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间谍俱乐部》 序言 至今为止,我已经发表了79篇杰弗里·兰德系列小说,全部由一篇于1965年写成的小小说衍生而来,而主人公当时的名字是兰德尔斐。正像我这一时期的其他系列一样,这个系列的形式和方向也是在《艾勒里·奎恩悬疑小说杂志》编辑弗莱德·丹尼的指导下完成的。他建议我将人名缩短为兰德,并将题目统一为《……的间谍》这一形式。那时,詹姆斯·邦德系列小说和约翰·卡尔德的《柏林谍影》大受欢迎,弗莱德觉得一位专搞密码暗号破译的间谍正合潮流。 原本,兰德是隐秘通讯局的局长。我希望这个英国机构可以与约翰·狄克森·卡尔的怪案部门和罗伊·维克尔斯的无头案部门相提并论。我用了11年完成了32篇,决定是时候让兰德退休了。现如今是一个独篇小说和电脑合成密码的时代,我想这个系列对于兰德和读者来说有些无聊了。兰德与蕾拉·盖德邂逅并结为伉俪。她是一位年轻的考古学者,父亲是埃及人,母亲则来自英国。这也是他引退间谍生涯的另一个原因。我没想到的是,他退休以后的故事竟然比他在役时期的多出两倍多! 选出的这15部兰德小说以兰德和蕾拉的关系以及他退休后的生活为主线。他们在《间谍与尼罗河人鱼》中初次相遇,在《金字塔中的间谍》和《彩虹尽头的间谍》中再次碰面。这些小说构筑在俄国军队驻扎在埃及时期。写这些故事的过程中,我了解到(从伯顿·罗切所撰写的一篇精彩的医学论文中)在尼罗河里游泳对人体健康是非常有害的。我还了解到攀爬到一座金字塔的顶端并不像我所描写的那么容易,即使兰德和蕾拉当时正值精力充沛的壮年时期。 蕾拉在《休假的间谍》中来到了英格兰,不久之后,他们就结婚了。她在伦敦城外的雷丁大学任考古学教授,他们也在乡间买了一所房子。但兰德距离真正的退休还很遥远。伦敦方面不停地召他回去,到世界各地执行任务,而蕾拉也大展身手帮助他。在《间谍与罗马猫》的故事中,她追随他去了莫斯科,而在《间谍与迷宫》中,他们又双双回到了埃及。《孤身间谍》中蕾拉遭到绑架,在《不被需要的间谍》中又独自去纽约执行任务。冷战结束后,他们一起去了苏格兰,便有了《间谍和疗伤圣水》这一篇。在《埃及的劫难日》中又回到了他们最爱的地方。《来自尼罗河K的男人》中,一个自称是蕾拉老情人的俄国人现身雷丁。 在本书所收录的后五个故事中,她在其中四篇所起的作用较小,但每篇都有特殊的原因选入本书。《等待赖德夫人》被收录进《牛津间谍小说选》,这可能是我所有作品中,间谍与推理最为强大的结合。苏·格兰分顿将收录进《1998年美国最佳悬疑小说选》中,它的题目刚好与这本选集完美融合。《一袋椰子》作为年度最佳悬疑短篇小说赢得了安东尼奖。而《从未爆发的战争》是我自己最钟爱的。 对于本系列的老读者,我还要就兰德的名字说上两句。他的名字是杰弗里(Jeffery),或者更为准确地写为C·杰弗里·兰德(C Jeffery Rand)。这在我早期的短篇集《间谍与贼》的前言中提到过。多年中,在一些故事中,他的名字常常以更为传统的拼法杰弗里(Jeffrey)出现。在本书收录的一个故事中,这个名字的拼写方式成为一条重要线索,所以我们试图在这本书中将它统一过来。 各位兰德的新老书迷,我希望你们喜欢这个占据我写作生涯将近30年的系列故事。我要特别感谢珊蒂和道格·格瑞恩,他们将这些故事结集出版。还有过去10年《艾勒里·奎恩悬疑小说杂志》的编辑——珍内特·霍金斯。 间谍与尼罗河人鱼 和兰德所执行的许多特殊任务一样,这一次也始于情报局局长——头发泛灰的亨利·黑斯廷斯的那间被书籍环绕的办公室。尼尔森上校退休后,他接手了新任务,担起了新责任,令兰德不安的是,他发现这一切加速了局长的衰老。 “梅森在开罗被杀了,”他开门见山地直奔主题,“我想把你派过去,接替他。” “这是隐秘通讯局的工作?”兰德问道。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但是,该死的!兰德,我派不出其他人了!也许你能在四十八小时之内把事情搞定。” “你想让我查明是谁杀了他?” “那个,当然了。但是更重要的是,你要去和一个绰号为‘苏格兰人’的家伙接头。我推测,他在城里是个人物,总穿着苏格兰花格裙。梅森和他之间的交易,我们必须完成。” “好吧,”兰德叹了口气,“我跑一趟。你说这可能是隐秘通讯局的工作,此话怎讲?” “梅森在他自己的饭店房间里被刺身亡。当时,他好像在一个笔记本上做记录。这就是他写的。”他递给兰德一张活页纸。在靠上的位置,用铅笔写着几个字母: JASOND 兰德仔细端详了片刻。“杰森·D。凶手的名字?” “有这个可能。但也可能是艘游艇的名字。如果把D按照罗马数字来解释的话,还可以理解为杰森·五百。我给你看这个,是因为这是我们所掌握的唯一线索。你应该小心提防一个叫杰森·D的家伙。” “你查过档案了吗?” “一无所获。可能是个新人,或者是一个我们熟知的间谍使用了新化名。还可能像我之前说的,只是某个游艇的名字。” “你想到了《杰森王子战群妖》?传说中的金羊毛?” 黑斯廷斯耸耸肩:“可能有人觉得这是个好船名。” “如果这是死亡留言,难道凶手不会把它带走,或者毁掉吗?” “一刀致命,正中心脏。梅森根本没有时间留下任何死亡留言。一定是在被刺前写下这几个字母的。” “梅森,杰森……会不会是他自己名字的变体?” “如果是,也是擅自更改,没有记录在案。” “他是什么样的人?”兰德询问道,“我和他不太熟。” “是个好人,沉闷,有点儿过于刻板。是那种会因为误信他人而丧命的人。” “他在开罗呆了多久?” “他被派到中东大区,但是他在开罗有个女朋友,就在那里耗了很久。” “没结婚吗?我是说梅森。” “老婆在利物浦,不过他好像并不为此困扰。” “那女孩儿叫什么名字?我需要找她。” “别管那女孩儿了。你要找的是苏格兰人。明天出发。” “很好。”兰德同意了。在黑斯廷斯闹情绪的时候,不要与他争论。 六月的开罗是个炎热得令人心烦的城市,温度在华氏九十五度上下徘徊,滴雨未降,无法洗去狭窄街道和古老建筑散发的臭气。尤其是在古城中,所见、所听、所闻的一切皆属昔年旧月,那时候在这个建造在尼罗河上的城市里,生活方式更为淳朴。 兰德花了第一个下午游览了开罗古城,在科普特教博物馆停留,再次参观了令他着迷的异教祭坛和神社。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科普特教就是开罗的象征——从异教演化归并到基督教,就像这座城市本身一样,从一个神秘的东方古城演变成一个现代化的大都市。 他约苏格兰人晚饭后在凤凰饭店见面。那里离开罗大学和动物园不远,于是饭后,兰德便在那些关在笼子里的野兽间徘徊,打发时间,然后开着租来的车,来到饭店。 名叫柯克卡尔蒂的苏格兰人已经在鸡尾酒吧台等他了。他身着花哨的苏格兰格子裙,胸前挂着一个很大的毛皮袋,一眼就能认出来。他站起身,双颊绯红,满面堆笑,伸出手。“你一定就是兰德先生了。” “是的,柯克卡尔蒂先生。” “没人这么称呼我。在这里,我就是苏格兰人——我想是个本地花名什么的。不过这里——去我的房间吧。你会感觉更随意。” 兰德跟着他爬上了宽宽的楼梯,来到二层,注意到那方格裙下面露出的两条肌肉结实的小腿。他还注意到一些东西——一把塞在苏格兰人长袜口的黑色平刃小刀。“你不喜欢电梯吗?” “爬楼梯对锻炼腿部肌肉有好处。这就是伦敦的弊端——太他妈多电梯,没有机会爬楼梯。” 他打开门,兰德跟着他走进房间。“那把刀是你的防身武器?” “这个?”苏格兰人一甩手,动作快得兰德都没看清楚。刀子射中较远的一面墙,扎在上面,振动着。 “你的动作真快。”兰德赞道。 “必须要快。我们不叫它刀子,而是德胡短剑,高地苏格兰服装的重要组成部分。” “你认识梅森?” “认识。他被刀子刺死了,但不是我干的。” 兰德清了清嗓子:“那么一个叫杰森·D的呢?” 苏格兰人坐下:“从来没听过。” “这段日子在开罗,有一大群俄国技术员。” “是的。” “有没有可能其中一个叫做杰森·D?” “有可能。一切皆有可能。” “黑斯廷斯回到伦敦后,认为杰森·D是一艘游艇的名字。在神话传说中,杰森这个名字和海洋有着很深的渊源。” 苏格兰人皱着眉头:“你为黑斯廷斯工作?” “我为我自己工作。我没想到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但是梅森提起过这个名字。你来这里接替梅森,也想和他一样,横遭不测?”他站起来,从墙上拔出那把刀子。 “我在这里待四十八小时,然后走人。梅森死前正在追查一些情报。现在我要搞到手。” 苏格兰人叹了口气:“我只给了梅森一个名字,没有其他的了。他要联系一个叫卡尔尕的男人,他是萨达政府中一个职位较低的官员。” “他追查的情报呢?” “你应该能猜到——是接下来六个月俄罗斯飞机对萨达政府的交货时间表。现在中东局势势均力敌,这种情报极为重要。以色列愿出高价购买,而美国佬也急于把它搞到手。伦敦方面要这个做什么?” “我不懂政治,柯克卡尔蒂。你应该搞清楚这一点。只要让我联系到这个叫卡尔尕的,事成之后,我就打道回府。” 苏格兰人笑道:“你刚才打听名为杰森·D的游艇,现在没兴趣了?” “有吗?” “二战期间,曾经有一帮配备有无线电发报机的德国间谍在尼罗河的一艘游艇上执行任务。俄罗斯方面显然喜欢这个创意,他们的开罗区安全局长官现在就住在尼罗河上的一条极为奢华的游艇上。他监视着所有最近来这里的俄国技术员和他们的家眷。有可能他得知了梅森的行动。” “那游艇有名字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杰森·D,或者是它的代号。” “治安官是谁?” “他叫列弗·多恩索瓦。他喜欢安适的生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具危险性。” “多谢提点。卡尔尕呢?” “明天。我会告诉你他在哪儿。” 他们握了手,兰德离开了苏格兰人的房间。 他下榻的饭店与凤凰饭店隔岸相望。当他开车经过塔瑞尔大桥,朝着市中心行驶时,苏格兰人和他的那把刀始终在他脑中萦绕盘旋。柯克卡尔蒂并不是英国政府雇佣的特工。事实上,整个事件中他的身份立场极其暧昧。兰德自己总是喜欢摸清每个人的底细。苏格兰人为某个人工作,而他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打开房门,立刻意识到房间里有人。没有时间拔枪,只见一个人影晃动,一瞬间就着夜晚昏光映在了窗户上,他一蹿身,扭住了那个人,一起摔倒在地。 他身下触感柔软,立时爆发出一声女人高分贝的尖叫。他伸手捂住她的嘴,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要见你,”他松开手,她深吸一口气,“我对清洁工说我是你的妻子,她就让我进来了。” 他站起身,打开灯。她是个个子不高的黑发女孩儿,有着在中东人中常见的可爱的高颧骨。她大约二十五岁——可能还不到。“我岁数太大,想在饭店房间里制服一个人,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对她说,“而且做你丈夫也太老了点儿。” “但你是乔治·梅森的朋友?” 梅森。他想起黑斯廷斯说过的那个开罗的女朋友。“是的,我是梅森的朋友,”他答道,这话有点儿言不副实,他对这个人一无所知,“他提到过在这里有个女朋友,但是从来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蕾拉·盖德。我是开罗大学的考古学者。” “你是怎么认识梅森的?” “报纸上刊登了我在尼罗河游泳的事情,他找到了我。这是一年前的事儿了。从那以后我们成了朋友。” “在尼罗河游泳?” “其实是裸泳。我认为在那儿有几座被淹没的第一王朝时期的古墓,但是那时候建筑都是木制的,目前除了一些古器物之外,我一无所获。河水很浑浊,很难有所发现。” “梅森对考古学感兴趣?” “不,他真正感兴趣的是河上的一艘游艇。他想让我游过去,把一个东西安装在船舷上。” 兰德点点头:“一种窃听装置。你答应了吗?” “一开始没有,但是——好吧,几个月后我们成了朋友。最终,我答应了他,但是那装置一直运转不正常。就在他被害前,他让我去把它换下来。” “你换了吗?” “本来我打算这周去换。而他被杀害了。这就是我今晚来这里的原因,见你。我还有一个男朋友,是个醋坛子,但如果这个任务可以打击到杀害乔治的人,我愿意去做。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时光,我欠他的很多。无论有什么原因,他们也不能杀害他。” 她讲话的语气混合着诚挚与超然,这令他很惊讶。他甚至怀疑她是否真的爱着梅森,不过她看上去很在乎他。“你知不知道他被害前在做什么?” 她摇了摇头:“我们很少谈及他的工作。可能和游艇上的那些人有关,但是我不确定。” “他有没有提过一个叫杰森·D的人?” “没有,我没印象。” “苏格兰人呢?” “也没有,但是我看到过他和一个穿着苏格兰方格裙的人在一起,就在他被害前两个晚上。那天是他的生日,我们准备出去庆祝。我问起那个人,乔治只说是工作上的朋友。我之所以感兴趣是因为我的母亲是苏格兰人。她在战争期间嫁给了我父亲,一个埃及人。” “这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梅森吗?” 她轻轻颔首:“我送给他一件生日礼物——一支金质铅笔,上面刻有大学的盾形纹饰和一个小金字塔。是考古学院发的,我将它们作为私人礼物送给我的朋友们。我们一起吃了晚餐,然后回到他的饭店一起喝了些酒。我离开时,已经是深夜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他让你在三更半夜一个人回家?” 她羞红了双颊:“事实上,快天亮了。朝阳初升。” “我明白了,”他把玩着他的房间钥匙,不知该说些什么,“梅森让你安在游艇上的那个装置在不在你手里?” 她点点头:“在我家里。” 兰德猜想如果梅森真的有办法窃听那游艇上的谈话,伦敦方面会希望他继续跟进。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属于隐秘通讯局的职责范围,特别是如果他可以监听到莫斯科的无线电电码的话。 “我们明天去河边,可以吗?”他问,“查看一下那艘游艇。” “当然可以。什么时候?” 他想起了和苏格兰人的约定。“我给你打电话。我可能要先去见一个人。” 她离开后,兰德坐在窗边良久,欣赏着开罗的夜景。可能真的就像她说的那样,她只是想报复杀害梅森的凶手。但是他早就懂得了一点,在这行里,表里不一。 早上七点,兰德床头的电话响起清脆的铃声,将他从熟睡中唤醒。他翻了个身,拿起听筒:“喂?” 电话中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是苏格兰人,但他却并未自报大名。“我们说过的那个人今天正午会去卡特巴清真寺。明白?” “明白,”兰德说,“谢谢你。” 他并不知道卡特巴清真寺在哪儿,只得查阅导游手册。这座清真寺位于开罗市东郊,距离采石场很近,好像是公墓的一部分。兰德手里没有卡尔尕的照片,不知道他们如何能够认出对方。 他在中午前驾车前往卡特巴公墓,所走的高速路穿过占地颇广的城堡。他的后面和左边,细高的伊斯兰教尖塔随处可见,一直延伸至天际,不禁让他想起了莪默的《鲁拜集》和所有中东的神话传说。一段时间后,他发现已经身处墓园之内,而卡特巴清真寺其实是一座坟墓——巨大的穹顶纹饰驳杂,美轮美奂。 兰德在主入口一边等一边端详着一个波浪形的纹饰,直到一个小个子的埃及青年出现,碰了碰他的手臂。“兰德先生?” “我是。你一定是卡尔尕了?” “和我一起走走好吗?这里的尖塔有严格的限制规定。” 兰德一边走,一边对这个年轻人说:“我是苏格兰人的朋友。也是乔治·梅森的朋友。” “唉!我和乔治·梅森命中注定无缘相见,”他仰起那张棕色的俊脸,望着天空,“死亡天使抢先一步。” “他从你那里买了一些情报。” 这个埃及人点点头。“数字,只是一些数字而已。” 见周围没有人,兰德说道:“下半年俄国飞机对埃及的交货时间表。” “如果再加一点儿钱,我还可以提供今年下半年从莫斯科每月派出的技术员的数目。” “再加多少?” “飞机交货表的价钱已经谈妥了,再加百分之五十。这价格很公道。” “这可是一大笔钱。” 年轻人拨开眼前的乌发。“兰德先生,我冒着很大的风险。以色列在战斗中得胜后,萨达罢免了所有将军,有的甚至被他枪毙了。你能想象一个可怜的小职员的命运吗?每时每刻我都在担惊受怕。” “那你为什么还要做?你恨俄国人?” 他露出笑容。“不,只是因为我爱钱。” 兰德叹了口气,递给他一个信封。“事成之后,我再付余款给你。我明天就要离开,所以一定要快。” 卡尔尕点了点头。“早上我会最后再核对一下,以防数据有变动。” “在哪儿?” “我会往你的饭店打电话。苏格兰人说你房间的电话不能录音。” “谁雇用苏格兰人?他为谁工作?” “那和我无关。我不知道。” “你听说过一个叫杰森·D的人吗?” “没有,”他回答说,看上去确实迷惑不解,“这个人在开罗吗?” “我觉得在。我想就是他杀了梅森,”兰德望着在天空中盘旋的一只鸟,“回国之前,我想把他找出来。” 他拨通了蕾拉·盖德给他的电话号码,听到她用柔和的声音应答。“今天想游泳吗?”他问。 “你是那个英国人。” “是我。” “今天有点儿晚了。” “我倒觉得傍晚时分最合适。” “我的男朋友——” “我知道。他是个醋坛子。我去接你,二十分钟后到。” 她静默片刻,盘算着,而后说道:“好吧。我会准备好我的潜水用具。” 他到美国大学附近的一处公寓接她,之后,他们沿着尼罗河的一条狭窄的支流——萨耶莱河向南行驶。蕾拉穿着一条短裤和一件样式简单、边缘带些装饰的黄色上衣,露出她那蜜色的小腹。她充满了青春活力,对中年男人有着强烈的吸引力。兰德不难理解梅森为她着迷的原因。 “后面那些是你的裸泳用具?” “对。他们很熟悉我这身行头,所以我这副样子不会引起太大关注。乔治交给我的仪器在这个盒子里。” 他们终于在开罗旧城南边几英里处停下。他打开盒子,把仪器拿了出来。这是一台带有短距离无线电传输器的窃听装置——整个装置经过磁化处理,可以吸附在船体上,制造精良,价格不菲,兰德不禁怀疑英国情报部门是否将它作为标准装备来提供。他将仪器翻转过来,注意到这是在美国生产的。 “我要换潜水服,能不能请你转过身?”她询问道。 “就是这里吗?” “我们对面就是扎维特金字塔。根据我的调查研究,这里是最不可能发现水下古墓的地方。” “那我们为什么还——?” “因为游艇在这儿,傻瓜!” 他望向混浊的尼罗河水,看到一艘近乎方形的庞然大物在下午的阳光下闪闪发亮。他轻轻吹了声口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东西。“这船真是非同一般!俄国人不愁钱。” “列弗·多恩索瓦喜欢安逸的生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具危险性。”她说。 兰德转头望向她。这话似曾相识,好像她引用了别人的话。“是谁告诉你的?梅森?” “是的,是他说的。” “还有一个人这样对我说过。就在昨天,”有点儿不对劲儿。他试图理清头绪,“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开罗,而且昨晚住在那家饭店里的?你是怎么知道我是梅森的朋友的?” “我——”她抿着嘴,“如果你想要我潜水,最好现在就下水。天快黑了。” “开始吧。”他在想这件事情是否就是一个错误,是不是应该专心和卡尔尕做交易,而不是和这个女孩儿还有俄国游艇扯上关系。 又过了两分钟,她准备就绪,从车后面走了出来。她身着黑色两件套浴衣,尽显姣好身形。蜜色的大腿上,绑着一把潜水刀,身后背着一罐空气筒,上面连着两根呼吸软管。她从他手中接过窃听器,挥了挥手。“祝我好运吧。”她调整了一下护目镜,说道。她从河岸纵身一跃,下了水。 兰德目送着她,直到她沉入混浊的河水,从视线中消失。她竟然能在这暗不透光的水面下找对路,这令他感到很惊奇。但是他知道她已经游到了那边,希望游艇上的人没有注意到她的潜近。 六月的骄阳几乎触及了地平线,他知道已经很晚了。看了看表,离天黑还有一个小时。他把车停在了河的西岸,落日就在身后,虽然照射在游艇窗户上的强光可以为他们的行动作掩护,但也令他很难观察情况。 他坐进车里,点了一支美国香烟,看着时间在他的手表上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去了太久,令他很担心。很平静,没有任何行动或是游艇警报的迹象。公路上有几辆车经过,太阳又向下沉了些,下缘已经触及了地平线。 一辆进口车呼啸着从公路上开下来,停在了他的车后面。兰德转过身,想要下车会会来者,但是他的动作不够快。是一个俄国彪形大汉,握着枪,顶在兰德的肚子上。 “美国人?” “英国人。”兰德纠正着,试图微笑。 “我们走。”他朝河上做了个手势,兰德看到游艇开过来接他们了。 列弗·多恩索瓦又瘦又高,留着长发,面部线条硬朗,看上去很像旧杂志上对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形象的描绘。他身着一件缎纹家居服,见到兰德,便站起身。游艇向岸边贴近,直到跳板够得到陆地。兰德走上跳板,枪手在身后亦步亦趋。 “我要向这种暴行提出抗议。”他对多恩索瓦说。蕾拉站在一旁,身上滴着水,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不过,她好像并未受伤。而且虽然他们捆住了她的手,却没有除下绑在她大腿上、插在刀鞘里的刀子。 “应该愤怒的是我们!”俄国人用勉强过得去的英语怒吼道,“这女人企图在我们的船上安炸弹!” 兰德深吸一口气。“你他妈知道得很清楚那不是什么炸弹,”他转向蕾拉,“你没事吧?” “我想我没事。” “他们是怎么发现你的?” “他们从背对你的那一边下水,有两个人,在水下抓住了我。然后这个男人用无线电命令岸上的人把你也带过来。” “一个炸弹,”多恩索瓦重复着,“我们的一些埃及朋友因为类似举动被判处长期监禁。” “这是一台无线电发射机,你知道的。你船上很可能有一台探测仪,当她游近时,被你们发现了。” “这么说,你是间谍,不是杀手?”他嘴角上翘,似笑非笑。 “我们是考古学家,”兰德坚持说道,“她潜水是为了寻找失落的古墓。” “这样一条美人鱼?寻找失落的古墓?我怀疑。” “好吧,”兰德说,决定冒险一试,“我们是杰森·D派来的。” 俄国人一脸茫然。“杰森·D?是什么人?另一个英国佬?” 兰德向女孩儿身边靠近。“即使你不知道这个名字,你也一定知道塔兹,你们的一位情报高官。”兰德和塔兹有过三面之缘,最近一次是在莫斯科。他们虽然敌对,却敬重彼此的能力。 “我认识塔兹。” “那么你就深知不能伤害我们。” “顶风冒险的间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就像梅森一样?是你杀了他?” “那个英国人?不,不是!我们在这里不为杀戮,而是为了向阿拉伯联合共和国提供防御援助。” 兰德终于移动至合适的位置。他的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蕾拉赤裸的大腿上抽出了那把刀。随即身子一旋,朝着那人手中的枪掷出刀子,正中目标手腕,他的枪脱手而出。多恩索瓦用俄语喊着什么,而兰德已经飞身至受伤的家伙身后,一手环紧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拿回刀子。 船舱的大门破开,一个穿着泳裤的壮汉循着多恩索瓦的叫喊声跑了进来。他们面面相觑,受伤的男人流着血,试图从兰德的钳制中挣脱开。“我会杀了他的。”兰德警告着。 多恩索瓦叹了口气,举起双手。“你想怎么样?” “给那女孩儿松绑,放我们走。” 俄国佬耸耸肩膀。“我们没有恶意。是你找的麻烦。”他走过去,松开了蕾拉,然后又退了回去,“走吧,走!你们自由了!” “把枪捡起来。”兰德命令女孩儿。她捡起手枪,他放开了受伤的男人,倒退着向门口走去。 “也许我们会再见面的。”多恩索瓦微笑着说道。 “也许。”兰德赞同道。登上甲板后,他回手关上舱门。他们跑过跳板,朝着岸上的汽车奔去,身后却没有追兵。俄国人显然结束了今天的行动。 回到公寓后,蕾拉·盖德飞快地在他的面颊上留下一吻。“我不知道怎样谢你才好。”她说。 “毕竟是我把你牵扯进来的。至少我也应该把你从里面拉出来,不足挂齿。” “我在水下的动作不够敏捷。应该用我的刀子刺他。” 他想到乔治·梅森就是被刀子刺死的。“整个事件中有太多刀子了。” “你之前问过我一个问题。你问我是怎样得知你在开罗的,怎样知道你是乔治的朋友的。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你不一定要说,”兰德对她说,“我都知道了。”他丢下她,钻进了汽车。 第二天清晨,卡尔尕很早就打来电话。听了他的话,兰德建议道:“难道你就不能直接把数字念给我吗?” 卡尔尕在电话彼端轻咳两声。“你还有一部分钱没付给我。” “我忘了。我们在哪儿见面?我打算下午乘飞机回伦敦。” “在塔瑞尔大桥东的两头石狮子旁。我会站在北边的狮子下面,靠近尼罗河希尔顿大饭店。中午十二点。” “就这么定了。”兰德挂断电话,动作迅速地穿上衣服。在中午之前,他还要去见一个人。 苏格兰人起身,伸出手,向兰德问好。“很高兴在你离开开罗以前,我们能够再次见面,”他说,“你的任务顺利吗?” “很顺利,”兰德开口道,“中午我和卡尔尕碰头,他会把情报交给我。” “我知道昨晚在俄国人的游艇上出了点儿麻烦事。” “消息传得真快。是出了点儿麻烦,但我还应付得来。” “列弗大发雷霆。幸好你今天就走。” “在我离开前,我希望我能揪出杀害梅森的凶手。” “你知道是谁干的?” 兰德直视苏格兰人的眼睛。“是你杀了他,柯克卡尔蒂。你为美国人效力,往游艇上安装窃听器也是美国方面的计划,而你利用梅森接近那女孩儿。你需要她为你做这笔肮脏的勾当。” “噢,别这样,兰德!这也太牵强了吧?” “你现在就带着那把用做凶器的刀子,就在你的长袜里,”兰德继续说道,“只有你会把我来这里的消息告诉她,她和你用同样的话来形容多恩索瓦。” “兰德,你想得太多了。” “你敢否认你为美国人工作吗?那仪器是美国生产的。” 叹了口气,苏格兰人吐露实情。“兰德,见你的鬼!你让你的同事很为难。没错,我是为美国人工作的,梅森也是我们的人。他在中东呆了很长时间,交了不少女朋友——在开罗有蕾拉,在巴格达还有一个,花费颇高。所以他从美国和你们那里两头拿钱。美国人并不介意,因为利益不冲突,但是我想伦敦方面对此并不知情。梅森打算从卡尔尕那里搞到数据,我只是在远程操纵。我想到梅森的女朋友可以潜水,游到那艘游艇——” “她可以,而且潜了两次。这可不是件容易事。为什么杀掉梅森?” “我没有,见鬼!” “我猜你的代号就是杰森·D。” “在你和我提起这个名字前,我从未听说过。” “蕾拉说过她有个醋坛子男朋友。就是你吧——你杀梅森是为了得到她。” 苏格兰人轻笑出声。“哎呀,我的老伙计。你的话自相矛盾。如果蕾拉是我的女朋友,我又何必通过梅森来联系她,不是吗?” 兰德犹豫了:“那把刀——” “我的是把飞刀。而梅森是被人从近处刺死的。还记得吗?刀伤直抵心脏,意味着匕首是从肋骨下方向上刺入的。” “但是——” “你为什么不去问问那女孩儿?她是个用刀子的好手。” “你知道很多。” “关于开罗,我知道的比你多,老伙计。回伦敦去吧,那里才属于你。” 兰德还有很多话要说,但多说无益。苏格兰人驳倒了他,至少目前如此。况且,已经快到中午会面的时间了。 他把租来的车停在尼罗河希尔顿酒店,疾步穿过大街,来到河边的一条宽阔的林荫路上。塔瑞尔大桥横亘眼前,桥面很低,从下面经过的船只不得不降低桅杆。这里的河水仍然混浊不堪,可是较为平静,更加壮丽。这才是真正的尼罗河,尽显其壮阔雄浑。 他寻找的石狮子静静地立在石座上,矮小的埃及人在下面等候着。“对不起,我迟到了,”兰德说道,“有些事情没做完。” 卡尔尕点点头:“钱你带来了?” 兰德递给他,问道:“数据呢?” “在我的脑子里,我说,你记,”卡尔尕飞快地说,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七月,俄国人交付十五架飞机。八月——” 就在这时,兰德看到了她,在停在桥边的一辆小车里等着。蕾拉·盖德。一时间,他还以为她在等他,但立刻他恍然大悟。“杰森·D。”他打断了他。 “什么?”这个小个子男人瞪着他。 “杰森·D。原来是你。你是蕾拉的男朋友,卡尔尕。是你杀了乔治梅森。” 他眨着眼睛,环视四周,伺机逃窜。他猛然推了兰德一把,使他失去了平衡,向后摔倒。他跳上通向路边停靠的汽车的石阶。 兰德稳住身子,追了上去。眼看就要追上他了,卡尔尕在石阶尽头旋转身子,背对着石狮子,抽出一把短匕首,在正午阳光下泛着寒光。兰德见此,却来不及拔枪。车里的蕾拉看到这一幕,发出一声尖叫。 一把黑柄小刀飞刺入埃及人的胸膛。他身子一僵,向前扑倒,惊讶和难以置信在他脸上漫开。 苏格兰人从兰德身后走来。“幸好我跟着你。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刀子是用来投射的?” 一个小时之后,在开罗大学医院的急诊等候室里。兰德面对着苏格兰人和蕾拉。她的脸上满是泪痕,近乎崩溃。“我不管,”她含糊地说,“我不相信是他杀死了乔治。不要骗我。” “恐怕这是事实,”兰德对她说,“整件事中,掺和进来那么多间谍和阴谋,最后却是一场三角恋让他丧了命。当我看到你在车子里等候卡尔尕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他就是你的那位善妒的男朋友。你曾经告诉过我,你送给了梅森一件生日礼物——一支刻有盾形纹饰和金字塔的纯金铅笔,你把它作为私人礼品。我猜你也给过卡尔尕一支。他认出了梅森手中的那支。我们现在知道了,梅森被害前,正在用一支铅笔写字,按理推测,他应该用的就是这件生日礼物。可能卡尔尕向他询问这笔从何而来,或者他早就知道了。不管怎么样,他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善妒。他一定早就怀疑有第三者的存在了,而他突然在饭店的房间里与这个男人面对面。他抽出匕首,杀了他。可怜的小伙子。” “他声称梅森从未和他联系过。”苏格兰人说道。 “我知道。这就该说说杰森·D了,”兰德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活页纸,“你看,梅森用铅笔写下的根本不是杰森·D。而是几个字母:JASOND,字母间距相等,排列在这页纸的上方。他书写时,正面对着凶手,他正等着卡尔尕把下半年俄国飞机的交货计划和技术员派遣数量告诉他。” 两个人看上去一脸茫然。 “你们还看不出来吗?”兰德问,“JASOND——就是梅森对于七月至十二月的简写速记。如果他临死前不是在记录卡尔尕说出的情报,是不会写下这些字母的。而卡尔尕否认见过他,就只能说明卡尔尕就是凶手。” 蕾拉摇着头,难以置信的表情已被绝望取代。“都是因为他认出了那支铅笔,”她轻声说,“医生怎么说?他会活下来吗?” 兰德和苏格兰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他说:“恐怕希望不大。不幸的是,没能如我所愿,得到我需要的情报。” 这回轮到苏格兰人露出笑容了。“也许我可以帮你的忙,兰德。多恩索瓦的游艇上有个厨师,近来和我们合作密切……” <hr /> 注释: 金字塔中的间谍 “你还记得蕾拉·盖德小姐吗?”黑斯廷斯身子探过书桌,问道,“就是那位曾经在尼罗河美人鱼事件中协助过你的那个开罗大学的年轻考古学者。” 兰德点了点头。“当然记得。她是位出色的助手。”他依然记得她那温柔的嗓音、绯红的双颊、还有上次冒险经历中,她留给他的那轻轻一吻。“她怎么了?” “她是胡夫金字塔科学考察队的成员。我们认为那里有动静,俄国方面对此很感兴趣。一个共产党员已经离开伦敦,混进了科考队。” 这个消息令兰德振奋不已。“你知道是谁吗?” 黑斯廷斯摇了摇头。“我们掌握的情报只是说莫斯科派出了一个能够伪装成考古学者的英国人,至于是谁,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既然俄国派了人,我们也应该调查一下。当我听说蕾拉·盖德是科考队成员时,我就觉得你会是这次任务的不二人选。” “隐秘通讯局怎么办?” 黑斯廷斯笑了笑。“隐秘通讯局没有你也照样行,至少短时间你不在没问题。这是对你组建这样一支精良队伍的惩罚。” 兰德并未多做争论。伦敦的天气越来越糟,有蕾拉·盖德相伴的时间一定乐趣无穷。 十月的开罗几乎和六月一样炎热,一样干燥,与兰德上次的开罗之行相比,这里的政治气候也是一如从前。俄罗斯人仍然遍布埃及的首都——技术员、商人,有时还能看到空军军官——是被派来支援建设、抗击以色列的。战争一触即发。 抵达开罗后迎来的早晨,兰德租了一辆汽车,前往城西十英里的吉萨高原。由吉萨大桥越过尼罗河后,就能看到胡夫金字塔和海夫拉金字塔,从地平线上渐渐逼近。随着距离的缩短,门卡乌拉等其他较小的金字塔也映入眼帘。 胡夫金字塔是埃及最大的一座金字塔,也是古代盗墓者和现在科学家的获奖宝地。在它所坐落的高原上放眼望去,兰德可以看到一些埃及人在塔基处埋头苦干,也有零零星星的游客散布周围,金字塔的一侧,支着几顶帐篷,停着几辆沙漠汽车。那就是他要找的科考队了。兰德在他遇到的第一个英国人跟前停下车,询问道:“蕾拉·盖德在这里吗?我是她的一位老朋友。” 眼前的男人又高又瘦,是个摆着一张冷面孔的军官。他打量兰德一番,而后回答道:“她和几个人在斯芬克斯下面。” 兰德悠然自得地穿过漫无边际的黄沙,来到狮身人面像的下面。虽然雕像本身是个庞然大物,在一旁金字塔的衬托下,斯芬克斯却显得异常矮小。三个人站在它投射下的阴影里,研究着鼻子破损的巨大石脸。他立时认出了蕾拉,这个小个子、黑头发、有着可爱的高颧骨的女孩儿令他记忆深刻。 “嘿,你们好!对不起,打扰你们了,但是我想我看到了一张熟面孔。” 她转过身,展露笑颜,一开口,在兰德梦中萦绕多次的温和柔软的嗓音就传出来。“兰德先生!再次见到你真高兴!” “我在开罗停留几天,大学里的人说在这儿能找到你。” “是的。我们努力工作。这位是斯坦福·琼斯爵士,你的一国同胞,他出资赞助我们的工作。还有他的妻子美琳达。” 斯坦福爵士是个瘦弱的中年男人,在他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妻子的映衬下,更显得萎靡不振。美琳达和蕾拉差不多大,还不到三十岁,她们在开罗大学结识。她是斯坦福爵士的第二任妻子。他们新婚不久,以至于他还没有学会如何应付她的年轻活力。 “我太太把我拉过来看斯芬克斯,兰德先生。这有什么含义?我看到的只是一只长着女人脸的狮子。这有什么含义?” 蕾拉嫣然一笑。“最普遍的解释是斯芬克斯是半狮半少女的怪兽,在公元前四世纪,象征着黄道星座狮子座和处女座的交替。” 美琳达插嘴赞同道:“埃及人对于星宿了解颇多。有人说金字塔本身就是一种天文观象台。” “这是其中一种说法,”蕾拉赞成说,“但并不是我偏爱的。” “你在这里做什么?”兰德问道。 “这里由唐纳多教授负责。他试图继续诺贝尔奖得主——路易斯·阿尔维瑞的工作。用宇宙射线记录金字塔中的通道。经过计算机分析记录结果后,也许就可以寻找到一些尚未被发现的密室。” “有意思。”兰德承认道。 “战争令阿尔维瑞终止了这项实验,但是唐纳多教授获得了政府的许可,可以继续进行。他令人着迷。你一定得见见他。” 他们走上大路后,斯坦福爵士开口道:“我和美琳达要回饭店去了。” 蕾拉看上去很失望。“这么快?” “我们明天会再来的,”美琳达保证道,“很高兴见到你,兰德先生。” “奇怪的一对儿。”他们驾车离开后,兰德评论说。 “配错了对儿,”蕾拉赞同着,“但是他为我们的研究买单,所以我只好笑脸相迎。现在,告诉我,你怎么样,兰德——你看起来棒极了。” “对于一个年过四十的男人来说,我保养得不错,”他咧开嘴,笑了,“最近你又在尼罗河里游泳了吗?” 她做了一个鬼脸。“当时我怎么会被你劝服去做那种事呢?” “对付苏格兰埃及的混血女孩儿,我自有一套。” “你竟然还记得!” “我的工作就是记东西。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唐纳多教授?” “现在就可以。跟我来。” “他是不是一个身材很瘦,面无表情的英国人?” “不是,那是罗格·布尔曼,我们这里的工头。他管理为我们铺设线路的本地劳工。你能看到他们在金字塔上爬上爬下!” 她领着兰德穿过沙地,来到大金字塔的塔基下。离近后,他发现,每一层的石头高矮不一。有一些高达三英尺以上,使得攀登到塔顶不像他想象得那般容易。“一共有二百零一层,”蕾拉介绍道,“想试着爬一下吗?” “不,谢了。近距离看可真丑,不是吗?” “并不是一直这样。原来最外面是一层经过打磨抛光的石灰石,在阳光的照射下,一定闪闪发亮。但十三和十四世纪几次地震后,阿拉伯人剥落了金字塔外层,用那些珍贵的石灰石重建他们的城市,在开罗建造了很多座清真寺。失去了石灰石的保护,里面的砖石结构逐渐风化。” “你知道得真多。” 她冲他露齿一笑。“我的工作也是记东西。来吧,我带你进去,把你介绍给唐纳多教授。” 他跟着她在金字塔侧壁攀爬,直到他觉得两条腿的力气用尽。入口离地面仅有五十英尺,但对于兰德来说,已经很高了。“你想让我从这儿爬进去?”他问道。 “里面慢慢就变宽敞了。但还是要小心。通道向下的倾斜角度为二十六度。” 兰德尽量跟上她的速度,在狭窄低矮的通道里,像猴子一样,先向下走,后又向上爬。他听到一声尖叫和拍打翅膀的声音,有个东西从他脸旁飞过。“那是什么?” “只是只蝙蝠而已,”蕾拉安抚道,“以前,这里面多得是。” “看看,”兰德气喘吁吁地说,“你都对我做了什么?” 她举起手电筒,回眸一笑。“没有人因为只是正好路过金字塔,就过来看望我,兰德。记得吗?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我是那个在尼罗河里潜水,并且险些为你送掉小命的女孩儿。我们这里一发生怪事,你就出现了。我想知道原因。” “什么怪事?” “是这样的。有个怪异的名叫哈萨德的埃及人到工队来找工作。我们不缺人手,就打发他走了。第二天一块巨石落下来,砸在一个工人身上,差点儿砸死他。不到一小时,哈萨德就出现了,如愿得到了工作。” “纯属巧合,”兰德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除非这里有人急需哈萨德加入工队,不惜搬石头砸人。” “这就是你来这里的目的吗?我们中间有敌人?” “敌人是一个相对的词。谁的敌人?” 他们沿着向上倾斜的狭窄通道走到头,来到金字塔的大厅。这里仍然陡峭,但是兰德可以直起身子了,在电池灯的照射下,打量起高顶的通道。他们到达顶端的国王室时,两个男人已经在那里等候了。蕾拉做着介绍。“开罗大学的唐纳多教授。这位也是你的同胞,格拉姆·拉克伊。” 拉克伊是一个不需多加形容的英国人,戴着礼帽,拄着手杖,这副样子在英国随处可见。而唐纳多却吸引了兰德的注意力。他个子很高,蓄着络腮胡,给人感觉睿智而老成,却又将一身足以令运动员自惭的健壮肌肉隐藏起来。兰德猜测他只有三十多岁,而且身强体壮。 “有客而来,不亦乐乎,”唐纳多一边说,一边有力地与兰德握手,“我们花了几个星期铺设线路,马上就可以开始了。” “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在金字塔下面较低的地下室里设立了一间火花室。它会记录下穿过金字塔的墙壁的外太空宇宙射线。经过计算机分析后,我们就能确定密室或密道的位置了。阿尔维瑞博士将这项技术成功应用于其他几座金字塔。” “这地方可真大。”兰德说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格拉姆·拉克伊清了清嗓子。“‘大’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这里!这座金字塔总共用了两百五十万块石灰石和花岗岩——据拿破仑考察,这些石头足可以围着法国砌一堵墙,或者建造英国所有的教堂。” 唐纳多教授点头赞同。“无论这建筑的本来用途是什么,观星台、坟墓或是祭祀场所,建造者都创造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一定得花几百年。”兰德得出结论。 “依照希罗多德的说法,只用了二十年。人类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议。” 又花了一个小时参观王后室和地下室后,兰德迫切想要在阳光下呼吸新鲜空气。他们爬出了金字塔,在拉克伊的带领下,向着几百码以外的露营地走去。“是时候喝杯鸡尾酒了,”英国人说道,“我们得尽待客之道,你知道。” 这时,兰德早前遇到的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对唐纳多教授低声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拉克伊也加入了他们,把兰德和蕾拉·盖德晾在一边。“罗格·布尔曼是什么时候加入你们科考队的?”他问道。 “我们两个星期前才来到这里。所有人都是一起来的。我想布尔曼和拉克伊是一块儿从英国来的。你认为他们中的一个人——?”她被回来的唐纳多打断了。 “布尔曼说工队遇到些麻烦。我得去查看一下。趁这会儿,格拉姆会在他的帐篷里用地道的伦敦琴酒招待你们。” 格拉姆一边为他们备酒,一边滔滔不绝地谈论着金字塔。甚至还把一个大概一英尺高的木制小模型拿给兰德看。“当然这东西说明不了什么,”他说,“但比例和角度是精准的。” “你真的认为还有尚未被发现的密室?” 拉克伊耸耸肩。“唐纳多对此坚信不疑。”天空中传来一阵引擎的怒吼声,而且愈来愈大,兰德走出帐篷,只见两架俄国制造的埃及喷气机从头顶呼啸而过,朝着开罗机场飞去。“兰德先生,不要在意这些噪音。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当然了,你晚上也会待在这里。”蕾拉开口道。 “我可没有这打算。”兰德回答说。 “胡说!我们有的是地方。我本来也想让斯坦福先生和美琳达留下的,但是他们离不开自来水和其他方便的生活设施。” 他们聊了很久,拉克伊又倒了一次酒。兰德也决定留下来过夜。他觉得这个任务的前景乐观。蕾拉已经指出那个名叫哈萨德的神秘的埃及工人值得怀疑,兰德认为盯住他应该是个明智的选择。如果哈萨德是敌方的间谍,那么他就是被一个已经混进科考队的人安插进来的——最有可能是布尔曼和拉克伊,这里仅有的两个英国人。 十点的时候,蕾拉把他带到他的帐篷里。“今天够累的了。有时候,我们开车回开罗过夜,但是今天你爬上爬下,一定想早点休息了。” “我同意,”兰德赞同道,“但我还是会保持警觉。” “你有枪吗?” “我需要那东西吗?”他反问道,不愿承认藏在他腋窝下的坚硬物体。 “我希望你不需要。” “你之前说发生了一些怪事。除了落下的石头以外,还有什么?” 她略微犹豫一下,而后说道:“就是这些铺设在金字塔上上下下的线路。阿尔维瑞技术根本用不着铺设那么多电线。” “你有没有问过唐纳多教授?” “没有。我想他有他的理由。” 兰德点点头。“明早见。” 他躺下,就着应急灯的光线,看一本关于金字塔的书。可不到一个小时,蕾拉又回来了,轻轻拍打着他的帐篷。“是哈萨德,”她轻声说道,“我看见他鬼鬼祟祟地转悠。我觉得他要去开罗。” 兰德动作迅速地把枪套塞进宽松的衬衫里,匆匆穿过黑暗中的沙漠。在皎洁的月光下,他在50公尺外就看到了哈萨德的身影,他正朝着公路移动。跟踪这个人看似易如反掌,但是前面的人影突然消失不见了。兰德惊诧不已地停下脚步,扫视地面。没有东西移动。他慢慢地向前走。 突然,一只蛇一样的胳膊探出,拌住了他的脚踝,兰德摔倒在地。他还来不及拔枪,埃及人就猝不及防地将他翻倒在沙地上。兰德只见一把在月光下泛着银光的匕首向下刺来,猛然闪向一边。 他感觉到刀刃划破了他的衬衫袖子,一只手趁机向攻击者的脖子上劈去。哈萨德闷哼一声,倒下了。兰德直起身子,站了起来。哈萨德却一动不动,他弯腰将他翻转过来。他死了,倒在自己的刀子上,被刺死了。 在这个无人可信的行当里,兰德第一反应就是蕾拉·盖德给他下了套儿。他一边搜着哈萨德的衣袋,一边猜疑着。他摸到一根管子,是一只烟嘴,里面塞着什么东西。他把这东西收进口袋,转头回了露营地。 蕾拉一直等着他。“发生什么事了?” “有点儿小麻烦。哈萨德死了。” “你杀了他?” “是个意外。他拿刀子袭击我。” “我们应不应该告诉其他人?” 兰德思索了一下,“最好不要。我不想与本地警察打交道。”他拿出那支金属烟嘴,发现里面有一个纸卷。 “这是什么?”蕾拉问道。 “在他身上找到的。” 他展开纸卷,露出上面讯息,显然是一串密码:PMIONCtRADINGCAYDEALARtOIROARRORSSE-ERCEAAIRAKCCREOVERBASES。 “你能解开吗?” “只要有时间和一点儿运气就可以。这是我的工作。” “你想让我做什么?” “回你的帐篷,然后睡觉。明天早上哈萨德的尸体被发现时,装得惊讶点儿。” 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兰德开始研究面前的密码。每五个字母分为一组——常用手法——哈萨德带着它,这说明了很多。这个埃及人是个谍报传送员,他从这里的某个人手中拿到情报,递送给开罗的上级,而后毫无疑问会呈交给莫斯科。哈萨德试图用刀子保护这个情报。 兰德瞪着这串密码,五个字母一组,十二组。一共有六十个字母。他先从字母出现的频率入手,共有10个R,9个A,7个E。但在这种简短的讯息中,字母频率常常将人领入歧途。有趣的是密码的最后部分,出现了overbases的词语,这是巧合吗? 一个小时后,兰德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放到一旁,上床睡觉了。这并不像他期望的那般容易。 天还没亮,他就醒了,继续解读密码,但仍然一无所获。直到他听见其他人也起身了,才和他们一起去吃早饭,等待着哈萨德的尸体被人发现。唐纳多教授一边享用着咖啡和鸡蛋,一边解释着一些金字塔的相关知识,其中包括孟西士和史密斯提出的一些影响深远的理论。他们就在拉克伊的帐篷里用餐,唐纳多说道:“兰德,把那个金字塔模型递给我。我给你演示。” 兰德把那个木制的金字塔递给他,唐纳多继续说道:“他们相信金字塔中的每条通道和所有尺寸中,都蕴涵着一部人类的编年史。有人甚至断言,大金字塔预言了基督再临和世界末日。” “胡扯!”罗格·布尔曼嚷道,拉克伊也颔首赞同。 兰德正听着,蕾拉悄悄坐在了他的身边。她刚出去端了一壶新煮的咖啡,她侧着身子,悄声说道:“哈萨德的尸体不见了。” 兰德点点头,希望没有人偷听到她的话。有人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决定隐藏尸体。他瞥见自己的左手手指上沾着一层白灰。轻轻嗅了嗅,那味道令他想起了学校教室。他纳闷儿为什么在拉克伊的金字塔模型上会沾有粉笔灰。 斯坦福·琼斯先生和美琳达十点就到了,开始了他们每日例行公事般的视察。趁着唐纳多带着他们参观时,兰德在露营地里四处巡查,寻找可能藏匿哈萨德尸体的地方。最后,他开始攀登金字塔,每爬几层就休息一会儿,检查唐纳多的工队铺设的线路。这地方是个发送短波无线电讯号的理想场所,但是在开罗的高楼上也可以。只为了把它当做信号发射塔而铺设电线,不太可能。 “你好——出来散步吗?” 他向下望去,只见美琳达·琼斯穿着一套浅黄色的裤装,攀爬着巨石。兰德伸出手:“爬这个可不容易。” 她在他身边停下,上气不接下气。“你要爬到塔顶吗?” “不!我正打算放弃呢。”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我丈夫对这堆石头这么感兴趣!”她拆开一包烟,点燃了一支。 “可能是因为这是世界上最大的石头堆。” “也许你是对的。斯坦福向来对至高无上的东西着迷。” “对女人也是如此。” “谢谢你,先生!”她微微鞠躬行礼。 “但是昨天你好像对这石头堆很感兴趣,一直在推测它作为观星台的用途什么的。” “哦,斯坦福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否则我也不会嫁给他。虽然他有的是钱,但我还是希望他精打细算。” 他们爬到更高的地方,极目远眺,越过漫漫黄沙,可以望见开罗的高楼大厦和清真寺院。“景色壮丽!”他说道。 “大概古埃及人觉得从金字塔顶可以眺望整个世界。” 片刻之后,他们下行,返回露营地。正好看到唐纳多教授与斯坦福爵士窃窃私语。一见美琳达和兰德靠近,马上就分开了,转而聊起了闲话。无论他们在说什么,斯坦福爵士显然不想把他妻子牵扯进来。兰德敷衍几句,就离开去找蕾拉了。 他发现她的时候,她正在一个埃及工人的协助下,检查金字塔塔基的测量数据。“我看见你和美琳达爬上去了。”她说。 “是个好女孩儿。奇怪她为什么会嫁给斯坦福爵士。” “钱和权。上大学的时候,美琳达就想钱权兼得。” 兰德查看着塔基上游人留下的涂写刻画。“他们到处乱写乱画,是吧?” “在这里,乱涂乱画也有着悠久而光辉的历史。大部分早期的挖掘者在金字塔的墙壁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就连莫卡托,地图制作家,也在内室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等到工人走远后,兰德才开口问道:“蕾拉,你觉得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清楚,只是这和我以前参加的考察队不同。唐纳多教授分派给我的任务也都像这个一样,只为了把我支开。” “布尔曼和拉克伊呢?” “布尔曼经常在他身边工作,而拉克伊很少这样。” “你有没有见过拉克伊用粉笔在他的金字塔模型上做标注?”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觉得奇怪。今天早上,模型上沾着粉笔灰。” 他瞥见主帐篷旁,美琳达和斯坦福爵士要离开了。“我们过去说声再见,”他建议道。 “进度很快,”斯坦福爵士说道,“很快,很好!” “我希望尽快完工,”美琳达抱怨道,“我迫不及待想回伦敦去了。我的身体受不了这里酷热的天气。”她转向布尔曼,“布尔曼先生,你有没有烟?爬了一半金字塔,我需要来一支提提精神。” “当然。”他说着,递上一支。但即使是美琳达这般的魅力美人也没能融化那张冷若寒冰的脸。 “我们明天再来。”斯坦福爵士保证道。 唐纳多点点头:“明天也差不多完工了。” 兰德目送着他们穿过平地,走向等候的汽车。美琳达一边对她丈夫说着什么,一边夹着没有点燃的香烟,比画着,大概仍然在喋喋不休地表示自己想尽快回伦敦。 这天晚上,和唐纳多、蕾拉还有两个英国人用过一顿惬意的晚餐后,兰德决定再留一晚。他知道再待下去会招致更多怀疑,但是他希望再花一晚可以解开密码讯息。回到他的帐篷后,他展开那张纸条,再次浏览着:PMIONCtRADINGCAYDEALARtOIROARRORSSEERCEAAIRAKCCREOVERBASES。 六十个字母。他将它们列成一竖排,不一会儿,笑意慢慢爬上了他的嘴角。 “兰德!”蕾拉冲进他的帐篷,“他们发现了哈萨德的尸体。就埋在一座小金字塔的下面。” “现在无所谓了。我的工作也结束了。” “那个密码?” 他点点头。“我们去找唐纳多教授、布尔曼和拉克伊。” 他们在唐纳多的帐篷里见到了其他人,此时,夜幕降临,帐篷里已经点上了灯。教授看起来很着急,蓄着胡子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困扰忧虑。 “哈萨德被杀的事情,你知道什么吗?” “那不是谋杀。昨晚他想杀我,却倒在自己的匕首上。” “然后你就把尸体藏起来了?” “藏尸体的另有其人。”兰德向格拉姆·拉克伊投去一瞥。 “兰德先生,你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个。”他把那张纸条摊在桌子上。 唐纳多抬起眼帘。“你能看懂这个?” “能。” “上面写了什么?” 兰德转向蕾拉。“可以请你去拉克伊的帐篷里把金字塔模型拿来吗?” 英国人勃然大怒。“你要我的金字塔做什么?” “解读密码,就用密码书写的方式来解读。你们看,这不是一个替换密码,而是变位密码。只是将密码字母打乱顺序,以隐藏其真正的含义。金字塔模型上的粉笔灰让我恍然大悟,模型曾被用做编译密码的工具。在大多数变位密码中,讯息常常被列为方阵,字母不是横向阅读,而是纵向的。而在这里,金字塔的四个侧面被用来——就像这样。” 兰德用粉笔将密码写在金字塔的侧面: P MI ONC tRAD INGCA 他把金字塔翻过来,在第二个侧面上写下: Y D EAL ARtO IROAR 第三面: R OR SSE ERC EAAIR 然后是第四面: A KC CRE OVER BASES “现在,我们一行一行地读,从每个侧面最上面的一行开始——P,Y,R,A;接下来是每面的第二行——M,I,D,,O,R,K,C。就像这样做。六十个字母以正确的顺序排列好以后,就可以被轻易分隔开,于是,我们就可以得到这样的讯息:金字塔工程中隐藏着覆盖开罗地区空军基地的雷达发射塔。” “很有意思,”唐纳多教授轻声说道,一只手从桌子下面伸出,握着一把手枪,“那么可以请你把手举起来吗?” 兰德向后退了一步,服从着。他早就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不和手枪谈条件。“很好。看起来你占了上风。” 唐纳多微微移动枪口,把格拉姆·拉克伊也算了进去。“你也是,格拉姆。举起手来。” “你这是干什么?” “是不是你送的信儿?” “我根本不知道!雷达塔是怎么回事?” “一个绝妙的计划,”兰德插嘴道,“大金字塔可以说是一座四十多层高的摩天大厦,整个开罗城的制高点。在这个高度,雷达可以监测到所有飞机、导弹的起飞发射情况。低空飞行的飞机可以避过探测,但却逃不过其他飞机上的雷达装置。而对于以色列而言,这样一个隐藏在大金字塔里的秘密雷达塔,在间谍决战中可是一件有力的武器。” 拉克伊惊讶地张着嘴。“教授,他的意思是你是一个以色列间谍了?” “我在做我应该做的。你呢,拉克伊?那个密码是不是你写的?” “见鬼,不是!布尔曼昨晚把模型借走了。说他要弄清楚一些事情。” “布尔曼?” 他们突然意识到布尔曼不见了。兰德刚开始解说密码时,他就偷偷溜出去了。“放下枪,”兰德对唐纳多说,“虽然我们不是朋友,但我也不是你的敌人。如果布尔曼是间谍——” 他被从路上传来的汽车鸣笛声打断。唐纳多稍稍犹豫了一下,把枪收进了口袋。“兰德,别耍花招!