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疑云》 第一章 两个古怪的电话 那个电话又来了!凭直觉,侯小波认定就是那个神秘的男中音。绝不会错! 他的心莫名其妙的有些发颤,完全是不由自主的。 电话响到第四声的时候,侯小波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话筒抓到手里。他想好了,记住这个人的语言特征,万不得已的时候向桑楚桑伯伯求助。 侯小波的确有一定的侦察知识,至少懂得语言特征这一类的东西很有用。桑伯伯说他很有领悟力。 这个电话三天前就出现了,每次都说一句很神秘的话,而后迅速挂断。记得十分清楚,那人是个男中音,说话的时候喉咙里像塞着什么东西似的,正宗的普通话。最不好理解的是,这个找他侯小波的电话竟打到了舅舅家。 侯小波家装修房子,一放假他就到舅舅家打地铺来了。舅舅是公安局搞技术工作的,一天到晚在家的时间很少。而父母是大松心,把装修房子的事一安排,把侯小波往舅舅家一扔,两口子就跑西北搞投资立项的事去了。仿佛甩掉了一个巨大的包袱。 那个神秘的电话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的。 见鬼的是,那人怎么把电话打到舅舅家来了呢?侯小波往自己那个大兴土木的“故居”打电话问,问装修的小吴有没有一个喉咙里像塞了东西似的一个男中音打电话找他。 小吴说:“屁,你们家电话像死了一样!” 也就是说,自己家电话一直没有动静。那么可以认定,这个给自己打神秘电话的男中音已经知道自己不在故居住了。而且……而且摸到了舅舅家的电话号码。很怪的事情。 第一个电话是前天的下午将近四点,响得极其突然。侯小波吓了一哆嗦,放下暑假作业就扑了过去。那一刻,他认为是远在天边的爸爸或者妈妈来的。 那个男中音甚至使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爸”。 “我不是你爸。”那个男中音立刻予以更正,“你恐怕叫错人了。” 管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叫爸爸,侯小波脸红心跳非常的无地自容。 “你他妈是谁。”他学着那种粗人的口气骂了一句。 对方沉默了几秒中,用几乎能看到的那种表情说道:“我说小子,你的挡次实在不高。我不跟你计较,希望你在语言上讲究一些。你是不是侯小波?” 最后这句话,使侯小波确认对方没有打错电话。就是找自己的。 “是我,你是谁?” 电话的那一端又沉默了几秒种,而后是某些破电影里对白那样的语言:“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下边这句话。请你记住——乌鸦张开嘴唱歌的时候,那块肥肉就掉下来了。” 咔,电话挂了。 那个电话至少使侯小波犯了半天傻。他估计这事放在谁身上都得傻好久。这算怎么回事呀,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中音,用那种喉咙里塞着东西的声音,说了一句简直像咒语般的话。 ——乌鸦张嘴唱歌的时候,那块肥肉就掉下来了。 记得不错的话,这好象是一个寓言中的情节。侯小波如同被抛进了五里云雾,真正是找不到北了。这算什么事呀,谁和侯先生恶作剧么。不,侯小波是个很相信感觉的人,感觉上这不是恶作剧。 似乎比恶作剧要深奥得多。 再说了,那个男中音绝对不存在于自己的朋友圈子里。想到了朋友,他真的很想对朋友说说这情况。还好,最终他忍住了。他觉得这事情目前还不能宣扬出去,还需要观察一下再说。 这一点是当警察的舅舅随口传授给他的,说遇事最重要的是要沉住气。碰上狼了,第一个逃跑的必是被吃掉那一个。遇上地震了,第一个摔死的必是从楼上跳下来的那一个……依次类推,就是这个道理。 他很沉着地进行了一番记忆搜索,从每个朋友的家父,叔叔舅舅,总之所有他知道的男性统统在搜索范围。结果,所有能记得起的人中,没有一个那样的男中音。 绝对没有。 张凡他爸是唱歌的,但声音很棒,喉咙极其通畅,不存在塞着东西的感觉。李小路他叔到是喉咙有特点,但却不是男中音,是所说的那种公鸭嗓。其他人就更不像了。 搜索一遭确认:不是自己熟人圈儿里的人。 这是一个认识自己而自己却绝对不认识的男人——小波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了。恐是一个几率十分小十分小的偶然吧。 他把这事搁在了一边。 也许他有心想把事情告诉舅舅,是的,是有这个想法。可是舅舅晚上回来得太晚了,他已经梦到火星上去了。醒来的时候舅舅已经上班走了,餐桌上留下一张纸条: 小坏蛋,你已经三天没洗碗了。咱们家的水池子比公共厕所还难闻! 他奔进厨房一闻,果然。 舅舅好象在谈恋爱,就算不加班,也不会按时回家。于是,侯小波决定那件事不告诉他了。再说他是搞技术的,又不是刑侦处的人。桑楚桑伯伯倒是可以考虑,但不是现在,这么没头没脑的小事还请不动那位大侦探呢。 大约就在他系上围裙准备洗刷那一池子脏碗的时候,电话又响了。 说不清为什么,电话一响他就认定是那个男中音。可能在潜意识里,昨天那个电话烙印太深了吧。他走到电话机前,看着,一声一声地听着,直到响到第五声,他才拿起了话筒。 “喂。”今天他比较克制,尽管心跳得很厉害。 那边传来喘气的声音,而后那个男中音从不通畅的喉咙里飘了出来:“侯小波,你在听么?” 侯小波使劲咽了口唾沫,手背在鼻子上抹了一把:“有话快说,我当然在听。” “你不想知道我是谁么?” 侯小波心想:鬼才不想呢。可说出的话却完全相反:“你是谁对我来说一点意思没有。实话说,我对你不感兴趣。” 对方突然嘿嘿笑起来,那声音透着一种奇怪的阴森感:“不,你在说假话。注意,否认也没用,你肯定对我非常感兴趣!” “请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不然我把电话挂了。” “你挂了我难道不会再拨过去么?还是耐心点儿,听我说。喂,你在听么?” “我在听。” “那好,我问你——你吃过龙虎斗么?” 侯小波咦了一声:“什么,什么龙虎斗。” 笑声又传了过来:“龙虎斗是一道菜,一道南方的粤菜。所谓龙虎斗其实就是蛇肉和猫肉放在一起煲。想想——龙虎斗。嘿嘿……” 咔,电话像前一天那样迅速地挂断了。 不知为什么,侯小波没像前一天那样慌乱。他甚至觉得对方挂断电话那一下非常不像他说话那么自信,感觉上十分紧张似的。于是他隐约得出了第一个冷静的分析:对方是在一个不太从容的环境中打这个电话的。 这使他联想到那种鬼鬼祟祟的阴谋者。 两个电话,两个莫名其妙来历不明的电话,说了两句摸不着头脑的怪话。前一个是寓言中的情节,后一个却是一道菜——蛇和猫放在一起煲。 怪哉,什么鬼事! 侯小波觉得自己像是弥漫在一股神秘而鬼异的气氛里,像被一张看不见的网整个罩在了一个带有恐怖色彩的空间。他想把情况分析出结果,但最终十分枉然。除了那有特色的声音,除了他匆匆挂断电话的感觉,其他的确一无所知。 今天是第三天,电话又来了。 侯小波将话筒慢慢地凑到耳边,却听见里边传来李小路那愤愤的声音:“嗨,你是不是掉在马桶里了,怎么不接电话!” 侯小波觉得自己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很显然,他方才依然处在紧张状态。 “干吗呀,我不想理你。”侯小波尽量把声音弄得随意些,以免对方起疑心,“你上次给苏晓晓写信,在信理把我骂得跟毒蛇猛兽似的,苏晓晓都告诉我了。你以为苏晓晓对你有意思么,你傻不傻呀。苏晓晓迷恋的是张凡。笨蛋!” 李小路电话里鬼笑起来:“你消息真够灵通的!我服你了。嗨,今天咱们不说苏晓晓行不行,我对他已经毫无感觉了。侯哥,我今天求你件事,真的,兄弟走投无路了,不然……” 侯小波从来不认为李小路有正经事:“少废话,有话快说,不然我挂了!” 可能是心理作用吧,他现在真不希望李小路长久地占用电话线路。 “是这样,侯。我的意思是说,你是个仗义疏才的人,为朋友两肋插刀。路遇不平拔刀相助,所以我……” 侯小波烦了:“嗨嗨,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呀。我不为谁两肋插刀,碰上流氓我跑得比兔子还快呢。有什么话别绕弯子好不好。” 李小路嘿嘿笑道:“那好,我就直说了。猴子,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大侦探桑老头子,桑楚!” “认识,那是我老哥们儿。”侯小波大口大气地说,“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有关系,关系太大了!”李小路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我现在需要桑老头的帮助,不然就死定了,真的!求你帮我引见一下!” 侯小波觉得太可笑了,桑老头子是你李小路之流叫的么,那可是大领导见了都肃然起敬的人物,神探桑楚呀!你李小路也敢开口。 但他到底还是对李小路的话产生了兴趣:“什么事情呀,你能不能说清楚些。我得考虑值不值得帮你引见。” 侯小波觉得自己的口气也大了些,桑楚桑伯伯其实也不是自己能引见的。 “事情是这样的。”李小路仿佛见到了曙光似的激动起来,“我爸找了个第三者……嗨,你别笑,我把你当密友才告诉你的。对,我爸找了个第三者,恐怕影响到了和我妈的关系,弄不好他们要离婚的……嗨,你怎么又笑了,你太不够朋友了,我这可是在暴露家庭隐私。” 侯小波不好意思了,因为李小路说的对,不是铁杆朋友,谁会把这样的事说给你呀。 “抱歉抱歉,我不笑了。” “这就对了。” 李小路的话像开了闸门的洪水,哗哗地倾泻而出。侯小波渐渐听明白了,大意是李小路他爸在一个很特殊的情况下帮助了一个女的,此后就和那女的往来不断了。时间一长就变成了第三者插足,李小路所在的那个家庭岌岌可危。李小路他妈先是想找到那女的,抓她的脸。可是找不到。又想到法院告,却不知到那女的姓甚名谁。最后没办法,李小路他妈决定自杀。 “你妈自杀啦!”侯小波心里一沉。 李小路大叫起来:“你妈才自杀了呢。我妈活得好好的,而且特能吃!” “噢,那你还急什么呀!” 李小路叫道:“我能不急吗,到底是我妈呀,她吃这么大一个亏,我能看着不管么。侯哥,帮我引见一下,我要见见那个桑老头子!” 侯小波大叫:“嗨,搞没搞错。桑楚是名侦探,是搞重大案子的。从来不沾你妈这种破事!” 李小路又骂了起来,和侯小波你来我往地吵了半天。最后才闹清楚,原来要死要活的他们还不知道他爸那个第三者是谁,想找桑楚帮着查查! “滚你娘的蛋吧,桑楚不是干这个的!”侯小波气得骂出来,咔地压了电话。 跟着电话又响了,他抓起话筒大叫:“告诉你李小路,你再……” 话刚说到这儿,一下子噎住了。电话那头不是李小路,而是那个男中音。 第二章 神秘的指示 “侯小波吗,你好象很忙,电话一直没闲着。”那男中音居然有些抱怨似的,“喂,你为什么不说话?” 侯小波赶忙应道:“你,你怎么……” 对方嘿嘿地笑了几声,突然不笑了:“侯小波,我现在告诉你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只许你一个人知道,绝不可以告诉其他人!” 侯小波哦哦地应着,突然反应过来:“嗨,你有什么权力支配我!什么见鬼的事情,我不想听!” 被李小路搞得挺兴奋的心情渐渐不见了,他心里说不清是恐惧还是其它什么其它情绪,反正挺烦的。 “侯小波,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透露一点身份什么的。不行。不是我不想透露,是不能透露懂不懂。我不能露。喂,你在听么?” “在听。”侯小波应了一声,“可是我不明白,其实我根本不想知道你的身份,是你在缠着我不放。你到底干什么?” 那人迟疑了一下:“这些以后再说,我现在有一件重要的事想告诉你。听着侯小波,现在你马上出门,坐331车到终点,从那里乘坐小巴到香山。你知道香山吧,那就好。对了,你有车钱吗?” 一股巨大的恐惧蓦然间笼罩了侯小波,他险些大喊“不,我不去”!还好,他没喊,如果那样,自己也太不行了。无论如何,真的,无论如何,眼前面对的好象是件验人的事。 “钱我还有一些。不过……你什么意思?” 男中音小小地犹豫了一下,道:“不,我现在什么也不能说。你必须按照我的意思行动,到香山后,上卧佛寺,在卧佛寺的东墙外,听清,卧佛寺东墙外,你沿着墙根找,很快你就能找到一张条子,然后按那张条子进行下一步。记住了么?” 侯小波懵了。 如果说前两天这人那咒语般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使侯小波不解的话,那么现在所说的内容差不多使他恐惧了。但是还好,他最终没有说不。 “你的车费我会补偿你的,请放心。”那人最后说,“按我说的办,马上开始吧!” 没容他再说话,那电话像前两次一样,咔地挂了。丢下一串盲音。 侯小波怔怔地望着手里的电话,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他搁好话筒,下意识地看了看墙上的壁钟。说实话,他真的被一种可怕的好奇心控制了。 ……香山卧佛寺东墙下边,纸条…… 他又看了看壁钟,无法抑制地奔进屋里换了双鞋。临出门时他犹豫了一下,琢磨是不是给朋友打个电话,这样的事情有个伴应该更好些。但最终他没打电话,要说原因的话,还是那个理由——事情没弄清之前,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很快就坐上了车,一切顺利。 他坐在公交车的后排,很小心地观察了车上的每个人。问号在脑海里翻滚着,三天来的一切如过电影似地细细地过了一遍。 一个奇怪的人,三个奇怪的电话……那人到底要干吗呢?根据事情的前后,包括自己的心理反应,侯小波认为前两天那两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是在诱发他的好奇心,而今天这个电话才是对方的实际目的——对,他的目的是把自己引到香山去。 然后呢,引到香山去干什么? 他刷地出了一脑门儿汗,大热天的竟然打了个哆嗦。莫非……莫非要干掉自己? 他说不清怎么就想到了这个,完全是自然而然的。不管怎么说,他找不到更有说服力的理由。一个匿名电话,把自己引到香山那种人少的地方,而且不透露一丁点身份线索,这能是好事么! 车上的人不算多,大多懒洋洋的。男的共有七个。在行进途中下去四个,剩下那三个中还有一个是老外。那么,其余两个是否有一个是那个男中音呢。 这么想的时候他已经把疑问否定了,因为那两个男的一个老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另一个则是跟自己差不多大的中学生。 不是不是,男中音不在车上。 果然,在331路公共汽车的终点,那些人便买票去了圆明园——也就是被八国联军火烧过的皇家园林。侯小波已经没有了其它选择,便在这里上了去香山的小巴。余下的路他已经不存在别的念头了。 抵达香山的时候大约是上午10点半。 眼下正是个蓊郁碧绿的季节,满山的树木还看不见所谓的层林尽染的红色——谁都知道,香山的红叶是很有名气的。 侯小波随着三两个游人往山上走,别人停下喘气他也停下喘气。为的是不出现单独行走的局面,这样作会安全一些。 他记起了目睹神探桑楚出现场的那次,也就是去年初冬的那个下午。他是随舅舅的车子到现场的,当然,那个现场不是这个旅游区,而是后山的一条山沟里。那里有个年轻女人被杀了,挺可怕的。侯小波记得自己那是第一次面对一个失去了生命的人。 其它细节他记不住了,脑海中不能磨灭的是老桑楚那神情若定的举止。他时而围着死者徘徊,时而蹲下细看,时而捏着下巴沉思,时而又果断利索地一一叙述。他说凶手绝不像人们以为那样是个青年男子,而是一个至少五十岁的女人。作案手断也并非是表面所反映的用石头砸中头颅所致,而是缘于一根细细的针。后来的破案结果几乎令侯小波晕了过去,因为那个案子的凶手竟然是一个五十二岁的女大夫,用藏在手包里的一支注射器作的案——和桑楚伯伯的推理完全一致! 从此桑楚在侯小波心里便成了与福尔摩斯齐名的智慧的化身,近乎于神。 他现在还能记起老头子跟他开玩笑说的话:“小猴子,你摸着我的手心,别动。噢,我断定你不可能长得太高了,也就跟我这么高到头儿啦。不过小猴子,一个人的体积大小不说明问题,一个人的价值在于他的智慧。记住我的话,你朝这方面发展吧。” 爱动脑筋的习惯恐怕就是那以后形成的。他不得其解的是,桑伯伯为什么让他摸着他的手心。问他的时候,老头子滑稽地歪歪头:“天机不可泄露,你猜去吧!” 侯小波若干次把猜测的结果讲给桑伯伯,统统不对。于是,老桑楚在他心目中除了智慧以外,又多出一层神秘兮兮的感觉。 此刻,面对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件怪事,侯小波知道硬碰硬的时刻到了。没有谁帮忙,所有的一切都得自己面对,他记住了上山的地方有一个管委会什么的,需要帮助可以去那里。 再就是身上的一把折叠小刀。 随行的游人往琉璃塔方向去了,侯小波聪明地跟那些人走出一截,才拐上了去卧佛寺的石板路。前边传来了得得的声音,一个拄着单拐的人默默地往前走着。他经过那人身边时,聪明地问了一句:“喂,要不要帮忙!” 他的目的是想听听对方的口音。结果那人呜呜呀呀地比划着,竟是个哑巴。 那个瘸腿人有着一双粗野而且深不可测的眼睛,脸上青苔般地生着一全胡茬,感觉上很恐怖。他没走几步就支着拐杖点烟抽,侯小波加快步子把他甩了。 不好,感觉非常不好,似乎周围有一股气氛在弥漫。侯小波又出汗了。 冷冷的一层汗。 卧佛寺的碧瓦飞檐很快就看见了,四周是苍劲的老树。有几个游客在照相,还有些往大殿里进出,比手划脚地说着什么。 侯小波没有马上过去,他机巧地闪在一棵树后,把四周的环境和人观察了一会儿。男人是有的,中年男人也看见好几个。无法断定其中是否有那个男中音。 他不知道桑伯伯有没有本事从这些人身上找到可疑者,至少他不行。对他来说,这些男人如果不开口说话,他是没有别的本事进行其它分析的。是的,到目前为止,他只知道那是个男中音,喉咙那个像塞着东西——就这些。假如能依靠这些把人找出来,哈,那就出道了。 他这时还不能冒然出现,不管那些人中有没有打电话的那家伙,侯小波都不想过早暴露自己。毕竟自己是个中学生,而且不像警察似的有把手枪壮胆。就这么躲了一会儿,那些游客陆陆续续往山上走了。侯小波扫视着左右,闪身出来。这时候太阳已经很热了。 他没有耐性再磨下去,嗖嗖几步就上了通往大殿的台阶,那里正好没什么人,于是他便沿着大殿往东边溜过去。东墙外—— 这里么?他看着、找着。 先是看见了一个软包装饮料盒,接着是半张报纸,报纸上糊着一团草梅酱。呸,真恶心!再走几步他便看见了一个折叠的纸片儿,心脏便突突地激跳起来,完全无法克制了。 是这个么? 这是一种很普遍的叠纸方式,有些女生递条子就是叠成这样。妈妈给老师递病假条也是叠成这样。对了,张凡给苏晓晓的东西也是这么叠的。 那条子张凡托自己送给苏晓晓,不知道上边写的什么。侯小波的确有过打开看看的念头,但是他最终没那样。他认为张凡正因为把自己当朋友看待,才让自己作这件事的。自己要是看了人家的秘密就太不地道了。 噢,想远了。现在是马上拿到这张条子。他快步走了过去。 “呀呀哦,咦——” 背后突然传来一串怪音,险些把他吓死。一屁股坐在青石上,回头看时竟是那个拄着单拐的哑巴。他发现那家伙十分激动的样子,比划着一只手,指指四周,又威胁似地用拐杖头点着侯小波的鼻子,两只阴森的眼睛有灼灼的光射了出来。 侯小波朝后缩着,终于摸到了那片叠着的纸。随即噢地一声跳起来,鼠窜而去。 “咦,呀呀呀——” 背后传来那哑巴的怪叫声,感觉上十分受不了。 第三章 奇怪的纸条 差不过跑掉了半条命,侯小波终于像只中了弹的野兔子般一头倒在草地上。天旋地转,不知道这里是那个国家的领土了。 他四仰八叉地平瘫在地上,胸口像风箱似地起伏着。上方是高大树木的枝杈织成的罗网,再上方自然是无边的天空了。有一束光刺在眼睛上,他滚动了一下,变成俯卧状。这样,他就可以看看那张纸条了。 可能因为手心里出了许多汗,那纸条已经变得潮乎乎的了。他小心地沿着折叠的次序把它展开……忽然间,说不清为什么,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费尽辛苦拿到的东西,如此轻易地看了,显得不太够劲儿。他憋着自己,然后大喘气,思考各种可能的内容。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从哪儿想——啊,真的哩,天下的事情千千万,你不可能在没有任何预兆与苗头的情况下,对一张不知谁写的纸条猜出上边的内容。 威胁么?不,谁想威胁自己根本用不着跑这么远,跑到香山来有什么必要?或者是揭露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也不必这样啊。真有什么事需要揭露的话,电话里说难道不行么?嗨,会不会是什么阴谋! 侯小波把纸条按在地上,睁开了眼睛。 阴谋,对,这最接近自己的感觉。不是威胁,不是秘密,最大的可能是——阴谋! 从接到第一个神秘电话开始,这两个字就一直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现在,内容马上就要露出来了! 他缓缓地移开手,把那张条子展示在眼前。一下子他愣住了。简直无法想象,那纸条上根本没有字,一个字也没有!在那块听写本儿大小的白纸上赫然画着一张脸,一张男人的脸! 这个结果太出乎侯小波的预想了。无论如何,在整个来香山的过程中,关于那张纸条上的内容,他从来就没想过是其它东西。男中音说得很明白,找到那张条子就知道下一步干什么了。 谁会想到呢,条子上并没有字。 他傻傻地看着那张男人的脸,这一刻他的脑子一点儿都不好用了。 一张画,甚至可以说不是一张很有水平的画。所画的那张男人的脸比例十分不对称,那男人的鼻子过大了一些,噢,等等……侯小波的心里突然一忽悠! 大鼻子——呀,感觉上这张脸有些熟! 这个发现使他半凝固的思惟突然间就活跃了,啊,没有字并非没有内容呀,这张脸难道不是内容么!啊啊,恐怕干这件事情的人最聪明的一手就在这里呢——想想看,写字会被鉴别出来呢,而画画就难鉴别了。 没错,这是个聪明人干的! 侯小波的思惟进入了这个深度,大脑便像机器般飞快地转动起来了。纸上这个人便也像文字一样有了琢磨头儿。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个大鼻子男人确确实实感觉眼熟。在哪儿见过呢? 注意,除这个大鼻子以外,他的头发形状是那种所谓的寸头,上边平平的,日本很流行那种。 在与警察们断断续续地接触中,侯小波不可能不被熏陶出一些侦察常识,比如图形辨认,第一特征抓住后,接下来便是第二特征。啊,是的,自己之所以感到眼熟,除鼻子以外的第二特征就是这人的平头了。 别急,真的有印象,确实有印象,百分之百有印象! 一个剃平头的大鼻子男人,自己身边有这样的人么?在接下来的将近一刻钟的时间里,侯小波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搜索着记忆。他知道,既然感觉上眼熟,这个人就应该是自己见过的。那么,通过回忆应该能回忆出来。那个男中音说过:找到那张纸条你就知道下一步干什么了。 现在找到了这张纸,那么下一步呢,显然是设法找到画面上这个大鼻子男人了。可是很遗憾,一刻种的紧张搜索并不乐观,他无论怎样也确定不乐这个大鼻子男人是谁,依然停留在眼熟的层面上。 揣好那张纸,他拍干净身上的草渣便离开了树林。找到一条下山的路,很快就回到了人群熙攘的世界里。不知为什么,方才的遭遇就像一场梦似的。 由于口袋里的钱有限,他在居住的那个街口买了一个盒饭蹲着吃了,然后回舅舅家呼呼大睡到下午三点半。然后起身去找张凡。他是这么想的,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以隐藏不说,让朋友帮着看看这大鼻子男人的画像总不会出问题。关上门的一刹那,电话响了。他估计是那个男中音,一听却不是,恰恰是自己要去找的张凡。 张凡说:“我一上午至少给你打了一百个电话,你小子跑哪儿玩儿去了!” 侯小波不敢说去香山了,便说自己去电脑城看软件去了。张凡大叫起来:“你混蛋呀,我正要约你去电脑城看软件呢,你怎么这么猪哇,为什么不给我来个电话呢。” 侯小波急忙撒谎:“不是我不想约你,是听李小路说你最近除了苏晓晓,别人一概不理,所以我……” “走着瞧好了,”张凡愤怒已极,“我迟早把李小路打傻!苏晓晓和我早拜拜了,李小路是不是坏人。” 侯小波忙说:“是坏人是坏人,找时间咱俩一块儿收拾他。现在你等着我,我有事找你。” “是装电脑么?” “不是,比装电脑更要紧的事。等着别走,我马上就到!”侯小波搁了电话就奔出门去。 十分钟后,那张纸出现在张凡眼前。 张凡是班上大哥大级的人物,身体好,学习好,人很仗义,拳头也十分了得。他看着那个大鼻子,手掌下意识地摸自己的鼻子,横竖看了一会儿,道:“你觉不觉得这人像我?” 侯小波对照着看了一会儿,指着那平头说:“你的头形和他不像。” “假如我剃成那种头形呢?” 侯小波道:“这里没有假如。” 张凡把一个西红柿搁在大鼻子的脸上,然后像猪吃食似地在西红柿上咬了一口,道:“说了半天你还没告诉我呢,这是谁的画像呀?” 侯小波道:“谁的我怎么知道,知道的话还用来问你么。嗨,你看你,西红柿汤流了这人一脸。” “又不是你爸,你急什么。”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找你了。”