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亚克的使命》 古典推理文库之爱德华·霍克系列导读 2006年5月的某一天,我给霍克先生写了一封信,这是他第一次收到来自中国读者的邮件。如今,这位世界短篇推理之王笔下的诸位主角终于在中国悉数登场,我在感到兴奋的同时,心头也涌起淡淡的怅然——因为霍克先生已于2008年1月17日去世了。 生平 霍克全名为爱德华·丹廷格·霍克,1930年2月22日出生在纽约罗切斯特,父亲埃尔·G.霍克是银行的副行长,母亲爱丽丝·丹廷格·霍克是家庭主妇。霍克从小喜欢阅读推理,他阅读的第一本推理小说是埃勒里·奎因的《中国橘子之谜》(tery of Chinese Orange,1934),虽然霍克自己也认为这并非奎因最好的作品,但这并不妨碍他喜爱上这种独特的类型文学。霍克在高中时就开始尝试撰写侦探小说,这一习惯一直延续到就读罗切斯特大学的两年(1947—1949年)时光。 1949年开始,他在罗切斯特公共图书馆担任研究员,同时还加入了美国侦探作家协会(MA)分会成为会员,不时去纽约参加聚会。次年年底,他应征进入美国陆军,并被分派至纽约服役。这无疑给他参加美国侦探作家协会的活动制造了便利,这两年他和许多当时响当当的人物成了朋友,其中就包括弗雷德里克·丹奈(Frederic Dannay)、“密室之王”约翰·狄克森·卡尔(Joon Rawson)等人。也是在此期间,霍克与名编辑汉斯·斯特凡·山特森(esson)建立了良好的关系,这为霍克今后的专职创作之路埋下了伏笔。 退伍后,霍克先是在纽约的口袋图书公司找到了一份核算货物账目的工作。一年后,周薪仅涨了三美元,他便于1954年1月回到罗切斯特,并在哈钦斯广告公司找了一份版权和公共关系的工作。这些工作经历,比较明显地投射在霍克塑造的第一个侦探——西蒙·亚克系列的故事叙述者“我”的身上。 1955年9月26日,霍克的短篇《死人村》(Village of Dead)在《名侦探杂志》(Famous Detective Stories)上发表,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发表的侦探故事,灵感源于1953年夏天他和女友的一次约会经历。而这个故事里担纲侦探角色的西蒙·亚克此后成为霍克笔下最重要也最“长命”的系列侦探。 1956至1967年间,霍克发表了22篇小说。1968年,他的《长方形房间》(ttered Raven)。霍克由此决定转入全职写作。1973年起,霍克作品开始在主流推理杂志如EQMM(Ellery Queen Mystery Magazine,埃勒里·奎因神秘杂志)和Acery Magazine,阿尔弗莱德·希区柯克神秘杂志)上发表。 此后三十多年间,霍克笔耕不辍,而他的短篇小说数量也终于在新世纪迎来堂堂千篇大关。 系列 细数霍克笔下的登场侦探,可能双手双脚都不够用,在此仅挑选最耀眼的几位主角做一简单介绍(此次吉林出版集团推出的作品几乎涵盖了这些系列)。 西蒙·亚克(Simon Ark):年龄超过2000岁,是纪元初期时代埃及的基督教士,在世间的主要任务是寻找魔鬼并消灭魔鬼,这个系列与玄学、撒旦、巫术或不可能的事件有关,不过到故事终了时,这些案子都会以合乎逻辑的方式来解决。西蒙·亚克最后的一篇为2009年1月号EQMM刊载的《圣诞节鸡蛋》(暂译)(Cmas Egg),此系列共计62篇。 山姆·霍桑(Sam Patient),此系列共计72篇。 本·斯诺(Ben Sno Mystery Magazine)上的《箭谷》(the Valley of Arrows),最后一篇为2008年7月号EQMM刊载的《辛女士的黄金》(暂译)(Madam Sing's Gold),此系列共计44篇。 杰弗瑞·兰德(Jeffery Rand):杰弗瑞·兰德是一位密码专家,退休前是英国隐秘通讯局的特工。兰德系列总是带有外国情调,基本都和密码或谍报有关。初登场为1965年5月号EQMM刊载的《无所事事的间谍》(tion),此系列共计84篇。 麦克·瓦拉多(Micectives)撰稿,发表了瓦拉多的登场作《吉卜赛人的好运》(the Gypsy Gold),此系列共计30篇。 里奥波德探长(Inspector Leopold):康涅狄格州某市警察局重案科队长,在霍克的短篇小说系列中,他出现的次数最多,亦是霍克笔下唯一创作数目过百篇的系列,背景设定相对较为现代,早期作品大多具有警察程序小说特征,后期则趣味性略有增强,不可能犯罪数量上升。 创作 霍克一生共创作数量近千的短篇推理小说,平均两周便产出一个故事,就算称之为故事制造机恐怕也不为过!尽管如此,霍克的作品却令人惊叹地保持齐一的高水准,几乎每一个故事都兼具趣味性与意外性。霍克去世之后,许多读者甚至表示丧失了续订EQMM的兴趣。 这其中秘诀究竟何在?关于这个问题,大抵可以用两个词来概括:一是处处留心;二是不拘一格。 霍克是一个好奇心旺盛,求知欲强烈的人。每天有很大一部分时间会用在阅读报刊杂志或网络新闻(这当然是在电脑普及之后的事了)。而这样处处留心的结果便是积累了大量新鲜有趣的背景资料,实际创作时信手拈来即可。 例如,他笔下有一对还算比较新出道的侦探拍档(最早于2002年的EQMM出场和读者见面),叫做斯坦顿(Stanton)和艾夫斯(Ives),这两人是情侣,从普林斯顿大学毕业后想去欧洲旅行,但又没钱负担高昂的机票费用,恰在此时,免费机票这样的好事出现了,代价就是他们的行李中要包含委托人的一件货物。好奇的读者不禁要问,世上还有这种活儿?可偏偏还就真有,这个故事的灵感源于霍克在《纽约时报》上看到的一则报道。报道里描述了一些年轻人通过承接公司委托的小件货物托运业务,可以享受超低折扣机票的好处。 霍克是美国人,但他的很多故事却发生在充满异域情调的地区,如中东、南亚、东亚等地,跟随着霍克的故事,读者仿佛也进行了一次次周游世界的旅行。尤其令人称奇的是,这些故事里的场景,有很多只有到过现场才可能写得出来。因此,读者自然猜想他是否钟爱旅游,去过世界各地许多地方。实际上,霍克每年去的地方很少,主要还是在美国国内以及加拿大,偶尔才会去芬兰等北欧国家。 而那些栩栩如生的描写,是得益于他阅读导游手册(Guide Book)的习惯,尤其是那些配有生动插图的画册,为他的写作提供了很大帮助。 尽管霍克生前始终没有机会来中国旅行,但他仍将一些故事发生的地点设在中国,例如2007年8月号EQMM刊载了一篇《中国蓝调》(暂译)(Che Geomancers)。 霍克的故事总能营造出两个世界,侦探的冒险世界和真实的花花世界——无论是哪种偏好的读者,都很难不被这亦真亦幻的奇妙感受所打动。 而说到不拘一格,则是霍克对抗古典推理老化的武器。 侦探小说发展至今,已超过160年,诡计挖掘殆尽,人物千篇一律,有时连台词都似曾相识。读者不禁要问,侦探小说的前途在哪里?霍克曾举山姆·霍桑医生的不可能犯罪系列为例,对此类问题进行了简单的剖析。 以约翰·狄克森·卡尔为代表的一些作家曾经指出,密室问题的解答种类必然是有限的,也就是说,读者只需要采用穷举法,就一定可以找得到正确的破解方法。古典推理要在当代继续开拓新的生命力,诡计的外延需要拓展,某些并不直接关联谋杀手法的元素必须成为诡计的有机构成。 侦探小说作家的首要任务是要说一个好的故事,其次才是推理和侦探。诡计只有达到和故事的高度结合,其本来面貌才可能被淡化。因此,故事比诡计重要,这一点对于新世纪的推理小说创作是毋庸置疑的。山姆·霍桑系列,几乎全部依循此理念而生,霍克把新瓶装旧酒的技巧玩得老道娴熟,令人惊叹。故而,霍克的大部分故事乃是先构思完成故事大纲,再予以安插合理的解答——对霍克而言,酒可以不甘醇,但瓶子不能不漂亮。 小偷尼克(Nick Velvet)系列堪称对此理念的最佳诠释,在考虑“这次又发生了什么案件”或是“使用了如何巧妙的诡计”这样的问题之前,读者首先要问的是:尼克为什么要偷东西。小偷的任务是偷东西,这本是日升日落般的简单道理,可霍克硬是鬼才地打造了一个地平线,改变了观日角度,让每日都是崭新的一“日”:小偷尼克只偷不值钱的东西——用过的袋泡茶、褪色的国旗、玩具老鼠、池中的清水……无所不偷,也无所不能偷。 故事本身有趣还不够,霍克时常创造出一些惊人的崭新谜团。他写过一个着名的短篇,题为《漫长的下坠》(the Locked Room Reader),还被改编成上世纪70年代黄金强档电视剧《麦克米兰和妻子》(McMillan and ife)中的一集。故事讲的是一个男人从摩天大楼的窗户跳了下去,可楼下的街道却人来车往,一切如常。正当人们以为发生了凭空蒸发的灵异事件,跳楼男子却在四小时后砰的一声终于着陆身亡!故事的创意和解答都令人拍案叫绝。 可以说,霍克完全就是为短篇推理而生的。他的故事创意和谜团设计,犹如持续新开的枝丫,让古典推理这棵老树迎春般地绿了。 作为作家的霍克才华横溢,生活中的他则是一个十分谦逊和平易的老人,因此在推理圈内颇有人缘。他去世后,很多着名作家、编辑纷纷撰文追忆,而有更多读者,他们如数家珍地在论坛上分享着自己与大师交流的点滴。 受邀写作这篇导读时,我一边翻阅与霍克先生的通信记录,一边感叹光阴飞逝。去年的这个时候,罗切斯特刚开始飘雪,天气有点儿转冷。眨眼之间,又是一个冬季,上海已刮起凛冽的风——岁月长,衣衫薄,幸而爱德华·霍克为读者们留下了如此之多的好文字,足够织成一条温暖绵长的红毯,五光十色的侦探们逐次走过,群星熠熠——这个夜晚,什么也不缺。 <hr /> 注释: 序言 《死人村》是我正式发表的第一个短篇故事。它最早刊于19559月26日,当年第十二期《名侦探故事》杂志。这是当时硕果仅存的老牌推杂志之一,其年我二十五岁。 尽管过去了三十余年,但我对《死人村》最初的灵感来源,至今仍是印象如新。1953年夏,我和当时的女友在纽约来伊镇的沙滩约会。这个沙滩位于一个名叫Playland的户外游乐园内,许多观光船从附近的港口越过长岛海峡来揽客。傍晚时分,我们到沙滩休息,视野内并无半艘船只,而滚滚人潮则涌向一个刺进海湾的狭长码头,那感觉就像群集体赴死的旅鼠。当然,船很快就来了,也没人跳进大海,但那幕场景却印到我脑海。后来,有研究者发现北非的瑟坎瑟蓝教派信徒有投崖自尽的习俗,我瞬间便想到了记忆中那个码头。 我当机立断,开始创作。这构思需要一个不同寻常的——带有神秘气息的主角。于是我选择了西蒙·亚克。其实,一年前他已经出现在我一些未发表的作品中了,但这次我给他安排了一个无名的叙事者,来扮演华生的角色。这故事最初并不成功,因当时尚未发生“琼斯镇”事件,邪教领袖诱导信徒集体自杀的构思,让很多编辑大跌眼镜。使人高兴的是,稿件最终来到罗伯特·朗德斯(Robert A. . Lowndes)手边,他那时正是哥伦比亚出版集团旗下《名侦探故事》及其他一些杂志的编辑。他很喜欢超能侦探的设定,例如威廉·霍普·霍金森笔下的卡尔那奇(Carnacki),西布里·奎因塑造的法国侦探朱尔·葛兰丁(Jules de Grandin)以及阿格尔农·布莱克伍德构思的约翰·塞勒斯(John Silence)。也许他从西蒙·亚克的身上,又找到了这些早年侦探的影子。无论如何,西蒙·亚克作为当期的封面人物闪亮登场了,朗德斯表示他希望看到更多西蒙·亚克的故事。尔后,我作为一个推理小说家的生涯就此拉开序幕。 上文提到,《死人村》发表一年之前,另有篇尚未发表的作品。这就是《名侦探故事》刊出的第二篇西蒙·亚克探案故事。我没把它选入本书,因它是以西蒙·亚克的第三人称视角展开的,和后续作品的叙事方式不同。还有另一些早期作品,因西蒙被塑造成一名私家侦探,所以也未入选。除此之外的早期作品,在本书都能看到。恳请各位读者用宽容的心态来面对这些当时的稚嫩作品。 当哥伦比亚出版集团的推理杂志停刊之后,西蒙·亚克便转战汉斯·斯特凡·山特森编辑的《圣徒神秘杂志》(t Mystery Magazine)和《圣徒推理图书馆》丛书(t Mystery Library)。至20世纪60年代中期,我将创作转向其他构思和系列角色,西蒙·亚克暂陷蛰伏。而奇怪的是,他在众多读者心中却并未沉睡,反而在推理迷自行出版的刊物中频繁露脸——其中甚至包括一封专门研究盖达斯(Gidaz)这个地名含义的信,这是西蒙·亚克开始冒险的地方——其实我只是把伏尔泰的作品《查第格》(Zadig)反过来拼写罢了。 1971年间,两本西蒙·亚克的短篇集获得了出版。同年,他的故事更被搬上荧屏。那一年里,我写了两个新故事,让西蒙复活,随后再次停止了该系列的创作。当时我是《埃勒里·奎因神秘杂志》(Ellery Queen Mystery Magazine,以下简称EQMM)的常客,但西蒙·亚克却并不合乎弗雷德里克·丹奈的胃口。直到1978年,我有了个构思,非常适合西蒙·亚克。这一次,弗雷德里克·丹奈没有异议,而《开膛手杰克的宝藏》(treasure of Jack the Ripper)则成为《EQMM》上西蒙·亚克的处女秀。从这之后,西蒙·亚克仿佛重生一般,变成其后几年《EQMM》和《AhMM》 在这本书里,我甄选了迄今为止共计三十九篇西蒙·亚克探案故事的精华,并将之分作前期和后期两大部分。若说这些案件有某种共通的话,那就是“使命”。有时是寻找一本丢失的书或手稿,有时则是探索失落的财宝。总而言之,在西蒙·亚克的脑中,这些使命都和撒旦的行为有关。不过我要申明,这皆非奇幻故事,每个谜团都有合乎常理的解答。我一直认为,相对卡尔纳奇等超能侦探,西蒙·亚克更多地继承了布朗神父的衣钵。 西蒙·亚克真像他自称的两千岁那样老吗?虽然《圣经》中也有和他同名的人,但我并不打算过多考虑这个问题。我希望读者们能享受西蒙·亚克的故事,无论是基于探案的纯粹性,还是故事的幻想性。我常常觉得“也许”(Perhaps)是我最爱用的词语之一,它最能体现小说家的技巧,当我前几年不经意地发现“也许”是我首部正式发表的作品的开篇词之时,我简直乐坏了。 西蒙·亚克真有两千岁? 也许吧。 <hr /> 注释: 死人村 <er top">01 也许,你岁数够大的话,应该知道发生在盖达斯的骇人事件——至少那几年的报纸起的都是这样的标题。发生在盖达斯的事情可谓震惊世界。 那件事发生之时,我正位于盖达斯附近,因此我很可能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人。我整整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完成了这个故事,但一直无法公开。这些年我一直在思考往事,我想我迟早得把当时的事情告诉别人。 那天发生在盖达斯的故事是这样开始的…… 当天我正在州议会大厦处理一则政治相关的报道,就在那时,有电讯传进来。我们围在电报机周围看着黄色纸上的字一个一个显现出来:……位于本州南部的小镇盖达斯,今天成为了一场疑似大规模自杀的现场。今晨一辆邮车抵达小镇时,发现所有的屋子空无一人,在镇附近一处百英尺高的崖脚下,发现了众多尸体躺在乱石中…… 难以置信。文字仍在陆陆续续地传输过来,但我们没人打算接着看下去。十分钟后,我们已经踏上了前往的南部的车,直奔八十英里之外的盖达斯镇而去。 当我们到达的时候,几乎已经是晚上了,可村里的灯火一片漆黑。街道和周围的屋子在黑暗中静静矗立着。看上去就像所有的居民都消失不见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如此。 我们在外沿处找到了一些人和车,不过和火车事故或火灾现场不同的是,他们看上去并不是在默哀。他们只是站在悬崖边缘俯视下方的岩石。 我们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然后我看到了下方的景象。在车前灯的反光和夕阳的余晖下,崖底的岩石上交错着一些身体。数量大概有上百人,男人,女人还有孩子。我完全可以想象有一只巨手将他们拂向死亡深渊的场面。 没过多久,我们沿着陡坡的小路来到悬崖底部。接下来会有漫长的活儿要干,于是工作人员开始架设强力照明灯。在刺向苍穹的尖锐岩石间,这些躯体相互堆砌着。 “能想象有人生还吗?”我不自觉地问。 “没可能。一百英尺是一段漫长的下坠,尤其是下面还有这些石头。” “嗯……” 工作人员开始移动尸体。头骨碎裂的老人,摔断脖子的姑娘…… 他们将尸体从岩石上挪开后,整齐地在空地上排开。不一会儿,就只剩下血迹斑斑的岩石了。我和其他人点了一下数量。“七十三具。” “七十三……” 一名州警察来到了崖底的小分队。“我们彻底搜查了所有的屋子,一个活人都没有……” “整个村的人在昨天晚上的某个时刻都跨过了这个悬崖边缘……” 随后,全国各地的记者和摄影师蜂拥而至,使得杳无人烟的盖达斯忽然间恢复了生气。这些人大书特书发生在这里的恐怖事件。盖达斯全镇七十三口人,尽数投崖自尽。为什么?到底动机何在?我们都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可是没有人能告诉我们。 一份纽约的报纸将其与拿破仑战争时期的一次悲剧相比,当时有一队冲锋的骑士在意识到错误之前,全部冲下了悬崖。一份全国性的杂志抛出了哈梅林魔笛手的传说,暗示此次事件是某种超自然的力量诱导所致。 但这些都不是答案。所有的房子都被搜查过,想寻觅线索,却一无所获。一些地方,食物还搁在桌上。另一些地方,还看得出整理床铺的迹象。八点钟左右,一定发生了什么令村民离开屋子的事情。没有任何讯息或留言,很显然当他们最后一次离开时是打算回来的。 但没有人回来…… <er h3">02 我是首先想到去探寻小镇过去的人,第一个晚上我几乎整晚都在举行全镇会议的房子里度过,现在这里空无一人。房间里保存着一些卷宗——记录和回忆着西部拓荒者建立起这个村镇时的往昔。村镇正是依据这些人中的一员来命名的,随着附近某个金矿被发现,盖达斯得到了迅速的发展。 我找到一些古老的地图,通过对地图的研究,我推测金矿的位置正是那七十三条生命陨落的悬崖。 正当我专注于地图时,我忽然意识到这间冰冷的房间里并非只有我一个人。我转过身,用手电照向黑暗的角落,一个高个的人影缓步而出。“晚上好。”他静静地说道。 “你是谁?” “我的名字是什么,这无关紧要,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西蒙·亚克。” “西蒙·亚克?” “没错,”这个陌生人回答。“轮到你了,我能知道你是谁吗?” “我是一个记者,报社记者。我从州议会大厦过来报道这则消息。” “啊哈,你希望从这个村镇的历史记录里找到些什么吧?我和你一样,也是这么想的。” 这个叫做西蒙·亚克的男人走得更近了,在电筒的光线下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脸。他并不老,尽管近看脸上有一些皱纹。也许从某个角度看去还是一个相当英俊的男人,但我却无法想像有女人会被他吸引。 “你是作家还是?” “不,我只是在调查;我的嗜好就是调查任何在世上一切奇怪和难解之事。” “你怎么这么快就到这了?” “我在执行别的任务,越过州界刚好来到这地方。我本可以更快,但到盖达斯的路可不好走。” “没错。这个村几乎与镇上的其它区域完全隔绝。自从金矿被开采殆尽,这儿几乎就成了鬼村。” “但是,”西蒙·亚克平静地说,“仍然有七十三个人居住在此。我想知道他们留下的原因。为什么他们不离开这个失去生机的地方呢?” “他们已经离开了,”我说;“从他们走下悬崖的那一刻起。” “是啊……”说完,这个叫西蒙·亚克的男人离开了旧屋。我跟着他出门,想知道他接下来要去哪里。 他是一个奇特的人。很多方面都与众不同。当他缓缓走在通往死人村中心的土路上时,就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或时代的人。 记者与警察已经搜查过这些屋子了,但他似乎仍在寻找一些别的东西…… 很快,他就渐渐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我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当我赶到他身后时,他正弯腰看着地上一块黑色的区域。明月当空,我只能借助月光看清个轮廓,但他看起来却因为这个发现而兴奋不已。 “这里最近点过火,”他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他从余烬中拉出了某样东西,试图擦去上面的灰。看起来那也许曾经是一本书,但光线太暗,实在很难确定别的什么。 夜静的可怕,直到远处的一辆车发出的声音才使我意识到这点。 “有人来了,”我说。 “奇怪……”一抹不解的表情闪过西蒙·亚克的脸。 他把那本烧焦的书放进大衣口袋,开始沿着土路往回走。 此时,一片云遮住了月亮,四下顿时陷入一片黑暗。然后,两束缓慢移动的车头灯光刺破了黑夜。 西蒙·亚克走到车前,举起双手,就像古时候对天祷告的大祭司一样。望着他的背影,一阵寒意窜过我的背脊。 那辆浅绿色的摺篷汽车一个急刹,有个女孩从驾驶座探出头来。“你是警察吗?”她问。 “不,我只是个调查员。这边这位先生是个记者。”她这才第一次注意到我的存在,脸上紧张的表情也松弛下来。 “我叫雪莉·康斯坦斯,”她说。“我……以前住在这儿。” 西蒙·亚克也作了自我介绍。“你有家人现在还住盖达斯吗?”他平和地问。 “是的……我的父亲和哥哥……我……我从广播里听说了昨晚发生的事。然后我就尽快赶来了。” “远离此处才是明智之选,”西蒙·亚克说。“你的两位亲人已经远离人世,而交织着死亡气息的盖达斯邪灵仍然徘徊在这周围。” “我……我得见见他们,”她说。“事故是在哪里发生的?” 西蒙·亚克在黑暗中带路,朝远处的悬崖走去。“尸体都盖着帆布,”他告诉女孩。“我想明天他们会被一起葬在悬崖的集体墓地里。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没有在世的亲人。” 我们走到悬崖边上,我用手电照向下方的岩石,但距离太远,什么也看不清。尽管如此,我仍然借着电筒的光好好地端详了身边的女孩。她身材高挑,面容年轻,而且是个美人。及肩的金发很好地勾勒出脸部的线条。 “能告诉我你离开盖达斯的原因吗?”往回走的路上我问她。 “说来话长,”她答道,“但那也许和这件可怕的灾难有关。来吧,到我的……旧居去看看,离这儿几分钟路程,我讲给你们听。” 西蒙·亚克和我静静地跟着她来到位于主干道边上的一幢房子。走进一间不再有活人居住的房子感觉怪怪的。屋里有各种各样的东西:碟子,书,衣物,雪茄,还有食物,这提醒我此地曾有人居住。墙上挂着一幅金矿的区域地图,有些人直到昨天仍在努力耕耘,幻想重建村庄曾经的辉煌。 曾经温暖的家,而今成为了一幢废屋,走进去的一霎那,女孩再也承受不住那份悲伤,开始抽泣。她倒在一个大的扶手椅里,双手捂面。我在一边看着她哭。安慰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女孩,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 我发现西蒙·亚克和我一样,任凭女孩哭泣,径自走到餐厅,察看一个小书柜。犹豫了一会儿,我也走上前去,扫了一眼书架里的书。其中大多是儿童书籍,也有一些可能是大学的教科书。有一本很老的历史书上,敲有州立大学的印章。 这也许使西蒙·亚克想起来刚才那本烧焦的书。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本书,仔细地检查起来。一些烧焦的纸屑洒落在地上。 “看上去好像是……”西蒙·亚克说到一半就噤声不语。 “是什么?” “哦,是的,《圣奥古斯丁忏悔录》一本真正的杰作。你读过没有?” “没有,我不是天主教徒,”我回答。 “这本书是奥古斯丁写给所有男人的,”西蒙·亚克慢慢地说;“这是个很有趣的发现。” “为什么有人要将它焚毁?” “我也许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那令我感到害怕,”他答道。他的声音里蕴含的恐惧深深地感染了我。 他将书的残骸重新放回口袋,这时女孩已经回到我们身边。“很抱歉,”她说。“请原谅我的失态。” “别介意,”我安慰道;“我们能理解。” “我看看能否找到点咖啡或别的什么,”说完她走进厨房。 不久她就从里面出来了,端着三个冒着热气的杯子。我们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听她讲述自己早年在盖达斯的生活…… “……我记得大概是五年前的时候,我离开这里去念大学。当然了,暑假我都会回来,头两年这儿的一切看起来与以往没什么两样。可到了大学的第三年夏天,当我回家时,我发现有些东西发生了变化。” “什么变化?” “唔,也许对你们来说很难理解,因为我自己也很难表达清楚。最初是人们的生活态度变了。他们开始谈论一个叫作阿克西德斯的人,听上去那人对村民有着很大的影响力。你们也知道,盖达斯距离周边城市相当遥远,七十三个村民被迫与世隔绝开来。我的父亲和兄长每一两个月才去镇上一次。对他们而言,即使逐渐没落的村庄,也是生命的一切。一些人仍然在矿里工作,靠仅存的那点金子维生。还有一部分村民在山谷里耕种田地。但他们都很开心,因为知足常乐。” “但是你属于不甘现状的一类人?” “并非只有我一个人。许多和我一样的年轻人离开了盖达斯,尤其是这个叫做阿克西德斯的来到以后。” <er h3">03 西蒙·亚克听到阿克西德斯这个名字,脸色沉了下来。 “你说那个人的名字叫阿克西德斯?” “是啊,你认识?” “我可能和他见过一次,那是很久以前了……” “是吗……他是所有问题的根源,我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那年圣诞节我回家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仿佛着了魔似的。他们谈论的话题只有阿克西德斯以及他打算如何拯救村民的计划。他好像创立了某种新的宗教……” 我望向西蒙·亚克,他脸色僵硬。我又一次感到脊背发凉。 “我真的吓坏了,人们像神一样的完全信任他,”她继续说道。“他每周在村庄会议厅召开一次集会,每个人都跑去听他的布道——连小孩都不例外。他仿佛知道村庄里发生的每一件事,像预言般不可思议。他能告诉你那些其他人不可能知道的秘密。我去学校念书的时候,他能将我的一举一动全部告诉父亲。这儿的人们很容易被像是预言家的人蛊惑,而恰好阿克西德斯深知该如何利用自己的这种能力笼络人心。我去参加过一次他的布道,而我不得不承认在他身上有某种奇妙的魅力。” “那人长啥模样?” “他个子很高,白色的胡须垂至胸口。满头白发也很长,他穿一件白色的长袍。他从大厅一端的小小平台上走出来,就这样毫无准备的开始讲演。讲演结束后立即消失。周中某些时候,人们也能在村庄周围看到他,穿着那件白色长袍。但没人知道他住在哪里,怎样过活。” “真不可思议,”我说;“听上去像是来自古老黑暗世界的某种生命。” 西蒙·亚克皱着眉头。 “没错,黑暗,而且古老。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得知你说的这些……” 外头起风了,远处的山颠传来孤独的狼嚎。我看了眼手表,居然已经过了午夜。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女孩问道。 但话还未说完,西蒙·亚克忽然从椅子里一越而起,拉开房门。我跑到他身旁,看向门外…… 一个周身白色的人,或是某样东西,正在风中奔向那黑暗深处沉睡着死亡的悬崖…… 我们立刻跟了上去。四周的树林里传来微风的低鸣。我看到那个女孩也要跟上来的样子,立刻挥手示意她在屋子里等我们。不管前方是什么,一定不会是她想看到的画面…… 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忽然间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随之而来的是轰隆作响的雷鸣。山的后方此刻想必正在下雨,幸好我们这里不会受到暴风雨的波及。 尽管如此,风力正在变强,当我们到达崖边的时候,风势已经很大。我不禁想象如果有一阵足够强的大风吹来,会不会把下面的那些人吹入死亡深渊。当然,这只是我的胡思乱想……可说不定导致众人死亡的真正原因更加令人意想不到…… “那里!”西蒙·亚克指着悬崖下被帆布盖着的七十三具遗体中央。 我又看到了那个影子。 之前还照亮来路的月亮此时隐入积雨云背后,但我仍能看清岩石的黑色背景里那丛突兀的白。 “阿克西德斯?”我小声说。 “说是撒旦本人也不为过,”西蒙·亚克回答;“也许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刻。”他朝崖底的岩石走去,我紧随其后。 那个白色物体好像感觉到有人接近。突然间,它看起来褪去了颜色。 “他准是躲在某块石头后面了,”我说。 尸臭弥漫在我们周围,我感到头晕眼花。 “我必须找到他,”西蒙·亚克说,然后他用某种奇怪的语言呼喊着什么,听起来有点像希腊语,但我知道其实不是。 我们找遍了岩区的每一个角落,直到尸体的味道浓烈到令我们想马上逃开。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在回到崖顶的路上,我问西蒙·亚克刚刚在呼喊什么。 “古埃及语,”他说,“和埃及语非常类似。我在做一种祷告……” 天色渐渐亮起来了,笼罩在盖达斯的恐怖稍稍退去。昨夜回到屋子后,女孩已经睡了,我一个人坐在屋子的前厅,西蒙·亚克则继续进行着一些神秘的调查。 既然知道自己没可能睡着,于是我决定把从昨晚到达盖达斯开始发生的事情一一记录下来。但是我却发现无法动笔;这件事还没有结束,我周围的空气里,仍潜伏着某种可怕的东西。也许过不了多久…… 天边露出了拂晓的光芒,不一会儿西蒙·亚克就回来了。我们交谈的声音惊醒了沉睡中的女孩。她用屋子里剩余的食物为我们作了早餐,九点钟的时候,我们准备离开。 睡眠不足开始令我有些眩晕,但东升的旭日又让我恢复了些许生气。西蒙·亚克看起来和昨晚没什么两样,他看起来很想马上离开这个村子。“我有一些非做不可的事情去完成,”他说。“与此同时,要是你乐意帮忙的话,有一两件事需要查清楚。” “当然愿意。这可是绝佳的素材。” 我们的谈话被越来越响的卡车声音打断。通往镇上的唯一一条路上,一辆老式邮车正朝我们开来。 “这肯定就是昨天发现尸体的那个人,”西蒙·亚克说。 结果证明他说的没错。那是个相当高的中年人,名叫乔·哈里斯。“他们还没有埋掉吧,嗯?”他问我们。 “没呢,”我答道。“尸体还在崖底,用帆布盖着,离岩石不远。葬礼会在今天举行。我猜想他们会被集体埋在那儿,而不太可能全部移往其它城镇。” “嘿,”他说,“昨天差点没把我吓死,当时我开着车,然后发现下面全是死人。你们说,他们为啥要跳崖啊?” “不知道,”我说。“否则准是个轰动的故事。” 马路上陆陆续续地驶来一些其它的大小车辆,首当其冲的是一辆州警署的警车。还有一些拿着铁铲的工人,他们马上会将那些躯体和盖达斯的恐惧一同埋葬。更多的是来自全国各地的摄影师和记者,他们要将这个被遗忘的村落发生的怪事永久地记录下来。 他们给乔·哈里斯和他破旧不堪的邮车拍了照;雪莉·康斯坦斯当然也不能例外,她还被问及在这个村子的生活。她详尽地叙述了自己的经历,但没有再次提及怪人阿克希德斯。我怀疑是西蒙·亚克特别关照过这部分了。 整个早上,西蒙·亚克显得很低调,在不断涌到事故现场的好奇人群中,找不到他的人影。 直到近中午时分,我们俩才得以逃回车上。我开始琢磨昨天晚上那个怪人没有车是怎么过来的,但看着全数尸体被沉入崖底的长方形墓地,我暂时忘了这个念头。 当吟诵祈祷文进入尾声,现场一度陷入寂静的状态。随后,低语再次响起,然后我调转车头离开了村子。 西蒙·亚克就坐在我旁边的位置上,我心里暗自高兴,昨天成功阻止了其它想和我一起过来的记者。因为我现在觉得解谜的关键可能就在西蒙·亚克手中,当然,还有悬崖上那个白色的人影。 我们转上了向北的高速公路,朝着州政府前进。“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问他。 “你同意了?很好,我希望你帮忙找一些以前报纸里的信息。我想知道过去几年里,是不是有牧师或神甫在盖达斯遇害……” 我想了想这个问题。“好吧,我可以帮你找到你要的信息,但有一个条件。你得告诉我你是谁,而这个阿克希德斯又是什么人?” “我只是个普通人,”他不紧不慢地说。“一个来自其它时代的人。我来自何方,我的使命为何,这些对你来说都不重要。我需要告诉你的只有一点,那就是我在寻找最终极的邪恶——撒旦他本人。而在盖达斯,也许终于被我找到了。”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那阿克希德斯呢?” “阿克希德斯也来自过去。我认识他很久了,在北非那会儿,当时圣奥古斯丁写了……” “你疯了吗?你该不会是要让我相信我们正在和一个已经死了一千五百年的人打交道吧?” “不知道,”西蒙·亚克回答。“但今晚我打算找到谜底,当我们重返死人村……” 一小时后,我和这个怪家伙在议会大厦附近分手,我们约好五点钟再见。找到西蒙·亚克需要的信息没花多久,令我感到惊奇的是,六个月前,一个天主教神甫在距离盖达斯几英里远的地方被人打死。尽管警方一直在进行调查,但凶手一直没有落网…… 这些信息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但对西蒙·亚克而言,一定意味着什么。 接着,我去了公共图书馆,进行一些自己的调查工作。我已下定决心要将阿克希德斯和盖德斯之谜解开,而我猜测,真相就藏在历史的书页中。 我首先查看了大英百科全书,但却没找到阿克希德斯这一词条,我又读了圣·奥古斯丁的部分,但其中并没有任何线索。我又找了一本厚厚的史书,但其中还是什么都没有。人物传记词典里,也找不到阿克希德斯这个名字。于是我开始怀疑这个人也许从未存在于世。 我望向图书馆窗外,州议会大厦的金色穹顶正在闪闪发光。线索一定藏在什么地方的……阿克希德斯,圣·奥古斯丁……奥古斯丁是一个伟大的天主教圣徒,而一个天主教神甫六个月前在盖达斯附近被杀…… 我又回到一排排的书架边,它们沿着墙壁排列,望不到头。我找到天主教百科全书,翻到索引页…… 阿-克-西-德-斯……好极了,有了…… “阿克希德斯,瑟坎瑟蓝教派领袖”……我很快找到第五卷索引标示的页面。 我迫不及待地读起来:瑟坎瑟蓝教派是多纳图教派的一个分支。他们是一群目无法纪的疯狂之徒,在北非流浪期间,抢劫并且杀害了许多天主教徒和神甫。圣·奥古斯丁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在与瑟坎瑟蓝教派以及他们的首领阿克希德斯斗争。 整桩奇妙的事件开始在我脑里成形……阿克希德斯……被焚烧的书……被谋杀的神甫…… 忽然一行字跃入我的眼帘:“他们常常自寻死路,将自杀作为一种殉道。他们尤其喜欢投身悬崖之下……女人也同样狂热,那些有罪的人打算通过跳崖获得罪的救赎……” 我继续往下读:“在与天主教的辩战中,多纳图的主教们为他们的教徒而骄傲。他们宣称教会禁止跳崖行为。但实际上,坠崖者的尸体却被冒渎地奉上光荣的名义,教会每年会举办大规模的周年庆祝活动……” 原来如此……一千五百年前的某些东西将死亡的触角伸到了一整个村庄…… 真的是这样吗?真的是这个叫做阿卡希德斯的男人一手导演了七十三条生命的凋零? 离开图书馆后,我去了一间酒吧,在那里喝了几杯烈酒,试图冲散布满心头的疲倦和恐惧。接着,我踏上了与西蒙·亚克会合的路…… 汽车再次往南行驶,驶向死人村,驶进变暗的暮色里。我告诉了西蒙·亚克所有的发现:被谋杀的神甫和瑟坎瑟兰教的故事。 “怕是被我料中了,”他平静地说。“那个神甫的死确认了一件事:古老的瑟坎瑟兰教教徒真实存在于盖达斯……” “可是……可是这整件事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这不可能发生在二十世纪。” “但具体情况需要具体分析。这是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村庄,距离最近的城市八十英里,到任何大小的镇也差不多远。这里的人们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月只离开一次。除了每天开来的邮车,他们不和任何人打交道。通往这里的路是条死路,因此也不会有过路车辆。这里几乎所有人都活在过去,活在曾经的辉煌与名声里。” “嗯,”我说,“我开始明白了……” “然后有一个极度邪恶的家伙来到这里,他发现了这个村子和它的村民有可乘之机。这个叫做阿克希德斯的男人,利用村民们的无知和迷信建立了一个新的宗教。今天下午,我查到这块区域由于地处偏僻被国家教堂基本忽略。每六个月会有一名神甫来此拜访,其余时间这里是一片宗教的荒漠。” “所以他们都听阿克希德斯的。” “是的……我猜想他的演说具有一定的催眠效果,以至于在过去两年里,包括一开始最严苛的敌对者都笃信他就是村庄的拯救者。一些聪明的年轻人,例如雪莉·康斯坦斯,没有与得势的恶魔战斗,而是选择离开。到访的神甫必须得死,因为他发现了真相。也许还有其他反对阿克希德斯的人也已经被害。因为他下了大赌注,不容有失。” “但……他是如何导演这场大规模自杀的呢?” “和他自己或那个同名的人一千五百年前一样。他使人们相信自杀是一种殉道,只有跳下悬崖才能够偿还今生的罪。也许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就一直在灌输这种理念。但是直到两天前晚上,他才突然把人们从屋子里叫出来,告诉大家时辰到了。人们无暇思考,自然也不去考虑他们正在做一件怎样疯狂的事。我确信村民们真的相信那是一种解脱。那天晚上,他们一个一个走下断崖,也许还想着阿克希德斯会与他们同在。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你的假说很有说服力,”我赞许道。“我同意这个宗教狂人经过这么些年,能说服那些孤独的人走向自我毁灭,更何况他们已经生无可恋。但至少会有一到两个例外吧。孩子们呢?” “我想,”西蒙·亚克平静地说,“他们要么在母亲的怀抱里,要么被父亲牵着手。” 我陷入沉默,骇人的画面在脑海里留下了恐怖的印象。 “同时,”西蒙·亚克继续说,“阿克希德斯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任何忤逆他意志的人。杀了他们之后,再抛下悬崖,和其他的人混在一起。” “这件事仍然看上去……难以置信。” “之所以看上去不可思议、荒诞不经乃是由于其特殊的时间和地点设定。在二十世纪的美国西部地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但换作四世纪的北非就司空见惯了。谁能说人们从那时候起就一定变了?时代不同了,地点也变了,但是人们的思想却保留下来,他们承受着与一千五百年前相同的罪恶与挫折带来的痛苦……” 我把车转上通往死人村的土路。“可是,我们今晚为何还要回到这里?” “因为今天晚上阿克希德斯会回来,这次我们绝不能让他逃走。” “你怎么知道他会回来?” “因为从一开始阿克希德斯这个人就不外乎两种身份:要么是一个聪明的杀人犯,他运用疯狂的头脑策划了这更加疯狂的一切;要么就是那个活在圣·奥古斯丁时代的阿克希德斯。第一种情况意味着盖达斯有他想要的东西,可能是那些金子,所以他今天还会回来,因为昨晚我们把他吓走了。同样,”他停顿了一会儿,“如果是第二种情况,根据传说和历史记载,他会回来祭拜坟墓,就像一千五百年前那样……” 我打开车头灯对抗越来越浓的夜色,同时努力驱散渐渐袭来的睡意。“你倾向于哪种情况?” “从某种意义来说,我希望是第二种情况,那样的话,我漫长的使命将告一段落。但到现在为止,我心头仍有个疑惑。” “是什么?” “我想不通为什么今天早上会有一辆邮车来给这个全是死人的村庄送信……” <er h3">04 谈话终止。 我们在悬崖上的岩石间等待,从那里可以俯瞰月光下的墓场。我们静静地等着,想象着很多年前奥古斯丁也许做着同样的事情。 