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帐篷外面,在黄昏近晚的曚昽微光中,他们看到两个人影从大路上跑过来。兰德认出了斯坦福爵士和美琳达。“藏起来!”斯坦福爵士叫喊着,“埃及人全都知道了!军队马上就到了!” 话音刚落,一队在公路上疾驰的军用卡车进入视线,探照灯搜寻着荒芜的沙漠。从另一顶帐篷里,闪出一个人影。兰德认出是罗格·布尔曼。他举着一把军用点四五口径自动步枪,一贯毫无表情的脸上此时透着得意。“不许动!”他呵斥道,“你们是埃及政府的囚犯了。” 唐纳多教授跨到兰德身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枪。布尔曼一枪射偏了,他趁机开了两枪,英国人应声倒地。 “好枪法!”斯坦福称赞道。 “我可不喜欢被当成盾牌。”兰德咕哝着。 美琳达跑了过去:“他死了。他是个间谍吗?” “你应该让你妻子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唐纳多对斯坦福说道。 “她知道得越少越好。对不起,亲爱的,”他回头看了一眼,“看样子我们被那些军队包围了。教授,有什么主意吗?” 唐纳多稍加思索。“爬上金字塔!轻武器构不成威胁,而他们也不敢对着金字塔使用大炮。” 他们朝着金字塔奔去,美琳达和蕾拉在前,格拉姆·拉克伊紧跟在后面,兰德、斯坦福爵士和唐纳多在最后并肩而行,好像谁也不想把自己的后背晾给别人。 “密码破译得很精彩,”他们跑到金字塔脚下,开始向上攀爬时,唐纳多承认道,“只不过太晚了,没有赶在布尔曼把消息送出之前。” “我阻止了哈萨德递送第一个情报,”兰德说道,“他们一定又送出了第二个。” 他们从金字塔上俯视,只见一辆辆的军用卡车和半履带车将他们团团围住。扩音器传出的声音穿透黑夜。“埃及政府要求你们作为国家公敌立即投降!” “现在怎么办?”斯坦福爵士问唐纳多。 络腮胡子教授并未回答,而是跪在一块石板上,端起手枪,瞄准最近的一盏射灯,开火,正中目标。灯光熄灭,下面响起一阵轻武器的开火声。一颗子弹射中兰德头顶上方的一块巨石。下面传出一声怒吼,枪声停止了。 “他们会派兵从另一边上来围堵我们,”唐纳多做出决定,“我们可以进去,但是没有出路。” “马蒙通道,”拉克伊建议道,“就在我们下面。” “他们知道那条通道。记得吗?他们可是埃及人。这是他们的东西。”唐纳多瞄准射中了另一盏射灯。这次没有回击。 “有一个办法,”兰德说,“用无线电。” 唐纳多皱了皱眉头。“什么无线电?” “没时间装傻了。你一定有用来联系以色列的短波发射器。否则要这雷达发射塔有什么用?” “你说得对,当然。”唐纳多承认道。 “向他们求助。” “他们能做什么?就为了救出我们几个,发动一场战争?” “还记得去年开直升机突袭的突击队吗?他们在沙德万岛上成功捣毁了一大批埃及雷达发射塔。也许他们能帮我们逃出去。” “兰德,我们在开罗城西十英里的地方!”唐纳多反驳道。 “要不然就要在埃及的监狱里蹲上好几年!” 唐纳多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拿着这个,”他说着,把枪递给兰德,“要是他们朝我们或马蒙通道爬上来,就开枪。我一会儿就回来。”他顺着通风道进去了金字塔的内部。 “我害怕,”美琳达说,“我到底是怎么被卷进来的?” “都是我的错,”斯坦福爵士说道,“我代表以色列赞助这个工程。我不能告诉你。为了不让埃及方面起疑心,必须伪装成科学考察。” “那布尔曼呢?”拉克伊问道,“他是什么人?” “俄国雇佣的间谍,”兰德解释道,“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但是是什么引发了俄国的怀疑?雷达站甚至还没有启用。” “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兰德承认道。 下面传来几声枪响,而后新一轮喊话透出扩音器传来。兰德空射一枪,以防他们爬上来。他希望他们等到天亮再发起攻击,可他知道希望渺茫。 突然,唐纳多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他们会尽力,”他说,“我们要爬到顶端。” “一直到顶?” “一直到顶。我们最好现在就开始。” 在黑暗中攀爬本非易事,更何况还带着两个女人。刚爬到一半,他们就听见追兵开始了攀爬。兰德开始冒汗,他负责帮助蕾拉,而其他人负责美琳达。“还有多远?”他们爬了将近一个小时后,他喘着粗气,询问唐纳多。 “我数着,这是第一百七十八层,一共有两百零一层。我们在这儿休息一下再继续爬。” 他们身后距离很远的地方,传来在巨石上攀爬的声音。“他们以为把我们逼入绝境了。”拉克伊说道。 “如果直升机没来,他们就想得没错。”斯坦福爵士在东方的天空上搜寻着,但是看不到任何光亮。 “你的意思是,我们爬完了这个,还要爬绳梯?”美琳达呻吟道。 “我只希望我们有这个机会,”唐纳多回答道,“埃及的监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走吧,一口气爬上去。” 由于疲劳,他们攀爬的速度慢了下来,用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到达塔顶。站在这个仿佛是世界屋脊的地方,兰德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无助。下面的追兵好像停下了,但新式的强力探照灯运到了,射出的光线扫过金字塔。 四个男人,两个女人,站在胡夫大金字塔的顶端等待着。终于,兰德听到了螺旋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直升机来了!” 两架庞大的军用直升机从黑暗的天空浮出,在他们上空盘旋,旋翼啪啪作响。下面开了几枪,但他们身处高空,在射程之外。灯光从较近的一架直升机射出,一条绳梯像蛇一样滑了下来。 “我们爬上去,”唐纳多说,“女士优先。” 地面上的军队已经停止了射击,可能因为喷气式截击机已经从最近空军基地起飞了。最后轮到兰德爬绳梯时,他已经可以看到它们喷出的尾烟在金字塔上空萦绕不散。 但他还是和其他人一起,爬进了直升机的机舱,躺倒在地,气喘吁吁。“真精彩,”一个以色列人用英国腔说道,“没想到你们能成功逃脱。” “我们还没成功逃脱,”斯坦福爵士提醒着他,“外面都是埃及的喷气机。” 喷气机靠近了,却没有开火,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兰德把蕾拉拉到身旁,在她耳边低语。他要放手一搏,希望自己是对的。 正当直升机转向东北,准备回国时,美琳达·琼斯突然行动了。她猛地拉开飞行员驾驶室的门,用一支小巧的手枪指着飞行员。“我们不回以色列,”她宣布道,“我们在埃及机场降落。” “美琳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斯坦福爵士向前跨了一步,她将枪口对准了他。在那一刻,一丝坚决冷酷的笑容浮现在她的脸上。兰德相信她会对她丈夫开枪的。 但就在这时,蕾拉从后面扑上去,飞拳打掉了手枪,将美琳达按倒在地。兰德一把抄起手枪。 “告诉他们我们降落,”他对飞行员下了命令,“喷气机下降时,我们再回升,冲出去。他们那样的速度,不可能及时调转跟上来。” 驾驶员听从了他的命令,飞机猛然上升,冲了出去,另一架也跟了上来。一阵防空炮擦过,试图截住他们,可马上天空又恢复了平静。 “美琳达怎么办?”斯坦福爵士问道,“我简直不敢相信!” “我想你会发现她是被俄国方面安插进来的,爵士。恕我冒犯,您的年纪正适合娶少妻。以您的身份资助科考队,她就开始怀疑金字塔工程了。她需要在内部,也就是科考队里有个帮手,于是她向俄国方面求助,他们就派来了布尔曼。而他安排哈萨德在美琳达和开罗之间传递情报。布尔曼知道雷达发射站的秘密后,将情报写成密码,交给她。” “你是怎么知道的?”唐纳多问道,“你让蕾拉在她拔枪时扑倒她。” “枪声一停,我就知道有他们的人上了飞机。也就意味着她会逼我们降落。至于为什么是美琳达,你好好想想。有人让俄国派来了布尔曼。有人收到了布尔曼的第二条情报,今晚就通报给了埃及。但是哈萨德死后,布尔曼藏起了他的尸体,他又是如何把情报送出去的呢? “哈萨德把第一条情报卷成卷儿,塞进了烟嘴。布尔曼只不过稍加改变,把第二条情报卷成了香烟。你一定还记得今天在金字塔下面,美琳达向他要了一支烟,而我之前看到她新开了一包。而且她根本没有点燃香烟!她没有点燃,夹在手里。那里面一定藏有第二条情报。” “聪明,”美琳达坐在机舱地板上说道,“但你们还没成功逃脱。” “不,我们逃掉了,”唐纳多纠正道,“我们刚刚穿过了苏伊士运河。我们现在安全了。” “你们也没有赢!”她叫嚣道,“你们该死的雷达发射塔计划泡汤了!” “没有人赢,”唐纳多赞同道,“从一场漫长而无果的战争中总结出的另一条结论。” 兰德走到机舱前部,蕾拉身边。“你还好吗?” “我觉得还好。这次比在尼罗河游泳还要糟糕。” “很抱歉。” “他们很可能再也不会让我回埃及了。” “在英国也有很多值得考察的古老遗址,”他说,“如果你想试试的话。” 她微笑着抬头看着他,“说不定我会的。” <hr /> 注释: 彩虹尽头的间谍 兰德初次听说彩虹尽头时,他正在开罗寻找蕾拉·盖德。自从他们一起乘直升机在埃及空军的追赶下,逃出这座城市,已经过去两年了。这两年中,开罗城变化很大。最重要的是,俄国人已经撤走了。除了一些落伍的军人,成千上万的技术员和军事专家已经撤回俄国。 兰德更喜欢没有俄国人的开罗城,虽然他承认他们的撤离对于中东地区的紧张局势的缓解作用不大。恐怖分子仍然横行,几乎每周都有恐怖事件发生。杀戮和来自于双方的战争威胁仍然存在。在世界总体和平的形势下,开罗仍然是个间谍谋事的好地方。 他之所以寻找蕾拉,一部分是因为他想再次见到她,而主要原因是她的同事——一位开罗大学考古专家突然成了英国情报局关注的对象。这案子并不属于隐秘通讯局的职责范围,但是黑斯廷斯考虑到他的老朋友蕾拉没准儿可以提供有用情报,就毫不犹豫地把兰德的名字列了出来。 于是,在一个温暖的四月天,他抵达了开罗。很不幸,蕾拉·盖德不在开罗。兰德先去了大学,询问她的下落。一位笑容可掬的希腊教授告诉他:“蕾拉去了彩虹尽头。” “彩虹尽头?”兰德问道,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罐金子。 “是弗尔海湾新建的假日酒店。那里正在召开一个世界性的考古学家会议,我们派了两个人参加。” 虽然看似希望不大,但兰德还是提出了这个问题。“和蕾拉一起出席的是赫尔伯特·芳格吗?” 希腊教授的笑容扩大了。“你还认识芳格教授?” “只是听说过。” “没错儿。他们两个一起代表开罗大学出席。既然会议在我们的国家举行,我们就不能置之不理。” “俄国也有代表参加吗?” “俄国、美国、英国、法国和中国。名副其实的国际会议。” 兰德掏出记事本,“没准儿我会去那儿看看。你可以告诉我彩虹尽头怎么走吗?” 弗尔海湾是红海西岸的一个小海湾,依傍在埃及东南部(对于兰德而言,这片古老土地的名字始终是埃及,他不愿改口称它为阿拉伯联合共和国),它恰好位于苏丹北边界线,差一点儿与北回归线相交,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岩区。兰德想,这里大概是世界上最不可能建造假日酒店的地方了。 但当他开着租来的汽车,驶离主路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青葱绿洲,几栋白色的房子点缀其中,海湾美景一览无余。他经过一块五颜六色,上面写着彩虹尽头的牌子,开上了一条一直延伸到主楼的七彩小路。 他停好汽车后,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个武装保安员。兰德觉得很奇怪,为何在如此偏僻的地方需要保安,但他还是跟随着这个男人走进了办公楼。一张宽大的白色写字台后,一个身穿针织夏装的小个子英国人站起身,迎接他:“您有何贵干?” 兰德亮明身份:“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蕾拉·盖德小姐商谈。据我所知,她是这家酒店的住客。” 眼前的男人微微曲身行礼:“我叫费里克斯·宝灵格,彩虹尽头酒店的经理。我们欢迎所有客人,即使是英国情报人员。” “我走马观花看了一下,真是个好地方。属于谁的?” “一家总部在伦敦的公司。其实,我们还在建设中。这次的考古学者大会也算是一种试营业了。” “这些灌溉设施也是你们做的?” 矮小的男人点点头:“灌溉和清理海湾的费用是最高的。我最近向政府递交了请愿书,希望把弗尔海湾更名为彩虹海湾。弗尔海湾这样的名字可没法招揽游客。” “祝你好运。”兰德望着外面的海水,上面仍然漂着浮渣污物。 “你想见盖德小姐。按照计划,现在正是自由活动时间。我想她应该和其他人一起在游泳池那边,你可以去那里找她,”他指着一扇房门,“从这边出去。” “谢谢。” “让她带你四处转转。你以前一定从未见过彩虹尽头这样的地方。” “我正有此意。” 兰德穿过他所指的那扇门,沿着另一条七色小径一路走到游泳池边。六个人在池中戏水,他一眼就认出了穿着比基尼的蕾拉·盖德。她一头乌发,娇小玲珑。她撑起身子,上了岸,身材匀称,皮肤闪闪发亮。 “你好,又见面了,”他说着,递上一条毛巾,“还记得我吗?” 她抬起头,在阳光下眯着眼睛。“是兰德先生,对吧?” “你还是这么客气。” 她的面容甚至比他记忆中的还要年轻,高高的颧骨,深邃的黑眸中仿佛总是透着对他的嘲弄。“我都不敢问您为何移驾至此。”她说。 “和以前一样,工作。”他瞥了一眼泳池里的其他人。四个中年男人,还有一个女人,和蕾拉年纪相仿,或许更大些——可能有三十岁了。其中一个男人显然来自东方。而其他人都穿着泳衣,兰德辨认不出他们的国籍。“我们在哪儿谈话方便?”他问道。 “去海湾那边?”她披上一件毛巾布外套。 “宝灵格说你可以带我四处看看。怎么样?” “好吧。”她领着他,沿着原路,朝主楼走去。这时,他们遇到了另一个男人,看上去比其他人都要年轻。 “你不是要离开我吧?”他问蕾拉。 “只是带一位老朋友四处逛逛。兰德先生,从伦敦来的——这位是哈维·诺斯格特,来自美国的哥伦比亚大学。他来这里出席会议。” 他们握了手,而后美国人说道:“兰德,好好照顾她。这里只有两个女人。”他顺着小路,继续向游泳池走去。 “好像很随和。”兰德评说道。 “他们都是很随和的人。这是我参加过的最有意思的会议,”斜睨着身旁的兰德,她问道,“你是怎么来的?他们让你用降落伞空降?” “当然不是。你不是也回来了吗?” “那是在大学的帮助下。然后,当然了,俄国人撤走了,稍微缓解了局势,”她带他来到一个四面被白色楼房环绕的庭院的中央,“每座楼都有九套大客房,你能看到,这里一共有九栋楼,再加上一座办公楼。但那边的八栋还没有完工。只有我们住的这一栋建好了。” “那么一共就只有八十一套客房了。”兰德说道。 “足够了,以他们计划收取的房费来说!有传闻说,宝灵格的公司打算让酒店显示盈利,而后把整个酒店卖给希尔顿,”他们从小路上下来,她指着五颜六色的条纹,“看到了吗?这些彩虹的颜色为你指路。蓝色是去游泳池的,黄色的代表休息室。” 和其他几栋楼一样,已经完工的这座有两层。一层有四套客房,二层有五套。“你怎么能担负得起?” “他们尚未正式开业,对这次会议也给了个不错的折扣。而且我和芳格教授的会议经费是由大学出的,”她领他走进大厅,“每个房间都有不同颜色的设计主题——光谱的七种颜色,再加上黑色和白色。这间是我的——橙色之间。墙壁、挂饰、卧具、浴帘——甚至烟灰缸和电话——都是橙色的,”她打开一个橙色的陶瓷烟盒,“你看,连烟都是橙色的!芳格教授的是黄色的,但他根本不吸烟。” “谁住在黑色之间?” “美国人,哈维·诺斯格特。他听说的时候很不乐意,但是那房间真不错。所有的黑色都装饰着白边。所有的房间我都喜欢,可能除了紫色的。我建议宝灵格用粉色来替换。” “你说芳格教授住在黄色的那间?” “是的。很明亮欢快的一间。” “我从伦敦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查证他是不是一位我们追捕多年的前俄国间谍。上周我们在利物浦逮捕了一个人,他列出的联络名单中,就有芳格。” 蕾拉·盖德嗤笑一声。“你有没有见过赫尔伯特·芳格?” “还没有。”他承认道。 “他是长得最不像间谍的人。” “这种人最适合当间谍。” “不,我是说真的!他很胖,已经四十多岁了,还把自己想象成一个颇受女性青睐的公子哥。总是穿进口服装,还是那种一般男人不愿选择的鲜亮颜色,就连这几天也不例外。我无法把他想象成一个不起眼的密探。” “我们听说他已经退休了。他为俄国收集情报时,用的代号是斯芬克斯。” “如果他已经退休了,你为什么还要找他?” “因为他知道很多事情,尤其是曾与他一起工作的那些间谍。虽然有些现在也退休了,但还有很多仍然活跃着,为别国进行间谍活动。” “你想要我做什么?”她充满怀疑地问道,“我已经为你游过尼罗河、爬过金字塔了,我不会把赫尔伯特·芳格出卖给英国情报局的。我喜欢这个小个子男人,他很有意思。无论他十年前是什么人,都已经过去了。” “至少你可以把我介绍给他,可以吧?” “我想可以。”她不情愿地同意了。 “他在游泳的那些人当中吗?” “天哪,当然不。他从来不穿泳衣见人。我想他应该在休息室看电视。” “电视,这里离开罗很远吧?” “是闭路电视,只在酒店内有。播放些老电影。” 正如她所料,赫尔伯特·芳格在休息室里,但他并没有在看老电影。他正专心与酒店经理宝灵格交谈着。一见兰德和蕾拉走进房间,他们立刻停下了。宝灵格说道:“哦,兰德先生!她带你参观过我们这里了?” “参观以后,印象更加深刻。” “等我们秋天正式开业以后,你再来。那时你才算大开眼界。” “今晚我可以住在这里吗?回开罗太远了。” 宝灵格皱了皱眉,思索了一下,“我看看……青色之间还空着,如果你喜欢的话。” “可以。” “我去给你拿钥匙。虽然你不是来开会的,你也可以享受优惠房价。” 他匆匆离去后,蕾拉介绍芳格,“赫尔伯特·芳格教授,他可能是世界上研究克娄巴特拉本人及其时代的权威了。” “很高兴见到你。”兰德说。 芳格穿着一件艳红色的运动衫,一条格子裤,更凸显了他的大肚子。见到他之后,兰德不得不承认他是最不像间谍的那种人。“我们刚才在聊这地方,”他对兰德说,“你觉得这里花费了多少钱?” “我都不敢猜。” “告诉他,费里克斯。”见经理拿着兰德的钥匙回来,他说道。 宝灵格骄傲地回答道:“灌溉和园林绿化,再加上清理海湾的费用,总共将近七百万美元。单位投入最高的假日酒店。” 兰德惊讶不已。闲聊片刻后,他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教授,我可以和你单独谈谈吗?是关于我的一些研究的。” “关于克娄巴特拉?” “关于斯芬克斯。” 芳格的眼睛里,有某种东西闪烁了一下。他打了声招呼,就和兰德离开了。见四下无人,他说道:“你是英国特工,对吧?宝灵格都告诉我了。” “确切地说,是隐秘通讯局的人。我对这个国家很熟悉,所以他们派我来找你。” “六十年代中期我就退休了。” “我们知道。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寻到你的踪迹。我们并不是想追捕你,只是对你脑子里的许多人名感兴趣。我们想做笔交易。” 芳格的眼神再次闪烁。“我可能会有兴趣。我不知道。你来这里,和我开诚布公地谈论这件事,很可能是个错误。” “你的意思是这里有人——” “兰德,你看,我已经四十七岁了,也发福了不少。我趁着自己没有丢掉小命,退了休,现在我不想冒险了。间谍活动是年轻人的游戏,向来都是。你们的萨莫斯特·毛姆一战后退休了,写书去了。我退休后就去玩女人。” “运气如何呢?” “在这儿?”他轻哼一声,“我觉得蕾拉是个二十八岁的小女孩儿,而那个法国女人就是个贱货,没有选择。” “召开这次会议的目的是什么?” “只是为了讨论近来考古界的发现。五个国家各派一名代表,而大学觉得我和蕾拉也应该出席。这里面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关于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但他的眼神并不如此笃定。 “那为什么这里会有武装保安巡查?” “你得去问宝灵格了——我猜他可能会回答说这里不时有偷东西的流浪汉光顾。如果没有保安,这地方可是块儿肥肉。” “离这里最近的城镇有多远?” “走陆路的话,到阿斯旺有一百多英里——没有更近的了,只有一些土著村落和沙漠。” “作为召开会议的场所,奇怪;作为兴建豪华酒店的地点,更奇怪。” “苏伊士运河再次通航,宝灵格希望大批客人会乘船而至——开着游艇的富豪什么的。谁知道呢?他也许会成功。一旦弗尔海湾清理干净,就是一处天然的泊船码头。” 他们在屋外徘徊,在处于不同施工阶段的白色建筑物间漫步。兰德发觉到他们已经跑题了。他大老远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和赫尔伯特·芳格讨论假日酒店的。正在这时,蕾拉和另一个参加会议的男人向他们走来——他有一头引人注意的银发,尖尖的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兰德想起来,在游泳池边曾经见过他。蕾拉给他们做了介绍,他们握手致意。 “哦,兰德先生,这是你的一位同胞。韦恩·埃文斯博士,从牛津来的。” 蓄着胡须的埃文斯博士笑容满面:“很高兴见到你,兰德。我每次都要解释我不是医生,也不是代表牛津大学。我只是住在牛津,写过几本关于考古的书。” “不管怎么样,很高兴认识你,”兰德说。他看到芳格趁机溜走了,但没关系,他可以一会儿再去找他,“我只是想让他们坦率地告诉我这次召开会议的目的,但是每个人都支支吾吾,言辞闪烁。” 埃文斯医生嗤笑一声。“最好的办法就是你来参加我们的早间会议。你会感觉无聊透顶,但是至少你能知道的就和我们一样多了。” “我会去的。”兰德说。他目送着埃文斯沿着去游泳池方向的小路离开,而后又改变了主意,向休息室走去。兰德将注意力转向一直站在他身旁的蕾拉。 “既然你今晚留在这儿,那么你可以陪我吃晚餐了,”她说道,“这样,你长途旅行也不是白跑一趟。” 他用同样的笑容来回应她脸上顽皮的微笑,“你怎么知道我这次来会是白跑一趟?” “因为我认识赫尔伯特·芳格三年了,他从来没有坦率地回答过任何问题。我猜你也拿他没办法。” “让你说对了,”他承认道,“走吧,吃饭去。” 他看了分配给他的青色之间,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压抑。和黑色之间一样,房间的主色都围着一圈白边,给人感觉很舒服。他开始觉得如果有人花得起钱的话,那么彩虹尽头将大受欢迎。 晚饭时,蕾拉把他介绍给其他尚未见面的与会者——法国的让娜·碧塞,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陶亮,还有俄国的伊万·如萨诺夫。还有之前他遇到的芳格、诺斯格特和埃文斯,不算蕾拉,一共有六位与会者。 “陶博士才应该住在黄色之间,”兰德悄声对蕾拉说,“如果宝灵格稍微有点儿想象力的话。” “我猜你会把如萨诺夫分配到红色之间了?” “当然!” “好吧,照你这么说,应该是这样。但是陶博士在绿色之间。” “那么那个法国女人让娜·碧塞就住在紫色之间了?” “错了!她在白色之间。宝灵格让青色之间和紫色之间空着,而现在你住了青色之间。” “可他说只有一间空房。我想知道紫色之间是怎么回事。” “不用怀疑,一定是偷欢场所——既然是你们英国人开的。” “我应该感到愤怒。”他微笑着说道。他喜欢有她相伴,令他感觉自在惬意。 用过晚饭后,其他人三五成群地聊着天。兰德看到中国人和俄国人交谈着,而美国人哈维·诺斯格特从他身旁走过。“有那么多房间空着,你觉得宝灵格为什么要让美国人住黑色之间?”兰德和蕾拉散步到海湾时,问道。 “可能他是个反美分子,谁知道呢?” “你的态度不是很严肃。” “我应该严肃吗,兰德先生?” “你就不能换个称呼?” “我从来不知道你的全名。” “C·杰弗里·兰德,我从来不告诉别人C是什么的缩写。” “杰弗里这个名字不适合你,”她歪着脑袋看着他,说道,“温斯顿更合适。” “可能有一天我会成为首相。” 她拉起他的手臂,让他转过身,面向灯火通明的建筑物。“等你真的成为首相,我再陪你冒险。现在,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地呆着吧。上次陪你冒险,我游过尼罗河,去侦察一艘俄国游艇!” “很有意思,不是吗?” “当然了。还要在三更半夜攀登金字塔。我的腿疼了好几天。” 他们回到客房楼时已经很晚了。仍然有些人呆在休息室里,但是大部分客房的灯光已经熄灭了。“在这里,我们很早就累了,”她说,“我猜想是因为空气新鲜,运动量也大。”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今天也开了很长时间的车,”他瞄了一眼手表,发现已经过了十点了。他们边走边聊,比他想象得还要久,“还有一件事。如果芳格还没睡的话,我想继续我们的谈话。” “想让我陪你吗?”她提议道,“然后我们可以一起听他打马虎眼。” “来吧。他会令你大吃一惊。” 芳格的黄色之间就在一层的尽头,紧挨着紧急出口。兰德叩响房门,他没有回应,正当他们打算去休息室找他时,兰德注意到房门下面的地毯上有一滴未干的橙色油漆。“奇怪。” “什么?” “油漆。还没干。” “兰德,房门没锁。” 他们推开屋门,打开头顶的灯。眼前的景象令人难以置信。整个房间——天花板、墙壁、地板——被泼满了各种颜色的油漆。红的,蓝的,绿的,黑色,白的,紫的还有橙色的——全部随意泼洒涂抹在房间里。而且,其他房间里的烟灰缸、毛巾也被扔在地上。芳格的黄色烟盒被打翻在地,蓝色和黄色的香烟,绿色和青色的毛巾,甚至还有橙色的烟灰缸,散落在旁边。整个房间就像是一个超现实的梦境,彩虹尽头的七彩颜色与黑白两色混合在了一起。 而就在房间一隅,赫尔伯特·芳格的尸体被椅子遮挡住了一半。殷红的血迹沾染在身后黄色的墙上,在五彩缤纷的油漆的衬托下,显得毫不起眼。他的胸部和腹部被刺了数下。 “我的天啊,”蕾拉倒吸一口凉气,“简直是地狱!” “给最近的警察局打电话,”兰德说,“我们需要帮助。” 但正当他们要转身离开时,走廊中传来一个声音:“兰德先生,恐怕这是不可能的。这里没有人会打电话的。”费里克斯·宝灵格和一个保安站在门口,保安举着一把手枪,指着他们俩。 兰德不情愿地举起双手,旁边的蕾拉·盖德叹了口气,说道:“你又把我卷进来了,是吧,兰德?” 他们被带到宝灵格的私人办公室,房门在他们身后上了锁。这时,保安才把左轮手枪收起来。他靠着门站着,宝灵格坐到了办公桌后面。 “兰德先生,你一定明白,我不想让警察来彩虹尽头调查。” “我现在明白了。” “你和蕾拉·盖德小姐就待在这儿,直到我们把房间清理干净,把赫尔伯特·芳格的尸体处理掉。” “你想让我对此保持沉默?”兰德发问,“我来这里执行一项和赫尔伯特·芳格有关的任务。他被杀了,对英国政府而言,这事关重大。” “这里已经不是英国领土了,兰德先生。已经独立好几十年了。” “但你是英国公民。” “只有当有利可图时。”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需要武装保安?为什么芳格被杀了?” “这和你无关,兰德先生。” “是你杀了他?” “当然不是!” 兰德换了个坐姿。“那么凶手就在其他人当中了。放了我,我可以为你找出凶手。” 宝灵格眯起眼睛。“你想怎么做?” “既然凶手把油漆泼得到处都是,那么他身上也一定沾到一些。房门外的地毯上有一滴橙色的油漆,很像是沾在鞋底上带出来的。只要让我检查所有人的衣物,我就能找出凶手。” 经理是个果断的人。“很好,只要你向我保证不联系警察。” “早晚要联系的。” “那就晚点儿再说。如果我们把凶手交上去,那么事情还好说。” 兰德站起身。“我还要看看芳格的房间。派个人在门口守着,不要清理。” “尸体怎么办?” “先放在那儿吧,”兰德做了决定,“用不了一两个小时,我们就能抓到凶手了。” 蕾拉跟着他离开办公室,仍然惊愕不已。“你是怎么办到的?十分钟前,他还拿枪指着我们。然后你竟然说服他放了我们!” “还没有。他的保安还在盯着我们。听着,你去把所有人都叫醒,让他们到游泳池旁集合。” “好的,”她答应道,“但为什么?” “我们要检查油漆印。” 最初,美国人哈维·诺斯格特拒绝检查。俄国人也要求致电驻开罗大使馆。但当兰德把情况解释清楚后,他们冷静下来。唯一的麻烦就是,兰德和蕾拉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发现油漆印。听上去不可能,但这是事实。兰德原想速战速决,解决凶案,最后却化为一场泡影。 其他人获准离开回房后,还是宝灵格提供了一种解释。“我发现了油漆桶和其他物品的来源。你看,这栋楼的旁门离正在施工的客房楼只有几步之遥。那里面就存放着油漆桶,整箱的毛巾和烟灰缸,连油漆工的罩衣都有。” “带我去看看。”兰德说。他环视四周,寻找蕾拉,发现她已经离开了。也许这一天真让她累坏了。 酒店经理领着兰德进入尚未完工的建筑。看到成堆的油漆桶,兰德毫不怀疑涂鸦凶手的原料就来源于此。他打开一箱红色浴巾和一盒蓝色烟灰缸。 “这里还有什么?”他问道。 “就有些挂饰。显然他来不及拿了。” “地毯呢?肥皂和香烟在哪儿?” “那些东西存放在其他地方。他就拿了些手头的。还把油漆工的罩衣套在了自己的衣服外面。” “我想是这样的,”兰德赞同道。油漆点儿还是新鲜的,摸上去还是黏糊糊的,“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为什么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把房间弄成这个样子?他至少要跑两趟,一次来取油漆桶,第二次把罩衣还回来,把那些东西扔在房间里。有谁知道这些东西存放在这里?” “他们都知道。他们到的第一天,我带他们参观了这里。” “罩衣,”兰德喃喃自语道,“但是没有鞋子。沾着橙色油漆的鞋子还没找到。” “可能找不到了。他可能把它丢进海湾里了。” “好吧,”兰德勉强承认道,“我走进了死胡同。我们必须联系警察。” “不。” “你说‘不’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的意思。这些人可不想公开身份。我也不想。” “他们不是考古学者,是不是?” “对。”宝灵格承认了。 “那么蕾拉和芳格来这儿做什么?” “出了点儿差错。开罗大学相信了我们的幌子,派他们来开会。芳格是个退休情报员,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然后你就来了,吓得其中一个杀了人。” “你必须告诉我这里到底在搞什么鬼。”兰德说。 “开会。” “英国、美国、法国、俄国还有中国。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召开秘密会议,还有武装保安把守,”他想起了什么,“紫色之间是怎么回事?谁住在里面?” “你问了太多问题。这是我们所有客人的名单。” 兰德接过纸,快速浏览着,加深记忆: 一层:红色——伊万·如萨诺夫(俄国) 橙色——蕾拉·盖德(埃及) 黄色——赫尔伯特·芳格(埃及) 绿色——陶亮博士(中国) 二层:蓝色——韦恩·埃文斯博士(英国) 青色——兰德 紫色—— 白色——让娜·碧塞(法国) 黑色——哈维·诺斯格特(美国) “紫色套房是空着的?”兰德问道。 “空的。” 兰德把名单收进衣袋里,“我要四处看看。” “我们已经切断了电话线路。你试图联系外界也没有用。只有酒店内线还可以用。” “谢谢你的提醒,为我省了不少力,”他又想到了一件事,“你知道,有些嫌疑人不包含在这张名单里——就是你和你的手下。” “我可不会破坏房间。而我的手下会选择用枪,而不是用刀子。” “那么厨师和清洁工呢?在其他楼里施工的油漆工呢?” “如果你想,也可以讯问他们,”他说,“你会一无所获。” 兰德丢下他,穿过休息室,上了楼梯。他迫不及待想要查看一下紫色之间了。此时已是深夜,虽然看不到其他人,但兰德不免怀疑他们是不是都已经上床睡觉了。 他在紫色之间的门口停下,试着转动门把。门没有锁,他不禁猜测是否又会发现一具尸体。芳格的房门没有锁,凶手取了油漆桶后再次回到房间。他想知道为什么这间客房也没有上锁,但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 “费里克斯?是你吗?”卧室里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是那个法国女人,让娜·碧塞。 “不,是我。”兰德说着,打开了灯。 她坐在床上,惊诧不已,“你来这儿干什么?” “这里既不是我的房间,也不是你的。很抱歉,费里克斯·宝灵格迟到了。今晚有点儿忙。” “我……” “你不需要解释。我本来觉得奇怪,为什么他要空着这间房子,现在我知道了。”他环视四周的紫色家具,觉得这是最不招人喜欢的房间了。 “你抓到凶手了吗?”她恢复了镇定,问道。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比蕾拉年长,兰德不禁猜测在这周之前,她和宝灵格就已经认识了。 “还没有,”他坦率地说道,“如果你肯对我说实话,就帮了我一个大忙。” 她眨眨眼睛,“什么实话?” “这次会议的目的。” 她思索了一下。最后她说道:“从我的提包中拿支烟给我,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他拿起提包,找到满满一盒镶着黑边的白色香烟,递给了她一支。“这自制香烟有什么好的?”他问道,“我只抽美国烟,但是现在我正在努力把它戒掉。” “这些烟是免费的,而且随处可取,”她说着,点燃了一支,“就和费里克斯本人一样。” “你要说说这次会议了。”他提醒着。 “是的,这次会议。一群试图改变世界的改良家的集会。但是世界是不可能被改变的,是不是?” “那要看情况了。这么说,你不是考古学家了?” “不。虽然那个叫如萨诺夫的俄国人知道不少,在芳格和盖德小姐到达以后,足以装装样子,做几次发言。不,兰德先生,事实上,我们不过是一群维和积极分子罢了。我们五个国家——美国、法国、英国、中国和俄国——是仅有的几个拥有完备核武器的国家。” “原来如此!我早该想到了!” “我们在这里会面——是由我们国家的一些和平组织和禁核会资助的——要制订一些合作计划。你也看到了,我们不是愤青,而是满怀诚意的中年理想主义者。” “为什么只有你们五个人?为什么选择这么偏远的地方开会?” “大型会议会惊动媒体——尤其是陶博士和伊万回国以后,是很危险的。我们听说这个地方还在建设中,作为我们的会场再合适不过了。” “你还记得是谁提议在这里召开的吗?” 她双颊绯红,“事实上,是我。去年我在巴黎遇到了费里克斯·宝灵格,然后——” “我明白了,”兰德说,“你们在报纸上刊登了某种声明,来打掩护。而开罗大学相信了。” “正是这样。” “你们当中有芳格认识的人吗?” 她一脸茫然,“他从没说过认识我们中的任何人。” “好了,”他叹了口气,说道,“谢谢你的情报。” 他离开房间,去找蕾拉·盖德。 他最终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找到了她——他最后才想到的地方。满室的橙色刺激着他的双眼,但她好像很喜欢这种夸张的装饰。“我想我找到了凶手,”她宣布道,“我还发现了一个密码暗号,等你解决。” “我本来还以为这案子里不会有这东西呢。首先告诉我谁是凶手。” “美国人——诺斯格特!我在焚烧炉旁边的垃圾里找到一双鞋子。你看——鞋底沾着橙色的油漆!这是美国制造的!” “虽然不是什么决定性证据,但也有点儿意思。密码是怎么回事?” 她一脸胜利的表情,举起一个小记事本,“我又去了芳格教授的房间,在他的东西中发现了这个。他一直在上面做记录,所以我想这可能会是条线索。看这里——在最后一页,他写的:邀请至房间,确认tritan。” “tritan?这是什么?” “嗯,我猜是他拼写错了,应该是triton,一种神话中的神兽,有着男人的身子和鱼的尾巴——就像一种男性人鱼。他在暗示一个游泳好手,对吧?我看过他们游泳,我敢说诺斯格特是这群人里游得最好的。” “芳格想在他的房间里确认这一点?怎样——把房间里蓄满水?” “这个……”她犹豫地停下来,“还会是什么意思?” 兰德没有回答,只是说:“走吧,我们去会会诺斯格特。” 美国人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怒气冲冲地咆哮道:“难道你们不知道现在是深夜?”兰德把那双鞋摆到他眼前,他一下子陷入沉默。 “想我们进屋吗?” “好吧。”他勉强同意,闪身让道。 “这是你的鞋,没错吧?” 抵赖也没有用。“是的,是我的。” “芳格被杀后,你曾经进入过他的房间?” “我是去过,但是我没有杀他。他已经死了。他请我去他房间喝一杯,房门没锁,我走进去,发现他死了,房间里一片狼藉。我怕被怀疑,就跑了。但是后来我发现我踩在橙色油漆上了。你们让我们去游泳池边集合,检查油漆印,我一慌,就把鞋子扔了。” 兰德相信了他的话。因为真正的凶手会更加小心谨慎地处理可以作为证物的鞋子。“好吧,”他说,“现在让我们谈谈这次会议。让娜·碧塞已经把实情告诉我了——为了在你们五国中建立无核化。芳格知道这件事吗?” “我想他察觉到了,”美国人承认说,“这就是他想见我的原因。他想向我打听这里的一个人——一个他觉得他认识的人。” “是谁?” “他还来不及告诉我,就死了。” “一个间谍可以对这次会议带来什么样的损害?”兰德询问道。 诺斯格特考虑了一下,“没什么大碍。我想,如果他是俄国或中国方面的间谍的话,他只会把如萨诺夫和陶博士的名字报告给他们的政府就可以了,不过如此。” “以后我可能还有问题要问你。”兰德说。 “他可能是被一个阿拉伯工人杀死的。”兰德和蕾拉正要出门时,诺斯格特提议道。 回到一楼,蕾拉说:“也许他是对的。可能这不过是一起劫杀案。” “那么为什么费力气把房间搞成这样?一定有理由的。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凶手企图掩盖身份。” 蕾拉拿出一支橙色的香烟,“在酒店房间里泼洒油漆来掩盖凶手身份?怎样掩盖?” “这就是我不知道的。”他又把死者的记事本掏了出来,注视着最后的一条记录:邀请至房间,确认tritan。这不是triton的误拼。堂堂一个开罗大学的教授不会犯这种错误。 他的目光移到蕾拉的香烟上,突然间他恍然大悟。 韦恩·埃文斯博士打开门,把他们让进屋。他的头发和胡须很整齐,显然他还没有就寝。“好吧,怎么了?”他问道,“还要调查?” “最后一次了,埃文斯博士,”兰德瞥了一眼蓝色的房间,说道,“是你杀了芳格教授。” “噢,又来了!”埃文斯瞄了一眼蕾拉,看她是否相信。 “是你杀了他,因为他认出你是一个曾经和他做过交易的间谍。他请你到他的房间去,想确认一下。他向你挑明后,你们厮打起来,而后你杀了他。我猜一开始就是你这把胡子让他对你的身份犹豫不决。” “你就是这样和同胞说话的吗,兰德?我来这里执行重要任务。” “我能猜到你的任务——破坏这次会议。” 埃文斯向后退了一步,好像权衡考虑着什么,“你认为是我杀了他,然后搞乱房间的?” “是的。房间被漆得像个彩虹似的,从旁边的楼里拿来的毛巾等物品被扔得到处都是。但是,就在刚才,我想起来有些香烟也撒在地上,就在摔坏的瓷烟盒旁。而在旁边的楼里并没有存放香烟。我想,你和芳格厮打的时候,他撕坏了你的衣袋,你口袋里的香烟掉了出来。而桌子也被掀翻了,他自己的烟盒摔碎了。你的烟和他的烟混在了一起。这就是原因——整个房间被搞成这样的原因。为了掩藏蓝色的香烟。” 韦恩·埃文斯博士嗤之以鼻,“故事编得真好!你知道,我只要把蓝色的烟捡起来就可以了。” “但是你不能,”兰德说,“因为你是个色盲。” 埃文斯突然发难,一把抓住蕾拉,兰德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挟持住了她。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刀,抵着她的喉咙。“好了,兰德,”他平静地说,“放我走,否则这女孩儿就没命了。我不在乎再杀一个。” 兰德暗自咒骂自己疏于防范,咒骂自己再次让蕾拉身处险境。“兰德!”刀刃更加用力地抵住她的脖子,她惊呼道。 “好吧,”他说,“放了她。” “给宝灵格打电话。告诉他我要一辆加满油的汽车,还有一桶备用汽油。十分钟之内准备好,否则这女人就死定了。” 兰德遵从着,吐字清晰而流利地把要求转达给经理。他挂断电话,埃文斯背靠着房门,仍然死死地抓着蕾拉。“我们不能谈谈吗?”兰德建议道,“我来这里不是要抓你。如果可以——我的意思是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是怎么知道我是色盲的?” “芳格在他的记事本上留下了一条记录。邀请至房间,确认tritan。这只不过是tritanopia的缩写罢了。这是一种视觉缺陷,视网膜无法对蓝色和黄色做出反应。这种病不像红绿色盲那么常见,当芳格认出了你时,他想可以在他的黄色之间里确认这一点。命运弄人,你正好被安排在了蓝色之间。你们厮打时,你的香烟掉了出来,你只有两个选择——捡起所有的香烟,蓝色和黄色的,或者把它们留在那儿,用别的方法掩盖它们的存在。” “长话短说,”埃文斯说,“还有三分钟我就要离开。” “如果你捡起了所有香烟,那么就要冒着在尚未妥善处理前被人从你身上搜出来。即使你把它们冲进马桶,还有一个问题。大家都知道,芳格是不抽烟的,警察想搞清楚为什么凶手要把烟拿走。如果你的色盲症被发现,就会有人猜到答案了。但是用油漆泼洒房间,用所有你能找到的颜色的物品,不仅可以掩盖香烟的存在,还能以一种很狡猾的方法将注意力从色盲患者身上转移开。” 埃文斯背过手,把门打开,“你真聪明,兰德。” “哪里。我开始怀疑你是色盲后,就想起昨天你曾经被彩虹色的小径搞得一时糊涂了。你先沿着蓝色的小路去游泳池,又改变了主意,踏上了去休息室的黄色小径。当然了,两种颜色在你眼里都是灰的。” “向后退,”埃文斯对蕾拉叫道,“你和我一起走。” “是谁雇你潜入这次会议的?”兰德问道,“哪个国家?” “国家?”埃文斯嗤之以鼻,“芳格认识我的时候我就为国家工作。现在我为钱做事。” 他拖着蕾拉向走廊移动。兰德也跟了上去。费里克斯·宝灵格站在门口,拉开大门,服务周到的经理将离开的客人领到汽车旁。 “离我远点儿。”埃文斯对他说。 “我希望你在这里住得愉快。”宝灵格说。他从背后掏出一把枪,一枪正中埃文斯的额头——蕾拉·盖德灌下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对兰德说道:“你竟然为了救我,放他走!我必须说这种做法很不专业。” “我有我的弱点。”兰德承认道。 费里克斯把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伸手去拿酒瓶。“真是一次糟糕的开业。总部会不高兴的。” “是谁雇佣了埃文斯?”蕾拉发问,“又为什么雇佣他?” “我们会调查他的,”兰德说,“但是我想,在当今世界上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势力,抵制无核化进程。在美国,他们管这个叫做军工综合征。其他国家也有类似的说法。只要他们有钱,政府一旦倒台,他们就能接手掌控一切。埃文斯的幕后老板可能是美国的一家火箭制造公司,或者是俄国的潜艇制造商,还可能是法国的战斗机供应商。” “没有地方能避过这一切吗?”蕾拉问。 费里克斯说出了答案:“没有,亲爱的,没有地方。就连这里,彩虹尽头,也难逃魔爪。” <hr /> 注释: 中一句名言:t of gold a tend of every rainbow.每条彩虹的尽头都有一罐金子。</a> 休假的间谍 兰德在希思罗机场等待着蕾拉·盖德。她搭乘的航班由埃及起飞,马上就要降落了。尽管他们有一年多没有见面了,但她一通过海关,他立刻就认出了她。她仍然是他们一起在埃及历险时的那个拥有一头乌发的娇小女人。她那可爱的高颧骨和深邃的黑眸好似依然嘲讽着他。 “兰德,又见到你真高兴,”她说,飞快地留给他妹妹式的一吻,“好久不见了。” “的确如此。我希望可以弥补一下。”他帮她提着行李,领着她走到停在机场停车场的汽车旁。 “我们去伦敦吗?”她问道。 “先把你安顿下来。我答应过你要带你游览英国乡村,我会信守诺言,”他飞快地朝她一笑,“在泰晤士河上航行游览可没有机会让尼罗河美人鱼施展魅力。” 她一脸欢快,“泰晤士河不是被污染得油腻腻的吗?” “上游没有污染。我们先去阿宾顿,从那里驾船到汉普顿皇宫,沿途走走停停。四五天的自由行,你将体验到最具魅力的英国乡村生活。” “隐秘通讯局能放过你吗?”她笑容灿烂地问道。 “我正在休假。隐秘通讯局现在离我很遥远。” “很好!” 这几年中,他们曾经一起在埃及历险三次,那时候俄国将大笔财力人力投入那个地区,局势极为紧张。虽然现在俄国已经撤离,但最近一次阿以战争的阴影仍未消散。蕾拉最终选择辞掉开罗大学的工作,来英国度个暑假,可能还打算在一所英国大学里谋个教书的工作。 他们在兰德为她租的公寓里呆了一会儿,就驱车前往阿宾顿。时间尚早,避开了下午的交通高峰时段,一路上,兰德畅谈英国的政治和这几日正在进行的选举。“要是你离开,会错过投票的。”蕾拉说道。 “小损失。我所在的那片选区根本没有竞争。托利党主导大局。” “托利党?” “保守党。”他嗤笑一声,解释说。 “关于你的国家,我有很多需要学习的事情。” “其实也是你的。你告诉过我,你母亲是苏格兰人。” “是的,但我一直住在埃及。” 兰德与她相谈甚欢。颇为熟悉的英国乡村景色,也因为有她相伴,令兰德觉得耳目一新。此时,他那间混乱不堪的隐秘通讯局办公室遥远得好像在另一个世界。所以,当她开口发问时,他几乎有些生气。“这段时间的间谍工作怎么样?” “对我来说,糟糕透了。塔兹从莫斯科退休了,政府要裁员,所有人都谈论着局势趋缓。” “在我的世界里,战争和杀戮从未停歇。” “是的。” “但和英国已经没有关系了?” “和我们有关,还存在其他很多问题。我们的经济形势很不乐观。” 她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兰德——” “我希望你叫我杰弗里。” “好的——杰弗里。我们还是别谈工作了——这个星期不要谈。我不应该向你提起间谍工作的。” “你说的对。”他笑着拍拍她的手,踩下了刹车。他们到了。他们到了阿宾顿。 为这一周的游览,兰德租了一艘全长二十八英尺的漂亮的老式船,这种船被称为泰晤士斜尾船,因为其船尾倾斜,与水面齐平而得名。船上还有一个足够容纳三人的小座舱,帆布顶棚在不需要时,还可以折到后面。“喜欢吗?”他问道。 “简直爱上它了!我们开着这个顺流而下?” 他点点头,“大概四十英里。” “我没想到这里的泰晤士河段竟然如此狭窄。” 事实上,看起来还不到五十码宽。“这样航行才惬意。直到经过温莎城堡时,河面才逐渐变宽。” 他们松开缆绳,随着柔波驶向下游。“上游是什么地方?”她好奇地问道。 “牛津。想不想去看看,谋个教职?” “不用了,谢谢。不要在假期!” 她的专业是考古,曾经在尼罗河底和金字塔顶上下求索。此时,他们在洒满阳光的河面上,以最高限速五英里每小时的速度航行,她又对河岸两旁矗立着的都铎王朝和维多利亚时期的建筑产生了浓厚兴趣。 时值六月底,许多庄园都把私有船只泊在河中,系在将茵茵绿草和湛蓝河水隔开的隔离栏上。大部分是那种在高级俱乐部和船坞中常见的现代奢华游艇,但也有少数一些整修过的、立着大烟囱的汽船。 “船的种类真多!”蕾拉惊叹道,“是艘房船!” “我本来也想租一艘房船的,但我想你可能更愿意在岸上的一些特色小旅馆里过夜。” “算你猜对了。” 他在下一个码头靠了岸。他们到一家名为“上游垂钓者”的小餐馆吃了晚餐。品尝着鸡尾酒,蕾拉说道:“泰晤士河竟然如此平静美丽,真令我惊讶。不像是一条大河,倒像是一条小运河。” “的确很像运河。事实上,我们会经过下游的一些船闸。” 吧台周围掀起一阵骚动,一个穿着粗花呢外套的男人从人群中挤出来。当他经过他们位于门廊的桌子时,只听他喃喃自语道:“我还以为在这个国家里言论自由呢!” “怎么了,先生?”兰德听出这个人的美国口音,问道。 “他们这里不让外国人发表政治评论。”他说。他沙色的头发乱蓬蓬的,粗花呢外套也被吧台侍者推搡拉拽得开了线。 “选举持续升温,”兰德笑着说道,“来吧,为什么不和我们坐在一起?他们不会介意你呆在门廊这里的。” 男人拉出一把椅子,坐下来。“谢谢,老兄。很高兴你们这里还有些文明人。我叫威廉姆·桑德斯,是个游艇买卖中间人。”他一边向兰德和蕾拉介绍自己,一边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名片。 “我想这里正是买卖游艇的好地方。”兰德说。 “嗯,没错儿。只不过高额利润来源于大型游艇,而真正的大型游艇又不能在这里航行。但是,做这种买卖还是不错的营生。” “我得说这是美国典型的一种营生方式。”蕾拉评价道。 他瞥了一眼她,不明白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并未追问下去,只是对兰德说:“我希望选举赶快结束。” “明天就完了。”兰德说。 “刚一入夏就选举,这时间不奇怪吗?” “政府一旦失去公众信任,新一轮选举就可以开始了。不过竞选过程很短。” “每个人都等到半夜看电视上的选举结果吗?就像美国那样?” “伦敦是这样。但是在小城和村镇里不一样。在一些小地方,第二天一早才会唱票。晚上,投票箱就锁在当地监狱的囚室里。” “太奇怪了!” 兰德笑了,“这里是英国。来吧,跟我们喝几杯。” 他们闲聊了半个小时,直到上菜。美国人向蕾拉鞠了一躬,便告辞离开,消失在黄昏中。“他这个人不错,”他离开后,她说,“我无法想象那个下流的吧台招待竟然把他赶了出来。” “这些乡村餐馆喜好清静。他们可不喜欢有个美国人在一旁大谈本地政治。” “我猜这也是英国特色了。” 兰德笑了笑,“晚饭以后我带你见识更多。” 清晨很早就来到了六月末的英格兰。还不到四点,阳光就已经穿过了旅馆里兰德房间的窗户。在他伦敦的公寓里,厚厚的窗帘阻隔了这种阳光侵略,但在这里,他只能享受太阳的恩赐了。 他翻身下床,见通向隔壁蕾拉房间的门仍然紧闭着,便开始回想她的一切。最终,他又把头埋进枕头里,想再睡个回笼觉。但一个小时后,他起床,叫醒蕾拉吃早饭。 “现在刚五点!”她抗议道。 “我们吃早饭,然后赶在河道拥挤前出发。” 上路后,她的抗议声才消失。当他们的船离岸,被轻柔荡漾的河水包围时,她叫道:“太美了!谢谢你把我叫醒!” 他们顺流而下,途经多尔切斯特和沃灵福德,穿过格令峡谷到达彭伯恩,之后驶到中型城市雷丁。河两岸常有友好的民众挥手致意,或是其他船只停船问好。他们在一家安静的乡村餐馆吃了午饭,河的对岸是一座高耸的哥特式教堂,若是在其他城市,这样的规模足以成为当地的主教堂。 他们在离开雷丁市前往汉利的路上,与一个碰到麻烦的游人不期而遇。这个中年男人站在他的小游艇的甲板上,向他们求助。“我说,老伙计,我的船没油了。实在麻烦。” 兰德将船靠过去。“我还有一罐备用汽油,可以给你。虽然只有两加仑,但也够你撑到市区了。” “多谢了,先生。”他的下巴上冒出胡碴儿,兰德猜他是一个平日公务繁忙的伦敦人,刚刚开始休假。他们经常留两三个星期的胡子,再在回去工作之前刮掉。“我叫克雷顿,”他说道,接过汽油桶,伸出一只油乎乎的手,“德夫·克雷顿。” “杰弗里·兰德。” “很高兴遇到你。你的船可真不一般。” “只是租的。”兰德申辩道。 “来吧,最起码让我请你和你的妻子喝一杯!我得报答你们。” 兰德身旁的蕾拉羞红了脸,但并未对这种关系加以否认。“好极了,”兰德同意了,“你把我的酒瘾逗起来了。” 事实证明,德夫·克雷顿是一位不错的酒友,虽然他所谓的请客喝酒不过是邀请他们上船,然后在塑料杯子里盛上冰块儿和廉价的苏格兰威士忌罢了。“我是科比大学的植物学家,”他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碴儿,介绍说,“一边教书,一边搞研究。但是这个夏天我放假。” “我是个公务员,”兰德轻描淡写地说,“在伦敦做文职工作。从我的办公室可以俯瞰这条河,所以我一直想来这度假。” “正赶上好时节,”克雷顿赞同道,“我需要加点儿冰,”他拿起空塑料桶,跳上岸,向附近的一家餐馆走去,“马上就回来。” 只剩下他们两人时,蕾拉开口问:“你想他会不会是间谍?” “在休假时也能遇上一个,只能说明我运气太好了。” 她望向外面,用力拽了一下兰德的手臂。“那人在干什么?” 一个留着长发、戴着眼镜的消瘦青年拦住了走向餐馆的克雷顿。年轻人用力推了克雷顿一把,将空冰桶打翻在地。兰德一跃上岸,奔过草坪。 “离我远点儿!”黑发男人叫嚷道。 “喂!住手,否则我叫警察了!”克雷顿喊道。 “你叫啊!” “怎么回事?”兰德问道。 “这家伙找碴儿打架。”克雷顿怒气冲冲地回答道。 “我们不想惹麻烦,”兰德对那年轻人说,“你走吧。” 他那两条粗重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兰德,而后上前一步,挥起右拳向他打来。兰德退后一步,轻而易举地闪过这一击,顺势抓住了他的手臂,轻轻一扭,男人摔倒在地。“我说过了,走吧。” 兰德等着那人站起身,可他却一动不动地坐在草地上。 “就是想找茬打架,”克雷顿说,“过来就推我!” “你认识他吗?” “以前从来没见过这家伙。” “回去吧,”兰德说,“我们可以去别处买冰。” 他们一直和德夫·克雷顿呆到晚上。 他终于离开后,蕾拉总结着对他的评语。“他比你更像英国人!” 兰德微微一笑,“很多人都是这样。” 他们在另一家看起来不错的乡村餐馆吃了饭,正要离去时,蕾拉突然拽住了兰德的胳膊。“那不是找茬打架的那个男人吗?” 兰德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是他,没错儿。我想知道他现在想干什么。” 黑发青年在餐馆门口徘徊,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兰德停下脚步,将蕾拉拽到一片阴影中,远远地观望。一群人从停车场向餐馆走去。那年轻人一看到他们走近,扭身把什么东西砸向餐馆的窗户——一块石头或是砖头。玻璃应声碎裂,引起一阵混乱。 “他把玻璃砸碎了!”蕾拉叫道,“他一定疯了!” “或者吸了毒。他身上没有酒味。” “你要不要阻止他?” “好像已经引起了注意。”兰德说。