侯小波小心地擦去那张纸上的汤汤水水,“拜拜,我走了。” “你先别走,”张凡一把摁住他,“你必须告诉我,这大鼻子是谁?” 侯小波苦求道:“我真不知,真的!” 张凡依然摁着他:“你既然连他是谁都不知道,火烧屁股似的来问我干吗?” “这……” “有见不得人的秘密吧,是不是!”张凡狡猾地盯着他,“千万别说没有,我是神探桑楚!” 侯小波的脸莫名其妙地热了一下,发现张凡的眼神很有深度。但是他愚蠢地自诩为神探桑楚就太可笑了。其实张凡是沾侯小波的光,荣幸地见过一回桑楚,还被桑楚敏锐地指出曾经偷着抽过烟。当张凡不肯承认的时候,桑楚扳过他的身子指着后衣襟下边的一个小园洞让他交待。 “跟我撒谎你就错了,小子。这是你偷着抽烟的时候突然见到了熟人导致的。你怕被人发觉下意识地背过手让烟头烧穿了衣裳,你敢说不是!我甚至怀疑你的后背上有一块小小的烧伤呢,烟头烧通了衣裳伤到了皮肉。让我来看看是否严重!” 当时张凡彻底傻了,离开后一口一个神人,对桑楚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他后腰上确有一块烧伤。 “你也配自称桑楚,你给桑楚当马仔他都不要你。” 张凡指着那张纸:“可我能看出你和画上这人有关系,你的眼神老是躲躲闪闪。” 侯小波不得不承认张凡是有眼力的,他无疑看出了自己的不安,于是他快速地编了一个故事,告诉他这是自己在小月河附近的马路边算命得来的。张凡问他算什么,是不是算爱情。 侯小波说:“不要把你的事情往我身上安,我算的是李小路他爸和他妈会不会离婚。” 张凡蓦然间爆出一阵疯笑。 侯小波给了他一拳说:“不骗你,我确实算的那个。你知道么,李小路他爸在外边找了个第三者!” 张凡闻听十分兴奋,让侯小波说说过程。侯小波说:“我又不是李小路他爸!” 又是一阵胡闹,两个人歪倒在沙发上大喘气。 侯小波说:“那算命人就给我画了这么一张像,说只要你找到这个男人,你同学他爸找第三者的事就自然吹了。所以,我来找你辨认这画上的大鼻子是谁。” 编故事编到这个程度,连张凡这样的人精居然也信了。他很认真地拿起那幅图像,很仔细地看了半天。然后歪着头问侯小波:“算命的没提供其他线索?” “绝对没有!” “那就不好办了。”张凡假惺惺地摇着脑壳,“一张图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对不对?要找这人你还不如直接找李小路去呢!” 侯小波心想:李小路还在求我帮忙呢。况且这分明是糊弄你张凡的瞎话,根本就不是真的。 来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想让张凡帮着认认这个人是谁。现在显然没成功。至于李小路那儿,他不想马上去,看看再说。 就在这时,张凡说了一句话,侯小波马上动心了。 张凡说:“干吗不找找桑大爷呢!找神探一问不就成了——这对他肯定是小菜一碟!” 第四章 马刀、风筝、金环蛇 “算了算了,”侯小波迟疑了一会答道,“这种事情怎么能麻烦桑伯伯,他不把我踢出门来才怪呢。” 见他这样子,张凡也只好耸耸肩表示算了。 其实侯小波当时就决定了,决定天一黑就去找桑楚伯伯。之所以说反话,是不希望张凡知道实情。因为自己说给他的毕竟不是真的。 两个人分手后侯小波很少有地去公安局找他舅舅吃饭。因为手里实在是没钱了。舅舅带他到食堂喂饱了肚子,然后用一大堆理由说明他今天晚上不得不加班,让他回家温习功课。 侯小波知道,舅舅肯定又要去会女朋友了。 他有自己的事,也就没说什么就走了。他直奔警官大学宿舍,作贼似地溜到桑伯伯家住的三楼。手按在门铃上的时候,腰突然被人抱住了。 噢地一声回头看时,居然是张凡那小子。张凡嘿嘿笑着,很阴险:“瞒我,你还差点儿。你摇头说不来的时候我就知道那是骗我的,你肯定会来。哦,桑大爷好!” 老桑楚的脸出现在门的后边,像一只悄悄出现的老狐狸。他无声无息就把门弄开的效果实在令人想不明白。借着楼道里的灯光,他的半截脸是白乎乎的,细看才知道他在刮胡子。怪怪地学了一声猫叫,他比划了一个“请进来吧”的手势。 两个孩子像耗子似地溜了进去。 “听过那个歇后语吗——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老桑楚嘿嘿地鬼笑起来,“请问喝什么?” 气氛就这样变得随和而且有趣了。 由于有了张凡的突然降临,侯小波竟一时拿不定主意说还是不说。张凡的确是个鬼,居然留了如此厉害的一手,这个家伙不可小视。 老桑楚也不问他们干什么来,自顾收拾着那张本来就干瘪的小脸。他说明天要参加一个相当有档次的酒会,不收拾得像样些,门童不让进。至于去参加那个高级酒会,的确不是为了享受什么,而是为了抓一个人。 “妈妈的,那混蛋害了至少三条人命,弄走的钱估计可以买一架飞机!” 桑楚非常神秘地探过头来,用那对小而且亮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张凡鬼笑着说:“你说谎桑大爷,这话是你编的。根本没有那个酒会和你说的事。” “咦,小坏蛋,你为什么这么说?”老桑楚盯住了张凡的脸。 张凡剥着酒心巧克力说:“太容易解释了,如果真有这种事,你打死也不会说给我们呀。如果那个准备抓的人是我同学他爸呢,比如是侯小波他爸呢?是吧。我一句话就会使你们的计划全部泡汤。桑大爷,这块巧克力里头是白兰地。” 老桑楚长长地咦了一声,拨开侯小波准备揍向张凡的手,随即一把将那个大嚼巧克力的家伙拎了起来。他凝视着他,就像在凝视一块举在手里的腊肉。 “啊,小子,你快成了!真的快成了。知道么你们。”老桑楚把张凡扔回沙发上,很昂扬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哈哈地笑着,是那种短促而有力的笑,“知道么你们,同样的谎话我至少说给二十多个你们这么大的孩子听,他们几乎无一不信,你……你尊姓大名。啊,张凡——听着张凡,你是第一个戳穿我的谎言的人!你干吗叫张凡呀,你应该叫张不凡!” 气氛越发好了,张凡开心得要命,多少有些忘形。而侯小波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身边一直存在着一个天才。他妈的张凡,比自己想象的还鬼,还聪明。 要不要把实话说出来呢? 桑楚抹去脸上的东西,说家里人出去旅游了,他可以和孩子们没大没小地海阔天空一番。 “你们不是放暑假了么,睡在我这儿都行。我这人爱热闹。” “桑大爷。”张凡这时已经变得比侯小波还自由了,在房间里走动着,什么都看,“桑大爷,讲几个有意思的故事听听,就是那些破案的故事。” 老桑楚点上烟,把电风扇开到最大。然后踱来踱去地说:“破案的故事无数,每一个都精彩。所以我用不着给你们讲什么。来,跟我到里屋来,我给你们看一些东西,一些神秘的东西!” 很诱人的刺激,难得的机会,两个孩子噢地窜起来,撞翻了老桑楚的暖水瓶。老桑楚嘿嘿一笑:“别怕,没事儿,那个水瓶已经被我撞翻三四次了。来,有请。” 他推开了里屋的门。 哦,两个孩子禁不住叫了出来,竟然不敢进去。只见那正面墙上竖挂着一把断掉一半的东洋大马刀,刀刃上还有犬牙似的好几个缺口。大马刀的上方,有一只黑燕子似的小风筝。左边,也就是风筝的左边,是一条黄色的弯曲的死蛇,蛇嘴里叼着一支银亮银亮的箭簇——箭的金属尖儿。屋里有一张床,比一般床大些。靠墙的地方依次摆满了形形色色的东西,有些能叫上名字,有些则连是什么都说不清。床边并排有两只顶天立地的大书柜,书柜里有书,还有许多同样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哈哈,是不是很开眼!”老桑楚兴奋并且得意地比划着,像领袖似地指点着他的那些宝贝,“你们看见这把大马刀了吧,这可不是一般的东西!” 张凡连看带听,嘴张得老大,感觉上,这屋里的东西要超出了博物馆对他的吸引。侯小波大体上差不多,只是肚子里藏着个想请教又不知道怎么说出来的秘密,所以也只有傻傻地看。 “这是一个日本大佐的战刀,刀柄上有那畜生的名字,好象叫什么太郎。你们看这刀刃上的缺口,那就是杀人的铁证。噢,扯远了,我这里要说的不是那个狗太郎,而是一个收藏家的故事。他得到这把马刀的方法很特别,说出来你们难以相信,他把它镶在一张紫檀木椅子里,同一管橄榄油似的毒药一并运上了偷渡船。在船上那管毒药杀死了两个船工和一只猫。我奔上船的时候,那只发了疯的猫飞窜而起,像幽灵似地消失在海里。大约就在同一时刻,那个搞收藏的家伙扑了上来,一刀劈向我的脑门儿。幸好被我躲过了,马刀劈在船舷上,咔的一声就断了。剩下了墙上这一节。” “太神了!”张凡叹道。 “真正神的还在后头呢,”老桑楚越发得意,“关键不在刀上,而在那把椅子上。在那只椅子的四条腿里藏了四颗价值连城的大钻石!” 马刀的故事已经就很惊心了,张凡又问那个小风筝。 “这个呀,”老桑楚狡猾地笑笑,“你把他拿下来看看。” 张凡马上窜上床,把那只风筝那到了手里。只听他哟了一声:“桑大爷,这风筝不是纸糊的,是木片儿做的。哟,后边还有一个手表。” 这一惊一乍的话勾得侯小波心痒,他也想窜到床上去,桑伯伯却把张凡揪了下来,小心地接过了那个风筝。 “小心,别给我弄碎了。”他爱抚的样子简直可爱极了,“这不是手表,只是四只联在一起的齿轮而已。至于齿轮的后边,说出来你们别吃惊,那后边藏着一片锋利的小刀片儿。啊,你们还是吃惊了!” 见鬼,这话如果不令人吃惊的话,那个人恐怕就真的有问题了。 就见老桑楚把风筝举到亮处,吱吱地拧动一个机关,齿轮便开始转动起来:“你们看,这上边有一个环,是挂在风筝线上的。你们见过春天放的那种大风筝么,那种风筝非常有力量,线也非常结实。会玩风筝的人都知道,当风筝升到一定高度的时候,你把这种小小的风筝挂在线上,它便会随着线越升越高。而你们看到的这个小风筝下边的刀片儿,看见没有,它随着齿轮的转动在一点点地探出来。想想看吧伙计们,等他完全探出来以后,将有什么结果?” “风筝线被割断了!”这次侯小波抢先说了出来。 老桑楚笑道:“哈哈,小猴子果然聪明。正是这样,当小风筝背后的刀片探出来以后,风筝线便会被割断了。那样,整个风筝就会向很远的地方飘去。小伙子们,你们猜得出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吗?” 侯小波和张凡对视一眼,似乎猜出了结果。 张凡道:“一定是大风筝里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需要设法送出去,对不对?” “笨,这回你笨了!”桑楚鬼笑道,“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九个都会这么认为。而凡是多数人能想到的,便称不上高明。听着,事情往往在最不重要的地方显示出智慧。别忙,让我告诉你们。当风筝突然断线飘走的时候,人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去追。啊哈,人们都去追了,放风筝那里就变得没人了,于是,想做某件事的人便悄悄地出现在那里……懂了么,那实际上是一个非常简单的调虎离山之计呀孩子们!” 张凡嚷道:“有一个关键,那个地方必须是一般人去不了的地方,这才值得用这个办法。” “聪明,你成了!”桑楚再次明目张胆地夸张凡,“对极了小伙子,那个地方是……算了算了,再说我就泄密了。张凡不凡,今天就住我这儿吧。” 张凡嘿嘿地笑,显然有些动心了。他问侯小波可不可以住在这里。侯小波说:“我跟孤儿似的,一直住到开学也没问题呀。关键你不行。” “我怎么不行——只要我告诉我妈我住在桑大爷这儿,同样可以住到开学!” 这倒使老桑楚急了:“嗨,那不行。住一晚上可以,住到开学还了得。算了,不留你们住了。” 随即老头子又把那只干硬的蛇拿下来,一下一下地颤动着吓唬两个男孩子。 “这就是著名的金环蛇。我那个《金环蛇之谜》不是被写成小说了么,侯小波看过。” “我也看过。”张凡说,“原来这个箭头就是挽在那个女人头发上的东西呀?” “对。”桑楚举着那蛇,威风凛凛,“那个神秘的女人从黑乎乎的溶洞里钻了出去,像鬼魂似地穿过一片亚热带的棕榈树林,然后在一片丛生的箭兰后头擦掉了脸上的油彩,把那件男人的衣服穿在了自己身上。这样,去和境外老大接头的人便给人以男人的假像。于是,当警察发现被刺死那老大的伤口是一支箭头状的东西时,我就想到了女人用来插在头发上的东西。注意,这箭头是有毒的!千万别用手摸。” 张凡伸出来的手噢地一声缩了回去。老桑楚哈哈大笑,孩子们这才明白上当了。老头子如同注射了兴奋剂,越讲越无边际,直到壁钟当地指到十点,老头子才哎哟一声住了嘴。 “好了好了,该说说你们的来意了。我知道你们有重要的事情找我,噢,等等……我想事情很可能出在猴子身上。没猜错吧。” 天呀,说了半天,老桑楚事实上已经知道他们有事来的了!见他们这样,老头子鬼笑道:“我说过了,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我一开始就说过了是不是!你们看,我成主角了。” 他把两个孩子领到了外边的客厅里,指着冰箱让他们想喝什么自己动手。 张凡那一刻已经在犯傻了,他觉得自己无论怎样也看不透眼前这个老侦探,他的洞察力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惊人。闹了半天他早就看出来了。 这么想的时候,他摆摆手,大声问道:“你必须解释清楚,为什么……你先说说这个吧,你为什么认为事情出在猴子身上。” 老桑楚笑道:“这难道算什么问题么,我开门的时候你抱着他的腰呢,很显然他是偷偷背着你来找我的,而你狡猾地发现了这一点。于是跟踪而来。” 随即,那对老眼盯住了侯小波:“至于你,小猴子,我估计你碰上了一件只想让我一个人知道的事。对么?如果是的话,我现在就把张不凡轰走!” 侯小波惊愕地张口结舌,好半天才摆手道:“算了算了,既然已经这样了,让他知道也没什么。张凡,我下午骗了你。那张图像和李小路他爸没关系。” 他把那张奇怪的图像掏了出来,递给桑楚。然后开始讲…… 第五章 桑楚把问题梳理清楚了 张凡这一次彻底被侯小波的叙述惊呆了。 在这个夏夜独有的宁静中,仿佛有一股诡异的气氛在悄悄地弥漫着。他看出开始讲的时候侯小波有些怕自己,估计是怕自己发脾气。但讲着讲着便神情贯注了,感觉上多少有些恐怖似的。那时候,窗外墙缝中有一只不知趣的蟋蟀在没命的叫。 桑大爷在倾听的过程中没说一句话,仅仅在那张图像上注视了一阵子。 约十分钟,侯小波讲完了。他敲着脑门很深沉地想了想,道:“没了,就这些情况。” 桑楚没有马上吭气,就见他拿过一份报纸,遮住了图像上那平头男人的下半部分,也就是大鼻子以下。观察了一会又遮住鼻子以上那部分观察下边。然后望着天花板沉思着,指关节敲击着茶几。 “这个人一定知道你认识我,我想是的,猴子。”他拍拍侯小波的脑袋,“所有问题的关键应该在这儿——你认识我。” 张凡好象很动脑筋,却似懂非懂地问道:“那,我不是也认识你么,桑大爷。” “你傻了,我说的是‘这个人知道’猴子认识我。你认识我固然不假,但这个人不一定知道……你想想,这两者是有差别的。” 张凡哦了一声:“对,我好象懂了。这个人不知道我认识你,于是,想通过认识你的猴子和你拉拢上。如果他知道我也认识你,没准儿就会把电话打给我了,通过我来完成接下来的那些事情。” “对,正是这样。”桑楚点头认可。 张凡却不依不饶地追问:“那么,桑大爷。你所认识的孩子明摆着不只侯小波一个呀。那个男人为什么不把电话打给其他人呢?” 桑楚道:“我想他是经过了选择才这么做的,一,猴子父母不在家,具有行动的相对自由。二,猴子属于那种好奇心强并且沉得住气的人。至于第三嘛,你们想想看,一件不准备搞大的事情,何必大面积地选择人呢。” 侯小波道:“啊,这么说,打电话那个男人对我很有研究喽!” 桑楚点头:“无疑是。” 张凡道:“可是猴子刚才说了,他所知道的人中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是不是猴子!” “对呀,我脑袋都快想爆炸了。确实没有。” 桑楚摆摆手指道:“我想说的是,声音的伪装是很容易的,尤其是面对你这样的孩子。如果有他的录音,专业人员完全可以将其找到。” “录音,是不是可以用录音电话。”侯小波马上睁大了眼睛,“我舅舅的电话可以录音!” 张凡哇地叫了起来:“嗨,笨蛋!你为什么不使用录音功能!你怎么搞的嘛!” 侯小波嚷嚷:“我不是不懂么,而且我舅舅自从谈上女朋友以后,就把录音功能关上了。” “你舅舅欠揍。” 侯小波给了张凡一拳:“试试呀,你揍他一拳试试。我舅舅怕我听见他女朋友的声音。哎,真是欠揍。桑伯伯,你是不是说,他的男中音以及喉咙里塞着东西的声音是伪装出来的。” “我想是的,他一定知道你,所以利用了你。” 张凡不解:“他既然想通过猴子拉拢你,这一手儿感觉上还是挺幼稚的。” 桑楚一指张凡:“你说的不错,这正是一个典型的游戏性行为。但不一定是拉拢我。让我想想,游戏性行为目的何在呢?” 桑楚又开始在屋里走动:“你们分析一下前后情况就明白了。那个男中音连着两天给小猴子打电话,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目的是什么呢?很简单,他仅仅是为了吸引小猴子的好奇心,来完成第三个电话的内容。” “也就是去香上卧佛寺。”侯小波道。 “对,没错儿。不打前两个电话,第三个电话你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兴趣。你说不定以为这人有病呢。”桑楚点上支烟吸着,“但是有了前两个电话就不一样了,此人看来研究过少年人的心理学。” 侯小波打了个哈欠,像大河马似地嗡声嗡气:“要是作游戏,就没必要搭理他了。恐怕是个精神有问题的人。你觉得呢,桑伯伯。” 桑楚断然摆摆手指:“不,这里说的游戏性行为,指的是办事方法像游戏。但他绝不说明事情本身也是游戏,有些时候事情还相当严重呢。别的不说,我如果认定它是一场游戏,早让你们回家睡觉了。” 两个孩子的心突地提了起来,他们听出并且看出,桑伯伯是重视此事的。 “桑大爷,你真的觉得事情严重么?”张凡问。 桑楚认真地点点头:“是,因为他这个游戏做成功了。看看全过程:他想通过这个办法吸引一个认识我桑楚的男孩儿,并通过男孩儿将一个信息传递给我。现在,这个信息已经传递给我了,他不是已经成功了么?” 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因为两个孩子都接受了老桑楚的分析。后来张凡指指那张图说话了:“桑大爷,您所说的信息,是不是指这张人像?” “不,你又傻了。”桑楚拍拍他的脑袋,“这张人像和那人的前两个电话一样,纯粹是为了引起你们的好奇,本身绝无实际价值。想一想,如果真想让我们对什么人引起注意,他何不印一张照片在上边呢!” 一句话,两个孩子马上豁然了。 侯小波跳起来:“那他是什么意思?” 桑楚凑近他的脸:“只有一个事情是最最实际的,你应该记得……” “哦,你莫不是说……那个瘸腿的哑巴!”侯小波猛然间想起了那个情景。 桑楚有力地摆动手指:“完全可能,他是和此事有过直接接触的人,并且是唯一有过接触的人。这个人太关键了!” 何其惊人! 这是非常有说服力的分析,两个孩子是能够接受的。张凡思考的多少深一些,道:“桑大爷,那个人看来真的是想通过猴子和你接触。他干吗非要采取这种莫名其妙的办法呢,直接见你不是更好么?” 桑楚压低声音表情严肃地说:“记住桑伯伯的一句话:他之所以这么作,肯定是因为他不得不这么作!但是目前这只是我的初步感觉,事情很可能比感觉复杂得多。” 这句话听上去十分深奥。 天实在不早了,桑楚驳回了两个孩子住在这里的请求,坚决地把他们轰走了。他叮嘱侯小波明天不要出门,说那个电话肯定还会来。 “有一个意思你一定要让对方知道,”桑楚比划着说,“记住,你一定要让他知道,事情已经传到桑楚桑某人的耳朵里了。一定——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明白了。” 两个孩子消失在了夜色里。墨色的天空,又深又远。 桑楚回到屋里,没有睡意。在他的印象里,这样的情景好象遇到过一次……对,四年前在西安。一个曾经犯在他手里的人干过这么一手儿。不过,他用来接触自己的“媒介”不是猴子这样的中学生,而是一只会说人话的大八哥儿。 乌黑乌黑的一只大八哥儿! 他关好门回到客厅,把电风扇弄成中挡,点上支烟继续沉思。刚才他有一句话没告诉孩子们,是担心他们不留神说走了嘴——现在该小心行事的地方必须小心。 他觉得那个绕弯子找自己的人是非常聪明的,非常非常聪明。他所以不直接找自己,目的是想让自己注意上某件事以后他本人悄悄退出。那么,完全可以认为,他仅仅想把自己带到某个事件(或者阴谋)的入口,而他本人并不想卷进来。 肯定是这样的,这一点他不想跟孩子们说透。 接下来的另一个问题是,此人到底是个什么人?知道自己的人无疑是非常多的,可以不考虑是自己周围的某人。从事情的经过分析,这人是知道侯小波的人——他知道侯小波,同时知道侯小波经常和自己接触,所以就玩儿了这么一手儿。问题是,侯小波的认识人,自己不太清楚。难以做出判断。 他迅速地打住这个没有结果的问题,洗脚睡觉。真的,在一个接一个的案子的侦破中,能得到这样一个完整的休息机会是很不容易的——两个小坏蛋,恐怕要毁掉自己的休息了。 想着想着,老桑楚渐渐进入了梦乡。 炸的一声,桑楚被一个剧烈的声音震醒了,咚地一家伙从沙发上掉到地上。 抬头看钟表,居然是午夜一点了。 电话在响,哪个龟孙子这时候打电话。 抓过话筒的时候,里边传来侯小波的声音:“桑伯伯,我……” 桑楚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个小兔崽子,差点儿把桑伯伯摔成骨折!” “对不起桑伯伯,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如果不要紧的话,你能听我说说想法么?” 老桑楚哀叹,完啦,这回算被缠上啦。就像胶皮糖似的被粘上了,甩不掉啦,姥姥的! “你又产生了什么灵感,亲爱的。” “是这样,桑伯伯。我认真回忆了好几遍,发现开始那两个电话是有意思的。桑伯伯,我说错了你可不许笑啊,你要笑我就不说了。” “你以为我多想听吗,小兔崽子。我的尾椎骨现在疼得要命呀。不过说吧,您老人家请说——” 侯小波的声音透着类似于电视剧那样的感觉,听着挺可爱的:“桑伯伯,我是这么认为的。尽管前两个电话和那张图像都是为了引起我的好奇心,为了让我一步步进入他的圈套,但是仔细分析他那两个电话的内容,你还是可以多少找到一点点感觉。桑伯伯,你还记得第一个电话的内容么,他说:‘乌鸦一唱歌,那块肥肉就掉在地上了’桑伯伯,你恐怕还不知道,这是一个著名的寓言,是告诉我们,一个人千万不可以被别人的花言巧语冲昏了头脑,其实别人的花言巧语的背后有着更坏的目的的。桑伯伯,你在听么?” “在听,宝贝儿。半夜听你的电话真是长知识。请接着说。” “嗯,好。桑伯伯,通过这个电话,我觉得这人可能是个教语文的老师,你觉得呢。” 老桑楚的心乎地一下兴奋了:“啊,好极了。小猴子,看来桑伯伯没有发觉你身上的闪光点。请继续说,我现在已经不骨折了。” “尾椎骨还疼么?” “不疼啦,彻底不疼啦。你老人家接着说——” 侯小波的声音明显的来了精神:“桑伯伯,我现在说第二个电话,你还记得他第二个电话的内容么,他说南方有一道粤菜叫龙虎斗,所谓龙虎斗就是蛇肉和猫肉放在一起煲。桑伯伯,你觉不觉得这人是个南方人?” 老桑楚啪地一巴掌拍在脑门儿上,内心有一种很有趣的感觉在涌动。说真的,他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孩子天颖聪慧,这不是一句话的问题,是一种不争的事实。 “好孩子,你听着。能得出这个分析结果的人绝对能考上一流的大学,当然我不是说你,这还要看此人其它科目行不行。仅就逻辑推理来说,得出这个结论的那个人,我认为是天才。” “啊,桑伯伯,那个人就是我呀!”侯小波跺地板的声音都传了过来,“这是我独自分析出来的,绝没有别人帮忙!” 桑楚活动了一下歪靠着的身子,道:“好,好极了。你就按照这个思路继续思考。看看你的认识人中有没有一个文学知识偏多的南方人——记住,思惟灵活些,别钻牛角尖。哦,好象有人砸你家的门。” “是我舅舅楼下的邻居,我可能把人家闹醒了。” 咔,电话挂了。 老桑楚捧腹大笑,笑得站不起来了。 第六章 红字 那个晚上的事情似乎就这样过去了,至少可以划上一个句号。无论如何,这都算是一个满不错的结果。 事实也差不多,侯小波被楼下的邻居臭骂了一顿,悻悻地找他舅舅,结果他舅舅真的在加班,反问他出了什么事。他谎说没事,说我有点儿想你。 舅舅说:“你想我干吗,我又不是你们班那个苏晓晓。睡吧。” 这就是那晚上的最后尾声。 假如邻居不来骂,假如不给舅舅打那个没意思的电话,他很可能会按照桑伯伯说法再次搜索记忆。舅舅提到了苏晓晓,事情就完了。 那晚上他想了一阵子苏晓晓,然后便睡得腾云驾雾般失去了知觉。 第二天醒来不久,苏晓晓居然神兵天降般地来找他玩儿,她说她觉得放暑假特没意思,不找人聊聊就活不下去。于是侯小波的一个上午便无偿地贡献给了苏晓晓。 苏晓晓是班上最疯的一个,长得又些像谢雨欣,所以特骄傲。觉得自己是个什么公主。班上的男生大多会被她支配得团团转,指东打东,指西打西。侯小波属于偷着喜欢却不敢表示那种。他知道苏晓晓之所以来找他聊天,完全是因为她和张凡拜拜了。 由于心理惦记着那个电话,跟苏晓晓聊得没油没盐的,后来俩人说到了班主任收拾一个莫名其妙的追求者的时候,感觉才找到。 苏晓晓走后李小路来电话约他出去吃麦当劳,他推辞了。