夜很漫长,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远处的森林传来一声狼嚎,附近的猫头鹰也咕咕地叫了,除此以外,这是一个安静的夜晚。 我们下方的坟场临时竖着一个巨大的十字架,直到有一块列满亡者名字的饰板出现为止。 月亮有一瞬间隐入云层后面,但随后又露出了脸,悬崖的边缘沐浴在月光里。 就在那时,我看见了! 在我们上方,悬崖的最边缘,站着那个女孩…… “该死!”我低声道。“我把那女孩给忘了;她还在这儿。” 但在我们移动之前,我们意识到她不是一个人。一个蓄着胡须的高个男人,周身洁白,正朝她身后走去。 西蒙·亚克从藏身处跳了出来,大叫道:“阿克希德斯!” 那个人影吃了一惊,顿时停住了脚步。女孩发现背后的人,尖叫起来…… 之后发生的简直是一场噩梦。 我越过岩石,朝他们跑去,那个人影急忙抓住女孩,令人想起三流电影里的一些场面。但西蒙·亚克比我更快,他跑在我前面,口中念念有词,我听出来这和上回是一样的语言。 阿克希德斯松开了拽着女孩的手,在她掉下去一瞬间,我抓住了她。 接着,在悬崖边上,西蒙·亚克再一次向那个人发起了冲击。他手握一个形状奇特的十字架,十字架顶端有一个金属环,他以雷鸣般的声音大声念道,“退后,阿克希德斯,回到属于你那该死的巢穴。”他将十字架高举过头。“我以奥古斯丁的名义命令你!” 忽然间,那个白色的人影好像失去了重心,从悬崖上摔了下去,只留下一串尖叫声回荡在夜空里…… 稍后我们在悬崖底下找到了他,现在应该被称为第七十四条生命了。毫无悬念地,在血污和假的白色胡须下,我们看到了乔·哈里斯的脸,那个邮车司机…… 对这一切,我认为人们能够去论证一个完全合理的解释。作为邮车司机,疯狂的乔·哈里斯对村人们了如指掌,他利用这一点恐吓众人,让大家相信他是具有超能力的人。他一直在旧矿里寻找残留的金子,同时花了两年时间策划让整个村子自我毁灭。 但有些东西仍无法解释。首先,一个乔·哈里斯这样的人怎么会知道阿克希德斯的故事,然后,我们也无法解释圣·奥古斯丁的书又何必要被焚毁。 这导致我从来没有发表这个故事。有太多事情无法被解释。那天晚上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把乔·哈里斯和其他七十三具尸体埋在一起。他的失踪又引起了一阵骚动,但几周后人们便淡忘了这件事。 同样,除了偶尔出现在周末报纸的专题文章里,盖达斯事件也被时间的尘埃埋藏起来。 也许就这样反而更好吧…… 至于那个与我们共同经历这一切的女孩雪莉·康斯坦斯,我们六个月后结了婚。和盖达斯事件不同,那个故事快乐得多。 还有西蒙·亚克……呃,那天晚上之后我再没见过他,但我总觉得他仍然在我们身边的什么地方…… <hr /> 注释: ,历述自己青年时的放荡不羁与越海漂泊。</a> 来历不明的男人 有兴趣的读者可能会注意到,大英百科全书第十一卷花了一定篇幅提及卡斯帕·豪瑟奇特的一生和他更为奇特的死亡。也许将来的某一天,道格拉斯·查第格这个名字也会得到相同的待遇。 因为道格拉斯·查第格也是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他从一片迷雾中走来,最后死在雪地里,这正如一百年前的卡斯帕·豪瑟。 这儿我要给你们要讲的是在世最后一天的道格拉斯·查第格和当时他身边的人们的故事…… 那是十一月初一个寒冷阴沉的星期五下午,西蒙·亚克打电话到办公室找我。我正在给一月份的书作最终的长条校样,听到西蒙·亚克的声音,我立刻把那些活儿丢在一边。“西蒙!最近怎么样?” “忙啊,”他说。“周末要不要一起去缅因州?” “缅因?在十一月份?除了猎人,这会儿没人会去那种地方吧!” “猎人和出版人员,”西蒙·亚克纠正道;“我想去见一个人,因为他也算是个作家,所以带上你一起去也许比较好。当然,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一直以来我都知道,来自西蒙·亚克的要约绝对不会像听起来那么平常。如果他周末要去缅因,那必然有某种原因,我动心了。“我有空,”我说。“咱们什么时候碰头?” “六点钟,在中央火车站,行吗?我们乘坐纽黑文线北上。” “没问题。我在服务台等你……” 之后我给妻子打了个电话,向她解释这次突然的外出。她对西蒙·亚克的了解与我不分伯仲,这个世界上,她是少数几个理解我们关系的人。她向我道别,可呼吸听起来有些急促。我知道,她已经开始等待我回来后将要叙述的冒险故事。 然后我挂了电话,等待我的是永生难忘的一个周末…… 第一次遇见西蒙·亚克那会儿,我还是个报纸记者;此后虽然我们好几年失去联络,但最近他再次出现,使我们的友谊重见天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是个怪人,身材高大魁梧的他常常流露出圣徒般虔诚的表情。 根据以往和他在一起的经历,以及喝酒时他自己的叙述,我知道他根本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他来自很久以前的世界——也许是一个存在着神魔的世界,总之不会是二十世纪的美国。 他一直在寻找魔鬼本人的踪影,他称之为终极的邪恶。一开始我对此嗤之以鼻,觉得他的脑子有些问题;但现在我已经不再这么认为,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更清醒的人。他不断地找到邪恶,因为邪恶无处不在,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实现他的夙愿,那就是与撒旦正面交锋。 这也正是为什么每次我都会毫不犹豫答应他的邀约。虽然他已经找了这么久,而我也不能肯定此生能够与他共同见证那一时刻的到来,但只要有些微可能,我都不想错过。 基于同样的理由,这个夜晚我选择与他一同乘坐北上前往新英格兰的列车。“这次又是怎么回事,西蒙?”因为他事前什么也没有告诉我,我终于忍不住问他。 他望着车窗外的夜色,仿佛除了建筑物和道路上的零星灯火之外,那黑暗中还藏着什么东西。 没过多久,他问我:“你知道一个叫道格拉斯·查第格的人吗?” 这个名字总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但我还是摇了摇头。“他是谁?” “他是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没有家,没有国籍,没有过去。几十年前,你也许读过关于他的事情,当时他走出英伦的迷雾,一夜成名。” “我想起来了,”我说。“那时候他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宣称自己没有对过去的记忆。他的英语说得很糟,衣衫和破布没什么两样。他唯一能记起的是自己的名字叫道格拉斯。当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他拿着一本法文版的伏尔泰小说《查第格》,于是报纸就给他起名叫道格拉斯·查第格。” “你对细节的记性很不错,”西蒙·亚克评论道。“你可能也记得,这个道格拉斯·查第格完全是个迷。世界上所有的档案里都找不到他的指纹;他的照片没有一个人能够指认。他就像从时间的裂口里蹦出来一样。” “我不关注此人已经有些年了,”我告诉西蒙。“他最近怎么样?” “几年前我在伦敦遇到过一次,”西蒙·亚克继续说。“当时我在英格兰调查发生在黛文郡的怪事,偶然听到他在一些集会上的演说。在某些圈子里,他成了一个地道的作家和演说家——我猜你会管这叫预言家或先知。” “这就是我们要去缅因州见的人吗?” “非常正确。两年前他和一个美国医生来到这个国家。这个医生——名叫亚当·黑格尔——实际上收养他作为义子,他们两人居住在缅因州。” “听起来怪怪的,但这不属于你通常的调查范围啊,西蒙?” 火车轰隆隆地行驶在新英格兰的小镇上,长岛海峡漆黑的海水不断从视野中向后滑过。我们周围的乘客渐渐进入梦乡,座位上方的灯光也被调至微亮。 西蒙·亚克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给我看。我瞥了一眼标题,觉得有些不真实:“在善与恶的永恒战争中”,作者是道格拉斯·查第格。 “什么意思?”我问道。 西蒙·亚克将书放回口袋。“像查第格的其它作品和演说一样,这本书的奇怪之处在于,其看似明显的新哲学乃是一字一句抄袭公元前七世纪一位名叫佐罗亚斯特的宗教领袖所撰教义……” 直到星期六中午我们才到达目的地,位于州北部的一个名叫卡坦丁的小镇。这里天寒地冻的,地面上覆盖着一层新雪。我们被高山,湖泊和森林环抱其中,很难相信这儿是距离纽约一个晚上车程即可到达之处。 我们找了一家差强人意的旅馆,把行李留在那里。眼下旅馆冷冷清清的,但我能想象一周以后,来自班戈和波士顿的运动爱好者把这里塞满的热闹场面。 “你们是猎人吧?”客房服务员问我们。“要想有收获,这会儿有点早。” “我们是一场特别游戏的狩猎者,”西蒙·亚克回答。“你能告诉我们怎么去黑格尔医生的家吗?” “当然,他家就在镇子边上路转弯的地方。很大的白色建筑,不可能错过的。” “谢谢。” 黑格尔医生的房子确实很容易就找到了;从房子周围白色的荒地来看,曾经有人试图在这里耕种过。 黑格尔医生本人可谓八面玲珑。他可以是一个典型的乡村大夫,但到了大城市,他就是个商人。他双眼透着的机灵劲和时常挂在嘴角的微笑形成了鲜明对照。 西蒙·亚克向他表明我们来自纽约的一家出版公司,来这里是想和道格拉斯·查第格谈谈出版他的某部作品的可能性。 “快请进,”黑格尔医生催促我们进屋。“我相信道格拉斯一定很愿意和你们交流。对他的书感兴趣的人总是络绎不绝……” 这间房子比从外面看起来还要大,我们马上发现这里还有其它的访客。一位气质端庄的年轻女子(大约三十岁左右)和一位清瘦的老者正坐在客厅里。 黑格尔医生为我们相互介绍,女子名叫伊夫·布伦特,来自芝加哥。老人名叫查理斯·金斯利,我知道这个名字,他是一个退休的制造商,在财经界颇负盛名。 “这两位是纽约来的出版商,”黑格尔医生骄傲地介绍,“他们远道而来,要和道格拉斯聊聊。”接着,他转向我们解释道,“我们这里一直对公众开放。布伦特女士和金斯利先生已经在此逗留了几周时间,他们试图和自己的灵魂对话。” 我在布伦特女士身边的椅子坐下。我问她道格拉斯·查第格在哪里,借此打开话题。 “他在楼上自己的房间里;估计过会儿就下来。” “你从芝加哥来的?够远的啊。”我问道。 “我的……我的丈夫几年前去世了。从那时起,处在崩溃边缘的我去了欧洲和南美旅行;直到我读到一本道格拉斯·查第格的书,我才重新找回自我。” 另一边,西蒙·亚克正与黑格尔和金斯利聊得兴起。但是所有的谈话随着一个瘦弱的年轻男子的出现而突然中止,我知道那就是道格拉斯·查第格。 他比我想象中高,但瘦骨嶙峋的体态很符合之前的认知。他走起路来有点儿瘸,我记得报纸上说,十年前他被发现的时候也是这样。 “抱歉我来晚了,”他大声向我们道歉,话语中几乎听不出英国口音。“但是那个东西又来了。” 不管“那个东西”是指什么,但毫无疑问,医生和那两位客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黑格尔迅速跑到道格拉斯·查第格身边,对他的头部进行检查。 “还是同一侧,亚当,”他说。“我正在刮胡子,忽然感到太阳穴受到打击;不过这次没有流太多血。” “可皮还是擦破了,”黑格尔医生说。“和上次一样。” 西蒙·亚克站起来,朝这个年轻人走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向除了我之外的其他四个人问道。 我旁边的布伦特女士做了回答。“道格拉斯受到了两次神秘袭击,都是他一个人在自己房间的时候。我们……我们认为可能是……魔鬼……” 我看到西蒙·亚克闻言两眼放光,命运又一次让他有机会与自己一直寻找的邪恶正面交手。房子外面吹过一阵轻风,枯枝沙沙作响;我望向窗外,空气中卷起阵阵白雪。 查理斯·金斯利喷着鼻息,一边掏出一支雪茄。“整件事情都太乱来了。我们又不是活在中世纪;魔鬼不可能伤人了。” “我恐怕您此言欠妥。”西蒙·亚克不动声色地说。“撒旦和一千年前的那个魔鬼没有什么不同;没有理由可以使我们认为他改变了本性。事实上,如果我能够十足确定他存在于我们中间,我会要求举行一场驱魔仪式。” “那我们需要一个神父,”布伦特女士说;“可方圆几英里之内,你别想找到。” 西蒙·亚克摇了摇头。“基督教创利初期,普通的信徒就能进行驱魔。不过眼下这情形,我还不打算这么做。” 道格拉斯·查第格站在从刚才接受检查起就一直站在门口,此刻他开口说道:“先生,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这可不太像出版商该说的话。” “我兼任别的职业。我听说你宣扬一种独特的教旨,其主题是正义与邪恶两大势力之间的亘古战争。这让我想起佐罗亚斯特的教义。” 听到这个名字,年轻人微微色变。“我……我确实读过他写的东西。但假如你彻底地研究过我的教义和发行作品,我想你就会发现二者区别。我对邪恶的理论认为邪恶作为一种力量,是上帝的一部分,同时依据上帝的意志得到发挥——而并非佐罗亚斯特认为的那样,是一种独立的,自发的力量。” “得了吧,查第格先生,”西蒙·亚克忍俊不禁道,“托马斯·阿奎纳斯七百年前就把那套说辞给否定了。要是你不清楚的话,我建议你去看看《驳异大全》第一本第39和第95章。作为一个新兴宗教的布道者,你似乎对自己的教义还没弄明白。” 道格拉斯·查第格冲着西蒙怒目而视。“这里是我的房子,我不想听到这些污蔑之词,”他说完就转身离去。黑格尔医生紧跟着追上去,消失在门廊外。 金斯利和布伦特女士看上去对于西蒙·亚克这番言论大为震惊;我走到他身边,以防其他二人听到我们的交谈。“也许你有点过火了,西蒙;我认为他并无恶意。” “不管他本人有没有恶意,客观结果就是,那种错误的教义只会导致恶果。” 黑格尔医生旋即回到我们中间,透过窗玻璃,我们可以看到道格拉斯·查第格在雪中行走的身影,风吹在他敞开的夹克上,仿佛能听到啪啪作响。“他要去走走,”医生告诉我们;“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西蒙·亚克走到窗边,望着查第格的背影,直到一个小雪坡阻挡了视线。 “说实在的,我认为等他回来你应该向他道个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西蒙·亚克转过身看着我们四个。“你们当中有谁听过卡斯帕·郝瑟的故事吗?”他平静地问道。注意到我们茫然的表情时,他继续说道,“卡斯帕·郝瑟是一个十六岁的德国小伙,1828年5月,他突然出现在纽伦堡。他身着农民装,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在他的随身物件里,人们发现了两封信,推测是其母亲和监护人所写。纽伦堡的一位教授负责这个孩子的教育,他一直住在纽伦堡和安斯巴赫,直到1833年去世。他去世之前和教授住在一起的时候,曾经两次神秘负伤;1833年冬天他在公园散步的时候,导致他死亡的刺伤也成了未解之谜。” 黑格尔医生紧咬着嘴唇问道。“你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 “我觉得道格拉斯·查第格的履历和卡斯帕·郝瑟如出一辙,无论是十年前他在英格兰的无端出现还是他最近遭遇的两次奇怪负伤。” 布伦特女士仍然坐在我身边,她的手不知不觉攥紧了我的胳膊。“没准你是对的。可那能证明什么呢?” “难道你们没人发现吗?”西蒙·亚克问。“这个被我们叫做道格拉斯·查第格的人根本没有自己的人生。他至今的每句话和每件事都在以前的世界里发生过了。他有一个法国文学里虚构的名字;他宣扬着一个死了快三千年的人创立的教义,他过着十九世纪时代的生活。我并非要解释这其中的奥秘——我只是陈述事实……” 现场陷入短暂的沉默,我们四个人面面相觑,疑惑写在每个人的脸上。有一些超越我们认知的东西存在着。一些险恶的东西…… 黑格尔医生率先打破沉默。“那个人……那个卡斯帕·郝瑟是怎么死的?” “他一个人在公园里散步时被刺身亡。雪地上没有留下其他人的脚印,而从伤口判断,绝非自杀。这个谜直到今天还未解开。” 不约而同的,我们一齐望向窗外,道格拉斯·查第格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我知道在场每个人心里一定想着同一件事。 黑格尔医生从衣橱里拿出一件外套披在肩上。“够了,别看着那边,”他的声音里透露着每个人心中的恐惧。“他会从房子后面的另一条路回来的。” 我们冲出房子,黑格尔和西蒙·亚克一马当先,金斯利、布伦特女士和我紧随其后。我们匆匆瞥了一眼那行通往小山坡的脚印,接着绕向房子后方跑去。 空气冷冽,但我们却感觉不到。我们眼中只有雪——洁白无瑕地在我们前方蔓延——视线尽头,道格拉斯·查第格的颀长身躯正向我们走来。 他走得很快,但步伐沉稳,真是个年轻而充满朝气的人。地面上的薄雪对他的速度毫无影响,他的短夹克被微风吹起,好像走在某个夏日的阳光下。当他注意到我们时,向我们挥手致意,同时好像走得更快了。 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大约距我们一百码远。只见他突然停了下来,好像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他的手伸向身体的左侧。尽管距离遥远,但我们仍然能够看到他脸上震惊和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蹒跚了几步,几乎快要跌到了,但仍努力向前,他的手捂着胸口。“我被刺中了,”他大叫,“我被人刺了一刀。”此时,我们已经能够看到雪地上留下的一串血迹…… 黑格尔医生是第一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他朝伤者冲了过去,我们也反应过来,立刻跟上他。当黑格尔医生离道格拉斯·查第格还有二十多码远时,他已经双膝跪倒在雪地上;鲜血染红了他的衬衣,甚至还从指缝间涌出。他又看了我们一眼,脸上的惊奇表情还是没变,随后便向前扑倒在雪地中。 黑格尔首先来到查第格的身旁,他弯下身子,迅速将查第格的身体翻过来检查伤口。随后他重新放下死者身体,抬头看着我们。 “死了……”他只说了这句话…… 我们不敢相信这一切,只是木然地站在原地看着脚下不可思议的一切,也许每个人心里在向上帝祷告。 “他肯定是被子弹击中的,”伊夫·布伦特说;但黑格尔医生马上给我们看了伤口,那显然是刀伤。 “他是自杀的,”查理斯·金斯利说,但我知道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种说法。伤处并没有留下刀,雪地上也没有;黑格尔医生也明确表示这个伤口不是自己可以弄出来的,更何况当时在众目睽睽之下,要逃过我们五个人的眼睛自杀是不可能的。 我们顺着血迹开始的方向往回走,试图在雪地上寻找线索,任何不起眼的东西——甚至是一个隐身人的脚印。但我们什么也没找到。雪地上除了血迹和一行死者的脚印之外,没有留下其他痕迹。 于是我们站在原地,看看死者,又看看彼此,大家都在等待某个人打破僵局。 最后,西蒙·亚克说:“我建议打电话给地方警察或者州警。”结果我们把道格拉斯·查第格的尸体留在原地,回到屋子里等待警察到来。 警方人员终于来了——一个是有些驼背的老头,他是当地的理发师,只在某些时候兼任警察职务;另一个看上去聪明些,他是镇上的医生兼验尸官。我们对这两人的了解仅限于此。 有没有可能在死者越过山坡之前,山坡的另一边的某个人已经造成那个伤口?这是我的疑虑,但这个念头只在我脑中一闪而过,随即马上被我自己否定了。血迹是从我们看到他抓住身体一侧开始出现的。除此以外,两位医生都认为那是导致立即死亡的伤口。他能够拖着身体走上一段已经是个奇迹。 过了一会儿,理发师警察和医生验尸官就把道格拉斯·查第格的尸体带走了。 西蒙·亚克一直望着窗外从天而降的雪花。布伦特女士和我勉强为大家准备了咖啡压惊,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开口。 接着我听到西蒙·亚克在自言自语,“来历不明的男人……来历不明……”他注意到我的目光,继续说,“伙计,这是美丽的死亡和闪光的正义!是黑暗的天敌;谁能透过这些看穿尘世背后的谜!” 见我一脸迷惑的表情,他解释道,“这段话不是我原创的。十七世纪的亨利·沃恩写下了它们。” “这能告诉你是谁在雪地上杀了道格拉斯·查第格吗?” 他冲我笑了笑,很少能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这个案件的答案更应该去莎士比亚作品中寻找,而不是沃恩。” “这么说你是知道了!” “也许……” “我以前读过一个故事,讲的是有个人被冰做的匕首杀了。” “匕首融化了,所以找不到?不过在室外温度低于零度时这种伎俩可行不通。” “确实如此,”我承认。“但如果我们之前提到的种种方法都不可行,那这就是超自然现象了。难道你真的认为道格拉斯·查第格是被魔鬼附身了?” 西蒙·亚克只是用他的口头禅答道。“也许……” “这些都不关我的事,”查理斯·金斯利说,他的嗓音嘹亮,让人一听就知道声音的主人。“我不是嫌疑犯,而且我也不打算继续呆下去了。我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对道格拉斯·查第格的教义和教案的信仰;既然人已经死了,我也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黑格尔医生耸了耸肩,没有争辩。“任何时候你都可以走,金斯利先生。相信我,这场可怕的悲剧对我造成的伤害比任何人都大。” 布伦特女士掏出了支票簿和钢笔。“黑格尔医生,我还是会按照约定支付费用。如果风波平息后,也许你该建个纪念碑什么的。” 我看得出来她是认真的。尽管与道格拉斯·查第格的缘分仅限于他有生之年的最后一天,但我能感受到他对这两人以及其他拥护者们的深远影响。对我来说,他只是十年前的新闻故事里一个记忆模糊的名字,可对一些人而言,他代表了一种新的信仰。 这时西蒙·亚克再度开口。“我请求各位如果方便的话,可否再呆一个小时。我有把握向各位展示杀害道格拉斯·查第格的方法。” “如果你能做到你说的,”金斯利说,“那倒值得期待。但这儿要是真有什么魔鬼之类的东西,我还是早点离开比较好。” “我向各位保证,杀死道格拉斯·查第格的魔力不会伤害到你们,”西蒙·亚克说。“不过我有个问题:黑格尔医生,你养鸡吗?” “鸡?”黑格尔重复道,一边无法理解似的皱着眉头。“我不养鸡;不过路那头有人养。为什么问这个?” “我有个想法,”西蒙·亚克回答道,然后就不再说话了。他随即消失在屋子的后方,只剩下我们四个人呆在客厅。州警不久即将赶到进行下一步调查;因此我可以理解金斯利和布伦特女士想要离开的急切心情。 正当他们的焦虑即将爆发之时,西蒙·亚克回来了,他手里拿着那个自己随身携带的有柄十字架。“如果你们跟着我到室外来的话,我将告诉你们道格拉斯·查第格是怎么死的。” “你是说你知道凶手是谁?” “我觉得他的死我也有责任,”西蒙·亚克回答道。“我能做的只有为他报仇了……” 我们跟着他出了房间,来到一个小时前道格拉斯·查第格死亡地点旁边。我们在雪地边缘停下了脚步,但西蒙·亚克继续往前走,直到距离我们大约五十码远。 接着他站在原地,望向十一月的阴暗天空和远处的树木、山峰。看上去有一种天地悠悠的孤独感…… 他手握那个奇怪的带柄十字架,把它高举过头,然后开始吟诵咒语,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古埃及语。 天空中忽然出现一只大鸟,绕着大圈飞翔着。那可能是一只老鹰或秃鹫,它们的某种奇怪天性使它们飞往更加寒冷的北方。我们盯着它看,直到它飞入低空的一排厚积云,然后我们的视线又回到西蒙·亚克身上。 他站在那里,用奇怪的语言吟诵着,好像在召唤远古的恶灵。他就这么站着,时间仿佛静止了,我感觉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五分钟。 紧接着一切又发生了。如出一辙。 他突然垂下双手护住身体一侧,当他移开双手时,我们看到了鲜血。他向前走了一步,然后颓然倒在雪地里,一只伸出的手里仍然紧紧抓着那个带柄十字架。 我们跟着亚当·黑格尔冲了过去,看着眼前的一幕我的膝盖都快虚弱地站不住了。西蒙·亚克,这个我心目中不可战胜的男人,居然被杀害道格拉斯·查第格的力量给击倒了…… 黑格尔医生第一个来到他身边,伸手去感应西蒙·亚克的心跳。正在那时……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瞬间,西蒙·亚克突然活了过来,在雪地上一滚,将黑格尔医生压在身下。 在黑格尔被按住的手里,一柄锋利的匕首正闪着寒光…… “他们只是那种常见的骗子,险些让他们赚了大钱,”西蒙·亚克后来说。警察带走黑格尔医生的时候,后者骂骂咧咧地仍旧试图反抗。 我们回到房间里——金斯利,布伦特女士,几位警察,还有我本人——听取西蒙·亚克的解谜演说。几小时前的紧张气氛不知何时已经烟消云散,我们好像一群正在谈论当天的足球比赛结果的老朋友。 “当人们自己身处其中时,总是很难意识到自己成了骗子砧板上的肉,”他说道,“不过我一眼就看出查第格和黑格尔是为了二位的钱才邀请你们过来的。除了你们,也许还有更多读了查第格作品并且写信给他的受害人,但我们已经没法知道了。如果你们稍微查一下,应该能发现这些书是查第格和黑格尔自费出版的,大部分他的演也是假的——还有他伪装出来的瘸腿。” “他确实向我们要过钱,说是有一些项目需要支持,”金斯利承认。 “正如我已经告诉过你们的,”西蒙·亚克继续说道,“他的名字,履历和所谓的宗教全都是拷贝过去的一些人物,这一事实令我开始怀疑他是一个骗子。在他身上找不到一点属于他自己与生俱来的特质;他是从百科全书里面蹦出来的一个人。我猜测他在伦敦遇到黑格尔之后,两人一拍即合,开始策划行骗。我认为你们可以找到黑格尔以其它名字行骗的一些往事。” “那这件杀人案又该怎么解释?”布伦特女士仍觉得不解。“为什么黑格尔要把自己的好帮手杀了?” “恐怕这是和我的到来有关。我对查第格教义的仔细追问使他们产生了警觉;尤其是黑格尔,他担心我会揭穿他们的骗子本质。当我提到查第格和卡斯帕·郝瑟被袭的共同点以及他和佐罗亚斯特教义的相仿之处时,黑格尔明白我已经猜到了八九不离十。当他和查第格来到门廊外时,我猜他们就是为了计划上演郝瑟仿作的最后一幕——查第格将被附身的魔鬼击伤。我认为这是为了把钱弄到手的最后一招,而且他们以前可能也玩过这一套。” “不同的是,这次假戏真做了,”我说;“黑格尔真的把他杀了……” “没错。你们应该记得,正是黑格尔提出郝瑟如何被杀的疑问的——也是黑格尔让我们来到室外,以便让我们成为这出戏的绝佳观众。当我们意识到这两个都是骗子后,谋杀本身的伎俩就变得简单了。在骗术里,有一种很古老的把戏——我想是被称为‘装死囊’的一种小玩意儿——把鸡血或别的动物血装到一个薄膜袋里面,要伪装受伤之前,用力挤压袋子,同时他的同伙提前开一枪空包弹。道格拉斯·查第格在向我们走过来的途中,压破了藏在身体里的袋子,然后进行了逼真的表演。黑格尔早就料到这一切的进展,他要做的就是迅速行动,第一个来到‘尸体’旁边。接着,黑格尔会用一把藏在袖子里的弹簧刀,尽可能真实地制造出一个伤口……” 趁他说话的间歇,我们不由得回想起发生在雪地里的一幕;恐惧又一次笼罩着我们心头。 “接下来,道格拉斯·查第格要保证被刺中时身体一动不动,正当他咬紧牙关迎接那一时刻到来,他的同伙却把弹簧刀收入袖子,将另一把钢制匕首刺入他的心脏……” 查里斯·金斯利微微颤抖,布伦特女士则有些病恹恹的。不过考虑到解谜即将结束,西蒙·亚克还是继续往下说。“两位医生都表示伤口会导致立即死亡,这也使我产生怀疑,为何那个人在临死前能走那么长一段路。当然,这种情况也不无可能,但相对而言,黑格尔在弯腰检查时动手杀人的可能性要高得多。” “但是,”我仍有不同意见,“为什么他还有胆量在你身上故技重施?当你上演了撒鸡血这个诡计之后,他应该知道你已经洞悉一切了。” “那不是鸡血,”西蒙·亚克微笑着纠正道。“我找不到鸡血,只好用番茄酱替代,但是我心里明白黑格尔可能试图取我性命,即使他也知道我可能正是等着他从袖口拿出匕首的那一瞬间来个空手夺白刃。事实上他别无选择。一旦我意识到了这个诡计,我需要做的只是去求证和解释;对查第格衣服上的血迹的分析足可以证明我是对的。他唯一的机会就是赌一赌是他的刀快还是我的手快。幸运的是,他输了,否则你们会亲眼看到第二起不可思义的死亡。” 他说的就好像真的身处绝境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男人的生命不会陷入危机。我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要杀死西蒙·亚克这个男人是不太可能的…… 之后我们就离开了这个位于缅因州的小镇,动身返回稍微暖和一些的曼哈顿郊区。对那栋房子的搜查结果是发现了将近一万美金,这些钱全部都来自被查第格的宗教欺骗的受害者,我们不禁揣测,当黑格尔将刀插入同伙的胸膛时,脑子里翻腾着的一定也是这些花花绿绿的钞票吧。 “还有件事,西蒙,”当火车在新英格兰的夜色中隆隆作响,我又想起了一个问题。“道格拉斯·查第格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十年前的伦敦迷雾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些东西永远都没有答案,”他回答得很简单。“但有些答案不言自明。那本法文小说说明——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这个人的真面目了——在他还很年轻的时候,他就试图让人们以为他是法国人而非英国人。真正的原因我不太清楚,也可能永远都无法了解。但如果一个年轻人曾经在英国最黑暗的那段光景里故意逃脱了兵役,那么他可能不得不为了在退伍军人当道的战后世界里保住自己而想些法子。” “对啊!”我完全同意。“他是个逃脱兵役者;这解释了为什么他的指纹在官方档案或别的地方都找不到!” 但是西蒙·亚克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静静地回答道。“当然可能还有一些其它的解释,但我不打算深究。道格拉斯·查第格已经死了,正如他的前人卡斯帕·郝瑟一样,让一些东西成为无解的谜反而更好,至少在这个世界是如此。” 以后他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hr /> 注释: 地狱主教 <er top">01 弗朗西斯·布莱恩这辈子都是英格兰最臭名昭着的家伙之一,但不同寻常的是历史却将他遗忘了,几乎现今所有的百科全书和教科书都找不到这个名字。 我的工作性质是出版行业,那个冬天我为了某个奇怪使命来到英格兰,主要原因就和这个工作性质有关。这段漫长的旅程结束前,我竟发现自己的生命正受到来自一场四百年前的谋杀的威胁…… 离开伦敦机场的四引擎飞机后听到的第一种声音来自一台小型便携式收音机,里面流泻出格什温的经典音乐“有雾的一天”。那确实是有雾的一天,飞机一度因此而无法降落。他们告诉我这在冬季是非常普通的,我猜是为了安抚我焦躁的情绪。 实际上日历才刚刚翻到十二月;但在伦敦这样一座年平均温度仅为51度的城市里,一过十一月中旬,就已经可以算是冬天了。 如果我打算观光旅行,欣赏依偎在泰晤士河畔的这座城市,我一定会选择比这会儿更好的季节。但此行我是为了公事。这件事最早是因为我自己的提议,但对于行动时间我却没有多大的选择自由。 于是,我来到了雾霭中的伦敦,要和一个女孩见上一面,她的名字挺少见的,叫做瑞恩·理查兹。 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是在一封信的结尾处,这封信一开始被寄到我们报社的伦敦办事处,接着被转送到纽约总社。因为我已经是个快要四十岁的已婚老男人了,因此我压根没去想过这个瑞恩·理查兹小姐可能有多么地年轻,美丽和智慧。事实上她恰好具备这些优点——但这还远远不足以体现她的全部光彩——当她打开位于伦敦郊区的房子的厚厚的橡木门时,我在心里赞叹道。 她身材高挑苗条,像个时尚的模特儿,然而在这鲜亮的外表下,我觉得有些阴暗的东西。“我一直在等你,”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后,她向我表示欢迎。“请进吧。” 她带领我穿过一个狭窄,充满灰尘的大厅,来到一个宽广的房间,这可能是个书房。三面墙上挂满了各种小柄手枪,左轮手枪和全自动手枪。我初步目测了一下,收藏数量接近一百种。 “你的?”我冲着墙壁比划了一下,心想这绝不可能。 “是的,”她的回答大大出乎我意料。“射击是我的爱好。” “有趣的爱好。现在我们来谈谈正事,理查兹小姐……” “叫我瑞恩就好。” “那真是你的名字?读信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化名。” “我是在印度的雨季里出生的,”她向我进行说明。“我的长辈们还真是有那么点幽默感。” 仅从外貌来看,我估计她大约二十七岁,但实际年龄则无从知晓。也许比我的猜测大五岁或者年轻五岁都有可能。她说话时点燃一支烟,烟雾从她的鼻子里缓缓流泄出来。“不过你感兴趣的当然不是我的名字,你是因为那封信才来到这里的。” “没错。如你所说,我们确实对你信中提到的那本书很感兴趣。如果你能更具体地谈谈那本书的话,我将不胜感激。” 她深深地陷入椅子里,开始叙述。她的声音柔和而单调,宛若一条波光粼粼的溪水在这房间里流淌。 “你以前听说过弗朗西斯·布莱恩?这很好!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名字,但你却不同。我最早对布莱恩产生兴趣还是我在你们国家的哥伦比亚大学念书的时候。有一天我读密尔顿的作品,里面提到弗朗西斯·布莱恩这个名字时称他为地狱主教,这个称呼吸引我开始进行调研工作。整个过程非常艰苦和漫长,因为大部分当代历史学家都已经完全忘记了布莱恩这个名字。不过我最终还是有一些收获。” 她停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继续说道。“布莱恩生活在十六世纪前半叶,他是亨利八世的朋友和参谋。同时他也是命运多舛的安妮·博琳的表兄,1536年安妮被判死刑后,他毅然断绝了与她的关系,以维系亨利八世对自己的恩宠。这一举动导致托马斯·克伦维尔评价他为‘地狱主教’,直到死前他都一直背负着这个恶名——不过也有历史学家认为亨利八世才是第一个这么称呼他的人。” “可这和你在信中提到的谜案有何关系?”我不禁问道。 “且听我慢慢道来,1548年詹姆斯·巴特勒——一个爱尔兰人,同时也是第九代欧蒙德伯爵——在拜访伦敦的时候被毒杀了。如果他的遗孀改嫁给敌对阵营,势必会增强敌人对领地的控制权,顾虑于此,一些位高权重之人劝说弗朗西斯·布莱恩向巴特勒的寡妇求婚——为了国家的利益,反正布莱恩自己也刚好是个鳏夫。布莱恩为国完成了这一最后的任务,动身迁往爱尔兰接管领地。之后仅过了两年,他就神秘地死亡了。” “因此你要面对两起神秘的死亡——詹姆斯·巴特勒和布莱恩。” “是的,”她的语气越来越认真,我开始喜欢她了。“现在我的调研取得了一些新的信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别的史学家发现。十七世纪的某年,距这些死亡百年左右,当时出版了一本大块头的书,宣称揭露这些案件的惊人真相。这本书很快就被政府封禁,所有的书都被没收并捣毁。” “既然这样,三百年后的你怎么可能弄到这本书?” 她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对长腿在紧绷的裙褶下快速地摆动。“两周前,我收到一封信,寄信人听说了我正在进行的研究。他承诺以一万英镑的价格卖给我一本禁书。” 我放松身体,吸了一口自己带来的美国香烟。“所以你就想联系一个出版商。你希望我们提供……多少?大约三万美金?提供三万美金,为了一本甚至可能并不存在的书?” “不完全如此。我只是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去见见这个要卖书给我的人。如果我不带上一个能够出得起这笔钱的人一起去,他甚至拒绝接待我。事实上,对一本可能出自博斯韦尔写的书而言,一万英镑根本算不上什么。” 我吐出一口烟雾,叹息道。“如你所说,”我承认。“不管怎么样,还是有必要去和那人谈谈的。”其实,作为一个远渡重洋来到此地的异乡人,我可不想空手而归。但眼下这个理由还是不要让瑞恩·理查兹知道比较好——至少现在不合适。 “好极了,”她说;“那我给他打个电话。” 她拨了一个位于肯辛顿花园街区的号码,“这就是他告诉我他住的地方,”她一边对我解释一边等待电话另一头接通,直到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好,请问是雨果·卡里尔先生吗?我是瑞恩·理查兹。我身边有一位来自美国的朋友,相信您会感兴趣的。今晚能和您约个时间见面吗?噢……好的,那明天早上可以吗?太好了……等我记一下地址……好的,我们早上十点钟左右见。” 她挂上电话,转过身来问我。“他要到明天早上十点以后才能见我们;会不会耽误你的行程?” “这可由不得我了。九点半左右我会准时出现在你这里。” “你真好,”她很开心,一抹微笑停留在她的脸上。“到那时我们一起出发……” 在门口告别后,我便朝旅馆走去。随着夜幕降临,雾气也更加浓重。经过快一小时的跋涉,我终于在滑铁卢大桥附近拦下一辆出租车,跑完了剩下的路程。 回到旅馆房间,我发现脑海里充满了这个名叫瑞恩的女孩的身影。我拿出一本书阅读,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我发现自己正在拿她和我的妻子雪莉进行比较,然后我掏出钱包,盯着雪莉的照片看了好一会儿——那是三年前我们在沙滩边拍摄的。 最后,我怀着纷乱的思绪爬上床,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第二天早晨,阳光明媚,空气中只有一丝淡淡的雾气,这又令我想起昨晚的浓雾。这简直像极了纽约的某个清晨,曼哈顿的大街小巷仿佛一条条弥漫着雾气的河谷。 经过昨晚的教训,我已经知道了瑞恩的住处离伦敦市中心有多远,于是直接叫了部出租车,开往目的地。她在门口迎接我,年轻而冷俊的神采和昨天的印象一致。“请进,”她招呼我。“我正在下面练习射击。你不介意的话,就在一边看看吧。” 我跟着她来到地下室,这儿有一个堆放着沙袋的区域,远端的墙面上排列着靶子,显然这里是她的靶场。她身前有一个放置了许多手枪的架子,我认出其中有美国军用的点四五和点二五小型全自动手枪,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外国手枪。 “这是我的最爱,”她从架子上挑选了一把小型手枪。“点四一弹径的德灵格手枪。进行瞄准!” 她将枪举止齐眼高度,动作之快令我反应不及。随着一声巨响,两根枪管喷出火焰,远处某块靶的靶心在子弹的巨大冲击下飞了出去。 “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射手。” “生活所迫。我在缅甸的时候,赶上日本人入侵;他们把我的家人都杀了。” “很抱歉……” “没关系,都过去了,”她说。“我又回到了令人愉快的古老的英国乡村,这儿的每个人都很正派;战争仿佛已经成为一段非常遥远的回忆。我想我还算幸运,因为我的家人在这里还有一笔财产,结果我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一些愚蠢事业中去了,像寻找失踪手稿之类的。” 她说话的同时,已经将手中的德林格换成一把微型科尔特点二五全自动手枪,对着靶子连射五枪。