三个男人从餐馆里跑出来,其中一个是经理,制服了闹事者。几分钟后,一辆警车到了。 “热闹看完了。”蕾拉说着,转身向他们泊船的河边走去。他们打算入夜前再走一段路。 “奇怪。”兰德在她身边停住了脚步,喃喃自语道。 “什么事奇怪?” “那个男人。整件事。他先是找克雷顿的茬打架,现在又砸坏了一扇窗户。切斯特顿曾经写过一篇以布朗神父为主角的小说,一个牧师犯下了一连串罪行,让警察追查。” “好吧,如果他想见警察,现在如他所愿!他们会把他关进监狱。” “可能这正是他的目的。” “你这样想吗?” “在我看来,他至少两度试图让自己被逮捕。今天下午,他甚至催促克雷顿报警。” “但是怎么会有人想被捕呢?”蕾拉问,“小城镇的监狱可不是什么过夜的好地方。” “特别是在选举当晚。”兰德说。 “什么?”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之前告诉过你,有些城镇会在晚上把尚未统计的选票锁在监狱里。我想知道他们这里是不是也这么做。” “这很重要吗?” 兰德考虑着可能性,“可能很重要。来吧,我们回城里去。” 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当地监狱。根本不用兰德开口询问,一辆车停在门口,三个金属投票箱在警察的守卫下被搬下了车。一个满头白发的高个儿男人走上前,监督整个过程,兰德猜测他可能就是候选人之一。他向一个旁观者证实。 “那家伙?他叫迈克尔·维斯比奇。他代表议会参选。” “我想也是,”兰德说,“你觉得他会获胜吗?” “我希望不要!我投了兰姆斯一票。” 兰德同情地咕哝一声:“你能告诉我哪位是典狱长吗?” “是福克斯通。我没看见他。他一定在里面。” “谢谢。”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蕾拉拽着他的袖子问,“你现在正在休假,记得吗?” “只要我怀疑有罪案发生,无论是不是休假,我都会尽职上报。” “但是你的怀疑无凭无据。”她争辩着。 “那人想被逮捕——我深信这一点。他想在监狱里过夜,这其中必定有鬼。假如他身上藏有工具——撬锁一类的工具。假如他打算从囚室里溜出来,进入存放选票的房间。” “你只是猜测而已。” “我当然是猜测,但是有这种可能性。” “我想我们最好走我们的路。” 兰德没有理她,在一个路过的警察跟前停下来,“我能不能和福克斯通警长说两句话?” “除非你有紧急事件报告,先生。他被选举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我能帮助你吗?” 兰德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算了,没什么大事。” 他回到蕾拉身旁,她问道:“怎么样?” “我改主意了。这可能是个很愚蠢的想法。” “我们要不要回船上去?” “不,”他做出决定,“我们去看看旅馆还有没有空房。” 第二天清晨,他很早就起床了。蕾拉把头埋在枕头下,咕哝道:“你肯定习惯早起了。” “我睡不着。我要去见典狱长。” “别又是那件事!” “恐怕是的。我放不下。” 她翻了个身,“等你回来再叫醒我。” 这座小城监狱比他想象的还要繁忙。统计选票的人已经到了,典狱长坐在办公室里品尝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仿佛告诉人们他一生都在海上度过。 “福克斯通警长?”兰德站在门口问道。 “典狱长,”这个人坚定有力地纠正道,“我能为你做点儿什么?” “昨天晚上我恰好看到你们逮捕了一个男人。”兰德将他的怀疑道出来。 福克斯通典狱长聚精会神地听着。兰德讲完后,他说:“很有意思。你应该昨天晚上告诉我。” “你能不能现在查证一下?”兰德问,“你能不能查看一下他是否在投票箱上做了手脚?” 福克斯通干笑一声,“没机会了!这个犯人名叫爱德华·布莱根,他走不出他的囚室了。事实上,今天早上我们发现他死了。” “死了!” “被刺死了。我们认为刀子是从囚室窗户外面飞射进来的。” 吃早饭时,蕾拉同情地说:“杰弗里,你不能把他的死归咎在你自己身上。即使昨晚你就去找典狱长,他也可能会被杀害。” “可他是被谁杀害的?为什么被杀?” 她还没来得及说出想法,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威廉姆·桑德斯——美国游艇买卖经纪人——正穿过餐厅,显然正在寻找空位。他看到兰德向他挥手,就走过来和他们坐在了一起。“你听说选举结果了吗?维斯比奇击败了兰姆斯。票数相差无几!” “他就是你昨晚表示支持的那个人?” “就是他!我正在向维斯比奇推销一艘游艇。这也是我来这儿的目的。直到选举结束,他才肯出钱购买。” “统计选票前发生了一件怪事,”兰德对他讲,“昨晚选票被存放在本地监狱。有一个犯人在他的囚室里被杀了。” 美国人饶有兴致,“你不详细说说吗?我还没听说有这事,”他和他们一起喝了咖啡,但好像急于离去,“我必须去找维斯比奇,”他解释说,“一会儿见!” “你觉得他会吗?”蕾拉好奇地问。 “什么?” “一会儿见我们?” “谁知道呢?这是条小河。” “我们准备好起航了吗?” 他考虑了一下,“还没有。我要再去一趟监狱。昨晚那里出了点儿事,我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回船上去,做好开船的准备。我用不了太久。” 监狱里仍然一片繁忙。兰德认出了迈克尔·维斯比奇那高个子、白头发的身影,他正从楼里出来,迎着向他道贺的民众走来。当他走到他身边时,兰德说:“祝贺你获胜。” 他将深邃的蓝眼睛转向兰德。端详了他一会儿后,简单地回了句:“谢谢你。” 维斯比奇乘着一辆加长版的黑色劳斯莱斯离开后,兰德走进监狱,径直来到典狱长的办公室。“又是你,”福克斯通从文件中抬起头,说,“这次又怎么了?” “还是那件事。布莱根被杀的事,”兰德决定亮明身份,“这可能是一宗关系国家安全的事件。”他说,虽然他知道有点儿夸大其词。 福克斯通摸着他的下巴,“好吧,我能帮你什么?” “我要检查死者的私人物品——他被逮捕时身上的一切东西。” “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物品。我们逮捕他时,他给了我们一个名字和一个伦敦地址。他身上唯一的物品就是这个小笔记本,还是他死后我们才发现的。还有就是一些钱和一条手绢。” 兰德翻开小笔记本。上面没有写名字——没有可以显示主人身份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本账簿,记录着进账和支出。最后的几页白纸上,潦草地写着一些字。最有意思的莫过于这个:Cryptogams至周二。虽然拼写有误,但是意思显而易见。也许这又是隐秘通讯局的任务了 “我要拿走这个。”他对福克斯通说。 “必须签张借据。我们这里照章办事。” 兰德签了借据,离开监狱,脚步匆匆地走上了大街。尔后,又转念一想,他绕过了大楼。他想看看刀子能否从铁窗缝隙中扔进去。如果行不通,他可能还有问题要问福克斯通典狱长。 窗户本身很好找。就在大楼底层靠后的位置,玻璃破损的窗户上已经钉上了木板。窗户距离地面大约八英尺,兰德猜想如果凶手用石头打碎玻璃,引布莱根走到窗边,再掷出匕首。确实可行。或者他是被监狱里的某个人杀害的。 “兰德先生?” 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转过身。面前站着一个面容温和、笑容可掬的年轻男人。他穿着一件开领运动衫,拿着一份伦敦《泰晤士报》。“是的。”兰德答道。 “有个人想和你谈谈。我有车。”兰德刚想推辞,就看到这个人手中折着的报纸向上抬了抬,刚好露出对准他的枪口。“请吧,兰德先生。你不会受到伤害的。” “看来我别无选择。” 他跟着这个年轻人走到一辆等候的小轿车旁。另一个男人坐在后座上,身材几乎是第一个人的两倍。“别耍花招,兰德先生,”他说,“我们是朋友。” “你们当然是。”他靠在椅背上。现在担忧还为时尚早。 小轿车穿过晨光,不时经过有农民耕作的田地。他们向东——伦敦的方向行驶,但是没走多远,司机就把车开上一条甚少使用的岔道上。前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的树荫下,停着另一辆车。 “我们到了,”司机说,“他正等着你。” 兰德独自下车,朝着等候的汽车走去。一个男人坐在后座上。兰德打开门,坐在了他身旁。 “好了,兰德,”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我希望你原谅我们的这场骗局。” 是黑斯廷斯——英国情报局复杂的人事结构中,兰德的直属上司。 “真是一个惊喜,”兰德诚恳地说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我以为你在休假。” “我是在休假——和一个朋友在泰晤士河上航行游览。” “啊!这么说你是偶然被卷进这个事件中了?” “是的。事实上,我仍然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昨天,一个男人想方设法被拘捕,引起了我的怀疑。今天早上我调查他时,得知他昨晚在自己的囚室里被杀害了。” “我知道,”黑斯廷斯郁闷地说,“他是我们的人。” “你们的人?” “你知道的,在隐秘通讯局里,我除了要监督你的工作以外,还有别的职责。其中就包括内部安全。” “为什么布莱根——不管他的真名是什么了——想要被逮捕?” “我也不知道。”黑斯廷斯回答道。 “和选举有关吗?” “他的任务和其中一个候选人有关。我能说的只有这些。” “你的意思是说,一个英国情报员把自己关进监狱,企图篡改选举结果?” “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黑斯廷斯急忙辩解,“好吧,看来我得把事情向你和盘托出了。至少将我们已知的告诉你。布莱根——我们就这么叫他——正在执行一项特殊任务。昨天参选的其中一位候选人是个有黑道背景的商人。你知道,美国公司是禁止向俄国出售某些战略物资的。这个人从英国的一些傀儡公司购进这类物资,然后转手卖给俄国。他没有违反任何英国法律,所以我们无法拘捕他。但是如果他进入议会参政,那我们的处境就很尴尬了。” 兰德想起在监狱外面打量他的男人,“是不是维斯比奇?” “是的。”黑斯廷斯回答说。 “他赢了。” “他赢了,”黑斯廷斯附和道,“而我们的布莱根输了。被刺了一刀,惨败。” “另一个候选人兰姆斯呢?” “他全然不知情。” “你可以在竞选时将这消息透露给他。” 黑斯廷斯眨了眨眼,“那样做可不够光明正大。” “我懂了,”又是英国的老传统,“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黑斯廷斯指了指他们后面的一辆车,“你吃早餐时被他们认出来了。你也知道,你在这行里可是尽人皆知的。” “他们一定要用枪来请我吗?” “我想这比解释来得容易多了。我道过歉了。” “既然我在这里,你想让我做什么?” “兰德,处理这种事你很在行。既然当时你在场,让我看看你都知道了什么。” 他想起了衣袋里的笔记本。“维斯比奇一定有个联络人——为俄国工作的联络人。” “是的。” “可能你的人一直在追查他。如果你们动不了维斯比奇,你们可以拘捕他的联络人——作为未经登记的外国间谍被拘捕。” “这可以解释他把自己关进监狱的原因吗?” “可以。如果他不是自己想在投票箱上做手脚,也许是为了防止其他人篡改选举结果才入狱的。” “其他人?警察内部的人?” 兰德耸耸肩,“告诉我——布莱根的任务里是否牵涉到密码?代码,暗号,或是什么秘密讯息?” “就我所知,没有。密码归你们部门管。” “好像是这么回事,”兰德赞同说,“连休假也不放过我。你是要待在这里,还是回伦敦去?” “哦,我想回去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留个人手。” “不用了,谢谢,”他刚要下车,又问道,“布莱根怎么办?他有妻室吗?” 黑斯廷斯一脸茫然,“我不清楚。要查他的档案才能知道了。我们会做好善后工作的。有发现了就给我打电话。” “如果我有的话。” 他们握手后,兰德朝另一辆车走去。那个年轻人又将他送回城里,这时手枪已经不见了。“天气真好,是吧?”其中一个说道。 蕾拉在小艇旁的河岸上等着他,“你去哪儿了?我都快急疯了!” “说来话长了,”他瞥见驾驶舱里有人影晃动,“我们有客人?” “德夫·克雷顿。他路过,停下来和我聊天,我甩不掉他。” 兰德笑了,“他可能想要我们回请他。”他走到河边,打着招呼。 克雷顿探出头,“这位女士很为你担心。” “我被事情绊住脱不开身。监狱里出了点儿事。还记得昨天和你找碴儿打架的那个人吗?” “当然记得。留着长长的黑发。看着像个共产党员。” “昨天晚上,他惹事被捕了,后来又被杀死在自己的囚室里。” “见鬼!”他跳上岸,站在兰德身旁,“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们看见他故意用石头砸碎餐馆的窗户玻璃,把自己送进监狱。起初我认为他企图篡改尚未统计的选票。” “是这样吗?”克雷顿朝着他自己的游艇走去,“来吧,老伙计,带上你老婆。还有些威士忌。” 他们跟随他上了船。兰德倒酒时,蕾拉找了张折叠椅坐下。“我以为你这时候早走远了呢。”兰德说。 “又回来了,”克雷顿咕哝着,递给兰德一个杯子,“这个被杀的人是什么来头?和选举有关吗?” “我说了,起初我是这样想的。否则为什么会有人自找麻烦,把自己送进一所乡村小监狱过夜呢?” “到底为什么呢?”克雷顿放下杯子,发动了小艇的引擎。“我们去兜兜风。我会把你们送回来的。”他伸手解开缆绳。 “后来我又仔细想了想,推理得出了另一种可能性,”兰德坦言,“全部都说得通了——为什么他向你挑衅,又为什么打碎窗户。” “为什么?” 小艇慢慢驶离河岸,随着河水的微澜起伏荡漾。“他打碎玻璃是为了让自己被逮捕,没错——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他知道有人追杀他,监狱看起来是最安全的避难所。很不幸,还是不够安全。” “但是为什么向我挑衅?同样的原因?” 兰德摇了摇头,“我想通后,才发现找碴儿和你打架是整件事情的关键。你听着,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是为了掏你的口袋——偷走你身上的小笔记本。” 德夫·克雷顿表情变得冷酷。“你的推理结果,我照单全收,”他说着,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支手枪,“我已经杀了一个人,如果有必要,我会再开杀戒。” 蕾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但仍快不过克雷顿。他挥出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推倒在地。“不许动!”他警告着,而后转向兰德重复道,“把笔记本给我。” 兰德一动不动,“无论怎样,你都不会放我们活着离开。” “你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吗?” “我有个不错的猜想。是一本账簿,里面牵涉到刚刚选出的议会成员——迈克尔·维斯比奇先生。他一直在和俄国人做生意,转卖美国的战略物资,而你,就是中间人,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很聪明,”克雷顿说,“作为一个公务员,你聪明过头了。” “可能我没有将我的工作说清楚,”兰德咧开嘴笑着说,“我在英国情报局的一个分支工作。借汽油时,你选错了船。” 他们仍然顺流而下,发动机发出轻微的呜呜声,风门却关闭着。兰德想他是不是打算把他们从船上扔下去。“我太倒霉了,”克雷顿自认道,“还有,你是怎么知道那是我的笔记本的?” “有可能是属于死者自己的,但是这种可能性很快就被我排除了。他身上没有铅笔、钢笔或是其他书写工具。所以他为什么带笔记本呢?我推测这笔记本是他从别人那里得来的。而且这对他来说很重要,因为他进监狱时也没有上交。他把它藏在身上。我想,他觉得对于他和笔记本来说,监狱是最安全的地方,直到第二天。 “如果他知道杀害他的凶手会来追索笔记本,那就意味着这笔记本是他偷的。我想起他向你挑衅,这时,我才弄清楚原因。你透过监狱的铁窗杀死了他,打算以后再找机会拿回笔记本。今天早上,你大概是装作他的亲属,典狱长告诉你我拿走了笔记本。于是你就找来了。我刚才回来的时候,你看起来很可疑,好像在搜查我们的船。” 游艇被波浪托起,突然另一艘船截住了他们。“怎么回事?”克雷顿粗声叫道,猛然转过身。 “只是些朋友,”兰德告诉他,“抓住他,蕾拉!” 她擒住他的脚踝,兰德趁机夺走了枪。另一艘船此时已经靠了过来,黑斯廷斯的两个年轻手下站在船上。兰德身下的克雷顿仍然挣扎着,他抓住他的胳膊,触到他袖子里坚硬的物体。 “你抓到他了?”蕾拉问。 “把刀从他袖子里拿出来。这很可能和杀害布莱根的那把刀是一套。” 游艇靠岸后,那两个年轻人上船,把他押上了岸。兰德很惊讶地看到黑斯廷斯也在。“我以为你回伦敦去了。” “他们向我报告了你的计划,所以我决定留下来。我们谈话时,你应该把克雷顿的事告诉我。” “他们送我回城时,我才想到,我们先去图书馆查找cryptogams这个词。如果笔记本是属于杀害布莱根的凶手的,那么我想我能从中发现些什么。的确如此。cryptogams这个词和密码暗号无关。这是一种旧式植物学分类,指的是没有种子的植物,例如蕨类和苔藓,”兰德把笔记本递给他看,“这是克雷顿植物学课程的记录。也让我知道了这笔记本一定是他的。” “你也应该早点儿把笔记本的事告诉我。”黑斯廷斯闷闷不乐地说。 “我们都有自己的秘密,”兰德意味深长地笑着回答。之后,又压低声音,加了一句,“这里有个美国人试图向迈克尔·维斯比奇推销游艇。他不会也是你的人吧?” 黑斯廷斯清了清嗓子,“你负责克雷顿。把维斯比奇留给我们。”然后又转向蕾拉,他满面堆笑,说:“这位一定就是蕾拉·盖德了!杰弗里和我说起过无数次你们在埃及的经历。我真诚希望你喜欢我们这条河。” <hr /> 注释: 间谍与罗马猫 在英国情报局黑斯廷斯的办公室里,兰德坐在那张熟悉的椅子上,心中隐隐泛起不安。他曾经成百上千次坐在这里,但这一次尤为不同。去年秋天,他就已经从隐秘通讯局退职了,虽然在那之后,他也参与调查了一两个事件,但这还是他第一次重回这栋老房子。 “很高兴又见到你,兰德,”黑斯廷斯说,“你妻子好吗?” “蕾拉很好。现在在雷丁大学教授考古学。” “你们现在在城外住,是吧?” “是的。我们在伦敦西边买了栋房子,就在伦敦和雷丁之间。她上班很方便。” “你呢?” 兰德耸耸肩:“写书。我猜,从这里退休的人都会干这个的。” “我想要你知道,几个月前,你帮助我们解决了那桩游戏棋案子,对此,我感激不尽。” “这话你那时候就说过了,”兰德提醒着,“这回又有什么事?” “必须有事吗?” “你这个大忙人,根本没时间请我来闲聊。什么事?” 那一刻,黑斯廷斯看上去苍老而虚弱。“我们年轻时犯下的罪,现在报应找上门来了。是尼尔森上校。” 兰德僵住了。那还是——多少年以前了?——至少十年了。尼尔森上校为英国情报局效力,负责某些国际性任务。一次在瑞士执行任务时,他对兰德隐瞒了真实情况,害死了一些无辜的人。那不久之后,尼尔森上校的精神就垮了,退了休。虽然已经过了十年,但兰德依然记得这个男人和他的所作所为。他把火气全撒在黑斯廷斯身上,而后把这件事当做教育新进特工的反面教材,好让他们明白如果一个跨国情报员隐瞒事实不报所能导致的后果有多么严重。 “他怎么了?”兰德问道。 “我们接到罗马的报告,他在鼓动并且招募一些白人去非洲当雇佣兵。” “不是代表英国情报局吧,当然了!” “不,不,当然不是了。我想他也不是为美国人办事的。说实话,我们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在现在这个时候,尤其令人为难。” “要我做什么?” “你能不能去罗马一两天?查查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噢,又来了,黑斯廷斯!我已经退休了。我帮你解决游戏棋那件事是为了……”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不想正式派人去查。你认识尼尔森上校。就算过了十年,你也能认出他。” “他也认得我。” “这足以起到威慑作用,阻止他的行动,或者至少令他低调行事。虽然你不算正式特工,但是他也能明白我们的意思了。” “我不想离开——”兰德开口反抗。 “最多两个晚上。这么短的时间,你的新娘子一定可以放过你的。” 也许是因为冬日里的单调无聊,也许只是需要某些活动来调剂心情,也许是因为与尼尔森上校那笔未算完的账令他痛苦不堪。十年前,兰德曾想杀了他。时至今日,也许他再看到这个男人,他会做个了结,好让自己释怀。 “好吧,”他说,“我去。” 黑斯廷斯笑了,“我就知道你会答应。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机票。” 兰德往蕾拉的大学打了电话,尽力向她解释,说他被派去罗马两天。“又做那一套,是吧?”她责难道。 “不是的。有些事情没做完。和一个我以前的同事有关。” “小心点儿,杰弗里。” “别担心。我不会冒险了。” 他收拾了一些东西,装进旅行袋,当晚就乘飞机到了罗马。他曾经来过这座城市,这里留给他的印象与其他城市都不同。对他而言,与其说这是个遍布教堂的城市,还不如说是个满是喷泉和猫的地方。 这天晚上,他在一家离西班牙广场不远的旅馆里安顿好后,便乘出租车来到广场附近的一家餐馆。这里的街道上铺满鹅卵石,大大小小的猫挤作一团,等待着享用厨房里的残羹剩饭。据说早在公元前五世纪,崇猫的埃及人就把猫带到了这里。它们在城市里乱窜,常常蹲坐着,以一种帝王般漠不关心的态度注视着来往行人,令人不禁相信它们已经占据这座城市两千五百年了。 餐厅本身很不起眼,名叫萨巴托——星期六——大概是因为只有这天才会有客人光顾吧。在这周四的晚上自然冷清。兰德看到有几个人站在吧台旁——一群年轻的壮汉,是那种可以做雇佣兵的好材料。如果尼尔森上校在这里招募,那么生意一定好得很。 一个穿着紧身缎纹裙、低圆领衬衫的女人不知从哪里走来,把他领到一张桌子旁。她用意大利语问了些什么,他用英语答道:“对不起,我的意大利语都忘光了。” “你要菜单吗?”她的英语几乎和他一样好。 “谢谢你,不用了。我叫兰德。我是来找一位朋友的。我听说在这里能找到他。” “他叫什么名字?” “尼尔森上校。” “啊!带着猫的那个男人。” “猫?” “他喂猫。他一走,它们就跟着他。” “他每天晚上都来吗?” “通常是这样,但是你错过他了。他来过,已经走了。” “我知道了。你不知道他住哪儿吧?” 她耸耸肩膀,“不知道。” 兰德瞟了一眼站在吧台旁的那一排人,“这里有没有他的朋友?” “尼尔森上校的朋友是那些猫。” “但如果他来这里,就一定会和什么人喝酒。” “问问他们吧。”她指了指吧台边的那群男人,回答道。 “谢谢你,小姐——” “安娜。” “谢谢你,安娜。” 兰德搭话的第一个人只会说意大利语,但是他的一个朋友懂点儿英语,也知道点儿尼尔森上校的事情。“如果你想,我可以带你去找他。他住的地方离这儿不远。” “很好。他在这附近工作吗?” “不,不,他很老了。他每天不干别的,只喂猫。” 兰德算了算,尼尔森上校应该刚刚六十出头,但也许精神失常加速了他的衰老。不过,一个终日喂流浪猫的邻家老人竟然招募雇佣军去非洲打仗,这听起来有些奇怪。 “好吧,带我去找他吧。” 眼前的男人做了个手势,“我得付酒钱。” 兰德明白了他的暗示,放下了两张意大利钞票。这个男人笑了笑,把其中一张装进口袋,另一张留给了男招待。然后,他带路出了餐馆,朝着一条被透出餐馆窗帘的微光照亮的昏暗小巷走去。 “有多远?”兰德问道。 “离这儿不远。”这男人只是重复着他说过的话。兰德不禁怀疑他中了圈套。但就在这时,他们走到了一栋肮脏破败的砖石楼房前,里面显然是小间的公寓,男人向里面指了指。“我就送到这儿。有时候,他不喜欢有客人。” 兰德查看着信箱——有些铰链坏了,敞开着立在那里——找到了一个标有“A·X·尼尔森·上校”的。安博斯·泽维尔·尼尔森。这个全名有十年没有在兰德的脑子里出现过了。他转头想向为他带路的人道谢,那个人却已经离开,消失在夜幕中了。 公寓在三层,兰德小心翼翼地走上昏暗的楼梯。楼道里有股腐烂的味道。也并不安静,他想。经过二层的一个房间时,争吵声从里面传出来。三层平台上有个男人趴在地上,一瞬间,他还以为那就是被敌方特务撂倒的尼尔森上校。但当他把那人翻转过来,才发现不过是一个大张着嘴打呼噜的醉汉,还有一个空酒瓶扔在他身旁。 他敲响了尼尔森上校的房门,然后等待着。 没有人应门。过了一会儿,他再次更用力地敲了敲。 终于他听到一个声音从里面传来:“是谁?” “一个老朋友,尼尔森上校。我是兰德,来看看你。” 门并没有被打开。“谁?”仍然重复着这个问题。 “伦敦来的杰弗里·兰德。” “兰德。兰德?” “对,开门。” 他听见拉开插销、拧开门锁的声音。沉重的橡木门打开了一条缝,一只白色小猫钻了出来。门又被拉开了一些,探出一张满是皱纹的面孔,还有光秃秃的脑袋。疲惫的双眼透过厚厚的眼镜盯着兰德。“我是尼尔森上校,”这男人说,“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我能进去吗?” “可以。房间很乱。” 又有两只猫进入视线,在兰德的脚前蹿来蹿去。他从一张椅子上搬起一摞报纸,坐了下来。房间里的确凌乱不堪。“你还记得我吗?”兰德问。 面前的男人摆了摆手。“记忆来来去去。有时往日如烟。但是我想我记得你,是的。” “真令我惊讶,”兰德有些漫不经心地说,“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你。你不是尼尔森上校。” 老人笑了,露出缺失了一颗的牙齿,“就知道骗不过你,但我得试试看,对吧?” “你究竟是谁?尼尔森在哪儿?” “他出门了。雇我帮他看家、照顾猫。我叫山姆·肖伯恩。” “你是英国人。” “我当然是!你知道的,在罗马有很多英国人。我年轻的时候在英国使馆工作。也是在那儿认识了老尼尔森。” “但是这地方——!” “不太干净,是吧?尼尔森上校,他现在处境艰难,拿着微薄的养老金,但是你知道,不够生活的。” “他却在出门旅行时,花钱雇你看家。这可说不通了。” “他是跑买卖去了。他指望着赚笔钱,他说他要搬到一个好点儿的地方去。可能也带我一起走。” “我懂了。这是他的猫?” “当然是!我可以告诉你,不是我的。他在小巷子里喂它们,有时,它们就跟着他回家来。这附近聚集了十多只猫,可能还更多。” “趁我还在罗马的时候,我真的很想见见他。他预计什么时候回来?” “谁知道?他已经去了一个星期了。” “我听说他和非洲那边有生意往来。” 山姆·肖伯恩眯起了双眼,“你从哪儿听来的?” “消息传得快。我听说他在招募雇佣兵去非洲打仗。” “老尼尔森是个老滑头。我不会告诉你他在搞什么名堂。但是我从来没听说过他和非洲有什么关系。” “好吧,”兰德说,“不管怎么说,很高兴和你聊天。你一定要转告他我来找过他。” “当然了!”老人说道。 兰德离开公寓,下了楼。楼梯平台上的醉汉此时不见了踪影,兰德怀疑这里面有鬼。难道尼尔森上校的公寓被人监视着?如果是这样,被谁监视?兰德在年久失修的楼道里没有看到电话,于是,他一走到街上,就决定等几分钟,看看会发生什么事。如果有事发生的话。 幸运之神是站在他这边的。没过五分钟,山姆·肖伯恩就出来了,身后跟着两只猫,朝着大街上走去。他也许是想带它们散散步,但兰德愿意打赌他是要去打电话。 在这座城市的这个地段,所有的街巷一到夜晚就少有行人。兰德无法跟得太紧。有一两次,他以为自己跟丢了,但最后还是看见肖伯恩走进了一家小烟草商店,借用里面的电话。那两只猫就等在外面,在街上搜寻着未被发现的食物。 他等到那老人出了商店,原路返回,便大步穿过街道,截住了他。“又见面了,肖伯恩先生。” “什么?” “是兰德。我猜你刚才联系了尼尔森上校。” 老人向后退了一步,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相遇吓到了。“不,不,我没有联系他。” “你给谁打电话?” “什么时候?” “刚才,在烟草商店里。” “我女儿。是打给我女儿的。” “她在罗马?” “是的。不——我是说,离这儿很近。” “你是打给尼尔森上校的,是不是?” 老人垂下了头,“我给他发了封电报。我觉得他想知道。” “你把电报发到哪儿?” “莫斯科。” “尼尔森上校在莫斯科?” “是的。” 兰德心中暗骂。他又把自己卷进什么事件中了?帮黑斯廷斯做的一点儿小事,却犹如地图上未标出的沼泽一般,令自己难以抽身。“他在那儿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猜是做生意。” “他在哪儿落脚?” “我不知道。” “你得把电报发到某个地方吧。” 肖伯恩的头垂得更低了。“乌克兰,”他终于说出口,“他住在莫斯科的乌克兰饭店。” 兰德毫不迟疑地决定去趟莫斯科。他致电伦敦的黑斯廷斯,告诉他这个消息,然后安排第二天一早的飞机。黑斯廷斯立即指出,俄罗斯可能和招募非洲雇佣军一事有关系,机会太好,不能放过。 兰德曾经来过莫斯科,在1970年,而他惊讶地发现曾经被忽略好久的建筑物外墙上刷了新漆。美化过的城市,比他记忆中的更加现代,更具活力。兰德从机场乘坐出租车,行驶在加里宁大街上,沿途风景和西欧其他大城市相差无几。他远远地看到乌克兰饭店的哥特式尖顶,和大道两旁的现代写字楼和公寓楼形成鲜明对比,令他感觉好像又回到了中世纪。他不禁怀疑既然在罗马满是野猫的小巷中没有找到尼尔森上校,他能否在莫斯科的大饭店里如愿以偿。 乌克兰饭店里,服务台的接待员会讲几句英语,也知道尼尔森上校。“我想他在餐厅。”他对兰德说。 由于罗马和莫斯科之间的时差,兰德没有意识到此时已是晚餐时间。他谢过了接待员,走进了餐厅。这里极为宽敞,尽头有个垫高的舞台,两侧的阳台向外探出。一个巨大的枝形吊灯从天花板中央垂下,增添了一丝华丽气氛,令人赞叹。大部分靠墙的桌子都是多人餐桌,在中央的一张小桌旁,他发现了正在独自用餐的尼尔森上校。这次不会有错,即使已经过了十年。 “你好,上校。” 问候他的是那熟悉的微笑,只不过那张脸更加苍老,那双眼睛也染上了一丝狂热。“你好,兰德——很高兴见到你!我相信你从罗马到这里的旅途很愉快。” “这么说肖伯恩又给你发了第二封电报。” “当然了!难道你觉得他不会吗?那老头子可是忠心耿耿。” “介意我和你一起吃吗?”兰德问着,却已经拽出了一把椅子。 “当然不!” “这里的菜怎么样?” “很一般。而且服务很慢,和所有莫斯科餐厅一样。但是我向你推荐这里的汤。很浓稠,你的叉子可以立在里面,不会倒。” “我会尝尝的,”兰德微笑着说,“上校,你为什么来莫斯科?” “为了生意。我觉得这不关隐秘通讯局的事。” “哦,我退休了。”兰德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已经退休了?那你为什么还要穿越欧洲来找我?” “我去罗马,觉得应该见你一面,看看你现在怎么样。我得承认当我得知你在莫斯科时,我的好奇心便开始作祟。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没有改变立场,是吧?” 尼尔森上校紧张兮兮地瞟着四周,好像担心有人偷听。“我早就不是伦敦方面的人了。你肯定还记得我是怎么被踢出来的。” “我记得你是如何在瑞士那项任务中对我撒谎,导致了多少人丧命。” “兰德,我们工作就是欺骗。你知道的。难道黑斯廷斯没有欺骗过你?” “据我所知没有。” “啊,老好人黑斯廷斯!穿着闪闪发亮的铠甲的骑士!但老一代人只剩下他一个了,对吧?你和我都离开了——我还听说就连一些塔兹这样的俄国人也走了。” “我退休前,塔兹被汽车炸弹炸死了。退休对他来说是个错误。” 尼尔森上校露出笑容,“我希望你不要犯同样的错误。” 兰德前倾身子,“上校,你在这儿搞什么鬼?” “生意上的事。” “你在玩火。你在罗马的公寓被监视了。” “一定是英国情报局的人。” 兰德决定摊牌。“他们知道你在招募雇佣军,”他悄声说道。一支小乐队上台表演,他怀疑就算是有定向麦克风也无法偷听到他们的谈话。 尼尔森上校只是耸耸肩。“上了年纪的人就干不了我们这行了。可人都得赚钱谋生。” “俄国方面雇佣你?” 尼尔森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兰德,这样吧,明天早上你和我一起去,你自己判断,也省去了你整天跟踪我的麻烦。” “明天早上?” “十点,在大堂见。我们去高尔基游乐园。这是进入春天后,第一个天气暖和的周末,游人肯定不少。” 至少,他的天气预报很准。气温攀升到二十二摄氏度,游乐园里游人如织。高尔基游乐园位于莫斯科河上,市中心以南几英里的地方。兰德从没来过这里,巨大的摩天轮令他惊讶不已。 “人们冬天来这里滑冰,”尼尔森上校说道,“夏天在山坡上享受日光浴。这游乐园四季皆宜。” “也是见面的好地方,”兰德附和道,“尤其是在这个春天里温暖宜人的周末。” “我要见的人叫格雷戈。如果你想,可以为黑斯廷斯做个记录。” “没必要。” 他们向游乐园深处踱去,穿过游乐园,来到河岸上。一些人在绿草茵茵的河岸上休憩,尼尔森上校说:“只有仲夏时节在这里游泳才不冷,但是人们喜欢蹚水。” “你很了解莫斯科。” “来过这么多次了,对我来说,这里和伦敦、罗马一样。来吧,那就是格雷戈。” 格雷戈是个体型健壮的俄国人,身上的深灰色西装在这样的天气里显得过于厚重。没有料到有兰德在场,他有些紧张,用俄语交谈了几句后,他们两个走到兰德听不到的地方。“你能理解,老伙计。”尼尔森上校说。 兰德找了一张长椅坐下,看着几个孩子和一只肥实的黄猫玩耍。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罗马巷子里的那些野猫,看来莫斯科的猫吃得更好。这时,那两个男人分开了,尼尔森上校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他弯下身子,拍了拍那只猫,突然打了个喷嚏,把猫吓得钻进了灌木丛。“很简单,”他说,“我在莫斯科的生意做成了。” “你给了他一个信封。” “预付定金。三个星期后,他就会运来五百部俄国和东德制造的武器,以自动步枪为主。” “你在这里购买武器?” “当然!还有什么事能让我到莫斯科来?” “你的非洲雇佣军?” “是的,”尼尔森上校洋洋得意地回答道,“万一武器被缴获,表面上看来是俄国雇佣了他们。” “真正的雇主是谁?” “你和我一样清楚,兰德。是英国出的钱,可能CIA也帮了忙。你看,我还在为英国情报局做事。我从没有真正离开。” “我不相信——” “不相信什么?黑斯廷斯没有告诉你?行事作风一向光明正大的黑斯廷斯?黑斯廷斯知道我在干什么,一清二楚。他派你干些蠢差事,装装样子,过后再放马后炮。我为英国工作,向某些非洲集团提供武器和人力。你要相信,兰德,因为这是事实。” 兰德被这番话惊得呆住了。他不愿相信,不愿相信黑斯廷斯欺瞒了他,就像尼尔森上校十年前所做的那样。 但是他还没回过神来,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男人脱离闲逛的人群,朝他们走来。兰德的第一反应是这男人看起来很面熟。紧接着,他看到了手枪,还以为他们被捕了。 可这把手枪是德国制的九毫米鲁格尔枪,而且枪口对着尼尔森的胸膛。“沃塔,尼尔森上校!”那人喊着,连发三枪。 兰德目击了发生的一切,好像慢镜头般清楚。他看到子弹穿过尼尔森的胸部,他向后倾倒,凶手把枪扔在兰德脚下,消失在灌木丛中。 兰德狂奔——推开前面尖叫的女人和惊恐的男人,追了上去,可那凶手早已融入另一条小道的人群中了。找到他是不可能了,而且在大多数目击者看来,兰德就是凶手。他看到一个警察在旁人的指引下,朝他这边走来。 警察越来越近,他闪身藏在一块布告板的后面,匆匆买了一张摩天轮的票。刚一开始上升,他就发现警察仍然在人群中寻找着他。当他越升越高,可以鸟瞰整个游乐园时,只见人群聚集在尼尔森上校尸体周围。他不敢相信人群中央那个小人是尼尔森,那个曾经多少次大难不死的人竟然会命丧莫斯科游乐园。 他想着这些,还有人在伦敦的黑斯廷斯。 黑斯廷斯真的对他撒了谎吗?尼尔森上校真的一直在为英国情报局工作,他在非洲的投机也是英国甚至还有美国赞助的? 尼尔森上校被杀也是整个骗局中的一部分吗? 兰德又在摩天轮上坐了三圈,然后离开了。良好的视野并没有将问题的答案带给他,但至少他看到尼尔森上校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了,警察也停止搜查这里了。他乘坐出租车回到饭店,刚一进大堂,就看到两个穿着黑色束带风衣的男人正在和负责登记房间的饭店职员谈话。这次不会错了。他们是真正的俄国警察。 他转身一步不停地走出了旋转门。 他们在找他,也知道在哪儿能找到他。 他被框定为杀害尼尔森上校的凶手了。 兰德认为,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他可以试图搭乘最近的一架航班离开这个国家——毫无疑问,他会在登机时被拦截逮捕。或者他可以去英国大使馆寻求帮助。把赌注压在大使馆上好像更保险。他深知,一旦被送进俄国监狱,重见天日的日子可就是遥遥无期了。 大使馆只相隔几个街区,于是他步行过去。当他靠近时,使馆入口好像很安全,但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两个俄国警探从一旁停着的汽车里走出,截住了他。“可以请你说说你来这里有何贵干吗?”其中一个以流利的英语询问道。 “我要去的是英国使馆。” “可以看看你的护照吗?” “我弄丢了。所以我才来使馆。” “你必须明白,我们正在寻找一个和一宗谋杀案有关的英国公民。我们必须查验你的身份。” “这么说,你们不让我进入我们国家的使馆了?” 俄国人抱歉地耸耸肩。“除非你出示证件。你仍然在俄国的土地上。”他指了指他脚下的土地,好像要看看兰德敢不敢跨越一步。 “好吧。我车里有些身份证明。我去拿。”他屏住呼吸,转过身,担心俄国人也会跟过来。但他们守在使馆门口,只是用目光跟随着他。他走到下一个十字路口,一辆莫斯科小轿车停在路边,前部正好被探出的楼遮住,俄国警察看不到。兰德弯下身子,佯装开锁,然后直起身,耸耸肩,做出好像要从车前面绕过去的样子。 他刚一脱离俄国人的视线,便朝着两栋高楼间的一条小巷中狂奔。他并不认为他们会离开岗位追上来,但是他不想冒险。 最后,他担心会引人注意,才气喘吁吁地慢下来,走上了一条繁华的大街。没有人拦截他。目前他是安全的。 但是他现在该怎么办? 他走进一个华丽的装饰着镀金吊灯和雕刻拱门的莫斯科地铁站,乘坐地铁,来到美国使馆附近。但他远远地就看到一辆熟悉的汽车,里面坐着两个人。他一步不停,想知道在莫斯科到底有多少使馆由警察来守大门。 接着,他走进一家小商店,借用公用电话。当他最终把意思表示清楚后,柜台后面的女人领他来到电话旁——但是没有电话簿。他想起曾经在书中读到过,在莫斯科电话号码并不是随手可查的。就算是他想方设法给英国或者美国使馆打通了电话,接下来又能怎样?他们不会冒着引发国际事变的风险,到街上营救一个被控谋杀的凶手。他们最多也就是在他被捕后,到他的监狱班房里看看他。 万一他被捕会怎样?就连他在伦敦的朋友也会怀疑这案子是他干的。他恨了尼尔森上校十年,而这种仇恨很可能爆发并转化成一场谋杀。虽然高尔基游乐园里的一些游人目击了真正的凶手,兰德不愿欺骗自己去相信有人会站出来为他作证。如果政府说他有罪,他就是有罪的。 他想知道开枪射杀尼尔森上校的到底是什么人。会不会是被那个叫格雷戈的俄国人雇用的?拿到了武器的预付款就马上命令干掉尼尔森?或者这里面另有隐情? 一定有人将兰德的名字泄露给了俄国警方,而在伦敦,只有黑斯廷斯知道他在莫斯科。有没有可能就像尼尔森上校说的那样,黑斯廷斯在这里也掺了一脚? 不。兰德拒绝相信。 这些年英国没有赞助尼尔森。他愿用生命做赌注。 事实上,他愿把生命押在黑斯廷斯身上。 他搭乘电车来到中央电报大楼,向黑斯廷斯在伦敦一直使用的一个秘密地址发了一封电报:协商解决理想口岸的新式柴油机运输问题。东部国家没有造成供货或航线问题。他署名为L·盖德,并注明回信发至中央电报大楼。 兰德确定黑斯廷斯认得出电报上所属的兰德夫人的闺名,也确定黑斯廷斯能明白电报内容的深层含义。 但他知道最快也要明天早上才能得到回复了。 饭店需要出示护照,可能还要押在前台。他也不能睡在地铁站里,因为凌晨一点至六点,是他们关闭维护的时间。而据他上次莫斯科之行的经验,大街上一旦到十点就少有行人了。那时他无处可藏。 终于,夜幕降临,他乘坐一列地铁到高尔基游乐园终点站,在公园的长椅上睡了一晚。 第二天清晨,兰德再次来到中央电报大楼,希望自己一夜间冒出的胡碴儿不太显眼。是的,女职员告诉他,有一封发给L·盖德先生的回信。她递给兰德一张表格,兰德看后,心中又升起了希望:收到我们的谈判消息。庄家另收报盘。署名为黑斯廷斯的代号。 兰德几乎要喊出声来。黑斯廷斯明白了。他会送护照来。他要和那人碰个头,然后——除非这是一个圈套。 除非黑斯廷斯帮助俄国警察或者射杀尼尔森上校的人陷害他。 黑斯廷斯的回信中指示他中午时分去红场。于是,他猜想把假护照带给他的特工一定认识他。正午的时候,会有大批游客在红场等待参观列宁墓,那里将会很热闹。 兰德知道,从伦敦坐夜间航班到这里时间足够——或者来与他见面的人是英国使馆的。不管怎么样,他们都得在人群中找到对方。 他到达红场时,还不到中午,便混在等待参观列宁墓的人群中漫无目的地溜达。他低垂着头,两只眼睛却警觉地打量着每一个经过的人,寻找熟悉的面孔。 十二点过十分,他仍在搜寻。 也许黑斯廷斯所指的是第二天。也许—— “杰弗里,”一个轻柔的声音从他身旁传来。 他转过身,尽量不显出过于惊讶的样子,盯着他妻子蕾拉的脸。“你干什么——?” “黑斯廷斯派我来的。他知道得派个你相信的人。我带了一个署名劳伦斯·盖德的护照给你。还有今晚回伦敦的机票。” “我的天啊,他全都考虑到了!” 她望着他,脸上带着微笑,一刹那,仿佛红场中央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让我告诉你,他还以为前隐秘通讯局局长的本事有多大呢,不过是将信息藏在每个单词的首字母中而已。” “有时候,简单的东西反而容易蒙混过关。我的暗号必须是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但是我不喜欢他派你来这儿的主意。” “杰弗里,我曾经潜下尼罗河,溜上一艘载满俄国间谍的游艇!深夜乘飞机到莫斯科只是小菜一碟。” 他揉着脸上的胡碴儿,“来吧。如果你不介意和一个没刮胡子的人共进午餐,我请你。” 他们在傍晚时分到达了谢列梅捷沃国际机场,航班延误,照例是一片混乱场面。兰德让蕾拉去询问起飞时间,而他自己也要去做些调查。他想起刺杀尼尔森上校的凶手喊出的那句话:“沃塔,尼尔森上校!”当时听起来像是俄语,但他现在明白了,那是意大利语。是时候了,尼尔森上校!是时候去死了。 如果凶手是意大利人——从罗马跟踪着尼尔森到这里的人——难道他不回罗马去吗? 他和问询台确认过了,飞往罗马的航班已经延误六个小时了。机不可失——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那个男人。 不会看错,就是他,正靠在墙上抽烟,仍旧穿着那件黑风衣。 兰德从内侧衣袋里掏出一支伸缩式圆珠笔,朝着那人走过去。那人还来不及反应,兰德就迅速把笔抵在他的脖子上。“别动!你懂英语吧?这里面有一根淬毒的针,可以在一分钟之内要了你的命。明白了吗?” 恐惧令他僵住了,“是,我明白。” “你为什么要杀掉尼尔森上校?” “我——” 兰德更用力抵着他,“为什么?” “有人雇我。” “谁雇了你?英国人?” 突然,兰德感到一件坚硬的物体戳在他的肋骨上,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们买了两张回罗马的机票。“放了他,兰德,否则你就没命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慢慢转过身,扔掉那支笔。” 他转过身,直视老山姆·肖伯恩的那双冷酷的眼睛。 这时,兰德才想起自己以前在哪儿见过那个凶手。“他就是躺在你公寓楼梯平台上的那个醉汉!” 山姆·肖伯恩笑了。“这个托尼?是的,没错儿。那时他刚好要离开,听见你上楼的声音,就演了场戏。我们配合默契。” “是你让他杀了尼尔森上校。” “必须得这么做。非洲那宗生意越来越复杂——利润丰厚,和合伙人分享太不划算。我们中得有一个消失。我只是先下手为强,在他杀掉我之前动手。我想在莫斯科干掉他是一招妙计。与罗马相比,这里有太多可供怀疑的人,包括你。” “我早就应该想到了。有人把消息透露给了俄国警方,我还以为是黑斯廷斯。但是你也知道我来莫斯科的事情——你甚至还事前告知尼尔森上校我的到来。你跟着我到这儿,让托尼杀掉尼尔森,把我的名字提供给警方。他们很容易就能查到我的饭店,并在使馆门前安排警卫。” “很好!” “而且那也不是尼尔森的公寓。那些也不是他养的猫,”兰德想起他在高尔基游乐园里打的那个喷嚏,说道,“尼尔森上校对猫过敏。” “确实如此。” “是你喂养那些猫,是你为非洲招募雇佣兵,只不过用的是尼尔森的名字。” “他的买卖是从莫斯科购买枪支,但是我认为整个交易中都用他的名字更为保险。” “你现在怎么搞到枪?” “格雷戈仍会运送。他的渠道多,也爱钱。” 兰德还要知道一件事,“英国呢?他们赞助你们的交易?” “英国?”肖伯恩大笑道,“不可能!是尼尔森告诉你的?他整天做白日梦,想着自己还在为英国情报局工作。他无法面对住在罗马那条肮脏后巷里的事实。整桩交易都是我们独立运作的。” “现在怎么办?你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我?” “外面,”肖伯恩决定道,“走在我和托尼中间。别耍花招!” 他们脚步飞快,眼看就要走到门前了,这时蕾拉突然出现,身后跟着两个身材魁梧的警察,她大喊道:“抓住他们!他们挟持了我丈夫!” 肖伯恩试图掏出衣袋中的手枪,但是他年岁大了,动作也慢了。俄国警察抓住了他们,事情结束了。 兰德和蕾拉没有赶上当晚那班伦敦的飞机。 他们花了两天时间,给伦敦打了很多电话,又去了一趟英国使馆,才终于从没完没了的审讯中解放出来。俄国警方从山姆·肖伯恩的钱包中搜出了格雷戈的住址,一桩非法买卖武器案大白于天下。和尼尔森上校被害的案子相比,他们好像对此更感兴趣,但是这些已经足够肖伯恩和托尼在俄国监狱中呆上好久了。 他们终于坐上了回伦敦的飞机,兰德说:“一天之内你救了我两次。我开始考虑这辈子都要你陪在我身边。” 蕾拉微笑着将头靠在椅背上,“如果你以后还要帮黑斯廷斯小忙,你就需要我在你身边。” <hr /> 注释: 间谍与迷宫 观看埃及肚皮舞的游客首先注意到的,就是舞者们穿着的紧身长袜——这是源自恪守清教戒律的总统纳塞尔的遗风。至少在撒哈拉城吧台边消磨时间的斯科蒂·琼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撒哈拉城是一家坐落在金字塔间的充满异国风情的夜店,开在一顶巨大的帐篷中。若是杰弗里·兰德见到撒哈拉城,便会勾起他几年前的一段关于金字塔历险的回忆,至今想起仍然惊心动魄。斯科蒂·琼却没有类似的问题。他刚刚二十六岁,这也是他初次埃及之行。他喜欢金字塔,也爱屋及乌地喜欢上了这家帐篷俱乐部。 斯科蒂在反战示威时期逃离美国,从那以后便周游世界,四海为家。当他在佛罗里达征兵局里放置炸弹时,并没想到他会走到这步,因为一个看门人被炸死了。斯科蒂无意杀死任何人,当他知道自己闯下大祸后,大病了三天三夜,但法庭并不会为此法外开恩。他此时流亡国外。在地下帮派中,他是个英雄人物。但是和平的到来与尼克松的辞任,早已让公众忘却了他的名字。 还有些人也把他忘了,比如琳达,他那时候的女朋友。他逃亡至加拿大,而后又跑到中东,她曾答应过去找他。他等了整整一年,坚信着她的承诺,直到有个秘密组织中的人给了他一张剪报,上面报道了她和一位年轻的IBM系统工程师结婚的消息。 在过去的一年中,他先后住在土耳其和耶路撒冷,斯科蒂靠着他的小聪明过日子。他在土耳其遵纪守法,和一个愿与他同甘共苦、年轻貌美的打字员生活了几个月。他们分手后,他又来到开罗。他确信他的下一次冒险经历并不遥远,就好像现在坐在吧台边的那个金发美女一样触手可及。 “你第一次来这里?”也许她感觉到他的注视,突然开口问道。 “是的,我几天前才刚到开罗来。” “哦,你是个美国人!” “而你是英国人。我猜这想瞒也瞒不住。” 他们开怀大笑,然后,他提议请她喝杯酒。她看起来和他年龄相当,称自己为阿兰塔·切斯曼。对他请客的提议,她欣然答应。 “阿兰塔。我在美国的时候住在佛罗里达北部,离亚特兰大不远。” “我的名字源于大西洋,”她微笑着说,“不是那座城市。” “你一个人来这儿?”沙漠中的帐篷可不像是单身俱乐部。 “我和我哥哥一起旅行。我们在英国做玩具生意的,但是最近生意惨淡。” “各行各业都如此,”他宽慰她道,“哪种玩具?” “洋娃娃,游戏——几乎无所不包。” 两杯酒过后,他问道:“我可以送你回家吗?我租的车就停在外面。” 她仰头大笑,“只有美国人才会傻到在开罗租汽车!埃及人的开车方式完全是自杀行为。再添一点钱,你就可以雇个配车司机了。” “这我倒不知道。但我愿为你效劳的想法并未改变。” 她好像在人群中搜索着什么。突然她说道:“那是我哥哥——来见见他。” 理查德·切斯曼是个瘦高个,深陷的双眼给人一种咄咄逼人的感觉。虽然理查德对他热情友好,但斯科蒂第一眼就不喜欢他。“喜欢那些跳肚皮舞的姑娘吗?”他们边握手,理查德边问。“当然了,贝鲁特的舞者更好。” “伊斯坦布尔也不错,”斯科蒂赞同道,“我觉得这里的舞蹈太过笨重。” “你们男人!”阿兰塔埋怨道,把他拉到一边,“你有没有看过金字塔的声光表演?” “我什么都没看过,我很想要个导游。” “好吧,”她欣然答应,“那就来吧。我们正好能赶上英语的解说。他们每晚都用英语、法语、德语和阿拉伯语解说。” 斯科蒂跟着她出了俱乐部,站着看了一会儿近处金字塔上的灯光变幻。“走着去有点儿远,”他做了决定,“我们开车过去吧。” 但当他们坐进车里,她把他的手按在点火器上。“我们就这样看一会儿吧。我们有的是时间。” “当然可以。都听你的。” 她将双唇贴向他的。吻着她,他想马上开车带她回到他在兰姆斯广场附近的房子。金字塔可以再等一个晚上。 突然,车门被打开了,理查德·切斯曼钻进车里。“斯科蒂,有件事我们想请你帮忙。”他轻声说道。 自从兰德从隐秘通讯局退职后,这是他的前任上司——黑斯廷斯第一次来他家吃晚饭。回想起他们在电话里的谈话,兰德想不起来这是怎么发生的了,但他有点儿怀疑是黑斯廷斯想方设法把自己邀请过来的。 “你们的家太温馨了,”情报长官边喝着咖啡说道,“晚餐也很可口。我真应该常来坐坐。” 蕾拉和兰德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住在这么远的乡下,”她说,“我怕我们会疏远了所有伦敦的朋友。我在教书,杰弗里在写作——” “啊,对了——你的书怎么样了,兰德?把我们的机密全都泄露出去了吧?” “不会的。”兰德在椅子上不安地换了个坐姿,知道黑斯廷斯马上就要揭晓他此次来访的真正目的了。 “还有两个星期秋季学期才开始。你们两个应该出去走走。” “哦?”蕾拉来了精神,“那么黑斯廷斯先生,您建议我们去哪儿呢?还是莫斯科?” “不,不!莫斯科那件事很不幸。我想的是开罗。你们结婚后,你还没有回去过,对吧,蕾拉?” 兰德看到喜悦交织着怀疑在她脸上闪过。他知道,她有些遗憾没有去开罗度蜜月,他们也曾计划着今年夏初去一趟。潮湿的秋季今年提早到来,这令蕾拉更加想念家乡那暖洋洋的沙地了。然而——“有话直说吧,”兰德替她说出了怀疑,“开罗发生什么了?” “不是发生什么,而是谁在开罗。” “那么谁在开罗?” “理查德·切斯曼和他妹妹。还记得去年冬天的玩具公司的那件事吗?” “我怎么能忘!”兰德又倒了些咖啡,“当时他们从你手里逃了。这次他们又干什么了?” “问题就在这儿——我们不知道!我不能正式派人过去,你是唯一可以帮助我们的人,兰德。” “他们俩都认识我。” “但他们不认识蕾拉。” “让我们这么说吧。你好像忘记了结婚后,我已经从隐秘通讯局退职了——她可没入这行。” 黑斯廷斯叹了口气,嘬了一口咖啡。“兰德,就这最后一次,我再也不会麻烦你了。你们两个可以免费去趟开罗。” 兰德转向他的妻子,“听你的,蕾拉。你怎么想?” 她从他的双眼中找到了答案,说道:“我想再看看开罗。” “好!”黑斯廷斯大声说道,“你们最快可以什么时候出发?明天?” 兰德笑着摇摇头,“还是那个老黑斯廷斯,是吧?最少给我们四十八小时。” “三十六小时。我可以把你们送上周四早上的飞机。而你,蕾拉,回来以后有的是时间准备秋季开学。” “希望如此。我得承认如果我告诉我的学生们我刚从金字塔回来,他们会对我刮目相看的。” “我们去哪里找切斯曼和他妹妹?”兰德问。 “有人看到她和一个叫斯科蒂·琼的美国逃犯在一起。他因为恐怖炸弹袭击而被美国通缉。他在兰姆斯广场附近有间房子,他们好像住在一起。” “美国人为什么不逮捕他?” “即使他们已经在条约中达成共识,从这些中东国家引渡犯人也是很困难的。况且,我们现在对切斯曼的关系网更感兴趣。他们在搞鬼。” “我们去看看吧。”兰德说。他的心早就飞往埃及——那个几年前他和蕾拉邂逅的地方。 斯科蒂·琼醒来睁开眼睛,立时发觉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虽然天还没亮,阿兰塔就起床准备早餐了。他倾听着她在那间小厨房里移动的声音,想象着她身着那件薄而透明的丝质束腰长袍的样子——那是他用理查德付给他的首付款买给她的。一想到理查德,他突然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样?”他走进厨房问道。 她正在往面包上涂抹黄油,抬眼看了看他。“早上好。我不想吵醒你,但是我必须得走了。我和理查德八点见面。” “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犹豫了一下,“我不确定。今晚或者明天。” 吃过早饭后,她便离开了。他有一整天的时间,决定再去一次金字塔。他和阿兰塔相遇的这个星期里,他们观看了两次声光表演,四场演出中循环不断地用英语、法语、德语和阿拉伯语做解说,他们全程观看。这是因为理查德告诉阿兰塔他想让斯科蒂监视一个叫阿里·扎马尔的人,那个人每晚播放录制好的解说词,偶尔用阿拉伯语做特别演说。