很看重这些的。” 进舔了舔嘴唇。服务员端来了暖好的绍兴酒。 进一言不发地给角斟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两人半晌没有说话。角吃得很起劲,进也毫不示弱。 其实他没什么食欲,并不是因为谈话的内容,而是刚走的沙贵与“冰棍”的作用。 没多久,桌上的盘子就空了。服务员适时地送上北京烤鸭卷和鱼翅汤。 “这可是鱼翅哦。”进说着,抬头望着角,露出微笑。 “要是有朝一日能把那混账煮汤喝了就好了。”角说道。 他吃了个烤鸭卷,还把手指上的京酱舔了个干净。 “原田先生,提价这件事我会出面说服毒贩的,那可是人气产品。涨到四倍他们肯定会有怨言,可其他货也涨过价,问题是货源停半年就太麻烦了……” “那您能等多久?” “两三个月,最好控制在一个月内吧。你拿来的那十万,最多撑三个礼拜,一眨眼的工夫就卖光了。要是断了货,一筹莫展的毒贩就会去找别家。” “可您刚才不是说什么既得权……” 角摇了摇头。 “那要建立在有货源的条件上,要是没货,还谈什么既得权呢?刚才我说的甲苯也是如此,我们可以重开,但不能赶走比我们后入行的家伙。只有保证好自己的生意,才有余力管别人。” “毒贩会那么快流走吗?” “您不了解那群人,他们都是人渣,为了钱,什么都愿意干。我们黑帮还懂点人情世故,他们才不管这些呢,背叛你时眼睛都不眨一下,忘恩负义。” “那其他组呢?即使他们不知道‘冰棍’是您在搞,可总会猜到是某个组的生意吧,要是随便销售劣质‘冰棍’,不是会引发冲突吗?” “时机太不凑巧了。”角打断了进的话,“原田先生,现在全日本没有一个组能赚钱赚到手软。那些风一吹就倒的小组,都快被逼到破产的境地了。他们虽然不想引发派系斗争,可更重要的是赚钱,管它是不是不义之财呢。反过来说,即使手段稍微肮脏点儿,也不会轻易爆发战争。” “那您就去吓唬吓唬他们。” “那不就等于宣传‘冰棍’是我们在卖吗?这样一来,小组是不敢出手了,可条子就会杀来了啊。” 进叹了口气。 角凝视着他说道:“我跟您说,‘冰棍’这件事,我们双方一直合作得很好,我也知道这多亏了您的智慧,尤其是把价钱压得那么低,让年轻人先喜欢上‘冰棍’,这招真是太妙了。托您的福,现在‘冰棍’流行开了,所以我才不想放过这笔赚钱生意啊——决不能放手!提不提价我不管,您可千万不能断货啊。” 进沉默了——切正如昇所料一角的回答,与昇料想的如出一辙。 ——接着他会下跪。 突然,角站起身,跪倒在地。 “求您了,原田先生。” “别这样,我明白了。”进劝道。 “真的吗?您真的明白我的苦衷?”他带着怀疑的眼光看向进。 “嗯,那就停一个月,怎么样?” “一个月的话,实际断货的时间就是两星期,那我还能压得住,这刚好能成为涨价的借口。”角迅速说道。 进点点头说:“那我这就去办。” “原田先生,大恩大德感激不尽。我不知道您的靠山是谁,不过你们可真是群聪明人啊!” “您想知道?” “不,还是不知道的好,至少在事情还顺利的时候。” “角先生,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这次的十万颗,您给我两百万就行了。” “什么?!那……岂不是半价?” “嗯,是我上面的人吩咐的。” 角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原田先生,你们太讲情义了,我都快被你们迷倒啦。” 进差点儿笑出来一昇连这句话都猜到了。 角的眼角真的发红了。 ——你可别轻易相信。他们随时随地都能动真格地发怒,也能随时随地哭给你看。 角握住进的双手:“原田先生,今晚就让咱们喝个痛快!” 明知那是装的,进还是无法拒绝:“好!不过,在这之前,让我先去打个电话。” “行。” 进离开包厢。看来,不过12点是没法去找沙贵了。 他没有用中餐厅里的电话,而是跑去了大堂的公用电话亭:“喂。” 第一声铃声还没响完,昇就接起了电话:“一切照计划进行。” “一个月?” “嗯。” “两百万的事呢?” “差点儿哭出来。” “小心点儿,今晚见机开溜,别回酒店,别给他深入的机会。” “我知道。” “还有其他事吗?” “他提到了个刑警,新宿署的鲛岛,好像很讨厌他的样子。” “新宿署的鲛岛……我知道了,说不定能用上。” 昇好像在做笔记。 “那我回去了。” “小心点儿。” 拄了电话,进回到中餐厅,在收银台用现金结账。之所以不签名赊账,是为了防止突然退房时押金不够付饭钱的情况。只要多给些押金,即使离开房间时不跟酒店前台打招呼,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进回到包厢,角正若无其事地吃着杏仁豆腐。 <hr /> 注释: 第七章 <er top">一 这是鲛岛监视筈野浩的第四天——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被监视的迹象。然而在这四天里,鲛岛也没有发现任何与“冰棍”生意有关的线索。 筈野的公司位于世田谷千岁台的环状八号线旁,是一家专门卖二手外国车的公司,主销欧洲车,员工人数并不多。 筈野总是晚上8点多下班——这四天里,没有一天是直接回家的。 每天上午11点前后上班,算是很晚的了——白天经常要出去跑生意,12点到4点总在外头。鲛岛只有一个人,不可能监视到筈野的所有动向,于是这段时间就成了监视的“盲点”。 鲛岛把重点放在筈野下班后的行动上。 他也不能完全排除筈野在上班时间进货的可能。但公司里人比较杂,还有同事在,他应该不会把进来的“冰棍”藏在公司。 在四天的监视中,筈野将两个晚上花在涩谷,剩下的两个晚上则分别去六本木和自由之丘。他没有固定的消遣之处,从这一点就能推测出他并非暴力团成员——黑帮有其固定地盘,能去的地方就那么几个。 他也没有和疑似暴力团成员的人接触过。四天之中,他去过两家迪厅(一家在涩谷,一家在六本木)、三家小酒馆和两家俱乐部(一家在六本木,一家在自由之丘),小酒馆则是带着附近俱乐部的女公关一起去的。 由此推断,他的确相当阔绰。不过,四天里他没有重复去同一家店。第一次去迪厅是和公司同事,第二次则是和一个长发女子,年龄在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去完迪厅,他们还去情人酒店开了房。 两人凌晨4点离开酒店。鲛岛一路跟踪,发现筈野把女子送到了家门口——那是位于砧的护士宿舍。原来那女子是私立大学医院的护士,今年二十三岁——鲛岛花了半天时间调查了那位护士。如果她是筈野的情妇,极有可能与“冰棍”生意有关。 然而,鲛岛的调查结果显示,那护士是清白的。她的确喜欢招蜂引蝶,除了笞野外,还有好几个男朋友。不过,她的同事说她最近囊中羞涩,甚至考虑去当女公关赚点零花钱。她若是涉足“冰棍”生意,自然会获得相应的报酬。囊中羞涩,正是鲛岛断定她无辜的根据。况且其他护士表示,她是个藏不住秘密的人,不适合当共犯。 独自监视疑犯,就是与“自我怀疑”作斗争——筈野会不会进到货了,只是我看漏了?牺牲睡眠时间,忍受疲劳,莫非只是一场徒劳? 但鲛岛断定筈野没有进货,还有另一个根据。 那就是他不光没有进货,也没有卖货。要是鲛岛目击到筈野与类似中山的底层毒贩交易的场景,那就证明鲛岛的监视确有疏漏。 照理说笞野这样的小毒贩在进货之后会尽快出手——货压在手上赚不了一分钱,只会带来风险。因此,筈野没有和青少年底层毒贩接触,就从侧面印证他没有进货。 <er h3">二 第五天,鲛岛来到新宿署。监视筈野浩这件事,他跟上司桃井汇报过。之所以今天去警署,是因为“冰棍”的成分分析报告差不多该出来了。 上午跑去防犯课办公室一看,屋里只有课长桃井一个人,其他课员不是去吃饭了,就是出任务去了——本月正好是“不良行为防止宣传月”,不少人被派去帮少年组的忙。 “看你这表情……是没什么收获吧。”桃井透过滑落的老花眼镜看了眼鲛岛,说道。 “才盯了四天。”鲛岛回答。 桃井点点头,从书桌旁抽出个文件夹:“你一个人盯太辛苦了。” 鲛岛笑而不语。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桃井也知情。 桃井把文件夹递给鲛岛:“报告结果印证了你的猜测。大学和科警研都没能分析出‘冰棍’的国籍,和现有的药物指纹不吻合。”他凝视着鲛岛说道,“本厅保安二课听到这消息很受打击,打算成立一支特别小组,专门负责‘冰棍’的案子。” “他们有人手吗?” “目前没有。”桃井摇摇头,“保安二课手上的案子也不少。” 调查与毒品、兴奋剂有关的案件时,需要耗费漫长的时间在秘密侦查上。为一个毒贩、一个贩毒组织花上半年乃至一年也不足为奇,因为大部分调查工作,都是鲛岛正在进行的脚踏实地的监视。 假设警方查到了毒品交易点,也不能立刻冲进去,而要用摄影机拍下所有进出那里的人,尽可能一次性逮捕更多的疑犯。因此,大规模的逮捕行动每年不过一两次,剩下的时间都用于秘密侦查了。 “要是有人告密就是另一码事了。”鲛岛的话令桃井点了点头。 毒品、兴奋剂案件的调查,大多从告密开始——组织间的竞争、窝里斗……罪犯,尤其是毒品、兴奋剂的世界里,不存在仁义,也不存在友情。 他们之间的唯一纽带就是进货的情报。而且他们个个都有“想戒毒”“想离开这行”的念头,于是面对金盆洗手的人会产生自卑感,进而发展成憎恶。 “戒不戒兴奋剂?当不当人?”——这是条著名的戒毒标语。 在“不当人”的时候,他们便是“同伴”。他们之间存在一种类似自我怜悯的连带感。然而“回归”人类的人,就不是“同伴”了,会被排挤。许多瘾君子都说过类似的话。 瘾君子是一群被社会排挤的人。唯一会接纳他们成为“同伴”的,便是其他瘾君子。 当他们鼓起勇气戒毒时,才发现那只是错觉而已。这个倾向在青少年甲苯上瘾者中尤为明显。他们被学校与家庭所疏远,觉得只有一起吃甲苯的同伴才是真正的“朋友”。不自信与不安更助长了这种情绪。 瘾君子的内心仿佛一片深不见底的沼泽,盘踞着无穷无尽的自我厌恶与对他人的怀疑——也难怪会有如此之多的告密者。 “问题是我还没听说有哪个组因为‘冰棍’赚了一大笔钱,而且是能让别人眼红到告密的程度。” 经济不景气与新法挤压着暴力团的生存空间。 而“冰棍”肯定为某个组带去了利润。 最让鲛岛感到疑惑的是,他居然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 暴力团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隆冬时节,无论是哪个组的底层人员,都在痛苦挣扎。在这种情况下,要是有哪个组收入颇丰,一定会出现传闻。 ——那个组怎么那么顺风顺水呢?咱们都快过不下去了。 ——我听说啊,那个“冰棍”,就是那个组在卖。 就连艳羡所产生的臆测也没有。 “绝对有暴力团牵涉其中。如此巨大的销售网,不可能是普通人所为。反过来说,要是普通人搞出那么赚钱的生意,暴力团岂会坐视不管?” “问题是究竟是哪个组呢?第二次抓人的时候也没有组出手干涉,这就说明黑帮的人也不知道‘冰棍’是从哪儿来的。” 桃井口中的第二次抓人,是指前一阵子因为抢夺少年毒贩手中的“冰棍”而遭被捕的暴力团成员。如果他知道那是哪个组的生意,就不会贸然出手——因为那是对暴力团的挑衅。一不凑巧,手指头就飞了。 “组里肯定有聪明人,‘冰棍’的事对其他组员也是保密的。” 桃井长叹一口气。 “是新宿的组吗?” “恐怕是。” “如果是年轻人,也有可能是六本木或涩谷的。筈野浩不是住在初台吗?” “我认为筈野也不知道‘冰棍’是哪个组的生意。” “那你如何断定是新宿的组在搞?” “因为它是兴奋剂。如果可卡因、LSD或印度大麻,那还有可能是新宿以外的组。可‘冰棍’既是兴奋剂,又不是兴奋剂,我认为贩卖‘冰棍’的是以往没有做过兴奋剂生意的组,这样就能在不侵犯其他组的兴奋剂地盘的情况下贩卖兴奋剂了。还有比它更好的生意吗?” “那秘密是如何守住的?既然是那么好赚的生意,肯定有其他组想插一脚啊。” “关键是货源。现在货源只有一处。之前我也跟您说过,‘冰棍’的价钱那么便宜,就意味着制造点位于国内,而且仅此一家。无论是什么商品,流通路径越复杂,中间环节的成本就越高,价钱也会相应地变贵。‘冰棍’的秘密能保守住,价钱又这么便宜,都因为制造者只有一家,而且销售路径只有一条。” “‘冰棍’是在某个组的授意下生产的?” “不。如果是组主动搞起来的,肯定会走漏风声,所以制造者和负责销售的组应该不是一伙的。” “不会是不见面交易吧?” “应该不可能。黑帮自己出钱的时候,是不可能接受那种交易方法的。”鲛岛回答。 所谓“不见面交易”,就是贩毒组织与毒贩交易时采取的一种方法。 毒品并没有固定的“批发市场”,毒贩要进货时,必须通过电话与组织保持联系,辗转好几个地方,最后再根据组织的要求,把钱放在储物柜或行李寄存处,组织再发出指示,让毒贩去另一个储物柜或是无人停车场的汽车后备厢里提货。贩毒组织很清楚,毒贩不过是“耗材”,绝不会让他们知道组织内部人员的长相和名字。即使知道了,也会让他们以生命为代价去守护这个秘密。 即便如此,告密的情况依然无法避免——这也是这个世界扭曲的一面的象征。 “窗口只有一个?” “嗯,这样就更容易装出货源不足的样子,抬高货价。” “所以你才迟迟没有抓筈野吧?” “是的。筈野应该不是从其他毒贩那儿买的,而是直接从贩毒组织进货的。只要盯着筈野,总有一天能摸到贩毒组织。” “你的逮捕令还有一天就过期。也可以先把他抓来好好审问……” “他不会招的。即使招了,也不会提供和贩毒组织有关的线索。” 桃井叹了口气,摘下老花镜。 “你准备一直这么单枪匹马地查下去吗?天知道要查到什么时候,我觉得还是先抓为好啊。” “他毫无戒心,每晚到处花天酒地,可见他根本不担心会被抓,这也意味着他手头一颗‘冰棍’也没有,所以才会那么坦荡荡的。即使入室调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但他毕竟是毒贩,总有一天要进货。他玩得那么狠,撑不了多久的。” 桃井陷入沉思。鲛岛无言地凝视着桃井。 这时,有人进屋来了。 两人纷纷转过头去——是鉴识课的薮。他也是署里出了名的怪人,对穿着打扮毫不在意,说话不绕弯子,只要是办事不力的刑警,都会被他骂成窝囊废,即使是本厅派来的高官也毫不留情。不过,他的鉴识技术的确了得,尤其在弹道检查方面,功底深厚。 他与桃井是极少数人中能理解鲛岛的人。 薮总穿着脏兮兮的西装裤,上身则是没了板型的上装,领带结打得特别小,挤在喉头,脸却异常大,年纪和鲛岛差不多,可已露出秃顶的态势。他是个大烟枪,但自己从来不买,总揩别人的油,令其他署员很是无语。 “好久没见你上班了。”薮开口便说。 “怎么了?” 面对鲛岛的问题,薮摸了摸下巴说道:“哦……我打扰你们了?” “没啊。”鲛岛盯着他。 要不是有事,薮绝不会离开那间用低级趣味统一格调的鉴识课办公室。 桃井也默默地望着薮。 没过多久,薮用无可奈何的口气说道:“听说你在追兴奋剂的案子?” 他凑了过来,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鲛岛老实地掏出香烟。 “谢啦。”他照例掏出一根叼在嘴里,剩下的统统塞进口袋——打火机倒是随身带着。 “你的消息还真灵通啊。” “不是署里的人告诉我的,我是从其他渠道听说的。” “其他渠道?” “你不是申请了某个毒贩的逮捕令吗?”薮边说边坐在鲛岛的办公桌上。 “你连这都知道?” 薮点点头,津津有味地抽着香烟:“我有个朋友,大学学的是药学,可没有当药剂师。那家伙跑来问我……” 薮常说他本想当医生,可因为姓氏的关系作罢了。 “问你什么?” “问你。”他把烟头对准鲛岛,打了个嗝,仿佛牛蛙的叫声一般。 “他问我认不认识个姓鲛岛的刑警,我说认识,他就问你为人怎么样,办案能力怎么样,是不是纠缠不休,对兴奋剂的态度怎么样,等等,之类的。” 桃井开口问道:“你的朋友,莫非是毒品取缔官?” “没错。”薮看着鲛岛说道,“他从地检的兴奋剂组那儿听说了逮捕令的事。你有认识的毒品取缔官吗?” “没有。”鲛岛摇摇头。 “那我回头介绍你们认识好了——你们也许会很谈得来。” “他是药学部出身?” “现在关东的毒取大多是药学士。有大学学历的话,只要进修半年就能上任了。” 鲛岛回头看了看桃井,说:“果不其然,毒取也行动了啊。” “他们想知道你查到哪儿了。不过,你也是吧。”薮说道。 “你的朋友叫什么?”桃井问道。 “塔下,宝塔的塔,下面的下,是我高中理科班的同学,家里是开药店的,上面还有个哥哥。我还以为他会子承父业呢,没想到当了毒取,听说是在医药大学被挖角的。” 照理说,高中毕业后直接进入厚生劳动省的话,需要进行长达四年的培训才能正式成为毒品取缔官。 “他们中有不少考过二类。还是大学毕业生多啊。”桃井说道。 所谓二类,是指二类国家公务员考试,比一类合格的鲛岛稍差一些,算是准精英。 “他算是知识分子吧,比大多数刑警知道得多多了。”薮对桃井直言不讳,“不过,他们总有种没脸见人的自卑感,每次见到我都要讽刺两句,‘当警察就是好啊,要人有人,要钱有钱’。” 毒品取缔官算是厚生省的职员,但其录取流程与普通职员不尽相同。招人的不是厚生省,而是各个地区的毒品取缔官事务所,录用也是如此,因此,他们不可能在厚生省内部出人头地,只能在毒品取缔官事务所一路干到退休。 <er h3">三 不少人会在退休后去制药公司再就业。 “毒取也在盯筈野吗?” 薮摇摇头。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他只是来找我了解你的情况罢了。” “那你怎么说的?”桃井带着看热闹的表情问道。 “我说,新宿的混混听到‘鲛’这个字会吓得尿裤子。” 鲛岛皱起眉头:“不是吧?” “我真说了啊。还讲了讲你抓过的那些大坏蛋,又告诉他你虽然是个怪人,但不是个不懂得变通的刑警。”薮奸笑着说道。 “那他怎么说的?” “‘哦’。” “啊?” “‘哦’,就说了个‘哦’。他年轻时就很顽固,一旦下了决心,八匹马也拉不动他。我还想他这种人要是进了制药公司,这辈子都混不出头来。” “我要是抓了人,他还想参与审问不成?” “天知道。”桃井歪着脑袋。 “他看你申请了逮捕令,可迟迟不动手,正纳闷呢。”薮补充道。 “他有线索吗?”鲛岛喃喃道。 “不知道。” “要是他想见你,应该会主动接触你吧。”桃井说道。 薮把香烟掐灭在鲛岛办公桌上的烟灰缸里。 “你到底查到哪儿了啊?” “薮,现在你是毒取的间谍,还是新宿署的一员?”桃井半开玩笑地问道。 “当然是后者了。我给他们提供情报能有什么好处啊。” “什么都没查到。筈野就是之前抓到现行的那个底层毒贩小鬼的货源。我的确申请了逮捕令,可现在抓他,也查不到他的上级,所以我很犹豫。” “哪个小鬼?是不是捅伤你屁股的那个?” “那是他兄弟干的。”鲛岛阴着脸说道。 “那真是太可惜了。要是一刀要了你的命,他在新宿可就出名了。” “这种玩笑还是别开了,免得真有人为了出名追杀我。” “这可不好说。说不定真有组会悬赏要你人头呢。” “哪儿有组那么闲啊,”桃井否定了薮的猜想,“没那个工夫。” “那卖‘冰棍’的组呢?”薮继续说。 鲛岛瞪了薮一眼:“要是我知道是哪个组,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连传闻都没有?” “没,一点儿也没有,天知道是哪个组的生意。” “那总有其他组出手吧。只要拿到实物,要仿造还是很容易的。” “但没法把价钱压得那么低,所以其他组不敢出售。” “多便宜?” “五百。” “那还真便宜——不知不觉就瘾君子泛滥了。” “所以我才急啊。” “你手上的逮捕令什么时候过期?” “明天。” 薮想了想说:“以前我出过一个现场,动手的是个兴奋剂上瘾的厨子,场面真是惨不忍睹。” “瘾很大?”桃井问道。 “一天要打五六次。被抓的时候,他把自己左手的三根手指头都切下来了,正在切第四根呢。一家人住在公寓里,一进去差点儿没把我吓死,洗衣机、冰箱、电视、钟……所有东西都被拆了个精光,堆在房间角落里,就跟机械废料仓库一样。两岁的孩子和孩子的母亲就在隔壁房间,也中刀了。母亲后来得救了,可孩子就……” 桃井点点头,闭上双眼叹了口气:“我想起来了,是大久保三丁目的公寓。那个母亲是菲律宾人。” “是啊,太可怜了。那凶手还口吐白沫来着,要是我是刑警,肯定一枪崩了他。有很多犯人把责任推卸给兴奋剂,可他们早就知道吸毒会变成那样,等杀了人再反省就太迟了。” “更恶劣的是卖毒品赚钱的家伙。”鲛岛低声说道。薮也点点头。 “我最看不下去的就是瘾君子犯的杀人案。兴奋剂让他们神志不清,就连无辜的孩子也不放过。” “筈野自己嗑药吗?”桃井问道。 “我感觉这个可能性很小。即使嗑,瘾也不是很大。他卖‘冰棍’还是为了钱。” “钱吗……” “光是我监视他的这四天,他就花了将近二十万。” “用得这么狠,撑不了多久的。” “是啊。” “那就再坚持一会儿吧。”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薮的话,反而帮鲛岛说服了桃井。他的监视行动将继续下去。 <hr /> 注释: 第八章 <er top">一 筈野浩的逮捕令还是过期了。不过,在监视的第九天,他终于有了动作。 那天是星期一。星期天,筈野一整天都没有离开初台的公寓。而上个星期天,他带着自由之丘俱乐部的女公关跑去横滨,在中华街的餐厅挥金如土。 是不是用于玩乐的“军费”用光了?鲛岛监视着足不出户的筈野,如此想道。 第二天,筈野下午6点半就离开了公司——比平时早了不少。 开车离开的筈野,没有回家,也没有去闹市区。 熟悉的白色奔驰190离开二手车店,开上环状八号线。鲛岛追了上去。 见奔驰开进甲州街道,鲛岛顿时紧张起来。这还是筈野第一次这么早下班,也是他第一次开到甲州街道。 终于出洞了——鲛岛如此确信。 奔驰在比环状八号线更靠近市中心的地方上了甲州街道。他的目的地并非市中心——他开上了下行车道。 进入甲州街道后不久,就能看见首都高速公路的永福岔路。奔驰打了转弯灯,绕了进去。 首都高速四号线的下行车道途经永福、高井户,与中央公路相连。高井户没有下行车道的入口,难怪筈野要回永福上公路了。 中央公路下行车道过了八王子收费站后就没多少车了,奔驰立刻加速,在超车道上用一百四到一百五的速度狂飙。 鲛岛紧跟不放,还要担心行迹会不会暴露。 没过多久,筈野的奔驰与鲛岛的宝马便穿过小佛隧道,开过相模湖出口,又飞也似的掠过上野原,到大月立交桥后,没有转去河口湖方向,而是径直开往胜沼一诹访湖方向,不一会儿就进入了全长4.7公里的笹子隧道。 在进入隧道前,鲛岛小心地保持着距离。开过大月立交桥后,从初狩停车区到胜沼出口这段路是不能停车或下高速的。 在高速公路上开车时,总是更容易记住与自己方向相同的车辆。如果筈野此行是为了交易,那就会更加小心,防止跟踪。 进入笹子隧道后,路突然堵上了,一不小心就会与后面的车亲密接触。 奔驰的尾灯比国产车更红,在暗处反而容易区分。 在长长的直线型隧道中行驶,看不见反方向的车流,渐渐地,竟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车正在垂直的洞窟中下落。路太直,就与周围环境隔绝开了,反而不好开。 终于开出了笹子隧道。胜沼出口在五公里开外——从八王子收费站出发,大概是六十公里。 鲛岛离开隧道一看,车道上只有一辆卡车,不见奔驰踪影。鲛岛立刻加速——要是他在胜沼出口下去了就会跟丢。 鲛岛把油门踩到底,飙到一百六十码,没多久就看见了标有“胜沼出口”的指示牌。 还是不见奔驰。 下去了,还是开走了?鲛岛咬紧牙关,凝视着前方。 开过胜沼出口,前后方都没有车灯的亮光。 不过,在通过出口的瞬间,鲛岛急刹车了一次——他分明瞥见胜沼出口的收费站方向有个白色车体在水银灯下反射着灯光。 防抱死制动系统发挥作用,宝马的轮胎冒着白烟,发出一声尖叫。鲛岛用后视镜确认路况,穿过左车道开上路肩,换到倒车挡。 宝马在中央公路的路肩上倒开了几百米,回到胜沼出口。 刚从隧道出来时超过的那辆大型卡车用轰鸣与喇叭表示抗议。 鲛岛把车头转向收费站——好在收费窗口就开了一个——摇下车窗,向工作人员出示通行券与警察手册:“刚才是不是有辆白色奔驰过去了?车里是个年轻男人。” 工作人员是个六十出头的男人,戴着个口罩,不知是感冒了还是防尾气。 “是不是奔驰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的确有辆自车,开车的也的确是个小青年。” “他往哪儿去了?” “掉了个头,回上行车道了。” “上行车道?” “是啊。”工作人员点点头。是筈野!如果后面的车也在收费站掉头,那就肯定是跟踪他来的。方法虽然简单,但很管用。 鲛岛道了谢,付了钱,也掉了个头,在上行车道的收费站接过通行券,开进车道。 上行车道比下行车道拥挤些。越是接近笹子隧道,速度就越慢。 鲛岛在普通车道与超车道间穿行。他冒着违章变道的危险,尝试着追上奔驰。 然而笹子隧道内完全堵死了,在开出隧道之前,根本无法变道。 筈野如此大费周章,显然是为了防止跟踪,为“冰棍”的交易作准备。 既然从下行车道开回了上行车道,那就说明交易地点就在上行车道的某处。 究竟是哪儿呢? 可能是某个停车区或服务区。筈野有移动电话,可以随时接受对方的指示,改变交易地点。 既然是在胜沼掉的头,那就可能是离胜沼最近的服务区或停车区;如果在胜沼之后的收费站掉头,那就要多开很多路,反之,如果掉头太早,就去不了了。 是初狩停车区——距离笹子隧道大约七公里。 鲛岛焦躁地朝出口挪动,一出隧道就立刻加速。 停车区,说白了就是个巨大的停车场,人多,车也多,用来进行不见面交易再合适不过了。 车前灯照亮初狩停车区的指示牌,鲛岛打了左转弯灯,开了进去。 停车区与服务区不同,没有加油站和餐厅等设施,只有厕所和小卖部,所以,要携家带口停车吃饭,大多会选择大月立交桥前方的谈合坂服务区。 停车区是用来休息和“办事”的。 停车场的使用率有六成,大概是因为正逢晚饭饭点的关系。 鲛岛放慢车速,缓缓穿过停车场。长条形的停车场中,停车密度最高的就是靠近厕所和小卖部的区域,车停得密密麻麻。 油罐车与卡车等大型车辆则会整整齐齐地停在远处,还有司机在打瞌睡。 如果要交易,定会选择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具体提货的位置,应该会通过移动电话告诉筈野。 鲛岛在停车场出口附近发现了白色奔驰,车灯熄灭了,但引擎还开着。 鲛岛把车开过奔驰,发现筈野不在里头。 他把宝马停在旁边,和奔驰之间隔着几辆车,环视四周。这儿离小卖部和厕所有些距离,停着的车比较少,但也不会只有孤零零的一辆。 这时,行驶在中央公路上的车大多在往家赶,无论是卡车还是客车,都不会注意停车区里的车辆。 如果这里真是交易现场,可以等筈野回来之后盘问他一番,并以持有“冰棍”的罪名抓他个现行。 然而,要是他们进行的是不见面交易,那抓住筈野也无法获得“冰棍”货源的线索。 即使他看见了用于交易的车辆或人影,也不会当场招供——不当场招供,抓他就没有任何意义。 那就只能在交易途中出手了。 问题是这类交易总会有人把风。他们分散在停车场的各个监视点,检查有无可疑人员。 鲛岛把注意力转向奔驰以外的高级轿车,尤其是挂着东京牌照的进口车。 厕所附近有辆深蓝色的奔驰。奔驰很显眼,应该不会直接用于交易。贩毒组织的人可能会分三辆外国轿车来到此处,使用其中最不显眼的那辆车进行交易。 停车场中没有筈野的身影。鲛岛很想下车,但还是忍住了。 大多数新宿黑帮人士都知道鲛岛的长相,要是他下车走动,即使管野没反应,望风的人也会察觉到鲛岛的跟踪。 能知道是哪个组也行,关键是记下深蓝色奔驰的车牌号。 突然,鲛岛看见筈野从百米开外的面包车里出来。米色车身,是很常见的商用车。筈野拉开侧门,手上还拿着小卖部里用的白色塑料袋。 筈野缓缓走向奔驰,脸颊有些发红,左手则拿着移动电话。 他拉开奔驰的车门坐了进去,把白色袋子往副驾驶座上随便一放,接着,他应该会老老实实地开回东京,在东京找个安全的地方保管“冰棍”。 鲛岛注视着那辆面包车,车牌号被其他车挡住了。 筈野发动奔驰,行车风格一变,稳当了不少,慢慢悠悠地开向出口。 鲛岛心想,在筈野离开停车区之前,是不会有人靠近那辆面包车的,里头说不定有人。 交易流程如下:首先,筈野事先通过电话告知对方交易的意向。电话内容通过传送机与电话答录机传送,筈野不会听到对方的声音,他只要报上自己想要的量与金额就行了。 对方若是有意交易,就会联系筈野——他周日之所以没有出门,就是为了等电话。 这时筈野还不知道具体的交易地点,直到他开到中央公路的下行车道时,才接到对方的电话,掉头可能也是对方的电话指示。当然,移动电话极易被窃听,他们说的肯定是隐语。 筈野根据指示进入停车区,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对方确认没有人跟踪或埋伏之后再下车。 确定周围安全之后,对方才会告诉他要找哪辆车。筈野找到那辆车,打开车门。 里面放着一定量的“冰棍”。苦野一手拿货,一手交钱,然后再回到自己车上,开回东京就行了。 筈野知道有人在监视,一旦轻举妄动,交易就会被取消,情况严重的话,甚至可能惨遭报复,因此,他不得不谨慎行事。而贩毒组织的人绝不会在筈野面前露面。 以前曾有暴力团将一间公寓改装成毒品交易窗口。那房间看起来像柏青哥店的奖品交换处,只有一个看不见内部人员的小窗口,窗口以外的地方全部用铁板加固,无法轻易打破。客人在窗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但这类固定的交易场所极易被警方发现。两方人马浩浩荡荡地带着武器前去交易——这种电影中常见的场面其实并不存在——无论交易现场在哪儿都会引人侧目,况且带上武器还会给警方留下拘留逮捕的口实。“为何要武装?”警方定会追问不休。 望风的会和面包车的主人在停车场会合吗?鲛岛思索着。不,不可能,面包车的司机只有一个,他只负责开车。 几点几分把车开到初狩停车区,别锁门,在接到指示前等在餐厅——上头的人肯定是这么吩咐的。司机前往餐厅后,另一个人往车里放“冰棍”。交易结束后,同一个人再去回收钱款,用电话叫出餐厅里的司机,告诉他可以走了。 所以,即便面包车司机被捕,也不用担心走漏任何情报。 机会只有一次——趁那人回面包车收赃款时抓现行。 鲛岛集中全部注意力,死死盯着面包车。 无人接近面包车。那辆车里正放着几十万,不,也许是几百万现钞,谁都能拉开门,拿着钱逃之夭夭。贩毒组织不会让钱在车里待太久。 忽然,一个穿夹克加牛仔裤的男子从小卖部走出来,三十五岁上下,戴了副眼镜。 是他吗? 然而,他从面包车旁走过,又径直朝鲛岛的宝马走去,走到了车后的远处。 紧接着,一辆白色皇冠横穿过停车场,靠在面包车旁边。皇冠挂着练马的牌照。驾驶座旁的车门开了,一个身着皮夹克的男子走了下来。鲛岛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不过,能依稀辨认出他烫了“沙发卷”。 男子径直朝小卖部走去。 鲛岛嘘了口气,掌心己满是汗水。面包车的司机会不会把装着钱的车直接开走?那就意味着他深受组织信赖,是贩毒组织的成员之一。 鲛岛又点了根烟。长时间逗留在同一处,可能会引起望风者的注意。他盯着面包车,心中默念:快点儿,快动啊! 即使有人来回收面包车里的钱,也很难给他安上罪名,唯一能勉强用上的就是盗窃。筈野已走,要把来人和“冰棍”生意联系起来简直是难上加难。 不抓筈野,是为了一网打尽整个“冰棍”贩毒集团,因此,鲛岛必须至少多查出一个组织成员,才能动手抓人。此时贸然逮捕筈野,组织就会调换电话号码,避避风头,这样一来,线索就断了,除非鲛岛能抓住另一个与组织有直接联系的毒贩。 鲛岛正在抽丝剥茧,可那些丝线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细丝线要是连着粗丝线,就能再用力抽一抽,顺藤摸瓜,最后找到“冰棍”的制造者。中途逮捕有关人士与冒险无昇。若是被捕的犯人能提供连向下一条丝线的线索也就罢了,可筈野自己也不知道上家是谁,逮捕他就是自断退路。 如果批发组织的成员属于黑帮,只要鲛岛能通过筈野查出他属于哪个组,这条长线就没有白放。如果有这个可能的话,他还想多放一会儿,等候揭开贩毒组织全貌的机会。 犯罪分子之所以畏惧鲛岛,正因为他不在乎眼前的功劳,有勇气和耐心等待。他会仔细观察目标人物,将尖牙利齿对准对方最薄弱的要害——“新宿鲛”因此得名。被鲛(鲨鱼)咬上一口,对犯罪分子而言,那可是致命的。 <er h3">二 突然,有人敲了敲副驾驶座的车窗,手指撞击玻璃的响声吓到了鲛岛——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包车上,完全没发现有人靠近座驾。 鲛岛向来人投去犀利的目光。陌生男子左手夹着根香烟,弯着腰。他戴着眼镜,身着深蓝色夹克,烟还没点着。 鲛岛忽然想起,他就是刚才走过宝马的那个人。 他不露声色地把手伸向右侧腰部。从开始监视筈野的那天起,他就是枪不离身了。 来人可能是望风的,跑来分散鲛岛的注意力。如果真是如此,摇下窗户就等于挨枪子儿。 鲛岛右手握住别在后腰的新南部手枪枪把,左手则把窗户打开一条缝。 “什么事?” “不好意思,能不能借个火?” “对不起,你还是找别人吧。”鲛岛边说边观察面包车周围的情况。 他刚要关窗,男子忽然说道:“别这么说嘛,我有话跟您说,鲛岛警部。” 鲛岛凝视着男子的脸,惊讶席卷全身:“你是谁?” “我同学没跟您说过吗?就是薮。” “我不认识他。”鲛岛随口扯了个谎。 男子看了眼面包车,摇摇头。他肤色白皙,看起来与大学里的研究生无昇。 “拜托了,我们谈谈吧。” 鲛岛的头脑飞速转动。他在这儿,意味着他的同事们早已将初狩停车区团团围住。 鲛岛叹了口气,开了门锁。男子迅速坐进副驾驶座。 “谢谢警部。” “身份证。”鲛岛看着面包车说道。男子出示了证件。 “关东信越地区毒品取缔官事务所,取缔官,塔下。” 鲛岛将身份证还给塔下。 “我可是壮着胆子来搭话的。你带了吧?我还以为会挨枪子儿呢。”说着,塔下把香烟塞回了外套口袋里。 “不好意思。您不要火了?” “啊,那是障眼法啦。我不抽烟,那是跟同事借的。” 他们果然在停车区设了埋伏。 “目标是谁?” “跟你一样。不过,你是从筈野那条线跟来的,而我们——”塔下扬起下巴,指了指面包车,“是追着它来的。” “那你们早就知道他们会在这儿交易?” “是的。能否请你离开这里?” 鲛岛抬起头:“让我收手?” “不好意思,我的确是这个意思。筈野是第三个去那辆车交易的人。它之前还去过释迦堂停车区和境川停车区。” 鲛岛看着塔下。他看起来很温柔,一点儿都不像个毒品取缔官。 “既然你们查到了那么多,为什么——” “不逮捕吗?” “是啊,你们都查到贩毒组织了,可以出手了啊。” “我们的确查到了,”塔下毫不含糊地点点头,“至少查到了一部分成员。我们一直用装着望远镜头的摄影机拍摄面包车周围的画面。出入那辆车的人都拍到了,可以对那群人随时收网。” 鲛岛默默凝视着塔下。他还知道些什么——而且是超乎贩毒组织的某些事。 “离开这儿吧。你能在后视镜里看见那辆车身上有图画的大卡车吧?” 宝马斜后方二十米处停着辆卡车,上面画着七福神之一的辩才天女。 “能。” “那是望风的,司机一直在注意这辆车。你要是不出去,我们的埋伏就暴露了。” 鲛岛拉起手刹:“我能带你一起出去吗?” “既然我上了你的车,也就被他们盯上了。即使你一个人走了,他们也会继续监视我去的地方。” “好吧。”鲛岛发动了宝马。好不容易查到的交易现场,早已在毒品取缔官事务所的监控之下——这点让鲛岛颇受打击。 鲛岛离开初狩停车区后,开上中央公路,将速度控制在限速之内。 塔下确认后方无人跟踪后,便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台无线对讲机,把耳机塞进耳朵里说起话来:“我是塔下,已离开初狩停车区,与新宿署员同行。” 听了会儿耳机里的声音,他又说道:“收到。” 塔下拿的是数码对讲机,与警视厅的装备相同,没有被窃听的危险。 “非常抱歉。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是的,你们呢?” “我们有十个人,是关东所有人手的四分之一。” “四分之一?” “我们一共四十人,碰到大案子还得所有人一起上。” 鲛岛有些吃惊。覆盖关东信越地区的毒品取缔官事务所居然只有四十位取缔官,简直难以置信,光新宿署就有六百多位警官呢。 “不过,只要是我们盯上的案子,就会一查到底。”塔下看出了鲛岛的惊讶,平静地解释道。 “我们不会像警方那样,无论案子大小,能上就上,但我们一旦盯上了,定会紧追不舍。”那口气里透着与警方的竞争意识。 “你怎么知道车里的是我?” “看车牌啊。我从地检那儿听说你申请了筈野的逮捕令,可迟迟不出手抓他,我就判断你在监视他。正好我有同学在新宿署,就是那个薮,我就去打听了你的为人。你有多执着,薮都告诉我了。事已至此,我们当然不能坐视不理。要是你半道上插手,事情就复杂了。” “你查了我的老底?” “没错。你在监视筈野,我很快就查到了这辆车。” 鲛岛紧咬下唇:“‘冰棍’的事情,你们查到哪儿了?” “恕难奉告,请见谅。不过,这件案子是我们先开始查的,可能的话,还请你全面退出。” “就不能合作吗?” “很遗憾,这方针是我上司定的。”塔下说着,摇了摇头。 “都查到贩毒组织了,为什么还不抓人?” “恕难奉告。” “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怎么甘心收手?我知道你们也付出了努力,可我也盯筈野很久了,至少要查出贩毒的属于哪个黑帮吧!” “你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盯上那个组,威吓他们,是吧?” “那是自然。目前,‘冰棍’只此一家,只要捣毁他们,就能查到制造者。” “不行。”塔下低声说道。 “为什么?”鲛岛看着塔下,他右耳还插着耳机。 塔下像是在犹豫,他凝视着红色尾灯延绵不断的高速公路。 “薮把你的调查风格告诉我了,我也知道你在新宿署是个什么立场。那脾气古怪的男人居然对你赞不绝口,说你是最棒的刑警。既然连他都这么说,那你就一定是最棒的。” “我没问你这些,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不抓贩毒组织的人,这和我不抓筈野是两回事。听好了!‘冰棍’马上就会缺货,再涨价,然后大量涌入市面,到时候就来不及了!等‘冰棍’涨价了,肯定会有其他组销售类似的产品。看见‘冰棍’在日本卖得这么好,中国台湾的毒品商也会插一脚。现在生产商就一个,也是消灭‘冰棍’的唯一机会!” “你看得真透彻。” “那是自然!” “可‘冰棍’会卷土重来的。” “为什么?” 塔下用讥讽的眼神看着鲛岛:“你知道我们是个什么组织吗?” “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是毒品取缔官。毒品,严格意义上讲,兴奋剂算不上毒品。” “可现在真正的毒品——海洛因很少有人抽啊。” “是的。日本人的体质使然。” “此话怎讲?” “日本人更适合兴奋剂而非毒品。日本在进入经济高速增长期之前,我的前辈们追查的就是真正的毒品,鸦片、印度大麻、海洛因……可笑的是,当时有好几个取缔官因海洛因送了命。收缴毒品的时候,要检查纯度,就只能把毒品涂在牙肉上。 “现在日本人富有了,毒品反而不见了,真有意思。日本人果然勤劳,衣足饭饱之后,他们想要的不是能放松的毒品,而是让身体猛烈运动玩乐的兴奋剂,甚至可以说兴奋剂是为日本人量身定制的药物。所以,即使‘冰棍’的生产商只有一个,即使我们捣毁了工厂,也定会出现类似的玩意儿。再说了,兴奋剂有的是,不缺‘冰棍’这一种。” “‘冰棍’在青少年中大肆流行,这才是它最可怕的地方。很多青少年毒贩压根儿不知道它是兴奋剂。要是对那些孩子放任不管,他们就会变成彻头彻尾的瘾君子。”鲛岛说。 “没错。所以我们最想抓的就是‘冰棍’的生产者,就是他搞出了糖果般的兴奋剂,把可怕的药物变成了孩子们的玩具。”塔下解释道。 “是日本人吧?” “是的,我们想抓的就是他,要把他丢进监狱,判个长期徒刑,所以我们才不希望你出手。”塔下斩钉截铁地说道。 “贩毒组织和那家伙有什么关系?”鲛岛问道。 他开得很慢,但车早就开过了大月立交桥,再过两公里就是谈合坂服务区了。 塔下缓缓摇头,苦笑着说道:“唉,看来你压根儿就没有收手的意思。即使我跟你说这些,你还是满脑子想着抓贩毒集团的人。在谈合坂放我下车吧,同事会来接我的。” 鲛岛语塞,心中焦躁不已。出于强烈的竞争意识,毒品取缔官事务所拒绝与警方合作。 他默默打亮转弯灯——通往谈合坂服务区的小路就在左前方。 塔下说道:“我知道你不服气,我不讲究什么宗派主义,只因我们与警方是不同的。” “什么意思?和警方不同?你觉得我们警方在妨碍毒取不成?!”鲛岛怒吼。 停车场里挤满了车,他把车停在角落里,转向塔下:“听好了,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是尽快切断‘冰棍’的供给!最好的方法就是捣毁贩毒组织,查出制造者!凭什么不能打击贩毒组织?” 塔下默不作声。他自己打开门锁,伸手要去开门。鲛岛抓住他的肩膀,咬紧牙关说道:“等等!” 塔下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还有事吗?” “我照你的要求离开了停车区,没有妨碍你们,可你呢?开口闭口让我收手,可什么情报都不给我,这也太不公平了!我不服!”鲛岛瞪着塔下,毫不相让。 “时候到了自然会告诉你。” “那就太迟了!” “先告诉你一件事吧。贩毒组织与制造者的关系,与筈野和贩毒组织的关系很相似。如何?你应该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吧。” 鲛岛盯着塔下的脸,摇摇头。 “不可能。如果贩毒组织里是暴力团的人,那就不可能接受不见面交易。” “并非不见面交易,但性质是一样的。制造者非常聪明,即使你将贩毒组织一网打尽,也绝对查不到制造者。” “这不足以成为你们不抓人的理由!” “请收手吧。”塔下说道。 “不!让我配合你们可以,让我拱手退出?不可能!”鲛岛说道。 塔下的视线越发犀利。 一瞬间,鲛岛察觉到塔下绝不像外表那般温柔。 “谈崩了。”塔下说着,打开宝马车门,下车了。 他又回头说道:“请务必不要回初狩去,否则我们将以妨碍公务罪起诉你。” 鲛岛猛砸方向盘。塔下越走越远,还用对讲机与同伴联系。走出十米开外,他突然站住了。 鲛岛怒气冲冲地等着塔下,而塔下眼中亦难掩焦躁。 干脆冲去下个出口,掉个头杀回初狩停车区——鲛岛甚至产生了报复心理。 然而,这么做也是于事无补。等他回去,面包车早就不在了。即使在,他的刑警身份也会被望风的识破。不能因一时怒气,破坏毒品取缔官事务所多日的心血,这样只会让贩卖“冰棍”的家伙渔翁得利。 最终,鲛岛被漂漂亮亮地赶了回去。可是让鲛岛最气愤的并不是这些一他们手中握有贩毒组织的重要情报,但不采取任何行动。 很明显,他们的目标是毒品——当然,在这起案件中是“冰棍”。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抓住冰棍的生产者。鲛岛也希望如此,但他更想抓住那些卖“冰棍”给青少年毒贩的贩毒组织成员。如果他们是暴力团的,就会用“冰棍”赚来的资金去为非作歹。 他并无根据判断塔下所言是否属实。也许正如他所说,即使抓住了贩毒集团成员,也得不到任何有关制造者的情报。可贩卖窗口只有一个,捣毁负责批发的组织,定能给制造者以巨大打击。为何不能轻易打击贩毒组织?给个说得通的理由,鲛岛就愿意等,只要有充分理由…… 只想消灭“冰棍”,对那些用“冰棍”赚钱的家伙不感兴趣——不幸的是,这个理由并不够充分。 <er h3">三 次日,鲛岛来到新宿署,听说了一条惊人的消息。 那天一大早,毒品取缔官事务所突然冲入筈野浩家,以违反《兴奋剂取缔法》的嫌疑将他逮捕归案。 “不可能!”鲛岛喊道。 “我也不敢相信,可事实的确如此。地检的兴奋剂组都纳闷呢,毕竟你申请的逮捕令刚过期。他们都问我你跟毒取是不是商量好了。”桃井说道。 一大早,检察官就把筈野被捕的消息告诉了桃井。 “这不是假消息吧?” “我跟目黑署确认过了,人的确在他们那儿。” 关东信越地区毒品取缔官事务所就在中目黑,但事务所并没有拘留设施,所以被捕的疑犯会被送往离事务所最近的目黑署,但负责审问的还是隶属于事务所的取缔官。 黑道中人盛传毒品取缔官的审问辣手无情。他们不把疑犯当人看,比刑警狠得多。不过,被捕的大多是瘾君子,审问期间出现戒断症状或闪回的情况很多,这也是产生传闻的原因之一。 鲛岛仰望着天花板。筈野被捕,意味着鲛岛手中的唯一线索断送在了毒品取缔官事务所手上。这只可能是他们故意为之。 “他们要把我挤出去。” 他将昨天发生的事告诉桃井。 “他们怎会如此忌讳你介入?” “不知道。要是我在不经意间抢了他们的猎物就另当别论了……课长,您了解那群人吗?” “他们和我们的关系的确不怎么样。无论是组织规模还是调查经费,都是警方更胜一筹。不过,正因为人少,才让他们产生了更强的团队合作意识,所以也更容易排挤他人。” “他昨天也说‘我们和你们警察不一样’。” “你在本厅待过,应该能理解吧。相较警察,他们和海关的关系更好。他们分别属于厚生省和大藏省,但都凭借着较少的人员配置和较小的组织规模干着大事,对此甚为自负。相较之下,警察就风光多了。即便是毒取接到情报后联系海关在成田抓获的疑犯,负责拘留犯人的是警方,记者招待会也是在警方的记者俱乐部开的,所以,他们总觉得警察抢了他们的功劳。不过,双方关系不和还有其他原因。” “什么原因?” “气质不同。保安课的刑警都是从底层做起的,重视第六感而不是逻辑道理。可毒品取缔官更接近科学家或技术人员,尤其是关东这片。上次薮不是说了吗?他们都是学药学出身的,调查和逮捕技巧的训练时间也比警察短,气质和一点点做上去的刑警截然不同。刑警在上任之前,还要当一阵子制服警官,在第一线实践工作,可毒品取缔官一结束进修,就是便衣调查官了。他们人少,只要有足够的药物知识,即使是新人也能立刻成为战斗力。” “也就是说……刑警有关于罪犯的知识,但不了解毒品本身,而毒取了解毒品,但缺乏实战经验。” “说白了就是如此。刑警的实战经验积累起来很容易,无论是不是和毒品有关,都是抓犯人。” 所以才处不好一也难怪,鲛岛心想。警察,换言之就是军队,士兵要用的不是头脑,而是身体。能用脑子的,只有一小部分“老法师”和干部。 而组织规模较小,但平均学历高的毒品取缔官事务所则不然。每个取缔官又要动手,又要动脑,尽可能弥补人手少所带来的不便。 即使搞个联合调查组也不会互帮互助——难怪双方会有如此想法。 “说实话,他们的条件比警方差多了,从没有拘留设施这点就可见一斑。就算在厚生省内部,他们也是没人疼的小孩。他们的精神支柱,就是根绝毒品的使命感。” “可他们不是二类合格者吗——”说到一半,鲛岛突然停住了。虽说是准精英,可底下也有一大群非精英组的人存在,这一点倒和警方如出一辙。 “塔下说,不和警方合作是他上司的意思。” “可能本厅保安二课的人抢过他的功劳吧。我刚才也说了,这种情况很常见。” “可……他们就为了这个抓筈野吗?为了给我小鞋穿?这也太荒唐了吧?” “原因当然不仅于此,肯定另有隐情——地们之所以不希望其他调查员介入‘冰棍’案,是有原因的。” “还能有什么原因?” “我也不知道。你准备收手吗?” “当然不。我一定要查出贩毒组织的成员究竟是哪个组的。倒不是在乎面子,既然我开始查了,就要一查到底。”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准备从哪儿查起啊?” “车。先查昨天在初狩停车区看见的望风者的车。” 桃井点点头:“好。要是毒取抗议,我来负全责。”他又微笑着补充道,“‘冰棍’可以让给他们,不过,靠‘冰棍’赚取不义之财的家伙,还是由你去制裁吧。” 第九章 地处区役所大道的酒吧“Mama Force”一如既往地门可罗雀。店里只有矿工出身的妈妈桑一个人张罗,只有吧台能坐人。鲛岛进店时,里头空无一人。 见来人是鲛岛,妈妈桑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啊?” “没有就怪了。最近的生意那叫一个差啊……管你是不是条子呢,只要有人进店就行。” 鲛岛找了个吧台角落的座位,露出苦笑。 “今天来的都是苦瓜脸。” “哦?等人啊?” “是啊,还能等谁。” “她怎么会苦瓜脸啊?” “世事难料啊。” 妈妈桑从酒架上拿了瓶爱尔兰威士忌。鲛岛让她少加点儿水,调浓一点儿。 喝了两三口,晶推门进来了。