我们一起走到靶子旁边察看结果:四发子围绕靶心排列;第五发则偏向靶子的一侧。 “这发应该正好命正中心的,”她抱怨道。“那么,差不多是时候去见卡里尔先生了吧?已经快十点了。” 我表示同意后,她将枪一一放好。“晚些时候再来清理——这是这项运动中我唯一不喜欢的部分。对了,我要带着这把德林格;没准什么时候用得着呢。” 她把枪随手放进钱包,我有点儿惊讶。“你有持枪执照吗?” “这儿的警察都不配枪。所以我得自己备着点,否则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我耸了耸肩,跟着她出门。雨果·卡里尔的小型公寓位于伦敦的另一边,瑞恩驾驶着一辆小巧的名爵轿车驶向目的地。这是我第一次乘坐英国车,不过瑞恩的驾驶技术很不错,一路非常顺利。 没过多久,我们的车已经停在距贝斯沃特路不远的一个破败公寓区。“这是他给我的地址;他住在二楼。” 我们沿着昏暗的楼梯走上二楼走廊,借着一颗没有灯罩的灯泡发出的微弱光芒,分辨门牌上的名字。“找到了,”我指着一块门牌。“雨果·卡里尔。” 我敲了几下门,等了一会儿没有人来应门。于是我再度举起手。 “现在才十点零五分,”瑞恩说。“他应该在家的。” “可能还在睡觉吧。”我试着转了一下门把手,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一个条件反射式的动作。门却随之开了,那一刻我已经知道里面可能发生了什么。 尽管如此,我还是被映入眼帘的恐怖画面打个措手不及。正对面的墙壁上钉着一个男人的尸体。他双手伸展,身体呈十字架形态。两只长箭透过手掌钉入墙壁。第三支箭则穿胸而过。 在我身后,瑞恩·理查兹发出一声尖叫…… <er h3">02 房间里挤满了沉默的苏格兰场工作人员,闪光灯卡呲卡呲的声音此起彼伏,也有人挥舞着指纹刷。这已经是我们第十次重复这个故事了,但那个看上去像是负责人的警官却仍在反复确认。 “你以前没见过这个人吗,理查兹小姐?” “没有,”她摇头否认。“我们只在电话中有过交谈。” “你对地上的这个东西有何看法?”他指着地板上的某个标志问道,目击尸体对我们的冲击太大,使我们忽略了现场的其他一些东西。那是一个红色的五芒星图案,就在死者身前的地板上。毫无疑问,这是用死者的血绘制而成…… 我们被带到警局作进一步的笔录,但看上去当局仍然毫无方向。不久我们又被带到另外一个叫做阿什利的警官那里接受询问。 听到这个名字,我脑海里喀嗒一响,仿佛记忆的保险柜被打开一条缝。“阿什利!阿什利警官!”我激动地大叫。“西蒙·亚克向我提起过你。” 阿什利脸上露出警觉神色。“你认识西蒙·亚克?” “我们是老朋友了;好些年前我们在美国认识的。后来,他和我讲过一个发生在德文郡的奇怪事件。” 阿什利看上去变得兴致勃勃起来。“有时候我总觉得那是场噩梦;我甚至怀疑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能遇到一个认识他的人,我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阿什利是个短小精干的男人,说话的声音低沉有力,我对西蒙·亚克讲的那个他们两人在德文郡的大雪中冒险的故事印象深刻。阿什利和西蒙·亚克的描述相当吻合,这也使我意识到雨果·卡利尔的案子只有借助西蒙·亚克的独特能力才能解决。 “你知道西蒙·亚克现在在英格兰吗?”我问。 “完全不知道!他在哪?” “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一个月前离开了纽约。如果我们能找到他,我肯定会对这案子有帮助。” 阿什利警官皱起了眉头。“但他并不是侦探。而且这个案子里也几乎没什么超自然的元素……” “虽然我也不是非常肯定,”我回答道。“但想必你也听说了有人用血在地板上画了一个五芒星的图案。那好像是某个古老的巫术和魔鬼崇拜的图腾吧?” 阿什利一拳重重地捶在桌面上。“我想你说的没错。这样的话,我们可以在报纸上登个故事,引起他的注意,如果他就在这附近的话。” 结束了问话,我们离开新苏格兰场大楼,在十二月的冷冽空气中走向西斯敏斯特大教堂。路过白厅的时候,里面正传来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刻的鼎沸人声。当我们走过两个街区时,报童已经在叫卖着“肯辛顿古怪凶杀”的报纸了。 我们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瑞恩开口问我,“你们俩认识的那个西蒙·亚克到底是谁?他是个大侦探吗?” “不是,”我试图用尽可能便于理解的话向她解释这个传奇人物。“他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智慧的人,一个和耶稣活了一样长时间的人。长久以来,也许是很多个世纪,他一直在世间寻找恶魔,然后与之战斗。” “这……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听起来像个疯子,真有这种人?” 一辆双层巴士呼啸而过,我们向西拐入维多利亚大街。身后传来大本钟午后一点整的钟声。 “不管他是干什么的,总之绝对不是疯子,”我向她说明。“事实上,圣日尔曼公爵号称活了四千多年,这可能是真的。同时,德国心理学家帕拉塞瑟斯曾经被认为和撒旦进行过肉体上的搏斗。这样看来,西蒙·亚克的经历和他们比起来,也就没什么荒诞不经之处了。” “那他到底是谁?从哪里来?” “这一点没人知道。我个人的猜测他在公元纪年的头几个世纪起就是古埃及的一名神父;但他很少提起自己的往昔。尽管如此,他有一次告诉我他私底下认识圣奥古斯丁——这意味着他至少活了一千五百年。” 听到这些,瑞恩笑了,她伸出手挽住我的胳膊。“我一开始相信你是认真的,可你只不过想逗我玩。” “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你得带我认识这个人,我要亲眼看到才相信。在印度,我体会到大千世界的无奇不有,但一个活了一千五百年的人,打死我也不信。” 迎面忽然吹来一阵凉风,瑞恩的身体靠得更紧了。“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外面太冷了。”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去找到卡利尔要出售的那本书,”我分析道。“如果这本书是谋杀的诱因,那显然会是很有价值的线索。” 仿佛嗅到了某种危险的味道,她看上去开始兴奋起来。“这么说你真的认为这本书和谋杀之间存在某种联系?” “完全可能。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要是搜寻一下就好了。” “别担心,如果那本书在的话,警察也能找到的,”她回答。“那种早期的超大开本,连一幅画的后面都藏不下。” “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有点古怪,如果这真的是三百年前被销毁的书,那卡利尔怎么会有一本呢。或许这根本是个骗局。” “我也有点怀疑,”她说。“他看起来只对能拿到多少钱感兴趣。” 说话间,我们来到维多利亚车站,当下便决定直接坐计程车回瑞恩的住处,至于瑞恩停在肯辛顿案发公寓那边的名爵车,则可以改天再回来取。尽管搭乘计程车,但这个时段路况不佳,到家已将近两点了。 “等我先查看一下信箱,”她说。“看看有什么……”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住,同时撕开手中的一个信封。信封上的字迹及其潦草,像是匆忙间写就。 “嘿!”她惊叫道。“是卡利尔写过来的。” “真的?给我看看!”我从她颤抖的手中一把抓过那封信读起来: 明天,等你们过来的时候,我可能已经死了。如果他们抢先一步找到我的话,我所能做的只是假装答应他们保守秘密。你要的那本书名叫《撒旦的崇拜》,记录着十六和十七世纪的各种犯罪纪录,以及被禁止的恶魔崇拜仪式。全伦敦仅存的一本目前位于卡拉修街六十五号的一栋老房子里,蓝猪酒吧的后面。那里有一个曾被用于躲避伊丽莎白时期迫害天主教的小窝,许多神父在那个房间住过。书就在房间里,但现在我还没拿到钱,所以具体的位置请恕我暂时保密。希望我的担忧只是多余。 瑞恩隔着我的肩膀看着信的内容,看完后她说,“恶魔崇拜到底是什么东西?这和弗朗西斯·布莱恩又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瑞恩。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尽快联系上西蒙·亚克。” “也许如你所说,这一切都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我愁眉不展地摇了摇头。“他看起来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我并不是说一个这样的人不会刷诈——但他被谋杀这一事实好像已经为他的清白正名了。事实上,他属于那种我希望在有生之年能见上一面的人。” 她点燃一支烟,把信丢在桌上。“我是这种人吗?” 我讶异地抬起头看她,但她已经到厨房去取饮料了。我把这个问题抛在一边,继续说道,“我们最好去他信中提到的这个地方一探究竟。运气好的话,没准能找到那本书。” 她拿着两个高脚杯回到我身旁。“我开始怀疑这一切的奔波劳碌是否有意义。不管怎么说,尸体上的三支箭仿佛深深插在我心中似的,我们得尽快了解这件事。” “这段经历确实够奇怪的,”我啜了一口杯子里的液体。“嘿,真好喝,是什么饮料?” “这是我的小秘密,”她笑着带过我的问题;“这儿需要一点音乐。” “我已经结婚了,希望你明白,”我试着轻松地说出这句话,但没有成功。 她朝我走来,后方的收音机里播放着曼陀瓦尼的轻音乐,窗外的马路上传来过往车辆的噪音。第一眼见到她时的感觉,此刻又涌上心头。 我努力想着关于雪莉的点点滴滴,还有我们位于西切斯特的小屋;但这些影像渐渐消失在我眼前,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日已西下,夜幕降临,我们离开屋子前往卡拉修街的那个地址。在渐渐浓重的夜色里,偶尔有一只不知是蝙蝠还是沙鸥的飞行物至上俯冲而下。我仅能判断出,这是一个会动的生活在高处那片黑暗中的生物,我希望自己也能在黑暗中栖息一会儿。 “那地方不算远,”这是平凡无奇的一句话,但瑞恩的声音却让我感到其中隐藏的亲密感。“我们可以沿着河一直走。” 泰晤士河蜿蜒曲折,流入没有尽头的海洋,我们沿着河岸向前走,整个伦敦仿佛已陷入安睡,尽管此刻还不算太晚。这个城市似乎只剩下我们两人,没有拥挤的人流,没有文明世界的嘈杂。 我停下脚步点燃一支烟,正在这时,我看到两个扑向我们的人影。“瑞恩!”我大叫道。“小心!” 她快速地一闪,但第一个男人的木棒还是击中了她的肩膀。我朝那个人猛撞过去,结果我们两人都倒在了地上。我想寻找第二个袭击者的位置,但地上这家伙却缠住我不放。 最后我终于挣脱开来,抓着瑞恩的手。“快跑,”我一边喊,一边拉着她跑下通往河边的石阶。 身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走到最后一级台阶时,我感到喉咙被冰冷的金属抵住了。抓住瑞恩的手不自觉地松开,我趄趔着向后倒去,头顶上方露出袭击者的彪悍身影。我试图挣脱那充满杀意的长条状金属,但接着我发现有一只手离开了我的喉部,一枚闪着寒光的匕首露了出来。 “去死吧,混蛋,”黑影挤出刺耳的声音,我感到下一秒必死无疑。但就在那时,耳边传来一声巨响,黑影的脸看上去从我眼前慢慢地飞走了。临死前,他的手还抓着我的脖子。瑞恩手中稳稳握着一支德林格手枪,枪口还冒着一丝烟。 “我不想杀死他的,”她哭着说道;“但没有时间瞄准了。” “别管这个了,还有一个家伙呢?” “在上面!”她指着阶梯的顶部,在黑色的背景下,能够分辨出第二个刺客的轮廓。 “快趴下!他有枪!”枪声响起的同时,我拉着瑞恩倒在地上。 “是点四五口径的,”她剧烈地喘着气。“我的枪没子弹了。” 我有些心寒地望着几英尺外黑漆漆的河水。“你会游泳吗?” “会一点,但走水路不会有好结果的。” “没办法了,只能试试这条路。快!”我们迅速地向河边移动,对方立刻发现了,然后朝我们开了第二枪。 奇怪的是,枪响后他突然显得有些站立不稳,此时我第一次发现他身后的黑暗里还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手枪从他手中滑落,掉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紧接着他整个人划出一道优美弧线,摔落在河岸边沿后,坠入漆黑的河中。 我们怔立在原地,望着那个模糊的影子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终于我认出那是高大魁梧的西蒙·亚克…… <er h3">03 “西蒙!你真是来得太及时了。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他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回答道:“山人自有妙计。我看你们已经搞定了一个家伙了啊!” 我们望着被瑞恩的手枪打死的男人满是鲜血的脸。“运气不错,”我说。“多亏有瑞恩·理查兹这样不凡的女孩和她精准的枪法。” 西蒙·亚克朝她打了个简单的招呼,接着俯身察看尸体。“你们觉得这和昨天晚上雨果·卡里尔德谋杀案有关吗?”他问我们。 “不知道,”我回答,“不过今天中午瑞恩收到一封卡里尔的信。他告诉我们一个藏物的酒吧,我们正要过去。” “藏东西的酒吧,”他喃喃地重复道,好像忽然很有兴趣。“是什么东西?” “一本书,”我告诉他。“书名是《撒旦的崇拜》,创作于十七世纪,但当时政府颁布禁令,将这些书全部毁去。据说这本书解释了公元1548年詹姆斯·巴特勒谋杀案以及两年后弗朗西斯·布莱恩的神秘死亡事件。” “弗朗西斯·布莱恩,”西蒙·亚克自言自语道。“地狱主教……” “你听说过他,”瑞恩显得很惊奇。 “是的……” 西蒙·亚克还是老样子,和我好几个月前在美国见到时一样,他说的一些话有时能让听者产生好奇。这时候,我猜想他私底下一定认识弗朗西斯·布莱恩,也许在那黑暗而遥远的过去。 “你的老朋友阿什利现在负责这个案子,”我告诉他。 “我在报纸上看到他的名字了;他是个不错的家伙。我打电话跟他汇报一下这儿发生的事。然后我们继续前往那个藏东西的酒吧。” “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瑞恩问。 “当然。撒旦的崇拜是一本非同寻常的书。如果现世还有孤本残留,我想看一看。” 我们沿着河岸边的阶梯向上爬,不远处有一辆警车正向我们驶来,很显然是附近居民听到异响报警了。 “西蒙,你真的认为这个什么魔鬼崇拜和卡里尔的谋杀案有关吗?” 他凝望着河的对面,犹如望着远方只有他能看到的东西,然后他回答道。 “公元1100年,威廉二世国王在新森林被一支箭杀死。他的死亡亦是恶魔崇拜者们的膜拜仪式的牺牲品之一。时至今日,仍有人在膜拜与杀戮,和以前大同小异。” 他的话令我浑身发冷,于是我用手围住瑞恩纤细的肩膀。这时警察已经来到我们身边,西蒙简要向他们叙述了发生的事,他叙事的方式,不知为何总能使别人信任所述的内容。他给阿什利警官留了一个口信,然后我们就离开了那里。 “我想我们下一站应该是去那个酒吧,”他说。“你们认识路吗?” 瑞恩点了点头,带着我们走进一条漆黑的小巷,泰晤士河已经看不见了。“有你们两个强悍的保镖,我现在安心多了。”她说。 “因为我担心那帮家伙还会来找麻烦,”西蒙·亚克安慰道。“他们一定是从雨果·卡里尔那儿得知他把信寄给了你。” 一层淡淡的雾气渐渐笼罩在街道上,我怀疑我们会这样走进一个迷蒙的世界。“难道这里的雾从来都不散的吗?”我有些不满。 “现在就是起雾的季节,”西蒙·亚克说。“在我漫长的记忆里,十二月的伦敦向来如此。秋天的情况还更加严重。” 不久我们就到了卡拉修街,雾影蒙蒙中,能隐约分辨出蓝猪的招牌,“乔治五世陛下御笔钦点”。周遭破败不堪,也许三十年前,有乔治国王庇护的时候会是另一番好光景。眼前的房屋急需一个粉刷匠,我不禁想到如果有一些美国的老式霓虹灯映衬,这块摇摆不停的招牌会更加惹眼。 酒吧内,一看即知是熟客的人们坐在吧台前,我们推门进入时,许多目光齐齐转过来,仿佛期待着能在今夜结识新的酒伴。瑞恩是现场唯一的女性,不过那些人似乎都不以为意。因为在座的每个人看起来喝的都是啤酒,于是我们也点了三杯,找了张桌子坐下。 坐了一会儿,西蒙·亚克认准了一个矮个子的秃头男子就是这家店的老板,于是他起身走过去搭讪。“对不起,先生,我是第一次来你们国家……” “喔,”矮个子男人说。“外国人?我们蓝猪酒吧很高兴有机会招待各国朋友,先生。我叫乔治·克瑞干。我是这儿的老板。” “很高兴认识你,克瑞干先生。我叫西蒙·亚克,这二位是我朋友。我们听说这桩建筑的后半部分可以追溯到十七世纪,对此我们很想一探究竟。” “乐意效劳,”克瑞干笑着说。“您说的没错,先生,如今这里只剩下这栋老房子,经历了漫长岁月,仍保留着当时的风貌。想必您也知道,公元1666年那场可怕的大火,整个镇子几乎都付之一炬。”他言语间透露出的恐惧仿佛当年那场灾难的亲历者一样。 “我们还听说,”西蒙·亚克不为所动,继续道,“此地有一个供天主教神父躲避迫害的房间。” “您知道的真清楚,先生——古老的地方都会有一些古老的故事。跟我来,我带你们到后面去看看。” 我们跟着克瑞干,经过一条散发着霉味的走廊,来到酒吧的后方。后屋很明显比前面的酒吧古老得多,他在一扇门前停下来把锁打开,接着替我们推开门。“我自己也有好几个月没进来了,”他告诉我们。“稍等一会儿,我去取些蜡烛。” “没有电灯吗?”瑞恩显得有些吃惊。 “这屋子没有,小姐;我们从来都不用,所以根本没铺线。” 他回来时,手上高举着一个多枝烛台。在他的带领下,我们鱼贯而入。与其说这是一个房间,还不如说是个二十英尺见方的密闭空间,除了我们进来的门,连个窗户也没有。空气中充斥着因年代久远而特有的霉味,也许我们现在呼吸的空气还是好几百年前的呢!墙壁上可见发着迷人色泽的墙纸,仿佛完全不会褪色似的。室内唯一的摆设是一个大型石雕桌,长约十英尺,靠墙而立。桌子上铺着报纸,显然是为了保护桌面的光洁。 克瑞干滔滔不绝地向我们介绍这个房间的历史,从教会的避难所一直到享有皇室的庇护,这是很长的一段时期,但西蒙·亚克看起来兴趣缺缺的样子,倒是那张很有年头的桌子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他将桌上覆满灰尘的报纸拨开,我发现那是四周前的报纸了。桌子的侧面露出了一个浅浅的抽屉,西蒙露出一抹微笑,但当他发现抽屉里面什么也没有的时候,笑容立刻消失了。 与此同时,我踱至一面墙跟前,试图辨认因褪色而显得模糊不清的图案。但这些墙纸的设计者在构思时,似乎毫无目的,怪异的图案令人想起十七世纪的英格兰。 西蒙·亚克这会儿跪在地上检查桌子的底部;克瑞干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什么也没说。瑞恩被他拖到房间一角,继续着他的英格兰简史。“小姐,听我说,乔治三世本人也曾莅临敝店,那是他当权的最后几年。当时人们传言他已经疯了,不过我个人觉得他看上去非常友好。我的曾祖父在我很小的时候告诉我当年的故事……” “抱歉打断一下,”西蒙·亚克在旁插嘴,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如果这个房间曾经作为教会的避难所,应该不止一个出口才对,你能告诉我们别的密道在哪里吗?” 克瑞干二话不说,好像早有准备似的将我们带到房间的其中一个角落。“就是这里,”他猛地一拉某个嵌在地板上的金属暗环。一扇用润滑油悉心保养的机关门从地板上升起,下面是望不到底的黑暗。 “这是通往地窖的,”克瑞干解释道。“我甚至已经不在里面储藏任何东西了,老鼠太多。”他把蜡烛放低一些,这样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地窖空空如也。 “非常感谢你的介绍,”西蒙说。“我想该看的我们都已经看过了。” 老板最后一个出来,他将门锁好,我们一起回到喧闹的酒吧内。“再喝一杯吧,我请客,”他邀请道。“本店随时恭候大驾光临。” “谢谢您,”瑞恩回答。“后会有期。” 很快我们就踏上了归途,穿越层层迷雾,向瑞恩家进发。离开蓝猪酒吧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我问西蒙,“你有什么想法?那本书藏在哪儿?” “已经有不少头绪了,”他告诉我们;“我连桌上的那个奇怪污痕都有很明确的想法。” “污痕?”我感到很意外。“我什么也没看到啊。” 西蒙·亚克模糊地哼了一声。“不管怎样,摆在我们面前的除了地狱主教之谜,还有很多其他问题。可以肯定的是,卡利尔的死和这本失踪的书有重要关联。” 回到瑞恩家的时候,雾愈发地浓了,视野范围只有五十码。我们跟着瑞恩进入温暖的室内,在她的提议下,我们煮了些咖啡,随后在壁炉边安顿下来。 我朝壁炉里扔了几根圆木,不久整个屋子就被跳动的火苗映得充满生气。西蒙·亚克靠在椅子里,闭着眼睛开始发言。 “仅仅因为在堂姐安妮·博琳最需要他的时候绝情离去,大多数史书就将独眼弗朗西斯·布莱恩称为地狱主教,不过看起来可能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原因未被提及。有一段时期,巫术崇拜和黑魔法在英格兰泛滥,怀疑布莱恩也参与其中的猜测应该不会太离谱。我想和其他原因相比,这才是他得名地狱主教的主因。” 瑞恩端来了冒着热气的咖啡给我们。“那又该如何解释1548年詹姆斯·巴特勒的谋杀案?两年后布莱恩自己的神秘死亡也是个迷。” “有两种可能的真相。布莱恩毒死了詹姆斯·巴特勒,为了夺得他的妻子乔安。之后,她发现了这一切,便亲手处罚了当年杀害自己丈夫的凶手。” 瑞恩啜饮着咖啡,然后点了一支烟。“我猜你的另一种解答是乔安杀了她的两任丈夫。” 西蒙·亚克笑着点了点头。“被你说中了。”接下来,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他补充道,“我只是很遗憾与地狱主教缘悭一面……” 闻言瑞恩向我投来不可思议的一瞥,但我对西蒙·亚克说的话早就习以为常了。我没有理会瑞恩,而是直接问道,“你真的认为这本叫作撒旦崇拜的书与布莱恩有关系吗?” “很有可能,否则当时的政府不会把这本书禁掉;关于恶魔崇拜之类的书籍还是很普遍的。从书的尺寸来看,我想其中一定还有大幅的插图。” 我们继续着这个话题,但不久随着午夜降临,西蒙·亚克起身离去,他答应明早给我们电话。“最好睡一会儿,”他提醒我。“明天也许会是漫长的一天。” “为什么?” “因为明晚是满月,”完这句话,西蒙·亚克转身消失在茫茫雾海中。 我怀着疑惑的心情回到瑞恩的客厅。我看了一下日历,发现明晚确实是满月。“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瑞恩问我。 “不知道。不过现在不妨忘记这些费解的事情吧。”我朝瑞恩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是不是连你在纽约的妻子也一起忘掉?” 我没有回答,而是把她的手拉过来。壁炉里的火光在墙上投下两个缠在一起的身影…… <er h3">04 第二天上午,西蒙·亚克出现在我的旅馆房间里,让我感到惊奇的是阿什利警官和他在一起。“早上好,”我说。“什么风把你也吹来了?” “一言难尽,西蒙告诉我很多事,”阿什利说。“昨晚上你们可没闲着啊,听说还击毙了谋杀未遂的凶手?” “能活着真是太幸运了,”我说。“多亏西蒙昨晚及时赶到。” “他告诉我了。根据他的意见,我们还调查了两名死者的身份,发现他们是蓝猪酒吧的常客。” “这倒有趣,”我点了今天的第一支烟。“看来那个地方有猫腻。” 西蒙·亚克咯咯地笑了起来。“都到这地步了,你的结论还是如此保守。如果你的观察力稍微强一点,相信此刻早已对蓝猪和吧间后那个神秘小房间得出和我一致的判断了。” “你的结论是什么?”我想他应该已经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阿什利警官了。 “我确信蓝猪酒吧后方的那个房间里正在举行一场黑色弥撒(Black Mass)和其它一些撒旦崇拜的仪式。我更加确信的是,今天晚上,那里还会举行一个组织内部会议。” “我确实感觉那个房间有些蹊跷,可是西蒙,你说的这些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听上去是,但西蒙已经使我信服了这些判断,”阿什利中气十足的声音还是那么令我吃惊。“或许你也该听听这整桩事件的来龙去脉。” 我叹了口气,坐回椅子。“好吧,西蒙,请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雨果·卡里尔被箭刺死的案件现场更像是某种仪式,”他开始论述。“正如我之前告诉过你的,这种手法和以前的恶魔祭拜仪式颇为类似。你和瑞恩的遇袭则证明卡里尔对那本书的了解为他招来了杀身之祸,那些人生怕他已将藏书的场所告诉了你们。因此我们知道,这本书或这本书的藏匿处,抑或这二者共同构成了对那些人的威胁。” “这些我都没有异议,”我承认道。“但你是如何将这次的事件和蓝猪联系起来的?” “第一,暗袭者是蓝猪的常客。第二,卡里尔告诉你们的地点就在蓝猪。第三,乔治·克瑞干昨天晚上对我们撒谎了。” “撒谎?什么谎?” “他一方面说自己从未在地窖里储藏东西,一方面我们却看到暗门很好地用润滑油保养着。他一方面声称自己好几个月没进过那个房间,可一方面我们却看到盖着桌子的报纸是四周前的。” “这么说他确实是说谎了。但这也不一定说明那里在举行恶魔崇拜式啊。没准只是几个朋友的一场牌局。” 西蒙·亚克再次闭上了眼睛。“桌面上的污痕是血迹,”他的语调非常平静。“恐怕那张桌子是被作为祭坛而使用的,至于祭品,可能是动物——也可能是人……” 我们三人暂时陷入沉默。对我而言,很难相信在二十世纪的现代伦敦会发生这样的事。但另一方面,和西蒙·亚克相处的这些日子使我明白,世上有太多超出常人理解范围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着。似乎一直都有一个区别于现世的异次元邪恶世界和这个地球一同运转,偶尔有一两抹恐怖的光景从中泄露出来。 “但为什么呢?”我问道。“那么多地方,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破旧的蓝猪酒吧?” “因为那里曾经是一个神父避难所,曾经有真实的安息日仪式在那里举行过,虽然教堂是最好的选择,但退而求其次的话,这个酒吧是个很好的选择。而且现存唯一一本撒旦崇拜也存放在那里。” “太可怕了……”阿什利警官喃喃自语。“请告诉我们你是怎么知道他们今晚的计划的。” “月圆之夜通常有很多事发生。恶魔崇拜的教徒们不一定非得在月圆之夜举行仪式,但当我注意到桌上的报纸日期时,我发现四周之前的那一天正是上个月月圆的第一天——我猜这就是他们上一次会议的日子。所以当月亮再次变圆的时候,我相信会议将再次开始。” 阿什利闻言立即起身。“我这就下达命令,我的人随时听你调遣,西蒙。从上次和你共事以来,我就深信你的判断总是正确无误的。” 我点了第二支烟,因为没吃早饭,肚子开始发出抗议。“私人住所举行的宗教集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认为属于违法的?”我问阿什利。 他好像有些愠怒。“这可不是什么宗教;难道你忘了那个被三支箭钉在墙上的可怜家伙吗?” “也许有那么一会儿吧……”我不得不承认,同时感到有些受挫。“那么——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今晚早些时候,警官和他的人会把现场包围起来,等我发出信号就行动,”西蒙·亚克向我解释。“我本人则会潜入那道暗门下的地窖,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 “我可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我态度鲜明。“就算你要直接面对撒旦,我也愿意在你身边。” 阿什利叹了口气。“你们俩准是疯了,潜入那种仪式的现场可不是闹着玩的,但我明白在此和西蒙争执是徒劳的,祝你们好运。” “虽然我胸有成竹,”西蒙说,“但最好还是能弄把枪。你能从瑞恩那儿借到吗?” “没问题。” “下次别在我面前说这些,”阿什利很不开心地嘟囔。“在伦敦,警察都很难获得持枪许可。” “抱歉,不过今晚你的人还是带上家伙比较好,”西蒙·亚克说。“这些人和疯子没什么两样,无一例外;要是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后来他们俩离开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思绪万千:接下来的夜晚会发生些什么?瑞恩在干什么?我在西切斯特的家和等待我的妻子雪莉还好吗?我第一次有了“也许再也回不去了”这样的念头…… 出租车载着我穿过皮卡迪利广场,路边的霓虹灯都熄灭了,白天这里可是格登和瑞格力打得不易热乎的商战场。不久之后,我回到了瑞恩位于郊区的家。“真高兴又看到你,”她在门口迎接我的归来。“昨晚睡得好吗?” “非常好。”我扼要地复述了西蒙·亚克的结论。“跟你借支枪,明天还你,应该没问题吧?” “当然,”她带着我来到陈列柜前。“看中哪支?” “干军警时我用点四五的。别的可能使不顺手,我还是从点四五里挑一把好了。” 她递给我一把厚重而冰冷的武器以及一盒子弹,弹夹是空的。我将子弹一一填入弹夹,一共七颗,然后塞进枪托。“谢谢了,瑞恩。明早我会完璧归赵的。” “我要和你一起去,”她突然说。“干坐在这儿会让我疯掉的。” “抱歉,那是不可能的。我和西蒙要去也费了很大功夫说服阿什利,但事情一旦搞定我可以马上打电话给你。” “这是一个承诺吗?” “是承诺。”我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唇,走上外面的街道。口袋里的手枪下坠感强烈。 我抽时间给纽约办公室发了电报,表示今晚我会拿到那本书,这次旅程就将告一段落。然后我在伦敦市中心找了一间不好不坏的酒吧,在那里思绪空白地度过了后半个下午。 回到旅馆,我发现了一封航空信,是雪莉寄过来的。我径直把信丢在床上。 一瞬间,我脑海里闪过“今晚的蓝猪之行会让我的烦恼一了百了”这样的念头。 因为我发现我真的爱上了瑞恩·理查兹…… 进入蓝猪酒吧的地下室并没花太多功夫,我们轻易地找到通往地窖的门,然后躲在地上那扇暗门后面。 我掏出点四五手枪,把一颗子弹上了膛。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 过了不久,腕表走到了11点30分,正当我就要失去耐心时,我们听到头顶传来一些声响。几乎与此同时,有人进入地窖。 我们藏身在一些已发霉的箱子堆后面,看着一些男人和几个女人通过暗门进入这个空间。最后,上面的屋子传来的声音显示仪式已经开始,我和西蒙又回到之前位于机关门后的位置。 西蒙·亚克把门推开一英寸左右,透过这道缝隙,我看到了一幕永生难忘的景象。那个长桌后,是乔治·卡里干身着白色长袍的身影,他双臂高举,指向天花板。桌子的两端燃烧着几十支黑色蜡烛,跳动的火焰照耀着二十几个跪在地上的男女信徒身上,他们几乎把那个小房间给塞满了。 色泽明亮的墙纸被挂在墙上的蛇怪和其他怪兽的图案遮住,卡里干身后是一尊远古神朱庇特的塑像。“耶稣死后异教徒举起的就是这个像,”西蒙·亚克小声说道。“我们正身处邪恶的漩涡中心。” “那还等什么?”我问。“冲上去把他们抓个正着。” “耐心一点。好戏才刚刚开始。” 跪在地上的信徒们,开始前后摇晃身体,仿佛受到了某种致幻剂的作用。圣歌在他们中间低声吟响。 “真恐怖,”我半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西蒙·亚克将机关门轻轻恢复原状,压低声音说,“说真的,头顶上的邪恶仪式也许还不及你自己心中的恶魔作祟。” “什么?”我低声回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谁又敢说通奸之罪轻于恶魔崇拜之罪?”他平静地说。“他们都是撒旦的杰作。” “你疯了吗,西蒙?现在给我上道义课可不合时宜!” “亲爱的朋友,只要发现恶的存在,任何时候都是合适的。我为了寻找恶魔而来,此刻我居然在一个最不可能的地方发现了它——就在你心中!” 上面圣歌的声音越来越响,混合着西蒙·亚克的控诉重重地敲打着我的鼓膜。“不……”我发出痛苦的低喃。“不……” “离开这个女人,回到雪莉身边去,趁现在为时未晚。” “我……”圣歌突然由吟诵转为大声地喊叫,接着是一阵骚动。我抬起机关门,看到了令人意外的一幕。“是瑞恩!他们抓住她了!” 西蒙·亚克就在我身旁,他也和我一样,看到了被两个大汉架着的瑞恩。“她准是悄悄溜进来后,被卡里干认出来了。这个小蠢货!” 卡里干拿着写满杀意的弓和箭,他右手拉弦,颤动的箭头闪着寒光,瞄准了挣扎不已的瑞恩。 我不再犹豫,左手一把推开暗门,右手的点四五已经就位。 乔治·卡里干半转身,满脸惊讶地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下一秒,子弹已经穿过他的肩膀。 接着,现场陷入混乱…… 幸好阿什利警官和他的弟兄们及时赶到,我从人群里挤出来的时候,袖子只剩下一半,鼻子不停地流着血。我的子弹完全击碎了卡里干的肩部,救护车抵达时,他已经失去了知觉。他的追随者们也很快地被包围起来,并被一一带走,房里只剩下四个人:西蒙和阿什利警官,还有我和瑞恩。 “那把弓箭足以证明这帮人和卡里尔的谋杀脱不了干系,”阿什利说。“我现在只希望报纸不要缠着我们的理查兹小姐,添油加醋是他们的拿手活,在他们笔下,你一定会作为祭品,被一丝不挂地牺牲在祭坛之上的!” “能活着真是谢天谢地,”瑞恩说。“我并不担心报纸上怎么评论。当那支箭对着我的胸口时,我脑海里只有卡里尔被钉在墙上的惨状。” “你欠你朋友们一个天大的人情了。”阿什利说。 “我知道。现在我只希望西蒙能告诉我们那本书藏在哪里,这样我们就能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对啊,西蒙,”我也开始迫不及待起来。“那本唯一幸存下来的撒旦崇拜之书在哪里?” 他一边叹气一边绕着房间走了一圈,房间里已经被一些警方的可携式聚光灯照得亮堂许多。“我的朋友们啊,它一直就放在它本来的位置;从一开始,这个事实就很明显地摆在眼前。毕竟,如果这本书能够被轻而易举地转移到一个新的地方,还有什么必要除掉卡里尔灭口呢?” “有道理,为什么不换一个地方呢?”我顺着西蒙的话问。 “因为没有办法换地方;因为它就是这个屋子的一部分,因此没有办法处理或转移。” 我们环视周围,长桌,墙上的恶魔挂图,朱庇特塑像,但什么也没发现。 “在哪里啊?”瑞恩忍不住问道。 西蒙·亚克闭上眼睛。“在十七世纪,若是一本书被政府审查禁止,不一定会采取焚毁的处理方式。如果这本书的尺寸比较大,例如早期的某些对开本,它的书页会制作为墙纸的一部分……” “墙纸!” “没错。字迹被浓墨重彩的墙纸颜色覆盖起来了。瞧,”他沿着色彩斑斓的墙壁绕行,“这就是最后一本撒旦崇拜,以及藏在书里的地狱主教的秘密……” 一切都过去了,离开现场时已经很晚了,我和瑞恩·理查兹步入伦敦清冷早晨的雾霭中…… “我会立即着手让大学实验室对这些墙纸进行分析,”她说,“不过还原本来的字迹可能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我了解其中的不易,”我说,“不过现在看起来,几天前还那么重要的使命,如今已经无关紧要了。布莱恩是不是凶手,又或者,他是不是那位凶手妻子手下的第二个亡魂,我们已经没有必要去关注了。对他的惩罚,已经在很久以前的某个冥冥中兑现了。” “也许吧,”她勉强同意道。“只是没想到会死这么多人,这真是太糟了。” 我们继续往前走,四下陷入短暂的寂静,我开口说道:“我说,还有我们之间的事……” “嗯,我明白……” “西蒙·亚克今晚和我谈过了,就在我们埋伏在地下室的时候。” “他是个真男人,对吗?” “是的,我觉得是。” “代我向你妻子问好。” “好,”我答应了,但我们彼此都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那么,再见……” “再见,瑞恩……” 我望着她,望着她渐渐没入晨雾中的背影。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了,终于转身离开。 回到旅馆的房间,雪莉寄来的航空信仍然静静地躺在床上;我撕开信封,挑了张椅子,开始阅读…… <hr /> 注释: 罪者之剑 <er top">01 在开始叙述这个发生在圣玛塔村的故事之前,促使我和西蒙·亚克来到此地的某个神圣光荣的使命本身已可洋洋洒洒说上一段。而且这个使命在此次事件里将会扮演相当重要的角色,因此我决定就从此开始记叙。或许以哈登神父的故事来开场能够暂时平复即将跃然纸上的恐怖。又或许,圣玛塔村的美景能冲散脑海里的阴霾记忆,那是坐落在群山中的一颗无主宝石,我初次见到它的时候,位于峡谷底部的村庄正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 圣玛塔村住着约五六十人,村庄地处科罗拉多和新墨西哥州界接壤处,位于奎斯塔(新墨西哥州北部地区)北部和安东尼托东部——更准确地说,是位于桑克累得克利斯托山脉崎岖的山脚下(美国落基山脉的一个支脉,在科罗拉多州及新墨西哥州境内,最高峰为Blanca Peak)。从纽约出发前往圣玛塔,我们搭乘飞机,火车,汽车,一共花了两天时间,好歹终于平安抵达。到达目的地后,我们从巴士下来,正是清晨时分,司机用怪怪的眼光打量了我们后,驾车扬长而去。 “这就是圣玛塔了,”我说道,温暖而干燥的沙漠地区空气沁入心脾。“我们要找的神父在哪里?” 西蒙·亚克对着朝阳蹙眉。“那下面有个教堂,像是过去好时光的纪念堂。差点以为这是沙漠里冒出来的绿洲呢。也许能在那找到哈登神父。” 这是个明显保留着西班牙风格的石制建筑,也是街道上唯一的建筑,在攀山越岭之前,这儿是最后一个可供休息之处。当我们走近时,有些村民从教堂里鱼贯而出,在结束了晨会后,一天的工作即将开始。在这极北之地居然有这么多墨西哥人,这着实令我意外,结果哈登神父又让我吃了一惊,他面颊红润,精神矍铄,也许某个芝加哥的壮丽辉煌的大教堂会更适合他。 “哈登神父?我是西蒙·亚克……” “很高兴你能来,”他说,我觉得他的高兴是发自内心的。他身上有种平易的气质,即使是初次见面的人也仿佛一下子成为交往已久的老友。 “这是我朋友,”西蒙向他介绍我。“他是纽约的一个出版商,有时陪我瞎转。他有个计划要帮我写传记——不过肯定遥遥无期。” 闻言,神父连上划过一道怀疑的神色。“希望您是个能值得信赖之人,”他平静地说。“我要讲的这个故事可不是那种能够写在书里面的。” “您尽可放心,”我说。“即使要写,我也会采用化名人物和地点。” “您的教堂令人赞叹,”西蒙说。“对于这么个小村庄来说,它可算是个华丽的庞然大物了。” “谢谢,”哈登神父感激地笑了。“我试着把它打理好,敝帚自珍嘛。以前这个老教堂人气很旺,所以主教认为有必要在圣玛塔安设一位神父。当然还有些别的原因。” “哦?”西蒙说。“别的什么原因?” “其中一个,你可能在旅途中遇到过——一个叫做绿洲的酒吧。这个酒吧虽然才开业一年,但已经危害方圆百里。另一个原因……和山上的一些东西有关,不过现在我们不必为此费心。” “如您在信中所说,您对我的工作有耳闻,”西蒙急于将话题导入正题。 神父向后靠在椅子上,用被太阳晒黑的手挠着浓密的黑发。