扎马尔是个黝黑的矮个子男人,穿着一套西装,戴着一顶红色土耳其无边帽。要不是阿兰塔指给他看,他绝不会对他多加留意。“那就是扎马尔,”她在第一晚观看演出时说,“他是个很危险的人。” 他常常第二天才考虑自己所面临的形势。理查德和阿兰塔在一些旧报纸上的照片中认出了他,安排和他见了面。他们知道他在国内杀了一个人,也知道他们能将他为己所用。斯科蒂不会向警察告发他们的,即使阿兰塔告诉他,他们要他杀掉扎马尔。不过,他依然希望日后有天当过往的一切已成为历史时,他可以落叶归根,回到美国。现在理查德让他杀人,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他花了整个下午的时间在金字塔下徘徊,看着美国游客拍照。有些人勇敢地爬上了样子疲惫的骆驼背上,相机快门咔嚓作响。斯科蒂对他们有一种特殊的亲近感。虽然他们穿着样式俗气的运动衫和松松垮垮的套装,可他们仍旧是他的一国同胞。 “那匹骆驼看起来很坏。”他身边的一个年轻女人说道。 “与其说它坏,不如说它累,”斯科蒂说,“你知道它们什么什么时候会犯坏。” 她拨开眼前的一缕黑发,笑着望着他,“看得出,你是个骆驼专家。还是个美国人。” “看得出来吗?”不知怎么,这让他想起了一个星期前,他和阿兰塔·切斯曼的邂逅。他专注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年轻女子。她比阿兰塔大些,可能三十岁上下,而且肯定不是英国人。埃及人,他猜测着。 “我喜欢美国人,”她回答道,“这是你第一次来我们国家吗?” “是的。那么你是埃及人了?” “一半儿。我在大学教书,”她伸出手,“我叫蕾拉·盖德。” 他握住她的手,发现它柔软却有力。“斯科蒂·琼,”他说,确信她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是什么事让一个当地人在炎热的下午来到这里?” “我的专业是考古学。我喜欢每隔几个月就来这里散散心。” 他微笑着望着她,“说到散心,撒哈拉城就在这条马路那头,酒吧正在营业。我能请你喝一杯吗?” 她看了看表,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那好。” 正是鸡尾酒时间,巨大帐篷下的餐厅里人满为患,游客和当地人随意地混在一起。蕾拉·盖德说:“我通常不会这么早喝酒,更别说和一个陌生人共饮了。” 他笑了,“我们互相介绍过了,不是吗?” 但是,这女人身上的某些东西让他感到紧张。他常常在中东各国的酒吧或街角随便结交女孩子,他知道这种事应该是怎么样的。这次有点儿不对。他后悔把真名告诉她了。 半个小时天南海北的闲聊之后,她找了个借口,“我得去打个电话,马上就回来。别走。” “我不走。” 他目送着她穿过空荡荡的舞池,绕过餐桌。无论她要打给谁,他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会对他不利。他付了账,朝着另一个出口走去,却看到戴着红色无边帽的阿里·扎马尔站在那里,盯着他看。斯科蒂经过他身旁的时候,移开了视线。他驾车回市里,在脑海中温习着那晚理查德给他下达的指示。他花了一个小时,完成了他的任务。 为了甩掉可能的跟踪者,他在城市的后巷中七绕八拐,天黑时才回到自己的公寓。他匆匆上楼,打开门锁。一进屋,他就意识到屋里有其他人。房间的一角传来一声抽噎。斯科蒂僵住了,希望自己手中有武器。 “谁在那儿?”他轻声问道。 又是一声抽噎。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看到阿兰塔·切斯曼瑟缩在墙角。他跑过去,跪在她身旁。“怎么回事?你在这儿干什么,阿兰塔?我以为你走了。” 她一把抱住他,脸上满是泪痕,惊恐不安。“他们对理查德开枪,”她终于抽噎着讲出来,“我想他死了。” “他在哪儿?” “楼下——车里。我不敢和他呆在一块儿。他们还在追我们。” “是谁干的?” “阿里·扎马尔的人。” “呆在这儿。我下去看看。” 斯科蒂从后楼梯下去,小心谨慎地走在街上。那辆小汽车就停在她惯常停车的地方,他立即走了过去。理查德·切斯曼倒在后座的地板上,鲜血浸透了衬衫。他毫无生气,斯科蒂无助地退了出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突然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男人出现在他身旁,把他挤到一边。斯科蒂本想逃跑,但如果这男人是个警察,他知道已经来不及了。“切斯曼!”那男人弯下身子,贴近蜷缩在车内地板上的人,“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斯科蒂看到那双透着死气的眼睛颤抖着睁开。“什么……?兰德,是你吗?我回到伦敦了吗?” “你还在开罗,切斯曼,你快不行了。是谁干的?” 切斯曼吸了口气,试图再次开口讲话,但是他的嘴里都是血,最终没能说出口。他最后轻轻拍了拍衬衫胸前的口袋,随后就好像被一股大力压倒似的,瘫软下去。 “他死了。”兰德说着,把手伸进理查德示意的口袋中。他掏出一张折着的纸,在昏暗的灯光下浏览了一下,就装进了衣兜。 “你是谁?”斯科蒂问,“警察?” “我和切尔曼在伦敦认识的。我想我们最好谈谈。你们陷入大麻烦了。” 蕾拉向兰德报告斯科蒂·琼溜掉了,兰德马上开始寻找他的踪迹。最终,他找到了那间位于兰姆斯广场附近的公寓。他没有看到从后门进屋的阿兰塔,只看到了斯科蒂。正当他查看楼后的停车场时,斯科蒂又出来了,朝汽车走去。兰德知道运气将他带到了濒死的切斯曼身旁,只是不知道这是好运还是厄运。 此时在楼上的公寓里,阿兰塔面对着他。她肿胀的脸上挂满泪痕。“又是你!是你朝理查德开枪的?” “不是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斯科蒂质问道,“这人是谁?” 见阿兰塔不作答,兰德替她回答:“他们的父亲生前在一家私人情报收集组织工作。我从英国情报局退职后,有段时间,他们雇用我做密码破译专家。” “你在这儿干什么?” “和我妻子度假。” “顺便帮英国情报局刺探情报?”阿兰塔慢慢缓过劲儿来,问道。 斯科蒂·琼打断她,“他到我的公寓来,所以他追查的是我。” “我谁也不追查,”兰德试着让他们相信,“我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杀了你哥哥,阿兰塔?” “可能是阿里·扎马尔的人。在机场停车场,我们正要上车时,他被狙击手射中了。我们刚见过——”她突然停下,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 “你必须得告诉我,”兰德催促道,“理查德就死在楼下。你可能就是下一个。” “我不能再多说了。” “理查德和你还在为最高出价方工作,是不是?这次是谁——阿拉伯还是以色列?还有,阿里·扎马尔是谁?” “他在金字塔声光表演工作。”斯科蒂回答说。 “够了,斯科蒂。”她警告着。 “你应该知道,”兰德对她说,“埃及警方对待谋杀嫌疑犯是极为严苛的——尤其当嫌疑人是间谍时。” “你觉得是我杀了我的亲哥哥?” “他们可能会问,为什么他躺在后座流血不止,奄奄一息时,你却开着车四处游荡。” “我太害怕了,完全崩溃了!我害怕呆在机场,也害怕去医院。我就来这里找斯科蒂了。” “你们两个去哪儿了?”兰德问。 “我们乘飞机去了安曼,”她终于说出,“和一个叫仰光的男人见面。”她转而对琼说,“我不知道理查德打不打算回来。我以为他要在那里过夜。” “但是你们今晚回来时,却有个狙击手在机场等着。” “是的。我觉得他想把我们两个全杀了。” “跟我说说仰光。” 她耸耸肩,“他付了我们一大笔钱。” “为什么?” 她又是一阵犹豫,瞟了一眼斯科蒂·琼。“干掉阿里·扎马尔。这就是斯科蒂的任务。一开始,我们只让他监视,后来才把剩下的告诉他。” “我明白了,”兰德感觉很疲惫。总是有斯科蒂这样的年轻的新人可以受雇杀人,“怎么收尾,阿兰塔?” “找阿里·扎马尔算账。我不需要斯科蒂,我要亲自动手。” 兰德想起他从理查德的衣袋里拿出的那张纸,打开后,在更好的光线下再次研读。纸上写着四行字,被圈在一个迷宫样的框子里: LABYRINth LABYRINthE LABYRINth 82 “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兰德问她,“理查德临死前,向我暗示这个。” “只是涂鸦而已,”她回答说,“根本没有意义。” “迷宫是指什么?” “我不知道。” “82表示什么?” “就算有什么含义,他也没告诉过我。” 兰德将这张硬挺的纸片翻过来。这几行字是写在理查德的登机通行证上的,他仍然一无所获。“好了。给警察打电话,告诉他们你哥哥的事。我不管你编出什么样的故事,不过,别把我扯进去。还有,暂时离阿里·扎马尔远点儿——你们两个都是。” 斯科蒂·琼点点头,但阿兰塔只是转过身去。 兰德回到他们的饭店房间,见蕾拉坐在沙发上。“我真失败,杰弗里。你找到他了吗?” 他为两人倒了酒,把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她,“他和阿兰塔在他的公寓里。理查德也在,不过他死了。” “死了!” “有人在机场朝他开枪。阿兰塔把他扔在汽车后座上,流血至死。我刚好在他咽气之前找到他。” 他把那张纸拿给她看,“他口袋里发现的便条或者是笔记。他临死前指着这个。知道这附近哪儿有迷宫吗?” “当然,”她的回答令他吃了一惊,“阿尔西诺伊的迷宫就在南边,”她研究着纸上的字,露出笑容,“事实上,就在这里以南大约82公里处。” “有意思。考古学家在那里挖掘吗?” “已经没得可挖了。只剩下地基了。最有意思的是,阿尔西诺伊古时候被称为鳄鱼城。作为一个城市的名字,很棒吧?” “可不是那种城市支持者偏爱的名字。” “它大概是古代最有名的迷宫了。希罗多德说那里共有十二个庭院和三千个房间,其中一半建于地下,作为法老的墓室,放置祭祀用的鳄鱼。很可能作为坟墓而建,但也有些历史学家认为它可能被政治首脑当做秘密集会场所。” “如果我们开车去,你在夜里能找到吗?” 听了他的疑问,她笑了笑,“除非它在四千三百年后又移了地方。从这里大约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理查德想要告诉我一些和那个迷宫有关的事情。但是是什么呢?你说那里只剩下地基了。” 她再次拿起那张纸,“他为什么把这个词写了三遍——还在一个词尾加了个E?82写在最下面。这一定意味着什么。” “你告诉我说那是到迷宫的距离。” “是的,但他为什么写在最下面,好像——”她皱紧的眉头渐渐化为笑意,“哦,杰弗里,太棒了!我应该和你一起在隐秘通讯局工作!” “你是说,你看到了我遗漏的东西?” “当然了!他用三种语言写下‘迷宫’这个词——英语,法语还有德语。在这三种语言中,这个词的拼写都一样。” 兰德仍旧一头雾水,“那数字呢?” “他记下那个数字——到阿尔西诺伊的路程——因为他不知道‘迷宫’这个词的阿拉伯语怎么说。你还不明白吗?这是个阿拉伯数字,和我们的数字一样!四行,四种语言——英语,法语,德语还有阿拉伯语。这能让你想到什么吗?” “金字塔的声光表演!” “正是这样。” “走吧,”兰德说,“还赶得上今晚演出的末尾。” 多语言解说的顺序每晚都会改变,他们抵达时,法语的解说刚好结束。射在金字塔上的灯光逐渐暗淡下去,观众们鱼贯而出。一个戴着红色无边帽的矮个子男人正在更改公告板上的文字,表明德语解说即将开始。 “我们进去吧。”兰德说。 他们坐在零散的游客中间。他注意到前排坐着两个日本男人,不禁纳闷他们是否听得懂德语。这时,戴着无边帽的那个男人走到麦克风前,开始播放舒缓的东方音乐。他开始用德语飞快地讲解。 “这里有点儿不对劲儿,”蕾拉在他耳边低语,“他们通常只是播放对应语言的录音带而已。” “你听得懂他在讲什么吗?”兰德问,但就连他也听懂了“迷宫”这个词。 前排的两个日本人突然站起身,经过通道,朝着后面的出口走去。“杰弗里,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为了某一目的,这个表演被作为一个转战集结地。开始播放磁带录音的这段解说词暗示他们下一站该去哪里——这一次是阿尔西诺伊的迷宫。这就是理查德那张便条的意思。他注意到在他懂得的三种语言中,都出现了‘迷宫’这个词。” 他们离席,在那两个日本人之后穿过漆黑的通道。但当他们来到停车场时,只看到一辆小轿车消失在高速路上。“在夜里我们追不上他们,”蕾拉说,“他们可以拐到任何地方去。” “那条路是去迷宫的吗?” “他们可以走那条路,没错。迷宫就在法尤姆城附近。” 兰德听到德语解说的声音变了,但是并没有意识到此时已经开始播放录音带,直到他看到那个戴着红色无边帽的小个子男人尾随蕾拉而至。“你们急匆匆地离开我的演出,”他说,“我们要好好说说。” 他伸出一只手,好像要与兰德握手致意,兰德看到他袖中弹出的弹簧刀已为时太晚。刀子像一条蝮蛇般向他刺过来,杀意毕现,就在这时,突然另一个人影从黑暗中冲出来,撞倒了带帽子的男人。一阵扭打之后,两个人双双倒在地上,而后一切静止不动了。当灯光表演开始时,兰德才在金字塔反射的光线下,看清楚是谁救了他。是斯科蒂·琼。 “很高兴又见到你,斯科蒂,”他朝地上瞥了一眼,“你杀了他?” “没有,只是把他打晕了,”琼转过身,一眼就认出了蕾拉,“我早就应该知道你和他是一伙儿的。” “她是我的妻子。现在请你告诉我这家伙是什么人。” “阿里·扎马尔,他们让我杀的人。” “我明白了。” “我猜我不善杀人——至少不善于赤手空拳地干。我们离开这儿吧。” 兰德立时做出决定。不论琼是为哪一方工作的,最好盯着他。“跟我们来,”他催促道,“我们要去阿尔西诺伊的迷宫。” “今晚?为什么?” “目的之一就是查明为什么刚才阿里·扎马尔想要杀死我。” 因为蕾拉认得路,所以由她驾驶。兰德和琼坐在后座上,这样一来,万一有别的车辆察看车内情况,他们可以很快蹲下身子,藏起来。“阿兰塔在哪儿?”他们行驶了十分钟后兰德问道。 “她载着她哥哥的尸体,开车出去了。” “我希望是去找警察了。” “我不知道。” “你是怎么被牵扯进这件事儿的?” 美国人靠在坐椅上,闭上了双眼。“有时候我自己也想知道。我在美国杀了一个人,用炸弹。那是反战示威的一次行动,我并不想伤害任何人,但那已经不重要了。从那以后我就开始逃亡,靠小聪明混日子,为了生存也会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和其他地方一样,开罗好像是个不错的城市,直到我遇到阿兰塔。哦,她还不错,但是她哥哥有点儿麻烦,一见面就立刻劝我做卑鄙勾当。他让我监视阿里·扎马尔,看看他想干什么。后来,阿兰塔又要我替他们干掉他。” “你答应了吗?” “一开始没有,但是阿兰塔把我说服了。他们清楚我的底细——从一张照片上认出了我——也知道我不会告发他们。我觉得这是一种要挟。” “他们这次去见那个叫仰光的男人是怎么回事?” “仰光是CIA在中东地区的秘密情报高官。他本来今晚是要和切斯曼兄妹一起回开罗的,但是他改变了计划。” “我懂了。这么说阿兰塔和理查德在为CIA做事了?” “为出价最高的一方。理查德曾经告诉过我,他们有时候同时受雇两方。” 他们在黑暗中朝着南方行驶,穿越沙漠,向法尤姆和鳄鱼城遗址进发。兰德想象着阿兰塔开着另一辆汽车,载着她死去的哥哥,驶向某个毫无标记的墓地。兰德知道,不期而至的死亡是一场赌博游戏,但并不能因此而冒险。 “快到了,”这时,蕾拉说道,“我们已经到了法尤姆的外沿了。” 透过车窗,映入兰德视线的只有一片黑暗,不时被沿途经过房屋里的灯火打破。房屋越来越多,蕾拉为了避开市中心,向西绕行。差不多午夜时分,蕾拉才终于停车宣布道:“翻过下个小沙丘就到遗址了,如果你想监视别人,不想被发现的话,我建议我们步行过去。” 兰德和琼采纳了她的建议,扔下车,跟着她爬上了沙丘。几乎是满月,站在沙丘顶端,他们可以看到一片被银色月光装点的椰枣树林。“遗址就在树林的那边。你们现在就站在鳄鱼古城上。” “鳄鱼在哪儿?”兰德问,“我们离尼罗河很近吗?” “尼罗河在东边,离这里将近四十公里,但是有几条支流和一条运河流经这里,连接着北部的米瑞斯湖。没错儿,那湖里曾经有被尊为神物的鳄鱼。现在偶尔也有,阿斯旺大坝很好地终止了尼罗河的季节性泛滥。” “鳄鱼城,”斯科蒂·琼轻念着这个名字,“鳄鱼的城市。” 突然,蕾拉的手按在了兰德的肩膀上,“看那儿,月光下面。”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两个人影在树林间移动。其中一人手里拿的好像是一支来复枪。“你们两个呆在这儿,”他说,“我下去。” 不等蕾拉出声抗议,他就滑下沙丘,走进椰枣树林。他渐渐靠近,月光照亮了一个低矮的半埋在地下的人工建筑。他借着月亮和火柴的光亮,好不容易才看清那行英文:即将开放——阿尔西诺伊迷宫部分重建。由埃及国家旅游局出资。 火柴的火焰灼痛了兰德的手指,他扔掉火柴。身后立刻传来一个声音:“我们又见面了,兰德先生。但这次,我拿的是枪,而不是刀子了。” 兰德缓缓转过身,与阿里·扎马尔正面相对。他的一只手中稳稳地端着一把轻型机枪。不要反抗枪。“我还以为把你甩在开罗了呢。” “坐直升机很快就到了。现在,请你举起双手,在我前面走进去。你会发现你的一位朋友已经到了。” 兰德打开门,踏入了重建的迷宫中。这是一条灯光昏暗的长走廊,两边连着通道和房间。他们经过时,他向里面瞄了一眼,看到更多的门和过道,通向四面八方。他们走过一个壁龛,里面放置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鳄鱼雕像,大张着嘴,等待迎接游客。 “向左拐,”他们走到转角时,阿里·扎马尔指示道,“然后向右。” “你很清楚这里的路。” “我参与了重建设计。就是这儿了,进去。” 兰德走进去,看到另外两个阿拉伯人站在一把椅子两边。阿兰塔·切斯曼坐在椅子上,手脚被绑着。她抬眼看到他。“兰德。” “阿兰塔!你怎么——?” 阿里·扎马尔哼了一声,“她想杀我,因为她觉得是我杀了她哥哥。我坐直升机,把她也带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兰德问,“你们要干什么?” 阿兰塔给出了答案,“一个会议——全世界恐怖分子头目的会面。德国、日本、爱尔兰、巴勒斯坦。全是些投弹手,劫机分子还有刺客。他想联合他们,建立一个世界范围的恐怖组织网络。” 阿里·扎马尔盯着她。“闭嘴。”他轻声说。 “仰光就是为此而来——试图阻止这次会面。但是在最后一刻有了变化。他收到消息,有刺客埋伏。果真如此——只是我哥哥成了替死鬼。” 阿里·扎马尔掴了她一耳光。“你说得够多了。说到你哥哥,你很快就能去见他了。” 兰德向前跨了一步,其中一个阿拉伯保镖举起了他的武器。就在这时,他们听见了第一个爆炸声。 阿里·扎马尔转过身,用阿拉伯语喊了两句话。保镖开始行动,飞奔而去。机关枪开火声在迷宫的走廊中回响,紧接着又是一声爆炸。 突然间,斯科蒂·琼出现了,肩上扛着一袋子手榴弹,手里端着一支轻型机枪。“我们离开这儿!”他冲兰德喊道。阿里·扎马尔举起手中的武器,但速度远不及美国人。轻型机枪的子弹射穿了他的腹部,他倒在了捆绑阿兰塔的椅子边。 兰德蹲下身,割断绑住她的绳子,跟着斯科蒂,在迷宫中寻路而出。“我们怎么找到出路?”阿兰塔气喘吁吁地问。 “我沿途撒下了沙子。我们现在跟着走。”斯科蒂对她说。 “你在哪儿找到的枪和手榴弹?”兰德问。 “我和你妻子在沙丘后发现了一架直升机。这些东西就放在里面,我猜你们可能需要帮助。” “你猜得对。” 阿兰塔扭到了脚,跌倒在地。兰德停下脚步,扶她起来,正在这时,一个日本人绕过了他们身后转角。斯科蒂连发几枪。“你们两个先走,”他说,“我断后。” “你不能——” “这迷宫里可能有他们二十多个人。最好让他们一个都逃不出去。快走!蕾拉在外面等着。” 兰德的手臂环过阿兰塔,扶着她走了出去。他最后看了一眼斯科蒂·琼,这个美国人又向迷宫内掷出一颗手榴弹。他们刚一踏入被月光笼罩的夜色中,一连串的爆炸好像将这个地方撕成了两半,他们被一股大力抛在了沙地上。 几秒钟后,蕾拉就发现了他们。“杰弗里!你还好吗?” “我想我很好。阿兰塔扭伤了脚踝,但她没事。” 阿兰塔·切斯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望着他们身后的浓烟与火焰。“斯科蒂。” “我很抱歉,”兰德说,“他没逃出来。我们赶快离开吧,以免还有爆炸。” 他们刚走不远,她就跪倒在沙地上,像之前为她哥哥所做的那样,哭悼着斯科蒂。 “他让我把这个给你,”蕾拉对兰德说,“是他进去找你们之前写的。我想他根本就没打算出来。” “不,”兰德说,“他不会的。” “你不看看吗?” “我想我知道他写的是什么,蕾拉。理查德·切斯曼知道迷宫的事——还记得他在登机通行证上写的字吗?——所以,他根本没有理由让斯科蒂监视扎马尔,然后再杀掉他。这只不过是为了欺瞒他妹妹而编的故事。他知道迷宫的事,也知道声光表演所传达的信息,都是扎马尔告诉他的。那斯科蒂呢?他可能不知道理查德和阿兰塔什么时候从安曼回来——但是今晚在车后座上,他告诉我那个叫仰光的CIA探员原定今晚和他们一起回开罗。你还不明白吗?仰光很幸运,成了替死鬼的理查德大概还以为是扎马尔杀了他。” “你是什么意思,杰弗里?” 他展开斯科蒂的绝笔留言,在迷宫熊熊燃烧的火光下,一起读着。 兰德——你是个好人,所以我把这个留给你。理查德雇我今晚在机场暗杀仰光,那个CIA探员。阿里·扎马尔出的钱,但是理查德不想让阿兰塔知道。他想让我动手,以免哪个喝得烂醉的阿拉伯枪手用流弹伤到她。只是他找错了人。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暗杀仰光。我端着枪,在那里等得越久,越觉得理查德才是一个真正的恶徒。当他们走向汽车,而仰光并没有一起出现时,我让理查德做了替死鬼。 <hr /> 注释: 孤身间谍 九月末的一天下午,在英国秋季的驱逐下,夏暑依然徘徊不去,不受世事干扰的杰弗里·兰德把车开进自家房子的庭院。他从英国情报局退职将近一年了,安定下来后便开始创作他计划已久的书。妻子蕾拉也开始了在附近的雷丁大学教授考古学的第二个学期。她逼迫他许下诺言,再也不会涉足政府公务,即使是暂时帮忙也不行。 “我回来了!”他一进屋门,就大喊着,期待看到她在开学第一天下班后,躺在客厅休息的身影。发现她不在客厅里,他又来到厨房,然后又冲二楼喊了两声。仍然无人应答。 他透过后门,望见空着的车库。她还没有回来——毫无疑问,她被第一天的工作拖住了。他叹了口气,走到酒柜前为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时,他注意到了那尊失踪的雕像。那是一只埃及猫的复制品——蕾拉最喜欢的摆设之一——一直摆在茶几上的。 奇怪! 他发现还有一些东西也不见了——一个银质小花瓶,一套关于古代埃及的书,一张蕾拉在金字塔拍摄的镶框照片。都是她的东西。 全都不见了。 他上到二楼。这时他确定的确有些不对劲。他打开卧室里她的衣柜,他的心脏停顿了一下。 她所有的衣服都不见了。 一件不剩。 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走下楼,查看了厨房。她最喜欢的烹饪菜谱不见了。 “蕾拉!”他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之后,出屋来到车库。早上他目送她开车去大学工作时,这里就是这个样子。 大学! 兰德疾步进屋,走到电话旁,拨通了上个学期属于她的电话号码。电话响了一会儿,一个陌生的声音接起。“请问,蕾拉·盖德——蕾拉·兰德——在吗?” “蕾拉·兰德?”那女人重复着,“恐怕不在。” “这是她的办公室,对吧?” 停顿了一下,接着,“我获悉蕾拉·兰德这学期不在这里教书了,我想她辞职了。” “辞职!为什么,这不可能!” “很抱歉。如果你想知道详细情况,就得去问教务长了。” 电话被挂断了,兰德仍然握着电话听筒。 不可能! 但是家里的一切迹象——衣物还有其他东西都……不见了!整件事情都是不可能的! 他坐下来,试着思考。然后又起身踱步。附近没有邻居,搬来乡下以后,蕾拉也没有交任何新朋友。她的故交都在埃及,兰德也是在那里和她邂逅的。她能去哪儿呢? 他决定搜查房子。 房子不大,只用了十分钟就找了个遍。他发现还有一些东西不见了,都是蕾拉个人的小物件。在楼上的浴室,他最后查看的地方,他发现了贴在镜子上的一张字条。 看到上面的字,他的视线模糊了,难以置信如潮水一般向他涌来: 杰弗里——我们还是分手比较好。绝对不要试图找我。——L· 她离开他了。 为什么?为了别的男人? 他的意识拒绝接受这个事实。他们结婚还不到一年,他可以发誓,对他们两个而言,这是极为幸福的一年。除了去完成英国情报局强加给他的一些任务,他们一直厮守在一起。蕾拉甚至在危难关头,去莫斯科营救他。 而现在,她走了。 除了这张字条,一句话也没留下。 不,他不相信。 有点儿不对劲儿,非常不对劲儿。 但是她在哪儿? 那天晚上,他想到了黑斯廷斯,当兰德还在隐秘通讯局任职时,他是他的老上司。他还留着黑斯廷斯未公开的家里的电话号码。他打了过去。 “啊,兰德!很高兴接到你的电话!我一直想给你打电话,去年秋天你为我们办的那件安曼的活儿真漂亮。” “黑斯廷斯——” “怎么了?”突然间,他的声音中反射出了兰德的紧张。 “蕾拉走了。她离开我了。” “蕾拉?但是你们两个看起来很幸福。” “我们是很幸福。我不知道。我完全搞不明白。” “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 “我不知道。我猜想她可能会联系你。” “不,没有她的消息。你看,兰德,你明天为什么不开车来伦敦吃午饭呢。我们可以谈谈。” “我今天刚去过伦敦,为了书的事情和出版商见面。” “怎么样?” “什么?哦,书。很好,我想——目前为止。” “晚上好好睡一觉。可能明天一早事情就没有那么糟糕了。” “但是她没有理由离开,黑斯廷斯!你难道不明白吗?根本没有理由!一切都很好!” “是的。好了,午饭的事打我办公室的电话,兰德。睡会儿觉。” 兰德挂断电话,又开始踱步。他回去,再次读着那张字条。 绝对不要试图找我。 他不记得蕾拉用过“绝对不要”这个字眼。 但是这是她的笔迹。对此,毋庸置疑。 过了午夜时分,他才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将鸟鸣唤回,他醒了过来。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蕾拉的事情,还有他为什么会睡在椅子上。他站起身,肩膀和脖子僵硬酸痛。他揉了揉,然后随便吃了点早餐,好像又回到了单身时代。 而后,他驾车前往雷丁。 兰德和蕾拉将他们结婚后的居所选在了布拉克内尔附近、温莎森林的边缘的一个小乡村。这里正好处在伦敦西郊和雷丁城的中间,蕾拉就在城里的大学教书。 从他们的家到大学只有十多英里,即使是在早间交通拥堵的情况下,他也仅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雷丁是一个拥有不到十三万二千人口的小城。这所中型大学早前曾是牛津大学的分校,但五十多年前就独立分离出来。蕾拉好像很喜欢第一学期在这里的教书生活,兰德一直以为她迫不及待期盼秋季开学。 他经由伦敦大街驶入雷丁城,因为道路施工,他不得不绕了些路才到达大学。为了满足大学生们的需要,城市里开设了各种商店。有书店、外带快餐店、流行服装专卖店,甚至还有一家牡蛎酒吧。但他看都没看这些商店,径直开到了学校,将车停在了客用停车场。 兰德只记得蕾拉曾经提及的一个名字——一个叫伊莎贝尔·斯凯琦的教师同僚。她的丈夫是一位研究检测心理压力的教授,蕾拉曾在初夏时帮助他做了一些心理测试。兰德在早上第一节课前找到了她。她正在研读她的笔记,他点燃了一支烟。“兰德先生——见到你真好!蕾拉经常提到你,她好吗?” “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她好像失踪了。” “失踪?太奇怪了!” “我打电话时,他们告诉我她辞职了。” “我也是这么听说的。我听说教务长在周末或者是昨天早上收到了辞职信。她留下的这封信,措辞简短,让他烦恼不已。” “我想看看这封信。” “我想我可以问问他,”她稍作犹豫后,说道,“来吧。” 她给学生们布置了一些阅读作业后,就领着他穿过庭院,走进临近的一栋楼里。教务长是个紧张不安的红脸男人,不太乐意见兰德。“兰德先生,你一定想得到,这样一封敷衍了事的辞职信,为我们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如果可以,我想看看她的信。蕾拉对我只字未提。昨天,我以为她来这里开始新学期的工作。当我昨晚从伦敦回家后,发现她已经走了。” 教务长更不高兴了,“我们可管不了你们的家务事。” “我能看看她的辞职信吗?” “当然。” 他从桌子上的一个文件夹里拿出信,兰德读着那简短的两行字:很抱歉,因为一些私人原因,本学期我不能在雷丁教书。请准许我辞职。蕾拉·兰德“这封信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早班邮政送到的。我试着给她打电话,要她解释,但是没有人接。” “是的。我去了伦敦,而她在——”在哪儿? 信是打字机打的,但用的不是家里的那台打字机,蕾拉的签名很容易伪造。他脑中的怀疑现在更加清晰坚定了。 “恐怕我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些了。”教务长说。 兰德把信还给他,“我认为这不是她写的。” “我亲爱的朋友,我收到这封信,开学时你的妻子没有来。我就知道这些。现在,请你原谅——” 出了房间,伊莎贝尔·斯凯琦试图安慰他。“别怪宝瑟。他对每个人都这样。” “你相信她失踪了吗?” “是这样,据你所掌握的情况来看,她肯定是失踪了。但问题是,她的失踪到底是不是出于自愿的。” “我不相信她会离开我。” 伊莎贝尔拿出一支香烟。“发生了些怪事。蕾拉给我的印象一直是个非常神秘的人。” “不,”兰德摇着头,说,“她出事了。我知道!” “你的意思是你认为她被绑架了?” “我不知道。没有收到勒索要求。”还没有,他在心中补充道。有不少人对他以前在英国情报局的工作感兴趣。可能有人为了逼他交出情报而绑架了蕾拉。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很快就会联系他了。 “我最好先回家。”他决定道。 “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 “当然。我一得到消息就给你打电话。” 他驾车回家,正好遇到送早间邮件的邮递员。只有几张普通广告和一位住在都柏林的老朋友寄来的信。 没有蕾拉的消息。 整个下午他都在耐心等待,每时每刻都期待着电话响起。他曾想给她在开罗的亲戚打电话,但是想到这只能起到反作用,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们不会有蕾拉的消息的,他只会让他们无谓地担心。 傍晚,他放弃了希望,不再期盼收到她的消息。他拿出那张字条,再次读着,因为这是他所拥有的,他们两人之间的最后联系。 杰弗里——我们还是分手比较好。绝对不要试图找我。——L· 绝对不要。 和以前一样,这几个字再次突显出来。 这时,他第一次注意到了其他一些东西。虽然他将自己的名字拼写为J-E-F-F-E-R-Y,但她一直使用更常用的一种拼写,结尾为R-E-Y。 为什么在她道别的字条中,她拼错了他的名字? 为了告诉他一些事情。 但是是什么呢? 他将自己的大半生都投入了密码和暗号的破译工作。如果她想向他传达一些东西,难道不会使用密码吗?她一定相信他可以成功破解。他还记得他从莫斯科发回的电报,就是将信息藏在了每个单词的首字母中。这值得一试。 J-I-B--P-N-t-t-F-M-L毫无意义。 只有一个元音,这些字母无法组成词句。即使排除“Jeffrey(杰弗里)”和最后的“L”也帮助不大。 但是,“noways(绝对不要)”这个词放在这里一定有原因,应该是作为她的密码的一部分。他十分肯定这一点。 他越想越兴奋。一条密码意味着她不是真的离开他,不是出于她自己的意愿。 她拼错他的名字,一定有她的理由,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想告诉他——什么?字母的顺序是颠倒的? 她使用的不是首字母,而是尾字母? 不算Jeffrey,就是—— S-R-E-t-S-Y-O-D-E 仍然没有意义。 颠倒过来。从后往前看。 E-D-O-Y-S-t-E-R-S EdOysters? 或者再加上最后的L,LedOysters? 不,他还是觉得EdOysters比较好。 在隐秘通讯局工作了半辈子,在破解敌方密码的过程中,他学到了很多东西。他知道有时候这样的单词会很偶然地组合在一起,将密码破解员领进死胡同。 EdOysters可能只是偶然凑在一起,毫无意义。 但是,她用了“noways(绝对不要)”这个词,还误拼了他的名字。 一定有原因的。 好了,好了。他可以假定这张字条暗藏信息,而这条信息就是EdOysters。如果这两个词对他而言毫无意义,那么它们对蕾拉又意义何在呢? 一个人的名字?一个吃牡蛎,叫埃德(Ed)的人?一个和牡蛎有关系的名叫埃德的人?后一种的可能性比较大。 牡蛎。他好像最近看到过这个词,就在今天。雷丁的牡蛎酒吧,就是它了,就在大学附近。 尽管是条渺茫的线索,却是他仅有的。 他坐进汽车,一天之内第二次驶向雷丁。当他到达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街道上满是正在探索新住处的大学生。他们三五成群,有男有女,站在多层停车场旁边,公爵路和米尔巷的转角处。雷丁监狱牡蛎酒吧就在街对面,这里显然是个学生聚会的场所。虽然兰德不记得蕾拉曾经提起过这里,但是他希望教师们偶尔也会光顾这家酒吧。 酒吧里昏暗拥挤,让兰德想起了烟雾缭绕的伦敦俱乐部。靠近入口的墙面上,挂着裱框的奥斯卡·王尔德所著的《雷丁监狱之歌》的诗节摘录,这也是令这个城市在文学领域拥有不朽地位的原因。 一个面带微笑的男人拿着菜单走到兰德身边,“先生,您想用餐吗?我们今晚有特选海鲜拼盘——” “我想找埃德。他在吗?” “埃德?”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我不认识这个人。” “我听说他在这儿工作。” 男人摇了摇头,“不,你一定是搞错了。” “在雷丁还有其他牡蛎餐厅吗?” “我们是唯一的一家。” “好的。抱歉。” 兰德转身想要离去。这人可能在撒谎,但是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兰德碰壁了。但当他走出门时,他决定再试一次。他又转了回来,走到餐厅前面的吧台边。 “喝什么?”调酒师问他。 “我给埃德捎来个口信儿。很重要的事情。” “侍者埃德?他这个星期休假。” “你知道他住在哪儿吗?” “帮不了你。问老板吧。”他朝拿菜单的男人点点头。 “他叫什么名字?”兰德问。 “葛列芬。乔伊·葛列芬。” “谢谢。” 这时,一大群年轻人涌进酒吧,兰德混出了门。他不想再和葛列芬先生争论,现在还不想。牡蛎餐厅有个叫埃德的侍者,他这个星期休假。而这里的老板却矢口否认他的存在。 兰德坐进汽车里,思考着。的确有个叫埃德的人与牡蛎酒吧有关,这确证了他对蕾拉留下的字条的解读。如果她留下的字条中暗藏了信息,那么就意味着她不是自愿离开的。她被绑架了,或者被迫和这个叫埃德的人一起走了。她在去大学的路上被劫持了。他们回到家里,拿走了她的东西,逼她写下字条。 但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绑架她? 无论他们有什么阴谋,都不是冲着兰德来的。既没有要求赎金,也没有要求情报。他们千方百计制造出她出于自愿离他而去的假象。他们不想引他怀疑。这意味着两点——他们近来不会联络他,而且他们也不会马上释放蕾拉。事实上,这场阴谋看上去好像他们根本就没打算释放蕾拉。 如果不是因为她是兰德的妻子而绑架她,那又为什么要绑架她?难道是因为她过去经历的事情?兰德认识她之前,她还在埃及时候的事情? 但如果这是一种报复行为,比起绑架,难道人身攻击不是更可能吗? 他们因为某种目的需要她。但是为了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另一群进入餐厅的学生身上。蕾拉和雷丁之间的联系只有那所大学。如果她认识这个叫埃德的侍者,那么只可能通过她在大学担任的教师一职。反正想要查明她的失踪,大学是关键。 他找到一个电话亭,查找了伊莎贝尔·斯凯琦家的电话号码。他拨通了,却无人应答。回到车里,他经由女王路驶到威灵顿大街,然后向右转。他开到伦敦路——回家的路线——看到街对面掩映在树林中的大学校园,塔楼黑影绰绰。还有楼里还亮着很多灯光,于是,他决定去一趟。 和伊莎贝尔·斯凯琦共用一间办公室的老师说,如果伊莎贝尔还没回家,那就很有可能在图书馆。兰德踏上老楼的楼梯,穿过一条静悄悄的走廊,来到阅览室。桌子旁边的大多是些年轻面孔,但是他的运气不错。他在一张长桌边找到了伊莎贝尔。她正在凝视着一本关于法老图特坟墓宝藏的书里的插图。 “你吓到我了!”他叫她名字时,她吓了一跳。 “对不起。我想知道我们能不能再谈谈,伊莎贝尔。这很重要。” 她合上书,笑着站起身,“当然。关于蕾拉的?” 兰德点点头,“我们在哪儿谈才不会打扰到其他人?” “最好在外面。反正这里我也做完了。” 他们慢步穿过天井,朝着停车场走去。兰德开口问道:“告诉我,伊莎贝尔,你和蕾拉有没有一起在校外吃过午饭或者晚饭?” “哦,有过一次或者两次。” “在公爵路上的牡蛎酒吧?” “我想是的。很多学生都去那儿。” “她有没有和侍者谈过话?特别是一个叫埃德的?” “埃德……我记得他。一个鼻子被打断的壮小伙儿。蕾拉猜他以前是个拳击手。” “你知道他姓什么吗?” “我们从来没听过。” “他们有没有聊起过蕾拉的私人生活?” “没有,都只是闲聊,关于学生和其他什么的。从没说起过私事。” 这时他们走到她的小车旁,她打开车门,里面的灯亮了。兰德一眼瞥见一件熟悉的东西。“这不是蕾拉的披肩吗?”他问道,突然伸手从坐椅上抓起一条湖水绿色的方布。是他买给她的,上面还带着那家开罗商店的标签。“这怎么会在你手里?” 伊莎贝尔直视着他的双眼,“上学期她落在车上的。昨天我带着,想还给她。你不会认为我和她的失踪有什么关系吧?” 他记不清夏天时蕾拉到底有没有戴过这条围巾了——但她那时也不用戴围巾。伊莎贝尔可能说的是实情。可能从春季学期开始,就一直落在了这里。“当然不会了,”他道歉,“请你原谅我的大惊小怪。” “我知道,蕾拉的离去让你很痛苦。但是可能你想象的阴谋根本就不存在。也许你应该面对可能性最大的一种解释——就是她字条的本意。” “我知道。你提醒我,这是对的。但是我还是要继续寻找她。这个叫埃德的人——断鼻子的侍者——你能再多告诉我一些关于他的事吗?” 她思索了一会儿,“没有了。只不过,埃德很可能只是个外号。他的肤色很黑,黝黑黝黑的。我猜他是从中东来的。” “他说话有口音吗?” “有,带一点儿口音。” “有意思。他有没有可能是埃及人?” “不——事实上,我想蕾拉问起过他。他不是埃及人。” 她坐到方向盘前,“谢谢你,伊莎贝尔。你帮了大忙。” 她抬头看着他,笑了,“我希望如此,我希望你能找到她。” 他开车回到牡蛎酒吧,停在街对面。雷丁所有的餐厅都会在十点半之前关门,所以他知道他不会等太久。差几分十一点的时候,最后一批顾客离开了,葛列芬和一个调酒师也出来了,他关上了灯,锁好了门。两人在附近的停车场分了手,兰德尾随餐厅老板而去。 如果他希望葛列芬会带他找到蕾拉,那么他就要失望了。这个男人径直开到城外几英里处的一座现代乡村民宅,走了进去。兰德看到车库旁边的起居室里一个女人和两个十几岁的孩子正在看电视。 他又回到伦敦路,向家驶去,心中万分懊恼。他可以肯定蕾拉被囚禁在某个地方,但是他没有可以呈交警方的确凿证据。他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侍者,埃德,他明天一早就要追查下去。 出了雷丁,在狭窄的高速路上走了五英里,兰德突然注意到一辆更大更重的轿车追上了他。他向一旁让了让,让它先通过,但是这辆车却与他并排行驶,并开始向他贴近。 “他妈的笨蛋!”兰德嘟囔着,砸响了车喇叭,但那辆车却继续贴过来,故意想把他挤下去。 跌入路沟的那一刹那,他瞥见了坐在方向盘前的人——月光映出了一个断了鼻子的男人的侧影。兰德的方向盘失控旋转,他感到一阵令人眩晕的翻覆,车子倾斜,向一侧翻倒……早上,兰德再次给在伦敦的黑斯廷斯打了电话。黑斯廷斯耐心地听着他的讲述,最后说:“你是说他们昨晚企图谋杀你?” “是的。我想就是这个绑架蕾拉的埃德干的。” “但你仍然找不出动机?没有人试图联系你吗?” “完全没有。事实上,通过昨晚发生的事,我得说刚好相反。他们千方百计地不想和我说话。” 兰德可以听到黑斯廷斯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黑斯廷斯嘀咕着,“就算蕾拉真的被绑架了,你的怀疑是正确的,这也是国内事务——苏格兰场的案子,不是我们的。” “这个叫埃德的家伙是个中东国家的人。可能和间谍或恐怖主义有关,这就和你们有关了,是不是?” “也许,”黑斯廷斯模棱两可地回答道,“那要看情况了。” “你的意思是要看牵涉到哪个国家了?” “政府可不想有外交事变发生。” “看在上帝的分上,黑斯廷斯,我们说的是我的妻子!” “蕾拉是半个埃及人,兰德。这可能和她的过去有关。” “一半埃及,一半英国。你能不能至少帮我救出英国的那一半?” 沉默了一阵,而后,“我过一会儿再给你打。” 兰德厌恶地摔下电话。他的车被拖回了家,不能开了,他的身上青青紫紫,满是伤口,他的妻子已经失踪两天了。而黑斯廷斯竟然过一会儿再打给他! 他走到车旁,敲开凹陷的左门,检查了车头灯,试了试马达。一开始根本发动不起来,他猜想输油管断了,但最后引擎终于被发动了。 好了。也许事情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坏。至少他的车翻入路沟以后,埃德没有回来补上一枪。 也许他们并不真的想杀他。也许那辆车里的男人根本不是埃德。也许整件阴谋都不过是兰德想象出来的。 也许蕾拉只是离他而去了。 不。不能有这种想法。 他从司机的一边下了车,查看着右侧车门上的擦痕。毫无疑问,他被撞了好几次。不是事故,有人企图故意谋杀或伤害他。 正当他考虑下一步行动时,屋里的电话响了。他跑进去接,听见黑斯廷斯的声音从那端传来。“还在考虑?”兰德讥讽道。 黑斯廷斯叹了口气,就像兰德熟识多年的那位疲倦战士一样。“那个侍者名叫埃迪姆·埃尔·拜兹。我们的电脑中有登记。” “什么原因?” “与已知恐怖分子有关系。” “他是埃及人?” “土耳其国籍,但也说明不了什么。” “他们要蕾拉做什么?” “我不知道。” “你有没有他的住址?” “雷丁贝克利大街。但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去。” “门牌号是多少?” 黑斯廷斯不情愿地说出来,“小心,兰德。” 这是一栋砖石建筑的大房子,坐落在远离喧闹大街的位置。前庭的草长得很茂盛,兰德立时就想到了他会在里面找到什么。是空的,从草丛来看,已经空置了几个星期了。 电脑中有那个侍者埃迪姆的资料,所以他在行动开始前就躲起来了。他们一定把蕾拉关在别的房子里,一栋安全的房子,一个就连电脑也不知道的地方。 他坐在车里很久,反复思考着他仅有的线索。为什么会有人——尤其还是中东恐怖分子——想要绑架蕾拉? 因为她嫁给了兰德?不,他们没有试图和他联系。 因为她是埃及人?不可能——很多住在伦敦的埃及人比蕾拉更能吸引媒体关注。因为她是一个考古学家?恐怖分子对这门学科可不感兴趣。 兰德坐着,轻敲着汽车方向盘。只剩下一种可能——他调转车头,向城中心开去。只用了几分钟,他就到了大学,获悉伊莎贝尔这天休息。他从教师名册里查到了她的住址,驶向城北的高斯布鲁克路。 伊莎贝尔·斯凯琦住在一栋很漂亮的大房子里,万紫千红的花园延伸至路边。某个人——她或者是她丈夫——在这里花了不少时间。兰德按响门铃,是她丈夫开的门。他的眼睛在一副黑框眼镜后面眨了眨,问道:“有什么事吗?” “斯凯琦教授?我叫兰德。您的妻子伊莎贝尔是我——” “哦,是的!进来吧,兰德先生!伊莎贝尔把你妻子失踪的事情告诉我了。” 他把他领进一间色调柔和、装饰现代的大客厅里。伊莎贝尔从厨房走出来,见到他好像很惊讶。“怎么样?你找到蕾拉了吗?” “没有,还没有。” 斯凯琦教授热情地在他身边走来走去。“我给你倒杯酒?” “不,不用了,”兰德望着伊莎贝尔,“我想知道我是否可以和你单独谈谈。” “我没有瞒着麦克斯的事。是关于蕾拉的吗?” 兰德点点头,“因为那条披肩,我错怪了你。我不想再犯错误。” 斯凯琦教授坐下来,一副关注的样子,伊莎贝尔却仍然站着。“这次又怎么了?”她有些气急败坏地问。 “你说我应该面对她的字条的表面含义。但是我从未告诉过你她留给我一张字条,伊莎贝尔。” “这个……可能我只是假定她留了一张字条。”但她脸上的血色褪尽了。 “你在她身上做了什么心理测验,教授?所有的事都联系起来了。是你们两个绑架了她,对吧?” 麦克斯·斯凯琦有些恼怒,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他只说了一个词,“埃迪姆。” 兰德想转过身,但还是慢了一步。断鼻子的男人经他身后的门走进来,兰德的手臂一下子被扭住了。 “把他绑起来,”斯凯琦教授命令道,“如果他找麻烦,你知道怎么做。” 暗自咒骂着自己的愚蠢,兰德被绑在了一把直背椅上。这个叫埃迪姆的男人一言不发,做起事情动作迅速。他绑好以后,伊莎贝尔走过来,站在兰德的跟前。“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很抱歉。我们本来不想把你牵扯进来的。” “她在哪儿?” 伊莎贝尔的丈夫回答道:“楼上。毫发无损——只是吃了些让她睡觉的东西。” “你需要她做些事情。你需要用她的知识做些事情。” “完全正确,”斯凯琦教授说,“整个计划复杂曲折,牵涉到美国和欧洲的很多人。我们不需要把具体情况告诉你,让你忧心。” “我喜欢忧心。如果我就要死了,我希望知道原因。” “谁说要杀你了?事实上,我们正需要你,让蕾拉更合作。” 但是伊莎贝尔·斯凯琦一定觉得这种装模作样很愚蠢。“看在上帝的分上,告诉他,麦克斯!你知道我们得把他们两个全干掉。” 他瞪了她一眼,然后又转向兰德,“我们和一个试图用公平方式来解决中东问题的组织有关系。” “恐怖组织!” “我从不用那个词。然而,这个组织需要大笔资金来运作。最近几个星期,组织的一些成员已经潜入美国。他们会以特殊的方式筹钱——虽然你们管这种方式叫偷窃。这阵子,法老图特墓中的五十五件文物正在美国博物馆巡回展出,吸引了大批参观者。” 兰德这下全都清楚了,“图书馆的那本书,伊莎贝尔!我发现你看那本书时,你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斯凯琦问他的妻子。 “没什么,我在翻阅一本关于图特的书时,被他吓到了。” “笨蛋!”他嘀咕着,而后又转向兰德,“明天,当展品在城市间运送时,一些体积较小的文物会被用仿制品掉包。他们会逃到这里来,藏在一艘运送机器零件的船上。这时,就需要蕾拉了。” “你们需要她鉴定这些东西的真实性。” “正是这样。她是个考古学家,还与开罗博物馆有着密切联系。这样的人选再好不过了。” “而且你们杀掉她以后,她的失踪也不会引起关注,”兰德补充道,“如果一个有名的艺术家或者博物馆馆长失踪,就会被大肆报导。但是你们怎么知道她在鉴定的事上说的是不是真话呢?” 斯凯琦教授笑容满面,“你刚才提到了她为我做的那次心理测验,你也知道,我的专业领域是心理压力检测。那次测验证实你妻子是测谎机很好的测试对象——如果需要的话——还有所谓的吐真剂。她鉴定那些偷来的图特文物后,撒不撒谎都没关系。我们会知道实情的。如果我们的美国朋友耍花招的话,真品文物就会被送到瑞士或别国的富有的收藏家手中。” “埃及政府早晚会发现展品被盗的事。” “当然。但我们才不管他们。他们早就背叛了我们的事业。” 兰德深吸一口气。他等不及了,“让我见见她。” “你很快就会见到她,”伊莎贝尔说,“让她留下字条是我的主意。当然,我们事先伪造了她的辞职信,周一早上她离开你之后,埃迪姆在伦敦路上截住了她。但是我们觉得她可能需要参考有关古代埃及方面的书,来鉴定图特文物。于是决定把她的衣物和其他东西也带走,这样你就不会注意到只有书不见了。我让她写下字条,让你更加相信她离开了你。” “我注意到书不见了,但我没多想。你很聪明。” “她也很聪明。我让她在写字条时用她自己的话,她在里面暗藏了信息,是不是?” 兰德点点头,“她想不出‘Isabel(伊莎贝尔)’的暗号,就拼出了‘EdOyster(埃德·牡蛎)’的密码。现在你能让我见她了吗?” 麦克斯·斯凯琦向埃迪姆示意,“松开他,拿好你的枪。他要是耍花招就开枪。” 埃迪姆一边用一把小手枪指着兰德的头,一边为他松绑。而后,他命令他上楼。顶层的房门锁着,兰德高举着双手等着侍者开门。埃迪姆用手枪示意兰德先进去。他一进门,就看到床上被单下的小小隆起。他跑过去,掀开被单,下面却只有一个松软的枕头。 这时,只听到一声重击,他转身看到埃迪姆·埃尔·拜兹翻倒在地。蕾拉,漂亮的蕾拉,站在门后,手里高举着一个花盆。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她说。 兰德捡起掉在地上的武器,指着门口的伊莎贝尔和她丈夫。然后他对蕾拉说:“报警,然后给在伦敦的黑斯廷斯打电话。我看着他们俩。” 她向他抛了个飞吻,走向电话,“你回来真是太好了,杰弗里。” <hr /> 注释: 不被需要的间谍 无论黑斯廷斯何时过来吃晚饭,兰德都会感到忐忑不安。自他从隐秘通讯局的局长职位退任以来,他发现自己的前任上司经常连哄带骗地引诱他回到情报局工作,而他也无法拒绝这样的请求。通常,他就是在兰德和妻子蕾拉的乡村小宅的餐桌上提出请求的。 “今晚不谈公事,”一个一月份的夜晚,兰德一边倒酒,一边警告着,“我希望你远道而来,不是为了你的新案子。” 黑斯廷斯露出笑容,“当然不是。只是单纯的社交拜访,想看看你们两个过得怎么样。毕竟,自从去年九月雷丁的那件事以后,我就没有见过你们。假期过得不错吧?” “很平静,”兰德承认道,“一个人退休以后,需要建立一个新的朋友圈。” “老朋友仍然记挂着你。帕金森把隐秘通讯局管理得很好。他还特别要我向你问好。” “帕金森,是个好人。” 蕾拉做了一顿风味独特的烤牛肉,就连黑斯廷斯都赞不绝口:“太好吃了,我亲爱的!只有你的美貌能盖过你的厨艺。” 蕾拉瞥了一旁的兰德。“他有事相求。”她笑着说。 兰德用一张餐巾擦了擦嘴,又为他们倒满了酒,“没错儿,黑斯廷斯,别装了,该是时候告诉我们了吧?你可以说你这次只是社交拜访,但是蕾拉清楚你不会仅仅为此而来。” “而且我不会让你再次把杰弗里从我身边拽走了!”她斩钉截铁地说。 黑斯廷斯突然严肃认真起来,“我不是为找杰弗里而来的,蕾拉。对他来说,我这次拜访纯属社交性质,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们需要的是你,我亲爱的夫人。” “我?”蕾拉愣愣地盯着他,“为什么?” “因为你勇敢,美丽,睿智。而且你还是个古埃及学家。” 蕾拉一直在雷丁大学教授考古学。每当她在这个领域得到别人的认可时,兰德总是很高兴。但他仍不愿意让她牵扯进黑斯廷斯脑中所想的那些事中。“她可以为你写一篇这方面的论文,”他说,“这样你满意了吗?” 黑斯廷斯只是微笑。对付兰德,他有丰富经验。“我们需要她去趟纽约。这很重要。” “纽约!为什么去纽约?” “其实,是给另一个部门帮忙。他们需要一位女埃及学家,可以去和一些纽约的可疑人物碰个头。当然,上次盗窃法老图特宝藏的阴谋中,蕾拉遭到绑架,这个消息传开后,很自然地,她也出了名。从以前的经历来看,我们知道她能照顾好自己,蕾拉,你就是我们这项任务的不二人选。” “但是——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这些人在纽约出售一些埃及文物,我们推测,这些文物出自尼罗河畔一个新近发掘的古墓,被走私出境,贩卖给博物馆。令人惊讶的是,很多著名机构竟然也愿意以这种方式获得艺术品。” 蕾拉听他讲完后,却摇了摇头,“恐怕我看不出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黑斯廷斯笑得好像一位和善的叔叔。“在你搬来英国、嫁给兰德之前,你曾在开罗博物馆工作过,是吧?” “我在开罗大学任教的时候,在那里工作过,”蕾拉皱皱眉头,专注于谈话中,“这就是那些绑架我的人确信我可以鉴定法老图特文物的原因。” “我们需要你,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我们认为纽约这些人企图出售的文物,都是从开罗博物馆偷出来的。” “有这个可能吗?”兰德问她。 “万事皆可能,我想,但是报纸上没有文物被盗的报导。” “我们想可能是用复制品掉包了,”黑斯廷斯回答,“我听说这种事在开罗博物馆是有可能发生的。” 蕾拉欣然赞同,“那里很多地方都需要修葺。我最近一次去的时候,鸽子竟然可以从破损的天窗飞进来。很多展品都陈列在阴暗混乱的走廊里——常常没有标签。有些地方的照明条件尤其差,仿造精细的复制品没有被识破,也是很有可能的。” “这么说,你会帮我们这个忙了?” 她无奈地摊开双手,“我从没去过纽约。而且这个月中旬,大学的新学期就开始了。” “开学前你能赶回来,如果不行,我们会向学校讲明情况的。至于你从没去过纽约,我好像记得你去年第一次去莫斯科时,干得很漂亮啊。” “她到底需要做什么?”兰德刨根问底。 “就是假扮一名代表一家英国博物馆,对文物有兴趣的买家。检查那些文物,然后向我们说明你有没有在开罗博物馆见过这些东西。剩下的就交给纽约警方。” “听起来挺简单。”蕾拉对兰德说。 “我也一块儿去。”他决定道。 “不行,”黑斯廷斯说,“你太有名了。会露馅的。” 就这样,一番简短的商议后,黑斯廷斯就让蕾拉身兼秘密任务,登上了飞往纽约的飞机。直到她已经飞到大西洋上空时,兰德才开始纳闷,为什么英国情报局对一家埃及博物馆里可能发生的盗窃案这么感兴趣。 但这时已经来不及阻止她了。 蕾拉·兰德从肯尼迪机场下了飞机,快速通过了海关。当她到达下榻的曼哈顿饭店时,她已经爱上了这座城市,午后的阳光照射在大厦的玻璃外墙上,闪闪发亮,令她惊叹不已。