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刑》 第一章 黑暗之境 <er top">01 向左拐,一进入环城第八大道,眼前便出现了惊人的堵车。 外环上的车流十分顺畅,但内侧却每前进一米都很困难。仪表盘上显示出:现在已经是晚上9点47分了。 “因为是暑假结束的日子吗?但也不至于这么晚了,还堵成这个样子吧?……也许是交通事故?” 仅仅这样想了一下,上村岬子的心脏,就“咚咚”地剧烈跳了起来。她打开车窗,伸出头向外张望着:在闷热的潮气中,在堵得满满的车流中,警车车顶上的红蓝色警灯,闪耀着刺眼的灯光。前方的信号灯变成了绿色,车流慢慢地向前挪动了一些,但到了交叉路口前,又停了下来。因为那个信号灯,又变成红色的了。 看来是真的发生交通事故了。事故的地点大概是在快要进入东(东京)名(名古屋)高速公路路口前的交叉路口处吧?也许是再靠前一些?……因为走过了前面的交叉路口,就可以拐弯走了,所以,此时,上村岬子心里十分着急。大概还要等两遍信号灯才能通过? 上村岬子在心中这样安慰着自己,没有必要这么紧张。车一拐过那个交叉路口,剩下的路程就没有多远了,所以也不会太晚。 反正平安到达那里,自己的目的就达到了。以后的事情,就全部委托对方负责了。我的任务就是把“货”送到。 岬子向左侧的副驾驶座椅上,匆匆瞥了一眼,那儿放着一块深蓝色的大浴巾,上边放着五个印有红白黄三色的杜鹃花瓶子,这是上村岬子精心寻找到的艺术品。 在后排的座椅上,也放满了同样的瓶子,大浴巾上的两个瓶子,直径足有60厘米,里面装的是热带植物——九重葛。为了防止倾斜,还用胶带把瓶子牢牢地粘贴在了座椅上。 车流再次慢慢挪动着…… 果然,交通事故就发生在不远处的东(京)名(古屋〉高速公路入口的交叉路口前:环城第八大道的道路上,一辆卡车和一辆迎面驶来的摩托车相撞。摩托车倒在卡车旁边,由于有栅栏,它才没有滑到人行横道上去。当事人模样的两名男子,和两、三名警官站在那里。道路两旁仅能通过两辆车,因此道路发生了堵塞。 结果,等到第三次变成绿色信号灯时,岬子的车才向右,驶过了交叉路口,这时,仪表盘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夜里10点01分了。而开始她计划,是在9点50至55分通过这里,她马上就可以驶入东名高速公路了,但她还是选择了一条双车道的普通公路。 为了夺回失去的时间,上村岬子就得加快车速,而在高速公路上,则要有所限速。 坡道平缓地上升、下降。因为她有不少顾客和朋友住在这一带,所以她非常熟悉这条公路。 在标有“冈本三丁目”路标的交叉路口向右拐。这是一条足有八米宽的大藏道。沿途是果树园和田地,形成了一块一块的剪影。比起世田谷住宅小区来,这里更有乡下的景致。 这时已经是夜里10点03分了。岬子比刚才减慢了速度。她在注意盯着道路的左侧——马上就要到了! 在公路的前方,竖立着一块泛着银光的美术摄影艺术的广告牌,那是到达目的地的标志。 突然间起风了,不一会儿就掉下了豆大的雨点。这是气压低造成的雨。看来傍晚的天气预报还是很准的。 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上村岬子在默默地数着拐弯。道路昏暗,但由于有路灯和车灯,所以开车还不算太困难。 当来到第三个拐弯处时,广告牌就应当立在那里,但此时怎么也看不到了。由于刚才从大藏道,驶入了一条狭窄的小道,也许数错了。在上村岬子来到第四个拐弯处时,仍然没有看到她记忆中的广告牌。 莫非还在前面?…… “啊!……”上村岬子轻轻地喊出声来。 在汽车通过陆桥时,她突然注意到了。在两侧的金属护网上,缠上了许多常春藤,行驶的汽车车灯,穿过树叶的间隙射了进去。 这不是横架在东名高速公路上的“公园桥”吗? 刚才产生的狼狈感,陡然增加了几倍,袭上了她的心头。 “不行,走过了!……”岬子在心中默默自责着,“本来就因为堵车而晚了,这下更晚了!……” 于是,岬子马上提高了车速,飞速驶过了陆桥,又驶过了左侧一块写有“区立综合运动场”的标志牌。右侧是一排排的黑色树影。下一个交叉路口,就是“砧公园西”。岬子毫不犹豫地向左打方向盘。她打算在这里调过车头。这会儿没有别的车了,所以她十分放心地猛调车头。 左侧是体育馆、游泳池一类的体育设施。她打算马上拐弯,但前方竞然没有了道路。 这会儿是10点06分了。岬子的心跳又加剧了。她感到脑子里一阵眩晕。 “别慌,晚到不是什么大错!……”岬子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但她心中的焦虑,再次涌了上来。 对方肯定等急了吧!本来是应当准时送到的“物品”,偏偏这个时候怎么还走错了路!…… 她终于来到了一个“t”字型的路口。她向左拐去。前方是一个平缓的下坡道。她一边开车一边想,这一带的弯路,都很有意思呀!但同时,她为自己失去了方向而感到不安。 车一开到坡下,前面就是一条岔道。左侧有一块可以通行的标志。岬子稍稍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决定向左拐。她觉得这条道路,是沿着体育场而行的,所以,应当是可以返回大藏道的近路。这样一来,只要转体育场一圃就行了。 这会儿又是上坡了。左侧髙高的石墙里树木茂盛,右侧是金属护网,它的外面是一片树林。这条路面已经破损的柏油马路,大约有五、六米的宽度,两侧被树林夹着,如同行驶在峡谷之中,十分黑暗而寂静。 拐过“砧公园西”以后,岬子就没有遇上一辆车。但愿这是一条单行线,不会遇上其他车辆。于是岬子马上加快了车速。 上坡道呈“8”字型,在拐弯处立着一座大反光镜。 第二个拐弯稍稍急了一些,但岬子没有减速,她只是把脚踩在了刹车上。 这时,在她的车灯里,猛然出现了一条茶色的狗,岬子反射般地踩了一下刹车。 突然,一张人脸“贴”在了车前挡风玻璃上,并在刹那之间,岬子只听到“咕咚咚”的一声撞击声。 <er h3">02 什么东西一下子飞到了半空中。前车盖被撞击之后,发出了一阵令人恐惧的声音,并且随后又从柏油路面上传来了重物砸地的声音。狗在悲号。 接着又是金属“咔嚓”、“咔嚓”的爆裂声。 岬子也弄不清楚,这些声音是哪个先发出的、哪个是后传来的。她只是拼命地踩住了刹车,反射性地猛打方向盘。 当她注意到时,才发现自己这辆白色的汽车,在距离石墙的几米处停了下来。 岬子一下子呆住了,她感到耳朵里什么也听不到了,周围也变得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冲破这寂静夜空的是,她随后发出的尖细的悲鸣声。 “啊!……”岬子这无意识的尖叫声,不断提高音调。她几乎失去了控制能力。 “啊!……啊!……”岬子在车里连声尖叫,好容易松开了刹车,打开了车门。 她走出车外时,才注意到了堆在后排座位上的绢花。由于固定得非常牢固,连歪都没歪。她又发现了距离汽车10来米远的一条石墙旁,躺着一个人影。 在那人前面的马路对面,不远处的道路上,还有一个小小的物体在活动着,是白色的,不像是狗。 岬子一边哭着,一边朝那个物体走过去。 墙边躺着的,是一名身穿小碎花连衣裙的女子,她双手捂着小腹,蜷缩在地上,双腿屈膝,不自然地向两边打开着。她的侧脸被长发遮挡着,但还是可以看到她闭着双眼。 上村岬子哆哆嗦嗦地把手搭在了这名女子的肩上。 “你……喂!……不要紧吧?”岬子小心问着,但无论她怎样摇晃,这名女子也没有任何反应。 岬子回头看了看,在一盏路灯下面的金属护网旁边,还躺着一个人。这是一名上身穿了一件t恤衫,下身穿着裙子的小女孩儿。 当岬子辨认出这一切后,顿时感到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一下子绝望了: “怎么办?……怎么办?……谁能帮帮我!……” 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她不知道这个人会对自己怎么样,但除他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岬子马上回到车里。 打开车门后车灯亮了,她从脚边的手提包里取出手机,迅速翻到了“守藤秀人”的电话号码,拨通了他的电话。响了两声后,秀人接了电话。 “喂!……喂!……”对方的声音十分沉稳。 “啊,我……” “是岬子?” “是。” “这么晚了,到了没有?” 上村岬子马上记起来了,自己说好到达目的地后,马上给守藤秀人打电话的。 “不得了了……” “什么?……” “事、事故……” “你说什么?” “出事了……好像我撞了两个人……” 对方一下子语塞了…… “什么,是东西送到后发生的?” “不,还没有,我迷路了……” “你还没有到?” “对不起……我看时间晚了,心里一着急就……” 上村岬子失声痛哭起来,但秀人那足以盖过她哭声的声音,使她冷静了下来。 “这会儿你在现场吗?” “是的。” “什么情况?” 岬子呼吸急促地答道:“我……我在调头回来时,在一条昏暗的路上撞了人。以为是一个人,但下车一看,竟然是两个人。” “一个女的和一个小学生,是个很小的女孩子……” “死了吗?” “不知道,反正一动不动了……” “有人看到吗?” “没有。没有车也没有人。” 守藤秀人稍稍沉默了一会儿。 “我说,怎么办呀?就这样……” 岬子想问的是“就这样回去”,秀人也马上明白了,岬子想逃离现场的想法,但他马上说道:“逃走是下策。肇事逃逸肯定是会被抓住的。撞了两个人可是大事故!” “那……那么?……”岬子渐渐急得满脸渗出了汗珠,“况且,这两个人还不一定就死了呢!……也许,马上送医院还有救。只是问题是那个东西。” 当然,她是指蓝色包袱里的东西。 “是啊,怎么办才好……”秀人似乎陷入了沉思当中:“把那两个人都装上。” “装在车里?可装在哪儿?” 前后排座位都已经放满了东西。 “只能放进后备箱了,但只能短时间。” “两个人都放进去?” “啊……如果可能,把孩子放在前排的座椅上。” “然后送医院?” “嗯……去之前先来我这儿。” 这时,守藤秀人变得非常果断起来,“把那些东西卸下来,然后再送她们去医院。我和你一起去。我马上通知对方延期。” “行吗?……”岬子犹豫着问道。 “我试试吧。” “那就趁没来人快点!……” 岬子挂断了电话,打开后备箱的盖子以后,迅速下了汽车。这两个人的姿势和刚才一模一样,没有变化。 岬子先把这名女子翻了过来。她的身高足有1米65的样子,看上去比岬子要小一些。 岬子跨在这名女子的腰上方,双手插进她的腋下,想抱起她来,但只能向上提一提而已,她知道这样不行,然后又转到她的头后,从她的背后伸进双手,把她向上仰起。 虽然岬子料到很困难,但由于有自己的膝盖,顶在女子的背后,这样居然也抬了起来。 这名女子还在昏迷中。她的脸和头部都没有出血。但肯定是受伤了。由于离路灯太远,也看不清楚伤在什么地方。 岬子又用了用力气,但她还是没有挪动多少。 她回过头,看了一下和汽车的距离,大约有十五、六米远的样子。她知道自己的车撞了人之后,没有马上停下来。 于是,岬子又回到车里,打着发动机,看好了目标,把车倒向这名女子的身边。 从刚才她接触到这名女子开始,她的头脑里,就处在了真空状态,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拼命地要把这个女子,放进汽车的后备箱里。 她把车停在了距离这名女子,只有一米远的地方,然后下了车,蹲在了这名女子身边。看上去她还很年轻的。岬子的一只手,伸在了她的脖子下面,另一只手伸在她的膝盖下方。 她感到沉重无比!…… 这名女子个子不太髙,手脚又纤细,可全身像石头一样重,她的连衣裙十分宽松,腹部有些肥胖,也许是这个原因,显得很沉重吧。 这么重,会不会已经死了?岬子听说过,人死了以后非常重。 岬子的脑子里,只是这么闪了一下,就又试着抱了起来,在没有人来的时候,一定要尽快完成! 她多少抱起一点后,就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膝盖上。她再一使劲,这名女子的头部,碰到了后备箱的边缘。她借着这个机会,把这名女子抬了起来,“滚”进了车里。 这辆1800cc的汽车的后备箱里,放有千斤顶、备用轮胎和艺术瓶,所以非常狭窄。但15~20分钟的路程,应该没有问题吧。 由于她穿的矮跟凉鞋的脚露了出来,所以,岬子又用力把她的双脚,塞进了后备箱里。当然,她在这里是非常难受的“姿势”。 再忍耐一会儿吧!…… 岬子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后,马上把手摁在后备箱盖上。正当她要盖上盖时,这个女子一下子醒了过来。 她的一双眼睛,在散乱的头发缝隙中露了出来。仿佛是从瞳孔里射出的目光,直直逼向岬子。而且,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岬子的手腕。还用异样嘶哑的声音喊了起来:“住手!干什么?”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岬子用力把双手从后备箱上抽了出来。但这个女子也顺势要从后备箱里爬出来。但岬子用力摆脱了她,摁着她的肩膀,把她又推回了后备箱里。 “干什么?出去……不许盖!” “医院……去医……” 这个女子的脸,由于恐怖而扭曲,她什么也听不进去。 “出去……救救我!……” 她拼命地扭动着,但岬子用更大的力气,把她向后备箱里按去。 “不,饶了……求求……救救……” 这时候,岬子突然看到了坡下方的车灯,她顿时感到了恐惧。 “别杀我,求求你,孩子……” 但岬子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她满脑子都是这女子的喊叫声。 “来人,救救我!……杀……杀人!……来人哪!……” 车灯越来越近了。岬子用手捂住了这名女子的嘴。她被堵住了呼吸道,拼命挣扎着要喊出声。而岬子更加用力地捂住了她的嘴。 被人发现了,是无法解释这一切的。 这名女子抓住岬子的手腕,拼命摇晃着,她的双脚一直在不停地乱蹬乱踢着,想要出去的样子,岬子竭尽全力压住她的身体。 那辆车亮着车灯,迅速从旁边驶过,开上了另外一条道。上村岬子这才松了―口气。随着那辆车的渐渐远去,她也没有了力气。 当她松开已经僵硬得如同棍子一般的双臂时,这名女子的反抗,也松弛了下来。她的口中流出了口水,两眼向上翻着,露出了白眼珠。 “她还没有死吧!……”上村岬子这样想着。她的心被巨大的恐怖,紧紧地抓住了。 于是,她又把手掌摁在了这名女子的口鼻上,没有感到任何气息。她又把脸凑近了看了看,同样看不到呼吸的样子。岬子突然感到了一阵眩晕,从头部贯穿到全身。 她几乎好几次要喊出来:“是我杀死了这个女人吗?……不,我不知道耶!……” 还是马上送医院!…… 上村岬子像要阻断这种恐惧一般,用力盖上了盖子,又连忙去找那个孩子,准备把她放进车里。 但她突然“啊”了一声,感到全身被冰冻住了。在晃白的路灯照耀下,那个孩子正抬起头,向自己这边张望着。刚才她明明是在昏迷着,但这会儿却瞪着一双硕大的眼睛,仿佛放射出愤怒的目光来。 “绝对不许她看到这一切!尤其她那如同烈焰一般的目光!……”岬子拼命地朝她冲了过去。 上村岬子走近去一看,这个女孩依旧闭着双眼倒在地上。她身穿一件雪白的t恤衫、短裙和运动鞋。有五、六岁……不,好像还大一些? 她一定是个小学生,是一个可以说明刚才,所发生的一切的年龄。刚才她那愤怒的目光,深深地印在了岬子的脑海里。但这时候,她的眼睛闭上了。是不是后来又昏迷了?不,不可能。 这个孩子看到了一切。她看到了我在后备箱,杀死了她的母亲。如果她得救了的话,她会把这一切,都告诉给警察的。她是为了报警才闭上眼睛的。也就是说,她为了报仇才装死的。 