“我在西弗吉尼亚的圣约翰基督修道院有一个哥哥。他告诉我前些年你帮了他一个大忙。” “哦,没错,”西蒙点了点头。“一个恶魔附身事件。有趣的现象,但不管怎么说可算是个悲剧。” 哈登神父接着说。“我哥哥对你评价很高,于是麻烦找上我时,我头一个就想到了你。我去找了主教,他同意我向你求助。” “真是受宠若惊,连你们主教都知道我。” “您太谦虚了,亚克先生。现今还有几个人身体力行地和恶魔正面交锋啊?据我所知,您本人也曾是个牧师?” 这个词西蒙以前从来没说过。于是他用一个不耐烦的手势带过这个问题。“很久以前在埃及,我主持过当地的基督徒仪式。不过神父,还是让我们直接切入本次事件的重点吧……” “恐怕我的问题说起来简单,解决起来难。我发现我好像不知何时拥有了和死者对话的能力。简单来说,我是个灵媒……”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面色没有丝毫起伏。而在正常情况下,这番话的冲击无异于击出一支再见全垒打或是星期日报纸的特大专版报道。他还是那样友善地微笑着,空气里充满了春天的温暖,我却感到微微战栗。 “一个灵媒?”西蒙·亚克缓缓地重复这个名词。“这个词都快老掉牙了。从一个神父嘴里说出来还真是有些奇怪——一个和福克斯姐妹(在1848年纽约西部的ie Fox姐妹开始了想象中的和鬼魂对话的招魂术者。这对姐妹,利用一种拙劣的降神会,向灵魂问问题,而灵魂会利用神秘的敲击声或叩击来回答。许多人,包括她们的母亲都对这个和死者进行的真实联系表示惊讶。姐妹最终承认她们实际上伪造了声响——根本没有招魂术者,通通都是骗局。姐妹甚至还演示了她们如何行骗。但是该信仰最终形成了一种教派,叫做招魂说,并流传至今。)或其他美国巫师毫无共同之处的职业。” “亚克先生,我只不过是用了个很普通的词来表达一种不寻常的才能罢了。我相信即使是玛格丽特·福克斯最后也承认刷了小伎俩。而且我知道在罗切斯特有个纪念她们的遗迹,招魂术就基本上都是从那里兴起的。” 西蒙点头道。“不管用什么词语,请先告诉我你的奇怪能力具体是怎样的。这才是我最有兴趣的。”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哈登神父起身去接电话。“您好,我是哈登神父……”话筒里不知说了些什么,他的脸色微微一变。褪去笑容的脸上,取而代之的是灰色的表情。“当然,我马上过来。” “怎么了,神父?有麻烦?”挂上电话,西蒙立刻问他。 “恐怕是的。最糟糕的状况出现了。桑克累得克利斯托居民区发生了谋杀案。在那些山里。我得现在就过去。” “我能助您一臂之力吗?”西蒙问。“对这种事,我还算小有经验。没准一路上咱们还能继续谈谈您自己的问题。” 不过神父却对此并不在意。“亚克先生,当然欢迎您和我一同前往。不过我的个人问题和人命相比完全是微不足道。这场悲剧可能会给教堂带来很严重的负面影响。” “那样我就更加义不容辞了。”西蒙朝我走过来,于是我们跟着神父出门,他的车停在外面,这是辆棕色旅行车,车顶上积了些灰尘。 哈登神父在车门前停下来,转身对我说。“你们俩得向我作个保证。因为接下来的景象是极少数人才有机会看到的,所以你们要保证不能向外人泄露。” 我们答应了他的要求,我个人对于接下来的事充满好奇:将要进入怎样奇怪的世界?在这遥远群山中有怎样的秘密?不久之后,我们便开上了颠簸的黑色山路,朝着更北面的洛基山而去,一路时而山峰时而山谷,起起伏伏。这是个美丽的乡村,但也安静地出奇——仿佛危险正潜伏在无声的大山深处,丝兰和仙人掌是路上唯一可见的植被。 “这些山,”西蒙开口打破了笼罩在车内的沉默,“被称为桑克累得克利斯托山脉?基督的洪水?”(Sangre de Cristo=Flood of C) 神父点点头。“看着外面的风景,真是觉得讽刺啊。你听说过盘尼坦特兄弟会吗,亚克先生?” 令人惊奇的是西蒙居然点头了。“就是这些吧?”他一脸严肃地问。 “恐怕是的。在西南地区,他们大约有一百五十栋供成员修行的房屋。他们的势力比多数人想象中巨大。” “不好意思,能告诉我你们在谈些什么东西吗?”我问。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伙计了,”西蒙说,这时我们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石屋。石屋矗立在两山之间的一块平坦崖地上,被今人遗忘的西班牙的殖民者,留下了这处遗迹。 但令我眼前一亮的则是另一件事物,距这个屋子较远的一座山上有一个醒目的木制十字架,它是如此之大,以致人们会觉得那是一座坟山。十字架上似乎还有某种旗帜或者围脖之类的物体在微风中轻轻飘动。“那是什么?”我问。 也许是朝夕相处的缘故,哈登神父连眼都没抬。“十字架,”他简单地说。“山里面还有更多。” 我们把车停在房屋前一条磨损严重的砖石车道上,可是我很奇怪没看到其他车。这的人一定是通过某种工具过来的,难不成是巫师扫帚之类的玩意儿? 门上方也悬着一个小小的十字架——一看就知道是木头的——我忽然意识到这儿应该是某种修道院。正当我打算提出自己的猜想时,镶嵌着玻璃的金属大门随着我们的按铃声悄然开启。开门的男人戴着一顶黑色的头巾,把脑袋包得严严实实,只有两个眼睛露出来。他上半身赤裸着,胸口有很多血迹斑斑的擦伤。我感觉自己走进是不是走进疯人院了,但更糟的还在后面。 包头巾的看门人一语不发地带领我们进入一个昏暗阴冷的大厅,光线从布满污点的窗户射进来。哈登神父快步跟着他,我发现他们在低声交谈着即将眼见的悲剧现场。 “这儿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我悄悄问西蒙。虽然满心疑惑,我们还是不断走在向下延伸的台阶上。过了一会儿,我们发现身处一间低矮与黑暗的地下室,四周有散布的烛光摇曳。我的第一印象是,我们来到一个出售真人比例的耶稣受难十字架的大商店。可接下来我感到浑身冰冷,原来周围那些十字架上的居然是活人,简直令人寒毛倒竖! 房间里大约有二十个十字架,高度几乎刚好从地面到天花板。每个十字架上,绑着一个近乎全裸的男人,双臂以熟悉的耶稣受难的姿势伸展开来。其中大多数人只戴了黑色头巾和白色腰带,也有人被迫穿上了泳裤。所有人无一例外都被结实的马毛绳绑住手脚。有些人的胸口和大腿可以看到鲜红的笞痕。这是来自地狱的画面! “这里发生什么了?”我有点喘不过气来。“新会员入会仪式吗?” “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西蒙沉思着说道。这时哈登神父用灯光照着房间的远端——在那里,恐怖感达到顶端。 阵列的最后一个十字架上以相同的姿势绑着一个人——戴着黑色头巾——但却有一个本质的区别。在他身体的左侧,一把西班牙剑斜向上插入胸膛,钢制剑柄路在外面…… “这儿是在干什么,西蒙?这些人是不是疯了?”回到楼上的房间,和哈登神父一起坐下后,我问西蒙。 西蒙·亚克闭上眼睛,进入冥想的自我世界。“盘尼坦特兄弟会,”他开口说道,声音柔和,“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团体。有人将它的起源追溯到圣芳济会修士团,甚至比那更早的时期。那时候,这儿还是一片处女地,没有神父,更没有教堂,也许是出于本能,有一些过分狂热的西班牙人以自残来表达虔诚的信仰。一百年前,盘尼坦特兄弟会的宗教活动在西南部广泛蔓烧开来,由于内容过于残忍,这类团体被天主教堂强令禁止。但可想而知这并未能扑灭他们的热火。他们继续着这种自我鞭笞和处刑的仪式,为了不被外人发现身份,甚至彼此之间也保持神秘,他们戴着头巾行动。” “如果他们被教堂禁止了,为什么哈登神父和他们有关系?” 结果神父亲自回答了这个问题。“几年前,盘尼坦特的宗教行为有所收敛,只在每年圣周(复活节前一周)举行游行和轻微的鞭刑。于是他们重新被教堂接受——至少大部分修道院接受了他们。不幸的是,这儿的团体没有被归入其中。他们的活动和一百年前一样,维持着惊人的残忍。如你刚才在地下室所见到的——有时候他们用的不是绳子,而是钉子……” “以前发生过死亡事件吗?”西蒙问。 “有,”神父的回答是肯定的。“虽然被严格保密,但我听说过几次。像这次的情况却是第一次。我在想,他们当中会不会有某个人狂热到为了模仿基督受难而实施谋杀。” “死者是什么人?”西蒙问。“我注意到当你揭开头巾的时候,非常惊讶的样子。” “这是整件事里面最令人恐惧的部分,”哈登神父回答。“他就是绿洲的老板。” “你之前提到的酒吧?” 神父点点头。“绿洲包含了所有配合男人胃口的元素——酒精,性,犯罪,赌博。而戈兰·萨默尔作为绿洲的投资人和经理,可以说是所有罪之源。” 西蒙皱着眉头,沉默了一阵子。远处的天边,太阳从云层后露出一角,光线透过一面污渍斑斑的窗户射进来,在他脸上镀了一层紫色的晕。“你相信一个像萨默尔这样的男人会为了偷偷地赎罪来这种地方吗?” “是的,亚克先生,因为别人告诉我这是真的。但大众可不这么想!他们绝对不会信任他——他们无法想象善与恶能够相安无事地共处一个人身体内。关于这个修道院的各种天花乱坠的谣言四起,现在他们传说萨默尔在遭绑架后被人用某种宗教仪式杀害了。” 看起来西蒙非常赞同他的说法。“人们的这种假设不无道理,神父。但我们除了呼叫地方警察之外,别无选择。毕竟,凶手可能并不是特别难以找到。一定是楼下的那些人之一。” “可是究竟是谁呢,亚克先生?是哪一个呢?” 西蒙慢慢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皱着眉头,在地板上踱着步子。“如果能参加警察的问讯,我们也许可以获得一些有用信息。楼下一共有多少人?” “十八个,再加上之前带我们进来的看门人。” “他是谁?”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他们的领袖,名字叫胡安·克鲁兹,墨西哥人,一度虔诚皈依基督,不过因为搞这种自残活动被边缘化了。十年前他游荡到美国并加入了盘尼坦特兄弟会。恐怕就是克鲁兹将这个小团体维持下来的。没有他的话,其他人一定会听从我的劝告,将过度的狂热用更加正常的形式抒发出来。” “你认为这个叫克鲁兹的人杀了萨默尔吗?” “基本上我认为是的。我们到达时,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被绑在十字架上的人,如果他认为这种行为是有益的,这件事就不难理解。我曾和胡安·克鲁兹有过多次长谈,我试图让他明白死亡的结果会否定了看似虔诚的过程。”神父停了一会儿接着说。“而且……我不认为他会在教徒进行苦修期间犯下谋杀的勾当,警察一旦知道,这无异于自毁盘尼坦特兄弟会的前程。也许换个场合他会是凶手,但是此时此地,不可能。” 说曹操曹操就到,地下室的门打开了,胡安现身在眼前。他穿好了衣服,手上拿着之前戴着的头巾。他是个大块头,拥有闪亮的黑发和般配的小眼睛,一看便知是西班牙人。我立刻对他产生了敌意,但我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可能是他不加掩饰的高傲而带来的反感吧。 “下面的人都已经松绑并且着装完毕,”他平静地说。 “那么得叫警察过来了,”哈登神父说。“没别的办法,胡安。” “我想也是,”大块头胡安回答。 西蒙·亚克向前走了几步,再次沐浴在头顶洒下来的紫色光晕中。“据你所知,楼下的这些人当中有没有哪一个具有杀害戈兰·萨默尔的动机?” “当然不知道,”克鲁兹回答。“虽是一个有罪之人,但他一直努力重返正途,皈依上帝。我猜其他人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如你所见,我们的头巾正是为了这个目的。” “其他十八个人的身份是什么?”西蒙问。 “大部分是背景单纯的墨西哥体力劳动者,多年以来他们一直在赎罪。也有一些美国人,比如萨默尔。” “用头巾掩盖身份的话,岂非外人也能够用这种方法混进来?” “有可能,但很难,”克鲁兹回答。“我处事很谨慎。” “尸体没有被动过吧?” “没有。” “那我建议立即给警察打电话,”西蒙说。“谋杀发生后,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待会儿警察询问你和其他人的时候,哈登神父和我也会在场。” 克鲁兹勉强点了点头,然后走向电话。我注意到西蒙给我做手势,于是我走到他身旁。“我的朋友,这儿交给我们就可以了,我想让你帮另一个忙。或许你可以开哈登神父的旅行车到这个叫绿洲的地方跑一趟。你在那里等待关于戈兰·萨默尔的消息,然后观察店里的反应。一定很有趣。” <er h3">02 只要是能让我远离这个恐怖的地方,我什么都愿意做,因此二话不说我就答应了西蒙的吩咐。西蒙告诉哈登神父我们的计划,神父点头表示同意。“车尽管用,看看能有什么发现吧,”他说。“尤其这注意一下萨默尔妻子的反应,我很怀疑她是否知道自己丈夫在这里修行的秘密。” 离开两人后,我驾着满是灰尘的旅行车返回圣玛塔。半路上,警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车上的人面色阴沉,随后,我又遇到了镇上的救护车和灵车。 我花了一段时间才在位于镇外几英里远的地方找到绿洲。它距离马路有一点距离,是一个狭长而低矮的建筑,门口有个停车场,四周有绿树环绕。午后的阳光照在停车场上,只有孤零零的两辆车。对一个藏污纳垢的场所而言,眼前的气氛好像过于悠闲了。我停好车,走进酒吧。 这地方和东部的所有酒吧都不同。这儿就像个连接左邻右舍的纽带,尽管周围并没有什么居民。房间内一边是小包间,一边是泛着亮光的吧台,似乎刚擦拭过的样子。通往屋后的门上挂着帘子。一个留着灰色小胡子的秃头男招待在吧台后漫不经心地擦着玻璃杯,唯一的客人坐在吧台前的高凳上。那是个金发美女,宽松的白色上衣和蓝色短裤——真是够短的。我心想她大概二十五岁吧,或者更年轻一点儿。我进屋时,她看我的方式告诉我她是一个人。 “要来点什么?”男招待一边问我,一边继续手里的活儿。 “啤酒,”我含糊地说。“这么热的天,还能喝什么呢。”我选了一张凳子坐上去,和那个女孩之间隔了两个位子。过了一会儿,我问,“戈兰·萨默尔在吗?” 男招待将一瓶啤酒和一个杯子放在我面前。他花了点时间回答我的问题,似乎在琢磨我的用意。最后, 他说,“他不在。今天外出了,晚上回来。” “萨默尔太太呢?” “她在后面。要找她过来吗?” “不用了。我等戈兰。” 蓝色短裤女孩从椅子上滑下来,紧身裤凸现姣好的臀型。她拿起酒杯朝我这边移了一段距离,然后在我身旁的凳子坐下。“不介意吧?”她迎着我的视线问。 “没理由啊。” “我得找个人说说话。这个镇子的人都死光了。” “我注意到了。” “无所事事的下午,只能喝酒。绿洲是五十英里之内,唯一适合现代人的场所。” 她已经喝了不少,但距离喝醉还早。我想她只是不太高兴。“你在圣玛塔生活?” “没有人生活在那,有的只是没有意识的躯体。一个月前我还在丹佛工作,失业后我决定来南部旅行,这是我能到达的最南部了。”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她暧昧地挥了挥手。“有点事。你可以自己猜。” 我没办法猜,也不想去猜。“你认识戈兰·萨默尔吗?” “当然!他是个很棒的人。” “他妻子呢?” “那个婊子,不过事实是坏女人通常嫁给好男人。” 我饮了一口啤酒。“我是翻山越岭过来的,山里有个古老的大房子,附近的山上还有个十字架。那是什么地方?女修道院吗?” 她透过半闭着的眼睑望着我。“一群疯人举行宗教活动的地儿。他们在那里互相用皮鞭和其他工具殴打对方。他们觉得这能净化灵魂。”她小声偷笑。“要是在纽约,十分钟之内准被关进班房。” “你是纽约人?” “我是美国人。你的问题还真多啊。”说着她示意男招待给她再来一杯。 我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对于萨默尔和盘尼坦特兄弟会并不了解,但我觉得需要更进一步了解眼前的这个女子。“你叫什么名字?”通常这种单刀直入的提问常常不会令人起疑。 “维姬·尼尔森,”她回答。“二十四岁,单身。” 我只把我的名字和来自纽约等基本情况告诉了她,其他一些重要信息则只字未提。正当我们打算继续更深入的话题之时,我透过窗外发现远处扬起一道尘埃。那是一辆轿车,正告诉朝我们这儿驶来。我的直觉告诉我警察来了,结果证明我是对的。 来者是个矮胖的警察——为什么警察都是肥肥的?——他屁股上别着一把包着皮套的手枪,像个过气的牛仔。他单独前来,向萨穆尔太太通报她丈夫被害的消息,他一定觉得死者的妻子是个非常重要的证人吧,我这么想着。 “黛拉在吗?”他问男招待。 “她在后面,整理那些书呢,警官。” “叫她过来,我有要事。” 男招待不知嘴里嘟囔着些什么,他放下手中的湿布,消失在帘子后面。我偶然一瞥间发现墙壁上排列着一些彩色的金属怪物雕像。这个地方有一点拉斯维加斯的感觉,要是有吃角子老虎机就完美了。我敢肯定赌博在这个州是违法行为。 过了一会儿,帘子复又向两边分开,一个中年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她也许曾是个美人,但岁月无情。之后我得知她才三十五岁,但我对她的第一印象是四十岁以上。“你好,警官。发生什么事了?”她问。 “有些糟糕的消息给你,黛拉,”他完全无视维姬和我的存在,说。“是关于戈兰的。” “上帝——他怎么了?” “有人把他杀了,黛拉。在修行所……” “被杀了?”她倒抽一口冷气,声音颤抖地厉害。“在修行所?”我并不知道谋杀本身和案发场所这两者哪一个令她更为震惊。“他在那里干什么?” “他在修行,黛拉。他参与他们的……仪式,结果有人用剑把他刺死了。” “我不信,”她发出尖叫。“你说谎!” 男招待绕过高脚凳走了过来,抓住她的手臂。“冷静点,黛拉。我带你回后屋去。” 警官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这时他才注意到我和维姬正坐在原地。“我们到后面去,”他作了决定。于是他们三人消失在帘子后面。 “戈兰·萨穆尔——死了!”当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时,维姬·尼尔森说。“真是难以置信。” “他是你好朋友?” “他是个好人。虽然才认识他不过短短几周,但他是个好人。先生,请老实交待,你为什么问我修行所的问题——就是戈兰被害的那个地方。” 我耸了耸肩帮。“只是巧合。你有什么情报吗?” “我刚才说了,他们都是人渣。我完全无法想象戈兰·萨穆尔会是他们中的一员。” 说话间,警官和黛拉·萨穆尔走了出来,上了警车。她红着眼睛,但尚能克制悲伤。男招待也从帘子后面出现。他重新回到锃亮的柜台后,拿起湿布,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萨穆尔死了?”我问他。 “是的。”他拿起了另一个酒杯。 “怎么回事啊?” “先生,我什么也不知道。您还是去问警官吧。” “谢谢,”说着,我滑下凳子。看来此地已经没有更多信息可以取得了。“要带你一程吗?”我问维姬。 “不用了,谢谢。我还得再来点这个。”她举杯示意。“回头见。” “回头见。”我走出酒吧,上了哈登神父的旅行车。因为不想折返案发现场,于是我向第一次遇见哈登神父的那个教堂驶去。当巨大的石塔出现在街道前方,我瞬时想起了此行的初衷。 哈登神父认为自己是一个灵媒。这个说法本身是相当有趣的。我之前从没听过某个神父能够和往生者沟通这种事,但硬要说的话,也只有神父可算是符合这个逻辑的职业了。 我点了一支烟,想吐一个幽灵的图形。要是哈登神父能够和死者说话,那为什么不直接问一下戈兰·萨穆尔的灵魂:是谁用剑刺死了你?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我逐出脑海,取而代之的是和西蒙之间的深层次谈话。 十分钟后,当我抽到二又二分之一支香烟时,熟悉的警车出现在街上,在教堂的门口停下来。我看到西蒙和哈登·神父从车上下来,警官矮壮的身影紧随其后。我还在考虑是不是要下车加入他们的时候,警官已径直朝我这边快步走来,他一把拉开车门,对我说:“好了,先生,下车。我有话要和你说。” “怎么了?”我不知该说什么,他态度的突然转变令我有些吃惊。“我做错什么事了吗?” 大块头警官用低沉的嗓音继续说道。“别在意我说话的方式。到里面去,让咱们把这事儿理清楚。” 我从驾驶座上挪开身子,跟着他进入哈登神父的屋子,反正这会儿也没别的什么事好做的。西蒙和神父已经在房里了,他们坐在一张大橡木桌旁,一语不发。 “我把你们的战友带过来了,”警官得意洋洋地说。“没有人能瞒过聪明的本·帕特尔。你们俩身在案发现场,可我却没看到你们有车。然后我在绿洲看到这家伙开着教堂专车。一切就和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我在修行所碰到你们三个人,然后这小子却先行离开了。你怎么解释?” 哈登神父清了清嗓子说。“帕特尔警官,确实,我们不该擅自决定进行取证询问……” “你也给我安静点,”警官大发雷霆。“我再干不到三年就退休了。这一季的教会选举干我屁事,请你省省吧。” 半小时前,给黛拉·萨穆尔带去她丈夫死讯的是一个冷静而庄重的男人,半小时后,站在我们面前的他竟成了咆哮的暴徒,这实在令人吃惊。 “难道你认为是我们杀了那个男人吗?”西蒙平静地问。 “我不这么认为,但就算把那个龌龊的地方翻遍,我也势必要找出凶手!他们都被缚在那些狗屁十字架上,在同一个房间,结果却没有一个人看到些什么!你们说这种鬼话能信吗?” “那个房间太黑了,”西蒙说。“而死者位于房间的尽头。同时我听说盘尼坦特兄弟会参加修行的习惯是教徒分别进入房间,且进入时间没有固定规律。因此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再刺杀萨穆尔之后,毫无痕迹地隐身于黑暗中。” “但是胡安·克鲁兹把他们每个人都帮在十字架上了。如果他自己不是凶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是谁干的?”警官肥大的躯体沉入椅子里,然后掏出一支粗壮的雪茄。眼见已经确立了在这场调查中的绝对领导地位,他决定换一个较为轻松的姿势。“克鲁兹在地下室进进出出的,所以你的意思是十八罗汉中的某一个,只穿着短裤或者腰带,快速地溜下十字架,取来放在楼上的剑,再下到地下室刺死萨穆尔,而整个过程没有一个人发现?” “有可能,”西蒙说。 “放屁!我会把克鲁兹带到我办公室去,要是他不从实招来,我会把真相从他肚子里打出来。要是有必要的话,我会封锁整个区域。我可不是乡巴佬警探,明白吗!” 哈登神父起身将一只手温柔地搁在警官的肩上。“我深信罪者不久便会找到忏悔的方式,”他说。“不管世人如何看待盘尼坦特的信徒,但毫无疑问他们都是信仰坚定的人。此地确实发生了谋杀,这个事实是无法想象的——因此罪者不会一直隐藏自己的罪行。他一定会忏悔的——心怀信仰,无所畏惧。” 但这根本不是帕特尔警官想听的话。“好家伙,看来你已经开始为他的灵魂祈祷了,神父。我得去把那个叫克鲁兹的家伙抓来审问一番。”说完他起身离席,朝停在屋外的警车走去。 有一阵子,我们就这么沉默地坐着,现场就像某种难以言喻的灾难光临过后的大地。最后是我打破了沉默。“他可能是个莽汉,但他不是蠢蛋。” 西蒙·亚克仍然一言不发,似乎在深思着什么。“告诉我,伙计,”他最后问我,“你在绿洲遇到什么趣事了吗?” “唔……”我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尽可能做到不遗漏任何细节。西蒙和哈登神父在此期间全神贯注,完全没有插话打断我的叙述,但当我说完后,却发现他们有些意兴阑珊。 “黛拉·萨穆尔应该还在山里,”哈登神父说。“警察把她带到案发现场做尸体的正式指认,然后我们才被他带回这儿的。” 西蒙在位子上挪了挪身体。“我的朋友,今天还有兴趣再去别的地方走走吗?” “应该没问题,不过首先请让我说说我的想法。” “是什么?” 我转向神父。“神父,您前面说您能够与死者直接交谈。” “是的……” “那您为什么不和戈兰·萨穆尔的灵魂谈谈——找出是谁杀了他?” 听我这么一说,神父的脸刷地一下白了。“看来你完全不明白的我的问题所在。” 显然我说错话了,因为西蒙立即打断了我。“我的朋友,你能去开车吗?我们再去山里跑一趟。也许在被帕特尔带走之前,你能有机会和胡安·克鲁兹谈谈。” “我有什么好和他说的?是不是该问:是你杀了萨穆尔吗?” 西蒙·亚克不理会我的语带讥讽。“不,我的朋友。你要问的是,今天早上是否有兄弟会成员缺席……” “缺席?” “也许房间里还有某个人。看起来,如果像死者一样被绑在十字架上的话,凶手很难完成这样的谋杀。但如果有某个没有参与修行的成员——那就另当别论了。” 听上去还算有理,虽然有些不自然,但我决定就这么办。 这个超乎寻常的宁静场所似乎还未准备好迎接突如其来的骚乱,才过了几个小时,这儿就停满了车辆,杂乱无章的程度令我联想起飓风过后的港口散乱的船只。如我所料,帕特尔警官的车也在其中,此刻它旁边还停了一辆州警的警车以及许多不知来自何方的车辆。其中至少有两辆的车窗上附有新闻机构的铭牌。 一位副警官在门口将我拦下,询问我的来意。我一转念,掏出海外新闻俱乐部的会员证在他面前晃了晃。看起来这对他很有效果,他二话不说就退到一边。房间里熙熙攘攘的,到处是记者和摄影师,朝每个角落大打闪光灯。他们中有一拨人聚在主厅,矮壮的帕特尔正站在椅子上检视高处的一架子西班牙剑。远离人群处有个房间,可能是起居室,黛拉·萨穆尔深深陷入一个老旧的直背椅。她凝视着窗外,一副快崩溃的样子。胡安·克鲁兹陪在她身旁,温柔地说着话,不过她看上去什么也听不进去。我走进起居室,静静地站在他们身后倾听。 “萨穆尔太太,我知道这对您来说是个连呼吸都显艰难的困难时刻,”他说,“但你丈夫自一个月前就开始来我这里报道了。被绿洲造成的罪与邪恶震撼后,他想要补偿,他要加入圣血兄弟会赎罪。就在几天前,他和我说起打算出售绿洲并将所得捐献给教会。他是个知错能改的人,萨穆尔太太,虽然这样死去,但您也该可以赶到宽慰了。” 我故意清了清嗓子,他立即回头。“啊,您是哈登神父和那个西蒙的朋友。有何能够效劳之处吗?” “能和你单独聊聊吗?”我说。黛拉·萨穆尔转向我这边,一对疲惫的双眼里似乎完全没有我的存在。 “恐怕那个聪明警官大人不会让我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片刻,但我们也许能在那边的角落……” 他示意我去房间的远端,于是我们来到一幅悬挂着红绸的画像下方,画像上的肖像是个我不知道名字的圣芳济会传教士。 “西蒙·亚克有个问题要我捎给你,”我开口道。 “什么问题?” “今天早上有没有哪个盘尼坦特兄弟会的成员没有出席仪式?” 在回答这个问题前,他眼中有某种说不清的神色(恐惧?)一闪而过。“有一个,”他缓缓地说。“他正是最早把萨穆尔介绍给我的人,雅茨·安布罗西,绿洲的男招待……” “你认为这个男招待,安布罗西,有没有可能趁其他人被缚十字架的时候,潜入地下室?死者是他老板——他可能有某种杀人动机。” 看来墨西哥人是没机会回答这个问题了,我看到两眼喷火的帕特尔警官朝我们迅速逼来。“乔,把这个家伙给我撵出去,别让我再看到他出现在这儿。”他的命令干脆利落,目标明确。他的副手闻言立即行动。 我还没来得及和克鲁兹再说些什么就被强行推到门口,紧接着又沿着通往停车场的阶梯滚了下去。“警官的命令很明白,”那个副官告诉我。“站得远远的,要么被铐上。” 我在阶梯底部转了个身,避免了狗啃泥的下场。然后我像个傻瓜似的慢慢站了起来。不知道西蒙和哈登神父希望我能发现些什么新消息,反正现在看起来肯定是失败了。除非能从那个男招待身上挖出些什么…… 我的视线一一扫过停得乱七八糟的车辆,记得早上过来的时候,这里还是门可罗雀的。我猛然想到这里的十九个人——如果算上萨穆尔就是二十个人——他们应该也是长途跋涉来到这里。而且不可能是徒步。 我发动旅行车,缓缓地绕到这所大房子的后部。正如我所猜测的,那儿也有一个停车处,大约有十到十二辆汽车停在铺瓦的房檐下。好家伙,看来盘尼坦特的墨西哥人也不全都是穷兄弟。 我又进一步想到,应该还有一部分没车的兄弟。看来他们中的一部分就住在这屋子里——反正房间够大。打断我思绪的是沙地上的某个显目痕迹,我立即踩下急刹车。那是一种独特的轮胎印,有双线的纹路,属于新近投放市场的一种轮胎。双线纹路的胎印压过其他的胎印,表示这辆车是最后来到的。左方有另一串同样的痕迹,驶向车道外。我把车停在原地,大约走了十五英尺,来到仍停着的车列前。经过检查,双线轮胎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辆车。也就是说,在这些车停好之后,又有一辆车来过这里,然后离开。我又四下扫视了一番,试图找到脚印,但结果令人失望。折回旅行车途中时,我仍心存希望能发现些什么…… 下午逐渐过去的时候,绿洲迎来了更多的客户,停车处涌入各种新旧车辆。其中也包括我在孜孜寻找的那辆,它停在车列的尽头,我发现那正是白天过来时停着的两辆车之一。我把车牌号码记了下来,然后走进酒吧。 室内与其说是个快乐宫殿还不如说是个停尸房,看来消息已经传到这里了。下午那个男招待正不时地给客人上酒,我想他应该就是雅茨·安布罗西。真正让我停住视线的是那个叫做维姬·尼尔森的女孩,她居然还在,同样的紧身热裤,同一张高脚凳,抽她的烟。 被帘子隔开的另一个房间里,翘着一根拉杆的吃角子老虎机一字排开。此外还有许多铺着绿毡的赌桌,桌上有一个被布盖住的凸起,应该是轮盘赌用的轮子。但这些物品今天了无生气,似乎是在向死去的罪者致上哀悼。除了贪婪的投币口一如既往对硬币来者不拒。 我和维姬玩了一阵老虎机,然后我问,“有没有听说什么关于雅茨·安布罗西和萨穆尔太太的传闻?” “你在开玩笑?完全没可能!就是用网也抓不住她的心( ten )。而且他是那群虔诚的白痴信徒之一,不近女色的。” “盘尼坦特兄弟会的?” “应该是,就我知道的而言。” “他怎么会在绿洲这种地方工作的?” “谁知道啊,我猜没准是来说服萨穆尔入教的吧。” “噢。” “你的问题还真是多啊。” 我递给她一把两角五分硬币。“替我玩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回到前屋,低声交谈的酒客们仍未散去,这算是对绿洲前任老板亡故的自发性守夜吧。我在吧台的一头斜倚着身子,直到安布罗西注意到我,我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过来。 “有时间吗,雅茨?” “谁告诉你这个名字的?”他仍抓着抹桌布忙碌着。 “我是胡安·克鲁兹的朋友。” “那是谁啊?” “别演戏了。我知道你是他们中的一员。你今天早上为什么没去?” “您一定是精神有问题。” “或许应该说你在那儿,啊哈?” “听着,先生,我完全不知道那边的事。我以前有一段时间加入了他们,去参加过几次仪式。我甚至还告诉老板那边的事情,并且把他介绍给克鲁兹。可我好几周前就退会了。那个疯子!” “那儿的自残经常有吗?” 安布罗西点了点头。“大概每周都有的样子。地下室有二十个木头十字架,他会用马毛绳把我们绑在上面。有时候,他会连自己也一起绑上。” “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专属的十字架吗?” 安布罗西摇头表示否认。“这并没有什么规矩。只要克鲁兹能让我们不忘记自己罪人的身分就够了。” “所以你今天早上没去那里?” “没有!我甚至都没靠近过。” 我敢肯定他在说谎,但却找不到什么突破口。我谢过他后,回到维姬·尼尔森旁边。 “嗨,姑娘。我离开这会儿,战绩如何?” 她给了我一个灿烂的笑。“用了一个你给的硬币,让这台机器吐了五块钱。不过眼下又几乎全部被吞回去了。” 前面的房间传来一阵骚动,我们从帘子后探出头观望,原来是黛拉·萨穆尔回来了,她让安布罗西这就关门打烊。“葬礼结束后,我们会重新开张,”她向众人宣布。“现在,都请回家吧,并向我丈夫的横死致以哀悼。” 酒客们嘟囔着开始离席,缓慢地朝门口移动。萨穆尔太太看起来脸色好了不少,但我能看出她仍处在惨遭打击的余波下。“我们该走了,”我跟维姬说。“走吧。” “走?我能去哪儿呢?” “你总该有个住的地方吧。你这些日子都住哪里?” 她想了一会儿,好像酒精已经逐渐开始发威,她眼神有些迷离。“某个汽车旅馆。我也不记得具体在哪里了。难道我不能和你一起回去吗?” “姑娘,我们差了十五岁,而且我已经结婚了。” 维姬还没回答,就被突然出现的黛拉·萨穆尔打断了。“今天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她深深皱着眉头问我。 “我想应该没有。” “好吧。我们这儿得关门了,直到我丈夫的葬礼结束为止。你们必须离开了。” 我耸了耸肩,帮维姬把她的硬币收好。我们前脚走出大门,后脚黛拉·萨穆尔和雅茨·安布罗西就将门关上了,以迎接服丧的日子。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人在这个酒吧打工呢?于是我便问维姬。 “晚上会有发牌的和筹码管理人过来,”她告诉我。“戈兰·萨穆尔从拉斯维加斯雇佣过来的。” “帕特尔警官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至少我看到的就是这样。大概萨穆尔给了他封口费吧。” 仍停在外面的车辆中,很显然有一辆是维姬开过来的,不过她现在这副模样我可没法把驾驶座交给她。这会儿她酒醒了一些,我觉得可以带她在下午的燥热空气中兜个风。“上车,”我帮她把车门敞开着。“我先带你醒醒酒,然后再送你回来开自己的车。” “您是个好心人,”说着她上了我的车。 我开车返回哈登神父教堂,因为我急着要向西蒙报告目前的调查进度——即使可能进展不大。不过直到把车开至教堂门口之前,我都没意识到维姬的着装问题。要是穿着热裤就这么进去哈登神父的住处,显然不太妥当。 “呆在这儿,”我告诉她。“我马上就回来。” “你要进教堂?” “比这糟糕的地方还多着呢,相信我。我去去就回。” 进去后,我发现西蒙·亚克和哈登神父还坐在桌旁,和我离开的时候姿势完全相同。空空如也的咖啡杯诉说了刚才的一番长谈以及随之而来的渴感。 “我回来了。你们俩已经解开谜底了吗?” 午后的影子被斜阳拉长,静静潜入房间里。阴影中,西蒙凝视着我说:“我们进行了一场有趣的谈话,你有什么收获吗?” 我从头开始叙述,巨细无遗,尤其强调了可能是来自雅茨·安布罗西的汽车轮胎印。“西蒙,我认为他今天早上出门了,脱下日常用衣,换上黑色头巾,然后用那把剑刺死了萨穆尔。这是唯一的解释了。” 西蒙微微一笑,这是在我对于自己的理论自信满满时他常出现的表情。“这可不是唯一的解释哦,我的朋友。不过也许今晚我们可以做一些调查。你提出的和死人直接沟通的建议或虚并不是那么糟。” 我瞥了一眼神父,只见他完全面不改色。“你是说……?” 西蒙轻轻点头。“哈登神父已经向我说明了他的问题——正是因此我们才来到圣马塔。看起来他确实能够与这个教区的死者建立某种联系。事实上,我们好心的神父认为他能够联系上所有生前向他忏悔过的灵魂。” “难以置信!你相信这个吗,西蒙?” “并非全无可信度。上帝有时不按常理出牌。” 我转而问神父。“你真的要这么做吗?举行一个所谓降灵会或是诸如此类的仪式?今天晚上?” 哈登神父勉强点了点头。“亚克先生真是能言善辩。我会按照他的意思来办事。” “会有谁列席,西蒙?就我们三个吗?” “正好相反,我的朋友。我希望有很多人能够参与——越多越好。就从邀请我们的天才帕特尔警官开始吧。”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没可能的。如果他在这里,绝对无法坐视这么疯狂的事儿。” “也许可以呢,”西蒙露出深思的表情。“应该可以吧。不论如何,我这就出门去扮演一个传递福音书的使者,我会找一些客人来出席晚上的活动。我会在太阳下山前回来。” “唔——说起来,神父的车上还有个姑娘,就是我前面告诉你的那个……” 西蒙点了点头。“说不定她也有兴趣加入。” 我绞尽脑汁也想象不出维姬·尼尔森坐在一张没有酒的桌子前面的画面,但凡事总有第一次嘛!“你最好给她弄一些衣服,”我提醒他。“她穿的挺少的。” 西蒙离开后,我和哈登神父在安静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太阳终于慢慢消失在灌木和仙人掌丛生的地平线之下。“亚克先生真是个怪人,”最后他开口说。 “您说得没错,神父,”我表示赞同。“我认识他二十多年了,断断续续一直有联系,可至今我都还不能说是完全了解他。” “你相信他关于自己过去的说法吗?就是那段——在古埃及的时光?” 我在桌上摊开双手。“坦白说,他从没深谈过那段日子。他只说自己活了很久很久。偶尔在月黑风高的夜晚,我会产生也许他真的活了一千五百岁以上这样的念头……” 神父点了点头。“我完全能理解。他今天下午和我说了一桩发生在公元一世纪的故事,是关于某个古埃及基督教神父的,他写了一本赞美上帝的福音书。书里的文字充满情感,但却因为没有得到神圣授权而被大主教判为欺骗行为,这位神父因此身败名裂。当时他所处的状况非常特殊——他写的东西是赞美上帝的圣辞,足以令他升入天堂,但他传播第五福音的方式却是欺骗行为,那么他又不可能上天堂。这个情况对于全能的主来说也是头一遭遇到,这个神父既不能被送入天堂,也不可能被谴下地狱。于是他便被赋予了永远行走在人间的命运,直到某一天上帝能够作出最终决定。” 这个故事是我第一次听到,不知道这是不是西蒙·亚克身世的秘密。“他告诉你那本书的书名了吗?” “是的,那本书流传至今,但已经面目全非,书名是黑马之牧人书(Shepherd of hermas)。确实有这本书,我很清楚。” “他为什么告诉你这些·”我问。 “也许,”神父慢慢地说,“即使强如西蒙·亚克这样的人也有需要帮助的时候。也许他并不是单纯地来提供帮助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寻找撒旦呢,神父?”我问道。“找到了就能破除他身负的被诅咒的命运吗?” 面对这个问题,神父只是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甚至不确定他说的这些是不是真的。也许他只是在试图证明上帝行事的奇特和不可捉摸。他只是要告诉我难以置信的超自然现象在这世上是可能存在的——就算那是上帝的旨意。” “然后呢?” “然后他告诉我要我坦然接受身体里的奇怪能力——接受并且善加利用。他告诉我今晚我必须尝试联系戈兰·萨穆尔的灵魂……” “但这种类似降灵会的仪式不是和宗教相抵触吗?” “他说即使淤泥也能孕育出无暇的荷花。尽管有时候付出很多却未必能换来应得的结果——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所以西蒙认为凶手会在降灵会现形?” 神父耸耸肩。“谁知道啊?我跟你保证,我之前从没干过这种事。我的……精神力都是在私下的场合出现的。” “其实,我在电影里看过一些这样的场面。大家都围坐在一起,手握手,诸如此类的。” 哈登神父点头道。“我估计我们得重演这个场面了。” “等西蒙回来的这段时间,能给我来杯咖啡吗?”我问。“我忽然想起来今天还没怎么吃过东西呢。” “没问题。我认为两人份的食物都没问题。” 结果,西蒙·亚克漫步在圣玛塔街头寻找解开谜底的钥匙,而我和神父既喝了咖啡,也吃了晚餐。 不久,夜色慢慢覆盖平原的时候,西蒙回来了,同行的还有帕特尔警官。“我简直是疯了,居然过来这儿,”他大声抗议。“居然有人告诉我这个好笑的神父能把杀人犯召唤出来?我已经把凶手关在牢里了,相信我,就是那个叫胡安·克鲁兹的家伙。” 对于新一轮的言语攻击,西蒙报以淡淡一笑。“我没办法让我们的好警官相信克鲁兹先生也应该在场。” “你有办法才见鬼哩!” “想象一下,帕特尔警官,要是你不能尽快取得突破性进展,州警会马上移管这起案子的。他们已经有人在这儿了。他们采取行动,询问证人,很快他们便会发现你和绿洲的关系……” “胡扯,我和那酒吧没任何干系!” “那种地方能够在这么个小地方大摇大摆地营业,您还敢说自己和它没关系?” “我只是没有干涉他们,但也绝对没支持!