唯一的遗憾就是杰弗里没能与她同行分享这一切。“我离你只有电话那么远,”他说,“你在纽约可以直拨咱们家里的电话。” 他的话为她这次独自一人的旅行增添了信心。但她觉得自己答应黑斯廷斯的请求有些仓促,又重新考虑了一下。他讲述的计划非常简单。她一到饭店房间,一个名叫格瑞则的人就会打来电话,给她一个地址。到了那里,她要检查出售的文物,然后向格瑞则报告那些东西是不是出自开罗博物馆。 她打电话叫了客房服务,计算着此时英国已经快十点了。正在这时,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是谁?”她问道。 “格瑞则。”一个男人的声音回答道。 她打开门,把一个身材健壮、衣着凌乱的男人让进屋。他穿着一件花呢外套,拎着一个手提箱。“你应该打电话的。”她提醒着。 这个叫格瑞则的男人只是笑了笑。“是的,但是,计划有些小变动。你明天上午十点去见一个姓常多的先生,把这个信封交给他。”他从手提箱里拿出一个封口被宽胶带粘着的马尼拉纸信封,“这是一份剑桥博物馆埃及学的馆藏目录,还有一封馆长授权你代理购买的文件。这里还有一份给你,先看看,熟悉一下。” “就是这个叫常多的人在出售文物吗?” “是的。他是这里埃及领事馆的一个次级官员。我们认为这些艺术品是装入外交文件袋运进来的。他在麦迪逊大街上段开了一家商店,你去那里见他。九点以后,打这个电话预约。” “好的。” 格瑞则好像意识到了自己来访的唐突。他转身离去时说,“我希望你来时旅途愉快。” “一切顺利,谢谢你。” “祝你好运。明天下午我会往这里打电话,要你的汇报。” 说完他就离开了,一边扣着大衣纽扣,一边沿着走廊朝电梯走去。 长途飞行令蕾拉疲惫不堪,思念着家中的杰弗里,她渐渐睡着了,一夜无梦。 她仍然没有倒过时差,很早便醒来了,在房间里吃了早餐。不到九点,她就冲了澡,穿好衣服,准备好出发了。但她又等了十五分钟,才拨通了格瑞则给她的常多的电话。 “我可以和常多先生讲话吗?”她询问接电话的男人,听声音很年轻,而且口音一听便知是美国人,她知道这不是常多。 “稍等一下。”他回答道。 线路暂时被切断了,而后另一个声音响起,大概被转到了里间的办公室。“常多先生吗?” “你是蕾拉·兰德?” “是的。我打电话是想做个预约,看看您出售的那些埃及艺术品。” “你代表哪里,兰德小姐?” “剑桥博物馆埃及学部。我在开罗大学任教。” “我知道了。你今天上午能来吗?” “我十点前能到。我有我们的馆藏目录,还有一封我们馆长写的信。” “这可帮了大忙,”常多说,“我们十点见。” 蕾拉拿起格瑞则交给她的信封,下楼叫了辆出租车。没用十分钟,她就到了麦迪逊大街。她花了半个小时在那附近逛街,直到十点。这是一家小画廊,坐落在第75和第76大街之间。进门前,她审视着橱窗里挂着的一幅画。这是一幅亚历山大港清真寺的水彩画,她不禁猜想这是不是一种暗示。 里面,一个穿着灰色西装、身材修长的年轻男人迎上前。“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他问道。她听出了这就是电话里的那个声音。 “我是蕾拉·盖德。我来见常多先生。” 他露出笑容,伸出了手。“罗恩·杰纳斯。我为常多先生打理画廊。你知道,领事馆的工作占去了他很多时间。请这边走。” 他把她领进一个外间办公室,蕾拉把那个信封交给了他。“这是给常多先生的。我们的展品目录。” “好的,”他放在了桌子上,“常多先生正在通电话,一会儿就好,”他放松下来,点燃了一支烟,“在我们城市玩得怎么样?” “我还说不上。我昨天下午才到。但这里比英国冷多了。” “但没有那么潮。据说明天会转暖。”他夹着香烟,比画着。这令她想起了曾经在一次聚会上见过的一位举止做作的英国演员。“你身后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幅海德·帕克的画作。会让你想起你的家乡。” 她看了一眼那幅水彩画,和橱窗里的那幅风格一致。“其实我的家乡是埃及,”她解释道,“我结婚以后才搬到英国去的,但我妈妈是英国人。这幅和橱窗里的那幅是出自同一位作者吗?” 罗恩·杰纳斯笑了。“事实上,这两幅都是常多画的。看到角上的签名了吗?他真的很棒。” “我不知道他会画画。” “你可以和他聊聊这方面的话题。现在他挂断电话了。” 杰纳斯拿起她的信封,带她进了里间的办公室。常多先生是个身材矮小的男人,黝黑的皮肤上满是皱纹,比她想象的要老。他站起身,伸出手。“见到你多高兴啊,兰德小姐。还是夫人?” “我已经结婚了。”她言简意赅地说。 “一个幸运的男人。”杰纳斯把信封递给他,就离开了。“这是什么——你说的目录?” 她点点头,“还有一封我们馆长的介绍信。” “作为一名在埃及古物方面学识广博的夫人,你太年轻太迷人了。”她见他用手指解开扎扣,掀开信封口盖。 “埃及是我的故乡,”她说明着,“我从小在——” 话冻结在她嘴里。她看到他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硬纸卡,有什么东西像捕鼠器一样突然断开,常多先生消失在一道火光中,一声巨响令她向后翻到,跌了出去。 “没有骨折,”急诊室的医生用了不到一个小时为她检查完毕,然后这样对她说,“你是个很幸运的姑娘。我们会把这些伤口处理一下。几天之内你都会感觉有些疼痛,但是没有大碍。” “谢谢,医生。”她说,右腿在检查台上试着调整姿势,好减轻一些疼痛。 “外面有位警探在等着见你。” “我一点儿也不惊讶。我想我最好见见他。” 警探是个友善的中年男人,名叫菲利。“警队长乔治·菲利,夫人。我正在调查这宗爆炸案。” “常多死了?” “恐怕是这样。炸弹的威力并不大,但在这样短的距离内也是致命的。是一张塑料爆炸板,当信封被打开后,就会被一个捕鼠器装置触发引爆。信件炸弹,一般恐怖分子的常用手段。” “我以为里面装的是博物馆目录。”她一字一顿地说。 警探露出了安抚的笑容,“如果你知道信封里装了一颗炸弹,很显然,你不会留在那个房间里。就算你坐在十公尺外,你也可能会被炸死或重伤。” “我仍然不敢相信,”蕾拉说,“昨天晚上我睡觉的时候,那个信封就放在我的床边。” “是谁给你的?” 她知道,她的处境不妙。于是她小心地回答:“一个叫格瑞则的男人。他是雇用我的那家博物馆的纽约代表。” “我们在哪儿能找到他?” “我不知道。” “你可以描述一下他的外貌特征吗?” “很健壮,四十岁上下,黑发,戴眼镜。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衣着有些凌乱。” “知道他为什么想要杀死常多吗?” “毫无头绪。” “你和常多先生在做什么买卖?” “我——是为一家英国博物馆购买埃及古物的。” 菲利询问下一个问题时仍然面带微笑,“虽然我对这方面了解不多,但是出口古物不是违反埃及法律的吗?” “这些当然不算。你不能怀疑一个埃及领事馆职员从事任何违法活动!” 笑容消失了,“夫人,这个人被炸成了碎片。这就是违法行为的开始。我每天都能看到领事官员和联合国雇员从事违法行为。比如说,他们中的很多人违规停车。如果你对我隐瞒了什么,你最好三思。你逃过爆炸一劫,但是你仍然有大麻烦,除非你交出这个神秘的格瑞则。” “你的意思是我被捕了?”蕾拉问。 “我的意思是你可能作为重要证人被收押。” “可以允许我打个电话吗?” “给你的律师?当然可以。” “不是打给律师,是给我丈夫。他在英国。” 一月,伦敦一个阴沉的下午,这种天气刚好和兰德的心情相符。他迈着大步走进黑斯廷斯的办公室,对那些曾是他同事的秘书和其他职员,他打招呼时也仅仅丢出一个词。 “你好,兰德,”黑斯廷斯说着,起身迎他,“电话里你听起来好像很忧心。” “我有理由忧心。这会儿,蕾拉可能已经被关进纽约监狱了。” “不,不——不会那样的。恐怕她的电话让你心烦了,完全没必要。我已经和我们那边的人核实过了。” “谁?那个给她信件炸弹的格瑞则?你究竟让她卷入什么事了?” 黑斯廷斯举着双手,好像以为兰德会打他一样。“我的天啊,兰德,你了解我,知道我不会的!你以为我让蕾拉卷进一场暗杀阴谋。” “我知道的只是发生的事实。我越想越觉得你最初的说法不靠谱。英国情报局不会帮其他部门的忙——除非这事关你的职责范围。你把蕾拉派到纽约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和我之前讲的差不多。”黑斯廷斯为自己辩护道。 “差不多,但不完全一样。” 年长的男人叹了口气,“你知道在局里是怎么办事的,兰德。你自己在这里混了很久。探员所知道的只限于他或她完成任务时所需要知道的。” “需要知道的。我妻子不需要知道她带着一个足以把她炸死或炸伤的信件炸弹!” “我向你发誓,兰德,我对炸弹的事一无所知!” “那你知道什么?” “我告诉你的都是高度机密。你已经不是情报局的成员了,所以你没有——” “告诉我!”兰德命令道。 “好吧,这是和美国的一次联合行动。你一定知道,这场没完没了的中东和平会谈一直受到众多关注,诸多情报集团企图加以破坏。埃及政府内部仍有一些人,反对与以色列停火议和,并已经采取行动企图阻止。常多就是其中之一。” “他受雇于俄国?” “更可能是受雇于一些更加好战的阿拉伯国家。” “所以你们决定干掉他。” “不,没有!你不明白,兰德。我们真的没有改变老一套的办事方法,我们的美国朋友也没有。” “我敢打赌!” 黑斯廷斯轻笑一声,“你现在听起来就和他们一样。我们是想除掉常多,但是并不是杀掉他。我们注意到他可能与几宗博物馆盗窃案有关,就像我告诉蕾拉的那样。我们需要她伪装成买家,证实那些东西确实出自开罗博物馆。然后我们就打算除掉他——让他在美国被捕,或者通知埃及警方,引渡他回国受审。不论使用哪种方法,我们都能除掉他。我只是隐瞒了我们对常多感兴趣的真实动机。自始至终,这都是一次谍报行动。” “这个把信件炸弹交给蕾拉的格瑞则是什么人?” “这个,”黑斯廷斯承认道,“这有个问题。确切地说,格瑞则不是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你觉得他是蕾拉幻想出来的?你自己告诉她他会和她联络的。” “他当然不是蕾拉幻想出来的!我的意思是格瑞则是在盟国之间,间谍行动的一个代号。那个以格瑞则的名字去见你妻子的人可能是在纽约地区活动的六个特工中的任意一个。” “她一定可以辨认出他的照片的!” “这就是问题之一。这种交出六个人的照片的做法威胁到了国家安全。那样蕾拉,可能还有警察,就会知道我们纽约分部的所有成员的身份。” “有什么差别?你自己刚才说了,美国是盟国。你们肯定不会监视侦查他们的!” “我们在保护英国的利益。”黑斯廷斯有些恼怒地回答道。 “而我在保护蕾拉的利益。我要乘下一班协和客机去纽约!” “那是不可能的,兰德!那儿不需要你。” “我妻子需要我。” “冷静一点儿,好吗?我们正试图联系我们在纽约的人,还有美国方面的人,查明是谁批准这次谋杀行动的。至少等我们获得更多关于整件事情的消息以后。” “我会等,但我就在这里——你的办公室里等。我们可以让他们把晚饭送进来。” 黑斯廷斯不悦地瞥了一眼时钟,“美国现在还不到一点。常多被杀还不到三个小时。我们要等好久。” “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就等上一整夜。”兰德冷冷地答道。 十一点刚过的时候,蕾拉从医院给兰德打了电话。现在是一点半,她在一个名叫博克、表情严酷的警探的陪同下,匆匆回到她下榻的饭店。菲利队长同意了她的请求,允许她先把那件血迹斑斑、破破烂烂的衣裳换掉,再回警察局接受讯问。但是,身旁的博克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已经失去自由了。显然,在她把事件真相和盘托出,或是那个格瑞则确实被关进监狱前,菲利队长没有释放她的意思。 “我在这儿等,”他们到达她房间门口时,博克警探对她说,“动作快点儿。” 进屋后,蕾拉才第一次对着镜子,细细打量自己的样子。额头和脖子上的伤口裹着绷带,前臂上缠着更大的一条。她非常喜爱的绿色羊毛连衣裙破了一个大口子,血迹斑斑。看到血迹,她又想起了办公室里的情景——常多解开扎扣,掀开信封口,抽出硬纸卡。接着就是断掉的捕鼠器引线和爆炸的火光。她想这段记忆会在她后半生中挥之不去。 正当她要把绿色羊毛连衣裙脱下来时,那个叫格瑞则的男人从浴室走了出来,手中配有消音器的手枪指着她的胸口。 “好吧。”黑斯廷斯挂断安装有扰频器的电话,结束了越洋通话,“至少现在我们有点儿消息了。我们和美国方面都没有下令杀掉常多。是格瑞则自作主张这么做的。” “怎么可能呢?”兰德想知道。 “兰德,你在这行里混过很久,应该知道我们偶尔会被一些卑劣的间谍算计。我们不可能完全掌控我们工资单上的每个人,尤其是在这种跨国行动中。” “好吧。格瑞则查得怎么样了?” “我们把范围缩小到两个人身上。一个接到任务与蕾拉见面,但是他请了病假,他们好像觉得是第二个人接手了他的任务。” “真方便。” “似乎是这样,是不是?不管怎么样,从今天早上开始,两个格瑞则就都不见了踪影。如果他知道我们正在抓他,他就会藏起来的。” “蕾拉可以认出他。她可能有危险。” “我相信警察不会让她离开他们视线的。他们有太多问题要问她了,他们要是知道了国际上对常多颇为关注,那要问的问题可就更多了。” “我还是觉得我应该过去找她。” “你还没到纽约,事情就结束了,就算是坐协和客机也赶不上。我们的人用几个小时就能把那个正牌格瑞则查出来。” “或者是个冒牌格瑞则。” “对。”外面天色已暗,黑斯廷斯坐在椅子上转过身,俯瞰窗外的河流。兰德怀疑除了映在窗户玻璃上的他们两人苍白而烦恼的面容,他还能看到什么。 蕾拉·兰德一动不动地站着,盯着那支装着怪异的黑色消音器的手枪。 “你说你会打电话来。”她说道,尽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我正在搜查你的房间,”格瑞则说,“谁知道你突然回来了。” “搜查?为什么?” “别装傻!” “听着,门外就站着个警察。如果我大叫,他立刻就会进来。” “那你就死定了。” “我会赌一把。” 格瑞则稍稍举高手枪,“我没时间玩游戏。谁雇的你?” “我以为我们是同一边儿的,直到几个小时前。” “画廊里发生了什么——” 他被一阵敲门声打断。博克警探等得不耐烦了。或者是他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声。“开门!”格瑞则命令道,大步走到门后。 蕾拉照他说的做。打开门,她看到博克警官的脸,还有格瑞则扬起的手枪,这时她行动了。 她用力拉开门,门把手撞到了格瑞则的腹部。他倒抽一口气,手枪在她的脑袋旁响了,子弹飞射,穿过房间。博克掏出了警备左轮。他们贴身肉搏,扭打起来,直到警探腾出一只手,用枪把重重敲向格瑞则。博克退开,格瑞则瘫在地板上。 “别耍花招,”他警告着蕾拉,“我就觉得我听见了说话声。” “花招!我在帮你!信件炸弹就是他给我的!” 博克走到电话旁,拨通了接线员。“532房间要求警力支援。”他粗声粗气地说。 “我现在能换衣服了吗?”她问道。 格瑞则在地板上动弹不得。博克瞄了一眼浴室,大概是要确定没有人藏在里面了。“去吧,但是动作快点儿。” 她脱下衣服的时候,再一次想到了常多死时的情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大错特错了。 “我必须马上见菲利队长。”她走出浴室时,对博克说。 “等有人来把我们地板上的这位朋友带走,我就把你带过去。” 蕾拉又等了一个小时,才再次见到乔治·菲利。他迎接她时,仍然面带微笑,将她领进了警队办公室里的小房间。“博克说你急着要见我。” “是的。他们逮捕了格瑞则。” “你饭店房间里的那个人,”菲利点点头,“你干得很漂亮,兰德夫人。” “你还不明白吗?你们搞错了!格瑞则是清白的!” 菲利脸上的笑容慢慢变为蹙眉,“是他把信件炸弹交给你的,对吧?也是他在你的饭店房间里用枪威胁你的,对吧?” “那时他正在我的房间里搜查爆炸物和引爆器。你不明白吗——他以为是我制造了信件炸弹,炸死了常多!”她对自己感到恼火,寻找着合适的词,“他认为我企图把谋杀嫁祸给他。” “你怎么知道不是格瑞则干的?”菲利问。 “他交给我的信封的封口处贴着一张宽胶带。但是炸弹爆炸前,我是看着常多打开信封的。他解开扎扣,掀开封口。如果上面贴着胶带,他是不可能这样做的。” “你的意思是——?” “不是那个信封!被掉包了!” “被谁?” “唯一能够做到的只有画廊经理罗恩·杰纳斯。信封曾经放在他的办公桌上,他把我的注意力引到我身后墙上挂着的一幅画上。趁我转过头去的时候,他调换了信封。我在电话里告诉过常多,我会带过去一份展品目录。当时,杰纳斯一定在偷听,觉得这是一个干掉常多,将罪行嫁祸于人的绝好机会。他很容易就能猜到,目录被装在标准大小的扎扣信封中。至于胶带是个小细节,无关紧要。即使我在最后关头注意到信封被掉包了,我也会一块儿被炸死,他大概是这么想的。” “万一你的信封是粉色的或是绿色的呢?万一你没有把目录装在信封里呢?” “那么,他就把那个信件炸弹放在他的办公桌上,等待其他好时机。” “你知道的挺多,那么他的动机呢?” “常多将从埃及偷来的艺术品赃物装在外交文件袋中,偷运过来。我猜杰纳斯是想独占这笔买卖。这案子由窃贼内讧引发的。” 菲利队长立即展开行动。他走到他的小办公室门口,对外面喊道:“博克,在前面备辆车。我们去画廊,再和罗恩·杰纳斯谈谈。” 将近午夜,黑斯廷斯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扰频器一开,兰德就知道这是越洋电话。黑斯廷斯专注地听着,只是给出一些单音节的回答。他终于挂断电话,望着兰德。 “她没事了。而且最终查明,我们两位格瑞则特工都是清白的。” 兰德觉得口干舌燥,“怎么回事?” “好像是常多的一个合伙人调换了信封,杀死了他。当警察回到艺术画廊讯问他时,他正把赃物从大楼的地下室里移出来。” “蕾拉呢?” “我说了她没事。事实上,是她破的案。她明天就能飞回来了。” 兰德长舒了一口气,“我想,不需要我了。” “需要的是蕾拉。他妈的,兰德,我们可以为她谋个职位,在——” “不!”兰德叫道,结束了他们的谈话。 间谍和疗伤圣水 自黑斯廷斯从英国情报局退休,并移居苏格兰以来,兰德和妻子蕾拉就一直许诺着要去看望他。现在想想,已经整整三个月过去了,自己仍未履行承诺,兰德不禁感到有些羞愧。一天晚上,吃过晚饭后,他对蕾拉说:“这个周末的天气好像不错。我们开车去苏格兰,看看老黑斯廷斯,怎么样?” 她放下正在阅读的考古学讲义,说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去呢。” “我知道我有点儿拖泥带水,”兰德承认道,“我怕他会不适应退休生活。” 几个月前,黑斯廷斯曾被怀疑是个英国陆军情报局最高任职的俄国内奸。是兰德帮他洗脱了罪名,但是他的前任上司承受不起这样的痛苦考验。黑斯廷斯觉得即使上上下下都已经向他道过歉了,他也无法再胜任工作了。他辞了职,在他一直保留的一所位于爱丁堡东部福斯湾沿岸的小房子里,享起了清福。 “他在那儿一定很孤独,”蕾拉猜想道,“一直单身,很糟糕。” “我想他在大学时期结过一次婚,但是不久以后又离了。自从我认识他,他就将自己献给了他的工作。我当上了隐秘通讯局局长后,他也每日事无巨细地过问局中事务,而这些只不过是他所担当的众多职责中的一个。” 于是,在五月一个星期五的清晨,兰德和妻子蕾拉向苏格兰东海岸进发。 他们事前打电话通知了黑斯廷斯他们的来访,这位谢顶的男人显然一直在小屋的窗户前守望。他们刚拐进砂石小路,他就出门迎了上来,微笑着,伸手与兰德致意。“你们两个大老远地跑来看我,真是太好了!” 退休刚刚三个星期,黑斯廷斯就老了很多,走路时脚步缓慢,低头看着地面,好像生怕摔倒似的。在他那间可以俯视泰晤士河的办公室里,他一向是自信十足。 “这房子真漂亮!”当他领着他们参观了四个小房间后,蕾拉惊叹道。 “就是小。太小了。” “你一个人住足够了。” “你看,”黑斯廷斯回道,“我有我的书,还有我的全套渔具。在这附近垂钓真是太惬意了。我的侄女住在爱丁堡,她每半个月来看我一次。过得还不错。” 在他们开车来这里的路上,蕾拉许诺虽然在黑斯廷斯退休前的几年间,她对他越加厌恶,但到这儿以后,她会一直高高兴兴的。“至少他不会再每年两三次带着他的问题来找你了。” “不会了,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兰德惊讶地发现,这个想法竟然令他感到有些难过,为黑斯廷斯,也为他自己。 此时,在这栋养老小屋中见到了黑斯廷斯,兰德觉得好多了。他的前上司一直详尽地介绍着这一地区的情况,直到蕾拉离开去洗手间,他才开口问道:“我离开后,你又去过隐秘通讯局或者其他部门吗?” “没有,我已经和他们没有关系了。” “我以为帕金森会请你帮忙呢。” “他以前也从来没有过。你是唯一一个我帮过的人。”十多年前,兰德退休后,帕金森被提升为隐秘通讯局局长。这位照章办事、极具专业素养的局长甚少开口向他人求助。但兰德并不讨厌他。那时,就是帕金森暗示他黑斯廷斯被带往一所藏身房,接受涉嫌叛国罪的审讯的。 黑斯廷斯叹了口气,望着水面,目光好像追随着一艘全速而行的大游艇。“这么多年了,我想我们两个终于都退休了。” “别谈公事,你们两个!”蕾拉回来时恰好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声,警告着说道,“你决定周末怎么带我们消遣了吗?” 黑斯廷斯脸上露出的顽皮表情,兰德多年未见了。“我们明天开车去福斯哈特。离这儿不远,那儿还有一个奇观——是一眼泉,据说那泉水可以疗伤治病。” 蕾拉和兰德在客房宽大的双人床上睡得很好。兰德怀疑他们是第一批睡在这张床上的人,至少是在他退休后。虽然黑斯廷斯的嫌疑已经被洗清了,但他曾经的同事们是否愿意被人看到拜访他,仍然值得怀疑。这就是情报工作中的处世哲学。 黑斯廷斯自己做了早餐,此时的他比自他们到达后任何时候都更加放松。他们驾驶着兰德的小车,向着福斯哈特进发。路上,黑斯廷斯提醒道:“我听说虽然这地方至今在国内未做宣传,但每逢周末,这里还是人潮汹涌。” “如果游人太多,我们就走海岸沿线。”蕾拉建议道。 快到中午时,他们到达了福斯哈特。车流转向了一片草地。一位当地治安官将一切打理得井然有序,引导车辆驶上一条通往圣泉的道路,那里就是吸引游客的核心区了。小路上挤满了来来往往的游人。有些虔诚地静默着,有些又像一般游客那样大声谈笑着。对他们来说,福斯哈特不过是游览的一站罢了。 在溪流边,兰德惊讶地看到一个高个子,黑头发,身着牧师服装的男人像导游一样,面向游客。“来吧,将你们的手伸进疗伤圣泉中,”他对他们说,“奇迹发生过一次,还会再次发生。别害怕!来,格兰尼,我来帮你。” “他是真的吗?”蕾拉在兰德的耳边低语。 “先看看他是否号召捐钱。” 大部分人纷纷将手伸入水流湍急的小溪中,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甚至脱下了鞋子和袜子,把脚也浸在水里。牧师又说了:“我是乔舒亚·福勒牧师。你们离开时,会发现有瓶装疗伤圣水供你们购买。所有出售所得都将用于继续我主的事业。谢谢你,谢谢你们。请往前走。还有很多朝圣者急于沐浴圣水。” 兰德发现,黑斯廷斯不再注意牧师,而是将视线转向了一位站在人群边缘的漂亮女人。她穿着一件款式时髦的鞣革风雨衣,用一条围巾包住头发,以免被风刮乱。棕发,高个,大概三十五岁左右。兰德推测她是个商人,纳闷她来这里做什么。黑斯廷斯一定也觉得奇怪,因为他突然从兰德身边离开,穿过人群走向她。兰德跟了上去,没有人会对美女避而不见。 “你好,克伦。”黑斯廷斯走到她身旁说。 她瞥了他一眼,然后说道:“我叫莫尼卡。你一定是认错人了。”她说话带有浓重的美国口音。 她立刻混入人群,匆匆上了小路,朝着停车场走去。“你把她当成谁了?”兰德问。 “一个我去年在伦敦认识的年轻女人。克伦·海斯。” “但是你认错人了。” “没有。就是她。” “她是我们的人?” “事实上,是个CIA。他们的一位专家。” “哦?”这令兰德很感兴趣。在他任职期间,他和美国方面有些私人往来。 这时蕾拉走了过来,“你们两个干什么呢,像两个贼一样鬼鬼祟祟的!难道你们计划着把圣水出售收据偷出来?” “黑斯廷斯觉得他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兰德解释道,“我们该走了吗?” “很抱歉把你们拉到这儿来,”黑斯廷斯嘀咕着道歉,“没什么可看的。” 他们经过一个玻璃小柜台时,蕾拉决定买个纪念品。“你们先走吧。”她说道。 “千万别买回一瓶水来。”兰德警告她。 他和黑斯廷斯朝着停车场溜达,那里好像有点儿交通拥堵。“我猜她可能在执行任务。”黑斯廷斯好像自言自语。 “什么?” “我们看见的那个女人。克伦·海斯。” “你想念你的工作了,是吧?” “从隐秘通讯局退休后,你不想吗?” “但是,我有蕾拉,还在写书。当然了,那些年你也没让我闲着。” “兰德,我并不孤独,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我只是想知道每天都在发生什么。” “你当然还可以复职。当初他们无端将罪名扣在你头上,现在就不能拒绝你的复职申请。” “回去了我也会觉得不自在。虽然帕金森和其他人都很友善,对我也很挂心,但是他们眼中仍有一些东西是以前没有的。不管怎么样,我还有两年就到了强制退休年龄,我发现,我现在退休既可以拿合同终止赔偿金,又可以拿全额退休金。这好像是个明智的选择。” 蕾拉从小路上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塑料袋。“那水竟然一瓶卖到三镑!你能相信吗?我最后买了张小溪的压膜彩色照片,还有站在旁边的福勒牧师。” “我希望你不是想把它挂在我们的客厅里。”兰德对她说。 许多离开的车辆在停车场排成了行。兰德听到治安官吹着哨子,这时他听见了另一个同样尖锐的声音从他左侧传来。 是一个女人的尖叫声。 他们和许多人一起跑到她身旁。她是一个灰发的女人,看上去像是某个人的母亲。一个穿着风雨衣的女人蜷缩在她脚边。鲜血从她衣服下面的伤口渗出,已经浸透了她的大衣。 是那个黑斯廷斯认做是克伦·海斯的女人。 兰德和黑斯廷斯所从事的行当里,从来没有人会主动向警察提供线索,所以当一场短暂的骚动随之而来时,他们只是作为围观者,站在一旁看热闹。之前在停车场指挥交通的斯坦宾斯治安官被一些当地人找了过来。他大致检查了一下,将风雨衣掀起,露出左胸下面的伤口。然后,他匆匆走到巡逻车旁,用警用呼叫器请求支援。 “所有人,向后退,”他握着交通警棍,伸长胳膊,催促道,“这儿没什么可看的。请快点儿离开!” 蕾拉拽了拽兰德的袖子,“我们不会被卷进去的,对吧?” “黑斯廷斯觉得认识她,”他轻声回答道,“我们等侦查小队到了再走。” 这时乔舒亚·福勒牧师走进人群,劝说信徒们保持冷静。“一位正值青春年华的女人遇袭!和我一起为她祈福吧,也为袭击她的凶徒祈福,我主会施恩于他,拒绝收留这位遇袭者的灵魂。” 兰德将黑斯廷斯拉到一边,“你说她是位CIA的专家。她的专业是什么?” “如果她是克伦·海斯,反正我觉得是,她是一位乔装专家。去年华盛顿方面派她帮助我们完成一项特殊任务。我以为她已经回国了。” “什么任务?” “那是高度机密,兰德。你知道我不能——” 他们的谈话被两辆到达的警车打断了。如果兰德认为他们仍可置身事外,那么他就大错特错了。第二辆警车上没有警灯,从里面走出的第一位警探一眼就认出了黑斯廷斯,径直向他走来。“好吧,黑斯廷斯先生,你和这案子有没有关系?” “根本没有。我只是带我的朋友游览参观。杰弗里·兰德,这位是警队长斯高·温斯顿。” 他们握手致意,温斯顿说道:“别走。一会儿我要和你们两个谈谈这个案子。”接着,他们就匆匆去查看尸体了。 “现在怎么办?”蕾拉问。 “他是黑斯廷斯的一个朋友。他想和我们谈谈。” 黑斯廷斯走过来,“我买这栋房子的时候就认识温斯顿队长了。我每次来这儿钓鱼都要去看他。他是个好人,这案子很可能归他管,除非他请求援助。” “当地警察不是经常请求苏格兰场帮助侦破谋杀案吗?”蕾拉望着围着尸体的警察,“我觉得她不是自杀。” 黑斯廷斯闷哼一声,“别看它叫苏格兰场,但通常情况下,苏格兰地区在它的权限之外。苏格兰法庭和法律体系自成一脉,和我们的不一样。” 兰德注意到,福勒牧师两只手比画着,和温斯顿队长交谈着。大概是为自己的生意受到影响而困扰不已。“再和我说说这地方,”他向黑斯廷斯提出要求,“还有福勒。” “嗯,这是我第一次来,但我在本地报纸上读到过这里的报道,当然了。据说大约一年前,福勒从产权人那里租下了这个地方。不出几个月,就有一个因胯部有问题而跛脚多年的年轻女人声称每日在溪水里沐浴,她的痼疾被治愈了。而后,又有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报告说他的关节炎也被治好了。然后,福勒就设立了纪念品专柜,卖起了瓶装圣水。” “世界上江湖骗子多的是,”兰德评述道,“什么事情能将CIA的技术员引到这儿来?” “我想象不到。” 蕾拉一直听着他们的谈话,插嘴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没准儿她得了网球肘什么的。她可能专为圣水而来。” “那我向她打招呼时,她为什么否认自己的身份?”黑斯廷斯质疑道。 蕾拉耸耸肩。“她觉得尴尬,”她说,“要不然就是你认错人了。” 尸体被移走后,温斯顿队长让治安官请他们过去。“自打出生,我在这儿生活了四十年了。福斯哈特从没出过这种事,”斯坦宾斯治安官闷声抱怨道,“我早就和他们说过,参观圣水的游客一多,麻烦也就跟着来。祸随人至啊。” 没有人反对。温斯顿的话也大同小异。“干这事的人一定是从城里来的,”他争辩道,“乡下人从来不会毫无缘由地捅陌生人一刀。” “你怎么知道是毫无缘由?”黑斯廷斯追问。 “这女人是个美国人,独自旅行。我们在停车场找到了她租的汽车。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发现了一张摊开的路线图,显然她已经游览了英格兰和苏格兰。今天早上她才到这里。在她的包里,我们找到了一张昨晚爱丁堡的一家旅馆开出的单人间账单。” 兰德点点头,“她一个人住在旅馆里,副驾驶座位上的地图显示出她也是独自驾车。” “没错,”队长确定道,“异乡人在异乡被人谋杀了。” “凶器是什么?” “我推测是一把薄刃匕首。详细情况要等解剖后才能知道,”他将注意力转向黑斯廷斯,“现在跟我讲讲你都看到了什么。” “其实,什么都没看见。早前我注意到了这个女人,就在溪流边,福勒讲话的时候。我想,我之所以注意她是因为她比其他大多数游人更加年轻,也更具吸引力。” 警长赞同着,“我也发现这里很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人盯着她或是跟踪她?” “没有这样的人。”黑斯廷斯说。从他那张不安的脸上,兰德可以读出他的心思。他意识到,自己与克伦·海斯说话,叫她的名字,可能导致了她被害。 “那个福勒呢?知道关于他的情况吗?” “一无所知。我只是在报纸上读到过一点儿。关于治病疗伤的。” “是的,”温斯顿队长喃喃地说道,“不过,他没有给这个女人治疗过。” 他们正要离去,兰德又问道:“有没有确认她的身份?” “她随身携带着很多证件,包括一本美国护照,登记姓名是莫妮卡·坎波尔,还有一张军情五处的优待卡,签发给需要出差执行特别任务的人。” “有意思。”兰德嘀咕着。 在回黑斯廷斯的小屋的路上,兰德提出了一种更为合理的解释。“也许你弄错了。她说她叫莫妮卡,不叫克伦。她可能说的是实话。我曾经在一本书中读到过,每个人在世界上都有一个与自己长相相似的人。可能她和克伦就是相似的一对儿。” “如果她只是个单纯的美国游客,那么她为什么被害?” “无目标的暴力事件,就像警察推断的那样。” “胡扯!”黑斯廷斯爆出一句,“我一直觉得是我导致她被害的。” “这么说你肯定她就是克伦·海斯了?” “百分之百确定。去年,我曾和她整整相处了两天,而且我的记性非常好。” “你打算做什么?” 他叹了口气。在特别棘手的行动中,兰德常能听他这样叹气。“我想,我应该让伦敦方面给美国送个信儿。” “已经不关你的事了。”兰德提醒着他。 “这女人死了,看在上帝的分上!有人关心她——不仅是雇她工作的人,还有她的家人和朋友。” “通过那张军情五处的旅行优待卡,他们就能确定她的身份。” 黑斯廷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不,我必须现在通知他们。否则他们星期一才能得到消息。” 他们一回到小屋,他就径直走向电话。兰德知道他拨打的是一个伦敦总部的内部号码。这部电话即使在周末也有人接听。他挂断电话后,说:“好了,我给帕金森留了个话,要求优先转达。虽然不属于隐秘通讯局的职责范围,但是他一向对我不错。” 他们等待着,期待着电话铃声随时响起,但是没有来电。最后,蕾拉走到窗边,欣赏着绿莹莹的乡间景色。“真美,真平静。为什么CIA会对这里感兴趣?” “我想不出来,”黑斯廷斯说,“这附近有个停用的皇家空军基地,但是多年前就废弃了。欧洲现在一片和平,也不大可能重新投入使用。冷战已经结束了。” “间谍也都退休了。”兰德微笑着说。 “别开玩笑了。你知道我们有多少工作都被间谍卫星接手了。如果俄国完全成为开放社会,那么就连这些卫星也将废弃不用了。” “间谍永远都会存在,黑斯廷斯。还会有小范围的战争和政府支持的恐怖主义。” 蕾拉越来越坐立不安。如今,她的乌发中已经掺入了灰发,但她仍旧是冷战顶峰时期兰德在尼罗河畔初次遇到的那个可爱的女孩儿。那时俄国军队驻扎在埃及,他还记得他第一眼看到她娇小的身形和那高颧骨的美丽脸庞。真的已经过了十八年吗?是的。蕾拉今年已经四十二岁了。 “好了,这疗伤圣泉的确激动人心,”她对黑斯廷斯说,“接下来你要带我们看什么?最好是没有尸体的地方。” “你想吃点儿什么吗?离晚餐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呢。” 他们决定先吃些三明治,再开车去爱丁堡的一家特色餐厅吃晚饭,兰德请客。路上他们会顺道去另一个旅游景点,因维斯克小木屋。 结果,他们的计划有了变动。正当他们出门,走向汽车时,一辆黑色轿车在小屋前停下了。兰德一眼就认出了帕金森,身边还跟着两个稍稍有些肥胖的美国人。“很高兴能找到你们!”帕金森说,“收到你的消息我们就飞来了,黑斯廷斯。这位坎波尔先生很担心他女儿。” 这样看来,这场游戏远没有结束。兰德暗自猜想。美国人喜欢游戏,但和英国人比起来可是小巫见大巫了。“我叫兰德,坎波尔先生。我们以前没见过面吗?” 美国人冲他皱了皱眉头。“我想没有,除非是在里士满。我是霍夫·坎波尔,莫妮卡的父亲。我在这儿有个建筑公司。” “就是你看到他女儿的?”帕金森问着黑斯廷斯。 兰德和蕾拉双双望向黑斯廷斯,后者又叹了口气,说道:“我想我们最好回屋谈。” 众人在黑斯廷斯的狭小的客厅中落座后,他望着坎波尔,说:“我今天早上在福思哈特看到的那个女人是克伦·海斯,一位CIA乔装专家。据我所知,她从来不出外勤。她年轻漂亮,在乔装方面很有两下子。无论是谁派她来福思哈特的,都等于让她来送死。你们当中,谁准备对此负责?” 美国人不安地换了个姿势,“我想你一定是弄错了——” “我要是弄错就见鬼了!你是个CIA,这屋子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帕金森不会牺牲他的周末休息时间,陪一位担心女儿的父亲飞来苏格兰的。” 那位刚才还自称是霍夫·坎波尔的男人站起身。“请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他声音稍稍放柔,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 “坎波尔就挺好。告诉我。” 黑斯廷斯好像下了决心。他点点头,开始讲述,将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们。当他讲完后,兰德接下话茬儿。“现在轮到你了,坎波尔先生。” 美国人不悦地看了他一眼,“这人没有问题吧?” “他是隐秘通讯局的前任局长,”帕金森说明道,“我可以为他担保。” “这女人也是?” 蕾拉起身想要离开,但兰德将她拉回椅子上。“我妻子留在这儿。” 坎波尔决定不再坚持,“那好。你们中有人听过奥莱格·班克沃这个名字吗?” 兰德退职太久,不记得这个名字了。但黑斯廷斯立即接口道:“瘸子。” “没错儿。是个乔装高手。有人说他可以乔装成任何样子,只是无法掩饰他是个瘸子。”他给他们看了一张白发男人的照片。 “他在福斯哈特?” “我们认为他两周前来到伦敦,身负某种使命。” 兰德打断了坎波尔和黑斯廷斯的对话。“我想冷战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莫斯科还要派人来这儿?” “只要产业间谍继续存在,冷战就不会结束。他们想要一切可以弄到手的情报。” “福斯哈特没有那么多产业和间谍。”黑斯廷斯冷淡地说道。 坎波尔没理会他,继续说道:“我们派出了——” “海斯。” “好吧,是的。海斯小姐比其他任何伦敦可以提供的乔装专家都要优秀。她知道要找的是什么,我们也确信即使班克沃乔装成一个老太太,她也能看穿。他十天前离开伦敦后,她就开始跟踪他了。” “他和什么人接触了吗?” “是的。巴斯的一位老师,纽卡斯尔的一位地方官,还有黑泽的一位邮递员。没有什么重要的人,也没有可能是间谍的人。” “可能他在推销杂志订阅。”兰德提出一条建议。 坎波尔不悦地瞥了他一眼,“兰德先生,请不要这样。我试图长话短说。” “对不起。” “她今天早上往伦敦打了电话,告诉我们她在福斯哈特。班克沃好像对疗伤圣泉感兴趣,她肯定他会再和别人接触的。这就是我们最后得到的消息。” “我和她说话了,”黑斯廷斯承认道,“我叫了她的名字。可能泄漏了他的身份。” 帕金森撅起嘴唇,“我怀疑他有没有听说过她的名字,除非和他接触的那个人认识她。” “但是没过几分钟她就遇害了。” “可能只是巧合。”霍夫·坎波尔说道。 兰德可以看得出黑斯廷斯仍然深受困扰。虽然不是故意的,他可能要为这个女人的死亡而负责,这种想法在他心中挥之不去。“她不是个特工,你知道,”他更像是在和自己争辩,“我怎么会想到她在这里出外勤——在福勒牧师的疗伤圣泉旁,或是在其他什么地方!” “这是有点儿古怪。”坎波尔赞同道。 帕金森走到电话旁,“他们保证过,这会儿能给出尸体初检报告。我能用一下你的电话吗?” “自便。” 帕金森语调轻快地和电话那端的人交谈着,问了一两个问题后,就挂断了。他回来报告说:“克伦·海斯是被一把薄刃利器刺死的,一刀毙命,伤口深度约七英寸,穿透左胸,直刺心脏。几秒钟她就咽气了。” “一把薄刃利器,”兰德叨念着,“关于奥莱格·班克沃的外貌,我们掌握的一点是什么?唯一一处他无法掩饰的?” “跛脚!” 兰德点点头,“如果他是个瘸子,就很可能要拄拐。我们自然就会想到剑杖。” 帕金森耸了耸肩,“这会儿他大概已经带着剑杖,在回莫斯科的路上了。” “未必,”兰德反驳道,“他的跛脚很容易暴露身份,特别是如果他想潜逃的话。我想在海斯小姐跟踪他时,这一定帮了她很大的忙。对他来说,最安全的地方就是福斯哈特,福勒的神奇泉水那里。” “你觉得他会回去?”坎波尔问道。 “可能他就没有离开过。” 他们再次来到疗伤圣泉时,已经过了六点了,但这里地处北方,又时值五月末,太阳还有好几个小时才下山。泉边的树木寥寥无几,人潮却有增无减,其中毫无疑问混迹了被谋杀新闻吸引而来的猎奇者。纪念品专柜后面的两个十几岁的青年在售卖瓶装圣水,忙得都来不及把钱放进收银机里。而斯坦宾斯治安官仍在尽职地疏导交通,挥舞着警棍,指指这边,挥挥那边。他们一进入场地,就看到站在小径上的乔舒亚·福勒领着人潮向圣泉走去。 “我们想问你几个问题。”帕金森对他说。站在兰德身旁的蕾拉在过往行人的脸上搜寻着,试图发现她之前见过的面孔。 “我已经和本地警察谈过了,”福勒将他们认做南方来的外乡人,说道。他不熟悉法律体制,大概把他们当成了苏格兰场的调查员,“我没有什么可供述的了。” “这和谋杀案没有直接关系,”兰德说明道,“你一整天都在这儿。我们在找一个跛脚的男人,拄着拐杖,可能整个下午都在这里徘徊,或者曾经离开,后又回来了。”他暂时排除了班克沃乔装成女人的可能性。 “我没有注意到这样的人。”他说。 虽然其他人怀疑他的说法,但兰德还是相信他的。奥莱格·班克沃若是会犯低级错误,那么他作为乔装专家的显赫名声可是赚不下来的。他可能会被看到一次,也仅此一次。如果他需要再来这里,那么他会换一整套行头。 突然他感觉到蕾拉在拽他的衣袖。“那个男人!” “他怎么了?”兰德循着她的视线,看到一个气质出众的白发绅士,拄着一根手杖,沿着小径走向圣泉。 “你没看出来吗?我们刚才看的那张照片!就是没有化装的奥莱格·班克沃!” “我的天啊!” 他向前走,混进朝圣者的队伍中,插到一位盲人和他的导盲犬前面。此时那位绅士走得更快了,脚只是有一点儿跛。他眼看就走到泉边时,兰德叫住了他。 “请原谅,班克沃先生?” 他转身面向他,笑容闪烁,兰德几乎没有注意到向他挥来的手杖。幸亏身后传来的蕾拉的叫喊声及时警醒了他,他举起右臂,挡下了这快得看不清的一记重击,顺势抢下了手杖。接着,他们两个扭在一起,翻倒在小径上,滚入了疗伤圣泉。 坎波尔和帕金森将他们两人分开,制服了俄国人,把他们从水里拉上岸。黑斯廷斯一向优先考虑事务管理,迅速和福勒协商借用了纪念品柜台后面的一个小仓库。他们在里面一边试图擦干身子,一边等待温斯顿队长的支援和替换的衣物。 “你们英国人简直疯了!”奥莱格·班克沃强辩道,“你们想干什么?” 霍夫·坎波尔对他怒目而视,“你们的元首口口声声谈着和平,讲着新开始,却派你过来搞间谍活动。” “不,不!你不明白。我的任务是要解散一个隐秘间谍网络。有些间谍已经在这里呆了二十年或更久。我拜访他们每个人,告诉他们我们不再需要他们了。” “听着挺像那么回事!”坎波尔厉声说道,“那个年轻女人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杀她?” “不是我干的。” 美国人怒气冲冲地捡起手杖,把它按在膝盖上折断了。 只是木头的。里面没有薄刃的金属利器。 黑斯廷斯和兰德交换了一个眼神。帕金森努力使声音保持平静,说道:“把你接触过的间谍的名字给我。” 俄国人湿漉漉的衣服下面的身体颤抖着。“这不公平,不是吗?他们以前没有做过对你们国家不利的事情,而以后也不会了。他们中的大部分是在上大学期间招募的,但从未派上过用场。他们为什么要为可能做但却没有做的事情而接受惩罚呢?” “是谁杀了克伦·海斯?”坎波尔问。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那个女人。” “她从伦敦开始就一直跟踪你。” 俄国人的眼睛稍稍睁大了些。“哦?” “你来这儿要见什么人?”兰德问道。 “没有人。我要去爱丁堡,只是中途停留一下。” “朝拜圣水。” “我的腿——” “我知道。”兰德叹了口气,走到外面,希望落日的余晖可以帮助晒干他的衣服。他们从奥莱格·班克沃身上问不出结果。 当然,关于他这次任务的目的,他可能说的是实话。冷战结束了。只不过,只有坎波尔和帕金森,还有那个带着剑杖的人还没有听说过这个消息。 黑斯廷斯跟着他来到屋外。“你想怎么做?” “由不得我。帕金森和那个美国人说了算。” “他们需要你,兰德。他们无路可走了。如果他们让温斯顿队长拘捕这个俄国人,他一定照做不误,到时候,我们可就引发了一场国际事变。” 他望着朝着圣泉移动的人潮,他们在寻找自己的信念。可能每个人都在寻找,俄国人也不例外。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觉得自己知道了是谁杀害了克伦·海斯。 “我回车里一趟,”兰德决定道,“待在蕾拉身边,配合我。” “你想要我们怎么做?” “时候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兰德快步穿过繁忙的停车场,坐进车里。他将车倒出停车位,从出口离开,驶向高速公路。这时坎波尔和帕金森也出来观望。终于,高速路的前方,他看到了闪烁的警灯。温斯顿警队长到了。 斯坦宾斯治安官神气活现地指挥着车流停下,先让警车驶了进来。然后,他转身面向驶离停车场的车流,示意兰德跟上前面的一辆车。兰德的小车几乎擦到治安官的身子,兰德趁机把手从驾驶位的车窗伸出,抢过了他右手握着的警棍。 他看到治安官脸上的血色褪去,斯坦宾斯转过身,在车流间狂奔而去。 黑斯廷斯和帕金森在他跑到高速路前,抓住了他。 稍后,在当地警察局里,温斯顿警队长向他说明了对他的指控。“你明白的,斯坦宾斯,我们在严查杀害那个美国女人克伦·海斯的凶手。这几位先生关心的是其他事。我们在你警棍沟槽里发现了血迹,只等血液检验结果了。” “我明白,先生。”治安官盯着自己的双手,说道。 温斯顿点点头,开始填写表格。“但是我确信,我们都想听听兰德先生是如何推理出凶器是藏在你的警棍里的。” “不过是猜测罢了,”兰德承认道,“但也是有根据的。我们没有理由怀疑班克沃的话,那么姑且相信,他来这里是为了接触一些隐秘间谍,这些人中有男有女,隐藏得很深,一旦英俄两国交恶,那么他们就浮出水面,展开行动。这些间谍不属于任何组织,独立行事。克伦·海斯跟踪班克沃,记录下了其他城市中与他有过接触的人。他都见了谁了?一个老师,一个地方官员,一个邮递员——都是公务员或者某种形式的公共雇员。接下来,他来到福斯哈特,特意跑来乔舒亚·福勒的疗伤圣泉,为的是通知名单上的下一个人。今天在福斯哈特,谁可以被算做公务员?一个在圣泉工作,只能在这里会面的人?一定不是福勒,也不会是他雇来卖瓶装圣水的两个青年。只有在这里站岗执勤,疏导交通的斯坦宾斯治安官符合条件。” 帕金森仍然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如果爆发战争,俄国要这地方的治安官做什么?这想法很荒谬。” “是吗?早前,黑斯廷斯告诉我说,这附近有个废弃多年的皇家空军基地。一旦战争爆发,基地可能重新投入使用。一个拥有长期良好记录的治安官,这想法很荒谬吗?他可能正是俄国需要安插在这里的那种间谍。” “但你仍然没有证据证明是他杀害了海斯。” “开始的时候没有证据,只是一个模糊的猜想。中午的时候,我们与福勒谈了一会儿,正要离开时,我注意到停车场里有些拥堵。当时我没太在意,尤其是刚刚发现了尸体,但是是什么导致了车流拥堵?我们都看到斯坦宾斯指挥交通时效率多高。有没有可能他离开工作岗位一会儿,在那些树木的遮挡下,杀了克伦·海斯。我想这大有可能。凶器不一定像剑杖那么长。毕竟,只刺入了七英寸左右。英国治安官是不配枪的,但我们看到斯坦宾斯拿着一根短小的交通警棍。假设这警棍可以旋开,里面藏着一把薄刃匕首,就像一根削尖的毛衣针一样。他可以走到克伦·海斯身边,神不知鬼不觉地刺她一刀。于是我决定查看一下那根警棍。对于斯坦宾斯这样的隐秘间谍来说,这是绝好的武器。他可能用不到,但却永不离身。” “他是怎么知道克伦·海斯的身份的?”黑斯廷斯轻声问道,“我叫她名字的时候,他不在附近。” 最后还是斯坦宾斯治安官自己给出了答案,语气中透出屈服。“她紧跟着班克沃开进来,想把车停在他旁边。当我引导她将车停在另一个地方时,她向我出示了军情五处签发给她的一张特别优待卡,准许她在英国境内一路畅通地旅行。我便知道了她在跟踪他,也知道了她会追查到我。我必须杀了她。” “你和班克沃的会面呢?” “我收到他要来的消息,但是我今天要执勤。每个周末,他们都派一个治安官在福勒那里指挥交通。我休息的时候,班克沃过来和我说话。我杀了她以后,他也离开了。但后来又回来了。你们也就认出了他。” “他回来时没有化装。”坎波尔说。 “他曾经说过,有时候不乔装就是最好的乔装。” “可能是这样,”兰德赞同道,“只是我妻子从来没读过乔装指南。她只是看了照片,认出了他。” 埃及的劫难日 开罗古城——阿拉伯人称其为首都几千年的伟大遗产。就是在这儿,兰德第一次遇到了埃及占卜师依本·夏伯拉。兰德在拥挤的街道上徘徊了一个小时才找到一条狭窄的小巷,这些老式的木砖房子简直是精致的迷宫。一百年前,富人和穷人都在古城里居住,但现在就只有穷人才住在这堆满垃圾、四处漏水的地方。 有人告诉兰德去找一个风化的木头标记,上面有一个半月的图案。他依言寻到小巷的尽头。一个满脸胡碴儿的男人裹着破布,枕着最后一节台阶熟睡着。兰德向前走到房门口的台阶,敲了门,一个穿着黑衣的高个男人来应门。 “我找依本·夏伯拉,”兰德说,“马克思·瑞特纳叫我来的,他是尼罗河希尔顿酒店的酒吧招待。” 那个高个男人站到一旁让他进屋时,他闻到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我就是夏伯拉,你是来占卜的么?” “可以这么说,但不是为我自己。马克思说你能告诉我关于埃及人的劫难日。” “劫难日,是的,请进,”他在小桌上点燃了一盏微弱的灯。快到傍晚时分,屋子里开始变暗,只有点点阳光穿过美丽的丝网格窗照进来,“请坐,兰德先生。” “你知道我的名字。” “马克思打电话跟我说你要来,我之前就在等您了。但这巷子对外地人来说像个迷宫。你想喝茶还是来杯葡萄酒呢?” “喝茶就好,找了您半天我的确渴了。” 夏伯拉走到珠帘后边,一会儿就端着一杯浓茶出来了,显然事先就准备好了。“关于劫难日你想知道什么?”他问,说着坐在兰德对面的桌旁。也许对于某些客人,他不仅会奉茶招待,还会摆上水晶球。 “劫难日是什么时候?对人民有什么影响?” 他像祈祷一样合十双手。兰德看得出这间公寓,或者说整个房子曾属于一个富有的商人或律师。这栋奢华的房子是这个男人的么?还是在古都衰败的时候他买了它? “我是个占卜师,”依本·夏伯拉开始用温柔而清晰的声音说,就像一位老师说着大家都知道的开场白一样,“那是很久以前,我们的祖先叫它不幸的日子,在那几天不能进行任何买卖。后来人们都叫它劫难日,占卜师算出每月有两个劫难日。” “马克思已经告诉我这些了,”兰德继续说,“我知道其中有三天是非常不幸的。就算再不信邪的人也会觉得这三天非常不吉利。” 这个男人点点头,“它们分别是四月的最后一个周一,八月的第二个周一,还有十二月的第三个周一。最不幸的日子,劫难日。” “下周一就是四月的最后一个周一。” “我知道。”他微笑着说。 “怎么做才能避开不幸?” “避不了,”他耸肩,“真正相信的人会待在家里,不做任何工作。” 兰德向前倾,问:“依本·夏伯拉先生,你相信么?下周一你会占卜么?” 他抬起头来看着兰德说:“我做我该做的,兰德先生,为了我的人民。” 快到晚上兰德才回到和妻子下榻的尼罗河希尔顿酒店。二十年前他们在这相遇,现在他们又故地重游。那时候蕾拉在读研究生,兰德为英国情报局工作,俄国人在埃及各地都是。他们在酒店的房间里初次相遇。那时她二十五岁,在开罗大学读考古专业。 现在,当他回到房间,看见她躺在床上休息,觉得又回到了当时。“出去买东西了?”他问。 她睁开眼,点点头说:“四月末真热。而且在我印象中,城里没有这么多人,”说完她坐起来,“我只是打个盹,我们出去吃么?” “楼下吃怎么样?他们的餐厅很不错。现在也有点晚了,其他的餐馆周五会很拥挤。” 蕾拉讽刺地咯咯笑,“而且,你讨厌埃及菜。在酒店可以吃得和在伦敦一样。” “我想是的,”他微笑着承认。她还是当初那个小个黑发的女子,和他们见第一面时一样,她的五官长得像中东的父亲,而不像她苏格兰的母亲。 “那个占卜师怎么样?”她一会儿问,似乎刚想起来他到哪去了,“你找到他了么?” 兰德点头,“花了我很长时间在古城的小巷里边找,我差点儿就放弃了。他的名字叫依本·夏伯拉,住在一所很棒的老房子隔出的套间里。还有一个乞丐睡在他门前的台阶上。” “问到劫难日了么?” “下周一就是。” “这么说礼诺……?” “我不知道。” “你会给伦敦打电话么?” “我现在不为他们工作了。”他提醒她,虽然事实上在他刚退休那会儿还接过几件案子。这次却是在开罗,而不是伦敦。在撒哈拉城的时候,一个叫艾米拉的肚皮舞女认出了他,是艾米拉告诉他关于礼诺和劫难日的。 “我们来这只是让你和那个跳肚皮舞的人调情么?”蕾拉那天晚上回酒店时问。 “她和你差不多年纪了。”兰德想安慰她。 “那是什么意思?” 坐在出租车后边,他靠过去亲她。“她只是很多年前在雅典见过我一面。现在碰巧记起来。” “杰弗里,你真是让人一见难忘。” “她不知道我退休了,她想告诉我那个叫礼诺的人,”他想起还有出租车司机,降低声音说。之后,在他们酒店的房间里,他继续说,“据艾米拉说,这个叫礼诺的伙计,运了一船炸药到埃及卖给恐怖分子,她认为我可以阻止他。” “别蹚这浑水,我们是来度假的。” 这是个忠告,他可能也意识到了。但第二天早上发生的恐怖爆炸却令他震惊不已,一辆游客巴士爆炸,三人丧生。 肚皮舞女提到尼罗河酒店的酒保,马克思·瑞特纳。对兰德来说找到他很容易。他是个刻板的德国人,下午换班的时候穿着自己改良的酒保制服——敞开的红色外套露出他毛茸茸的胸,还有紧身牛仔裤。兰德觉得虽然他想让自己看起来年轻点,但也快四十岁了。 “撒哈拉城的艾米拉说你能给我点帮助。”瑞特纳给他倒啤酒的时候,兰德说。 “那个舞女?”他眼睛里立刻透出兴致,“很久没见到她了,她怎么样?” “很好。我在找一个叫礼诺的人,她说因为劫难日,不论他是干什么工作的,这个周末很难找到他。” 这个德国人嗤之以鼻:“迷信!就这样而已,你得找个占卜师告诉你劫难日是什么。我来这都十年了,没发生过什么。” “那礼诺呢?” 马克思·瑞特纳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立刻说:“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 兰德喝完酒了,追问如何能找到一个占卜师。酒保给了他依本·夏伯拉的名字和地址。蕾拉那时候已经外出购物了,兰德给她留了张纸条告诉她他去哪儿了,以防他遭遇不测。这是他干这一行儿多年的习惯。 现在,她准备和他下楼吃晚饭,蕾拉说:“你真的认为这个礼诺是个危险的人?” “你看到今天早上的爆炸新闻了。如果他真的卖炸药的话,他就很危险。” “为什么她不报警,而是告诉你?” “埃及警察很腐败。他们常常刑讯逼供,众所周知。人们都唯恐避之不及。而英国军队在1951年之前都驻扎在这里。有些埃及人仍然把我们当成保护者。记得那场战争么,我们打赢了隆美尔,抵御了他们的入侵。” 蕾拉席间都没有再提到这件事,之后,当兰德提出再去一趟撒哈拉城时,她看起来既不吃惊也不赞成。“去了一个晚上还不够么?就是敲旅客竹杠的。” “或许开罗会往这个方向发展,发生了恐怖爆炸就没那么多顾客好敲竹杠了。” “你自己去吧。”她说。 “那样会很可疑。一起去我们只是一对中年游客。” “你为什么不干脆打个电话去伦敦了事?” “或许根本没什么可报告的,我得再和艾米拉谈谈。” “好吧。”她终于不情愿地答应了。 撒哈拉城是埃及著名的不夜城之一,以当地的肚皮舞者而闻名。