上村岬子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手抓住了。她肯定要报复我,肯定是要置我于死地! 我绝不可以放过她!…… 上村岬子的手指,狠狠地捏住了这个女孩的脖子。 当她再次发动车时,感到风更大了。强风冲击着车窗玻璃,但雨还没有下。 上村岬子的脑子里,感到一阵阵的眩晕,但慢慢地又恢复了正常的思维。 她看了一下仪表盘,此时的时间是夜里10点31分。她重新想了一下,还有什么遗漏的事情没有。副驾驶座椅上的浴巾、包袱和绢花都还在。那个女孩也放进了后备箱里。 当她把这个柔软身子的女孩子,放在后备箱里盖上盖时,她突然感到:自己的心灵深处,又复苏了什么。她差点大声喊了出来。转眼之间,一股恐惧又向她袭来。 大概秀人等着急了吧。如果回到他那里,一切后事都交给他处理吧!…… <er h3">03 守藤秀人的公寓,位于世田谷区樱新町二丁目。从刚才的“现场”开车到他那里,大概只有10分钟的路程。上村岬子于今晚9点45分,开车离开了他的公寓,预计10点左右到达对方约好的地点。从某种程度上讲,这是他委托岬子去的原因之一。因为在东京,可以信任完成大事的人,除了上村岬子之外,秀人还真没有其他的人了。 守藤秀人一个月有一半的时间,都住在家乡埼玉县大宫。他的父亲守藤重男都六十好几了,在大宫和蒲和经营着不动产业、俱乐部、快餐店等。最近,还在东京京都内开了店子。目前,他正在竞选地方的县议会议员,目标是进入中央政权。 他的长子秀人,今年已经36岁了。在其父的公司里担任董事,对外是政治秘书。周围的人都相传守藤重男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其长子的能力。 32岁的上村岬子,是在七年前和守藤秀人相识的。当时在东京开设的、守藤的公司下属的快餐店里,摆放的人工假花和人造树木,全都是由岬子工作的进口公司代理。她在一次业务往来时,在快餐店和秀人见了面。当时她只有25岁。两年前,刚刚和公司职员的丈夫离了婚。重新走上了工作岗位,主要是干一些跑外的工作。 岬子在中途给秀人打了个电话,想告诉他,自己发生了预料之外的严重堵车。而她在绕开环八线时回来时,发现刚才的拥堵已经好多了。 在到樱新町公寓之前的路上,上村岬子远远地就看到了秀人正等在那里。他向岬子招了招手,于是,岬子就把车停在了他的身边。 秀人马上向副驾驶座椅上看了看,他没有看到人,便用意外的目光,看了一眼岬子。岬子默默地摇了摇头,眼泪顿时喷泉般涌了出来。她扭曲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秀人转到司机席门外,敲了敲门,上村岬子打开了车门。 “怎么样,那两个人?” 上村岬子向后备箱示意了一下。 “都在后备箱里?” 上村岬子点了点头。 “放得下吗?是叠着呢?” 上村岬子把头无力地搭在方向盘上,又大声哭了起来。 “开到车库里行吗?” 守藤秀人盯着浑身抽动的上村岬子,又把目光迅速地向车体的前后看了看。昏暗的道路上没有人影。 “向那儿靠靠。”他用下巴指了指副驾驶座椅。 “把花瓶放下来,快!……”他用低沉的嗓音厉声说道。 于是,上村岬子把绢花放到了地板上,自己坐在副驾驶席位上。 守藤秀人钻进汽车坐,在了驾驶席上,他一边放东西,一边问道:“东西要搬进去,然后马上去医院!” “晚了。” “什么?” “已经死了。”上村岬子的脸埋在了手掌里,艰难地说道。 守藤秀人吃惊地停下了汽车。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把车开进了地下停车库。 这栋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停了大约70%的车辆。守藤秀人的个人停车位共有两处,一处是空着的。他把岬子的车停在了这里。 “因为这个车位,借给俱乐部的女领班了。所以,这会儿还没有回来。” 说完后,他把手放在了还在不停地哆嗦着的上村岬子的颈部。他停顿了一会儿,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那两个人怎么样了?” “死了吧!……”上村岬子含混不清地哭着说。 “撞到时就死了吗?” “不,不是的,不是的……”上村岬子挣扎着,狠命摇着头,忽然身子望上一挣,“啊!我也死去吧!……” 秀人顿了顿之后,准备打开后备箱的后盖。他再次观察了一下周围,转到了车身后面。 他打开了后备箱的箱盖,向里面看了大约有30多秒。回到车头时,他那张脸变得十分苍白,眉毛也重重地皱在了一起。他的眼角和嘴角,都在微微抽动着。 接着,他来到了车身正前方,仔细观察着保险杠和车盖。然后他打开了驾驶席的车门,但他并没有进去,而是站在了那里不作声。 “先卸下东西吧。”他的声音宛如变了一个人似的,然后又说了一句,“你也请下来吧。” 说完,守藤秀人打开了后排座的车门,把放在后排座椅上的东西,迅速取了出来。这些东西有30公斤重。 守藤秀人冲着还把头埋在手里的上村岬子说道:“还要再来一次的。” 然后,守藤秀人独自乘电梯回到了房间里。不一会儿,又空着手回到了汽车旁。这时的上村岬子,依然还是刚才的姿势。于是,他打开了副驾驶那边的门,拉起岬子的手,把她从车上拽了下来,并且拿起了后排座椅上的包裹,推着岬子向楼上走去。 岬子坐在秀人的沙发上,把撞人的事情,前前后后详细地说完之后,书架上的时钟,已经指向夜里11点15分了,他们聊了一会儿上村岬子记忆中的事件之后,她的精神状态多少有了些好转,但全身还是软弱无力。在她那陷入了绝境的神色中,没有一点儿生气。 守藤秀人一边听岬子讲述事情中的要点,一边高速运转着他的大脑。他打开房间里的文件柜,从里面取出一瓶白兰地和两只酒杯,把琥珀色的白兰地酒,倒进杯子里面以后,递给了岬子一杯,自己也抿了一口。 “肇事逃逸肯定要被通缉、逮捕的,据说百分之百会被抓住。我在电话里已经说过了。” 秀人放下手中的酒杯又说道,“在最近的侦察中,从现场的轮胎印迹,和掉在现场上的涂料进行分析,就可以査到肇事车辆。只是……” 守藤秀人咬住了嘴唇,眼睛里露出了坚毅的目光,“这当然是指特定的事故现场。而如果找不到案发现场,那么,上述一切手段,都是无法利用的。” “啊!……”上村岬子茫然地点了点头,“我……没有注意。” “我再问一遍,现场有没有死者留下的东西?” 上村岬子于是拼命地回忆着。虽然案发不久,但是对岬子来说,仿佛过去了许久,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请了。 “我记得没有……” “两个人都穿着鞋。” 秀人在后备箱里,观察这两个人时,特别注意了这一点。 “有别的什么随身物品吗?” “大概……好像这两个人,带着一条狗在散步……对了,一开始我看到的,就是一只狗。我在躲开它后……也是啊,那只狗呢?……” 说到这儿,在上村岬子的脑子里,才恢复了对那只狗的印象。 “噢,不管它在哪儿,它都不会说出来的。”秀人的嘴角,隐约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受伤时出血多不多?” “我没有注意。” 秀人又沉默了一会儿:“据说今天夜里有雨。” 守藤秀人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他一边思考着,一边站了起来。上村岬子呆呆地看着他。秀人麻利地穿上了黑色的短袖t恤衫和灰色的西裤,并且从书架上的手包里,取出钱包、驾照、手帕等东西,迅速地装进上衣口袋里。 “干什么?” “为了慎重,我必须得去一趟现场。万一有什么证据,还留在了现场呢!……” “我也去吗?”上村岬子好奇地望着秀人。 “可以,我想尽快找到现场。” “那……那好吧!”岬子无力地伸了伸脊背。 “当然,如果那里有了人,我们就不要靠过去了。所以,还是越快越好!……” 上村岬子正在想,车上的死尸怎么办,但她没有说出口。 两个人来到了楼下,守藤秀人开着岬子的车出发了。 他按着岬子走的路线,来到了那处坡道。道路分成两叉,左侧立着一块可以通行的标志牌。 “从这儿走的?”秀人停下车后问道。 “哪儿……” 这一带的环境,被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惨白的灯光,照在道路上,树木在风中摇曳着。 “在哪儿?” “应该是拐过第二个拐弯。” “是突然看到的?” 秀人把车停在了路边,关上了发电机和车灯,掏出手电筒,匆匆跳下了汽车。他沿着石块、水泥修筑的墙,向坡上走去。 在向左又向右的第二个拐弯处,立着一荨橘黄色立柱的大型反光镜。在它的前方两、三米处的石墙下,曾倒着一个女性,而那名女孩子,则倒在她对面的前面一点的路灯下。 岬子告诉了秀人后,秀人打开了手电筒照着,匆匆问道:“有没有人,要当心点儿。” 守藤秀人听任岬子在警惕着四周,自己开始在这一带,仔细査找起来。他几次蹲下、站起来,并不时地关闭手电,以借助路灯的灯光,仔细观察。 “好了,回去吧!……” 守藤秀人站起身来,冲着岬子挥了挥手。于是,两个人又沿着石墙,向回来的方向走回来。 “没有发现死者的遗留物。”回到车内,秀人对岬子说道,“手电筒的光太弱,在暗处看不太清楚,不过,好像没有看到血迹。即使有,也肯定量很少,恐怕一下雨,就会被冲干净了。” 岬子屏住了呼吸,她仍然没有忘记,此时此刻,还在后备箱里的那两具尸体。 “以后怎么办?” “必须处理掉尸体!” “怎么处理?” “扔到偏僻的山沟里去。” “什么?……”岬子惊讶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奥多摩一带怎么样?我当学生时野营去过,多少还熟悉一点儿。” 守藤秀人的话说出口,决心也基本上定了。 他在上高校的时候,一直住在大宫,上大学是在东京,而且,在体育部里负责长跑项目。岬子虽然生在千叶岛,但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就随父亲进了东京。由于她一直没有外出旅游的机会,所以,她对东京周边并不太熟悉。她在就职后不久,也考取了驾驶执照,但买车却是一年半前的事情。 岬子沉默着。守藤秀人发动了汽车,打开了车灯。 “行吧?……”他看了看身旁的岬子。岬子无力地点了点头。 “轰”的一声,汽车一下子蹿了出去。这次他打开了汽车的大灯。 <er h3">04 临近午夜零点,守藤秀人开着汽车,在寂静无声的住宅街上,以四、五十迈的车速行驶着。他没有上环城第八大道,而是拐了好几个弯,并且始终不敢提高车速。他不希望因车速过快,而被警察截住盘查。 他从上髙井户一带,驶入旧甲州大道。他要避开主路。 时时刮来的大风,吹得车体有些摇晃。也许是乌云密布吧,此时的空中,看不到一颗星星,但秀人期盼的大雨还没有下。 他紧紧闭着嘴,全神贯注地开着汽车。 上村岬子虚脱般地瘫道在座位上。如果今夜平安无事地进行完交易后,这会儿他们正在享受着美味大餐呢!可是现在……岬子感到此时此刻,自己正被一只看不见的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抓着心脏,并拼命地抓着……对于恐惧的空想,使得岬子更感到了一阵阵的虚脱。 刚才认错了那个拐角处吧?平时那么大的广告牌,怎么没有看到?会不会是走错了地方?……岬子对自己的判断力产生了怀疑。 “啊,也许这是命运,对我们之间的这种关系的惩罚?”上村岬子如此自责。 刚刚和守藤秀人认识的时候,岬子感到周围一片光明。她每天都是迈着欢快的脚步度过的。她和他频繁地约会,无论谁都对对方,毫无保留地奉献着自己。相互之间的认识不断加深,而且配合默契。从互相不认识,到熟练地与对方进行完美的“融合”,双方感受到了充分的美味…… 在两年前,岬子终于和丈夫,办理了离婚手续。髙校毕业后,她就职于一家生产办公用品的公司。第二年调入了本科。这时候,比岬子大了七岁的同事矢部看上了她,并开始不断地向她求婚。当时岬子刚刚20岁,她便以年龄为借口,一再拖延。 但是,矢部去了住在西蒲田公寓的、岬子和母亲的家拜访,带着土特产,探望患了因风湿病,而不能出门的岬子母亲郁子,而且,不厌其烦地照料他们母女二人。终于郁子在心中也认可了矢部,并劝女儿同意这门婚事。 上村岬子并不为他的热情所动,但由于她再也看不出,矢部有什么缺点,便认为矢部也许会给这个家庭,带来希望。 矢部出生于北陆,在东京没有家,所以结婚以后,就和岬子母女一起,住在了公司的公寓里。 上村岬子也实行了大多数日本女性,结婚以后都退职居家的习惯,但后来又在住宅附近,一家出租录像带的商店做临时工。其中也有经济上的原因,岬子不想就这样整天在家消磨时光。 结婚后的一年当中,矢部那隐藏着的恶劣性格,便渐渐地暴露出来。他是个小心眼儿的男人,对什么事情都横加干涉,而且嫉妒心特别强。他每天下班回来,都要绕道去岬子工作的店子看一看。如果发现她和男顾客说说笑笑,那么,这天夜里,他肯定会追问个不停;如果岬子稍有反驳,他就拳脚相加。 当岬子受到第三次殴打时,便下定了决心。 当岬子提出离婚时,矢部这才慌了。他流着泪说,再也不会这样了。但还没过两个月,他又故伎重演。 这样的事情反复了半年之久,岬子无奈,只好向当地的家庭法院提出了调解。又过了半年之后,终于办理了离婚手续。 开始调解不久,岬子就发现自己怀孕了。但她谁也没有告诉,就做了人工流产。她担心一旦被人们知道,自己怀孕了的事实,肯定会劝她停止离婚的。 当时她也多少有了一点犹豫:是不是要做掉这个没有出世的小生命,以至后来她一想起来,心中还多少有些遗憾。 “我是不是受到了这个孩子的报复呢?”直到今天,岬子还存有这个念头,“如果当初生下了那个孩子,也许现在,我就不会杀死这个女孩子了。” 当时是岬子提出的离婚申请。由于她没有要任何的赔偿,所以,她也没有得到任何费用。 离婚时岬子23岁,和身体多病的母亲一起生活。她一边在那个小店里工作,一边为将来的生活发愁。 正在这个时候,过去同在一个高校芭蕾小组、大她几届的校友,推荐她去一家专门进口欧洲人造花的“安德森”公司。这家公司有好几个下属的连锁店,店员以女性为主。由于这名同学,是其中一个经营不错的店子的店员妻子,于是,便介绍岬子去了位于广尾的一家连锁店。于是,岬子便在位于广尾代代木的店子里上班了。 第二年,这家店子又进行了重新装修,增加了经营人工树的业务。 这时,上村岬子认识了守藤秀人。 当岬子得知,守藤秀人是他当县议员的父亲的秘书的时候,感到非常意外,直到现在,她也难以忘记当时的心情。她对这个鼻子下面留了一小撮胡子的守藤秀人,一开始并没多少注意。后来在业务往来过程中,才知道了他的工作能力等等情况。 后来尽管他们之间,有了很深的关系,岬子也尽量不从秀人那里,获得金钱的帮助。秀人把他认识的饭店和客人,一一介绍给岬子,这样一来,岬子的业务量和收入,也自然多了起来。在他们认识的三年后,岬子把自己的店子,搬到了离秀人住的惠比寿公寓,更近的地方了。 守藤秀人在大宫,有妻子和两个孩子,但岬子对他们并没有什么恶意。她不想做破坏他人家庭的事情。 但秀人的妻子,对丈夫与异性的交往,却异常敏感。在有了手机后,秀人每天都给岬子打电话,岬子也常常和秀人联系。 在那期间,秀人也似乎有了难言之处。以前和他好的一名在银座俱乐部的女子,也曾经一天给他的手机,打好几次电话。后来被他的妻子察觉了,偷看了他取回来的手机通话费清单,发觉有一个电话号码,频频出现在清单上。妻子追问他是什么人,于是两个人就发生了矛盾。 听到这些,岬子也把自己的事情,向守藤秀人直言讲明了。岬子的手机,是公司配给她进行联系业务用的,所以,她不好意思总是私用。 “换一个手机吧。”秀人这样劝岬子。 于是,他便以同一个公司里,快要退休而不用手机的员工的名义,弄到了一部新的手机,作为礼物送给了岬子。岬子在给秀人打电话时,就用这部手机。这样一来,在秀人的电话清单中,就是一名男性的名字了。 “这样我们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从此以后,岬子就习惯随身带着两部手机了。她用秀人给的手机,和守藤秀人进行秘密通话,这使得岬子感到了一种新奇的感觉,并且,渐渐地感到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有一种充实感,似乎有了生活的依靠。 然而,在上村岬子的心中,对于“神”的存在,也多次产生出问号。她常常想,为什么自己,会得到这么大的幸福呢?而这样的幸福会长久吗? 她在和矢部结婚,和母亲三个人共同生活,后来又去小店工作的时候,就已经对自己的不幸人生,感到听天由命了。 当她下定决心要离婚时,她感到她又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信心和希望。这样从心底产生出来的奇妙念头,她也无法解释。 因此,当她遇上了守藤秀人之后,便认定了这就是这一切不可理解的事情的原因。虽然她憧憬着和他生活在一起,但又同时不得不考虑:会不会又是一次“神”的一时高兴?她又对此产生了焦虑。 岬子在朦胧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许是太疲惫的缘故。当她猛然睁开眼睛的时候,又马上恢复到现实中来了。 汽车还在昏暗的大街上行驶着。在没有灯光的住宅对面,是连绵不断的山的剪影。 “到什么地方了?” “青梅市的边上。” “咦?……这是青梅大街?” “噢,我们从龙山大街,进入了现在的吉野大街了。我们走了一个半小时。” 守藤秀人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没有疲惫的样子。他一直默默地开着车,也因为他的心理十分紧张。他要去的地方一定近不了。 岬子的心,又被深深的恐怖紧紧地攥住了。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居然还睡着了。岬子一直在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 “今后怎么办?……”她感到自己正在被巨大的黑暗,慢慢地吞噬进去。 周围的田地多了起来。并且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农家的住房。左侧的山很高,高得要抬头才能看到山顶。 他们来到了一处三岔路口,车速明显地慢了下来。在左侧立着一块写有“梅谷岭入口”字样的道路告示牌。 “啊,这条道在前方,就和秋川大街合为一条路了,也许在半路上,我们可以找到一处合适的地方。” 守藤秀人自言自语地说道,他向左打了一下方向盘。 这条道路,也同时可以容纳两辆车的宽度。周围是杂木林。已经完全驶进山里了。但惨白的路面,依旧向前延伸着。 他们两人又拐了几个弯,路过了牧场的告示牌,和几处正在施工中的脚手架,以及土木建筑工程的用料堆。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一座小山岭前,然后,道路就开始向下延伸。这条下坡路在黑暗里,使人感到宽阔了许多。 守藤秀人迅速地向周围看了看,并且竖起了耳朵,平心静气地听了听,然后几次旋转方向盘,让汽车拐了几个弯。 他又朝来的方向开了回去,再次来到那个三岔路口的时候,他踩刹车停了下来。 守藤秀人从方向盘上,抬起了左手,遮挡着路灯的照射,仔细辨认着路边的一块告示牌上的字迹。旁边有一栋由预制板装配而成的建筑,在门上斜着钉了一块木板。门上的玻璃已经碎了,看上去已经废弃很长时间了。在它的旁边,可以看到有一条小路通向山上。 “从这儿走走看吧!……”守藤秀人干涩地咳嗽了一下说道。 不等岬子回答,守藤秀人就再次发动了汽车。这条小路,也就两、三来宽,且因为简单修建,显得四凸不平、坑坑洼洼。连路旁的路灯也不那么亮。 守藤秀人打开了驾驶席一侧的车窗玻璃,湿润的草香味儿和阴冷的空气,缓缓地吹了进来,但风力并不那么大。 这条小路,向上去弯弯曲曲的,车灯照在小路的右侧,可以看到,那是一个长满了野草的斜坡。前方好像还有一条小河。左侧则是生长着高大树木的山坡。 这时候,右侧出现了一座钢筋水泥块的巨大土堆,旁边歪歪扭扭地,立着一块写有“产业废弃物处理场”字样的告示牌,用围挡围着的里面,好像是在建设着什么,但里面太黑,什么也看不清楚。告示牌旁边有一盏灯,那里面倒像是修建完毕的样子。坑洼不平的土路,一直向山里延伸过去。 守藤秀人在颠簸的土路上开着汽车行驶着。由于汽车底盘低,时时传来底盘与地面摩擦的剌耳噪音。 他依旧坚定地向前行驶着。行驶了大约300米的地方,有一处拐弯,而且路更窄了。秀人无可奈何,只好停下了车。 守藤秀人用疲惫的声音说道:“就在这儿吧。”然后他又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他关闭了发动机和车灯,车内顿时被黑暗包围了起来,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坐在座椅上,扭动时发出的声音。 守藤秀人启动了打开后备箱盖的按钮,然后悄悄地打开了车门,用手电筒照着外面,催着岬子一同下了汽车。 “抬到这里吧。”他用下巴向谷川方向指了指。左侧是山坡当然不行了。 秀人来到打开了的后备箱,向里面照着手电,岬子一下子战栗起来。 “不!……”岬子双手捂住了眼睛,背过身去。秀人马上把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但岬子还是失声痛哭起来。 “我来抬,你给我照看脚下。”岬子终于把手,从脸上拿了下来。 “混蛋,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磨磨蹭蹭的会被人发现的!……” 被守藤秀人低声吼着,岬子这才接过手电筒,照着后备箱里面。她尽量不向后备箱里看去。 秀人首先抱起了最上面的那个小姑娘。 岬子走在前面的下坡。野草缠绕,滚动的石头和潮湿的落叶,令人移动有些费力。 “当心滑倒。” 他们侧过身子,向坡下一点点地挪动着。守藤秀人那粗重的喘息声,和落叶的“哗哗”声,从上村岬子的身后传来。 这一带的树木、灌木丛高矮稠稀不一。再往前走,野草更加稠密,并在粗大的灌木旁边,往往有土质松软的土坑,还有―些倒在地下的树干。 他们往下走了二、三十米的样子,感到脚下多少平缓了一些,似乎到了平原上。由于天空没有乌云,因此,这里比车内明亮了一些,而且,可以听到谷川的潺潺流水声。 守藤秀人把抱着的小姑娘,悄悄地放在了草丛中。在手电筒光芒的照射下,可以看到她脚上的一双红色运动鞋。岬子连忙把目光移向了旁边。一股凄惨的冲动闪过她的脑海。 “还有一个人!……”守藤秀人唠叨了一句,又返了回去;上村岬子还是一边用手电筒照着他的脚下,一边紧紧地跟着他。 这个人可能是个母亲。对秀人来说也是非常沉重的。他比刚才的喘气还要粗重,但也终于来到了平原。随后他放下了这名女性,并把双手从她的腋下伸进去,把她拖到了那个小姑娘的身边。 “手电筒拿来!……” 岬子把手电筒递给了秀人,守藤秀人接过来,匆匆照了照周围。他看到了一处近一米高野草的地方。 “藏在那里面吧!……” 说着,他把手电又递给了岬子,让她向那个方向照过去。于是,他再次抱起那个小姑娘,向草丛深处走去。而那名成年女性的尸体,他还像刚才那样的动作,把她拖向草丛深处。 他出来后,感到从外面什么也看不出来。 守藤秀人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又走进了草丛。出来的时候,他的双手提着两双鞋。那是孩子的红色运动鞋,和那名女子的日式凉鞋。 他把两双鞋子放在了地上后,把手指上挂着的一只女式手表,放进了上衣口袋里,又掏出了手绢,擦了擦额头和双手。 然后,他用这块手绢,把凉鞋和运动鞋栓在了一起。他提着这两双鞋,看了看草丛,并对岬子说道:“走吧。” 上村岬子冲着放着两具尸体的草丛,深深地鞠了一躬。秀人走在前面,右手拿着手电筒,左手提着这两双鞋。一边确认着脚下的路,一边向山坡上走去。他到了停车的地方后,伸出手也把岬子拉了上来。 岬子把手放在秀人的手心里,一下子被秀人拉了上来。她也趁势把头,倒在了秀人的怀中。 上村岬子的浑身,在不停地哆嗦着。岬子一边紧紧地搂着秀人,一边呜咽起来。守藤秀人用力把几乎瘫在地上的岬子,一把给抱了起来。 “全部结束了!不必担心了。” “对不起……我干了这么愚蠢的事情!……”岬子呜呜咽咽地摇头哭诉着。 “别这么说,开始我们讲好的嘛!……”守藤秀人轻柔地安慰着岬子,“你有什么事情,我肯定要帮助你的。你从现场给我打来电话时,我要你做的事情,也许是不对的,也许还有更好的办法。我在车里一直在考虑着……” “啊,我……”上村岬子无比痛苦。 “反正事到如今,也就只好这样了,至于今后的事情,暂且走一步说一步吧!……”守藤秀人说着,扶着心神不宁的岬子,向自己身边拉过来,他小心叮嘱着上村岬子,“怎么样,岬子,你要好好听话呀!……” “我想,现场没有留下什么证据,也许多少会有些血迹,但今晚下一场雨,也就冲干净了。这样一来,谁也看不出那里,曾经发生过车祸事故。” “可那两个人的下落不明,会不会有人认为是被车撞了……”上村岬子担心地问道。 “当然会有这样的疑点,但除非在特定的现场,找到关键证据,否则是找不出肇事的车辆的。时间一久,其他的汽车再反复经过那里,也就什么都没有了。过上十天半个月的,再找不到那两个人的下落,也就无法明确她们,究竟是怎么死的了。时间再长一些,连警方也会把她们列入失踪人员的名单了!……” “但愿正像你说得那样!……”上村岬子低声呢喃着。 “幸好这辆汽车,也没有什么损伤,保险杠上的撞痕也不明显,就是车厢盖的左侧有些凹陷,左侧的转向灯玻璃有点破损,可那也是以前就有的。” 岬子只是呆呆地听着。 “也就是说,从车体上面,很难发现明确的证据。所以,过一段时间就没事了,你也就和平常一样,说干什么还干什么吧,完全和过去一样地生活着。” 守藤秀人用他那粗大的胳膊,紧紧地搂着岬子。 “岬子,相信我吧!……”他如此说着。 “啊!……” “你能相信我吗?”守藤秀人再次问道,岬子冲他点了点头。 “好!……可别忘了,这个事件不仅仅是你,也是我人生中的大事。”秀人一字一顿地,仿佛要刻入岬子的心中一样地说道。 “所以,今后无论出了什么事情,我肯定要帮助你的。” 第二章 小铲 <er top">01 这天夜里,白幡彻已在自己家门前下了出租车,时间是8月31日星期二的夜里11点55分,也就是差几分钟就到了9月1日。对他来说,这是难得的早到家的时间。 白幡彻已把公司的出租车通用券递给司机后,站在了桂花树的栅栏前,看见挂着花边窗帘的起居室里还亮着灯。平时他回来的时候,家里都是挂着厚厚的窗帘,不会露出灯光来的,今天澄子还没有睡吗?也许又和平时那样,她倒在清香的床上,和她睡在了一起吧。 他提着笔记本电脑,快步走向了大门。他轻轻地打开了门锁,推开了铝合金的房门。在他开门的一瞬间,白幡彻已那张消瘦的脸颊上,流露出了自然的神色。刚才离开公司的时候,满脑子的计算公式和事务,都渐渐地离自己远去了。他掏出钥匙,打开了关着的房门。 “我回来了。”他喊了一声,但无人答应。 他走进了明亮的起居室里,先打开了空调。似乎已经停了很久了,室内充满了闷热。他在空调机下面脱去了外衣、解开了领带。然后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接着吸入的空气里,混杂着食物和油炸后的气味,其中,还夹杂着幼小儿童所特有的甘酸体味儿。 他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吸着,在这里站了一会儿,然后提着笔记本电脑,走进了玄关对侧的一间小屋里。他打开了点灯,把笔记本电脑放在桌子上打开,看了一下里面的电子邮件。 这间小屋是他的书房,书架上放着与工作有关的、家用个人电脑的书籍和流通领域的资料。他已经答应了妻子,把书架搬到二楼上去。由于12月份,自己第二个孩子就要出生了,所以,这间小屋里要放一张婴儿床,还要摆进一张供明年上小学一年级的清香的书桌。 这栋别墅是女儿白幡清香出生以前,白幡彻已在草坪上修建的,一、二层分别有两个房间。现在二楼是夫妇的卧室、厕所和孩子的房间。 因为一上二层就会吵醒澄子,于是,白幡彻已先去洗了澡。晚饭他已经在公司附近的餐厅吃过了。 洗完澡以后,他感到了口渴,于是,他再一次回到了起居室,从厨房的冰箱里,取出了放大麦茶的容器。 在冲大麦茶时,他听到起居室的窗户“咔哒咔哒”地响。 “是风吧?……”白幡彻已如此想着,但又像有人在敲窗户。 他快步走了过去,拉开了花边窗帘。原来是阿武,这只4岁大小的雄性小狗,正在用前爪摆弄着窗户。 白幡彻已打开了窗户,阿武摆着尾巴冲了进来,向他表示着高兴,然后,它还把前爪放在了白幡的手掌上,低声鸣叫着。这是平时它要求带它出去散步时的动作。 “这么晚了,不能再出去了。” 白幡彻已这么说着,但是感到很奇怪。除了休息日,平日都是澄子她们,带着小狗去散步的,所以,阿武不应当这样对待自己的。 他一边说着,要解下套在阿武脖子上的项圈。平时在院子里是不戴的,只有外出散步时才给它带上,但阿武用力地拒绝着。 “不让解下来吗?” 白幡苦笑着停下了手。但他对阿武异常的兴奋,又产生了怀疑。他领着阿武上了二楼。 他推开了楼梯右侧的房门,一看女儿清香的床,竟然是空着的。 他又推开了左侧的房门,里面很黑,他认为澄子关灯睡下了。于是,他打开了电灯开关,在双人床上,整整齐齐地放着卧具。 “澄子!……”白幡彻已喊了一声,马上意识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幸。澄子怀孕24周,已经进入了平稳期,但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还彻夜不回来,并且还带着清香。 也许娘家出了什么事情?如果她向公司和自己联系,可能自己当时,被会议缠住了身,没有联系上吧。 枕边的时钟,已经是凌晨12点10分了。他多少冷静了下来,给住在市内的娘家、和姬路市自己的父母家打了电话。这两家人都回答说,不知道澄子的去向;而且,澄子的母亲还说,她上午还有事和澄子通过电话。澄子说今天下午,要去水道桥清香的钢琴老师家学琴。 丈母娘这么一说,白幡彻已也想了起来:平时澄子在下午,都要去水道桥,带清香学完琴后,常和其他学琴的母亲一块,去那里吃点东西。也许今天临时有事回来晚了。 那她就不会带阿武去散步了。 这么一想,白幡彻已不觉心跳加剧了:平时要是一天,只让阿武出去一次,它会闹着要出去的;如果吃过晚饭以后,再带它出去一次,它就会非常安顺了。但是,今天阿武自己带着颈圈回来了? 白幡彻已一下子屏住了呼吸,他立即奔出了卧室,下了楼梯。他抓起汽车钥匙,从玄关的旁门进了车库,慌忙发动了汽车。 白幡彻已的家,位于世田谷区大藏六丁目,是一处旧住宅和新建筑混杂的居住区。平时遛狗的路线都是固定的。 白幡彻已开着这辆客货两用小汽车,非常小心地朝冈本三丁目方向驶去。从那儿再向左拐向大藏大道,穿过“公园桥”的高架桥。在砧公园的黑暗处,一直向右直行,便来到了NhK技术研究所后左拐。 再走一会儿后向左拐,绕到区立综合体育场的围墙后,道路开始下坡。下到坡下时有一条岔路口,左侧通向一个上坡。驶上这条呈“S”状的车道后,在一处很大的折转以后,就进入了东名髙速公路。而在比冈本三丁目再近一点的拐弯处,就可以绕回家了。在这个时间绕这么一圈,用不了5分钟。 转了一圈,白幡彻已似乎没有发现,有交通事故的迹象。如果警方发现了交通事故,这会儿早就和自己联系了。看上去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可是,她们母女都没有回家,难道发生了其他不測?