当然不能说在等一个重要电话,他说这些天天天吃麦当劳,现在一听麦当劳三个字就想吐。李小路说也可以去吃比萨饼。侯小波说你爸的第三者找到了么? 李小路说还在找。然后俩人就挂了电话。 不知怎么搞的,一上午就这样过去了,桑伯伯强调一定会来的那个电话居然没来。侯小波感到一切都变得很没意思,丢了魂似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关于昨夜的分析,他想还没有来得及想苏晓晓就来了。现在准备想一下,居然发现不知怎么想——文学知识偏多的南方人。 哪儿有这样一个人呀? 他发现自己这时很像昨晚上的张凡,一会儿像天才,一会儿又变成了傻瓜。回忆昨天夜里的情景,他现在都能想出桑伯伯听了自己的分析是多么的激动。而此刻,动真的了,又变成了傻瓜。 一个文学知识偏多的南方人! 蓦然间,急骤的电话铃把他的思惟打断了。哦,终于来了! 他冲到电话前,伸手要拿话筒,却又不由自主地在空中停住了。他激动而紧张地等电话响到第四声,才一把将话筒抓起来。果然,正是那个男中音——喉咙里像塞着东西。 “喂,侯小波吗?”那声音听上去很沉着。 侯小波悄悄地摁下了录音键。 “喂!”那头提高了声音,“侯小波吗。” “对不起,我不是侯小波。我是他同学。” 那头静默了几秒钟,仿佛听出了伪装:“别装了,你是。喂,我可没功夫和你开玩笑。喂喂,侯小波。” 侯小波做出愤怒的音调:“嗨,说来说去,你他妈到底是谁呀,我不跟无名鼠辈对话!” 那边低沉地笑了两声:“你用词不准,你不知道我是谁并不证明我是无名鼠辈。” “你是南方人!”侯小波突发冷箭。 那边又静默了几秒钟:“什么意思,你怎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这是跟你学的。你以为你打那几个电话不是这样么。”侯小波觉得进攻还是感觉上舒服,“此外你文学特别好我也知道。” 那边突然咳嗽起来,一发而不可收拾。侯小波将话筒移开些,直到那咳嗽渐渐停住。 “喂喂,侯小波。我没功夫跟你说废话,我问你,昨天你去没去香山卧佛寺。” 侯小波大声道:“你是不是还想问我拿没拿到那张画儿。你听着,我已经把画交给桑楚了!听说过么,神探桑楚。” “桑楚……”又是几秒钟的静默后,那边转来一个很虚假的疑问句,“是那个众所周知的老侦探么?” 侯小波知道,自己的任务差不多完成了。桑伯伯让他一定这么说,现在看来桑伯伯真是神算,那人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他觉得对方该和自己说拜拜了。 可是对方没说拜拜,而是嘿嘿地笑起来:“你简直有病,这是你我之间的事,和那个老侦探有什么关系!” 侯小波很想在电话里奚落对方一番,好歹忍住没说。他把口气放和缓了些,道:“说到底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第一,不告诉我你是谁。第二,跑那么老远就为了一张破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所以求桑楚帮着分析一下。” “看来你不傻。” “不,我傻。我太傻了!”侯小波特想笑,“你说拿到那纸条就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了。可是那纸条上边除了一个大鼻子男人,我看不出任何意思。” “所以你把它交给了桑楚。” “对,我是弱智,只能求高人帮忙。” 一来一回,所有的话都说清楚了。那边捂着嘴咳嗽了几声,道:“碰上你这种智力一般的人,我也没什么话好说的了。本来开几个玩笑的。噢,对了,给你的坐车钱你拿到了么?在你家楼梯拐角的那只破胶鞋里。” “这就不必了吧。”侯小波小小有些意外,嘴上却故作慷慨。 对方道:“这是说好了的,算是个意思吧。记住,在一只破胶鞋里。再见!” 咔,电话像每次那样果断地挂了。 听着那嘟嘟的盲音,侯小波突然出现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很像一本小说读完最后一页时的那种感觉。他知道,自己在短的几天里真的处在了全身心投入的状态。否则不会这样的。 缓缓搁下电话,他开门出来找钱。他知道,那人不会骗他。他更知道,那人肯定就在自己的生活周围。 怪怪的,是谁呢? 楼梯拐角那里堆了一些杂物,几只纸箱子摞在一起,所说的破胶鞋一定在最靠里的那只箱子里。伸手一抓,那只深绿色的胶鞋便到手了。 手指很敏锐地碰到了一个折叠着的牛皮纸信封,拿出展开,信封上竟有一行小字:车钱拾元交侯小波收。 他扔开胶鞋回屋,用厨房的一把刀把信封切掉了一条,一抖,拾块钱掉了出来。同时掉出来的还有一张折叠着的信纸。 刚要展开那信纸,他的目光突然停住了。因为折叠处用红色的圆珠笔写着四个字:千万别看! 喔,神秘而恐怖。 千万别看。为什么? 侯小波感到嗓子出现一种少有的焦渴感,于是用力地咽了口唾沫。纸片在手上翻动着,那四个红色的汉字,像游戏厅打瞌睡的买牌子的人,很奇怪地掌握着一种力量。 他极其想展开看,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一旦展开就会出事。 咔哒一声,他摁开了录音电话的键,将那盘录有那男中音的声音内容的磁带取了出来。又看看纸条上那几个红字,便拨通了桑伯伯的电话。 电话一声又一声地响着,一直响到绝望了。他压下电话,又拿了起来,飞快地敲击着张凡家的号码。 立刻,张凡那精力过剩的大嗓门儿传了过来:“哈罗,我是张不凡。你是谁。” 才一个晚上,这家伙就找不到北了。桑伯伯的无形力量真大。 “来一下,张凡,有要紧事。”侯小波此刻一点儿开玩笑的心思也没有。 张凡一定听出了他这很少有的声音:“怎么啦你,挨打啦?” “没有没有,别废话了。我希望立刻见到你。” 张凡不罗嗦了,说了声“马上就来”,电话便压断了。不到五分钟,房们上咚地响了起来,看来这家伙穿了一双踢死牛的皮鞋。 张凡不知道那根神经错位了,给自己前额上方染了一撮金色的黄毛,当他接过那片折叠着的纸时,金色的黄毛竟闪出金属似的光泽。 “这是什么?”他显然也对那几个红字很骇然。 侯小波把那盘录音磁带放进电话机里:“你听听这个吧,然后再告诉你。” 接下来的时间,侯小波陪着张凡再一次聆听了自己和那个男中音的电话录音。录音放完,只剩下了沙沙声。张凡呆呆地傻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侯小波退出磁带,说:“我本来想马上去见桑伯伯的,可是桑伯伯不在家,所以只得把你叫来。” “见不到桑伯伯,见一见张伯伯也是可以的。”张凡舒出一口长气,然后把那折叠的纸片举到眼前看,“猴子,咱们把它打开吧。” “别动,再想想。” 两个人面对着那写着红字的东西,感觉基本差不多。张凡没敢再坚持:“嗨,猴子,我怎么……怎么觉得挺害怕的呀。” “喂,你说那个人真的以为我不会打开来看么?”侯小波提出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其实打开看看是很容易的。” 张凡像拨动一只死去的小老鼠似地拨动着那片纸,然后望着侯小波的脸:“猴子,毫无疑问,昨天晚上桑大爷的分析完全对,他的确是想通过你把信息传递给桑大爷。刚才你们俩的对话一听就能听出来。至于这张条子,我估计正是那个信息的内容。猴子,敢不敢看看。” 侯小波摇头道:“我倒是不怕什么,关键是……他明明写着‘千万别看’两个字,这显然是给桑伯伯看的。” 张凡看看表,把那张纸条拿起来塞进口袋。侯小波扑上去抢。张凡一把就拧住了他:“紧张什么,我不会看的。现在几点了,我们也该去吃点东西了吧。我请。” 于是,两个人关门离开了房间。 第七章 未署名的信 没过多久,两个人已经很舒服地坐在了麦当劳餐厅里。人不多,他们找了个比较适合交谈的地方,那张折叠的纸片摆在餐桌上,感觉挺古怪的。 “我说猴子,这人估计大脑有问题。他绕着弯子兜来兜去,究竟是何用心呀。”张凡口就塞进一块苹果派。 然后像外国人那样有模有样地舔着手指头。 “你该剪指甲了。”侯小波哲学家似地皱着眉头,窗外的太阳明亮耀眼,使那张小脸显得深沉无比,“你所说的兜来兜去不就是游戏性么,这个桑伯伯昨晚已经解释过了,没有必要重复。听我说张凡,我现在最关心的是这个人是谁。” 张凡伸手抓侯小波的苹果派,侯小波赶忙搂到了自己的面前。张凡只得开始吃薯条:“纯粹是正确的废话,要是知道他是谁不就万事大吉了么。猴子,咱们还是看看纸上写的东西吧。” “别动!”侯小波指指张凡的脸,又指指那纸条,“你沉住气好不好。我的意思你好象还不明白,我关心他是谁,是有道理的。你不是天才么,怎么看不出一个明显的问题呀!” “什么问题?” “笨蛋,这个人连我舅舅家的破胶鞋都知道,你说他能是生人吗?懂了吧,我觉得这人就在我周围,就是我认识的某人。” “哦,对对。猴子你说的对!”张凡对这个问题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那么你扩大范围想想,有没有那么一个人,一个文学修养比较好的南方人,男中音,喉咙里像塞了什么东西,最好再是个瘸腿的哑巴!” 窗外有两个骑车的撞在了一起,他们的注意力分散了一会儿,然后侯小波道:“张凡,你把那个人的所有特征全推到眼前,就没发现其中自相矛盾的地方么。比如说,既然是哑巴,就不可能是男中音了——首先咱们应该把虚假的假相排除掉。” 张凡笑起来:“那简单呀,首先这人不是哑巴,因为不哑的人可以装成哑巴,而真正的哑巴是不可能说出男中音的。分析的还行吧。” 侯小波点头同意:“也就是说,哑巴和瘸腿都是装的。那么男中音和喉咙里塞着东西会不会也是装的呢?” “会!”张凡毫不犹豫地说,“他所作的一切都是装的。你不是说了么,你印象里的人没有符合条件的。那是因为此人装得很成功。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把信息传递给桑大爷,同时又不让你猜出他的面目。” “啊,这句话很重要。”侯小波认可了,“他对我和我舅舅的情况了解的不少,这一点你同意么。” “这是无疑的。别的不说,就说我吧,给你送钱也不敢随便塞在一只破胶鞋里呀。谁知道那只破胶鞋是不是你家的呀,但是这个人知道。” “会不会是我舅舅的邻居。” “别问我,这我可不敢乱说。” 侯小波再次像哲学家似地沉默了,过了一会儿道:“这么说,他是有意选中了我,然后经过一层又一层的伪装,而最终最终的目的,是为了让我把这个信息传递给桑伯伯。” 他指指那张折叠着的纸。 没等他话音落地,张凡用力一摆手:“最后这句话可能不对,我觉得这依然是此人玩儿的把戏而不是最终最终的目的!真的,这非常可能!” 侯小波的声音马上变了调:“咦,你的意思莫非是把戏还在继续。” “当然有可能。”张凡拍着那纸片儿,“注意这四个字:千万别看——分明在故弄玄虚呀。他难道不知道我们的好奇心有多强么?他难道真相信这四个字就能挡住我们的手么?呸,别信。他肯定不会那么幼稚!可他偏要这么干,你说这是不是又一个把戏!” 侯小波心动了:“你是说……可以看看?” “废话,那还用说么!我要是不看看,死不瞑目呀!猴子,现在就拆开吧!” 一股不可遏制的引力使侯小波最后一点点防线倒塌了,他用比张凡敏捷十倍的速度将那封信抓到手里。张凡想抢,却发现猴子的脸色很快就变了,他的手缩了回去。 透过窗户那儿的光线,他隐约看出那是一封打印的信,而且字数不少。侯小波全神贯注地看着,手有些颤抖。张凡的心开始下沉,感觉告诉他,这不是把戏,这回可能是真的了。 侯小波看完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那封信像魔咒似地飘到他的手上。张凡望着对方的脸,只觉得那一刻侯小波整个地被恐惧笼罩了,他紧张地把目光移向那张纸。 果然是一封信,给桑楚的。 我不知道当您看完这封信的时候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也许什么事也没有,也许人已经死了。我知道这样的话谁听了都会莫名其妙,没办法,毕竟没有实际的铁证。事情是这样的,你知道小月河附近那个双星网吧么,我想你即便不知道那个网吧,也知道网吧的老板,他的外号叫乌贼。在今年春末的时候,他认识了一个联合大学的女生,两个人很快就发展到了那种众所周知的关系。当然,这样的事情现在比较普遍,社会道义也一直在探讨这个问题。我给您写这封信自然不想加入讨论的大军。也许您已经猜出来了,我预感到要发生不幸的事情。 是这样,那个女学生叫雪媛,挺好的一个孩子,可能是把事情太不当回事了,很快就暴露了她和那乌贼的关系。事情就这样发展了。简单地说,乌贼的妻子华沙与雪媛有过几次冲突,雪媛声称绝不退出,于是事情便朝着可怕的方向发展了。我要告诉您的是,在一个无意的场合,我听到了华沙和他弟弟华鲁的一次对话。华鲁说他知道了雪媛的住处在天苑居,每个星期六回去住,他说他要弄死雪媛,为姐姐出气。地点就选在天苑居。 那个星期六我朋友去了天苑居,想阻止这悲剧,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桑楚先生,请相信我,华氏姐弟的对话我绝对没有听错,就是那么说的。但是我第二周就生病了。您可以想见,生病的那些天我是多么的提心吊胆。我发现有一个事情非常不好把握,那就是每个星期都有一个星期六。所以事情就麻烦了,天知道华鲁哪个星期六下手。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得求您来关心一下这件事了。 记住,星期六。雪媛的家就是天苑居小区最北端的那栋楼601。 我只能说这么多了,至于为什么使用这样的办法通知您,自然是有原因的,请恕我保密。 张凡把那封信反着放在餐桌上,目光与侯小波交叉了。就那么沉默了一会儿,谁都没说话。最后张凡用指尖点点那张信纸,悄声道:“嗨,好象是真的。” 侯小波用双掌蒙住了眼睛,同样悄声答道:“嗯,不像是开玩笑。一点儿都不像。” “闹了半天,网吧那个老板原来叫乌贼呀,我只知道他姓乌?” 侯小波摆摆手:“姓什么我没注意过,但是他老婆的厉害我见识过。有一次我多玩儿了五分种,她愣是给了我一个耳光。我要是乌贼我也不要她。” 张凡桌子地下给了侯小波一脚:“你觉不觉得那个乌贼长得有点儿像黎明。” “狗屁,根本不像。”侯小波开始吃薯条,“这里有两个人我没见过,一个女学生雪媛,再一个就是华沙的弟弟华鲁,这什么破名字呀!” “我印象里有那么一个男的,可能就是华鲁。嗨,你怎么把薯条都吃了!”张凡叫了起来。 侯小波哟了一声,发现自己三下两下真的把薯条都吃了。他抱歉地笑了一下,十分勉强的样子:“对不起,我实在饿死了。下次我请客。现在你说说那个华鲁吧,我觉得最可怕的就是这家伙!” 张凡想了想,不太肯定的说:“我印象里那家伙很壮,很野蛮那种。大脑袋,脸上有一圈艺术家那样的胡子。至于其他么……好像就这些。” “他是艺术家么?” “不知道,感觉上很阴,话不多。” 侯小波叹道:“看来你比我更着迷……我说的是去双星网吧玩儿。你是不是总泡在那里。” 张凡笑了一下,显然是默认了。可那笑容还没有展开,突然就那么僵在脸上。 “喂,你怎么了?”侯小波立刻发现不对头。 张凡下意识地站起来,声音低沉的可怕:“猴子,我突然发现,今天就是星期六!” 第八章 死者 哦,是的,今天就是星期六! 当两个人完全证实了这一点的时候,他们的脊背上刷地冒出了冷汗。 华鲁要在星期六杀死雪媛! 看看表,这时已过了下午三点,从时间上看还来得及。侯小波扶着张凡的肩膀站起来,很深沉的样子。 “不行,我必须马上给桑伯伯打电话,但愿他在。你有IC卡么。” 张凡摸出一张卡递给侯小波:“简单点儿,卡上的钱马上就用完了。” 侯小波没理他,径直走到门侧那插卡电话前。但是很遗憾,桑楚不在。侯小波返回来,随即又去拨了一遍电话,桑楚的确不在家。 这个老家伙,关键的时候…… 他问张凡怎么办,张凡想想说:“给你舅舅去个电话,问问他看没看见桑大爷。” 于是侯小波又往分局舅舅那儿打了个电话。令人愤怒的是,舅舅居然也不在。接电话是个粗嗓门儿的女的,蛮横极了。侯小波知道那女的姓崔。 “不行,咱们只有自己想主意了。”侯小波用征询的目光望着张凡,“你觉不觉得这事挺刺激的。” 张凡道:“你是说……咱们俩去?” “对,咱俩。” 张凡望望窗外,又看看墙上的钟表,然后盯着侯小波的脸:“去倒是可以,但是关键的时候你小子别拉稀。” “只要你不拉稀。”侯小波看出张凡有几分不好意思承认的犹豫,“谁拉稀谁不是人。” 张凡咽了口唾沫,开始翻口袋里的零钱。侯小波问他干什么,他说去天苑居要坐长途车的,莫非走着去!侯小波便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胶鞋里得到的钱票子。 他们没有马上走,因为这时候感觉上还早,太阳也过于大了。他们分析了几遍那封信,得不出肯定或者否定的结论。也就是所谓的真假难辨。又研究了一下写信人的手段,感到极其难以理解。换句话说,那人如果真的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桑楚,绕这么大弯子简直太没必要了。 不过那信上说了:为什么使用这种办法,是有原因的,恕我保密。 “喂,猴子!”张凡突然悟出了什么似的,“我猜出来了,哈哈,肯定是这样——我觉得这个人本身就对他信里说的事情拿不谁,对不对。如果是铁定的事情,他早就打报警电话了。所以说,他对这事并没有把握,怕直接通知桑楚引出误会。” “不是误会,”侯小波道,“谎报军情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可是我觉得不是你说的那个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 “具体的我说不出来,但是你别忘了,这事和我不能脱离——你明白么,这事到底是通过我当中间人的。你想想看。” 张凡站起来:“想不出来,想不出来。我去趟厕所,然后咱们出发。” 他们出发的时候恐怕是太阳最毒的时候,热得人恨不得骂人。去城北方向的天苑居,这附近没有车站,于是两个人一人一瓶冰镇矿泉水一路走了下去。走到车站的时候天居然开始阴了,空气闷闷得令人窒息。 看看表,竟然快五点了。 侯小波把矿泉水瓶奋力地扔到马路的那一边,接下来就听见张凡说话了:“嗨,猴子,咱们还去么?” 侯小波料定张凡要打退堂鼓的,果然。他一方面为自己的判断如神而高兴,一方面也在犹豫去还是算了。因为这个时间去,到了地方差不多也快天黑了。 “去,干吗不去!”说出来的话依然挺硬,“杀人就是要赶天黑,去早了反倒没意思。” 张凡嘿嘿笑了:“听上去好象你要杀人似的。” “不是我,是华鲁!”侯小波挥舞着拳头。 张凡继续笑:“感觉上好象真有那么回事儿似的。我至今保持怀疑。” 正说着,长途车来了。 可能由于天阴的缘故,赶到的时候,天越发暗了下来,仿佛要下雨似的。两个人孤儿般东看西看,觉得这一带的建筑群都差不多,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那个天苑居。好家伙,真是一片不小的地盘,记得信上写的是601。他们向着最北端走去。 突然间,就听侯小波哦了一声,张凡顺他的目光看去,立刻也怔住了。就见前头不远的地方停着两三辆警车,有警察在走动,显然是出事了! 好象就是最北端的那栋楼! 刹那间,侯小波的心如同断了线的秤砣似地坠入深渊。预感告诉他,信上所说的那个案子真的发生了。 扭头看时,就见张凡的脸也如同白纸一样,显然他也明白了。两个人往一起靠了靠,仿佛为了互相壮胆。 想不到,做梦也想不到! 怎么回这样呢?事情居然这样出现了,太出乎意料啦。他们往那里摸索过去,随即便看见老桑楚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那里。 “桑大爷!”张凡不由自主地大声喊了出来。 这一声喊根本没用,桑大爷不知道为什么事在和一个年轻警察嚷嚷。那年轻警察往这边指,桑大爷便看见了他们俩,但依然不停地和那年轻警察嚷嚷。直到年轻警察得了令似地跑去,桑大爷才朝他们勾了勾手指头。 侯小波明白了为什么找不到桑伯伯,因为桑伯伯出现场了。见鬼的是,双方似乎撞在同一件案子上了。 “人死了么,桑伯伯!”侯小波奔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愣冲冲的,没头没尾。 桑楚没说话,几乎连表情都没有。他就那么默默地看着两个孩子。这目光立刻把两个孩子看慌了,以为自己作了什么错事。一向胆大的张凡甚至下意识地把侯小波往后揪了揪,用身子挡着他。 老桑楚默默地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着。然后在一个花池的边沿上坐了下来。 “猜的不错的话,那个男中音又来电话了。” 桑楚毕竟是桑楚,一句废话都没有,开口便直插要害。侯小波咽了口唾沫,上前一步道:“嗯,是。” 这时,他按照最通常的规律,以为桑伯伯回问:那个人说了什么? 但是不,桑楚不是这么问的。 桑楚问:“我想知道那人这次搞了个什么把戏。妈妈的,这个人一定有毛病!” 侯小波忙不迭地掏出那封信递上去,不敢吭气。 老桑楚借着暗淡的天光把那封信看了一遍,再次骂了一句妈妈的。他微微仰起头来,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天空,然后扔掉烟头踩灭了。 “你们俩来,看看这个人。” 他们跟着老桑楚往六号楼走去。这片楼还没有住满,有许多房子空着,因此显得空空荡荡,人气很稀薄。六号楼再往北,就是空旷未开发的区域了。有些警察在四周勘察着,楼梯上也是警察。两个孩子因为跟在桑楚的屁股后头,所以没人问他们什么。走到601室门口,老桑楚突然回过头问:“谁怕见死人?” 事实上两个人都怕,但这种时候不会有谁承认的。老桑楚一摆手指:“进来。噢,注意,不要碰任何东西!” 有几个警察在忙,猛的看不出有多少间房子。总之这是个大单元。房子还没有装修,基本保持着空房的样子,家具有简单的几样,厨房味有一点点。桑楚一指进门的左手那间:“在这儿。” 门口的警察让开些,两个孩子走进来。 一个很难听的声音从侯小波的嗓子眼儿里挤了出来,他真是惊住了。因为死的并不是一个女学生,而是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他认识,因为他在香山见过,那个瘸腿哑巴! 第九章 哑巴与男中音 那个人死得很奇特,头竟然略微有些仰着。就像早上起床一下子没起来的那个最初姿势。耳朵上方被击打出一块很难形容的凹陷,桑伯伯说那就是致死原因。房间里没什么东西,只有一部电话垂在不远的一个台子边上,窗帘拉着,这时的房间里开着灯。 “他不是哑巴。”老桑楚很快就把他们带了出来,“你们看见那个电话了吧,他打的报案电话,刚说半句话就死了。我们是从电话局查到这儿的。” 桑楚的说话方式完全是正式的,与大人谈话那种。 侯小波的心跳很快,惊吓和不解造成的。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想干吗,了解案情么?那是桑伯伯他们的事。或者是提供线索。可还能提供什么呢? “你们饿么?”桑楚领着他们往警车那儿走,“车里有两个面包。如果不饿的话,我想是不是这样——猴子再把你昨天晚上讲的东西给我们讲一遍。吕小东,过来一下,吕小东!” 刚才挨了骂的那个警察跑了过来,手脚很不老实地给了两个孩子一人一个耳勺子:“您说的就是他们俩吧?他们怎么知道发案了?” 桑楚把那封未署名的信递给吕小东。 张凡好象要表现自己似的:“桑大爷,你说他不是哑巴,那,他是那个男中音么?” 侯小波猛地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了录音电话那盘带子。桑楚接过来看看,拉开车门对两个孩子说:“虽然不是哑巴,但估计也不是那个男中音。让我来听听这个吧。” 车里放音乐的那个装置现在有了别的用处,很快就响起了侯小波和那个男中音的对话。听完一遍又听了一遍,吕小东说认为绝对不是报案这人,而后指着那封信道:“也就是说,这封信就是从你舅舅的破胶鞋里拿出来的。是吗?” 侯小波说:“是。” 老桑楚退出带子,摆摆手道:“现在的情况十分完整,吕小东,你听他们把过程整个儿说一遍。”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刻钟里,侯小波便从接到第一个奇怪电话开始的一切,认真地叙述了一遍。 “最后,我们实在忍不住,看了这封信,这才赶到这儿打算阻止一起谋杀。”侯小波很平静了,这样作了总结,“可是我绝对没想到,死的不是那个女学生。桑伯伯,怎么会是这个人呢?” 桑楚开始踱着步子,空空地咳嗽着:“这个问题提得幼稚,跟废话一样。我要能说出答案,那还叫疑案么。” 张凡道:“可你不是一般人呀。” 桑楚歪歪头:“我不是一般人,我是什么人?” “你不是大神探么!” “屁,那东西能当饭吃么。再大的神探也得从分析线索开始呀。幼稚!” 天完全黑了,由于很多楼房都没有人住,所以601的灯光显得格外显眼。真是个作案的好地方呀! 吕小东的声音在黑暗里挺深沉的:“这里边,我指的是这封信里边,至少有了几个具体的人,我们的侦察方向可以确定了。至于这个死者,桑楚老师已经确认就是侯小波见过的那个,那么……” “我没来之前桑伯伯就确认了么?”侯小波惊奇不已地问。 “对,他毕竟是神探。据说你们两个昨天夜里和他聊到很晚。要知道,他不仅仅是个听众。” 老桑楚呸了一声:“少说没用的,你们谁能解释一下眼前的现象,因为这里毕竟不是哑巴——在没弄清身份之前,咱们暂时先叫他哑巴好了。我想说的是,这里毕竟不是哑巴的家呀,它属于那个叫雪媛的女学生。