难不成你要把我在十字架上钉——”他连忙把说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难道只是让人们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就要上绞架吗?这是个自由的国家!” 看来西蒙已经把他逼到了疲于防守的境地,并且西蒙进一步向他施压。“可触犯法律的自由在任何宪法里都没有记载啊,”他一针见血地指出。“和我们合作才是识时务的表现。” “我不是来了吗,不是吗?”警官咆哮着。“你这混蛋到底还要怎么合作?” “把胡安·克鲁兹带来,”西蒙就说了这么句。 “放屁!他在牢房里呢。” “你的关押没有任何罪名,这你自己清楚。最多再关上几小时吧。” 帕特尔一边叹气一边挥了挥手,一副败军之将的样子。“好吧好吧——把人给你们。这个疯狂的仪式要在哪里举行?就这儿吗?” 西蒙看了哈登神父一眼,神父焦虑地皱着眉头,显示出心中的犹豫。最后他回答:“不,我想还是别在这里。我认为应该回山里的那个房子——案发现场的那栋,据说那样效果比较好……” 于是我们再度踏上进山之路,荒凉的夜空下,只有黑漆漆的群山,翻越过通往不知何方的茫茫山路,在月光照耀下,靠近修行所的小坡上终于出现木头十字架轮廓。别的车也刚好陆续到达,看来西蒙已经成功地聚集了稍候所需的观众。 巨大的房屋现在一片黑暗,门口有个副警官在站岗。看到帕特尔,他慌忙敬了个胡乱的礼。十八同仁,不管他们是谁,很早都回家了,残酷的洗礼也随之远去。我一开始不明白西蒙为什么不把他们召回,不过答案马上自动揭晓。 房屋宽敞的中厅里看上去都是熟悉的脸,粗略点了一下,只有八人——西蒙和我,哈登神父与帕特尔警官,胡安·克鲁兹,裸腿的迷惘女孩维姬·尼尔森,还有——出人意料的两人——黛拉·萨穆尔和雅茨·安布罗西。显然西蒙前面去过绿洲了。 “大家能围着桌子坐好吗,”西蒙说,“我希望我们能够干净利落地解决这次的事件。” “你真的认为能联系上我丈夫吗?”萨穆尔太太一脸狐疑。 “我们势必要试试看,女士。不过首先请允许我简单说两句开场白。”他说话的时候,我们就围绕巨大的桌子安静地坐着。我拿了张椅子坐下,西蒙在我左边,我的右边紧邻着维姬·尼尔森,她看上去仍然对整件事一头雾水。 “各位都已经知道,”西蒙开口说。“发生在圣玛塔,发生在这间屋子的惨剧。旧时代用肉体折磨来赎罪的极端宗教方式在此复生。它不仅复生,还被一群虔诚的迷途者培育成畸形的大树。也许胡安·克鲁兹是所有人当中迷糊地最厉害的,因为他是团体的领袖。” 众人的视线聚集到克鲁兹身上,他坐在西蒙对面,两边分别是警官和雅茨·安布罗西。“今天,”西蒙继续说,“兄弟会里死了人,是被杀死的。当时他正被绑在位于我们脚下阴暗地窖里的某个十字架上。如各位所知,他就是戈兰·萨穆尔,绿洲的老板。” 坐在我身旁的维姬一直不停地在椅子上乱动。镶嵌着铅框的玻璃窗外可以听见风在山谷里呼啸。也许即将有一场暴风雨来袭。“你们当中可能还有少部分人知道,哈登神父正因某种他无法抗拒的怪力附体而深感困扰。那就是在特定环境下与离体灵魂直接沟通的能力。接下来,我将把现场交给哈登神父来主持。” 神父看起来相当不安,他清了清喉咙,开始说道。“一般而言,有一种被普遍接受的看法是,当一个人死去后的数小时之内,他的灵魂不会离开躯体。我认为这个事实是我拥有的奇怪力量的理论基础。我相信只要我在十二到十五小时之内赶到死亡发生的场所,就存在几率和亡者的灵魂联系上。我接下来就要尝试运用这种能力。请大家手牵手,围成一个封闭的环。” 我们依言照做,接着房间里的灯关暗了下来,显然是候在房间外面的副官收到信号后调整了亮度。没过多久,房间就几乎陷入完全黑暗,只有窗外的月光照进来使我们能够勉强分辨彼此的脸部轮廓。 “接下来,”哈登神父低吟道,“保持安静,务必……集中精神,抓紧对方的手……保持环的完整……我要开始召唤戈兰·萨穆尔死去的灵魂了……戈兰·萨穆尔……能听到我说话吗?……你还在我们身边吗,戈兰·萨穆尔……?” 黑暗中,他不断重复对自己说着同样的话,大概有十分钟吧——直到我手心被维姬握出了汗。然后,毫无征兆地,从近处传来一种呻吟声。声音好像来自被我们环绕的大圆桌正中。呻吟声越来越大,直到形成可以分辨的话语,我感到维姬的指甲嵌入我的手里。 “我来了,”那个声音大的可怕。 “那不是我丈夫,”黛拉·萨穆尔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那不是他的声音!” 可声音不理会这些,而是继续说道。“你好黛拉……你好,胡安……” 我听到克鲁兹充满惊讶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哈登神父的声音再次响起。“谁杀了你,戈兰?是谁?” “我……我不知道……突然感到有剑刺入身体……” “这是骗人的把戏,”雅茨·安布罗西隔着桌子在另一头喃喃自语。“这人不是戈兰。” 但哈登神父继续向声音提问。“你一点儿信息都不能提供给我们吗,戈兰?” “没有……除了……除了……” “什么?除了什么?” “除了凶手是如何把我从一众人等中选出来的?” 话音刚落,我便有如醍醐灌顶般醒悟到一个之前被众人忽视的事实。在一个昏暗的地窖里,有十九个近乎全裸的男性被缚在十字架上,头都用头巾遮住,怎么可能有人知道谁是戈兰·萨穆尔? 一旦想到这一层,凶手的身份便呼之欲出。只有一个人可能分辨出十字架上的萨穆尔。这个人就是把他绑在十字架上的人——胡安·克鲁兹。 “不!”同一时间,克鲁兹大叫一声,接着从圈中挣脱。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强烈的光线重新充满了房间,胡安的身影刚好越过窗边的矮沙发。 “我一直都知道是他,”帕特尔不满地说,一边准备掏枪。但不知为何,西蒙已站在他身边,伸手按住了枪柄。 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结束了,三个助理警官把拼命挣扎的克鲁兹压在身下。帕特尔甩开西蒙的手,终于掏出了手枪。“干吗不让我射他?”他嘟囔着。“还能省下一些审判费用呢。” “因为啊,”西蒙静静地说,“他是无辜的。” “什么?不是他还他妈的能是谁?” 西蒙·亚克没有理会,而是转身面向其他人。“该交待了吧,萨穆尔太太。告诉他你是怎么杀害自己丈夫的……” 我们站在原地,等待预料中会有的歇斯底里的否认,但什么也没发生。起初我还怀疑是不是西蒙搞错了,黛拉·萨穆尔怎么可能把剑刺进丈夫的胸口呢。但是她没有否认。 “你疯了吗,亚克?”帕特尔警官大怒,令人窒息的沉默一碰即碎。 “完全没有。” “但那个声音说……” 西蒙笑了。“请各位原谅,那是我的声音,稍加掩饰,再改掉一些口音。哈登神父和我根本对戈兰·萨穆尔不报什么希望,他的灵魂不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出现的。我们只是希望能制造出某种恐怖的气氛,让萨穆尔太太不打自招,可很不幸,只有无辜的克鲁兹先生被吓坏了。” “为什么克鲁兹就不能是凶手?”帕特尔还是不明白。 “深层次的原因要追究到他的性格以及盘尼坦特兄弟会修行的初衷里去。很早我就指出不管是克鲁兹还是其他十八个人,由于当时处于信仰的狂热状态之中,都不可能在这儿犯下如此幼稚的罪行。善与恶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他们身上。此外,这十八个人不可能知道当天哪个十字架上才是萨穆尔。只有克鲁兹知道,而他却是所有人中最狂热的信徒——他是最不可能在这个神圣领域犯下谋杀的人了。但还有一种可能,假设——假设克鲁兹在巨大的宗教狂热灼烧下,将萨穆尔当做恶魔?假设他有某种疯狂的本能指示他犯下这令所有人发指的谋杀。” 帕特尔警官点点头说。“我仍然觉得这就是事实真相。” 但西蒙·亚克还没说完。“不过仔细考虑一下,想象一下胡安·克鲁兹,他决定要杀掉十字架上的这个男人。不管他是脑子不正常还是被狂热的宗教情绪冲昏了头脑,总之他从墙上拿了个武器,冲向地窖。”说到这里,西蒙停顿了一会儿。“他会拿什么武器?” 警官朝墙比划了一番。“那里不是只有剑和矛吗。他又没得选择。” “错了!他可以选!最基本的选择是,他既可以选择用剑刺入戈兰·萨穆尔的左胸——也可以用矛,正如罗马战士杀死十字架上的基督那样……” 我们所有人都陷入沉默,虽然没有原因,但我们知道他就是对的。还是帕特尔警官率先开口。“好吧,那又什么证据说凶手是他妻子?” “我们已经说明了凶手必须能够在昏暗的地窖里分辨出近乎全裸的男性中谁才是戈兰·萨穆尔,而他们都蒙着头巾。谁能够仅凭躯体就能够认出他?男招待安布罗西?有可能,但可能不大。只有一个人能够甫一进入地窖便通过裸露的胸膛和腿分辨出戈兰·萨穆尔。只有这个人——和他同床共枕的妻子。” 直到此时,我旁边的维姬·尼尔森才开口说话。“这整个疯狂的案件我是不太清楚,不过就目前听到的信息,你能告诉我萨穆尔太太或者随便某个别的女人是如何经过十八个人而不被发现的吗?而且,这十八个人只是腰部以上裸露着吧?” 西蒙清了清喉咙。“人们总是忘记现实生活中的犯罪和书本里是完全不同的。小说里面的凶手总是在行动之前制定好万无一失的计划,至少看上去没有大的漏洞。但在现实生活里,凶手往往在足够强烈的动机驱使之下,被迫犯下成败几率各半的罪行。黛拉·萨穆尔具有足够强烈的动机,而同时她逃脱法律制裁的几率却超过了一半。” “这该如何解释?” “她知道这个地窖的位置;她知道今天早上会有仪式。因为他的丈夫告诉了她这一切。她走进屋子,取下剑——可能连这她也事先计划好了,也有可能她拿了别的武器之后发现不称手,于是换了这把剑——总之她拿了剑,然后走下地窖。接着,她在十字架上的修行者之间穿梭,分辨黑暗中的身影,直到认出自己的丈夫。” “这些人都没发现她?” “没有,我的朋友,因为很简单,他们都闭着眼睛。你应该记得这些人都是虔诚的教徒,当时正处于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每个被绳子捆住手腕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一刻都化身为基督而存在。沉浸在虔诚情绪中的每个人,很自然地会闭上眼睛——更何况当时在昏暗的地窖里什么也看不清。黛拉·萨穆尔赌了这么一把,并且赌对了。在石头地板上悄无声息地移动可使她处于绝对的安全——直到最后她将剑刺入丈夫胸口的一霎那都不会有问题。甚至在那一瞬间运气也站在她的一方。死者已经身处绳索捆绑带来的痛苦之下了,因此很有可能第二次遭受的痛苦被冲淡后,并未发出惨叫。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发出声响,她赌赢了。” 西蒙说话的整个过程中,黛拉·萨穆尔都保持沉默。现在她终于开口了。“我为什么要杀他呢?”她这句话这似乎并不是对指控的否认,而更像是一个单纯的问题。一个答案她自己心知肚明的问题。 “亲爱的女士,因为你的丈夫告诉你他打算出售绿洲,并将所得捐献给教堂。你无法容忍因为疯狂的宗教信仰而导致未来将要过上的贫困生活。所以你不得不在他付诸行动前把他除掉。这样你就可以继承绿洲的控制权了。而你选择这儿作为谋杀场所,是因为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女人会来这种地方。” 从众人脸上的表情来看,大家已经全都接受了西蒙的解释,不过我还是有一处不解。“西蒙,安布罗西的车胎印该怎么解释呢?” “很简单,我的朋友。她向他借了车。我也考虑过安布罗西涉案的可能,不过很快就排除了。他没有明显的动机,同时我之前也提到,他没办法准确识别出遮住脸部的萨穆尔。最重要的是,有一个指向萨穆尔太太的终极证据。帕特尔警官告诉我,当他带着萨穆尔太太来到屋里后,她挣脱了控制,抽泣着径直奔向地窖。她是怎么知道通往地窖的路的,而且她又怎么知道自己的丈夫是死在地窖里?因为她之前已经去过了那里——找出戈兰并且杀了他。” “她潜入这所房子就不怕撞上克鲁兹吗,”我仍有不同意见。 “她知道他有祈祷的活要干。这部分相对于其他风险来说,算是比较小的。她的丈夫跟她介绍这个地方的时候,一定是巨细无遗。” 帕特尔警官面色严峻。“黛拉,”他平静地说,“恐怕我不得不……” “我知道,”她说。“这就是冒险的代价。” “你承认了?” 但她眼中却燃起了熊熊烈火。 “当然没有!我会在法庭上抗争到底的。” 维姬·尼尔森悄悄对我嘘道。“我早就跟你讲,她是个贱人。我们快离开这儿吧……” 西蒙和我把她送回到她自己停车的地方,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尽管对那对美腿的印象一直萦绕在我脑海好些日子。当晚,我们和哈登神父一起度过,西蒙和他谈天说地,聊各种奇闻轶事,确实发生和未曾发生的。第二天早上我们离开的时候,神父正忙于讲电话——和那十八同仁,这桩案子在他们声明中留下了怎样的烙印呢。 大约一个月之后,我在纽约的办公室收到一封信。信是写给西蒙·亚克的,请我代为转交,寄信人是哈登神父。他已经成功地组织盘尼坦特兄弟会成员们参与到教区活动中去,他衷心希望根植于这些人心中的狂热能够被转换为更加温和的行为。胡安·克鲁兹,虽然那晚有点儿不幸地被吓破了胆——但哈登神父依然为他带去了希望。更令人惊讶的是,在信的附注里,他提到维姬·尼尔森和雅茨·安布罗西正在筹备婚礼。 “他对自己的奇怪能力只字未提,”我告诉西蒙。 “真是封洋溢着喜悦的信啊,我的朋友。快乐来自年轻的爱和古老的信仰。因此不再有需要被哈登神父拯救的灵魂。” 再后来的某一天——应该是一年之后了——神父本人亲自前来拜访我们,他刚刚完成了一份重要工作,开心的很。“我就在这儿呆几天,”他说。“老朋友在这里,不来看看可说不过去。” “维姬和雅茨还好吗?”我问。 “非常好,”他虽然回答得很简单,但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接着西蒙笑着问面前这位上帝的使者。“没有新的灵魂来找你麻烦了吧?” 出乎意料地是,他犹豫了一下说。“只有一个,亚克先生。只有一个噢。” “还有一个?” 他点了点头。“黛拉·萨穆尔上个月在毒气室里面离开了。”这就是圣玛塔故事的句点…… 开膛手杰克的宝藏 围绕着寻找开膛手杰克的失落宝藏,曾展开过一系列非同寻常的事件,在开始追忆那段往事之前,也许最好花点笔墨送给我那偶尔出现在身边的朋友西蒙·亚克。正是他让整件事情有了一个完满的结局,正如这二十二年间,我见证过的其他许多事件一样。 第一次遇见西蒙·亚克可得追溯到五十年代中期了,我还是个年轻的报社记者。那时,我被派往边远的西部小镇报道某起疑似大规模自杀事件。结果西蒙也在场,看上去高大而沧桑。其后,他告诉我他已经快活了两千年了,以前是个埃及的基督教神父,现在受到命运的安排,只得游走在这个世界上,像是飞行的荷兰人(飞行的荷兰人是流传在欧洲民间的一则古老传说,述说一群触怒了神而被诅咒的水手,必须永远在海上飘泊,七年才可以靠岸一次,形容受诅的荷兰人永远飘流在海上四处航行,却始终无法靠岸的悲惨宿命)或者流浪的犹太人(传说中,是因为犹太人的祖先嘲弄了正在受难中的耶稣基督,因而受罚,需要生生世世流浪,一直到耶稣再世为止)一样,寻找与魔鬼撒旦以及世上所有邪恶的终极对决。 我当时信了吗? 坦白的说,没有。至少一开始是绝不可能相信的。那之后,我和一个很棒的女孩结婚了,她叫雪莉·康斯坦斯。并且从记者行业转到了出版业界。一如往常,西蒙·亚克再次毫无预示地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已经成了海王星图书公司的一名编辑。姑且不论我是否相信他的故事,但他对于超自然的神秘之事以及各种神秘艺术的博闻强识,都使我意识到他的本领。他还写了一本书,经由我安排下获得出版。没办法,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有什么神秘的故事都值得大书特书一番。 近些年,西蒙和我都是天各一方。我已经是个中年编辑了,也不太有那种年轻时的激情,能够时刻面对突如其来的旅程,今天埃及,明天波兰,后天又是伦敦。同时我也认为,像西蒙这么高龄的人说不定哪天也就挂了。因为我从没真正相信过他活了两千年这个事实吧,不是吗? 距离上次的冒险经历已经过去整整五年了,没想到他突然从电话线的另一端回来了,话筒那头的声音相当自然,好像十分钟不到之前,我们才刚刚见过面似的。 “好啊,我的朋友。” “西蒙!真的是你吗?” “有空一起吃个午餐吗?” “当然!但什么风把你——?” “是不是今后经过纽约,都要打电话得到我的出版商允许啊,不会吧?”我猜想电话那头的他一边这么说着,脸上一定挂着熟悉的狡黠笑容。 我将会面安排在一点钟距离办公室不远的一家牛排餐馆。这间餐馆后面有一个小房间,下午过来的客人可以在那儿用餐或饮酒而不被打扰,我常常带我负责的作家到这儿来处理一些创作中的难点或是合同中的问题。 “你看上去一点儿没变啊,”我把自己心里想的告诉西蒙。他魁梧的身躯和饱经风霜的矍铄脸庞使我回想起二十二年前我们的初次邂逅。 “你看上去其色也不错,我的朋友。就是稍微胖了点。雪莉还好吗?” “她很好。这会儿她回佛罗里达看望她母亲去了。” “啊哈,那你现在一个人住?” “是啊,”我有点儿不情愿地承认。 “跟我去英格兰,”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要是换作以前,我听到这句话,早就一屁股跳起来了。“我不能去,西蒙。我有工作要处理。” “我们会重返那美好的旧时光的,像前些年那样。” “还是追踪恶魔吗?” “没错。这是永恒的任务。”他的面孔因为我的这个问题严肃起来。“撒旦崇拜居然在许多年轻人当中兴起了。” “我最近读了一些关于巫术仪式在英格兰复苏的新闻。你是指这件事吗?” 他摇了摇头。“某些比邪恶更可怕的东西,伙计。”充满阅历的双眼闪烁着熟悉的火花。“是已故的开膛手杰克的宝藏。” “至少你是认为他已经死了。每隔一段时间总有人要证明他还活着。不过关于宝藏的说法,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我和一个来自伦敦的男人有联系,他叫塞里图斯·瓦茨,是个专门收集秘闻的家伙。当看到我出现后,他认为我必须挑起阻止一场谋杀的重任,外加寻找一批宝藏。” 我想了想。我还有一周的假期可以用,六月份则是出版业的淡季。秋季档期的图书已经在不同的出版阶段开跑,而且是其他同事在负责,而我负责的明年春季图书清单也还有几个月才到终稿日期。雪莉告诉我她会在母亲那儿再呆上一周。其实也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除了理智告诉我有工作要做。 不过我可没给理智任何机会。 如果西蒙·亚克打算发掘属于开膛手杰克的宝藏,我可不想错过这场好戏。 我给远在佛罗里达的雪莉打了电话,告诉他这儿发生的状况。对于西蒙·亚克,雪莉总是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我知道那是一种绝对不能用愉快二字来形容的感受——她不希望西蒙介入我们正常的生活。但她只是说,“保重,”并且加了一句,“咱们一周后见。” 第二天夜里十点,西蒙和我已经身处飞跃大西洋的航班上了。从肯尼迪机场起飞时,因为碰巧遭遇了一场初夏的暴雨,因此整个过程有些磕磕碰碰,好在飞机很快进入平飞阶段。“你这五年都干什么去了?”我问西蒙。 他笑了。“五年对我来说不过像一周那么短暂,伙计。一个驿站,慢慢追寻中的短暂休憩。事实上,我花了一部分时间研究一间爱尔兰修道院。而在塞里图斯·瓦茨联络我之后,我马上回到了美国。” “瓦茨是干什么的?他怎么知道去哪里能联络到你?我们认识这些年,除了若干次你来到我和雪莉身边的片刻,其他时间我都不知道你的地址。” “也并非什么大人物,塞里图斯·瓦茨只是一个书商。他经营着伦敦哈姆史密斯路旁的一家小店。他知道我要买些什么书,我也给了他一个能够联系到我的地址。” “你说他是收集秘闻的。我猜就是神秘艺术吧。” “这次可以这么说,不过他经营的领域可是很广泛的,有各种图书和地图。包括所有古稀版本。” 我本期待遇见一个符合秘闻收集者形象的男人,可塞里图斯·瓦茨却令我的预想落了空。到达伦敦的第一个下午,迎接我们的是雾气蒙蒙的街道和六月的潮湿雨水,但塞里图斯·瓦茨的商店却是温暖而明亮。他是个矮个子的英俊绅士,头发业已白了,看到我们后,他身手矫健地穿过旧书堆走过来,一看便知他对脚下这块方寸之地的熟稔。尽管这间店铺和那种传统的大杂烩式二手书店没什么区别,但我绝不怀疑他能在客户提出要求后的下一秒将手搁在指定的书上。 “很高兴又见面了,西蒙,”他笑着打招呼。“也很高兴认识您,先生。” 我和他握了手,然后坐下。“我发现有一些我们海王星出版的图书飘洋过海来到了英格兰啊。” “事实上,有不少哩。海王星是个相当不错的美国出版社。” 西蒙清了清嗓子,看来他是急着想进入正题了。“在我这位朋友面前,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和我一起出生入死过。” 瓦茨有点怀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回答。“好极了。关于开膛手杰克和他犯的罪你们肯定很清楚吧。” “是的,”西蒙说。“可惜当时我不在伦敦,否则肯定将那罪犯绳之以法。” 西蒙的这种言论我可是习以为常了,看起来瓦茨也是一样。他急着往下说。“现如今,要是在伦敦的街道上发现五个妓女被杀,可不会引起那么大的轰动。” “也不一定,”西蒙说。“如果是以当年开膛手杰克的方式重演的话。” “你是指破坏尸体?” “还有写给报纸的挑衅信件。他是个十足的犯罪艺术家。” 塞里图斯·瓦茨向后往椅子上一靠。“你会怎么想,如果我告诉你我手头有证据证明开膛手既不是疯子也不是性虐待狂,而只是一个单纯为了金钱杀人的冷血杀手!” “这可真叫人难以置信,”西蒙说。 “如果我还能告诉你开膛手的名字,你怎么想?” “拜托,别卖关子了!” “最近在稀有书和秘闻录交易市场上出现了一份非同寻常的文件——一份手写的日记。当然我也是此市场里的一员。日记的作者据称不是别人,正是开膛手杰克本人。在这份日记中,他解释了自己的犯罪动机,并且揭示了自己的身份。我得承认那日记上的字迹和报纸收到的开膛手信件上面的笔迹相当吻合。” “这份日记是从谁那里流出来的?” “日记作者的曾孙女,名叫格兰达·考克斯。而日记作者的名字是雷蒙德·斯拉克利。” “我从没听过斯拉克利这个名字,”西蒙说。“至于这个女人的名字,我也没在和开膛手有关的场合下听过。” “依据日记记载,雷蒙德·斯拉克利曾是个三流的小偷。他曾经在一次争执中刺伤过一个男人,但除此之外,他没有进一步的暴力记录。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中他和另一个叫做郝嘉斯的小偷成了排档,后者足智多谋,因此两人的犯罪层次都得以提升。在一起干下了许多获利颇丰的抢劫之后,他们迎来了一生一次的大案。” “一八八七年好像是维多利亚女皇加冕五十周年纪念,因此也是大赦之年。为了庆祝这一时刻,一个名叫费里克斯·莱因曼的商人通过募捐所得,制作了一个镶有五十颗钻石的纯金狮子。这可算是伦敦的商人们为维多利亚女皇来准备的惊喜大礼。礼物预定在夏季的大赦周呈送上去。这件事只有极少数人得以事先知晓,可不幸的是,当中的某人无意间在酒吧将这个消息给泄漏出去了。郝嘉斯和斯拉克利知道纯金狮子的存在后,成功地在运送前夜把它偷到了手。这下商人们也是有苦说不出,只得将这件事压了下去,而维多利亚女皇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这件事。” “你相信这些?”我用一个编辑职业性的怀疑口吻问道。“和马耳他黑鹰的传说可有得一拼那!” 塞里图斯·瓦茨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有可能您的哈密特先生也正是受到黄金狮子的启发才写出了马耳他黑鹰呢。要我相信这个故事当然是需要证据的——而地图正是某种证据之一。” “整件事和开膛手杰克有什么关系?”西蒙紧追不舍。他脸上堆积起深深的皱纹,两眼也蒙上了一层纱。 “郝嘉斯和斯拉克利不敢马上将到手的黄金狮子脱手。同时他们也没有技术或设备能够把黄金狮子熔化。最后他们决定由郝嘉斯把狮子埋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过五年再挖出来拿到海外销赃。” “最后埋在哪儿了?” 瓦茨摇摇头。“郝嘉斯没告诉斯拉克利。他觉得斯拉克利喝醉之后就是个大舌头。但是斯拉克利坚持要郝嘉斯把藏宝地画成一份地图,以防万一哪一天郝嘉斯因为其它原因被捕入狱。郝嘉斯于是答应分成五份来绘制地图,并找了五个伦敦街头的拉客妓女,将各部分保存在她们那里。郝嘉斯给了她们一些钱,并承诺如果能在五年之内将地图保存好,就再支付剩余的报酬。这五个妓女的名字,只有郝嘉斯和斯拉克利知道。” “真是天方夜谭,”西蒙评论道。 “难以置信吗?为了钱,以及五年之后的承诺,这些女人是可以信赖的。地图的各部分将会被放置在安全的地方。郝嘉斯看起来自信满满地认为这五份残片不会被弄丢或是放错地方。同时,就算其中有一个妓女死亡或者失踪,他自己还是知道藏宝地点。麻烦在于,郝嘉斯突然死了——他死于翌年的一场酒吧斗殴事件。斯拉克斯除了五个名字之外,一无所有。根据日记记载,他花了好几个月追踪五名妓女的行踪,可是无一例外地,她们都拒绝将各自手头的那部分地图交给他——他没办法提前支付五年之约的钱。他没有办法,只能把她们都杀了,并且用破坏尸体和给报社写信来隐藏真实动机。” “除了字迹以外,还有没有别的证据?”西蒙问。 “很奇怪的是这份日记刻意隐去了杀人的细节——似乎是由于斯拉克利无法面对那段记忆。但他明确表示在用刀杀死她们之前,他先是将妓女们勒死。多纳德·朗贝罗关于开膛手的新书里确认了这一点,至少后四位受害者是先被勒毙的。” “我能看看那份日记吗?” 瓦茨摇了摇头。“只有格兰达·考克斯在场时,我才被允许每次看一部分,但是她不愿意把日记交由我保管。” “地图呢?” “这是整件事里最奇怪的部分。斯拉克利找回五张残片后,马上拼出了整张地图,但他却无法解读。因此他写了日记,将地图留给他的后代。” “我估计考克斯小姐也没办法解读吧,不然她也不可能把地图挂牌卖了。” “没错。她觉得即使宝藏永远找不到,日记和地图本身就值不少钱。” “而事实上它们确实值钱,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话。” “你能帮忙吗?”瓦茨问。 “帮什么忙?我记得你是要我来阻止一场谋杀啊。” 瓦茨悲伤地点了点头。“你要保护的人就是我啊。人活到这个地步可真是绝望,居然发现身边的同业会为了金钱对你真的起了杀心。” “你说的这个同业是——?” “马丁·路德,也是和我一样的古书和秘闻录商家。这些年我们一直是友好竞争关系。” “考克斯小姐也把日记给他看了?” “是啊,没错。她希望我俩竞价,然后来个渔翁得利。” “路德真的有威胁到你的生命吗?” “是的。上周我们三人举行了一个三方会谈。当我的报价超过他时,他突然暴发了,说什么要是我耍手段得到了日记和地图,他就要让我见阎王去。他不是在开玩笑。” “但是现在他可能已经冷静下来了。” “哪儿的话。我给你打电话的那天早上,我就在店里收到一个包裹。那是一本旧式的用皮革包边的古书,上面也没有寄件人的名字。当我翻开书的时候,我发现书的内部已经被掏空了——空出来的部分装了一只活生生的黑寡夫蜘蛛!” “天啊!”我惊叫道。 不过西蒙看起来好像不怎么紧张的样子。“这不能算是很严重的预谋杀人行为,塞里图斯,否则对方大可以在书里面放一个炸弹而不是蜘蛛。不过这事儿确实挺令人不爽的。你觉得是路德干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那是本关于步兵团历史的书,基本没什么价值。我几乎敢肯定我在他的书架上见过那本书。” “后来你找他谈过吗?” “我试着给他打电话,但他一直外出。” “也许最好拜访一下路德先生,”西蒙作了决定。“另外,格兰达·考克斯小姐有无可能把日记展示给除你们之外的书商?” “我猜没有。因为路德和我可都是下了狠劲来竞拍的。” “那地图呢?她也让你们看了吗?” “没有。只有最终的买家才能看地图,尽管如此,她还是向我们描述了地图上的图案,一圈小点围成一个环,环中是另一个由点构成的马蹄形的环。” 西蒙·亚克抬起了头。“就这样?她没办法解读其中的含义吗?” “她是这么说的。难道你知道——” “只是有个初步想法。眼下我还不便发表评论。” “你能和路德谈谈吗,西蒙?想个办法让他离我远点,这样我才能安心处理日记的交易。” “和他谈谈没问题。不过警察也可以啊。你为什么不拨个电话给警察局,告诉他们蜘蛛的事?这只是举手之劳。” “要是让警察听到了这件事和开膛手有关的风声,日记和地图肯定都得充公。新闻再大肆报道,结果谁也别想捞到一个子儿!” “看来金钱对你的吸引力很大啊。” “钱当然重要了。我可不是为了身体健康才来友情参与的,西蒙!路德也是一样。这可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寻宝机会!” “你考虑过和路德共享宝藏吗?” “共享?和他?绝不可能!” 看来多说无益。我们答应瓦茨尽力而为,然后便离开了。我从老友的眼睛里捕捉到一丝失望,历尽长途跋涉,居然是这样的结果。“我认识赛里图斯有些年头了,”他终于打破了令人压抑的沉默,“可我从没想到他能贪婪到这种程度。路德将愤怒诉诸空心书本里的蜘蛛,而赛里图斯则认为我是可以诉诸不安的对象。他只是希望我成为他达到目的的工具。” “开膛手杰克把宝藏埋起来了,你真的相信这个故事吗?” “看起来这似乎能够解释当时的那些杀人事件,除了一点:如果开膛手是个拥有正常思维能力的人,那么他的唯一目的只是为了找到埋藏在地下的狮子,这样的话,为什么要在勒死被害者之后将她们开膛破肚呢?” “如果非要我说的话,他是个疯子,整个案子都充满了这种疯狂的情绪。我们还是别管这事了,直接搭下一班飞机回纽约吧。” “我想找马丁·路德稍微聊两句。然后我们大概就可以走了。” 路德稀有书店位于贝斯华特街上,对面是肯辛顿花园。(Bayser is an area of London in ty of estminster. It is a built-up district located 3 miles (4.8 km) nort of Con Gardens.)店内书架程放射状排列,书堆乱七八糟地放置着,整个环境和瓦茨的店铺如出一辙,只是这儿光线更黯淡一些,空气里的霉味也更明显。看到马丁·路德后,我觉得他正是那种会把黑寡妇蜘蛛放在掏空的书本里面的人。他身高和西蒙相仿,不过瘦很多,双颊凹陷,皮肤苍白,活像具尸体。 “有何能够效劳之处?”他问。“我们到了一些沃尔特·斯考特的皮革包边旧书,相当精致,是刚从某个遗产继承人处购入的。” “我对秘闻类的史书比较感兴趣,”西蒙说。“也许你这有一些关于黑寡妇的书?” “黑寡妇?”路德看起来困惑不已。“我认为这儿没有这方面的书。” “真怪。赛里图斯·瓦茨认为您能帮到我的。” 听到这个名字,书商的职业态度立马大变。我甚至能看到他说话时太阳穴下暴起的青筋,“别把我和瓦茨扯一块儿!他对你们说了什么屁话我管不着!” “是关于一位名叫格拉达·考克斯的小姐和一份上世纪的手写日记。” “考克斯小姐是联系过我。我觉得整件事就是个骗局。要是瓦茨愿意把钱花那上面,就随他去好了!” “你没有在书里面藏一只蜘蛛然后寄给他吗?” “蜘蛛?书?真是异想天开!” 西蒙和我交换了一下眼神。看来瓦茨和路德两人之中,有一个说谎大师。至于究竟是谁似乎并不重要。但是接下来西蒙说的话令我倍感惊奇。“我本人也对考克斯小姐手上的日记很感兴趣。我非常愿意做一个报价。” “您?您以什么身份去竞价?” “西蒙·亚克,我的名字。” “美国人?” “最近在那混。” “你没有什么美国口音啊。” “我是混血,”西蒙顽皮一笑。“还是谈谈这份日记吧——” “你该不会真的相信吧?开膛手杰克,还有藏宝什么的?” “但万一那是真的话,这份日记可就值钱了。” 路德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然后他说,“要怎么才能证明真伪呢?” “挖出黄金狮子,这是最好的证明。”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西蒙转向我说道。“行动吧,伙计。” “你们要去哪?”路德问。 “当然是去找考克斯小姐了。为了开膛手杰克的地图,光说不练可不成。” 西蒙的表演似乎奏效了。才离开书店一个街区,我回头望去,只见路德正在收起前窗的遮阳伞,并且把灯也熄灭了。“看上去要提前打烊了,”我说。“也许他想在考克斯小姐那里把你击退。” “也有可能要给赛里图斯再策划一场小小惊喜。不管怎样,我想是时候给考克斯小姐打电话了。显然她是整件事情的关键所在。” 格兰达·考克斯是一位心理学家,在位于伦敦最东面的一所大学实验室里从事动物行为的基础研究。我们没花什么力气便找到了那所学校,报上姓名后,一位身着白大褂的年轻女性将我们迎入房间。她看上去挺冷漠的,黑色的头发在后脑勺匝成一个结,如果仍凭头发倾泻而下的话,我觉得她会更美。我花了一会儿才忽然想起来,也许眼前这位就是开膛手杰克的曾孙女呢。 “先生们,我希望你们不会耽误我太久。我正在给一个小白鼠实验计时。”她的声音和她与人的感觉相同,冷漠而缺乏情感。 “想必是在迷宫里,”西蒙说。 “您说什么?” “老鼠们在迷宫里。” “是的。不过我敢肯定您到这儿来不是为了谈论老鼠的。” “事实上,我们是为了一份突然重见天日的日记而来。我想,应该还有一份地图。” “没错。您有兴趣买下它们吗?” “坐下谈可以吗?”西蒙指着角落的几张椅子。依次落座后,他接着说,“如果您的故事是真的话,那么您手上的日记将会价值连城。这一点您一定比我清楚。” “亲爱的朋友,我从来没有赋予这份日记什么特殊的价值!可能这只是我曾祖父自娱自乐的产物。我要卖的只是一个老人的日记而已。” “我明白了。所以说,您并不认为您自己是开膛手杰克的后代了?” “我很早以前就停止了这种想法。我叔叔——”她忽然停了下来。 “您叔叔?” “我是想说,我的叔叔已经把我的这份一起想掉了。不过这和你们没关系。” “您叔叔认为这份日记是具有可信度的?” “是的。他为了这个想法都快着迷了。” “我想见见他,”西蒙说。 “那毫无意义。” “考克斯小姐,我对这整件事感到不解的是,当您发现这份日记后,为什么不把它交给报社——甚或一家出版社?反而暗中卖给一些旧书商?” “坦白地说,我不想和这个日记扯上关系。我可不希望看到报纸上把我和开膛手杰克的曾孙女联系在一起。您应该能理解这点。” “我还是希望能和您叔叔见一面。” “亚克先生,您既然坚持,我也不会阻拦。不过容我重申,那将毫无意义。” 她把地址告诉我们,然后就回实验室去了。看来她对我们的离去一点儿也不感到失落。也许对她来说,我们俩正代表了充满偷窥欲的公众吧,而这正是她一直努力回避的。 又或者这只是她的伪装?“西蒙,我有个想法,她在故作低调,实际上这是为开膛手杰克的新书宣传而作的噱头。” 他对我笑道。“英国出版社和你们纽约人可不太一样。我不认为她是要引起公众注意。目前我们还是把她说的话照单全收就好。” “然后呢?” “见过她叔叔后,也许会有新的进展。” 我们开车离开时,发现格兰达·考克斯正从实验室的后门离开。和马丁·路德一样,她也提前关门了。 我们驱车前往格林威治,从考克斯的家就能够看到皇家天文台。“正宗的零度经线之家,”西蒙咂舌道。我们将车停在一栋红砖砌成的房子前,这栋建筑显然经历过一些好时光。 格兰达叔叔名叫内斯贝特·考克斯,和这栋房子一样,他也经历过曾经的美好时光。在他身上,我看到了路德和瓦茨这两个书商的交集。他行动迟缓,眼镜滑落到鼻子下方,因此他的视线总是越过镜框上沿朝你射来。他头发稀疏,看上去身体并不好,可他的年龄应该不会超过五十岁。“噢,没错,”他说。“西蒙·亚克啊。我外甥女告诉我你们要过来的。是关于开膛手的事吧?想聊些什么?” 西蒙点头确认来意,接着我们跟着他穿过楼下的房间。女性的装饰错落各处,但这丝毫没有改变整体的阴暗气氛。“就您和您外甥女两个人住这儿吗?”西蒙问。 “是的。我老婆十年前就走了。我接着当了格兰达三年的监护人,直到她年满三十岁。她爷爷认为女人一定要到三十岁才算成人。”他一边回想一边闷闷不乐地说,“我当时还以为她要把我从这儿撵出去,然后把这房子卖了。不过幸亏我把她带大,还送她去念大学。” “那她爷爷有钱吗?他会不会是这个斯拉克利的儿子?” 内斯贝特·考克斯嘴唇上挂着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您在想啥我清楚得很。不过这些钱可不是斯拉克利干坏事得来的——尤其不可能和维多利亚女皇的黄金狮子有关。斯拉克利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她嫁给了赫伯特·考克斯,也就是我父亲。他是某个百货公司的大老板,他在利物浦,布里斯托和约克都有连锁店。最后开设的一家位于伦敦,但那却是毁灭的开始。他没能斗得过伦敦的老家伙们。后来格兰达的父母死于一场火灾,不过剩余的财产仍足够我抚养格兰达。” “您哥哥吗?” 他点了点头。“格兰达那时才十二岁,那场火让整个房子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她什么都没了,包括父母在内。之后,她就过来和我住在一起。当时我父亲还在世,他将所有的财产托管起来,直到她年满三十岁方可继承。他认为这能够弥补孩子失去父母的创伤。” “那份日记呢?” “我对此一无所知,直到几个月前,格兰达突然拿出来给我看。地图和日记在一起——五小片羊皮纸被缝在一起,上面用一种奇怪的墨水标着红点。” “没有什么比看看这张地图更令我感兴趣的了,”西蒙告诉他。 “除非格兰达同意,否则不可能。这是属于她的东西——日记和地图都是,您应该理解。换作是我,早就把它们卖个好价钱给世界新闻了。” 我开始明白为什么格兰达劝我们别作无用功的理由所在。一切尽在她预料之中。 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给我们上了茶,然后他说有事要回楼上处理。看来要想看到那份神秘地图,这就是我们能做到的极限了。 回伦敦的路上,我询问西蒙关于整件事情的看法。“这是一个拙劣的玩笑,还是家庭内部矛盾,会不会是一场骗局,或是一个极具历史意义的发现,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我不能确定,伙计。虽然有一些考虑的切入点,但都不能令人满意。” 第二天早上,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塞里图斯·瓦茨大清早就打电话到我们旅馆,告诉我们他正在接受警方询问。格兰达·考克斯的叔叔内斯贝特前一天夜里被谋杀了,现场位于死者家中,有明显的入室抢劫痕迹。 负责本案的弗拉维探长是个大嗓门的中年人,说起话来喜欢开门见山。“那么您的名字是西蒙·亚克,是瓦茨先生的朋友。您有什么宝贵的情报值得我花时间听您讲述呢?” 西蒙上一次和苏格兰场打交道的时候,他面前的这个人估计还没进警察局呢。不过西蒙不以为意,他告诉对方,“以前阿什利警官碰到过一些恶魔崇拜的案件,以及一起用箭作凶器的谋杀案,我都提供了小小的帮助。我想当时您可能是别的部门。” “是的,可我记得阿什利。”他看上去显得放松了一些。“关于这次的案件,你们知道些什么?” “和您相比,我们目前的所知只是九牛一毛。能谈谈案件发生时的情况吗?” “格兰达·考克斯小姐,和死者住在一块儿的外甥女,那天晚上她在研究实验室工作到很晚,回家时已经差不多是午夜了,她发现叔叔被射杀在向下通往侧门的楼梯上。那扇门是被强行打开的,看起来是有个窃贼闯了进来,他以为屋里没人,可考克斯把他吓到了。” “听起来很有道理,”西蒙表示赞许。“考克斯小姐有不在场证明吗——有人能证明她在实验室工作吗?” “哦,当然了。你该不会是怀疑她把亲叔给杀了吧?” “这可难讲,”西蒙说。“行凶时间大概是几点?” “据我们推算,大约是九点钟。” “在这个季节,那就是天刚刚开始黑下来的时候了。” 