目前只能这么认为。 白幡彻已打算自己步行走一遍,于是便把车向回开。这次他的车速更慢了,睁大了眼睛,向左右仔细观察着。他走在体育场的墙外,来到单行线的上坡路时,心中不禁起急了。因为无论他多么着急,由于天色太暗,根本无法看清楚细小的痕迹。与此同时,白幡越发确信:澄子她们在遛狗时,发生了不幸的事情。 上了坡道的白幡彻已,猛地踩了一下刹车,把车向右拐去。这时,他在路灯的照射下,发现前方的水泥立柱下面,有一个闪着亮光的东西。 他立刻向那个发亮的东西看去,他认为是水泥立柱的反光,又把目光收了回来,但他又马上认真地看了回去。那个发亮的东西,来自水泥立柱的下方。 他把车停在了半坡上。下车的时候,他并没有把那个发亮的东西当回事。 他把这个东西捡了起来。这是个长15英寸的玩具小铲,以前是橘黄的颜色,时间久了,颜色已经脱落了许多,而且露出了里面的铁质。 白幡彻已不知不觉地,一手握紧了这个小铲。因为这个小铲,十有八九是清香拿着,给阿武清理粪便用的! <er h3">02 9月1日零点45分左右,警视厅成城警察署里,突然来了一名30多岁,身穿敞领衬衫、蓝色西裤、表情沮丧的男子。 他一进警察署的大门,就对值班警官诉说,自己的妻子下落不明,而且,极有可能遇到了交通事故。 值班的警官马上把这个情况,报告给了带班的刑事科巡査部长,巡查部长也把这名男子,带到一间小房间里,和接案的警官一起进行询问。 这名男子介绍自己,名叫白幡彻已,33岁,家住大藏六丁目。他说明,自己是在午夜差几分钟,就到12点钟的时候到的家,但家中没有了29岁的妻子澄子、和5岁的长女清香;家犬则带着颈圈,独自在庭院里闲逛。他感到可疑,便开车沿着平时妻子遛狗的路线,匆匆转了一圈。在区综合体育场南侧的坡道中途,找到了平时孩子在遛狗时,用来铲狗粪的小铲。 “这个小铲肯定是我家的!……” 白幡彻已说着,把带来的小铲放在了桌子上,并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愤愤地说道。 “我认为她们一定是在遛狗的途中,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请尽快帮我找到她们!……”白幡彻已焦急地请求道。 “平时夫人都什么时间出去散步?”这名40多岁的巡查部长,用见怪不怪的口气问道。 “今天我不知道,但我认为,至少是在10点多钟了,还在外面遛狗。” “那个时间很晚呀!” “要是不出去,小狗就会闹的。” “孩子也一块出去了?” “对,我女儿很喜欢狗,因为家犬也非常可爱。” “府上到了夜里很平静吗?”那名警官插了一句。 “是的,家里只是这条中型狗爱闹……” 白幡彻已十分懊悔地紧咬着嘴唇,但他又马上用急切的眼神,看着这两个警察。 “能不能马上发布寻人启事呢?” “会不会夫人临时有事,来不及和您联系就出去了?”巡査部长用不太相信的口气问道。 但是,白幡彻已马上生气地摇了摇头说:“我都问了她娘家了,没有那样的事儿。” “对不起,您还有没有夫人离家出走的理由?我是说您的家庭,并不知道的理由,而她本人又认为,是非常严重的事情……” “绝不会有那样的事情!……”白幡彻已一口否认了说,“她绝不会离家出走的!家内已经怀孕24周了,她正高兴地等着第二个孩子的降临呢!” “24周?” “就是怀孕6个月了。” “啊!……”听到这里,巡査部长便皱起了眉头。 “那么……如果她们两个人,万一遇上了什么事故,会不会是由于别的什么原因?一般说来,在交通事故中,常常发生肇事者把受害者拉走的。” “在现场可以找到线索吗?” 巡查部长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那个小铲上,然后站了起来。 交通搜査科的一名警部补田上信行,和一名警官正好值班。这两个人马上换上了工作服,并上了车,刑事科的巡査部长和白幡彻已,一起坐在后排座上,驶向白幡捡到小铲的现场。 “其他还发现什么异常了没有?例如:有什么交通护栏被撞扁了?”田上警部补问道。 “我捡到小铲后,用手电照了照四周,但因为现场太黑,什么也没有发现。” 现场位于大藏四丁目,距离位于祖师谷三丁目的警察署,还不足三公里的样子。 由于出发前进行了联系,附近的交通警察,已经赶到了这里,正在坡道入口处等候。 白幡彻已指着这条呈“8”型的坡道,第二根水泥柱子的下面说道:“小铲就丢在了那个地方。” 交通警察用强光手电筒,向那个方向照过去。这个亮度比白幡的手电亮了百倍。 两条明显的刹车痕迹,马上被发现了。它距离反光镜的拐角,大约有10米远,形成了一个弧度。这是两条很新的刹车痕迹,长约七、八米的样子,一直到道路左侧的石墙前面才消失。 顺着这条痕迹向前看去,在距离反光镜大约两米远的石墙附近,在有刹车痕迹的路面上,有一处微微泛光的影像。 警官们顿时紧张了起来。 他们马上赶了过去,那是一块拇指大小的、浅黄色的玻璃片。 “是事故车上的吧?”交通科的警官低声问道,田上信行警部补“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也许是撞击时掉的。”这是一个重大的线索。 随着强光手电筒的光线的慢慢移动,在距离发现玻璃片,大约4米远的道路对侧,又找到了一块黑色的污迹。 这是一块长约十五、六厘米的、椭圆形的污迹,看来很像是少量的血迹。 合并发现了小铲、附近发生了车祸,白幡的妻子及女儿遇难的可能性更大了。 白幡彻已只是呆呆地站在反光镜下,看着这些警官们忙碌着。交通科的田上信行警部补取出对讲机,通知其他值班人员,马上赶到现场。 这天夜里,值班的代理刑事科长是阿里警部。 坡道下方终于传来了警笛声。警车停下后,七、八名警官迅速跑到坡道上来。他们穿着的工作服背后,写有四个明显的“交通搜査”的荧光汉字。佩戴工作帽也是为了安全起见。阿里警部带头走在前面,他个子不高,脖子很短,有些驼背,在人群中很好辨认。 阿里从交通科的田上警部补那里,再次详细地听取了说明,并马上请求警视厅总部的交通搜査科,立即派人亲临现场。 接着他又用对讲机,要通了警视厅通信调度总部。由于不了解具体的肇事车辆的种类,所以,他希望对东京都23个区内所有修理厂的有撞击痕迹的可疑车辆进行审査。尽管他希望尽早进行搜査,但从白幡讲述的,其妻子与女儿的散步时间来推断,事故至少是夜里10点半左右发生的,已经经过了将近三个小时,因此不能对此报有太大的希望。 他还和警察总署进行了联系,要求迅速调査一下辖区内医院,有无接到类似伤者,以及有否急救车出动,接回类似的伤员的情况。 凌晨2点钟左右,警视厅总部的两名交通搜査科的人员,也迅速赶到了现场。车载的照明灯以其巨大而强烈的光,把这一带照得通明如昼。于是,在距离发现玻璃碎片大约50厘米处,靠近道路中央的地方,又找到了白色的漆片,这是肇事车辆上脱落的漆片,也是强有力的证据。 现场的拍摄和严密搜査开始了…… 交通搜査科和法医们,熟练地进行着操作。他们戴着橡皮手套,把沾上了血迹的脱脂棉球,放进了取样袋里。那块漆片以及周围的可疑物体,警察和法医也都进行了科学采集。 玻璃片和发现的这些物品,极有可能是汽车闪光方向灯的外壳。两条刹车轮胎痕迹,左轮大约有七米、右轮大约有一米。这是由于位于拐弯的地点,有后来通过车辆重复过的痕迹的原因。但出现在石墙前的轮胎痕迹,看上去却非常清晰。 他们对轮胎的宽度、以及两个轮胎间的间距,进行了测量并拍了照,同时还用专用胶,对其中的残留物,进行了司法采集,准备回去进行化学分析。 阿里一边观察着现场的四周,一边走近了站在一旁的白蟠彻已。阿里在刑事科里,负责恶性案件,所以,他的地位位于科长和股长之间。 “我是成城署刑事科的。”阿里低声地对白幡彻已说道。 白幡彻已把失神的目光,茫然转向了阿里,但他的眼睛里面,又马上出现了希望的神情。 “有什么消息吗?” “不,没有,你那里也没有吧?” “没有?……” “听说夫人怀着孕呢,想必你一定很担心呀!……”说着,阿里向他低头行了个礼。 “不过,警方已经展开了全力调査,我想情况很快就会査明的。我们还要向您打听一些情况。” “嗯!……”白幡彻已茫然地点了点头。 “今天晚上,你在12点前回到家时,说发现家中没有人,不会是因为别的事情,回来晚了吧?” “不,我平时大约都是在12点多,个别时有在凌晨3点左右回来的。”白幡彻已面无表情地看着天空道。 深夜的马路,被强烈的灯光照得剌眼,警官们忙碌的身影,使白幡彻已的脑袋里,处于一种虚幻的状态。 “对不起,您的工作是……” “我在一家外资的投资咨询公司工作,地点在外苑前。” 白幡彻已在公司的供应连锁管理部门工作。主要从事从大型企业获得消息,提供与商品销售体制有关的方针政策。目前自己的单位,又加入了许多有关研究课题,整天是堆积如山的资料,和通宵达旦的会议,其繁忙程度用简单的几句话,是无法形容的。 “今天夜里的会议比较顺利,所以,我才比平时早些回到家……”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啊。”阿里接着说下去,“如果太晚了,有别的车辆从这里通过,重要的现场证据,就会失去了,而且,今天的天气预报说还有雨呢!……” 阿里推了推眼镜后,抬头看了看天空,已经是深夜了,雨还没有下。 “尽管这样,这个调查的事情,还是个非常困难的事情,是不是有关企业秘密的原因?如果是这样的话,最近是不是接到过什么可疑的匿名电话?” “根本没有过。”白幡彻已用十分肯定的语气答道,“目前的方案刚刚开始,也不是通过我们进行交易的。” “对不起,您的家庭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比方说您的夫人,最近有什么烦恼的事情……” “绝对没有!” “是这样。那么,我想:她们偶尔遇上了车祸的可能性就大了。事后肇事者把她们,带到了什么地方。” “有这样的证据吗?” “有刹车痕迹和脱落的汽车漆料片。” “这……”白幡彻已的双肩,一下子无力地垂了下来。他那张消瘦的脸庞,一下子扭曲了,双眼也望向了虚无的夜空。 “那我妻子和孩子今晚会……” “也许在哪家医院里。目前我们正在广泛地调查。” 如果有伤者被送到了医院,肯定会和警方联系的,但也有可能以其他原因入的院。不过,白幡彻已的手机,至今还没有接到这样的通知。所以,看来这个可能性是很小的了。 “因为我们也不知道,她们受伤的程度。” 阿里没有把最坏的可能说出来。 “这个现场,的确是车祸的现场,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们要尽快找到伤者,把肇事者捉拿归案!……” <er h3">03 这天夜里,东京都内的风力逐渐加大了,还下起了大雨。但大雨是在凌晨3点以后才下起来的。时间比预报的晚了,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对现场的勘察,在大雨到来之前就结束了。 从现场采集的证据,首先被带到了成城警察署。主要是血迹、汽车漆料片、玻璃碎片以及刹车痕里的东西、照片等等。 9月1日上午8点,成城警察署交通科的人员,将这些物证,送到警视厅交通搜査科,重新进行鉴定。该科是专门处理以肇事逃逸、伪装现场、进行诈骗保险金的部门。这里有所有车辆的案件资料。他们首先将现场采集的物证,用显微镜和化学处理的分析结果,与所存资料进行对比。只是血迹被送到了总厅的科学搜査研究所。 与此同时,成城警察署也以交通科为主要负责部门,开始了搜査工作,警察总厅也派来了以田上信行警部补为首的三名警官进行协助。这起事件不单单是肇事逃逸,而且有两个人下落不明了。因为被怀疑为“尸体遗弃”,所以,专案组里的空气十分紧张。 警方从昨天夜里,就和各医院进行了联系,但没有报告说,收到了类似的伤员。但是,光靠电话调查,也许不太准确。 从早晨开始,除交通科以外,警察署里还动员了地域科和交通值勤人员,对有关地区进行走访调査。他们以案发现场为中心,以两个人为一组,对主要道路两侧的医院、汽车修理厂、24小时便利店、出租汽车公司……一一进行了详细调査。由于肇事车辆在现场,遗留下了塑料残片、车灯碎玻璃片和汽车刹车痕,所以凡是白色轿车,都是调查的重点。 虽然对肇事车辆受损程度不明,但警方已经考虑到,肇事者为了隐藏罪证,短时间不会露面修车。 另外,由于车主在修理厂,不会直接与警方接触,所以,他们必须在每一个修理厂,实地调査各种肇事车辆。 对于24小时便利店和出租汽车公司的调查,目的也是发现:是否有人在夜间,看到过可疑的车辆、以及有关目击者的口供等。 现场一方的出口和入口,也都设立了警示牌:8月31日夜里10点至11点钟,有发生车祸的迹象,但因为被害者下落不明,于是,警方必须尽快进行调查。并在警示牌上,注明了成城警察署的举报电话号码,以期待能得到线索。之所以认为事故的发生,是在夜里10点钟到11点钟,是因为与白幡家住邻居的一名主妇,在当天夜里10点之前,听到了从白幡家的前院里,传出过澄子和清香的说话声,她认为她们又是和平时一样,带狗出去散步了。 9月1日的晚报,也报道了8月31日夜里10点钟至11点钟左右,发生在世田谷区大藏四丁目、路上的汽车肇事逃逸事件,并且,伤者至今下落不明一事。并说由于伤者极有可能,被肇事逃逸者带走,因此,警方正严密调查。之所以是仅仅一小段的文字,是因为目前警方对线索一无所获。对事故现场的调査,也在进行着按部就班的工作,但目击者并没有能再提供多少证据。 事故现场的北侧,是区综合体育场,南侧是名为“大藏四丁目绿地”的一片茂盛树林,现场道路的两旁,也没有住宅区。甚至那一带连白天都很少有人通过,环境比较幽静。 “可好歹还是发现了小铁铲呀!……” “是啊!……没有它就确定不了车祸现场。”搜査人员都异口同声地说道。 “那是印证父亲诚心的铁铲呀!……” 第二天的早上,交通搜查科送来了血液鉴定报告结果。标本肯定是人血,血型为A·Rh型阴性。由于白幡澄子和清香都是A·Rh型阴性血,因此,判定是两个人中,其中一人的可能性很大,警视厅交通搜查科,也在积极分析证据资料。 柏油路面上残留下来的轮胎刹车痕中黑色的物质,很明显是新附着上去的。 左右轮胎之间的距离,可以明确车体的大小,但无法确认它的车体宽度和排气量。不过,基本上可以认定,肇事车辆是5位号码的普通家用轿车。 根据轮胎的纹路和轮胎的成分,可以锁定是哪一家的汽车制造公司。但是,在车主购车后,有可能更换了轮胎,所以也要考虑,证据有可能与原车的真正制造公司不符。 轮胎的痕迹,不仅是刹车造成的,而且还包括了踩刹车之前的一段距离,随后由于猛烈的刹车,造成了轮胎和地面的剧烈摩擦而发生的。从这个长度,可以推断出当初的车速。 在平地的场合时,从司机踩下刹车,到汽车完全停止的距离,是时速的1‰X2。如果是时速为60公里的话,到停车时,其距离为36米。但是汽车在上坡时,就得减去相应的距离。 这次从发现碎玻璃片和车漆涂片脱落的地点,到轮胎痕迹消失的距离、加上刹车痕迹的长度和“S”型上坡道路的距离,警方推断出当时的速度,仅有50公里/小时。 这块拇指大小的黄色玻璃片,从其厚度、成分和弯度来看,被判断是前端照明灯上的玻璃。 和这块玻璃片一起,脱落在现场的车漆涂片,更为判断车型,提供了详细的资料。从涂片为白色、上漆方法等,警方迅速査明了汽车的制造公司和车型。制造公司是藤野公司,是1995~1997年生产的车型,而且还在那块玻璃片的背后,看到了一组号码,由此证明了…… 该肇事汽车系藤野制造公司的“克里斯蒂”型、白色、1800cc的发动机,1995年1月~6月销售的汽车。 但是具体的数据,要四天后才能出来。 在警视厅交通搜査科特定的、有关肇事车辆的情报,传至成城警察署交通科的同时,他们也将这些材料,同时报到了警察总厅,而且,陆上运输局存有全部的汽车档案,内容包括了汽车制造公司、车名、车型及颜色等。通过报送的有关材料,再进行检查,便可以査到事故发生的当时,肇事车辆的车主、使用者的姓名和住址。 