可他为什么会死在这儿呢?” “我能不能说?”张凡的表现欲又出现了。 “完全可以。”桑楚抬抬手。 “我想这个哑巴是那个男中音派来的人,他一直在执行着男中音的指示。比如在香山出现,实际上就是为了确认侯小波是不是真的把纸条拿走了。我怀疑破胶鞋里的钱和信也是他放在那个的。” “桑老师,这小子脑子很好用。”吕小东大声道。 “别夸,一夸就不灵了。”老桑楚笑笑,“接着说,全说出来。” “基本就是这些。”张凡道。 桑楚提高了声音:“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哑巴和男中音在共同干着一件事情。”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桑大爷,你太了解我了。” “小猴子,你呢。”桑楚扭头望着侯小波,“我想听听你的观点。” 侯小波想了想,道:“我的观点和张凡差不多。但是我弄不明白的是,这个哑巴为什么会死在这儿?” “这不是明摆着么,笨蛋。”张凡大声说,“哑巴实际上是奉了那个男中音的命令,来保护雪媛的。是一个暗中的凶手把他干掉了。” 侯小波也提高了声音:“你的意思是不是说,那个男中音不可能亲自来?” “啊哈,聪明,这才是重点!”桑楚发出一声赞叹,同时给了侯小波一巴掌,“哑巴死了,关键就落在了那个男中音身上,而男中音所说的不能露面的原因,很可能就在这儿——他自己来不了。” “他是个残废人?”吕小东听出了意思。 桑楚果断地抬起手指:“你可以这么想,但思惟应该更放开些!” 来来往往几句话,一个问题就基本清晰了。剩下的呢?吕小东去车里找着吃的,找出一包方便面,他问两个孩子吃不吃,两个孩子不吃,他便大吃起来。 “这个知情的男中音,在哑巴的帮助下,试图阻止一起谋杀,目的是保护一个插足他人家庭的女学生。老师,这个雪媛是个惹祸的人。”吕小东的腮帮子鼓得快爆了,“你看看,她本人没出事,要保护她的人却被弄死了。实在可恨之极!” “凶手是华鲁,肯定是他!”张凡的声音透着兴奋。 侯小波不觉得事情这么简单,却又找不到思路,所以没吭声。 这时老桑楚说:“我觉得事情要复杂得多。” 一切声音全没了。侯小波真想喊万岁,因为自己在思惟上总是莫名其妙地和桑伯伯保持着一致。 桑楚咳嗽了一声,继续道:“你们刚才的推理尽管十分符合逻辑关系,但是给我的感觉真的太简单了。事情如果仅仅这么简单,那么一抓华鲁不就完事了么?不不,过于简单本身就是疑点。噢,我们可以走了,留几个人蹲守,等一等那个雪媛小姐。” 警车的车灯亮起来,孩子们看着警察用罩着白布的折叠架把尸体放上了车。随即他们跟着桑楚上了另一辆车。 不久,警车鸣着警笛驶离了小区。 “我有一个问题,桑伯伯。这个哑巴是怎么进到屋子里去的呢?”侯小波的思维显得很有深度,“雪媛如果回来了,杀哑巴的人会不会是雪媛呢。如果没有回来,又是谁把哑巴杀死在室内的呢?说华鲁干的好像不太对。” 老桑楚坐在两个孩子中间,嘴上叼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听了侯小波的问题,便大声对开车的吕小东说:“听听,比你刚才的分析都深刻,你还和我争。明白了吧,这里头有一个矛盾。小猴子,这个问题你能得满分儿!” “可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回答什么?” “哑巴是怎么进到屋子里去的?” 桑楚放低了声音:“我现在一点儿都不知道,孩子。因此说,所谓的大神探确实不能当饭吃!” 车子加快了速度。 第十章 两个女人 这天晚上大约八点半左右,填饱了肚子的桑楚和填饱了肚子的两个男孩儿,装模作样地来到了双星网吧。 一进门,桑楚就觉得这个地方该端掉了。这叫什么地方呀,打着高科技的幌子,玩儿的内容几乎没有任何科技含量,不是游戏就是赌博,甚至有黄色的内容一闪一闪的。桑楚对这类东西懂一些,便找了个角落和两个男孩坐下来。很快就有一个女人过来了。 侯小波低声告诉桑楚:“华沙就是她,给过我一个耳光。” 桑楚也低声道:“必要的时候你可以给她一个耳光。注意,她认出你了。” 果不其然,那女的一晃一晃就晃到了侯小波身边。她歪着脑袋上下打量着侯小波,最后吐出俩字:“你呀。” 侯小波赶忙啊啊地说自己这回有钱。 “作业做了么?没做回去做,可别耽误了大好青春,让人说我误人子弟。” 桑楚心里特想乐。琢磨着这是只什么鸟。华沙长得倒是不难看,脸略大,腿略短,别的方面还可以。特别是那染成所谓啤酒色的头发,第一次使老桑楚觉得时尚确有可取之处。 他瞟她的时候,华沙也瞟过一个眼波,但显然没把桑楚当回事儿。然后她绕到张凡身边,念念叨叨开始和张凡说话,还哧哧的笑。桑楚听出了她和张凡比跟侯小波更熟悉,无疑和张凡来得频繁有关。 “那个大胡子怎么没看见。”沉不住气的张凡发问了,还假惺惺地在脸上比划了一下。 华沙没好气地说:“死了,骨头渣子都让狗嚼了。你问他干吗。” 桑楚插言道:“他说这里有一个艺术家,恐怕说的就是那个大胡子。他特佩服长大胡子的人。” 华沙的目光再次移道桑楚的脸上,显然开始注意他了:“您是……” “这是我叔。”张凡赶忙撒谎。 桑楚“更正”道:“表叔。” 华沙撇撇嘴,转向张凡:“你表叔可真够老的,快七十了吧。” 桑楚:“你夸我,差一点还不到六十。” “你搞艺术?”华沙靠在台子上。 “萨克斯。”桑楚比划着,“吹萨克斯。那大胡子先生搞什么?” 华沙呸了一声:“他搞狗屎。你们可能看走眼了,他屁也不是,什么艺术家呀!他给人家艺术家擦屁股人家都不要哇。噢,你们玩儿,来客人了。” 门口出现几个面目可疑的人,互相点点头便各自把着个台子去玩儿了。桑楚发现,他们一上来就玩赌博。桑楚让两个孩子随便玩儿,尽可能作得和往日一样。随即他本人也兴致勃勃地玩儿起来。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华沙和一个玩空了口袋的小伙子争执了几句,很厉害地把对方轰了出去。不久,网吧的老板乌贼露了露头。再后来桑楚就带着两个孩子告辞了。 华沙很热情地送他们出门,并对桑楚说她特喜欢萨斯,特喜欢那首。 走上布满树影的人行道,桑楚便低声问:“你们谁发现了某种异常。” 两个孩子的回答几乎一致:后来的那几个面目可疑的人和乌贼溜进里边去了。 “果然没有白吃干饭。”桑楚扶着他们的肩膀走去。 问桑楚还有什么任务,桑楚说今天没事了,让他们回家:“有事我会通知你们的。别忘了那个女老板的谆谆教导,好好作功课!” 侯小波追着桑楚问:“你还是分析分析那个问题吧,桑伯伯——哑巴为什么会被打死在那间屋子里。” 桑楚已经走远了,甩下一句话:“先开动你们的脑筋想一想,到时候咱们对答案!” 两个孩子很茫然,而后便开始不约而同地打哈欠,疲惫地回家了。 桑楚其实也很累,甚至比孩子们更累,但是他不能回家,他要去看结果,听汇报。之所以抓时间去了趟双星网吧,目的是找一找感觉。 老桑楚极其相信感觉的作用。 他见两个孩子的身影消失后,便靠着一棵树点上枝烟抽。烟丝袅袅,思绪同样袅袅。他已经在脑海里梳理了不知多少遍了,差不多昨天夜里就开始梳理。这个案子那个时候还没有发生,但听了侯小波的讲述,他就已经觉出些非同寻常之处。结果,仅仅过了十几个小时,案子就发生了。侯小波说的很有深度——哑巴为什么会死在那间屋子里! 这个问题太重要了。如果说前期的那些神秘的事情,包括电话、香山、画像。后期的电话录音、未署名的信、601室的谋杀案等——如果说这些线索都可以做出种种解释的话,那么现在,最不能解释的就是:哑巴为什么会死在那间屋子里。 这太有违常理了! 依照现在理解的人物关系,哑巴和男中音显然是一方,杀死哑巴的人便应该是另一方。601室,是雪媛的房子,那另一方则应该有雪媛,有乌贼。设想,华沙和她的弟弟华鲁因为乌贼和雪媛的关系想杀雪媛,他们姐弟就不应是乌贼这一方的——暂时定为第三方。现在的关键是,究竟是乌贼和雪媛这一方杀了人,还是华氏姐弟这一方杀了人呢? 会不会还有其他人?他想起了跟乌贼溜进后边的那几个可疑的人。 他们是谁?感觉上他们和乌贼夫妇都很熟? 总之问题是明摆着的。假如推理的话,可以有好几种假设:一,哑巴来救雪媛,被雪媛当作坏人打死。二,哑巴来救雪媛,被暗中出现的华鲁打死。这个假设很可怕,因为那样的话雪媛的小命也难保了。三,雪媛的门钥匙被复制,华鲁已经躲在屋里,哑巴来敲门,华鲁把他打死了。噢,如果真是第三种可能的话,雪媛的命恐怕能够保住了,因为在601室杀了人的人,不会再次接触601室的主人,这是心理常识。 除以上三种可能,还有其它的么? 当然不排除,因为线索目前只有这一些,随着线索的逐渐丰富,判断的基础就更明确了。 他加快了步子赶回了分局。 令他惊愕的是,雪媛居然出现了。端端的坐在接待室的灯下,第一感觉:娇小。第二感觉:漂亮。桑楚出现在门口的时候,那雪媛歪头看了一眼,甚至牵动着嘴角朝他表示了一下。 吕小东像牵着条毛驴似地把桑楚拽到楼梯的拐角处,神情挺兴奋的:“老师,这个女孩儿会杀人么?你相信她会用一只哑铃把那个人打死么?” “急什么急,好象她是你妹妹。”桑楚推开吕小东凑上来的脸,“你说哑铃,是不是凶器找到了。” “对,在二号楼背阴的一片草窝子里找到了一只带血的哑铃。”吕小东道,“哑巴的身份也查出来了,早先是变压器厂的一个职工,厂子倒闭以后倒腾蔬菜,卖小商品,什么都干那种人。如你所说,确确实实不是聋哑人。噢,名字挺棒,叫彭国梁。” “也就是说,彭国梁不应该被那个女孩儿用一只挺重的哑铃击中太阳穴而死。”桑出一句话把吕小东的意思全说清楚了。 吕小东点头说是:“她别说用那东西打人,她能把那东西举起来恐怕都难。” 桑楚道:“那么我想问,如此娇弱的一个女孩儿,家里放着一副哑铃干吗用?又不是古董。” 吕小东一愣,随即明白了:“哦,你的意思……噢,你是不是说,那个601室还应该有一个……男人!” 桑楚拍拍他的肩膀:“走,带着这个疑问谈话。” 两个人朝接待室走去,吕小东像个跟包的,整个感觉有些发懵。 第十一章 夜谈 “你是雪媛?”桑楚问。 “是。”女孩儿点点头。 “你恐怕还应该有姓吧,百家姓里似乎没有姓‘雪’的?” “我姓苏,苏雪媛。” “大学生?” “大一。” “你怎么会有那么好一套郊区房子?” “我舅父给了一部分钱,朋友帮了一些。要知道,学校的宿舍没法住。” “能告诉我那个朋友是谁么?” “乌大哥。” “双星网吧那个?” “对。你们好象知道的挺多。” “华沙对你如何?” “华沙是乌大哥的老婆,当然恨我。” “凭什么恨你?” “您明知故问。” “我希望你直接回答问题。” “我和乌大哥是情人。” “他至少比你大二十岁。” “年龄不应该成为障碍。” “我不想谈道德问题,咱们以后再谈。我只想知道和案子有关的情况。你是为死人的事来的吧?” “是的。我一回到天苑居就见到了你们的人。他说他是物业的,但我知道,那是你们的人。我必须来说清我的问题。” “说吧。” “从哪儿开始?” “漫谈,随便从哪儿都行。” “你们是不是已经排除了我的嫌疑?” “你觉得你有嫌疑么?” “有哇,那房子毕竟是我的。” “可能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吧?” “你们说乌大哥,当然,他可以随时来去,他有我的钥匙。但房产确实是我的。” “我听说他叫乌贼?” “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么?” “没关系,随便说说。你是不是特喜欢他?” “这怎么说呢,在一段时间里,没有他我不能活。” “一段时间……什么意思,现在能活了?” “情人差不多都这样,满意了吧!” “满意了。看上去他挺象那个香港歌星。” “黎明。” “好,谈吧。从与黎明认识谈起好了。” “我不想开玩笑。就叫他乌贼好了。” “行,谈吧。” “我们是半年前认识的,在一个联谊会上。我们俩跳了一晚上舞,第二天晚上他约我去吃饭,关系就确立了。我可不可以简单些。” “随便。” “我们认识以后华沙很快就发觉了,特别是在郊外买了房子以后。我成了华沙的眼中钉肉中刺,被恨死了。华沙那人不知道你们见没见过,不是很善良那种。他和他弟弟打过我,主要是她打。尽管我当时被蒙着眼睛,但我知道是她打的。” “别人的老公呀,毕竟。” “你要是挖苦我,我们就没有必要谈了。” “这不是挖苦,这是事实。再说了,今天不谈迟早还是要谈,因为人终究死在你的屋里。噢,顺便问一句,你每天都会郊外去么?” “不,一般情况下,只有星期六回去。” “继续。” “我和乌大哥的关系至今保持,但不像当初那么充满激情了。至于华沙,我一般不见她。有时要见乌大哥也是打他的手机。但是华鲁不时能见到。” “为什么?” “因为他有一家小书店,就开在我们学校门外。” “噢,原来如此。” “华鲁对我的态度不冷不热的,我就不多说了。现在我想说的是,我们背后好象有幽灵存在着。您明白么,幽灵!” “我明白,幽灵就是那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经常作出一些怪事的东西。” “对,说的太对了。我们背后有幽灵!” “你这里所说的‘我们’是指谁?” “我、乌大哥。也许……也许还应该包括华沙和华鲁姐弟俩。”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幽灵不是他们俩?” “肯定不是!要知道华鲁差点被幽灵勒死,这是我亲眼所见。” “我想知道这事情发生的地点?” “就在我那房子的外边,那里不是有一片小树林么,就在那个地方。” “噢,你先喝水,我去方便一下。” 桑楚快步离开房间,并朝吕小东使了个眼色。很快俩人又来到了楼梯角。 桑楚道:“听见没有,华鲁的确去过那个地方,而那时确实已经有人在保护雪媛了。” “会不会就是彭国梁?” “我估计就是。”桑楚点上烟用力地吸着,“关系看来逐渐清晰了,基本就是那封信上说的。” 吕小东道:“就是说,那个男中音派彭国梁在暗中保护着雪媛?” “现在还不好作结论,先这样理解。我问你,雪媛刚才说的那些你认为可信么?” 吕小东想了想:“我听不出逻辑上的纰漏。” “好,回去继续。我方便的时间好象长了些。” 两个人重新回到接待室,谈话继续。 “对不起,继续谈吧。关于那个幽灵你可以多谈谈。越细越好。” “谈不多,幽灵毕竟是幽灵。” “你是大学生,真相信幽灵么。那是人!” “这我知道,但是……但是我什么都说不清呀!” “幽灵怎么差点儿把华鲁勒死,这你总能谈谈吧。” “这很简单,我听见了叫声。当时我刚刚走上楼,准备开门。楼外边便传来了尖叫声,接着便是挺可怕的扑打声。我奔下去看,结果看见的是华鲁,他的脖子都被勒出血了,好可怕!” “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华鲁扶到我那房间里去了。人被弄成那样,我也不好太计较什么。华鲁感谢我,我问他是谁干的,华鲁说那人一闪就不见了,根本没看清。” “感觉上,你们的关系反倒好转了。” “这……应该是吧。” “哦,有意思!那么,幽灵后来还出现过没有?” “出现过。有一次乌大哥送我回家,回去的路上他的车被人撬了,弄得很惨。” “幽灵干的?” “我觉得是。” “此外呢?” “此外就不知道了。好象乌大哥碰上过一两件事,但是我问他的时候他不说。” “噢,不早了,你能坚持么?” “我真的很累了,我想谈谈今天的事。谈完了就没我事儿了。死那人是谁?” “你看过现场录像了么?” “嗯,警察给我看了那个人的脸部特写。” “认识么?” “绝对不认识,他怎么会跑到我的房间里去?” “这也正是我们要问的,你有几把钥匙?” “非常简单,我一把,乌大哥一把。” “有没有可能是乌贼带去的人?” “绝不可能,今天连我都是坐郊区车回去的,乌大哥和几个西安人吃饭,我作陪。吃完饭我走了,乌大哥和他们有一笔生意要谈,就没来送我。而那时候,屋里的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我们检查了房门上毫无橇过的痕迹,绝对是正常进入。他总不会飞进去吧。” “这个我真解释不了。真的!”雪媛说到这儿,不容分说地站了起来,“我再也谈不出其它的了,就这些。” 桑楚和吕小东也不挽留,送她下楼,桑楚问她去哪里住,她说自然是回学校。桑楚照惯例,告诉她有事还会找她,雪媛便抄了个手机号码给桑楚。 吕小东让车子送送雪媛。 “你他娘的良心真好。”桑楚返身上楼,“女孩子漂亮些就是不一样呀!” 第十二章 未死的幽灵 <er top">01 “伙计,”桑楚点上支烟,眼睛眯了起来,“你看,幽灵不但袭击过华鲁,而且还橇过乌贼的车子。是不是挺有意思。” 吕小东想了想:“老师你是说,你是说那幽灵其实对乌贼也不友好。” 桑楚道:“根据这封信的内容,我们感觉的是写信者对华氏姐弟的警惕,并没有表达出对乌贼和雪媛的感情倾向。但雪媛所透露的这个细节说明,幽灵对乌贼也在……也在监视!” “对,感觉很明显。” 桑楚收回目光敲着桌面道:“还有一点更重要,雪媛证实,在华鲁遭受袭击后,雪媛把他扶上了楼,他对雪媛的帮助表示感谢。也就是说,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像信中所说的那么你死我活了。你觉得呢!” “是的。” 桑楚推开椅子站起来,在房间里快速地走动着,而后突然在吕小东面前停住:“结果,幽灵死了!” 天,幽灵死了! 房间里一片静寂,掉下根针都听得见。大约持续了好几分钟。桑楚开口了。 “伙计,昨天晚上那两个孩子走掉以后,我脑子里就有了一个预感,现在我把这个预感说给你——我觉得有人在利用孩子的好奇心理,巧妙地把一个重要信息传递给我桑楚,试图引起我的关注。结果,此人成功了!而他所使用的方法是游戏性的,把我引到一个迷宫的入口,然后悄然隐去。今天,他又成功了。如果仅仅是为了防止华鲁加害雪媛,真的,他可以有一百种更方便更有效的方式解决问题,这很容易。甚至根本用不着动用我桑楚。可是你看,他绕来绕去,最终把我桑楚引到了迷宫的入口。伙计,你相信他仅仅是为了一个已经不再你死我活的第三者问题么?” 吕小东惊愕地望着老侦探,无话可说。 幽灵确实死了——这个幽灵闪动在信中所提到的那几个人中间,不时地干出点儿不大不小的事情,今天死了。于是乎,原本就神秘莫测的案子,必须使用新的视角来对待、来思考了。 最直接的一个问题就是:谁杀了幽灵! “我说伙计,”桑楚有些疲惫地坐下,眯眼望着窗外,“这个活动着的彭国梁死了,但他的背后那人肯定还活着。我指的是那个男中音。因此也可以说,幽灵仅仅是外壳死了,灵魂还在。换句话说,真正的幽灵并没有死。” 吕小东哦了一声,有些发怔。 “现在我们眼前摆着一具尸体,几个活人。要干的事情有两件,第一,寻找杀死彭国梁的凶手。第二,寻找指使彭国梁的那个未死的幽灵。” 吕小东道:“既然两者都和彭国梁有关系,我们就先从调查彭国梁开始吧。” 桑楚点头道:“跟分局的头头汇报,多派一些人力,争取把调查网弄大一些,重要的是节省时间。而你我最好一路,还是先从天苑居601号开始考虑。我必须弄明白死者彭国梁是怎么进屋的!” 看来老桑楚最最重视的还是这个问题。 <er h3">02 第二天,吕小东配合分局安排布置了调查人员若干人马,多方位对死者彭国梁进行调查,自己则驱车和桑楚再次来到天苑居发案现场。 地点还是那个地点,蹲守的人员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他们报告说,这一带一共十二栋同样的楼,每排六栋,苏雪媛所在的就是靠树林的最北一栋。这栋楼现在只有七家住户。物业上说卖掉了三十六套房子。但常住的只有七家。 桑楚先围着楼侧的树林子转了转,感觉了一下气氛。他特意试了试,苏雪媛说她准备开门进屋的时候听见了尖叫声,然后冲下去发现了险些死掉的华鲁。试验的结果有些拿不准,能听见叫声,却一定要十分在意甚至十分认真地听才行。 “吕小东,你年轻,你来试试。”老桑楚下到楼下,扯着大嗓子尖叫了几声,然后冲楼上喊,“吕小东,怎么样?” 吕小东的脸出现在过道的窗口:“可以听见,跟杀猪似的。” 桑楚上了楼,告诉他这是自己的最高分贝了。 吕小东说:“华鲁快被人勒死的时候肯定也是最高分贝。” 桑楚想想也对,便和吕小东进了601。 室内还是昨天印象里的样子,只是少了一具尸体。地上画着死者仰倒的位置,门侧放着一只铸铁哑铃——另一只作为凶器存在公安局。 桑楚试了试那只哑铃的分量,确信雪媛绝对使不了。他问吕小东指纹采集分析的结果如何,吕小东说不乐观,新鲜的指纹只有死者彭国梁的几个,再有就是陈旧模糊的两种指纹了。 “一个女性的,无疑属于苏雪媛。另一个男人的我估计是乌贼的,很快就能确认。” “乌贼确实没有新鲜指纹?” “绝对没有。”吕小东说,“这其实很正常,预谋杀人,凶手肯定带着手套。不要说指纹,任何有价值的痕迹都找不到。” 桑楚来到里间,退出来。他现在对床铺柜子什么的不感兴趣,他觉得自己要找的不是这些,似乎应该是通往外边的通道,比如窗户,比如阳台。 阳台有两个,北边一个小阳台,南边一个大阳台。桑楚先看北边这个,发现它与左邻右舍不搭界,属于独立的那种。往下看,一至五楼一溜一模一样的阳台。都是封了铝合金钢窗的。 他让吕小东看:“你看,如果左右或上下有人想凌空而过,至少要有最原始的工具,比如绳子等等,而且这阳台的窗子上必然留下痕迹。但是这里什么都没有。” “会不会是南边那个阳台?”吕小东知道桑楚在寻找人员进入的通道,“南边的阳台是两户连接的,601与隔壁的那套房子阳台相连,中间隔着一堵墙。” 桑楚过来看了看,认为这里更不容易翻越,除了六层高楼太危险外,最不可行的是六号楼和对面的五号楼近在咫尺,最大距离也顶多十五公尺左右,这么近的距离翻越阳台,估计翻越者不敢。因为五号楼的人只要一抬头就能看个正着。再说了,要想翻越此阳台,还有一个非常关键的前提,那就是首先要进入隔壁那套房子里去才行。 “隔壁有人住么?” 吕小东道:“问了,物业管理部门说那套房子还没有卖出去。” “哦,没卖出。”桑楚敲了敲脑门儿,然后眼睛眯了起来,“给物业人员打电话,让他们领咱们的人进去看看,马上打电话。” 吕小东不明所以,但必须执行。打完电话他问:“你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桑楚道:“太深的意思没有,我只是觉得没卖出的房子更好办一些。想想看,比如那套房子你买了,别人想从你房子里翻过来就不容易了。空房子则不存在这个障碍,翻越者可以很从容地干,时间也可以自由掌握。比如说,晚上开始!” “噢,懂了!” 桑楚强调:“这仅仅是一种假设,完全是为了排除刚才说的那种可能。” 他们俩离开阳台,依次检查了每一个窗户,最终确实没见到翻越的痕迹。 “估计这个可能可以排除了。”桑楚最后检查了厨房和卫生间,一无所获。“你说的对,凶手肯定是准备非常充分的,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也没有使用凌空翻越的手段,我们的思路应该变化一下了。” 吕小东道:“我还是最怀疑乌贼。据苏雪媛昨晚上的介绍,幽灵撬过他的车,好象还有一两次其它行为。如果乌贼察觉出对方的身份后,很有可能采取极端手段。” “可苏雪媛说了时间问题呀,乌贼有充分不在现场的证明。”桑楚问。 “苏雪媛的话必须打折扣!”吕小东道,“她和乌贼是特殊关系!现在解释不了的是彭国梁进屋的问题,您一直最强调这个!” 桑楚突然压低声音:“喂,会不会当时这屋门压根儿就没关!” 吕小东哟了一声,被这大胆的设想惊住了:“您的意思是说……” 桑楚的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儿:“我的意思是说,凶手预谋中包括了时间问题,他料定彭国梁会在那个下午来天苑居601,于是事先埋伏在室内,把房门虚掩着。彭国梁来后,无意中发现门没关,便试探性地推门而入。这时,埋伏在内的凶手从背后摸上来,用哑铃击杀了彭。而后关门溜走。由于是充分准备的,所有的痕迹均未留下。彭国梁在垂死之际拨了报警电话,随即死去。吕小东,你不觉得这个假设完全可以成立么!” 吕小东听直了眼:“是,完全成立。” 还想说什么,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隔壁打来的。 声音挺大:“吕小东,快请桑楚老师过来,这边有情况!” 第十三章 幽灵背后还有幽灵 隔壁那房间竟然有人进去过,痕迹鲜明。 必须强调的是,那痕迹绝不是昨天留下的,它之所以清晰鲜明,是因为空室对痕迹保存起到了关键作用。地上有一层薄薄的尘土。尘土上分布着不少脚印。 桑楚从地上站起来,指出:“可以肯定,这脚印有一周以上了。” 吕小东依然蹲在地上看:“是男人无疑。” 桑楚道:“是男人的鞋印无疑,被某女人拿来穿了也说不定。不过根据我个感觉,的确是个男的。鞋是26公分的,相应身高大约在一米七五至一米八零左右。左脚外撇,导致鞋的外沿磨损明显。鞋底花纹看上去是双旧鞋,假耐克——真耐克的这个半圆要柔和些。” 桑楚的条理令人信服,大家听得十分入迷。 桑楚一指足迹的路线:“看,他是从门口进来,直奔北阳台而去。刚才我们已经在隔壁601看了北阳台的格局,此人的目的很容易想见。之所以直奔北阳台,我估计和楼群的布局有关系,因为北边毕竟再无建筑。然后呢,此人可能看出了北阳台的行动难度,这才折到了南阳台。你们注意,此人最关心的是与601毗邻的这堵墙,在这儿驻足良久。此后,他简单地看了看厨房的窗户,随即离去了。不必怀疑,此人的目的正是想潜入隔壁601。” 他倏地盯住物业人员:“我现在关心的是此人怎么会进入这套空室!” 那个姓娄的负责人看来已明白了桑楚为什么盯着他,于是喏喏道:“想必是看房人利用了我们的疏忽。” “估计是。”桑楚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了意思,“你们是不是谁想看那套就看那套,钥匙保管很随便?” “嗯,正是。” “谁负责保管钥匙?” “稍等,我马上叫人来。”