弗拉维探长点了点头。“我们分析当时屋内没有亮灯,于是窃贼产生了没人在家的印象。同时,那个方向有一排很高的树篱把侧门和邻居隔开。” “没人听道枪声?” “完全没有。你想啊,他们都在看电视呢。” “我想见一下考克斯小姐,”西蒙说。 “她刚刚录完口供。你在这里等一下。” 大概过了十分钟,格兰达·考克斯款款而来,看上去有几分憔悴。 西蒙·亚克正准备开口,她已经举起一只手表示拒绝。“我整晚都没停下来过。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警察了。请放过我吧。” “赛利图斯·瓦茨正在接受讯问。是你把他的名字告诉警方的吗?” “他们问我什么人具有入室行窃的动机。我想到了那份日记,然后便告诉了他们瓦茨和路德的名字。” “路德也被警方传唤了吗?” “我想是的。现在我得走了。” “考克斯小姐,在此之前你是否应当先检查一下日记和地图是否还在吧?” 她一瞬间露出了犹豫的表情,然后紧接着说。“它们都安然无恙。我想窃贼在射击后,立刻就受惊逃跑了。” “考克斯小姐,我现在必须马上看到那张地图,”西蒙坚持。 “这不可能。” “您似乎还不太明白眼下自己的处境。如果日记和地图最终被证明是伪造的话,整件事就会被认为是为了谋杀你叔叔而提前布下的局。你把日记拿给两个你认识的书商,你知道他们对于这种秘闻有共同的爱好。其中一位收到一只黑寡妇蜘蛛,很显然是另一位干的好事——不过我也相信,你的研究实验室里面,各种生物也是应有尽有。当你将这两位之间的气氛调动到剑拔弩张之后,其中一人便闯入你家,杀害了你叔叔。受怀疑的是他们两人,而你则正好拥有不在场证明。你叔叔死后,你就不必为了遗产继承再耗三年了。” 她眼中闪过冷冷的愤怒。“这种故事有谁能编出来吗?” “一位心理学家就可以啊,考克斯小姐。她在工作时间研究穿越迷宫的老鼠。” 这让她无言以对。她咬着下嘴唇,平静地问,“你一定要看地图,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地图上的点,外圈是环形,内圈则是马蹄形,这使我想起了一些东西。我可能知道那个埋宝藏的地方。” “我曾祖父都不知道,你可能知道?我和我叔叔都完全不知道这图案的意思。” “这个叫郝嘉斯的男人不可能把缝制如此精细的地图交给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街头妓女。我仍要向您重申,我可能知道藏宝地点。您需要尽快作决定,考克斯小姐。谋杀让整件事变得严重起来了。” 她稍为犹豫了片刻。“好吧,跟我来。” 我们上了租来的车,跟在她的后面。我说,“西蒙,就算地图和日记都是真的,也没法证明她就不是凶手吧。” “这我知道,伙计。但现在有机会还是要去见识一下这张传说中的地图。” 他的逻辑总是难以驳倒,所以我干脆放弃了。这是我们第二次来到位于格林威治的考克斯家,我将车停在她的红色轿车后面,然后我们跟着她进门。 她径直走向一个墙壁嵌入式保险柜,并从中取出一个金属盒。打开盒子后,她拿出一本褪色的本子。“瞧,先生们——这就是开膛手杰克的日记。和当初我在父亲阁楼上的箱子里找到时一模一样。” “这会儿我对那张地图更感兴趣。” 她把一小张羊皮纸摊开在我们面前的桌面上。正如日记所描述的,地图由五份单独的碎片拼接而成。整张地图直径约为八英寸,三十个用红色墨水标记的小点围成一圈,圈里面还有五对小点形成一个马蹄形,靠近马蹄中央处,还有一个比较大的点。地图上方,正对马蹄开口方向的位置标着一个“X”。 “正如我所料!”西蒙得意地大叫。 “这图案是什么意思?” “这是史前巨石阵的简图。你可以在那里找到开膛手杰克的藏宝——如果黄金狮子的故事属实的话。” 西蒙给弗拉维探长打电话,告诉他我们计划挖掘埋藏在巨石阵下面的宝藏。他建议探长和我们在那儿会合,同时要求那两个书商,瓦茨和路德在场。探长还没来得及发问,西蒙就赶紧把电话挂了。 “你怎么能这么确定那是巨石阵?”我问西蒙。 “1887年那阵子,为了寻找文物对那块区域进行的挖掘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政府加强对古代建筑的保护和管控只是近年才开始的。对郝嘉斯而言,巨石阵是藏匿赃物的绝佳场所。” “奇怪的是,即使他的拍档斯拉克利找到了五张地图残片,却还是无法理解这张地图。” “事实正是如此。他不了解巨石阵,所以这地图对他来说只是一堆没有意义的点。” 从伦敦驱车前往索尔兹伯里平原将近花了两个小时,甫一抵达,我便看见了探长和两位书商的身影。巨石阵因为警察的到来,显得有了生气。巨石阵附近在举行一场摇滚音乐,为防万一,警察们严阵以待。 “如您要求的,”弗拉维说,“我们如期而至了。希望能不虚此行啊。” “不会让您失望的,”西蒙肯定地说。 我们离开停车区,进入位于高速公路下方通往巨石阵的警方通道。四周满是夏季游客,还有一队从摇滚音乐会归来的年轻人,正在举行一场圣歌仪式。“他们自以为是德鲁伊呢,”弗拉维探长不屑一顾地说,“要知道这些石头比德鲁伊的出现可要早得多了。” 我们通过巨大的石头拱顶,因为到处是人的关系,拱顶看上去比平时小。西蒙拿出拼接好的地图再次审视了一番,大致估计了一下地图上的X所示的位置到脚下的距离,然后迈开步子朝那个方向走去。 “差不多距离马蹄所示的石阵已经足够远了,就从这里开挖吧,”西蒙说。“我想您肯定带着铲子吧,探长。” “车里有一把,”他回答。 最后,马丁·路德坚持要亲自进行挖掘,他说:“如果这儿真有宝藏,请让我成为发现者吧。” 瓦茨本想把铲子抢过来,但弗拉维探长阻止了他。“不管你发现了什么,我都要带回警局。如果考克斯小姐的故事属实,这就是英国政府的财产。” 经过二十分钟的挖掘作业,路德把铲子一扔,说:“这儿什么都没有。”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也许还要偏左一些,”西蒙又看了一下地图,然后建议。于是塞利图斯·瓦茨接过铲子干了起来,我们则在一边看着。偶尔有一些好奇的游客路过,不过很快弗拉维就让警察把他们赶走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瓦茨也宣告放弃。“即使真有宝藏,现在也已经被别人拿走了。” “宝藏应该会被郝嘉斯埋在更深的地方,”西蒙分析,“因为这一带常有文物挖掘者。他可不希望赃物被意外发现。” 我跳进挖了一半的坑,操起铲子继续开工。目前挖掘深度只有四英尺,西蒙的分析不无道理,我决定继续尝试。如果真有宝藏的话,肯定在更深的地下。 当我第三次将铲子插入泥土的时候,我感到铲子触碰上某种坚硬的物体。“可能只是一块石头吧,”我停止作业,小心翼翼地用手把泥土朝两边拨开。 但那并不是石头!而是一件坚硬,沉重的物体,外面用粗麻布口袋包着,因为年代久远,口袋的一部分已经支离破碎了。我将袋子解开,高举起里面的物品,抹去表面纷纷扬扬的尘土后,闪着光泽的表面裸露出来。 “开膛手杰克的宝藏!”赛里图斯·瓦茨发出可怕的大叫。一眼看上去,那确实是名副其实的珍宝——一具全身金色的走狮,周身有规则地镶嵌着五十颗闪闪发光的钻石。 只有西蒙看上去意兴阑珊。他双手接过狮子掂量着。“日记上记载狮子为纯金。我可以明白地告诉各位,正如各位自己用手感受到的,这并非纯金。一具纯金打造的同等尺寸雕像重量将近一百磅。另外,这些钻石也是赝品。” 瓦茨看起来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可是——可是女皇陛下并没有拿到真品啊!” “没错——因此我们得到一个结论,从来没有人打算向维多利亚女皇进贡。那个叫做费利克斯·莱因曼的商人大肆敛财,然后造了一个镀金的赝品,再镶嵌一些仿真钻石,最后刻意挑选窃贼出没的地点,放风给郝嘉斯和斯拉克利之流。这对他来说没有任何风险。即使赝品狮子被劫后,抢匪发现这是伪造的,他们也不可能向警方通报。” “然后莱因曼就将剩余款项据为己有,”我说。“漂亮的空手套白狼,而维多利亚女皇也没有任何损失。” 西蒙·亚克点了点头。“受害人只有那五个握有地图残卷的妓女。” “西蒙,为什么斯拉克利非要杀死她们呢?而且要以那样的残酷方式?” 西蒙·亚克取出羊皮纸,置于光线明亮处。“伙计,这可不是用绵羊或山羊皮制成的普通羊皮纸。斯拉克利先是勒毙了她们,接着又肢解了尸体,这样警方就不会注意到有一些躯体不见了。事实上,郝嘉斯花钱是要那些妓女同意自己给她们做纹身——图案就是那张地图的五个部分。” 谜底揭晓后,西蒙和弗拉维探长两人单独同行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和西蒙离开的时候,赛里图斯和他的死对头路德,还有格兰达·考克斯和探长,他们仍留在现场。“你还没告诉我是谁杀了内斯贝特·考克斯呢!”我一边开车,一边问西蒙。“你该不会是还没解开这个迷吧!” “伙计,我又不是侦探,一直以来只有你把这个头衔强加给我。我只不过是个浪人,追寻着世间的邪恶。邪恶时而出现意想不到之处。例如一个现已成人,曾经十二岁的孩子眼里。” “我不太明白——” “开膛手的宝藏这个故事非真即伪。依照我们在巨石阵的发现来看,可以认为这个故事是真实的,即雷蒙德·斯拉克利把自己所知的全部写在日记里面了。如果这本日记是真的,那么我们就必须相信格兰达·考克斯的说法——她在父亲的阁楼上的一个箱子里找到了这本日记。现在我们来回想一下昨天她叔叔告诉我们的,十二岁那年,她家的房子被烧毁了。在那次火灾中,她失去了所有,包括自己的双亲。因此,她一定是在那场火灾之前发现斯拉克利的日记和地图的。” “也许吧,”我顺着西蒙的思路附和道。 “不是也许,而是必然!你能想象这样的发现对于一个孩子的冲击有多大吗?那正是容易胡思乱想的年纪。她的曾祖父——是伦敦历史上最恐怖的杀人魔!现在我们已经看到这件事对她造成的影响了,这些年,她一直守护着这个秘密直到今天。” 西蒙说得头头是道,可我还是摇了摇头。“西蒙,你的分析当中有一个瑕疵。如你所说,假设她是在火灾之前就已经发现了这份日记。即使这样,它仍有可能被焚毁,除非在火灾发生前,有人故意将它们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说得真好,伙计。” “你该不会要说是她自己把家里的房子一把火烧了吧?还把自己的父母也——” “时至今日,日记再次成为了杀人的工具,而瓦茨或者路德当中的一人则将成为替罪羔羊。她需要两个嫌疑犯,以防其中有人前一晚上刚好具备不在场证明。还记得昨晚她提前从后门离开实验室吗?好一条便捷之路,她的同事还以为她一直呆在房间里呢。” “你把这些都告诉弗拉维探长了吗?” “是的。证据收集就交给他自己了。我想他会从十五年前开始着手调查的。” “地图怎么处理?” “应该会在苏格兰场和日记一并归档。也许有一天,世人不再对开膛手心存恐惧之时,再公诸于世吧。” 我们驾车返回伦敦,后来我再也没有听到有关开膛手杰克宝藏的事。 <hr /> 注释: 海上漂来的木乃伊 圣诞节过后几天,我和西蒙·亚克抵达了里约热内卢。这儿的季节依然是盛夏。在机场上,一股股热浪在冲击着我们。而在此时,我们的起程地纽约则冷气弥漫,大雪纷飞。两者相比,确实是一种怡情悦性的更迭。 离开纽约之前,西蒙曾给我打了电话,要我和他同去里约热内卢。他说:“老朋友,我很需要你。你是当今这一乌烟瘴气、疮痍满目的世界上罕见的可传人士之一。” “里约热内卢有恶魔在等候着你吧,西蒙?”我问道。我们已是25年的挚友了。我完全知悉他乐于对邪恶和隐秘进行探查的心理。 “也许,”他回答着,“今天早晨,一位以前相识的律师在那儿打电话给我,谈及了当地发生的一桩触目惊心的案件。在坎波卡巴那海滩上,发现了一具从海上漂来的木乃伊。” “一具木乃伊!也就是一具干尸?捆扎得紧紧的?就像埃及金字塔里的那种?” “是的。” “也许,木乃伊是从海里的某一艘轮船上丢下来的。那具干尸已经非常陈旧了吗?” “不,是一具新尸,会使人大吃一惊的新尸。死者是那位律师的当事人,在圣诞节前一天就失踪了。” 当时我就意识到,我一定得和西蒙·亚克同去里约热内卢了。 我的妻子谢利得知我要在除夕以前离家时,显得百无聊赖,兴味索然,但她完全能理解我和西蒙·亚克之间形影相随,不分畦域的深情厚谊。由于这样的一层关系,我们即使相隔几年以后,也会相聚在一起,共同奔赴遥远的某个地区。此时,西蒙专心致志于调查那些离奇的、形形色色的案件,而我则把西蒙魔术般地进行神奇侦破的过程撰写成书,交由我的公司出版。西蒙曾宣称,他已追踪了恶魔将近二千年。对于他的夸大之词,我当然不能置信,但我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位侦破专家。你只要瞧一下他那机警的脸部表情和疲惫的双眼,你真有点相信他所说的年限呢。 我们终于抵达了里约热内卢。 把我们请来的那位律师是个美国人,名叫费利克斯·布赖特,长得粗壮魁梧,年约四十开外。早在纽约的时候,西蒙就认识他了。当我问及西蒙,那位律师去巴西究竟为何时,西蒙只是机灵地一笑说:“我想,他准是陷入了金钱的圈子中了。当然,巴西同美国之间不曾签订过引渡条约。” 不管费利克斯·布赖特究属何因来到巴西,他在这儿确实干出了点名堂。他的办公室是在一座新建的大厦之中,倚窗俯瞰,大西洋一望无际的景色尽收眼底,不远处则是一片百码开外的地带——坎波卡巴那海湾。 “这是一个异常广阔的海湾,”西蒙观察着说,“那具尸体就浮在水边吗?” “是的。它倒像是被海水冲来的。” 我和西蒙重新坐到了律师办公桌的对面。 “请您谈谈被害者的情况,好吗?”西蒙对费利克斯·布赖特律师说;“我对死者的情况知之甚少。他叫塞吉尔·科斯塔。他和其弟弟卢以兹在下面的街上开了一家旅游商店,专门供应本地的陶器和手工艺品。在他们需要之时,我则为他们提供一些法律上的帮助。塞吉尔已同他的妻子离了婚,现在和他那位未成家的弟弟同住在卡农尔区的一间小屋之中。他在圣诞节前夕失踪了,但卢以兹起初对此事并不介意。塞吉尔由于家庭的破裂,一直处于沮丧和消沉之中。他弟弟当时满以为他去某处酗酒了。” “下面请谈谈那具尸体吧。” “尸体是在两天以前被海水冲到海滩的。它已全部用香油等涂抹防腐,并用捆棺的粗绳紧紧地缚祝倒像是从坟墓中挖出来的一个埃及的木乃伊。” 西蒙·亚克点了点头说:“这很像是恐饰主义分子干的事情——用此种办法来吓唬老百姓。在巴西,你们有否同城市游击队惹过什么麻烦呢?” “可是,塞吉尔和卢以兹绝非堆金积玉,腰缠万贯的财主。从他们的身上是敲诈不到什么钱财的。” “也许这是想走的下一步棋,”西蒙沉思着说,“塞吉尔之死可能是一种杀鸡吓猴的办法,为的是让其他的商人感到害怕,心甘情愿地让他们勒索。” 律师愁眉苦脸地说:“这当然不能排除,但这里还存在着另一种可能,这也是我之所以同你取得联系的原因,西蒙。我记得你对于一些离奇古怪的事情,特别是有关宗教和对各种怪异神灵的崇拜一事颇感兴趣。” “有些所谓的神灵显得过于奇异莫测,以至很难使之同魔鬼区分开来,”西蒙评论着。 “里约热内卢狂热的崇拜者不但对圣灵肃然起敬,而且也向魔鬼顶礼膜拜。” “你知道魔鬼艾克苏吗?” “知道。” “那么精灵庞帕。吉拉呢?” 西蒙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你也准会知道女海神耶曼雅了。她被描绘成了一位穿着蓝色长袍,披着黑色长发,明眸皓齿、抚媚动人的出海美女。过不了多少日子,确切地说,在新年前夕,这儿下面的海滩上将会人群济济,热闹非凡,到处都是女海神耶曼雅的祟拜者。他们要把各种鲜花、珠宝饰物以至动物等祭品投扔进浪涛之中。如果这些祭品被海浪卷走,这就意味着耶曼雅海神将会扶助和保护众生灵;如果这些祭品被海水冲回海滩,这准是她漠视和予以拒绝的表示。” “那么你就相信……” “那位塞吉尔·科斯塔被杀啦。他的那具木乃伊则作为耶曼雅女海神的祭品被丢进了海中。可是,耶曼雅拒绝了。” 我开始思讨,费利克斯·布赖特一直长期在里约热内卢呆着,故而会产生这种怪异的念头,但更今我吃惊的则是,西蒙看起来竟然一本正经地接受了这种说法。 “这种可能是值得予以考虑的,”他赞同地说,“但请你明确地告诉我,你对此案件感到兴趣的原因是什么?” “他是我的当事人嘛。我为他写下了遗嘱,应该对他负起责任。我认为,应该请人查找出杀害他的凶手。对于警方而言,他们只能作些常规性的调查,很快就会把它置之于脑后。” “塞吉尔的财产是些什么?是由他的弟弟继承吗?” “无非就是小店中的一半股权而已,这值不了多少钱。在离婚协议书上;塞吉尔的住房以及手头所有的现款都已判给了他的前妻。他一直在赡养着前妻及其两个孩子。” “我得跟警方磋商一下此事。”西蒙果断地说。 “本地的警方是同一位名叫马库斯·奥林斯的侦探配合着查询塞吉尔被害一事。我可以为你们安排一次会见。” 布赖特拨动了电话号码,用葡萄牙语简略地交谈了几句,倾听着,随后又说了起来。 他挂上电话以后说:“马库斯·奥林斯侦探在一个钟点以后就能见你了。他建议在市内陈尸所会面。如果你能从中知悉什么,我非常希望你能及时告知。马库斯·奥林斯说,他会竭尽一切可能予以帮助的。” 随后,我同西蒙一起去了陈尸所。 侦探马库斯·奥林斯长着黑色的卷发,留着松针般的小胡子。他比我所预料的要年轻得多。尽管他的手中有着一件棘手的案子,但他的双眼中依然透露出愉快的神情。他作了自我介绍,并带领我们走到了一张用被单覆盖着的陈尸台旁边。 “这是一种骇人听闻的罪行,太可怖了!”马库斯·奥林斯说,“他是如何被谋害的?”西蒙问道。 “我们怀疑他被毒死的。我们将取下尸体上的某些组织,作进一步的检验。当然,尸体本身早已作了防腐措施,故而没有可能判断出死者被害的确切日期。” 西蒙俯身审视着尸体的皮肤,也许是想寻觅针刺的疤痕吧。 “你们是否找到任何线索,究竟是何人为尸体作防腐的呢?” “没有,”侦探马库斯·奥林斯说,“我国的工业发展不像预期的那样快速,在山坡地区居住着的老百姓,生活条件很差。他们死后,常常在进行防腐后被无声无息地理掉。我们正在询问所有圣诞节前夕或圣诞节期间曾为死者作过防腐的承办丧事者,但是,如果杀人犯亲自为塞吉尔的尸体进行防腐,我们的调查就无能为力了。” 西蒙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是否相信,对尸体进行防腐,是祭祖海神耶曼雅的一个组成部分?” “我可不是有神论者,西蒙先生。在警方的办事中,无迷信二字可言。” “我想,费利克斯·布赖特律师之所以把我召来,是因为他是个迷信者。” 马库斯·奥林斯第一次露出了笑容,随之说道:“他的办公室所在之大楼地处坎波卡巴那海滩的正前方。他倚窗居高临下,可以望见在海滩的沙地上移动着的如蚁虫般的人群,密密麻麻,斑斑点点。一个人在此时此景,就会很轻易地设想他自己是某个神灵了。毕竟,神灵是迷信的产物,对吗?” 西蒙只是微笑了一下。我可以察觉,他尽管未曾直接点头表示同意,但他已经流露出了对那位侦探的敬佩之情。也许,他们两人都已经洞察了费利克斯·布赖特在性格上的某个方面,可是我却忽视了。 “这么看来,你未曾掌握任何线索哆?”在我们分手之际,西蒙对那位侦探说。 侦探马库斯·奥林斯耸了耸肩膀说:“明天是除夕,是祭祀女海神耶曼雅的狂欢之夜。” “我认为,你并不是迷信者。” “那当然,西蒙先生。但杀人犯也许是个迷信者。” 我们踏上了阳光普照的街道,新鲜空气顿使我振奋起来。我们在停尸所呆的时间委实长了一些。我的脸上产生了一种热烘烘的感觉。这简直使我难以想象,此时家乡正值寒冬腊月呢。 “下面该做什么呐?”我问西蒙。“我们去访问一下死者的弟弟卢以兹吧。” 塞吉尔和卢以兹兄弟俩颇为精通于选择最佳之地点。他们的商店地处最热闹之处,旁边人行道上的露天餐馆,搭起了蓝白相间的一顶顶大伞,遮住了热带地区的阳光。我跟随着西蒙走进了商店的前门,穿过了陈列柜。陈列柜里面放置着各种各样的雕刻品和编织的小篮子。 “我们马上就要打烊了,”站在柜台后面的一个男人说,“家里有丧事。” 那个男人矮矮的个子,胡须刮得一干二净,黑色的头发盖住了耳朵的一半。如果他的上唇蓄起小胡子,简直就成了躺在陈尸所里的那位死者。 “你是卢以兹·科斯塔先生吗?”西蒙问道。 “是的。” “我来自纽约,目的是查清楚令兄的暴卒事件。” “谁会把远在纽约的客人请来,专门关注我兄长的不幸呢?” “他的律师费利克斯·布赖特先生要我来此的。我善长于探查诸如此类的案件。” “您?您这样一位老人?您准备如何去查我出杀害塞吉尔的凶手吧?” “首先,我拟弄清楚杀人犯作案的动机,”西蒙对他说,“究竟谁想致令兄于死地呢?” “没有人,”但他随即对说出的话作了纠正,“除非是他的前妻罗塞塔。那个女人什么事情都会干得出来的。” “因为感情的破裂而导致杀人?这似乎不太可能。”西蒙说。 “她把他的每一个铜板都榨取光了。到头来,他只能同我住宿在一起,只能靠小店里的一些股份养活自己。” “请你谈谈令兄失踪的详情,好吗?” “他在圣诞节前夕的早些时候离了店。平时,我们之中只要有一个人留在店中就得了,但在圣诞节期间,我们还找了一个临时工。我兄长以往都得在此时去为孩子们购买礼物。在晚上6点钟过后,我满以为他会回来的,可他仍未返家。起初,这并未使我忧虑不安。我确信,他准是早早地去看他的孩子们了。一直到圣诞节的早晨,罗塞塔给我打来了电话,我才意识列出了事。” “他不曾去那儿吗?” “不曾。她从来见到过他——至少,她是这样宣称的。我随即给他的几个朋友挂了电话,可没有人见到过他。当天晚上,他仍然音讯全无。我就把他的失踪情况报告了警察局。” “后来警方就发现了他的尸体,是吗?” “是的,在二十八号的清晨。海浪把他那捆扎得紧紧的遗体卷到了海滩。” “令兄的遗体依然安放在陈尸所里。” 卢以兹点了点头,接着说:“警方想弄清楚他的死因。今天晚些时候,遗体就可以取回了。这就是我急着想打烊之故。因为元旦将临,葬礼一定得在明天举行。” “布赖特律师说,你认为令兄准是因为婚姻的破裂而万念俱灰,自暴自弃,外出酗酒解愁了。” “我确实曾经这样想过。我鄙视那个女人,但毕竟,这儿是个信奉基督教之国,离婚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这对我兄长的打击确实太大了。” “这样,他就酗酒了?” “是的。” 我站在柜台旁边,信手从里面捡起了一只小型的美洲驼石雕问道:“这看上去挺古老,值钱吗?” “在哥份布航海时代以前的石雕,是秘鲁的国宝呢。这一只不过是个仿造品而已。” 我把那只美洲驼石雕轻轻地放回了柜台之中。西蒙看样子已经询问完毕。他在仔细地观看着镶嵌在现金出纳机后面墙上框架中的照片。这是一张他们兄弟俩的合影。接着,他告别了卢以兹,跟在我的身后走了出来。 “你对他的印象如何,西蒙?”我问道。 “说不上来。他们兄弟俩竟会长得如此惊人的相似,实在使人诧异万分。卢以兹要是留上小胡子,同他那死去的兄长简直成了孪生兄弟了。” “我也在琢磨着此事。” “尸体防腐以后,就不可能进行血型鉴定,因为体内的血液已被排去,全被注入的防腐液所替代。” “这么说来,躺在陈尸所里的也许不是塞吉尔,而是卢以兹?” “我们等着瞧吧。” 返回旅馆以后,西蒙给侦探马库斯·奥林斯打了个电话,询问他关于尸体检验的结果。他听着电话,终于放下了话筒,显现出了某种失望的冲击。 “前妻罗寒塔已经确认了死者就是塞吉尔。指纹鉴定的结果也表明,死者只能是塞吉尔。看来,这是毫无疑义的了。” 各种有关宗教的图片和形形色色的杂志。有在十字架上挣扎着的耶稣基督的图片、耶稣及其十二门徒的最后晚餐的图片、圣·斯蒂芬被群箭射穿时的图片等等。 在许多种图片中间,还有一张画像,画的是出现在鲜花点缀的海浪中的一位披着黑发,身穿蓝袍的美女。 “这一定是女海神耶曼雅了。”西蒙指着说。 “他们把各种宗教的偶像混杂到一起来啦。” “在拉丁美洲国家里,异教徒和基督教徒一直是混杂的。” 翌晨,西蒙提议去见见死者的前妻。 “凡是死者的妻子,不论是现妻或前妻,历来总是谋杀案件的嫌疑对象。”西蒙说。 “我们还不能确定这是谋杀,西蒙,除非侦探马库斯·奥林斯能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其死因是服了毒药。” “马库斯·奥林斯刚才在电话中说,他已经找到了确凿的证据。我们这就去看看那位遗孀吧。” 我们抵达住宅时,全家人刚从公墓返回。我竟忘记了那天已是举行葬礼之日。孩子们已由一位老年妇女领着进了后室。 罗塞塔穿着黑色的丧服,在砌着围墙的院子里迎接着我们。她是一位长着黑色头发的美貌秀丽的妇女,同我预期的完全不同。她的脸庞显得非常熟悉,我似乎在哪儿见到过。过了15分,我才意识到,她和我们在书摊上见到的那位女海神耶曼雅的画像竟会神奇般地一模一样。 我瞥了一下西蒙,看到他的双眼也在紧盯着罗塞塔。 “您的丈夫会是谁谋杀的呢,塞吉尔夫人?” “我们离婚已有两年了。两年以前他是我的丈夫。他只有来看望孩子的时候,我才能见他一面。今年,他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圣诞节以前为孩子们寄送圣诞卡。如果他和那些信徒们混在一起,那就是他自作自受的事了。” “你有否事实根据,说明他确实和他们混在一起呢?” “我给你说过,他的一生同我无所牵连的了。但是在很多年以前,他倒是确有此事。我现在在当模特儿,以此谋生。一位画家把我画成了一个女海神。” “耶曼雅。”西蒙说道。 “是啊,你怎么会知道的呢?” “画得实在太像了。” “他们要我每年到海滩上参加祭把女海神耶曼雅的仪式。今年由于塞吉尔的葬礼,我不想去了,”她稍作思考以后又补充说道,“但我也许还得去。对我来说,塞吉尔已经死了两年啦!” “你不去海滩倒是明智的做法,”西蒙告诫她说,“另外,你的小叔子卢以兹的情况如何?你同他一直友好往来吗?” “你干吗要问这个呢?” “葬礼以后,他未曾回到这儿来嘛。” “你的观察确实够敏锐的啦。不,我和卢以兹并无什么特殊的友好来往。我同塞吉尔离婚以后,卢以兹同他住在了一起。在整个离婚过程中,他是站在塞吉尔一边的。” “作为塞吉尔的弟弟,他这样做正常吗?” “我想应该是这样的,”她叹了一口气说,“但这并不意昧着我对他有任何好感。” “你去过他们开的小店吗?” “自从离婚以后,我从未去过。” “我想问您最后一个问题,塞吉尔夫人……如果我能继续这样称呼你的话,塞吉尔是否卷入过任何犯罪的活动?” “你指的是祭祀活动吗?那些人可不是罪犯,除非有人施展什么魔法妖术。” “我不是指的祭祀,是指的其他活动。” “不不,我们结婚以来,他从未干过别的事情。至于离婚以后嘛,谁知道呢?” 我们在院子里和她道别以后,就回头坐进了租来的汽车之中。 “你为什么要问最后的一个问题呢,西蒙?你是否已经知道了什么?” “知道的也不见得比你多多少,我的朋友。”西蒙说。 在驶车返回旅馆的途中,我在考虑着这件事。 旅馆里的桌上留有一张字条,要我们打电话跟侦探马库斯·奥林斯联系。我们的电话接通以后,听筒里响起了奥林斯的声音:“你们一定很想上警察总署来吧?谋杀塞吉尔的案子已经略有端倪了。” 我们一抵达警察总署,奥林斯面带微笑地迎接了我们。 “我们已经对一个名叫胡安·米拉的秘鲁公民提出了指控。”马库斯·奥林斯说。 “是控告他犯有谋杀罪吗?”西蒙问。 “是的。他还违反了海关的条例,当然还有一些别的罪行,”马库斯·奥林斯说,“胡安·米拉已经交待了一切,可是对杀人罪行则矢口否认。但我们坚信,他到头来还得老实招供的。” “他究竟在什么方面触犯了海关条例呢?”西蒙问道。 “走私哥伦布航海时代以前的艺术珍品。我可以让你亲耳听一听胡安·米拉的交待。他要供认的事情多着呢。我们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盯他的梢了。” 马库斯·奥林斯通过内部通信联络系统,用葡萄牙语发出了简短指令。没隔多久,一个细长个子、面部轮廓分明的男人被押进了办公室。他之所以愿意交待罪行,已是不言而喻的了:在他的一只眼睛下面鼓出了很大的一个青紫块。他走路僵硬,步履瞒珊。显而易见的是,他身上的某一部分依然留有伤痛。 “啊哈,来啦!”马库斯·奥林斯迎了上去,扶着他坐进了一张椅子,“这两位先生想听听你的供词,就像你跟我说的那样再讲一遍吧。” 胡安,米拉在椅子里移动着身子,似乎是想选择一个减缓疼痛的坐姿。我忆起了一则关于巴西司法审判中在犯人身上用烙铁打印的新闻报道,他们可以对犯人严刑拷打。警察执刑队在搜查出注册在案的犯人时,可以不经审讯的正式手续而将其处死。我在一刹那之间,甚至怀疑起塞吉尔是否就是警察执刑队手中的牺牲品了。此时,胡安·米拉已经从头开始陈述了。 “秘鲁政府对于出口哥伦布航海时期以前的艺术品,不论是珠宝还是雕刻,都有严格的禁令。塞吉尔偶然想出了一个办法。他使用亚马孙河上游的一些小型游览船,把那些艺术品接运出秘鲁。亚马孙河发源于秘鲁的安第斯山脉,距着名的印加人(南美印第安人的一个部落——译者注)的遗址不远。游客们常去那儿游览。他们往往乘着小船,顺流而下,进入一些土着居住的小村。小船这时也就接近了国境。对于像我这样一个训练有素的潜游者而言,到时带上一些包裹在水下穿行,是绝对有把握的。一旦我在水下越过了国境,进入了巴西领土,我就把偷运出来的艺术品转移到塞吉尔的船上。他收买以后,私下再以高价倒手。” “你把上个星期的事情告诉他们吧。”奥林斯催促着。 “在圣诞节前的一个星期,我打电话给塞吉尔,同他敲定了一笔大生意。当然,我们平时尽量避免接触,一年中充其量只能见到二三次,也就是需要把货转手的时候。这一次,我像以往那样给他打了个电话。他就约我在塔形高丘夯的里约热内卢游艇俱乐部里见了面。我把一只包裹给了他,里面装有总共十六件走私文物。这时他说,他要到第二天才能交给我钱款。我当时有点动火了,因为他以前从未不守过信用。可是他却苦苦地哀求着,说是他的弟弟对他越来越疑心了。他这次未能乘隙从店中的钱柜中取到钱款,并允诺于次日在游艇俱乐部再次会面。但他从此却销声匿迹,杳无音讯。我去过他的商店,可只有他弟弟一个人在那里。” “说得明确些,这是在什么时候?” “圣诞节的前两天。我不分昼夜地到处找他。到了第二天,也就是圣诞节的前一天,我还问了卢以兹。他告诉我,他的兄长已经失踪了。” 马库斯·奥林斯点着头,转身对西蒙说:“看来一切都已昭然若揭啦。胡安·米拉一直在追踪着塞吉尔,因为他赖帐,就把他杀死了。对此,胡安·米拉还未曾招供呢。不过,他一定会从实供认的。” 胡安·米拉抬起了头,眼中一下子流露出了恐惧。 “我未曾找到他。我根本就没有杀死他!” 奥林斯做了个手势,卫兵随即把罪犯押走了。 西蒙倚靠在椅背上问道:“你能相信,那个人就是杀人犯吗?” “看来完全有此可能,你说呢?” “塞吉尔把走私文物拿到手以后,也许另外有人谋财害命,把他杀了。” “也有可能胡安·米拉对我们谎称没有收到钱,”侦探马库斯·奥林斯说,“而实际上他已经取到了钱,接着把塞吉尔杀死,然后再把文物夺回了手中。” “我看,我们还是回过头来,考虑一下那个无法解答的问题吧,”西蒙说,“谋杀犯为何要进行尸体防腐,然后紧紧地捆扎成一个木乃伊呢?如果塞吉尔确系胡安·米拉所杀,尸体准会被抛弃在某处的沟渠之中,难道还会大动于戈地进行防腐,加以捆扎吗?这样做岂不增加更多的麻烦,冒更大的风险吗?” 可是,马库斯·奥林斯对此似乎不屑一顾。他还在固执己见地说:“胡安·米拉一定会张口讲话的。他只要一讲话,我们就会找到答案了。” 西蒙·亚克点着头。我明显地看得出来,他对马库斯·奥林斯的说法并不信服。 我们在里约热内卢街道上行走时,西蒙问我;“你对此有何见解呢,我的朋友?” “我猜想,我的看法同你是一致的。这是罪犯之间的一场火并。其复杂之处在于,被害人究竟在何种情景下被杀害的。” 在前头,我们见到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们从各个大楼的窗户之中抛出来一批批的废文卷和旧卡片,其中还夹杂着一卷卷的卫生纸。这使我忆起了在华尔街上进行游行庆祝时,从摩天大楼上纷纷扬扬地飞下来的彩色纸带。不过,这儿没有游行队伍。今天是除夕,工作人员们抛纸之举只是里约热内卢的一个古老习俗而已。 西蒙看着从上空缓慢地飘落到我们身旁的各种纸片,好像想起了我们曾听说过的这里另一种传统的庆贺除夕的方式。 “今晚我们去海滩吧。”西蒙毅然决然地说。 “你仍然认为,塞吉尔是作为祭祀用的供品而道谋杀的,是吗?” “我们总会找到一个答案的。” 临近傍晚时分,广阔的坎波卡巴那海滩上已经挤满了前来朝拜的女海神耶曼雅的信徒们。他们竖起了一面面彩色的神幡,成行成排的三角旗在沙地上随风飘动着。 我们在人群的周围徘徊闲荡之时,我对西蒙说:“这儿倒有点惨美国加油站里的人们那么拥挤不堪。” “这是他们的一种神圣的仪式,”他说,“是对女海神耶曼雅的信仰和依从。” 夜幕降临之际,海滩上已经点燃起了成千上万支蜡烛。每一小堆的人们都排列成了特定的形状。有些人组成了十字形;有些人围成了一个圈,中间安放着奉献给女海神的供品;有些非洲血统者还组成了一个巫符。我们小心冀翼地穿过每一组人群时,似乎觉得在这里约热内卢海滩的沙地上,已经汇集了世界上各种各样的宗教信仰者。他们要祈神祷告,顶礼膜拜。我们到了一个在烛光下闪烁着五颜六色陈列物的地点。那儿摆放着一瓶瓶的香摈酒和啤酒。这时西蒙慎重其事地提醒着我:“千万要注意,不能打扰他们!” “那些人也上这儿来喝酒吗?”我纳闷地问道。 “这些也是供品。它们用来祈求耶曼雅出海显形。” 我们走近了一大群崇拜者的跟前。他们围坐在一尊耶曼雅雕像的四周。女海神仍是穿着飘垂的蓝色长袍。我又亿起了罗塞塔和那张耶曼雅画像的惊人相似之处。 “看那儿!”西蒙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臂膀说。在前面,在成千支插入沙地中的蜡烛烛光照耀下的夜色之中,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原来他正是请我们来到里约热内卢的律师费利克斯·布赖特。他正在饶有兴致地同一位口中叼着雪茄烟的老年妇女攀谈着。他一瞥见我们,马上停止了谈话,过来同我们打着招呼。 “场面壮观极啦,是吧?”费利克斯·布赖特律师说,“在这儿的海滩上准已聚集了上千人呢。” “我没有料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你。”西蒙对他说。 “为什么不呢?我那当事人的尸体就在这儿附近发现的嘛。就像你一样,我也有一种直觉,这些狂热的崇拜者也许会知道些什么。” “你在与之谈话的那个妇女是何许人?” “她叫班伯·英。她在这儿的人群之中是个传奇式的人物,能卜算出人间的一切奥秘,洞悉过去,预测将来。” 西蒙点着头说:“这么说来,她也是我急需寻找的人呐。” 在班伯·英尚未离去之际,西蒙在沙地上紧走几步,到了她的跟前。当她把脸转向我们时,我一清二楚地看清了她的容。其面自之丑陋可憎,实属罕见。她和耶曼雅的国色天姿恰成鲜明的对比。 “你需要什么方面的解释呢,陌生人?”她问西蒙。 “我需要的解释,也正是我的朋友费利克斯·布赖特需要的解释——请您告诉我有关塞吉尔·科斯塔死亡的详情。” 老年妇女班伯·英似母鸡般“咯咯”地笑了起来。摇曳不定的烛光在我们的周围舞动个不停。 “我为什么要跟你谈这些呢?” “费利克斯·布赖特先生说您是个传奇人物,能知悉人世间的一切隐秘。” “是布赖特先生吗?” “塞吉尔的死亡是否同献给女海神耶曼雅的祭品有关?” “这件事要请耶曼雅讲了。我可一无所知埃”“那么,费利克斯·布赖特先生刚才又为何同你谈话呢?” “就像别的任何人一样,他想知道今后之事。他给了我钱,让我为他卜算来来。” “他上您这儿,为的是预卜好运的,对吗?”西蒙问道。 尽管西蒙未曾察觉到,可是我已看出了她想要的东西。我随即把一张折叠着的钞票塞到了她的手中说:“老太大,请您为我们谈谈过去,告诉我们塞吉尔的死因吧。” 她乐不可支地拿了钱。在她还未开口之前,海滩下边出现了一阵骚动。我转过头来想看个究竟,但只见朝拜的人群浪潮般地往水边冲去。沙地上只有闪烁不定的烛光在晃动着。费利克斯·布赖特再次在我们的旁边出现了。他说:“他们准备在子夜时分携带着献给女海神的祭品,冲进拍打着的浪花之中。” “不,”西蒙说道,“看来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在我们的后面,一个土着少年正在使劲地击着鼓。人们在高歌欢舞,到处都被狂热的气氛笼罩着。 “耶曼雅!耶曼雅!” 我们终于见到了她!她在成千支烛光的照明之下,像真正的女海神似地从拍打着的浪花中走了出来。 耶曼雅,大海的至高无上者! “不能过来!”西蒙猛地狂叫了起来,在我未曾来得及阻止他的时候,他已对着她冲了过去,“不能过来!快转回去!你的生命已经危在旦夕了!” 可是,西蒙的叫喊声根本就压不住崇拜者们的高呼声。耶曼雅穿着飘垂着的蓝色长袍戴着闪烁着星光的花冠,从浪花中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那张画像复活了!当我意识到那位女海神正是乔装打扮的罗塞塔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枪响。它在人们的高歌声和欢叫声中呼啸而过。那拉女海神突然摇晃了一下,鲜血从她身上冒了出来。她的双膝弯曲到了水中,同时伸展开了双臂在祈求着……“快抓住那个杀人凶手!”西蒙·亚克高呼着,“逮住他!” 与此同时,我已溅着水冲进了波浪之中,向着那个死命地逃跑着的人影猛追了过去。我竭尽了一切可能缩短着和那个杀人犯之间的距离。 在我即将追上那个杀人犯的时候,他却突然掉过了头来。 天哪!我竟又一次见到了陈尸所里塞吉尔的面孔!我刹那间被眼前的形象怔住了,不由得畏缩踌躇起来。此时,只见他举起手枪,黑乎乎的枪口瞄准了我的胸膛……我头脑里非常清楚:死神已经在拥抱我了。 在此千钧一发、九死一生的关键时刻,侦探马库斯·奥林斯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他饿虎扑食般地一下子压到了杀人犯的身上,把他紧紧地擒抱住了。杀人犯的手枪又一次“砰”地响了起来,可是,子弹却向月亮飞去了。我赶紧奔了过去,协助奥林斯制服了他。 “西蒙!”我高叫着,“他是塞吉尔!他根本就没有死!” 可是,西蒙走到了那个杀人犯的跟前,弯下腰来,一把拉撕掉套在他上唇的假胡子,随之说道:“塞吉尔早已死啦。他是卢以兹!他就像该隐那样,杀死了他的兄长。” “罗塞塔可能会活下去,”侦探马库斯·奥林斯在他的办公室中对我们说,“医师们使她交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好运。” “使我完全不可思议的是,”我转身对西蒙说,“卢以兹为何要冒如此大的风险枪杀罗塞塔呢?” “这是由于卢以兹出了一个大差错,而这一个差错只有罗塞塔一个人才会发觉。当然,我得从头开始讲述此事。” “从对尸体进行防腐开始吗?他究竟为何要如此干呢?是想嫁祸于进行祭祀的海神崇拜者吗?” “这当然是一个因素,但并不是主要的。卢以兹之所以进行尸体防腐,最重要的原因是为了隐瞒住杀害他兄长的具体日期。我现在确信,塞吉尔早在失踪前的一个星期就被卢以兹谋杀了。” “那是不可能的!”我立即提出了异议,“塞吉尔要在店中站柜台,谁都能见到他!另外,那个秘鲁人胡安·米拉还同他在游艇俱乐部见了面,谈过话!” “是这样。但是我们早已肯定了一件事:长不长胡子是塞吉尔和卢以兹兄弟俩的唯一区别,你说对吗?卢以兹在圣诞节以前一个星期的某个时候,毒死了他的兄长,并套上了假胡子,伪装成了塞吉尔的模样。今晚他在海滩上不是这样子的吗?人所共知,他们兄弟俩是轮流掌柜的,所以不可能同时在商店之中。这就非常轻易地为卢以兹提供了假冒的机会。为了不让杀人罪行暴露,他亲自为尸体作了防腐,接着把尸体藏了起来,直到圣诞节以后才抛进了海水之中。” “那又为的什么呢?”我问道,“他的动机是什么呢?” “卢以兹想得到胡安·米拉走私来的那批哥伦布航海时代以前的艺术珍品。我估计,卢以兹或多或少地已经得知了他兄长的违法行为。他决定先把兄长干掉,这样,就可以独吞这批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接着,卢以兹就冒充他兄长去了游艇俱乐部,和胡安·米拉见了面;胡安·米拉上了大当,以为来接货的是塞吉尔呢。他以后当然对塞吉尔疾恶如仇,切齿痛恨了。” “难道胡安·米拉一点也没有觉察到来人是卢以兹,而不是塞吉尔吗?” “他平时同塞吉尔很少接触。还记得吗,他们一年中只见上二三次面。也许正是胡安。米拉订来的电话,诱发了这一杀人行动。