一般说来,大多数的车主都是使用者,如果是公司用车或出租汽车就不同了。 目前,在日本采用的是“N系统”的电脑软件,对肇事逃逸车辆和偷盗车辆进行调查,因此检出率大大提高了。 “N系统”软件即是安装在各高速公路路口,和主要干线道路的无人摄像机,专门用于拍摄行使中的车辆号码,和驾驶者的装置。在目前这个阶段,如果一旦检索出了这些资料,那么就成了有力的证据。 通过调査,1995年1月~6月之间,在东京都内,一共销售了大约2000辆1800cc发动机的此型汽车。四年后该车已经大大减少,只是可以从颜色上缩小范围。 通过对在东京都内的23个区以及市、町登记住址的“使用者名单”,也传送给了成城警察署。从“N系统”中没有该车的资料。 于是,警方只好对每辆轿车,都进行了一一排査。 成城警察署从各科,抽调力量到交通科,组成了60人的30个小组。他们从世田谷区开始,对周边的目黑、涩谷和杉并区等,逐渐扩大到其他区的方法,展开了车辆的调査。 他们也求得了使用者住址地区的交通警察的协助,从居民户籍卡开始调查,目前使用者的情况。因为如果有搬迁走的,其户籍也肯定被迁出。 警方一边收集这些资料,一边派出两人一组的人员,对名单中的车主,一一进行调査,核对有关车辆及其使用情况。 经过了四年,这些人当中,有不少已经变更了地址。陆运局也常常收不到车主变更的报告。在户籍变更的状态下,査找这些车主的新住址,就成了非常困难的事情。 还有不少将车卖给了朋友的情况,那时候就得对买主进行调查。如果这些买主,又变更了住址,那么又得颇费一番周折。而且,他们在调查过程中,对沿途住宅的车库和庭院,也不免多看上几眼,发现白色的车辆,就立即进去调査一番。 这就是所谓的“不放过一辆轿车”的调査方针。 现在在东京都内,每天都有3000万辆车在道路上行走着,而且,肇事汽车也未必肯定在东京都内。 只是特定了车型和年代,还不能让成城警察署的警方,抱有破案的信心。只是在迷途中,他们看到了一线光明。只有科学调查出的证据分析,加之以上扎扎实实的调查、人工搜查,才能把肇事者赶入网中…… <er h3">04 家住青梅市梅乡的仲村晶子她们,由40多岁的主妇组成的“兴趣小组”,从今年四月份开始,决定进行登山活动。最初是以登山采山菜,来提髙大家的登山兴趣,但养成习惯以后,山菜没有了,她们依旧兴趣不减,坚持登山。 这天说好了,这几个人又于下午3点钟,在吉野大道的“梅谷岭入口”的三岔路口集合。如果4点半钟返回,那么,正好是上高中的孩子们放学回家的时候,丈夫也是那个时候,从公司往回返,这样就不会耽误做饭和家务的时间了。 尽管采不到山菜和山蘑菇,在山里走一走,心情也非常舒畅。而且,相互之间能把心中的烦闷,说出来痛痛快快发泄一番,也是解除精神压力的好办法。 好好睡一觉,别太拘泥小节,冼洗“森林浴”等等劝慰的话,也在这个时候,起到了安慰的作用。因此,除了休息日和下雨天之外,这几名主妇几乎天天见面、登山。 在8月的盛夏时节里,她们也仅仅停下了几天,而一进入9月份后,大家再次开始了活动。她们有意避开“梅公园”和秋叶神社这些游人嘈杂的地方,乐此不疲地进行着自己的登山活动。 9月8日,也就是星期三的下午,晶子她们四个人这次没有走梅谷岭的道路,而是沿山尾川向上登山。山尾川是多摩川的支流的支流,河床较窄,水量较多,而且,它的周边都是河滩,再远一点就是树木茂盛的森林。 当时是下午4点钟…… 那一带坡度很平缓,但是个下坡。在薄云遮日的天空下面,她们轻快地行走在草丛中。她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临近秋季的干草的清香味儿,耳边传来了欢快的虫鸣声。 山里一天之中,不停地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观察到它们的变化,是一种惬意的享受。在这个季节里,这里非常闷热,但一进入9月,下一场雨后,就会有明显的凉爽感,今天的气温,也比平时低了一些,所以,汗水流在身上,使人感到凉飕飕的。 大概是这样的感觉吧,晶子突然感到了自然界的明显变化。她的目光看到了一处浓密的草丛,连忙向跟在她身后的同伴说道:“注意一下了!……” 她身后的三个同伴,还是一边聊着天,一边慢慢地跟着上来。晶子一边走着,一边用手分开略带黄色的草丛。她突然闻到了一丝恶臭味儿。 她又向前走了一步,那股恶臭味儿更加浓重了。她在密草深处,看到了与草丛不同的颜色。 她又仔细一看,是碎花的布料。她顺着这条布料,向前看过去,又看到了从布料中,露出的什么黑褐色的东西。她又向前走了两步。 这块布料被雨水和泥土弄脏了,旁边还散落着白色和红色的布料。她再定神一看,从白色和红色的布料下面,也有黑褐色的东西露出来,还压在了碎花的布料上。 当晶子的目光,顺着这些布料,再向前看时,她一下子惊呆了:好像是人的大腿…… 那么,那白色和红色就是衣服了? 她又在草丛中,看到了一个像是小小的头的东西,她感到脑子一阵眩晕,情不自禁地哆嗦了起来。她不知如何是好,连连倒退了几步,一下子坐在了身边的草丛中。 晶子连忙寻找同伴,当她看到三个同伴的背影时,不觉喊起她们的名字,但不知为什么,她紧张地喊不出声音来,那三个同伴还继续向前走着。晶子连滚带爬地,朝她们身后追过去。 晶子爬行的速度很快,她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然而,刚才看到的情景,一直牢牢地留在了她的脑海中。那个小小的头旁边,好像还有一张圆形的人脸。她直觉感到那是一对母子。而且那两个头,像是相互求救般地靠在一起。那个小小的头顶在了母亲的下颌处,而母亲的头低垂在孩子的头上,似乎是在保护着她。 晶子不觉大声喊叫起来,并拼命地奔跑。她想把刚才的记忆,从大脑里清除出去。那情景似乎撕裂了自己的心胸,她要逃离那凄惨的场面。 回到吉野大街后,她们看到了一名交通警察。四个同伴赶到了那里,晶子向岗楼里的警察说明了来意。 “母亲和孩子的尸体?”这名四十来岁的警官,半信半疑地看着晶子她们。 “噢,是不是母子还不清楚,反正是两具尸体。”晶子把在草丛中,看到的情景说了一遍。 这名警官用手指着市内地图,确认着发现地点。他稍稍思考了一下,便拿起了电话,两、三分钟后他放下了电话听筒。 “能不能随我们再去一次现场?因为总署派的人马上就到。” 于是,晶子和一名主妇上了警车,由于另外两名主妇家中有事,所以没有同行。 薄云的天空上,夕阳开始西下了…… 汽车向刚才四个人去过的“梅谷岭”驶去。在来到一家停业的快餐店后,向右拐去,进入了窄窄的山道。 “这条山道沿着沼泽边,只能通过一辆汽车。”这名警官自言自语地说着,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汽车驶过了一座废弃物存放处,车体的底盘摩擦在地面,发出剌耳的声音。 在向前行驶了几米后,警察的汽车停了下来。 “从这儿开始就可以下到沼泽地了。”警官指了指右侧的树林,自己下了车,站在那里说道。 晶子她们也下了车,向坡下走去。 当他们一行人,下到了一块大约有20多平方米的空场上时,可以清晰地听到谷川的流水声。 “还在里面一点吗?” 这名警官一问,晶子便看了看四周。在小溪的对侧,有比红叶红得更早些的黄栌树叶,它们比红叶的颜色更显浓重,所以,晶子对这一带的树木没有印象。 “啊,我记得还得再往前走走。” 他们沿着小溪,又走了100多米,一片半人高而茂盛的草丛,进入了大家的眼帘。 “好像就是在这里……” 晶子再也不敢走近那片草丛了,她只是指了指那个地方。于是,这名警官用力分开草丛,向里面走去。 他仅仅向里面走了两、三步,就退了出来。他那张被阳光晒黑的脸庞扭曲着。 他不再向晶子她们问什么,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了手机,激动地把现场的情况和所在地点,向对方迅速作了说明。 这时,两名身穿制服和便衣的警察,也从后面赶了上来。 15分钟后,从青梅警察署赶来的刑事科、鉴别科和法医等人也赶来了。 一名身穿碎花连衣裙的女性,和一名身穿白色t恤衫、红粉相间裙子的小姑娘,与小溪平行的方向,并排仰面朝天地,倒在压平了的草丛中。她们暴露出来的面部和手、脚的皮肤,已经高度腐败,呈现黑褐色的状态,而且,在她们的嘴、眼周围,还可以清晰地看到蠕动着的白蛆。她们全部光着脚。一名50多岁的法医蹲在尸体旁,仔细地观察着。现场的闪光灯“叭叭”地闪个不停。 几名鉴别科的人员,来回从斜坡上和平坦的草地上,焦急仔细地走来走去,寻找着遗留物品。但连一个脚印也没有找到。 没有发现可疑的脚印和压倒草丛的痕迹。如果有的话,那将会成为有力的证据。但由于尸体看上去,已经被放置在这里多日了,所以不可能有太大的希望。 天快黑时,这里的调査工作也结束了。这两具尸体由担架运走,送回青梅警察署,同时请晶子等人一同,来到警察署里录调査书。 警察署沿青梅大街而建,车库的正中放了一张木台。两具尸体放在了上面。在明亮的灯光下,两具尸体全部赤裸着。法医进行进一步的仔细检查。 一般说来,警医是委托医院的医生、或自行开业的医生,不是专业的法医。如果是东京都内23个区的刑事案件,则是由监察医生直接赴现场进行验尸,而在23个区外的事件,一般都是委托警医去验。 法医一具一具地观察着,全身已经呈黑褐色的腐败尸体,其结果如下:成人女性尸体的头部和身体各处,都有皮肤挫伤,出血不多。肋骨似乎骨折了,但从皮肤表面,看不出伤害的程度;那名少女的头左侧凹陷,也有出血。检査结果就是这些。 也就是说,这两个人都是在身受重伤的状态下,被抛弃在了野地里,所以,他杀的可能性大于自杀。于是警方决定,再进行司法解剖。 这名医生的手,触摸至成年女性尸体的腹部时,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痛苦地低声念叨了一句:“太惨了,也许她已经怀孕了呢!……” “怀孕了?”在场的刑事科长,立即反应道,“怎么回事儿?” “这不能确定……不过,果真是怀孕了的话,那就是6个月大小了。” 关于离家出走和身份不明死者的报告,每天都从东京警视厅送至各地。但还没有发现,哪个地区有类似的失踪事件。 但刑事科长听到“怀孕”两个字时,不觉一怔。 <er h3">05 青梅警察署通过警视总厅,迅速和成城警察署取得了联系。 大约八天前的8月31日夜间,一对在世田谷区大藏,被认为是遭到车祸而失踪的母女俩,从年龄、身着衣物的特征来看,很像这两具尸体。更重要的是,失踪的那名母亲,也怀孕了24周,另外,这名死者也正是穿了一件孕妇服,于是更加证明了,她们可能是车祸事件的受害者。 于是,成城警察署交通搜査组的两名人员,立即带着报案人白幡彻已,赶到了青梅警察署。 在车库里面对两具尸体的白幡彻已,在盯了两、三分钟后,回答肯定是自己的妻女。虽然她们的外形已经严重变形了,但从脸形、发型以及衣服的特征上判断,他还是肯定了。 两个人所带的物品只有孕妇服口袋里的一把钥匙,拴在了一个黄色木雕的钥匙链上。白幡彻已从刑事科长的手中,取过来一看,便马上答道:这是自己家门的钥匙。说完这句话,白幡沉重地深深地吐了―口气。那仿佛是妻子终于回来了的叹息。 他的脸扭曲了,豆大的泪珠掉了下来。他不停地抚摸着女儿已经变了颜色的、小小的脸颊、额头和手足。 从第二天的上午9点钟开始,在泊江市的慈惠会医科大学分院的解剖室里,这两具尸体正在进行着司法解剖。从总院请来了法医系的助理教授,依次对白幡澄子和清香进行解剖。 下午2点解剖结束,这名助理教授马上把结果,口述给了等候着的青梅警察署和成城警察署的搜査人员。正式的鉴定报告,要在一个月后才能出来,但仅仅解剖现场所见的事实,便让他们大为震惊。 白幡澄子的肋骨左侧全部、右侧四根骨折,头部和全身有击打伤。特别是她的面部、口鼻处,已经变成了赤褐色,明显干燥,所以,比其他的部位腐败程度要好一些;眼睑结膜有淤血斑;肺、心、肝、肾等器官有许多的出血点,因此,判断其直接死因,是由于口鼻被堵塞而导致窒息。 白幡清香的左侧头部凹陷,手腕、后背及臀部肌肉挫伤,皮下出血显著。 同时她的颈部前、左右颈动脉处呈赤褐色;舌骨骨折,甲状腺软骨的左右上角也有受损。虽然在那一部分的身体上,未见皮下出血,但胸骨表面有明显的出血点。 据此判断其死因是扼杀。 死亡时间是10天至两个星期以内,8月26日~8月30日的可能性最大。搜査人员终于明白了这样一个事实:因车祸而受伤的这对母女,实际上成了被害者。两个人被车撞成重伤后,母亲白幡澄子被肇事者堵住了口鼻,窒息而死,她的女儿清香则被勒死,也就是用手勒住她的颈部被杀死。 于是这个车祸事件,由恶意逃逸和遗弃尸体事件,迅速变成了杀人和遗弃尸体事件。 警方对此事件的态度也为之一变。 青梅警察署和成城警察署的联合搜查总部,设在了青梅警察署。并且警视总厅还从搜查一科、交通搜查科各调一组人马进行支援,虽然事故现场和尸体遗弃的现场,已经被确定,但凶手是在什么地方杀的人还不清楚。成立这个联合搜査总部的目的,便在于此。 随着搜查事态的进展,而增派了大量的警力。两个警察署以刑事科和交通科为主,组建了百余人的侦察队伍,分成50个小组,不分昼夜地全力以赴寻找肇事车辆。 自从尸体在青梅地区被发现以后,搜查的重点渐渐向都内转移:一方面,负责中野区的成城警察署一组人员,按花名册拜访了田久保幸江的住址。那是发现尸体后的第四天,即9月12日星期日的上午11点。 警方已经放弃了所有的休假。虽然进入9月后,天气在一周之内迅速变凉,但发现尸体的第二天,天气又开始闷热起来。 花名册上注明田久保幸江于1995年2月,购入了一辆白色1800cc的“克里斯蒂”轿车。车库位于中野区新井一丁目的住宅内。从派出所的户籍卡中査明,她已经于去年4月迁到了仙台,住在她的一个亲戚的公寓里。 刑事科的井岛巡查部长和佐佐木警官两个人,首先按户籍卡上登记的电话号码,试着拨打了一下。对方传来的录音电话答复说是个“空号”。 接着,他们便去了她登记的那栋公寓。他们认为,如果田久保幸江真的和亲戚有联系,那么,一定可以知道,她在仙台的确切住址、电话号码以及车辆的情况。 这栋公寓是一座五层的、小而漂亮的建筑。前面的院子可以停放十来辆小型汽车。在这些车辆里面,没有发现白色的“克里斯蒂”。 41岁的井岛和27岁的佐佐木,乘电梯上了四层,田久保幸江的住址应当是在“404”室。 “404”室的门旁边,贴着写有“长内”的姓名牌;而别的门上也没有“田久保”字样的姓名牌。 佐佐木按了一下门铃,他从对讲机的送话器里,听到了一名女髙音的“来了”的声音。 佐佐木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了对方。在等着开门时,他们听到里面的电视机关了。房门只开了一条很窄的缝。一名20来岁的姑娘向外窥视着。 佐佐木开口说道:“对不起,您是这家的夫人吗?” “是的。”那女人老实点头。 “你是田久保幸江的亲戚?” “什么?……” “您不认识一位叫田久保幸江的女士吗?” “不!……”对方很觉奇怪地摇了摇头。 于是,佐佐木向她出示了自己的警察身份证。 “我们是为调査一个案件,特地来打听点事情……” 佐佐木郑重地一说,这名主妇便打开了防盗链。 “您是长内夫人吗?” “是的。” “您是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今年的四月。” “啊,还不到半年嘛!……”佐佐木叹息着。 “这么说,也许半年前住的人,就是田久保女士的亲戚。”井岛自言自语地说道。 如果不到半年,多数的户籍卡上,是不会显示出来的。 “我们没有直接见过前面的房客……”于是,她说明自己是通过不动产中介,介绍而搬进来的。 “这里有老住户吗?” “噢,我白天几乎都不在,所以不太……对了,101室的金丸先生,可能是老住户了,他的年龄也不小了。” 她的口气里,明显带有让他们去问别的邻居的意思。 “我们再问一下,这里的住户中,有没有拥有白色‘克里斯蒂’轿车的人?”