姓娄的要走。 “等等,”桑楚一指隔壁:“卖掉的房子你们还保存钥匙么?” 姓娄的说:“不,绝对没有。签字的同时那套房子的一切便交清了。绝对不留钥匙。再说凡进驻的人家基本都换了锁。” 桑楚摆了摆手,姓娄的去了。 “我估计此人是来踩道的,吕小东。现在的情况足够咱们有想象的空间了。我发觉,彭国梁来天苑居保护雪媛的说法,勉强可以说的通的。但凶手杀彭国梁,却根本用不着选在这儿呀。你强调凶手是乌贼,可是你想过没有,乌贼怎么会在自己的地界上杀人呢。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儿吗!” 吕小东一下子就被说服了,凶手不是乌贼。 “凶手肯定不是乌贼,肯定!而且我猜的不错的话。”桑楚一指地上的脚印,“这脚印是彭国粱留下的!” 一语惊四座,几名警员全傻了。随即大悟:是呀,从眼前的线索看,最想进601室的其实正是彭国粱,再深入些,还应该包括他背后的那个幽灵! 所以,桑楚说彭国梁保护雪媛仅仅是“勉强可以说的通”,看来他又有想法了。 所有的目光都看着老头子。 桑楚微微笑了起来:“我明白了,那封未署名的信上所说的一切其实还是个游戏,它以保护雪媛为名义,暗示出一个时间,一个地点。那就是星期六,601室。分明他们需要我桑楚关注这个时间和这个地点。这个目的太明显了不是么!” 吕小东哦了一声:“结果他们的对手先下手了把彭国梁干掉了!” “YES、YES!正是如此。但是注意,他们的对手不是乌贼!理由刚刚说过。噢,来人了。” 姓娄的领来的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穿的很时髦,但感觉是那种没读多少书的女孩子。一定是来时姓娄的进行了叮嘱,女孩子配合得还行。但是因为来看房子的人比较多,她一时还理不清楚脑海里的记忆。桑楚觉得太漫无边际不行,便根据推测让她着重思考近两周内来看房的男人,最好是中年偏老一些。这一串提示显然见效了,就见那女孩子的双眼亮起来,终于呀地叫了一声。 “是那个精神病么。噢,不不,我不是说他真的有精神病,是说他表情像精神病。” 桑楚点上烟吸了一口,道:“把那个人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所有的形象和感觉说一说,稍等!” 他让吕小东拨通了侯小波,听见了那男孩子的声音。 “小猴子,你现在拿着电话听,不用问,只让你听,听完以后咱俩说话。” 侯小波在那边兴奋地啊啊着。 桑楚把手机递给那管钥匙的女孩子:“说吧。” 五分钟后,女孩子说完了。桑楚接过手机,低声问侯小波:“好孩子,告诉我,这里说的那个人你有什么感觉么?” “绝对,”侯小波的声音在打颤。“绝对是那个人,那个在香山装哑巴的人!” “谢谢你,小猴子,你的任务完成了。”桑楚果断地关了手机。 又过了五分种,他们已经坐在回城的警车上。收获应该是不小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理清楚了。那就是幽灵和他的帮手彭国梁,因为一个非常重要——重要得非要桑楚出面的事情,利用侯小波与桑楚相识的幼稚手段,以乌贼与雪媛的婚外恋及其乌贼的妻子华沙、妻弟华鲁这两组特殊的关系为诱饵,一步步成功地把老桑楚引到了迷宫的入口。在此期间,彭国梁为保护雪媛的确向华鲁下过手,但随着华鲁和雪媛那怨恨的消解,雪媛的危险差不多过去了。这样,幽灵与彭国梁的更深层目的逐渐显露出来,表现为彭国梁不遗余力的试图进入601室,盗名买房进隔壁勘察就是实证。这手失败后,他便直接逼近601,并且在昨天的下午进到了室内。用桑楚的推理解释——他的行为已经被凶手注意上了。凶手巧妙的利用不关房门的手段使彭国梁进入了室内,随即将其打死。溜掉。而逻辑上可以否定那凶手是房间钥匙的持有者乌贼。雪媛同时证明,那天下午至晚上,乌贼与几个陕西人谈生意。具有不在现场的绝对证明。 以上为案子发展的全过程。 提出两个新疑问:一,幽灵和彭国梁到底要进601室干什么?其次,凶手是个什么人,他为什么要在乌贼熟悉的地方杀人! 从这两点疑问开始,思惟清晰多了。前边发生的那些事,大体可以归为一个单元。 破案进程从这里开始。 大家多数认为彭国梁要进601室,可能是为了找什么东西。至于为何601室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也没有,有两种可能,其一,那室内本来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彭国梁去那里仅仅是错觉。再就是有东西,已被转移了。 反正昨天的勘察并没有发现什么。 总之这一点非常重要,证明彭国梁与他背后那个人知道了一个很重要的情况,需要桑楚出面的原因也在这儿。 至于凶手是谁,凶手为什么不在乎在乌贼熟悉的地方杀人。吕小东的解释是,凶手同样也在找那个东西,他发现幽灵派彭国梁在干着同一件事,于是把他杀了。所以在天苑居601作案,一方面因为彭国梁要去那里,顺手干掉。更重要的可能是,凶手非常清楚601室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桑楚很欣赏吕小东的分析:“你说的对,彭国梁和凶手确实是为同一件事来601室的。但凶手更狡猾一些,他有可能找到了那东西,顺手又干掉了彭国梁,甚至不排除他有意要在601室杀人,从而嫁祸于乌贼。哈哈,一箭三雕!不是个等闲之辈!” 这一整套分析应该说丝丝入扣很令人信服。警车停在分局门外时,桑楚等人完全达成了共识。 “这案子很神秘,幽灵的后边还有一个幽灵——更厉害的一个幽灵!”桑楚对大家说。 肚子饿了,要吃饭的时候,老桑楚想起了那两个可爱的男孩子。他让吕小东把孩子们约出来,结果孩子们来后竟不欢迎吕小东“参加吃饭”。 “过分了,你们有点儿过分了。”桑楚望着吕小东那倒霉样子,只能骂两个孩子,然后问他们想吃什么。 张凡说他想吃满汉全席。 桑楚说:“我先把你吃了算了!” 一阵哈哈大笑,三个人找了家东北菜馆。 “我花钱请你们吃饭,绝不是白请。”桑楚开门见山,“侯小波继续在你舅舅家蹲守,竖起所有的耳朵听电话。我估计那个男中音还会有动静。” 他估计出两种可能:一,对方把自己钓出来以后从此隐去。二,对方会不时地来电话调整方向,相当于暗中的向导,毕竟把自己引到入口不等于万事大吉。 桑楚估计两种可能都有,他留侯小波在家等电话,实在是没有别人能代替。 “小猴子,那个男中音太关键了!懂吧。” “那我呢。”张凡急了,觉得受了冷落。 “你随我二闯双星网吧!” “耶——”张凡欢呼着跳了起来。 侯小波也跳了起来,愤愤然要打人的样子:“噢,我这么重要的人你让我蹲守在家!而他却去干有意思的事,我不干!” “你已经答应了,伙计。男人说话一言九鼎懂不懂。听着小猴子,等电话本身就是件重要的事情,必须由重要的人来干。”桑楚把他按在椅子上坐下,“我们这些不重要的人,只能干一些不重要的事啦,是不是张不凡。” “噎丝儿!”张凡像香港警察似的挺了挺肚子。 第十四章 阴谋是什么形状的 一张脸从窗户那儿探上来,把正在清理帐目的华鲁吓了一跳。那是一张又大又黑,坑坑凹凹的脸,一脸古怪的笑。 华鲁拿起苍蝇拍子打了过去,那张脸嗖地不见了。 这是附近的一个弱智,时常在不经意的时候探头吓唬人。 华鲁出了一头冷汗,心跳的咚咚的。 他合上帐本,懒懒地靠在椅背上。苏雪媛那儿死人的事儿他已经知道了,是乌贼来的电话。从电话里,他能听出乌贼对他的不信任,乌贼差不多等于在问:是不是你杀的人! 天地作证,他没杀人!真没杀人。 他已经约了苏雪媛,提出请她中午一起吃饭。雪媛起先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答应了,她问了一句:“是不是想知道死人的事。” 华鲁说是的。 中午马上就到了,他看了看表。他的书店分前后店,前店卖书,后边休息,等于是一个临时的窝。弱智的惊吓使他出了一头虚汗,不好受的心理感受更强烈了。 说实话,他一点儿都没有预感会出这么大的事。因此那消息一进入耳朵他就懵了。乌贼的声音很挑衅,总是嗯嗯地用鼻子说话,似乎他的每一句回答都是假的。 后来他火了,大叫:“你他妈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吗!有话就明说好了,你要是觉得我是杀人凶手,报告警察去吧!” 乌贼的声音柔和了一些:“华鲁,你用不着叫。雪媛告诉我了,你去过那儿,你有过很可怕的打算。这些我一清二楚。我没说你杀人,我想问的是,你有没有什么线索一类的东西,我想知道是谁干了。”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不是你。”华鲁转守为攻。 “废话,当然不是我,昨天我一整天忙的要死,那有时间去那儿杀人。” “即不是你,也不是我。那就交给警察吧,这种事咱们也处理不了哇。” “我根本就不想处理,我怎么处理。我是想知道谁想算计我!” “杀的又不是你,你紧张什么。” “可是天苑居601是我的房产呀。” “你不是给雪媛了吗?” “连她都是我的!” “你他妈混蛋!”华鲁骂道,随即叹了口气,“算了,你跟我姐离婚算了,还凑合什么呀!” 乌贼也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咱们不说这个了。华鲁,听着点儿动静,我很关心这个案子。” 然后两个人就挂断了电话。 华鲁心惊肉跳地平静了一会儿,然后给雪媛打电话。死人的事情毕竟非同寻常,他的心里乱得要命。说真的,他过去恨过雪媛,现在不恨了。在自己要去收拾雪媛的时候人家雪媛却帮了自己。仅仅这一点,姐姐就作不到。他觉得姐夫移情是有道理的。 那事以后他一直在回忆谁要弄死自己,毫无结果。那个人影跑得很快,只留下一个十分朦胧的印象。被雪媛扶上楼以后,两个人闲聊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那儿以后华鲁对雪媛的感觉就变了。 正因为此,他听到有人死在雪媛那儿,才如此紧张和不安!他觉得自己好象喜欢上她了。 这么想着,他起身换了件衣裳,又梳理了一下卷曲的头发及满脸的大胡子,便离开店铺去见雪媛。他们约了一个小咖啡店,安静并且有不错的冷气。 赶到时雪媛已经先到了,两个人默默地进去找了个好说话的角落。点了些吃的,接下来又是沉默。华鲁看出,雪媛的眼睛四周是青的,显然没有睡好。 “抽烟么?”他问。 “不,谢谢。”雪媛望着桌面,又莫名其妙地长叹了一口气,“华鲁,你问我什么东西都会失望的,我说不清任何事情。真是这样。” 华鲁道:“那我就什么都不问了,我们就这么坐一坐。你不累吧。” 雪媛看了华鲁一眼:“我特想看看你不留长胡子是什么样?” 华鲁很艰难地笑了笑:“是吗,我不留胡子感觉上特文弱,真的。一阵风就能吹倒那种。” 雪媛好象地笑了。 咖啡和小点心上来了,两个人慢慢吃着。最后雪媛用餐巾纸抹抹嘴角,道:“算了,你还是问吧,我知道你心里悬着死人的事。” “你平平安安,不问也罢。” 这话使人感动,雪媛叹道:“事实上我昨天夜里几乎没睡,人死在我的房间里,想想都害怕。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似乎有一个阴谋笼罩着我。” “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个。说了你别生气,今天上午我姐夫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天苑居死人了。我完全听得出他那怀疑的口气。我也生气,我知道自己曾经恨你,但是事情如果那么简单倒好解释了。问题就在于事情并非那么单纯。像你所说的,好象有一个很可怕的阴谋!” “你有想法么?”雪媛十分真诚的问,表现出极大的信任。 华鲁摇摇头:“说实话,我一点儿思路也没有。你知道,很多时候,人的想法是非常模糊的。” “那就说说你的感觉——你觉得那个阴谋是什么……什么形状的。”雪媛比划了一下。 华鲁又笑了,这回笑得很有味道:“恐怕只有你能说处这样的话——阴谋是有形状的。那让我想想看……想想看啊——哦,一定要说出形状的话,我觉得这个阴谋有点像蝙蝠状,灰色的、鸟不鸟兽不兽的那种东西。” “真有意思,灰蝙蝠状的阴谋。华鲁,你具有诗人的气质,真是很独特的一种感觉。” 华鲁被人称为诗人,竟然有些腼腆:“那你呢,你觉得那阴谋是什么形状的?” “我觉得像……噢,不说算了。”雪媛的脸突然变白了,病态的那种苍白。 华鲁探过头来:“你怎么啦?你好象很害怕。” 雪媛望着自己纤细的手指:“华鲁,我觉得那阴谋的形状很像所谓的梦中妖人!” 她的声音很小,柔柔的,听上去竟有几分阴森。华鲁的耳朵突然鸣响起来,他闭了闭眼。梦中妖人,阴谋像梦中妖人! 这感觉听上去更是神秘莫测,甚至有些恐怖。 他们慢慢地喝着咖啡,谁都没再提那个阴谋。后来华鲁说:“雪媛,我上午跟我姐夫说了一句话,对不起,这里边牵扯到你。我让我姐夫和我姐离婚。” 雪媛一点儿也不吃惊地看着华鲁:“你这人,唉!” “你们这样下去实在不行,长痛不如短痛,必要的时候我可以和我姐姐谈。” “别,求你了华鲁。这件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说人生的多少悲剧不和情感有关,这是个死扣。华鲁,你那次以后没再去过天苑居吧?” “没有,请相信我,真没有。” “我昨天晚上和警察谈完以后,满脑子都是那个死人的脸。我发誓,这个人我略微有一点点印象,属于那种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印象。除非有……除非有一个特殊的诱导因素。华鲁,你明白我说的意思把。” 华鲁这时已经站了起来,因为这话实在令他惊愕。在他心目中雪媛是很纯的,不应该有那种和死人认识的经历。他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十分幼稚。 “你坐下好不好,吧台小姐看你呢。” 华鲁坐下身子,头却探了过来:“你能不能向我描述一下那个死者的样子。” “你觉得有意义么?你要是觉得有意义,我就说一遍给你听。” “说,快说——” 雪媛就把自己的印象以及全部感觉细细地说了一遍。说到快结束的时候华鲁便开始摇头了。 “不行不行,单凭叙述不行,我最好去公安局看看录像资料。你说他们会给我看么。” 雪媛很有些吃惊:“你认真啦!说说就算了。不过我估计他们会给你看的,帮助破案么!” “雪媛,晚上我约你,咱俩一块儿去。不怕的,我会送你回来。” 雪媛一直摇头摆手,最终还是被华鲁的固执弄软了。 “好,到时候你呼我。” “一言为定。”华鲁抬抬手,“小姐,买单!” 第十五章 电话的另一端 几点钟睡着的,侯小波无论怎样也回忆不起来了。总之当他醒过梦来的时候,窗户外边已经黑了,开灯看表,已经晚上快七点了。 好象没有电话来。 他看看搁在头顶上方的电话机,相信只要有电话自己肯定会被惊醒的。于是他开始怀疑桑楚伯伯的话,心想,那个男中音真的会打电话来么? 从电冰箱里找到半只道口烧鸡撕着吃了,遥控像抽风似地换着电视频道,侯小波难受得要命。 他估计张凡和桑伯伯现在已经在双星网吧里了,没准儿正在联机作战呢。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电话蓦地响起来。 侯小波哆嗦了一下,在裤子上抹抹油乎乎的手,然后抓起了电话。见鬼,是苏晓晓来的,问他返校日要带那些作业,他说“不知道”,愤愤地把电话压了。 苏晓晓的电话马上追来,朝他喊:“臭疯子,你有毛病呀!我又不该你钱!” 侯小波怕她占用电话太久,求道:“我该你钱还不行吗,我该你钱。返校那天我请客。” “就请我一个。”苏晓晓的声音嗲起来。 侯小波说:“就请你一个,我还活不活啦。张凡和李小路还不把我打成肉饼。” “他们敢,他们谁敢。他们以为他们是谁呀。其实我一个也看不上!侯,我现在就想和你在一起。” 侯小波被说得心里比较舒服,嘴上却必须伤害苏晓晓一下,否则她能把电话粥煲到天亮。 “你误会了,我说的不是他们吃我的醋,其实你还没有那么大威力。我是说……” “呸,滚蛋!”苏晓晓没等他的话说完,已经被伤害了。 侯小波挺对不起地看看话筒,咣地压下了。骤然,电话再次想起。 又是苏晓晓:“你以为你是谁呀,臭猴子!” 咣,那头把电话摔了。 侯小波放好电话去厕所小便,刚尿到一半,电话再次响起,他估计这回该是那个男中音了,便收住另一半,冲了过来。 哦,居然真是! 当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冲进他的耳朵时,说不清为什么,侯小波竟然打了个哆嗦。对方的声音还是那种不紧不慢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可事实上已经出了一条人命。 “现在的事情严重了你知道么?”侯小波真恨不得能从电话筒上看到那个人的脸,他太想知道对方是谁了,“昨天下午死人了!” “哦,是么?”那男中音显出很惊讶的感觉,“谁死了,是不是那个雪媛?” “不是!”侯小波喊出这两个字后突然收住了嘴,他发现自己再不能多说了,言多必失! 男中音等了等,没听到他的声音,便问道:“怎么不说了,是不是正在编瞎话。侯小波,你最好别这样。” 侯小波继续他个人的思路,追问对方是谁:“你听着,我很讨厌这种莫名其妙的游戏,你那封信我已经交给桑楚了,就是那封不许我看的信。” “你看了么?” “看了。所以我对你所说的雪媛是不是死了十分明白,可我必须告诉你,死的不是雪媛!不,你别问我死的是谁,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是谁!” “见鬼,我怎么知道!难道死者和我有什么关系么?”对方居然叫了起来。 侯小波说:“可能你很快就会知道消息了,很快。” “看来你知道的不少,侯小波。” 侯小波提高了声音:“可是没有你的出现,我什么都不会知道。所以我觉得你很阴,很阴险!” “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嘛,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非常不好说出口的原因。” “你知道我,你还知道我和桑楚伯伯的关系对不对?你甚至还知道我住在我舅舅家!” “是的,否则我怎么会找你办这件事。你好象什么都明白了。” 侯小波大喊:“是的,你实际上是想通过我把桑伯伯引入圈套!我说的不错吧。” “不,不对!我通过你把信息传递给桑先生是对的,但那绝不是圈套!你听我说,我之所以这样做,实在是万不得已。你打过《风云三代》那个电脑游戏么?请告诉桑楚先生,打不过去的话,请看《通关手册》第247页。再见侯小波。” 电话像历次那样,迅速地挂断了。 最后这句话简直想咒语,像天书,来得突然并且不知所云——《风云三代》、《通关手册》第247页——这完全挨不上边儿呀! 侯小波立刻打桑伯伯的手机。桑伯伯的声音很快便听见了。 “等一等,小猴子,我到门外去说话。”片刻,声音传来,“好,说吧。是不是那个男中音来电话了。” 侯小波用臂肘抹着脑门儿上的汗,声音挺大:“你先别问我,我问你,你和张凡现在是不是在打游戏?” 桑伯伯的声音:“是……是是!我玩儿不过他。那小子都快通关啦!” “你打的是不是《风云三代》?” “对呀,你怎么知道!”桑伯伯的声音惊愕极了,“啊,你小子,是不是擅自离岗啦,是不是偷着跟来了?” “我没有离岗,我老老实实在我舅舅家蹲着呢。知道我怎么得知你在玩《风云三代》吗,说出来你别紧张,是那个男中音刚刚在电话里告诉我的!” “什……什么?”桑伯伯的声音变调儿了,紧接着啪地关了手机,如同电厂切断了电闸。 侯小波傻了。 第十六章 幽灵还在游动着 桑楚如果不加控制,很可能会像狼犬似地窜进网吧。还好,进门的一刹那,他把脚步变成了绅士状。 说真的,他惊呆了。 他此刻正在打的游戏偏偏就是《风云三代》,正为眼前这一关过不去而着急呢。侯小波却说是那男中音告诉他的,假如不是侯小波撒谎,那么……噢,太可怕啦——那等于说,男中音刚才就在他身边徘徊。 居然会这样! 网吧里的光线不是很亮,每台电脑前全有一至若干个人,还有些在走动。此刻,人们都在聚精会神或者神采飞扬地干着,有那么几个甚至是神经质的。年龄梯次较为平均,最老的可能是自己。 谁是那个男中音呢,谁? 网吧里现在共有十九个男的,包括刚刚踱出来的老板乌贼。其中有五个是孩子,尚未变声那种孩子,基本可以排除。那么,另外十四个…… “老板娘,你来一下。”他朝华沙招招手。 华沙正在弄一个汉显BP机,一脸着急的表情。见桑楚招呼她,便收起BP机快步走过来:“怎么啦,大叔。你怎么不玩儿啦?” “我歇歇脑子。”桑楚道,“你告诉我,刚才有没有人出去?” “出去,谁出去?”华沙莫名其妙地望着他,“这些爷爷不轰是绝不会出去的。打都打不走。” “我钱包丢了。”桑楚飞快地冒出个主意,“既然没人出去,那我就得……” 华沙一听马上急了:“搜人,噢,那不行!那不是砸我的饭碗么?” 桑楚必须把戏演像,于是也急了:“不少钱哪,我不能白丢呀!嗨,你至少得让我问问吧,” 不容分说,他一路地问了下去,包括那些孩子,一个不漏地问了一遍。 不管得到的回话好听难听,十八个男的和六七个女的全都说话了,最后是乌贼。 “老板,你给我评评理,一千六百多块呀,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没了!” 乌贼倒还镇静,看着他,冷了几秒钟,道:“这怨谁呀,难道怨我么?” 所有的人都说话了——都说了,绝对没有那个男中音!桑楚分辨声音的本事是众所周知的,如果有,绝逃不掉。可惜没有。 “你后边还有房间。”他指着乌贼的背后,“那里头会不会藏着人。” 乌贼的脸刷地拉长了:“请问你什么意思!” 桑楚装模作样地跺了几下脚,回到了电脑前,很沮丧的推了张凡一把:“玩儿够了没有,玩儿够了滚!” 张凡打得正在关口,居然搡了他一把:“别捣乱!” 桑楚掏出手机弄通了侯小波的电话:“我是你伯伯,有什么话你说吧,简单点儿,电不多了。” 侯小波便把男中音来电话的内容简明扼要地述说了一遍,最后大骂:“打死我也不干这个了!” 说毕,脾气很大地挂断了电话。 桑楚接着打那个风云三代,打得十分搓火——当然,很大成分是演戏。最后他叫老板娘,问有没有《通关手册》。华沙说曾经有,现在还找不找得到不好说。 桑楚让他找找,乌贼说七号台那儿有一本。华沙找来不好意思地递给桑楚,说:“都这样了,没法儿看了。” 桑楚接过了一堆抹布样的东西。他好歹找到了247页,一看,正是《风云三代》的通关诀窍。于是,他的心沉了了去。为了不表现内心的失态,他近乎于发疯般地打通了那一关,然后准备撤退。 来双星网吧他并没有更清晰的目的,只是想继续寻找破案的感觉。彭国梁死了,侦察方向只有那信中提到的四个人——乌贼、雪媛、华沙、华鲁。另一个方向便是打电话的男中音。他相信,寻找的范围就是这么大。对彭国梁的外围调查已经到手了,实际用处几乎没有。这个人在本市没有亲人,朋友也没有,因此他的死就像风吹水面,充其量起上一圈涟漪,眨眼也就过去了。甚至没有人问一问他是怎么死的。 死者街道提供的情况稍多一点,说他几乎看不见人,终日在外边鬼混,干些什么天都不知道。 调查了死者的单位,单位早散了,现在那里已经属于了一个新起的公司,他们根本不知道彭国梁是谁。 在这样的前提下,桑楚的侦察目光也就局限在上边提到的这个范围里。他要把感觉找到。可是无论如何他没想到,侯小波那边居然接到这样一个电话。因为在网吧里,他除了嗯嗯啊啊不好多问,但大体内容毕竟很清楚。那男中音的言词中已经听得出闪烁的成分了,比如对彭国梁的死,他那种语气一听就是装的。侯小波有录音,等一会儿会去认真听听。现在最使他震惊的是,男中音居然知道他在打某个游戏,而且给自己提供了打通的窍门——《通关手册》第247页! 简直绝了! 他利用眼角的余光再次审视网吧里的那些人,心里翻腾得很不好受。这些人里的确没有那个男中音,那剩下的可能就非常简单了,要不那人在不备中溜走了,要不就躲在乌贼的里间——他估计里间的房子不少。躲藏个人是不难的。 张凡一万个不乐意地结束了战斗,被老桑楚掐着后脖梗子弄出了网吧。为了逼真,老桑楚很实在地给了他屁股一脚。 “大叫一声,然后咱们过马路!” 张凡这才想起了来这儿的任务,便大叫了一声,学得挺像。两个人过了马路,身子快速隐入小月河那浓浓的树影里,桑楚拨通了吕小东的电话,让他马上带三四个人来,以检查文化市场的名义对双星网吧进行检察,特别是老板的里屋。 吕小东说马上来,同时告诉桑楚:“我带两个人来见你,你等着。” 挂断电话,桑楚和张凡死死地盯着那网吧的门口,直到吕小东赶到,一个人也没出来。他把那两个人交给了桑楚,便带着人进了网吧。 而眼前这两个人,桑楚都能叫上名字——女的小巧玲珑,苏雪媛。男的连鬓胡子,应该是华鲁。 迟早都要见面的,只是略微早了点,或者说,突然了点儿。当然,比较使桑楚感到意外的是,陪苏雪媛来的是华鲁——换成乌贼他绝不会奇怪。 不过……许多这样的意外,才是最有意思的。 他望着连鬓胡子:“华鲁?” “是,我是华鲁。”感觉上华鲁很谦恭,不像那信中写的像个粗鲁的汉子。 “等一等,”桑楚见吕小东带着人走出了网吧,便作了个稍候的手势,迎着小东走上去,“怎么样?” 他的声音很小,小东会意,也放低了声音:“里边没人,真的。” “他妈的奇怪!”桑楚骂了一声,“有件古怪的事情我等一会儿告诉你。现在告诉我,他们俩怎么来了。” 吕小东说:“华鲁提出想看看死者的录像。” 桑楚哦了一声:“你给他看了么?” 吕小东摇摇头:“我想请示你一下。” 桑楚想了想:“他没有说为了什么吗?” “没有。