她身着长袖夸张t恤,下身则是黑色贴身牛仔裤,再套了件羊毛外套。t恤上有个满口鲜血的怪物,用英语吼着“我要吃”。 鲛岛默默点点头。晶在他旁边坐下,从单肩包里掏出一包烟。 “怎么样?红了没?” “完全没红。”她一边回答妈妈桑的问题,一边抢过鲛岛的酒杯,喝了一口。 “怎么这么浓?” “是吗?”鲛岛回答。 晶盯着他看了半天,问道:“干吗啊?一肚子怨气。”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装什么深沉啊。”晶回嘴了,可语气并不强硬。 两人沉默片刻。妈妈桑则坐在吧台内侧的椅子上,独自看书。 “巡演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傍晚出发,坐夜行巴士。” “去多久?” “两个礼拜,说不定要二十天。” “哦……去哪儿来着?” “北方。去四个地方,最后可能会去我一个熟人的乐厅看看。” “好久没去看你的演唱会了。” 晶看了鲛岛一眼,微笑着说:“跟我一起来吗?” “没时间啊。” 晶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估计也没多少人。” “怎么说?” “我……”晶轻声说道,“我状态不好,总觉得对不起乐队的其他人。” “还在介意拍封面那件事啊?” “他们装出不介意的样子,可我不行,总感觉我和乐队在往错误的方向走。” “你觉得其他成员也有这种感觉?” “不知道。要真这样就麻烦了。”晶咬紧下唇。 “你们乐队成立几年了?” “快三年了。前一个乐队一年多就崩了。” “怎么崩的?” “还能怎么崩啊,大家都想出道,可他们的目标就只有出道,也不想想出道之后要怎样。一旦牵涉到出道的事情,大家就开始自说自话了。总而言之,他们只想着如何让自己出道,不为乐队考虑,可经纪公司看的是整支乐队啊。我一提醒,他们就不乐意了,自说自话,跑到别的唱片公司去推销自己,要么就跟经纪公司乱谈,就是不肯统一步调。最后我们聚在一起谈了一次,发现每个人出道之后想做的事情都不一样。” “好可惜啊。” “其实,当时也可以先出道,忍个几年再说,可当时的成员都不是能沉得住气的人。” “现在他们在干吗?” “两个出道了,两个洗手不干了,还有一个压根儿就不在东京。” “你们还有联系吗?” “偶尔联系下吧。这次开完巡演去找的就是其中一个。” “哦……”鲛岛点点头。 “想什么呢?” “什么想什么?” “你在怀疑我跟他的关系吗?” 鲛岛沉默片刻,说:“不。” “干吗半晌不说话啊?” “以前怎么样我不知道,现在的你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不是吗?” “真讨厌!”说着,晶喝了口酒,“要是我说会去他家过夜呢?” “那就只是借宿而已。” 晶叹了口气:“以前我经常跟他们挤在一起睡一无论是现在这支乐队,还是以前那支。作曲、合音、聊天……大家都在一个房间里。” “你跟乐队成员做过吗?”鲛岛一问,晶显得有些吃惊。这还是鲛岛第一次问这种问题。 “嗯。” “怎么没在一起?” “不是那么回事。不是喜欢上他,只是想确认一下友情吧,所以只有一次。” “是吗……” “生气了?” 鲛岛转过头:“何必为陈年旧事生气。” 妈妈桑突然站起身:“今儿晚上可真奇怪,是不是要开战啊?” “在这儿?”晶问道。 “才不是呢,我是说外面啦。你们俩要是想打,我就出去,帮你们把门锁上。” “最近黑帮很老实。”鲛岛说道。 “这只是暂时的吧。黑帮也有聪明的,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的。” “有哪个组特别春风得意吗?”鲛岛的问题令妈妈桑微微一笑。 “聪明的黑帮即使赚钱赚到手软也不会嚣张。反之,愚蠢的黑帮即使一贫如洗也会死要面子,绝不说自个儿没钱。” “也是。” “你在查什么呀?”妈妈桑问道。 鲛岛笑了:“呵,今天晚上真是怪了,妈妈桑居然问起工作了。” “兴奋剂。”晶说道。 “兴奋剂?那不是家常便饭吗?” “是啊,不过是种新产品。‘冰棍’,听说过吗?” “那是当然。原来它是兴奋剂啊,不是街头小混混在卖吗?” “不知道他们的货是哪儿来的。” 妈妈桑看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我也没听说,应该是黑帮吧。” “如果不是黑帮,他们也不会放任不管的。” “可只要瞒住就行了吧,又没必要把上头的名字告诉下头的小喽啰。” “的确。不过,没有知识和技巧,就构筑不出毒品销售网。要是随便找些傻子去向路人兜售,别说赚钱了,说不定还会被警察抓住,引火上身呢。” “是黑帮的知识和技巧?” “在这方面,他们是专家。” “在新宿卖兴奋剂的组多了去了,只是他们有各自的地盘。” “没错。”说完,鲛岛才发现直接查贩卖兴奋剂的黑帮可能会更快。当然,有些组明确表示不能插手毒品生意,有些组员压根儿就不知道组里在贩毒,所以很难判断一个组究竟有没有涉毒。 “我还真不知道‘冰棍’是兴奋剂,我还以为现在的年轻人不玩儿兴奋剂呢。” “犯人看准的就是这点。” “毕竟兴奋剂比‘叶子’‘可乐’更老土啊。”晶说道。 妈妈桑看了晶一眼,问:“晶抽过吗?” 晶百无聊赖地举着酒杯说:“我可不玩儿。可不是耍帅啊。” “真是个聪明姑娘。对身体不好不说,为了一时痛快进班房多不合算啊,分明是弊大于利。”说着,妈妈桑又望向鲛岛。 “矿工里有不少嗑药的,还有不少渔夫,冬天他们也要大半夜起床跑到一片漆黑的海面上独自捕鱼不是吗?要是不打点兴奋剂,还不得冷死啊。” “兴奋剂钻的就是这种空子。” 所以有人会利用渔船走私毒品。 20世纪80年代前期,韩国产的兴奋剂大量流入日本。分别从日韩两国出发的走私船只在公海上碰头,交接货物,这种方法俗称“pacchig!(突破)”,当年曾一度盛行。现在也有大量兴奋剂通过船只在海上交易流入日本。 “你知道搞兴奋剂为什么会不得善终吗?”妈妈桑向晶问道。 “不得善终,是指那些发疯的家伙?” “没错。我听说兴奋剂原本是药,在药店也能买到。应考生临时抱佛脚会吃,特攻队的士兵会吃,就跟现在的营养补品一样,当然,它会伤身体啦。后来,法律明令禁止贩卖兴奋剂,黑帮又做起了兴奋剂生意,还加进各种添加剂充数,就变成了现在这种局面。” “我听说那叫化学调味料。”晶说道。 妈妈桑摇摇头说:“说得也太好听了。有种很容易搞到的东西,跟‘雁杀’(兴奋剂的结晶)一模一样,知道是什么吗?” 晶看着鲛岛问:“你知道不?” “嗯。妈妈桑,你知道得可真多啊,是樟脑吧。” “樟脑?”晶皱起眉头,“樟脑不是防虫的吗?” “是啊,就把樟脑丸捣碎了混进去,光看根本看不出来的。这种东西打进身体里还得了啊!” “樟脑也是强心剂的原料,不过,打多了也会见阎王的。”鲛岛说道。 “打防虫剂?疯了吧?”晶说道。 “可不是吗?这事儿啊,是我一个瘾君子朋友告诉我的。他总说,想戒啊,想戒啊,可还是眼泪汪汪地给自己打毒品。我就说,你真有戒毒的心,咬咬牙戒了不就行了吗?可他戒不掉啊。后来,矿区出了个塌陷事故,把他砸死了。他老婆早就跑了,葬礼的钱还是我们几个凑出来的。在火葬场给他捡骨灰的时候差点儿没把我吓死,那骨头用筷子一夹就碎了,可见兴奋剂连骨头都不放过啊。” “这么夸张……”晶目瞪口呆。 “兴奋剂就是最差劲的药。吃了兴奋剂做爱是爽,可世界上除了做爱之外,还有其他乐趣啊。不过,我说这话可能不太合适吧。现在那些瘾君子不是为了提神吸毒的,都是为了让做爱变得更爽。真蠢!爽一次又有什么用?要是把身体搞坏了,一辈子能做爱的次数不就少了吗?” “一点儿不错。”鲛岛微笑着说道。 妈妈桑继续说道:“我也打过几次。第一次头痛得要命,一点儿也不爽,第二次倒是效果不错。有的人打过一次就上瘾了,有的人则是一点点上瘾的。” “听说嗑‘豆沙包’的人上瘾得更快。”晶轻声说道。这就等于承认她的熟人里有人吸毒。鲛岛瞥了她一眼,可什么都没说。 晶回头看着鲛岛说:“以前你是不是觉得搞乐队的个个都嗑药?” “不是个个都嗑吧,但肯定有不少。” “才不是呢。一有音乐家被抓,媒体就会疯狂报道,搞得大家都误会了。” “那是故意的。” “啊?” “只要有所谓的名人因为毒品或兴奋剂被抓,警视厅就会通过记者俱乐部公布消息,于是,平时大摇大摆的名人戴着手铐没精打采的照片就流出去了,记者反倒搞不到那些小混混被抓的照片。这是杀鸡儆猴,告诉国民被抓了会有多惨。” “好卑鄙啊。” “的确不光彩,但这样就能让大家先入为主,觉得毒品很可怕,被抓了会很惨。” “于是他们就不碰毒品了?” “没错。可最近这招快没用了。” “为什么?”妈妈桑问道。 鲛岛如此解释:“正如你刚才所说,以前大多数瘾君子是低收入的体力劳动者,也就是所谓的蓝领。他们要用兴奋剂振奋身体,以维持高强度的劳动赚钱过日子。可现在人们富裕了,劳动时间也变短了,很少有人为了工作去打兴奋剂,反倒是为了享受性爱而用兴奋剂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虽然在兴奋剂上花钱,但也不至于没钱维持基本的温饱。所以,他们虽是瘾君子,但外表看上去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于是,不知道毒品恶果的人就会这么想——‘什么嘛,只要不打太多,该吃什么吃什么,对身体就没什么影响嘛,跟抽烟喝酒一样啦。’” “可惜事与愿违,兴奋剂不仅会损害内脏器官,还会破坏脑组织。其实,如此说服自己,就证明你已经是瘾君子了。” “受不了。”晶感叹道。 “是啊,总有人觉得兴奋剂和毒品是‘自娱自乐’,是没有被害者的犯罪,反正是伤害自己的身体,不会给别人添麻烦。这些人坚信,自己不会跑到马路上疯狂地捅人,也不会洒汽油放火。其实不然,只要打兴奋剂,谁都会做出这种事来。” “别说了,我都要吐了。” “是啊,还是喝酒好。”说着,妈妈桑往自己的酒杯里加了点冰块。 “酒喝多了也会中毒。” “烦死了!”妈妈桑瞪了鲛岛一眼。 第十章 <er top">一 “K&K”的霓虹招牌每天午夜零点熄灭,但小城中鲜有开到很晚的酒吧,所以客人们常会坐到2点,有时甚至是3点。 招牌一暗,国前耕二便弹起了《Lullaby of Birdland》。其实,他并不想弹经典爵士乐曲。 没办法,谁让老板喜欢听呢。 今晚的客人很少,只有一组。市议会议员延田坐在吧台,还带着个来日本打工的外国女公关。他好像很喜欢爵士乐,耕二一开始弹,他就摇头晃脑,一会儿“啊”一下,一会儿“嗯”一下,听着直让人恶心。也许他自我感觉很好,可在耕二眼中,那些动作只能用老土来形容。 延田是个落伍的中年男子,老家是一家历史悠久的酒坊,去东京上了个大学就沾沾自喜了。他听说耕二是从东京来的,总会在带来的女公关面前炫耀新宿和银座的见闻。他穿着过时的学院风衣服,实在称不上时髦。在这种乡下地方有什么好跩的啊——耕二暗自想道。 不过老板驾到时,他就会收敛不少。他自以为了不起,可还是没法在香川本家面前抬头挺胸。在这个小城里,不,放眼整个县,都没人敢在香川本家面前放肆。政治家、电视台、报社、大医院……香川本家是所有主要产业与媒体的大股东,手握实权。 而本家的大女儿,便是“K&K”的老板。 《Lullaby of Birdland》进入第二乐章时,景子穿过摆满红酒的走廊出现在大厅中。估计她早已灌了一肚子白兰地,可毫无醉意。 她身着焦茶色的西装长裤,系着条丝巾。在这座小城里,时尚品位最好的当属这位香川景子。她每年去欧洲扫货四次,春夏秋冬各一次,主要去米兰和巴黎。 一米七的身高,让她能轻松驾驭欧洲生产的洋装。在东京上女子大学的时候,她还瞒着父母当过一阵子模特。 景子一进来,两个身着白色衬衫、打着蝴蝶领结的年轻服务生就像见到主人的小狗一样凑了过去,从景子手中接过外套。 景子如女王般点了点头,径直走向耕二所在的舞台。 抱着女公关的延田没看见景子。正当他将猩唇压向女公关脸颊时,景子走到了舞台的聚光灯下。 景子那漂亮的瓜子脸映入眼帘——延田顿时跳了起来。女公关被他一把推开,好不容易用手撑住吧台才保持了平衡。“晚上好,景子小姐。” 景子知道延田在,可她没有正眼看他。她把手撑在三角钢琴上,盯着耕二的脸看。她撩起脸颊上的秀发,浅粉色的嘴唇露出微笑。 “哎呀,渔连的聚会之后就再也没见过您了。”延田尖声说道。 景子缓缓回头,微笑着伸出食指,放在唇上:“嘘——” 延田羞红了脸,一屁股坐回椅子。 景子站在原地不动,直到曲子结束。耕二弹完最后一个音符,她笑逐颜开地拍手。 她甩起一头柔顺的长发,看着延田说道:“欢迎光临,晚上好,延田先生。” “晚……晚上好……”延田起身低头。 景子点点头,问:“这位是?”她用手指着女公关。 “哦,她是二丁目的‘FAUchON(馥颂)’的新人,叫由佳里。” “由佳里小姐。” 不明所以的女公关面带笑容,操着不流利的日语说了句“晚上好。” “真漂亮。不过你可得小心点儿啊,延田先生是个花花公子。”景子拍了拍延田的手说道,惹得延田再次面红耳赤。 “呃……小姐……这话说得……” “没事啦,延由先生,这里是喝酒的地方,您好好放松就是。” 景子优雅地点点头,回到耕二身边。 耕二把手指放在键盘上,按响一个音符。 “你又酒后驾车了吧?” “嗯,反正一会儿有你送我回去。”景子直视着耕二的眼睛。 “真拿你没办法,谁让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酒吧后门口的停车场里,肯定乱停着辆黑色的保时捷Carrera。 “别说这些了,弹点儿你喜欢的吧,不是爵士乐也行。” 耕二摇摇头说:“我一个人怎么弹啊……” “吉他也行啊。”景子指着舞台说道。 “K&K”会请东京的大乐队来演出,每月两次。 “今天还是弹钢琴吧。想听什么?” 他不喜欢爵士乐,但这两年里,他把大多数经典曲目学了一遍。耕二和景子第一次共度良宵,也是在两年前。 当年,耕二看了招聘广告来到“K&K”。在改名之前,这儿不过是家没生意的小酒馆,是景子的父亲赏给某个情妇开的,但那个情妇出车祸死了,于是经营权就到了景子手里。 对父亲而言,这家店不过是给景子的一个小玩具。景子把店面重新装修了一下,换了个全新的经营理念。她倒不是想靠这家店赚钱。耕二心想,即使没有一个客人的状态持续一百年,对香川家和景子本人都没有任何影响。 连景子都不知道香川本家究竟有多少财产。 景子只想开一家小城中前所未有的店,店员和客人最好都是年轻人,能在店里优雅地喝酒。 “K&K”白天不开门,把场地租给当地的业余乐队练习。因为除了公民馆和学校的体育馆外,他们就没有其他练习场地了。这座小城不比东京,没有一间可供出租的音乐室。 听说耕二在东京时搞过摇滚乐队,景子便想出了这个主意。 耕二早已告别出道的梦想,但差点儿与经纪公司签约的骄傲常在心中。谈起这件事,景子特别感动。 ——这座小城肯定有很多你这样的年轻人。把这家店开放,给他们练习用吧。 耕二表示反对。天知道他们有多少水平,万一把景子费大力气凑齐的音响设备搞坏了怎么办? ——没事啦,这不有你看着吗? ——我? ——是啊,要是你发现有潜力的就告诉我,我跟你一起包装他们。 也许对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景子而言,孕育出让大众狂热的明星才是最有魅力的冒险吧。 然而,在这座小城里,景子固然能呼风唤雨,但包装明星也不过是个“梦”。 两年里,耕二看着几十支业余乐队登上“K&K”的舞台,可没有一个称得上有实力,别说是出道了,就连让小乐厅满座的魅力都没有。如果外形好,或是有点儿摇滚歌手的意思,即使唱功和技巧不足也能弥补,但这群乡下小鬼毫无卖点,却梦想着称霸东京。耕二早就看不下去了。 每次听到他们发出的那些连“音乐”都算不上的噪音,耕二总会怀念起以前所在的乐队——现在想想,虽然实力不济,可总比这群家伙强多了。 以前他在乐队里弹吉他,现在也学了钢琴,就连后学的钢琴,都比大多数乐队的键盘手弹得强。耕二的父亲在车站前开过电影院和食堂,有一阵子生意还不错,就让耕二去学了五年钢琴。仅此而已。 关键还是毅力。这群小鬼只想用奇装异服与奇怪的发型引入注目。他们没有那份恒心和毅力跑到东京,住在廉价公寓里,一边靠打工维持生计,一边努力往上爬。 居然把“毅力”二字用在乐队上,看来我也老了啊——耕二不禁想到。他退出了,可想想还在坚持的那些同伴,就发现毅力的确必不可少。“K&K”是景子的姓名缩写(kagaa keiko),也是耕二(kuni maekouji)的缩写。 两人的第一次是景子主动提出的。那晚,景子说道:“‘K&K’的其中一个K给你好了。” “给我?” “希望你能在这儿找到在东京没能找到的东西。” 景子看中了耕二的能力,不是自弹自唱的能力,而是作为酒吧经理的能力。 景子心中有极为现实老练的部分,也有极其浪漫主义的部分,两者毫无矛盾,相安无事。 作为香川本家的长女,君临这座小城,狠狠教训延田那样的“乡下人”——这便是她毒辣的手腕。区区一个女人(当地人都这么说),居然夜夜笙歌,操纵着媒体与极少数住在此地的艺术家们,简直与“教父”无昇。当然,身为本家长女的本职工作也完成得相当出色。 可她心中的浪漫又促使她捡回了在东京铩羽而归(至少景子是这么想的)的耕二。听到耕二在东京的奋斗史,她竟眼泪汪汪地说:“大家都在为梦想努力啊……” 衣食无忧,要什么有什么的女王陛下,竟会为他人的悲剧流泪。其实,耕二并不觉得自己在东京走过的路是什么悲剧。眼下这个瞬间,就有几百个、几千个人经历着同样的事情。 然而,景子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当她考入东京的名门女子大学附属高中时,家里就给她买了套高级公寓,每月有巨额的零花钱可供支配,在香川财阀东京分公司的保护下,优哉游哉地过着独居生活。也许景子能想象出耕二的东京生活,但她绝没有亲身经历过。 景子听着耕二回忆过去,把他的经历当成自己绝不可能过上的贫穷生活,独自感伤。耕二的挫折好像让她产生了负罪感,驱使她把“K&K”交给耕二打理。 也许是有钱人心血来潮吧,事事如意的有钱人看到事事不顺的普通人,不是鄙视,就是产生负罪感——然而负罪感孕育出的不过是怜悯罢了。 耕二很清楚,他与这家店一样,不过是景子的玩具。 但他决不打算就此放弃。 他要利用景子,在这座小城出人头地。他觉得方法还是有的,虽然轮廓还不明确。 除了“K&K”外,景子还有其他玩具。有些玩具不是景子一个人的,还有“同伴”跟她一起玩。那个“同伴”,是景子唯一认可而不是俯视的人。 家世好,人又聪明,与耕二一样,在东京打拼后回乡,没多久就在这座小城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小帝国。 景子只允许他与自己“对等”。 然而,有一点景子始终没有察觉。 那个男人恨景子。她无意中的“允许”,反而让男子怒不可遏。 而且他与弟弟串通一气,做着不能见光的生意。 那生意甜头大,可也伴随着危险。 耕二心想,要是能夺取这桩生意就好了。如此一来,即使女王厌倦了自己,也能在这儿优雅地度过余生。 也许会犯法吧。那又如何? 耕二回乡没多久,父亲就因为脑梗死倒下了,现在虽然出院了,但因为后遗症的关系,必须靠母亲和嫁到这儿的姐姐看护,连饭都没法自己吃。除了房子外,家里没有任何像样的财产。回父母家就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他早就抛弃了如此不切实际的梦。 那桩危险生意的存在,是耕二的初中同学告诉他的。那个同学连高中都没读完,就通过当地的暴走族加入了暴力团,现在已经金盆洗手了,可没有固定工作,成天游手好闲。 这个叫平濑的男人以及平濑当酒保时认识的石渡,是耕二“夺取之梦”的伙伴。石渡也是个药科大学没读完的好玩之徒,目前在当地的保险公司当推销员。石渡总给人一种城府很深的感觉,可他的药物知识是耕二等人所必需的。 耕二清楚得很,“夺取”那桩生意谈何容易。 如果对手只有景子也就罢了,问题是景子唯一认可的男人_——香川昇。 若是普通生意,耕二做梦也不会和香川家对着干。然而香川昇的生意是绝对见不得光的,一旦东窗事发,香川家便会名誉扫地。香川兄弟掺和的,就是这么桩高风险的生意。 这桩生意,八成是私自制造兴奋剂。耕二等人还没有掌握其确切内容,不过是平濑混黑帮的时候听到的小道消息。 在这座小城,香川家对黑帮也有极大的影响力,因此当地黑帮对此也略有察觉,但从没有人去追查真相。平濑说,他们靠县内的温泉与市内的闹市区就够吃了,组里明确规定不能搞兴奋剂生意。那个组规模虽小,但很团结,目前还没有人破规矩,也没有其他县的暴力团企图进入这里。 总而言之,这就是片无风地区。即使搞选举,当选的也是有香川家撑腰的保守党员,即使是暴力团的世界,也是同一个组统治同一块土地几十年。 如今,耕二唯一不解的就是景子为何要参与如此危险的生意。 景子不可能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两兄弟利用。是不是本家长女暂且不论,景子其实很聪明,不可能察觉不到兄弟俩在倒腾的危险勾当。 坊间盛传,景子之所以变成这样,都因为她经历了一场失败的婚姻。她曾与东京的高级官僚结婚,但最终以离婚收场。 从女子大学毕业之后,她去“新娘修行”了两年,包括短期留学在内,之后便嫁给了通产省的官员——听说首相也参加了他们的婚礼。然而,不到一年半,她的婚姻生活就画上了句号,景子离开了父母在麴町为她置办的豪华公寓,回到了老家。 她本是个争强好胜的大小姐,如今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破罐子破摔——用这个词形容景子再合适不过了。她拥有傲人的美貌、无数的财富、过人的才智,就因为一次失败的婚姻,就放弃了人生。 景子曾这么说过。 ——我爸从没骂过我,疼我都来不及呢。只有一次,他怒不可遏,差点儿动手,就是我离婚的时候。 这年头离过婚的人一抓一大把,男女都是如此,在东京就更是司空见惯。 可在这片无风地区,本家长女离婚具有决定性的意义。所有人看景子的时候,都会想起她是个离过婚的女人。 从某种层面看,这其实是很不公平的。耕二最想不通的是,景子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也许,对景子和香川兄弟而言,这片地方有着耕二难以想象的某种东西,只有出生在掌控政治、经济、犯罪领域的“名门望族”才会明白。 耕二与两个同伴企图将“名门望族”玩弄于股掌之中。他们本就一无所有,自然不怕失去——也许,这便是他们唯一的武器。 <er h3">二 “那就来首《佛蒙特的月亮》吧。”耕二望着景子说道。 “好啊,我喜欢。”景子点点头。 景子很漂亮,漂亮到别人猜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雪白通透的肌肤,明显的双眼皮,细长的双眸,丰盈动人的脸颊……身材匀称,一米七的身高一点儿都不突兀。 全裸的景子不像日本人。耕二的生活中不缺女人,可他从没见过如此完美的胸型。 景子应该是三十二岁吧,没人相信她已经奔四了。 耕二曾问过她好几次,为什么不进军演艺界,景子都笑而不语。最近他终于明白了——对景子这种阶级的人而言,演艺明星仿佛蝼蚁。也许她会对包装明星产生兴趣,可把自己当商品出售?别开玩笑了。 弹奏《佛蒙特的月亮》时,只见延田偷偷站起身离开了。耕二与延田对上眼,轻轻点点头,延田的脸上满是狼狈。 景子背对门口,但她应该察觉到了延田的动作,然而,她并没有回头。 她只是凝视着耕二的脸。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景子喜欢上耕二了呢。 其实,景子常对耕二说,我好喜欢你呀。可是耕二明白,景子的感情,就像主人喜欢宠物一样。 可景子发现了吗? 也许没有,或许她误以为那就是男女之情。 耕二弹完了。 “太棒了。”景子微笑着说道。其中一个服务生端来一杯放了碎冰块的轩尼诗XO。景子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今天去哪儿了?”耕二靠在椅背上,抽起香烟。 “跟平时一样啊,在皇家酒店参加陶艺家的聚会,报社文化部和电视台的人也在。他们本想来这儿,被我推了,谁让他们的酒品不好呢。今天情况如何?” “挺安静的。除了延田先生外,只有五组客人。啊,岛崎医生来过,让我给你带好来着。” “老爷子还好吗?” “挺好的,说是明年儿子要从东京的大学医院回来了。” “继承人回来啦,肯定会把在东京勾搭上的护士一块儿带回来。” “你连这都知道?” “肯定的啦。”景子暧昧地笑着。她在喝酒时搜集来的情报,总是正中小城八卦的核心。 “对了,”耕二总算找到了机会,“下周我以前的同伴会过来。” “以前的同伴?” “一起组乐队的……” “现在在干吗?” “出道了,要去仙台开演唱会,回程顺路来这儿看看。” “出道了啊……叫什么?” “你应该没听说过,叫晶,水晶的晶。” “一个人来?” 耕二点点头。 景子眼中闪过某种情绪,可耕二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女孩儿?” “嗯,在新乐队里当主唱,叫‘Foods honey’。” “‘Foods honey’?”景子歪着脑袋,“还真没听过。” “他们才出了一张专辑,没听过也很正常。” “红吗?” 耕二摇摇头。景子没接话茬。 耕二只能继续说道:“不过她的声音很棒,唱功是一流的。” “要过夜?”景子随口一问。 耕二赶忙摇头说:“不会在我家过夜的。” “你傻啊,我又不是这个意思,我问她会不会在我们城里过夜。” “啊,那……应该会吧。要是有时间,我还想让她来唱个歌什么的,反正不用给钱。” “哎呀,那怎么行?人家是专业歌手啊,既然唱了就要给钱嘛……” “不用!”耕二加强了语气,“她肯定会唱的,也肯定不会要钱。” “为什么?说不定她出道之后交了呢?你们平时有联系吗?” “没有,只是这家店开门的时候给她发过请帖。前一阵子才电话联系上。” “那她变了你也不知道啊,你就那么了解她啊?” “这……毕竟在一起打拼过那么多年……” 景子欢快地玩着手中的玻璃杯:“美女?” “一般般吧。” “大概是个什么感觉?” “怎么说呢……很冲吧。” “很冲?跟混混似的?” “不,也不是,就是很有个性,跟火球似的。” “你跟她睡过?” “啊?没……没有啦……” 他撒谎了。其实,他也不确定,只有一次,在黎明时分,一切迅雷不及掩耳。 “哦?”景子对“没睡过”这个答案不甚满意,“可你会单独赴约吧?” “怎么说呢……以前的乐队同伴,总给人一种很怀念的感觉,毕竟那会儿大家成天黏在一起,可现在却天各一方……” “你也很怀念那时的日子?” “啊……是啊……” 景子一直盯着他看,突然,她露出微笑,说:“好啊,要是她愿意,就让她在我们这儿唱吧。伴奏怎么办?放音乐?” “不,我来弹,而且她以前是键盘手。” “那我可得期待一下了。不过,不给钱总不算回事儿,住宿费还是由店里出吧,我会跟皇家酒店打招呼,让他们准备好房间的。” “麻烦了。她应该会同意的。” 景子点点头,踉踉跄跄地离开钢琴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问道: “可她为什么选这时候过来?只是因为顺路?” “这也是一方面的因素,还有嘛……” “还有什么?想把你拉进现在的乐队?” 这话,耕二始料未及。 “不,这绝对不可能,他们乐队的吉他手比我强多了。我猜……她大概是遇到瓶颈了吧,所以想来见见以前的同伴,回忆回忆刚开始搞音乐时的日子。” 景子默默点头。 她转过身,走向收银台,收银机正在等候她的检查。 景子的侧脸看起来特别冷淡,耕二突然后悔了。 吃醋了? 也许吧。晶与耕二会在这一两个晚上重燃旧爱——景子警惕的并非这种男女关系,她定是想到晶可能会把自己带回东京组乐队。 她担心的是心爱的宠物被人抢走。 晶会看穿他与景子的关系吗? 肯定会,她的第六感特别准。 她会怎么想? 不知道。耕二回到这里之后才真正长大成人,晶能否在这两年半时间里完成蜕变?耕二无从得知。 第十一章 <er top">一 突破口不是车牌,而是筈野浩的一个客户。 筈野高中辍学后,并没有直接进现在这家公司,而是去了家同样做进口车生意的二手车商行。那家公司还搞高利车贷,看起来很不靠谱。筈野在那家店做了八个月,然后跳到了现在这家公司。不过,他在老东家认识了一位客户——一家小艺能事务所的社长。 事务所旗下有个由原暴走族成员组成的摇滚乐队,鲛岛查到,乐队成员恰好认识筈野。 那位成员名叫日野原圭太。 车中的鲛岛坐起身。他看看手中的资料照片,又看看从远处走来的那个身着皮衣的男子。 那份资料是事务所向电影制作方与电视台推销旗下艺人时使用的。资料显示,日野原圭太今年二十二岁,身高一米八二,体重八十公斤,特长是驾驶摩托车和空手道。他二十岁时曾因暴力伤害嫌疑被当场逮捕,但这一条没有写进去。听说他有个亲戚(不知是大伯父还是别的什么)是右翼大佬,有他罩着便可无所顾忌。 有消息称他在之前的事务所时,曾对同门师妹施以暴行,险些被诉。他牛气冲天地向伙伴们炫耀,他在黑道白道都吃得开。筈野浩曾在暴走族待过一段时间,而日野原算是他的前辈。 日野原身着黑色皮装与靴子,上面满是铆钉,他正朝一辆大摩托车走去,距离鲛岛的宝马有些距离。摩托车经过非法改装,足有1000cc。 凌晨3点,从六本木十字路口到饭仓片町方向的一条小路上。 日野原走过路灯下时,鲛岛注意到他的眼角有些红。 日野原把嘴里的烟头丢在地上——连火都没有踩灭。他跨上摩托车。 鲛岛下车了。关门的声音,让日野原投来毫无兴趣的视线。 “是日野原圭太先生吧?”鲛岛说道。 日野原抬起下巴,眯着眼睛说道:“干吗?”他的声音沙哑,可又特别高亢。 鲛岛出示了警察手册:“我想问几个有关您朋友的问题,能否占用您十分钟时间?” “我累了,明天再来吧。”说着,日野原把钥匙插进车里。 “我知道您很累了,不过,您好像喝了酒吧,现在骑摩托太危险了。那边就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最好去喝个咖啡醒醒酒……” “烦死了!你是哪个署的?麻布交通课的吗?”日野原大声吼道。 “新宿防犯课的。” “新宿?这儿根本不是新宿的辖区好吧!跩什么跩啊!当心我把你调走!” “调走?” “把你调去派出所!老子没工夫搭理你这种小条子!” “事关重大。” “烦死了!滚开!”见鲛岛挡在车前,日野原摇摇头,发动引擎。 “你敢开一厘米,我就以醉酒驾车的嫌疑逮捕你。”鲛岛说道。 日野原脸色一变:“混账!你说什么?吓唬老子啊?” “没吓唬你,只是告诉你太冲没有好果子吃。” “混账!”日野原转动钥匙,关了引擎。 他缓缓下车,凶神恶煞地瞪着鲛岛:“喂,给老子报上名来。” “鲛岛。” “防犯课是吧?” “没错。” “新宿署署长是谁来着?要老子跟他打声招呼吗?” “你想见,我这就带你回去。再等五六个小时,他就来上班了。” “蠢货,谁有工夫陪你啊!老子告诉你,本厅警视正级别的大官都认识老子,当心老子把你调去派出所!” “行啊,只要你肯配合我调查,随你怎么调。” 日野原很是无语,仰头说道:“听好了,别以为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老子就怕你,老子没工夫跟你闲扯,给我滚!” “你认识筈野浩吧?上周他刚因违反《兴奋剂取缔法》被捕。” “不认识,老子也不想跟你谈。” 鲛岛毫不介意,继续说道:“你是筈野的前辈,你们俩都在叫‘帝都联合’的暴走族待过,而且你们事务所的社长从筈野手里买过奔驰。” “是吗?老子没听说过。那又如何?” 鲛岛死死盯着日野原。 “你别太小看警察了……” “胡扯什么!”日野原扯着沙哑的嗓音说道。 “把手撑在墙上。” “干吗?”日野原表情一变。 这令鲛岛确信,他有,所以心虚了。 “例行盘问,检查你所携带的物品……”没等鲛岛说完,日野原爆发一股怪力,撞倒了他,随后跨上车,迅速发动引擎。 可日野原还没拉起撑脚,鲛岛就爬了起来,勒住了他的喉咙。摩托车渐渐倾斜,日野原赶忙跳开,免得被压住。 “混账!”日野原甩开鲛岛的手臂,用手肘攻击鲛岛的侧腹部。摩托车缓缓倒地,咣的一声,后视镜碎了。 鲛岛有些踉跄。日野原踏出一步,转过身体,几乎背朝鲛岛。 皮衣背部的蓝色骷髅映入眼帘。鲛岛顿悟日野原的意图,赶忙举起双手,压低身子。 力道十足的回旋踢命中鲛岛双臂,将他弹向墙壁,背部狠狠地撞在墙上,难以呼吸。 日野原转过身去,撒腿就跑。 “站住!”鲛岛喊道,“否则我就开枪了!” 日野原停下了。 鲛岛将新南部手枪的枪口对准天空,直起身子。 “开什么玩笑……老子要告死你!居然把枪对准赤手空拳的平民百姓!”日野原怒目圆睁,瞪着鲛岛。 “把手撑在墙壁上!”鲛岛毫不在意,指了指刚才撞到的那堵墙。见日野原没有反抗,他便收起枪,走了过去。 他戴上手套,迅速搜身,搜出十五厘米长的弹簧刀和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个用铝箔盒子包着的东西。 “这是什么,嗯?” 日野原没有作答。鲛岛打开塑料袋,拆开里头的铝箔盒子——一个个小塑料袋里装着捣碎的咖啡糖一般的半透明结晶,还有大量印有唐老鸭图案的纸片,上面还有针孔。 “‘雁杀’和‘纸酸’啊,不得了嘛。” 所谓“雁杀”,就是兴奋剂的结晶,而“纸酸”则是渗有LSD的纸片。既然包着铝箔,那就说明是把结晶放在铝箔纸上,用打火机加热,吸食蒸气。 “鬼知道。”日野原别过头去。 鲛岛将这两种玩意儿放回塑料袋,掏出手铐:“以违反《兴奋剂取缔法》的嫌疑逮捕你。” “行了行了!”日野原突然喊道。鲛岛不禁回头。 “我说还不行吗?饶了我吧。” “说什么?” “筈野的事情。” “筈野怎么了?” “你在查他的生意吧?” “你也插了一脚?” “才没呢,我又不缺钱。那是我自己消遣用的,不卖给别人。” “那筈野为什么卖?” “废话!当然是为了钱啊。他跳槽前赚不了几个钱,我就给他介绍了个人。” “谁?” “叫古贺,新宿的,放高利贷的。” “古贺?” “古贺武夫。事务所在一家叫‘海鲜楼’的中餐馆上面。” 鲛岛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终于抓到了线索。 在初狩停车区看见的那辆深蓝色奔驰,属于“海鲜楼”的中国老板。一打听,也许能查出当天开车的是他本人还是别人。但鲛岛没有继续追查这条线,转而调查筈野周边,免得被人察觉。 关东信越地区的毒品取缔官事务所在十多天前逮捕了筈野。然而,鲛岛完全不知道他们从筈野口中问出了什么情报。无可奈何之下,鲛岛便转变了调查方向。 功夫不负有心人。 古贺武夫是高利贷公司“丸正金融”的社长,他不是暴力团的正式成员,但也算是“企业小弟”,靠暴力团的资金源吃饭。 而鲛岛也知道“丸正金融”的靠山是谁——关东共荣会藤野组——靠卖淫和甲苯生意发家,以前没搞过兴奋剂。 “古贺教了筈野什么法子?” “这我就不知道了。”日野原别过头。 “你和古贺是什么关系?” “在组里混的时候他常请我吃饭喝酒来着。现在是良民,不会再接近了。” “良民?你,还是他?” “当然是我。” “那这算什么?” “我都说了,那是用来消遣的。” “不是古贺给你的?” “才不是呢。我好久没见他了,筈野的事还是我打电话跟他说的呢。” “那这是从哪儿来的?” “涩谷的毒贩那儿买的。” “你知道古贺的靠山是谁吗?” “黑帮呗。具体哪个组就不知道了。” “是吗?”说完,鲛岛铐上了日野原。 “干吗?!”日野原大声喊道,“我不是都说了吗?放了我啊!” “谁说会放过你了?” “混账!”日野原用戴着手铐的双手抓住鲛岛的衣襟,用力一拉, “你给我记住!我会让大官把你调走的!你这种垃圾条子,一阵风就没影了!” “行啊,你试试,看我不把你送进监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鲛岛瞪着日野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日野原顿时面无血色。 鲛岛抓着手铐的锁链,把他拽进宝马。 “藤野组。”鲛岛将日野原带回新宿署,送去拘留室,等候桃井的到来。 拿着早报的桃井一来警署,便一言不发地听取了鲛岛的汇报。他给自己泡了杯茶,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听到“藤野组”,他突然停了下来。 “没错,如果‘冰棍’生意是古贺介绍给筈野的,那负责批发的就极有可能是藤野组。” 桃井坐下,沉思片刻后说道:“真壁还在里头呢。” “是啊,至少再蹲三年。” “他倒是够聪明,搞这些……” 想当年,真壁是藤野组最具才干的人。他用私自制造的枪支(鲛岛查到了制造者,桃井开枪将其击毙)打死、打伤两名外国罪犯,自己也被捅伤,用最后一口气,半死不活、鲜血淋漓地开车来到新宿署,撂下一句“叫鲛岛来”便昏死过去。 “真壁进去之后,藤野组不是险些嗝屁了吗?” 鲛岛点点头说:“是啊,甲苯的生意不能做了,他们没了收入,境况惨淡。不过,卖淫生意好了起来,于是又回春了。” “最近有什么动向吗?” “没什么大动作,主要靠在情人酒店卖淫赚钱……” “古贺那边的日子不好过吧?” “应该有不少收不回来的借款。不过,还没听说公司倒闭的消息。” “古贺啊……”桃井陷入沉思,“那日野原跟‘冰棍’有关系吗?” 鲛岛摇摇头说:“他身上的是‘雁杀’跟LSD。如果他跟‘冰棍’有关,身上应该会有。” “总之先查查看吧。毒取应该没盯日野原吧?” “嗯。他们还是没反应,不知是筈野没招还是……” “不可能没招儿。说不定他们跳过日野原,直接侦查起了古贺……” “要是盯上古贺,很有可能被藤野组知道。” “知道古贺和藤野组的沟通渠道吗?” “不知道。”鲛岛摇摇头。 “暴力团组可能有线索,我去问问,在此期间先审问日野原吧。” “他叫起来可凶了,张口就说有个大佬亲戚。”桃井瞥了鲛岛一眼:“他说什么来着?” “要把我调走。”桃井点点头:“那就拭目以待吧。” <er h3">二 片区警署刑事课的四组专门负责暴力团。在辖区内设有事务所的,或是收入来源在这片地区的主要暴力团成员,他们都“如数家珍”,就连组内的小规模人事调动和组员的小旅行都不放过,更不用说收入源的方向与方针的变化了。每个组都有几个年轻的干部候补生,只要盯紧他们,就能预测出近期可能爆发的“战争”或大型交易。 联系“丸正金融”的古贺与藤野组的,正是其中一位干部候补生。 “是个叫‘角’的人,真壁的兄弟。真壁没进去的时候,他倒不怎么显眼,进去之后他就突然崭露头角了。” “角……” 听完桃井的话,鲛岛歪着脑袋——这个名字他还真没听过。 “多大年纪?” “三十上下吧,比真壁大。我让他们发资料过来了。” 鲛岛初次见到真壁时,他二十五六岁,当时,他的权势已然超过藤野组的少东。藤野组的上级组织——关东共荣会是在南关东地区呼风唤雨的广域暴力团。 广域暴力团与小黑帮不同,有不少年纪轻轻但才华过人的优秀组员,只要被本部看上,就会被挖去,平步青云。 鲛岛认为,真壁就是其中的典型案例。只要他出狱,定会被本家叫去,提拔到比当年的大哥、组长还高的地位。从这个角度看,黑帮社会也是靠实力说话的。 大企业会借用入社考试等机会选择优秀的员工,所以下属企业的员工很难在总公司混出头。而黑帮社会则不然,管你是旁系还是本家,入门时都是人人平等的。 组织若不提拔有实力的人,只会走向衰落。 “听说角看上去不像是黑帮的,大学没有读完就辍学了。在组里,对他的评价两极分化得很严重。四组也说不出他到底是能干还是窝囊废。真壁那么猛的人物在前,一对比就……” “他既然是真壁的兄弟,才干自然不会差。” 桃井露出思索的神情。日野原的审问已告一段落。他好歹算个艺人,本厅保安二课很想接管,鲛岛也一口答应。不幸的日野原——任他有多厉害的亲戚,都无法逃避被人指指点点的命运。 “秘密侦查角吗?毒取那边可能已经着手在办了。” 桃井认为,光靠正面攻击,角不会轻易露出狐狸尾巴。 “毒取的塔下说,批发组织和‘冰棍’生产者进行的是不见面交易。如果真是这样,那角肯定没把交易方法跟组里人说,否则藤野组绝不会咽下这口气。” “可以找个借口请角来一趟。我们跟毒取不一样,不光围着毒品转。” 如此一来便能出其不意,打毒取一个措手不及。但稍有闪失,制造者的线索就断了。 “如果角真的那么聪明,也许他察觉到了制造者是谁,只不过在装傻罢了。” “那就可以请来问问,你觉得呢?” “我先去探个虚实。” 第十二章 “就是他,中间那个高个子——” 四组的田久保巡查部长告诉鲛岛。田久保跟鲛岛年纪相仿。鲛岛需要能认出角的人协助调查,田久保只得一脸凝重地跟去。鲛岛开着宝马,停在百人町的公寓门口。 角在四个年轻小弟的包围下走出公寓。他比周围人高出一截,身着朴素的软西装,双手插在兜里,但和周围人比起来,的确不像个黑道中人。 “谢谢,你可以回去了。”鲛岛说道。 田久保一脸惊讶:“啊?” “接下来我一个人查就行了。” 碍事、不服从命令……鲛岛在警界恶评如潮,田久保摆明了不想与他合作。要不是当时有其他署员看着,他早就拒绝了。<strike>http://wwrike> “要查他的住处?” “不,我知道他家在哪儿,只要他没搬家……” “早稻田鹤卷的公寓,他老婆也住那儿。” “那就是了。”鲛岛点点头。 三年前,角曾因恐吓未遂被捕,当时留下的地址一直没变过。 田久保仿佛松了口气,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辛苦了。” “没事,如果有我能帮上的请尽管开口。” 话虽如此,恐怕他再也不想与鲛岛扯上关系了。除了桃井与薮外,署里没人给鲛岛好脸色。倒是有外勤巡查暗中尊敬鲛岛,但他们绝不会把这种态度表现出来,否则只会被其他署员孤立。 下车后,田久保迅速环视四周,快步朝角的反方向走去。 鲛岛看了眼车上的时钟——晚上9点40分。是要去喝酒吗? 角被年轻的小弟们团团围住。能带着小弟饮酒作乐,说明他在组里的地位非常稳固,否则高层定会责怪挖苦,说不定还会派人“教训”他。 角的小弟中没有鲛岛见过的面孔,显而易见,四个都是“黑帮混混”。鲛岛不认识他们,并不代表他们不认识鲛岛,说不定鲛岛走在马路上时,就被他们记住了。 绝不可轻易下车靠近。 角一行人走进西武新宿站附近的烤肉店,出来时将近23点,之后又先后去了两家俱乐部。鲛岛小心翼翼地跟踪着。 深夜1点20分,小弟中的一个先行出门,跑去开车。他从停车场开出一辆白色奔驰,停在俱乐部所在的店铺楼门口。 不久,三位小弟与角下来了。 “您辛苦了!” “谢谢惠顾!” 小弟们的吼叫与送客的年轻女公关娇媚的声音混在一起。三个小弟目送角坐上奔驰后座。车尾还伸出车载电话的天线。 总算摆驾回府了——鲛岛心想。奔驰沿着歌舞伎町二丁目朝明治大道方向开去。如果是回鹤卷町,应该穿过明治大道,从拔弁天穿过大久保大道才是。 可鲛岛想错了。奔驰在明治大道右转,又在靖国大道和明治大道的交会处左转。 接着,它又在外苑西大道右转一离他家越来越远了。 奔驰在空荡荡的外苑西大道上飞速行驶,开过四谷四丁目,一个右转,又打亮左转灯,从大京町穿到庆应医院旁,再在外苑东大道右转,朝青山一丁目驶去。 他要去哪儿?在青山一丁目的十字路口右转就是涩谷,左转则是赤坂,直行就是六本木。 奔驰没有转弯——开过青山一丁目的十字路口,在第一个岔口左转,又在第一个t字路口右转——这分明是去六本木的路线。 还没喝够吗?可六本木并不是藤野组的地盘。当然,黑帮也不是从不去地盘外的店喝酒,可这里离他家太远了,除非与人有约,否则也太不自然了。 是去赴约吗?鲛岛紧张起来。如果真是如此,那就可能是在六本木活动的组,或是“冰棍”制造者的相关人士。 奔驰开过乃木板的十字路口,又驶过防卫厅正门口,在六本木十字路口前靠左停下。 车灯闪烁。 没等司机下车开门,角就自行打开车门下车了。鲛岛没有停车。车道上的角一脸清爽,仿佛他之前滴酒未沾。 百米开外就是麻布警局的交警亭,门口还停着辆警车,鲛岛把宝马停在警车后。 巡查一脸不悦地探出头来,可一见鲛岛手中的警察手册,便敬了个礼,老老实实地缩了回去。警亭里有两个戴着阿波罗帽的少年,另一位巡查正在向他们了解情况。 当晚,鲛岛身着亮灰色外套,下身是牛仔裤。他沿着人行道,快步朝防卫厅方向走去。 角正好在等绿灯,刚开始过马路。司机没有跟着,就他一个。 鲛岛翻过人行横道线十米开外的护栏,跟着过马路。 人行道上罕有人烟,但也不是空无一人。 为了不被角撞见,鲛岛过了马路,找了个电话亭进去。他拿起听筒,回头一看,只见角走进了正对着人行道的店铺楼。一楼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 鲛岛放下听筒,离开电话亭。咖啡厅由玻璃窗围起,站在外面也能看见里面的情况。角不在里头。 从入口下四五级台阶,就是电梯口。 鲛岛看了看电梯的显示盘,黄色灯光从二楼爬到三楼,停下了,旁边写着“club menuetto”。其他楼层都有好几家店,可见这家店规模不小。 鲛岛离开电梯口。既然角是一个人来的,那就很有可能去“menuetto”赴约。鲛岛只想知道,他去见的究竟是谁。 等在门口,能撞见他们一同下楼吗?要是他足够谨慎,也许会与那人分头行动。 角认出鲛岛的可能性为五成。谨慎行事,就有可能瞒天过海。 鲛岛下定决心,按下电梯的按钮。 他来到三楼,推开厚重的金属大门,圆形聚光灯对准门上的浮雕文字“club menuetto”。 “欢迎光临!”头发服帖的服务生回头说道。 入口处的衣帽间里,有个漂亮女人睁大眼睛看着鲛岛。她好像是日本人与黑人的混血儿。 “就您一位?” “约了人。”鲛岛急中生智说道。 “好的,这边请。” 服务员带鲛岛穿过打着紫色灯光的走廊。 二十到二十三岁的年轻姑娘们身着大胆的迷你裙,坐在走廊两边的包厢中。店里光线昏暗,只有皮沙发包围的包厢才能照到灯光。姑娘们一动,手链、项链与开襟中的白色双峰便会反射光线。 笑声、娇声、窃窃私语与乐手的钢琴演奏在店内交错。这家店很高级,但也不太“正经”。女公关们年轻貌美,大半是白人或黑人。她们打扮得性感而夸张,那衣服像是没法穿出门的戏服。三面环绕的包厢座都很宽敞,还围了玻璃围栏,很有私密性。三分之二的座位上有人,每个包厢里至少有两个女公关。 走廊正面有一架白色三角钢琴,身着露肩装的女子正在弹奏。 “这边请。” 走了半条走廊,服务员指了指左手边的空包厢。 鲛岛坐在沙发上。那座位非常软,半个身子都快陷进去了。 服务生跪在地上问:“请问您要点谁?” “无所谓。”鲛岛摇摇头。还好带了信用卡,估计要点酒,一点,十万就没了。 “请问您要等的人是……” “田久保。” “田久保先生……保留的酒用的是您的名字,还是田久保先生的名字?” “我是第一次来,不知道他怎么样。” “好的,请少等。” 服务员离开了,两个年轻姑娘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是黑人,身着深V领晚礼服,开口逼近肚脐,衣服上还装点了各种亮片,另一个则穿着超短裙,一弯腰就会走光,看起来最多二十岁。 两人都是难得一见的美女,还都很爽朗。 “欢迎光临。” “欢迎光临。” 黑人姑娘虽然有些口音,但日语说得很流利。两人一左一右,与鲛岛大腿贴着大腿。 旁边的包厢传来欢声笑语,鲛岛不禁回头看去。原来是经常出现在杂志与电视中的赛车手,他也被年轻姑娘们包围着,还带了两个男人。 鲛岛回头,正好与黑人姑娘对上眼。她莞尔一笑,说:“好热闹呀。” 服务员走来说道:“本店没有田久保先生的酒。您要喝点儿什么吗?” “那就来点儿啤酒吧,等他来了再说。” 服务员沉默片刻后回答:“好的。”眼中闪过鄙夷的神色。 鲛岛装作没看见,掏出烟来。迷你裙少女迅速掏出打火机。 “我叫葵,请多关照。” “我是鲛岛。” “我叫凯。”黑人姑娘说道。 “凯,你的日语说得真好。” “店里送我们去学校学的。” “学校?” “日语学校。学费店里出。”葵解释道。她举起服务员端来的小啤酒杯。啤酒总共来了三瓶,还有清蒸贝类与醋拌凉菜等下酒菜,装在考究的玻璃盘里。如果新宿的小酒馆提供相同的服务,那就肯定是黑店,说不定两者的价钱也没太大差别。 “店里出学费?这么好啊?”鲛岛对凯说道。 “可是会从工资里扣钱的,所以我总是很穷。”凯露出洁白的牙齿,闭上一只眼睛做了个怪样,“一定要找个好‘爸爸’呀。” 那口气,不知是开玩笑还是动真格。 “鲛岛先生,您是做什么的呀?”葵探出身子问道。 “你觉得呢?”鲛岛一边反问,一边环视四周。所有客人都在灯柱背后,看不清长相,包括自己在内。 “摄影师!”葵说道,“要不就是设计师之类的,肯定不是普通工薪族吧?” “我给你这种印象啊?” “嗯,眼神老犀利了。” “是黑帮?” “嘘——”葵竖起食指,“小声点儿!我们店里也有的……” “现在?” “不知道,可店里这么暗,谁知道在不在啊。况且六本木生意好点儿的店,都有黑帮客人的。” “你们不怕吗” “不怕啊,能来这种地方的都是干部,他们不会大吵大闹,给钱也爽快啊。” “原来如此。”