这条位于吉萨金字塔南边的酒吧街,真是聚集了多家户外夜总会,酒吧街的名字用绚丽的彩灯拼成,阿拉伯语和英语都有。这个地方对兰德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到开罗旅游他总是要到这儿。或许是因为这有世界各地的游客,也或许是因为这里夜空中飘荡的香烟烟雾,更或许是肚皮舞者勾魂的舞姿。 这天晚上,这里挤满了星期五出来消遣的当地人和游客。蕾拉看着他们,嘟囔说:“在酒店度过这个夜晚会更愉快。” “我保证一会儿就走。我只是想再和艾米拉谈谈。” 他们在舞池后边的一排桌边落座后,兰德便离开绕到后台幕布后去了。十二个年纪不同的女人,都穿戴艳丽,化着浓妆,等着轮场。兰德上次来才知道她们有时跳独舞,有时随意组合跳群舞,争着舞台边桌旁男人的小费。 “艾米拉!”他在后台发现她,叫道。她穿着明亮的绿色舞服和配套的腰穗快步上前。 “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必须再和你谈谈礼诺。” “今晚不行,你想让我死么?” “什么?” “快走,表演开始了!” “我见过马克思·瑞特纳了。他让我去找一个占卜师……” 她一听这话,没再赶他走,“什么占卜师?” “一个叫依本·夏伯拉的人。” 她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说:“我真不该告诉你,出去,有人在这儿!” 另一个舞女经过时,跟她说:“亲爱的,让他给咱们拿点卡纳法点心来。” 艾米拉没有理会她,迅速地离开了。她躲在其他女孩中间,他什么也做不了。第一个女孩开始表演,他只有离开。 “你找到她了么?”他回到座位后蕾拉问。 “是的,她太害怕了,什么都不肯说。一会儿我再去找她。” 第一个舞者随着音乐摇摆,轻轻地晃动,像从篮子里出来的蛇。音乐节奏渐强,她开始晃动腰穗,并在舞台边游走。和其他舞者一样,她穿着挂穗的胸衣和低腰薄纱裙,激烈扭动时它们看起来就要从她的腰上滑落下来似的。满足的男性观众在她跳过时,纷纷向她裙带里塞折好的埃及镑或其他钞票。 兰德和蕾拉又看了两个舞女的表演,艾米拉才终于上了台。绿色的服装很耀眼,每当摇摆时,胸部和臀部都闪闪发光。人群里爆发出喝彩声。 舞台每一边的男人都伸出手往她的腰带里塞钞票。好像每得到一张她就摇晃得更剧烈,不时地闪耀着她炫目的微笑。围着台边跳了一圈,她又回到台的后部。这时她的手放在腰上,兰德后来想到她一定感觉到什么,但还没看见。 刺眼的光和爆炸声似乎从她的内脏爆发出来,突然间人们都感到莫名的恐惧,叫嚷着踉跄逃跑。这声音盖过了艾米拉死前发出的恐怖的尖叫。对她来说,劫难日提前到来了。 蕾拉在酒店房间凝望着窗外的尼罗河,在夜色中像条巨蟒一样。“上帝啊,我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幕。”她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而不是对兰德说的。 “我也忘不了。” “那是什么?是什么杀了她?” 兰德试着不去回忆,但现在他强迫自己想起点什么。“可能是一片薄薄的炸弹,做成信用卡大小,还插着无线控制的引爆器。舞台旁边的一个人用一镑纸币包着炸弹然后塞到她的腰带里。当她离他一定距离时,他按了口袋里微型的发射器,炸弹就爆炸了。虽然威力不大,但足以……”他看到她恐惧的脸,就没说完后面的话。 “谁会做那样的事?” “凶手肯定趁乱逃跑了。可能是那个叫礼诺的人,但也可能是他雇的人。之前我和她说话时,她看起来很害怕某个人,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看见礼诺本人了。” “现在你要上报伦敦,还是告诉使馆的人?” “告诉他们什么?” “你不能忽略发生在那可怜的女人身上的悲剧。” “相信我,不会的,”他开始在屋里踱步,“或许是因为我在那出现才害死了她,或者是因为我去了占卜师依本·夏伯拉那里。有人知道她跟别人说起这事,为了封口,也为了杀鸡吓猴。” “但你对礼诺一无所知啊。你能做什么?” “我知道一些关键信息。他带着一船炸弹,他迷信劫难日的说法,如果是他杀了艾米拉,那么他非常残忍。” “你认为他会等到周一才完成他的计划?” “他更倾向于周一前动手。艾米拉的死让他有种紧迫感。” 次日清晨兰德被床边的电话吵醒。他接电话前看了一眼手表,注意到是八点过两分。“您好?” “兰德先生么?”一个女人的声音温柔地说。 “是的,请问您是?” “我是艾米拉的朋友,昨天我看到发生的一切,我得跟你谈谈。” 他犹豫了片刻说:“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一个小时以后,可以么?” “在哪儿?” “埃及博物馆前。就在开罗市区解放广场,离你的酒店很近。” “我知道了,”他回答。在他旁边,蕾拉已经醒了,“一个小时后我会到那儿。我怎么找你?” “我会找你的。”她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是谁?”蕾拉迷糊地说。 “艾米拉的一个朋友,她说一个小时后想见我。” “杰弗里……” “我会小心的。” 博物馆是个宏大庄严的百年建筑。博物馆和城市主要的公交总站都在这个广场上。公交站里有好几百人在水泥街边排队等着拥挤却便宜的交通工具。在周六早晨,这里没有平时匆忙,但兰德仍然发现环绕广场的高架人行道是从广场到博物馆最近的途径。在人行道上,他试图找到给他打电话的女人,但在众多的面孔和肤色中寻找是不可能的,这儿混杂了地中海沿岸的居民、地中海东部沿岸诸国和岛屿的人和肤色更深的苏丹移民。 当他快走下人行道,前边就是博物馆的台阶时,他很快意识到这里没有打电话给他的女人。她几乎就是那一刻出现在他身边的,年纪很轻,身体柔软轻盈,有着土耳其-切尔克斯人白净的肤色,她的祖先曾是埃及的统治阶级。“是我给你打的电话,兰德先生。”她简单地说,说着站到他旁边。 “你想到里边去么?”他问。 “我们沿着河边走走吧,”她却建议道,“博物馆还没有完全开放。” 他们散步时,他突然认出她。“你是和艾米拉一起跳舞的。昨天晚上你就在她前一个出场。” 她微微点头,“我叫帕夏。艾米拉是我的好朋友,就像我姐姐一样亲。昨晚我看见你到后台,她告诉我你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哪里?” “我先找了施费尔德酒店但你不在那儿,我便又找了尼罗河希尔顿酒店。” “推测得很好,我对昨晚发生的事情深感遗憾,那简直惨绝人寰。” 他们走近尼罗河的时候,他能看见对面杰济拉岛上的开罗塔。镂空的圆柱格子墙很好地掩饰了它作为电视信号塔和旋转餐厅的实际用途。“是礼诺杀了她,”帕夏静静地说,“他知道她在说他的事。” “谁是礼诺?我到哪儿能找到他?” “她没有告诉我。她告诉我很多相关的事情,但没有关于他的。恐怖分子的爆炸事件让她很恐惧。不知道她是怎样得知他将在埃及一间工厂提供炸弹给恐怖分子,可能叫捷克斯洛伐克或别的什么名字。之后一天晚上她认出了你,向你求救。” “我已经退休了,我告诉过她。” “你和这些人仍然有联系。我从来没听说过情报部门的人有真正洗手不干的。” 兰德叹了口气。她还年轻,对这工作充满了幻想。“我和几个人谈过。她告诉我酒店的酒保马克思·瑞特纳。” “马克思是她的老朋友。” “他让我去找一个叫依本·夏伯拉的占卜师,他会告诉我什么是劫难日。” 帕夏皱起了眉头,“这就奇怪了。我很肯定马克思知道什么是劫难日。” “周一就是其中一天,对吧?” “是的。”她说。 “跟我说说。艾米拉是怎么知道这个礼诺的?” “我不知道。我想,他们是朋友,但最近的爆炸事件太多,她已经无法忍受。她和你谈过说或许你能为此做点什么。” 兰德苦笑着说:“我顶多只是个解密员,在一个叫隐秘通讯局的地方工作。我只做过几次情报工作。” “可能她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帕夏说,“你能为艾米拉讨个公道么?” “我会尽力的,”他保证,同时也想,在中东是怎样讨公道的。有时候公道只是符合政治立场的形式而已,“告诉我一件事。礼诺,或任何可能是礼诺的人有没有曾到撒哈拉城见过她?” “那我不知道。当然总是有男客人想在表演休息的空当请我们喝酒。通常情况下我们不会接受,除非是熟人。当然艾米拉在这工作很长时间,她认识的人比我多。” 兰德想了一会儿。“我会尽力的,”他再次保证,“不论是谁杀害了她都必须受到惩罚。如果需要帮助,我会再和你联系。” 在河边分手后他回了酒店。蕾拉已经离开房间,准备在中午见面前再去采购。兰德独自在酒店的餐厅吃了早饭,还看了当地一份英文报纸,首页就报道了关于撒哈拉城的暴行。当一个穿着敞开衬衫的大个头男人要和他一起坐时,他有点吃惊。当他看到那毛茸茸的胸部时认出是酒店的酒保——马克思·瑞特纳。 “请坐,”兰德伸手示意,“你看报纸了么?” “是的,关于艾米拉的。” “我当时在现场,”兰德跟他说,“我看到了爆炸发生。” “太可怕了,太惨了!”他向前低声说,“我和她并不熟,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她了。我们是不同圈子的人。”这话像是在撇清他的嫌疑,或是撇清和她的关系。 “她让我跟你问礼诺的事。” 他耸耸肩,说:“我只听过这个人。是个卑鄙的骆驼商人。” “我想不止如此。” 酒保跟走过的服务员点了早餐,然后又用了形容艾米拉的那句话,“我们是不同圈子的人。” 马克思·瑞特纳在用餐时,兰德已经吃完了鸡蛋在喝咖啡。但他们的话题转到了四月不同寻常的温暖天气和会集在这里的游客。“爆炸影响并不大。”兰德观察他,试着把话题转移到他想谈论的事情上。 “目前还没有,”瑞特纳说,“但如果袭击事件进一步发展,最后会对旅游业造成灾难。” “有人说礼诺向恐怖分子出售炸弹。” 这个德国人大叫:“是谁那么说?” “我只是道听途说。那个叫依本·夏伯拉的占卜师说因为劫难日他周一不工作。如果他们的计划也算是工作的话,这一切将会在周一前完成。” “千万别相信占卜师跟你说的。” “是你让我去找他的。”兰德提醒他。 他们付了钱一起离开大厅。马克思·瑞特纳这天休息,但一点他要到楼上舞厅的婚礼现场工作。他们驻足仰望着从大厅延伸向二楼舞厅的悬梯,十分引人注目。 “就因为这架悬梯,这里很受新人的欢迎,”瑞特纳跟兰德说,“大家都可以看到参加婚礼的人进门的样子。我们经常一天要办两三个婚礼或订婚宴,一年超过四百场。” “对酒保来说,这额外工作还真繁重。” “的确是!当然,有些人不喝酒,他们教规很严格,穆斯林就是。但其他人就会想在婚礼上喝一杯。你一点钟到这来吧,会看到很真实的埃及生活。新郎和新娘会在风笛乐手的陪伴下进场。” “真的么?” “这是英国殖民时期留下的习惯。人们很喜欢在特殊场合演奏它。娱乐项目也有肚皮舞。我就是在婚礼上遇到艾米拉的,有时候她参加婚礼挣外快。” “我还真想看看。” “那就来啊!如果有人问你,告诉他们你是报社的,就没人管你了。” 兰德跟着他走上独特的悬梯到楼上的舞厅,然后走到一间已经开始准备婚礼的大房子里。一个巨大的五层结婚蛋糕,很小心地摆放在一张小矮桌上,蛋糕顶部离地至少有七英尺高。“他们怎么够得到啊?”兰德很疑惑。 负责蛋糕的师傅是个戴着眼镜留着小胡子的埃及人,他正忙着摆好蛋糕的位置。“他是许尔·万巴,”酒保顺便介绍他,“兰德先生是来采访婚礼习俗的。” 万巴转过来看着兰德,总是很乐意与他人分享这些。“你一定很迷惑他们怎么够得着这个蛋糕。当然得登着小梯子啊!”他又匆匆地绕到蛋糕的另一边检查,“像这样的大甜点是财富的象征。新郎家订的这个蛋糕,他们想让宾客知道他们尽求完美。今天下午这儿会有两百多人,明天还有一个婚礼呢。” “两百?”兰德看这个蛋糕,“它够一千个人吃的了!” 服务员咯咯笑,“蛋糕的中间和其他层都是假的,用纸板和一些塑料装饰做的。做大蛋糕大家都这样。” 兰德只是摇了摇头。“现在的事都很虚幻啊。” 快到一点的时候,悬梯处响起风笛声和鼓声。幸福的新人走进大厅,一步步走上台阶到舞厅里。到了舞厅,风笛手被演奏台上的十二人管弦乐团代替,这时兰德混在其他宾客中。新人主持婚礼的讲台在房间一边,装饰了几百只气球。 兰德发现一个穿戴闪亮的舞女准备在歌手表演之后登台。她叫穆斯塔法,她也承认有时在撒哈拉城工作。“艾米拉,”她重复道,“我见过她,也看了新闻。但她从来不和其他姑娘外出。” “她认识一个叫依本·夏伯拉的占卜师么?” “我不信占卜师,但有些女孩去占卜,我不去。”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他答谢,虽然从她这儿什么消息都没得到。 他转身后她说:“艾米拉不跟其他姑娘出去是因为她有一个情人。” “是谁?” “我不知道。有时她下班后会去约会。” 兰德和蕾拉在约好的时间见面,他看了她买的东西。一个那芙提提半身石灰石像的复制品,全世界都认为这是古埃及的象征了。“在家里我有个地方正好摆它,”蕾拉说,“今天你都去哪了?见到那个打电话来的女人了么?” 他告诉她见过,还告诉她酒店的婚礼,“我和他们谈过但一无所获。” “我还是觉得你得跟伦敦联系。” “跟谁?帕金森?我又不欠他的。” 蕾拉想到一个巴黎的夜总会去看演出,他们傍晚到达那里。他一直试着不去想艾米拉和那个叫礼诺的人。但那天晚些时候,他又决定周日早晨再到占卜师那儿去一趟。蕾拉想到一个埃及基督徒教堂去做弥撒,他打算那个时候去。 周日又是烈日炎炎的一天,气温高到华氏八十五度,不像是四月的最后一周,反倒更像夏天了。有的商店关门了,一些还开着。他穿过老城弯曲的小路时想,为什么开罗有那么多美丽的地方可以住,这些人却住在这儿。这儿的居民和这儿的房子一样,看得出曾经也富裕过。 兰德走近依本·夏伯拉房子时,看见楼上的格子窗户是开着的,暗示着占卜师可能在家。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坐在他家门口对面,可能是兰德第一次来时睡在台阶上的那个人。 那个高个子穿着黑衣的男人,就和之前一样来应门,然后站在一旁让他进屋。“我知道你会回来,兰德先生。我们第一次谈话并不完全令人满意呀。” 兰德还是坐在上次的位置,也同样接过一杯茶。“明天是劫难日之一,”他说,“我想我得在那之前拜访你。我在找一个叫礼诺的人,或许他在明天之前会有重要行动。” “礼诺,奇怪的名字。” “是做违法交易的商人。” “你是怎么知道他的?” “一个撒哈拉城的舞女告诉我的,她周五晚遇害了。你应该在报纸上看到了。” 依本·夏伯拉移开视线,说:“一个叫艾米拉的女人。” “是的。” “你和她什么关系?是马克思·瑞特纳让你来找我的。” “她给我介绍马克思。我在找礼诺,比任何时候都着急。” 占卜师闭上眼睛像是在冥想,他把双手放在一起,和上次一样。终于,隔壁的电话响了,他的头微微抬了一下。“不好意思。”他说着到隔壁去接电话。 兰德独自坐着,看到一旁的书架,走过去查看书籍种类。有很多英国的书籍还有一些外语书,主要是关于占卜和巫术。他随手翻了一两本,在书柜旁边走动。他能听见占卜师在隔壁低声地说话,但说的什么却完全听不出来。 书架的底层有十几本20世纪30年代的英国侦探小说。许多都已经破旧不堪,封套也被撕掉了——如果有封套的话。一些书名,兰德知道,但不是全部的。有阿加莎·克里斯蒂的《A·B·C·谋杀案》,尼古拉斯·布莱克的《野兽必死》,多罗西·利·塞耶斯的,菲利普·麦唐诺的《礼诺谋杀案》。 一见这个书名,兰德屏住了呼吸,翻看其中的内容。礼诺是一个公司的名字。兰德从来没读过这本书,对其中的情节也不了解。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书名。 他听见后边有动静,发现依本·夏伯拉手里拿着毛瑟枪。“是的,兰德先生,”他平静地说,“你找到他了,我就是礼诺。” 兰德尽量保持呼吸平稳,掂量着冲过去抢枪的机会。此时时机不对。“你为什么要杀艾米拉?”他问,“或者说雇凶杀她?” 高个子占卜师辩解道:“不管你怎么想,我和艾米拉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爱过她。” “什么?” “艾米拉过去两年是我的女朋友。” 兰德摇头,无法理出头绪,“你是那个她工作后约会的人?” “是的,她经常和我在这儿。别那么不相信,兰德先生。艾米拉只比我小十岁,就算是占卜师也有恋爱的权利啊。” “与这个没关系。是……是她背叛了你。她告诉我礼诺卖炸弹给埃及恐怖分子。” “艾米拉强烈反对我的一些买卖。她曾说要不是因为会对我不利,她会阻止这一切。” “你把枪放下,”兰德说,“我们谈谈。如果你没有杀她,那一定是你的同伙杀了她!” “不,不,兰德先生。枪是必须的。炸弹和武器只是我生意的一小部分。我不能都放弃了,你翻看我的书就已经够鲁莽了。” “告诉我谁杀了她。” “如果我知道,我不会让你死不瞑目的。但我真的不知道。肯定有激进的穆斯林组织想推翻作为崇拜偶像的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他们也反对肚皮舞。她的死或许只是对别人的警告。跟我的生意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和我一样根本不相信那样的说法。行动今天就会开始,对吧?在明天的劫难日之前?” 依本·夏伯拉微微点头,“但你找不到也阻止不了,兰德先生。体积一立方米的塑胶炸弹对这个地方来说太贵重了,是不会公开交易的。如果艾米拉因此而丧命,我会为她哀悼,但不会为你。” 兰德再也等不了了。他突然扔出那本书,同时占卜师扣动了扳机。书落在了他们中间,他觉得子弹击中了他的手臂。然后他扑倒依本·夏伯拉,把他扭到地板上,在他开第二枪之前把枪抢了过来。兰德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这种持久的近身战了,很快他就觉得筋疲力尽。 他喘着气,感觉到依本·夏伯拉翻过来压在他身上。他起身瞄准,兰德趁机用力一推,把他推到格子窗户上。兰德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但占卜师站稳身子,手里仍握着枪。 他又开一枪,兰德飞起一脚踢向他,子弹正好从兰德头边几英寸的地方擦过。他们又扭打起来,手枪飞出,落在几码开外的地方。依本·夏伯拉挣脱开兰德,朝他的头踢了一脚,又扑向那把枪。兰德被踢晕,看不清依本·夏伯拉的位置,只是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人影捡起枪,双手紧握,瞄准了他。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礼诺要杀他,在这个阴暗肮脏的开罗房子里,或许死了都没人发现。枪声响起,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刺耳,他想到了蕾拉。 依本·夏伯拉却倒下了,压在他的腿上,死了。他抬头看到街边那个破衣烂衫的乞丐拿着一把防暴枪。 开枪的那个男人介绍自己叫哈尼·法弥,是开罗警察反恐小组的警官。当他查看兰德手臂的枪伤时,其他警察也已经到楼下了。“我听见第一声枪响时就请求支援了,”警官跟兰德解释,“我们想活捉他回去审问,但我冲进来发现他要向你开枪,我别无选择。” “我非常感激。”兰德说。 “这发生了什么?我们已经监视这栋房子好几周了,上周五你来过。” “我来找一个叫礼诺的人。有人告诉我他卖炸弹给恐怖分子。” “依本·夏伯拉就是礼诺,”警官跟他说,“我们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但我们根本不能拿他和他的同伙怎样。他从东欧把炸弹弄到埃及,不知道怎样就到了恐怖分子手里。” 法弥说明情况的时候,其他一些警员到了屋里。兰德被匆忙抬上车,去了医院,虽然他坚持说自己没事。到了医院,医生可不这么想,检查过他头部被夏伯拉踢伤的淤痕,医生严肃地说有脑震荡的可能性。 不久,蕾拉就到了医院。“你可没有注意安全,”她见面就说,他甚至能感觉到她声音中的痛苦。他并没有她担心的那么糟。 “不,我很小心。”他想耸肩但那让他头很疼。 “发生了什么?” “开罗警察来救了我。” “一个英国使馆的人想见你。” “我没那个时间,炸弹今天就会转移。夏伯拉死前也承认了,我必须去。” “那我们听听医生会怎么说吧。” 兰德躺回床上,觉得灰心丧气。他想着一会儿英国使馆的公务员会来跟他问一堆问题,然后让他明天早上跟英国联系。在那之前,下午法弥警官来告诉他们一个好消息。 “兰德先生,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了。只是以后几天要注意休息,”他跟蕾拉点点头说,“我送你们回酒店去。”他已经把乞丐的破衣服换掉,穿上了衬衫和裤子,可能是警察制服。 他们坐上一辆没有标记的车,回到酒店,法弥坚持要停车下来陪他们走进酒店。“我们很感激你的帮助,兰德先生,”他微笑着说,“但我想现在我们能处理好。” “除非你今天能找到要转移的那一立方炸药。” “有那么多么?”他问,同时快速地心算,“今天的交易额会相当大呢。” “一立方能有好几百磅重呢。”蕾拉说。 警官点头说:“但也可能分成好几袋。” 他们穿过酒店大堂的时候,兰德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跳舞的帕夏,他周六在博物馆见过她。她拿着一个帆布袋急急忙忙走向电梯。“你到这干什么?”他问。 她看着蕾拉和警官,有些犹豫地说:“艾米拉今天本来要在下午的婚礼上表演,我是来替她的。” 兰德的头嗡嗡作响。他记得什么人说过今天还有一场婚礼。当时他没觉得有什么,现在也没想出什么头绪。尼罗河希尔顿酒店几乎每天都有婚礼,通常同时有两到三场。是酒保告诉他的,可是为什么这个婚礼那么重要? “我和你一起去。”他突然决定,和她一起走进电梯。蕾拉和法弥交换了眼神,也跟了上去。“这是谁的婚礼?”他问帕夏。 “一个开罗银行家儿子的婚礼,他和一个法国女人结婚。” 婚礼已经开始了,兰德惊奇地发现那时已经下午四点了。马克思·瑞特纳和另外一个酒保在工作,忙着用最快的速度给宾客们倒酒。那个糕点师傅万巴骄傲地站在新完成的五层蛋糕旁边。一个年轻的女人在舞台上唱埃及传统歌曲,从庆典中抽出时间听她唱歌的来宾都报以热烈的掌声。 “我来晚了,”帕夏说,“我得去换演出服了。”说完她就跑到舞台后边去了。 “她很可爱。”蕾拉看着婚礼台上黑发的法国女人说。 “不会在这儿的,”警官认为,“总共有超过两百人在这儿。” 兰德没有回答。他想着艾米拉就是在几百个人面前被杀害的。 歌手响亮地结束了演唱,轮到帕夏了。她像僧人一样从珠帘后边出来,随着当地音乐摇摆晃动着身子,参加婚礼的宾客立刻发出了欢呼。她要比艾米拉年轻,动作轻快,表现大胆。蕾拉看到后靠近兰德在他耳边低声说:“这是你昨天见的那个女孩么?” “她穿上衣服就不一样了。”兰德安慰他的妻子。 就算是跳慢舞的时候,帕夏也小心地避免离舞台下的桌子太近,这样就不可能有人往她发亮的裙带上塞钞票了。她不冒险。 她跳完之后,歌手又上来唱了一些歌,之后便是切蛋糕的时间了。新郎和新娘爬到小楼梯上去切最顶层的蛋糕,照相机和摄影机纷纷记录下这一刻。人们都举杯庆祝,一盘盘的其他点心也端上来,补足切得薄薄的蛋糕。 “这是什么?”蕾拉问法弥警官,说着从盘子里拿起一块黏黏的点心。 “哦,这是卡纳法。一种埃及甜食,把面团和蜂蜜、果仁和葡萄干卷在一起。在节日和庆典时很受欢迎。糕点师傅通常在婚礼时同时供应卡纳法和蛋糕。” 兰德在蕾拉地催促下尝了一口,同样觉得味道很好。但他另有所思。“你们有能搜索出炸弹的警犬么?”他问法弥。 “当然,我们训练它们搜查各种炸弹。” “带一只来你要花多久?” “今天是周日。我必须得到上级允许。” “试试吧,告诉他们这很重要。” 警官离开时,蕾拉问他:“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杰弗里?” “我希望是这样,来吧,我们喝点东西。” 马克思·瑞特纳正在吧台旁边休息。他跟兰德眨眼说,“玩得开心么?酒水是免费的,来点法国香槟怎么样?” 他们要了埃及啤酒,蕾拉一直很喜欢喝。兰德靠近酒保说:“你让我去找依本·夏伯拉因为你知道他就是礼诺。” 瑞特纳只是微笑,“或许吧。” 兰德扫视了整个房间。几乎所有的蛋糕都分给了宾客。六点的时候很多人开始离开,但法弥警长还没来。“你想在这儿待多久?”蕾拉问,“毕竟我们是不请自来的。” “再呆几分钟。” 兰德发现一些穿白外套的男人进入舞厅。许尔·万巴在和新郎的父亲说话,同时指着那个结婚蛋糕的架子。蛋糕可食用的部分已经放在纸盘里端上桌了。刚进来的人准备移动蛋糕架子时,兰德走了过去。 蛋糕师傅转过来,很惊奇地看着他说:“你好啊,先生……” “我是兰德,我们昨天见过。” 这时门外传来低沉的吼叫声,尚未离开的宾客惊慌起来。法弥警官带着他的狗来了,那只德国牧羊犬径直朝他们走来。那个糕点师傅万巴从他的外套下边抓起一样东西,兰德用自己的双拳狠狠地给了他一击,把他打倒在地。 “这是为艾米拉打的,”他喘着气说,“真希望能再重点。” 半小时后,兰德正在浸泡双手,法弥警官来了。“我想我打碎了他的下巴,”蕾拉给法弥开门的时候,他说,“我的手几乎断了。” “你的确出手很重啊,”警官说,“我的狗找到了藏在蛋糕架子里的炸弹。它们被小心包裹着,装在架子中心和蛋糕的假层里。但是,你得告诉我可以写进报告的具体信息。” “在你向夏伯拉开枪之前,他坚持说自己跟艾米拉的死无关。他没有必要撒谎,因为他马上就要干掉我了。但是,我坚信是他的同伙杀了她。他们用了炸弹,虽然有几盎司,但跟他同伙的生意关系紧密。周五晚上,艾米拉害怕在场观舞的某个熟人。你看,他们必须杀她的理由不是她跟别人说起炸弹交易的事情,而是她会在今天的婚礼上表演。为了保证运输,他们杀了她总比让她今天泄露一切的好。你看,许尔·万巴送结婚蛋糕的时候也送了炸弹,恐怖分子把蛋糕架子拿走就可以了,炸弹还在里边。我猜他要把炸弹和面粉或其他烘焙原料放在一起,混入国内是很容易的。” “这里的炸弹足以炸掉整个酒店!他们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因为根本不可能有人怀疑他们。没有引线,这些炸弹也是很安全的。他们可以做成任何样子。恐怖分子就是利用了这点。” “你怎么知道炸弹在蛋糕里?” “万巴带进来的东西还有什么足够大?” “但你怎么知道是万巴杀了那个女孩?” “周五我去后台找她时,艾米拉暗示我她很害怕夜总会里的一个人。另外一个舞女无意间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明显知道她说的是谁。她告诉艾米拉让他带点儿卡纳法来。我当时完全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直到今天我尝了这种点心,你还告诉我这是糕点师傅做的,我才恍然大悟。那个舞女知道艾米拉害怕的人是个糕点师傅。如果艾米拉活着,会来今天的婚礼表演,婚礼现场唯一一个糕点师傅,就是许尔·万巴。” 兰德和蕾拉第二天睡到很晚。他们假期的余下时光看起来会很乏味,但或许这就很好。埃及的劫难已经发生了,也已经过去了。 等待赖德夫人 印度洋和非洲东海岸的景色仍然充满了非凡的魅力,在妻子动身回到英国开始雷丁大学的春季课程后,兰德还留在开罗。他告诉蕾拉,“我想在海上再待一个多星期,然后我就回家。” “可现在是雨季,”她提醒他,“他们叫它长雨季。” “我知道,时阴时晴的。” “就跟某些丈夫一样。” 兰德的目的地是肯尼亚海边的拉姆岛。他听说可以搭飞机到曼塔机场,仅有几公里的路程,再转一次柴油机游艇穿过海峡就到。在一个四月末的周一下午,他就按那样的路线出发了,到达时正值长雨季时期,和他妻子说的一样。蕾拉在埃及研究考古学,经常到东非旅行。他本想带她同行,但她得回学校上课。 码头有一艘电动船等着他,船载着他和另外两位乘客穿越海峡的时候雨势渐弱了。“该死的天气,”蓄着白须的矮胖男人嘀咕道,“住在这里十年了,每年春天的雨都是这样。” “你是英国人么?”兰德问,虽然他的口音并不太像。 “我是澳大利亚人,”他伸出手说,“詹姆士·康特,我是写旅游丛书的,现在正在更新东非这一册的内容。但我也在伦敦住过一段,可能正因如此,您才把我误认为英国人。您是英国人,对吧?” “是的。” “很少有人会这个季节来拉姆岛的,您来这儿出差么?” “不是,”兰德笑着回答他,“我是个退休的公务员。我只是来度假的。” “你找到酒店了么?” “在开罗时有人给我推荐日升宾馆。” “那个地方不错,”詹姆士·康特摸着他的小胡子说。兰德猜他已经有五十岁了,“特别在这么潮湿的季节。房间里都有吊扇和蚊帐。” “听起来不错。” 在摩托船上的另外一个人戴着穆斯林帽,穿着全长的白袍子,手拿一把合着的雨伞以应付变化无常的天气。他没有说话,兰德以为他不懂英语。小船在靠近拉姆的海峡停靠时,他是第一个下船的。 “日升就在这条街的尽头,”詹姆士·康特和兰德走出码头时说,“过了海关之后,看到堡垒右转,就能看见了。” 兰德很轻松地找到宾馆,并订了三晚房间。这看起来是个很干净,管理完善的宾馆,海湾的景色可以尽收眼底。他注意到接待处的一个标识,说明这里禁止买卖毒品和烈酒,另外妓女和同性恋者不能在这里住宿。 他打开屋里的吊扇,把行李从小旅行箱里拿出来,却在衣柜抽屉里发现了一只虫子,便决定还是把大部分衣服都放在旅行箱里。百叶窗开得很大,印度洋午后的微风吹进屋里。除了虫子和潮湿的天气,这是个很舒适的地方。蕾拉会很喜欢的。 晚饭时间,他离开宾馆,沿着古老又狭窄的小巷寻找合适的餐厅。一路上,他和几个非洲人,还有一些身着白衣、牵驴推车的穆斯林擦肩而过。私人机动车辆在岛上是不允许的,所以驴和小车显然是常用的交通工具。兰德在酒店前台拿的小册子上看到一座围着城墙的白墙堡垒,差不多已有两百年历史了,在近几个世纪都作为监狱。如今已经关闭,即将改建成博物馆。 小路上,有女人与男人同行,他很惊奇地发现,这里的妇女穿着传统的黑色裹身外套,却不戴穆斯林面纱。更令他惊奇的是,他用餐的咖啡吧里,有两个女招待在招呼客人。过来为他点餐的女招待叫奥尼克斯,她是个长相很西化的棕色皮肤妇女,可能四十岁左右。她的英语不错,至少能听懂他要点什么。 “给我再来杯啤酒。”点完菜他说。 “我们有塔斯克,当地啤酒。” “可以。” “凉的还是常温的呢?”一见他厌恶的表情,她解释说,“大多数非洲人喝常温的。” “我不要常温的,给我凉的。” 饭菜还算过得去,兰德吃完的时候,桌子上几乎堆满了。当他想给身在雷丁的蕾拉打电话时,他在角落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走出餐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没看错。 “这不是乔治·赖德么?我是杰弗里·兰德。许多年前我们在伦敦见过。”他声音很小,尽管旁边的桌子并没有人。 赖德是个英俊的灰发男人,刚刚五十出头。十年前兰德在隐秘通讯局的办公室里见到他时,他正在欣赏泰晤士河。兰德那个时候已经从英国情报局退休了,但赖德仍活跃在美国中央情报局。 他把视线从食物上移开,笑着说:“您一定弄错了。我的名字是沃特金斯。” “对不起。”兰德离开咖啡吧,继续走。如果乔治·赖德是在拉姆执行任务,那么兰德这样称呼他的真名,便违反了一项间谍基本规定。但据他所知,赖德从没参加过任何案件的侦破。他只是坐在位于维吉尼亚兰勒的办公室里,随意做些文书工作罢了。 兰德在城里闲逛,欣赏着海湾美景,脑子里却还想着这件事。最出人意料的是那些阿拉伯商人的独桅帆船,数量众多。兰德在阿拉伯和印度海边见过这种船,但数量没有这么大。在黄昏中看着这些船靠在附近锚定,他根本没发现那个白衣穆斯林走过来。他说:“这些帆船在附近的村子里制造和修理,所以这才这么多。” 兰德发现这就是昨天下午船上的那个男人,现在他没带伞。“你住在这里?”兰德问。 那个男人点头说:“我叫阿敏·夏德。我做这些船舶生意。” 兰德做了自我介绍并和他握手,“这是个特别的地方,比起非洲来,更像阿拉伯。” “这个神奇又浪漫的岛屿历史悠久,偏僻而独特,所以20世纪70年代初期,才引来了那些你们所谓的嬉皮士。” 兰德看着那些船,“我想去驾帆船。”他很欣赏这些独特桅帆的流畅制作工艺,决定亲自一试。 “这很简单。明天早上我会开船去马通多尼,一个造船的小村。我很乐意与你同行。” “您真好心,”兰德喃喃说道,“你什么时间离开?” “大约十点,”阿敏·夏德回答说,“旅程虽短,但最好赶在中午暑气来临前出发。我谈我的生意,我们中午可以吃烤鱼,下午的时候再回来。明天十点我们就在这儿见。记着带伞,一定会下雨。” 兰德和他道别,继续沿着岸边散步,岛上的人当然看起来都很友好。过了一会儿,他离开海边,朝北边的宾馆走去。正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年轻女子的笑声,不知怎的,他就知道这是个英国女子。他急忙追过去看到她和詹姆士·康特在一起,那个昨天在船上的旅行丛书作家。 “天哪,兰德!”康特重重地把一只手放在兰德的肩上,兰德可以从他的呼吸中闻到啤酒的味道,“劳拉,这位就是我跟你提到的英国伙计。劳拉·彼得斯,这是杰弗里·兰德。” 她比康特年轻很多,可能只有二十多岁,充满了青春活力。“你好,杰弗里·兰德。你应该和我们一起!我在带我叔叔参观我工作的地方。” “你的叔叔?” “你不觉得我们长得很像么?”她淘气地问,“如果我也有小胡子的话,我们一定像极了!” “你们俩要带我去哪儿?”兰德微笑地问。 “去看你从未曾见过的东西,”她跟他保证,便穿过狭窄的小巷朝码头走去,“是驴保护协会!” 还没到达目的地就可以听到动物的嘶叫声了。兰德之前还以为她在开玩笑,可当他第一眼看到满圈受伤的、生病的、过度劳累的驴子时,他立刻知道自己错了。“这是怎么回事?它们是你们在街上围捕来的么,彼得斯小姐?” “有的是它们的主人牵来的,有的是我们自己找到的。我们在它们康复之前提供保护和照顾。” “但你是为谁工作?谁给你们工资?” “位于英国德文郡,西德矛斯的世界驴保护企业联合。我为他们工作了大半年,这很与众不同。” “是的,我想是的。”兰德同意她的说法。 她带着他们参观了这个地方。兰德觉得驴子们很有趣,但在她小办公室里发现的一份伦敦《时代周报》的复印件,更吸引他的注意。“我已经好久没看报纸了。”他说。 “拿去看吧,”劳拉说,“我已经看完了。他们每周都把报纸和补给品一起运来。如果你不介意读上周新闻的话——” 兰德把它卷起来夹在胳膊底下说:“当然不会,谢谢你。我请你们喝点东西吧,啤酒?” “太好了!”詹姆士·康特大呼同意,“我已经喝了几杯,但总还能再来一两杯。” “我们去哪喝呢?”他的侄女问。 康特做了个鬼脸说:“在拉姆岛上供应冷啤酒的地方只有和谐咖啡屋。那离这只有几个街区。” “我知道那儿,我在那儿吃的晚饭。”兰德跟他们说。 他们在大门口停留了片刻,劳拉拍拍她最喜欢的驴子们和它们道别。然后他们离开了保护协会出发到咖啡厅去。他们到达的时候,兰德很高兴看到那个否认自己是乔治·赖德的人已经离开了。这个咖啡厅的老板,一个叫谢甲德的胖阿拉伯人正把菜单交给奥尼克斯——之前给兰德点菜的女服务员。“周二晚上我们供应风味印度菜,”他跟她说,“有些商人专程从桑给巴尔岛赶来品尝。” 停靠在拉姆码头的独桅帆船就和停在泰晤士河边的快艇一样,这是兰德怎么都想不到的,但一个小时前,他也从没想到过会有驴保护协会。他们三人挑了张靠门的桌子,奥尼克斯过来帮他们点餐。这时已经过了晚餐时间,只有另外一张桌子有客人。 “只要啤酒,”康特跟她说,“三杯冷的塔斯克。” 奥尼克斯离开去拿啤酒,兰德问劳拉有关当地经济的问题,“拉姆岛上的人靠什么谋生?” 劳拉·彼得斯露齿一笑,“靠驴子。真的,虽然村子里也造船,修理船只,一年也有旅游旺季。谢拉,南边的一个村子,有非常美的海滩。靠那个就能挣钱。当地警察还会告诉你非法的现金交易也是很兴旺的,但我觉得他们太夸张了。” 两杯酒下肚后,詹姆士·康特和他的侄女便聊起了家事,说着英国和澳大利亚的亲戚们的闲话。兰德扫视了《时代周刊》的首页,快速阅读一篇关于皇室家族的文章。他最后看到首页最底下一个消息。标题是:《中央情报局正式起诉间谍案》。 兰德快速浏览了这篇来自华盛顿的报道。乔治·赖德,长时间任中情局局长,和他的妻子玛撒双双被联邦高级法院指控多项间谍罪。他们现已离开美国,全球搜捕已经开始。据信,赖德和他的妻子在过去的十年收受超过两百万美金,将中情局情报卖给莫斯科。 兰德抬起头来,发现自己坐的这张桌子正是几个小时前乔治·赖德坐的那张。 在回日升宾馆的路上,兰德思考着命运的安排让他和乔治·赖德在这个边远偏僻的地方相遇。他们几乎不认识对方,而且赖德或许根本不记得他。而现在他是个通缉犯,兰德自从退休后就像个闲人了。 在日升宾馆,兰德爬到二层,把他的钥匙插到自己房门的锁里。他一进入黑漆漆的房间,就发现头顶上的吊扇微微转动,而他出门的时候已经关掉了吊扇。他立刻轻轻卧倒,但他知道太迟了。一道红色激光瞄准线已经穿过黑暗射在他头旁边的墙上了。 “我们谈谈吧?”兰德问。回应的却是消声枪发出的类似干咳的声音,一颗子弹击中他头顶上方的墙。他轻轻地爬到床下,猛地脱掉自己的鞋,掷向旁边的墙。激光线马上就跟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兰德从床的另一边爬出来,把蚊帐从架子上扯下来,他在持枪男子再次开枪前捆住了他。 他捡起掉下的枪,带着激光瞄准器和消音器的笨家伙。“你准备用它来杀谁,赖德?我退休了,但还不瘸。你怎么找到我的?” “今天下午在港口我就跟着你。” “记住一点,不论多热,你在黑暗中等着杀某人时千万别开风扇。” “把枪还给我,我们忘了这事吧。这是个错误。” “你已经做错了。我看了伦敦《时代周刊》关于你的报道。我想俄国人给你很多钱吧。” 他叹了口气看着兰德,“你知道他们怎么说的了?” “你向我开枪,我想是的。我不是来找你的,赖德。我已经从英国情报局退休了,当然和美国中情局一点联系都没有。” “那你到拉姆来干什么?” 兰德放开了绑着的蚊帐,但仍拿着手枪。他坐在床边说:“我对这一带很好奇。一个美国作家,沃尔特·萨特思韦特说拉姆是他一生中见过最美的地方。你在这儿干吗?” “等我的妻子,三天前她就该来这与我相聚了。” “奇怪的约会地点,不像在滑铁卢大桥上或是帝国大厦的顶楼。” “一年前我们一起来过这。正因为这儿很偏僻,所以适合见面。” “这是去俄国的路。” “我很怀疑我们是否会去俄国。老实说,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他转过来看着兰德,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脸上,“你要把我交出去么?” “有我不那么做的理由么?如果报道属实,俄国人给你的钱比我这辈子在隐秘通讯局挣的都多。无论如何,你和你的妻子是怎么介入这件事的?” 乔治·赖德费劲地动了动,“如果我们要谈谈,我希望你把缠着我的蚊帐解开。” 兰德打开灯,合上百叶窗,然后允许赖德自行挣脱蚊帐。“别耍花招,不然我倒要看看这枪怎么使。” “不耍花招。”那个中情局的男人保证。他坐在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是白色柳条编的,看似坐上去很不舒服。兰德仍然坐在床边。“玛撒和我在大学相识,”他开始说,“我要演一部戏,她帮我化妆。之后我们开始约会,毕业不久我们就结婚了。当时我在念法学预备课程,但大三的时候中情局雇用了我。我们搬到华盛顿与其他公务员夫妻来往。我相信那时我们很受欢迎。人们拿我们是乔治和玛撒开玩笑,就像开华盛顿和他妻子玩笑一样。七十年代风光无限。我晋升了,玛撒也在旅行社有份好工作。接下来便是八十年代。” “发生了什么?”兰德轻声问。 “我不知道。或许我们都厌倦了生活。或许就像埃里克·安姆伯勒小说里的那个间谍一样,我们需要钱。” “你给俄国人什么信息?” “俄国双重间谍的名字。一个美国人我都没有出卖过。” “那你妻子呢?” “玛撒利用她在旅行社的职务之便帮我安排行程。趁着出国出差的机会,我会飞到附近的城市或国家和俄国联系人见面。我就是这样给他们资料,这样拿到钱的。钱都汇到玛撒名下的一个瑞士账户,我们需要时她从里边取钱。” “他们从来就没怀疑过你?” “当然有。我被例行审问了好几次,特别是在80年代中期的大型间谍追捕时。但事情总是可以平息下来。我可以让他们满意,甚至通过了测谎。” “现在你已经被指控了。” 他站起来,兰德换了只手握枪。“我跟你说实话吧,因为我们是同行,或者说曾经是,兰德。或许你能明白现在的局势,冷战结束了,超级大国相互制约,和平相处。你知道玛撒和我是如何逃脱的么?我在局里唯一的好朋友两周之前在酒店给我电话,和我通了气。他说他们已经监视我并监听我家电话一年了。如果我回家,玛撒和我都将被捕。” “你当时怎么办?” “我给玛撒的旅行社发了一封传真,用之前商量好的暗号通知她。她将到拉姆的机票快递给我,并留言说会在这和我相会。” “你觉得中情局是如何抓到你的狐狸尾巴的?” “最糟糕的就是这个。我的朋友说一年前最高层就把我列入黑名单。只是他们花了一年来搜集那些指控的证据。” “最高层?” “没有人会承认的。或许五十年后最高机密解密后,历史学家都会知道。到那个时候,对谁都不重要了,尤其是玛撒和我。你还记得一年前发生了什么吗?一位美国新任总统和一位急需援助的俄国新任总统见面。冷战就此结束。我们的总统想让一切重新开始,而俄国总统也不亏欠前苏联什么。他也不欠前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克格勃)什么。” “你想说什么?”兰德问。 “我证明不了什么,但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俩进行了简短的会晤,甚至没有带协同顾问。俄国总统最后要求更多的援助,然后我们的总统问,‘以示真诚,你能拿什么回报我?’俄国人说,‘我可以给你中情局里高级前苏联特工的名字。’然后扔了张纸在桌上,那张纸上就有我的名字。” “你真这么认为?” “是的。高层吩咐要进行深入调查。他们花了一年时间,最终抓到了我和玛撒的把柄。” “如果她现在还没到的话,可能就来不了了。” “我再等等看。每天有从机场来的船,我都会留意新上岛的人。当然,今天我也看见你了,但我希望你不会遇到我,也希望你不记得我。我希望你不是他们派来逮捕我的。” “如果他们抓到了玛撒,就很容易知道你在哪儿了。” “是的,我猜她还没被抓到,她正在来这里的路上,或许绕了些路。如果有人能甩掉他们的话,一定是玛撒。” “你在这儿一边等,一边还企图除掉我这样的人。如果这里有敌人,谁都有可能,赖德。他可能是一个牵着驴子穿过胡同的阿拉伯人,或者是坐着独桅帆船的商人。” “我知道。” “你的后半生都要东躲西藏地过日子。这就是你不愿去俄罗斯的原因,对吧?因为你觉得俄国人出卖了你。” “我会去,”他说,“把枪还给我。” 兰德把子弹都倒在床单上,清空了枪膛。然后把枪还给了乔治·赖德。“你或许需要它,但不是用来对付我。”他把子弹也还给了他。 这个美国人把枪放回衬衫底下的枪套里,离开了房间。 第二天早上,突然而至的倾盆大雨把兰德从噩梦中惊醒。他刮了胡子,穿戴好出了门,并在宾馆前门摆着的一排雨伞里借了一把黑伞。 虽然日升宾馆里有早茶,他还是决定走到和谐咖啡厅去吃顿早餐。他到咖啡厅的时候雨还在下,他把雨伞留在了门外。女服务员奥尼克斯还没上班,但谢甲德在等候客人光临。兰德点了蜂蜜香蕉薄烤饼和一杯茶。薄烤饼很美味,但对兰德来说茶里加了太多奶,也太甜,最后要了杯可乐喝。 “今天早上有一位美国先生来过么?”他问谢甲德。 胖胖的阿拉伯人摇头说:“今天没有。他们等着雨停呢。” 又有几个客人为了避雨进来,那个女服务员终于来了,像其他人一样,把伞留在外边。“你又来光顾了,”她咯咯笑着说,“我们食物那么好吃,值得你频频光顾?” “这是我的第一顿早餐。薄烤饼很不错。” 奥尼克斯瞥了一眼谢甲德,“有时候他让我做薄烤饼,味道更好。” 雨终于停了,兰德记得他十点钟和阿敏约好在码头见。一会儿再担心乔治·赖德吧。他付了账,拿了门边的伞。太阳光穿透云层,蒸干了小巷水坑里的积水,户外更加潮湿了。 不到十点,他就到达了码头南边停靠独桅帆船的地方。不见夏德的踪影,但他惊奇地发现劳拉·彼得斯正在费劲地牵着一头倔强的驴子。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想沿着海岸,把它牵到北边几百米外的保护协会,可驴子仍然一动不动。 “需要帮助么?”他问。 “正是,兰德先生。这个小东西就是不知道我全是为它好。你能帮我一把,我从前边拉的时候,你帮着推一把么?” 他放下雨伞,准备好,“不是每天我都有机会推驴子的。” 但这起作用了,这怪物甚至没有尥蹶子就乖乖听话了。“谢谢你!”她回头大声道谢,“你需要工作时我随时欢迎!” 他笑着挥手,回头到停船的地方。仍然没有看到阿敏·夏德。最终他跟一个看起来像是租船的老头打听,“阿敏·夏德今天早上来过么?” 老人看了看水面飘着的船说:“他已经走了,等了你很久。” 他说的那艘船距离海岸大约五十米。只见一个白衣身影弓着身子,靠在其中一根桅杆上,但附近却没有划艇。他跟老人借了艘船,自己划去见夏德。 “你忘了你的邀请么?”他划船过去爬过横栏问。 桅杆旁边的人纹丝未动。这的确是阿敏·夏德,但他不可能到谢拉或任何其他地方去了。他喉咙中枪,血流成河,招来成群的苍蝇,兰德看得出他已经死了。 在求助之前,他在甲板上仔细查看了瘫软的尸体。夏德中枪后并没有马上咽气。他奄奄一息地用自己的血写下六个字母。CAMERI,可能是最后一个字母A没有写完,他想说的应该是CAMERA相机。 兰德到处寻找相机,但是船上根本没有。事实上,船上根本没有阿敏·夏德的东西。就算他带了随身物品,也被凶手拿走了。虽然早晨的大雨淋湿了甲板,却没有冲掉他的死前留言。这就意味着二十分钟前他还活着,在雨停了之后他还活着,但是枪击可能发生得更早些。 兰德划回岸边告诉老人他的发现。“阿敏·夏德已经死了。我们得报警。”老人双目圆睁。“你在这儿时,听到枪声了么?” “不,没有。他和另外一个阿拉伯人一起出航的。” “你看到那个人的脸了么?” 他摇头,“当时正下雨呢。夏德用伞遮着另外一个人。我在屋里,没有看见他身旁的那个人。” 不久,消息传开,岸边聚集了人群,地方警长也到了。他是个穿着半身制服的高个黑人,开着一辆路虎,这是岛上唯一的一辆机动车。他专注地听了兰德的讲述,记下了他的名字和在拉姆的地址。“一会儿我们再和你谈,”他用流利的英语说,“别离开这个岛。” 下午,从邻岛机场来的摆渡到达时,他找到乔治·赖德,他正在附近小巷里观察新上岛的人。兰德可以看出玛撒·赖德不在其中。“你好,赖德,”他说,“你还带着枪么?” 美国人厌烦地看着他,“你准备勒索我么,兰德?” “不。今天有个人被杀,可能用的是消声手枪,没有人听到枪声。你觉得像拉姆这样的地方会有两把消声手枪么?” “要让我说的话有十把。我跟谋杀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甚至不知道是谁被杀了。” “一个叫阿敏·夏德的阿拉伯人,做独桅帆船买卖的。” “我根本没听过这个名字。” “如果你看到昨天的摆渡,他和那个旅游丛书作家还有我一起下船。他穿着白色的长袍戴着白帽,手里拿着一把折起的伞。” “我可能注意到他,但我不认识他。” “有你妻子的消息么?” “没有。我怕她已经被抓到了。否则,她现在一定到了。”他准备离开。 “你懂相机么?” 美国人耸耸肩,“游客和间谍通常带着相机。有时候游客的相机比间谍的还昂贵。” 兰德看着他走开。然后他回到日升宾馆,从他房间的墙上挖出子弹。 当地警长叫芝加上尉,他早上在夏德谋杀现场见过兰德。在拉姆有案子时,他会使用邮局里的一间小房子。那里空间有限,他看起来很压抑也不舒服。“在岸边太潮湿了,”他抱怨道,“关于夏德先生的谋杀,你还有消息么?” “或许,”兰德回答。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从里边取出一颗子弹,“你可以用这个和谋杀他的子弹比对,我想它已经取出来了吧。” “会取出来的。伤口没有贯通。这是从哪来的?” “首先告诉我,这是不是出自杀死夏德的那把手枪。” 警长苦笑说:“拉姆这里没有设备。子弹必须送回大陆去。” “要多长时间?几个小时?” “噢,你这个英国人!你希望一切都瞬间发生。” “那要多久?” “至少二十四小时。明天一早,子弹会送去比对,即使用电话通知,也要下午才能拿到结果。” “那我到时候再来。夏德的背景你知道么?他是不是牵扯进——?” “小夏德?”芝加上尉自顾发笑,“我们会查清楚的,别担心。回去吧,兰德先生,回去享受你的假期,或者干正事去吧。” 兰德到和谐咖啡厅的时候,詹姆士·康特正在喝啤酒。他举起自己那杯塔斯克说:“就这里可以喝到冰的,来和我一起喝吧。” “你的旅游丛书进展如何?”兰德问,说着拖了把椅子出来坐。 “修改,修改。就算拉姆这样的地方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客房和咖啡厅都得重新评估,他们调整了价格。” 兰德把今天早上遇到劳拉和倔驴事告诉了他。“就在我发现那个阿拉伯人,阿敏·夏德死亡之前。” “我听说了,”澳大利亚人说,“针对游客的犯罪多半是欺诈或者抢劫,”他示意奥尼克斯,她又给他们拿了两杯冰啤酒,“但夏德不是游客。” “他可能是遭抢劫了?” “一切皆有可能。” 兰德眼前又浮现出那具躺在独桅帆船甲板上血泊中的尸体。他在思绪中搜索着,希望能发现别的什么,现场缺少的什么——“他们说杀手穿戴像阿拉伯人,白袍和帽子,我想他们是那么叫的。” “那并不说明什么。”康特说。 “是的,我想是的,”兰德想着别的事情,“摆渡是到这个岛的唯一工具么?” “是的,但从曼达岛有三班摆渡从不同方向过来。有从机场来的,也有从大陆来的。当然,除此之外,私人的独桅帆船也随时可供出租。” 到最后兰德仍然雾里看花,毫无头绪。康特邀请他共进晚餐,他婉言谢绝,觉得自己需要清净一下。前一天晚上他和乔治·赖德的谈话彻底搅了他的休息,现在他觉得有些疲倦。他回到房间,和蕾拉通了电话,并没有和她多加详述,以免她担心。 “这里很美,”他说,“是个小天堂。” “你很快就回家么?” “我只订了三晚的房,到时候再说。” 他想将乔治·赖德在拉姆的情况汇报给伦敦或华盛顿方面,却并未付诸行动。他怀疑他们已经知道了。 周三早上,兰德在当地奇特的小商店里闲逛,从当地工艺品和进口的亚洲小玩意里给他的妻子选一份礼物。下午,他又遇到了乔治·赖德,在摆渡港口的不远处。詹姆士·康特告诉他摆渡每天有不同班次,但很明显赖德只对从机场来的那班感兴趣。今天没有从飞机场来的人。摆渡只载了一个邻岛的男人,牵着两头驴来卖。 “还没有她的消息么?”兰德问那个美国人。 “没有。如果他们已经抓到她,他们接下来会来抓我,”他紧张地看着兰德说,“你似乎很关注我。” “你前天晚上企图杀我,”兰德提醒他,“那让我们成了兄弟。” “如果他们来抓我,我能跟我的兄弟求救么?” 那一刻兰德几乎为他感到难过。他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问:“你住在哪儿?” “永贝宾馆,城里最北边的宾馆,从那儿到驴保护协会只有几个街区。” “我会去找你。”对乔治·赖德来说,监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他没有跟他说。 他们分开后兰德离开港口,向附近的邮局走去。芝加上尉在他的办公室,在慢慢转着的风扇底下休息。“是兰德先生,对吧?” “是的,我昨天来过,给了你子弹。” “我记得。” “子弹和杀阿敏·夏德的一致么?” “是的,子弹是一致的,但似乎尸体并不一致。真正的阿敏·夏德还活着,好好地在桑给巴尔岛。” “那是谁……” “死者是有服刑记录的意大利人,他叫吉亚科莫·威尔地。曾经是间谍,非正式的密探。他曾经多次敲诈他人,这次可能还想故技重施。很明显他假扮夏德来对二手独桅帆船的买卖进行诈骗。” “那他根本不是阿拉伯人?” “不,不是的,”芝加上尉摆弄着桌上的纸说,“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从哪里得到的子弹——” “两天前我在日升酒店我的房间里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偷,他朝我开枪。在我呼救之前他就跑了,因为他也没偷走什么东西,所以我就没报案。子弹是我从墙上挖下来的。” “真有趣。这个小偷可能是威尔地的同伙。他们可能起了内讧。” 突然,雨又开始下了,雨点打在小办公室的窗户上。这倒提醒了兰德他早前忘掉的事。“你们找到夏德的雨伞了么?” “雨伞在岸上,把手上有他的指纹。他一定是上船前把它留在岸边了。” “我现在没带伞。”兰德看着窗外的雨幕说。 “不会下很久的,如果你愿意可以借用我的。我肯定明天会再见到你,兰德先生。”他的话听起来不像承诺,更像威胁。 警长说得对。雨下了五分钟就停了,兰德收起借来的伞。他看见前面有一个男人牵着两头驴,就是之前搭摆渡来岛上的那个人。他正和詹姆士·康特在驴保护协会工作的侄女在一起,她想给这些动物做检查。 “需要帮忙推一下么?”兰德笑着问。 “不,但我想告诉这个人这些驴病了。我想在我那儿把它们治好,然后他再拿去卖。” 他们用兰德不懂的语言又说了一通,最后劳拉·彼得斯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相机,给驴子们都照了大头照。主人恼了,想从她那里抢走相机,但兰德介入阻止了。最终驴子主人心平气和,劳拉微笑地把相机放回去,牵着驴子的缰绳。 “谢谢你又帮了我一次。”她对兰德说完,便牵着驴子回保护协会去了,驴子主人顺从地跟在后面。 兰德笑了笑,继续前行。当他就快到日升宾馆时,一个穿着类似警长的非洲人从旁边的小巷出来截住他。“兰德先生,芝加上尉想见你。” “我一小时前才从他那出来。他着急拿回他的伞么?” 这个警官并没有笑,“你得跟我走一趟。” 兰德发现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跟着这男人走了。“我们去哪里?回邮局去?” “去永贝宾馆。” 兰德知道这个名字。这是乔治·赖德住的宾馆。他没有再追问。从小巷到宾馆只花了五分钟,他们到达时警长的路虎已经停在前边了。他们到二层,警长表情严肃地和几个人站在一间开着门的房间门口。 “我可以进去么?”兰德问。 警长点头说:“什么都别碰,我们在等摄影师。” 乔治·赖德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右侧太阳穴有个弹孔,枪就在他右手边的地方,没有消声器,也没有激光瞄准器。“有人听到枪声么?”兰德问。 “没有。是女仆发现的尸体。