可能他马上就要说的,刚巧你的电话来了。”吕小东看看表,“要不咱们回局里谈。” “可以。”桑楚果断地摆了摆手指,“张不凡,走人啦!嗨,你干吗呢!” 火星一闪,划出一道抛物线。原来这小子在偷着抽烟。桑楚拎着他的耳朵上了车。一路无话,桑楚从后视镜中看见后坐上的雪媛与华鲁挨得挺近,感觉挺不错的。 生活有些时候很深奥呢,桑楚想。 第十七章 线索出现了 “在谈话之前我想给你们看一封信。”桑楚示意吕小东把那封未署名的信拿出来。这是他路上作出的决定,因为现在已经没有打哑谜的必要了,展开来谈更痛快些。 吕小东拿出那封信,桑楚把信递过去:“你们先看看这个,然后咱们敞开了谈好么。小东,泡茶。” 茶泡好的时候,雪媛和华鲁已经把信看完了。二人面色凝重,眼神茫然。 “有何感想?”桑楚的目光停在华鲁的脸上。 “我……我无法表达,真的。我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这……这太不可信了!” “关键是信里的内容是否属实!” “我那部分完全属实。”回答的是雪媛,“我和他姐夫的关系大体就是那样。你们知道的。” “你那部分呢,你要杀她那部分?”桑楚问华鲁。 “这……是的,我承认是真的。”华鲁的脸上冒汗了,“不不,所谓的杀死雪媛,我不认为是真的,我没有杀人的想法。” “可这里说的清清楚楚,不是我编的。” “所以我不懂,什么人会知道这些。啊,那个险些弄死我的人恐怕就是写这封信的人吧!” 桑楚盯着他的脸,试图找到撒谎的迹象,但华鲁的表现非常真实,于是他告诉他:“要给你看的死者估计就是那个要杀死你的人。但他不是写信者。” 华鲁和雪媛统统愣了。 桑楚解释道:“杀你的人死了,写信这个人却还活着,他藏在幕后。来吧,看看死者的录像资料。” 桑楚站起身来。 一行人来到技术室,很快找到了死者彭国梁的现场录像。吕小东仔细地进行着技术调整。华鲁的脖子长长地伸过来,看到第三遍的时候,华鲁的喉咙里挤出句话。 “这人好象姓彭。对,姓彭!” 刹那间,桑楚的心狂跳起来,感觉上仿佛电影中迅速拉近的镜头,朦胧的景物刷地变得清晰了——死者终于有了线索头绪。 “他叫彭国梁。”桑楚低声道。 “对对对,彭国梁,劳改过三年,变压器厂的一个混混,我姐夫的部下。” 突飞猛进,突飞猛进! 桑楚几乎叫出来,这真是个让人兴奋的晚上,眨眼间一堆人物关系有了眉目。彭国梁与乌贼认识,而且很早就认识——收获巨大! 看得出雪媛不清楚这些,目光里透着惊讶:“幸亏同意他来看看,不然你们还不知如何入手呢!我能不能多问几个为什么?”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咱们还是回接待是说话吧。茶恐怕都凉了。” 重新回到谈话状态,雪媛很聪明地指出死者彭国梁一定是写信那人派去的。她看了华鲁一眼说:“我进入了他姐姐和他姐夫的生活,这些你们已经知道大概了,就是那个样子。至于他们姐弟俩要弄死我,我想顶多也就是吓唬一下,你们说那个死去的彭国梁就是去保护我的人,我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因为他除了向华鲁下过一次手并且逃掉以外,对我一无所助。而那天我把华鲁扶上楼,从那儿以后我们的关系便彻底缓解了,否则今天就不会一块儿来这里。所以我特想知道,写信人这么作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们能告诉我么?” 桑楚转向华鲁:“华鲁,你有什么问的。” 华鲁道:“我现在脑子嗡嗡作响,想问的可能和雪媛的差不多!” 桑楚松驰地靠在椅背上,拿起那封信念道: 我只能说这么多了,至于为什么使用这样的办法通知您,自然是有原因的,请恕我保密。 他看着雪媛和华鲁,道:“所有的一切肯定集中在这里,他这么作是有原因的。眼下我们还无法得知他的原因是什么,因此所有的分析都只可能是猜测。” “您猜测可能会是什么原因呢?”雪媛问。 桑楚吐出一个字:“难!” “是不是所谓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对,说不定非常深非常深呢!”桑楚叹道,然后提高了声音,“我必须感谢你们的到来,否则的话我们可能还要在黑暗中寻找好久。特别是看到你们今天这样子,我尤其高兴,人干吗要弄得你死我活呢。你们说是不是。” 两个人都说是。 桑楚突然想起什么,让吕小东看看隔壁的张凡怎么样了,一谈话把他忘了。吕小东出去后,桑楚继续道:“咱们先看看这个信,他是给我的,但在此之前却绕了很大一个弯子,假如说写信人最终的目的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的话,我必须承认他成功了——我现在对这起案子充满了好奇,啊,你们可能觉得这话听上去不像老警察说的。但是的确如此,能让老警察好奇的案子,本身就具备了巨大的神秘感。喝茶——” 雪媛和华鲁像听了号令似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吕小东回来说:“张凡睡了。” “让他睡好了。”桑楚面对着两个年轻人,“我是这么想的,你们坦诚,我也应该坦诚。这个案子目前的聚焦点有两个,在不知道彭国梁与乌贼,对不起,他的真名叫什么?” 华鲁说:“乌继德。” “噢,乌继德。好,我接着说——在不知道乌继德与彭国梁的关系前,聚焦点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雪媛小姐天苑居的那个601室,最近这些日子里,好几起特殊情况都和那个地方有关系,并且最终闹出一条人命。我们综合各种情况后认为死者不是为了去保护雪媛,他很可能是受了背后那个人的指使,去那里寻找什么东西。雪媛小姐,我冒昧地问一句,在你那个601室里,有什么非常有价值的东西么?” “没有哇!”雪媛忙不迭地说。 但是老桑楚分明看出,雪媛说话的表情中有做作的成分,尽管很细微。 他没有戳穿她,继续说道:“到刚才为止,我们弄清了死者彭国梁和乌继德的关系,于是第二个焦点出现了。我想问:彭某的死和乌继德可不可能有关系。” 雪媛和华鲁互相看了一眼,谁都没开口。 桑楚道:“我是坦诚的,希望你们也一样。” “我觉得不会。”华鲁说话了,“换一个位置思考一下,我是死也不会在自己的房子里杀人!再说了,他昨天好象一直忙着搞公证。我姐说的。” 桑楚转向雪媛:“你昨天好象也提到了这一点,但是没说公证的事。” 雪媛道:“我只知道他和几个陕西人谈生意,公证不公证我不太清楚。” 桑楚道:“如果有公证这么回事反倒好了,公证处可以成为他的证人。言下之意,你们不认为彭国梁的死和乌继德有关。” 两个年轻人都说是。 事实上桑楚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想了想,换了个角度问:“如果乌继德与彭国梁的死没有关系的话,华鲁,你想想,谁有可能是那个凶手呢?” 华鲁搔搔头皮道:“就前前后后的事儿分析,我觉得我最像那个凶手。你们别忘了我。” 雪媛惊愕地看着华鲁,桑楚却笑了:“你不是,我第一个排除的就是你!” 华鲁抹抹脸:“我很感动,这样的信任让我无话可说。能告诉我,你干吗要吧我排除呢?” 桑楚道:“原因有三,一,你对雪媛已经不具备威胁了,干吗要杀人。二,你在刚才以前并不知道朝你下手的是彭国梁,否则你早找他算帐去了。第三,请恕我直言,我看出你喜欢她!” 桑楚一指雪媛。华鲁的脸一下子变成了赤色,非常无地自容的样子。 桑楚继续道:“乌继德不会在那个地方杀人,难道你会吗,你更不会!” 清清楚楚,条理分明。线索就这样梳理清晰了。 现在感觉上彭国梁的死已经不是破案的目的了,那个更深层的秘密变得更诱人,对于一个老警察来说,它差不多具有了挑战性。 “关键还是彭国梁背后的那个人!”桑楚站了起来,“我也不必在装模作样了,下一个需要见面的人应该是乌继德!我想现在就去。” 吕小东说:“你再想想,最好不要过早暴露身份。” “无所谓了,人家的身份都暴露了,我又何必瞒下去。”桑出领着大家走下办公楼,其实他心里想的并没有完全说给吕小东,他实际上想在乌继德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释放一箭。 华鲁和雪媛紧跟在后。 桑楚道:“我希望你们能跟我一起去,这对我是最实际的帮助。” 华鲁说可以,雪媛迟疑了一下也同意了。 桑楚看看表,时间正好晚上十一点:“吕小东,顺道把张凡送回家去。” 第十八章 行窃的原因找到了 他们见到乌继德和华沙的时候,相互之间几乎没有过多的解释。吃惊当然是吃惊的,却也很短暂。倒是华鲁和雪媛同时跟来,使气氛显得挺特别。 “你们说什么,死在天苑居的那人是彭国梁呀!”乌继德惊得脸都绿了,“这他妈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会是他呢?他不是到外地打工去了么!” 华沙哼了一声:“这种人死一个少一个,留在社会上也是渣滓。我倒是想知道,他怎么东不死西不死,偏偏死在你们那儿呀!桑老警,你不能放过这两个人。” 她指的是乌继德和雪媛。 乌继德立刻怒骂起来,恨不得得打人:“你能不能闭上你的臭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 桑楚看得出,乌继德有那么几分虚张声势。在一般的情况下,当事者往往会在这样的时候有意保持些矜持。乌继德这是作给自己看的。 “已经半夜了,你们能不能明天再吵。”桑楚道,“我来你们这儿两次了,不再是生面孔。咱们还是就事论事吧。乌继德,能不能请你谈谈这个彭国梁,作为例行公事你有义务谈谈。” 乌继德对警察的态度倒还行,比较懂规矩那种。他想了一会儿,又用眼角若干次偷瞟雪媛,桑楚装没看见,其实统统看见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到乌继德对雪媛的感情挺难形容的。倒是华沙的态度他喜欢——爱憎分明。而同时又有悄悄爱着雪媛的华鲁,这家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老警,你们喝不喝点冰茶!”华沙属于安静不下来那种人,感觉上似乎指望警察替她讨回些公道。 桑楚心想,我们可不是妇联。 这时乌继德开口了:“彭国梁这个人我还真的可以谈出些东西,他至少在我手下干了六七年,先是当绕线工,后来偷厂里的漆包线被赶倒后勤去了,反正不是个正路子人。三年劳改后厂里对他不错,重新安排上岗。可是不到两年厂子就倒了。我是倒闭之前离开的那个厂,所以对他的后半段不是很清楚。听人说他什么都干过,最后一次是听一个老同志说他到外地打工去了。我不明白,他怎么会死在天苑居呢!” 桑楚看着他,小声道:“换句话说,天苑居死的若不是彭国梁,你还不至于如此吃惊。” 乌继德道:“应该这么说,我乍听到那里有死人,不可能不吃惊。但是我做梦也想不到死的会是彭国梁。” 桑楚道:“站在心理学的角度看,你做梦也想不到的不一定是彭国梁这个具体的人,我想凡是你的熟人你全都想不到,你觉得是这样么?” 乌继德想了想,点头称是。 桑楚于是看了雪媛一眼,转换了谈话角度:“乌继德,你在雪媛那套房子上是投了钱的,这一点苏雪媛已经说了,同时你又能自由出入那里……” “金屋藏娇!猪!”华沙驴唇不对马嘴地骂了一句。 桑楚烦了:“华女士,我在办案子,别老打断我好不好。乌继德,我想请你谈谈这个。你不傻,明白我的意思吧?” “你怀疑我是凶手?” “不,我不怀疑你是凶手。不信你问华鲁,你问雪媛,我不怀疑你。但毕竟只有雪媛和你能够自由出入那里,这一点是需要解释一下的。” 乌继德道:“这一点无法解释,因为你已经不怀疑我了,我作解释不是多余么。” “不多余,作为手续你也应该讲讲。明说吧,你是第一嫌疑人,你必须证明自己不在现场。” 乌继德急了:“我本来就不在现场。” “我让你证明。” “我怎么证明?” 桑楚急了:“你弱智呀,证明你不在现场!” “我……我一下午都在忙生意呀,我哪里有空去杀人。下午一点多,陕西的几个人来了,谈一个合作意向,谈到三点多,弄出来一个合同书。然后我们到天平公证处搞公证,折腾到晚饭。我陪他们吃晚饭,雪媛在场。吃完晚饭后他们要去打保龄球,我陪他们继续熬。雪媛自己走了。玩儿够了保龄送他们回饭店,我已经累得不行了。可刚刚回到这儿不一会儿,他们又来了,说要见识见识英特网。你看,我只能这么证明。” 桑楚知道,头天看见的那几个可疑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这里所说的陕西人。 他笑笑说:“你说你不会证明,可你看,你证明的很不错呀。是不是不错,小东。” 事实上有一点乌继德恰恰忽略没说,那就是连华鲁都明白的道理:自己怎么能在自己的地盘上杀人呢。 乌继德显然还是有些老外。 无论怎么说,这个人基本上可以排除了,陕西人、公证处的公证员、吃饭那饭店的服务员、甚至还有保龄球馆的人都可以为他做证。 “我现在提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这个问题需要作一些说明,所以请你们耐心点儿。” 桑楚将有人试图进601寻物的情况细说了一遍,包括每一个细节,说得人心惊肉跳的。最后他凑近乌继德问:“我问苏雪媛有没有特别有价值的东西,她说没有,你们关系密切,你帮他想想——特别有价值的东西到底有没有。” 乌继德听得眼睛都大了:“我的天,居然有人早就盯上了,太可怕了!可她一个大学生,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呀!” 雪媛忙附和:“没有,我能有什么!” 话音还没落,乌继德突然瞪大了眼睛:“啊,会不会是……雪媛,会不会是你那个手抄本——那个黄缎子的手抄本儿!” 刹那间,房间里突然静了。绝大多数人是吃惊,唯苏雪媛垂下了头。桑楚轻轻舒出一口气,他在分局就有感觉了,雪媛有事情瞒着。 乌继德显然激动了,能看出他对自己的猜测非常自信,就见他在房间里走动着,手不断地挠头。夜叉似的华沙也不闹了,看着丈夫的样子挺害怕的感觉。 倒是华鲁神色还行,他悄声问雪媛:“什么黄缎子手抄本儿?” 雪媛道:“别听他的,那东西有什么用呢。” 桑楚站起身:“看来今晚上我们是睡不成了。雪媛,我猜得不错的话,他说的那个东西你是放在天苑居601室的,对么?” 苏雪媛微微点点头:“是,可那东西什么用都没有,谁会为它行窃,谁会为他杀人呢!” 桑楚猛一摆手指:“恰恰有人行窃,恰恰有人杀人。走吧,我们马上去!有话路上再说。” 一行人纷纷出了门。夜,很浓了。 第十九章 古代折子 用苏雪媛的话说,那是一个长约一尺,宽约六寸,厚四十多页的宫廷折子——也就是一页一页折成风琴状的那种,全部拉开有七八米。那折子不是纸做的,是用很高级的黄缎子粘裱的,缎子上有整齐的竖式线条,由金色的丝线穿成,蝇头楷书就写在这些线条的一侧。说到那楷书的时候雪媛很激动,她说虽然她读不懂文字的内容,却特别喜欢那些楷书,认为那是非常珍贵的书法作品。在楷书文字上有红色的圈圈点点,据说是御批,也就是皇上批的。但说说而已,至少雪媛觉得没有证明那是哪个皇帝批阅的。最后说到为什么东西在她手里。她说东西本来应该是老舅的,因为按照嫡转那是她母亲那一方的东西,但是老舅说那折子里可能有很珍贵的内容,说不定珍贵得令人无法相信,于是让他带到北京请一个研究历史的胡教授帮着鉴定鉴定,有用的话交给国家也可以。不巧的是胡教授到美国探亲去了,要住半年。于是她就留在了自己手里。留在手里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实在喜欢上边的书法,所谓的珍贵内容对她来讲并不重要。 东西她给乌继德看过,乌继德也看不太懂。 乌继德插言道:“字我看的懂,但是那折子上的字一个挨一个,没有标点符号,我看不懂这个。” 雪媛继续说:“东西我收的很好,虽然没有专门藏起来,但是很保险,我放在柜子的最里边。你们肯定会问我为什么瞒住这个,我觉得这个并不重要,根本不值得为它死人,等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东西肯定还在!” “难说。”乌继德道,“你别说的那么肯定。” 雪媛急了:“谁会为它杀人呀!” 桑楚摆摆手,问乌继德:“上边大概有些什么内容,你至少会存留一点印象吧。” 乌继德看了雪媛一眼,情绪是平和的。这可能和华氏姐弟不在有关系。 “我看的不多,连一页都不到。感觉上像小说,金瓶梅那一类的淫秽小说。” “噢,我好象明白了。”桑楚看看外边,天苑居好象不远了,“纠正你一句,金瓶梅不是淫秽小说。顶多有一些那一类内容。我希望像雪媛说的,东西还在。” “难道你们没搜查么?”乌继得问。 “搜查是要有理由的,我们进行的只是例行勘察,对象是死亡现场。好,到了。” 蹲守的人员从暗出出现了,非常忠于职守。601室是重点,不可以在破案前遭到破坏。大家不再说话,快步上楼进屋,弄亮电灯。雪媛把大家领到最里边那个内室,指着靠墙的一个柜子说:“东西就放在上数第二格的尽里边。在一堆内衣下边。” 桑楚说:“还是你自己来吧。没关系,来吧。” 雪媛莫名其妙地有些紧张,开始对自己的话产生了怀疑,东西真的还在么。她上前开了柜门,望着摆放整齐的衣物,然后吸了一口长气,探手进去掏。 “啊,我说什么来着,果然在!” 随着一声欢呼,一个不大不小的牛皮纸口袋拿了出来,有棱有角的。桑楚把那东西接到手里掂了掂,觉得缎子的重量果然高于纸张,而后他从牛皮纸口袋里拿出了那个折子。 “明末清初的东西!”桑楚懂得文物,一眼就看出了这东西的真实性,“来,把台灯弄亮一些!” 他把那个折子平放在床上,从口袋里摸出了眼镜。 可能由于东西没有被盗,人们除了松驰下来以外,还多多少少有些不过瘾似的。乌继德悄悄指责雪媛不该隐瞒这个,雪媛挺不服的。 “我本来就不认为它有多重要吗!” 灯光亮多了,桑楚伏下身子翻开了有一些硬度的外壳。很怪,外壳下边的那个相当于书籍扉页的上面只有几颗印章,并无文字书名一类的东西——也难怪需要人鉴定。桑楚拉开折子,第二第三页展现在眼前。 果然好字! 他趋身向前,目光移动着看了约半页,抬头对乌继德说:“这不是小说,但写的挺有意思,像小说。这是一个江南药王的家族记载一类的东西。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来,再拉开些。” 折子又越拉越长了。 桑楚跳跃地看着,重要的地方细看,不重要的地方粗粗看过一目十行——反正这东西要拿回去细读。 “是,这个江南药王叫公孙岳,中过举,参加过皇宫的殿试落榜,从此结下草药之缘。为一方百姓造福不浅。后来宫里御医来请教他,他居然不肯见。不过后来还是传了一些东西给宫廷御医,拉开。” 乌继德哦了一声,忙往后拉。突然,折子断了。不……不是断了,是被人用刀齐齐地切走了两页! 桑楚蓦地抬起头来,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雪媛,你看这儿!” 其实苏雪媛已经看见了,她的脸一刹那变得煞白煞白,惊讶得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被人偷了!” 这四个字是乌继德和吕小东同时说出来的,因为那裁掉的痕迹太鲜明了,不可能有其它解释。 静了约一分钟,桑楚再次伏下身去。他小心地,一折一折地翻着。这一次已经完全不是为了阅读了,他觉得还可能有被裁掉的地方。 果然,在三十几页的地方又有两页不见了。 高明呀,不全偷,只偷有用的部分!真高明透了! 老桑楚合好那折子,装进那只牛皮纸口袋,交给吕小东。然后抬腕看了看表:“快两点了,有话明天再说吧。关灯。” 整个表情异常阴沉。 车子回城,一路无话。每个人的脸上全凝着一层可怕的颜色。事情显然越发清晰了,的确是为了窃取有用的东西。什么有用的东西有待研究。值得思考的是盗窃者的手段——这里指的不是用刀裁掉四页折子,而是指前前后后的“折腾”。对,用折腾二字再准确不过了!看看吧,又是电话,又是香山,又是图画人像,又是隔壁踩道,又是不署名的信,又是人命一条——真为了这四页折子,用得着搞那么大动静么?最了不得的是,对方居然惊动了桑楚桑大爷! 真不是等闲之辈呀!事情搞得轰轰烈烈又扎扎实实,目的实现了,留给老桑楚的依然是一头雾水……这所有的折腾究竟目的何在呀! “雪媛。”车停在大学门口时桑楚说话了,“这东西知道的人多么?” “你是说北京还是我们老家?” “你们老家是哪儿?” “浙江绍兴。” “老家知道这东西的人多么?” “好象有一些,很内行的那种人有一些。” “噢。”桑楚点点头,“北京呢,除了乌贼还有别的什么人么。” “没有,就他。” “华鲁知道么?” “刚才以前华鲁绝不知道。” “好,就说到这儿吧。要不要送你进去?” “不用,我可以。”雪媛下了车,又扶着车窗对桑楚说,“有事呼我,看来这案子已经牵连到我了!” 望着消失在夜色里的小小的身影,吕小东好一会才发动车子。 第二十章 夜深沉 “谢谢你,乌贼。幸亏你提供了这个情况。”桑楚烂泥似地靠在椅背上,“雪媛太幼稚了。” 乌继德道:“我真不该把这个情况告诉你们。看出来了么,雪媛很沉重。显然受伤害了。另外,你别叫我外号好不好。” “你说乌贼么,我觉得这外号挺好的,释放出一股黑色的墨汁,掩盖自己的一切。”桑楚点上一支烟,“至于你说到受伤害,容我多嘴,雪媛不是也伤害了华沙么?我指的是你夫人。” “桑先生,不是我为自己辩解,你看华沙那人还像个女人么!” “这得看你用什么样的心情和眼光去看了——情人眼里出西施。你良心不好。” “我……”乌贼想解释。 桑楚道:“这种事情说不清楚,我也不打算深入探讨。我想说的是,雪媛这姑娘不错,但是毛病也是显而易见的。你别说话,我知道你会把问题揽在自己身上。告诉你乌贼,你当然是主要方面,但我这里说的是雪媛。” 乌贼也摸出烟点上,道:“我这个人不愿意在女人的问题上出事,可偏偏出了事。我想我有办法摆平的,还是家庭重要。” 桑楚听出了乌贼的内心矛盾,并希望这样。因为他知道华鲁也喜欢雪媛。这时已经到了乌贼的家。 “乌贼,我问你一个重要问题——你觉得彭国梁反复徘徊于天苑居,目的是不是盗窃这个折子里的东西?” “我觉得是。” 桑楚望着黑墨墨的窗外:“结果东西没到手,老命却没了。乌贼,那个埋伏在室内的人究竟是谁呢?” 乌贼很过敏:“你不会认为是我吧。” “我们明天会多方证实那不是你,但不是你会是谁呢,你想过这个么?”桑楚的目光射过来。 乌继德道:“关键的关键是,那个杀人者是怎么进到屋里的,钥匙是怎么到手的?桑先生,你不觉得雪媛的老家会有人来么?” 桑楚没想到乌贼会想到这个深度,禁不住愣了愣。 乌贼提高了声音:“我觉得有某种可能。” 吕小东道:“我也正在想这个问题,因为雪媛老家有不少人知道有这样一个折子。” “说不定那些人对折子很有研究!”乌贼道。 “但即便如此,他们同样需要房门钥匙呀。”桑楚把烟头弹出窗外,“你和雪媛接触多,知道他老家有人来北京么。” 乌贼道:“她在北京读书,家乡来人的事是有的。她好象还领人去天苑居住过。” “哦,这事应该问问。噢,不用你问,这是我们的事。好,今天就到这儿吧。” 乌贼下了车,又伸头对桑楚说:“其实你没必要装模作样来网吧玩儿,直来直去多好。” 桑楚笑笑:“我们有我们的习惯,再见。” 车子开上马路,桑楚让吕小东开慢点儿,便把侯小波接到的那个电话的事情说了,吕小东惊愕得要死。 “天呀,这么说,当时幽灵就在你背后!” “对,小猴子说,那男中音莫名其妙说出了那句话,什么《风云三代》,什么《通关手册》就好像窗外有一只眼似的。” “你那台电脑是面对窗外么。” 桑楚猛地哦了一声:“噢,真是!” 两个人静了半分钟,一切均在不言当中。这可能是最好的解释了,幽灵在窗外。见鬼了,这是个什么家伙!玩这种神神鬼鬼的把戏目的何在呀。 在这一寂静的深夜,老桑楚不得不反常规地把思路从案子本身中挣扎出来,对这始终附着在案件上的幽灵进行更深入的思考。 很神奇的把戏,回忆全过程,整体上的游戏性是非常少见的。这样的事桑楚记忆中有过,但不同的是,早先的此类情景一般出现在事件的早期,事件一旦发生,神奇现象便自行隐退或消失了。眼前这个的最大不同之处在于它不消失,不但不消失,甚至徘徊到了你的周围,粘上不走了。 也就是说,在自己打游戏的时候,窗外有一双眼睛在凝视着。 妈妈的,真可怕! “我叫你来进行突击检查,始终以为人会躲在里边。看来我犯错误了。”桑楚下车,结束了谈话。 他让吕小东明天派人调查乌继德那天所有的行踪证人,从公证处开始,到保龄球厅,一家也不能拉下。而他自己要作两件事,一,与雪媛联系,问问家乡人的问题。如果可能的话,他想和雪媛的老舅通话。第二,他要去见几个明清史学者,请教那个折子上的疑问。既然有东西被裁走了,那东西应该是非常有价值的。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还想见见侯小波,问问男中音电话的问题,同时表示慰问。但是感觉告诉他,男中音近一两天来电话的可能十分小。 吕小东开车走了,桑楚在楼下呼吸了一会新鲜空气,便蹑手蹑脚地上了楼。刚要摸黑掏钥匙,一家伙绊在一个肉乎乎的东西上。一下子险些被吓死。啪啪地摁亮打火机一看,门口正睡着侯小波。 尤其触目惊心的是,小猴子怀里居然抱着个电话机。 迷迷乎乎弄进屋里,侯小波像大河马似地打着哈欠醒了,问桑楚是不是天亮了。 桑楚说快了。小东西说:“桑伯伯,你真够辛苦的。” “理解万岁理解万岁。小猴子,你这是怎么回事?” 侯小波歪倒在沙发里,指着电话机说:“我恨透这东西了,我不能让它再响了。我把电话线揪断就来了,我要向你提十万个为什么。” 桑楚也像大河马似地打着哈欠,道:“哪怕天塌下来我也要睡觉了。小猴子,我会跟你算帐的,你怎么可以揪断了电话线呢,那是你的任务!” “我都快被吓死了你知道么,那个男中音要杀死我!”