鲛岛不禁苦笑。 “鲛岛先生也是吗?” “不。” “我就说嘛,你看起来挺吓人的,但和黑帮不一样。” 服务员走过来说:“葵小姐……” 他跪在地上与葵耳语几句。葵点点头,把布制杯垫盖在喝到一半的啤酒上。 “谢谢您的酒。”她站起身。 “这就走了?” “对不起啊,我的客人来了。”葵笑着说道,转身露出形状诱人的美臀,扬长而去。 鲛岛看着凯问:“她这么红啊?” “小葵?嗯,可红了。” “你是美国人?” 凯点点头:“旧金山。”纯正美国口音。 鲛岛总算找到了角。就在他斜对面。 包厢里就角一个男人,旁边还有个身着白色迷你裙的波霸姑娘,胸部跟晶有一拼。桌上放着瓶白兰地。 “您第一次来吗?”凯碰了碰鲛岛的大腿问道。 “嗯,我和朋友约了在这儿见面,可就是不见他来啊。这里开到几点?” “现在几点了?” 凯看了看鲛岛的手表。突然,店里变亮了。 “哦,两点了。” 天花板的灯光顿时亮了起来。压到最低的光亮,瞬间得到了解放。 “好亮啊。”鲛岛眨着眼说道。 “打烊时间到了。” 仿佛梦醒时分。然而,没有一个客人起身离开。 “大家都不回去啊?” 凯耸耸肩。 “店开到两点,可客人还有很多,有的会坐到4点呢。” 鲛岛点点头,再次环视四周。 大部分客人并非普通工薪族,很少有人穿西装,大多是运动装、羊毛开衫与运动夹克。大家打扮入时,一看就是花了金钱与心思的。 “服务员,拿电话来!”角身边的白色迷你裙喊道。角则双手伸开,放在沙发靠背上,跷着二郎腿。 鲛岛与那姑娘四目相对。她最多二十出头,却有一双摄人心魄、淫荡诱人的眼睛。她盯着鲛岛看了几秒,可服务员拿来无绳电话后,她就错开了视线。 “她好漂亮啊。” 在角的吩咐下,她开始拨号。 “谁啊?啊,沙贵啊,她也很红的。”凯说道。 沙贵把听筒举到耳边,确定通了,再交给角。 角放下脚,接过电话。 没人来赴约吗?鲛岛看着两人,思考着。在临关门的时候进店,直接点了那个沙贵,莫非她是角的情妇? “她旁边的客人常来吗?”鲛岛问道。 隔壁包厢的赛车手一行站起身。 “谢谢惠顾!”服务员们整齐划一地喊道。 “谁啊?我不认识哦,我没配过他。”凯如此回答。 鲛岛将视线转回角,只见角在往这个方向看——倒不是故意,只是被赛车手一行人吸引了注意力而已。 鲛岛不露声色地错开视线。没想到店里的光线会那么亮,他不禁紧张起来。 又看了角一眼——他还在往这边看,同时与身旁那个叫沙贵的姑娘说话。沙贵摇摇头。 是时候了。鲛岛与服务员示意结账。 服务员送来的账单写着六万两千元。鲛岛将信用卡递了过去。 “谢谢惠顾,要发票吗?” “不用。” 服务员鞠了一躬,走到远处。真要报销,桃井可能会批准,但鲛岛并没有那个意思。 签完字,鲛岛站起身。他知道角的视线还盯着自己。 角认出鲛岛了。 穿过衣帽间,跟来的凯按下电梯按钮,等在一旁。 鲛岛背对俱乐部入口。见凯表情一变,他便知道背后来人了。 耳边突然有人说道:“有何贵干?” 鲛岛缓缓回头。电梯正好开门了。 是角。他双脚微微分开,双手插在西装裤兜里,身后则是沙贵。 “找我?”鲛岛反问道。 角幽幽地点点头:“不错。” “你找我有事?” 角微微一笑。他一把搂住沙贵,而沙贵则搂着角的腰,抬头看着鲛岛,舌尖在半张的双唇中若隐若现。 “沙贵啊,好好记住这位客人的脸。” “嗯,可为什么呀?”沙贵口齿不清地问道。 “记住就是了。要是他再来,就告诉我一声。”说着,角便吻了上去,发出激烈的响声。 鲛岛看完这一幕,坐上电梯。凯目瞪口呆,缩着肩膀。 “不用送了。”角看着鲛岛,笑着说道,“不介意我跟您一块儿下去吧?” “请自便。”鲛岛面无表情。 角来到鲛岛身旁。 “谢谢惠顾!”姑娘们昇口同声。 电梯门缓缓合上,角按下一楼的按钮,看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我们总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碰头呢。” “我见过你吗?” “就一次,”角笑了,“审判我兄弟的时候。” 啊——鲛岛明白了。真壁案开庭时,角去旁听了。当时鲛岛还出庭做证了。 “警部的待遇不错啊,能去那种店喝酒。莫非有专项调查费?” 角依然面带微笑。 鲛岛缓缓转过头去,正视角。角的脸上没了笑容。 “我还想问你呢,挺风光的啊,其他组都愁没钱赚呢。” “我们这种人,要是不出来玩儿就没救了。把老婆淹死也要玩儿啊。” “你淹了?” “只是比喻啦,比喻。” “那你靠什么赚钱?” “本职工作啦,脚踏实地的那种。” 电梯到达一楼,门开了。角的司机站在电梯间里,一见鲛岛,脸色都变了。 “我送您一程吧,新宿鲛大哥。”角的表情再次从容起来。 “不用了。”鲛岛盯着角。 “怎么了?”角有些发怵。 “趁现在多喝点儿好酒吧。” “这话什么意思?” “这就让你们兄弟相会。” “混账,胡说什么!”司机大声喊道。 “住嘴,蠢货!”角制止了部下,又回敬了鲛岛的视线,撂下一句话,“行啊,届时请一定把我们安排在同一个号子里。” 第十三章 那是个闷热的夜晚,没有一丝凉风,潮湿的空气与海上的白雾浑然一体。 “气死人了!”一平濑把烟蒂塞进二手皇冠的烟灰缸里,胡子拉碴,“沙发卷”的头发越长越张;一套运动装,光脚穿着拖鞋,坐在驾驶座。 “混账!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再这么盯下去有没有意思啊?!”说着,他摇了摇手中的罐装啤酒。 副驾驶座上的石渡一言不发。耕二总觉得纳闷,这么闷的人怎么拉保险啊?不过,都说喜剧演员回了家都不乐意说话,也许石渡就是这种类型——在老太婆客户面前笑容可掬,搓着手,开着无聊的玩笑…… 石渡戴着黑框眼镜,留着三七分的头发,上身运动衫,下身牛仔裤。他跟牛仔裤真是一点儿都不搭。大概因为工作的关系,他平时总穿西装吧;身高一米七左右,相当瘦。 平濑说,石渡特别喜欢赌博,比如麻将、赛马之类的,就是因为赌博,被大学开除了,还换过好几份工作。 平濑打了个饱嗝,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高光烟,塞进长着一口烂牙的嘴里。从初二到高中辍学,他一直沉迷于甲苯,那口牙便是报应。 “耕二啊,”他用混浊的眼睛看着后座,“干脆把你们店的妈妈桑、绑了吧,一吓唬,说不定就把货的位置招了呢。” “要是她不知道呢?” “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不是堂兄妹吗?不是一伙的吗?说不定跟那两兄弟有一腿呢,嗯,说不定还玩3P呢。” 平濑戳了戳石渡的手臂,发出淫邪的笑声。 “肯定做过。你不是她的小白脸吗?床上的小耕二,呵呵……” 平濑又咯咯笑了起来。石渡也笑了,就是没发出声音罢了。一笑,他的脸就更显得阴险了。 “绑她也没用,得确定货在哪儿才行。” “我都跟那章鱼社长一个礼拜了,不在他家。还能在哪儿啊?” “不会在家里的。”石渡低声说道。 “你怎么知道?” “这么要命的玩意儿,怎么可能放家里?是吧,石渡?” 石渡点头,表示同意耕二的话。 平濑长叹一声,吐出一口烟,又把烟蒂丢出窗外。 “总之啊,你们谁来换个班呗,随便谁都行……” “我没空,要看店。” “替一天也不行吗?旷一天工嘛。” “不行,妈妈桑在这方面很较真儿的。” “你这个妻管严,她都不是你老婆呢……” 平濑回头看着石渡,石渡满脸是笑。 这一个星期,平濑一直在跟踪香川运输的社长。从香川昇下班开始跟踪,他回家之后还要等到凌晨3点,确定他不会再出门了再走。只有香川昇待在公司的时候,平濑才能睡一觉。而早上上班那段路则是石渡在跟踪,双休日则是两人轮流盯,从早到晚。 目标正是兴奋剂。三人计划找出香川兄弟与景子秘密制造兴奋剂的地点,再偷出一部分兴奋剂用作证据,拿去敲诈他们。那群人有的是钱,一个人至少要一亿,要是不给钱,给兴奋剂也行,石渡能在其他县把兴奋剂换成钱。 “耕二,你也来跟踪吧,否则你也太轻松了。” “轻松个屁!货到手了负责交涉的是谁啊?最危险的是我好不好!” “没事的啦,两兄弟跟黑帮没关系,有什么好怕的。要是出事了,我帮你跟寄居哥打声招呼就是了。” 寄居是平濑混黑帮时的大哥,也是他听说了兴奋剂的消息,并把它告诉了平濑。 “那对兄弟没有通过我们组,直接把货卖到东京去了。如果是普通人啊,早就漂在那儿了——” 平濑用下巴指了指王冠所在的码头尽头。 这是个很大的码头,兼备渔港与船坞的功能。半年前,渔业工会联合会耗时两年的大工程终于完工了,国家和县给了一大笔工程补贴,而这些钱全都进了香川建设的腰包。 “他们干吗要搞兴奋剂啊?”耕二喃喃道。 “为了钱呗,这些钱又不用交税。” “可他们的钱还少吗?” “有钱人啊,巴不得钱越多越好,我们这些穷人是不会懂的。” “原因真的这么简单吗?” “交易的时候问问那章鱼社长不就知道了?‘你们又不是道上的,干吗要搞兴奋剂啊?’” “嗯……我要走了。”耕二看了看表说道。 天快亮了。下班后,他照常将景子送回公寓,再回到自家公寓,等平濑与石渡来接。他们每三天聚一次,开会商讨对策。 石渡好不容易说出一句话来:“也是。你把车停哪儿了?” “国道的自动售货机前。” “那我送你过去吧。耕二啊,说真的,有空来替我一下吧。” “从下周开始吧。” “下周?!为毛啊?” “以前跟我一个乐队的人这礼拜要来,我要接待她。” “什么啊……” 他本不想告诉平濑他们,可还是说了:“她刚出道,现在的乐队叫‘Foods honey’。” “哈?整支乐队一起来?” “不,就那个女主唱。以前我跟她一起搞过乐队来着。” “女的?辣不?” “还行吧。” “跟她做过吗?”平濑探出身子。这人脑子里只有做爱。 “啊?没有啊。” “肯定做过吧,摇滚乐队淫乱着呢。”平濑戳了戳石渡的肩膀笑道。 “没有啦。” “别跩啦,不就是在东京待过一阵子嘛,介绍给我们啦。” “来我们店不就好了?” “去那儿有什么用啊,我还要跟那章鱼呢。” “香川社长肯定也会来的。” 昨晚,昇来到了“K&K”。他来店里的频率大概是两周一次。景子跟他提过这事,他也很有兴趣。 “爽!那不就能去了?”平濑高声说道。 “那女人很骚吧?” “天知道!” “有什么关系嘛,她住你那儿?” “妈妈桑说请她住皇家酒店,就当是付出场费了。” “多好啊,唱完了介绍给我认识啊,要搞好关系嘛。” “干吗?”平濑的死皮赖脸令耕二焦躁不已。 “她不是歌手嘛,是名人呀。” “还没那么红呢。” “这可不好说,歌手嘛,只要有一首歌走红,就红了呀。” “没那么简单。” “跩什么呀,介绍给我认识又不会怎么样。” 平濑动真格地瞪了耕二一眼,耕二也毫不示弱。 “介绍给你可以,你可别乱说话啊。” “干吗啊,我能说什么啊。不就是东京的女人吗?没必要耍帅啊。女人都一样,灌醉了就行了!” “你瞎想什么呢?!” “没事的啦,我用必杀技让她爽到天上去,嗯?” 平濑看了石渡一眼,笑了笑,石渡也满脸奸笑。 “搞乐队肯定玩毒品吧?‘叶子’什么的……” “她最讨厌这些了。” “哟,这么正派啊?” “也不是,就是个怪人。” “肯定怪啊,摇滚歌手不都是怪人吗?” “别胡搞,会出乱子的。”耕二无可奈何地说道。 “为什么?” “她有男人。” “那又怎么样,她男人又不会跟来,难道她男人是黑帮的?” “正相反。” “哈?” “是条子。她在电话里说的,是新宿署的刑警。” “哈?条子?”平濑怪叫一声,“胡扯的吧?” “没胡扯。” “干吗要跟条子混在一起啊?” “我怎么知道。不过,以前有个变态盯上了晶——她叫晶——还有枪,差点儿要开枪杀她,关键时刻,那条子开枪把那疯子打成了马蜂窝。” “哟,英雄救美啊!”平濑两眼放光,“那疯子死了?” “没,可他杀了好几个新宿署的警官,不是判死刑,就是在号子里蹲到死吧。” 石渡突然说道:“这事儿我听说过,还上过周刊杂志呢。” “我可不知道。”耕二摇摇头。 “那刑警是新宿署防犯课的?” “不知道,晶也没跟我说他叫什么。” 晶——能对她直呼其名,耕二觉得很骄傲。平濑说得不错,也许在不远的将来,晶就会变成名人,而他,正是那名人的朋友。 而且,他们的确睡过一次。 “不过……刑警的女人……真够糟的。”石渡低声说道。 “是啊,”平濑无可奈何地附和道,“千万别扯上关系。” “还来不来?”耕二问道,“去听歌总没关系吧,要听无聊的演歌,只要去温泉看那些巡回演出就行了,可摇滚乐得去演唱会才能听到啊。” “是啊,”平濑的声音中难掩激动,“我也想看看。” “我就pass了,”石渡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不喜欢摇滚。” “你这老头子……”石渡的确比耕二和平濑大一两岁。 “还不如演歌呢,摇滚吵死了。” 石渡居然提出了自己的主张——这种情况很少见。他的年纪最大,可在平濑面前总是抬不起头来。耕二猜想,这也许是因为石渡对平濑的手腕心存恐惧吧。 平濑不光喜欢玩女人,还很粗暴。初中、高中时的平濑,比现在还要粗暴。混黑帮那会儿,他总带着小刀走来走去,吓唬周围的人。 这辆车里八成装着木刀。 不过,他虽然粗暴,本质还是很善良的,至少那时的平濑是个好人。高中辍学后,平濑可能是寂寞了,常去高中附近的咖啡厅——那里是耕二和朋友们常去的地方。 他请耕二喝茶,还借钱给他打柏青哥。耕二高三那年,他还开车带耕二去红灯区,让他“开了荤”。当时,他已是黑帮的见习小弟,去的是大哥相熟的店,还找了个很受欢迎的女人。耕二事后才知道那女人是大哥的情妇,而且平濑也迷恋过她一阵子。 耕二并不知道平濑离开黑帮的原因,但他仍和大哥保持联系,还把那黑帮称为“我们组”。 平濑也知道自己混黑帮没什么前途。曾几何时,耕二回过小城一趟,和平濑把酒言欢。当晚,平濑曾说过:“搞了半天啊,黑帮也是要脑子的,笨蛋只是士兵,是‘一次性用品’。我又笨,又不喜欢学,要当一流的黑帮啊,要拼命学法律什么的,我心想,不行,我不是这块料。” 听到这儿,耕二才想起自己是平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他是个高中辍学的混混,在乡下无所事事。耕二倒算不上什么不良少年,只是很喜欢摇滚,所以留着长发,总抱着个吉他哼唱,所以在班里显得格格不入。 耕二与平濑都挑战过“与他人不同的可能性”,但都以失败告终。无论是以摇滚乐团出道,还是成为黑帮的一员,都需要才能——而这正是他们所缺少的。 回来之后,耕二又跟平濑走到了一起。如今的平濑是个无业游民,以前在组里认识的人偶尔会派些运输、保安的工作给他,让他赚点小钱。只是七年不见,他比以前更会利用人了,也更会给人下套了,在做坏事时也不怎么犹豫了。以前他动不动就对人武力相向,现在好多了,但四年的黑帮生活,让他明白了狡猾的必要性。发现这一点时,耕二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那你就别来了。”平濑对石渡说道。石渡默默点头。 “那个晶什么时候来啊?”平濑一边问,一边拉起手刹。他把手搭在副驾驶座的靠背上,回过头,迅速掉头。 平濑开起车来横冲直撞,但技术的确过硬。即便是暴走族出身,也极少有他这样的技术。“狂斗会”——暴走族好像是这个名字——第一代首领在耕二高二那年出车祸死了,组织便走了下坡路,最后解散了。平濑特别崇拜那首领。 “下周六。” “还有十天啊!”平濑一边抱怨,一边驾驶着皇冠,在码头设施中飞速穿梭。码头没什么人,但渔港已经热闹起来了,天没亮就出港起网的渔船纷纷回港。 摇下窗户,渔船的引擎声划过薄阳下的海面声声入耳。潮水的香气,锋利地插进耕二那熬了一夜的头脑。 第十四章 香川运输株式会社的总公司大楼位于市中心南部,一边是县警本部,一边是UhF电视台。公司在县内还设有一处配送中心,距离高速公路入口一公里,专门用来调度集装箱。 这栋楼是八年前建造的,总共九层,顶楼有“会长室”与“社长室”。 香川运输的会长就是香川本家当家——香川彦一郎。他还兼任着其他香川集团公司的会长。其实“会长室”每年最多用个两三次。 晚上9点,进与哥哥昇都在“社长室”里。 “社长室”有两扇落地窗,一扇在北面,一扇在东面。透过北边那扇窗户,能将市中心的景色尽收眼底,县政府、车站大楼、“香川屋百货商店”……一盏盏灯光、一栋栋建筑物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进小的时候,香川运输大楼只有六层,还是细长型的。六楼尽头是父亲的房间,从那间屋子能看见车站的车来车往,还有从车站出发的国铁列车。一节,两节……连货车都能数出来。 城区的灯光集中在距离大楼约一公里的地方,半径几百米。距离大楼两公里的地方,灯光就会立刻稀疏起来,再远一点就屈指可数了。 东侧的窗户能看见的灯光就更少了。但八公里开外有条高速公路,进很喜欢那直线型的光带。看着那延绵的灯光,进总能想起趴在父亲办公室里看列车出发的情景。 其实他去父亲办公室的次数并不多。哥哥昇才是长子,况且两人相差七岁,所以他去的次数更多。 进依稀记得某个初冬的寒冷下午,前一天晚上开始下的雨,和下雪时一样冷。父亲的“社长室”里有一个大号石油取暖器。站在旁边的进呼着白气,眺望着窗外的火车。 现在车站大楼装了屋顶,每到冬天,火车是看不见了,只能看见好几根热水器的白色烟柱。 进要给东京打电话,来接昇跟他一起去。 香川运输大楼从地下一层到二层设有店面,三楼到五楼则租给了其他企业。其实整栋楼都归香川集团旗下的房产管理部门所有,香川运输也是“租”的。六楼到九楼是香川运输的办公室,深夜只有五个值班人员。他们都在七楼,六楼与八楼的灯关了。进开车过来的时候刚确认过。九楼也只有这间办公室亮着灯。 东京品川区大森站附近,有一栋属于香川运输的小公寓。公寓总共六间房,其中四间是宿舍,专门让前往东京出差的员工住。两间空房中的一间里放着装有传送机的电话。 只要打那个电话,传送机就会启动,自动转接四谷公寓的电话答录机。 如果藤野组想联系进,就会给答录机留言。放着传送机的那间房名义上租给了隶属于香川运输的“铃木年男”。他是个虚构的人物,但会定期交房租。 今天下午,进从自家打了个电话去四谷的公寓,听了听电话答录机的录音,得知角想联系自己。距离事先商量好的“一个月”还有两周时间,现在联系肯定没什么好消息。 进总会在角打电话的次日晚上10点联系角——直接打去他家。 “走吧。”在书桌那头默默看文件的昇抬起头说道,无框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台灯的灯光。哥的白发越来越多了——进想。昇的妻子是本县规模最大的医院的院长千金,他们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 “走吧。”进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他总是用高速公路服务区的公用电话打给角。从高速公路入口开上去,沿下行线开四公里就是那片服务区了。 万一角有个差池,最可怕的就是电话追踪。角不知道进的真名,也不知道他住哪儿。 与昇一同走出“社长室”的进趁哥哥锁门时按下电梯按钮。 两人上了电梯,坐到地下停车场。在电梯里,进仔细观察起哥哥来。 昇比进矮十厘米,身子也很瘦弱,不过脸也相应小一些,显得很匀称:眼镜后的那双眼睛大而有神,看似柔弱,但那是为了不让别人看出他在想什么。他办事慎重而周全,但只要下定决心,就会想方设法将其实现。这种行动力,进望尘莫及——进就是如此理解哥哥的,也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尊重哥哥。只要他还生活在这座小城,只要和哥哥合作,就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 地下停车场的白色面包车与香川运输的销售用车停在一起。进平时开的宝马太显眼了,所以“工作”时会改用面包车——这种国产面包车在小城随处可见。 哥哥坐在副驾驶座,弟弟发动引擎。极少说废话的哥哥默默靠在椅背上。 上高速公路时,昇才开口说话:“新宿署刑警的报告明天送到。” “不顺利?”进问道。 “天知道。人家好歹是刑警,再厉害的侦探事务所也没法轻易动手吧。” 调查角讨厌的那个刑警,是昇想出的主意。万一和角闹僵了,刑警的情报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怎么搞?” “得看过报告才知道。要是他贪钱,就给点钱让他为我们工作,否则就找他的弱点。” “他有弱点吗?” “人人都有弱点。想出人头地的,怕上司的,要是结婚了,还要顾虑老婆的亲戚。要是媒人不是警局的干部,而是其他行当的人,就从那方面着手。” “你要怎么利用那刑警?” “也不是要立刻用上,只是以防万一的保险罢了。” 通往服务区的小路快到了,进亮起转弯灯,减速转进去。 除了几辆停着休息的大卡车外,服务区里没有其他车辆。 面包车停在公共厕所旁边的电话亭前。 拉起手刹,但没有熄火,进打开门。 “那我去了。” 昇点点头,把窗户摇开一条缝,面无表情地环视停车场。 进走进电话亭,插进电话卡,拨通角家的电话。 10点02分。铃响三次后,角本人接了电话。 “我是原田,您给我打过电话吧?” “啊,麻烦了。”角很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急事,只是有件事要告诉您。” “什么事?” “唉,该从何说起呢……之前那件事能不能提早一些啊?” “为什么?” “这样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出了点小问题……” “什么问题?” “电话说不太方便……” 进沉默了。角也不准备多说。 无可奈何之下,进只能问道:“有人‘病’了?” “嗯……说白了就是这样。” 进顿时不安起来:“近亲?” “不……不近,是承包商下面的承包商们吧。” “们?还不止一个?” “两三个吧。”角平静地说道。 “那您那边还……” “那是当然,完全没问题。只是病情扩散了,近期就没法活动了,所以想趁现在进点儿货……” “都生病了还进什么货啊?” “不,那可不行,我们也要周转资金的。可能的话也想尽快搞点儿新货,好批发给新的承包商……” “那……生病的人把货给——” “是的。”角说道。 角的意思是:几个毒贩被逮捕了,而且他们手里都有“冰棍”。 “货款呢?” “有的给了,有的没给,所以我们的损失很大啊……” “可那本来就是打了对折的货啊。” “打了对折,损失还是损失啊。货没了,钱也没到手,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角低声说道,“能不能尽早来点儿新货,好让我们开始做生意啊?我们也制订了很多计划。” “病情不要紧吗?会不会传染给别人……” “刚才我也说了,这一点您不用担心。要是有个万一,我们会停手的。” “……” “这一点我能跟您保证。”角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能给我些时间吗?我们这边也需要商量一下。” “行,不过您要是肯答应,还请至少拿五十万的货来。” 五十万颗——原价两千万,照新价就是八千万,卖给瘾君子后赚到的钱就是五亿。 “请让我考虑一下。” “好,您慢慢考虑,我等您联系。打这个电话也行,打去事务所也行。” 原本有五十度的电话卡只剩十度了,进挂了电话。 电话卡伴随着信号音吐了出来。进拔下电话卡,回到车中。 昇一言不发地看着进。进放下手刹,发动面包车。 上了高速公路后,他跟哥哥汇报了一下情况。 “开玩笑,”听完,昇说道,“这种鲁莽的交易,不做也罢。” “我觉得也是。” “废话!毒贩都被抓了,‘冰棍’也被没收了,哪个傻子会送新货过去啊。除非确认角那边绝对安全,否则绝不能重开生意。” “我也是这么想的。角那家伙,究竟在想什么啊。” “火烧眉毛了吧。” “那就更麻烦了。” “上次我给了他十万颗,只要把这些货卖掉,就有两千万到两千五百万的收入。就算只有一半人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就是损失一千万。” 角曾说过,不是所有毒贩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有人是先付一半,把货卖了之后再付另一半。要是毒贩没法一次性付清货款,角就只能允许他们赊账了。也难怪,要是能一次性付清几百万的欠款,就没必要当毒贩了。 “这些损失会影响他们的孝敬钱。要给上头留下好印象,必须尽快收回款项,是这个意思吧?” “可这事儿跟我们没关系啊。” “那是当然。但你跟他直说,他会答应吗?” “不知道。” 进叹了口气。真想来颗“冰棍”啊。每当他像今晚这么紧张,或是碰到需要动脑子的问题时,就特别想来颗“冰棍”。 只要吃颗“冰棍”,脑子就会清楚不少,说不定还会想出好主意呢。然而,这事儿绝不能跟哥哥说。 “怎么办?”进点了根烟说道,“不行,景子那边怎么办?” 绝对不行。昇下了死命令,除非交易,否则绝不能随身携带“冰棍”。 “要不,干脆跟藤野组断了。” 昇这么一说,进就想起来了——决定把“冰棍”卖到东京时,是景子给他们介绍了黑帮。 当时景子每年会去国外旅行好几次,顺便在东京豪游一场。那时有一个相熟的同性恋,在六本木上班,就是他把角介绍给了景子。那小男孩喜欢上了角,想给角留个好印象,就把自己的大客户景子引荐给角了。景子知道角是黑帮后,没有太过接近他,但进却利用了这层关系。 他自称是景子的熟人,提议角加入“冰棍”的销售网。通过景子虽有风险,但也是种保险。角知道景子的背景有多厉害,不会深究进的来历。当然,只要他有心调查,也能通过景子查出进的身份,但对景子出手,极有可能威胁到角在组里的地位。 ——黑帮绝不会对政治家出手。 昇曾如此说过。 香川本家手下有好几个政治家,角绝对不敢与香川家对着干。 “把景子拖进来可是你的主意啊。”进说道。 “不碍事。景子和我们必须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昇平静地说道。 进并不知道哥哥是如何看待景子的。比昇小六岁的堂妹景子与他度过的时间比进还长。 昇曾见过景子的前夫——那个高官,好几次。 ——人怎么样? 进只在婚礼上见过他一面。 昇的回答异常冷淡: ——很无聊,除了头衔外一无是处。 进大吃一惊。昇从不会带着感情评价血亲以外的人。 他不会是喜欢上景子了吧——进如此怀疑,然而他不敢开口问。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问不得。 不久后,景子离婚了,回到了这座小城。听到这个消息,昇面不改色。 两兄弟每月与景子碰面一两次,有时是两人一起见她,有时则是分开见。 进和景子睡过一次,那是景子刚回来的时候。现在,他们都当那事没有发生过一样。 昇呢?进不在小城的时候,景子有没有勾引过昇呢? 这自然也是无法问出口的问题。 无论如何,哥哥昇对景子的感情都是极其复杂的——可能是爱情,也可能是憎恨。 就是这种感情,让昇下定决心,把景子拖下水。 兄弟俩拜托景子“介绍东京的黑帮认识”,景子毫不惊讶,也没有问“为什么”。 ——我去找找。 第二天,进来到“K&K”,接过角的名片。 ——就说是我介绍的。 她挑衅地看着进说道。当晚,进把昇允许他说的告诉了景子。 ——挺有意思的嘛。 这便是景子的反应。“挺有意思的嘛”——香川家本家的女儿,就是如此评价私自制造兴奋剂这件事的。 昇是个难懂的人,可景子比他更难捉摸。唯一不同的是,进很尊敬昇,但有点畏惧景子。 说实话,进也不知道那畏惧是从景子的性格来的,还是从家庭背景来的。 “怎么处理?” “拖两天吧。利用这两天时间收集藤野组的情报,看看角的情况到底有多紧迫。”昇回答道。 “要是真的火烧眉毛了呢?” 昇没有立刻作答。 “很难说啊。”他喃喃道。进在最近的入口掉了个头,朝小城开去。 “不是他让步,就是我们让步。” “要是我们让步,那就是卖了他个人情?” “不,”昇摇摇头,“这次算不上人情。他没有说帮帮忙吧,我快愁死了,也没说毒贩被抓是他的错,只说这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要是我们拒绝,反而欠了他的人情。” “开什么玩笑,哪儿能他说了算啊!” “当然能,我们在安全范围内,他在冒险,所以,一旦出了事,角的态度当然会比较强硬了。” “你倒是够冷静的啊。”进焦躁地说道,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关键看他的态度。要是他很强硬,我们还是让步为好。” “没必要,他手里没有我们的把柄,只要我们装傻,他什么都干不了。” “既然他敢报出五十万这个数字,就说明他抓住了我们的把柄。进——” “干吗?” 昇盯着他问道:“你真的没涉险吧?除了景子之外。” “没有啊,我骗你干吗?” “你没把真名跟地址告诉他吧?” “怎么可能?!他可是黑帮!” 昇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望着没有一辆车的高速公路。 “冲吧……” “冲啊!”进说道。 “进。”昇喃喃道。 “干吗?” “我相信你。” “废话。”进嘴上生气,可心里胆战心惊。 <hr /> 注释: 第十五章 鲛岛坐在吉祥寺站附近的一家咖啡厅里。坐在二楼的座位,便能清楚地看见店门口的那排白行车。一个年轻男子正要把50cc的摩托车停在最旁边。他穿着皮夹克和牛仔裤,摘下蒙住整张脸的头盔放进座位底下,抬起头来,往后梳的头发涂了发胶,闪闪发光。他对鲛岛笑了笑,沿着大楼外侧的楼梯跑了上来。 “欢迎光临。” 走进自动玻璃门,年轻男子径直朝鲛岛走来。 “你好。”他点头示意。 “忙工作呢?”鲛岛问道。 他点点头,摊开双手,掌中满是黑色的墨水渍。 男子在鲛岛对面坐下,向服务员要了杯冰咖啡。 “怎么样?” “果然很不乐观啊。我正好有个兄弟,他朋友以前在‘丸正’负责讨债来着,开口闭口就是‘当心我放火烧你家’……那家伙已经洗手不干了,只听说最近共荣会催得紧,下面的组都苦不堪言啊……” 男子姓速坂,二十五岁,三年前在歌舞伎町被鲛岛逮捕过,借机摆脱了暴力团“准”成员的身份。 他喜欢打拳击,也喜欢摩托车。要金盆洗手时,他“大哥”曾威胁他说,要走可以,要么准备五百万,要么就把手指砍了。 速坂还有个特长——画漫画。为此他还专门去漫画学校学习过。他不擅长构思故事、描写人物,但画枪支、车辆这类机械结构的功夫可谓一流。之所以加入暴力团,也是为了赚钱买摩托车。听朋友说有个收入颇丰的零工可以打,就当了黑店酒吧的保安。 “大哥”让速坂砍的不是左手小指,而是右手食指。要是没了食指,就没法画精细的结构图了。 听到这事,鲛岛立刻采取行动。 在速坂不知情的情况下,鲛岛盯上了那位“大哥”,抓住他使用兴奋剂的证据,把他送进了大牢,判了两年,他也因此被组除名了。速坂得以全身而退,现在还成了当红漫画家的助手。 鲛岛知道速坂不会再回黑帮了,但速坂有很多兄弟还在新宿的黑帮混日子。 速坂不时给鲛岛打电话,提供从兄弟那儿听来的消息。鲛岛并没有拜托他这么做,但速坂还是很感激鲛岛帮忙“做掉”“大哥”。 鲛岛不会直接利用速坂的消息逮捕某人——这是与速坂这类善意的情报提供者接触时的铁则。速坂没有告密,只想帮鲛岛的忙而已。 因此,鲛岛会把速坂和其他人提供的情报输入自家的文字处理器中,进行分类记录。不过,这些情报在分析新宿暴力团动向时发挥着重要作用。 这还是鲛岛第一次拜托速坂提供情报——查的正是“丸正金融”及其后台藤野组。 角知道鲛岛采取了行动,调查刻不容缓。角知不知道鲛岛查的是“冰棍”?鲛岛不得而知。可角并不笨,极有可能避避风头或是大干一笔后,暂时销声匿迹。 “藤野组的动向呢?” “和其他组差不多呀。现在所有组都是大气不敢出,不过,他们也有比其他组强的地方。” “怎么说?” “慰问品吧。进大牢的组员会收到各种慰问品。我听说藤野组很舍得在这方面花钱。” 黑道极爱面子,服刑时也不例外,不,甚至比在外头时更甚。坐牢需要现金,否则就买不了杂志看,也买不了零食吃。黑道中人最害怕的便是在监狱这个没有自由的空间“发蔫”。但在外时招摇过市的他们,一旦服刑,就会碰上老婆跟人逃跑,或是没有零花钱用的窘境。 今时不同往日,很少有组会帮坐牢的组员照顾家人,也许有,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坐牢,至少不用担心会饿死,生病了也有医生照顾——在监狱里吃苦的组员们,还会半开玩笑地自我安慰。 “在慰问品上花钱?” “嗯,其中一个坐牢的有个相好,组里经常给她送钱来着。用包袱皮包着的,里头有个四五百吧。” 鲛岛心想,速坂说的也许是真壁。所有坐牢的组员都享受如此高级别的待遇是绝对不可能的,但真壁有角这么个好兄弟。只要他能赚出孝敬钱来,把剩下的花在兄弟身上,高层也不会横加指责吧。 听到这儿,鲛岛确信角与“冰棍”生意定有联系。 正因为有角的收入,藤野组才能在服刑中的组员身上花钱。 “‘冰棍’呢?” “一点儿消息都没有——看来他们相当谨慎啊。市面上能买到‘冰棍’,大家都知道‘冰棍’很流行,可就是不知道是哪儿来的。” 鲛岛点点头说:“谢谢。” “瞧您说的。还有别的要查吗?” 鲛岛想了想说:“那就再麻烦你一件事吧。” “说。” “藤野组有个叫角的男人,很年轻,但是只潜力股,你能查到跟他的保镖或司机叫什么吗?” “这简单,问那个在‘丸正’干过的朋友就行了。” “那就拜托了。” “鲛岛警官。” “怎么了?” “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速坂一脸严肃。 鲛岛不禁苦笑:“哟,轮到你拜托我啦?什么事啊?” “您有空的时候,能不能去见见我的老师啊?” “老师……啊,是那个漫画家吧?” “嗯,之前我提起我认识新宿署的刑警,老师就吵着要我介绍……毕竟他是画那种漫画的……” “那种漫画?刑警漫画?” “是啊,叫《流浪狗》,很有人气的哦,是个独行侠酷刑警。” “一有机会就开枪的那种?” “我最擅长画枪啦。他用的是格洛克17。” “格洛克17?” “您不知道吗?大部分零件是塑料做成的,x线探测机都查不出来。《虎胆龙威2》里布鲁斯·威利斯用的就是那个。自动枪,奥地利产,用9mm子弹,双枪管,总共能装17发。” “17发?” “是啊。鲛岛警官,您拿的是什么枪啊?” “今天我没带,平时用的是新南部。” 速坂切了一声:“太落伍了吧,现在手枪的主流是9mm啊。贝雷塔、格洛克、斯太尔……都是9mm的,装弹数都超过十五发呢。新南部用的是38改吧?而且只能装五发。要是爆发枪战,根本赢不了啊。” “枪战又不是天天有,况且这种情况下出动的是机动队。” “日本的警方真是落后啊……”速坂叹了口气。 鲛岛瞪了他一眼,说:“这才好呢。等我们哪天全副武装了,就意味着你们随时可能挨枪子。” “可这种枪总有一天会流进日本的,毕竟现在日元这么强。要是用38口径栓式枪打,肯定打不过啊。” “到时候再说。” “‘新宿鲛’说这种话行不行啊?” “我又不是刽子手。” “不不,我可是说真的,坏人的武装越来越先进了。” “我知道。剩下的到时候我跟你们老师慢慢聊。” “您肯见他?” “可以啊。” “老师肯定会很高兴的!那我就去问问‘丸正’那家伙……” 速坂看了看手表。 “糟了!”他站起身来,“我要在老师那儿泡整整三天。要上卷首彩页了,这礼拜简直是人间炼狱啊……” 鲛岛笑着点点头说:“加油啊。” 目送着速坂冲出咖啡厅,鲛岛点了根烟。话说回来,第一次见真壁也是在吉祥寺呢。那时真壁还很年轻,但实力已然凌驾于少东。不少混混看见刑警就没辙了,可真壁毫不惧怕。要是他有那个心,刑警也敢捅,保证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然而,在如今的黑道,这种大胆的男人反而不容易混出头来。机会是有的,但胆子越大,就越容易丧命,或是被判长期徒刑。 真壁至少还得在里头蹲三年。要是他出来时藤野组不在了,他要怎么办? 上头也许会看中他的才能,让他去其他兄弟组。可这样一来,真壁就成了外人,日子绝不会好过。是忍耐,还是干脆洗手不干? 真壁这类男人,总会误以为自己只能走黑道,别无他法。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往上爬。 可这类人要是浪子回头,做些正经生意,也不乏成功的案例。最麻烦的是在他们“转型”的过程中,曾经的兄弟拖他们的后腿,或是企图分一杯羹。关键就是能不能彻底摆脱这些苍蝇。在黑帮社会中,“讲义气”是最大的美德,即使金盆洗手了,还是难以拒绝兄弟们的请求。 鲛岛希望真壁能有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可与此同时,作为在新宿这一“战场”身经百战的老战士的直觉告诉他——这定是空梦一场。 第十六章 平时进与昇在不同的地方工作。昇在总公司,进在配送中心的配送管理部,头衔则是“专务董事配送管理负责人”。由于他需要和有合作关系的其他县的运输公司、仓库谈生意,所以常有机会出差。 那天进又出了一天差,晚上才回来。10点多,他来到昇家。装有壁炉的豪华客厅足有20坪。进已经吃过晚饭了,不过,嫂子还是给他们准备了些简单的酒菜后才回房休息——她每天早上都要准备孩子们的便当,所以11点就睡了。 那个夜晚特别冷。穿着POLO衫加薄开衫的昇坐在暖炉前的皮沙发上,暖炉点着火。 “今年第一次点火?”坐在他对面看着火光的进问道。 昇点点头,说道:“今天特别冷,就点了。是不是有点热?” “不热,我开车过来时也开暖气了。”进回答。 昇拿起沙发旁放着的文件夹放在膝头:“要看侦探事务所的报告吗?” 进摇摇头。今天他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实在懒得动脑子了。 “查出什么了?” “难怪角那么讨厌他,的确有点儿意思。” “掉队的精英吧?” “考过高级公务员,照理说早该当上警视正了,和新宿署署长同一级也不奇怪。” “几岁了?” “跟我一样。” “好年轻啊……”进说道。他想象中的鲛岛,是个四十五岁到五十岁的烦人中年男子。 “嗯,而且还是单身。” “单身……” “这次负责调查的事务所所长以前当过刑警,查得的确够仔细。” “那不是很危险吗?他以前当过警察,要是和那鲛岛有联系呢?” 昇摇摇头说:“没问题的。当年他惹了点麻烦,是被开除的。虽然还跟警局那边有联系,但口风很紧。” 进点了根烟。边开车边吃的那颗“冰棍”快失效了,身体由内而外地沉重起来。 “然后呢?还查出什么了?” “女人。他有个女朋友,在刑警里算是挺稀罕的。” “女公关?” “不,是歌手,而且是出道了的摇滚乐队的女主唱。” “乐队叫什么?” “‘Foods honey’,刚出道一年多。” “没听说过……” “还不怎么红。但摇滚乐队这点值得注意。” “为什么?” “你动动脑子啊,摇滚歌手哎,总跟兴奋剂、LSD、大麻沾边吧?” “对哦……” “况且那男人还是防犯课的警部。要是恋人因为毒品被捕,不就名誉扫地了吗?” “那女人吸毒吗?” “不知道,正让他们查呢。要是吸,就找出证据来要挟他。” “他会袒护女朋友吗?” “肯定会啊。况且这种事一旦见光,他在警界就混不下去了。” “要是不吸呢?” “让她吸,”昇冷酷地说道,“到时候他们就任我们摆布了。” “摇滚歌手啊……”进打了个哈欠。 昇的视线顿时犀利起来:“怎么了?那么累吗?” “嗯,今天真是累坏了。” “新宿那边还没谈完呢。” “我知道。”进换了个坐姿。太慵懒,难保昇不会发现他吃“冰棍”的事。 “还有藤野组。角在组里果然很威风,都说他是最能赚的。” “这多亏了‘冰棍’啊。”进说道。他困得连眼皮都快张不开了。 “没错,可正因为如此才骑虎难下了吧,况且那家伙在服刑中的兄弟身上花了很多钱。” “啊,这事儿他跟我提过。抓他那个兄弟的,就是新宿署的那个刑警吧?” 昇点点头,镜片反射着火光。家里悄然无声。昇的妻子和孩子睡在二楼,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毒贩被抓的事情是真的,但抓人的不是警察。” “那是谁?” 昇压低嗓门说道:“毒品取缔官事务所,所以他们也打听不到消息。毒取跟警方不同,很难走漏消息,就连有没有盯上藤野组都不清楚。” “这算个毛啊……” “但我可以保证,角绝对没法跟以前一样。上次给他的货都被收缴了,所以他手里没多少钱。这次的五十万,恐怕他会提出先交货后付款。” “这怎么行?” “是啊,当然不行,不是现金就太危险了。这个礼拜他到处凑钱,可五十万的货按照新价钱就是八千万,他上哪儿凑那么多钱啊。” 进看着昇问道:“有结论了?” “没错——不答应。” 进又点了根烟,想要集中注意力思考。 “还有多少来着?” “三十万的货,一百万的原料。” “什么时候派船?” “下周末。你有安排吗?” “目前没有,就是周六要去打个高尔夫什么的……” 昇点点头。 “不着急,反正要拒绝角的要求……”进说道。 “这得建立在他愿意让步的情况下,最好想想要是他不答应怎么办。” “你怎么这么没底气?怎么会不答应呢?没问题的。” 进突然担心起来一这不像是昇会说的话。他是个无比慎重的人,可这回也实在太慎重了点。 “这次情况特殊。刚提出要涨价,毒贩就被抓了,角也不好过。要是他们那么能忍,就不是黑帮了。我们在打交道的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 “好吧。明天我给他打个电话,看看他有什么反应,从长计议。” 昇点点头说:“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毒蛇快爬到脚边了,可我完全没注意到,还踩了它一脚……” 进从未听哥哥说过这种话。 “毒蛇?你是说角?” “也许是,也许不是。即使出了差错,我也不想手忙脚乱。” “你肯定不会手忙脚乱的。” “不光是我,你也是。” 昇将视线转向进。 进含糊其词:“我?我没问题的啦,只要有你在。”他难为情地笑了笑,“我就靠你啦,大哥。” 昇点点头,可脸上并没有笑容。 <hr /> 注释: 第十七章 <er top">一 “喂。”起初进都没听出那是角的声音——竟会如此杀气腾腾,如此低沉。 “我是原田——”角的声音立刻变样了,甚至令人怀疑那是不是他故意的。 “您好,您好,我等您好久了。” “不好意思,花了点时间……” “没事,是我提的无理要求……然后呢?您那边怎么说?” “唉……我也做了些尝试,可五十万实在——” “凑不齐?” “是啊。” “那能凑到多少?” “唉……目前我手里也完全没货……” “可之前跟您见面的时候,您不是说再过个十天就能给新货了吗?” “是这样的,”进没等角说完,“我们这边也有人持谨慎意见。” “因为上次那种病?”角立刻说道。 “是啊,一点儿没错。” “那事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 “我明白,但我还是希望您能想想办法啊,求您了原田先生,咱们谁跟谁啊……” 果然如昇所料,角又拿“关系”做文章了。 “真的,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两天我也在努力,想帮您做点儿什么……” “然后呢?结果如何?” “还是赢不过谨慎派啊……” 进心想,得赶紧把电话挂了,角应该会放弃的:“角先生,为了不破坏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赖关系,这次您就饶了我吧。” 角长叹一口气:“这样啊……”口气甚为遗憾。进松了口气。 “如果这次不行,下次要到什么时候?” “至少再给我一个月吧。” “一个月?太久了吧……” “是啊,我们这边也有些问题,货到不齐。” “要是努力一把大概要多久?” “还是得一个月后吧……” “原田先生,那也太久了吧!” “啊?” “可不是吗?不能提早给也就算了,再等一个月,不就比上次说好的迟了二十多天吗?那咱们上次不就白谈了吗?” “还不是因为你们那个病……” “我都说了那没什么好担心的。这事儿要是我不告诉你,你压根儿就不知道,这是我的诚意,明白吗?要是你出尔反尔,那就太伤我的心了。” “怎么是出尔反尔呢……” “原田先生,这桩生意我可是拼了命的,所以本不该告诉你的坏消息也告诉你了,你是不是太小瞧我的觉悟了?” “瞧您说的,角先生,您觉得我在撒谎吗?” “不是撒谎不撒谎的问题,即使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也感觉不到你个人的诚意!” “我的诚意……” “没错!我知道这事儿难办,可我很蠢啊,总期待你会帮我想想办法。” 进语塞。角渐渐露出了獠牙。 这时,电话卡的余额成了“1”,“嘟——”的信号声响起。 “呃……过会儿我再给您打过去,卡要没钱了……” “挂了吧,我给您打过去。”角说道。 “您打过来?”惊讶不已的进高声问道,可角并未作答一因为电话机上的数字变为了“0”——电话断了。电话卡伴随着信号音吐出机器。进握着听筒,呆若木鸡。 <er h3">二 当晚,进独自开车前往停车区打电话。他走出电话亭,回到宝马中坐下。 他有备用的电话卡,可现在给角打回去,就意味着他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 得先跟昇商量商量。他看了看表,晚上10点10分。他把手伸向仪表板,里头放着移动电话。他拿出电话,又把手伸进仪表板深处——里面有个四四方方的糖果罐。 用硬币撬开金属盖,把“冰棍”倒在掌心,拿起一颗含在嘴里。 等“冰棍”起效了再说,嗯,进如此说服自己。 把头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最近,他只要一含“冰棍”,四肢就有种发凉的感觉,就跟条件反射似的。其实“冰棍”的有效成分没那么快进入血液,许是因为近来他养成了一天一颗的习惯,身体的反应来得比药效更快。 再过一阵子,含颗普通的糖果也会有相同的反应吧。 问题是,在这座小城没有炮友与进分享吃“冰棍”做爱的快感。 “冰棍”并非注射型兴奋剂,甲基苯丙胺含量较低,身体一旦习惯,药效就持续不了多久。所以,如今的进要是在见到女人前吃“冰棍”,药就会在中途失效。 要用“冰棍”享受性爱,就必须当着女人的面吃。 刚开始吃“冰棍”时,即便是见面前吃,药效也能维持到欢愉结束。 进察觉到身体的变化,心中也略有不安。可“冰棍”里的兴奋剂成分实在是微不足道,况且他吃得很少,眼下内脏器官也没什么不适。 进眨了眨眼,吐出一口气,与沙贵做爱的场景掠过脑海。 要是沙贵在这儿,早就二话不说让她伺候自己了。她定会喘着粗气,拽着进的头发,扭动腰肢,最后则会将进体内释放的生命一滴不剩,一饮而尽…… 电话响了。实在太过突然,简直不像是现实中的声音。 呆呆地望着风挡玻璃前的进赶忙将视线转回车里。响铃的分明是放在仪表板上的移动电话。 刚才打开电源后,他又把电话塞了回去。面板没有合上,就能接收到电波了。 进伸手拿起听筒:“喂……” 他也知道自己的声音毫无底气。 “没想到你真挂了啊,原田先生。哦,您在老家是香川先生吧?” 一听对方是角,进吓呆了:“角先生……” 糟了!进心想,说你打错了不就行了吗? 在“冰棍”的药效下,让头脑飞速旋转。“冰棍”就是为这种时刻存在的,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这个号码的?”这回的声音很冷静。 “哎呀,咱们这么长时间的交情了,要查还不容易啊,是吧,香川进先生?” “连名字都查出来了啊?” “是啊。不过,我不管你是原田先生,还是香川先生,关键是什么时候能给我搞来五十万‘冰棍’。” “我刚说了……” “那就这么着吧,”角不由分说地打断了进的话,“下周好了,周三、周四就行,能不能到我这儿来一趟?” “要我去可以,可……” 角笑道:“我又不是你女朋友,你人来了也没用啊。你的身体能取悦的不是我,而是六本木的小女朋友吧?就是特别喜欢你的——”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进闭上双眼。是沙贵,角从沙贵口中问出了进的电话号码和真名。 “对了,要是你肯来,我就和她一起去接你好了。要是能见你,她肯定愿意翘班。”角兴高采烈地说道,可内容是货真价实的恐吓。 “她就不必了。”进说道——掌心冒汗,听筒在打滑。 “不,她是个好姑娘,我都想收了她了。” 角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远。之后,他就再也没声音了。 他的意思是,要抓沙贵当人质。 “不过是个女公关。”进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来。 “是啊,不过是个女公关,是耗材,耗材。” 