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兰德知道这个问题是个圈套。他从未和警长提起过赖德,但可能有人看见他们在码头谈话。“就在我去你办公室之前,他在等从机场来的摆渡。” “有他认识的人在上边么?” “没有,只有一个带着两头病驴的商人,驴子现在在保护协会的女人那儿。” “你有什么想法?”警长指着椅子上的尸体问道。 “只有一个,这不是自杀。” “为什么?” “这地方的墙很薄,却没有人听到枪声。如果你仔细检查枪口,会在装消声器的地方发现擦痕。如果他自己用消声枪自杀,那消声器在哪儿?没有消声器,枪声更响,伤口处也会残留更多火药。” 芝加对他刮目相看,“你一定在英国从事侦探工作,兰德先生。” “不是这种工作,是和密码有关的,但我想大同小异。” “你知道是谁杀了他和另外那个么?” “是的,”他的确知道,但现在太晚了。 “你会告诉我么?” “我们晚饭时再谈吧,上尉。” “你想去哪里?” “拉姆岛唯一能喝到冰啤酒的地方。” 几个小时后兰德到和谐咖啡厅。进去他看到詹姆士·康特和他的侄女劳拉也在座时,一点儿也不惊讶。餐厅的老板谢甲德看到警长来用餐,明显有点紧张,急忙过来招呼。兰德和康特、劳拉招招手,要了杯塔斯克,芝加上尉则点了杯红酒。 “我已经在拉姆呆了很久了,”上尉解释说,“大陆上还有任务。” “我听说这里没有急事,一切都从容淡定。” “这也是拉姆魅力的一部分,”芝加说,“但有点儿从容过头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么?” “我在等待时机。” 啤酒味道很好。兰德从墙上粉笔写的菜单里点了最普通的牛肉,上尉点了羊肉。奥尼克斯及时地把他们的菜送上,兰德可以看到谢甲德在收银台后边休息。“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上尉问。 兰德点头说:“我想已经是时候了。” 奥尼克斯收拾干净桌上的盘子,拿着钱走开。正在这时,兰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紧紧握着。“干什么?”她问。 “芝加上尉,让我向你介绍杀死阿敏·夏德和乔治·赖德的凶手,在逃的赖德太太。” 之后,回到邮局的小房间,兰德告诉芝加上尉。“至少有五条线索说明奥尼克斯就是赖德太太和杀死夏德、赖德的凶手。为了产生戏剧效果,我可以称其为线索——借来的枪,别人的雨伞,危险的雨,菜单和死前留言。” “我想你们英国人读太多侦探小说了,但请继续。” “首先,借来的枪。我们从子弹对比发现阿敏·夏德,不管是不是他的真名,是被乔治·赖德的枪所杀。他不到十二个小时之前想用它杀我,但下午又回到他的手中。结论:要么是赖德杀了夏德而后又自杀,要么就是他重新把子弹装在枪里,为了防御某人。因为我已经证明过他不是自杀,我们可以得出结论他是为了防御某人而装了子弹。这明显是为了防着相当亲近的人。玛撒·赖德,他以前的同谋,更可能是这个人。” 警长嘟囔着说:“可是她那个时候并不在岛上啊。” “那是我从他那儿听到的,一个间谍和叛国者说的话。他有充分的理由隐瞒她在这个岛上的事实。如果我或者其他人到这儿来引渡他回美国,我们很可能等到玛撒·赖德也到了之后再行动。只要他假装每天到码头去等她的摆渡,他就是安全的。” “继续。” “别人的伞,第二条线索。昨天早上我随身带了一把雨伞。我在和谐咖啡厅吃早饭的时候把它放在门口。在那时,女服务员奥尼克斯来了,带着另外一把伞,也留在门边。我离开的时候拿了一把以为是我自己的伞,然后就到独桅帆船停靠的地方去见阿敏·夏德。我离开时把伞放在岸边好划船到他的船上去,结果发现了尸体。借船给我的人说看见夏德拿着一把伞到船上去的,还遮住了同行人的脸。但船上并没有伞,也没有夏德其他物品。很明显是凶手拿去避雨了。你告诉我他的伞是在岸上发现的,把手上还有他的指纹。是凶手留在那儿的么?不,那把雨伞在划船时根本不是用来挡雨的。它是拿来上岸后用的,所以不会被留在岸上。是我把它拿到那去的,因为我在咖啡厅拿错了伞,那把伞是奥尼克斯带来的。” “但是奥尼克斯怎么会是玛撒·赖德呢?她的肤色……” “这就是指给我第三条线索的,危险的雨。为什么一把伞会对一个杀手如此重要?因为雨很危险。它会冲走她身上的妆!赖德曾告诉我,他和他的妻子在大学排戏时认识,她帮他化妆。她用身体化妆膏来让自己的肤色变成棕色的,作为完美的伪装。奥尼克斯并不年轻,记得么。就算她化了妆,仍然看得出年近中年,长相很西化。还有一点,菜单。星期一在和谐咖啡厅,我不经意地听到老板跟奥尼克斯说周二晚上特别供应印度菜。这暗示了奥尼克斯到餐厅工作不满一周。” “她是新来的,”警长跟他确认,“但你最后一条线索,死前留言——” “CAMERI,我以为他是想说相机那个词,但你告诉我夏德并不是真正的夏德而是叫威尔地的意大利特工。他写下这条留言的时候用的是他的母语。他是想写‘CAMERIERA’,意大利语的女服务员。因为她是新来的,所以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他只知道玛撒·赖德扮成女服务员,当他想敲诈她时,她用她丈夫的消声枪杀了他。” “那她为什么要杀赖德?” “这只有一种可能。如果他逃脱了,会令相关政府部门很是难堪。” 兰德过了一会儿到码头,警长和他的路虎也离开了小岛。他看着玛撒·赖德带着手铐被押上摆渡。她卸了妆,看起来只是个孤独的中年妇女。他走过去对她说:“赖德夫人,就告诉我一件事,是哪边让你杀掉你丈夫的?” 她望了他一会儿,回答说:“这真的重要么?都是政治。” 老间谍俱乐部 兰德从英国情报局退休已经很多年了,但到六十岁时他才受邀加入老间谍俱乐部。这当然不是真正的名字,但在伦敦的酒吧街,人们总是那么叫它,特别是那些对它高贵的地位和优厚的会员资格有一些嫉妒的非会员们。 俱乐部在圣·詹姆士街拥有一栋建于维多利亚晚期的三层小楼,从皮卡迪利大街步行过去只要一会儿。俱乐部的一层是先生们的休息大厅和餐厅,还有弹子房,棋牌室,吸烟区,图书馆和一些其他常见的娱乐设施。二层是会客厅和私人餐厅,还有俱乐部的办公室。三层是供会员居住的卧室,有三十多间,会员住上一天或一年都没有问题。起居室总是提供给到伦敦出差的会员,但是如果突然发生死亡或离婚等改变会员婚姻状况的事情,他们还可以投奔这里。 兰德跟他的妻子蕾拉打趣说,他在老间谍俱乐部里算年长的了,但事实上他只是个新会员。一个温暖的七月午后他第一次从雷丁坐火车到俱乐部来,他却有点沮丧。他走进俱乐部大门,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戚文上校。这个性格暴躁的老人可以在任何关于军队题材的喜剧里担任角色。很难想象他会和情报工作沾上边。 “兰德,老伙计,最近怎么样?我看见你的名字在新会员名单上。欢迎你加入。”他灰色的小胡子垂在厚厚的唇边,他说话快的时候会喷口水。但兰德承认在他这个年纪,他看起来打理得很好,也很健康。戚文上校曾在军队情报部门工作,和兰德的工作领域大不相同。只有几次躲不过的政府宴会时,才和他打交道。 现在,他试图表现得礼貌友好。他问戚文:“上校,你经常来么?” “我是为了两点的会议来的,我猜你也一样。” “不,”兰德说,“我只是今天来熟悉一下环境的。” 戚文上校微笑着说:“我来给你带路吧。” 兰德很喜欢休息室里舒适的皮椅,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到可以在这样的地方度过下午时光。“以前,这里的空气中都弥漫着蓝色的雪茄烟幕,”上校解释着,“但现在抽烟的人都到楼下的小客厅去了。时代不一样了。” 他带路穿过颇具规模的弹子房和棋牌室,那里罩着绿色灯罩的灯挂在包着毛毯的球桌上。“我猜玩牌的肯定有人出千。”兰德说。 “那是一定的。我喜欢桥牌,但更多人喜欢输钱快的玩儿法。” 餐厅里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的桌椅像是发出邀请,兰德心里想什么时候要带蕾拉来这用餐。当他们到达二层会议厅的时候正好两点,上校开会的时间。兰德正想借故离开,却在进入会议厅的人群中发现了另一张熟悉的面孔。“哈利,哈利·维斯翠!” 听到自己的名字,那个瘦瘦的男人微笑着转过身说:“喔,这不是兰德么!很高兴见到你,老伙计。你离开隐秘通讯局多久了?” “很久了,哈利。毕竟我已经老到可以进这间俱乐部了。隐秘通讯局也不复存在了。” 维斯翠咯咯地笑了。兰德和维斯翠一起开始从事情报工作时是铁哥们,但是几年后,因为反复无常的境外任务他们分开了。“瞧,为什么不参加我们的会议,兰德?这对你来说并没什么秘密,或许你还可以提些好建议呢。” “我还不知道是关于什么的呢。”兰德委婉地拒绝。 维斯翠把他稀少的灰发往后抹平。“老伙计,找到真相。会议说的就是这个,”然后,微笑着催促戚文,“上校,叫上他一起,这是个公开会议。” 戚文把一只手搭在兰德的肩上,“你听见他说了,和我们一起来吧。” 有十几个人坐在椭圆长桌旁,但座位却有两倍多。兰德意识到这里和伦敦其他俱乐部一样,还没开始接受女性成员。哈利·维斯翠坐在桌子的一头,准备开始。显然,他有权利邀请兰德参加这次会议。看看围桌而坐的其他人,大都和他年纪相仿或稍微年长一些,兰德很吃惊自己认识的人相当少。虽然那个头秃得像子弹的红脸高个子看起来很眼熟,但他叫得上名来的只有戚文和维斯翠。 “我想大家都知道这次会议的目的。”其他人安静下来后,维斯翠开始主持会议。 兰德举手示意说:“恐怕我还不清楚。” “哦,当然,杰弗里。我忘了。你可能读过去年冬天的一份报纸,是关于塞德里克·巴恩斯在心脏手术中去世的报道。他写了很多关于著名英国间谍的书,他本人也是双重间谍,为英国陆军情报五处和六处效力,还是空军情报员。我想他写了一本关于隐秘通讯局的书,那是你的老部门。” 兰德当然记得。当那本书出版的时候,他心中升起一股奇特的自豪感。因为他在检索中找到十六条与自己有关的条目。就算在最高机密组织,有一定程度的知名度是很好的。但奇怪的是,几天前,就在读一篇美国关于中情局不再雇用记者搜集情报资料的新闻时,他还想起塞德里克·巴恩斯。“我曾和他共进午餐,”兰德说,“他想采访我,但官方机密法令是不允许的。我不知道他的信息都是从哪儿来的。” “这已经不重要了,”维斯翠说,“重要的是他的女儿玛格达将要拍卖他乡下房子的家具。巴恩斯的妻子十年前就去世了,所有遗产都归他女儿所有。拍卖会将于下周在伦敦苏世比拍卖行举行。我们都认为如果拍卖成功举行的话,将对我国构成很大威胁。” 兰德环顾桌边的各位,发现大家的表情都很严肃,略感吃惊。“难道你真的认为他会藏一些秘密文件在钢琴腿里么?” “这是有可能的,”那个红脸的高个说,“他在家和他女儿一起工作,我们已经知道,有人会向有重要消息的记者出价购买那些材料。一本日记或者笔记就可能价值连城。” 哈利·维斯翠继续说,“各位,我的建议是我们给所有的家具出个价来阻止这场拍卖。我已经和玛格达·巴恩斯商量过了,她也同意。” “她想要多少钱?”戚文上校问。 “一百万英镑。” 大家发出了叹息和怀疑的声音。“俱乐部可没那么多钱。”有人说道。 “我们可以和她谈判,给一个小点的数目,”维斯翠试图令大家放心,“但我们必须都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 兰德再次发言:“如果此事如此重要,政府为什么不介入并采取行动呢?” “政府已经竭尽所能了。”维斯翠含糊地回答。兰德猜想他是否在暗示政府已经在这件事上给了老间谍俱乐部经济支持。 反对呼声最高的是戚文上校。“你是说希望这房间里的会员们凑足一百万英镑,阻止这场拍卖会?这简直是荒谬的行为。” 维斯翠尽力冷静地对待他的攻击,但其他会员们很快就选定了自己的立场。大家表态之后,很明显地他成了少数派。“我们根本拿不出这笔钱。”红脸男人说。 “雪莉,你有别的建议么?”维斯翠问。 一开始,这个女性化的名字让兰德吃了一惊,但后来他的回忆被慢慢唤醒。雪莉·沃特金斯,一个用女名的男人。雪莉在保密政府机构工作时,他的任务通常是暗杀。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几乎没人见过他的脸。兰德二十年前在柏林见过他一面,但他以为他早就死了。这个男人就是那个雪莉么? “让我和他女儿谈,”雪莉提出,“或许我能说服她。” 这或许是个天真的想法,但如果是这个人出面解决,这可能意味着死亡的威胁。兰德知道他的想象已经跑太远了,但他还是举手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或许可以给您帮忙,先生。就像我说的,几年前他想采访隐秘通讯局时,我和塞德里克·巴恩斯一起吃过饭。如果他的女儿和他一起工作的话或许记得我的名字。” “兰德,这个提议很好,”戚文上校立刻说,“你们怎么说?我们要不要接受杰弗里·兰德提议?” 桌边一片赞同,或许是一种解脱的感觉。兰德不禁寻思,自己又掺和进什么事情中了。 苏世比伦敦拍卖行位于新邦德街的一栋翻新过的四层建筑。这栋楼可能在乔治王时代就有了,占据了圣·乔治街的整个街区,主入口在楼的后面。兰德从那里进入,买了份全彩的本周拍卖目录,价格不菲。他感兴趣的拍卖品,只是简单标明为“一位作家兼记者的乡宅家具”。 他到二层展览厅花了近一个小时,仔细观察了展出的家具。其中包括古董书桌、椅子、圆桌、灯,甚至还有带天棚的四柱卧床。还有巴恩斯的老式手动打字机,上面绑着一根闪亮的塑料带子。大约二十余本书整齐地绑在一起,成捆地卖。看了书名之后,兰德发现其中一些是冷战时期的名著,有几本大略介绍谍报工作的,一些二战时期的特别记录,还有大卫·卡恩那卷厚厚的《解密者》、《希特勒的间谍》和罗伯特·哈里斯最新作品。当然还有塞德里克·巴恩斯自己的作品全集,许多是外语版的。这无疑与他“作家兼记者”的身份很好地吻合。最后是一排办公用品,包括一架相机和一台录音机。 兰德用剩下的时间观察在展览大厅里徘徊的人。他立刻就认出其中一个是西蒙·斯波尔丁,他是《观察家报》的专栏作家。他最擅长挖掘名门丑事,或许现在他扩展了他的业务范围。 兰德出门的时候在售票处驻足停留,想买张拍卖会的门票。桌子后面的年轻女子告诉他这里免票入场。“任何人都可以参加我们的常规拍卖,”她说,“但如果你觉得自己可能会参与竞价的话,你得在进门处登记,然后拿一个出价用的号码牌。” “您能再帮我一个忙么。您能帮我联系上拍卖这些东西的主人么?” 显然她习惯了这样的问题,“您可以提前跟我们报出任何一件拍卖物品的价格。” “其实是私事。”他故意含糊其辞。 她看了看里屋关着的门说:“请等一会儿。”她轻轻敲了敲紧闭的房门,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她和一个黑发女人一起出来。那个女人应该三十岁左右,穿着鲜艳的夏装,在不懂行情的兰德看来似乎很昂贵。她微笑着伸出她的手说:“我是玛格达·巴恩斯。将要拍卖的物品都是我父亲的。我今天来看看他们是怎么摆放的,有什么我能效劳的?” 他和她握手,感觉到出乎意料的柔软,“我们可以私下谈谈么,巴恩斯小姐?” “我在这里的会议室看目录,或许我们能在那里谈。”说着,她看看秘书,秘书点头同意了。 在小会议室里,兰德介绍完自己,就开门见山地直奔主题:“你的父亲是令人尊敬的记者。我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你可能还记得,他写的那本关于隐秘通讯局的书中,提到我好几次。我们一些退休的同事认为你父亲的家具里或许会藏有机密信息,他们担心它落入奸人之手。” 她听后笑了,“不,不会的。我检查过所有拍卖的物品。我检查并搜寻过每件物品至少两次,都没有发现藏匿的纸条或者日志。他所有的私人文件和手稿都将交给剑桥大学。” “巴恩斯小姐,我们觉得受到官方机密法令的制约,他或许有一些资料并没有公开发表。你知道他临终前在写什么吗?” 她猜到了指使他来的人,脸上的微笑消失了,“是维斯翠让你来的么?” “我和哈利·维斯翠谈过,但不是他让我来的。” “他知道我要多少。” “一百万英镑超过我们的能力了。” “那样的话,就算我知道我拿不到那么多钱,拍卖也将会按计划进行。像维斯翠这样的人一辈子都和我父亲作对,我不欠他的。” “我刚才看拍卖品的时候,发现了一张熟面孔,他是西蒙·斯波尔丁。你当然也不欠他什么。” 她对此却不以为意,“他几年前认识我父亲。我记得大约是萨达被暗杀时,父亲曾邀请他到我们家。他对这次展出感兴趣也不足为奇。或许他还会拍下什么呢。” “他有没有为某些特别感兴趣的拍卖品而找过你?” “没,”她从桌边站起来说,“兰德先生,我该走了。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请转告哈利·维斯翠拍卖将如期举行。” 他叹了口气,客套几句之后便离开了。然后他在这个温暖的七月午后走到楼下。他走了一个街区才发现有人跟着他。是那个曾是杀手、脑袋形似子弹的男人,雪莉·沃特金斯。“没什么进展吧?兰德先生,我告诉过你。那个女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 第二天蕾拉正准备出发去学校,给学生们上埃及考古课时,兰德告诉她他今天还要到伦敦去。“连续两天?”她有点惊奇地问。 “或许是三天呢。苏世比明天有个拍卖会,我得去一下。是塞德里克·巴恩斯的东西,那个写书报道英国情报局的人。” “我希望你什么都别买。” “我尽力。”他咧嘴笑了。 这次,在老间谍俱乐部二层的会议厅里就只有他们三个人了。维斯翠和戚文上校仔细听兰德讲述前一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当我说我会和玛格达·巴恩斯联系时,并不知道雪莉会跟着我。你们派他跟着我的么?” “不是,老伙计,”戚文回答,“你知道雪莉,他可有主意了。” “拍卖明天上午就开始了。雪莉阻止不了,你也不能让他就这么去威胁那个女人。” “我们可没想到这个。”维斯翠说。 “现在这都与我们无关了,我们都退休了。我不再破译密码,雪莉·沃特金斯也不再杀人。你明白了么?” 戚文上校不屑地说:“我怀疑他根本就没杀过人。恐怕这只是威胁对方的策略。” “或许他自己就相信这种策略。他提到巴恩斯的女儿明白事例之前需要一点小教训。我告诉他离她远点儿。” “你看过拍卖品么?”维斯翠问,“有没有什么可以藏笔记或日志的地方?” “书桌或是咖啡桌或许有暗格抽屉或者假底。如果是缩影胶片或微粒照片,藏在哪儿都有可能,”兰德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瞧,这件案子中,你们有事瞒着我。你们说过花一百万英镑,也说过恐吓巴恩斯的女儿,还说过让媒体离这件事远远的。到底是在隐瞒什么?日志里什么信息那么值钱?” 维斯翠一直保持着不安的沉默,戚文上校刚准备说时,维斯翠打断他说:“或许你也知道,兰德。有传言说塞德里克·巴恩斯曾经采访过一个为我们工作的双重间谍,他正准备投奔莫斯科。那是巴恩斯最后的作品,他采访的原则就是直到那个人安全撤离之后才能出版。” “然后呢?” “后来发生了变故。那个人并没有叛变,而塞德里克·巴恩斯也信守承诺,没有出版那本书。”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兰德问。 哈利·维斯翠无奈地耸耸肩,“有人说是1985年。有的则说在七十年代巴恩斯还年轻的时候。你的猜测和我的一样。” “然而昨天在会议桌旁的十二个人都相信这件事。不仅如此,采访的资料仍保存在什么地方。为什么巴恩斯这些年还保存着这些资料?为什么不干脆毁了它们?” “不幸的是,他是个新闻记者,”瘦男人说,“我猜他保存着那些资料是认为那个男人或许还有极小的可能性叛变。冷战结束,柏林墙倒塌,他仍然保存着。” “您没办法确认。”兰德指出来。 “西蒙·斯波尔丁知道,他就是在找那本日志。” 兰德突然意识到,还有别人知道那本日志,那个接受采访的人。在他决定继续留在英国时一定恳求巴恩斯毁掉那些采访记录。他自然知道或怀疑那些资料还被保存着。他一定急着得到那些资料,以免落入斯波尔丁之手。 兰德问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俱乐部里是谁首先想到这事的?是谁想阻止这个拍卖会?” 戚文上校回答:“我们都对此有所耳闻。他们说巴恩斯晚上喝多了,就会有所透露。当我们听到拍卖的消息时,好多人都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我想是我和哈利带了个头,但是是雪莉把它提出来并安排相关会议的。他说将有二十四个兄弟出席,但你看到了,开会那天就来了十二个。” “准确地说是十一个,”维斯翠纠正道,“你应该记得兰德是后来加入的。可以说你我还有雪莉是组织者。其他八个人对此很冷淡。” “你能提供一份与会者名单给我吗?” “要名单做什么?”维斯翠仍然保持着特工不愿将情报付于书面形式的职业习惯。 “如果传言属实,那么这个神秘的双重间谍现在可能已经退休。他甚至可能是俱乐部的会员。果真如此的话,他会很乐意出席昨天的会议的。” “胡说!”戚文气得脸都红了,大叫,“我认识这些人差不多大半生了。我愿意担保他们每个人。” 兰德没理他,问维斯翠:“在哪儿我可以找到雪莉·沃特金斯?” 那个瘦削的男人考虑了一会儿,说:“如果他不在这儿,最可能在星月酒吧。就在河边,挨着金丝雀码头。” 雪莉·沃特金斯的两个世界差距甚大。安静奢华的老间谍俱乐部和金丝雀码头的星月酒吧间隔只有八公里,但它们却风格迥异。金丝雀码头曾是附近码头水手们的天堂,现在却变成了那栋英国最高建筑中工作人员的聚会场所。就算是爱尔兰共和军的炸弹袭击事件也不会吓到这里的人。在这个夏日的周三,这里聚满了人,啤酒的香气和香烟的薄雾混合在一起。 兰德一眼就发现了雪莉·沃特金斯,他和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女坐在包厢里。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当他喝酒的时候,像子弹一样的光头反射着头顶的灯光。他比酒吧里的其他男人都要年长十岁左右,他可能还是金丝雀码头公司的管理者呢。他看见兰德朝他走来时跟那个女人说:“我有点儿事,一会儿再和你说。”她愠怒地看了兰德一眼,就离开了包厢。 他过去坐在她的位置上。“我想和你谈谈拍卖会的事。”他开口说道。 雪莉看着他,上下打量,“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哈利·维斯翠说你可能在这儿。” “哦,哈利。我想他还在监视我们,免得生疏了。” “你有没有听我的建议,别动玛格达·巴恩斯,离她远远的。” 他做了投降的姿势,“你说什么都行,我总是服从命令的。” 兰德故意避开他的眼神,恐怕发现他的话暗藏讽刺。“我和维斯翠还有上校今天下午谈过,他们告诉我那个传言。” “什么传言?” “巴恩斯在那个双重间谍叛变前已经完成了采访。” “对了,是那个,”雪莉·沃特金斯喝完他的酒说,“你相信么?” “我不知道,一小时前我才第一次听说。” 说这话时,兰德皱着眉,“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他刚开始提问,马上就又打住了话头。这时,另一个熟人也走进了星月酒吧。 “怎么了,兰德?” “斯波尔丁,那个记者,刚刚进来。他一定在跟踪我。” “撂两句狠话,他就吓晕了。” 兰德干笑了一声,“你这一生真的杀过人么,雪莉,还是只是作秀?” “我做我的工作。” “我们不都这样么,”他出了包厢,“我最好和斯波尔丁谈谈。” 这个专栏作家要了半品脱酒,兰德在他身边坐下,他尽量不朝包厢那边看。“你是西蒙·斯波尔丁,对吧?我想我们还没正式介绍过呢,我是杰弗里·兰德。” 斯波尔丁是个五十出头的瘦削男人,有着一头稀疏的棕发,鼻子弯曲,年轻时可能断过鼻梁骨。“是的,你是一个退休间谍。最近你很活跃,对吧?你一定不愿看到冷战结束。” 兰德以前读过他的专栏,知道自己不会喜欢这个男人。“在冷战结束前我就退休了,”他说,“你是塞德里克·巴恩斯的朋友么?昨天我在苏世比看到你了。” 斯波尔丁耸耸肩,“同是记者。我对拿来拍卖的商品很感兴趣。我想我们只在一次颁奖晚宴上见过。” “我想他女儿已经把有价值的东西拿走了。” 他看了兰德一眼,好像在问一个无声的问题,“那我们可不知道。有时候人们会把有价值的东西藏得很好。甚至有假啤酒罐子出售,可以把钱和珠宝装进去,藏在冰箱里。” “这是个好主意,只要小偷不渴就行。我想你会参加明天早晨的拍卖会吧。” “当然。我想买个老哥们儿的纪念品。” “关于他没有出版的故事有个传说。” 西蒙·斯波尔丁放声大笑,这时对兰德也热情了一点。“因种种原因,我们都有些故事没有出版,你也一样,伙计。我记得1981年《观察家报》将我从欧洲编辑分部调出,让我负责一个专栏。我给接班的人很多很棒的故事,但也没发生什么。” “告诉我吧,就你知我知,”兰德微笑着说,“你今天下午在跟踪谁,我还是雪莉?” “他们说那个人是政府的杀手。” “他看起来像么?” “绝对像!” “那就很可能不是。当然不再是了。和我们一样,他也退休了。” 专栏作家的脸上浮现狡猾的表情,“但他是老间谍俱乐部的成员,不是么?” “那是什么?” “那个圣·詹姆士街你们都去的地方。他们是那么叫它的,是吧?如果不是担心被控告,我早就写出一篇专题报道了。” “还是写皇室的事吧,”兰德建议他说,“那比较保险。” 他从吧台边起身,朝雪莉·沃特金斯挥手告别,向门外走去。 兰德第二天早上得搭早班列车到伦敦参加拍卖会。他在蕾拉之前起床,想打理一下自己很久没用的小手枪,上个油。他知道,她一见到他配枪,就会忧心不已。但看到镜子中的自己,他觉得这一切都很可笑。他已经老了,不该做这样的事了。致命武器不是用在苏世比的,当然也不是为了对付老间谍俱乐部的人。 他走进拍卖大厅遇到的第一个熟人就是哈利·维斯翠,登记索要竞价用的塑料牌。他站在门边,看他的手表。“我真希望你早点来,兰德,”他看了一眼牌号,“77号!如果你想竞价的话,是很吉利的。如果戚文和沃特金斯也来的话,我想我们应该分坐在大厅的不同位置,以便掌控竞价过程。我知道一般不可能知道出高价的竞价人的身份,特别是电话竞价人,但我们可以试试。” 兰德想,他还把自己当成老间谍。“西蒙·斯波尔丁肯定会来参与竞价。我会盯着他。” “很好!几分钟前我还看见他呢。他拿了一个竞价牌,一定想买什么。” 兰德走进拍卖大厅,这里的天花板很高,装饰着枝形吊灯和一排排折叠椅。他第一个看到的人是玛格达·巴恩斯,穿着白色的夏装漂亮极了。“兰德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看来是的。” “你会买父亲的东西么?” “或许,”他举起77号牌子转了一下,“祝你好运!你有一帮好观众。”之后他走开找了个位子。 拍卖已经开始了,正在拍卖的是第十五件物品。兰德估计这间屋里有一百五十人。有些人,很明显是高级买家,坐在楼上的玻璃包间里。看起来他们通过电话和楼下的代理联系。拍卖师站的台子上,有一块很大的电子板,用英镑、美金、法郎、日元或其他货币标出的最新报价。每一件竞拍物品都会在拍卖师旁边的转盘展示,观察员在房子的两边观察拍卖师可能漏掉的出价。 兰德看得出对古董的竞价升得很快。私人物品和办公用品价格则较便宜。西蒙·斯波尔丁坐在兰德前几排的位子。出价二百英镑买巴恩斯的旧手动打字机。兰德看到戚文上校突然出现,在后排举牌要买书籍。出价很活跃,但戚文最终没有拍到。 带天棚的四柱卧床放不到转台上,被推到台上。它被一个肤色很黑可能是阿拉伯来的人买走了。巴恩斯的写字台被两个穿戴整洁的年轻夫妇以高价买走了。最终兰德看到雪莉坐在后边的过道旁边。他拿着68号牌。这或许意味着他来得比兰德早,但站在门边的哈利·维斯翠却没看见他。可这当然不说明什么。维斯翠可能中途去了洗手间。 最后拍卖的是塞德里克·巴恩斯自己的作品,有各种语言的译本。这次戚文上校又出价了,最后他以一千一百英镑拍得了整套书。 一些拍得物品的人到办公室付钱,如果物品方便携带的话还可以提货。兰德离开的路上在圣·乔治街的入口遇到了西蒙·斯波尔丁。“你拍了什么东西么?”专栏作家问。 “没有,但我看到你拍下了旧打字机。” 斯波尔丁举起装着它的皮箱说:“它只值我出价的十分之一,但我想有一个老朋友的纪念品。他是这个行业里最优秀的人之一。” 兰德笑着同意。“他当然是,”他看看手表说,“斯波尔丁,你看已经快一点了。我们可以一起吃个午饭。就到你之前提到的老间谍俱乐部,离这就几条街,穿过皮卡迪利大街就到了。我们一起去,我请客。” 斯波尔丁痛快地答应了,“你真慷慨,兰德。我承认,我一直对那里很好奇。” 他们走进俱乐部的时候兰德建议斯波尔丁把打字机存在衣帽寄放处,但专栏作家紧紧地抓住它说:“不!它花了我两百英镑,我要拿着它。” 兰德咯咯地笑了,带路到了餐厅。他们享用了一顿异域午餐,吃了烤牛排和血布丁——一种上边是红葡萄酒,下边是蛋糕的甜点。午餐过后,斯波尔丁拿出一根雪茄,然后他们转移到吸烟室。下午这个时候,这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秃顶的男人在扶椅上睡觉。专栏作家点燃他的雪茄,递了一根给兰德,兰德谢绝了。然后他们舒服地靠在厚软垫的扶椅上。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喜欢这里了,”斯波尔丁说,“这是消磨退休时光的好地方。” 兰德淡淡一笑,“现在我们都吃饱喝足了,我想你可以给我看看那个打字机了吧。” “什么?这个?” “就是这个。” “为什么?” “这样我就能确认这个双重间谍的身份了。” 西蒙·斯波尔丁笑了,“你希望巴恩斯的这个旧手动打字机会告诉你么?” “我相信,你也相信。谁见过手动打字机有闪闪发光的塑料带子?过去都是用布的,”他过去打开皮箱。专栏作家也没有阻止,“布带子比自动打字机上的塑料带子窄四分之一英寸。他们一直说有日志,但塞德里克·巴恩斯是用录音机采访的,不是么?他们今天就拍卖了一个,”兰德拿开机器的带子,“这就是磁带,假装成打字机的带子。就是巴恩斯没有公开的采访双重间谍的磁带。” “那会让我发笔大财。”西蒙·斯波尔丁说。 “或许让你送命。我去弄台机器来我们现在就放来听听。” “在这儿?” “除了那个睡着的男人,这儿就我们俩。我们不会吵到他的。难道你不想知道你钓的这条鱼有多大么?” “我还是想回到办公室再听。” “有趣,”兰德轻声说,“你昨天告诉我,你仅和塞德里克·巴恩斯见过一面,是在颁奖晚宴上。但他的女儿告诉我你曾到过他家,大约在萨达遇刺时。那是1981年,对吧?” “你记时间比我在行。” “有传言说巴恩斯没公开采访的是一个双重间谍,一个在最后时刻反悔的叛徒。传言说巴恩斯保留着采访记录。只是巴恩斯没有记日志,他用录音机。只有一个人清楚这一点,只有他知道应该在拍卖物品里找什么,只有他能发现伪装成打字机带子的录音磁带。那个人就是巴恩斯采访的双重间谍。” “该死的,兰德!” “如果我错了,那现在就放磁带给我听。” 斯波尔丁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兰德想起自己的枪,真希望自己带着。 “记住,我是个记者,不是和你们一样的间谍。” “举着那把枪,你看起来不太像记者。我猜英国和俄国时不时也用用记者,正像传言中情局所做的一样。你在欧洲分部的职位正好可以收集信息。至于采访,一个记者很清楚什么是好的新闻材料,最有可能的在叛变之前,将他的经历告诉巴恩斯。” 西蒙·斯波尔丁紧握着他的枪。兰德听到他后边的男人发出的鼾声,“如果你是对的,那我为什么要在接受巴恩斯采访之后改变主意?” “因为《观察家报》给了你一个专栏。” 他的脸变成没有表情的面具,“你怎么知道?” “玛格达·巴恩斯记得你1981年到过她家,大约是萨达遇刺时。你昨天晚上告诉我报社不让你做欧洲新闻,而给了你一个专栏,就是在1981年。你是因为报纸专栏放弃了共产主义么,西蒙?” “巴恩斯也那么问过我!我应该在他松口泄露秘密之前就杀了他。我以为这一切已经过去了,特别是在前苏联解体后。” 兰德伸出手说:“把枪给我。现在才开枪已经太晚了。” 斯波尔丁抬起手枪,不知是要开枪还是要投降——兰德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男人的椅子后面传来一声低咳,他的胸膛喷出一股鲜血,头向后仰,倒在地上死了。 那个秃头男人是雪莉·沃特金斯,消声手枪在兰德看见之前就没了踪影。“我就知道你可能需要那玩意儿的帮助,”他说,“但我讨厌在椅子上打个洞。” “我们来的时候你已经在这儿了。”兰德不解。 “看见他在餐厅拿着雪茄我就知道你们要来这里。” 他看看尸体,又看看雪莉:“原来你真的是杀手。” “曾经干过一次,年轻的时候。” 兰德看着尸体说:“我们该怎么办?” “忘了发生的事,我会处理。如果这磁带如你所说,整件事就能被掩盖下去了。这里是老间谍俱乐部,记得么?” 兰德搭着晚班车回家了。 一袋椰子 一个皮肤黝黑头发散乱的男人轻松地通过希思罗机场的海关,拿着一个小旅行箱和一个上边清楚地标明“椰子”字样的粗麻布袋。两件随身物品都在马达加斯加检查过,所以免于接受机场警卫的再次检查。检查员看了眼旅行箱,隔着粗麻布袋摸到几个椰子,便挥手示意让他离开。毕竟,这个男人从遍地椰子树的地方来。知道没有人会来接机,这个头发散乱的男人脚步匆忙地穿过等待亲友的人群,朝门外停靠站一排等候着的出租车走去。司机打开车门出来帮他拿旅行箱,这个男人刚打开后座车门准备进车时,他的身体似乎抽搐了一下,向前倒下了。他的后背中间突然渗出大量血来。 那一袋椰子落在出租车旁边的人行道上。这一袋椰子将要召唤杰弗里·兰德重操旧业。 兰德之前曾到过格罗夫纳广场的美国使馆,但这次是他和拉尔夫·科依尔的初次会面。科依尔在隶属执法部门的美国渔猎局工作。寒暄过后,兰德说:“你知道,我已经退休了。” 科依尔是个体重就快超标的秃子,戴着厚重的眼睛,他自己也一定快退休了。“兰德先生,你是一个高级政府官员推荐的,你来调查最合适不过了。你的报酬以日薪计算,再报销所有开销。我知道你在冷战时的情报工作做得很出色,近几年在一些非洲事务上又很有贡献。” 兰德听了笑道:“我对非洲了解甚少。” 拉尔夫·科依尔在桌上翻动着他面前的一份报告。“据说1971年,你在埃及执行任务时遇到了你后来的妻子。而你分别于1972、1974、1994、1996年再次到过那里。1993年你在红海的一艘船上,而1994年你又在非洲东海岸的小岛事件中贡献卓越。” 兰德轻轻地笑。对于他调查自己生气也没意义。“我相信你遗漏了一些我的埃及之行。我的妻子生在开罗,我们经常回去。” 科依尔双手合在那份报告上,意味着这些资料已经没用了。“我对东非的岛屿尤其感兴趣,因为它们关系到马达加斯加。我最近从南非回来途中到过那儿。那个岛上的动植物都棒极了。它有一千英里长,自从1960年法国宣布它独立以来,都自给自足。岛上的马来-印度尼西亚人比非洲和阿拉伯人要多。” 兰德耸耸肩,“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科依尔给他看了一个皮肤黝黑,头发散乱男人的证件照。他闭着眼睛说:“这是特尔加·托里拉。两天前他在希思罗机场被杀。” “被杀?怎么死的?” “枪击。伦敦警务处总部认为是个隐藏在长条物体中的消声武器。至少案发时没有人听到或见到。他刚进出租车的时候,拿着这个。”他伸手到桌下拿出一个粗麻布袋,上边写着“椰子”。 兰德从外边摸了摸,然后打开袋子伸手进去。他发出疼痛的叫声,很吃惊有什么活物夹了他的指头。“这到底……” “很抱歉,”那个美国人说,“我应该先提醒你的。”他把袋子翻过来,在桌上倒出十二个中等大小的海龟。“我们把它们洗干净,喂了吃的。我把它们又放回袋子里只是想让你明白它们是怎么从海关溜进来的。” “海龟?”兰德吃惊地看着它们,一边捏着自己被咬的手指。 “准确地说,这些是有辐射棱线的海龟,非常珍稀。成年雌龟在黑市可以卖到每只一万美金。有人从马达加斯加走私这些海龟途经伦敦到佛罗里达。那个被杀的男人在希思罗机场换机,所以它们现在在我桌上,哪也去不了了。走私到美国的动物一经查获都会送到我这来,”他轻轻地笑,“当然,使馆的人觉得把一个标着椰子的袋子送到我这儿很有趣。” “你要我调查这件动物走私案?”兰德怀疑地问。 “走私案,还有谋杀案。即使不是马达加斯加,你也了解非洲东海岸。此外,你做了一辈子情报工作。” “一定有美国人……” “美国人到那个区域去会引起太多怀疑。之所以这样我们才向英国政府求助。兰德先生,这是一桩涉案金额达一百亿美元的案子。” “你要我怎么做?” 他指指那些海龟,“找到它们的来源,找到走私案背后的主谋和谋杀托里拉的凶手。这样我们至少能切断马达加斯加这边的活动。” 兰德就这样到了安塔那利佛,也叫塔那。地处中心的首都每天有超过一百五十万的人民忍受着热带炎热气候的折磨。城市在十几座红土小山间延伸,当地的民居和法国殖民建筑倾斜的屋顶都暗示了雨季雨水丰富。正值春末,还不是很热。 为什么他会接了美国渔猎局的案子,兰德很难向蕾拉——和他结婚二十多年的妻子解释。她还在雷丁大学教书,到学期结束还有几个星期。至少马达加斯加之旅可以驱走他日益加剧的百无聊赖。 有人曾说塔那城有种尘土飞扬的美。事实确实如此,但兰德很快发现空气中的尘土其实是烟尘,是从远处燃烧的树林和草地飘来的。路上到处是瘤牛拉着的货车,这是一种印度人常用来负重的牛,和黄牛样子差不多。他和一个男人擦肩而过,那人肩上挂着一只活鸡,无疑是今天的晚餐。这时他才意识到在这儿是不可能给家里打电话的。 坐飞机这漫长的一路,兰德看了科依尔给他的政府报告,里面介绍了岛上独特的野生动物。世界上只有马达加斯加的狐猴生活在野外。这儿有三英尺长的变色龙和其他许多独特的爬虫动物,其中包括珍贵的辐射龟。自由市场的民主政策1993年来代替了这里的共产主义独裁,至今仍有缺陷。走私犯们发现走私奇珍异兽是为数不多的可靠买卖之一,也是较为安全的买卖。海关官员通常都密切监视可卡因的走私,而忽视了美洲的美冠鹦鹉蛋和马达加斯加辐射龟的走私。就算走私犯被捕或判刑,最重也不至于坐牢。 兰德有托里拉位于市中心附近的住宅地址。他雇了一辆出租车到那儿,找到了一栋方形两层楼房,门内有一个过道通往内院。这是城里较好的房子了,大门没有上锁,这令他很吃惊。他让出租车在外边等着就走了进去。在院子里他首先看见的是一棵巨大的树,还有一只亮绿色的蜥蜴顺着树枝快速朝他爬来。他警觉地后退,这时听到背后某处传来几声轻笑。 “别紧张。马克思不会伤害你的。”一个女人安慰他说。 一时间,他找不到声音的来源。突然楼上阳台出现的一点红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发现一个年轻的金发女郎从二楼的铁楼梯上下来。她身穿一件长家居服,当她走近时,他发现她光着脚。“我叫阿德莱德·托里拉,您是……” “兰德,我是英国人。” “看得出来。”她微笑着说。她有着英属殖民地的口音,他花了一会儿才想到是具体属于哪儿。 “而你是澳大利亚人。” “是的,兰德先生。” “阿德莱德,是城市的名字。” “正是,”她走近了他,即使没有穿鞋,她也和他差不多高,“有何贵干?你把我丈夫的骨灰带回来了么?” “很抱歉,不是的。我想他的死对你一定打击很大。” “也没什么。我吃惊的是他是死在伦敦机场,而不是塔那的妓院。” 兰德不自在地看着那只正在他头上方树枝上挂着的蜥蜴。“我们可以到里边去聊么?” “屋里太热了。到阴凉处来,那儿有桌椅。” 他跟着她穿过院子,来到一张绿色的铁质小桌旁,桌旁有四把配套的椅子。那只蜥蜴没有再跟着。阿德莱德拿起桌上的一个小铃铛,摇了摇。一个当地的仆人便过来问她和兰德想喝点什么。 “最好是冷饮。”他说。 “这儿的水不适合饮用,但我有从街上买来的塔斯克。” 他曾喝过这种非洲啤酒。“那个就可以了。” “两杯塔斯克啤酒。”她对仆人说,仆人便安静地离开了。 “你一个人住这儿?”兰德问。 “我丈夫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住。我想现在他是永远回不来了,”她想了想,又说,“但我有很多朋友。有时他们在这儿过夜。我的仆人简伊在一楼有间房。” “我想和你谈谈托里拉的买卖。”这时仆人拿着两个杯子和两瓶塔斯克啤酒回来了。 “动物买卖。” “是的。” 她叹了口气并给自己倒了杯啤酒,“三年前,我从澳大利亚来这里当老师。托里拉事实上是我在这个岛上遇到的第一个人。我知道他做出口买卖,但到我们结婚时我才知道是贩卖动物。但看起来也没什么。”她浅蓝色的眼睛这时才第一次和兰德的相对。 “现在走私和贩卖珍稀动物是大买卖。你丈夫带走的这些海龟成年后每只可以卖到一万美金。” “那么值钱?” “托里拉夫人,我得知道他是从哪里搞到它们的。” 她稍微歪了一下头,好像在思考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最后她说:“有人说马达加斯加的丛林里全是奇异的珍稀动物。但因人口增长,越来越多的丛林被烧毁,就像亚马逊雨林一样。特尔加告诉我如果不抓到它们并出口,它们就会死。” “我想这么说是有点道理,”兰德同意,“但事实上贩卖动物是违法的,很多人从中获利。是你的丈夫自己捕获这些动物的么?” “不,不!”她觉得这个想法很好笑,“他从一个掮客那里买,是在冰激凌店里一个叫富莱尔的人。那里曾经是卖冰激凌的,但现在卖威士忌和女人。” “你认识这个富莱尔么?能带我见他么?” 她犹豫了片刻说:“我可以,但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你能帮我找到杀你丈夫的凶手。” 她的嘴唇慢慢勾起一抹微笑,“是的,我带你去见他。喝完酒我们出去走走,那个冰激凌店就在这条路的半英里外。” 兰德打发走了出租车和她一起散步。她仍未穿鞋,这时他才意识到红色的家居服真是很常见的当地服装。“你的脚不会脏么?”他看着沙土渐渐盖住她红色的脚指甲,问道。 “我不喜欢穿鞋。这种气候我的脚出汗。” 这个冰激凌店不再为孩子们开放了。虽然还是下午,几个男人就泡在店里,还有其他几个人坐在桌边用火柴棍玩着赌博游戏。他们看起来是马来西亚人,但兰德也不确定。几个风尘女子坐在一边,没人注意。 阿德莱德和一个店里的男人轻声说了几句话,他上下打量了兰德。他穿得比其他人好,衬衣上戴着肩章,可能是位船长。但他瘦弱的身躯和灰黄的脸色暗示着他近期患了什么病。他踱过来和他们一起在一张桌旁落座。“这是富莱尔船长,”她介绍着,“这是兰德先生。” 富莱尔笑着和兰德握手,露出一颗金牙。“你对动物感兴趣?” “现在是,是辐射龟。” “那很稀有,每一只都不一样。” “托里拉夫人的丈夫在走私它们到希思罗机场的时候遇害了。” “我很遗憾。这样的事不常发生,这不是个暴力的买卖。” “你都卖什么?”兰德问。 “爬行动物。蛇和海龟。在没有食物和水的长期旅途中,他们仍能存活,所以是最好的。鸟和猴子就比较困难。只有十分之一的鸟能存活。” “难道海关就不会查么?” 富莱尔举手示意招待,“再来杯朗姆酒。你们喝什么?”兰德和阿德莱德都要了塔斯克啤酒。“风头紧的时候我们用快艇把动物运出去。马达加斯加没有海岸警卫队。” “但特尔加从这里出发,准备在伦敦转机到佛罗里达的奥兰多。” 富莱尔船长耸耸肩说:“那说明他买通了机场的人,这很常见。这些日子最安全的办法是把动物用船运到东边的法属留尼旺岛,或者南非。他们在那提供伪造的证书证明那些动物在进行笼中繁殖,这样运输这些动物就是合法的了。” “你有船来运这些动物么?”兰德问。 富莱尔斜着眼看他,笑着说:“我可以帮你找一艘。” 阿德莱德开始紧张起来,“他是个调查员,富莱尔,不是买家。” “我正在学习做这个买卖,”兰德说,“哪一种较容易走私,打个比方,是蛇还是海龟。” “蛇,”富莱尔立刻回答,“它可以装进任何形状的洞并呆在里边。如果你要找蟒蛇的话,我可以介绍你几个兄弟。” “我想知道海龟从哪里来。” “有个地方,西南海岸的图莱亚尔。找一个叫金的女人。她是海龟商人。” 兰德和阿德莱德离开冰激凌店的时候,他问她丈夫去世后,她是否还继续住在这里。她回答:“当然,我还能去哪里?” “这里对你来说有什么呢?” 她耸耸肩说:“我喜欢动物。” 从首都到图莱亚尔的飞机螺旋桨很小,看起来飞机就在树顶飞翔。在两个小时的旅途中,他看到了这个国家的大部分地区。飞机飞过燃烧的草地,有一次直接穿过丛林流域蒸发的云团。图莱亚尔机场比塔那的还小。当他踏出机舱立刻感觉到一阵凉爽的清风,舒缓了他在首都遭受的酷热。 这是个贫穷的小镇,有种绝望的感觉。海边渔民尽力打捞,热带的风卷起沙尘飘在空气中。就算这样,海边还是有一间酒店供游人休憩,兰德在那要了一间房。他第一次向一个男人问到卖海龟的金时,那个人向地上啐了一口就走了。他又问了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并在提问之前就给了他钱,这次运气就好多了。“金,金,”男孩笑着回答,一边抢过折着的钞票,“她和海龟住在一起。在这条街的顶头,一个有锡顶的小屋。” 兰德快步走到街的那一边,小心避开不时站在路边盯着他看的年轻人。天黑之后他可不想再来这儿了。那里只有一座小屋有锡顶,他敲了敲摇晃的门。一会儿,一个当地妇女出来,他说:“我想买海龟。” “进来,”她用法语回答道。兰德的法语还挺好。他很惊奇在这儿能听到法语,直到想起这个岛以前隶属于法国。 “你是金?” “是的,我带你去看海龟。” 她很瘦但还算漂亮,头发和眼睛都是黑色的。她的年纪却很难猜,三十或五十都有可能。他跟着她进了锡顶小屋,她给他看一个两三尺深的围栏,里边全是辐射龟。这些龟少说有二十几只,如果这个女人在地球那一边的佛罗里达,这将是一大笔财富。兰德伸手去摸他们的壳,为他们白色和褐色花样打乱的黑线条称奇,找不出两只一样的。 “卖多少钱?”他问。 她说了一个价钱,用当地的马达加斯加币换算成英镑大概一镑。和在最终目的地的价格——一万美金相差巨大。“这是给当地人做食物的价。对你这样的人价格是三倍。” 就算是三镑也非常划算。“你知道一个叫特尔加·托里拉的人么,他是你的买家么?” “他总是坐船来,一次买很多龟。但我好几周不见他了。” “他死了,”兰德告诉他,“在伦敦遇害了。” “危险的城市啊。” 兰德看看门外,一些青年在那里游荡。“这个地方不怎么安全。” “他们是保护我的。”她简单地回答。 “这些龟从哪儿来?我在找它们的源头。” “海岸上游。当地人抓了它们用独木舟给我送来。” “下一次什么时候送来?” 金耸耸肩说:“可能今天。但他们不会相信你。你的衣服太新了,他们会以为你是警察。” “我需要换上进入丛林穿的衣服,”兰德解释,“我其他东西都在酒店。” “何必住酒店?你可以睡在沙滩上看星星。” “我的老骨头可得睡床,”他跟她说,“天黑以后我再来。” “可能在十点以后。”说着她接过他给的一些法郎。 这个小镇入夜之后就大不一样了,远处传来印度锡塔尔琴的声音。海边有篝火围着一群群的人,兰德不能理解,只能猜想他们在进行某种仪式。远处的海面上,冲天炮划过天际又落进海里。他小心前行,谨防着任何危险的出现。一次他和一个身穿白色西装、手拿卷起雨伞的男人擦肩而过,看起来完全不合适。但他后来意识到自己穿得也不怎么样。 那个叫金的女人已经在等他了。“他们今晚就来,很快就到了。”她告诉他。手里拿着一个很大的编织篮,像要去购物。 “你怎么知道。” “几分钟前你没看见那个火炮么?那是克里特的信号。他的独木舟很快就到了。” 他们一起走到水边,看浪花打着沙滩。他很喜欢看这个,让他想起童年的时光。他小时候到布莱顿海边,那儿只有鹅卵石等着海浪的冲刷一万年后再变成沙。 兰德还没反应过来,独木舟已经靠近他们了。一个赤膊的年轻马来西亚人跳下来把船拖上岸。“今天晚上只有九只,金,”他用法语说,“它们都忙着交配呢。” 她翻开麻布袋,把一小束光射在它们身上。兰德看到龟身上的辐射线,就和指纹一样都不相同。“我要了。”她很快回答。 克里特向兰德走去:“你已经有一个买家了?” “可能吧。”她提起一整袋龟放在沙滩上,从口袋里拿了几个马达加斯加法郎给他。 “下次会更多。”他说着,把独木舟推下海。整个过程只用了几分钟。 金厌恶地摇头。“他总是给我七八十只。他一定是在那边海滩卖给其他人了。” 兰德想起那个穿白衣的男人。“现在是雨季么?” “到下个月才会下雨。”她告诉他。 “你最近见过陌生人么?一个穿白色西装的男人拿着把伞?” “这里总有很多游客。” 他从她那接过一个装满辐射龟的袋子,小心地避免指头伸进去。“我一会儿可能会买这些龟,但我要先到海滩那一边走走。如果克里特要先停靠的话,会在哪里?” “可能是安克尔湾,向北两英里。” “我可以沿着海滩步行过去么?” “在夜里?” “现在。” 她耸耸肩,“比在丛林里安全。那儿有个小村子,居民都很友好。”他怀疑她在嘲弄他。 帮她把龟拿回小屋,他回到海滩向海岸另一边走去。这里的星星和他在伦敦看的倒不一样,没有了炫目的城市灯光,看起来更明亮,也更多。有些地方海滩变窄,出现丛林。但这段路还是走得很轻松愉快的,有一轮圆月为他照明。终于,他看到前方更多的篝火,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安克尔湾的村子了。那时他又看见了那个白衣男人。 兰德靠近时他转身,可以说动作很慢地举起了他叠好的雨伞。兰德扑倒在一旁的沙滩上,但还不够快。一颗无声的子弹擦过他的头,他便失去了知觉。 当他醒来时已经是早晨了,借着晨光他可以看见早起的渔夫已经在拣挂在礁石上的小章鱼了。蜷缩在旁边的沙滩上,有一只似曾见过的蜥蜴正盯着他的脸。 “活过来了?兰德先生。”一个声音问道。他微微转头看见阿德莱德·托里拉穿着短沙滩外套,光脚站在那儿。她放下手臂,马克思就爬上她的肩膀,长长的尾巴嗖嗖地摆来摆去。 “我怎么了?”他已经可以说话了。他的头侧面伤到一点,除此之外并无大碍。 “有人朝你开枪。幸运的是子弹只擦过你的头。我用棕榈油清洗过伤口了。” “是那个穿白西装的男人。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他以为你已经死了。” “他是杀害你丈夫的凶手。” 她把眼睛闭上,一会儿她睁开眼睛问:“你怎么知道?” “伦敦警务处总部怀疑托里拉是被一种隐藏在长条物体中的消声武器所杀,因为没有任何目击者,也没有人听到。现在这里并非雨季,而这个男人拿着叠好的雨伞。这当然很不合时宜,看到他拿雨伞对准我时,我扑倒在沙滩上。你认识他,对吧?” “是的,我认识他。” 兰德试着坐起来,这让他头上的伤口很疼。有那么一小会儿他看到重影,似乎那只蜥蜴的头长在阿德莱德身上。“不管怎样,你到这儿来干什么?那只蜥蜴在你的肩上干什么?” “马克思是马达加斯加的日守宫,非常稀有。其他大部分壁虎都是夜行动物。至于我为什么在这儿,我是为了完成我丈夫的工作。” “昨晚是你从克里特那里买了龟。” “有什么不对么?” “一个叫金的女人在安克尔湾等着买那些海龟。” 阿德莱德没好气地说:“她算老几。她曾经从特尔加那儿骗了一整船海龟。” “那个白衣男人现在在哪儿?” “别再那么叫他!他叫西德尼·木莲。他是南非人。” “他为什么要杀你丈夫?” “他没理由杀他的。”她说着转过去摸马克思的头。 “但他到这儿来帮你走私海龟。” “就这一次,特尔加合约上还有一笔买卖。” “木莲是个什么角色?” “你自己问他,他很快就回来找我了。” “回来这里?为什么?”兰德立刻警觉起来。 “他有些事要处理。然后我们会一起离开,我口袋里有六十五只辐射龟。” “你要带着它们过海关?这么多袋的椰子?”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四处观察。如果西德尼·木莲会回来,他希望这次做好准备。 “我会带它们过去。”她回答道。 兰德听到远处有快艇靠近的声音。阿德莱德不再微笑了。“你得藏起来。我可不想再有人被击中。” “是他吧?” “或许。”她把壁虎放在地上,帮兰德移到丛林里。 “如果这些海龟由你带走,他回来干什么?” “我不知道,”她看起来心烦意乱,“他要对海龟做些手脚。” “做手脚?” 快艇已经能看见了,径直朝海滩开来。兰德迅速地后退,躲在树后。他能看见木莲坐在船沿,关掉引擎,借着一个小浪缓缓地停住了船。阿德莱德·托里拉向他跑去。这个南非人在从浅水里走来,抓着他的伞,样子看起来有点蠢。 她和他说话,或许想借个话题转移他对兰德的询问。但当他们走近时,他听到木莲问:“尸体在哪儿?” “我把他拖到丛林里了。”她回答。 他看了看沙滩,然后抓住她的胳膊问:“说实话!沙滩上没有拖拽的痕迹。” “我……” “他还活着,对吧?” 她压抑的情绪好像即将爆发,“该死的,西德尼,你为什么要杀特尔加?” “这不关你的事。”他扔掉他的伞,朝她挥起拳头。 理智告诉兰德,他应该往丛林深处藏,但现在要考虑那个女人的安危。他从藏身之处跳出来大叫:“我在这儿!” 在木莲拿到雨伞之前兰德扑过去,将他翻倒在沙地里扭打起来。他反扑过来一次,兰德知道自己敌不过这个年轻人。这个南非人压着兰德,双手掐着兰德的喉咙,这时他背后传来轻微的响声。兰德听出那是消声枪的声音,那个男人松开了手。 “我必须开枪。”阿德莱德手里抓着还冒烟的枪说。 木莲已经倒下,挣扎着呼吸。兰德靠近他说:“你就快死了,告诉我是谁在幕后操纵这一切。” 他张开嘴,但说不出话。他拍拍自己白外套胸前的口袋,喃喃地说什么。兰德仔细地听。“钻石和椰子。”木莲说完便咽了气。 “我杀了他么?”阿德莱德问。 “是的,但你也救了我的命。”他伸手从死者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折好的信封,用带子绑着。“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问她。 “是什么?” 兰德撕开信封一角,把里边的东西倒在手掌上。“钻石,数目不小,至少有五十颗。” 她点头,“南非来的,我早该想到。” “他临死前说钻石和椰子。但他怎么走私这些钻石?” “用海龟,”她说,“特尔加告诉我,他像是用管子强行喂海龟吃什么。我们从来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 “将钻石放在海龟里走私。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兰德说,“但我仍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杀了你丈夫。” “我该怎么办?”阿德莱德问道,像是对自己而不是对兰德。 “我建议你把尸体留在这里,放了这些海龟然后回家。我会在英国解决这事。”他捡起她扔掉的雨伞。 “就这么结束了?然后呢?” “对你来说就是这样,我还得处理些事。” 他突然间明白了木莲临死前所说的话的意思。 拉尔夫·科依尔看到兰德,像欢迎十九世纪找到了尼罗河源头的探险家一样。“我看了你的报告,兰德,这真是精彩。既然木莲已死,这件走私案看起来可以结案了。我知道这只是其中一例,但却是个要案。” “那把雨伞枪呢?” 