侯小波大叫起来,有几分歇斯底里。 桑楚一惊:“他又来电话了?” “对,又来啦!他说他要杀死我!你们倒好,轻轻松松去网吧,我呢,已经处在死亡的边缘了!桑伯伯,你绝对是个坏人!” 桑楚这时已经被吓得没了瞌睡,一把将侯小波拎起来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侯小波大叫:“我又没看表,我怎么知道!” 桑楚不能再逼这个孩子了,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人道了。到底是孩子,承受太大的精神压力是有害的。别的不说,他能把电话线揪掉逃出来,可见已经真的恐惧到极限了。 这事别再继续了! “好好,你今晚上就睡在桑伯伯家,来,电话给我。”他接过电话搁在了墙角,然后弄小猴子去洗了洗,安排上了床。他问:“你舅舅还没回来呀。” 小猴子说了一句大人话:“他已经彻底坠入情网了,我服了。爱情的力量真伟大。” 这话说完,鼾声起来了。 一惊一乍的弄得桑楚失了眠,他胡乱擦了擦,缩进沙发里想事儿,什么也没想明白就飘了过去。 第二天天亮,他弄了吃的叫醒孩子。正好侯小波的舅舅来电话问外甥在不在桑楚这儿。桑楚故作惊诧地说:“没有哇,孩子丢了!” “丢不了,这么大了,不会丢。桑老师您别着急。” 桑楚心想,碰上这么个舅舅也真够省心的。 两个人吃早点的时候,侯小波说了昨晚那电话的事情。他说那电话一听就是故意吓唬人的,他说他现在已经不怕了。 “他就说要杀死你?” “话不是这么说的,”侯小波喝着牛奶,“他没使用杀死这样的词,但是意思我听得出来。反正是威胁我,恐吓我,让我作恶梦那种。” 桑楚真着急:“他具体怎么说的?” “他说有一个人顺着一条路往前走哇走,走哇走,不停的走,让他停住他不听,结果怎么样,一头掉进水井里淹死了。” 他妈的,又是那种弥漫着妖气的话!桑楚心里暗骂道。然后问:“除此之外他还说了什么?” “噢,他还让我告诉你,你的历史使命完成了。” “说我。”桑楚指指自己的鼻子。 “是的,说的就是你!” 桑楚嘿嘿一笑:“我想让他知道,桑大爷的历史使命刚刚开始。小猴子,你今天自由活动!” 第二十一章 新的线索 桑楚呼雪媛,雪媛说她上午有一个讲座必须听,谈话可以放在中午,桑楚让她把她老舅的电话给自己,雪媛马上给了他。桑楚给绍兴去电话找那个叫于思田的“老舅”,接电话的却是“老舅妈”,于是算了。接下来他按照电话本儿上的号码打了四个电话,好歹抓住一个史学家姓古。他说自己马上就到,让人家等着。 二十分种后,他见到了古教授。 “古教授,我今天犯赖了,你就是不吃不喝不上茅房,也得帮我把这东西弄出个结果来。你看,这是明清的真东西,您看这颗印,好东西呀。” 古教授当然知道是好东西,他翻了几页,摘下眼镜问:“你哪儿掏来的?这东西恐怕是真文物!” “哪儿掏来的说起来话就长了,还是给您看看这个吧。”桑楚隔着茶几准确地翻到那个裁断的地方:“您老上眼!” 古教授嗷地一声大叫起来:“作孽,毁了毁了!” 桑楚又翻到第二个裁断处。 古教授难受地闭上了眼睛:“桑楚,你怕我不得心脏病是不是——究竟怎么回事儿?” 桑楚便把案子的来龙去脉说了,最后站起来道:“所以我来求您这位真神——我必须知道被裁走那部分到底是什么内容。” “你不说我也明白了。不急着要吧?” “急着要。” “急着要我不管了,你另请高明去,不急着要就留下,三天后我给你答复。” “两天。最多两天!”桑楚指着那折子,“它关系着一条人命呀,老人家!” 古教授想了想:“这样吧,明天晚上你来。” “那就拜托了!”桑楚拱拱手,告辞而出。 回到分局,正赶上局头儿听汇报,桑楚也去听了听。事情他都知道,听不出什么新见解。有人对雪媛的家乡人这一点很重视,让吕小东再次与乌继德核实一下,是不是真有人在雪媛那儿留宿。乌继德说不但真有,而且是自己开车送去的。是个女孩子,比雪媛大一些,好象要在北京做江南菜馆。问他姓什么,乌继德说他没问。 散会以后侯小波和张凡来找他,还跟来一个叫苏晓晓的女孩子。他们问桑楚有没有事情给他们作。桑楚说你们只管玩儿去吧。张凡问要不要继续到双星网吧去侦察。桑楚说老板和老板娘已经知道我是谁了。用不着侦察了。 张凡居然急了:“嗨,你怎么可以随便暴露呢!你是不是大脑有问题呀。” 桑楚说恐怕是有问题。 然后他指着张凡道:“你抽烟的事情我不准备马上通知你的父母,但保留这个权力。你胆子不小呀!” 张凡说他平时基本不抽烟,那天晚上是顺手拿了老板娘的半包烟,华沙毫无觉察。 “要是觉察了呢?”桑楚问。 “那她还不把我扇扁喽,那女的对我可厉害了!” 苏晓晓要跟桑楚合一张影,桑楚痛快地答应了。并且摆了个特酷的姿势。 孩子走后,他看看表便呼了雪媛。 雪媛说:“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谈吧,你不是要和我老舅通话么,找个安静的地方也好说话。” 所谓安静的地方依然是她和华鲁见面的那个咖啡厅,位置也是原先那个。谈话没开始,雪媛先向桑楚提了一个题外话:“桑老师,我看出您是个不寻常的人。我想请教您,乌继德这人可靠么?” 桑楚道:“此话从何谈起,你不是没有他就无法活么,这可是你说的。” 雪媛说:“那话有点儿言过其实了,我昨晚上突然感到不是那么回事。” “为什么?因为对华鲁产生了好感?” “不完全是。”雪媛搅动着咖啡,“我发现乌继德并不像我对他那样,他要是真的对我好,连那折子的事都不应该说。” “嗨,不对。事实证明恰恰应该说。” 雪媛道:“桑老师,我这里说的不是是非问题,是感情问题。假如是他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如果我爱他,我就不对警察说——对不起,我这是比喻。” “女孩子的确痴情呀。连是非都不要了。雪媛,你的意思我完全理解,你想说,他要是非常爱你,就应该像你一样隐瞒那折子的事情。” “对,就是这意思。”雪媛望着桑楚。 桑楚道:“那好,你坦率我也坦率。实话说吧,他对你的爱不及你对他的爱的十分之一。” 雪媛难过地垂下了头。 桑楚又道:“感情上确实如此。不过就另一个话题说,关于那个折子,你的态度不如他。我知道,这是是非问题。” 雪媛点头道:“好吧,咱们就谈谈这个是非问题吧。您问什么我说什么。噢,希望是新问题,昨晚上那些有关问题我说的都是实话。” 桑楚竖起一根手指:“那好,我问第一个新问题:你有同乡在北京,是一个比你稍大些的女孩子,想在北京搞江南菜馆,这个女孩子曾在天苑居601留宿过——我想知道这件事。” “又是乌继德向你们提供的。” “准确地说,应该是我们询问出来的。乌继德并不像你感觉上那么主动。” 雪媛于是点点头:“是的,有这么回事。那女孩子现在已经回老家了。在北京搞江南菜馆很不容易,她的资金也差得太多。她叫陆晓鸥,是个职高生。” “她在你那儿住过对么?” “对,是乌继德开车送我们去的。” “住了多久。” “不到一周。”雪媛停住搅动的调羹,“桑老师,你们难道怀疑她?” 桑楚沉默了一下,道:“在没有彻底破案之前,我们对一切线索都不会轻易放过。更何况在此案的侦破过程中,始终有一个问题困扰着我,那就是凶手是怎么潜入601的。这个陆小鸥…………” “她难道会配我的钥匙?”雪媛极聪明。不但聪明,而且看得出,这个问题引起了她的重视。 “会么?”桑楚小声问。 雪媛突然有些委屈感:“她干吗要这样作!” 这态度和情绪使桑楚看出了她心中的认可程度,于是他用更小的声音问出了下边这个问题:“雪媛,你的这个朋友老家有没有懂文物的人。” 雪媛显然已经明白了桑楚所有问题的核心,于是更委屈了:“她不是我的朋友!” “请回答我的问题。” “她爸爸就是老家一个古玩店的老板!”眼泪在说话的时候竟流了出来,“难道是她干的?” “请告诉我那个店的名字。” 雪媛说:“小桥艺斋。” 桑楚给吕小东打电话,吩咐他迅速与江南那个小城的警方取得联系,调查一家叫小桥艺斋古玩店的基本情况。然后把手机递给雪媛。 “我想和你老舅通话。” 雪媛看了桑楚一眼,很快就拨通了电话。桑楚示意她先和老舅聊聊,算是个过渡,别使气氛太突然。雪媛作的倒也满巧妙。直到谈及那份折子,电话递回到桑楚手里。 “于先生,雪媛说的对,我是北京的警察。事情就是她刚才说的,被人裁掉了一部分内容。因此我想请您多谈谈有关的情况。等一下,我的手机电不足了。” 他们去了咖啡店经理室,亮明身份后经理很支持。起身出去让桑楚随便打,于是谈话继续。 于思田对发生的情况非常惊愕,同时很愤懑。但是谈到具体有用的,他却说不出什么了。他说那折子直到雪媛带去北京,他从未读完过,对折子里的内容毫无研究。也正因为这个才想让雪媛在北京找人看看。这么一来,桑楚想了解被裁掉那些内容的愿望便成了泡影。 谈到那折子在老家的影响,他说范围不大,基本停留在玩古那些人之间。桑楚想问问那个小桥艺斋,思索后忍住没问。 “于先生,折子我们会找专家鉴定的,鉴定结果会及时通告您,这个请您放心。我现在想请您分析一下,那个盗窃者为什么不把一本东西全部拿走,而仅仅裁掉了其中的一部分,您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于思田的声音提高了些:“桑先生,这是反常现象,非常反常的现象。如果那人想要其中的那部分内容,一本全拿走不是更好么,并不影响他呀。桑先生,我觉得非常难以理解。” 桑楚心想:反常现象正是这个案子的最突出的特征,从一开始就反常! 第二十二章 一件“维纳斯”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那江南名城的情况反馈回来了。关于小桥艺斋,用四个字便可概括:遵纪守法。 用人家的话说,那个店铺在当地名声很不错,有若干件珍玩字画是店主祖上倾家资从日本人手上买回来的,对保护国家的宝贝很有些功绩。 至于店主的女儿陆小鸥,现在不在老家,南下深圳了,因此不好断言什么。 吕小东把情况告诉桑楚后,又汇报了今天的调查情况。乌继德那天的时间脉络的确是清楚的,从天平公证处的公证员,到保龄球馆的服务生,都作了详细的证明——在天苑居601室发生命案的时间段内,乌继德百分之百不在现场。 桑楚自然把自己的调查情况通报给了吕小东,他说:“看来这个案子有些不好办了,我们不能毫无根据的怀疑谁,比如那个留宿的陆小鸥。至于乌继德,应该说是所有人中最可怀疑的,但不在现场的证明摆在这里,思路就不好找了。噢,对了,侯小波接到一个电话的事我告诉你没有?” “是关于走哇走哇就掉到井里去的那个电话么?”吕小东看着桑楚。 桑楚捶着脑袋:“唉,我完了,自己说过的话连自己都记不住了。小东,估计那个男中音不会再来电话了。现在咱们手里的线索全断了,下一步的棋难走哇。” “我相信柳暗花明又一村。” “你的乐观是对的,但是案子确实难办了。”桑楚一般不太说这种泄气的话,今天说出来也是无奈。 晚上他约华氏姐弟谈话,想深化一下感觉。华鲁的情绪不太好,可能和昨夜去601看折子没带他去有关。桑楚注意到了这一点,觉得这是个挺实在的人——通常这类事情别人躲都躲不及的。 由此倒可以排除他的可能性。 华沙就不同了,依然对丈夫,对雪媛深仇大恨的,没说三句话就骂人,而且骂得十分难听。华鲁可能实在听不下去了,当着桑楚的面和姐姐吵了起来。 华沙转而痛骂弟弟,说弟弟被雪媛迷住了,弟弟居然不否认。 他们吵的时候桑楚在看,在想。说心里话,他现在必须观察每一个相关的人,直接相关的,间接相关的,都要观察。他在想那个徘徊在自己周围的幽灵,那个打电话告诉侯小波自己需要看《通关手册》的幽灵。按照情况分析,那人当时就在自己背后的窗外。这个男中音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其中一点是无论怎样也抹不掉的,那就是他始终与双星网吧有关系——两者似乎被一根看不见的线连着。 正谈着,侯小波和张凡来了,他们一见华沙就紧张了。实在想不倒,华沙和华鲁居然在桑伯伯家聊天儿。华沙一见张凡就气极败坏地说:“告诉你小子,往后你别去我那玩儿了,我供不起你电钱!知道么桑先生,这小子太精了,一个游戏能玩几个钟头,碰上他这样的客人我算挣不着钱了。” “而且他偷你的烟抽。” “偷,他经常跟我要烟抽!”华沙指着张凡的鼻子叫着,“迟早学坏你!” “他呢。”桑楚指指侯小波。 华沙说:“他来我欢迎,笨得要死。你是姓侯吧,姓侯的人不应该这么木呀!我倒觉得你像匹诺曹。鼻子再长点整个就是匹诺曹!” 华鲁觉得没劲,起身要走。桑楚也不挽留,把他送出门外。华鲁说他姐一天比一天粗俗了。当年在剧院弄木偶的时候反倒比现在雅致。 桑楚说:“华鲁,雪媛你多关心她一些,我觉得她内心很矛盾。在北京又没亲人。” 华鲁很在意桑楚的话,问:“桑先生,他和我姐夫是不是……” “我不妄加评说,你自己去感觉吧。再见。” 华鲁走后桑楚返回屋,见华沙和两个孩子在争执,争得几乎动了真气。一问原因,原来是因为张凡说侯小波聪明华沙不同意。 “他真的聪明,你别以为长得跟匹诺曹似的就傻。”桑楚必须站出来说话了,“他的聪明是你无法想象的,有一句话叫大智若愚,听说过么?” 华沙大笑:“算了吧你!” 桑楚还有事要问华沙,便让两个孩子到里屋去玩儿,把门关上。客厅里就剩他跟华沙两个人了,桑楚直切正题,让她谈谈对案子的看法。 “凶手就是乌贼!信不信由你。”华沙毫不掩饰对丈夫的憎恶。 “我们都调查了,那天他的确没时间去天苑居。你以为他会飞着去么。” “他有车呀!”华沙大声说,“车去车回用不了多少时间!” “那个彭国梁你认识么?” 华沙点头:“认识,世界上最没出息的一个人。他们变压器厂倒闭以后,他想到我们木偶剧团来——脑袋有毛病。不久我们木偶剧团也完了。” 桑楚看着她:“他跟乌继德近来有没有接触。” 华沙想想道:“这倒没发觉,乌继德近来被雪媛迷住了不是吗?哎哎,桑先生,快给我块纸……” 华沙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把脸仰了起来,但是鼻血来得猛,桑楚给她拿来草纸的时候,血还是滴了下来。好一通乱,谈话无法继续了。华沙说这个毛病从小就有,不能生气。然后她便告辞走了。 桑楚送走客人,在沙发里呆坐了一会儿,然后去看两个孩子,结果大惊,那两个小子已经把他屋里的宝贝全部翻出来了,地上床上几乎成了万国博览会! 桑楚愤怒地把他们轰了出去,并当即把他们归入不受欢迎的人。 收拾好了东西准备休息,古教授突然来了电话,让他马上去。桑楚顿时激动起来,问古教授是不是有了重大发现。 古教授说:“你快来吧,电话里不好说。” 桑楚马上让吕小东来接他,随即奔向古教授家。出乎意料,古教授家集中了三个大专家,一个个精神得不行。见桑楚赶到,立刻关了门汇报结果。 古教授把夹着纸条的地方一一打开解说,兴奋得脑门子放光:“桑楚你得了个维纳斯!不折不扣的宝贝一件呀!你看这里——” 桑楚不明白这和维纳斯有什么关系。 另一个郭教授说:“维纳斯是残缺美,你这个折子不是残缺的吗!” 原来如此。 不过这个解释足以证明东西的价值。桑楚让古教授讲讲。古教授说:“细说你也不一定有耐心听,简言之,这个折子里有一个四代人近一百年研制出来的宫廷养生方!怎么样,桑楚,是不是听上去跟神秘电影似的。” “宫廷养生方,秘方?” “对!” “被裁走的就是宫廷秘方对吗?” “绝对是!” 妈妈的,桑楚真有些犯傻了。是的,的确挺像电影里演的似的。原来电影里的东西生活中确实有!可眼下的关键是什么呢?是破那起杀人案,还是寻找宫廷秘方? “见鬼,怎么会是这样呢!”桑楚十分恼火地在书房里走着,“为了秘方杀人,干吗非要杀人呢,偷走不就完了么!” 古教授道:“对啦桑楚,我们三人正在议论这个现象呢,这里太反常了。偷走了其实是最方便也最彻底的方法,可那个凶手恰恰不用这一手。你是警察,你给我们解释解释。” 桑楚道:“几位老人家,我要是能解释得清楚,案子不就破了么。现在问题的焦点就在这里——反常现象!问题就在这里呀!” 吕小东插嘴道:“那么,这个折子里已经没有那个秘方了,是么。” 桑楚道:“是呀,这个折子还有价值么?” 古教授道:“文物价值当然还有,但宫廷秘方的确没了。你们看,前边这个裁掉的部分,最后还有几行关于配制要点的记录。而后边裁掉的地方恐怕正好是这一部分的详解。” “两块合在一起,就是一套完整的秘方内容和配制详解。”桑楚道。 三个教授一起点头说:“正是!” 第二十三章 案件走到了尽头 案子到这一步,基本轮廓算是清楚了。 清楚了,便同时走到了尽头。 分局布置人员作一个完整的报告,随即便将大部分人手转到另一件案子上去了。这“天苑居谋杀案”便自然而然地归入了积案。 吕小东搞了一个报告书,给桑楚过目。桑楚那些天十分沮丧,根本无心看那份东西。刚好侯小波和张凡又迷上了围棋,他的家便成了围棋学院。 那份报告材料写得还算完整。 从侯小波接到两个电话开始,然后是侯小波的香山之行。桑楚觉得材料上不应该在侯小波去香山那天就过于突出装哑巴瘸子的彭国梁,因为那天的重点是那张人像画。在这一部分的后边,桑楚加上了两个孩子晚上到自己家的那次夜谈,人们是那天晚上感到了事情的游戏性。接下来便是男中音的又一个电话,侯小波在门外的破胶鞋里得到了一封信,这封信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到了双星网吧的乌继德和学大学生雪媛身上。随之出现的还有华氏姐弟。大约在看了那封信以后,包括两个孩子在内,已经不再认为那件事情是游戏性了,尽管它仍然像是游戏一场。而同一天的下午,彭国梁被人用哑铃打死在天苑居601室。他在垂死前打电话报了案,使得警方在第一时间进入了现场。接着两个孩子也赶到了。 到这儿,案子的前半部分可以说结束了。真的出了人命,谁也不能再说那是游戏了。在弄清死者身份后,那封信里的四个人便不可避免地进入了警察的侦察范围。雪媛是案子发生后去的。乌继德没有去过现场的时间,华鲁则在一次行动之后对雪媛产生了无法抗拒的好感,华沙呢? 材料里没有太多介绍华沙的家庭问题。在案件的侦察过程种,那个不安分的男中音电话又一次出现,像挑衅似地把老桑楚耍弄了一番。桑楚最愤怒的就是这一点,他不能想象,那个幽灵似的家伙当时就在自己的身后窗外。一想到那本被翻得像破抹布似的《通关手册》他就来气。感觉上,幽灵非常自信并非常从容。 当晚,在乌继德的叙述中,雪媛隐瞒的一个黄缎面折子出现了,迅速地把案件推向了新的高点——江南药王公孙岳和他家四代人搞的宫廷养生方成了本案的中心。可恰恰在找到了中心要点的同时,本案走到了尽头。 所有的技术鉴定都证明,那折子上没有留下作案者的痕迹。 有理由对远在深圳的陆小鸥进行调查,但桑楚预感到调查也调查不出什么结果。他至今认为做案人就在北京,就在这已经有了轮廓的人员范围之内。至于为什么失去了调查方向,问题就出在多次被人们提到的那两个字上: 反常! 这个案子的确有许多个反常点,这些反常点构成了一团迷雾似的东西,非常滑稽,甚至非常古怪地罩在案子的周围,使你无法准确地看到它的真实形态。经验告诉老桑楚,这样的案子不能着急——越急越没结果。 吕小东忘记了一个小细节,在案子僵住的时候,那个男中音来过最后一个电话,内容说:走哇走哇不停的走,最后终于掉进井里去了…… 真像一个滑稽的挑衅。他说谁在走呢?是在戏弄桑楚还是在嘲笑自己?桑楚估计那是在戏弄他。了不起,敢和桑楚开这种玩笑的人,桑楚深感佩服。不过桑楚绝对不会认为自己输了。 等着吧,桑楚睡觉都会睁着一只眼睛! 孩子毕竟实孩子,当那案子像炎热的夏季慢慢离去的时候,他们的热情也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了,因为那个时候已经开始了一个新的学年。 时不时有些小消息传来,比如说乌贼和华沙干架的事情了等等,桑楚听听只是一笑。直到有一天得知乌贼让那些陕西山涮了,赔得几乎倒闭,桑楚才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动了一下。 说不清原因,他的心真的动了一下! 那时候已是初秋,当华鲁把这事不经意地告诉桑楚的时候,他的书店正在扩大门面。他告诉桑楚有件事情想报告,希望桑楚去一下。于是桑楚便去了。 华鲁告诉他的就是这件事。 “这龟孙子疯了,昨天打了雪媛,并且要把那天苑居的房子卖掉。我姐可能要和他离婚。” “华鲁。”桑楚望着憨厚的小伙子,“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给我打这个电话,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知道,那个案子已经搁浅了,公安局管那叫积案。” 华鲁不紧不慢地笑笑:“您是神人,您不应该猜不出我的意思吧。一定要说的话,桑先生,我觉得可能要出事了。真的,要出大事!” 这一点正好吻合了桑楚的心动。 “能说得再明确些么?” 华鲁犹豫了一下,道:“雪媛和乌继德分手了。他们分手的时候乌继德对雪媛说了一句奇怪的话,他说:‘如果你什么时候听到我的死讯,请千万不要感到奇怪。’” “乌继德说的。” “对,雪媛把这话告诉了我。” “你请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对,联系乌继德这句话,再联系到他的破产。我觉得事情可能要发生变化。”说到这里,华鲁从门后头拎出一捆书,“另外我有一些老版本的世界文学名著,旧了些,但版本很正。送您。” 这就是那个秋日下午的对话。当他拎着那捆书离开的时候,他看见雪媛正骑着一辆白色的自行车逶迤而来。 她没看见他,他便也没打招呼。 桑楚把这个情况对分局反应了,分局很重视。派人盯了几天,结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桑楚把情况告诉华鲁,华鲁说可能是自己太过敏了。 天气一天天变凉爽了,秋天只剩下个小尾巴。 第二十四章 男中音的电话又来了 其间,桑楚去大连办了一个曾经插手过的案子,办得很顺利。兴致勃勃归来,不料当天晚上便出事了。 事情依然和侯小波有关,感觉上十分恐怖。 由于爸爸妈妈的工作期限延长,侯小波仍住在那个极不负责的舅舅家。他每天晚上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都要煲很多电话粥,功课放在极晚的时候作。有些时候作着作着就一头睡了过去。 那天晚上的情况就是这样。 他和苏晓晓、李小路各煲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张凡这些天和他闹翻了,谁也不理谁。由于电话用了太多时间,十点才开始作功课。十一点睡着的,十一点一刻,一阵电话铃把他惊醒。 那时候舅舅还在“加班”。 一声紧似一声的电话在房间里催命似地回旋着,侯小波一下子就彻底醒了。说不清原因,他突然觉得那个久违了的男中音恐怕又来了。 一定是他! 侯小波轻轻地拿起了话筒听着,他没有像通常那样问一声“喂”。对方却喂喂地喊着,果然是他,幽灵! 正是那个男中音! 假如说,夏天开始接触这个声音的时候,最初更多的是奇怪与神秘,那么现在,这个声音在他听来就完全是恐怖和鬼异了。 因为这其间出了命案,出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而此人,无疑是最知情的一个。甚至不排除,他就是整个过程的策划者和操纵者。 “侯小波,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把我忘了么?”对方有些得意的感觉。 侯小波说话了:“你听着,我现在不想问你是谁,我也不想让你告诉我什么。我知道你一直在把我当枪使,当做你传递信息的工具。我想说,你既然那么厉害,你为什么不敢直接和桑楚伯伯说话。你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把电话号码告诉你。” 对方哈哈大笑起来:“谁说我怕他,我根本不怕他。你说好了,我马上就可以和他聊天儿。通过这一夏天的事情,我发觉他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不得了,他很一般。” 侯小波告诉了桑伯伯的电话号码,那家伙却并不挂电话,缠着侯小波说个没完。他告诉侯小波,他的确知道许多东西,知道有人想进入601室,知道彭国梁那天的确是走进了一道没有锁的房门,从此再也没活着出来。 侯小波大叫:“我觉得你就是那个杀人犯!”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那已经成为历史啦。现在你听着,侯小波,我今天晚上打电话给你,主要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你一打岔我差一点儿给忘了。侯小波,你现在就告诉你的桑伯伯,告诉他乌贼死了,死在小月河西边的那片小树林里!” 咔,电话一下子就挂断了。 断的之快就像有话没说完。而事实上话的确说完了,他说乌贼死了,死在了小月河西边的那片小树林里。清清楚楚。侯小波木然的握着话筒不知所措。说实话,他只以为那男中音又要和他说一些没用的废话,哪料到他最后说出了一件恐怖的大事,直到他嗷的怪叫一声,才疯了似地拨通了桑楚伯伯家的电话。 桑伯伯十分愤怒,说他刚刚从大连回来,但是一听侯小波接下来的话,马上不吼了,怔了一下,他咔地压下了电话。 侯小波知道桑伯伯一定是出动了,于是也套了件衣裳奔出门,骑上车子直奔小月河而去。 真的出事了! 大约还距离一百多公尺的时候,他就看见了那里的警察与闪动的灯光。奔至近前时,就见桑伯伯正有条不紊的在指挥现场勘察。他仿佛料定侯小波会来,歪头朝他抬抬手,继续工作。侯小波想上前看看,被警察拦住了。 他注意到河沿上有一个人在傻呆呆地坐着,原来是华沙。估计华沙是被警察从家里叫来的,这情景使她很受刺激。侯小波莫名其妙地想上去跟她说话,桑伯伯却过来了。