要杀她吗? “那身子,在我们这儿能赚好大一票呢。” 进面无血色。 “不过,她会恨你的吧——香川先生好冷血呀……” “你就别管她了。” “当然,我是不会对她怎么样的,我可不会棒打鸳鸯……” 进深吸一口气。实在没料到角会如此激进,会以沙贵的性命相逼,以交换“冰棍”。 “角先生。” “嗯?” “我会想办法把货给你的,但货款……” “这您就不用担心了,我会准备的。”角斩钉截铁地说道。 此话当真?进硬是把这句话吞了回去。他的直觉告诉他,角正忍着怒火,享受着折磨进的过程。要是进再说些刺激角的话,他的怒火便会像岩浆冲破地表一般,到时候就等着角的大声威吓吧。 “好吧……” “我会联系您的。”角迅速说道,“最近我要到处走走,估计香川先生是抓不住我的。” “是吗?” “是啊,那就拜托了。”说完,角挂了电话。 进死死握住听筒——该选昇,还是沙贵…… 先打去沙贵的店里试试,要是沙贵接了,就让她赶紧逃命,逃到这儿来也行,总之要逃去角无法触及的地方。 “您好,这里是俱乐部menuetto。”一个男人接了电话。 “麻烦叫沙贵来听电话。” “不好意思,沙贵今天不上班。” “今天不上班?” “是的。” “我是原田。” “啊,原田先生啊,您好。沙贵好像感冒了,昨天就没来呢。您在哪儿呀?” “外头。” “这样啊……那您的意思是?” “算了,我会再打来的。” “不好意——” 进把电话挂了,又打到沙贵的公寓。 铃响了两次,有人接了:“喂,是谁呀?” “是我……” “开玩笑的!你还以为我在家呀,不好意思啦,沙贵出门去了,请在提示音后……” 进放下听筒。 沙贵被抓走了。他咬紧牙关,把移动电话摔在方向盘上。 沙贵。进心里堵得慌。 沙贵。怎么会这样?!我居然喜欢上了她。我本以为沙贵只是一起吃“冰棍”的炮友而已…… 不知为何,进竟泪流满面。为什么?为什么会流泪? 沙贵被抓走了,被角手下那群野蛮人看管着。 他仿佛听见了沙贵的惨叫声。她扭动着身躯,哭喊着想要挣脱那些精虫上脑的男人。 沙贵,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第十八章 剃着光头的彪形大汉从便利店的自动门里出来。他穿着夸张的夹克,一看就是黑帮,双手各提着一个白色塑料袋,其中一个袋子里装着冰饮料的塑料瓶,还有一卷赛马报纸。 他姓唐木,是角的司机兼保镖,有二十六七岁。 鲛岛坐在宝马里,观察着唐木坐进奔驰驾驶座时的动作。 两人位于唐木公寓附近的世田谷樱上水,晚上8点。6点多时,唐木离开位于百人町的藤野组事务所,回到了樱上水的公寓。唐木的白色奔驰是属于角的,但角没有和他一起出来。这两天鲛岛没在唐木身边见到角的身影。 唐木回了一趟公寓,不到三十分钟又出来了,便利店是他的第一站。他买了一堆东西,塞回车里。 不像是要回公寓的人会做的事。要是那些东西是买给自己的,他大可在离开事务所时顺便买了。这说明他是回家之后才发现有必要去买些东西。 奔驰开上甲州街道,进入前往新宿的上行车道,在大原右拐进环状七号线,走内圈开往上马、目黑方向。 三天前,角周围出现了可疑的动向。首先,他不再带着小弟喝酒作乐了,而且他终日不见人影,而角的其中一个部下则闷在鹤卷町的角家公寓里。前一天,角的妻子与孩子带着行李出门去了。管理员对此一无所知。 包括唐木在内的其他部下则若无其事地去事务所报到,但不再出去喝酒,工作结束之后径直回家,明显在为某件事作准备。 但这件事显然不是藤野组全组参与的大事。除了角的小团体外,藤野组的动向并无可疑之处,唯有角和部下们蠢蠢欲动。 环七很堵,到处都在施工,车速缓慢。堵车是跟踪的头号敌人——因为停车时,司机们总会自然而然地将视线投向后视镜。 鲛岛被夹在缓慢的车流中,与唐木的奔驰中间隔着三辆车。从便利店出来后,唐木开得很慢,显然在提防跟踪,有时还会突然加速变道,见缝插针,超过好几辆车,以确认身后无人跟踪。 鲛岛没有勉强跟踪。长年的单独搜查,让他养成了某种直觉,能大致猜出目标车辆要往哪个方向走。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他不会跟得太紧。况且今天的唐木并不确定有人跟踪,只是在试探而已,要是急忙追上,便正中他的下怀。唐木要是察觉到有人跟踪,定不会用计甩开,而是直接掉头开回家里。 奔驰沿着环七直线行驶,开过柿木坂,从目黑区转入大田区,开过南千束与国道一号线,又穿过东海道线,再开就到大森了。 鲛岛从仪表板下掏出能量棒,嚼了两口,又掏出一瓶迷你矿泉水喝光。吃完早饭后,他就没吃过任何东西,早已饥肠辘辘。 奔驰左转,进了南马込二丁目,这是通往大森海岸的路。 接着则是一个右转,开进了山王的住宅区。鲛岛放慢速度——车变少了,很容易被发现。 奔驰在狭窄的单行道上左转。鲛岛没有跟上,而是停在了路边,叼着能量棒下车了。 单行道左手边有一栋大型公寓,总共五层,呈长条形,外壁贴有瓷砖,看起来相当高级。 唐木把奔驰贴在护栏边上,驾驶座的门便开不了了。他只能打开车灯,大费周章地从副驾驶座的车门下来。鲛岛躲在暗处。 唐木下车后,环视四周。 公寓一楼有停车场,但没有地方给唐木停车,他沿着停车场左侧入口处的楼梯,拎着塑料袋上楼去了。 穿过玻璃门,走进公寓。鲛岛算好时间,也靠近公寓。 入口处有两层玻璃自动门,果然是高级公寓。门口有集合式对讲机,门则是自动上锁的。 门口挂着块铜牌,写有“王国高级公寓山王”字样。两扇自动门之间有管理员办公室,但晚上好像没人值班。 十分钟不到,唐木就出来了。塑料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纸质购物袋,里头的东西好像很轻。鲛岛猜测那大概是衣服。 唐木上车后,把车开到单行道尽头,一会儿左转,一会儿又右转,又开回了环七。 上了环七,他便不再绕道,而是直接开回位于樱上水的公寓。深夜12点过后,鲛岛坐在车中,确认他关了灯。 次日,鲛岛从“王国公寓”管理员口中得知,这栋公寓是六年前建成的超高级公寓,共有十二间房。这一年里没有新房客搬来,但302与501是空房。 302已挂牌出售,而501的所有权则从房主转到了债权人手中。房主行踪不明。 鲛岛问出了“王国公寓”的物业公司。它位于涩谷,是专门管理大楼的公司。 结果显示,501号房的所有人为新宿的金融公司——“丸正金融”。 第十九章 “看见没啊?”平濑不耐烦地向石渡问道。 耕二也忐忑不安地抓着钓竿,眼睛则看着左手手腕上的手表。 三人站在渔港的防波堤尽头。三十分钟前,他们目送着游艇“KEI”从旁边的码头新港出发。为了追踪游艇,石渡不知从哪儿搞来一部装着大型望远镜头的照相机,对准水平线屏息凝神。 耕二与平濑则煞有介事地拿着钓竿。那是平濑小学时用过的烂钓竿,卷盘早就转不动了,连钓线都是歪歪扭扭、脏兮兮的。 不过,他们还是装上了从钓具店买来的浮标,把磷虾戳在鱼钩上,丢进海里。 周六下午两点。耕二坐立不安,事出有因——昨晚他接到晶的电话,说今天傍晚就到。 “不行啊,早知这样就该带上三脚架。”石渡放下照相机说道。 “有什么办法,说不定他们真在钓鱼呢,天气这么好。”平濑说着,提起钓竿。 “咦,鱼饵又没了……”他蹲下身,又放了只磷虾上去。 几天前还寒风刺骨,可今天却很暖和,海风阵阵,蓝色的海面闪闪发光。 盯着香川昇家的平濑在晚上11点打来电话。但耕二一直在陪景子,直到早上6点才脱身,宿醉与疲劳让他心不在焉。 昨天景子一次又一次地主动要耕二的身体,莫非是因为今天晶要来?而且一旁的香槟就没断过。 即使戴着墨镜,海面反射的太阳光还是会让眼底生疼。 香川昇上午10点出门,前往香川进所在的老家。这倒是很罕见。他在那儿待了一个多小时,之后两人开着香川进的宝马,来到新港。 两兄弟每两个月来新港一次,使用“KEI”号游艇的事情,耕二早就知道了。“KEI”是景子的船。为了这条船,景子还要求耕二去考个一级小型船舶驾驶证。 最终,耕二因为无暇练习而没有考证。但两兄弟有证——昇大学时参加了帆船部,进的兴趣爱好则是潜水,半年前考的证。 “还能看见吗?”平濑回头问石渡。 石渡盘腿坐在高一级的防波堤外侧。 “嗯……能勉强看见吧。”石渡一边看着照相机镜头一边回答。 “他们在干吗?” “不知道。钓鱼吧。” 耕二踮起脚尖,朝石渡的镜头所指的方向看去。但那正好是东南方,阳光反射得厉害,根本睁不开眼睛。 “离我们这儿多远?”耕二只得作罢,随口问道。 “嗯……不是很远,不到十公里吧。” “在开吗?” “不,停着呢。” “果然在钓鱼啊。”耕二切了一声,望向平濑。但平濑则露出沉思的表情,盯着水平线彼方。 “优哉游哉出海钓鱼?这季节能钓到什么啊。”说着,耕二提起鱼竿。鱼饵又没了。鲻鱼、小斑鲅鱼巧妙地吸光了磷虾的精华,只留下一具空壳。 “这季节挺适合钓鱼的,紫鰤啊、拟鲹鱼什么的还挺多。”平濑头也不回地说道。 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对石渡问道:“喂,他们周围有其他船吗?” “其他船?” “没错,有其他渔船吗?大的小的都行。” “周围是指哪儿?” “就是旁边啊,喊一声就能听见的距离。” “等等啊。”石渡缓缓移动相机,看了一会儿说道,“没有哎……一艘也没有,倒是有渔船向我们这边开。” “一艘也没有?” “嗯。”石渡不再看镜头,而是疲惫不堪地回过头来说道。 “怪了。”平濑喃喃道。 “怎么怪了?”耕二问道。 石渡看了耕二一眼,提起钓竿——他的鱼饵也没了。 “钓鱼不是把鱼饵丢进海里就行了,无论是在船上钓,还是在岸边钓,都要挑地方的。” “鱼点?” “没错。即使在岸边,也不能选那些海底很平,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有根的地方才有鱼。稍微懂点儿钓鱼的人,都会把船往那种地方开。再说了,船上肯定有鱼探啊。” “是不是鱼探发现那儿有鱼啊?” “那专业渔夫怎么不去啊?无论是渔夫还是钓鱼船,都会聚在同样的地方,就是有鱼的地方。” “可鱼会游的啊,不一定会待在同一个地方吧?”石渡说道。 平濑摇摇头:“鱼会游,可海里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有食物链的,所以,有根的地方,肯定会有鱼,从大到小都有。况且紫蛳和拟鲹鱼要吃沙丁鱼跟竹荚鱼,肯定在根周围游呢。” “也就是说,要是周围没有其他船,就说明那不是鱼点。”耕二说道。 “没错。谁在那儿钓鱼谁就是傻子,要么就是装傻。” “他们是真傻吧。”石渡说道。 “香川弟弟玩潜水的,不可能不知道。” “说不定在潜水呢。要是在渔场潜水,渔夫还不火死啊?”耕=说道。 “谁会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潜水啊?况且现在水温还很高,水很混的,潜下去也是什么都看不见。” “你还挺熟这一块儿的嘛。”石渡感叹道。 “我那死了的爷爷是渔夫。”平濑撂下一句话,提起鱼竿一看,居然有些动静。 “哟,钓到了?”石渡喊道。 是背上有黑色斑点花纹的小白鱼。平濑切了一声:“河豚啊,河豚。” “河豚?能吃吗?”石渡凑了过来。 平濑左手抓住鱼,想要拆下鱼钩,不料鱼线断了——河豚把针吞下去了。 平濑手里的河豚鼓得跟气球似的。 “河豚的牙跟剃刀一样,细绳一咬就断。别看它小,可毒着呢,而且滑溜溜的。” 平濑把河豚丢在防波堤上。十厘米长的河豚还是那么鼓,尾鳍来回摆动。 “把有毒的部分切了就能吃了?”石渡呆呆地望着河豚问道。 “把肝切了就不剩多少了。” 唧唧——河豚发出响声。它越吹越大,跟皮球一样,拼命扭动鱼鳍,想要回到海中。 “敢偷吃鱼饵,可恶!”平濑说着,提起一只脚,向膨胀着的河豚踩去。 啪!耕二不禁别过头去。 “内脏都出来了。”石渡说道。 平濑把踩烂了的鱼一脚踢开。啪嗒,死河豚漂在耕二脚边的海面上,一摇一摆,越漂越远。 “就是要这样。”平濑乐在其中。耕二叹了口气,回头望向外海。 “那群家伙究竟在干吗?” “石渡,拍点照片。在他们回来前先绕去码头。”平濑说道。 耕二看了平濑一眼,只见他带着一抹浅笑。 “他们肯定会带着货回来。” <hr /> 注释: 第二十章 当时就没有从其他毒贩和面包车着手吗?” 毫无疑问,地方上的确存在这样的财阀,不,正因为是地方城市,财阀才会一手遮天,支配所有支柱产业,所以他们才会对当地选出的政治家产生巨大的影响力。 “住哪儿?” “好。”鲛岛说完,挂了电话。 “不知道。我没装傻,我是真不知道。” 塔下点点头。 晶咯咯直笑,心情比离开东京时好多了。看来在舞台上演唱是缓解压力的最好方法。 “骗你的啦,会住酒店的,只要我去他老板开的酒吧唱歌就行。” “他不给你付房费你也会唱的吧?” “我可是职业歌手,不能白唱呀。” “骗谁啊。” “大森的山王。”鲛岛回答。 “你没资格对我的做法说三道四。你到底想怎么样?” “怎么了?你旁边有人吗?” “嗯。”鲛岛伸手去拿便笺纸,但那姿势太勉强了,搞得他腹部的肌肉疼痛不已,不禁呻吟起来。 “笨蛋!当心我举报你!就说你是个淫乱刑警!” “我好怕哦……电话号码是多少?” “还不知道呢。” “啊?” “得去了才知道。今天晚上在家吗?” “大概吧,没事就在。” “我才不信呢……要不我发到你BP机上?” “嗯,电话答录机也成。” “你作好心理准备了吧?”鲛岛问道。 “拜托了。”他轻轻低下头。 “英雄所见略同。且不说原材料,会做成药片,就说明制造厂在国内。” “鲛岛警官呢?” “开什么玩笑,开完演唱会都半夜了,哪儿有力气吃啊。” “你的大胃口呢?” “第二天还要唱呢,巡演期间只能忍了。” 总而言之,他没有一点儿工薪族的感觉,更别说是司法警察了。 “嗯,开心,唱歌的时候最开心。”晶的声音里透着股高兴劲儿。 “我们认为藤野组及共荣会并没涉及‘冰棍’生意。鲛岛警官,这不是暴力团干的,幕后元凶比他们高级多了。” “歇一阵儿吧。会去你那儿过夜的。” “一两晚吧。吃点儿新鲜的鱼。” 晶让鲛岛帮着填两首词,收进第二张专辑里。作曲的不是晶,而是队长——吉他手周。周今年二十六岁,寡言少语,留长发,戴眼镜,在舞台上算是晶的守护神。 鲛岛看了看。 “是啊,今天得洗洗衣服了。” “能否跟你见面详谈?”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怎么了?” “今天你怎么这么殷勤……” “大笨蛋!想什么呢!” <er h3">二 “不告诉你。到了酒店我再给你发消息。” 塔下没有多说。 “放心吧。”晶挂了电话。 鲛岛放下听筒,抬头看着天花板。说实话,他真想飙车过去看看晶的演唱会,可角周围暗流涌动,他实在走不开。 今天他放假,可他还是决定下午去“王国公寓”守着。 起床走向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切片面包,放上火腿和奶酪片,送进烤箱,设定好时间,走进浴室。 洗个脸,把咖啡豆倒进咖啡机,从邮箱里抽出报纸,摊在床上。 房间里乱作一团,脏衣服堆积如山。剩下的这点时间,只能用在投币洗衣机和大扫除上了。 鲛岛换了个坐姿,伸手掏了根烟。他早已没了食欲。塔下这句话,意味着这通电话并未征得上司的同意。 烤箱响了,把两片面包放在盘子里,用报纸垫着。 “嗯,昨天在歌舞伎町抓了个到处乱逛的十六岁小姑娘,为了好好教育她,我让她在我这儿过了一夜。” 时间快到了,就化妆换衣服,调整心情。 “开心吗?” 鲛岛刚和晶在一起时,周并不愿对他敞开心扉。 “怎么了?” ——您很有作词天赋啊。 上次见到他时,鲛岛把写好的两首词给了他。周看完后,不禁感叹。 ——我不太喜欢先作词再谱曲,可您的就没问题。 ——不用也没事。 ——我知道,毕竟我们已经出道了。 “你要是关机了我就打电话吧。”晶说道。 ——不过,这比晶骂得好多了。 “想知道酒店的电话号码吗?” “前一阵子多有麻烦。”塔下低声说道。他的声音也透着紧张。 ——我成天被她追杀呢。 ——那是您的“性趣”所在吧? 周意味深长地眨眨眼。 ——与其说是女人的胜利,不如说是晶的胜利。 塔下沉默片刻,凝视着鲛岛,缓缓道来,仿佛在谨慎选择词句: ——不是说女人每哭一场,就会变得更强吗? ——还真是。那男人呢? 周歪着脑袋。他二十一岁那年结婚了,妻子比他大,还有个独生女。 ——至少在女^这方面不会有什么长进吧,工作能力倒是可能变强…… ——的确有人这么写过。 ——是啊,“每哭一场,男人的工作能力就更强,女人应付男人的本领也更强”。 ——最终还是女人的胜利。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往鲛岛家打电话都需要相当的勇气。身为毒品取缔官的塔下对鲛岛铁面无私,但鲛岛觉得那并非塔下的真心。 周望着远方,若有所思地说道。 而且越是地方小城,政治家与暴力团的关系就越紧密,也越复杂。 电话响了。鲛岛拿起听筒:“我是鲛岛。” 对方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是塔下。” 鲛岛倒吸一口冷气。被晶的话语舒缓的心情,顿时紧张起来。 鲛岛哼了一声:“不错啊。” “鲛岛警官,你在警视厅算是昇类,但这与你的搜查能力是两回事。筈野被捕后,你也没有退缩,反而更加深入了。” “我打去新宿署,没想到你今天休息。” 但现在不同了,他认可晶是鲛岛的女人,也理解鲛岛对待晶的态度,还主动让鲛岛帮“Foods honey”写词。 “不,我用其他方法查到的。”塔下说道。 那是鲛岛阔别已久的休息天。枕边的钟指向中午11点。昨晚12点上床后就没醒过,直到接到晶的电话。 “不知道,大概住他家吧。”晶故意这么说,想让鲛岛吃醋。 “那就请走正式手续吧,我不能私自透露搜查情报。” “鲛岛警官,这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啊。” “此话怎讲?” “六本木。”塔下轻描淡写地说道,“六本木是演艺界和体育界人士聚集的地方。他们是一种特殊的客人,自己绝不会插手生意,但付钱的时候很爽快,口风又紧,当然是贵客。做他们生意的毒贩也是级别比较高的,和卖药给孩子的毒贩不是一个档次的。” “你误会了吧,我不过是防犯课的小搜查员罢了。”鲛岛冷淡地说道。 “也许你是这么想的,可新宿署的其他人并不这么想。我听说了不少有关你的传说。” “无论是什么传说,还请你不要轻信。”经过上次那一出,为防止鲛岛“捣乱”,毒品取缔官事务所定是查了鲛岛的老底,“还是说你压根儿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我听说六本木的主流是可卡因啊。” 不打一声招呼,就把自己盯上的嫌疑犯强行逮捕——遇到这种情况,每个刑警都会怒不可遏,更何况塔下他们早就知道鲛岛在秘密调查筈野。 换作其他刑警,定会通过本厅表示严正抗议,试图将筈野调回警局,不仅如此,还会打击报复,妨碍毒品取缔官事务所的调查工作。 “我们主任觉得你是被本厅赶出去的人,说不动他们,可我并不这么想。” “那又如何?” 至于他有没有说真话,鲛岛不得而知。 “即便不借助他人的力量,你也能给我们当头一棒。之所以没有,只是你不想而已。” “你不会是觉得我想讨好你们吧?” 塔下不禁苦笑。 “怎么会呢,我早就作好了思想准备,下次见面的时候绝没有好果子吃。” “有可能,而且我们手头有更大的线索。” 周笑道。 “回来之后呢?” 而凌驾于政治家之上的财阀就更不可能出于金钱理由染指兴奋剂了。 “能和你见一面吗?”塔下问道。 “我是没问题,你就不会有麻烦吗?” “你们查到六本木的销售渠道了?” “巡演的时候还没吃够啊?” “今天下午能见一面吗?可以在你家,或是在我家附近。” “他叫什么名字?” “好,几点见?” “几点都行。” “那……就两点吧。” 他还吐了吐舌头。 <er h3">三 塔下还是穿着牛仔装,跟停车区闹剧那天一样。大下午的,又不是商业区,两个穿着西装的大男人在咖啡厅里碰头会特别引人注目——想必塔下也考虑到了这一点。鲛岛则穿着针织外套和棉裤,一身休闲打扮。 初次见面时,塔下看起来就像个大学研究员,可今天定睛一看,反而像个自由写手或设计师。 倘若真有涉足,那定有极为特殊的原因。 “谢谢。”塔下比鲛岛晚到,他坐定后第一件事便是道谢。 ——我们都在猜,你们俩能坚持多久。不过,即使分手了,晶也会成长许多。 “你觉得呢?” “你总不会在这儿动手吧?那边就有警亭。”塔下用眼神示意了下附近的交警亭。 鲛岛一言不发地盯着塔下。 “所以我觉得他掳走了沙贵,企图打探出原田的来头。但沙贵要是和角也有一腿,情况就不同了。” “角究竟在想什么?” “和其他暴力团有关?”鲛岛问道。地方财阀不仅对政界官场有影响力,还能操纵当地的暴力团。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成长? 塔下微张眼睛,点了点头:“果然。” 不知这句话针对的是鲛岛知情这件事,还是角的所在。 “‘冰棍’是角批发出去的。” “没错,”鲛岛点点头,“但那是角的个人行为,藤野组整体并未涉及‘冰棍’生意。” “menuetto。”鲛岛低声说道。 鲛岛心想——这家伙知情。 “好吃的鱼……究竟是什么鱼啊?” “货源在日本,‘冰棍’不是进口货。” “有何贵干?” “你知道它在哪儿?” “还不确定。要是确定,早就派人去查封了。” “你们不准备抓角吗?” “不,绝无此意,”塔下斩钉截铁,“恰恰相反,我们早己作好思想准备,可你按兵不动……” 鲛岛吸了口气。服务员送来冰咖啡。 “我觉得快出事了。”塔下把吸管插进冰咖啡里说道。 “一点不错,要出事了。到时候再抓角来问话,除了角外,还有其他人能抓。” 塔下点点头,缓缓道来:“长久以来,我们一直在追查‘冰棍’的销售途径。冰棍的毒贩有个特征,那就是孩子占大多数。抓再多孩子,也查不到源头,要接近源头,必须抓那些带着巨额货款的成年毒贩。我们还以为筈野就是其中一个,可我们错了。我们对他再三审讯,可他坚称进行的是不见面交易。” “嗯,说吃了做爱很爽,还是个女的。” “要在那儿待几天啊?” “你们不是从这条线找到角的?” “嗯。”塔下用吸管吸了口咖啡,“‘冰棍’在新宿与涩谷大肆流行,但我们在另一个地方找到了线索。” “哪儿?” 塔下点点头:“角是menuetto的常客,但那家店并不在他们组的势力范围内。负责角的女公关,就是把‘冰棍’交给那个粉色快递的女人。” 这家咖啡厅的座位摆得很开,客人的数量也刚刚好,不用担心谈话内容会被其他客人和服务员听见。 “‘可乐’也多了,毕竟兴奋剂总有种乡下人才吃的印象。但‘冰棍’不一样,在六本木也很受欢迎。” “角本性毕露了啊。” “没那么夸张,不过找到了推广‘冰棍’的人。” “那货源是谁?”塔下看着鲛岛的眼睛。 “这个电话是署里人告诉你的?” 咖啡泡好了,倒进和晶一起买的情侣杯里。 “怪了……”鲛岛喃喃自语,凝视着塔下。他又被毒品取缔官事务所卖了。除了鲛岛手中了解到的“角与menuetto”,塔下的话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尤其是对政治家有影响力的财阀牵连在内这点。 “房间里肯定乱死了吧?” “面包车是家住练马的卡车司机的私家车,司机不过是来打工的。介绍这份工作给他的是因为兴奋剂被黑帮赶出来的浅草摊贩,那家伙可能是司机和角的中间人,但他跑路了。他没老婆,也没孩子,估计跑到国外去了。” 所谓粉色快递,就是往信箱里丢传单,以开拓新客户的应召女郎业务。为了与正常的按摩服务区别开,统称“粉色”或“快递”。 “过会儿就出发去会场,结束之后分头行动,去上次跟你提过的那个朋友那儿。”晶说道。 “能查到她纯属巧合。我们接到告密,抓了个搞粉色快递的男人。去他事务所调查时,碰巧在店里姑娘放私人物品的柜子里发现了‘冰棍’。那女人当过女公关,说‘冰棍’是她以前的同事给的。我们秘密调查了那个同事,发现她工作的地方是一家高级俱乐部,有不少艺人、体育明星光顾,而‘冰棍’在一部分女公关和客人中非常流行。目前我们还没动那家店。” 鲛岛看了塔下一眼。塔下有一点犹豫,但立刻开口了:“你也知道,我们的组织规模比警察小很多。全国的毒品取缔官事务所,算上横滨和神户的分部也不过十二处。规模小,情报传递起来就更快。”塔下喝光了剩下的冰咖啡,“接下来我要说的,涉及极其敏感的内容——某地方城市的财阀极有可能与本案有关。这个财阀与政治家也有联系。” “财阀?” “是的。这就是我们主任如此紧张的主要原因。那个财阀支持的政治家中,有厚生省出身的议员。” 毒品取缔官事务所虽是司法警察组织,但归厚生省管辖,万一查到了对厚生省有影响力的国会议员,后果不堪设想。 鲛岛意识到,塔下确是真心诚意地透露机密情报的。即便鲛岛没有外传,塔下泄露情报这件事一旦曝光,他的职业生涯便会宣告终结。 “放着吧,回头我帮你洗。” “女公关叫什么名字?” “不可能啊,太离谱了。”鲛岛说道。兴奋剂生意的确能有天价收入,对没有其他高收入的人而言魅力十足,可财阀本就能影响政界官场,插手毒品,风险未免太大了些。 鲛岛叹了口气,点了根烟:“证实了吗?” 塔下点点头说:“说实话,刚接到情报的时候,我们也是将信将疑。” “情报是从哪儿来的?” 塔下并未作答。 塔下摇摇头:“不是黑帮。如果只有黑帮插手,议员和财阀就能装傻了。涉及本案的不是黑帮,而是财阀的人。” “那个女公关有个情夫,每个月会去店里一两次,平时住在地方城市。就是他把角介绍去了那家俱乐部,而且那个财阀的成员与那名男子的容貌有共通之处。” 司法部门一旦介入,他们将会受到难以想象的社会批判,比收受贿赂要严重得多。 “在店里自称原田。” “推广?” “原田……”鲛岛在记忆中搜索与“冰棍”案有关的人物。原田这个名字,还是头一回听到。 “如果他是财阀的人,那就很有可能是假名。”塔下说道。 “他和角是什么关系?” “难道那女公关的‘冰棍’是角给的?” 鲛岛想了想,报出野方站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鲛岛吐出一口烟:“我可真是等不及了。” 但以兴奋剂为资金源的暴力团要是直接向政治家提供资金援助,那便是致命的。政治家要暴力团提供的并非金钱,而是更个别、更隐蔽的影响力。 “你是独行侠。无论你是走漏情报,还是接受别人走漏的情报,新宿署都不会有人发怒的。” 鲛岛死死盯着塔下。 “地方城市究竟是哪儿?”鲛岛问道。塔下无言以对。 “藤野组的地盘在东京新宿和多摩区的一部分,但他们上头的共荣会就……” “女公关有辆保时捷,有情报显示那是原田买给她的,而且原田每月给她现金花。” “这种阶级的人,为什么要和暴力团合作?地方城市也就算了,在东京你要认识个黑帮也不容易啊。总不见得跑到东京来,随便找个街上的混混,拍拍他的肩膀说‘喂,要不要卖个兴奋剂’吧。”鲛岛说道。 原田与角之间定有中间人,可塔下的话完全没有涉及这位重要人物。 塔下的脸颊微微发红:“我们当然不会那么天真。鲛岛警官,请发挥你的想象力。” “想象力?” 服务员来点单了,塔下要了冰咖啡。服务员走远后,他开口问道: “塔下,我可以轻易否定你刚才说的话。你们先是当着我的面抢走了我的猎物,现在又跑出来说这件事牵涉到财阀,必须慎重行事。这关我什么事?厚生省的大官是开除还是坐牢,都跟我没关系。要是你刚才所说的是烟幕弹,为了引开我的注意,那我决不会善罢甘休。这道理你总明白吧?” “我就是看准你是这种人才说的。”塔下的目光甚为犀利,“我是西新井药店的小儿子,在父母的安排下进了药科大学,也考出了药剂师资格证,可到了子承父业的时候,我却改了主意。在药店穿着白大褂,给街坊邻居配感冒药的确轻松,但我想为社会作点贡献。做了这份工作我才发现,它并不像世人想象的那么光鲜。我们每天打交道的,不是被毒品毒坏了脑子的毒贩,就是身子被毒品搞得一塌糊涂的卖淫女,看着实在没什么‘性趣’,要么就是运毒的小喽啰,全是人渣。你也知道他们的口气有多臭吧?我们每天都要闻那种臭气,一闻,我就知道他们嗑什么药了。一桩案子,我们要花几个月,甚至几年去追,案子的线索都是通过告密得来的。你们警察在暴力团也吃得开,随时都能动手,可我们不同,不能因为一通告密就立刻把嫌疑人抓来问话。我们会用和你们截然不同的方法,以及你们想用也没办法用的方法,耐心地花时间搜集情报。可最后抓住的并不是夺走几十条人命的混账,也不是骗走几亿巨款的家伙,最多就是暴力团的干部。唯一的功劳,就是收缴的货物。可有人觉得,即使这次收缴了几十公斤毒品,总会有其他人再偷运进来的。没错,下一批毒品总会进来的,只要不捣毁贩毒网络,只要有人愿意出钱,就能拿到货。但每破一起案子,我们总会放心一点,收缴十公斤的毒品,也许人们就能少吸十公斤的毒——就像用勺子舀海水一样。但鲛岛警官,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思,我没有胡说。在我们聊天的时候,我的同伴正在拼死调查,搜集情报。” ——您可别告诉晶啊,她会杀了我的。 “没错。抢走了你的猎物,我感到非常抱歉,但在你开始行动之前,我们已经花了很多时间在‘冰棍’上了。这案子连本厅保安都不知情。要是他们知道了,议员定会施压。我不得不承认,在本厅眼中,毒取就是个小组织,觉得我们碍事了,只要操纵情报就行了。” 鲛岛凝视着塔下的表情——他是动真格的。 “所以你们捞了筈野?” 塔下点点头:“没错,这是我们查到的,甚至可以说那个人才更接近敏感集团的核心。但我并不觉得那人能从‘冰棍’生意中获利,这就是这桩案子最棘手的地方。角这种黑帮人士贩卖‘冰棍’的动机显而易见,可我就是想不明白,地方财阀究竟为什么涉足‘冰棍’生意。如果有确凿证据那就另当别论了,可没有证据,我们甚至不能找他们问话。” “你凭什么断定menuetto的女公关是原田的情妇?” “要是我们手里情报齐全,早就动手了。这件事不能凭主观臆测行动,不能随便找个地方‘拍一拍’,看看哪儿有问题再说,我们必须谨慎行事。这次要对付的是大家伙,一个不小心,不是开除一个所长就能解决得了的。” “角和原田的中间人是原田那边的?”鲛岛凭直觉说道。 “在店里自称沙贵,真名叫阴山真子,真相的真,孩子的子。店里人大致知道她和原田是什么关系,但目前我们还不确定给她‘冰棍’的究竟是角还是原田。” “也许是他们俩。” “哦?”鲛岛想起menuetto门口的那一幕。 “你的意思是沙贵脚踏两条船?”塔下问道。 “至少……角不像是普通客人。” “这就意味着……”塔下说到一半,话锋一转,“实不相瞒,这两三天沙贵没去上班,和角出现可疑动向的时间一致。” “沙贵被绑了?”鲛岛看着塔下说道。 “是的。我之前跟你说过,角并不知道原田的真实身份,进行的极有可能是不见面交易,但我也觉得角不可能一直忍气吞声下去。要是就这么闹僵了,暴力团不就哑巴吃黄连了吗?” “于是情妇沙贵就成了探究原田真实身份的关键。” 这次他们又要抓角了?除非他们从筈野口中得到有利情报,否则就没有足够的证据逮捕角,还是说他们从另一条线证实了角的嫌疑? “可对原田而言,结果都一样。”鲛岛说道,“即使沙贵是主动躲起来了,要是原田不知道角与沙贵的关系,他也会以为是角在向他施压。倘若真是如此,就说明角一直在等候逆转立场的时机,现在他终于得到了沙贵这枚棋子。” “过了今天我又得忙一阵儿了。” “导火线恐怕是你们采取的行动。底层毒贩被捕,引起了原田一侧的担忧。角为了阻止他们收手,或是换另一个组织批发,便掳走了沙贵,或是装出沙贵被掳走的样子。这就是他近期动向可疑的原因。”鲛岛说道——总算见到了一丝光明。 “鲛岛警官,你的直觉没错,近期绝对会出事。”塔下压低嗓门,用饱含激情的口气说道。 “要把角盯死了。只要在角掐住原田的时候掐住他,就能查出原田的来头。” “我们会增加监视人手的,”说着,塔下透过镜片盯着鲛岛,问道,“你愿意协助我们吗?” “你上司没意见吗?” “情况特殊,我会去说服主任的。” “塔下。”鲛岛严肃地说道。 “在店里自称朋友。” “事到如今,为何拉我入伙?毒取规模虽小,多我一个也是杯水车薪啊,况且我还是外人。” “为什么呢——嗯,就当是因为你比较了解新宿的黑帮吧。” “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些表面原因。你才把我挤出这桩案子,现在又提出联合调查,打的究竟是什么算盘?” “这些事无关紧要。我们主任讨厌警察,最多就是恨屋及乌。”塔下平静地说道,毫无逞能之意,“要是你非要通过警方,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我觉得有你在,心里会比较有底。听起来很荒谬,但这是我的真心话。这是桩大案子,比我之前办过的所有案子都大。我并不是不信任毒取的同事们,我绝对信赖他们,他们的能力都很强,可我也希望得到你的帮助。等我们追到角,扒下原田的羊皮时,可能无法采取进一步行动,原因我刚才也提到了。届时能代替我们彻查‘冰棍’一案、捣毁‘冰棍’制造源头的人,只有你——可到时候再让你接手,也太自说自话了点,不是吗?” “这就是你今天把我叫出来的真正原因?” “嗯,那就这样,最后一场好好唱啊。” “好吧。”鲛岛就说了这两个字,但塔下猜出了他的意思。 晶正和“Foods honey”的工作人员走去会场吧,商量各项事宜,调音,回休息室聊天,听随身听打发时间,等候演出时间的到来。 第二十一章 <er top">一 电话里的声音好近。听到晶的声音,耕二激动不已:“在哪儿呢?” “车站。这就打车过去,告诉我怎么走吧。” “我去接你。” “不用了,你不用看店吗?” 耕二环视“K&K”。今晚只有四组客人,而且都是熟客。平濑还没来——他在等照片冲好。 “时间还早,店里没几个人。”耕二说道。景子快来了,一定要在她到之前去接人。 “好吧,那我在出站口等你。” “就你一个?” “嗯。” “那站着别动,等我过去。”耕二放下听筒。那是衣帽间的电话,收银台那个叫理绘的姑娘和两个服务生都竖起了耳朵。 “来了?”其中一人问道。 “嗯。”耕二点点头,他这才发现,“K&K”的员工对晶的期待并不亚于他。 “太好了!” “名人哦!是摇滚歌手吧?”服务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兴奋地说道。 “也不是很红啦。” “可总比那些巡演的演歌歌手强吧?” “那是。”耕二没有生气,只想让他们听听晶的歌声——只有她的歌声才能告诉他们,自己在东京赌上的究竟是什么。 “我去趟车站。” “她会在我们店唱歌吗?”当耕二伸手开门时,店里最年轻的服务员孝开口问道。他有“Foods honey”的出道专辑,而且不是耕二推荐给他的,他本就是个摇滚发烧友。 孝的眼中闪耀着期待的光芒,耕二顿时对孝产生了好感。 “嗯,应该会吧。”耕二说着,推开了门。 <er h3">二 小城的车站除了工作人员外就没有其他人影了。晶就站在站口,她跨在破旧的皮箱上,抽着烟。行李箱上贴着乱七八糟的破贴纸,就像是从旧道具店淘来的一样。 “哟。”晶一见耕二,莞尔一笑。她真是一点儿没变——耕二心想。黑色皮裤配白t恤,一对丰胸显而易见,耕二突然感到了心中涌起的欲望——晶的双乳比景子的更有弹性。 景子拥有成熟女性的躯体,而晶则留有一丝少女的韵味。 耕二想起了那一瞬间。那是一间合租的两室户,四昼半小房间里放着张上下铺。他们就在下铺扒下对方的衣服,一言不发地抱在一起。晶的身体有一股在太阳底下晒过的衣服的香味。 “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晶站起身来说道。 “你也是。留头发了?” 上次见面时,晶还留着男孩一样的短发,可如今头发已在肩头飘荡。 “嗯,”晶皱起眉头,“不好看?” “怎么会,感觉有点儿像初次见面的时候。” 当时晶还在加油站打工,挑染了头发。听那说话的口气,耕二还以为她是女暴走族呢。 “还真是。”晶微微一笑,声音有些哑。 耕二心想,她肯定痛快地唱了一场,心中五味杂陈,既有羡慕,又有嫉妒。 “坐满了吗?”耕二向提起箱子的晶问道。 “一般般吧,有些是站着听的。” “呵,不错啊。”耕二说道。复杂的心情消失了,留下的只有高兴。 “要去哪儿啊?”晶跟在耕二后头问道。 “先去酒店把行李放下吧,然后再去店里。” “住酒店行不行啊?” “我们老板安排的。没事,人家有的是钱。” “哦……”他没告诉晶,老板是女的。 两人坐进耕二停在站前转盘附近的车,开三分钟就到酒店了。 这栋酒店今年刚造好。两人走过铺着大理石的大堂。里头空荡荡的,灯火通明的前台站着两个身着统一制服的男人。 “哦……香川应该跟这边打过招呼了……”耕二来到前台说道。 “啊,是的,预订过了。”前台负责人露出讨好的笑容。登记卡和笔放在皮制垫板上。 “请填写一下这张卡。” 晶点点头,拿起笔,写下自家地址与电话号码。工作人员在她填写的时候准备好了钥匙。 耕二拿起晶放在脚边的行李箱,不是很重。 “您的房间是八层的套房。” “啊?”晶目瞪口呆。 “是预约时特地吩咐的。” “这……不用那么夸张啦……”晶回头看看耕二,噘着嘴。 “没关系的,真的。你肯在我们店里唱歌就行。” “这话说得,要我唱多久我就唱多久,可——” “那我们上去吧。”耕二接过前台工作人员给的钥匙。 “啊,行李我们会送去房间的——” “不用了,我来拿吧。” 两人坐进电梯。电梯门银光闪闪,跟镜子一样,对着外侧的那面墙则是玻璃做成的。 “别太费心了……”晶低声说道。 “没费心啦。”耕二俯瞰着夜景回答。高速公路的灯光穿过山脚,黑压压的轮廓清晰可见。 电梯到了八楼,两人踏上铺着地毯的走廊。 “好安静啊……有没有人住啊……” 静悄悄的走廊里只有他们俩,耕二有些紧张。这么多年没见了,晶居然一点儿都没变。 “这儿吗?”来到走廊尽头,耕二故意说道,把钥匙插进门里,一边转,一边推开。 是一片宽敞的空间,客厅里有一套布沙发,还有迷你厨房,兼具起居室的功能,餐桌上还放着果盘。 “好大的房间啊……”晶喃喃道。耕二装作毫不吃惊的样子,打开了入口处的照明灯。 水晶灯和落地灯亮了,正对面的窗户则拉着窗帘。 晶想拉开窗帘,发现旁边有遥控开关,一按,窗帘就自动折叠起来,市区的夜景尽收眼底。 房间深处还有一扇门。耕二推开门一看,是面朝浴室的走廊,里头还有一扇门,再一推,就是两张并排放置的双人床。 “行李放这儿了。”耕二说道。房间真的很棒,恐怕自己一辈子都住不了这么豪华的房间。 不,说不定能住上,要是和平濑他们的计划能成功的话。想到这儿,耕二心中顿时涌起希望,但他也同时察觉到心底的沉重疙瘩。 以后再说,来日方长。 他把行李箱放在床边,回到了起居室。 晶呆呆地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个苹果,大概是从果盘里拿的。 “我还是第一次住这么豪华的房间……”晶低声说道。 “再过一阵子啊,你就能每天住这样的套房了,还要喝着香槟泡澡什么的。” “你傻啊。” 耕二来到晶对面,晶带着怒意看着耕二。 “你能出道真是太好了。” “嗯。” “一定要红啊。” “别胡说了。” 心中涌起无尽的爱怜,耕二伸出手,抱住了晶。晶没有反抗,但也没有顺从。 吻住晶的嘴唇,可晶没有回应,他尝试着把舌尖伸进去,但晶没有开口。 耕二放弃了,晶的一双大眼睛正狠狠地瞪着他。 “好久不见了。”耕二说道,声音都哑了。 晶把手中的苹果塞进耕二嘴里,上面有一排清晰的牙印。 “去唱歌吧!”晶就说了这一句话。可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时,耕二就放心了。 他与晶之间有着好几年的距离,然而那距离,与他想象中的并无太大差距。让他松口气的,兴许就是这点。 察觉到这一点时,耕二又心痛了。晶早已不是他的“同伴”,可能还是朋友,但他们再也不会用那种形式确认“友情”了。 而且事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并不是晶的错。要怪,只能怪耕二抛弃了东京。 晶并没有变,可耕二变了。 <er h3">三 “K&K”的停车场里有辆保时捷。见到那辆车,耕二顿时觉得沉重的疙瘩越长越大。 景子来了。 景子坐在舞台正对面视野最好的座位,就她一个,时尚的牛仔裤加薄款皮衣,优雅而简洁——可终究是个年华老去的大妈。 任她打扮得如何典雅年轻,都“比不上”黑色皮裤、白色t恤,腰间还系着一件古着风运动衫的晶。 景子见两人走进“K&K”,站起身来。耕二不禁心想——为何要打扮成这样。 要是她穿的是更成熟、更高级的西装或连衣裙,就能赢过晶了。 对耕二而言,当晶与景子并排而立时,胜者显而易见。景子想让自己显得年轻些,可她失策了。不加修饰的晶与粉饰过头的景子,本就无须比较。 晶很是自然,毫无勉强之色。相较之下,微笑着的景子却表情僵硬。 “你就是晶小姐呀?” 莫非她以为晶是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看扁她了?莫非她鄙视晶是个肮脏不堪、小混混一般的摇滚歌手?以为能轻而易举地降伏她? 晶是如此耀眼。她成功举办了演唱会,和粉丝们一同唱歌起舞,无比充实,就连眼角与站姿透出的疲惫都魅力十足。 景子虽面带微笑,但难掩败色。耕二竟产生了一种残酷的喜悦。介绍晶给景子认识真是太对了,他为自己感到骄傲。 女王陛下,吓到您了吗? “不好意思,让您费心了。”晶低头致谢——因为耕二介绍说,她就是“K&K”的老板。但晶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 “哪里哪里,听耕二一说,我就想请你来我们店里做客了。来,快坐下。” 景子指着自己旁边的座位,又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耕二,说:“给晶小姐拿点饮料过来吧。” 招待晶的是景子,耕二不过是她的奴仆,这便是那句话的弦外之音。 然而耕二并不生气。 “是。”他笑着回答,看着晶问道,“想喝什么?” “啤酒行吗?”晶问道。 “好。要吃点儿什么吗?” “还不饿。要唱歌的话,就唱完了再吃吧……” “OK。”耕二转过身去,听见景子急不可待地跟晶搭起话来。好奇心旺盛的女王陛下特别喜欢听年轻人诉说他们的血泪史。晶是如何成为现在的晶的?现在的晶又有什么烦恼?景子不想落下任何细节。 你可真不容易啊,加油啊。她真的同情他们,也真的祈祷他们能取得成功。然而景子并不理解,把一切的一切赌在一件事上,咬紧牙关奋力拼搏的年轻人究竟在想什么,她这辈子都无法理解。 你是与生俱来的女王陛下,家财万贯,气质过人,可就因为一次愚蠢的失败,就把整个人生都放弃了。这样的你,如何能理解在泥水中跌打滚爬拼死奋战的年轻人? 到头来你和我又有何区别?我们都在逃避,逃回老家,用最顺手的权势堵住他人的嘴,给自己创造一席之地。所有人都知道你的败北,但他们绝不会提起,他们只会赞赏你的美丽,装作没有察觉到你心中那奇妙的绝望。 失败一次又如何?——没人会如此谈笑而过。 本就不存在失败,景子就没有结过婚,一直待在这座小城——所有人都会如此伪装。 因为那是你要求的。 在乡下小地方,要求是不会用语言表达的。即便不明确表达,被支配的人也会明白手握重权的人究竟想要些什么。人们唯唯诺诺,面带媚笑地照办。 这番景象看似朴素,实则不然。觉得朴素,是因为你不知道被有权阶级盯上时,会有何等残酷的报复等待着你。 听从命令的时候没有面带微笑——甚至有人因此惨遭排挤,失去工作,得不到任何信息,连栖身之所也被剥夺。 当然,香川一族并无恶意。一城之主何来恶意?君临天下之人,不会对任何人抱有恶意。 只是有疑问罢了。 ——那人是不是不认同我们的做法呀? 只消这一句话,疑问等于逆反,香川一族的家臣们便会立刻讨论起各种方法,以摧毁那个人与他的家族。 因为在“K&K”惹了景子不高兴,便惨遭报复——这样的例子,耕二见过太多太多了。但景子本人并无恶意。 ——他……嗯,酒品不太好哦。 只消这一句话,便能掐断他的喉咙。 她毫无恶意,但她很清楚这句话会带来怎样的后果。自己说的话有多少分量,她再清楚不过了,对此也毫无疑问。打出生起,她接受的便是这种教育。 耕二许是憎恨着景子,又恨又爱。因为仅有的一次失败,便自暴自弃的景子——另一个耕二打从心底里同情着她。 “我可以去玩一下吗?”晶难为情地问道。 “玩?玩什么?” “钢琴,让我弹弹看吧。” “行啊……吉他呢?” “你会弹的吧。不过,等会儿再说。” “你要一个人来?” “嗯,抒情歌。” “抒情歌?” “这首歌在巡演的安可环节唱过两次,很犹豫要不要放到二专里。” “我就没听你唱过抒情歌……” “行吗?” “行啊,唱来听听。” “谢谢。” 晶快步走向舞台。见状,孝赶忙暂停了背景音乐,另一位服务员则打开了聚光灯的开关。 不认识晶的客人都安静下来。不知不觉中,“K&K”竟座无虚席。 晶坐在三角钢琴前,而景子则站在她旁边,拿起话筒。聚光灯照亮了她们。 景子露出微笑,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各位贵宾,感谢大家对‘K&K’的厚爱。今天,我们有幸请到了一位贵客——以专辑《COP》出道的摇滚乐队‘Foods honey’的主唱晶小姐!想必大家也知道,我们K&K的店长耕二在东京组过乐队,而晶小姐和他在同一个乐队活动过。后来,他们的乐队解散了,但晶小姐得以成功出道。” “光顾‘K&K’的客人们也许听不惯摇滚乐,但我听过《COP》这张专辑,那美妙的乐曲让我心醉。今明两晚,晶小姐将在这座舞台上表演,真是荣幸之至。希望各位听完之后,能多多支持‘Foods honey’!” 掌声四起。 最先鼓掌的包厢距离舞台最远,凹在墙壁里,一般是“预约席”。 香川昇与香川进就坐在那儿。他们打扮得很休闲,与平时截然不同,也没有带女公关。 香川昇穿着运动夹克和POLO衫,弟弟香川进则是穿运动衫和棉裤。桌上放着瓶卡缪。 包厢很昏暗,唯有昇的眼镜反射着聚光灯的灯光。 见两兄弟驾到,一部分“K&K”的客人露出紧张的神色。两人上岸后,先去昇家换了套衣服,然后才来的这儿。耕二没想到他们也对晶有兴趣。要是大明星也就罢了,可晶不过是个刚出道的摇滚歌手,不像是他们会感兴趣的人。 景子事先跟耕二说过他们会来。是无聊了?莫非对香川兄弟而言,东京的“名人”就那么稀罕不成? 不,不可能。从这座小城走出去的,比晶成功得多的艺人也是有的,然而他从没听说过香川家和他们交好的消息。艺人可能会去香川集团的社员慰劳会上唱唱歌、打个招呼什么的,或是一起打打高尔夫球,但那只是公司层面上的交际,并没有个人层面的联系。 那他们俩为何会出现在店里?是景子叫来的吗? 为什么?又是女王陛下的心血来潮吗?正因为“Foods honey”不是很红,才想给他们加油鼓劲,于是把香川兄弟叫来了?比如让晶唱唱香川运输或香川观光的广告歌什么的。 想着想着,耕二被兴奋与不安所笼罩。他们对即将到来的威胁一无所知。他们并不知道,有三个人正疯狂地监视着他们,并掌握了他们“犯罪”的证据。 无论景子有怎样的计划,无论她有多大的能耐呼风唤雨,这次都行不通了。再过几日,景子与耕二的关系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景子会恨耕二吗?会怒骂反咬主人一口的宠物狗吗? 耕二畏惧着那一刻,可也期待着那一刻。他想看看景子感情外露、手足无措的模样。 他想看看景子在床铺之外哭泣的样子。他知道景子快高潮时,眼睛会变红,仿佛在哭泣一般。但他总是完事了之后才发现。行事时,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满足景子的贪欲上,没有闲心顾及景子的变化。 晶低下头,用比平时沙哑许多的声音向“K&K”的客人问候,简短平和,不带有任何讽刺意味。这种大小的场子,应该是晶最拿手的吧。爵士乐俱乐部和歌厅都一样,只有现场演唱,才能充分领略晶的魅力。 她在钢琴前坐定,把双手放在键盘上。这架钢琴两天前才调过音。 “我很少唱抒情歌。”她一边调节话筒的高度一边说道。她突然抬起头,撩起碎发,带着挑衅的视线凝视着对准她的聚光灯。 “我也一直觉得自己不擅长唱抒情歌——”她吸了口气,舞动手指。 “不过,我觉得抒情歌更适合这家店的氛围。”她微笑着说,“这里实在太漂亮了,我平时总在新宿待着,唱歌、胡闹的地方都比这里脏多了,也小多了……” 场下的客人大多露出柔和的笑容。 “不是我故意耍帅,我总觉得自己不太适合这种装腔作势的玩意儿……不过,最近我开始觉得有些时髦并不等于装腔作势……比如这位老板娘。” 她望向景子:“要是我有朝一日能变成她那样的女性就好了。我是不是太跩了啊?” 景子睁大眼睛微笑着。 晶吸了口气:“这个地方真是太棒了,还能和耕二合作,我这趟真是没白来。” 琴声响起,歌声传来—— 耕二屏住呼吸。晶的指尖翩翩起舞。这首抒情歌有种爵士乐的感觉,不过歌词并不感伤。渐渐地,晶的歌声中带了一丝沉重。 溶解成血红色的街道不见呐喊回荡 晶重复着这个词,结束了这首歌。 掌声雷动。 “谢谢。”晶露出腼腆的笑容。 “这首歌在我们乐队的口碑不怎么样。开玩笑的啦。