那个光头男人点头:“弹道专家说那就是杀特尔加·托里拉的武器,和你推测的一样。钻石的走私令大家都很吃惊。”他微笑,“你的报告说木莲是在你们争夺武器时不慎被击的。” “差不多。” “他说了为什么在希思罗机场杀托里拉么?” “没有,但我想我知道答案,”兰德说,“有些证据一开始就摆在我面前,而我却没看见。” “是什么?”科依尔问。 “如果托里拉带着海龟在希思罗机场转机到佛罗里达,他为什么要通过海关入境?他为什么要到外边来搭出租车?” “可能他有几个小时转机时间。” “就算有,为什么要两次通过海关,在这儿和佛罗里达冒两次风险?他可以留在候机大厅里,这样他的行李箱和一袋椰子就会直接装上到佛罗里达的飞机了。事实是他根本就不想去佛罗里达。他打算自己在伦敦找到买家。木莲肯定就在希思罗机场监视这一切,当他看到他打算这么干时,便开枪杀了托里拉。” 科依尔在桌旁不安地动了一下。“他杀了他又能得到什么?椰子——就是那些海龟——他得不到,更别说藏着的钻石了。” “我也问自己同样的问题。他可能本能地这么行动,没有掂量这么做的后果。但他看起来根本不是这样的人。这就有另外一种可能。他可能已经知道杀了托里拉不但没有损失,反而守住了他的货。他知道这袋走私的海龟,一经警察发现将最终放在他的同伙您的桌上,科依尔先生。” “荒谬!”那个秃头男人气急败坏地说,“兰德,你想干什么?” “找到真相。你雇用了我,你还记得吧。我猜你需要搞些调查来结案,但你根本没想到我会查到那么多。你自己告诉我走私到美国的动物一经查获都会送到你这来。如果你没办法自己留着它们,你还可以将它们通过南非运输转移。我记得你告诉过我最近到过南非。” 他愤怒地看着兰德:“可惜西德尼·木莲已经死了,没人能证明你的推论。” “他死前跟我说了。”兰德温和地说。 “说什么了?” “他原话是‘钻石和椰子’。最初我根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后来我想起你说过,使馆工作人员觉得交给你一袋椰子很有趣。那是你的名字,科依尔先生。用来捆绑或铺垫的椰子壳纤维就叫做科依尔。木莲说的椰子指的是你西德尼·科依尔的名字,这就是他死前说的话。” 这个美国人终于窃笑出声:“喔,我很乐意在法庭上看到人们嘲笑这个说法。” “是么?我想它不会用到庭审了。我已经将列有你嫌疑的报告交给你的上司了。我想你是时候退出珍稀动物和钻石买卖了。” 拉尔夫·科依尔站起来:“我想我们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祝你愉快,兰德先生。” “祝你愉快,”兰德微笑着说,“我会把费用清单给你的。” <hr /> 注释: 来自尼罗河K的男人 在埃及相遇并相爱之后的这些年中,兰德和蕾拉虽然经常故地重游,但蕾拉很少跟兰德提起他们结婚前的经历。他们相遇时,蕾拉还是个为开罗大学探究尼罗河的年轻考古学家。那时大批俄国技术员盘踞在这个城市。那像是很久以前的事,虽然她现在已将年满五十,仍然是个端庄优雅、精力旺盛的女子。 “你现在和当初我们初识时一样美。”一天睡觉前他对她说。 “那时候我浑身上下都湿淋淋的,”她提醒他,“还在那条极度污染的尼罗河里游泳。他们现在说在那儿游泳可会要了我的命。” “有时不知道实情反而不会伤害我们。” 他的笑话有点冷,她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整整两分钟以后她才说话,他还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杰弗里,有些你不知道的事情或许会伤害你。” 她的声音如此严肃,他用一只胳膊支起身子并转向她:“是什么?” “在我们相遇之前,我在埃及遇到过一个男人。我从未跟你提过。” “相遇?你是说有一段情?”他这时已经完全醒了。 “我想是的。他是个叫维克托·康斯坦丁的俄国人。他有着一头最美最浓密的黑发。” 他在埃及那段时间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他是技术员么?” “是的,但不仅仅是技术员,还是个情报员。正因如此我才从来没告诉过你。他是你曾经对抗的敌人,而你我相识时我和他已经结束好几个月了。” “他当时的职位是什么?” “你还记得尼罗河沿岸的游艇么?俄国用来传输无线电信号的。” “我怎么会忘记?当罗马人逼近开罗的疆域时德国人就是这么做的。” “维克多的岗位就在其中一艘游艇上。他的代号叫尼罗河K。” “但你一直以来都没告诉我。” “我和他已经结束了,没有必要再提。” 兰德已经适应了黑暗,他甚至几乎可以看清她痛苦的表情。“那你今天为什么要提呢?”他问。 “因为维克多·康斯坦丁昨天下午到学校来找过我。” 随后他们起床到了厨房。蕾拉倒了两杯果汁继续他们的谈话。“昨晚我就很想告诉你,”她坦白地说,“但我一直没找到机会,直到刚才。” “他昨天到雷丁大学去了?” 她点点头,“我上完考古学讲座就得知有一个男人想见我。” “二十五年过去了。”兰德觉得惊讶。 “他看到了我去年冬天发表在《考古周刊》上的一篇文章,便想再见我一面,他说话还是有口音,头发还是那么黑,虽然我觉得是染过的。” 兰德哼了一声:“如果你结婚后用夫姓,前男友就没那么容易找到你了。”他试着让对话保持轻松。 “我告诉他我已经结婚了,你已从政府机构退休。他说他想见见你。” “你邀请他来吃晚饭了?” “怎么会!我们只在教工俱乐部喝了杯咖啡,他就走了,都不超过一个小时。” 兰德轻嘬了一口果汁:“但你昨天并没有告诉我。” “我在想是不是压根就不该告诉你。但我觉得我应该说,那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说不说又有什么不同。” “康斯坦丁现在住在英国还是在旅行?” “我知道他到伦敦来呆几周。但他没告诉我他过去住在哪儿,只说离开英国前可能会给我电话。我告诉他我们的电话簿上有。” “好啊,”兰德稍带讽刺地说,“或许我们还能一起小聚。” 之后几天兰德没再和蕾拉谈起维克多·康斯坦丁。事实上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她一周有三天在学校,而他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英国情报工作的书,已经拖了很久,要重新着手了。考虑到国家机密保密法,这是本难写的书。他只有在已出版资料的基础上进行写作,而不能根据自身经历发挥。 接下来一周过了一半,电话就在早晨十点响起了。电话那边的声音直接问起他的名字。“是兰德先生么?”不知为何,他立刻就知道这是蕾拉的前男友。 “是的。”兰德小心翼翼地回答。 “你不认识我。我叫维克多·康斯坦丁。我20世纪70年代初在埃及为前苏联政府工作。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与您共进午餐。” “有何贵干呢?” “就是聊天。我知道你的妻子又回到埃及并且……” “她告诉我你们上周见过。”兰德是为了让他知道蕾拉对他并没有秘密才这么说。 “我想我们应该一起重温过去的时光,我在英国没什么朋友。” 而我也不是你的朋友,兰德心想。但他承认他对蕾拉二十五年前的旧情人很是好奇。“你想今天见面么?” “是的,如果可以的话,不然……” “今天可以,我们在哪儿见面?” “我们伦敦路上新开张的酒店,离雷丁大学很近。这儿的底层有一间很棒的餐厅,我们可以点些小吃。怎么样?” “没问题。十二点么?” “到时候见,兰德先生。” 挂了电话之后,兰德想告诉蕾拉这个消息。但他知道这时她正在上早课。他可以等到晚上再告诉她。沐浴之后他换上休闲外套和裤子,不去伦敦,在城里时他通常这么穿。 这家酒店是现代美国连锁之一,主要招揽游客的生意,对英国本地却没什么影响。兰德刚走过旋转门就发现了维克多·康斯坦丁。因为他是当时大厅里唯一一个年纪相当的人,长相也颇有俄国特点。也可能他穿的黑色对襟西装,是俄国领导人在五月革命时穿的式样。 “康斯坦丁先生?” “啊,兰德先生!终于见到您了,真高兴。” 兰德不得不承认,虽然头发花白,额头也有皱纹,他仍然英气逼人。他个子高,彬彬有礼,握手的时候紧握了一下。他带路到了酒店的餐厅,有几位商务人士已经在就餐。他们落座点了饮料后,兰德问:“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康斯坦丁先生。” “叫我维克托吧,您是杰弗里?”他英语说得很好,一点口音都没有。 兰德点头,“蕾拉说一周以前在学校见过你。这段时间你都在这儿么?” “不,不!我到达伦敦的当晚就返回了。这次我来见您,来说说我们还是敌人的日子。你看,我现在是个记者了。”他递给兰德一张名片,上边写着:维克托·康斯坦丁-东欧新闻服务。上边写的是华沙的地址。 饮料送来,兰德喝了一口,“蕾拉跟我说您曾在尼罗河一艘游艇上任通讯专员。” 他点点头说:“是的,是尼罗河K。” “我们知道那里至少有一艘游艇在运转,但我认为我们从不知道其他的。” “我们那时候在进行一项精密策划的行动。但我猜英国情报局同样出色。” “噢,是的。”在这之前,兰德觉得康斯坦丁相约共进午餐的目的只是蕾拉的前男友想见见她的丈夫,现在他不确定了。对话中很少提及蕾拉的名字,现在话题又变得扑朔迷离。难道这个男人是想从他这儿打探最近的信息?可又为了什么呢? 他们的午餐送来了,谈话变成了伦敦的餐厅。兰德推荐了几个不错的地方,康斯坦丁也提到了他在巴黎最喜欢的餐厅。“我在开罗时,那儿的饭菜真是难以下咽,”他说,“蕾拉带我去了一些当地餐馆,但我一直习惯不了,”他隔着桌子看兰德,“当然,就在当时英国对开罗的影响颇深,我猜您的饮食没有任何问题。” “我什么都能吃。”兰德说。 “你是英国的情报员么?” “并非正式。” “你曾任隐秘通讯局的局长,对吧?” “是的。”兰德承认。关于他的工作,兰德不知道蕾拉跟他说了多少,不论当时还是现在。但是承认他曾在隐秘通讯局工作并不说明什么。英国情报局的许多出版物已证实这点。 “20世纪70年代我报道过一个人叫塔兹。” “我知道他。几年前他在瑞士去世的时候,我也在那儿。” “或许,是你杀了他。” “不。他死于汽车爆炸。但确切地说,又不是爆炸事件,说来话长。” 康斯坦丁点点头,“我知道这件事,但有些人认为你该对他的死负责。” “恰恰相反,我试图救他。我相信最终我们都尊重彼此。” 话题从天气、世界政治到经济状态。维克多·康斯坦丁在很多方面都颇有见识,但谈话再也没有回到他们冷战时期的情报工作。午餐结束时,他们亲切地握手,兰德离开后在想这次午餐的意义。不论是蕾拉还是在开罗的日子都没有谈及细节。穿过午后的阳光他开车回家,想着如何跟她描述这次的午餐。 到家他首先发现前门微微开着,当然这不是他走的时候没关好。他小心地走进屋里,发现有些不对劲,也立刻发现了是什么不对劲。婚后兰德退了休,他们就搬来雷丁,蕾拉那时腾出一间一层的卧房作为他的工作室。工作室的一面墙上摆着文件柜,里边装着兰德的非秘密性文件和一些信件,还有蕾拉早期考古挖掘的笔记。尽管他总是锁着这些柜子,但其中一个抽屉是打开的。他发现锁已经被撬开了。 兰德首先检查了其他的房间确定屋里没有其他人。然后他用手帕小心地打开抽屉。在过去的工作中,他总是得考虑周全,就连饵雷陷阱也要考虑到。但他没发现隐藏的引线,也没有发条。这个打开的抽屉里放着他在埃及遇到蕾拉那年的东西。这里边没有什么秘密,显然什么人进入屋里翻过这些资料。 那人一定是在他离开与维克多·康斯坦丁吃午饭的时候进来的。 他发现自己被算计了,康斯坦丁用见面引开他,然后派人闯空门。 兰德到楼上找到那把他藏在亚麻布储物柜里的意大利自动手枪。弹夹是满的,他把它放在了口袋里。然后他出门驾车,再次来到了伦敦路的那间酒店。无论维克多·康斯坦丁偷走了什么,他都要拿回来。 在酒店前台他出示了康斯坦丁给他的名片。“我忘记我的门牌号了。”他对服务员说。 她查了电脑说:“是607房间,康斯坦丁先生。” “谢谢您。” 他乘电梯到了六层敲门,但没人应门。正觉挫败之时,他环顾周围发现清理房间的女服务员的手推车在大厅另一侧。他走过去微笑着说:“我是607房间的康斯坦丁先生。我好像把我的磁卡钥匙落在屋里了,请问你能帮我打开门么?” 她看起来有些犹豫,所以他出示了名片。“好吧,但那不是我负责的房间。”最后她不情愿地带路到了大厅另一边,用她的钥匙卡打开了房门。他为此给了她一镑小费。 一进屋他看见了铺好的床和行李架上合着的手提箱。看起来,他的搜索就应该从这里开始。盥洗间的门紧闭着,他走过去,推开了那扇门。 门一开他就看见维克托·康斯坦丁的尸体躺在浴缸的血泊中。 兰德首先想到的是蕾拉,他该告诉她以前的男友死了。其次他意识到他的死多少和拿他文件的小偷有关。这时,听到有人敲门。 他从猫眼里向外看,看到一个穿着工作装的男人胸前挂着保安的名牌。把门开了一个小缝,他问道:“什么事?” “抱歉打扰你,先生。但是女服务员说她让你进了这间房。我需要检查一下您的证件。” “我,我正想打电话给你。房间的浴缸里有一具尸体。”他打开门让那个男人进来。他别无选择。 这个保安进来看看尸体,问:“你认识他么?” “他是维克托·康斯坦丁。我中午和他一起用餐。这是他的房间。” 这个保安表情非常严肃,他走到一把椅子前说:“请坐,先生,我要向警察报案,他们会讯问你。” “我想给我的妻子打个电话,她在大学教书。” “你最好在这儿等候警察,先生。” 兰德开始意识到他的处境不堪。“我应该告诉你,我身上有把手枪。” 保安那张本已毫无表情的脸,变得像花岗岩一般坚硬了。“请把你的手抬起来放在脑袋后边。” 兰德照他说的做了。“是把小自动手枪,在我外套左边胸口的口袋里。保险是关着的。” 保安小心地用两个指头把枪拿出来放在床单上。“现在坐在那别动。” 他给楼下总台打电话,报告了发生的一切,不到两分钟另外一个保安也上来了。“这里发生了什么,詹宁斯。” “打扫卫生的女服务员打电话来说她让这位先生进了房间。我上来检查一下,他说发现了尸体,然后又说他带了把手枪。枪现在在床上。” 第二个男人看了一眼尸体,“到处是血!他是被枪击的么?” “没动过尸体,还不知道呢。我觉得那是警察的事。” 警察几分钟以后到了。兰德认识警长赫伯特·斯夸尔斯,好几次社区会议他们都出席过。另外一个警员检查尸体时他过来问:“兰德先生,这发生了什么?” “说来话长。在我告诉你之前,我希望你能允许我给我妻子打个电话。她回家看我不在会担心的。” 斯夸尔斯警长点点头:“当然可以,我找间空房给你。查指纹的伙计要采集这个电话上的指纹。” 一个警官和兰德一起到了一间空房,就在走廊的另一边。兰德打电话到蕾拉的办公室,希望她在她的桌边。运气很好,她接了电话,他告诉她有一个坏消息。 “你发生意外了么?”她马上问道。 “不。你的朋友康斯坦丁在酒店的房间里被杀了,是我发现的尸体。” “你到底……” “我一会儿再告诉你。现在警察好像要给我录口供。我现在还在酒店,但一会儿他们可能带我去警察局。” “我简直不能相信你所说的。” “千真万确。” “杰弗里,是你杀了他么?” “当然不是!这还用问么?” “我在警察局等你。”她飞快地说完,挂了电话。 当他回到康斯坦丁的房间,警长赫伯特·斯夸尔斯告诉他:“死亡原因是头部后侧中枪。我们要检查你的武器,你得和我们到警察局。” “那把枪一发子弹都没发过。”兰德跟他们保证。 “看起来是没有,”斯夸尔斯同意他的说法,“但事实上,光凭你带着它来这儿的事实,就足够对你进行讯问的了。那个保安,詹宁斯说你骗过女服务员让她给你开门。” 兰德叹了口气:“我最好从头告诉你整个故事。” 警长专心地听着,没有插话打断他,直到兰德讲述完,才发问:“你的妻子能为你作证么?” “当然,她都知道。只是我还没机会告诉他我和康斯坦丁今天中午一起吃饭,还有我们的房子被抢了。” 蕾拉在警察局等他们,斯夸尔斯陪同他们俩到审讯室。“发生了什么?”她冷冷地问。 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又讲了一遍,注意到当她得知康斯坦丁打电话约他吃饭时,很是吃惊。“他为什么要那样?”她很不解。 “事实说明,他的真正动机是引我离开家,然后他的同伴就可以翻找我在埃及的旧文件。” “是你抽屉里的文件?那里边没什么秘密啊,二十五年之后更没什么意义了。冷战已经结束了,前苏联也不复存在了啊。” 斯夸尔斯饶有兴致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你对死者有多了解?”他问蕾拉。 “在20世纪70年代时我对他相当了解,之后才遇到我丈夫。” “你没有把他当敌人吧?” “当然不是。那时他和其他俄国人是受埃及政府之邀去的埃及。我当时在考察第一王朝留下的一些规模较小的坟墓,它们可能在尼罗河涨潮时被淹没了。当时我在潜水,维克多·康斯坦丁在其中的一艘俄国游艇上。一天他邀请我到船上去喝杯茶,我去了。虽然喝的是伏特加,但我还能接受。” “你们是怎么结束的?” 蕾拉耸了耸肩:“我发现维克多在侦查一些在开罗的英国外交官。我的母亲是苏格兰人,我的父亲是埃及人,而我对我的祖国也很忠诚。我结束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不久就遇到了杰弗里。”她对兰德苦笑一下,好像在乞求他的原谅,是她把他牵扯进来的。 斯夸尔斯警长摸着他的下巴思索着,“你家里的入室抢劫你报案了么?兰德先生。” “还没有,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到酒店来找康斯坦丁。” 他站起来说:“我觉得我们最好到你家去检查一下现场。” 他们住的那条街非常安静,接近荒凉,就像孩子们还没从学校回家一样。兰德和蕾拉分别驾着自己的车,后边跟着斯夸尔斯和一个警员。警员一会儿就找到了证明门锁被撬过的划痕。 “一个很有技巧的人,”他得出结论,“也可能用了一些新的电子装置。” 他们进了屋,蕾拉带路到了兰德的工作室。“在这儿,斯夸尔斯警长。” “这是个好地方,”警长说道,“这些老房子都很迷人。” “是哪一个抽屉?”蕾拉问兰德,但又注意到有一个抽屉开了大概一英尺,“小偷没把它关上?” “是的,我还没检查。” 她迷惑地摇头,“好像他就是要让我们注意到这个抽屉和虚掩着的门,”她转向斯夸尔斯警长说,“我们检查一下抽屉可以么?你需要查指纹么?” “不要碰到书柜的外边,”他说,“如果外边都没有指纹,里边就更不可能有了。” 但兰德觉得他并没有碰那些文件。一些放着文件的黄褐色信封没被拆过。当他从1971年开始查看日期,记忆又如潮水般涌来。他那时候还不到四十岁,很年轻,在埃及发现了它醉人的魅力,也发现了一生的珍爱。“我没发现什么东西丢了,但我不确定。”他说。 “但这个小偷想让你们知道他来过,这很奇怪。”斯夸尔斯说。 穿着制服的警员按照警长的指示照了些照片,然后开始采集指纹。做完之后他汇报:“警长,门和文件柜似乎都擦过了,或者他戴了手套。” “现在呢?”兰德问,“看起来是康斯坦丁雇用了一个人闯入,但那个人发现了有价值的东西决定自己留着,所以杀了他的雇主。” “这是一种可能,”斯夸尔斯承认道,“至少还有其他两人。” “是谁呢?” 警长微笑着说:“我得去查一查。你们明天早上方便到我的办公室录口供么?” 蕾拉问:“什么时候?明天我有课。” 兰德本想纠正她,但什么都没说。她显然知道周四没课。她的口误一定自有理由。“十点?”斯夸尔斯问。 蕾拉和兰德相互看了一眼。“我想可以。”她说。 “最好我能和你单独对话,”他说,“我和你约在十点,兰德先生则在十点半。” “那是为什么?”兰德问。 “只是例行公事。” 之后斯夸尔斯警长和警员离开了。兰德看着他们离开然后回到蕾拉身边。“你说你明天有课。” 她耸耸肩,“我忘记了我周四休息。没什么吧?” “是不是有什么你没有告诉我的呢,蕾拉?” “没有,你是不是有什么没告诉我?” “我没有杀他。我没有理由杀他。他看起来是个令人愉快的家伙。我们几乎没怎么谈到你。” “你一定看出,斯夸尔斯认为入室抢劫是假的。他认为是你心生嫉妒枪击了维克托,然后编了这个抢劫的故事。” “但我没有。他在找什么文件。” “我们喝点什么,再试着解开谜题。”她提议道。 第二天早上的晨报有半个专栏报道了谋杀案。(“一个用维克托·康斯坦丁的名字登记酒店的住客被枪杀,据信这是一起入室抢劫案。”)除此之外并没提供新的信息。幸运的是,报道对兰德家的盗窃案只字未提。 当他们到警察局时,赫伯特·斯夸尔斯警长已经在等他们了。“你们有什么新线索么?”他和他们打招呼时问。 “没有,”兰德告诉他,“我们昨天一整晚都在谈论这件事。我们甚至找遍整个房子查看是否有别的东西被动过或者被偷,但看起来所有东西都在原位。” 斯夸尔斯同情地笑笑说:“请让我单独和兰德太太谈谈。您可以在此等候。” 兰德坐在一条硬长椅上,对面的公告牌上贴着通缉犯的传单和部门内部的通告。他不明白为什么斯夸尔斯要单独问讯蕾拉。他真的会相信兰德会因为二十五年前发生的事情心生嫉妒而杀了那个男人么? “你是兰德先生?”一个人问道。他抬头看是詹宁斯,那个酒店的保安。 “是的,詹宁斯先生。” “叫我菲尔,菲尔·詹宁斯,”他在兰德旁边坐下,“他们也叫你来录口供?我刚刚录完。” “是的,我妻子正在里边。” “我告诉警长我并不知情。我从来没注意到康斯坦丁先生。像我们那么大的酒店,顾客总是来来去去的。”那张兰德在酒店里记住的严肃的脸看似放松了一些,这个男人看起来年轻一些,或许不到三十岁。“我想他只是回到房间的时候不巧遇到了小偷,就像报纸上说的。” “你的同事肯定有人见过那个人。” 詹宁斯点点头,“我问过打扫他房间的女服务员。她记得他,是个帅气的老年人,说话带口音。” “他和另外一个人一起么?” “不,他一个人。他正要到楼下吃早饭,我猜她也只是刚到他的房间而已。” 早餐!——兰德想。或许在那儿他可以遇到他雇来闯入兰德家的人。或许酒店餐厅的什么人会记得他。 斯夸尔斯警长和蕾拉一起出了屋子,站在门口。“兰德先生,你现在可以进来了。” 蕾拉朝他微笑,并到外边坐下。詹宁斯道了别,便离开了。 当兰德坐在警长桌子对面的椅子上时,斯夸尔斯清了清嗓。“首先,我想告诉您,您的枪与此事无关。它甚至和谋杀维克托·康斯坦丁的枪口径都不吻合。我录完口供之后就会将它归还给你。” “不胜感激。我跟你说过带着枪只是为了防身,从来没想过要向他开枪。” “我知道。我们查过您的背景,兰德先生。您跟政府有着密切的联系,我也知道您退休前在英国情报局任职。” “是的,在一个隐秘的分支部门。” “你的妻子告诉我你们俩相遇时,她在埃及工作。” “正是如此,她也是在埃及遇到的康斯坦丁。” 斯夸尔斯摸着他的下巴继续说:“我们找不到他的护照,这很奇怪。他的钱包里有些名片,还有他的进门卡,但是没有护照。” “他之前住在伦敦。一定是把护照放在他之前的住处了。” “可能是。但到异乡旅行的人总是习惯随身携带护照。” 兰德开始厌倦看似没有意义的推测,问道:“你是想从中得到什么线索么?” “是的,”斯夸尔斯回答,“我们到学校调查,你的妻子昨天中午到下午两点并没有课。她可能回到家里,用她的钥匙开了门,轻微地划了锁看起来像强行进入。同样,她也是这样撬开文件柜的。” 兰德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可能是我的妻子杀了维克托·康斯坦丁?这太荒谬了!她上周才告诉我关于他的一切。” “她真的什么都告诉你了么?这是可能的,兰德先生。或许你的妻子在开罗时是为康斯坦丁工作,为俄国人当间谍呢?可能他威胁她,要告诉你一切。” “不可能。她一定会告诉我的。我们彼此坦诚相待。” “她说她从未跟你提起过和康斯坦丁的关系,直到上周。那也叫完全地坦白?” “听着,蕾拉没有谋杀康斯坦丁或其他任何人!如果你想继续这样的讯问,我最好叫我的律师来。” “那倒没必要,”斯夸尔斯往后靠了一点,说,“当然我欢迎你提供任何可能的新线索。或许你家的入室抢劫和康斯坦丁的死一点关系也没有。” 但谈话中的一些信息让兰德又想起了什么。“是的,完全没有关系。我有一个想法,给我一天时间来调查。” “好的,你可以走了,”斯夸尔斯说,“你和你的妻子都是自由的。” 到目前为止!——他好像默默地加上后半句。 兰德直到离开警察局才和蕾拉说话。她说:“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和我有牵连。” “我知道,他告诉我了。” 她转向他,“你不相信,对吧?” “当然不。你的包里有列车时刻表么?” “到伦敦的?” “是的。如果可以,我们应该搭下一班列车。” “你要……?” “我不能告诉你,相信我就行了。” “你知道是谁杀了他?” “可能吧。” 乘火车一路他都很沉默,只是浏览着他在站台买的伦敦报纸。直到最后一部分——今天的活动安排,他终于找到了需要的信息。“看这里,”他指给蕾拉看,“英国考古协会这周会在巴比肯艺术中心举行会议。你不是经常参加这种会议吗?” “我好几年没有去了。在考古寻宝方面,在雷丁大学的演讲大厅里是不会有什么新发现的。我让别人去了。” “我觉得我们应该去参加。我们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我们能找到什么?”她问。他告诉她他的想法时,她坐在他旁边,眼睛睁得大大的,无法相信。 到了伦敦,他们打了一辆车到巴比肯艺术中心,到它刻板的水泥前厅。这里很拥挤,有些男男女女三五成群地站着,也有些急着到下一个部分参观。“在这儿等我。”他们朝登记台走去时,他对蕾拉说。他过去和那个戴着英国考古协会胸牌的年轻女孩说话,但她只是耸肩和摇头。他从她那儿拿了一份安排表,查看当天下午的座谈和报告安排。 “会议厅D,在二层,”他跟蕾拉说,“我们走。” “杰弗里,你确信你想这么做么?” “非常肯定,”他在会议厅D门外拦住她说,“如果有什么不对劲,你可以找保安帮忙。” “我知道怎么做。”她让他放心。 他一个人进去,看见房间的远处有一个长长的讲台,上边放着麦克。四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坐在那儿,看似正在进行提问环节。兰德走到最近的观众麦克旁,并举手提问。过了一会儿,主持人叫他起来:“请在提问时告诉我们您的姓名和职位。” “杰弗里·兰德,已经退休。我想知道在埃及进行的、代号为尼罗河K的考古挖掘的进展。我向我们的俄国客人维克托·康斯坦丁先生提问。” 兰德对他提问将带来的反应无从得知,但那个黑发高个的男人快速地站起来,走下讲台,朝角落的安全出口走去。他并没走远。蕾拉和两名保安便在门外等着他了。 “你知道他要从安全出口离开?”在伦敦警察羁押康斯坦丁后,兰德问她。 “我知道,很久以前他这么干过。但你怎么知道他还活着?死在他房间的人又是谁?” “在火车上我告诉你了一些。我第一个错误就是把一切都弄反了。你说他是通过你最近发表在《考古周刊》上的文章才找到你的。但一个前俄国间谍怎么会读那种杂志?那不是你在报刊亭或医生的等待休息室里能看到的读物。是的,康斯坦丁是出于这个领域的职业兴趣才读的。他后来成为了一名考古学家,至少是寻宝者。由于之前与你的关系,他对尼罗河沿岸的遗址尤为感兴趣。我就是这么找到他的。我们知道他此次到伦敦是有目的的,当我看到报纸上列出的考古会议,我就打赌他会在这儿。我们到达时他的确在座谈中,这纯粹是运气了。” “这些我都明白,那抢劫是怎么回事?” “我的另一个错误便是过于仓促地推断康斯坦丁是在找我那段时期的文件。事实上,他是在找你在开罗大学时期所做的、尼罗河的考察记录。他相信他就快找到被河水淹没的坟墓,但他也需要你的记录来确切地定位。虽然他带了一个人来帮助他,但当他和你谈过了解了你的日程后,他决定最好亲自来搜我们的房子。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并且曾是一个训练有素的间谍,撬锁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你可能跟他说过我们的旧文件都是放在一起的。” 蕾拉点点头,“他问过我们的房子,问过我们是怎么安排生活的。” “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他,他的助手顶替了他的身份引我来吃午饭,他便进了我们家。他几乎没有提到你和过去在俄国情报局的日子,我就觉得奇怪。他只是简单地提到你和我过去的对手塔兹。当然这都是康斯坦丁告诉他的。我早该注意到两个线索。你提到过康斯坦丁是黑发,可能是染的。而且你和女服务员都说他说话带口音。但和我吃午饭的男人却是灰发而且英语说得很好,完全没有口音。” “康斯坦丁为什么要杀他?” “或许因为他并不完全信任这个人。他肯定知道如果他留下破门而入明显的痕迹,我一定会报警或者亲自来找他。如果康斯坦丁在他的客房里杀了这个男人,在尸体上留下他的钱包和名片,警察一定会认为死者是他,特别是有我作证。就算你和其他人之后发现这个错误,那也是几天之后了。当然他不会将护照留在尸体上,因为照片根本不符。” “这都是为了我二十五年前的研究!”蕾拉吃惊地大呼,“我以为维克托到雷丁来只是为了再见我一面。” 从未爆发的战争 因为错过了通常搭乘的回雷丁的那班列车,兰德才到帕丁顿火车站附近的麒麟酒吧稍作休息,喝杯啤酒。他根本没在意站在旁边脸色红润的中年男人,只是觉得他需要刮刮胡子了。当那个男人拍他肩膀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快喝完自己的啤酒,想着搭下一班火车回家了。那个男人问道:“你打过仗么,兄弟?” 兰德礼貌地回答道:“二战?那时我太年轻,我在冷战期间做公职。” “我不是说那些个战争,我说的是我参与的那场战役。” 兰德猜测他的年纪可能在四十五岁左右,问道:“是富克兰战争还是波斯湾战争?” 那个人摇了摇头,兰德注意到他已经喝了不少。他们的呼吸都有一股子酒精味。“都不是的,在1993年的艾尔斯岩石战争中,我是开战斗轰炸机的。” “什么战争?” 这个男人好像意识到他已经说得太多。他用力地摇头,说道:“绝密。不该谈起它的。” “是澳大利亚的艾尔斯岩石,对吧?在那儿从来没什么战争啊。” 那个男人脸露狡猾的神情。他环顾周围,压低声音说:“他们掩盖了事实。请我喝杯啤酒吧,我就告诉你。” 兰德扫了一眼。下一班到雷丁的车半个小时以后才到。这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方法,而且晚饭的时候他也能和蕾拉有点有趣的谈资了。“当然,”他回答道,“我们找个地方聊。离我上车还有点时间。” 他们拿着各自的啤酒到了一张桌子旁,上一拨顾客刚走,桌子上还是湿的。这时兰德发现这个男人有点跛腿。来到桌边,兰德在他对面坐下,注意到他脸上露出的惧怕和对战争的厌恶。“我的名字叫查特·沃利斯,你呢?” 兰德临时编了个名字对付道:“我叫杰夫。查特是哪个名字的缩写?” “查特顿。家里人都是受传统教育的。他们认为总有一天我会当上首相。然而我只是个为出价最高的人战斗的雇佣兵。” “快告诉我艾尔斯岩石战争,”兰德催促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六年前,”他立刻回答道,“1993年的夏天。哦,那年的七月非常炎热。我记得起飞前已经汗流浃背。三月二十一日,我们开了六架俄国喷射机,机翼下有火箭筒和汽油弹的那种。” “你们的目标是什么?” “这个么,我可以告诉你不是羊。” “羊?” “澳大利亚有为数众多的羊,所以他们用直升机来进行放牧。你知道,这也是个问题。” 兰德摇头说道:“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从头说起吧。你到底是和谁打仗?澳大利亚?” 他向前倾,把声音压得更低,“当然不是!我们和澳大利亚人一同战斗,不是打他们。是当地土著人反抗挑起的,超过十万的土著人声称要血债血偿。他们占领了爱丽斯泉,其他的则侵占了内陆乡镇,并在艾尔斯岩石建立了总部。那块砂岩巨石几乎是澳大利亚的中心。对于当地土著人来说,那里是个圣地。他们叫它乌卢鲁。澳大利亚人尽了全力战斗,但最后还是需要我们的帮助。” “抗击毫无寸铁的土著人?” “别傻了,伙计!许多土著人有工作、有技能,许多是学过飞机驾驶的牧羊人。如果澳大利亚飞机飞近寻找革命者,突然就会有一片直升机在他们面前升起,挡住他们的去路并发射热源跟踪导弹。” 兰德轻轻摇头:“有趣的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些。你说是六年前,它持续了多久呢?” “我们到达后的五十个钟头。有些人因此称它五十小时战役,但在绝密档案中,它叫艾尔斯岩石战争。” “电视和新闻都没有报道么?” “伙计,人们并不会通过报纸和电视来了解世界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发生的事情是你做梦都想不到的。偶尔公众会听到一些风声,但机会渺茫。听说一个报纸发行人得知这个战役后,从他的游艇上被推下地中海,之后就没人再敢碰它了。” 查特·沃利斯让兰德倍感吃惊的一点是,他看起来并不疯癫,也不像有幻想症。他的眼中没有神经错乱疯狂的神色。“你不是在说政治丑闻或性丑闻,”他对于利斯说,“你是在谈论一场战争。当时一定有很多伤亡。” “他们告诉我们有超过一千三百名土著人伤亡,而我们牺牲了四十四个兄弟。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场胜仗。” “你当时开的是俄国的战斗机?” “是战争中多余出来的战斗轰炸机。我们并没留下什么证据,英国不想卷入其中。我们只是当澳大利亚人需要快速解决战斗时提供帮助而已。” “但你曾是英国皇家空军?” 他摇头否定,“我们都只是雇佣兵。开飞机我一个月挣七千美元。我们之前在非洲好几个国家打过仗。但我们自己的长官训练我们,有我们自己的飞机,通常是多余出来的苏联MiG-23战斗轰炸机。有的国家为了雇佣我们,愿意出一个月一百万美元。” “第三世界国家从哪儿得到那些资金?” “通常是由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赞助。他们不想长期的战争毁了国家的贸易和经济。” “告诉我更多关于艾尔斯岩石战争的故事。” “我们在黎明时分从东边进攻,他们全被我们身后太阳的光芒挡住了视线。我记得他们像蚂蚁一样爬上已经因太阳照射变成橘红色的岩石表面。他们想躲藏在岩石的缝隙里,但我们像巨浪一样扫过,先扫射他们然后扔汽油弹把他们从洞里熏出来。” 兰德再也听不下去这个恶心的故事。他突然看了看手表决定离开:“我得去搭车了,很高兴和您聊天。” “明天再来,”查特·沃利斯赶紧说道,“我会告诉你更多。” 那天晚上,在餐桌上他告诉蕾拉那个俱乐部里的男人,她却建议他:“你该离那些酒吧远远的,否则就别再去伦敦了。” 因为蕾拉在雷丁大学任讲师的缘故,她很少到城市里去猎奇。除非城里有难得一遇的演出或音乐会,而且他们都很想去,她才会和兰德一起。对兰德时不时地到伦敦酒吧消遣或访友,她总是不敢苟同。“你每次去都会惹麻烦。”这话她已经在他接老间谍俱乐部的任务时说过了。 兰德跟她保证:“我什么麻烦都没有。我只是和他喝了杯酒,而且我可能再也不会遇到他了。” “艾尔斯岩石战争!”蕾拉嗤之以鼻,“有谁听过这个?你是在说澳大利亚或者英国对他们的人民发动大规模空袭,而全世界新闻界对此却毫不知情?那是一场有一千三百人伤亡的种族战争,在1993年却能掩人耳目?” “澳大利亚中部是个异常贫瘠、人烟稀少的地方。有多少人会到艾尔斯岩石那里去?” “很多人,杰弗里。你听说过游客么?他们乘车到艾尔斯岩石,而且通常会在岩石附近露营。那附近怎么着都会有人的。那是一个名胜。那个男人一定是疯了。到哪儿都能遇到这种人,尤其在伦敦,”她笑了笑,继续说,“可能是因为千禧年要来了。” 他附和着她笑,并转移了话题。 但第二天早上他发现自己仍想着查特·沃利斯,一个经历过一场从未爆发过的战争的老兵。 兰德没有告诉蕾拉他又去了伦敦,只留了张便条,告诉她会晚一点回家,便搭了早班车离开了。兰德知道期待与沃利斯再次相会有点不切实际,但他却有一种感觉:那个男人会信守诺言再次出现在酒吧。大约一点多,他坐在昨天坐的包厢里,要了一份三明治和一品脱酒,但那个艾尔斯岩石老兵却还没出现。 三十五分钟后,那个男人出现在门边,看起来仍然很久没刮胡子。他停在那儿直到眼睛适应了酒吧里昏暗的灯光。然后,就像他早就知道兰德会在那儿一样,他一瘸一拐地走到他桌边。“你好啊,伙计。很高兴见到你。” “昨天我一直在想你跟我说的。” 沃利斯低头看了眼兰德半空的杯子说:“口渴了可说不了话。” “当然。”兰德示意招待员——一位留着短棕发的活泼年轻的女孩。“你知道,你的故事里有好些东西不合常理。你为什么跟我说而不跟小报记者们说,他们会给你钱。” “我跟记者提过一次。他觉得把我的故事改成一个外星人绑架案会更好——太空飞船降落在艾尔斯岩石附近什么的。” “或许他是对的。” 查特·沃利斯耸了耸肩,“我告诉他我愿意接受测谎仪测试,可他并不感兴趣。” “等等。你说你愿意接受测谎仪测试来证明你真的参与过艾尔斯岩石战争?” “当然!该死,这是我的人生。” 这是个疯狂的想法,但兰德得刨根问底弄个明白。“瞧,我认识一个女人在私人部门给敏感职位的新进员工进行测谎测试。如果我安排一个测谎测试而且为它埋单,你愿意接受测试么?” 男人斜眼看着他:“你不相信我是吧,没人相信我。” “她的名字是苏菲·高德。我去给她打个电话。” 兰德朝挂在墙上的付费电话走去,从他的通讯本上找到苏菲的电话。在从隐秘通讯局退休前,也就是这个部门关闭前,他对她有些简单的了解。他们通过电话,他在伦敦时有时还共进午餐。她接电话的瞬间,他就听出了她的声音。“高德科技,苏菲·高德为您服务。” “苏菲,我是兰德。最近怎么样?” “再好不过了。你在市里么?” “只呆几个小时。你还在做测谎测试?” “比以前还多。我已经买了第二台仪器,还雇了个助手来操作。” “我想带个人过来,不知道今天下午有没有时间。” “着急么?” “不是很着急,但我想趁他改变主意之前带他过来接受测试。” “我查一下我的预约簿,我可能有空儿。”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说,“四点半晚不晚?” “测试要多长时间呢?” “通常情况下,从准备到询问相关问题,将近一个小时。” “我预约四点半吧,苏菲。如果他不愿意我再给你回电话。” 兰德回到桌旁说:“如果可以的话,今天四点半到五点半之间我们可以进行测试。” “当然,为什么不?这么多年,终于有一个人相信我,真是太好了。” 离四点半还有两个小时,兰德不打算在酒吧里消磨时光。他告诉沃利斯:“我要去见几个朋友,我们能四点半在这个地址见么?——查林十字路口,就从国家肖像馆那条路上来。” “我会去的,”他保证,“四点半。” 兰德知道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离开了酒吧打了一辆出租车来到毫无特征的政府大楼,从上鸟瞰泰晤士河,这里曾经是隐秘通讯局的办公场所。原来的这帮老伙计现在分散各地,有的去世,有的退休,有的被调到其他部门,同样干着通过微芯片信息编码解码的活儿。他还记得满屋的年轻女孩们一排排坐在桌前,轻松地解译敌人最新的密码。的确,女人比男人更擅长做这个。但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这栋大楼现在是贸易部的一部分,但在这儿他还是有一两个老朋友。 在大厅接待处登记了此次的访问,到处都没有以前森严的戒备。这里的工作人员处理的是贸易平衡,而不是密码和暗号。很多人勉强撑到退休年龄,布伦特·福克斯威尔就是其中一人。 他从堆满了东西的书桌后边站起来说:“兰德,很高兴见到你。” “我们的见面总是很愉快的,布伦特。我有一个多小时,与老朋友一起度过最好不过了。” “蕾拉怎么样?”布伦特比兰德年轻,却开始秃顶和发福,开始显老了。 “她很好,还在雷丁大学教考古学。有时候我觉得她会嫁给我是因为我看起来像一把老骨头。” 他们继续回忆以前的时光,聊了大概十分钟。兰德这才把话题转到想说的话题上。“和进出口打交道一定很无聊吧,不像以前一样有趣了。” “我要的就是无趣。”布伦特说着点燃了他的老烟斗。 “你也和联邦国家做买卖么?像澳大利亚?” “当然,那里所有的贸易。” “我听说1993年的暴动影响不小啊。” 布伦特皱起眉头,“暴动?那是什么?” “我记得是当地土著挑起来的。” 他笑着摇摇头,“那里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你或许是在电视上看到了祖鲁人,晚上梦到的吧。” “有可能,”兰德表示同意,“但我是从一个叫沃利斯的老兄那儿听来的。” “查特顿·沃利斯么?那个瘸腿的人?那个人疯了,或许是战争后遗症,他应该被关起来。” “你和他打过交道?” “很久以前,我很吃惊他还在附近。” 二十分钟漫无目的的说笑后,他离开了。只停下来看了看窗外的河流,他跟布伦特说:“这里风景总是很棒。”一出了门口他便穿过西敏斯特桥朝着怀特霍尔走到特拉法尔加广场,然后穿过正在促销手工艺品的圣马丁广场。刚到查林十字路口,他就看见苏菲·高德的房子,并惊奇地发现查特·沃利斯已经在那儿等他了,那时还不到四点半呢。 他说:“我来早了,在军队里养成的习惯。” “没关系,我们上去吧。” 和兰德一起工作时,苏菲·高德身材还很瘦小,棕褐色的卷发梳着精神的马尾。这几年,她长胖了些,但还是和以前一样有活力。她很职业地和他握了握手表示问候,并看了一眼沃利斯:“这就是我的测谎对象?” “苏菲·高德,这是查特·沃利斯。他告诉了我一个有趣但难以置信的故事,他也愿意接受测试向我证明故事的真实性。”兰德快速地带过沃利斯故事的重点,沃利斯也讲了些个人情况,以便她提出问题。当他们在列询问单时,沃利斯在前厅等待。 快到五点的时候,他坐在机器旁的椅子上,浑身绑着线,像蜘蛛不幸的猎物。沃利斯催促道:“快开始吧,让我们把这结束。” “很好。”说着苏菲拨弄着记录指针,从询问单上的问题开始。这时兰德站在沃利斯身后,观望情况。 “你的名字是查特顿·沃利斯?” “是的。” “你1952年4月25日出生于利物浦?” “是的。” “你曾去过俄罗斯么?” “没有。” “你曾经去过澳大利亚么?” “是的。” “你曾经为外国政府当过雇佣兵么?” “是的。” “你曾经杀过人么?” “是的。” “你曾经是皇家海军么?” “不是。” “你曾经到过非洲么?” “是的。” “作为雇佣兵去的?” “是的。” “你是1993年7月到澳大利亚的?” “是的。” “是去当雇佣兵的?” “是的。” “你曾经和澳大利亚土著进行战斗?” “是的。” 问题单调地进行着,包括了艾尔斯岩石,黎明的突击,涉及到死亡的人数,他的训练和佣金,还有没有标记的飞机。半个小时过去了,苏菲还在提问。他们结束时已经快六点了。她花了一些工夫,静静地分析坐标曲线图,对一些问题的答案做标记,然后拿着结果来到兰德身边。 “你知道,测谎仪是个极其简单的设备。这就是为什么它的分析结果在法庭上不被采纳。但是基于我们看到的结果,我得告诉你这个男人说的是实话。” “我就知道你会那么说。” “那样会让你的工作更复杂么?” “这不是工作,”他一边说一边给她写支票,“只是酒吧里遇到的一个有故事的男人,而我不得不听他讲。不管怎样,谢谢你的帮助,苏菲。” “愿意为你效劳。” 兰德和查特·沃利斯一起走下楼。那个红脸男人问:“我通过测试了么?” “你知道的。” “那这样我可以跟政府要个勋章了。” “是我就不会,”兰德突然想到,“告诉我和你一起战斗的其他飞行员怎么样,他们遇到了什么?” “雇佣飞行员是哪儿有钱就去哪儿的。他们中的一些人回了非洲,有的死在那儿了。” “你和他们任何人保持联系么?” “没有。自从我开始讲述艾尔斯岩石的事,公司就不想让我回去。但有一个人我在伦敦偶尔能遇到。雷克斯·赖安。他背部受伤以后就退伍了。” “关于艾尔斯岩石,他记得的和你一样么?” 沃利斯耸了耸肩,“那你得问他了,他不经常说起这事。” “他住哪里?” “不知道,我只是偶尔在俱乐部遇到他。” “是哪个俱乐部?” “命运战士。是雇我们的那个公司,他们在彭桥路开了家俱乐部。” 他们一路漫步又回到特拉法尔广场,从鸽子群中走过。这时一个长着凸眼的矮男人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递出传单。“朋友,拿一个吧,城里最好的表演。”说着,他硬塞了一份在查特·沃利斯的手里。 沃利斯看了一眼那登着索后脱衣舞俱乐部的广告,将它揉作一团扔了。“这种地方都是一个样。” 兰德注意到他的拇指尖渗出一滴血。“你割到手了么?” “可能是纸吧。”沃利斯毫不在意地说道。 “以后我还想见你,怎么和你联系?” 沃利斯犹豫了一会儿说:“麒麟俱乐部的女招待茜莱斯特,她是我女朋友。如果我不在那里,你可以让她带个口信。” 他们在查林十字路口附近分手,兰德打了一辆的士到帕丁顿车站。围绕查特·沃利斯已有太多值得思考的问题。难道这个男人生活在另外一个星球,还是真的隐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任何一种可能都很荒谬,兰德甚至开始后悔自己曾在麒麟酒吧喝那杯酒了。 第二天早上,经蕾拉提醒他才注意到泰晤士报上的一个小标题。“那个你在酒吧遇到的男人,你是不是说他叫查特顿什么的?” “查特顿·沃利斯,怎么了?” “他死了。昨天傍晚在泰晤士河边倒下了,很明显是心脏病。” 兰德从她那里拿了报纸读了个大概。他们没有对沃利斯的死因进行进一步分析。尽管没有时间,但从地点上来看他和兰德分手不到几分钟就死了。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沃利斯指间的血和那个拿着传单的矮小男人。“天哪,蕾拉,他们杀了他!” “你说什么?” “拥挤的街道,一根毒针,这些就够了。” “他们是因为那个男人讲的疯狂的故事?” “可能因为那个故事并不疯狂。可能是因为他接受了测谎测试并且通过了。” 蕾拉过来拉着他的手,“杰弗里,跟我保证你不会掺和进去。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能帮助他了。如果政府介入的话……” “他们杀了他,蕾拉。他们感到害怕,因为他跟我说了那个故事。” “这点你并不肯定。” “我必须查明真相。沃利斯提到过两个人,另外一个叫雷克斯·赖安的雇佣兵,还有一个麒麟酒吧的招待茜莱斯特。他们应该能告诉一些东西,我今天早上得去一趟。” “在星期六?” “幕后黑手可不会在周末休息。” “小心一点儿。”最后她只能这么说。 连续几天,兰德都是搭早班火车到伦敦的,今天是第三次。这次他直接到了麒麟酒吧,虽然刚过十一点,它才刚刚开门。一个棕色短发的女招待正在擦杯子,他想可能她就是茜莱斯特。 “马上就来。”她跟他说。 “我不喝酒,你是茜莱斯特么?” 她停了下来,转过身说:“昨天是你和查特在这儿。” “我从报纸上看到了噩耗。” 她点点头,“他有很多毛病,但我不知道他心脏也有问题。” “他告诉我一个颇为疯狂的故事。”兰德试探道。 “他总是那样。” “我觉得昨天我们分开不久,他要命的心脏病就发作了。他说如果以后要找他可以先到您这儿。他说你是她女朋友。” 她紫色的眼睛黯然了,她摇摇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现在我见不到他了。” “我知道,但是我必须更多地了解他。我甚至不知道他住哪儿。” “他不上外地或者只在城里闲逛时,有时是和我住的。”她承认。 “他跟你说起过澳大利亚么?” “只要别人愿意听,他对谁都说。在艾尔斯岩石和土著人开战,谁会相信?” “我会,”兰德答道,“或者,至少我相信并认为那是真的,”他决定和她开诚布公地谈谈,“听着,茜莱斯特,我认为查特可能是被谋杀,因为他过多提到艾尔斯岩石战役。” “谋杀?报纸上说他是死于心脏病。” “我研究过反间谍工作。有好几种毒药死亡症状和心脏病极其相似。以前也曾有人使用过。” 她摇头,不愿相信她听到的,“别跟我说那些,我再也不想听了。” 兰德叹了一口气,“我不是来让你难过的,我只是想找出真相。查特有没有和你提起过一个叫雷克斯·赖安的战友?” “雷克斯?当然!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天哪,他应该知道!” “你能告诉我他住在哪儿么?” 她摇摇头,“我只是在他和查特来的时候见过,就那么几次。” “查特昨天告诉我,我可以通过一个公司联系到他,命运战士公司。” “可能是。我从不过问那些事。我甚至讨厌听到他们的所作所为,讨厌他们为了钱与人打仗。” 这时有些客人进来,对话停止了,他答应她,得知任何消息都让她知道。兰德离开麒麟酒吧,搭了出租车到命运战士公司所在地。他以为这里会是墙上挂着征战地地图的现代办公楼。而他找到的却是个有电视机、纸牌房和台球房的俱乐部。中午的时候只有几个男人,而且都比兰德年轻至少十岁。 他们其中一人问道:“你是会员么?这是私人俱乐部。” “我找雷克斯·赖安。” “他不在,好几周没见他了。” “事关重要,是查特·沃利斯的事。” “我不知道,帮不了你,兄弟。没准儿雷克斯出国了。” 兰德拿出印有他家庭电话的名片。“如果他来了,能让他给我打个电话么?告诉他很重要。” “没问题!”他说着把名片塞到裤兜里。兰德离开的时候觉得雷克斯可能永远都不会看到那张名片。 俱乐部门口没有出租车,他就朝北边的波多贝露路走去。他招了一辆车,刚上车就有一个男人把他推到里边随后坐进了车。兰德刚张嘴准备拒绝,他示意让他别说话。“我是雷克斯,”他小声说,“你为什么想见我?” “你刚才在俱乐部里?” “去哪儿?”司机打断了他们。 “我们在下个拐角下车。”兰德突然决定。他不想让司机听到他们的对话。但他忘了这是周六,他们发现自己置身于波多贝露路上,到处都是在集市上淘买古董和各种二手货的顾客。 赖安是个留着灰白平头的小个子,他问:“是你想和我单独谈谈么?” 兰德悲伤地微微一笑,“有时候人多的地方最安全。在俱乐部里你为什么不露面?” “最近我不愿意露面。” “你知道沃利斯去世了?” “是的。” “我认为他是被谋杀的。” “我也这么认为。” “被谁?”兰德问。 “政府的人,他们怕真相泄露出去。” “是艾尔斯岩石战役么?” 赖安点点头,“是的。” “但是根本没有艾尔斯岩石战役。” “对于有些人来说是有的。” “在哪儿?另外一个世界?” “别问了,不然你会是第二个被灭掉的。他和你谈过这件事。去年他从麒麟酒吧聊天出来,在回家路上被一辆车撞了。那辆车撞了他就逃逸,自那之后他就瘸了。我想那是个警告,想让他闭嘴,但他却不买账。” “他的女朋友茜莱斯特说他对谁都说。” “但你是第一个相信他的人。” “不,”兰德更正道,“我相信他所相信的。但他怎么能在一场从未爆发过的战争中战斗?” 雷克斯·赖安闭目片刻,便说:“我也打过那场仗。” “快告诉我。” 人群从四面八方涌来。拖家带口的人拼命拨开人群,和染着绿发、戴着鼻环的年轻女孩一起向小摊挤去。兰德和赖安尽量靠边站让开他们,但对话还是被打断了。 好不容易他们站在一家店的门口避开人群,雷克斯·赖安才开始讲述:“要不是查特发生了意外,我是绝不会和别人谈及此事的。他是个好伙计,最后不应落得如此下场。” “快告诉我。” 他叹了口气开始述说,这段时间他们一直站在门边看着各种肤色的人混杂在波多贝露市场,这些人每周六都这样。“我们当时在非洲征战,其中一个刚独立的国家正在寻求出路,我们飞过去帮忙。后来合同终止,命运士兵招我们回伦敦。那是1993年的夏天……” 他们分手后兰德给贸易局的布伦特·福克斯威尔打了个电话。周六下午他不在,但兰德坚持要接线员将电话转到他家。 “怎么了,兰德,”福克斯威尔接电话时烦躁地问,“周末只有在紧急情况时才会转到家里来。” “事出紧急。我刚刚和雷克斯·赖安谈过,他告诉了我整个故事。” 福克斯威尔小声抱怨,“你在哪儿?” “波多贝露路,你能过来么?” “告诉我地址,马上就到。” 布伦特·福克斯威尔到的时候,路上的人群只减少了一点儿。他把车停在旁边一条街然后步行过来,一路推开逛街的和购物的人群直到看见兰德。他停下来时脸上因愤怒而通红。“谁允许你介入政府事务了?”他边说边确认周围没有偷听的人。 兰德置之一笑,“我不知道训练私人雇佣兵也是政府事务的一部分。” “是赖安告诉你的?他和查特·沃利斯一样是疯子。” “沃利斯当然神经有问题,但问题的根源是你的人让他参与的训练。和沃利斯的第一次谈话我就知道根本没有艾尔斯岩石战役。他描述说1993年七月的澳大利亚非常炎热。但那时澳洲正是冬天。就算在贫瘠的地方,气温也不会超过六十度。无论那场仗是在哪儿打的,绝不是在澳大利亚的七月。” “这些跟我都没关系,”布伦特·福克斯威尔摆手否定,“我是做生意的,你还记得吧?” “你说过沃利斯是个瘸子,又说你很多年没见过他了。但赖安说他是因为去年的撞车逃逸事件才瘸的。你很清楚这件事,或许就是你策划的。” 福克斯威尔不屑地说:“兰德,你总是做轻率的判断。” “这不是判断,这是事实。雷克斯·赖安全都告诉我了。与新兴非洲国家的贸易对我国非常重要,为了巩固非洲强国的稳定,你们训练雇佣兵为他们而战。” “或许是吧,”福克斯威尔承认,“那有什么错?这些雇佣兵的薪水是由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提供,就是为了支持这些行动的。我们用了标准的训练技巧。” “有些训练并不规范。赖安说让雇佣兵戴上特殊的耳麦和手柄模拟真实情况。他们在计算机制作的三维空间里驾驶战斗轰炸机。这是很真实的,以至于有些人不能接受,例如查特·沃利斯。他受训出来便坚信他在艾尔斯岩石战役反击过土著人。当然命运士兵解雇了他,但不能阻止他谈论此事,除非他死了。” 他们在拥挤的街道上走,偶尔听到商贩的叫卖。“这种情况在任何一种训练中都会发生,”福克斯威尔开始辩解,“这对沃利斯来说是个灾难,但我们无能为力。如果有人开始相信他,你可以想象这个故事产生的压力。光是从种族角度……”他悲伤地摇头,“相信我,发生在查特·沃利斯身上的事只有一种可能的解决办法。” “但你为什么在模拟中引用澳大利亚土著?” 这个秃顶男人转向他,“难道你不明白么,这些雇佣兵在非洲和黑人战斗!我们必须在训练中模拟相似的敌人。我们不能用特定某一个非洲国家,所以我们创造出澳大利亚土著起义。” 这时兰德看见一个鼓眼的矮个男子从周六的投机商人中朝他们走来。解决查特·沃利斯的唯一办法,也是解决兰德的。 “拿一张看看,伙计,”这个男人劝道,声音还在特拉法尔加广场回荡,他递来一张传单,“波多贝露街最划算的表演!” 兰德只用一秒猛推了布伦特·福克斯威尔一把,让他失去平衡倒向矮小男子伸出的手。福克斯威尔轻轻抽了一口气,疼痛也不过是针扎而已。 “你不是以前和布伦特·福克斯威尔共事么?”蕾拉周日早餐读《泰晤士报》时问他。 “我想是的。”兰德回答,并嘬了一口咖啡。 “昨天在波多贝露街他的心脏病发作了,和你认识的另外一个家伙一样。” 兰德悲伤地摇头:“看来我们生活在重压之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