他很用力地攥着侯小波的胳膊,把他弄到远一点的地方,急切地问:“电话录音没有?” 侯小波告诉他录了,但是没带来。桑伯伯说没关系,录了就好,然后让他把电话内容复述了一遍。看得出,桑伯伯的情绪很激动也很恼火,侯小波什么也不敢问。 是的,桑楚现在的心情很恼火,真的很恼火! 案子活了,这当然是好事。但代价是一条人命,这却是天大的不幸。更重要的是,桑楚的确有过要出事的预感,华鲁也有过,遗憾的是没能阻挡悲剧的发生。 他一听说乌贼死了,人马上僵了。他一点都不认为那电话是说着玩儿。结果赶到时,乌继德果然已经死彻底了。扭曲的样子非常难看,是被一根类似于皮带那样的东西勒死的,由于挣扎,现场搞得很杂乱。但能看出,除死去的乌继德外,现场还有两个人的痕迹。 “死了大约两个小时了。”桑伯伯朝那个地方努努嘴,神色很凝重,“由于地势比较偏,一直没有人发现。要不是你接到电话,估计最早要明天早上才能接到报案。” “那个人会不会来杀我。”侯小波不知为什么会问了这么一句。 “不会。”桑伯伯肯定地说。 这时吕小东喊他过去,说找到了一个东西。桑楚拍拍小猴子的头,快速地奔了过去。 吕小东的手电照着草丛,光线中有一个新鲜的烟蒂。他告诉桑楚,印象里乌贼不抽雪茄烟,这个烟头应该是与乌贼接触的某人留下的。 桑楚伏下身子仔细观察那个雪茄烟头,许久才抬起头来。 “这人抽烟有个特殊习惯,喜欢用牙咬着金铂嘴儿。我们抽烟大多是用嘴唇夹着那儿,但这个人是咬着。注意搜查,我来问问华沙。” 桑楚离开那里,朝河边的华沙走过来。 华沙依然木木地坐在潮湿的草地上,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桑楚絮絮叨叨地和她说着,终于把她说哭了。她低沉骂着,骂乌贼早该死了,说她恨不得杀了他。还说她谢谢凶手,千恩万谢。 桑楚道:“华沙,你别犯浑。人都死了,还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我现在问你,乌继德这几天是不是又跟某些人接触了?” “这我怎么知道。”华沙的声音哑哑的,“他跟什么人接触从来不告诉我,这早就不新鲜了。我已经向法院交了离婚状子。” 桑楚很有耐心:“那你回忆一下,过去他接触的人中,有没有抽雪茄烟的,并习惯用牙齿咬着雪茄烟的金铂嘴儿。” “崔大牙,那个老陕!大土包子一个。” 桑楚心里跳起来,觉得这线索抓得很准。他知道,这样的细节极其容易被忽略。 “这个崔大牙最近来过么。” “我不知道。过去常来,那不是个正路子上的人!” 桑楚小声问:“这个姓崔的大凡来北京,喜欢住在哪儿?” “惠阳饭店,那是他们的老窝子。据说饭店外边一溜的西北饭馆。” 桑楚马上下令,让人去查惠阳饭店,查一个姓崔的陕西人。这时吕小东又派人叫桑楚去。 这次发现的东西很重要,是血,是蹭在乌贼鞋帮子上的血迹。吕小东声音颤抖地说,他们搏斗中一定有人受伤了。 桑楚抬起头来:“别处还有么?” “肯定有,正在找!老师,华沙情绪怎么样?” “她恨他,他们的感情早没有了,能怎么样。人死了还骂不绝口呢。加快速度,天亮前一定勘察完才行。” “明白。” 第二十五章 凶手是谁 兵自天降,惠阳饭店的服务员吓了个半死。上季度在这里抓了个赌博窝子,如今警察又来了。 说明情况,服务员说:巧了,崔大牙晚上刚走,不过他肯定是住机场附近的旅馆了,从那里上飞机方便。 也就是说,崔大牙现在就在北京。 火速赶往机场,分几路查。终于把崔大牙从被窝里拎了出来。更惊人的是,崔大牙身上搜出了一件东西,正是被裁掉的那四页折子。干警们乐疯了,一鼓作气把崔大牙弄到了小月河桑楚面前。 前后仅用了51分钟。 天的远方似乎有了一些熹微的晨光,这一夜很快就过去了。吕小东正在抓紧最后的时间进行线索勘察。他看见抓到了崔大牙,朝桑楚竖了竖大拇指。 桑楚看着崔大牙,半天不说话。然后他点上一支烟,并给了崔大牙一棵。崔大牙果然喜欢用牙咬着过滤嘴。 桑楚问:“过去的烟没有过滤嘴,你咬哪儿。” 崔大牙道,“俄(我)不用力气,咬不破哩。” 然后桑楚又是一指:“你认得她么?” 他指的是华沙。 崔大牙点头道:“认得认得,他是乌继德的婆姨!” 华沙也听见了,跳起来指着崔大牙臭骂。最后扑上来要撕崔大牙:“你王八蛋也太狠了,你就把人给杀了!” 崔大牙轰地懵了:“谁被杀了?” 桑楚往小树林里一指:“乌继德。” 说着话,闪电般出手,拉掉了崔大牙的腰带。这时的崔大牙已经顾不得腰带了,提着裤子喊:“你说啥哩,乌继德死了!” 华沙疯了似地上来把崔大牙抓了个满脸花。崔大牙嗷嗷惨叫,大喊冤枉。 桑楚看着他,把那四页折子在他眼前抖了抖:“这个也冤枉么!” 崔大呀望着那秘方,眼睛瞪得溜圆:“这……这是俄花钱买的,不行么?” 桑楚逼住他的话锋,凝视着那两排大板牙:“假如我告诉你,这是国家的宝贝,是文物,崔大牙,你还敢叫唤么?” “文物?” “千真万确,这就是文物!” 崔大牙不喊了,不叫了,脑袋也垂下了。半天才说:“这么说俄……俄犯法了。” “看来你还算个明白人。”桑楚抖着秘方道,“告诉我,你要这个干吗,制药?” “对对对,制药制药。这是宫里用的方子,能挣大钱哩!”崔大牙想要回皮带,桑楚不给。 “你花了多少钱买这个秘方?” 崔大牙道:“二百四十万。” “现钱?” “是哩,现钱现钱!” “在哪儿交的货。” 崔大牙朝乌继得死的那里努努嘴:“就是那。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然后就走人了,他怎么死了呢!” 桑楚举起腰带,在崔大牙眼前晃了晃:“你装傻也装得不像,难道他不是用这根皮带勒死的么?” 崔大牙马上疯了似地跳起来,上来三个警察才把他按住。他叫喊着,侯小波从未听到过这么粗野的叫声,他觉得狗熊叫也不过如此。 “那是俄的腰带!”崔大牙跳着脚,“俄一直系在裤腰上,你说这话不是害俄么。俄没有杀人呀!” 桑楚就那么看着他,琢磨着那是不是在演戏。这些年电视里陕西话特风行,演起戏来跟真的似的。感觉上崔大牙不像在表演,他是真惊骇了。桑楚看看手中的皮带,不好确认是不是它勒死了乌贼。 这样的皮带毕竟是成批生产的东西。 “过来,小猴子。”他让侯小波过去,从口袋里摸出个塑料袋,“来,撑开。物证要这样收集。” 崔大牙喊:“干吗呀,皮带没收啦。俄不能一直提着裤子呀!” 桑楚让侯小波把皮带送给技术人员,随后过去看了看歪在河边犯傻的华沙。 华沙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这人,”桑楚一指崔大牙,“这人跟乌继德进行那么大一笔交易,你莫非一点儿都没感觉。” 华沙摇摇头道:“他从来不跟我说,赚的钱、赔的钱,进进出出的钱,我连一片账单子都看不见,更别提两百多万了。可是今天这事情怪,人死了,钱也不见了!听我说桑老警,人百分之百就是他杀的!” “说下去,把你的意思说完。” “你想想看嘛,他买了秘方,然后杀了人把钱拿走,这不是顺手的事么!”华沙说得很义愤。 桑楚道:“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说完这话,他便朝着乌继德的死亡现场走去。崔大牙在后边喊,他不予理睬。侯小波也往那里走,乘机给了崔大牙一脚。 莫名其妙的,他觉得不踢这一脚就不舒服。 他最终还是没能看到乌贼的尸体,只看见警察用白单子裹住他,抬走了。东方的天际已经在放出真正的晨光了,一夜原来过得很快。 桑伯伯疲惫地走来,手里的塑料袋里装着乌继德那只沾着血的鞋。 桑伯伯问华沙想不想去公安局写个证明什么的,华沙说她不想去。桑伯伯也不勉强,然后一指崔大牙:“这个人必须带走,重点审查!” 天彻底放亮的时候,河边的小树林恢复了以往的宁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 恐怕是因为一夜没睡觉的缘故,那天上午侯小波睡得昏天黑地。恶梦一个接着一个,恐怖已极。他梦见好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很乱,一睁眼就全忘光了。但是有一个细节忘不了,就是天上飞着的一只乌鸦。 那乌鸦飞呀飞呀,嘴里叼着一块挺大的肥肉。狐狸在地上奔跑着,追赶着,用尽了一切花言巧语赞美乌鸦美妙的歌喉。终于,乌鸦张嘴哇地唱了一声,肥肉便落了下来……于是,他醒来满脑子想的便是那个男中音了。 事情走到了今天,他不知道男中音现在何方,更不知道他的电话还会不会再来了。 宫廷秘方、钱、人命——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看来有些人的心真是被利益熏黑了! 可凶手到底是谁呢,是崔大牙么? 他想打电话问问桑楚伯伯,可苏晓晓突然光临了,约他下午去科技宫参观,那自然是非去不可的好事了。 那个下午他玩儿得很快乐,苏晓晓也玩儿的很快乐。 苏晓晓说:“小猴子你真好,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这话令侯小波百思不得其解。过礼拜真好,真不想上学呀! 刚刚回到家,桑伯伯的电话来了,大怒,骂他为什么不去学围棋,仿佛要把人吃了的感觉。侯小波屁滚尿流地赶了去,桑伯伯正与张凡战得天昏地暗。 “不是说今天不学了么?”侯小波顺势给了张凡一脚,“你怎么来了!” 要在以往,张凡挨了一脚肯定会还给他两脚,今天怪了,那家伙老实得像猫似的。 侯小波坐下来看,他发现张凡的脸有些肿。问他他不说,桑伯伯告诉侯小波:“因为抽烟让他爸看见了,一个耳光,就胖了。” 这时候,吕小东来了,告诉桑楚:崔大牙放了。 侯小波嗷地一声叫起来:“怎么把他放了呢,难道他不是凶手!” 吕小东说:“对,他不是凶手。” “那谁是凶手?” 吕小东指指桑楚:“你问他。” 话音刚落,电话响了。老桑楚神秘地指指电话机:“凶手的电话来了!” 第二十六章 电话里的谋杀 真是空前的不可思议。在场的人几乎同时惊呆了。 侯小波看看桑伯伯,又看看吕小东,以为他们在恶作剧。 吕小东说:“别看我,桑大神探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真的!” “谁!”侯小波发觉自己真的像一只被耍弄的猴子。 桑伯伯指指电话:“他!” 侯小波怔了一下,伸手就去抓话筒。桑楚拦住他,摁下了“免提键”。这样,大家就统统能听见了。 “喂!” 天呀,真的是那家伙——那个恐怖的男中音! “喂。”那家伙又喂了一声。 桑楚朝侯小波抬抬下巴,示意他可以回答了。侯小波便凑上去,声音颤抖地应了一声:“嗨。” 对方笑了:“侯小波,你怎么这个音调呀,谁吓着你啦?” 侯小波心里骂自己没出息,而后朝电话提高了声音:“谁也没吓着我,谁能吓着我呀。我只不过不明白,你怎么把电话打到桑伯伯这个来了?” “嘿,那不是你给我的电话号码么。你忘啦。” 桑楚大声说:“就是,年纪小小就爱忘事。连我都还记得呢。” 那人笑了起来:“啊,你们都在。太好了!侯小波,我现在要跟桑先生说话了,你的历史使命完成了!” 侯小波突然恼了:“什么,没我的事儿啦!那不成,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难道是你的传声筒么?” 对方道:“事情已经彻底结束了,你觉得你还能干什么?” “我至少要知道你是谁?” “你不是对我是谁根本就不感兴趣么?咱们还是算了。再说了,我没有必要告诉你这个。让我给你留下个神秘的印象算了。那多好玩儿呀!” 侯小波哑口无言。 那男中音的语气变得严肃了些:“桑先生,现在该咱们谈了,桑先生您在听么?” 桑楚道:“说吧,我在洗耳恭听。” “我想告诉你昨天晚上那起杀人案的全部经过,我目睹了那个案子!” 吕小东和两个孩子交换了一个眼色。 桑楚吸着烟,道:“其实你说不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已经什么都清楚了。” 对方惊愕的声音:“不可能吧,你什么都清楚了?” “是的,我什么都知道了。包括谁是凶手!” “不,这绝对不可能,除了我,谁也不可能知道真正的谜底!” 桑楚嘿嘿一笑:“可你别忘了我是谁。” “不不,即便你是神探桑楚也不可能知道。你当时并不在现场。” 桑楚道:“难道你在现场么?” 男中音道:“你说对了,我确实在现场。我目睹了事情的整个经过!” 那声音挺大,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摒住了气,因为这情景实在太可怕了。侯小波尤其惊骇不已,他不敢想象,在幽暗的小月河的树丛里,居然有一对眼睛在暗中目睹了一起谋杀。 桑楚道:“听起来你非常想把所见所闻说出来,这倒真是我办案中最反常的一个。那好吧,尽管我什么都清楚了,还是可以满足你的虚荣心——你讲吧。” 对方又笑了:“你不要这么小看人好不好,我不相信你什么都知道了,因此谈不上满足谁的虚荣心。我只不过想把事情做得有头有尾。” 桑楚道:“你所谓的有头有尾,是不是从第一个打给侯小波的电话开始?” “对。那些你们都分析一百遍了吧。我现在想说的是尾,是小月河树丛中发生的案子。” “好了好了,你现在说什么都可以,开始吧。” 男中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索,而后便侃侃地说了起来:“事情应该从昨天晚上八点多开始,具体时间我说不准,大约是那个时候。等等,我想想,噢,估计在八点半吧,当时有一个夜晚散步的老头儿走了过去。他手里的收音机正好开始晚上那个小说联播节目。” “你在树丛的一个暗影里躲着对么。”桑楚问。 “你说对了,我一直盯着乌继德和那个陕西人的动静,他外号好象叫崔大牙吧?” “对。说下去。”桑楚神秘地朝大家眨眨眼睛。 “他们俩是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出现的。崔大牙打的是出租车。不用想,他们早就约好了这个交货地点。我摒着气看着他们,那时候天挺暗的,基本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从个子和高矮上判断谁是谁。两个人走到一起,乌继德问:‘钱带来了么?’崔大牙说:‘带着,小提箱沉的很哩!你的东西带着么?’乌继德说:‘看看,在这儿。’那个崔大牙欢叫了一声,是那种见了宝贝的兴奋感:‘谢谢老天爷了,俄的企业有救了!不是假的吧。’乌继德恼了:‘你要认为是假的,我马上不卖了。’崔大牙急忙赔不是说好话,接着两个人就成交了。” “等等。”桑楚打断了对方的话,“乌继德肯定验了钞票,那笔钱可不少呀!” 男中音的声音里透出些钦佩:“桑先生,您果然老练,太老练了!” 桑楚道:“老练谈不上,这是职业习惯。说吧——” 对方道:“您说的对,乌继德检验了那些钞票,估计是满意了。两个人握了握手,乌继德说:‘祝你发财。’崔大牙说:‘都发财都发财。’然后就飞快地走了。桑先生,我说的不快吧。” “不但不快,而且有些慢。可以再快一些。” “那好。”男中音提高了声音,“崔大牙的车很快就消失了,乌继德还沉浸在有了钱的兴奋之中,他伸开双手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可就在这同一时刻,一条黑影闪电般地出现了……” 像断了电,对方突然不说了。 侯小波等人已经听入了迷,一下子急了。桑楚朝他们做了个“别急”的手势。果然,对方的声音又有了。 “那条黑影来得十分突然,非常出乎我的预料。至于乌继德,更是做梦也没想到。等他有了感觉的时候,一条皮带已经勒在了他的脖子上。” “精彩!”桑楚高声道,“真精彩!” 男中音的声音好像很激动:“是的,太精彩了。不是有一个成语么,叫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凶手等于坐收了一笔渔翁之利,好大一笔钱呀!” 桑楚笑了:“你的文学很好,说话很有一套。你是南方人吧。” 对方问:“这很重要么?” 桑楚道:“这不怎么重要,其实我们侯小波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了,这孩子很聪明!你接着说吧。” 桑伯伯朝侯小波挤挤眼睛。 男中音轻声笑笑:“我是南方人不假,但是我出生在北京。好了,我还是接着说乌继德的事吧。你们还愿意听么?” “太愿意听了。请讲——” 男中音像是注射了兴奋剂,情绪高涨:“我就像看电影似的看着那凶手勒死了乌继德,原来勒死一个人是那么的好看。就见那乌继德仿佛跳舞般挣扎,姿势特优美。开始的时候很剧烈,接着接着就慢了下来,估计是气喘不过来了。那动作看上去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终于,一切都停了,他不挣扎了。凶手一抬手,松开了皮带。乌继德一头倒了下去,死了。” “的确精彩。”桑楚写了张条子递给吕小东,嘴上却说着话,“然后呢。” “然后凶手弯下腰看了看死去的乌继德,随即拎起那只装钱的提箱消失了。” “噢。”桑楚装模作样地点着头。 这时,吕小东已经掖好那张条子出门去了,关门的声音咔哒一声响。 “是不是有人出去了?”男中音耳朵很尖。 桑楚道:“不,不是出去而是进来了,进来一个叫张不凡的中学生。” 张凡抬头鬼笑。 那男中音大概也讲累了,道:“故事的结尾基本就是这个样子。桑先生,你满意么?” 桑楚道:“不,我不太满意。” “为什么?” 桑楚提高了声音:“因为你好象忘了说明一个事情。原本是不应该忘的。” “我没有忘,我都说了。” “你忘了告诉我,那个凶手正是你本人!” 第二十七章 两个空间的对话 桑楚的声音不高,仿佛在和谁谈天。 但这毕竟不是谈天,而是一句指向十分明确的话。孩子们觉得血液在这一刹那突然就凝住了,呼吸似乎也有些困难。 他怎么会这么说呢? 方才桑伯伯指着电话说“凶手的电话来了”,它给侯小波的感觉还像是调侃,像玩笑,而此刻,他并不是对孩子们说的,而是对电话那一端的男中音说的。 看来他真的破案了,侯小波想。一定是的,否则谁也不会这么有把握。 真是大神探呀! 当孩子们充满惊愕的时候,电话那一端的男中音恐怕也差不多惊愕,因为他竟沉默了足有半分钟。 “桑先生,我觉得你大脑恐怕出问题了。你说我是凶手,是这么说的么?” 桑楚朝电话机凑上去一些,似乎要对方听清楚些:“是的,我确实是对你说的。你既然利用侯小波的好奇心,又是电话又是图画的向我桑楚传递信息,我要是不给你个满意的结果,你肯定会失望的。” 那一端沉默了。 侯小波的心提了起来。他不担心别的,只担心对方挂断电话。真那样,线索不就断了么。但是看见桑伯伯那充满自信的眼睛,他的心松驰了。因为桑伯伯不可能忽略这一点。 那一端没有挂断,又开口了。 “桑先生,你不感谢我也就算了,你却说我是那个凶手,真是滑稽。我看在你有一把年纪的份儿上不和你计较。但是你总该说说清楚吧,你说我是凶手总该有理由吧对不对。” 桑楚道:“对,我正要说这个呢。你愿意听么?” 男中音道:“你刚才听了我的,我现在当然可以听听你的,说吧——” “好,你听着。我首先说三点。第一,你知道侯小波认得我,因此使用了那种天真的手段把我引出了山。第二,你知道乌继德的所有事情,并在窃取宫廷秘方上与乌继德结成了同盟。这样,进天苑居601室的钥匙问题便解决了。第三,你是一个很棒的心理学家,使用了一系列反常规的手段,把水搅得无比浑浊。在这一点上我甚至有些佩服你!” 男中音笑了:“桑先生,你千万别这么夸我,我没你说的那么厉害。” “别谦虚了,你的确很厉害。能使用反常规这一手儿,本身就说明了你的自信和计划周密。你看,你用电话一次次强化侯小波的好奇心,以至于终于把他引到了香山。当他得到那张大鼻子男人的头像时,他终于找到了我。哈哈,事情引到了桑楚的身上,你多自信呀!这是最胆大的一个障眼法,让人相信你的真诚。接下来,你利用刚才我说的与乌继德的同盟关系,巧妙地驾驿了乌继德过去的一个部下彭国梁为自己所用,这样,在香山出现,往胶鞋里塞信,去601隔壁的房间踩道,直至出事那天把他打死在601室,这是一整套无可挑剔的计划,完全实现了。需要强调的是,使用这个彭国梁,乌继德是不知道的!” 对方小小地笑了一声:“我好象听懂了,你好象在说,我和乌继德即是同盟,又不是同盟。” 桑楚道:“你真是了不起,是的,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你事实上和乌继德结成同盟仅仅是为了实现自己的计划,计划一旦实现,你就把乌继德干掉了。” “能说细一些么,我很感兴趣。” “当然,你知道乌继德结识了苏雪媛,你也知道苏雪媛有一个载有宫廷秘方的折子,你和乌继德为了钱财决定弄走这个秘方。但是你不能赤裸裸的干,那样乌继德马上就会暴露无遗。于是你开始想办法,怎样使乌继德彻底安全、彻底放心,同时又能把东西弄走呢。结果你巧妙地使用我方才说的反常规的方法行动了——在乌继德具有充分不在现场的根据的时候,在乌继德掌握着钥匙的那个房间里杀死已经失去使用价值的彭国梁,这样就使所有的人从一开始就把乌继德从可疑的名单里划掉了,看看吧,多聪明的一手哇!” 男中音问:“那么,谁藏在乌继德的601室杀掉了彭国梁呢?” “你呀,你和乌继德商量好了,让乌继德一个下午都有证人。然后拿着乌继德的那把钥匙进入601室,裁走了你们需要的那个宫廷秘方,然后把推门而入的彭国梁打死,随即逃掉。这样,你的计划就完成了一半了。注意,我说的是你的计划,而没有使用你们二字。” “为什么,这不是我和乌继德合谋的么。” “取秘方、制造乌继德不在现场的证明,这是合谋。东西到手后,乌继德认为事情成功了,而你知道,事情刚刚完成了一半。” “那,下一半是什么呢?” “下一半不是明摆着么,卖掉秘方,然后干掉乌继德,独吞那笔钱,同时又不露似毫蛛丝马迹。而这一切,昨天晚上统统实现了。” “不对吧,我干吗非要杀死乌继德呢?毫无道理?我杀死乌继德不是很危险的事么!” 桑楚压低了声音:“因为你恨他,他爱上苏雪媛那天开始你就恨他了。好了,不要再装腔做势了,华沙!” 电话的两端全惊了。孩子们惊了,那一端的男中音也惊了,在无形的空间中,仿佛所有的面孔全出现在灯光下,即清晰,又恐怖! 突然,电话那端哈哈大笑起来:“这叫什么破故事嘛,你堂堂的大神探桑楚,竟然男女不分!你说我是华沙,华沙是谁?” “华沙是你!”桑楚的语调铿锵,“你就是华沙。我已经了解到了,你的祖上是广东顺德人,所以有南方口音,并切知道猫肉和蛇肉放在一起煲那道菜叫龙虎斗。而你过去是搞木偶戏的,文学上肯定有一套,狐狸骗走乌鸦嘴里的肥肉,恐怕你演过这个戏吧。华沙,最可恶的是,你居然取笑我不会玩《风云三代》,让侯小波通知我,《通关手册》第247页上有秘诀,你太自信了。对了,你还笑话侯小波长得像匹诺曹,华沙呀华沙,聪明人往往会把别人的智慧看低了。其实,当我从华鲁那里得知你过去是搞木偶剧的时候,我就对你的声音摹仿有了怀疑。现在我请你听一段经过技术处理的录音——” 桑楚把手伸向早已准备好的录音机,刚要摁下按键,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了吕小东的叫声:“啊,果然是你!桑楚老师,果然是华沙!” 桑楚松驰地闭了闭眼睛,他知道,自己胜了。 尾声 男中音不见了,变成了华沙的平时那种声音,感觉上还是那么利索和果断。 “等等,别抓我。桑老警让我听一个录音!” 桑楚这才摁下了录音机的键,一段经过处里的男中音飘了出来—— “他从来不跟我说,赚的钱、赔的钱,进进出出的钱我连一片账单子都看不见,更别提两百多万了。可是今天这事情怪,人死了,钱也不见了!听我说桑老警,人百分之百就是他杀的!” “说下去,把你的意思说完。” “你想想看嘛,他买了秘方,然后杀了人,顺手把钱拿走,这不是明摆着么!” 桑楚关了录音机,道:“中间那句十分苍老的话是我说的,其余全是你的原话。华沙,你听清了么,经过技术处理,你的声音就是标准的男中音!” 华沙的女声传了过来:“根据这个就能治我的罪么,我可以说这都是你的天方夜谭。” 桑楚道:“根据这些是无法治你的罪的,我必需拿出铁一样的证据。第一,我相信我能找到那笔巨款,毕竟两百多万呢。第二,华沙,你别忘了乌继德死时鞋上有一块血迹,而我的沙发罩的下边夜残留着一块。华沙,那是你的鼻血!你恐怕不怀疑我们的现代技术吧!” 华沙沉默了,彻底沉默了! 桑楚看了看两个孩子,轻声道:“华沙呀华沙,你要是继续搞你的艺术多好,我相信你是一个出色的木偶艺术家。别的不说,你犯罪都使用了你的艺术,你属于真爱艺术那种人。” “谢谢。”华沙似乎激动了,而后突然有变成了男中音,“谢谢你懂我的心,桑老警!” 咔哒一声,电话快速地挂断了,房间里一片寂静。 侯小波熟悉这种寂静,他沉默了一会儿,心头仿佛有一股非常伤感的东西在弥漫。后来他抬起头来。 “桑伯伯,华沙怎么知道我舅舅的电话呢,我跟他并不熟哇!” 桑楚一指张凡:“可张不凡跟她熟呀,一支烟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么!” 张凡恨不得钻到地里去,可惜没有地洞。 “华沙真的派彭国梁去勒死华鲁么?”侯小波问。 “当然不是真的,仅仅是为了把戏演得更像而已。” “可是,”侯小波道,“可是华沙为什么要这样干呀,她演这么一场怪戏不是傻子么!特别是她请出了桑伯伯你。” “她不傻,这么作最大的好处就是容易将她自己排除掉,所谓的灯下黑指的就是这个。应该说,华沙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她只走了一步错棋,那就是惊动了我。” 桑楚指指自己的鼻子,然后站起来找鞋:“两个小东西,我的心里很不舒服,谁跟我出去走走。” 他们就这样走进了初秋的夜晚,夏天真的过去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