看来,当时准是卢以兹接了那个电话。他假装是塞吉尔,和胡安·米拉通了话,并明确了接头地点。此时他就决定立即杀死塞吉尔,然后乔装打扮一番,来个招摇撞骗。他托辞迷惑了胡安·米拉,假惺惺地表示于次日如数付款可是到了第二天,他宣称,他的兄长塞吉尔突然失踪了。” “那么,木乃伊又作何解释呢?” “卢以兹在此之前不能让警方发现塞吉尔的尸体,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塞吉尔已经死了一个星期。如果这样做,胡安·米拉准会发现异常并洞悉其真相。既然卢以兹已经作了尸体的防腐措施,他就着手把尸体似木乃伊般捆扎起来,并将其丢置于海中。这样一来,人们都会误认为那些信徒们杀死了塞吉尔,并把尸体丢进了海里。至于对尸体防腐一事,也就会被说成是祭祀品制作过程中的一个离奇古怪的方面。” 马库斯·奥林斯坐在椅子中显得异常地激动。他问道:“今晚他究竟为何要杀害罗塞塔呢2”“卢以兹忆及了他出现的一个大差错。塞吉尔每年都在圣诞节前好几天就给孩子们寄出圣诞卡。我曾去邮局询问了一下,如果圣诞卡在圣诞节以前到达收件人的手中,它就得在五六天以前寄出。罗塞塔已经抱怨过塞吉尔,说他今年竟没有给孩子们寄赠圣诞卡。卢以兹对此当然就恐惧万分。他担忧罗塞塔很可能会意识到,他的前夫死亡的确切时间要比一般的说法早得多。如果罗塞塔一旦发觉并揭露出此事,对卢以兹来说,将无疑是致命的。为了来个杀人灭口,今晚他在上唇套上了假胡子,把自己伪装了一番,混入人群之中,一埃罗塞塔化妆成女海神耶曼雅从海中出现之际,一枪把她射死,妄图把罗塞塔之死和信徒们的祭祀再次联系在一起。” 西蒙稍作停顿以后,继续说着:“当罗塞塔化妆成女海神耶曼雅在海边出现之时,我似乎觉察到了某种不祥之兆。我迅速观察着人群中的异常情况。当有人握着枪抬起手的时候,我就不顾一切地呼喊着向罗塞塔冲去,警告她不能走近人群,但当时海滩上欢呼狂叫,人声鼎沸,她根本就不可能注意到我。枪声终于响了起来……”侦探马库斯·奥林斯钦佩地点着头说:“你可真是位多谋善断,料事如神的超群绝伦者,西蒙·亚克先生。你对整个案件怎么会如此一清二楚的呢?” “你不妨看看下面一些事实:塞吉尔竟会离奇地不给孩子,们寄赠圣诞卡;兄弟俩竟会长得如此惊人地相似;塞吉尔竟会中毒而死,试问,有谁能轻易地下手毒死他呢?只有同他居住在一起的人;有人竞为尸体作了防腐,而且把尸体似木乃伊般紧紧捆扎起来。这样做必须有秘密的地点和足够的时间,有谁最有这种可能呢?最后一点,卢以兹在陈述中出了一个大漏洞:在圣诞节的前一天,他告诉胡安·米拉,塞吉尔失踪了。可是他后来对我们说,在圣诞节的早晨,他才意识到塞吉尔失踪了。” 我们和侦探马库斯·奥林斯先生告别以后,西蒙提议去海滩溜达闲逛一会。海滩的沙地上还留存着各种各样的乱纸碎片、比比皆是的蜡烛残桩、东倒西歪的香槟酒瓶子等等。女海神耶曼雅未曾把香槟酒取走,然而洒瓶里的酒却早被别人喝个光啦。 “看,费利克斯·布赖特先生在那儿。”我指着海边的一个孤零零的身影说,“哦,是他。”西蒙点着头。 我们走近费利克斯·布赖特的时候,他转身迎了过来:“你们把案子全部了结了,是吗?”费利克斯·布赖特的语音中几乎带着哭腔。 “是的。” “可是你们是为警方出的力,而不是为我干了事。” 西蒙点了点头说:“你把我从纽约召来,是为了寻取那些艺术珍品的,对吗?你作为塞吉尔的律师,对于他和胡安·米伙搞走私文物一事,绝对不会一无所知的。塞吉尔被谋以后,你本人一直想得到那些走私来的奇珍异宝。我讲的话未有毫厘之差吧?”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呢?” “一直到昨晚才知道的,”西蒙说,“枪声响过以后不久,我就找到了那位丑陋的老年女巫班伯·英。我同她就在海滩上散着步闲聊了一会。你花了钱求她卜算的是——那些走私来的稀世珍宝存放之确切处所。” “可她一无所知唉。” “她当然不可能知道。她的精神世界仅由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构成的。你确实是白费钱了。” “可是,你已经知道了吧?” “我能猜嘛。那些哥伦布航海时代以前的艺术珍品肯定全部安放在卢以兹店中的陈列框架上,就像其他存货那样贴有价格的标签,等候着卖给从美国来的豪商巨富和头面人物。” 费利克斯·布赖特叹了一口气说:“警方会先一步抵达那儿。我已没有任何分儿的了。” “现在已是新的一年了,我的朋友,”西蒙说,“新年,这是一个新的开端,应该把那些陈腐的想法远远地抛之脑后。请你和我们同返旅馆,好吗?在我们飞返纽约之前,一起喝上一杯告别酒吧!” <hr /> 注释: 独角兽的女儿 男人名叫哈维·克罗斯,他隔着一张桌子坐在我对面,这些年我作为海王星图书出版公司的高级编辑见过不少作家或准作家,而现在我面前的这个人看上去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在我们开始洽谈的头几分钟里,他并未表现出某些与众不同的特质。瘦削的身材,还有点儿孩子气,说起话来时而结结巴巴的,他将手稿紧紧握在胸前,说:“我想先给海王星图书投稿,因为你们出版过西蒙·亚克的书。”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提醒他。“我们现在对神秘学已经不感兴趣了。”我已经开始后悔和他见面了。他可以把手稿留下来交给我的秘书,成为其他众多不请自来的手稿中的一份子。回想起来,是他在电话中的声音引起了我的兴趣。可是看见本人后,我却想不起来当时究竟是什么东西触动了我。 “嗯,其实这不是一本关于神秘学的书。至少从字面来理解的话,不能算是神秘学。这应该算是——我认为您也许可以称之为成人童话,那是关于一片森林以及居住在森林里的一个奇怪女孩的故事。” “说老实话,我不认为这——” “至少拜托您读一下!” “好吧。克罗斯先生。不如您将手稿交给我的秘书,她会——” 这时内线电话响了起来,我们之间的谈话暂时中止。我按下接听按钮,是玛莎·斯坎恩的声音,她是我们公司的公关主管。“我是玛莎。你什么时候方便,我想和你谈谈。” 哈维·克罗斯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朝窗户走去。“好的,玛莎,”我答应道,然后切断通话键。我正准备接着招呼我的访客,就听见耳边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他整个人已经冲出了窗外。“克罗斯!”我大声呼叫,但为时已晚。 我在原地呆立了片刻,然后立即冲到破碎的巨大窗户边,探出头往下看。这里是第二十八层。楼下很快有车停了下来,围观的人群也正在聚集起来。 我的秘书听到声音跑了进来。“刚才的响声是什么?” “给我接通警察局,艾琳!有个人刚刚从窗户跳下去了!” “那个叫克罗斯的家伙?” “恐怕正是他。”他的手稿还在我的书桌一角放着,我瞄了一眼标题: 这就是他的全部遗物了。手稿左上角写着退件地址。那是纽约卡特斯基的一个邮箱号码。 发生悲剧的新闻在公司迅速传开,其他同事也挤入我的办公室。“真可怕,”艺术部的阿什·格里高利一边拍着我的肩膀一边感叹。“是什么人啊?精神病患者?”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我把两手一摊。“应该只是一个试图推销自己作品的作家吧。” 玛莎·斯凯恩推门而入,一头金发飞扬。“上帝啊!他是在我和你说话那会儿跳下去的?” “差不多。当时我并没有看到事情发生的一瞬间。他朝窗户走去,当我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从窗户跳下去了。” 我和警察也是这么说的。他们听完后一个劲儿地摇头,我猜他们是觉得哈维·克罗斯神志有些问题。最后警察和同事们都离开了,房间里只剩我一个人时我仍感到余悸未平。由于新的玻璃要到明天一早才能更换,因此大楼物业人员在窗户上装了一块木制夹板,房间里的采光顿时令我感到很不适应,我告诉艾琳今天剩余的工作我打算回家进行。 正当我半只脚已经跨出大门时,我想起了那份手稿。于是我回到办公室,可那份稿子并不在桌上。是不是警察没有知会我就作为证物拿走了呢,还是有人趁事发时我办公室的混乱局面顺手牵羊了? 再次离开前,我秘书桌前停了下来。“艾琳,帮我给大家留个便笺——问一下今天是否有人不经意间在我办公室里拿了一份手稿。标题是独角兽的女儿,作者是哈维·克罗斯。” “那个跳楼的人?” “是的。就是那个跳楼的人。” 直到周五下午,那份手稿始终没有出现,我的好奇心已经逐渐开始燃烧。报纸上关于克罗斯的华丽一跳的报道里,提到了他的地址,那是一栋位于布鲁克林的全装修公寓。但是他给我的退件地址却是卡特斯基。忽然间,我有了想要一探究竟的冲动。 那天下午我打电话给西蒙·亚克,他目前正在中世纪文献研究所工作,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在从事某些神秘的研究项目。接到我的电话他好像还蛮开心的。“啊,伙计,我看过发生在你办公室里的那桩奇特的案件报道了。” “是够奇特的。但这还不是全部,西蒙。”我将手稿失踪的事情也告诉了他。 “有没有可能是你的某个同事以自己的名义把稿子卖给其他的出版商了?” “这个假设的前提是这份手稿具有某些出版价值。不过据我所知,哈维·克罗斯从未有过发表作品的履历。我认为这份手稿完全没有任何价值,除非有人打算研究神志不清的病患的临终呓语。” “可惜你没来得及读一下。” “是啊,”我说。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他提到了你的名字,西蒙。跳楼之前,他跟我说之所以选择海王星图书是因为我们出版过西蒙·亚克作品。” “这可不算是什么恭维啊,伙计。那本书卖得不好。” “他暗示说自己的书和你的那本在神秘性方面会有些共同点,因此值得我们考虑——但他否认书的内容和神秘学有关。” “我要重复一下刚才的问题。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那份手稿上的退件地址是卡特斯基的一个邮箱号码。从哈迪逊开车过去不过两小时。我打算明天早上到那里跑一趟,至少赶在中午邮局关门之前。你有兴趣要一起去吗?” “乡间驾车之旅?听起来很吸引人,”他回答。“旧书的陈腐气味快要把我的嗓子熏坏了。” 当晚回家后,我和雪莉说了这事,并邀请她也加入此次行程。但是过去这些年来,她对西蒙·亚克的抵触与日俱增,果然,她拒绝了我的邀请。“一直都是这种愚蠢的冒险,总有一天,他会把你害死的,”她断言。 “这次是我自己的想法,”我提醒她。 “是关于那个从你办公室窗户跳下去的人吗?” “是的,”我坦承。“我没办法让这事就这么过去,雪莉。” 她发出一声叹息,然后说,“照顾好自己。” 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六年,除此之外,雪莉知道自己没有必要多说些什么了。 出发那天是个暖洋洋的星期六,六月上旬的天气非常宜人,真可谓是完美的出游日。连西蒙也鄙弃了一贯的黑色装扮,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灰色裤子配一件深蓝色夹克衫。这虽然也没好多少,但至少看上去年轻了一些。如果他真如自己宣称那样活了两千年的话,今天他可就回到了精神矍铄的七十五岁啦。 “你到这里来期待能发现些什么呢?”我将车停在邮局门口后,西蒙问道。 “克罗斯不可能像我们这样花两个小时来这里取件。如果他的邮箱号码在这里,就意味着他住的地方到这里不会太远。警方也许会草草结案,但我不会。毕竟他是在我的房间出事的。” 值得庆幸的是,我清楚地记得那个邮箱号码。邮局职员查询了手边的记录然后告诉我,“我们留意到哈维·克罗斯最近因故去世了。” “是的。他的邮件你们怎么处理?” “他妹妹取消了邮箱服务,并让我们把邮件转发给她。我猜他生前是和妹妹住在一起的。” “就住在卡特斯基吗?”报纸上对死者的妹妹只字未提。 “离这儿不远。一个叫奥林匹斯的镇子。翻过山,再走十五英里就到了。我想镇名也是由此而来吧,虽然奥林匹斯山并不在那儿。” 我向他出示了名片。“瞧,我必须见克罗斯的妹妹,这对我很重要,因为他的手稿就是交给我的。我得知道她的地址。” 他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回答,“我认为告诉您无妨。地址是奥林匹斯镇,希尔赛得路·黑泽尔·菲尼克斯家。” 我把地址记录下来,并向他表示感谢。回到车上,我将获得的信息告诉了西蒙。“那儿不算远。我们开车翻过那山,去找他妹妹吧。也许她能告诉我们一些关于克罗斯的事情。” “正有此意,”他赞同道,我第一次在他眼中捕捉到兴趣盎然的光芒。 “恐怕这一次你不会遇到需要你出马的恶魔了,”我说。 “别太肯定了,伙计。在奥林匹斯可能有神,而有神的地方就会有魔。” 我们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黑泽尔·菲尼克斯的家。希尔赛得路如其名(hillside,即山侧),沿着山的一侧往前伸展开去。这个地方位于卡特斯基的东北角,而那些山虽然并没有远看时那么陡峭,却仍然充满了压迫感。 屋子到路边有一定的距离,几乎被茂密的树丛完全掩盖住了。这可能就是哈维·克罗斯在手稿中描述的森林。于是我进一步联想到,他该不会就是在这屋子里写下那本书的吧。 将车停在漫长车道的尽头之后,我们近距离地查看了这个地方。这是一栋小房子,外观犹如一个不修边幅的人。总体印象就好像是建筑物长出了翅膀——或者触须——借此扩大了自身的领土。“这栋房子就像过度亨饪过的姜饼,”西蒙发出这样的评论。 我们拍了一下巨大的青铜门环,起初没有人应门,我们正要离开时,听见屋子后方传来电锯的声音。我们绕到后面,途经一个空心砖砌成的车库,最后发现一个苗条的年轻女子正在后院切割小圆木。 “对女人来说,这可不是轻松的活,”话刚出口,我就开始后悔这句带着性别偏见的开场白了。 她转过脸来,狐疑地看着我们。“你们找我有事吗?” “我们想找黑泽尔·菲尼克斯。” “我就是。”她放下锯子,在牛仔裤腿上擦了擦手。我介绍了西蒙和自己的身分,于是她和我们握手致意,不过当听到我的名字时,我觉得她的视线好像变得严峻起来。 “菲尼克斯女士,我们是为了您的哥哥,哈维·克罗斯而来。” “哦?” “你也许已经认出了我的名字。他就是从我的办公室跳下去的。” “是的,我知道。”她维持着一成不变的表情。她仍可算是一个具有魅力的女人,虽然年届三十,但你会想看到她露出笑容的模样。遗憾的是,我没说什么能够制造笑点的话语。 “他临死前留给我一份他写的稿子。名字是独角兽的女儿。糟糕的是,事发后现场一片混乱,那份手稿也不知所踪。我敢肯定它迟早会出现的,不过在那之前,我不知道您这里是否有那份稿子的备份可供我一阅。我觉得这是我欠你哥哥的。” 她将衬衣衣袖掳起,露出纤细的胳膊。阳光正烈,她眯起眼睛盯着我看。“在我看来,您欠他的远不止读一份稿子这么简单。你必须对他的自杀负责。” “不是这样的,我向您保证。我们当时正准备进入主题,几乎还没谈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所以肯定没有什么话语能够导致他突然做出跳窗的决定。” “既然您这么说,我了解了。不过对那份手稿,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在这里创作的吗?” “谁告诉你他住在这里的?”她尖锐地问。 “邮局的工作人员提到了您。是他把您的地址告诉我的。” “唔,他准是误会了。我哥哥住在纽约。他只是偶尔来这里看望一下我。” “原来如此。您和丈夫一起住吗?” “我还是单身。” “哦?我看您的名字和您哥哥不一样,还以为——” “我没结婚,”她没有就此作任何解释,只是重复了一遍前面的说辞,然后弯下腰再次操起电锯。 “谢谢您的帮助,菲尼克斯小姐,”我小声说道,接着我们便离开了。 “有些不寻常,”返回停车处的路上,西蒙这么说道。 “我也这么认为。” “你有没有注意到路边那个邮箱上的名字?” “没有,”我坦承自己的疏忽。 “去看一下。” 我照做了,邮箱上贴了一小张纸,上面印了两个名字: A·格里芬 h·菲尼克斯 “看来她和某个男人在这里同居,”上车后我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也许吧。” “也可能是个女孩。” “伙计,你现在就这么急着打道回府吗?” “也不一定啊。” “这个案子——如果可以称之为案子的话——令我感兴趣。我想到周边街坊邻里转转,打探一番。” “关于哈维·克罗斯?” “不,当然是A·格里芬和h·菲尼克斯。” 沿着希尔赛德路一直开,没有发现附近有别的住家。等我们终于找到一个房子可以把车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一英里之外了。一对老夫妻住在那儿,他们表示对自己的远距离邻居一无所知。不过在下一个十字路口,我们的运气有所好转。那是一个叫做布拉克的乡村之家的杂货铺子,接待我们的是一个叫做山姆·布拉克的矮壮男人。他三十岁出头,蓄着短须。 “黑泽尔·菲尼克斯?当然知道,她来这儿采购的。大部分时间她一个人住在那边,不过这个格里芬周末会过来和她一起过。我猜他是在纽约工作的,谁愿意每晚花两个小时从公司回家呢。” “他长什么样?”我问。 “我看和她年龄相仿吧。三十出头的样子。安静的家伙。我觉得像是个搞艺术的。” “如果他是每周末过来的话,那么今天他应该就在这儿呀,”我指出这点。 “你说的没错。我十分钟前还看到他从这儿开过去。车里面还有个人,不过我没看清楚是谁。” “是什么样的车?” “一辆蓝色福特,那是他一直开的车。他是朝着黑泽尔家的方向去的。如果你们刚才是从那边过来的话,应该能看到啊。” 我谢过他之后,我们回到车上。“你怎么认为,西蒙?要再去找一次黑泽尔·菲尼克斯吗?” “那应该会很有趣,”他赞同道。“这是个有趣的乡村。” 我们沿着希尔赛德路往回开,半路上我看到了那辆蓝色福特停在路肩,车里没人。我把车停在福特前面,和西蒙下了车。“他们在这里停车,能去哪儿?”我说。“这里除了树林什么也没有。” “我们转一圈看看,”西蒙建议道。 于是我们朝着树林里走了一段,四周很快暗了下来,我们身处微弱光线的包围之中。这是个令人不安和过度安静的场所,我很想立即转身逃离。“他可能和某个女孩在这儿干好事,”我说。 “安静,”西蒙举手提醒我小心。“你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附近某个地方传来草丛被分开时淅淅簌簌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树林里奔跑。我们停止移动,保持在原地不动,那声音越来越近了。下一个瞬间,一个男人闯入我们的视线。他脸上和胸口都是血,一开始我没能认出他来,但他好像认识我。 “老天,西蒙!” “快!他需要帮助!” 男人瘫软在地上。他伸出一只颤抖不已的手,说出了我的名字。 这时我才认出,他是阿什·格里高利,我们公司的艺术家。 “阿什,发生什么事了?你在这儿干什么?” 他试图开口,但嘴巴里全是血。“拿了——拿了你的手稿。我得调查——” “克罗斯的手稿?你拿了?” 他点了点头。“他们——他们全都——想弄到手。” 近距离之下,我发现他的脸部和胸部被人刺了好几下。“这些伤口,是谁干的?” “我——她——独角兽的女儿——救救她。” “克罗斯为什么自杀?” “因为她——”可是这句话还没说完他就短气了,这是他千里迢迢从曼哈顿来到这座森林留下的全部遗言。 我和西蒙迅速搜了一遍他的车,然后才报警。车里没有找到那份手稿。可能是已经被凶手拿走了。不过也有很大可能手稿还在纽约。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得回去找到它。 警察到达现场后,我们尽可能少地提供了信息。我可不想一整天都被扣留在这地方,而且我们其实也并不知道很多。警方好像把凶手归为格里高利路上载的过路客,他们向当地居民发出了堤防搭便车陌生人的警告。除了有一个叫做托比·齐美拉的当地警察,他是个副官,但他注意到一个不同寻常的巧合,即作为尸体发现人的我,经过长途跋涉发现的尸体居然是一起在曼哈顿工作的同事。 我自己也觉得这个巧合有些说不过去,于是我试图扯个谎蒙混过关。“我认识他的车,”我说。“他以前告诉过我周末有时会开车来这条路兜风,因此当我看到这辆车停在路上的时候,我想会不会是他遇上麻烦事了,所以我也停车下来查看。” “这还是太令人难以置信了,”齐美拉摩梭着下巴说。“我们可能还会再找您问话的。还有您,亚克先生。” “随时奉陪,”西蒙告诉他。可接着他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齐美拉先生,您在此任职,应该熟知辖区情况吧。这一带有多少山羊?蛇的数量又是多少?” “嗯?当然熟悉——有部分农民养殖山羊。至于蛇,卡特斯基到处都有。” “不过我想应该没有狮子吧?” 副官的脸瞬时变得凝重起来。“不,没有狮子。”他离开我们,回车上去了。 “你都问了些什么怪问题啊?”我问西蒙。 “这地方很古怪。我只是想知道到底古怪到什么程度。” “古怪到有山羊和蛇,但是没有狮子?” “我晚些时候跟你解释。” 回到曼哈顿以后,我发现自己并没有阿什·格里高利的地址,而电话簿上叫A.格里高利的人又是一大堆。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住在曼哈顿。我尝试给秘书艾琳打电话,不过现在是周六的晚上,当电话那头没有回音时,我想她一定是和男友出去了。于是我又试着联络公关部的玛莎·斯凯恩。 接到我的电话,她显得非常吃惊。我尽可能简明扼要地叙述了发生在阿什·格里高利身上的悲剧。 “难以置信!”她大声说,感觉有些声嘶力竭的。“不可能是阿什!” “很抱歉告诉你这些,玛莎。我知道你们是朋友,所以才打电话通知你。我需要他的住址。” “他住在格林威治村,”她回答,然后报了一个位于克里斯托弗街的地址。“关于凶手,警方有什么看法?” “他们认为可能是一个搭便车的人干的。有进一步的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他住在村里,”我告诉西蒙。“走吧。” “你要破门而入吗?”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我要找到那份手稿,如果稿子还在那儿的话。” 我们把车停在克里斯托弗街边,距离玛莎给我的地址一个街区远。现在是晚上八点,天还没全黑,我们踏上台阶,我按下了标着A.格里高利的门铃。不过没有人应门,于是我们经过开着的大门来到门廊,沿着昏暗的走道向前,来到一楼后方,他的公寓就在这里。我还在想呆会儿应该怎么进门,不过当我们看到已被强行打开的门锁和纷飞的木屑后,这个问题便不攻自破了。 “不太像是警察们的手法,”西蒙小声说。 我小心翼翼推开门,立即听到有人正在翻箱倒柜的声音。抽屉被打开,文件被胡乱地翻动。刚才开门的时候一定是发出了轻微的动静,因为屋内的声音突然停止了,一个黑色装束的人影站在客厅门口,面对着我们。 人影开始移动,我也没闲着。我一个健步冲上前去,在它冲向一扇窗户之前,抓住了一条腿。我们一起重重地落在地上,接着我发现自己的俘虏是个女人。 “你在这里干什么?”我问。 她坐起身来,一边揉着前面着地的肩部,我这才看到她的真面目。她看上去三十出头,有黑色的长发和褐色的眼睛。黑色上衣和裤子使得她活像个小偷,但她脸上却写满了坦然和清白。“我还要问你相同的问题呢,”她毫不示弱地反问,同时视线转向还站在门口的西蒙。“你们是警察吗?” “不是。我是阿什的同事。他今天临死前,是被我们发现的。” 这句话并未令她惊讶。看来她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我到这儿来取回一些我自己的东西,”她说。“我叫凯特·塔洛斯,阿什是我朋友。” “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在新闻里听到的。” 这句话可能是真的,不过我现在没办法马上确认。我在问女孩话的同时,西蒙则盯着墙上的画作。“他对神话颇有兴趣,”西蒙说。 “这些是他自己画的,”凯特·塔洛斯说着站了起来,用手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我打开灯,以便更好地观察这些画。 画作共计七幅,从中我能感觉到阿什曾经为一些书籍封面画的插图当中所蕴含的独特风格。其中一幅画的是一个青铜男人守护着一个岛屿,另一幅则画了一只独角兽,旁边还有一个光着身子的小女孩。还有别的一些,比如一只展翅的大鸟,正从将要熄灭的灰烬中起飞;另一个有翅膀的飞行生物的躯体则是一只狮子;一个狮头羊身蛇尾的怪兽;还有一条龙;最后那张画,是一匹有羽翼的马,脸的部分是一个女人,尾巴则是孔雀的。看着这些画,我不禁在想自己以前对阿什·格里高利究竟了解多少。 “我们也许用不着哈维·科洛斯的手稿了,”西蒙说。“这些画也许已经能说明一切。塔洛斯小姐,你怎么认为呢?” “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些什么。我不知道什么手稿。” “塔洛斯小姐,孩子在哪儿?” “什么孩子?” “独角兽的女儿啊,那幅画里面画了的。” “这些画只不过是他的想象罢了。” “我可不这么认为。”西蒙朝着她向前走了一步。“七个中的两个已经死了,不是吗?难道你还希望看到更多的死亡吗?你想要这些孩子死吗?” “没人能伤害她的,”她终于爆发了,一边试图朝后退去。“你说的这个孩子,即使她真的存在,是没人能伤害她的。” “你在铤而走险,塔洛斯小姐。是谁派你到这里来找那份稿子的?” “没人。”她再次警戒起来。“现在我要走了,别拦我。” “能拦住你的,是你自己的良心,我希望你能良心发现。否则,那个孩子的死,将归咎于你。” 她冲出门去,从我和西蒙身旁逃离——可能也是在逃避自己。 “你们的对话我怎么听得一头雾水?”我问他。 “只有她知道答案,希望她能告诉我们。” “手稿怎么办?” “很可能就在这间公寓里。如果凶手已经在死者身上拿到了稿子,凯特·塔洛斯就不用到这里来了。” 我们继续着凯特进行到一半的搜查,不过什么也没找到。又过了两个小时,我打算放弃了。“西蒙,奥林匹斯警方早晚会联络纽约同事来这里搜查的。要是被他们发现,我们会被误认为是闯空门的不法分子的。” “你说的固然没错,不过奇怪的是,直到我们完成搜查工作之前他们仍未出现。”他又露出了一幅早知如此的表情,这让我有点恼羞成怒。“就好像刻意算好了时间,在公寓被搜索之前,他们都离得远远的。” “行了,那女人搜过了,我们也翻了个遍。这儿压根没什么手稿,”我说。 “先别这么肯定。” “那份稿子有一英尺半那么厚,西蒙——足足三百五十页!剩下还没找过的地方不可能藏得下它。” 他站在房间中央,缓缓地环顾四周。“伙计,你的错误在于把它当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就像一本书。但如果是三百五十张分开的稿纸呢?” “你说什么?” 他大步走向七幅画作中最靠近我们的一幅,把它从墙上取下来。找到了,画的背面贴着一沓机打手稿。“瞧见了吧?把稿子分成七份,然后贴在这些画的背面,这样每部分就只有不到四分之一英尺厚了——考虑到画框的厚度,就很难被人注意到了。” “你是怎么想到的?” “因为这些画是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当这间公寓的其它地方都遍寻不着之后,唯一逻辑上有可能的藏匿点就在这儿了。” 我们迅速把这些稿子整理成完整的一份,然后西蒙在厨房里坐下来开始阅读。“警察那边怎么办?”我问。 “他们不会来的,我们在这里很安全。” “你怎么知道?” 但他没理我。那份稿子已经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于是我也加入了阅读的行列,不过才过了一会儿,眼皮就开始感到沉重。哈维·科洛斯并不是一个优秀的散文家,看来他那不期而至的死亡至少对文学界没造成什么损失。 西蒙一整夜都在读那份稿件,而我就在长凳上打盹。当他把我从睡梦中摇醒的时候,已接近黎明时分了。奇怪的是,西蒙看上去神采奕奕,好像刚刚睡了个好觉似的。“有什么收获吗?”我问。“该不会像头二十页那么糟吧?” “这稿子讲了一个故事。” “森林里的女孩吗?这已经不新鲜了,”我提醒他,“《绿色公寓》你知道吗?” “但是这个女孩只是七个孩子中的一个,手稿后半部分有一段倒叙讲述了她是如何来到森林的。” “我知道。她是独角兽的女儿。” 西蒙正准备开口,门口的一阵骚动分散了他的注意。西蒙迅速穿过客厅来到门边,然后一把拉开门,门口的人差点整个摔进屋来。原来是凯特·塔洛斯,她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又回来了。” “在早上五点这种时间?”西蒙说。“还要来找那份稿子啊?” “不是。我只是想你们可能还没走。我要带你们去见她。” “那个孩子?” 她点了点头。“希望现在还不算太晚。” “你觉得来得及吗?” “如你所说,已经有两个人送了命。我一整晚都没睡好,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件事。” 我实在忍不住了。“你们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路上有的是时间,”西蒙说。“现在先上车,回奥林匹斯去。” 星期天早上哈迪逊的交通状况看上去好到令人意外,然后我忽然反应过来现在才七点钟不到。我专心驾车,西蒙和凯特·塔洛斯在旁谈话。 “你怎么知道有七个人的?”她问西蒙。 “因为格里高利画了七幅画。当然,我认得其中一些名字,例如菲尼克斯,然后再将名字和画作联系起来就并非难事了。比较合理的推论就是,你们一共有七个人。” “那孩子呢?” “它被写实地画在独角兽旁边,而不像别的画那样采用了象征性的画法。这就说明真有这么个小孩存在,也进一步证明哈维·科洛斯的手稿是纪实而非虚构的。” 从后视镜里,我看到她在点头。“阿什爱那个孩子,所以他要把那个孩子的真实样子画出来。” “谁能救救我,告诉我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问。 “故事要从很久以前开始说起,”西蒙回答,“十多年前,那是一个混乱的时代:反战情绪,无常的生活方式,非主流文化盛行,滥用毒品。哈维·科洛斯描述的就是发生在这样背景下的故事。七个人——四男三女——走到了一起,在卡特斯基的一个公社开始生活。他们给自己取了神话里面动物的名字,原因一方面可能在于这个公社靠近奥林匹斯镇,另一方面他们可能自认为是古希腊的神。但是后来他们发生了争执,其中一个男人彻底离开了这个公社,仍留下来的人们便诅咒他。有个女人为其中一个男人产下一个孩子,她决定将孩子在森林里放养,像野生动物那样自由成长。团体成员们共同喂养这个小女孩,但是没人想过要送她去学校或者让她和其他孩子一起玩耍。” “这就是独角兽的女儿啊,”我说。 “是的。而哈维·科洛斯正是那个离开团体的成员,不过他仍和团体中的至少某一人维持着联系。那个人是你吧,塔洛斯小姐?” “没错,”她承认道。“哈维离开后,我确实见过他。其实我们后来都见过他,除了独角兽。有时候哈维甚至还会回来,住在菲尼克斯的家里。不过周末除外,因为周末格里芬会来。他害怕格里芬,因为那个孩子的关系。” “格里芬是那个孩子的父亲?” “是的。手稿里没提到吗?” “没说太多,不过看起来有可能。” “你不介意告诉我谁是格里芬吧?”我问。 “那再明显不过了,伙计。奥林匹斯的那个邮箱上写着A.格里芬,这间公寓则是A.格里高里。再来看小女孩的肖像画,画风如此细腻,可爱的细节一览无遗,这说明她更可能是画者本人的女儿。格里芬和格里高里是同一个人。这也能解释为何格里芬总是周末出现在奥林匹斯——因为他周中要来海王星图书上班。身份之谜对你来说应该没什么意外的,因为布拉克先生在商店告诉我们格里芬驾着他的蓝色福特刚刚经过——那不就是格里高里平时开的车吗。” 凯特看起来很惊讶。“这么说你们也认识布拉克?” “噢,是的。我们几乎知道所有这七个人的身份。”然后西蒙转过来对我说,“他们中有的人永久性地改了名字。其他人则是在公社里使用,比如尤尼空,格里芬和多拉贡。回到城市后,就改回正常的名字。” “这些名字分别是什么?”谈话实在有趣,不知不觉我们已经抵达了目的地。这时才八点不到。 “格里高里的画作里共有七种生物。灰烬中起飞的鸟代表黑泽尔·菲尼克斯。守护克利特岛的青铜男子就是我们身边的这位塔洛斯小姐。阿什·格里高里就是格里芬,那个长着翅膀的狮身兽。萨姆·布拉克,我们在商店遇见的老板,是伊斯兰教里的野兽,一个长着女人面孔和孔雀尾巴的有翼飞马。再用排除法我们可以得知哈维·科洛斯就是多拉贡,那个抛弃公社开始写作的男人。至于最后剩下的两个人——” “房子前面停着车,”凯特·塔洛斯指着前方说道。 “很好,”西蒙·亚克说。“团体成员们聚集起来要上演大结局了。” “他们不会让你把孩子带走的,”凯特警告道。 “我们走着瞧吧。” 西蒙带头朝姜饼屋的大门走去,凯特·塔洛斯和我紧随其后。他们应该是看见我们了,因为黑泽尔·菲尼克斯向我们这边挥手致意,“嘿,凯特——难道我们中间又有叛徒了?” “黑泽尔,他找到手稿了。他知道全部的事情了,这和我无关。” 我们走进客厅,我看见萨姆·布拉克坐在一张椅子里。隔开毗邻房间的门帘动了一下,从后面走进另一个人,他握着一把手枪。原来是托比·齐美拉,我们前一天遇见的那个副官。 “太好了,警官,您也在这里,”我开口道。“这些人是——” “伙计,醒醒,”西蒙说,“齐美拉先生很清楚这些人的身份,他自己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什么?” “齐美拉——就是那只会喷火的狮首羊身蛇尾兽的名字。你忘了我昨天问他的那些有关动物的奇怪问题了吗?纽约警方昨天晚上根本没有前往格里高里的公寓进行调查,就是因为齐美拉刻意延误了汇报这起谋杀案,以便为塔洛斯小姐争取到寻找手稿的时间。” “你知道得还不少呀,”齐美拉说。“有些太多了。” “我们是为了那个孩子而来,”西蒙告诉他。“你们不能像动物一样让她在森林里面成长。” “这不关你的事,”黑泽尔·菲尼克斯说。 “恰恰相反,不只是我,这应该是大家每个人的事。已经有两个人死了,难道你们要无视法律吗?” “科洛斯是自杀的,”萨姆·布拉克提醒我们。 “可阿什·格里高里不是。他被谋杀了,因为他看到了一线希望,于是打算拯救自己的女儿。” 我站在靠近窗户的位置,看着屋外延伸至森林的后院,总觉得森林的边缘有什么东西在移动。“法律自会处理格里高里的谋杀案,”齐美拉说。 “齐美拉先生,您作为法律的执行者必须做出抉择,”西蒙对他说。“要么包庇您的伙伴,要么维持法律的公正——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儿发生的事迟早会传出去的。你们当中没有也不曾有过神。说真的,也许对应这些名字的那些动物还比较像你们本人。”他转向菲尼克斯。“战争已经结束,变革从未实现。是时候和其他人回归正常世界了。” 她盯着西蒙看,面色严峻。“开枪,托比,”她说。 “西蒙!森林里有个小孩!”我的叫声使众人聚到窗边观望,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消失在草丛里。 “我们得尽快行动,”西蒙催促道,“趁她还没走远。” 此刻,我已经顾不上子弹的威胁,令人意外的是,他们就这样目送我们出门。 西蒙步履沉稳,到达森林边缘的时候,那个孩子已经消失在视野里了。为了找到她,我们朝森林里走去。“我们不可能找到她了,”过了几分钟我说。 “不,能找到的。她不害怕人类。克罗斯的手稿里面提到她喜欢生人。” 我们加快步伐,朝森林腹地前进,最后我们来到一小块空地,旁边还有一条小溪流过。我们看见她了,她正在水边玩耍。这就是独角兽的女儿。 “西蒙,现在为止有六个人。四个在屋里的和两个死人。我们从没找到第七个——独角兽的身份还是未知。” 听到我说话的声音,小女孩转过头来对着我们咯咯笑。“你们是什么人?”她问。“是充满智慧、来自荒岛的乌夫尼克人吗?” “我们是你的新朋友,”西蒙说着屈膝跪在她旁边的草地上。“我们来带你一块离开这儿。” “住手,我不会让你们这么做的。”一个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 我们回过头去,看见森林边上站着一个女人,穿着牛仔裤和衬衣。虽然我只见过她穿工作装的模样,但我还是立即认出了玛莎·斯凯恩。 她低着头,视线沿着枪管,枪口对着我们。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犹如独角兽额头上的犄角。 “离开他们,丽丽斯!”她冲着孩子大喊,小女孩很听话,立刻跑进树丛躲了起来。 “玛莎——”我正欲开口她就扣动了扳机。 猎枪射出的子弹击中了西蒙身旁的地面。我看到他手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下一发射击紧随而至,犹如前一发的回声,可这枪偏左得离谱。几乎在同一时刻,连带响起了左轮手枪的枪声。鲜血渐渐染红了玛莎·斯凯恩的衬衣。 她脸朝下栽倒在柔软的草地上,手中还紧握着猎枪。 托比·齐美拉从树林里走了出来,握着他的佩枪。他哭着走向地上的尸体,我知道他终于做出了抉择。 那天直到很晚我才和西蒙返回纽约。小女孩丽丽斯会有一对领养她的父母,而剩下的四个人则留在当地接受警方讯问。这之后,他们将会回归自己的生活。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孩子,”开车回去的路上,西蒙向我解释这次事件的来龙去脉。“在错误观念的指引下,她认为这是一种保护丽丽斯不受外界伤害的方式。哈维·克罗斯脱离他们后,她曾多次威胁要杀死他。在你办公室的时候,他听到了电话中这个女人的声音,当时他一定以为遇到附骨之蛆了。现在你也知道了,他并不知道她或是阿什在什么地方工作,否则他绝不会傻到把手稿送到她就职的出版社。当时他一定是被铺天盖地的绝望击垮了,这才选择了跳窗结束自己的生命。” “而他的死无疑给某人一记当头棒喝。” 西蒙点了点头。“阿什·格里高里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女儿应该离开那个群体。她不是什么女神——而是个普通小孩。他和玛莎昨天在驾车前往菲尼克斯家的途中一定发生了争执。她让他停车——也许是接口要去林子里看看丽丽斯——然后把他刺死。她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这个孩子,要让她成长为大自然之女。” “你早就知道是玛莎干的了吗?” “从你开始向我描述这件事情开始。我认为在当时那么短的时间内,只有内线电话里的声音可能是促使哈维·克罗斯做出决定的原因。这看上去不是很合理吗:如果格里高里是孩子父亲,那么孩子母亲——杀死格里高里的凶手——和他一同驱车从纽约前往奥林匹斯的那个人,平时有可能是和孩子父亲是在一起工作的。” “我真是难以相信会有这样的巧合,克罗斯偏偏选中了他们两人就职的出版社,”我说。此时华灯初上,曼哈顿的灯火映照着哈迪逊河。 “伙计,这可不是巧合。首先,哈维·克罗斯也好,玛莎·斯凯恩和阿什·格里高里也好,都是被相同的有意识愿望吸引到海王星图书的。你还没看出来吗?这起个人深深信仰着古罗马和希腊神话里的神明。他们建立公社的地方名叫奥林匹斯,他们给自己起的名字也是神话里的生物。选择一家叫做海王星的图书出版社并非偶然巧合,而是有内在逻辑因果存在的。” <hr /> 注释: 帕克大道的女巫 <er top">01 莫德·斯朗伯是位腰缠万贯的女巫,关于发生在她身上的不可思议事件,最早是内文斯和思考特律师事务所的一个低级合伙人与西蒙取得联系的。彼时西蒙正在布龙科斯一所大学举办的中世纪论坛上发表题为“巫术信仰与衰亡”的演讲,这使他受注目的程度超过通常在出版业的时候。 “伙计,我该怎么办呢?”西蒙问。我们在曼哈顿西面的一间巴伐利亚咖啡馆吃午饭。“我只不过接受了日报的一个简短而坦诚的采访,结果就收到了这样的请求。” “他们要你干吗?”我问。“和那个富婆结婚?” “上帝不会饶恕我的!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律师办公室吗?” “应该可以吧。”虽然公司里还有点工作要处理,不过都不是什么非常花时间的大事。更重要的是,我的好奇心已经被吊起来了。 于是午饭后,我们叫了一辆出租车前往内文斯和思考特律师事务所位于华尔街的办公室。接待员殷勤地将我们带到克雷格·霍普金斯的办公室,他正是联系西蒙的那个低级合伙人。“很高兴您能来,”说着他向我们伸出手。我猜他大约三十岁,不过他浓密胡须和头发掩盖下的红润肤色令我觉得很难准确估计实际年龄。他有一对清澈真诚的蓝色眼睛,我想他在法庭上一定意气风发。 “我得事先向您申明,”西蒙对他说,“我并不是什么私人咨询公司。我可以回答您关于巫术的问题,但也仅限于此。如果事关那个女人本身……” “噢,我们和她之间确实有业务。至少我和这业务有关。莫德·斯朗伯是一个七十八岁的老人,她的财产在我接手过的案子里是最多的。说老实话,我不想冒犯她——这对我本人和公司都没好处。” “你在电话里说她是个百万富翁。” “这不是什么秘密。去年她捐资建造了新英格兰一所药学院的新翼,她还在公开场合提到在她过世后,要设立一个基金会来处理她的遗产。她唯一没有对外公开的事情,就是她这辈子绝大部分时间是一个开业女巫。” “你是怎么知道的?”西蒙·亚克问他。 “是她自己告诉我的,就在这间办公室里。一年前,我们谈到她是如何积累起这些财富的。看起来,这些钱都是来自远房亲戚朋友的遗赠。当时,她告诉我她是个女巫,给那些人施了魔法。” “你该不会相信她了吧,”我说。 “一开始当然不相信。但莫德·斯朗伯是个谜一般的女人。我开始意识到,不管她是否真的具有魔力,至少她自认为是一个真正的女巫。” “有时候自信这种东西是盲目的,”西蒙低声说。他牢牢盯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律师。“请告诉我,霍普金斯先生——除了她本人那些具有感染力的言论之外,这个女人有没有展示过她确实能够使用巫术的证据?” “有,”他慢慢地说,仿佛在考虑每一个用词是否妥当,“是关于她丈夫的事。” “你没告诉我她结婚了。” “我第一次接待这位客户时,自己都不相信她结了婚。她最早是另一位公司成员的客户,他去世以后,客户被划分给其他一些低级合伙人。客户档案记载她是未婚,我也从没就此询问过她。但是过了几个月,有一天下午她打电话给我,声音里透露出极度焦虑。好像是她的前夫回到镇上跟她要钱。我进一步了解到他们大约是二十年前离婚的,那时她还没什么钱。他七十岁出头,比莫德年轻几岁,身体状况非常好。” “他叫什么名字?”我问。 “莱尔·凯瑟尔,不过恐怕他已经和我们阴阳两隔了。”霍普金斯犹豫着,像是在斟酌是否有必要和盘托出。“她对他施展了魔法,然后他就死了。”他递给我们一张照片,上面有个戴眼镜的秃头男人。 西蒙从椅子里向前倾。“他是怎么死的?” “他从一间百货公司的厚玻璃窗摔了出去。尽管他确实抓住了某些东西没有掉下去,但没想到会被玻璃夺了性命。一条长长的玻璃划开了他的喉咙。” “莫德·斯朗伯对此负责吗?” 年轻的律师点了点头。“她声称——当然,那些都是无稽之谈,我甚至不想花时间再重复一遍。” “既然如此,你还一幅有了大麻烦的样子把我找过来干什么。” 霍普金斯深深吸了一口气。“律师要对他们的客户承担某些责任——至少有责任监督他们遵守法律,不危害他人。莱尔虽然死了,但他还有个叫埃里克的哥哥还活得好好的。我担心莫德·斯朗伯下一步可能——可能会对他不利。” “这难道不应该找警察吗?” “这事儿不能找警察和私家侦探这类人,亚克先生。坦白说,当时我已经是束手无策了,直到我看到您将要在大学登台的通知。也许,只是也许,您能在任何可能的事情发生前和她谈谈?” 我知道有些东西西蒙是不会问的,于是我插入了一个实际的问题。“你们公司打算雇佣亚克先生作为这个案子的顾问吗?” “不用我说,你们一定也明白,这种服务是不可能把帐单转寄给客户的。不过公司会承担任何必要支出,当然也包括您的报酬。您能打个电话给莫德·斯朗伯吗?说服她停止愚蠢的举动。” “愚蠢?你是指她威胁要对埃里克·凯瑟尔施法吗?” “没错,”他平静地回答。“她深信丈夫的兄弟也是来要钱的。我建议她只要不把遗产继承权给他就行了,但她听不进去。” “她威胁说要杀死埃里克,就像杀死她的前夫那样?” “是啊。” 西蒙·亚克站了起来:“我很乐意和她谈谈。请尽快安排会面。” 会面被安排在当天下午,我陪同西蒙一起拜访。接下来要和住在繁华的帕克大道上豪华公寓里的富有女巫会面,这个念头令我俩有些激动。出租车到达目的地时,我问西蒙:“你真信她是个女巫?” “克雷格·霍普金斯相信——他认为她能够通过施法杀人。心中有法,假能成真。” “你的意思是,莱尔之所以从厚玻璃窗摔出去,只是因为他相信自己的前妻诅咒了自己的死亡?”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在澳洲丛林,有一种巫术仍在土着民间流传。用一根骨头指着敌人被认为能够导致敌人的疾病和死亡。前提是,受害人知道自己被骨头指过了,而且这种被害妄想强烈到足以引发身体疾病的程度。” “你认为发生在这儿的事和那类似?”我继续之前的话题。 “这有待观察,伙计,”西蒙回答。我们把莫德·斯朗伯的名字告诉保安,接着等待他向住客通报来访。 她的公寓位于二十二层,给我们开门的是一个穿制服的女佣,说话带着法国口音。她将我们留在一个豪华的客厅里,带有金色斑点的墙纸与家具的金色花纹相映成趣,一时间我的思绪从曼哈顿令人窒息的天际线飞往温暖安详的南方。 过了一会儿,莫德·斯朗伯来了。她是个块头比较大的女人,看她走向椅子的动作就好像一块巨石在滚动。只有白发和皱纹昭示了她七十八岁的高龄。她眼睛里透露着警觉,用一副工于心计的目光看着我们。“我律师让你们来——,”她说道,连互相介绍也省了。“他派你们来干啥?” 西蒙清了清嗓子说:“我是西蒙·亚克。我是一个做学问的,专门研究——” “我知道你是干嘛的。恶魔猎人,巫术毁灭者,不死侦探。你来我这有何贵干?” “只是聊个天而已。我既不会把你捆在木桩上用火烤,也不会严刑逼供你坦白。你说你是女巫我就相信你。” 她微微欠身,恢复了一些言语中的沉着。“我没有炼药的大锅,也没有会飞的扫帚,亚克先生,我不会对任何人构成威胁的。” “年轻的克雷格·霍普金斯似乎认为您要对您前夫的死亡负责。” 她靠在椅子里,给女佣指示。“玛丽,给客人上茶。”然后她继续和西蒙的谈话。“我想喝茶应该没关系吧。听着,亚克先生,关于莱尔·卡塞尔的事,他的死是一场悲剧,但并不出乎我预料。” “你给他施加诅咒了吗,还是催眠?” 她欣然承认。“没打算杀他,只是想让他离我远点。他和他兄弟过了这么多年才回来,无非是想看看能从我身上榨取点什么。我找人和他们谈过,可没什么效果。” “于是你就把你前夫干掉了?” “你不觉得这个词太刺耳乐吗?我制造了一种令他不安的气场,如果这是导致他死亡的原因,我只能说抱歉。” “现在是不是轮到埃里克了?”西蒙微笑着问。 “他俩一直都很亲密。他们和他们的父亲都是法国人,母亲是美国人。在巴黎长大后,为了躲避战争,举家移居至此。我和莱尔结婚大概二十年,当时我还不像现在这么富有,可对兄弟两人也还算大方。和莱尔离婚后,他们就搬走了,直到最近才回来。几周前莱尔死了,埃里克就在格林威治村租了个公寓。” “你是怎么变的像今天这么有钱的?”西蒙问。“如果您能包容我的好奇心的话。” “我不介意。我想霍普金斯怎么着也告诉你们一些了。这些年我结交了不少朋友,他们死后,把钱留给了我。” “你运用了女巫的能力?” “你这么说也可以。”这时玛丽走了进来,端着一只银制托盘,上面放着茶水。玛丽给我们上茶期间,老妇人始终不发一语,我趁机观察玛丽。她是个标准的黑发美女,苍白的皮肤恰好映衬了娇艳的口红色。“这儿没你的事了,”上完茶,莫德·斯朗伯吩咐道,等女佣回到厨房后,我们才重新开始谈话。 “她也是法国人吗?”西蒙问。 “玛丽?是的。在她面前我一向谨言慎行。上一任女佣去年离职后,莱尔推荐了她,我一直怀疑她是莱尔安插在这里的眼线。” “但是莱尔现在已经死了,”西蒙提醒道。 “他哥哥埃里克还活着。有时候我觉得他们比双胞胎还像。” “所以你要给他也下个咒语?” “我老了,巫术对我而言只是一种爱好。莱尔的死也许是命数吧。人终有一死的。” “那你没有威胁埃里克咯?”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 “因为你的律师。” “他还说——”一楼大堂的蜂鸣器打断了她的话。“玛丽,去看看谁来了!” 女佣再次来到客厅,按下蜂鸣器的应答键,内线电话里传来沙沙的声音。“女士,朗斯特罗姆医生来访。” “知道了,请他上来。”说完,她转向西蒙:“很抱歉,我医生来了。也许我们可以约个别的时间再谈——谈谈我们都熟悉的老朋友。” 西蒙从椅子里站起身来。“您说的是?” “还用问吗,当然是撒旦了。” 厨房里传来玻璃碎掉的声音。我朝玛丽去厨房经过的那扇门移动,刚好玛丽从那儿探出头来,面无血色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非常抱歉,女士,”她说。“我打碎了一个水杯。” 即使有满腔怒火,莫德·斯朗伯也没办法发泄,因为朗斯特罗姆医生很快就上来了。医生进门后,她便遣开女佣,给我们作了相互介绍。朗斯特罗姆是一个瘦高个,头发灰白,蓄着小胡子,他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西蒙·亚克。我听说过您的大名——您这周是不是在我母校有个演讲?” 他们开始友好的寒暄,我则朝门口走去。没过多久,西蒙慢慢地跟了上来。 “有意思,”我们进入电梯后,他说道。 “谁啊?莫德·斯朗伯还是那个医生?” “错了,”他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是那个女佣。” “你是指当她听到撒旦这个名字时,把杯子打碎的事?” “按理说,她早该对女主人的言行习以为常了。” 我们沿着原路经过旋转门离开,穿着制服的保安还在大厅执勤,这时西蒙的视线被一个男人吸引了。这是个秃顶的男子,戴一副厚厚的眼镜,他正迈着坚定的大步朝这栋大楼走来。 “不好意思,先生,”西蒙在人行道上将他拦下。“您该不会是埃里克·卡塞尔先生吧?” “是的,”男人回答。“俺们在哪儿见过吗?”他说话带有明显的法国口音。 “我们素昧平生,”西蒙回答,“不过我是为了您——和您的弟弟来到这里的。” “俺弟弟死了。” “我知道。有个律师,他叫克雷格·霍普金斯,他觉得你也有生命危险。” “那个巫婆的诅咒?”卡塞尔嗤之以鼻。“俺有俺的护身符,不怕诅咒。”说着他就打算推开我们。 “现在别去找她,”西蒙提醒他。 埃里克·卡塞尔回过头看着西蒙。“对付我弟弟的招数对我来说不起作用,”说完,他就推着旋转门走了进去。 “你怎么知道他是埃里克·卡塞尔?”我问。 还没等西蒙回答,一件奇怪的事发生了。 推着旋转门的卡塞尔不知为何被困在原地无法动弹。 他好像在大声喊叫,又像是愤怒地呻吟,同时奋力推着转门里的一扇玻璃。但是门好像被什么东西夹住了,即使保安和我们分别从内外两侧同时用力也徒劳无功。 卡塞尔好像被什么东西吓坏了,他转过身,背对着保安,试图从我们这边原路返回。可是这也不行,终于发现自己无路可走的卡塞尔开始拼命敲着玻璃,脸上充满了恐惧。 “别把玻璃弄碎了!”西蒙大吼,他也许是想起了卡塞尔弟弟是怎么死的。“别怕!我们马上救你出来!” 令人意外的是,被困的男人忽然全身战栗起来。他抓着上衣口袋,掏出一只黑色记号笔。 我们无助地看着他在面前的玻璃上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单词。 再然后,他的嘴巴无声地说了些什么,然后把笔一扔,颓然倒在被阻塞的旋转门里。他写在玻璃上的那个单词是“玛丽”。 “他死了,”西蒙说。这时保安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让旋转门重新开始转动。于是西蒙对他说:“打电话给楼上斯朗伯女士的房间,请朗斯特罗姆医生下来。” “他怎么死的?”我问。 “不知道。可能是心脏病。他也不年轻了。” 我看着卡塞尔在转门玻璃上写的字。“西蒙,他可不认为自己是心脏病突发。他觉得自己是被人谋害的,所以写下了指出凶手名字的死亡留言。” 不过西蒙完全没在听我说话。朗斯特罗姆医生应招来到楼下,他跪在死者身旁开始检查。他解开卡塞尔的衬衣,检查心跳状况。“这个人已经死了,”他进行了确认。 “你认识死者吗,医生?”西蒙问。 “我印象里从没见过他。他是谁?” “埃里克·卡塞尔,莫德·斯朗伯前夫的哥哥。” “他是来找她的?” “我猜是的。” 朗斯特罗姆进一步松开了死者的衣物,试图用瞬间电击让心脏恢复跳动,但没有成功。一辆救护车和警车抵达了现场。尸体被搬走了,这时我发现那个大楼保安正在仔细研究旋转门,并擦拭着里面的玻璃。“写在这里的字怎么没了?”我问他。 他看上去一脸茫然。“什么字?我什么也没看到——除了有些污点。”他是个三十多岁的黑发男子,看上去可能当过拳击手。 “你叫什么名字?” “维克·谭纳。你问这干嘛?” “你是大楼物业雇佣的吗?” “当然了。要不然你当我锻炼身体啊?” “发生什么事了?”西蒙朝我们走过来。 “他把卡塞尔写的字擦掉了,”我说。 “没关系。反正我们看见了。” “可是——” “警方认为是自然死亡。我们又有什么理由作他想呢。”他拉着我的手离开现场。 “你相信这是女巫的诅咒吗?”我说。“你认为这些玻璃门莫名其妙就成了杀人的牢笼?” “我相信他是在我们眼皮底下死去的,他被困在旋转门里时,没有任何生物能够接近他。他不可能是被谋杀的,因此只能是自然原因导致的死亡。” 当天下午晚些时候,在克雷格·霍普金斯俯瞰华尔街的办公室里,我们也是这么和律师说的。起初他并不相信我们的说法,于是他询问我们和莫德·斯朗伯会谈的详细内容以及之后和埃里克·卡塞尔的相遇情况。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卡塞尔?”他问西蒙。 “你给我看过他弟弟莱尔的照片。同时莫德·斯朗伯告诉我他们两兄弟比双胞胎还像。当我看到一个和照片如此相似的男人朝大楼走来的时候,我当机立断那就是埃里克。” “埃里克死了!我真是不相信他们居然都死的这么奇怪。也许这个老女人真的是巫婆。” “还有别的可能,”西蒙说。“例如,巧合。说起来,关于拉斯特罗姆医生,你有没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 律师耸耸肩。“他是莫德的老朋友。死了老婆,这些年一直独居,倒也活得滋润。除了自己的琐碎工作外,还为政府从事一些和电鳗有关的研究。” “玛丽呢?那个斯朗伯女士的法国女佣。”西蒙问。 “我对她一无所知。莫德最近只提到过她一次,说她没有得到自己的许可私下和某个男人见面,我就知道这么多了。我去公寓拜访的时候,只见过她一两次。” 西蒙点了点头,好像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答复。“很抱歉没能给你提供更多帮助,我们到得太晚了。” “太晚了?”霍普金斯重复了一遍,显得很不理解。“我一直以为他死的时候,你们已经在那儿了。” “也许埃里克·卡塞尔的死从很久以前就埋下了伏笔,莫德·斯朗伯的诅咒从那时就开始了。” “这么说你相信巫术的能力?” “我相信莫德·斯朗伯的能力。这没准是两回事。” 次日一早,安东尼·班托警官前来拜访。秘书通报后,他漫不经心地走进我的办公室,视线在墙上的画作间逡巡,那些都是我们公司出版的畅销书封面,我们把封面插图放大后裱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来出版社办案。海王星图书,啊哈?我儿子读了很多你们出的书。你们的书就是在这栋楼里印刷的?” “不,是在新泽西那边印的。这里只是编辑部和销售部。” “我猜出版这行很有意思吧?” “您是为了昨天我目击的死亡事件而来的吗?” “没错没错。”他掏出记事本,快速翻页。“埃里克·卡塞尔。是这个家伙吗?” “是他。” “告诉我当时的情况。当时你和一个叫西蒙·亚克的在一起?” “是的。”我复述了一遍昨天发生的事,只隐去了莫德·斯朗伯的诅咒这部分内容。“你们的验尸报告出来了吗?” 他抓了抓耳朵,然后点头道:“这就是我来你这里的原因。” “不是心脏病发吗?” “不是。他是被毒死的。” “毒死!”我差点从椅子里跳起来。“该不会是慢性毒药在他被困旋转门的时候发作了吧,哈哈?” 班托警官不理会我的挖苦,径自摇着头。“不,事实上,药物分析人员说那是一种能在一分钟内引发死亡的氰化物。被害人左臂有明显的皮下注射器针孔痕迹。” “这不可能,”我坚持道。“西蒙·亚克和我自始自终都看着他,没人接近过死者。他被困在旋转门里面以后,没人能接近他。” “他从门里被救出来之后呢?” “那时他已经死了。”我想起了医生和保安的脸。“就算他没死,我和西蒙也一直在旁边。要是有人给他注射毒药,我们不可能没看见。” 警官还是一个劲儿地摇头。“你这么说我接受,但他不是自杀。尸体周围找不到注射器。” “我们一直能看见他的手上动作,”我表示同意。“他用记号笔在玻璃上写字。” “写字?” “我之前报告过了。他写的是玛丽这个名字。” “他临死的时候写的?” “没错。他好像没办法说话,肌肉的力量在迅速消失——应该是在一分钟之内死亡的。” “现场有人叫玛丽这个名字吗?” “现场没有。”不过我告诉他莫德·斯朗伯的女佣就叫这个名字。 “你有什么理由认为这个玛丽就是他写的那个玛丽,甚至说他写的名字是指明凶手身份的遗言?”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不过侦探小说里不是经常有那种死亡留言——” “先生,这不是侦探小说。我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那时你可能还没出生,我猜——那电影里也死了个男人,他死的时候说了一个单词:罗斯波德。结果那根本不是人的名字——只不过是他小时候拥有的一支雪橇的牌子。你明白我要说什么吗?” “公民凯恩,”我说。“我已经出生了。” “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 “是的。” “明白就帮我想想。谁有可能给卡塞尔注射毒药?” 我想了一会儿,说:“没人。” “你肯定?” “没人,”我重复了一遍。“他不可能是这么死的。” “可他就是这么死的。除非你相信有超自然力。” “谁说过和超自然有关的话题了吗?”我问。 “我得让你知道,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询问过西蒙·亚克了。他好像认为超自然的解释也是有可能的。他说了一些关于巫术的有的没的。” “噢。” “我还会来找你的,”说着,班托其身打算离开。 他走出门的时候,我问:“你相信巫术吗,警官?” 他回头一笑。“当然不信。我不吃那套。” <er h3">02 班托一走,我就给西蒙打了个电话,向他报告了我们的谈话情况。“我和他的谈话也差不多,”他告诉我。 “卡塞尔怎么可能在我们眼皮底下被注射毒药呢?”我问。 “这个问题很有意思,”西蒙沉吟道。“今晚我有演讲,你过来听吗?” “当然。”大学论坛的晚场是对公众开放的,西蒙会发表一个简短的演讲,这和他给学生演讲的版本不同,是迎合大众口味的修订版。 “演讲从八点钟开始。” “我会准时到。” 西蒙的演讲我以前也听过很多次,但今晚的演讲主题是中世纪的魔法。西蒙富有激情的气魄深深感染了年轻的听众。看着他的手势,听着他的话语,我眼前浮现出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面:中世纪宗教法庭对女巫施以火刑,吉尔斯·德·莱斯男爵和圣女贞德策马同行,大地之父在冷月下舞蹈,我也几乎要相信西蒙真如他自己所宣称的那样,见证过这一切。 演讲结束后,我在讲台后方找到西蒙。“西蒙,你今晚的表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棒,”我说。 不过恭维显然不是他需要的。“跟我来,伙计。有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客人在后台等我。” 我跟在他身后,经过灯光昏暗的走廊来到一间狭小的办公室,这是主办方为他准备的房间。令我大感意外的是,有个年轻女子耐心地坐在这里等待——是玛丽,那个女佣。 她看到我跟在西蒙后面,立刻惊讶地站了起来,不过西蒙立即安抚她。“不必担心,这是我朋友,你可以畅所欲言。” 她点了点头,我注意到她手里抓着一个皱巴巴的棕色纸袋。“亚克先生,我必须来见您,”她说。“昨天我听到您和斯朗伯女士的谈话,在——在谋杀发生前。”她抬起头,一对黑色的眼眸望直视西蒙。“您知道,已经死了二个人了。” “是的,我知道。” “兄弟两人,女主人的前夫和他的哥哥。” “你给我带来了什么东西?” “我在主人的卧房抽屉里找到了这个。”她将袋子塞到西蒙手里,然后坐了回去。一幅如释重负的喜悦感。“我想过找警察,不过最后还是决定把东西交给您。” 西蒙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取出两个相同的实心人偶。脸部被赋予了简单的男性面貌,还有一些头发。人偶的衣服好像是从真正的衣物上裁剪而来。两个人偶还被起了名字——一个背上别着一张纸片,上面写着莱尔,另一个则别着埃里克的纸片。叫莱尔的人偶脖子上插着一条玻璃。埃里克人偶的左臂则钉着一个小小的大头针。 “我的天!”我倒吸一口冷气。“真的存在伏都教巫术这种东西吗?” “看起来是这样,”西蒙喃喃自语,一边仔细地检查两个人偶。“人偶是女巫们惯用的工具,既可用来施展爱之魅惑,也可作为杀敌的工具。” “那这不就结了——莫德·斯朗伯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巫!” “别急着下结论,伙计。”他又转向这个法国女孩,问道,“玛丽,你是什么时候找到这些东西的?” “今天早些时候,我当时在打扫卫生。” “你说是在抽屉里找到的?” “是的。” “是斯朗伯女士常用的一个抽屉吗?” 她有些犹豫。“不是。更像是她用来藏某些东西用的抽屉。” “她知道你拿了这些东西吗?” “应该不知道——除非我离开后,她去找过人偶。” 西蒙点了点头。“告诉我一件事,你认识埃里克·卡塞尔吗?” 玛丽摇头否认。“我从没见过他。但我认识莱尔。他在世的时候,给我介绍了这份为斯朗伯女士服务的工作。我不认识他的哥哥。” “斯朗伯女士经常有客人来访吗?” “不是这样的。她没有什么朋友。她告诉我他们都去世了。” 西蒙把人偶放回纸袋。“我希望你把这个放回去,”他指示对方。“尽可能按照你发现它的时候那样,一模一样地放好。” “可是——您不打算向警察报告吗?” “还不到时候。” 她有些勉强地接过袋子,我们目送她出门。 西蒙一直看着她走进夜幕里,经过停车场的时候,她走向一辆停在那里的车。见她走近,车的头灯亮了起来。“跟我来,”他忽然说,“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不是一个人?那又怎样?” “还记得克雷格·霍普金斯今天说过的话吗,他说莫德禁止玛丽见一个人。我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车子刚刚发动准备离开时,我们赶到旁边。街灯的光线从头顶洒落在挡风玻璃上,玛丽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脸惊讶地看着我们。握着方向盘的,是大楼保安:维克·谭纳。 我们开车尾随来到市中心。 “这么做可能毫无意义,”我抗议道。 “也许吧,”西蒙没有反驳我。 “那我们犯得着跟他们回到莫德·斯朗伯的公寓来吗?” “有必要,我要确认人偶是否完璧归赵。” 我们再次被通报来访后,和玛丽一起上了楼。维克·谭纳没有搭理我们,直接开车走人。“您不信任我吗?”在电梯里,玛丽问西蒙。“您认为我不会把东西归还吗?” “我们是来分散敌人注意力的,”西蒙解释道,“这样你才有机会把东西放回那个抽屉。” 结果敌人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一进屋,便看见莫德·斯朗伯,律师克雷格·霍普金斯以及朗斯特罗姆医生正握着饰有凹槽的瑞典酒杯,并啜饮着其中的香槟。“你们来得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庆祝,”她说。“人越多越热闹。” “我们要庆祝什么?”西蒙接过一杯香槟问道,此时玛丽脱下外套,消失在卧房里。 “我的婚礼!朗斯特罗姆医生和我一周前结婚了。我本想保守这个秘密,但他说服我是时候将这个消息公之于众了。” 我们半是惊奇地表达了对这对新人的祝福,朗斯特罗姆医生愉快地笑着和我们握手。“你们是克雷格的同事啊?”他显然对我们的身份不是很确定。 “他们是咨询师,”霍普金斯立刻替我们解围。 “这是我生命中最棒的一周,”朗斯特罗姆说。“莫德宝贝就是那个能和我白头偕老的人。我很高兴她不再将这件事作为秘密保留。” 玛丽再次从卧房里出现,于是莫德吩咐她再开一瓶香槟。“霍普金斯先生的杯子空了,亲爱的。” “不了不了,”律师执意表示不必了。“我真的得走了。” 我和西蒙也决定一起离开,莫德送我们到门口。“亲爱的克雷格,很抱歉没有及早通知你这件事,不过你能理解的,对吗?下周我们可以就任何法律上需要处理的问题好好谈谈。” “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除非您打算更改遗嘱。” “到时候再说吧,”她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对了,明早你能过来一趟吗?那个叫班托的侦警察和我约了明天十一点钟来访,要是你也在场的话,我会好过一些。” “没问题,”他欣然应允道。“乐意效劳。”说完他在行事历上标记了这个时间。 她又转而对西蒙说,“在我这样的年纪,一个女人要是能和她的医生或律师结婚,生活可就容易多了。” 西蒙笑了,然后在即将跨出门口时问道。“还有其他人知道您结婚了吗?比如玛丽?” 她摇了摇头。“我没有告诉别人,所以谁也不知道。” “那么,明天早上见了,”霍普金斯说。 在电梯里,我说,“今晚肯定和巫术扯不上关系了。” 西蒙·亚克微微一笑。“可能她对朗斯特罗姆医生用了爱之魅惑呢。女巫有时候会用红色缎带将两个人偶拴在一块儿,借此对所爱之人施加魅惑。” “人偶?”霍普金斯问。 “她卧房抽屉里藏了两个人偶,”我告诉他。“玛丽发现后,拿给了西蒙。人偶各自附的标签上写着莱尔和埃里克的名字,身上分别插着玻璃和大头针。” “我的上帝!” “显然她的祷告这一次不是说给上帝听的,”西蒙干涩地说。 “但是——如果这是真的话,你不就等于承认卡塞尔兄弟俩是她害死的吗?你等于在说:我有证据证明她的巫术真的管用。” “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我们来到一楼大堂,从保安身边经过。保安换了人,维克·谭纳不见了。“我说的是有人制作了这些人偶,而导致埃里克死于旋转门内的罪魁祸首也是同一个人。” “除了莫德还能是谁?” “还能是谁?”西蒙机械式地重复了一遍对方的问题。“比如玛丽啊。你有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玛丽才是帕克大道的正牌女巫。” 我们找了一间靠近中央车站的酒吧,在酒吧特设的独立包房入座,谈话一直延续到深夜,。事实上,我们是从莫德·斯朗伯家一直走到这里的,然后觉得有必要继续谈论下去才进了酒吧。 “你的意思我不太明白,”克雷格·霍普金斯问道,“你说有人制作人偶害死了埃里克·卡塞尔?那莱尔·卡塞尔的死怎么解释?” “莱尔的死可能是一起事故,”西蒙解释道。“但埃里克无疑是被谋杀的。他的左臂被注射了毒药,而代表他的人偶身上钉着大头针的位置也是左臂。由于验尸结果并未对外公开,惟有两种可能的解释。一是我们选择相信巫术,一是杀害埃里克的凶手事后制作了这些人偶。因为局外人是不可能知道埃里克的死因的。” “你们俩当时就在旁边,凶手是怎么办到的呢?”律师感到很好奇。 西蒙·亚克喝了一口不甚对味的进口啤酒,身子向后倚。“我提一个纯假想的可能性来检讨一下。莫德·斯朗伯笃信自己是一个女巫,但事实上她并不具备相应的能力。莱尔·卡塞尔急着想窥探前妻的一举一动,可能还包括她与朗斯特罗姆医生的关系,总之她将玛丽以女佣的身份安插进公寓。玛丽很快与白班的大楼保安熟稔起来,并且二人密谋诈取老妇人的财产。” “这不可能,”霍普金斯表示了不同意见。“我一直密切关注着她的财务状况。” “虽然莱尔死于一次事故,但他哥哥不是。埃里克偶然发现了玛丽和维克的阴谋。他威胁他们要把这事告诉老妇人,两人只得杀人灭口——但必须采用一种方法使人认为他的死亡与莱尔之死是有联系的,也因此可以嫁祸于一直声称具有女巫能力的莫德。他们制作了人偶,并将其放入公寓。玛丽告诉我们莫德从来没有访客,那还能是谁呢?接下来,维克守在一楼大厅等待埃里克前来。他用一个小的金属楔子卡住旋转门,然后趁解救埃里克的时候,用某种方式给他注射的毒药。埃里克并不认识维克,但在临死前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用尽最后的力量,在玻璃上写下了玛丽的名字。而维克一逮到机会就把名字擦掉了。” “但是,他要怎么样才能给埃里克注射呢?”我还是想不通。“他们之间一直隔着转门的一扇玻璃啊。你之前曾暗示说埃里克被困的时候,还是活着的。” “我收回,”西蒙说。“在我们把他从里面弄出来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那要怎么解释下毒的手法呢?” “这个可以容后再想,”克雷格·霍普金斯说。“我接受这个假设的大部分内容——很有说服力。没人会知道玛丽把人偶放在哪里,于是她装作是自己偶然发现了主人的秘密,并把东西交给你,西蒙。真是完美的解释。” “现在要做的就是证明这个假了,”我说。 我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都在想着该怎么办。 谈话结束时已经很晚了,我给妻子雪莉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今晚我在城里过夜,正好西蒙在大学的临时房间有一张多余的床。 于是第二天早上班托警官出现的时候,正巧遇上我和西蒙在一起吃早餐。“你们哥俩住一块儿还是怎么的?”说着他在我们桌旁坐下。 “昨晚我没赶上去维斯切斯特的末班火车,”我解释道。“西蒙收留了我。” “您有什么事吗?”西蒙问班托。“我以为您今天早上要去拜访莫德·斯朗伯的。” “你说对了。不过那得到十一点,之前我想还是先来找你谈谈。”他伸进口袋拿出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塑料小工具。“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西蒙接过来拿在手上反复端详。这是一个圆形、扁平的物体,直径约为几英寸。在圆盘一侧有一条中空的管道,里面用一个小杆固定着一根弹簧。“瞧,”我演示给他看,“弹簧被锁住处于压缩状态时,给圆盘侧面施加一定程度的压力能够解除锁定。如果在通道里面放些什么的话,将被弹射出一英尺远左右。” “你这是在哪儿找到的?”西蒙问。 “埃里克·卡塞尔的房间。他在格林威治村有个公寓。那儿没什么令人感兴趣的东西,除了这玩意儿,因为我不知道它是干嘛用的。” “许多年前,我见过一个相同的东西,”西蒙说。“伙计,还记得吗,一九五几年的时候,我们一起在沙漠里调查的那起军事基地杀人事件。当时他们还在研究神经毒气以及相应的防护措施。始终有一个问题摆在面前——你如何抵御能在数秒内夺人性命的气体?戴安全面具所花时间太长了。” “这个圆盘能用来防御毒气?”班托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西蒙点了点头。“这东西通过了测试,但是一直没有给军队装备。因为有人提出了研发解毒药的想法,于是神经毒气的威胁渐渐消失了。早在二战期间,这个工具就被发明了,目的是在必要时提供一种瞬间注射的方法。将微皮下注射针头安置在中空管道内,再配以一针剂量的神经毒气解毒药水。然后把圆盘紧紧贴在胳膊或腿上。给这一侧施加压力——只需朝身体方向按压手臂即可——便足以释放弹簧,针头便射入皮肤。整个过程只需一秒,完全来得及地狱神经毒气。” “埃里克·卡塞尔不是被毒气干掉的,”班托说。 “没错,但是这个小玩意儿能帮我们解开这个案子。” “噢?” “您想要证明凶手身份的证据吗,警官?您想让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凶手归案吗?” 班托爽朗地笑了。“当然想啦!” “那么您去告诉莫德·斯朗伯,就说您今天下午晚些时候要去搜查卡塞尔的公寓。别忘了编个借口,解释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有进行搜查。搜查的目的您就说是为了寻找关于埃里克死因的线索。” “好的,我就这么办。” “言多必失。只需要告诉她搜查部队会在午饭后前往死者公寓。另外,把公寓地址告诉我们,在你的人到达之前,就由我们来进行监视。” “我可以派手下过去的啊……” “公寓地址是什么?” 班托告诉我们一个地址。“好吧,”他说,“这是钥匙。替我把这盘子找个抽屉放回去,然后离开。我的人会给你们提供后援。如果你的假设没错的话,她会试图在我进行搜查之前把证据销毁,是这样吗?” “差不多吧,”西蒙说。 “行动吧。” 我们搭乘出租车前往格林威治村,到达布里克街的时间是十一点过几分。“他居然这么相信我们,真是太令人惊讶了,”我对西蒙说。 “并非如此。他不是有言在先吗,门口会有一个侦探监视我们。执行我的提议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损失,这并不代表他信任我们。” 我打开公寓门,走进安静的室内,房间内有一些简单的家具。我看到一张书桌,还有一些书,主要是法文的,以及一张在晚上能够摊开成为床的沙发。这是一间属于过客的公寓,是一场旅程的中转站。西蒙将塑料圆盘放入梳妆台的抽屉里,以便能够被人轻易找到。 “走吧,”我说。 他碰了一下我的肩膀。“不,伙计。我们留在这儿。” “可是警察——” “我们留在这儿。凶手是条泥鳅,他可能料到有警察埋伏。” “如果班托散布诱饵的时候玛丽没有在偷听怎么办?” “她不会错过的。” “然后她会把听到的消息告诉维克·谭纳,对吧?” “走着瞧吧。” 于是我们站在一扇帘子后面静静等待,这扇帘子后通往独立于主房间的一个小厨房。我们等了一个小时,期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正午时分的街道上传来喧嚷的人声,没有不速之客光临的房间里很安静。 “没戏了,西蒙,”我说。“主意是不错,可惜——” “嘘!”他低声警告。 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紧接着门忽然被推开。有人进了屋,快速地翻找着可供藏匿物件的地方。看身形是个男人。 我一下子想起莫德·斯朗伯今天不会是一个人和班托会面。她昨天让克雷格·霍普金斯也出席的。 我听见拉开抽屉的声音。他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别想逃跑,”西蒙一边从帘幕后走出一边说道。 那人转过身来,面孔因为愤怒而扭曲成一团,他立刻将手伸向口袋。他掏出一支注射器,高举着在西蒙面前晃来晃去,正在这时班托拍马赶到,他是从安全门冲进来的。 班托朝那个男人撞了上去,两人展开肉搏,不过班托一下子就将其打倒在地。“把那个针管抢下来!”西蒙警告班托。“里面注满了氰化物!” 被班托制伏的家伙停止了挣扎,我这才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 不是克雷格·霍普金斯。 是朗斯特罗姆医生。 “我并不感到意外,”西蒙·亚克稍后说。“班托把那个圆盘给我们看的时候起,我就知道是朗斯特罗姆了。还记得吗,他为政府做一些关于电鳗的研究。二战期间神经毒气的解药正是承袭对电鳗的持续研究发展而来。朗斯特罗姆有这方面的工具,要说服埃里克·卡塞尔佩戴也并非难事。” “不难?” “埃里克的弟弟已经被杀了,颇有可能是由于莫德·斯朗伯的诅咒。朗斯特罗姆骗埃里克说她对前夫使用了某种神经毒剂,并且还打算对他也如法炮制。总之,因为朗斯特罗姆是一个颇有声望的医生,埃里克对于他在药物方面的建议完全信任。朗斯特罗姆进一步告诉他莫德和自己已经结婚了,自己的情报是绝对可靠的内部消息——他不希望埃里克像兄弟那样死去,因此他为他准备好了解药。” “但实际上,并不存在什么神经毒剂。”班托警官说。 “完全正确。朗斯特罗姆当然不可能料到埃里克会被困在旋转门里——这是一个偶然事件。他可能警告过埃里克要提防电梯或大楼的某些其他部分。小心封闭的空间,他可能是这么说的。他料到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下的埃里克迟早会触发圆盘的机关,然后真正藏着氰化物的针头将会射入身体。至于验尸时如果发现紧贴着手臂的圆盘,这已经无关紧要了——没人会把这和朗斯特罗姆联系起来。” “不过他运气不错,案发时他刚好就在现场的大楼里,埃里克死后,他是第一个检查尸体的人。因此当他解开埃里克上衣进行心脏起搏的时候,便趁机扯下圆盘和胶带塞入自己的口袋。很自然地,班托来访后,他给莫德打电话探听消息,进而得知了警方晚些时候打算搜查公寓的计划。我猜他给了埃里克一个备用的圆盘,以防第一个突然失灵。还记得吗,我们在公寓大楼前遇到埃里克的时候,他说自己有对抗诅咒的护身符。他说的就是这个圆盘,只不过不仅没能护身,反而要了他的命。” “这么说,莱尔的死和埃里克被卡在旋转门里都只是巧合?” “没错,”西蒙说。“正是巧合。两人死后,朗斯特罗姆制作了人偶,当然,还用一小片玻璃模仿了莱尔的死法。他亲自将人偶藏在莫德的卧房里,他知道它们早晚会被发现。我估计他的长期计划是让公众认为莫德神智有问题,而这只是计划的第一步。玛丽说过,公寓没有访客,但朗斯特罗姆医生却是个例外。” “他为什么要杀埃里克呢?” “莫德在遗嘱里把钱都留给莱尔和埃里克了——我想肯定是一大笔钱。她威胁说要施法诅咒的时候,霍普金斯曾建议取消他们的遗产继承权。但直到朗斯特罗姆和她结婚后,她仍不愿意更改遗嘱。因此莱尔因为事故死亡后,朗斯特罗姆决定杀害埃里克,这样遗产就全归自己所有了。莫德告诉我们,兄弟俩回来后,她曾派人找他们谈过。我敢肯定那个人就是朗斯特罗姆。他就是在那时候认识埃里克的。” “他肯定相当能忽悠,不然埃里克不会接受给自己体内注射药物这种事。” “嗯,是的,”西蒙表示同意。“就像医生关心病人那么自然。总之,他还成功说服莫德和他结婚。埃里克临死前应该已经明白了真相,所以他拼命在玻璃上留下了那个名字。因此我才意识到他将结婚的消息透露给了埃里克。” “但是他写的是玛丽啊!女佣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 “没关系。你应该记得她告诉过我们,自己从没见过埃里克。莱尔是认识她,但埃里克不认识。他写的字并不是要告诉我们玛丽的名字,而是试图揭发那个耍手段骗他毒死自己的家伙。他临死的时候,很自然地会使用自己的母语:法语。朗斯特罗姆这个名字太长了,所以他选了一个短的,玛丽(marié)——法文中的‘新郎’。” <hr />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