井岛故作轻松的样子问道。 “我家主人就是白色的车,但是,却是一辆‘阿克特’……”她这时才多少放松了一些,并且开始好奇起来,“白色的‘克里斯蒂’怎么了?” 在世田谷区大藏发生的肇事逃逸,和两名死者的他杀尸体在青梅发现的事件,早就被新闻媒体炒得沸沸扬扬,但警方认定肇事车辆是白色的“克里斯蒂”一事,还没有向外界公开。 两位刑警来到101室,按了门铃后,一名嗓门粗大的男人在里面答应着。佐佐木和刚才一样,介绍了一下自己。于是,房门马上打开了。一名60来岁、身材肥胖、身穿t恤衫和短裤的男子,穿着拖鞋开门后,小心翼翼地站在了门口。这次由井岛向他出示了警察身份证,并说明了来意。 “我们听说金丸先生,一向关心住户、帮助他们,所以就……”井岛刑警笑着说。 “嗨,谈不上什么帮助,也就是替他们收收房租,送到银行。啊,是不是有人拖欠房租,或是违反停车法了?” 金丸有些兴奋地问着,并把井岛两个人让了进来。 “这栋公寓是十年前建的,当初也只有我和几个人。因为我已经退休了,所以,大家伙儿都委托我当个管理员,其实……” “1995年的时候,这里的404室,住过一位名叫田久保幸江的人吗?”井岛刑警突然问道,年龄接近的人问问题比较容易沟通。 “啊……你说的是田久保女士啊,我记得!……”金丸果断地点了点头。 “听说她是去年搬来的,这里有她的一个亲戚。” “是啊,不过那对夫妇,住了不久也搬走了,现在是另外一户新婚的人家。” 和井岛的猜想对上了。 “田久保幸江有家里人吗?”佐佐木插了一句。 “不,她是一个人,上大学就在东京。娘家是松户一带的。” “她还是学生?” “不……不,当时她都30多岁了,有工作。她怎么了?” ―股戒备的神色,从金丸的脸上迅速闪过。 “噢,我们来了解一下车的事情。”井岛故意避重就轻,引开了话题,“请问田久保女士,开的是一辆白色的‘克里斯蒂’吗?” “这个……”金丸想了片刻,忽然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金丸先生不是也照料停车场的事情吗?” “那是个别的,因为不在这儿的住户,和停车场也有停车合同。” “听说她在1995年2月,买了一辆白色的‘克里斯蒂’牌轿车?” “也许吧。” “公寓的停车场,有车位登记吗?” “有的。”金丸有些后悔自己说那么多。 “搬来时她也带着车吧?” “啊……对了,她卖掉了。”大概是他突然想起来了吧,金丸提髙了嗓门。 “不是刚买的吗?” “她结婚了。” 也许金丸认为:田久保和轿车没有关系了吧,所以,顿时也放松了许多。 “所以她搬走了,她丈夫上班很远,也有车,所以就卖给了朋友。” “您知道她卖给谁了吗?” “那我可不知道。” “那您知道田久保女士,现在的名字、住址和电话吗?” 井岛希望这次至少可以,找到她的电话号码,这样也算是没有白来一趟。 “我倒是记下来了,可都过了一年半了……” “田久保女士有工作呀?”佐佐木问道。 “对,可她结婚后就会退职了吧?” “她在哪儿工作?” 金丸歪着头想了想说:“在广尾一带的什么进口人工假花的公司,好像是这么个公司……”他盯着井岛两个人答道,“不过,那是她搬走前的一次寒暄时,她送我一盆产品时说的。” 说着,金丸马上进了里间屋,抱出一株观赏椬物的花盆来。猛一看和真的一样,但井岛用手一摸,就知道是假的,绿叶上还堆满了灰尘。 “还真是像啊!……”两位刑警感叹着。 这株足以以假乱真的植物,“种”在了茶色的陶瓷花盆里,这个花盆里的底部,还贴着一个小小的标签,上面的红字是“Andersen”。 <er h3">06 井岛刑警马上用自己的手机,拨打了“104”査号台,问了一下位于广尾一带的进口假花的“安德森”公司的电话号码。然后,他要通了这家公司,但电话录音提示“今天是星期日,公司不营业。 于是,井岛和佐佐木两个人决定:今天利用下午充裕的时间,去调査花名册中的另一名男性车主。 第二天——即9月13日星期一一早,井岛一到青梅警察署的联合搜査总部,佐佐木就对他说:自己昨天夜里,用家里的计算机上网,査看了一下“安得森”公司的网页。在每次进行搜査之前,事先了解一下对方,这是27岁的佐佐木的习惯。 “那家公司是专门进口绢花和人工树木的,总公司在池袋,在都内好像有30多个代理店,广尾也是其中的一家吧。” 于是,井岛刑警再次拨通了电话。这次是一名年轻的女性接的电话。井岛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并说要了解一下,一直到去年的3月,还在那里就职的田久保幸江。 但是,电话那头马上就来了一名男子,接过了电话听筒。 “我是社长山内。”对方对井岛说道。井岛没有说出与幸江的车有关的事情。 山内明确地告诉井岛:田久保幸江是一名销售和设计十分有天分的人员,但在1998年3月,在她34岁的时候,她结婚后就退了职,并随丈夫去了仙台。他也记得幸江有一辆白色的“克里斯蒂”车。 “但她结婚时卖给别人了。” “您知道她卖给谁了吗?” 山内沉默了一会儿答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他的话音里面,有些暧昧的意思。 “能不能告诉我,幸江在仙台的电话号码?” “如果找到了的话……”他有些犹豫的样子,但又马上补充道,“现在她回娘家了!……” “是松户?” “对!……”山内肯定地回答。 于是,井岛刑警等上午的全体会议结束后,就和佐佐木去了松户。他认为如果就在附近的话,最好能找到田久保幸江本人,了解一下情况。 他们乘地铁,又换了公共汽车。田久保幸江的家,就在公共汽车终点站的,一大片农田中分散的民房。这里的空气清新,阳光耀眼。 由于事先打过了电话,身穿孕妇服的田久保幸江,正等候在家门口。她把井岛两个人引到了客厅里。 佐佐木一问她是否在1998年的3月,把自己的汽车卖给了熟人后,幸江用意外的目光,看了看他们两个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半,而东京来的警察,又问起了这件事,这不免让她感到吃惊。她的脸色也马上变得不高兴起来。 “对不起,我没有办理过户手续,因为手续特别麻烦,还要花一笔钱,车检也刚刚完了……而且,我在结婚前特别忙,所以就一直没有办。” “要是不过户,车税还得你交吧?” “是的,但她全补给我了。” “‘她’指的是谁?”佐佐木仔细望着田久保幸江,语气严肃地问道。 “就是我卖给车的那个人。” “可不可以告诉我们,‘她’的地址和姓名?” 幸江有些不安地看了看井岛两个人,似乎明白隐瞒是没有用的,于是,她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她是我退职前工作的公司,在代代木代理店工作的人。因为我住在广尾,所以,常常去代代木店,我们就熟悉起来了。” “她叫什么名字?” “名字叫上村岬!……”田久保幸江终于说出了关键性的嫌疑人。 “这么说,她现在有一辆和你一样的车?” “是的。” “她的住址和电话号码,想必你也知道吧?” “啊,要是査一下的话……” “你和上村女士,现在还有车税上的金钱往来吗?” “是的。”田久保幸江点了点头。 “她的电话呢?” “这个……” 这时幸江记起来,大概三、四天前,自己和岬子通电话的事情来。那天她回到家后,接到了岬子的电话。 她们的话题,后来扯到了位于世田谷区宇奈根的美容院的事情上。那家美容院最早是幸江“发现”的,在她退职后,带岬子去了一次,于是,她们又聊了聊那里的经营情况。 那时,上村岬子换了个话题,忽然问道:“咱们说点别的吧。你记得在过大藏大街的公园桥中途,左侧有一块很大的美容店的广告牌吗?” “记得,那是一块银色的、很漂亮的广告牌。” 那一带的道路比较复杂,但那块广告牌,是一处十分明显的标记物。这还是当初幸江告诉岬子的。 “去那儿的时候,你没有发现什么吗?” “什么时间?” “嗯……大概一个多月前的白天。” “美容店没有了。” “什么?……” “我也是从一个朋友那里听说的,他常常从那儿走。是6月份关张的,广告牌也已经被摘掉了。” “啊,是吗?……广告牌没有了?” 当时幸江感到:岬子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惆怅感。 井岛他们到达涩谷区惠比寿一丁目的“河畔公寓”门前时,已经是下午3点半了。两个人在惠比寿车站的大楼里,吃了一顿很晚了的中华凉面午餐后,沿涩谷川走了大概10分钟。这里从惠比寿音乐厅向北不太远,但是,还没有让人感到拆迁改造的气氛,因此,这里还有不少古老的小型建筑物,大多是住宅和小型店铺。 面对几米宽的河畔的这栋公寓,看上去也建了有10多年的样子了,墙上有些变得黑褐色的瓷砖。一层是车库。一个角落里还有一辆摩托车。两个刑警满怀希望地,看了看车库里的停车。他们来到了标记为“11号”的停车位。 “是这辆车吗?”佐佐木看着这辆已经有了不少灰尘的、白色的“克里斯蒂”突然说道。看上去已经开了两、三年的样子了,所以他认为,有可能是上村岬子的车。 他们又看了看驾驶席,座椅上有一块毛线编织的坐垫,后视镜上还吊着一个木偶。在后排的座位上,还放着两、三个人造花花盆,于是更加验证了他们的看法。 他们便从车后部,仔细地检査起这辆车来。从练马区的牌号、保险杠、刹车灯……任何一处都没有破损,四个车灯也没有一点伤痕。 从前部的车窗玻璃到车盖部,盖着防晒的白色塑料薄膜,但这个地方,不应当有阳光照射到的。 佐佐木上来揭开了这块白色的塑料薄膜。 两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都盯住了一处。在车盖的左侧,有一处凹进去的小坑。井岛用手比试了一下,正好一个手掌大小。虽然并不明显,大概有40英寸见方。 “一般被车撞后,受害人大多是从车盖上,被甩到马路上的。”在交通科工作过的井岛,向佐佐木念叨了一句,声音里充满了兴奋的语调,“所以这个车盖上会有损伤。” 由于这辆轿车,紧贴在了车库的墙边,所以,无法看到车前的保险杠,有无损伤的痕迹。 “这还有一块儿。” 佐佐木指着左转向灯说道。在这个锯齿状的黄色塑料壳的左下方,果然有一块缺损。 “嗯!……”井岛同样用手去试了试,大概有拇指大小。他再凑近了看,如果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呢! 两个人看完了这辆车的外观后,相互对视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他们都不觉产生了一种,终于找到了嫌疑车辆的放心感、和紧张情绪的复杂感。 上村岬子的房间是506室,这是从幸江耶里打听来的她的住址,一楼大厅安装的信箱的“506号”上,也标着“上村”两个汉字。但他们决定在拜访她之前,最好先找周围的邻居们,暂时了解一下情况。 因为管理员室没有人,他们径直上了五层。 他们在出了电梯旁边的一间房屋,敲了敲房门。这间502室里,马上传来了应声。 一名60岁左右的女性,小心翼翼地出现在了门口。 “找上村女士啊,她家门口有姓名牌的。” 同时,她还说上村女士三十二、三岁,和有病的母亲住在一起。井岛“啊”了一声,点了点头。 “她们常常一起乘电梯,我见过她好几次,她经常搀扶着她的母亲,上村女士高高的个子,是个很利索的女人呢!……她的母亲也很有气质,我真羡慕她们。” 她还说:自己的儿子有一辆摩托车,但她并不知道车库的情况。 “她母亲白天常常,一个人在走廊里散步,也许她女儿白天上班吧。” 另一名住在504室的女性,和上村岬子的年龄差不多。她那一副浓妆艳抹的打扮,给人一种风尘女子的感觉。 “要说上村小姐,我也认识,但也就是见面打个招呼而已。” 因为对方也有一辆车,于是佐佐木便问了她一下,她的车位号码,她回答说是“2”号。 “11号上的白色的‘克里斯蒂’,是不是上村女士的车?” “啊,大概是吧?……我出门的时候,常常看到她开车回来。”那个女人苦笑了一下。她果然是那种夜间出去“干活”的职业女郎,“但是,今天却停在了那里!……” “她不是每天都开吗?” “最近她的车有什么奇怪的变化吗?” 井岛连珠炮般地问道。 “奇怪的变化?……”对方略微吃了一惊。 “噢,比方说……老是洗车或是换了座套什么的。” “那我倒是没有注意过……” 这名女性大概刚刚洗过头吧,她的头发湿漉漉地披散着,站在门口和井岛他们谈着。 “她的车前面有点小伤。” “是吗?……那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吧?你们在调查吧?” “只是想参考一下。我们刚才从那儿过,随便看了一眼,座位还有破了的地方。” “那辆车被警察注意了?” “就算是吧。”井岛刑警苦笑着点了点头。 “要是这样的话……”她有些含糊地说了一句,井岛马上抓住时机追问道:“怎么样?” 对方有些犹豫地,站着沉默了一会儿。在井岛两个人的目光催促下,她终于开口了。 “反正不知道有没有用,最近她经常把车头,向里停在车库里。以前她总是把车头朝外停。” <er h3">07 到天黑的时候,井岛和佐佐木两位刑警,把这栋“河畔公寓”里,除了506室外的十户人家,都进行了调査了解,收集了有关上村岬子和她的轿车的许多情况。在家的有学生、主妇、上夜班和在家休息的公司职员,虽然得到的不是决定性的证据,但对上村岬子的怀疑,有了一定的根据。 以前她也不是每天开车出去,但是,自从进入九月份以后,那辆白色的“克里斯蒂”轿车,就经常停在车库里。以前她总是把车头向外停,但现在都把车头冲里放。从来没有用过的防尘罩,此后也经常盖在车上。有时邻居在走廊里,聊到有关汽车的事情时,她总是刻意避开,似乎怕人们问她什么。 两位刑警进行了一番了解后,井岛刑警给青梅警察署打了个电话,说要找成城警察署的刑事科科长。虽然联合搜査总部设在了青梅警察署,但遇到问题的时候,还是要征求上司的意见,请求上级指示。 代理科长阿里警部来接电话,他听完了井岛的介绍后,向两个人指示道:“最终还是要正面接触她本人。” 他的语气里,也有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情绪。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如果她本人在家,就向她了解一下情况;如果不在,最好什么也不要问。” 阿里是担心,她从她的母亲那里,得知警察来过以后,从而产生了警戒心理。 井岛刑警挂断了电话,然后佐佐木用手机,要通了上村岬子家里的电话。铃声响了几遍后,一名上了年纪的女性接了电话。 佐佐木装成同事找“上村女士”,但对方回答说,上村岬子“工作去了”。 “我问过代理店了,她出门去了,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啊,这些天说不准。您有急事就打她的手机吧。”于是对方说了一组电话号码。 但井岛他们,没有打上村岬子的手机,而是在公寓旁等着她回来。公寓前的马路对面,有土木工程材料店、写字楼和烧烤店等建筑,但日落时分显得格外昏暗。 傍晚7点多钟左右,有一名女性从惠比寿车站方向,缓缓地走了过来。她有1米65的个子、身穿长袖短上衣的外罩,下身穿了一件紧身连衣裙。她一只手提着一只鼓鼓囊囊的提包,稍微粗而笔直的双腿,朝这边慢慢走过来。仿佛是上班的女职员,下班后急匆匆赶回家的样子。 她那双稍觉疲惫的双腿,走进了公寓的大厅。然后从电梯间旁边的邮报箱里,取出了晚报和邮件,又向车库方向走去。大厅与车库相通。站在车库门口,就可以清楚地看到11号车位。她只是看了看后,又回到了电梯间。 当她上到了五层,并按了房间门铃后,井岛和佐佐木从两侧,突然向她靠拢过来。 “对不起,你是上村女士吗?” “是我!……”对方反射般地点了点头,然后警戒地向一边退了退。她那披肩的长发,在后面用一只银色的发卡夹着,前面留着整齐的刘海,一副鸭蛋型的脸庞,目光中闪烁着认真的神色。 上村岬子又警戒般地,扫视了一下井岛和佐佐木两位刑警。 