其实,这首歌唱的是我男朋友……他们都抱怨说这太肉麻了……”说着,晶回头看了看耕二。 “下一首歌就请耕二帮我伴奏吧,那是我们出道专辑中的歌曲,还出了卡拉OK,有些热闹,还请大家赏光。” 耕二点点头,走上前去,手上拿着昨天从家里带来的吉他。 在场的客人为耕二送上掌声。 “唱哪首?”耕二难掩兴奋。 “听过我们的CD吗?”晶半开玩笑地问道。 笑声四起。 “嗯。” “那就《Stay here》。” 孝双手握拳——他最喜欢那首歌了。 耕二拿起拨片,他把整首歌都背下来了。虽然比不上“Foods honey”的周,但他的手指还是挺灵活的。 晶发出指令:“One,two……” 前奏开始。一瞬间,一切的一切都远去了,全身被喇叭中放出的乐声吸收…… “Get away!”晶喊道。 “Get away大家都说赶紧离开这里是城市的深渊哭声喊声夜夜回响……” 一瞬间,耕二浑身发烫,背上汗水直流,唯有头脑冷静地追逐着旋律,为主唱留出空间。 第一段结束,开始第二段。第二段结束后,与晶的钢琴合奏。耕二好久没有即兴发挥了,起初稍有羞涩的手指,早已疯狂舞动起来。 最后,他们四目相对,重复第一段,用“Get away”收尾。 掌声雷动。 晶轻喊一声:“太棒了!” 之后的事情都像在做梦一样。即兴发挥的部分越来越多,唱了几首以前翻唱过的布鲁斯名曲。手指也有打结的时候,但客人都没听出来。 弹了五首。掌声经久不息。 从舞台上下来之后,连景子都在为他们鼓掌。孝捧着毛巾跑了过来。 “太棒了,店长,您太帅了!” 景子也点点头说:“是啊。” 耕二看了晶一眼,她的脸上也洋溢着满足。 “喝点儿什么?” “冰啤酒!” 孝跑去端饮料了。 “谢谢你,晶小姐,你的歌声真是太棒了。” 景子握住晶的双手。 “谢谢。”晶说着,转头看着耕二,“你一直在练习啊?” 耕二点点头。晶凝视着耕二的眼睛,也点点头。这一瞬间,某种感觉掠过心头,说不清是心痛还是喜悦。 孝把啤酒端来了,景子帮晶倒了一杯。 耕二环视四周。香川兄弟不见了,平濑倒来了,一个人坐在吧台边上。 平濑右手撑着吧台,转过半个身子盯着耕二,噘着嘴,眼中流露出露骨的好奇心。他向耕二点点头。 耕二装作没看见,把视线转回晶身上。 “累了吧,多喝点。耕二啊,要好好照顾晶小姐哦。” 晶有些惊讶地看着景子。景子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走开了。 “没想到这儿的音效这么好。”晶说道。 “这儿吗?嗯,平时也搞演唱会的。” “肯定花了不少钱吧?” “我不是说了吗?我们老板是个超级有钱人。” 晶点点头,伸手拿起酒杯,看着去其他座位打招呼的景子。 “又漂亮,又有型……” 晶的目光停在耕二背上。 “是这座小城里最有钱的大美人,是吧,耕二?”耕二背后的平濑开口说道。他拿着加过水的酒,坐在耕二旁边,也就是晶的对面,嘴边带着做作的笑容。 “我是耕二的朋友,叫平濑,也是小晶的粉丝哦,求了半天他才同意我来的,乡巴佬一个,还请多多关照啊。”平濑伸出手来。 晶放下酒杯,握住他的手:“请多关照,我是晶。” “好感动呀!”平濑说道。耕二不禁瞪了平濑一眼。 “别瞪我嘛,咱们不是好兄弟嘛。这家伙可狂了,总说跟职业歌手一起搞过乐队。耕二啊,别那么冷血嘛。” “我没说过这话!”耕二强忍着怒气。平濑的厚脸皮出人意料,莫非这家伙真想对晶下手不成? “你跟耕二一样大吗?”晶问道。 “是啊,他在东京时没跟你说过吗?初中时我们总混在一起呢。” 晶看了耕二一眼,笑了笑,仿佛在安抚他的怒气。 “他肯定很恶劣吧?” “也不是啊,教了我很多。” “第一次带他去玩女人的就是我哦。” “别说了!” “干吗啊?装什么装!” “不是……” “没事啦,我又不是小孩子。”晶打起了圆场。 “你看,小晶也这么说嘛。啊,对了,我最喜欢第一首歌,那首歌叫什么啊?” “《Shark》。” “好酷啊,是鲨鱼的意思吧?我太笨了,不知道记得对不对。” “是鲨鱼。” “你男朋友是鲨鱼?” 耕二总算明白平濑想干什么了。耕二曾说过晶的男朋友是刑警,他想确认一下。 “‘鲨鱼’是他的外号。” “好厉害啊,他是干吗的啊?混黑帮的吗?” 晶笑道:“不是啦,不是黑帮。” 平濑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你讨厌黑帮吗?” 你究竟想说什么——耕二看着平濑。平濑则死死盯着晶,仿佛想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什么来。 “我见过很多黑帮啊。我可是在新宿长大的。不过,还没见过能让我产生好感的黑帮。” “那在黑帮待过的人呢?” 晶的眼神也严肃起来:“平濑先生,你在黑帮待过?” 平濑点点头:“我啊,高中辍学之后在暴走族里混过一段时间,然后就被前辈拉去黑帮了。” “这么一说,你的确有点黑帮的感觉。” “你不喜欢?” “没有啊,我不讨厌你。” “太好了。” “你不是耕二的朋友嘛。”晶看了看耕二。耕二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小晶,你也做我的朋友吧。” “我已经是了呀。” “哎呀,太棒了!够酷!不愧是小晶!” “平濑先生,你会乐器吗?” “不,我可不会这些,就会吹尺八,太俗啦。” “平濑!” “我知道啦,别生气嘛。” 平濑把手搭在耕二肩膀上。 晶问道:“你在这儿也搞乐队?” 耕二摇摇头:“只看年轻人表演。” “看?” “老板就喜欢搞这些,喜欢给还没红的人加油鼓劲儿什么的。” 耕二眼睛自然而然地朝景子看去。她正靠在吧台尽头,和酒吧的常客——服装公司的社长聊天,他在站前有三家男装店。 “耕二,这样你就满足了吗?” “嗯,没什么野心了,就当是兴趣爱好吧。” “这样啊……” “不过,像今天这样的场合,还是让我热血沸腾啊。” “嗯。”晶点点头,像是在犹豫该不该继续聊下去。 平濑插话道:“这里的妈妈桑啊,是香川财阀的长女,还单身哦。” “财阀?呵……” 晶许是没什么兴趣。 “运输公司、百货店、巴士、房产、电视台、报社……什么都干,大老板就是那个妈妈桑的老爸。” “好厉害啊。” “可厉害了,她可是开保时捷的。” “说这些干什么……”耕二说道。平濑的口气让他莫名地焦躁。 “不过啊,妈妈桑很喜欢小晶,说不定会让你唱香川运输的广告歌呢。她的堂兄也来了,就是香川运输的社长。” “哦……” “拍个广告怎么样?不过,只在这种乡下地方放,也没什么意思吧。” “没有啦,不过我们不太适合拍广告。” “你一个人上不就好了?你拍过吗?” 晶笑道:“没啦。” “要我跟她打声招呼吗?妈妈桑肯定会听的。” “别说了。” “笨蛋,肯定没问题的啦,是吧?” “别说了!” “我们一起支持小晶吧。” “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不过,广告的事还是算了吧。”晶斩钉截铁地摇摇头。 “为什么?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啦。” “不是这个问题。”晶盯着平濑说道。那率直的目光,令平濑打了退堂鼓。 “好吧,”平濑说道,“那我们干杯吧。” 他举起酒杯:“敬我们的友情!” 耕二心想,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可晶没有皱一丝眉头,也举起啤酒杯。 “干杯。” “干杯!” 三人碰杯。 第二十二章 <er top">一 “唉……对不起啊,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耕二把车停在皇家酒店门口,说道。 “说什么呢,”晶笑着说,“我挺开心的啊。” “那家伙不太正常。” “你的朋友嘛,有啥大惊小怪的。” “今天真是太感谢了。” “我才该谢你呢,让我吃了不少好东西。” “明天好好休息,中午我给你打电话,接你去逛逛。不过,这小地方也没什么好看的……” “这样好吗?不会影响你工作吧?” “没事,明天店也不开门。我知道哪儿的鱼好吃,我请你吃好了。”耕二说道。晶凝视着耕二,用力点点头。 “嗯!那我等着你啊!”晶把手伸向车门,“平濑先生还在等你吧?” 耕二默默点头。“K&K”还没打烊,而景子和服装店老板出去喝酒了。 晶说她有点困了,耕二就主动提出送她回酒店。临走时,平濑在他耳边说道:“你可别一走了之啊,还有工作没干呢,快回来。” “没事,让他等着好了,”耕二恶狠狠地说道,“晶。” 打开车门的晶回头望着耕二。 “干吗?” “你的唱功越来越好了,跟当年完全不能比啊,职业歌手果然不一样。” “别夸我了。”晶摇摇头。 “我可不是奉承你,也不是羡慕你。我知道你是客气,不过,我真心觉得你很厉害,你果然是有天赋的人,肯定能成为大明星的。” 晶的眼角发烫:“谢谢。” 耕二叹了口气:“那个‘鲨鱼’肯定很厉害吧?” 晶耸耸肩:“不知道。在一起了反而看不清了。” “我可不想和他打交道。”耕二苦笑。 晶也笑了起来:“谁让他是条子呢。” “你怎么会和条子在一起啊?” 晶恶作剧般地笑了笑:“不告诉你。” “他把你抓了?” “怎么会!以后跟你说。” 耕二点点头:“嗯,那明天见。” “嗯,晚安。”说着,晶身轻如燕地走下车,穿过硕大的自动门,走了进去。耕二隔着风挡玻璃,目送着她的身影越走越远。 晶没走之前,他不想开始那个计划。景子憎恶他,蔑视他,他都在所不惜,可他不想把晶扯进去。 即使和平濑打一架也无所谓。后天晶乘上火车离开这里之后,他们做什么都行。 只要不让晶知道,浑身泥泞又如何? <er h3">二 坐在吧台边上的平濑露出暧昧的笑容。 “好快啊。穿着衣服做的?” “说什么呢。” 耕二在他旁边坐下。景子还没回来。凌晨1点多了,“K&K”里只有两组客人。 耕二跟酒保使了个眼色,他立刻端来了啤酒和酒杯。 “那对波可真够大的。警察都那么色啊?” “天知道。” “别这么气呼呼的嘛。” 平濑伸出左手揉了揉耕二的肩膀。耕二没有理他,喝着啤酒。 “照片冲出来了。” “这事周一再说。” “干吗?什么意思?” “等晶走了再说。” “干吗?那又如何?我可是动真格的,我喜欢她。跟妈妈桑说,让她上广告吧。” “她不是不愿意吗?” “肯定不是真心话啦,艺人只要能红,什么都愿意干。拍广告还能提高知名度,多好啊。如果是我们捧红她的,那待遇肯定不同啊。” 耕二甩开平濑的手,他转过身,正视着平濑:“平濑,你什么都不懂。” “不懂什么?” “晶讨厌的东西,就是彻头彻尾地讨厌,她就是那种人。” 平濑叼了根烟,点了火,缓缓吐出一口。他低着头,缓缓看着耕二。 一双满是狂暴的眼睛,耕二心想——那是黑道中人的眼睛。 “混账!装什么装!”平濑低声说道。 “我没有装。”耕二感受到了恐惧。 “她是你的女人?” “不。” “那你就别管我!” “平濑!” “烦死了!我决定了,要搞到那女人,这次的计划也能利用她。” 耕二深吸一口气。平濑的眼中露出他从未见过的凶光。 “听好了,等妈妈桑回来,就跟她提。” “不行!” “别狂了,混账,你知道我跟石渡吃了多少苦头吗?别以为你能一个人优哉游哉的!” “你小子……” “听好了,我管你答不答应呢,今晚我就要跟她提。这种事情就是要快刀斩乱麻,趁她毫无防备的时候下手。我们都有证据了,有什么好怕的。” “我不想把晶卷进去。” “不会的啦,即使我上了她,她也跟这事儿没关系。” “你干吗盯着她?!” “她是我的菜啊!”平濑奸笑一声,“而且是条子的女人,还有比这更带劲儿的吗?就算他在东京能呼风唤雨,也管不到这儿来!” “跟这没关系……”耕二说道。 平濑把椅子转了半边,正对着耕二:“你是不是误会了?” “误会?” “她是东京的女人,可东京为你做了些什么?也许东京给了她不少好处,实现了她的梦想,可你呢?你说说看啊?” “晶是无辜的。” “是啊,她是无辜的,可你就准备这么窝囊一辈子吗?” “我不恨她!” “我也没说你恨她啊,我只是说,我喜欢她,要把她搞到手而已。” “你就不管她怎么想吗?” “别净说些漂亮话了,女人只要上过一次,就会主动贴上来了。” “别碰晶!” “你喜欢她?” 耕二没有作答。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并不希望晶能爱上自己,也没想过让晶和刑警男友分手。 在晶走之前,说不定他会再动亲她的念头,或是和她上床。 但即便晶表示拒绝,他也不会很受伤。就像今天早些时候在酒店发生的那一幕一样,最多就是心跳加速,再失望一下而已,他也不会太过消沉。 平濑站起身,对抬着头的耕二说:“到外面走走吧,冷静冷静。” 服务员们惴惴不安地望着耕二与平濑。耕二可不想让步。 “好。”耕二平静地说道,也站起身。孝和其他服务员一脸担忧。耕二什么都没说,默默走楼梯来到出口。 两人来到停车场,地上铺着石子,用埋在石子中的绳子分成一块块的停车区。耕二的车、孝的车、厨师长的车、客人的奥迪,还有平濑的破皇冠都在。 两人踩着石子,面对面。 “一辈子就一次,”平濑毫无胆怯之色,“我们得好好作个了结。” “什么意思?”耕二早有预料,声音好像有些颤抖。 “工作归工作,女人的事,还是作个了断吧。” 耕二突然察觉到冰凉的夜色。晶已经洗完澡上床了吧?说不定正和刑警男友通电话呢。 我——我为什么没跟着去她的房间呢?装模作样地表扬她的歌声,灰溜溜地回来了。而半夜三更的,我居然和一个在黑帮混过的男人在停车场里干架。他与晶和我的过去明明没有一点关系。 平濑的右手飞来,白色的东西在空中划过。耕二的鼻子被打中了,差点摔倒。看来平濑对准耕二的脸,来了记直拳。 脸好烫,还有些麻。暖暖黏黏的东西流到嘴唇,又从下巴滴落。 耕二瞪大双眼,盯着平濑。平濑的右手又动了。耕二拼命举起左手,可心窝又挨揍了。原来右手不过是他的假动作,真正用力的是左拳。 耕二透不过气来,弯着腰,仿佛平濑的速度很普通,只有他在放慢动作一般。平濑跨出一步,双手抓住耕二的头,把头往下按。眼看着就要抬起右膝了…… 又是一次冲击。这次遭殃的是嘴边,嘴唇麻了。平濑一松手,耕二便向后倒去,沙石乱飞。 平濑俯视着他。恐惧与心理冲击让耕二难以闭上双眼。他仰卧在地,与平濑四目相对。 “照理说,”平濑平静地说道,“我得多踹你几脚。对方倒地,你就赢了,剩下的就是踹啊踹啊踹,头、肚子,拼命地踹,踹到他死也行。要是怕搞出人命,就对准肩膀跟脚踹,明白了吗?” “什……什么意思……” 耕二本想说这句话,可舌头转不过来,嘴里好像有个硬硬的小东西——门牙断了。 “这场决斗是你输了,认输吧。” “岂有此理!” “你有意见吗?混账!” 平濑脸色一变,凑了过来。耕二扭动身躯,躲开了。平濑的脚尖踹到了耕二的腰部。 “混账,真想被我打死吗?” “住手!” “那就认输啊,说‘我输了’,混账!” “才不呢。” “什么……” 一束光出现在停车场。平濑抬起头,耕二也转过头去,是保时捷那颇具特征的车头灯。景子踩了刹车,瞪大眼睛望着地上的耕二与平濑。 “喂!”她打开车门,探出半个身子大声喊道,“你们干什么呢?” “站起来。”平濑小声说道。耕二双手撑地,勉强站起身来,下巴滴下的血把白衬衫的三分之一都染红了。景子下了车。 “没什么。”耕二口齿不清地说道。 “什么没什么,我说你……” 景子看了看平濑。平濑面无表情,站在原地。 “你不是耕二的朋友吗?为什么要打他?” 平濑没有作答,对耕二扬起下巴,仿佛被大人训了一顿,正在闹别扭的孩子。 “回答啊!”景子怒气冲冲地说道。 耕二说:“妈妈桑,没事的,都过去了。” “那我去打110。”她伸手抓起车里的移动电话。 平濑优哉游哉地说道:“打110行不行啊?君临天下的香川家要蒙羞了哦。” “你胡说什么?” “是吧,耕二?”平濑看了耕二一眼,“耕二是个好人,想包庇妈妈桑呢。” “你想说什么?”景子皱起眉头,瞪着平濑,双脚开立,毫无惧色。 “我有个朋友,很喜欢船,总在码头拍游艇和帆船的照片。” “那又如何?” “你们在做见不了光的生意吧?有那么多钱,还不满足啊?” 景子沉默不语。由于逆光的关系,耕二看不清她的表情。 片刻后,她才低声说道:“我不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是吗?那就算了,原来妈妈桑什么都不知道啊,那就这么着了吧。” “你要干吗?” “你管我呀。” “你要干吗?”景子重复道。 平濑给耕二使了个眼色。 “妈妈桑……”耕二用右手擦了擦嘴,一阵剧痛,“香川运输的社长和专务——” “怎么了?” “我都知道了,妈妈桑。” “知道什么了?” “咳……就是药。” 景子面无表情,死死盯着耕二。 “然后呢?” “就是说啊——” 平濑说到一半,被景子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我没跟你说话,我在跟耕二说话呢。” “跩什么跩啊,婊子!敢瞧不起我,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景子缓缓转过头,看着平濑。 “你以为抓住了我的把柄?别想得太美了,到时候后悔的可是你。” “你想进大牢吗?” “警方一有风吹草动,你就死定了。”景子冷静地说道,“既然敢威胁我,就说明你知道我家是干什么的。你敢跟这座城市的所有黑帮为敌吗?” “黑帮?我才不怕呢。”平濑一丝浅笑。 “是吗?那我也不怕你。我在跟耕二说话,你别插嘴。” 平濑吐了口唾沫:“随你说吧,老太婆。” 景子不为所动,而是直视着耕二:“你也是一伙的?” 耕二看着夜空。他早已料到这一刻的到来,可还是有些心痛,有些气愤,什么都乱了。 他点点头。 “是吗……”景子低声说道,“那就没办法了。” 她朝抽着烟的平濑望去:“你想跟我做交易?” “不错。”平濑张大嘴,吐出一口浓烟。 “什么条件?” “五成。” “什么五成?” “你们赚头的五成。要是你敢找黑道帮忙,我就把照片寄到县警总部去,我们还有其他同伴呢。” 景子用冰凉而轻蔑的眼神看着平濑:“我不能立刻给你答复。” “我猜也是。找个地方,吃点好吃的东西,商量商量不是很好吗?是吧,妈妈桑?” “给我点时间吧。” “要多久?” “明天我会联系耕二的。” 她望向耕二,冰凉与轻蔑仍在。 “今天你就先回去吧,别让客人看见你这张脸。” “妈妈桑,我明天——” 他想说明天要陪晶,可还是把话吞了回去。晶和这事没关系。 “你有BP机吧,刚开张的时候我送你的——” “有。” 那BP机早就不用了,在家里积灰呢,估计都没电了。 “如果要出门,就把它带上。” 耕二点点头。 “那就回去吧。” 车钥匙在上衣口袋里,可上衣还在店里。 “给我回去!”景子尖声喊道。耕二默默低下头。 “我送你回去吧。”平濑故作姿态地掏出车钥匙说道。 第二十三章 凌晨4点多,进抵达位于四谷的公寓。他本想早点过来,尽早见到角,把“冰棍”交给他,换回沙贵。 但哥哥昇不允许他这么做。昇一言不发地听进说完——把“冰棍”交给沙贵,出钱包养沙贵,都怪沙贵知道进的真名和联系方式,才让角抓住了把柄……昇没有责怪过一句。 进作好了被昇暴打一顿的准备。他本以为哥哥会骂他是蠢货,对他拳打脚踢,他认了。即便如此,他也要求昇救救沙贵。 他不敢瞒着昇偷偷拿着“冰棍”跟角进行交易。角已然露出本性,他无法跳过昇这座司令塔,与角单独交涉。即便这样能救回沙贵,今后双方的立场也会截然不同。 角的态度会有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他会要求进压低批发价,随时提供他要求的量,那他们就前功尽弃了。他们会被黑帮要挟,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即便无法回归原状,也要做到和角平起平坐。为此,他不得不求助于昇的智慧。 两人坐在没有点壁炉的客厅。昇坐在沙发上,默默听着。进说完后,他问的第一个问题竟是:“你也嗑‘冰棍’吗?” “吃过,但只在做爱的时候吃。” 进也是拼了命的,他真打算戒了。最近他变瘦了,西装裤的腰身都松了,早晚会被昇发现。 昇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要解决的问题很多,但我先跟你说好,今后你一定要按我说的做。” 进深呼吸,点点头。 “我会的,我答应你,大哥。” “别骗我啊。”昇的表情异常严肃,“棋差一步,我们就同归于尽了。” “我知道。”进点头称是。 昇盯着进的脸看了许久。 “沙贵……求你救救沙贵……” “你就不能放弃她吗?” “不行……”进闭上双眼——泪水涌了上来。多少年没在哥哥面前哭过了? “我喜欢上她了。想到……想到那家伙落在那群混账手里,我都快疯了……” “别想,要冷静,他们就盼着你发疯,这就是他们的惯用手段,让你害怕,让你无法冷静思考,然后乘虚而入。” “我知道,我试试……”进抬起眼来,点点头,“可我到底该怎么办?” “首先确认她的安危。” “现在吗?” “不。先去东京,在和角碰头前问。记住,绝不能用以前那种碰头方法。” 昇沉思片刻,进一直盯着他看。那张小脸后的优秀头脑正在飞速运转——他露出的便是这种表情。 “要在人多的地方交易,别让他挑地方。” “沙贵……沙贵该怎么办?” “让她上新干线,让她在车厢里打你的移动电话。” “那……就是让她过来?”进瞪大双眼。 “没错,让她过来,留在东京太危险了。我去车站接她。平安接到了,再跟你联系。期间你得跟他们待在一起,否则他们是不会放人的。” “好。” “我联系你之后,你再带他们去藏有‘冰棍’的地方。找个车站的储物柜什么的,附近要有警亭。” “货款呢?” “拿着。他们可能会砍价,你答应就是了。” “交易完了呢?” “利用警察。” “警察?” “你忘了吗?那个叫鲛岛的刑警。” “可怎么利用啊……” “我们明天出海。你晚上开车去东京,但在那之前,要先去‘K&K’一趟。” “景子的店?为什么……” “鲛岛的女朋友在。” “女朋友?那个摇滚歌手?” 进脑中一片混乱。为什么新宿刑警的女朋友会跑去“K&K”? 昇点点头:“真是无巧不成书,那女人以前跟K&K店长搞过乐队。” “店长?就是景子的小白脸吗?” “没错。鲛岛的女朋友在开巡演,正好到了这附近,就提出过来转转。景子准备让她去‘K&K’唱一曲,我也装出很有兴趣的样子,说正好在找人唱香川运输的广告歌呢。” “景子知道吗?” “不知道,她只是心血来潮罢了,谁让她喜欢年轻人呢。” 进盯着昇的脸。哥哥究竟想干什么?想用刑警的女朋友当人质,让角听他的摆布吗?这计划也太荒谬了吧? 然而,进十分信赖哥哥的头脑。要是昇有这个打算,那他就能制订出通向成功的计划。 “这边的事就交给我吧,你只要小心照我说的办就行了。千万别成了他们的人质。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可你只有一个,明白吗?” “嗯,我知道。” “要是情况不对,就放弃那女人,明白吗?” “嗯。” “好,那明天晚上去过‘K&K’之后,你就开车去东京四谷。” “我非得跟你一起去听歌吗……” “要是有个万一,你得告诉那个刑警,你见过他女朋友。去见一见没坏处。” “好吧,我只是想早点去东京——” “别急,否则就掉进他们的圈套了。” 他把车停在公寓停车场,从宝马的后备厢和后车座搬出装有三十万颗“冰棍”的纸箱。 “冰棍”被封在五十厘米见方的铝箔板里,一板六百二十五颗,四百八十板就是三十万颗。今天,他总共搬了四箱,一箱有一百二十板,七万五千颗。 两居室公寓的客厅窗帘紧闭,纸板箱都堆在客厅里。 进躺在长椅上。路况很好,路上没花太多时间,然而不安与疲劳让他身心俱疲。 他本已对天起誓,不再吃“冰棍”,可还是没忍住。离开“K&K”,与昇分道扬镳,一上高速,他就忍无可忍了。 宝马仪表板旁的盒子里放着三颗“冰棍”,他将其中一颗放进嘴里。 一路上,他把三颗“冰棍”都吃了。 自从上次跟角打完电话后,进夜不能寐。更糟糕的是,在“K&K”听歌时他还喝了两杯用水兑过的酒。 睡魔袭来。 要是开车时打起了瞌睡,就真的完蛋了——吃“冰棍”是为了提神醒脑——进如此说服自己。 药效已过,他仿佛落入泥沼深渊。 脑子转不动了,一吃“冰棍”,思路就会特别清晰,神清气爽。可药效一过,就会像木偶人一般呆若木鸡。 动不了的不光是脑子,身体的所有关节都在呻吟,站立也好,走路也好,每个动作都是如此麻烦。 进躺在长椅上,看着餐桌上的电话机。天快亮了,窗帘缝隙外的天空已从黑色变为深蓝色。 还得跟角联系。可一想到要在电话里听到角的声音,他便郁闷不已。想尽快救回沙贵的心情,和什么都不想管的懒惰,在脑中殊死搏斗。 他越发不安起来,居然莫名其妙地想到,角说不定会杀死自己——恐惧浮上心头。 ——让你再跩!给我跪下,混账!角的骂声传来。角的部下将自己团团围住,拳打脚踢。沙贵也被他们控制着,身上的衣服被扯烂了,皮肤裸露在外。 沙贵在哭喊,在求援。男人们一个接一个朝她扑去。她浑身是血,浑身布满淤青,可他无能为力。 角掏出一把刀,举着走过来。 ——我烦透你了。 角说道。匕首顶着进的腹部。 进吓得瞪大双眼。“让你好看,混账!”他仿佛能听见角的一声大喊。 浑身是汗,定是恶臭难当。 不行,这样还怎么熬过去。 进挣扎着站起身,想去冲个澡,可实在没有力气了。 救出沙贵前,一定要撑住。 他朝纸板箱走去,只有它能为自己补充能量。 为了不让箱子里的东西见光,纸箱用胶带裹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他尝试着用指尖去剥,可胶带很滑,连个头都抓不到。 屡战屡败的进不耐烦了,他发出愤怒的野兽般的声音,一拳打在纸箱上。 环视客厅,他看见了餐具橱,跪着挪过去,拉开抽屉。 印着公司名称的信封、便笺纸、圆珠笔和中型美工刀掉在地毯上。 他拿起美工刀,用大拇指推出刀片,咔嚓咔嚓…… 进呆呆地望着刀尖,反复挪动大拇指。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刀一上一下,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进这才回过神来。 把刀尖按向胶带,一划,哗——胶带的表面裂开了,进仔细地割开。 贴成十字形的胶带有了裂缝。进收起小刀,插进裤子的后口袋里。 一把掀开纸箱,银色的药板赫然出现在眼前。 都是为了救回沙贵,一定要吃药,让脑子清楚点,让身体灵活些。只要沙贵回来了,一切都会顺风顺水。 回到自己的小城,就再也不吃“冰棍”了,和沙贵过太平的日子。娶了她也行,像哥哥一样买栋房子,让周围人管沙贵叫“夫人”。 头晕目眩,他闭起眼睛,用来支撑身体的手朝纸箱里伸去,摸到了药。 抓出一板来。 就今天,就今天,放自己一马吧,今天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都是为了救回沙贵。 用大拇指按下透明的塑料薄膜,背后的银纸破了,圆形药片掉了出来。 含进嘴里,头脑深处顿时凉快起来,热度都散去了。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会好的,会好的,会好的,会好的。 看一眼手表,轻轻抬起手臂,身体终于从木偶变回正常人了。 凌晨5点03分。 给角打电话。 给我等着。 决不让你们得逞。 第二十四章 BP机响时,鲛岛正在宝马里。车停在“王国公寓”位于单行道的入口旁。他把BP机调到了震动挡。 按下按钮,液晶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十位数字。 看了看表,刚过深夜1点,单行道旁的住宅区寂静无声,鲛岛正困不可当。从这个角度看,BP机的消息来得正是时候。 他用后视镜确认了一下周边情况便下了车,伸个懒腰,深呼吸。为防止盯梢时睡着,宝马仪表板上放着一壶咖啡,还有咖啡因药片和牙刷。刷牙有提神的效果,不过,得有自来水或是瓶装矿泉水才行。 有一回他发现附近没水,只有一台卖可乐的自动售货机,其他饮料都卖光了,只有可乐。结果糟透了,牙膏和可乐掺在一起的味道妙不可言,提神效果还真不错。 眼下还不至于靠药片和牙刷提神,稍微散个步,打打电话应该就行了。 锁好车门,朝三百米开外的便利店走去。他本不想去那家便利店,因为它离公寓太近了。角和他的手下要买东西,肯定会来这儿。藤野组的组员不认识塔下,可大多认识鲛岛,要是在便利店碰上了,盯梢就曝光了。 便利店的白色灯光照亮了周围的街道。确定店里没有暴力团组员在,鲛岛走向自动门旁边的公用电话。 警视厅本厅开始为警员配备移动电话了。可片区警员就没这个待遇了,除非归入特别搜查本部。 绿色的公用电话旁有个伞架。傍晚下起了雨,前半夜刚停,伞架里还有水,反射着店里的白炽灯光。 鲛岛掏出电话卡,插进电话里,拨通号码。 铃声响了五次,终于有人接了。男人报出酒店的名字,鲛岛点名要找晶。 “请少等。”片刻后,对方说,“这就为您接通。” 信号音传来。这回,对方很快接了电话。看来晶呼完之后一直等在电话旁边,鲛岛不禁微笑。 “喂?” “喂!在哪儿呢?” “大森。” “搞了半天还是在工作啊。” 晶的嗓子有些哑,倒也不是特别沙哑,只是比平时低沉了些,听起来仿佛成熟了许多。 “嗯,你呢?” “累死了。” “见到你朋友了吗?” “嗯,果然没白来。” “他变了吗?” “没变是不可能的,不过往好的方向变了。” “是吗?那太好了。” “嗯。”晶沉默片刻。 “跟他一起唱了吗?” “嗯,他还弹吉他了呢,好像一直在练习。” “是为了你练的吧?” “可能吧。” “看来他是个好人啊。” “嗯。” “明天还唱?” “不,他明天开车接我到处逛逛,吃好吃的海鲜。” “很爽嘛。” “是吧?我给你带点儿生鱼片吧。” “免了吧,会臭的。” 鲛岛抬起眼,发现身后有人。公用电话共有两部,另一部没有人用。 晶的笑声传来。 “那我挂了。” “你还真不担心啊。” “担心什么?” “没什么,回头再给你打电话吧。” “喂。” “干吗?” “多吃点儿鱼啊。” “知道啦。” 晶挂了电话,鲛岛放下听筒,回头望去——是塔下和一个陌生男子。 “目标认识的人到处乱跑可真让人头疼啊。”男子说道,脸上带着严肃的表情,有四十四五岁的样子吧,头发往后梳,但头顶的头发有些稀疏:穿着格纹衬衫,亮灰色外套,底下则是高尔夫球装那样的薄西装裤,眼角下垂,看起来有些神经质。 “鲛岛警官,”塔下插了进来,“这是我们主任情报官板见。” 原来是塔下的上司。 板见抬头瞪着鲛岛的脸:“新宿暴力团组的连埋伏的基本功都不懂吗?” “有些急事。我是防犯课的鲛岛。” 板见眼睛也不眨一下。 “到那儿说吧。”塔下扬了扬下巴。 便利店二十米开外的地方,停着辆灰色面包车,车顶插着无线电天线。 坐进车里,塔下开口说道:“请鲛岛警官合作的是我。” “他跟这事没关系,又不是本厅保安的,掺和这案子算怎么回事?”板见掏出烟说道,云雀牌的。 “鲛岛警官一直在盯藤野组的角,也在跟‘冰棍’,所以我才请他来帮忙的……” “有逮捕令吗?”板见没理塔下,向鲛岛问道。 “没有。” “你想干吗?见情况不对就紧急逮捕吗?嗯?这也太乱来了吧?” “目前我没有证据证明那栋公寓里有犯罪行为。” “那你在这儿干吗?” “考虑到今后可能发生的事,以防万一。” 板见焦躁地把烟掐灭。 “新宿署的防犯课就这么闲啊?那公寓里都有谁来着?说来听听。” “藤野组的角,还有六本木俱乐部的女公关阴山真子。” “不就是鬼混吗?有什么好盯的?” “主任。”塔下忍无可忍。 鲛岛则盯着板见说道:“要是他们只是躲在屋里鬼混,你们跟我都不会在这儿。即使他们打一两支兴奋剂助兴,也不会把你们引出来吧。我之所以在这儿,为的是查清角手中的‘冰棍’从何而来。阴山真子的情夫就是那货源。再补充一下,真子很有可能是二二五。” 二二五是警方的无线电代号,意为“绑架”,因《刑法》第二百二十五条得名。 板见面不改色:“给我滚。” “我拒绝,我并不是你的部下。” “要是坏了事,你负得了责任吗?我们有二十多个人盯着这桩案子,区区一个新宿署的激进分子负得了责任吗?” 鲛岛缓缓吸进一口气。 “你们捞筈野的时候,我没有插手,我听从了塔下的劝告,离开了现场,这次该轮到你们配合我了。” “你说什么?!”板见怒吼一声,“我们还欠你人情了不成?这里是你的辖区吗?回新宿去吧,滚回新宿!毒贩、瘾君子,爱抓多少抓多少!” “这是我盯的案子。” “开玩笑,混账,我让你别管了!” 板见探出身子:“我拒绝。” “你也太小瞧毒取了吧!嗯?别以为警方规模大就不把毒取放在眼里,混账!” “不是看得起看不起的问题。” “混账,你说什么?!”板见一把揪住鲛岛的衣襟,却被鲛岛甩开了。 板见黑着脸,怒气冲天:“塔下,给我逮捕这混账!” “主任!” “妨碍执行公务,现行犯!” “你试试,”鲛岛低声说道,“要是为了你那可笑的面子,放跑了‘冰棍’的货源,你负得起责任吗?这事儿跟厚生省和警察厅没关系。到时候你还有脸面对那些吃‘冰棍’上瘾的初中生、高中生?你说!” 板见喘着粗气。 “你就不会搞砸吗?大摇大摆地在目标人物家附近转悠,还好意思说大话!” 板见用右手掀起夹克衣角,打开手铐套。 “塔下,你不动手我动手。” “徽章出面的时候,你还能这么狠吗?”鲛岛说道。 板见脸色惨白,怒目圆睁。徽章,指的是国会议员。 “混账,你这消息是从哪儿听来的?” “我没必要回答你。” 板见咬紧牙关:“你上司是谁?” “自己查去。” “浑蛋……我去投诉你!” “怎么投诉?就说你因为害怕徽章,本想找个合适的时候结案,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警察,不得不查到底了?” 板见一挥手。手铐的钢圈命中鲛岛的颧骨,啪的一声。 塔下赶忙按住板见的手:“主任,别这样……” 鲛岛摸了摸脸颊。又烫又麻,还流血了,顿感浑身发热。 板见露出满足的笑容。鲛岛一拳上去,还以颜色。板见向后一仰,嘴唇裂了。 “鲛岛警官——” “别担心,到此为止。” 板见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按住嘴唇,恶狠狠地看着鲛岛。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塔下在板见耳边说道。 “烦死了!”板见强忍着怒火,“塔下,你给我盯着这混账。听好了,要是他敢碍事,就往他脚上开一枪!” 塔下倒吸一口冷气,望着鲛岛。 “你管好他就行了,听明白了没?” “遵命。”塔下噘着嘴说道。 “滚!”板见咬紧牙关说道。 鲛岛拉开车门,走下车,塔下跟了上来。 “塔下,”板见喊住塔下,向回过头来的他命令道,“把无线电留下。” 塔下瞪大双眼,可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低下头,摘下别在外套上的无线电对讲机,拔出耳朵里的耳机——这意味着他被排除出了监视队伍。 塔下把设备摔在车座上。 “好好看着他。”板见说着,坐在车里猛地关上车门。 鲛岛默默走开,掏出烟,点了火,努力压住怒火。 他抢在塔下之前说道:“对不起。” “没事。”塔下用蚊子般的声音回答道。 “这么一搞我一点儿都不困了。”鲛岛说道。 塔下无力地笑了笑:“我们主任比较冲动。” “而且讨厌警察。” “这不是我第一次遭殃。” “换个立场,有些警察也会做这种事。” “是啊,我也碰到过。都把身份证拿出来了,还是被拽去了附近的警亭。” 两人并肩而行。坐上宝马,鲛岛打开仪表板,拿出咖啡壶,又拿出放在内侧的急救箱,对着后视镜擦掉脸颊上的血,贴上邦迪。 塔下一言不发地坐在副驾驶座。 放好急救箱,鲛岛拿起咖啡壶。那是用晶送的咖啡豆煮的。 倒了杯咖啡,递给塔下。 “谢谢。”塔下尴尬地接过杯子,喝了口,“真好喝。是你夫人煮的?” “我是单身汉。” 接过空杯,鲛岛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还以为你在跟妻子打电话呢。” “不,不过我的确太轻率了。” “但你确认过周围情况了吧?” “嗯。”喝了口咖啡,鲛岛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你有女朋友吗?” “有啊,不过出远门了。”鲛岛报出晶所在的地方。 塔下突然低下头来,表情僵硬:“她在那儿干吗?”他迅速问道。 “旅游。她是摇滚歌手,还不是很红。以前一起搞过乐队的朋友在那儿开了家歌厅,开完巡演就顺便过去看看了。” “就是那儿。”塔下说道,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 片刻后,鲛岛便明白了。 “就是那儿?” “是的,首府就是那个家族的老巢,现在的老大是个老爷子。” “那财阀叫什么?” “香川。百货商店、运输、房产、报社、电视台、交通……掌握一切命脉。” “总帅是?” “年过七十了,有过一个儿子,但因病过世了,还有个女儿,离过婚,所以,香川财阀还是那个老爷子在撑着。估计以后会收两个侄子中的一个为养子,把集团交给他打理吧。” “侄子?” “是啊,他有个同父昇母的弟弟,有两个儿子。那个弟弟也死了,但两个儿子接手了运输公司。那个弟弟,和原田很像。” “多大了?” “弟弟香川进正好三十岁。” “哥哥呢?” “香川昇,三十七了。” “兄弟俩和‘冰棍’生意有关的消息是从哪儿听来的?” “当地的毒取事务所。那一带是暴力团的无风地带,长久以来一直由饭田组控制。当然,那个组和香川财阀息息相关。” “饭田组……”名字倒是听过,但这个组并没有进驻东京新宿。 “饭田组跟‘冰棍’有关吗?” “没有,县内的兴奋剂都是从邻县来的。饭田组也没有插手兴奋剂的记录。” “那——”鲛岛看着塔下。既然如此,香川兄弟与“冰棍”生意有关的证据又是从哪儿来的? 塔下呆呆地望着风挡玻璃外的景色,用不带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 “当地毒取听说有组员暗中种植大麻,曾秘密调查过饭田组。案子很小,最多只能搞出一两百克。但在调查过程中,我们抓住了和兴奋剂有关的大线索。” “大线索?” “据说那个县的某处藏着一百公斤以上的甲基苯丙胺。上任饭田组组长是韩国人,当时他的兄弟被韩国当局通缉,逃到了日本,组长罩过他一阵子。男子作为谢礼,把一百公斤的甲基苯丙胺放进水泥口袋里,藏在了某处。当然,组长也给了点钱。之后男子便不知所终了,即使还活着,也年过七十了吧。上任组长不知该怎么处理这批货,又不能拿去给警方,扔了又很可惜,于是他就让相熟的渔夫把袋子密封好,沉到海底去。组长把藏毒地点告诉了对他有恩的人,撒手人寰了。那个人不是现任组长,而是香川运输的前任社长,也就是两兄弟的父亲。” “那药物指纹应该能查出那是韩国产的啊。”鲛岛说道。可塔下摇摇头:“那个男子没有动过这批货。我推测这批甲基苯丙胺是制造工程第一阶段的产物,还没有完工。既然没有完工,就不能拿出去卖,自然不会被当局收缴,也不会登录进指纹库了,所以才查不出国籍。” “可从原料萃取结晶没那么容易吧?” “不,最难的是第一阶段,过了就是半成品,从半成品到兴奋剂就很简单了。” 塔下停顿片刻,开始详细解释:“要制造甲基苯丙胺,首先要用冰醋酸溶解原材料麻黄碱,再加入硫酸钡等触媒和盐酸加热,然后再把触媒过滤掉,浓缩,用乙醚萃取。这就是第一阶段。除了原材料外,其他东西都很容易搞到,只要有酒精灯和烧杯,谁都能提取出来。但麻烦的是反应过程中会产生氯化氢,有刺激性臭味,所以不能在城区制造。反之,只要是完成了第一阶段的半成品,剩下的工序就很简单了。” “剩下的工序是……” “加硝酸氯仿冷却就行,关键是冷却过程中能不能提取出纯净的结晶。而结晶的状态也能判断出毒品的出处。” “制毒方法只有这一种吗?” “不,光触媒就有好几种。有一阵子中国香港来的毒品中混有红磷,有时杂质也会成为线索。” “韩国货啊……” 韩国兴奋剂的高峰期为20世纪80年代前后。当时,韩国产的兴奋剂比中国台湾以及菲律宾产的纯度高、品质好,一时间,日本国内的兴奋剂里竟有八成被韩国货占据。可如今最流行的还是中国台湾货,这也是韩日两国当局加大打击力度的结果。而中国台湾的毒品生意则随着中国产枪支一同走私进了日本。 “如果是韩国产的半成品,那纯度一定很高,一百公斤半成品至少能提炼出八十公斤。而一颗‘冰棍’中的甲基苯丙胺为0.008克,八十公斤就能做出一千万颗‘冰棍’来。零售价五百,就是五十亿。” “一本万利啊。” “是啊,比卖普通的结晶要合算多了。” “查过香川兄弟吗?”鲛岛提出了思虑已久的问题。既然毒品取缔官事务所查到了那么多,搜查范围就不会仅限于东京。 “查着呢,小心翼翼地。” “卧底?” “是啊,”塔下低声说道,“这群人可不好惹啊。卧底的事情一旦曝光,所长就完蛋了。香川兄弟与‘冰棍’生意有染的证据不能在当地找,必须在东京找。他们在当地太占优势了,一有风吹草动,就能毁尸灭迹。也别指望县警能配合我们调查,香川家族一旦采取行动,本部长都得吓得逃命。” 鲛岛点了根烟,摇下窗户,把烟吐到窗外。 如今晶所在的城市,竟是“冰棍”的大本营。东京的晶跑到那边,而那边的香川进则带着“冰棍”来到东京——为了赎回人质阴山真子。毒品取缔官事务所必须依据《兴奋剂取缔法》当场逮捕香川进。一旦失败,众多负责人便会丢掉饭碗,而潜伏在当地的取缔官亦会落入敌手。 所以,他们宁可无视阴山真子可能面临着的生命危险,也无法急于踏入“王国公寓”。 而鲛岛不过是个普通警官,他可以随时以保护阴山真子的名义冲进去。可他要是进去了,香川进就绝不会露面。 “等香川进来吧。”鲛岛说道。 第二十五章 四谷站并没有小行李寄存处,进本以为新宿站有,可扑了个空。 最终,他只得开车跑到东京站。寄存处8点半才开,只能在车站的咖啡站消磨时间。 进不时用移动电话与昇取得联系。昇嘱咐他,必须先藏好“冰棍”,再给角打电话。 然而,进在四谷的公寓刚吃完“冰棍”,就给角打了电话。 角不在藤野组事务所,值班的人说会让他回电的。进报出了移动电话的号码——这号码,角早就知道了。 傻乎乎地等待角的电话实在是太痛苦了,进出门了,一边开车,一边吃“冰棍”。 进的外套内口袋里放着二十多颗“冰棍”。吃了第一颗,就会有第二颗。在一切结束之前,“冰棍”绝不能断。 8点10分,放在桌上的移动电话响了。 “早啊,到了?”是角的声音。 东京站里满是赶着上班的人潮。 “嗯,我带货来了。” “很好。五十万?” “三十万。目前我只能凑到这么多。” “没办法,那剩下的二十万要等到什么时候?” “尽快吧。让沙贵听电话。”进迅速说道。 “行啊,少等啊。” 电话那头很安静。角究竟身在何处? “喂。”沙贵的声音传来,进不禁捏紧听筒。 “沙贵?!怎么样?没事吧?” “嗯,没事。”沙贵的声音很是平静,好像真的没事。 进刚要说话,电话那头便换了人。 “那我们在哪儿见?” “最好找人多的地方。” “话是这么说,可三十万的货呢……” “酒店大堂。” “你不能直接过来吗?” “不行。” 角叹了口气:“这么不相信我啊?” “废话!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嗓门变大了。咖啡站里人满为患,大家纷纷将视线投向进。 “带沙贵到我指定的地方来。” 角切了一声。 “去哪儿?” “帝国酒店大堂。” “什么时候?” 进看了看表,8点12分,再过18分钟,寄存处就开了。 “9点半。” “9点半,行。” “别迟到。”说完,进把电话挂了。有几个客人还在盯着进。 无所谓,这些人又不知道我的处境。 然后拨通哥哥昇的电话。今天周日,但昇应该到公司了。他取消了上午的所有安排,等候进的联系。 “喂。”哥哥冷静的声音传来。 “是我。约好了,9点半在帝国酒店大堂。” “好。行李寄存了吗?” “没,寄存处还没开。” “不是让你寄存好了再说吗?” “我知道……” “别忘了先让她上车。” “嗯。” “一会儿再联系。” 挂了电话,进站起身,要搬四个纸箱,就意味着他要在东京站地下停车场和小行李寄存处之间往返四次。 想到要独自完成这些工作,进不禁有些蔫。 离开咖啡站,他边走边吃了颗“冰棍”。 搬完四个纸箱,已是9点多。多亏了“冰棍”,他感觉自己的动作变得更敏捷了,毫不拖泥带水。 可他越是敏捷,就显得周围人越是慢吞吞的,这让他极为不爽。尤其是寄存处的工作人员,那慢悠悠的动作,险些让进破口大骂。 把寄存证塞进口袋,进坐回宝马,发动引擎,看了看后视镜。 面无血色。后视镜中分明是角的身影。他露出残忍的笑容,看着进。 “你傻啊。”角在进耳边说道。 进回过头去,脸色越发惨白。 后座上空无一人。 他明白了——那是幻觉。他吞了口唾沫,喉咙异常干渴,喉咙深处特别干燥。 看着紧握方向盘的双手,指尖不住地颤抖。他用力握住方向盘。 副驾驶座上放着移动电话。真想打给昇啊——如此迫切地希望。然而,现在听见昇的声音,恐怕会惹得他痛哭流涕。他的心理状态越来越不正常了,这也让进越发不安。 再熬一会儿就好了,只要把“冰棍”给角,就能和痛苦与不安永别了。 踩下油门,宝马低吼一声,缓缓驶动。怪了,开什么玩笑,这时候出故障? 红灯亮起。出什么毛病了?仔细一看才发现,手刹没拉,他赶忙放下手刹。由于没松油门,车向前飞去。 进大惊失色,赶忙踩下刹车,然而为时已晚——宝马已然撞上了对面的国产车车头。 响声回荡在天花板很低的地下停车场。进切了一声,换了倒车挡。宝马的车头插进廉价的货车里。宝马的损伤不大,货车的车头灯倒碎了。 金属与金属相互摩擦,发出令人厌恶的响声,触怒了进的神经。 “他妈的!”进谩骂着,倒车,掉转方向,调回前进挡,踩下油门,轮胎发出刺耳的响声。后视镜中出现了几个人影。 反正是幻觉,不是真人。 开出地下停车场,前往近在咫尺的帝国酒店。几年前,他每次来东京,都要与大学时代的朋友去银座花天酒地一番,经常去帝国酒店过夜。他尝试着回忆那时交往过的女公关叫什么名字,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没办法,进叹了口气。突然,鼻子一酸,眼泪流了下来。 我究竟是怎么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恐惧,急躁,回忆着前女友的名字,和黑帮打交道,备受威胁,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跟传令兵似的送货上门。 这样下去可不行,一定要赢过他们。他们想灭了我,把沙贵当作泄欲的工具,把我残忍地杀害——这就是黑帮的本性。 他们太小瞧我了,以为我是个不中用的大少爷,就像初三那年夏天,“狂斗会”的首领小瞧了“香川家的小进”那样。 可那家伙跑哪儿去了?嗝屁了,不,是被人灭了。 不就是黑帮吗?香川家还怕了他们不成?哥哥和我是不会输的。粉身碎骨的,是他们。 即便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东京,香川家的人也绝不会被黑帮打倒。别看我孤身赴会,其实我背后有你们看不见的力量——香川家的力量。 帝国酒店出现在左手边,左转拐进停车场。 瞧着吧,让你们尝尝香川家的厉害。 第二十六章 “是我,什么时候去接啊?”平濑的声音里透着兴奋。 耕二看了眼枕边的时钟,才9点。平濑的口气越欢喜,耕二就越郁闷。 耕二就这么被平濑的电话吵醒了。 “接?接谁?” “笨蛋,还能有谁,当然是小晶啊!” “不知道,她还没起来吧。” “你不去吗?” “去啊,可没定时间。” “早点儿去吧,今儿个天气可好了。” 这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啊——耕二不禁想到。昨天才与我和景子发生了那种事……他究竟在想什么? “去哪儿吃饭啊?”平濑问道。 “什么吃饭?” “晚饭啊,总要招待招待小晶吧,提前庆祝,要好好搞一下。” 关你鸟事!耕二好不容易才把这句话吞回去。昨晚,平濑露出了危险的獠牙。别看他的口气显得很高兴,天知道惹怒了他会有什么后果。要是妨碍他接近晶,天知道他会如何反应…… 说不定他会先一步跑去酒店,把晶骗上车,带到某个地方。晶若是起疑,他会做出什么事呢? 他可是平濑,说不好。 “我打算去渔港那儿的‘角屋’。” “什么呀,那就是个小酒馆啊。” “那儿的鱼好啊。” “你傻啊,那儿只有沙丁鱼那种便宜货。” “可新鲜啊。” “就不能让她吃点儿好的吗?鲷鱼啊,比目鱼什么的,人家可是未来的大明星啊。” “那种东西她早就吃厌了。” “在东京吗?”平濑用讽刺的口气问道。 “是啊。” “让她吃咱们这儿最好的呗。” “那你说去哪儿?”耕二满是焦躁的强硬口气。 “等等,我去查查。你可别出门啊。” 看来他准备跟耕二一起去。耕二心底的不安越发膨胀,更增加了刚起床时的不快,压迫着下腹部。 “听见没,耕二?”平濑撂下一句命令,挂了电话。 耕二强忍着没有摔听筒,死死咬住疼痛阵阵的嘴唇。 可恶!这算怎么回事?! 耕二坐在被褥上。他的房间位于一栋两层楼高的公寓,离老家并不远。 窗帘拉着,室内很乱。 耕二消沉地环视四周。音响伸出的电线随地乱放,耳机掉在一边。还有晶的专辑《COP》。 在等待晶到来的那段日子,每天睡前,耕二都会把吉他接在音响上,与CD中的晶合奏。 