佐佐木再次向她确认了一下,是住在506室的上村岬子后,向她出示了警察身份证。 “您刚回来很累了,不过,由于搜査上的考虑,还是要耽误您一点时间,可以吗?” “这个?……”上村岬子见避无可避,老实地点了点头。 “噢,是和汽车有关的事情……停在车库里的白色‘克里斯蒂’是您的吗?” “是……是的!……”岬子老实地回答。 “那我们到那儿谈一谈吧。” 岬子无奈地跟着这两个人,来到了车库里。有的车是傍晚回来的,但这会儿的车库,依然显得很宽敞。白色的车体,在荧光灯的照射下泛着冷光。 “白天车也停在这里吗?” “我根据工作需要,再决定开不开车。” “最近开了吗?” “怎么啦……要是工作不太需要……”岬子淡淡地苦笑着答道,没有正面回答。 井岛他们从这栋公寓的住户口中了解到:上村岬子在9月以后,就很少开这辆车了。从一般心态来讲,司机对肇事后的汽车,都有停驶一段时间的心理过程。 “车前盖有一块凹进去了嘛!……” 井岛刑警说着,猛然揭下了那块塑料布罩。刹那间,岬子的脸,立即向一旁扭过去。佐佐木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怎么回事呀?” 井岛故意刺激般地问了一句。岬子为难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 “啊……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 “不知道什么时候?” “我的工作是联系装饰业务,所以,我经常去各个施工工地,也许是在什么地方停车时,被什么东西砸了吧。” “什么时候发现的?” “很长时间了,因为工作很忙,我也没有顾得上修。” “有多长时间了?” “大概有两、三个星期了吧,要不就是三个多星期了……” “是8月23号左右吧?” “也许是吧,不过……” “左边的转向灯也掉了一块。” “那是以前的事吧。”上村岬子的嘴角,又露出了一丝苦笑。 “哪个痕迹更朝前?” “我觉得转向灯更早一些。” “怎么坏的?” “这个……我开车太猛,也许是不知道的时候,自己撞到哪儿了吧……” “没去修吗?” “当然要去,我想忙过这段时间以后,我就去修理。” 上村岬子在回答的时候,目光一直在盯着其他地方。她戒备地和井岛两个人说着话。表面上看,她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看上去,她是个非常小心谨慎的人。 因为无法再继续追问下去,所以,佐佐木又换了个话题:“您的工作要常去什么地方?” “从代代木的代理店到其他地方,去的最多的地方,是涩谷区和目黑区,偶尔也去新宿……” “世田谷区的大藏一带,你也经常去吧?” “当然也去世田谷区的。” “最近去过世田谷区的大藏吗?” “一下子我还记不起来了……” 佐佐木迅速看了一眼井岛,然后又变换了一下语调,向上村岬子追问道:“今年8月底,在世田谷区大藏四丁目,发生了一起汽车肇事逃逸事件,两名被害人在青梅山里,被发现了尸体,经检验是他杀。” 岬子轻轻地咬着嘴唇,用一只手抚摸了一下脸颊。 “您知道那个事件吗?” “是的,我从电视上……已经知道了!……”她低声答道。 “我们已经査明了,肇事汽车是一辆白色的‘克里斯蒂’,您有什么线索吗?” 岬子的眼睛里,瞬间流露出一丝惊慌,然后,她又把目光盯在了佐佐木的胸前。 “没……没有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上村岬子小心翼翼地回答着。 “那是8月31日夜里,大概10点左右发生的事情,那天您在开这辆车吗?” “噢,我的工作特别忙……” “想不起来了?” “我査一下日记……” 于是,岬子不情愿地打开手提包,从里面取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她匆忙“哗啦哗啦”地翻动着。 “啊,那天我开车来着,不过,我傍晚7点钟就离开代代木公司,7点半已经回到了家。” 她一边指着其中的一页,一边答道。 “回来以后,你就把汽车停在这里了?” “是的。” “后来呢?” “回到了家里以后,我就和母亲吃了饭,后来就再没有开车。” 又是一阵紧张的沉默…… “你把轿车借给过别人吗?”井岛想改变一下气氛,用若无其事的口气问道。 “公司里别的人也坐过,但是……” “记得8月31号夜里,你把轿车借给谁了吗?” “不……只是……” “只是?……”佐佐木用锐利的眼光逼着岬子。 岬子犹豫了一会儿以后,又说道:“早晨起来以后,我发现车被人动过了,我还觉得很奇怪。” “怎么发现的?” “汽车停得有些了。” “什么时间?” “什么时间,我记不太清楚了,但是,我偶尔也有忘记了,拔下车钥匙的时候,特别是带回来的东西特别多的时候。” “原来是这样。”井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道。 “8月31号那天,我也是从公司带回来几个花盆。”岬子用手指着笔记本说道,“我是打算第二天一早,直接送给客户的。每次我都是带到房间里,在家里把花盆和花配好,所以一忙就……” “也就是说,在8月31诶的晚上,你可能没有拔掉车钥匙,汽车也许被人开过?” “是的,反正我也说不清楚。不过警察先生,是你问我借没借给别人时,我才突然记起来的……” 岬子如释重负般地摇了摇头。她的脸上,透出了与32岁的年龄,极不相符的极度疲倦的神色来。 “原来是这样。多谢你给我们提供的证词。”井岛轻轻地低头行了个礼。 逃逸事件如果不能人和车“一致”,就无法解决,而且,又加上了杀人和遗弃尸体。 首先必须确定:肇事车辆是先决条件。 如果这辆车是肇事车辆的话……是谁开车造成的车祸?是谁杀害了受害人?又是谁遗弃了尸体?…… 井岛想起了一连串的问题。他紧紧地盯着岬子的脸,并产生了强烈的预感。 <hr /> 注释: 第三章 告别明天 <er top">01 当上村岬子听到:从自己的脚边的手提包里,传出的手机鸣叫声的时候,心脏不自觉地猛然紧缩起来。她似乎以为是错觉,但还是把手伸进手提包里。 “对不起!……”她向正在翻阅着,放在玻璃茶几上的商品目录单的副院长,道了一声抱歉后,一边连忙离开,一边按下了“接听”键。 “喂,什么人?……”岬子出了门就答道。 “喂,是我!……” 岬子一听到是守藤秀人那粗重的声音,不觉一阵眩晕。也许是她从今天早晨开始,就一直在等候他的声音的缘故吧。在今天坐电车的时候,看着商品说明书的时候,她也总是有手机在响的幻觉,好几次伸手去到手提包里取手机。 “你在哪儿?” “牙科诊所。” “和你说的一样呀!……”守藤秀人一副开玩笑的语气。 “对!……”上村岬子一脸严肃地答道。 “还要多长时间?” “怎么也得三、四十分钟……” “两个小时总够了吧?” “大概吧,因为这家诊所还有午休,一直到下午两点上班。” “事情办完了,我想马上见到你。” “好。在哪儿?” “我现在在车站大楼的房间里打电话。你来我这里的时候,一定要千万当心,别让警察跟踪。” “什么?警察会跟踪我?”岬子顿时大吃一惊,急忙四面环顾。 “万一嘛!……我刚才开车,从这个诊所门口前经过,特别留意了一下,没有可疑的车辆,也不像被人监视的样子,不过还是多加小心吧。” 守藤秀人好像是在大堂的电话间里打的电话。他对岬子仔细地介绍怎么来,岬子把听筒紧紧地贴在耳朵上,一字不落地仔细倾听着。 昨天晚上回到公寓的时候,岬子被警察突然堵在了家门口,等他们一离开,她就马上去附近的公共电话亭,把事情的经过对秀人讲了。自从在青梅发现尸体以来,岬子就意识到:警察迟早会找上门来的。但当警察真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她还是万分胆怯。 守藤秀人在向岬子说明了线路,然后低声说道:“果然发生了!……”同时,他也赞同岬子对警察的解释,而且非常满意,“我想马上见到你,以后的事情……”他如此吩咐着。 “嗯,是应当尽快见个面。我一会儿再和你联系。” 然而今天一早,警察又来找上了门。岬子心里没底,于是,她再次用公共电话,给守藤秀人打去了电话。由于秀人没有开机,她便给他发了一条短信,然后,按照计划接待客户去了。 “大崎车站大厦的‘飞翔饭店’。”岬子重复了一遍,“我的房间是7018,你只要开车,两、三分钟就可以到达了。” “可是我没有车。” “没车?” “今天早上,警察把车开到警察署里了。” 守藤秀人大吃一惊。但他还是坚持说,要详细面谈后,便急匆匆地挂了电话。岬子马上回到了接待室。 那家牙科诊所,距离大崎车站步行15分钟左右,是去年开业的。岬子魂不守舍地和这位副院长,商定了购买人工绢花的意向后,已经是9月14日的下午一点钟了。她计划尽快乘坐电车,从代代木赶去见守藤秀人。 和这名年轻的副院长,终于在下午两点以前谈完了事情,并讲好下次带来实物后,岬子马上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你不从停车场走?”副院长指了指玻璃走廊问道。 “不,我想步行一阵。”岬子边说边站起身来。 但是,岬子没有走刚才进来的大门,而是朝后门走去。她从用铁丝网围着的院门,出去后来到了胡同里。秀人担心她被警察跟踪,所以,让她很麻烦地多绕几个圈子。 在下着小雨的道路上,看不见行人和车辆。岬子打着雨伞,奋力地向车站方向走去。 她在拐弯的时候,特意向身后张望了一下,不像被人跟踪的样子。这时驶来了一辆出租车,她马上招了招手。 守藤秀人说的那家饭店,在这几年新盖的车站大厦的二层。岬子已经知道了房间号码,便径直来到了电梯间。她一进到电梯间里,刚才一直紧张着的心情,才稍稍地松弛了下来。大概警察不会抓住自己和秀人在一起的“现行”吧。 七层的走廊里面,安静得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但岬子还是不敢快步。她一下子走过了,然后又转回来,找到了7018号房间。 门铃响过后,从房间里传来了秀人“来了”的声音。 “是我!……”岬子低声呼叫。门开了,岬子左右扫视了一眼后,迅速钻进了房间里。 守藤秀人一把搂住了岬子,岬子也把脸庞,紧紧地贴在了秀人的胸前。过了一会儿她稍稍抬起了头,看着秀人那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粗大颈部,那十分熟悉的粗大喉结,她把脸向秀人的颈部贴上去。突然间闻到了熟悉的体味,抑制不住的激动,一下子涌上了她的心头。 守藤秀人的嘴唇,一下子堵住了岬子的嘴。两个人相拥着,趔趔趄趄地倒在了床上。秀人压在岬子的身上,尽力地吸吮着她的额头、双眼和脸颊。然后性急地分开岬子的衣胸,一把抓住她那隔着乳罩的乳房,又用手指抚摸着她那突出的乳头。 不一会儿,他又解开了岬子的乳罩挂钩,把嘴唇和舌头,紧紧地压在她的胸部,吸吮着她的乳沟,和充满着性感的乳头。他那坚硬的胡须,直接激惹了岬子身体深处的躁动。岬子沉醉了,她感到自己仿佛被融化了一样,她此时真希望自己,就这样被融化掉了…… 但是,不一会儿,守藤秀人就停止了身体的跃动。他的脸移到了上村岬子的面前,直勾勾地盯着看,并开始抚摸她的脸颊。 “你受惊了吧?”守藤秀人轻轻地问道。 上村岬子点了点头。从他的问话中,岬子产生了勇气。 “不要紧的。” 秀人起身,离开她来到了窗边;岬子也从床上站了起来,收拾了一下散乱的衣服。 守藤秀人打开冰箱门说道:“喝罐啤酒吧。” “嗯。”上村岬子机械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坐在窗边摆着的桌子两边,守藤秀人把啤酒分别倒进了两个水杯里。从窗户向下望去,整条大街都笼罩在烟雨之中。 岬子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不觉感到十分奇妙。她和秀人不是第一次约会,但是,在这样的氛围中,还是第一次。 守藤秀人的浑厚语音,把岬子再一次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你说车被开走了?” “对,今天早上来过的警察……” 成城警察署的两名警察,在早上8点的时候,就堵在了房间门口,提出要将车带回警察署。在岬子不知所措的情况下,迷迷糊糊地签了字,按了手印,并交出了汽车的钥匙。 “我没办法,只好和他们下到了车库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汽车给开走了……” “动作好快呀!……”守藤秀人像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一样,面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但他的口气依旧冷静。 “我昨天听说你受到了警方的盘问,就马上给律师打了电话,但这个人在出差,昨天夜里没有联系上。今天上午我才见到了他,把情况对他讲了,当时他说:下一步警方可能要调查肇事车辆。这时是不能拒绝的,否则他们还会来调査的。” 只是守藤秀人没有料到,事情会进展得这么快。 “下一步,警察恐怕要把弄到手的证据,和你的汽车对照一下,当然不能仅凭这些就定罪,不过,也难说会是什么结果。” “肇事逃逸被捕的比率,近乎百分之百,你知道吗?”岬子吃惊地望着守藤秀人问道。 “嗯,我也听说过。但这并不是绝对的。因为这百分之百当中,包括了许多自首的肇事司机,所以,这个百分之百中,还含有不少的水分。” “啊……原来如此!”岬子第一次听说这项法律。 “再说,就算是确定了肇事车辆,也不一定就是车主本人开的嘛。我听说有不少这样的事情,到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当时的地点也没有监控录像。” 守藤秀人牢牢地盯着岬子的双眼,喋喋不休地安抚道。 肇事事件是两个星期以前的8月31日夜间发生的。后来,两个人在9月8日星期三的夜里,在新宿的饭店里幽会。那时是事件发生后的第八天,尸体还没有被发现呢。 “发现小铲,成为特定的事故现场,这是不走运的。但那时并没有发现尸体。再忍耐一段时间吧。”当时秀人是这样在岬子耳边安慰的,“如果再过一个星期或十天,警方如果还找不到尸体的话,随着尸体的腐烂,证据就会全部消失了,再往后就只是肇事逃逸和遗弃尸体罪了。” 当时岬子听起来,心情才多少好了一些,而且,守藤秀人为了慎重起见,把岬子当时用过的手机,收到了自己这里。 “还是等你彻底忘记了这件事情以后再用吧。” 但就如同嘲弄他们两个人,自作聪明一般,第二天的电视新闻里,就报道了在9月8日傍晚,在青梅的山中树林里,白幡母子他杀的尸体被发现的消息。岬子一下子感到如坠深渊。 后来,几乎每天,上村岬子都要用公用电话,和守藤秀人进行联系,向他讨教办法。后来警察终于找上门来。岬子回答的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都不记得,让警察感到,这辆车是在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别人使用了。 然而,在尸体被发现后的第五天,警方一大早就派人来,带走了这辆有嫌疑的肇事汽车。 “我刚刚给我的律师打了电话,告诉他那辆车被警察带走了。”守藤秀人凝视着岬子的双眼,胸有成竹的对她说道,“在这之前,我认为有两点,在我的意料之中,一个就是警方还不能确定,你的车一定就是那辆肇事的汽车。” 发生肇事事件后的第二天,岬子也依照秀人的建议,把车内、轮胎、后备箱进行了打扫。于是,岬子马上想到:车内不应当留有搬运过那两具尸体的痕迹了。 “尽管这样,警察还是会注意你的行踪的。所以,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表现出很自然的样子来。” “嗯。”