可现在,事情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耕二猛地站起身,险些摔倒——脚尖被耳机电线绊到了。 耕二愤怒地踹开耳机。 耳机拖着电线,撞在墙上。吉他不在屋里,放在“K&K”了。 耕二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天气的确不错,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青山绿水。 耕二紧紧抓住窗帘,把脸按在玻璃窗上。凉凉的,很舒服。嘴唇和鼻子隐隐作痛,还肿着。和平濑讲电话的时候,也很难把话说清楚。 电话响了,是平濑,大概是跟黑帮兄弟打听过了。 “喂。”他抓住听筒,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说道。 “是耕二吧?” 是个陌生男人。对方很冷静,声音显得特别苍老,就像他明明只有四十岁,却故意摆出一副老爷子的样子。 “是的。” “我是香川。”男子说道。耕二僵住了。 香川?香川昇还是香川进?昨天晚上石渡应该盯着他们才对啊! “香川先生?” “景子跟我说了。最好见面详谈一次。” 耕二深吸一口气。得说点儿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今天酒吧不开门吧?”香川说道。 “对。” 不知不觉中,耕二语气变得彬彬有礼起来。香川家,因为他是香川家的人。 “一起吃个饭吧,”香川说道,不给对方反驳的余地,“把你的朋友带上,就是那个——东京的歌手。” “可……” “等见了面再谈工作的事吧。还有,你说你有照片是吧?” “对。” “拍到什么了?” 拍到什么了?多么冷静,多么平淡。你在说什么呢?我们手里有足以毁灭你们的证据啊! “从船上卸货时的照片。” “什么货?” “兴奋剂啊。” “哼,”香川说道,“拿来看看。” 换作平濑,肯定会说“你这么跩行不行啊”,可耕二说不出口。 “你的朋友,是叫平濑吧,能和他说几句吗?他在那儿吗?” “不在。” “那把他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吧。” 耕二突然起了戒心。他真是香川吗?不会是有人接了香川的命令,要把平濑怎么样吧? 比如,通过电话查出平濑的所在,把他做了。 “把您的电话告诉我吧,我让他打过去。” 我居然站在平濑这边,这算怎么回事? 没办法,没办法。平濑不会杀我,可香川家……香川家会有什么反应?难以想象。 “好吧,那我报了。” 男子竟毫不犹豫地报出了十位数的号码。 不知是汽车电话还是移动电话。耕二一边重复,一边找着便笺纸。 乐谱!有乐谱! “尽快打给我。” “好。”耕二说道。 放下听筒,耕二默默看着电话,思索事态会如何发展。 晶来了。与平濑、石渡计划的“白日梦”成为现实。 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混乱。平濑企图将晶占为己有;景子伤了心,对我恨之入骨;而香川则说,把晶带来见我。 我能保护好晶吗?不,别说晶了,我能保护好自己吗? 无路可逃。就算我能逃跑,晶怎么办?晶会被留在这座陌生的城市,被一群来路不明的人所包围。 而她的刑警男友,远在几百公里外的东京,他救不了晶。 第二十七章 奔驰挂着练马牌照,窗户用遮光贴纸封了个密不透风。它从“王国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开出来。一看那牌照,塔下立刻说道:“出来了。” 鲛岛点点头。20分钟前,这辆奔驰从两人所在的宝马旁开过,进入公寓内部。开车的是唐木。 鲛岛看了看手表,9点07分。 “终于有动静了。”塔下说道。 奔驰沿着单行道渐行渐远。单行道出口应该有毒取的面包车守着。 “不追吗?”塔下盯着鲛岛。 “再等等。”鲛岛回答。 塔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诱饵?” “有可能。” 当然,鲛岛看不见车里坐着的是谁,但对方是专业黑帮,极有可能使用诱饵,骗过监视人员的眼睛。况且这次的案子牵涉绑架与兴奋剂,角不可能毫无防备。 “我们的人会发现吗?”塔下喃喃道。 “它不一定是诱饵。” “如果不是呢?” “他们会跟的。”鲛岛冷静地说道。 塔下又朝鲛岛看去:“你不介意吗?” 鲛岛没有作答。这不是面子的问题——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已毫无意义。 10分钟后。 “那不会是装成诱饵的真家伙吧?” 7点半后,接连有车从“山王”的地下停车场开出,可没有一辆触动鲛岛的神经。角还在公寓里。 9点40分,一辆红色奥迪开了出来,鲛岛不认识那个司机。 “是他!”鲛岛说道。百无聊赖地喝着咖啡的塔下顿时僵住。 鲛岛伸手抓住车钥匙,小声喊道:“趴下!” 奥迪在单行道上逆向行驶,径直朝鲛岛的宝马开来。 它没有停下,扬长而去。 鲛岛没来得及看清后座上有没有人。 但他迅速采取行动,发动引擎,调到倒车挡,掉头,往奥迪开走的方向追。 “你怎么知道是他?”塔下问道。 “知道这事和角有关之后,我做了些功课。角讨老婆之前,曾和某个洗浴中心的女人同居过一段时间,她开的就是红色奥迪。” “就是刚才那辆?” “我没看清车牌,但应该没错。” 鲛岛在环状七号线处追上了奥迪,它正在外围车道行驶。 “在那儿!”鲛岛喃喃道。 奥迪与宝马中间隔着四五辆车。奥迪的车窗上也贴着黑色的遮光纸,汽车电话的天线竖在车顶上,仿佛恶鬼的犄角。 奥迪在南千束交叉口右转,开进中原街道。那是通往市中心的路,笔直开便是五反田。 中原街道在五反田站前与国道一号线合并,再往前就是目黑和白金方向了。 然而,奥迪却在山手大道前打了左转弯灯,速度倒不是很快。 山手大道是环线。 从外向内依次是环八、环七、山手大道。 在山手大道上,奥迪依旧在外围行驶,接着又开上玉川大道,在和国道二四六号线的交叉口左转,进入下行车道。 这路线太匪夷所思了。如果要上二四六,直接走环七外围就行了,可它先进内侧,再拐出去。 无论是二四六还是中原街道,都是从东京市中心到山手大道、环七、环八的放射状延长线。 可奥迪的走法实在令人费解,它从二四六号线开回了环七——回到老路上了。 这说明它在故意绕远路。 定是在提防跟踪。 在世田谷区的上马开上环七时,鲛岛拉长了和奥迪之间的距离,保持两辆车在同一车道上,中间至少隔着五辆车。 奥迪开回环七后加速了——看来鲛岛并没有暴露。 它在与甲州街道相交的大原交叉口右转。那是去新宿的开法。 “新宿吗?”塔下喃喃道。可真要去新宿,就不会这么走了。 “不会开去藤野组的事务所吧?” “那就说明我们跟的才是诱饵。” 角与香川定不会选择藤野组事务所接头——一旦有警方介入,所有组员都会被扣上嫌疑。 奥迪在新宿站前左转,驶入摩天大楼林立的新宿副都心。 第二十八章 快10点50分了。 进焦躁不安地扫视着帝国酒店大堂。沙贵和角自不用说,就连角手下的喽啰都不见踪影。 出事了,得快点儿给昇打电话。 酒店大堂人来人往,光这点就够让他反胃的了。来自不同国家的人用各种语言高声畅谈,仿佛锉刀一般摩擦着他的神经,令他痛苦不已。 头痛欲裂!英语如尖针一般刺入耳中。 吵死了!进真想大喊一声。 电话,打电话!他拿出移动电话。电源开着。突然,屏幕上好像浮出了一行数字。进屏息凝神。 只要打这个电话,就能找到沙贵了——莫非这便是数字的含义?他没碰任何按钮,怎么会有数字出现呢? 电话响了。进吓了一跳,电话掉在地上,顺着地毯滚了好几圈。 坐在旁边沙发上的白人帮着捡了起来。进一言不发,一把抢过电话。白人目瞪口呆。 “喂!”进说道。 周围人都在朝进看。他知道自己的声音很响,可他并不介意。 “小进?是我。”是沙贵的声音。 “你在哪儿?”进的嗓门更大了。 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一脸犹豫,不知该不该提醒他。进瞪了他一眼。 “新宿的希尔顿酒店。” “什么?” “出了点儿差错。求你了,快过来吧!” 电话断了。 进呆呆地望着电话。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来帝国酒店,可……他究竟把我当什么?开什么玩笑! “先生……” “这位先生……” 进回头一看,是工作人员。 “非常抱歉,能否请您小声些……” “啊?你说什么?” “哦……就是……声音……” 工作人员愁容满面。 “声音怎么了?”说着说着,进终于明白了,因为太过着急,他在扯着嗓门说话。环视四周,大堂中的所有人都盯着进,都在笑话他,笑话他是个发疯的瘾君子。 “少瞧不起人!”进一声大喊,撒腿就跑,边跑边咒骂着,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他们瞧不起我,他们以为只要利用沙贵,就能把我当猴耍了。 坐上停车场的宝马。收费处的工作人员也在看我,那家伙也在笑话我。你有什么资格笑话我?我比你了不起十倍,百倍! 把停车券和揉作一团的万元大钞丢出窗口,进猛踩油门。 新宿,新宿,怎么去啊? 尝试着回忆起东京地图。眼底生生地疼,无法集中注意力,恶心,想吐,浑身都是黏糊糊的汗水。 松开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冰棍”,扯开银纸,含起一颗,再一颗,再一颗,咬碎。 起效啊,快起效啊。 剧烈的心跳稍有缓和,进拿起移动电话。 拨通了昇的号码。 “喂。”进听到昇异常冷静的声音,泪洒当场。 “哥……他们都瞧不起我……”进泣不成声。 “怎么了?冷静点儿,慢慢说!” “我让他们去帝国酒店,帝国酒店。特地说了,去帝国酒店,可他们跑到新宿去了……” “什么?你说什么?好好说!” “我说了,让他们去帝国酒店……” “东西呢?” “存了。” “存哪儿了?” “东京站啊,东京站的小行李寄存处。” 这时,“冰棍”总算开始起效了,虽然药效并不猛烈。全身的不快感逐渐消失,感觉好多了,刚才那种恶心想吐的感觉不知上哪儿去了。 “啊……”进呼出一口气。 “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哥,哥,你不懂的,你在老家,悠……悠闲着呢……”进打起了嗝儿。 “你在说什么呢?进!” “没什么。”进强忍着哈欠,不断打嗝儿。 一声惨叫。放在方向盘上的右手手指突然变成了恶心的青虫,茶色与绿色相间,还有个“小蛮腰”…… “喂!” 仔细一看,青虫的轮廓变得模糊,渐渐变回了手指。太好了!是幻觉。只要默念“变回去”,就能恢复原状。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 “我没事。” “进,你不对劲啊!” “没有啊。”进咯咯直笑。要是告诉昇自己的手指变成了青虫,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你在哪儿?” “新宿啊,我要去新宿啊。” “别去!” “为什么?要我灰溜溜地逃走吗?” “他们故意换地方给你下套呢!不能去新宿!” “他们要干吗就干吗,只要沙贵回来就行,然后……再让他们吃吃苦头!” “进。”昇沉默了。 “干吗啊,你想说什么?” “你现在不正常。” “很正常啊。” “不,不正常,”哥哥斩钉截铁地说道,“你是不是嗑药了?是不是吃‘冰棍’了……” “不吃撑不下去啊!”进立刻回答。 昇不再多说。 “你在开车?”过了半晌昇才挤出一句话来。 “是啊,要去新宿啊。” “进,求你了,别出事故。” “没事啦,我的驾驶技术你还不知道吗?” “听好了,别忘了我们的计划。” “不会忘的。让沙贵上新干线,等你的电话,不是吗?” “冰棍”的药效快过了。明明吃了三颗,这么快就……热血上脑。刚凉下来的血液又冒起了泡。 “哥,带我去医院吧,”进哭着说道,“我不正常了,生病了,让我住院吧,让医生把我治好吧!” “知道了,别担心,进,哥知道。”昇安慰道,“听好了,你的工作很简单,让她上车就行了,明白了吗?” “嗯,上新干线。” “没错。等我给你打电话了,就把寄存证给角,就这么简单,然后你也坐新干线回来。” “就像高中时那样?” “是啊,就像高中时那样。” “哥,我会回去的,我会回去的,一定要等我啊。” “那是当然,我不等你谁等你?” 脑子里想不起地图,可他的身体还记得开去新宿的方法——都厅大楼渐入眼帘。 第二十九章 <er top">一 走进希尔顿酒店大门,大堂里人满为患。有个外国旅行团刚到,搞得大堂人潮涌动,行李箱、行李袋密密麻麻地摆在门口、脚边,前台排起长龙。 通往二楼的楼梯下有个咖啡厅,那里也有很多客人,角就在楼梯后侧。而六本木俱乐部女公关阴山真子则被角与另一名男子夹在中间,左看看,又看看。他们斜对面是孤身一人的塔下。 而鲛岛则躲在前台里头。西新宿的大多数酒店前台都认识警局的人。不过,除非有事,否则他们是不会跟对方打招呼的,这便是接待客人的酒店员工与刑警之间的默契。 对那些在新宿设有事务所的黑帮而言,酒店大堂与咖啡厅是绝佳的“商谈”之地。等候地方上来的“交易对象”露面,再带他们去自己的地盘。为布下天罗地网,刑警们会频繁造访酒店,自然就和酒店前台混熟了。话虽如此,酒店并不会轻易向警方提供客人的信息。只要客人不直接威胁到酒店,酒店就有义务为他保密,即便他是黑道中人也不例外。 鲛岛正蹲在前台内侧,正好是角难以看见的地方。对排在前台的客人而言,那定是一幅奇昇的光景。可鲛岛管不了那么多了。角认识鲛岛,绝不可轻易接近。 喝着冰咖啡的塔下站起身,背对着角一行人,朝前台走来。 他在柜台外侧站定,距离鲛岛有几米距离。女员工正要走过去,只见塔下摇摇头,看着其他地方说道:“我想去打个电话,通知我们的人,我身上没带无线电对讲机……” “左边有公用电话。他们三个的情况如何?”鲛岛问道。 “很平静。那女人看上去不像被害者,有点紧张,但还在说笑。” 鲛岛朝角他们望去。由于距离较远,还有其他客人挡着,让他无法看清他们的表情变化。 “你知道原田的长相吗?” “知道,看过地方上送来的照片……” <er h3">二 “你们可真不容易啊……”一位前台员工从鲛岛身后走过,不禁感叹。 “对不起啊。” “不碍事。”心里明明怨声载道,可脸上还是带着微笑。 鲛岛在塔下斜下方抬起头:“要是原田来了怎么办?现场逮捕吗?” 塔下犹豫了:“最好别在这儿动手。” 鲛岛点点头。客人太多了,贸然出手恐危及无辜。话虽如此,要是原田与角等人分头行动,那就很难掌握证据了。原田定不会把“冰棍”带到这儿来。 “人到齐了他们应该会换地方,那时动手最好。” 塔下轻轻点头:“我让我们的人候在停车场。” 塔下离开前台,朝公用电话走去。 鲛岛将视线转回角。塔下说得没错,三人的神情举止的确出乎意料。阴山真子不像是被角强行带来的,否则他就不会选择酒店大堂这种人多嘴杂的地方了,即使来酒店,也会开个房。 莫非真子为了某种目的,与角共同行动?那她为何要与角窝在“国王公寓”里? 可能性只有一个——真子背叛了原田,转投角的怀抱。为帮助角实现教训原田的计划,她和角一起演了出戏,让原田担心不已。 角与真子显然在等人。那个人,极有可能是原田。 然而,原田若不是受到威胁,真子的存在就毫无意义了。 恐怕他以为真子成了角的“人质”。 鲛岛心想,当原田发现真子背叛他时,事态究竟会如何发展?角太小瞧原田了。要是原田与角同属黑帮,他定不会采取如此危险的方法。 角企图夺走原田的一切。“冰棍”生意的主导权自不用说,连他的女人也不放过,他彻头彻尾地取笑着原田。 角要折断原田的牙齿,把他变成自己的傀儡。即使原田出身豪门,有权力阶级撑腰,他也无法独自和黑帮作对。 鲛岛发现,角是个有脑子的黑帮。普通人单枪匹马与黑帮作对,绝无胜算。 角定会彻底打垮原田,抽他的筋,剥他的皮,将他踩在脚下,让他沦为笑柄。原田会意识到自己身为普通人的弱点,臣服在角的脚下。等候着原田的是无尽的地狱,进是地狱,退也是地狱。即使想从“冰棍”生意中抽身,角也绝不会允许。 黑道中人认为服刑是工作的一部分,可普通人觉得前科就等于社会生命的终结。当两种人涉足同一种犯罪时,代价自然会天差地别。 无论原田做“冰棍”生意的动机为何,他定不会想到这件事会让他失去尊贵的社会地位。他唯一的愿望便是避免以罪犯的身份站上法庭。从这一点看,原田绝无法战胜角。此前的角总会给原田面子,装出对他百依百顺的样子,甚至还会装疯卖傻,假扮一个被利用了还蒙在鼓里的、单纯的黑帮混混。 然而,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所布下的棋子。角的嘲笑令原田怒不可遏,只要他说出“我们法庭上见”,胜负便会揭晓。 借用黑帮的说法,原田已经“被杀”了。要扭转他与角的立场,必须动用他手中的所有权力。 可他无法想象那意味着多大的牺牲。他也许会像塔下所担心的那样,向厚生省施压,封住毒品取缔官事务所的行动,下一步就是警方。一片漆黑之中,权力阶级与权力阶级进行着交易。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经意的一句话、不自然的资金流向总会被人发现。政治家与官僚最恐惧的并非服刑,而是超越噩梦之上的噩梦一“流言蜚语”,以及所谓的“嫌疑”。一旦与案件有关的流言传开,他们便不得不放弃首相的宝座,或是远离政界,放弃政务次官的位子。政治家与官僚是野心的集合体,对他们而言,流言就意味着“死亡”。 当然,鲛岛并不准备让他们停留在精神层面上的“死”。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既然犯了罪,就要接受相应的惩罚。 他们东窗事发,葬送了前程,所受的伤害超乎常人所想。但鲛岛觉得那样还不够。社会责任越大,所接受的惩罚也应该越重,因为他们背叛了自己应负的社会责任。 用刑罚让人们产生畏惧,以减少犯罪——这是司法界人士常会落入的陷阱,而有些人则胸有成竹地想,反正那法律是我定的,让他们戴上自己编制的荆棘头冠,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er h3">三 塔下打好电话,回到了咖啡厅。 咖啡厅收银台的内线电话响了,身着背心的工作人员拿起听筒,转而跟身着长裙的女服务员说了几句话。 “先生,角先生……”服务员在桌子间穿行,喊着角的名字。 角起身离开真子与另一名男子,走去收银台,拿起听筒,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没说两句就把电话挂了。他向留下的那个男子使了个眼色。男子与真子一同起身。 塔下的联络怕是赶不上了。角一行人一旦离开,鲛岛就必须先行一步赶去停车场,因为塔下不能立刻走人。 角前往奥迪所在的地下停车场的概率为百分之五十。要是他们去了其他地方,塔下定能跟上。鲛岛迅速作出判断,溜出前台。为防止被角撞见,他走的是员工专用楼梯——埋伏在酒店时,他们都会使用员工专用出入口,知道它们的大致位置。 角的那辆奥迪停在电梯口附近的一角,而鲛岛把宝马停在出口附近。 先走一步的鲛岛从员工出口来到地下停车场,撒腿就跑,边跑边看电梯间,防止和角撞个正着。最好先把宝马开出去。 上了车,插好钥匙,又看了电梯间一眼。有个男人站在电梯口。 他穿着皮夹克和粗花呢西装裤。鲛岛脑中一闪。他虽然背对着鲛岛,可总觉得不太对劲。 他有所企图,背上有种奇妙的紧张感。鲛岛松开手中的钥匙。男子戒备十足,回头张望——是个皮肤白皙、五官俊朗的男子。但鲛岛立刻意识到——他发狂了。男子眼中带着瘾君子所特有的疯狂。 为什么瘾君子会跑到这儿来——没等鲛岛想出个头绪,电梯门便开了。角带着真子和另一名男子走了出来。 男子抽出夹克口袋中的手。下一秒,地下停车场响起女人高亢的惨叫声…… 第三十章 昇都计划好了。你不能去大堂,要在地下停车场等——哥哥如此说道。 昇查到了希尔顿酒店的电话,找到了角,让他去地下停车场与进见面。 昇说,不能在对方设计好的场景中交易,即便是从大堂转移到停车场,也能多多少少打乱角的计划。总之,绝不能任凭对方摆布。 进在宝马中等待,电话响了。 “是我。联系好了,他会下来的。” 昇命令进不能下车,要把车门锁好,隔着车窗跟角交涉。地下停车场人烟稀少,必须防止可能出现的危险。 进心想,这不是摆明了在怕角吗?这不就等于屈服于黑帮的暴力之下吗?一定要让他们好好瞧瞧,香川家的人不好惹,即便我只有一个人。 先下手为强,在他动手之前先把他杀了。即使今天能全身而退,角也会派出杀手追杀我,他不会让我和沙贵平安离开东京的。 想到这儿,进顿觉眼前一片光明。角想得到沙贵,想要那令人心醉神迷的性爱,所以才绑走了她。 这几天他不可能不碰沙贵。他肯定把沙贵关了起来,贪婪地掠食她的身体。肮脏的黑帮混混,用蛮力进入了沙贵的身体。角要杀了我,同时得到“冰棍”与沙贵!愤怒将视野染成一片血红。进伸出手来,摸索着浑身上下的口袋。应该有的,应该有的,应该有的。 这时,他的右手握住了平滑坚硬的物体——那是美工刀的刀柄。 走下车,让扬扬自得的角吃点苦头。他不会料到我的反抗,定会大吃一惊,形势亦会瞬间逆转。 发动引擎,开着车门,径直朝电梯间走去。 电梯灯亮了,屏幕显示电梯正在下行。那厮就在里面,沙贵也在。 终于能见到她了,终于能救她了。 电梯门开了。角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还有沙贵和另一个陌生男子。 角一脸惊讶,不过立刻换了个站姿,露出一抹浅笑。 “原田先生。”那带着嘲讽的口气,令进失去了理智——他拔出美工刀。 沙贵瞪大双眼,一声惨叫。 “混账!”另一名男子喊道。进右手一挥。 回过神来,角一脸惊愕地抬头看着进,左手死死按住下巴下方。他用沙哑的声音喃喃道:“混账!” 眼看着鲜血从左手指缝间喷涌而出——美工刀割开了他的喉咙。 “活该!谁让你瞧不起我的!”进怒吼着,又转向沙贵,喊道, “沙贵,快过来!” “混账,老子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大哥!” “住手!”角用右手拦下了冲动的部下。他一手撑住电梯的墙壁,留下一个显眼的血手印。 “沙贵!” “不要!”沙贵拼命摇头,还看着角问,“没事吧?” 不可能!沙贵眼中分明透着恐惧与愤怒,为什么? “沙贵,我来救你了!快过来!” “笨蛋!你说什么呢?!”沙贵怒吼道。 为什么——想问却问不出口。 沙贵紧紧抓着角:“没事吧?没事吧?要赶紧叫救护车……救护车……” 看着看着,进周围的世界渐渐从红色变为灰色,失去了所有色彩,所有东西都失去了色彩。 “混账!你给我让开!”角的手下扛着角,狂躁地喊着。角脸色苍白,甚至有些面如土灰。 背后好像有人在说话,好像在喊,你在干什么?在干什么?问我在干什么?当然是来救沙贵的啊! 突然,背脊被打了一下。愤怒再次染红了视野——这混账,还敢瞧不起我? 进大吼一声,挥舞着美工刀。这一回,他什么都没有碰到,只看见一个陌生男子。又是角的手下?怎会输给你?他冲进电梯,抓住沙贵的手。 “沙贵,过来!过来!过来!过来!” “不要!放开我!”沙贵拼命挣扎。 她肯定是疯了。对了!肯定是角给她打了药! 愤怒让他身轻如燕。 左肩被打了,可他不觉得痛。愤而回头,只见那陌生男子正举着特殊警棍。 “去死吧!”进挥舞着小刀。沙贵再次发出惨叫。一定要救沙贵,要让沙贵排出那些毒品! 男子连连后退。 “警察!把刀扔了!” “要排掉那些药!”进回答。 “少啰唆,把刀扔了,我带你去医院!” “不是我,蠢材!是沙贵!打了药的是沙贵!” “你胡说什么!”混混怒吼着。 “不是我,我没有嗑药!” “少啰嗦,快过来!” 进一把拉过沙贵,可她还在反抗。只能用刀抵着她的脸。沙贵大气不敢出一声,顿时老实了。 进差点哭出来。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就好了,沙贵,马上清光你身体里的毒品,我会救你的。 啊!差点忘了,还没交易呢!从夹克口袋里掏出寄存证,丢向跌坐在电梯地板上的角。 “拿去吧!” 角抬起毫无血色的脸。照顾着角的混混忍无可忍地站起身,从上衣衣角掏出了什么。 进撒腿就跑,没有理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拖着沙贵。轰鸣声划过地下停车场。怎么回事?无所谓了,只要带着沙贵逃就行了。 “放下!”喊声从身后传来。 放什么?要我放什么? 沙贵的身体好重。可进还是使出浑身力气,拖着她往前跑。开着车门的宝马就在前面。 又是一阵轰鸣,还有喊声,他已然听不清对方在喊什么了。 把沙贵塞进宝马的副驾驶座。 “我会救你的,我会救你的,我会救你的……”进不停地自言自语,关上副驾驶座的门,冲进驾驶座,猛踩油门。 宝马像点了火一样往前冲去,急转弯让轮胎哀嚎连连。 太好了,成功了!撞开停车场出口的栏杆,冲到地面。就这么开回家,开回老家去! “沙贵——”朝副驾驶座望去——恐惧一把揪住进的心脏,沙贵那米色的上衣,早已被鲜血染红。 第三十一章 在电梯间狭路相逢时,鲛岛终于想起来了——角的部下叫佐濑,是个行事冲动的男人,平时主管藤野组旗下的约会俱乐部。 佐濑脸色惨白,而角的脸色比他更难看。鲛岛一看电梯门口那男人手中的玩意儿,立刻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 角被砍伤了。 男子的美工刀划破了角的喉咙。角跌坐在地,没多久脚边便是一摊鲜血。 佐濑怒吼着。鲛岛拔出特殊警棍——不制止佐濑,他恐怕会杀了男子为角报仇。 “去死吧!”男子吼道。他双眼吊起,嘴边满是口水吹出的白沫。 “警察!把刀扔了!” 鲛岛知道他说了也是白说。果不其然,男子答非所问,但从内容判断,此人便是原田。 原田深陷妄想之中,还说要排掉阴山真子体内的药。 原田抓住真子的手腕,企图带她逃跑。佐濑死死抓着角。连鲛岛都能看出角的情况不妙。 突然,原田丢了几张纸片过来,好像是寄存证,其中一张掉进了角脚边的血液中。 “拿去吧!”原田高声喊道,仿佛他才是最后的胜利者。佐濑表情一变,站起身,掀开上衣,抽出背骨旁边的手枪。是银色的左轮手枪。没等鲛岛制止,他便迫不及待地开枪了。 “放下!”鲛岛喊道。 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鲛岛没有带枪。佐濑完全失去了理智。 佐濑压根儿没把鲛岛的警告听进去,又开了一枪。 佐濑不可能不认识鲛岛,但他满脑子只想快点儿灭了原田。 “佐濑!”鲛岛大吼一声。他想追原田,可也不能放着佐濑不管。追击原田,就意味着将自己暴露在佐濑的枪林弹雨之中。 “滚开!”佐濑疯狂地喊着。眼看着他要开溜,鲛岛以身涉险,用身体挡住了他。佐濑的子弹不仅会伤到原田,还有可能伤及真子。 “把枪放下,佐濑!我是新宿署的鲛岛!” “烦死了!给我滚开!不滚老子连你一起杀!” 当他将枪口对准鲛岛时,鲛岛看准时机挥下警棍,命中佐濑的右手腕。咔嚓——骨头碎了。佐濑呻吟着丢下手枪。 “混账——” 可他还是朝鲛岛扑来。大哥在眼前被砍,让他像疯狂的野兽一般撒野。鲛岛的下颚被佐濑的肩膀撞了一下,险些没站稳。 “住手!” “少碍事!臭条子!” 鲛岛被他一把推开,背部重重地撞在水泥柱子上,令他不禁倒吸一口气。他还用左手掐住鲛岛的喉咙。鲛岛一个扫堂腿,用警棍击中他的心窝。趁佐濑身体前倾时,鲛岛又对准他的脖子来了一棍,再抓住他的头,用膝盖踹了他的脸。 佐濑的鼻梁骨断了,鲜血直涌。他终于瘫坐在地,翻着白眼。 鲛岛抓住他的右手,从自己的双脚间抽出,再拿出皮套中的手铐,铐住那只手,另一只手则铐在旁边那辆货车的保险杆上。 “鲛岛警官!” 鲛岛回头一看,塔下举着手枪跑来。 “叫救护车!原田逃跑了!” 塔下瞪大双眼,看着电梯中的惨状。 鲛岛把佐濑留在原地,飞奔着离开。原田和真子逃跑的方向,与鲛岛的宝马所在的方向正相反。 跑到一半,鲛岛发现走道里有飞溅的血迹。原田或真子受伤了,还是原田伤了真子? 轮胎的惨叫声传来,紧随其后的则是砰的一声。出口!鲛岛转身朝出口跑去。 栏杆被撞烂了。原田的车沿着单行道逆向行驶,硬是从进路出去了。 鲛岛朝自己的宝马跑去。 “鲛岛警官,你要去哪儿?”塔下抱着角喊道。 “追原田!”鲛岛回答着,坐进车中,发动引擎,开过被撞烂的栏杆来到地面。可他一出车库,就踩了刹车。 他连原田开的是什么车都不知道。 视野中车来车往,能看见的车都没有异样——没有一辆车在暴走,也没有一辆车胡乱驾驶,引来周围人的喇叭声。 鲛岛紧咬下唇——抓了佐濑,却跟丢了原田。 但原田肯定完蛋了。无论他的靠山有多硬,都免不了被逮捕的命运。 唯一令鲛岛担忧的是,原田发着毒瘾,正深陷被害妄想之中。他已然伤了角,妄想变成了现实。暴走中的原田,极有可能继续伤人,不计后果。 第三十二章 <er top">一 在皇家酒店停车场看见平濑的破皇冠时,耕二便知道不祥的预感成真了。 要冷静一他不断告诉自己。停好车,走进大堂,空荡荡的大堂里洒满阳光。 平濑独自坐在圆形沙发上,避开阳光,手里拿着份《体育报》。 耕二一进门,他便抬眼说道:“哟!” 你怎么在这儿——可耕二没问出口。不能让平濑看出他的想法。 “我都等得不耐烦了,可仔细想想吧,你也该来了。”平濑若无其事地说道。 香川来电后,耕二没给平濑打电话,而是直接出门了。送晶回去——别无他法。把晶叫起来,让她尽快坐上回东京的列车,这才是最好的方法。他的直觉告诉他,不送走晶,就会有坏事发生,要救晶,就必须让她远离这座城市。 然而,耕二的愿望已然不可能实现了。平濑完全看透了耕二的心思,提前一步来了酒店。 他甚至没有责怪耕二没老老实实等他的电话。 “有人打电话来了。” 耕二扫了眼平濑,问道:“谁啊?” “还能有谁啊。都怪你不给我打电话,他就自己查了。多容易的事儿啊,这本就是个小城市。”平濑瞪了耕二一眼,“你可别坏了我的好事。”语气中并没有怒气。 “我可没这个意思。”耕二说道。 “那怎么不打电话给我啊?我们不通力合作,他们也会犯愁的呀。” 平濑用报纸卷轻拍耕二的头,啪的一声。耕二强忍着怒气。从昨晚开始,平濑便摆出一副大哥大的架子来。 “去哪儿吃饭啊?”耕二问道。 平濑兴高采烈地说:“计划赶不上变化。” “变化?” “先把晶带去见他,他想见见晶。” “为什么?” “我哪儿知道。你喜欢上她了?”平濑奸笑着问道。 “去哪儿见?” “少啰唆,打了电话再说。” 平濑不愿作答,而是用眼神示意前台的内线电话。 “要去哪儿?” “少啰唆。快打电话!” 耕二深吸一口气:“平濑,我们不是一伙儿的吗?” “船坞啦。”平濑切了一声,不耐烦地说道。 “船坞?” “嗯,让她上游船,从海上看看我们这儿的美景,再吃点儿好吃的。他们口中的‘好吃的’,肯定和我们想的不一样。” 耕二叹了口气。也许情况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糟——只要香川在,平濑也不敢放肆。 “快打电话。” “哦。” 不知道晶会有何反应,可眼下他只能祈祷晶能照他说的办了。 耕二打了电话,告诉晶平濑也来了。晶就说了一句“行啊”。她连早饭都吃好了,正在房间里打发时间。 耕二与平濑等候晶坐电梯下楼。电梯门开了,一身牛仔装的晶走了出来,牛仔外套下穿着黑色的吊带衫。那对巨乳把平濑看傻了,惹得他不禁喃喃道:“太棒了……” 晶跨出一步,突然停住了。她死死盯着耕二的脸。 “你的脸怎么了?” “没什么。”耕二错开视线。他想起来了。 “打架了?”晶看了眼平濑。 平濑露出一丝奸笑:“不是啦。昨天你回去之后这家伙太兴奋了,一不当心就喝醉了,大闹了一场。” “谁打你了?” “就是个酒鬼,”耕二将视线转回晶,“没事的,我们店里常有喝醉酒的客人。” 晶并不接受他的解释,可也没有继续追问。 “哼。” “那我们走吧,”平濑说道,“开我的车好了,不用分两辆车了,耕二的车就停这儿吧。” 耕二点点头。 “去哪儿?” “出海吧,昨天有个客人特别喜欢小晶的歌,想招待你上他的游艇做客,”平濑说道,“是吧,耕二?” “嗯,是妈妈桑的朋友。” 耕二无可奈何之下只得附和。 晶说道:“耕二,不用勉强的,坐车也行,走路也行。” “不是啦,小晶,是他想见你。” 晶盯着平濑问道:“不会是昨天那事吧?”仿佛在确认。 平濑赶忙摆摆手:“不是的啦,跟广告没关系,只是想见你而已。他不是什么怪人,是吧,耕二?” 耕二撩起头发,斜眼看着平濑,点点头。 “走吧。”平濑插进晶和耕二中间,一手搂住一个。 被平濑推着走的晶看了看耕二,可耕二不敢正视晶的脸。 平濑让晶坐在副驾驶座,发动了皇冠。一路上,他介绍了城市的方方面面,有些事情连耕二都不知道。 平濑对这座城市的了解昇乎寻常,这些知识究竟是哪儿来的? 晶许是产生了相同的疑问。 “平濑先生,你知道得真多啊!” “是吧?我高中时是历史研究会的——开玩笑的啦。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以前是混黑道的吗?” “嗯。” “进黑帮也能学到东西,尤其是地理,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几丁目几号有什么大楼,房主是谁,钱多不多,选举时给谁投了票……县政和市政的历史也不能少,全要背出来。市议会议员都有谁,他们的钱又是从哪儿来的,哪个人是共产党,搞工会,但很喜欢打麻将什么的,只要记住这些,就知道该怎么赚钱了。光是打进窨井盖批发渠道,就能赚不少钱了。” “怎么满口钱钱钱的……”耕二说道。 “那是当然,黑帮嘛——就是钱,谁给钱就听谁的。你想想,混黑帮的都是些什么人。” “什么什么人?” “像我,成绩差,老师又不喜欢我,家里有点钱也就罢了,可我家呢?穷得叮当响。这么念下去也没什么前途,吃不到好吃的,开不了好车,也上不了漂亮女人。混黑帮的也知道别人不喜欢自己啊,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能把人揍瘪,又能赚大钱。反正就是为了钱。” “那你为什么洗手不干了啊?”晶问道。 皇冠沿着海岸线行驶。填海造地的区域被分成好几块,一望无际,几乎什么建筑物都没有。填海工程是当地出身的议员向国会提议的,预算由国家和县各承担一半。而县所出的工程资金,大多进了香川财阀的腰包。 香川家先造了个船坞,而现在正在船坞边上建造豪华度假公寓,还计划建造一家酒店。 而空地的大半属于香川财阀旗下的仓库公司或运输公司。 这座城市的所谓公共事业,都是为了养肥香川财阀而存在的,就连耕二都明白如此简单的道理。 君临天下的便是景子的父亲,但如今他老人家几乎不在人前露面。 能见到他的只有几个香川集团企业的社长、国会议员以及景子。 这片地区为数不多的临时屋上,都装着带有“香川”字样的宣传牌。 “五年后再来,这儿就是海滨度假村了。船坞旁边撤上沙子,在岸边沉些水泥块,就是一片没有大风大浪的海滨浴场。看见那边的仓库了吧?那都是临时的。造度假村的时候县里还会给钱。香川的房产公司会让政府收购这片地,然后再让香川的建筑公司承包项目,再用超低价把造好的度假村卖给香川的旅行社,几十亿、几百亿的钱就会流进香川家。这些钱都是本家,也就是妈妈桑老爸的。” 以前平濑曾跟耕二说过这些话。 “为什么不干了呢?”晶问。 平濑沉默片刻,一脸怪相。 “不想说就别说了,对不起。”晶说道。 “因为你没有混黑帮的才能,是吧?”耕二说道。 “才能?”晶说。 “就是说我太笨了。” “怎么会。” “其实原因不止这一个。”平濑说道。 听到这话,耕二大吃一惊。 “我就没打算混太久。” “这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也是,毕竟我以前没说过。” 平濑透过后视镜看着耕二,微微一笑。那是毫无亲昵的笑容。 “又不是一混黑帮就能赚大钱的,一开始只能当小弟,赚小钱,除非你三十五岁后当了小领导,要么就作好吃牢饭的准备,做些违法的生意。高中那会儿啊,我有个混黑帮的前辈,我一看他钱包里居然有十万块,那叫一个眼红啊。可过了二十岁一想,当时可真傻啊。我就是想赚钱,于是就进了黑帮,学了点技术。” 耕二并不知道平濑的话是真是假,也许他只想在晶面前营造出一种“利用黑帮的聪明人”的形象。 正当众人沉默不语时,平濑又开口了:“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嗯,有件事我一直想搞清楚。” “什么事啊?” “你很快就明白了。”平濑说着,又露出微笑。 耕二发现,皇冠开过了通往船坞的路口。再往前开就是渔协的新大楼,路的尽头则是一栋没人用的空仓库。 “喂,不是要去船坞吗?开过了啊。” “我知道,在前面掉头就行了。” 平濑的车驶过渔协入口处的新大楼。 路变窄了,路况也很不好,两旁则是绕着带刺铁丝的栅栏。 “死胡同哎。” “别担心。” 为防止暴走族搞破坏,这条路成直角。皇冠一个转弯。只见前方出现一扇铁门,路到此为止。 那扇门是开着的。 “门开着呢,所以能掉头。”平濑说着,把车开进铁门。 那是填海造出来的地,没有铺沥青,杂草跟人一般高,但轮胎驶过的地方土很硬,许是时常有人开车过来。 平濑并未掉头,而是径直往前开。前面除了海外,便是那栋被废弃的仓库。渔协造新大楼时,工人们就把建材堆在这儿。 开到杂草丛的尽头,正面是海,左手边则是仓库。 平濑把车停在仓库前。 “不好意思啦,小晶。”说着,平濑突然把手伸向副驾驶座,打开置物箱的盖子。 一见他拿出的东西,耕二倒吸一口冷气——那是把白木匕首。 “你要干什么?” 平濑没有作答,而是取下刀鞘。 “你们俩,给我下车。” “你要干吗?” “烦死了!下车!”平濑怒吼着。 第三十三章 “喂……带我……带我去医院吧……”沙贵有气无力地重复着。 “没事的,只是皮肉伤,你看……”进强忍着恐惧,抱起沙贵。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新宿开到四谷公寓的。抵达停车场后,他抱起车座上的沙贵,竟发现副驾驶座的地上满是鲜血,差点儿吐出来。 子弹射穿了沙贵的左腹部,从背脊旁边射入,带着二十厘米左右的肉片飞走了。他用宝马中的毛巾按住沙贵的伤口,把她抱进房间。 出了好多血。不过,这样也好一他不断说服自己。血流得越多,沙贵身体里的脏东西就越少。 沙贵躺在客厅的皮长椅上。窗帘紧闭,桌上放着好几板“冰棍”。 “好痛啊,好痛啊,小进……” “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就好了。” “带我去医院吧……” 进蹲在沙贵身旁,温柔地摇摇头。 “你的病,医生是治不好的。”他伸手拿起桌上的“冰棍”,“要吃吗?” 他取出一颗丢进嘴里。沙贵痛苦地睁开眼睛,抬头看着他。 “冰棍”完全不起效——一颗对他已然不起作用了。 沙贵咳嗽起来。进赶忙伸手托住她的脖子。沙贵吐了,污物沾到了进的胸口——茶色的液体。 “好难受……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没事的,吐掉就好了,那些药也会出来的。” “你——不正常……” “不正常的是你。角把你怎么样了?” 进又吃了一颗“冰棍”,和刚才那颗一同咬碎。 “没怎么样……” “胡说!”进怒吼着摇晃沙贵的身体。 沙贵闭上双眼,发出老婆婆一般的呻吟。 进的柔情烟消云散,疯狂的愤怒滚滚燃烧,将一切变为灰色。 “角给你打了药!你成了他的玩具!我是来救你的!我带着‘冰棍’,开了一晚上车来救你啊!” 沙贵闭上双眼,没有作答。进粗鲁地扯开沙贵上衣的纽扣。两人独处后,他已忍耐多时。 紫色胸衣包裹着一对丰满雪白的乳房,而鲜血让胸衣变了颜色。 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沙贵的胸口有好几个吻痕,仿佛被野兽咬过一般的痕迹,留在了白皙的胸口。 “这是怎么回事?这算什么?” 沙贵以呻吟代替回答。 “你和角做了吧?做了吧?做了吧?做了吧?” 沙贵微微睁开眼睛,仿佛眼前的进是可怕的怪物,眼中写满恐惧。 “乡……巴……佬……”沙贵断断续续地说道。 进一拳打在她的脸颊上。沙贵的脖子一歪,进顿时后悔起来。 “沙贵,对不起,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愿意娶你,我爱你啊……” “那就……带我去医院啊……” “我不是说了吗?要等你身体里的毒药都排出去。” 进把头埋在沙贵雪白的胸前。 “什么毒药……” “就是角给你打的药啊。” “哈……”沙贵说道,“哈哈……” 不,她在笑。 “你……还真是个无可救药的乡巴佬……”她恶狠狠地说道,“你的‘冰棍’,一点儿也不爽,跟你的那活儿一样。” “你什么意思?”进的心都冻住了。 “角先生给了我更好的玩意儿,可有用了。他的那活儿也够爽……” “贱人!”进扯着嗓子喊着,“贱人!” “用打的,可兴奋了。你的‘冰棍’……就是小孩的玩具……” 进吞了口唾沫,喉咙干得直冒火。回到公寓后,他已然喝了好几升水了。 “你果然跟角做过了!” 沙贵冷眼瞥着进:“早就开始了。” 进倒吸一口冷气。干渴的喉咙不断膨胀,让他透不过气来。 正当他想用嘴呼吸时,移动电话响了。 第三十四章 <er top">一 “混账!”正当鲛岛开门下车时,怒吼声响彻地下停车场。 原来是毒品取缔官事务所的板见。只见他满脸通红,一旁则是脸色惨自的塔下。警视厅搜查一课与新宿署刑事课的警员们正在进行现场勘查。 桃井与警视厅保安二课的下居警部补站在远处。下居是兴奋剂案件组的负责人,他的部下们也参与了现场勘查。 鲛岛朝板见与塔下走去。板见一见鲛岛,显得很是怯懦。 “鲛岛警官!”塔下喊道。 鲛岛跟着救护车跑去了医院,现在才回来。 板见跨出一步:“死小子,你给我记着!竟敢妨碍我们工作……” 鲛岛将犀利的视线投向板见:“是谁上了诱饵的当?” “你说什么?!混账!”他险些扑上来,好在塔下拦住了他。 “主任!” “放开我,混账!” 鲛岛的口气严厉起来:“是谁没收了塔下的对讲机?难道一声不吭放跑角你就满意了?” 板见怒不可遏,与鲛岛扭打起来。鲛岛甩开他的手。板见也不敢再出手,只得喘着粗气。 “我要提出严正抗议!”他用食指指着鲛岛说道。 现场的其他警员不明所以,纷纷停下手头的工作朝三人看去。 “您打算如何抗议?”桃井发话了。下居也在旁边。 “你是哪根葱?” “新宿署防犯课课长桃井警官。”下居说道。 下居和板见好像认识。 “这混账是你部下吗?”板见愤然说道。 桃井却没有当回事:“说是部下,可他的级别跟我一样……” “那就把新宿署署长叫来!让这混账出外勤去!让他站警亭去!” 桃井面不改色:“这件事我会考虑考虑的。话说回来,毒品取缔官事务所是不是对砍伤角的犯人有所了解?” “他自称原田,真名是香川进。”鲛岛说道。 板见别过头去:“鬼知道。”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来,叼在嘴里。 “我们也根据鲛岛听来的情报做了部署。不过,您手中若是有更详细的情报,能不能跟我们分享一下?” “我拒绝。”板见说道,“香川是我们盯了好几年的犯人。” “可他现在也是杀人案的嫌疑犯。”鲛岛说道。 塔下大吃一惊,朝板见看去。 “失血过多。藤野组的人都在往医院赶。不快点儿抓到香川,恐怕会被藤野组抢先。” 板见纹丝不动地听着鲛岛的话。 “主任——” “烦死了!” 下居开口说道:“板见主任,确认香川是‘冰棍’货源,你们的确居功至伟。但负责批发的角己死,香川若是被做掉,就查不出‘冰棍’的销售网了。” “我们会查的。” “情况紧急。”鲛岛说道。 “明明是你放跑他的,居然还敢派同伙来当说客……” “这可是杀人案啊!” “关我鸟事!香川是我们的犯人!” 板见把烟蒂丢在地上,一脚踩灭。 “香川逃跑前,曾丢下几张疑似寄存证的小纸片,它们是杀人案的证据。”鲛岛说道。 板见猛地回头望向鲛岛。 “那又如何?” “香川给角带了‘冰棍’,用来赎回角手中的阴山真子。但香川吃了太多‘冰棍’,发狂了,所以才杀了角。” “寄存证在我们手上。”下居瞥了鲛岛一眼,说道。 “想做交易?” “只要顺着寄存证找,定能收缴大量‘冰棍’。可香川要是死了,就无法顺藤摸瓜了,货源肯定会把所有罪名都推到香川头上。”下居说道。 “我们会在那之前捣毁货源的。”板见放出大话。 “可能吗?”鲛岛说道。 “你什么意思?!”板见怒气冲冲地说。 “香川家权倾朝野,能向厚生省施压,要是他跟家里联系上了,你们不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吗?包括暗中调查的探员在内。” “混账!少瞧不起我们!”板见上前一步。 塔下说道:“主任,鲛岛警官说得没错,必须尽快抓住香川,否则事情会越来越难办,眼下还是和警方合作为好!” “窝囊废!”板见骂道,“这么喜欢警察,就去当警察好了!” 塔下不再吭声。鲛岛狠狠地说道:“你才是窝囊废!” “什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肯和我们合作追捕香川,说明已经有人向你上头施压了。你们一旦向警方提供情报,这案子就停不下来了,所以你才想让毒取单干,不是吗?” 板见脸色一变。 鲛岛终于看清了板见的真面目。板见并非厌恶警察,而是担心高层会如何应对香川这个“大人物”。三番两次针对鲛岛,只因焦虑自己无法控制调查走向。这份焦虑的根源,便是对高层的“畏惧”。 毒品取缔官不可能都像板见那般窝囊。总而言之,板见就是个典型的“当官的”,警界与其他官厅有的是这种趋炎附势的人。 然而,从未有人如此尖锐地指出这一点——下居愕然地望着鲛岛。 “你这副样子,只会让别人更瞧不起毒取!” 板见语塞,只是不住地喘气。突然,他抬头看着天花板,咬紧牙关说道:“把寄存证给我。” “用香川的位置来换。”下居毫不犹豫地回答。 板见没有看警官们一眼:“香川的运输公司在品川有栋公寓,还有,他在东京念书时买的公寓应该也还留着。” “公寓在哪儿?” “大森。” “学生时代的公寓呢?” “不知道。房主不是香川进。” “他是哪儿毕业的?”鲛岛看着塔下问道。 塔下一边看上司的脸色一边回答,是一所著名私立大学。 “香川是从附属高中直升的。” “只要查当时的学籍册就行了。”鲛岛说道。 板见没有作答。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会不知道吗?可他没有派人去查,这便是他极度恐惧调查曝光的证据。 “我去查。”鲛岛向桃井说道。 “一课不会善罢甘休的。”下居急了。 鲛岛则说道:“一课要抓的是杀死角的凶手,而我要和塔下取缔官一起追捕六本木俱乐部女公关——瘾君子阴山真子。” “这也太乱来了。” “要是香川在,我就不出手,移交给一课。” 下居叹了口气,朝桃井看去:“出什么事我可不管啊。” 桃井默不作声。 “主任——”塔下看着板见。 “随你便。”板见撂下一句话。 塔下仿佛在忍耐着什么,盯着板见看了半天,最后挤出一句话: “告辞。”说完便转向鲛岛。 下居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摇着头喃喃道:“这算是怎么回事啊……” “鲛岛警部,”桃井说道,“回警局一趟,把枪带上。发狂的犯人很危险,但追杀犯人的藤野组更危险。” “遵命。”鲛岛说完,便朝宝马走去。 “等等!等等!”下居边追边喊,“可恶,搜查本部还没成立呢……鲛岛警官,你带上这个,可一定要联系我啊!”他将一部无线电对讲机递给鲛岛。 “查出犯人的藏身之地了,请一定联系我,否则一课的人会杀了我的。” 鲛岛接过对讲机,微笑着说:“放心,我一定联系。” 鲛岛打开驾驶座的门,看了塔下一眼。塔下仿佛有话要说,凝视着上司板见。 板见别过头。塔下咬紧牙关,无言地坐上副驾驶座。 <er h3">二 “对不起。”车开出地下停车场后,鲛岛不禁向塔下道歉。塔下默不作声。 过了半晌,他才轻叹一声,说道:“鲛岛警官,虽然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普通刑警,可……” “刚才我太冲动了……” 塔下望着鲛岛,低声说道:“你不说,总有人会说的。但外人说这话,主任肯定很受打击。别看他那样,其实他是个好毒取。都怪我太执着了……” 很快就到新宿署,鲛岛看着前方说道:“换作普通公司,也许会更看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不是工作关系。” 塔下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鲛岛警官,你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刑警啊。当初怎么会考精英组呢?” “刚入行时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着迷啊。” 塔下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鲛岛,但没有再多问什么。 鲛岛与塔下走进新宿署防犯课。正逢午休时间,办公室里就一位刑警。 鲛岛习惯性地走到桌前,只见桌上有好几张便条,其中一张上写着:“男子数次来电,称有要事,但拒不提供姓名与联系方式。” 墙上的时钟指向12点40分。 “等我一下。”鲛岛说完,朝手枪保管库走去。装好枪套,再往二英寸新南部里装五枚点三八口径的实弹。 回到办公室,被迫值班的菜鸟刑警正拿着听筒:“警官,有您的电话,就是那个打来好几次的家伙,您要接吗?” “接。”鲛岛把电话切到自己的办公桌,“我是鲛岛。” “总算联系上你了。”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略带口音。 “你是?” “我是谁无所谓,名字能有什么意义啊。”男子说道。 鲛岛语气一变:“还真会说。找我什么事?” “你们在查某个人吧?” “我们永远有人要查,我们就是干这个的。” 坐在鲛岛椅子上的塔下抬头望着鲛岛。 “那……说原田先生你总明白了吧?” “原田?你是原田吗?” 塔下紧张起来:“别开玩笑了,我都没见过他。是原田先生的熟人委托的。” “委托什么?” “你旁边有人吗?” “没,大家可没那空。” “那就行。你心爱的姑娘恐怕要迟些回来了。” 鲛岛顿感后脑勺发凉,他故作冷静地说道:“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我也没办法,毕竟是受人所托。” “那人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就是传个口信呗。” “敢装蒜我要你好看。” “‘新宿鲛’好可怕哦。”男子说道。 “还有别的事吗?” “过会儿再详谈呗。” “我可不想跟你谈。” “那你女朋友就永远也回不来喽。” “你知道传这样的口信要坐多少年牢吗?” “无所谓。你只要让原田先生平安离开东京就行了。好好考虑考虑吧,鲛岛警官。”男子迅速说完,挂了电话。 鲛岛深吸一口气,放下听筒。 “怎么了?”塔下问道。 “没什么。不好意思,请再等我一下。” 鲛岛掏出笔记本,找出“Foods honey”其他成员的号码,走出防犯课办公室,用起了走廊里的公用电话。第二通电话,总算找到了队长周。 “我是鲛岛。” “啊,您好,她回来了?” “还没。对了,今天她联系过你吗?” “没有啊。” “那你知道她朋友开的那家店叫什么吗?” “不知道啊……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谢谢。”鲛岛挂了电话,拿出BP机,找出晶发来的酒店号码,打过去,让工作人员转接晶的房间,没人接。 “新宿鲛”——男子报出了鲛岛的外号,弦外之音是,他知道鲛岛是谁。 晶成了人质。鲛岛紧咬下唇。晶就在那座城市。 可为什么?晶与“冰棍”毫无瓜葛,况且那座城市没人知道晶是鲛岛的恋人,可与原田有联系的“冰棍”货源竟把晶抓走了。 也许是虚张声势。绑架警官的恋人,以人质要挟警察放跑自己的同伴——至少“专业犯罪者们”绝不会有这种思路。 对黑帮而言,逮捕或服刑算是意料之中的风险,关键是尽可能减少损失。将当局视作“敌人”的反政府主义过激派也许会伤害警官或警官周围的人,或是用人质相要挟,可毫无思想背景的黑帮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冰棍”货源中可能有左翼过激派——鲛岛一边思考着这种可能性,一边担忧着晶的处境。 然而,这与塔下提供的情报并不一致。原田(香川进)可是掌控当地财政界的豪门大少爷。 究竟是为什么?谁会知道鲛岛与晶的关系?唯一可能的就是晶曾经的同伴。他与“冰棍”货源有关,情报就是这么走漏的——只可能是这样。 晶与参与犯罪的男人曾一起搞过乐队,现在亦有深交。鲛岛简直难以想象,也不愿去想象。晶被绑架固然令鲛岛大受打击,可晶与犯罪分子曾是密友的事实更令他吃惊。 他们生活过的世界截然不同,这一点鲛岛再清楚不过了。即便看着同一件东西,他们的想法也会南辕北辙。即便如此,鲛岛还是义无反顾地相信着晶,爱着晶。 两年前,他险些失去晶。当时,鲛岛清楚地意识到,晶对他有多么重要,是无可替代且无比珍贵的人。这与晶想在鲛岛心中占据怎样的地位无关。 这份感情能否永恒,鲛岛无从得知。他唯一确定的是,自己的心与当时无昇。 天啊!鲛岛脑中一片空白。怎么会变成这样?! 鲛岛已无暇分析原因,混乱占据着他的心——唯有一点十分明确。 无论多么不安,无论存在着多么可怕的可能性,都不能将这件事告诉第三者。 在香川进被捕之前,即使出现意料之外的事态,鲛岛也决不能将“弱点”被敌人掌握的消息告诉他人,包括所有调查人员在内。 直到香川进被捕——“逮捕”这一结果不容更改。 并非使命,也并非忠于职守。信念使然。 <er h3">三 鲛岛与塔下离开新宿署,前往香川进的母校。他们本可去大学,但校方可能会要求鲛岛出示搜查令。申请搜查令不成问题,但为节约时间,他们选择了位于大学校内的附属高中教务部。 他们查到了香川进高中时的地址。保险起见,鲛岛还查了查香川进有没有亲戚在这所学校待过。果不其然,他的大伯父也是这所学校的毕业生,还曾担任大学的理事。 不过,那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而且鲛岛同时得知,那位伯父己在几年前去世。 香川进读高中时住在新宿区四谷一丁目的公寓,当时的登记簿上写着同居人为“兄昇”,还有电话号码。 抄下所有信息后,鲛岛与塔下一同朝四谷赶去。 十五年过去了,若是出租公寓,房子极有可能易主。 但从地址看,那是距离四谷车站只有几分钟路程的黄金地段,而且离赤坂的迎宾馆很近,即便是十几年前,房租也不可小觑。财力雄厚的香川家恐怕会直接把公寓买下来。 四谷与位于新宿的藤野组本部不过十分钟车程。如果香川进真潜伏在那栋公寓,且藤野组查出了公寓的所在……行动刻不容缓。 对藤野组而言,香川进是杀害干部的凶手,而他也掌握着“冰棍”生意的详细情报——那正是藤野组的生命线之一。若藤野组与香川进相敬如宾也就罢了,事已至此,一旦香川进被捕,不利的证据自不用说,本该由进承担的罪名也极有可能被扣到藤野组头上。既然有“杀害干部”这一大义名分,藤野组自然想借机杀进灭口,比警察更早采取行动——实在不行,同时行动也在所不惜——把进做掉。 不顾警方的制止,义无反顾地杀死进,只要在自首时说一句“一心为大哥报仇”就行了,藤野组有的是人背黑锅。 藤野组正想方设法查出进的所在。 佐濑被捕后,全组都听说了进杀死角后逃之夭夭的消息。 “要是香川在那儿怎么办?” 从高中驱车赶往四谷时,塔下在车里问道。 “确认他到底在不在才是当务之急。要是在,我会立刻联系下居警官。要是藤野组攻过来了,我们俩绝对挡不住。这是决定藤野组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即使知道有警察守着,他们也不会手下留情。” “‘冰棍’生意的证据足以逮捕组长吗?” “恐怕不行。藤野组原本靠甲苯生意发家,在干部候补生真壁服刑后险些解散,好在泡沫经济时期卖淫生意风风火火,这才有所好转。泡沫过去了,想必他们在‘冰棍’生意上花了不少心思。而且生意的负责人角死了,上头最关心的便是如何减少被逮捕的人数。为了把所有罪名扣在死了的角身上,必须做掉香川。” “可真把他做了,香川家就不会报复吗?” “这事等更上头的‘本家’施压后再考虑也来得及。但香川家一发话,‘本家’的日子也不好过。正因为如此,才必须在香川家采取行动之前,扼住他们的喉咙,这样便能互相牵制了。” “藤野组上头是——” “关东共荣会——老字号了。即便政治家施压,这点花招他们还是能使出来的。” “原来如此,打时间差是吧。上头的意思要过一段时间才能传达下来。” 鲛岛点点头。留给香川进与藤野组的时间不多了。藤野组拼了命要在今天之内作个了断。 还有晶。 鲛岛咬紧嘴唇。要是被藤野组抢了先,晶会不会有事?绑匪究竟会作何感想? 放跑香川进?绝无可能!但更糟糕的是被藤野组抢了先。 香川进一死,鲛岛便失去了救出晶的线索。 车来到四谷站前。鲛岛在四谷第一中学所在的转角左转,公寓就在中学后方的一角。 “就是那栋吧。”塔下指着一栋厚实的八层建筑说道。与近几年新造的高级公寓不同,它没有豪华的外部装饰,但每套房都很大,长方形的窗户对准迎宾馆与赤坂方向。绿灯闪亮,指出地下停车场的所在。 读高中、大学时,香川进都住在这栋公寓的701号房。 从“701”这个房号来看,那极有可能是七楼尽头处的房间。 鲛岛停好车,掏出望远镜,摇下窗户,仔细查看。 左侧尽头的房间拉着窗帘,而右侧尽头的没有拉,但因为角度的关系,鲛岛只能看见房间的天花板。 “这么豪华的公寓,肯定有管理员吧。”塔下说道。 一点儿也没错,但与普通公寓不同的是,这类公寓的管理员与房主的关系极为紧密,贸然前去了解情况,难保管理员不会通风报信。 鲛岛与塔下走下车。公寓建在单行道旁,只有一条车道,入口在通往地下停车场的通道旁边,凸出的房檐下装着硕大的玻璃门。 爬上几层楼梯,走进玻璃门。里头是大堂,右边装了一墙邮箱,左手边则是管理员办公室。大堂深处是电梯间,电梯共有两部。 大堂里十分昏暗,凉飕飕的,给人以安静沉稳的感觉。 管理员办公室拉着窗帘。 “先看邮箱。”鲛岛说着,朝邮箱走去。701号房的银色邮箱被密码锁锁了起来,上面没有贴名牌,也看不见信箱里有什么东西。 “还是得找管理员啊。”塔下说道。鲛岛也觉得别无他法。先找管理员确认一下,总比直接上七楼好。 拉着窗帘的小窗旁装着对讲机,塔下按下按钮。 铃声隔着窗户传来,可见建筑物里有多么安静。 没反应。 “今天周日,会不会没人啊?”塔下回头看着鲛岛问道。鲛岛没有作答。 这时,电梯门开了,是右边那部。一个四十多岁、身着牛仔裤和毛衣的男子走了出来,看起来不像是工薪族,皮肤黝黑,看起来很富裕。他一脸不耐烦地朝鲛岛与塔下走来,当着他们的面按下对讲机的按钮,发现没反应,他切了一声,喃喃道:“真是的,这可怎么办啊……” “怎么了?”鲛岛问道。 男子回头看了看鲛岛与塔下,一脸惊讶。 鲛岛拿出警察手册,男子立刻和盘托出:“我的车位被一辆陌生的车占了,你们是刑警,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啊?” “陌生的车?” “嗯,气死我了,我就出去了半个小时,就被那家伙占了。” “是什么车?” “奔驰啊。真不要脸,贴了金色的标志,窗户全部贴黑,肯定不是这儿的房客,我想找管理员投诉来着——” 他再次按下按钮。 “平时管理员都在吗?” “在啊,他住在这儿的,平时肯定有人守着。真是怪了……” “鲛岛警官。”塔下露出紧张的表情。 鲛岛走向窗边的不锈钢门,敲了敲。 “请问有人吗?我是警察。”鲛岛看了看小窗。 窗帘摇了一下,一个男人探出头来看了一眼,随即缩了回去。 鲛岛见状,拔腿朝电梯跑去:“塔下,快啊!” 这时,管理员办公室的房门猛地一开。 “干吗?吵死了,混账!”一个男人冲了出来,一看就是黑帮的。塔下转过身去。 鲛岛的直觉告诉他,管理员办公室被藤野组的追兵们占领了,另一队组员拿着备用钥匙朝七楼杀去。一听警察来了,这个望风的便冲了出来,只为拖住鲛岛。 “你——” “干吗?混账!”混混朝塔下逼去。 “别管他,别管他塔下!他在争取时间!” “什么?” 又有两个混混冲出了办公室,鲛岛认出了其中一个——是藤野组的组员。 塔下甩开混混的手,大喊一声:“毒品取缔官事务所!不许动!” “吵死了!” 穿牛仔裤的男子目瞪口呆,连连后退。也难怪,自家公寓的管理员办公室里突然冲出好几个凶相毕露的黑帮混混,谁都会被吓傻。 剩下的两个朝鲛岛冲去,其中一个抱住鲛岛的腰,另一个则用身体撞了过来。 鲛岛没站稳,倒在电梯间的走廊上。 “刑警怎么了?混账!干一架吗?嗯?” 其中一个混混企图坐在鲛岛身上:“啊——” 鲛岛虽摆出迎战架势,可腰部与左肩还是受了冲击,不禁呻吟了一声。他将右手伸向新南部的枪套。这家伙知道鲛岛能以妨碍公务的罪名逮捕他,这也意味着“别动队”才上去没多久——鲛岛忍痛在脑中思考着。 拔出新南部,对准跨在身上的混混的额头,他倒吸一口冷气。 “开枪啊!你开枪啊!”嘴上这么说,可混混还是老老实实地下来了。鲛岛站起身。塔下正与第一个冲出来的混混肉搏。他们定会随身携带刀具与枪支,可并没有拿出来,可见他并没有伤害鲛岛的打算。 杀去楼上的家伙们定有武装。 鲛岛对准脚边开了一枪。枪声冻住了大堂里的空气,也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下一发打穿的就是你!”鲛岛怒吼着。 塔下跑到鲛岛旁边,他的嘴唇被打肿了,额头上也有伤。他瞪着混混们,从腰间拔出手枪,那是7.62mm口径的勃朗宁。小型自动枪藏在衣服下面也不是很起眼,警视厅的SP也常会配备这种手枪。 拉动滑栓,把第一发子弹送进枪膛。 鲛岛按下电梯按钮,门开了。他掏出下居给的无线电对讲机,递给塔下:“知道该怎么用吧?快请求援助!” 塔下瞪大双眼,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鲛岛警官!你准备一个人上去吗?” “这群人也好,上面那群人也好,都作好了被捕的准备,可见他们杀香川灭口的决心之大。” “这……这也太乱来了!” 鲛岛也知道那很危险,可想到晶……为查明“冰棍”贩卖网,究竟该不该单枪匹马上楼?鲛岛也说不清楚。 “我不能坐视不理!” “话是这么说——”塔下没有把话说完,他从鲛岛的表情中读出了紧迫。 鲛岛也没有多说,直接走进电梯,按下了“7”。 电梯门缓缓关上,开始上升。 深呼吸,呼出的气在喉咙口颤抖——他害怕了。今天,藤野组的混混们极有可能反抗鲛岛的要求,甚至可能开枪还击。他将浑身的力气注入丹田。 新宿御苑的那场枪战结束后,鲛岛再也没体会过如此强烈的恐惧。当时鲛岛继承了殉职的中国台湾刑警的遗志,心中有无比强烈的使命感驱使。 如今——如今支撑着他的,并非使命感。不,从严格意义上讲,亦可说成使命感,但这份使命感并非来源于警察这份工作,而是来自拯救心爱之人——晶的急切心情。 下意识中,鲛岛的左手碰到了放有钱包的内口袋,口袋里有一张照片,而照片上有两个早已不在人世的中国台湾人——毒猿刘镇生与刑警郭荣民。 咬紧下唇,鲛岛强忍着想要与照片对话的冲动,为自己加油鼓劲。 电梯来到七楼。 第三十五章 一切是如此突然。进正与昇讲着电话。 得知进砍伤了角,昇惊愕不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没办法啊,我没办法啊!” “他干什么了?” “什么干什么……他要杀我啊……”进泣不成声,难以自控。他真想像个孩子一样,在哥哥怀中放声痛哭,真想让哥哥安慰自己说,你做噩梦了,那都是噩梦。 “你受伤了吗?” “我没事,我没事……可……可……他们开枪了……打中了沙贵……” 正在他打电话时。沙贵的情况开始恶化。她的眼睛还睁着,可呆呆地望着一点。进赶忙握住她的手,可她毫无反应。 “听好了,要冷静,要冷静啊!”昇重复着,既是在劝进,也在劝自己,“我都安排好了,都安排好了!只要你离开东京就行了!只要你回来,总有办法的!” “不行啊……已经不行了……我不能把沙贵丢在这儿……我……我杀了人啊……” “振作点儿!你放弃了又能怎么样?” “警察会追来的。哥,我……我死定了……就让我死在这儿吧,不会给你跟香川家添麻烦的。我会和沙贵一起死的。” “傻小子,胡说什么呢!你死了能解决什么问题?听着,我有办法让那边的刑警听话!听着!你听见没?” “嗯……我听着……”进吸着鼻涕说道。他浑身发冷,难受得不行,浑身的皮肤异常粗糙,仿佛每个毛孔都成了鸡皮疙瘩,都成了有生命的活物。 好想吐!总而言之就是难受。 哥哥说道:“岛,鲛岛,新宿署的。听好了,等警察都赶来了就结束了,现在我还有办法,我安排好了,让鲛岛解决那些混混。” “安排?什么安排?哥,你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这边也冒出几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来,居然敢威胁我,我本想等你回来之后再说的,可现在不得不说了,就是景子的酒吧的店长,还有他朋友,就是两个小流氓,只想要点钱,我就利用了他们,他们想分一杯羹。” “你干什么了?怎么利用他们的?” 进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我手里有鲛岛的女朋友,晶,听清楚了吗?晶,好好记住这个名字。” “晶……是吧……” “没错,我有她当人质,鲛岛会救你的,他应该已经采取行动了,所以——” 这时,门口传来巨大的响声。 “等等,有人来了。” “门锁了吗?锁好了吗?”哥哥高声喊道。 “锁了,还挂了链子,可——”进拿着移动电话来到走廊,顿时呆若木鸡。 门居然开着,本该关着的大门居然开着。 只有锁链还在发挥作用,一只手伸进门缝中,摇晃着锁链的搭扣。 来人见难以解开锁链,便开始疯狂地撞门。门猛地打开,又猛地关上,锁链也随之一松一紧。看来,他们准备把锁链从墙上撞下来。 锁链每次绷紧都会发出巨大的响声,房间里的每扇窗户都在随之抖动。 “门开了!他们在拆锁链!” “混账!怎么不开啊?”怒吼声从门外传来。 “是黑帮,是黑帮!他们来报复我了!” “打110,快打110!” “可——” “警方会想办法的!我会向藤野组上头施压的!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打110!” “警察……警察会把我抓起来的……哥……我是杀人犯啊……” “又不一定会判死刑,况且你杀的是黑帮的人,他还想杀你呢!手上又有人质!没事的!不会判太重的!” 进看了看小巧的移动电话,又看了看大门。哥哥的声音近在咫尺,而锁链已然摇摇欲坠。锁链一掉,他便小命不保,混混们将鱼贯而入,把他打成马蜂窝。 进尖声喊着,不知是惨叫还是呐喊。 他一个转身,冲回客厅,抓起桌上的“冰棍”,用大拇指指腹把所有“冰棍”都按了出来,一把丢进嘴里。 咬碎,咽下去,呛了一口,咳嗽不止,胃里涌起一股热流。 他吐了,可出来的只有扯着白丝、与唾液搅成一团的“冰棍”碎片。 “进,你怎么了?进!”摆在桌上的电话传出喊声,而门口的噪音还在继续。 进走近平躺着的沙贵,跪在她身边。他擦了擦嘴,把头埋进沙贵的胸口。 “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喃喃道。沙贵没有回答。 “为什么……为什么……” 沙贵微微一动,进猛地抬起头。沙贵正死盯着他,眼中没有怒火,也没有轻蔑。 进也望着沙贵。 沙贵动了动嘴,痛苦而沙哑的声音。不把耳朵凑上去,根本听不清楚。 “大家……都是笨蛋……” “是吗?”进用颤抖的声音问道。沙贵不吭声。 “可……沙贵……我真的好喜欢你……老家没有你这样的女人……我好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啊……” 沙贵没有作答。 第三十六章 电梯门开了。与此同时,喊声划破走廊的宁静,声音是从铺着地毯的宽敞走廊最右边传来的。 鲛岛朝右边望去,只见一扇不锈钢门朝内开着,一群男人正往里冲。 鲛岛撒腿就跑。谩骂声与惨叫声混作一团,响声不断,还有重物倒地的声音,玻璃破裂的声音…… 鲛岛冲进屋里。房门大开,被撞开的锁链在门把手下摇晃,屋里挤着一群人。 “警察!不许动!”鲛岛举起新南部大吼一声。人群顿时散开。一个男人蹲在他们中间,手持美工刀,双手捂住脸。 “你要干吗?” 男子赶紧藏了起来。而身着战斗服、手持匕首的年轻男子朝鲛岛冲了过来。 “要反抗吗?” 鲛岛对准下方开了一枪。轰鸣声响起,男子右膝下方弹了一下,应声倒地。 “痛死了!”他大喊着,满地乱滚,“混账!” 好几声枪响传来。被团团围住的男子再次进入鲛岛的视野。他站起身,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美工刀。 又是一声枪响。一道黄色的闪光过后,男子蜷缩着身子,倒地不起。 “住手!” 手持重型柯尔特军用自动步枪的男子继续将枪口对准倒地的男子。屋里除了他和身着战斗服的年轻人外,还有两个男人,分别手持匕首和银色左轮手枪。 鲛岛朝上开了一枪,子弹打碎了拉着窗帘的玻璃窗。手持军用自动枪的男子踉跄了一下,一脸惊讶地看着鲛岛,脸色苍白,双眼吊起。 “去死吧!” 可他还是将枪口对准了地上的男子。鲛岛再开一枪,这次直接命中了男子的手臂。他用双手扛着步枪朝后仰,喷出无数子弹。男子跌坐在地。 “放下武器!放下武器!”鲛岛怒吼着。 混混们面面相觑,放下了武器。鲛岛用力伸直举着枪的双手,走进室内。他只有一发子弹了。 走廊地上倒着个巨大的装饰壶,而隔开走廊与客厅的玻璃门也变成了一地碎片。鲛岛每跨一步,碎玻璃就会在脚下作响。 鲛岛将枪口对准混混们的脸。他真想冲去看看倒地男子的情况,可混混们手持危险武器,绝不能放松警惕。刚放下的手枪和匕首,就在他们脚边。 突然,鲛岛意识到周围异常安静,除了眼前那身着战斗服的小混混发出的低吟外,不再有任何响声。 整栋建筑物被方才的怒吼与枪声吓坏了,大气都不敢出。 所有站着的人都喘着粗气,鲛岛也不例外。 有瞪着鲛岛的,有低头不语的。鲛岛所在的位置看不见倒地的男子。低着头的那个便在查看他的情况。 鲛岛没有动弹,不,是无法动弹,喉咙干得冒火,举着枪的双手仿佛被石膏固定住了一样,纹丝不动。 对峙的时间不过几分钟,可对鲛岛而言,简直比数小时还长。 突然,瞪着鲛岛的男子表情一变,充满憎恶与焦躁的眼神赌气地错开。 鲛岛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原因——警车的警笛声相互重叠,离公寓越来越近。 警笛声越来越响,震耳欲聋。突然,声音不见了,不一会儿,机动队与身着防弹背心的刑警们鱼贯而入。 鲛岛好不容易才放下手中的枪。警官们进屋好久了,可他的双臂还是如此僵硬。最终,他靠着坚忍的意志力才缓缓放下枪。 救护车晚些时候才到。 鲛岛朝被警官们团团围住的男子走去,男子的头枕着一件防弹背心。 “不能动他啊……”下居抬头望着鲛岛。那件防弹背心是他的。 用“鲜血淋漓”形容男子再合适不过了。他吃了好几颗子弹,还被匕首砍伤了,浑身是血,甚至看不清伤口在哪儿。他微微睁开眼睛,费力地呼吸着。 下居将视线移回男子身上,哭丧着脸,从心底里祈祷男子能捡回一条小命。 房间里还有个在死亡边缘徘徊的人——阴山真子。她躺在吸满黑血的长椅上,一位调查员为她披上外衣。 鲛岛蹲在男子身边喊道:“香川!能听见吗?香川!” 男子险些闭上的双眼微微抽搐。 “香川!”他空虚的双眼寻找着鲛岛。 “啊,啊……”不知是对鲛岛呼喊的反应,还是单纯的呻吟。 “我是鲛岛,知道吗?新宿署的鲛岛!” 下居惊讶地盯着鲛岛,他不明白鲛岛为何要对这个濒死的男人报上大名。 但香川有了反应,痉挛般的眨眼越发激烈,想要看清鲛岛的模样。 “你就是‘冰棍’的货源吧?” “嗯……” 男子尝试着动口,紫色的嘴唇张开,舌头一上一下,仿佛在寻找着力点。 “J……”下居立刻把耳朵凑了上去 “晶……”说完,男子便闭上眼睛,呻吟起来,呻吟声拉得老长,停下了。 下居赶忙摸了摸脉搏。 “他很虚弱……” 香川昏死了过去。鲛岛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脸。 JING,他说了JING,是晶吗? 他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至少他昨晚已经离开老家了,说不定昨天就来了。 昨天深夜,鲛岛通过电话得知晶被绑架、监禁的消息,而眼前这个男人不可能参与其中。 鲛岛环视四周。即便香川是“冰棍”的货源,他也不会是单干的,抓走晶的便是他的同伙。 救护车来了。队员们判断香川与真子需要立刻止血,屋里一阵骚动。他们俩的衣服被当场剪开。 鲛岛再次环视四周。搏斗与枪战让屋里一片狼藉。这间房子的生活气息少得可怜,沙发、茶几等家具像是随便搞来的。 玻璃餐桌布满裂缝,上面摊着一板板“冰棍”。 餐桌下掉着一部移动电话。 鲛岛戴上手套。照理说,为保护现场,他不能碰任何东西,可他等不及了。 他捡起电话。显示屏的灯没有亮,但有个棒状图示,说明电源是开着的。 把听筒放在耳边,沙——听见杂音,鲛岛大吃一惊——电话通着!如果这是香川的电话,那就意味着他遇袭之前正与共犯通话,而且那人通过电话,听到了袭击的全过程。 “鲛岛警官!”下居喊道。 在急救人员止血时,香川不治身亡。急救员把听诊器放在他胸口,摇了摇头说:“不行了。” 真子则被抬了出去。 “别放弃啊!做点儿什么啊!他不能死啊!”保安二课的一位刑警大声喊道。 “话是这么说——” “好吧,总之你们先送他去医院,实在不行我们也只能放弃了。”下居插话道。 “心脏停搏,瞳孔放大,没有脉搏,这人怎么看都死了——” “求你了!”下居怒吼一声。 急救员语塞,看了看搭档。他们将香川抬上担架,固定好。 “你去帮帮忙。”下居对警员说道。 气氛十分尴尬。 两位警员帮着急救员把香川抬了出去。 “听见了吗?”鲛岛对着听筒说道。这是一场豪赌,对方可能会一言不发地把电话挂了。 电话那头鸦雀无声,但鲛岛察觉到那边有人,他确认那人正死死抓着听筒,屏息凝神。 “我是新宿署的鲛岛。” 屋里的所有警员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盯着鲛岛。 “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吧?” 下居惊愕地瞪大双眼。鲛岛点点头,使了个眼色。 “情况如何?”突然,男子的声音传来。是个非常沉着冷静的声音,和打去新宿署的那个人截然不同。 “香川进吗?” “是的。” 紧张令鲛岛的胃一紧。该不该把真相告诉他?要是说了,晶会怎么样? “怕是没救了。” “……”对方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才说,“是你干的吗?” “不,是黑帮。我……试图阻止,可没赶上。” “作好心理准备了吗?” “什么?” “那就行。” “等等!” “你没有照我们的要求办。” “那种要求我怎么可能照办?!你们就不怕罪上加罪吗?” “都怪你。” 不!鲛岛本想反驳,可还是忍住了,当务之急是将此人的愤怒转向自己,而非晶。 “也许吧。” 鲛岛强忍着感情。男子轻叹一声。 “你要怎么办?”鲛岛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你不恨我吗?” 男子没有作答。 “无论如何,你们都完蛋了。” 男子还是一言不发。 鲛岛一咬牙,说道:“你就不想见见我吗?你就不想知道香川进发生了些什么吗?” “你能解释清楚吗?”男子语塞。 鲛岛大吃一惊——他在哭。 “嗯,当然能。”鲛岛中气十足地说道。 “那就过来吧,到我这儿来,来了再说。”说着,男子挂了电话。 鲛岛放下听筒。 “挂了。” “给我!”下居喊道。 鲛岛把电话交给他。 “有重播键,一按说不定能知道他在跟谁通话。” 下居按下重播键。 “有了!快拿笔!” 警员赶忙掏出笔记本。 “03—3232——”听到这儿,鲛岛便失去了兴趣——那是东京的号码。警员记好后,又重复了一遍。 鲛岛摊开笔记本。 “知道是哪儿的号码吗?好像是新宿的。” “是藤野组本部。” 重播键只能显示出香川拨过的号码,这只能说明他主动打的最后一个电话是给藤野组本部的。 而“他”不可能在藤野组本部。 “这个一会儿再说,机器总还记着其他号码吧。”下居说着,把移动电话塞进证据保管袋中。 “我到下面去一趟。”鲛岛说道。 他必须参与现场勘查,但在那之前,还有件不得不做的事。 坐电梯来到一楼,楼下的勘查工作已经开始了。 塔下就坐在大堂的椅子上,百无聊赖。 一楼的调查工作围绕着管理员办公室展开。鲛岛过去一看,得知藤野组的特攻队恐吓了管理员夫妇,抢走了701号房的钥匙,还把他们绑了起来。 所幸夫妻俩没有受伤。 鲛岛在大堂楼梯口接受了简单的质询,内容涉及威吓、射击时的情况。回到七楼后,恐怕还要回答同样的问题,事后还会召开审议会。 问话结束后,鲛岛来到塔下对面坐下。公寓里到处是警察,谁都不会跟塔下搭话。 塔下一言不发地看着鲛岛。他疲惫不堪,浑身是伤,面无表情。 “通知事务所了吗?”鲛岛问道。 塔下点点头:“今天,主任应该会去藤野组入室调查。我被排除在外了。” “然后呢?” 塔下抬眼盯着鲛岛,原本朦胧的视线逐渐犀利起来。 “这要看你们了,反正‘冰棍’的货源算是一举消灭了。” “警视厅不动,毒取就不动?” “不好说,但香川已死,他的同伴定会把所有货处理掉,再把罪名统统扣在香川头上。上头总不会为了个死人的名誉施压吧。” 问题是何时停止调查。香川进是杀人犯,且服用了“冰棍”,证据确凿,调查应该不会遇到阻力。但一切皆因香川已死,若是调查涉及尚在人世的香川家相关者,压力定是无法避免的。 “还没完。”鲛岛说道。 塔下一脸惊讶:“此话怎讲?” “关键时刻,香川的共犯以人质要挟,让我放跑香川。” 塔下瞪大双眼:“那——” 鲛岛点点头:“也许,他,或是他们,抓了我女朋友当人质——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听来的。” 鲛岛甚至无法排除晶已经遇害的可能。如果制毒组织希望将事态平息下来,那晶就会有生命危险。 “怎么会……”塔下愕然,“你为什么不说——” “说了也是白说,反正我没来得及阻止藤野组的报复……” 塔下一脸的难以置信:“你可真是……” “还没完,我要去会会他们。”鲛岛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就去吗?” 鲛岛点点头。 “不行啊!警视厅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自有办法。”鲛岛说道。 塔下摇了摇头:“真是难以置信……” 他盯着脚边看了许久,突然抬起头来,盯住鲛岛的脸:“好吧,我也下决心了。”说着,他掏出笔记本,写了两行字,撕下交给鲛岛。 “请你联系这个人,我也会和他打招呼的,他应该会给你提供很有价值的情报。” 鲛岛一看,纸上写着“石渡照久”四个字,还有一串电话号码。 “他是我们的卧底。”塔下说道。 第三十七章 昇放下听筒,靠在椅背上——嘎吱——闭上双眼。进快死了。 真是个傻子。天真无邪,不知世事,胆小如鼠,还老爱逞强。 真是个傻子。某件事发生前,昇还以为进是个货真价实的混混。他不怕进,但坚信他们会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也不想与他同流合污。 而那个夏天却改变了一切。 东京的那个夏天,与进共度的那个夏天,内心痛苦不已。 那时,昇已下定决心走一条与香川家毫无瓜葛的道路。 躲在本家的大伞下,为了那一杯羹,唯唯诺诺——如此人生,是他绝对不想要的。 打工存钱,等存够了就搬出四谷的公寓。他还下定决心,要赚钱自己付大学学费。 那年夏天开始前,某件事粉碎了昇前所未有的决心与勇气,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沉重的打击,那份痛苦,让他产生了自力更生的想法。 而那年夏天,进磨平了他的决心。昇不得不照顾比自己小七岁的弟弟,浪费了他实现决心的行动时间。 仔细想来,那份决心不过是伤感的产物。进能夺走他的时间,只说明他的意志不够坚定。 然而,昇不得不承认,那年夏天是他命运的分水岭。去车站迎接那个言行举止皆让他感到不快的弟弟,带他去想去的地方,带他去吃饭…… 昇带弟弟去他常去的小食堂。那是进在东京的第一顿饭,当时的情景,昇毕生难忘。 ——这也太难吃了吧!。 进大声喊道。他要了份汉堡套餐,可剩了一半多。昇则一言不发地吃光了。 离开父母,来到这座完全陌生的城市定居已经三年。第一次独自吃饭时,他也有过完全相同的感受:怎么这么难吃? 可如今呢?习惯了。从家中热腾腾的饭菜,到食堂那冰冷无味的套餐一那便是习惯东京生活的第一步。 ——不想吃就别吃。 昇说道。进别过头去,正要把手伸向脏兮兮的漫画杂志,突然转过头问道: ——哥,有烟吗? 口气中透着谄媚。昇放下筷子,看着弟弟,又看了看食堂里的其他人。没人看兄弟俩,店里大多是孤身一人的年轻男子,一边看漫画一边动嘴。 ——哥,有烟吗? 这句话是兄弟情的第一块砖。昇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七星与打火机递了过去。进驾轻就熟地掏出一根,点了火。 谁都没有责怪这个抽烟的高中生。 换作在老家,进与昇总在他人的注视之中。昇是“香川分家的好哥哥”,而进则是“淘气包小进”。 但在东京,他们不过是两个普通的年轻人。 没几天,昇便看透了进的本质——爱撒娇的小流氓。与此同时,他也赢得了弟弟的信赖与尊敬。进向昇道出实情。 若是在老家上高中,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无法无天了。外地人搞了个新暴走族,可能盯上了他,他害怕。 令进恐惧的不仅是暴走族的暴力,他更害怕的是人们看待“香川家的小进”的眼光就此改变。 听到这话,昇才明白弟弟也被香川家的桎梏困住了,他真想为弟弟做些什么。 不久,昇便除掉了进所恐惧的对象。但极具讽刺意味的是,这必须依靠昇梦想摆脱的香川家族的力量。 那时,他已经打消了逃离香川家的念头。 不过,他从没跟人提起,他为何曾下定决心摆脱家族的束缚。 进道出了恐惧的源头,昇便帮他解决了麻烦。但即使昇将烦恼说给进听,进也无法为昇做些什么。所以他一直没说。 兄弟俩的关系是单方面的。进深信着昇,也依靠着昇。而昇并不依靠进,因为他深知弟弟有多么软弱与愚蠢。 然而,他深爱着进,也很疼爱他。 听闻进惨遭报复,昇深受打击,仿佛落入悲伤的深渊。比起结发妻子,他更爱进这个弟弟,这点毋庸置疑。 他真想立刻赶去东京,陪伴在进的左右。 可他不能走。 昇睁开眼睛。他坐在香川运输社长室的老板椅上,一切照旧。自幼看惯了的高山景色就在窗边。 他憎恨这结局,可并不后悔。这便是他的命运,无论如何他都要接受。 那年夏初,巨大的痛苦与悲伤令他下定决心,抛开一切,从头来过。现在的心情亦是如此。不,比当年更甚,但他会赢的。 地位也好,名誉也好,他都不在乎。正因为不在乎,才会开始这一切。 有人敲了敲社长室的大门。 “进来。”昇平静地回答。 门悄悄地开了。那年夏初,让昇下定决心的罪魁祸首——香川景子走进屋里。 两人四目相对,沉默不语。他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景子。 一头乱发,几乎素面朝天,眼下深深的黑眼圈,那下垂的眼袋,让景子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老。 “怎么样了?”景子终于开口了。今天虽是周日,但昇的秘书上班了。景子恐怕是未经秘书许可上来的吧——昇看着景子的脸想道。景子能办到这一点。在这座小城,景子与她的父亲是无所不能的。那死老头就快见阎王了。 “进死了。”昇说道。 景子瞪大双眼,用极轻但激烈的语气说道:“为什么?” “他被东京吞噬了……” 景子踉踉跄跄地走上前去。 “你在说什么……” 昇伸出手来说道:“有烟吗?” 大儿子出生后,他便戒了烟。平时对昇唯命是从的妻子,只说过一次狠话:别在孩子面前抽烟。 景子从小手包中掏出香烟和打火机。 昇点了根烟,深吸一口。肺还不适应烟草,简直喘不过气来,泪水模糊了视线。 “告诉我,究竟出什么事了?”景子厉声问道。 昇抬头看着景子:“我说了,进死了,被人杀死了。” “谁干的?” “黑帮吧。不是警察。” “为什么?” “交易进行得不顺利。他们的手下被抓了,我们准备和他们划清界限,他们就把进在东京的女人抓了当人质。” 景子惊愕地望着昇。 “进为了救她,带着所有‘冰棍’赶往东京,就在昨晚的演唱会之后。他……他……砍伤了黑帮干部。太蠢了……把‘冰棍’给他,把女人换回来不就好了吗……他是个胆小鬼……所以才一时冲动……” “警察呢?” “快来了。我还想救他……就用了昨天那个歌手,她是新宿刑警的女朋友。” “什么?!” “是个叫鲛岛的刑警,我想用那歌手给鲛岛施压,可没赶上。” “你究竟做什么了?” 景子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疼爱的小鬼和他的混混朋友。我告诉他们,想分一杯羹,就来帮我的忙。” “你让耕二干什么了?”景子的声音变得越发严厉。 昇看着景子,她的眼中满是怒火。 “你喜欢那小鬼吗?” “快说!你让耕二干什么了?” “他反咬你一口,你还那么疼他吗?” “我没问你这个!你让他干什么了?” 昇微笑着摇摇头。 “我让他们把那姑娘带出去关了起来。” “她在哪儿?” 昇没有作答,又点了根烟。 景子呆若木鸡。 怎么不来打我?昇心想。来打我啊,给你打,那一瞬,我们便能肌肤相触。 “你知道了又如何?” “你说什么呢!做这种事……” “没事的,不会给本家添麻烦的,我和进会背黑锅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昇怒吼道,“覆水难收了!那黑帮干部快死了,进也死了,整箱整箱的‘冰棍’都到警察手里了!还能有什么办法?我跟那刑警通过电话了,我让他过来,告诉我进是怎么死的,如果他想救女朋友的话……” 景子沉默了,喉咙口发出响声,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为什么……” 昇看了景子一眼:“这还是你第一次问为什么。让你介绍东京的黑帮给我时,你没有问;当你发现我卖‘冰棍’给他们时,你也没有问,可现在,你终于问了。” 景子缓缓抬眼:“那是因为……那是你想做的事……” “你为什么答应我的要求?因为是分家的请求,还是本家的职责?” “跟这些没关系。”景子闭上双眼。 “是吗……你交了啊。” “你还在恨我吗?” “怎么会。” “我真该道歉的,我一直很后悔……我真该跟你道歉的……” “可你没有,本家的人怎么能向分家低头呢?” “别说这种话了……” “你就是这么说的。你还记得吗?当年我曾说过,我们是堂兄妹,是可以结婚的。” 景子点点头,泪如泉涌。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说的吗?‘可我不能嫁去分家呀’。” 景子噙着泪水,凝视着昇。 “你一直记着?” “没错。”昇低声说道。 那年夏初,他带着上高二的景子租车出游。景子的第一次已经给了别人。昇听说景子的生活很是放荡,她在东京的女子大学附属高中上学,可竟然跑到六本木花天酒地。但那时的景子也是如此美艳,如此炫目。 要是她当年直接拒绝昇,说他太无趣,不想跟这么土的男人上床,也就罢了。 昇一直喜欢着景子,从小到大。 “你能跟那个无趣的男人离婚,真是太好了。” “你为什么不救我?” “救?这话从何说起啊?低贱的奴仆要如何去救高贵的女王陛下?” 景子长叹一声。 两人沉默片刻。香川运输的办公楼鸦雀无声,仿佛在屏息凝神地倾听两人的对话。 其实那是不可能的,站在走廊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以后要怎么办?”景子问道。 “船到桥头自然直。”昇说道。他突然发现,自己身轻如燕。 啊……终于跳出来了,事到如今,他终于跳出香川家的大伞了。 因为,他穿上了名为“罪犯”的新衣。 像是件脏兮兮的雨披,雨披内侧贴着肉,有股恶臭。冰冷的雨水打在雨披上,那感觉会透过雨披,传到皮肤。还有不少破洞,雨水都能漏进来。 但他并不在香川家的大伞之下。 他发现,自己早就料到了这一刻的到来。与此同时,他终于察觉到,唯有这样才能逃离香川家的大伞。 他甚至能想象出这件事家喻户晓之后,人们会有多么惊讶。 ——为什么要干那种蠢事? ——究竟想要什么啊? 人们定会如此议论。 “跟老爷子说——我和进的事情就不用管了,只要保护好你自己和本家,别被我们殃及就行。” “别自说自话!” “自说自话?” “不是吗?你和进痛快了,为所欲为了。现在可好,进死了,你要完蛋了,所以让我滚,这算什么?!” 昇盯着景子,不明白景子究竟想说什么。 “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不是担心!”景子拼命地摇头,“我不允许你自说自话!” “因为我是分家的吗?” “笨蛋!”景子喊着,冲了过来。她推开桌上的电话和笔筒,径直扑向昇。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粉拳落在他肩头、脸颊与额头。痛楚中,昇终于听见了他一直想听的话,也终于知道了一直以来想知道的感情。 好幸福! 第三十八章 “为……什么……” 耕二断断续续地问道。所有手指都动不了了,多吸口气,胸口都会阵阵剧痛——肋骨断了。破仓库的地面满是油渍,尽是灰尘。平濑一脚又一脚地踹他。 ——去死吧,混账!去死吧你! 无数次怒吼,无数次暴行,杀意毋庸置疑。恐惧涌上心头,耕二不禁啜泣起来。 “是客户让我把小晶关起来的好吧。” 耕二转着眼珠,看见平濑坐在一个横放着的油桶上,跷着二郎腿,一旁则放着移动电话。 不见晶的踪影。一进仓库,平濑就把晶带去了仓库深处的小办公室。 耕二不知道平濑对晶做了些什么。十分钟后,平濑回来了。耕二立刻冲了上去。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晶是无辜的啊! 问题的答案,便是浑身是血、鼻青脸肿、倒地不起的自己。 平濑很是冷静。殴打耕二的时候,他没有看晶所在的办公室一眼。那究竟意味着什么?耕二不敢想。 “我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平濑说着,点了根烟。 “你就……不怕吗……” “怕?怕什么?我的靠山可是君临天下的香川家哎,国会议员见了他们都要下跪,警察还有什么好怕的?” 平濑抬头望着仓库的天花板,吐出一口烟。铁骨与塑料板搭成的天花板透着黄色的光。仓库里空荡荡的,有一股发馊的机油味。 平濑丢下烟蒂,拿起一旁的移动电话,拨了个号码,把听筒举在耳边。不一会儿,他切了一声,把电话放回原处。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了。耕二也知道平濑在做什么。 他联系不上石渡。 石渡是聪明人。他定是发现平濑开始胡作非为,便逃之夭夭,免得受到牵连。 聪明的石渡躲了起来,而愚蠢的我则在这儿挨揍,浑身是伤,半死不活,还让最珍视的朋友受了苦。要是晶被平濑杀了可怎么办? “我说平濑啊……求你了……晶是无辜的,放了她吧……” “蠢货,还说这个啊,再说,当心我再踹你啊。她跟这事儿的关系大了,现在放了她可就麻烦了!” 听到这话,耕二放心了些,晶还活着。 “可恶,石渡那混账。”平濑嘟囔着,用脚跟踢了踢油桶。鞋尖还沾着耕二的血迹,都干了。 平濑缓缓转过头去。 “把小晶带出来,咱们轮一遍吧……” “不……”平濑拍了拍膝盖,探出身子。 “你跟她做过吧?” “没。” 平濑跳下油罐,步步逼近。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耕二的身体也因恐惧越发僵硬。 平濑蹲下身来,皮带上的匕首柄清晰可见。他一把抓住耕二的刘海,把他的脸揪了起来。 “少来!你们做过吧?” 耕二眨了眨眼,眼泪又快出来了。 “做过吧?”他抓住耕二的头发,疯狂地摇晃。耕二剧痛难耐。 “做过!”耕二终于回答了。 “怎么样?好吃吗?” 平濑一脸奸笑,就差没伸出舌头舔嘴唇了。 “几百年前的事,早就不记得了。” “湿不?紧不?” “忘了……” “少装蒜!混账!” 额头撞在地板上,头晕目眩,本已止住的鼻血又喷涌而出。 “就你爽怎么行?听着,那女人反正也活不了了,就让我在她死前好好疼她一下吧。你瞧着吧,我会让她爽到哭的……” “啊……啊……”耕二呻吟着。除了呻吟外,他什么都办不到。 “话说回来,妈妈桑怎么样?女人三十,如狼似虎嘛,欲望很强吧?”平濑仿佛没听见耕二的呻吟,“你小子倒是爽了,我也想跟妈妈桑做一次啊,肯定很爽……爽到天上了吧,嗯?”他用指尖戳了戳耕二趴在地上的头。 哗哗哔,哔哔哔,不知是何处传来的笛声。 “哦!”平濑站起身。原来不是笛声,而是移动电话的铃声。 “喂喂。”他抓着听筒说道,“嗯,我照您说的做了,您什么时候过来啊?” 他皱起眉头,仔细地听。 “嗯,我知道。不过,这样行吗?啊……好,啊……对了,这次的报酬——嗯?多少?不错啊。现钱?什么时候?今天?那真是太好啦,我的售后服务很好的……好,那我等着。” 他挂了电话,走回耕二身边。 “说是给两千万,太爽了,兴奋剂生意再慢慢谈。”那口气跟唱歌似的。他又拿起听筒,给石渡打了个电话,发现还是没人接,他不禁咋舌。 “真是的……蠢货太多了,真让人头疼。” 平濑又点了根烟,焦躁不已,一根接一根地抽,表情很是严肃,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搞了半天还是这样,只能说明他不是那块料。”他自言自语着,又俯视着耕二说道,“算了,你们也算派上用场了,你帮我联系上了妈妈桑,石渡也帮了很多忙。” “你……你说什么呢……”耕二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我不是说了吗?一路走来不容易啊。” “平濑……你……不对劲啊……” “你懂个屁!闭嘴。”平濑脸上并无怒意,“过会儿你就明白了。” 第三十九章 <er top">一 “停职处分?”桃井皱起眉头,“现在?” 四谷公寓的现场勘查结束后,鲛岛在本厅搜查一课接受了简单的质询,便回到了新宿署防犯课。 “是的,”鲛岛点点头,“请立刻将我停职,原因就用‘毒品取缔官事务所提出抗议’好了。” “这得问问署长的意见。”桃井抬头看着站在办公桌前的鲛岛说道。 “没时间了。本厅保安二课与搜查一课恐怕会迫不及待地从我口中打听今天发生的事。” “就为了躲这个?” “不,”鲛岛摇摇头,“已经发生的事情,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解释,可当务之急是阻止即将发生的事。” 桃井摘下老花镜。办公室里还有几位刑警在。 “去食堂吧。” 鲛岛点点头。桃井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他边走边问:“枪支的使用有没有违规?” “应该没问题,可惜没救下香川进。” “搜查一课有什么反应?” 鲛岛看着桃井的脸说:“发现我是警察,他们大失所望。” “审问你了?” “以后会好好审的吧。” 桃井不禁苦笑,眼角挤出了皱纹。 也难怪,香川进和冲着香川进来的黑帮特攻队都该是搜查一课的猎物,最多就是分点残羹剩饭给保安二课和搜查四课,没想到被片区新宿署防犯课的小刑警搅了浑水。今后他们定会将没能救下香川进的罪名扣在鲛岛头上。 搜查一课的刑警们毫不掩饰对鲛岛的怒意。鲛岛好歹是个“精英”(虽然掉队了),他们总有种“你跩什么跩”的心理。 日后将对鲛岛进行正式调查,录取口供,以判断鲛岛在行动过程中有没有违反规定。 鲛岛并不介意调查。再怎么调查,再怎么审问,现阶段并无法找到足以令鲛岛丢掉饭碗的过失。 可他无暇奉陪。香川进的共犯极有可能抓了晶当人质,他点名要和鲛岛当面对决,否则就不释放晶。 现阶段,警方绝不会接受犯人的要求。发生在晶身上的罪行,别说是新宿署了,就连警视厅都管不着——因为它不是发生在东京的案子。 若是向县警本部请求援助,就不得不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事关当地的名门望族,县警高层定会动员一切力量,搜集情报,确认事实真相。 其结果便是,他们极有可能以“毫无事实依据”为由,拒绝鲛岛的要求。即便勉强同意,也至少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来确认事实,而且情报定会传到那位共犯耳中,毫无悬念。 通过共犯在电话中的表现,鲛岛发现,共犯之中有人与香川进极为亲密。至少在通话时,他并没有将所有罪名扣在香川进头上的意思。 换言之,那个共犯并不打算进行毒品取缔官事务所所担心的“施压”,但那也可能是犯罪分子自暴自弃的表现——他失去了伙伴,早已无所畏惧。 正因为如此,鲛岛才认定目前必须接受对方的条件。香川进已死,可共犯并不打算躲过警方的追查,等待案件风平浪静,他反而选择了一条自取灭亡的道路,义无反顾。 这究竟是为什么?鲛岛百思不得其解。 也许晶与那理由有关。 香川进企图利用黑帮,却惹火上身,聪明反被聪明误,莫非那个共犯也碰上了意料之外的状况? 即使把罪名推给香川进,再借用豪门的政治力量,也无法逃避破灭的命运——共犯的行动仿佛预示着他已看破一切。 要解开这些谜团,只能仰仗毒品取缔官事务所的卧底调查员了。就连主动接触共犯,也需要借助石渡调查员的力量。 <er h3">二 两人在食堂一角面对面而坐。桃井问道:“没时间是什么意思?” “香川进在老家还有共犯,也许那人才是主谋,我跟他说过话。” “说过话?” “香川进的公寓里有一部通话中的移动电话,香川好像会把所有情况汇报给那个共犯。” 桃井撇开视线,看着食堂入口问道:“你想亲自逮捕那个主犯?” “不,”鲛岛深吸一口气,迅速说道,“晶被那个男人绑架了。起初,他要求我放香川进回老家,否则就不放人,可听说香川死了之后,他又要求我当面解释清楚香川的死。” 桃井沉默片刻,脸上的肌肉一动不动,眼睛一直凝视着同一个方向。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道:“那可真是麻烦了。” “是啊……” “他恨你?” “可能怪我没救香川吧……” “他老家在哪儿?” 鲛岛报出那座城市的名字。 “保守王国啊……” “是的,香川家的势力遍及政治、官厅、财政各界。” 桃井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没时间了——是啊,的确没时间了。” “干等着,事态只会进一步恶化。那人跟香川进的关系非常亲密。” “可再亲密,如果不是香川家的人,就无法轻易动用香川家的权力。” “我觉得这人很怪。” “怪?” “就是用警察的恋人当人质,放跑共犯这种想法。” “的确很怪,不像是暴力团做的事。” “我怀疑共犯也是和香川家有关的人。” “怎么说?” 鲛岛停顿了一会儿,说道:“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塔下取缔官把香川家的大致情况跟我说了,他说香川家在当地有绝对的统治力。当然,暴力团也受香川家的管辖。可香川家没有通过当地暴力团,而是用假名和东京的藤野组进行了接触。也许香川进不想依赖香川家的力量,才做出了这种事,但换个角度看,这也说明他不想让当地人知道香川家与兴奋剂生意有染。 “香川进出事之后,那个共犯用某种方法得知晶是我的女朋友,把她绑走,企图让我暗中相助。这种拙劣幼稚的做法,只有不了解警察组织的人才做得出来,而且那不是香川家想出来的,应该是那个一直留在当地的共犯策划的。 “我首先想到的是,那个共犯会不会有左翼过激派的活动经验,不然还会有谁想出这种方法?只可能是长时间处于支配地位的人。在地方城市,利害关系非常明确,谁强谁弱一目了然。那人属于强者,总能让对方顺着自己的意思办,不,用不着他亲自出手,事情也会自然而然地朝着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那共犯太习惯这种生活了。当这类人想要控制自己的影响力无法触及的人时,就很容易想出用绑架身边的人施压的计划。” “照你这么说,到头来他还是会用政治力量施压吗?”桃井的声音里透着疲惫。 “是的。但他既然提出要见我一面,我觉得他已经打消了动用政治力量的主意。” “被抓也无所谓?” “如果香川进的死让他受到了很大打击,而且他无法装出与香川进毫无关系的样子,那就很有可能这么想。” “要是把罪名都推到香川进头上呢?” “有某种原因让他无法这么做——要么是察觉到了毒取的秘密侦查,要么是发生了其他意料之外的事。” “意料之外的事?” “我也不清楚。” 桃井叹了口气。 “你确定女朋友被绑架了?” “昨天深夜过后我就再也没能联系上她。要是有什么事她应该会打我BP机的,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桃井一脸严肃:“有没有生命危险?” “要是共犯改了主意,打算让香川进背黑锅,装出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是最糟糕的可能性。共犯定会杀死晶,处理掉尸体,全身而退。 “那你为何要我给出停职处分?” “我不想被搜查一课拖住。我会把警察手册和手铐放在局里的,手枪在本厅鉴识课那儿,寄存证在这儿——” 鲛岛把手伸进口袋。桃井打断了他的话:“不必了。‘冰棍’的销售渠道也是本署防犯课的悬案之一,你女朋友被绑架的事,我就当没听过,我希望你去核实香川进的罪行。我会和那边的县警打招呼的,不过,要等到明天早上。你这就出发。” “课长!”鲛岛惊讶地看着桃井。 桃井冷面如霜:“本厅搜查一课与保安肯定和县警联系过了。如果真如你所料,共犯是香川进的近亲,那就真是分秒必争了,无论如何都要抢在县警之前接触共犯。” “不行,搜查一课不会善罢甘休的,到时候您会被追究责任的!” “我是新宿署防犯课的课长,我有权命令自己的部下,本厅搜查一课管不了我。你跟我一样,都是警部,但你好歹是本署防犯课的课员,那就必须服从我的指示。至于你的停职处分,我会和署长商量后再作决定,但那必须在毒品取缔官事务所或本厅搜查一课提出正式的处分要求之后进行。”桃井斩钉截铁地说道。 鲛岛凝视着桃井,低头说道:“谢谢。” “事不宜迟!”这便是桃井的回答。 第四十章 <er top">一 “感谢您特意来电,给您添麻烦了……”昇放下听筒。电话是县警本部的刑事部长打来的。搜查一课来电称,弟弟香川进已死,死因为枪伤与刀伤导致的失血过多。犯人当场被捕。 刑事部长毕恭毕敬地慰问了一番,还说一旦接到详细报告会立刻通知昇。如有必要,可让香川运输东京分店的人代为确认遗体。由于遗体须送交解剖,这几日无法送回老家。 刑事部长怕是知道了进将“冰棍”批发给东京暴力团的事情,明天,他又会用那礼貌到令人恶心的口气打电话过来,要“了解了解情况”。 说不定还会提出要搜查进的公寓。 全告诉他也无妨——昇凝视着玫瑰木书桌上紧握的双手,如此想道。 总有一天,县警会迫于无奈对共犯展开调查,还会惊恐万分地审问自己。 好极了,就让他们审。警方要抓共犯,就给你们一个共犯。这样就行了,这样就不会殃及景子了。 又要保护本家了吗? 不,不是保护本家,而是保护景子——这辈子唯一真心喜欢上的女人。 <er h3">二 昇打开铁门,开车进去。好久没自己开车出门了。在这座小城,奔驰太过显眼,于是他选择了妻子买东西时开的国产小轿车。 今天上午,他把平濑叫去香川运输总公司,将铁门钥匙与移动电话交给了他。铁门的钥匙一共两把,另一把在他手中。昇从耕二讲电话的口气判断他并不信任自己,便直接联系了平濑。 让耕二联系平濑,不过是个考验。昨天深夜,景子将此事告知昇之后,他立刻联系了香川运输总务部的某人。 他当过警察,是公司为防止和警方、黑帮产生纠纷特地雇用的。 运输公司有不少暴走族出身的年轻人,有些家伙用心险恶,与同伙串通一气,偷公司的货物出去卖,于是公司特地录用了一个在县警防犯部少年课当过刑警的男人。 男子不费吹灰之力便查出了平濑的底细。给耕二打电话时,昇手中已有了平濑的电话号码与地址,但他还是先联系了耕二,因为耕二在“K&K”的表现实在无法与景子口中的恐吓联系起来。 他知道景子很疼爱耕二这个“宠物”,也许会给他透露些内幕消息。虽然昇没见过耕二几次,可总觉得耕二不像是会利用这些中饱私囊的人。 不,应该这么想:就算耕二是那种为了赚钱不择手段的人,景子又怎会把这种人放在身边? 所以,昇让那名男子调查了景子口中的另一名共犯,平濑。 平濑的简历果然够精彩,暴走族,高中辍学,在黑帮见习,他甚至没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黑帮混混。 “总有一天要干一番大事业”是他的口头禅。父亲是个酒鬼,动不动就施以暴力,母亲则喜欢与男人鬼混。高中辍学时,他便离开了家,开始独立生活。 平濑的“大哥”们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有人说“他干什么都不上不下的,没恒心”,也有人说“他胆子大得有些恐怖,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让人背脊发凉”。不过,大家都不觉得他在黑帮中会有什么前途。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在正式加入黑帮之前抽身而退。 即使成了正式组员,平濑也会是个“累赘”——刑警出身的男子评价道。黑帮本就是社会累赘的集合体,还能有人在黑帮里脱颖而出吗?昇竟产生了如此奇妙的感慨。 昇问男子,怎样的人才会变成“累赘”?他的回答很明确。 ——和普通人的社会一样啊,就是不为组织着想,一心为自己牟利的人。要是能混到一定地位也就算了,还在底层的时候就这样,肯定会被排挤的。他虽然是个见习的,可现在的黑帮没那么多闲工夫教育他们。 莫非制订恐吓计划的是平濑?是平濑教唆了耕二吗?谁是领头的? 为看清两人的关系,昇先给耕二打了电话,这也是为了试探平濑与耕二够不够团结。 答案很清楚——平濑才是主犯。 这对昇很是有利。用新宿署刑警的女朋友当人质,需要一个被野心冲昏头脑的傻瓜配合一找平濑再合适不过了。 在香川运输的社长室里见面时,平濑的口气极为狂妄,以为自己能与昇平起平坐。 这令昇稍有吃惊。当地人无论身处怎样的立场,都会介意香川家的威名——从耕二在电话中的尴尬口气便可见一斑。 不过,平濑同意了昇的要求,带走晶,并负责与鲛岛联系,只要昇另外支付一笔“报酬”即可。 平濑自以为拿到了永不沉没的豪华邮轮的一等舱船票,自以为掌握了金钱及香川家的所有靠山,真滑稽。 平濑乘的那艘船,已有半边没入水中,唯有船头勉强浮在水面,眼看着就要沉了。 这艘船叫“香川兄弟号”。对平濑而言,也许叫“泰坦尼克”更贴切。 <er h3">三 昇把车开到废仓库旁边,这才看见平濑的车。茂盛的野草成了最天然的掩体。 今年年初,负责港湾项目的香川建设刚把这片地转让给香川运输。昇心想荒地总会派上用场的,便让总务的人换了铁门的门锁。当时他还没决定要用这块地做什么,但还是采取了措施,防止外人擅自进入。 在这座城市,香川家的人有绝对能守住的秘密,也有很难守住的秘密。 昇下车走进仓库。仓库呈长条状,面积达四百平方米,由钢筋搭建而成,深处与港口的高防波堤相邻。防波堤比海平面高出八米之多,因此外人不可能从海路溜进仓库。 仓库没有门,但入口处对着好几卷木桶卷着的电线圈,站在外面时看不清里面的情况,而且仓库顶部铺着塑料板,很是昏暗。 从明亮的户外走进仓库的昇顿时觉得周围一片漆黑,赶忙停下脚步。仓库深处传来说话声。没有抑扬顿挫的高亢嗓音,是平濑。 绕过木桶,来到比较明亮的一角。阳光透过屋顶的塑料板,变为黄色的光线洒向地面。铁筋梁与梁之间的塑料板呈半透明状,几乎变色了。水泥地板布满油渍与水坑,竖着好几根与天花板相连的铁柱。 平濑坐在仓库最深处的油桶上,而耕二正蹲在两米开外的地方。 平濑发现有人来了,便不再说话。昇走了过去。 平濑露出微笑,猛地跳下油桶。 “辛苦了。”昇停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耕二遍体鳞伤,浑身是血,几乎动弹不得。 “没什么啦,只是教训教训不同意我们方针的人而已。” 昇看着耕二,心中又是同情,又有一丝快感,心情越发复杂,只得错开视线。 “她在哪儿?” “里头呢,可老实了。”回答时,平濑眼中暗藏黑暗的期待,“报酬带来了吗?” “在这儿。”昇举起手中的纸袋,里面真放了两千万现金。 “多谢,多谢。” 昇又朝耕二望去:“没有生命危险吧?” “不知道,死了也没关系吧?”平濑用破罐子破摔的口气说道,“不中用的家伙太多了,真让人头疼。”简直像个感叹部下不中用的上司。 昇心中涌起一股厌恶感,但努力不表现在脸上——不能让这小混混看到他的人性弱点。 “接下来怎么办啊?”平濑问道。 “我先去见见她,你在这儿等着。” 平濑点点头。昇朝深处的小房间走去。没走几步,背后的平濑突然说道:“对了——” “怎么了?”昇没有停下脚步。 “您还记得‘狂斗会’吗?” 昇停下了。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 “什么会?” “‘狂斗会’啦。”平濑重复了一遍。 “把首领做掉的就是您吧?” 平濑两眼放光。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er h3">四 昇回过头去。想起来了,就是盯上进的那个暴走族。昇通过当地的黑帮,把那头目做掉了,那都是十多年前的陈年往事了。 “你什么意思?” “别装傻了,”平濑的脸上堆满笑容,却目露凶光,“那首领啊,可疼我了。” 昇顿时觉得胃里凉飕飕的,是恐惧——昇竟对平濑这小混混产生了恐惧。 “你到底想说什么?” 昇努力掩饰自己的慌张,凝视着平濑。 “我只想知道是不是您做的。” “不是我,”昇强忍着恐惧说道,“我弟弟倒是有可能。” “是吗?”平濑竟点点头,“那我下次见到进先生的时候再问问好了。” 你再也见不到他了——昇忍着没说出口。 平濑面不改色。与其说他相信了昇的话,不如说是昇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 “问了又如何?”昇明知这话不该问,可还是开口了。 平濑没有立刻作答。昇发现他的眼神变得空洞,转向地面。 “我想让你们知道。”平濑低着头说道。 “知道什么?” “我在‘狂斗会’待过,头目很疼我。” 昇舔了舔嘴唇,顿觉口干舌燥:“你恨那幕后黑手?” 平濑抬起头,几乎面无表情,就好像之前的奔放开朗都是他演出来的一样。 “恨也不会怎么样的,只是想知道而已。” 昇深吸一口气。太令人意外了,如今可不是背对这个男人,和鲛岛的女朋友聊天的时候。他本以为平濑只是个愚蠢的小混混,没想到他竟如此危险。总务部的男人也说过,他的大哥们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令人心生恐惧。 “那头目叫什么?” “前田大哥。” 前田,没错,的确叫前田,他父亲是汽车销售公司的员工,调到了这座城市,他便跟着父亲一起来了。用的是翻斗车,把他整个人压在护栏上,血肉模糊。一切发生在深更半夜的国道上。 ——处理好了。 次日一早,昇接到了联系。翻斗车司机自首了,现在搬去了另一座城市,过着平静的生活。 警方见被害者是暴走族,也没多加审问。 “你想给他报仇?” “怎么会,那么多年前的事儿了。”平濑笑道。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昇确定了一件事:这家伙,这个小混混,从那时起便锁定了两兄弟,这次的恐吓,也是复仇的一部分。 “那你想干吗?” “不干吗啊,我的条件都告诉您了。” “百分之五十吗?” “是啊,只要能成为你们的生意伙伴就行。” 彻底夺走“冰棍”生意——这便是他的目的。想到这儿,昇的恐惧逐渐散去。 “有什么好笑的?” “好笑?” “您在笑啊。” “没什么好笑的啊。” “可您在笑啊。” 平濑皱起眉头,他感到一丝不安。 “是吗?” 一切的一切,突然变得荒唐可笑起来。为什么要把鲛岛叫来这儿?见了又能如何?听到进的死状又能如何? 放了那姑娘吧,事已至此,她也派不上用场了。 回过神来,惊觉平濑近在咫尺,昇吓了一跳,正要往后退,可为时已晚,平濑的手揪住了昇的衣襟。 “怎么了?” “放开我。没什么。”昇故作平静。 一道白光在平濑手边闪过——匕首顶着昇的鼻梁。 “说来听听,究竟出什么事了?” 平濑的表情与口气,与方才判若两人。 第四十一章 <er top">一 新干线列车于下午4点20分驶入月台。在这一站下车的人并不多,鲛岛便是其中一个。周日傍晚,车里并不拥挤。 一下车,鲛岛立刻朝出口楼梯走去。他还没跟塔下口中的卧底联系上,但鲛岛决意已定,要去见香川进的哥哥,香川昇,定有收获。 有个男人坐在出口楼梯附近的长椅上看报纸,见鲛岛走来,他很是自然地站起身,与鲛岛并排走了起来。 “是鲛岛警官吗?” 鲛岛停下脚步,回头望去:三七分的头发,年龄二十八九岁的样子,还戴了副土里土气的塑料框眼镜,打了领带。 “是的。” 男子轻轻点头:“塔下取缔官联系过我了,我是石渡。” 鲛岛顿觉心中有底,可也不免产生疑问:“您怎么会在这儿?” “他半天没联系上我,只能用紧急联系手段通知了您坐的车次。” 鲛岛的确在东京站给塔下打过电话,因为石渡的号码怎么也打不通。 “您在外头?” “不……”石渡面无表情,看起来很是阴郁。 “我把车停下面了,先上车再说吧。” 新干线车站在新大楼中,与普通线车站不在一处,周围还没多少大楼,空荡荡的站前转盘旁停着一辆斜背式国产车,那便是石渡的车。 石渡钻进驾驶座,小心拉好安全带,发动引擎后才开口说道:“出于某种原因,我不得不切断与外界的联系。” “某种原因?” 石渡叹了口气,哭丧着脸说:“您的女友。我的工作本是查出香川昇、香川进是‘冰棍’货源的证据,并查清‘冰棍’的秘密基地位于何处。之前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我查到两兄弟利用堂妹香川景子的游艇提炼‘冰棍’,并将其制成药丸。” “在船上?” “是的。那游艇还挺大,客舱里有足够的空间让他们在半成品中添加其他成分,再做成药丸。只要开离海岸,再抛个锚就行了。” “那制造‘冰棍’的是——” “只有那两兄弟,没有别人参与。” “就他们俩?” “鲛岛警官,您可能没什么概念,在这座小城里,这两兄弟是不可能要求第三者协助他们做这种事的,他们就是如此特殊。” “那他们是怎么打包的?市面上的‘冰棍’有塑料包装啊。” “应该有其他人负责包装,大概承包给其他县的小工厂了吧。” “那您为何要切断联系?” 车来到小城的主干道。县政厅、市政厅、电视台、警察本部……开过这些建筑,便能看见百货商店、大型超市和银行。 “前天我用照相机拍到了香川兄弟从游艇里搬出箱子的照片,箱子里装的极有可能是‘冰棍’。还有一个人见证了这一幕,他叫平濑直实,是个很粗鲁的家伙,在暴走族待过,也在当地的暴力团饭田组见习过一阵子,但在成为正式成员之前离开了。他跟香川兄弟有些个人恩怨,利用混黑帮时学到的知识盯上了两兄弟,一直寻找恐吓他们的机会。他虽然粗鲁,可脑子很灵光,很难对付。本来我在暗中调查和饭田组有关的另一桩案子,可后来发现‘冰棍’可能与香川兄弟有关,便决定和那个平濑合作,因为他也想利用我的毒品知识。饭田组中有人隐约察觉到了香川兄弟与‘冰棍’的关系,但没人敢查,反倒是跟香川兄弟有仇的平濑敢动手。平濑还有个同伙,负责提供香川兄弟周围的情报,叫国前耕二,是他的初中同学。国前以前跟您女朋友一起搞过乐队,现在成了香川景子的小白脸。” “那在这儿开歌厅的是——” “国前耕二。不过,他只是店长,真正的老板是香川景子——店名叫‘K&K’。昨晚您的女友去那边表演了,之后香川进就赶去了东京。我开车跟了他一段时间,可他开得太快了,实在跟不上。今天早上平濑打了个电话到我家,说他昨天半夜跟香川景子挑明了,告诉了她我们手中有两兄弟制造‘冰棍’的证据,如果不想让丑闻见光,就让他分一杯羹。其实接到这通电话,我的工作就算是结束了,只要把照片带回东京,再加上之前搜集的资料,叫香川兄弟来事务所报到是没问题的。可平濑居然说,香川昇让他绑架您的女朋友,还要求我也去帮忙。这已然超出了卧底侦查的范畴。我认定事态已无法预测,便与东京的主任情报官取得了联系。”石渡停顿片刻,看了鲛岛一眼,继续说道,“您好像把我们主任情报官惹火了呢。” “也许吧。”鲛岛敷衍了一句,他最关心的是晶的情况。 “主任情报官让我就地待命,当然,绝不能参与绑架行为。” 鲛岛咬紧牙关。板见早就知道晶被绑架了,可他没有警告过鲛岛一句。 塔下并不知情,这也就意味着板见把情报压了下来。 晶若是有个万一,决不轻饶板见。 石渡这才察觉到鲛岛神色的变化。 “我忘说了,您的女友没有性命之忧。香川昇下了死命令,绝不能伤害她。” 听到这话,鲛岛才稍稍宽心了些。 “所以你才切断了联系?” “是的。可塔下取缔官联系上了我,把东京的情况跟我说了一下,我便下定决心要跟您接触。他告诉我要不是有您在,我费尽心思搜集来的情报都会葬送在主任情报官手里。” “这可不好说……” “这件事暂且不论,主任明知有年轻女性被绑架、监禁,却让我放任不管,这是我无法接受的,即便那和我的工作毫无关系……” “您的工作也不容易啊……”鲛岛用严肃的口气说道。 “我就是这种性格的人,”石渡腼腆地笑道,“谁看我都不像取缔官,所以也不是很辛苦……” 也是。谁会想到眼前这个年轻而阴郁的青年会是毒品取缔官呢?尽管如此,他所肩负的任务还是如此孤独与艰辛,这一点绝不会改变。 “我不再与平濑联系,所以也不知道他把您的女友带到哪儿去了,也许香川昇让平濑把人关起来了吧。” “国前耕二呢?” 石渡摇摇头:“也联系不上。” 鲛岛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香川昇的声音有什么特征?” “我没和他直接说过话……我去车站前,特地去他家看了一眼。隔着墙,我发现他夫人的车不见了,他本人的车倒是在。香川昇上班时都会有另一辆车来接。她夫人没有出门,在院子里陪孩子玩儿呢。” 鲛岛想了想,问道:“香川昇的车是什么牌子的?” “奔驰。他夫人的是小轿车。” “那不见了的是小轿车?” “是的。” “是借给别人了,还是香川昇故意挑了辆不起眼的……”鲛岛喃喃道。 “总之,我们先去您女友入住的皇家酒店看看吧。” 鲛岛点点头。也许酒店里有和晶的去向有关的线索。 <er h3">二 “这里是本市最高级别的酒店,属于香川财阀。” 皇家酒店就在主干道上,占地规模大,向内凹的前院里有一片停车场。 石渡把车开进停车场,在其中一辆车前踩了刹车。 “是国前的车。” 旧型的RX-7。 石渡把车停在旁边的空位。两人走下车,石渡用手摸了摸RX-7的引擎盖。 “很凉啊。” 停车场无人管理,两人直接走进酒店。 穿过玻璃门,铺有大理石的长方形大堂赫然呈现在眼前,水晶吊灯洒下柔和的灯光。 鲛岛走向前台,出示了警察手册:“青木晶小姐是不是住在这里?” “青木小姐——”前台是个身着制服的年轻女性。见鲛岛拿着警察手册,另一个身着制服的三十多岁的男人主动提出去查,他敲了敲键盘说道:“是801号房的客人吧。不过,她出门去了。” 他回头看了看钥匙架。 “房间里有人吗?”石渡问道。 “应该没有吧。” “有人看见她出门吗?” “有啊……好像有人来接的,是和那两个人一起走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快中午的时候吧……” “来接的人是……” “一个是陪她办入住手续的人,另一个……” 听员工描述了一下长相,石渡说那就是平濑。晶是和国前、平濑一起走的。 “当时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啊……很正常啊……” “能不能让我们去房里看看?可以派人跟我们一起进去。”鲛岛说道。 前台员工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他走出柜台,带两人坐上电梯,来到八楼,沿着走廊来到尽头处的801号房。 “这里是套房。”前台员工边说边插钥匙,推开了门。 鲛岛与石渡走进房间。 清洁工已经来打扫过了,宽敞的房间整洁干净。穿过客厅兼起居室便是卧室,行李箱放在衣柜旁边,唯一能看见的私人物品便是床头柜上的随身听了。 鲛岛抓起耳机,里头放的是“Foods honey”的新曲demo带。 “好大的房间啊,一晚上要多少钱啊?”石渡问道。 “七万。”前台员工露出戒各的神色。 “房费是青木小姐付的?”鲛岛问道。他有多久没说过晶的姓了? “不……”前台员工含糊其词。 “那是谁付的?”石渡问道。 前台员工犹豫了:“这……” “我们推测青木小姐极有可能卷入了一场大案。”鲛岛说道。 “是香川……” “哪个香川?” “香川景子小姐。”前台员工说完便不再吭声。 石渡看了看鲛岛。鲛岛点点头,示意离开。 两人上车后往香川运输总公司赶去。大楼离皇家酒店并不远,但公司员工说,香川昇今天来上班了,但下午4点就走了。司机说他直接把香川昇送回了家。 石渡立刻给香川昇家打了个电话。他妻子说,丈夫刚回来就出门去了,她也不知道丈夫去了哪儿。 “接下来去哪儿?”石渡握着方向盘问道。 “香川昇已经接到了有关香川进之死的正式照会。” “那他正和您的女友在一起?” “应该是。平濑直实和国前耕二应该也在。” “问题是他们在哪儿呢?”石渡咬紧双唇。 鲛岛意识到,这位老实的毒品取缔官觉得自己要负一定的责任。要是他没有听从板见的指示,也许就知道晶被囚禁的地方了。 “有人也许知情。”鲛岛说道。 “香川景子吗?”石渡看着鲛岛问道。 “没错。” 第四十二章 只有深处的小房间铺着木地板,一把匕首插在地上。 “忍不了了……有没有搞错啊……” 平濑呻吟着,撩起头发。香川昇则一脸平静地望着平濑。平濑双脚张开蹲在地上,而香川则跪坐在地。即便如此,香川依旧带着某种威严。即便他头发凌乱,脸颊上带着刀伤,鲜血直流,这份威严也不会受到丝毫影响。此情此景,令耕二惊愕不已。 耕二靠在晶的脚边。他痛苦不堪,在恶心与头痛中挣扎。房间角落里有一摊夹杂着鲜血的呕吐物。 “你这种家伙,还是离开这座城市好。”香川说道。 “别喊我‘家伙’!混账!”平濑大吼一声,抽出匕首对准香川的喉咙,随即低声说道,“小心我把你们兄弟俩全灭了!” 香川闭上双眼。 “不是给你两千万了吗?” “这点小钱算个屁!你们靠兴奋剂赚了多少钱?” “几乎没赚头。” “什么?” “一开始做的是赔本生意,正准备赚钱呢。” “开什么玩笑……” “我没骗你。进变成这样,一切都结束了。” 香川睁开眼睛,两眼噙着热泪。耕二眼看着平濑把自己与香川拖进这间小房间,并对香川进行了一场拷问——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本以为手握香川兄弟贩毒的证据便可大赚一笔,不料香川进被杀,警方也采取了行动。 “警察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一句话不就搞定了吗?” “事已至此,回天乏术了。” “总有办法的吧?” “不是县警,是警视厅。” “警视厅算个屁!你不是大人物吗?” “我跟警视厅的刑警通过电话。” “鲛岛吗?他算哪根葱啊!” 耕二的后背感觉到了晶的膝盖在抽搐。 “所以你们才把我绑了?”晶开口问道。平濑与香川同时回过头来。 “没错。”过了一会儿,香川回答道,“进和黑帮谈崩之后,我开始给他找后路,便查了查鲛岛刑警,发现你竟是他的女朋友。” “耕二,你就是为了这个叫我来的?” “不……”耕二挣扎着回答。 晶的眼神中透着“严肃”二字。 香川代为解释:“是偶然。我碰巧听说你要到这儿来,就……” 平濑点了根烟。 “你啊,总是那么讨巧,永远都不会脏了自己的手,不愧是香川家大少爷一一会儿利用弟弟,一会儿利用我,真够聪明的。” 他吐了口唾沫。 “那家伙怎么说?” “那家伙?” “鲛。”晶说道。 她口中的“鲛”,仿佛带着一丝温暖,就连香川也察觉到了。他呆呆地望着晶瞪大的双眼,说道:“他说会来见我的。” “那他就一定会来。”晶淡然说道。那口气,仿佛是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空,随口说一句“快下雨了呢”。 “小晶,你可别说傻话哦,”平濑用谄媚的语气说道,“这儿可不是东京,东京片区的刑警跑到这儿来能干什么啊?所以他不会来的,是吧?” 他看了香川一眼。香川默不作声。 不一会儿,晶开口了,仿佛要点醒平濑:“你不了解他。他说了要来,就一定会来。” 平濑一脸奸笑:“小晶,你那么喜欢他啊?” “他问,‘你恨我吗’。”香川一发话,平濑立刻转过头去。 香川继续说道:“问我,怪不怪他没救进。” “还耍帅啊。” 平濑又吐了口唾沫,翻着白眼看着晶,说:“东京的条子胡扯什么?我们爱干吗就干吗。”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晶低声说道。 “吵死了!臭婊子,再胡扯我干死你!” 晶的表情一变,方才的冷静不知上哪儿去了,看起来就像只受了伤的野兽。 “想干就试试呗,你那破鸡巴能不能硬起来还是个问题呢,乡巴佬!” 平濑倒吸一口冷气。突然,他一拳打在晶的脸上。晶的嘴唇裂开了,鲜血淋漓,整个人朝后飞去。 “老子这就给你点儿颜色瞧瞧!” 耕二拼命抓住平濑的西装裤:“住……住手!住手啊——” 平濑看了耕二一眼,冷冷地说:“去死吧。” 他举起了匕首。 第四十三章 沿着主干道朝高速公路方向行驶——“K&K”位于小城东侧。它不在大楼里,而是一栋时尚的独门独院,嵌在木框里的玻璃窗正对着印有“K&K”字样的小招牌,招牌没有亮灯。 酒吧后面有一片铺着小石子的停车场,停着辆黑色保时捷。 “是香川景子的车。”石渡喃喃道。 两人走下车,石渡看了眼手表说:“今天酒吧应该不开门。” 秋日的太阳下山早,石子地面上拉着长长的影子。 “进去看看吧。”鲛岛说道。 他们绕过停车场,来到装有门廊的“K&K”正门。 店里亮着灯,玻璃窗边密密麻麻地摆着观叶树的盆栽,温暖的间接照明让叶片闪闪发光。 来到入口,石渡回头看着鲛岛说道:“鲛岛警官……” 玻璃门上贴着一张纸,一看便是女人的字迹—— “本店因故歇业。‘K&K’店主”。 鲛岛轻吸一口气,推开大门。 一条细长的走廊从亮着灯的正面往店里延伸,走廊两侧有酒柜,摆满了红酒。正面有一个会客室,只有那边亮着灯,里头则是一片漆黑。 店里好像没有人。鲛岛走过摆满红酒的走廊。 走廊尽头很开阔,正面深处是吧台,中间则是舞台,还有一架三角钢琴,左右两边的墙壁高起一块,配有豪华的皮沙发和茶几,左手边拉着黑色帘子,应该是衣帽间。 一道灯光打在三角钢琴上,其他灯都关着。 鲛岛在走廊尽头站住了,他发现三角钢琴的刺眼光带后有个人影。 烟雾在光带中飘荡。 店里是如此安静,仿佛走入了夜色中的迷宫。 人影动了一下。光带外侧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色连衣裙的女子,她没有化妆,但五官精致,正用一只手撩起额头上的碎发。 “不好意思,本店今天休息。”她低着头说道,声音是如此有气无力。撩起的头发在肩头打转,美丽动人。 “是香川景子小姐吧?”鲛岛问道。 女子抬起头,正视鲛岛。她是如此纤弱,仿佛瓷娃娃一般,但又不失高贵;高挺的鼻梁、通透的嘴唇与下巴,和乌黑的双眸形成鲜明对比——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纤弱。 女子睁大眼睛凝视着鲛岛:“是的。” “我是东京警视厅新宿署的鲛岛,这位是关东信越地区毒品取缔官事务所的石渡取缔官。” 女子的眼睛颤动了一下,黑色连衣裙的深领透出白皙的锁骨,一上一下。 “您知道香川昇先生在哪儿吗?”鲛岛问道。 女子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与其说她在犹豫该不该回答,不如说是在斟酌该怎么说。 “您是晶小姐的……” “是的,晶是我女朋友。”鲛岛没等犹豫中的香川景子说完,便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她。 香川景子深吸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昇在哪儿。我问过,可他没说。” “您觉得他和晶在一起吗?” “……应该是吧。” “国前耕二呢?” 香川景子猛地抬起眼:“大概……也在吧。”说完又低下头去。 石渡跨出一步问道:“您有艘游艇是吧?” “是的。” “您知道两兄弟经常借用那艘船吗?” “知道。我没有船舶驾照,就让他们开了。” “没有其他船员吗?” “没有……” “那艘船在哪儿?” “应该在船坞吧。” “一会儿能让我上船看看吗?” “行啊。我很长时间没上去过了。”说着,香川景子沉默了,眼睛盯着舞台的地板。 “您最近有旅游的计划吗?”石渡问道。 香川景子摇摇头说:“没有。” “好。”石渡看了看鲛岛,鲛岛则一直盯着香川景子。 “她……”香川景子说道,“昨天在我们店里唱了几曲,真是太棒了,她绝对有天赋。” 她抬起头,与鲛岛四目相对。 “用这种话评价专业歌手可能太没礼貌了——” “音乐是她的全部。” “那您呢?您的存在呢?” “不如音乐重要。” “那您呢?工作跟她,孰轻孰重?” 鲛岛沉默了。 片刻后,他回答:“失去了晶,我也许会继续当警察,但那时我是什么心态……实在无法想象。” “为什么不把她占为己有呢?娶了她,把她留在身边——还是说您没有自信?”她露出犀利的眼神,“还是说和摇滚歌手结婚会影响您的事业?” “不,”鲛岛说道,“我的事业本就没什么希望。” “为什么?我虽然不认识警界的人,但我认识好几个官僚,他们都对未来信心十足啊,难道刑警跟他们不一样吗?” “这我就说不好了,也许我是特例吧。” “您犯错了?” “也许吧。”鲛岛平静地说道。 “鲛岛警官,您的职位是……” “警部。” 香川景子眨了眨眼:“警部……是干部吧?” “是的。” “我的前夫在通产省工作过。他是以高级官僚的身份进入通产省的,脑子很聪明,可就是没有能力让女人幸福。你之所以不跟她结婚,是不是也是没有自信给她幸福?” “她幸不幸福,要她自己决定。只有我想结婚,或是只有她想结婚,都不可能会幸福。她觉得要是现在结婚,就不能自由自在地唱歌了。这是否属实暂且不论,反正她是这么想的——我只在乎她的想法。” “您就不想纠正错误吗?” “错误?” “结了婚就不能自由自在地唱歌——对您而言,这就不是个错误吗?” “唱歌的是她不是我。即使唱歌带给她幸福与我这个男朋友给的幸福并不一致,但选择的权利还在她的手中。那究竟是不是错误,其实没多大意义。” 香川景子叹了口气:“鲛岛警官是吧?” “是的。” “她管您叫‘鲛’?” “有时也会这么叫。” “昨天她唱了首写给您的歌,是抒情曲,那首歌真是太棒了。”她缓缓扫视舞台,“这家店是我的宝贝。我的宝贝不止一个,可要是失去了这家店,也许我就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 “有人要从您手中抢走这家店?” “不知道。”香川景子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昇在哪儿,但也许能打听到。” 第四十四章 匕首没有插进耕二的身体,而是插在了几厘米开外的地板上。 看到耕二瞪大双眼的表情,平濑微微一笑:“骗你的。我怎么忍心动手杀好朋友呢?小晶会恨死我的。” 他回头看着昇问:“兴奋剂还有剩的吧?” “有没做成药丸的。” “有多少?” “四十公斤。” 平濑奸笑一声:“不错啊。在船上?” “不。” “那在哪儿?” 昇紧闭双唇,盯着平濑的脸。关键时刻到了,眼前的男人不仅狂暴,亦有智慧,无比危险,眼下是扭转立场的唯一机会。 “我问你在哪儿!” “目前我不能告诉你。” “什么?!混账!” “把匕首给我,我就告诉你。兴奋剂就归你了,还有那两千万也归你。但不交出武器,我就不说。” “大叔,你傻啊,把刀给你,我还玩儿个毛啊!” “杀了你这家伙对我有什么好处?” “别叫我‘这家伙’!”平濑怒吼着。 昇转过头,看了看耕二。耕二朝倒地不起的姑娘爬去。她被平濑打飞了,昏死了过去,嘴边满是鲜血。 “给不给?”昇问道。 “大叔,”平濑盯着昇的脸,“你还当你是高高在上的社长啊?我又不是你的部下。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大老爷,所有人都要听你摆布啊?” 姑娘呻吟起来。耕二摇晃着她的肩膀:“晶!晶……” 姑娘睁开眼睛。 “恐怕是脑震荡了——”昇看着她那迷蒙的视线说道。姑娘咳嗽起来,吐出嘴里的血。 “对不起啊,小晶,一不小心……”平濑假惺惺地道歉。 看着他的脸,姑娘脸上渐渐有了表情。 真是不可思议,她脸上没有一丝恐惧,一开始便是如此。在这里见到她之后,她就没有露出过一丝恐惧的神色,唯有愤怒和一种难以名状的心焦。 “你是不是讨厌我了?”平濑半开玩笑地问道。 “牙齿断了。”晶回答。 “小晶啊,你怎么这么硬呢?怎么不害怕呢?我好想看你哭的样子啊,不然我可真要弄哭你了哦。” “适可而止吧。”昇说道。平濑回过头去。 “带着兴奋剂,有多远滚多远,警察已经在找我了。” “要滚可以,得先杀了你们垫背。” 突然,电话响了。小屋里逐渐变得昏暗。昏暗中,唯有地板上的移动电话在发光。 所有人都沉默了,盯着响个不停的电话。 “谁打来的啊?”平濑问道。 “那是我的电话,肯定是找我的。” “你可别接啊。” 昇看了电话一眼,又朝平濑望去:“你不想要兴奋剂了吗?” “跩什么跩!” 电话还在响。 “把电源关了吧。” 平濑伸手去拿。 说时迟,那时快,耕二一把抓起地上的电话。 “混账!” 那电光石火般的速度令人咋舌。他的体力是从哪儿来的?他抓着电话,跌跌撞撞地冲出小房间,拖着伤腿,想要离开仓库。平濑抡起匕首,追了上去。 “喂!喂!”耕二对着听筒喊道。 昇站起身,走出小房间。平濑喊着“混账”,拿着匕首向耕二捅去。 “妈妈桑!”耕二喘息着说道,“妈妈桑,是我,耕二……” 耕二踉踉跄跄——匕首插进了他的腹部。 “我……在……港口的旧仓库……” “放下电话,混账!” 平濑用双手抓住耕二的右手。耕二跪倒在地。 “妈妈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耕二泪流满面, “原谅我……妈妈桑……” 平濑摇晃着耕二的手臂,可耕二还是死死抓着听筒。昇忍无可忍,终于冲了上去,用身体撞了平濑的后背一下。 平濑差点失去平衡,回过头来,两眼气得吊起。他一言不发,对准昇的腹部就是一击。趁昇弯下腰时,一把抓住他的头发,用膝盖猛磕他的头。巨大的冲击打碎了昇的鼻梁,咔嚓一声,冲击从面部一路传到后脑勺。脸上一烫,眼前一片漆黑,昇跌坐在地。 远处传来“咣”的响声。昇眨了眨眼,下半张脸失去了直觉,滚烫的液体喷涌而出。 昇捂住鼻子,睁开眼睛。移动电话被狠狠地摔在地上。耕二蜷缩在地,承受着平濑的拳打脚踢。一下,一下,又一下,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啪,啪,啪……可怕的声音在仓库里回响。 每踹一下,耕二的身子都会跟着抖一下。他的脸紧贴着地面,再也没有动弹。 第四十五章 “耕二!”香川景子紧握听筒,一声惨叫,“喂!耕二!耕二!” 她倒吸一口冷气,看着身边的鲛岛说道:“在港口……大概是船坞尽头的破建材仓库……那是今年年初昇的公司刚从家父那儿买的……” 鲛岛看了石渡一眼。 “我认识!”石渡点点头。 “能否请您打110报警?”鲛岛向香川景子问道。 景子点点头。鲛岛接过听筒,放在耳边,嘟——嘟——忙音。 第四十六章 “耕二啊……你可真傻啊……”平濑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真死了……真被我弄死了……都怪你……谁让你不听话的……本想跟你一起干一票的啊……” 平濑的双手满是鲜血,直到手肘,手上则拿着从耕二身上拔出的匕首,闪着凶光。 仓库里的光线越发微弱,虫鸣从四面八方传来,令人头晕目眩。 “耕二!”一声大喊,姑娘靠在小屋门上,凝视着一动不动的年轻人。 突然,她朝平濑冲去。 昇赶忙抱住她:“别去!” “放开我!”姑娘挣扎着。她怒不可遏,一心扑向平濑。 平濑这才回过神来:“干吗?干吗?” 他推开昇,一把揪住姑娘的牛仔外套。不料外套从她身上滑了下来。 “混账——” 他丢掉手中的外套,将她的吊带衫扯烂,胸衣裹住的巨乳露了出来。平濑将匕首抵着她的胸口:“给我脱了!” 她目露凶光地说:“要脱你小子自己动手啊!” “婊子……” 平濑一把扯下胸衣。她的膝盖踹向他的下腹部,平濑呻吟着蹲在地上。她一个转身,朝着仓库出口飞奔而去。平濑如野兽般吼叫着,正要去追。 “我告诉你!”昇怒吼道,“我告诉你!给我回来!” 第四十七章 铁门上了锁,铁丝网足有两米多高,从上到下都拉着带刺的铁丝。 “怎么办?” 铁丝网后是浓密的杂草丛,看不见远处。车灯吸引了许多飞蛾和小虫。 鲛岛没有回答,而是下了车。微风从铁丝网后吹来,湿漉漉的,带着潮水的味道。 “反方向是什么?” “大海,防波堤很高,上不去。”石渡摇下驾驶座的窗户说道。 鲛岛猛一回头,他好像听见了轻微的喊声。他看了石渡一眼,石渡也露出紧张的表情。 “听见没?” “嗯……”鲛岛说道。 石渡吸了口气,换了挡:“您走远些,我试试看能不能撞开。” 伴随着引擎的响声,车后退了一些。这是个转角,车也只能后退四五米。 鲛岛退后几步,石渡换着挡,换了两三次,提高转速,松开离合器。 车冲了出去。哐!车头陷进铁丝网里,但两旁的柱子没有倒。 “我再试一次!”说着,石渡再次倒车。车体从铁丝网中抽出的嘎吱声极其刺耳。 车再次冲向大门,门向内凹陷了一大块。 “就这样!”鲛岛说着,爬上车的引擎盖,脚底正好能踩到弯曲着的铁门顶上的铁丝,把身体往上移。铁丝摇了摇,但没有断。 鲛岛借力翻了进去。 掉在杂草丛里。 “没事吧?” “没事。”鲛岛回答后站起身。 车辙在杂草丛里开出一条道来。 “再撞一次应该就行了。”石渡说道,再次倒车。 鲛岛沿着车辙往前走。杂草足有人那么高。这里本就是填海造出来的,土地含水量较高,再加上少有人烟,杂草自然茂密。 车灯被车辙尽头的黑暗所吞噬。越往前走,虫呜声就越是震耳欲聋。 这时,他又听见了喊声,是个男^,——没有意义,唯有愤怒与痛苦,令人背脊发凉。 鲛岛飞奔起来,却不小心被地面的凹凸绊住了,险些没站稳。 背后传来巨响。金属音拖着尾巴,引擎的声音越来越响。 但鲛岛没有回头。车辙在半路上转了弯。鲛岛踏入了车灯所照不到的黑暗之中。 “来!”男人的喊声。鲛岛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着,紧接着又听见了脚步声,啪嗒,啪嗒…… 突然,他跑出了杂草丛,眼前一片开阔。左前方有个黑压压的建筑物,前面停着两辆车。 光线从背后照了过来——石渡总算用车冲破了铁门。 鲛岛呆住了——他分明看见眯着眼睛的晶迎着灯光朝自己跑来。她穿着牛仔裤,可上半身全裸着,被鲛岛戏称为“火箭波”的乳房毫无遮拦,嘴边满是血迹。 “晶——”鲛岛喊道。 晶瞪大双眼,因为逆光的关系,她看不见鲛岛。这时,鲛岛发现晶身后有另一个男人步步逼近。 那人烫着沙发卷,身着夸张的运动服,胸口满是血污。他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怒火冲天,完全不顾周围的情况,手上还举着把满是鲜血的匕首。 鲛岛冲了过去,一把抱住晶,两人跌倒在地。晶的胸撞在鲛岛身上,惹得她不禁一阵呻吟。 男子吼叫着刺下匕首,却因用力过猛倒在地上。匕首刺进地面,还和小石块擦出了火花。 鲛岛推开晶,站起身来。男子拔出地里的匕首,一脸凶相。他早已无法放开那把刀了。 “你是谁?”男子尖声喊道。这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打电话去警局的就是他! 但鲛岛并不准备回答他,他从腰间的套子里取出特殊警棍,一棍子打在他脸上。男子本想用匕首挡住,可鲛岛使出了浑身力气,他无法招架。男子的额头顿时血如泉涌。晕头转向的他摇摇晃晃,但并没有倒下。 “我灭了你!” 他从上而下挥舞着匕首。鲛岛避开匕首,猛踹男子的腰部。男子往后一仰,倒在小轿车上。 鲛岛往前一步,对准他的脖子来了一棍,还给了他个扫堂腿。男子跌坐在地,右手松开了匕首,只用一只左手抓住。鲛岛用膝盖猛磕他的脸。男子的头被鲛岛的膝盖与车门夹住,鲛岛甚至让他的头陷进了车门里。 男子早已变成一摊烂泥。鲛岛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揪了起来。他手中的匕首终于掉在地上。 男子满脸鲜血,鼻子整个凹了进去,脸上伤痕累累,门牙断了好几颗。可他还是很清醒,眯着饱含恨意的眼睛瞪着鲛岛。 “告诉你,我是鲛岛,新宿署的鲛岛!”鲛岛恶狠狠地盯着男子,撂下一句话。 男子面不改色,只有眼睛在动。 他看见了鲛岛背后的人。 “石渡……你……总算来了……”他含混不清地说道,“杀了……他……石渡……” 石渡来到鲛岛身旁。 男子瞪大眼睛,盯着石渡:“我让你杀了他……” “恐怕不行啊。”鲛岛冷冷地说道。 “为什么啊?为什么不行啊……杀了他……石渡!” 没了门牙的嘴漏着风,把嘴边的血水吹成了泡泡。石渡没有回答,而是盯着男子,把手伸进外套口袋。 “平濑,我真正的工作是毒品取缔官。”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手铐。 见状,男子惊愕地张开嘴,狂吼一声,响彻云霄,边喊边朝石渡扑去。瞧那狂暴的模样,天知道那力气是从哪儿来的。 鲛岛用右手勒住男子的脖子,把他按在车上。 “你的手铐先留着。” 他把男子按在地上,用膝盖顶住他的背,掏出自己的手铐,把他的手铐在背后。男子没有动弹。 鲛岛站起身,脱下外套。 用双手捂住胸口的晶呆若木鸡。鲛岛把外套披在她身上。晶浑身僵硬,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的男子。 “晶。” 晶仿佛没听见,一动也不动。 “晶!” 晶这才转过头来,盯着鲛岛的胸口,又缓缓抬起头,喃喃道: “……好久了……” “你说什么?”鲛岛温柔地问道。 “没什么。” 晶摇摇头。她紧紧抱住鲛岛,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大哭。 第四十八章 鲛岛走进仓库,晶紧紧握着他的手,石渡则拿着手电简跟在后面。 晶停下脚步。手电简的灯光,照亮了倒地不起的年轻人。 晶一言不发,双手从背后搂住鲛岛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背脊。 “是国前耕二。”石渡轻轻说道。三人盯着国前,看了许久。 仓库深处传来咔嚓的响声,像是有人踩到了什么东西。石渡立刻抬起手电筒。 手电筒照亮了一个身着西装、浑身是血的男子。他的鼻子被打断了,外套和衬衫都沾满血污。 五官与香川进惊人的相似。他比进瘦些,身材也矮小些,给人以知性的印象。 男子眯起眼睛,盯着鲛岛与石渡。 “是香川昇先生吗?”鲛岛问道。 男子点点头,用带着伤的红肿的嘴唇说道:“怎么样了?” “平濑直实被捕了。” 男子点点头:“你是……鲛岛刑警?” “是的。” 男子的喉结动了动:“我对不起你……我并不想伤害她……” 他停顿片刻,低下头,随即又抬起头说:“进他——走得痛苦吗?” “如果他没有吃药,应该会很痛苦,但兴奋剂让他陷入妄想状态,有没有痛感我就不清楚了。” 香川缓缓摇头:“是我害死了他。‘冰棍’的生意,都是我的主意……进……只是在帮我的忙而已……” 鲛岛沉默不语。 “我太卑鄙了。我弟弟嗑药嗑疯了,可他去东京,只是为了救心爱的女人。我总是躲在这儿,下命令让他做这做那……最后……还眼睁睁地看着他送死……”香川的嘴唇不住地颤抖。 “为什么?”鲛岛问道,“你们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卖兴奋剂?总不会是为了钱吧?究竟是为什么?” 香川没有立刻作答。 “为什么呢……”过了半晌,他才喃喃道,“也许是想弄脏吧……” “弄脏?” “想把我周围那些成型了的世界,统统弄脏。” 鲛岛无法理解他所说的话。他摇摇头,搂住晶——晶的体温与颤抖顺着手传来。 香川吸了口气:“剩下的兴奋剂都在外头那辆车里,是我从进的公寓里拿来的……” 石渡看了鲛岛一眼,将手电筒递给他。鲛岛接过手电,冲了出去。 没多久,他跑回来说:“那些兴奋剂是你的吗?” “没错,我原准备处理掉。”香川说着,点点头。 石渡掏出手铐:“我以违反《兴奋剂取缔法》的嫌疑逮捕你。” 手铐反射着手电简的光。石渡铐上香川的双手,香川没有反抗。 晶离开鲛岛的怀抱,转过身去,蹲在国前耕二的遗体前。鲛岛默默来到她旁边。 “对不起。”鲛岛说道。 晶猛地仰起头。 “都怪我。” “不,”晶用僵硬的声音说道,“不怪你,绝不是你的错,可……可我好难过……” 她泣不成声。 鲛岛呆呆地站着,望着哭成泪人的晶。晶没有动弹。 远处传来警车的笛声,越来越近。鲛岛这才发现,虫鸣戛然而止。警笛停了下来。好几辆车发出的高亢引擎声一路传到了仓库里。 晶颤抖了一下,缓缓伸出手,为国前耕二合上双眼。她站起身,把头靠在鲛岛肩上,嘤嘤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