岬子含混地答应着。 “另外,万一你的汽车,被警方认定了,就是肇事的车辆时,这样的话……”守藤秀人像忍受伤痛一样,皱起了眉头,“你不要躲避警察传你去作证。” 听到这儿,上村岬子仿佛站在了一堵冰冷的墙壁上。 “无论如何,就像我说过了好几遍的那样,那辆车的车主,不一定就是肇事凶手。而且,你不是说:你从青梅回来,把车停进了车库,这段时间里面,没有任何人看到吗?既然这样,你就是要坚持说,你几天晚上没有外出,也不知道有人动了你的车,以及汽车受了伤的情况。” 从青梅回来的时候,也是守藤秀人开的车。直到到了惠比寿公寓附近时,才由上村岬子开的。 “以后要求你到警察署作证时,你一定要带上律师,我已经拜托过他了。” “每次都要带着律师去吗?” “对。只要去警察署,你就叫律师和你一块儿去。而且,你一定要表现出,无法忍受这么长时间的作证。” “原来如此!”岬子冲着守藤秀人点了点头,“好吧!……” “但是,你不可以轻易改变你的证词。所以在警察向你调查的时候,你一定要头脑冷静,不要让他们抓住你丝毫的破绽。而且要向我说明一下当时的情景,这样我们才会选择最佳的对策。” 守藤秀人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不稳定的神色,岬子不觉心中不安了起来。 “最佳的对策……”秀人喝了一口啤酒,用手背慢慢地擦了一下,沾在胡子上的啤酒沫,停顿了一下后,他的目光有些茫然起来。 他掀开了床罩,拉了拉床单。枕边放着报纸和矿泉水瓶子。大概是岬子去牙科诊所的时候,守藤秀人订好了这个房间,并在等着她的到来。 守藤秀人又开口说道:“我给你找的律师,名叫中进一郎,50多岁,我的父亲和他有许多年的交情。对刑法和民法都很熟悉,脑子非常灵活。所以,我在一定程度上,把所有的事情,都如实对他讲了。” “中进先生的意思,也认为警方目前,还没有找到特定的肇事车辆,也没有抓住你肇事的证据,这样的话,你只要坚持否认这些事情,逃脱的可能性不是没有的,但是……” “我明白了!……”上村岬子木讷地点了点头,看到守藤秀人面色有异,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是……” “但是,万一他们掌握了明确的证据,中进先生认为,尽早坦白才是上策……” 守藤秀人说到最后这句话时,低下了眼睛。 “让我尽早坦白……” “也就是说,如果无法避免被捕,在受到起诉量刑时,还可以减轻自己的刑事责任。” “量刑?……”上村岬子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也就是法官在判决时,所用的专业法律术语。这也是我们一方,据理力争的一个手段。所以,一旦你到了被捕这个阶段,坦白一切,可以使警方对你产生好感。对于量刑会起到很大的作用。” “可如果我要被捕了,又会怎么样?” “所以,你一定要仔细地,把你受到警察盘问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诉律师,他会决定你下一步的方针。” 岬子木然地呆在那里,她感到一阵阵心寒,上下牙齿“嗒嗒嗒嗒”地不停地打着冷战。她一刻也忘不了,自己在犯罪的当时。虽然在她的脑子里,闪现过好几次,自己要被捕的情形,但从秀人的口中,说出催促自己坦白的话时,仿佛自己被扒光了衣服,当街游行示众那样孤立无援。 “当然,如果你那辆汽车,不能被确定是肇事车辆,你就到不了这一步。我们这只是最坏的设想。如果你被逮捕,并受到起诉,就要尽可能地减轻量刑,所以,这是最好的愿望。我真的不希望看你走到这一步,我发誓。” 这时的守藤秀人,又恢复了平时他那自信和昂扬的神色来。 “难道真的会到来吗?”上村岬子对着自己心中的“神”,在心里念叨着,“这个报应真的会到来吗?……” 岬子想到这里,不觉抽泣起来了。 守藤秀人当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到她的身边。他用双手扶在岬子腋下,把她扶到床边坐下,秀人坐在了她的身边,然后把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用力握住她那纤细的肩头。 “那天晚上,不仅仅有你,还有我和你在一起,它和我的人生也连在了―起。” 岬子的头,又靠在了守藤秀人的胸口上,她的眼睛里看到的,仿佛是漆黑的树林。对,那天夜里,我把我的终身大事,都托付给了他,发生事故的当时,我已经彻底糊涂了…… 上村岬子屏住了呼吸,守藤秀人双手又捧着她的脸,仔细地端详着。 “你在想什么?” “那个包裹……”上村岬子低声说。 “啊,第三天我就收到了。” “这么说,事情按照计划进行了?” “对。所以说:如果事情发生了最坏的变化,对对方也会造成很大的麻烦,不仅仅是麻烦,而且也许会被警方逮捕,父亲的政治生命,也从此完结了。他会落个晚节不保的可耻结论。这样一来,不仅是在中央政府,在地方县议会里,也不会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那么,你要继承父亲的志愿的心思,也就完蛋了?” “是的。从这个意义上讲,这个事件,也关系到我的人生。万一你被逮捕了,警方和检察院,会全力问出你的口供,那时我也逃不脱,与这个事件的干系的!……” “啊……是的。”上村岬子木讷地点了点头。 “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承受的。我一定要救你的命!……”守藤秀人语气决绝地说道,“所以,你也要坚持挺住,保住我们的秘密!……” “救我的命?”上村岬子惊讶地望着守藤秀人的脸。 他刚才说的,仅仅是比喻的意思吗?是不是还有现实的意义…… 一种无底的恐怖深渊,把自己瞬间拉了进去。 “岬子,你相信我吗?” 那天夜里,他也问过自己同样的话:“你能相信我吗?” 岬子也和那天夜里一样,坚定地点了点头。目前只有相信守藤秀人,接受他的力量,用他来保护自己了。 守藤秀人静静地把岬子,搂到自己的怀里,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不要回头看。人无论是什么样,都必须相信命运!……”他如此嘱咐岬子。 两个人一齐倒在了床单上。秀人的胡须、身体的重量、以及手指的动作,都深深地刻入到岬子的身体深处。岬子没有任何感觉,强大的恍惚,迅速占据了她的大脑,她沉湎在这里。她感到了压抑。 此时此刻……也许不会有明天了吧! <er h3">02 9月14日的清晨。上村岬子的私家轿车,被警方带走以后,放在了警视厅的车库里。在淅淅沥沥的小雨的院子里,支起了一个帐篷,由数名交通搜査科的鉴别专家,开始了査证工作。 他们将从现场,采取到的汽车上的漆皮、转向灯外壳掉下来的残片,与受损车辆的部位进行比较。拇指大小的黄色塑胶片,与汽车左转向灯的外壳缺损,竟然完全一致。 汽车破损处的白色涂料,也有了一些剥落,这和在现场采集到的漆片,也是完全吻合的。 接下来又摆上了现场拍摄的,汽车刹车时的轮胎痕迹,并与在现场的刹车带上,采集到的残留物,与该车轮胎进行了实际比照,其纹路、轮胎磨损、以及其所含的材料,也是完全相同的。 对车内和后备箱的检査,也在紧密地进行着…… 司机座上,铺着一块很旧了的毛线编织的坐垫;在后排座位上,放着几本“安德森”的宣传小册子,与室内装潢设计有关的杂志和面巾纸的盒子。方向盘、车钥匙、仪表盘,还有座套上,都检出了几个指纹、毛发和纤维物,并进行了仔细的医学检査。 后备箱里比较干净,除了千斤顶、备用轮胎之外,只放了一盆小的盆景植物。 警方但再仔细地检査后,发现在后备箱的中间绒布上,有一小块几乎看不到的黑色污块;在后备箱盖子上的右侧,还挂着一丝纤维条。 由于那块污块,被认为可能是血迹,于是,警察立即送到了科学搜査研究所,对其进行了检测;那条纤维,也立即与被害人的衣服,进行了比照。 傍晚这两个结果出来了。 后备箱的污块,的确是血迹,但血型无法检测出来了;而那条纤维,与白幡清香所穿的短袜,的确是同一材质。 综上所述,上村岬子所有的这辆“克里斯蒂”牌轿车,被认为是撞击了白幡母子、并搬运了其尸体的肇事车辆! 第二天即9月15日一早,成城警察署的两名搜查人员,来到了上村岬子的公寓,要求她一起去警察署作证。在这之前,青梅警察署打算对她进行询问作证,但为了不引起大众传媒的注意,成城警察署还是决定先,在本署进行正式取证。 因为肇事逃逸和怀孕的母亲与其女儿,一共三人被撞击后,又残忍地被人杀害、并弃尸荒野的事件,在电视台和周刊杂志上,被耸人听闻地进行了报道后,不少记者日夜在设有搜査总部的青梅警察署,进行“监视”采访。因此,一旦像怀疑对象的年轻女子,在这里出现了,肯定又是一波激烈的报道大战。 在成城警察署,刑事科代理科长阿里警部和井岛巡査部长,在调査室和上村岬子相对而坐。阿里因为当天夜里值班,所以是第一个到达事故现场的。 井岛首先告诉岬子:她的汽车被认定是肇事车辆。岬子身穿浅茶色的短上衣套装,和前天一样,长发在后面用发卡夹着,她那张鸭蛋形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然后凝视着井岛的嘴角。 “反正我们有证据,证明了您的车就是肇事车辆。” “你有什么线索吗?” “但我还是无辜的,因为有人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地开出了我的车……” “具体地讲讲,你是什么时间发现的可以吗?” “事后我仔细想了想,我想是9月1日的早晨吧。” “那件事件的第二天,早上什么时间?” “早晨8点多钟了。我出门的时候,没有在平时放车钥匙的地方,找到汽车钥匙,于是就找到了一把备用钥匙下了楼。我来到车旁边,才发现钥匙根本就没有拔出来。因为头一天晚上,我从车上往房间里搬样品,所以,我竟然忘记拔掉汽车钥匙了……” 并且岬子说,她觉得车的前轮,向左稍稍偏斜了一些,反光镜也有些变化。但因为工作太多,也就没有过多地想等等。她在回答时语速很快,并且有些紧张。 “汽油少了吗?”井岛的口气,比上次到岬子家里时,有了些温和。 “我没有注意几天前的油量,所以不太清楚。” “能说说你9月1日早晨的事情吗?” “可以。8月31日晚上,我在自己的汽车上,放了几个工艺品样品,打算第二天一早,直接送给客户。因为我一直很忙,所以就忘了拔车钥匙了。” “一直很忙?……”阿里第一次插了一句话。他今年有50岁,脖子短短的,稍稍有些驼背。他探出身子盯着岬子问道,“9月1日,你说你去客户那里,上午11点半左右,你到代代木的公司上班。当时你的女同事,看到你脸色苍白,问你怎么了,你说是累的。这话正好也被其他男同事听到了。大概是你说的‘一直很忙’的原因吧?” 在搜查总部,头天确定了肇事车辆后,便开始对岬子身边的事情,进行了周密调査。也可能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岬子屏住呼吸,观察着阿里。 “由于工作很忙……身体就不好,所以更要加倍工作。” 阿里似听非听地点了点头:“什么时候发现车上有伤的?” “那也是9月1号,晚上我回到家里,从车上下来后发现的。” “前车盖上,有一块陷下去了,转向灯上掉了一小块,对吧?” “我记得车前盖上,早就有一块陷进去的坑……” “9月1号的早上,你到车库的时候,车是朝什么方向停着的?”阿里突然问道。 “车头冲里面。” “那么,当你发现车钥匙挂在里面,车前轮也停的有些歪,那么,你也看不见前车盖上的坑了。” 岬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听着:“我马虎了。” “大概是吧。要是发现车有疑点了当然会报警。” “也许吧!……”上村岬子苦笑着点了点头。 “你和母亲两个人一起过?”阿里东一句、西一句地问着,“你说自己身体不好,母亲就要多操心了。有没有靠得住的人帮你?” “这个……”岬子越发觉得莫名其妙,一时不知所措。 “我这样问,没有其他的意思,我是问你,有没有其他的男朋友?你很年轻,又很有魅力,也应当有一、两个对你不错的男人嘛!” 说到这里,阿里突然止住了话题,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岬子。像一只狡猾的狐狸,紧紧盯着一只猎物。 上村岬子只是轻轻地摆了摆头,也没有抬起脸来。 在对上村岬子进行取证的同时,搜査工作还在进行着。昨天傍晚,搜査人员去了她工作的代代木代理店,向女店长和男营业主任,以及另外四名工作人员,了解了嫌疑人平时的情况。 8月31日,上村岬子计划第二天,直接把样品送到客户手中,于是,她就把要带的样品,全都放到了自己的车上。晚7点后离开了公司。样品里有人工树,所以不能放在后备箱里。而且,由业务员事先把样品或货物,从仓库里提出来先带回家,第二天直接送到客户的例子,以前也曾经有过。 第二天即9月1日,岬子是上午11点半来到公司的,开始处理工作。从8月31日她离开公司,到9月1日上班的这段时间里,她的行动,除了1日上午去,她三个地方送货外,没有人知道。 而关于她的交友关系是这样的: “岬子工作不错,但她从来不说个人的事情。她的工作性质,使她有许多的客户,工作也忙。最近她有了手机后,连公司里来找她的电话也少了……” 大约10年前,从广尾代理店调到这儿的40多岁的女店长,对搜査人员这样说道。 警方对惠比寿“河畔公寓”的住户,也进行了调查了解。并且还向岬子58岁的母亲郁子,小心翼翼地打听了一下,但都没有什么特别有价值的线索。 于是,他们又了解了一下,关于住户存车的情况。共有28名住户在车库存车。或是在上班前,对他们进行了解的,也有的是走得早,警方又派人去单位进行了解的。他们打算査清楚从8月31日至9月1日,上村岬子的动向。 在停车11号位的白色“克里斯蒂”牌轿车,果然如车主上村岬子所说的那样,是8月31日晚7点半左右就停在那里了吗? 有没有人看到,在那以后的时间里,11号位置是空着的,或者那辆车在夜里又开了出去? 这个调査,也延伸到了沿公寓前的道路沿途。在这栋“河畔公寓”的对面有建筑用房,小的商务写字楼和烧烤店等等。烧烤店是夜里11点钟关的门,但它的二层是麻将室,一直营业到凌晨两、三点钟。从那儿不能直接看到公寓的车库,但也不能排除,有客人目击到出入公寓的车辆。 “我们对这一带的人都非常熟,所以,没准今天的客人,在那天晚上会看到了什么。” 麻将室的老板这样说着,搜査人员也对此寄予希望。 对上村岬子的调査取证,到下午4点暂时告一段落。她有时闭口不语,有时十分惊慌的样子;但是,她所陈述的内容,没有多大变化,所以,从这一点上尚无进展。 “啊,让您受累了,我们用车把您送回家吧。”再一次的询问结束后,阿里警部出现在调査室里,感谢般地说道,“但在您回去之前,可不可以留下三根您的头发?” “这个?……” “噢,是这样的,如果有人偷偷开过了您的车,也许会掉下头发什么的。这样就可以排除您的嫌疑。”阿里说着,理了理自己已经十分稀少的头发,“这也是鉴别上的需要。” 上村岬子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后,慢吞吞地打开了手提包,取出了小剪子。 但是,阿里马上摆了摆手:“啊,最好是带着发根。请忍耐一下吧。” <er h3">03 下午4点40分左右,上村岬子乘坐着警察署派来的汽车,回到了公寓门前。她一进家门,母亲郁子就对她说,有一位叫中进的律师打过了电话。白天警方来人时,也对郁子进行了询问,但他们只是对她说,由于发生了交通事故,所以,凡是白色的汽车都要调査,因此,并没有什么担心的样子。 只是她回答警方的询问时,反复说明了岬子在8月31日7点半回来后,和平时一样,母女一块儿吃过了晚饭后,又去了什么地方。而实际那天岬子于7点半回家后,和母亲吃过了晚饭后,8点半左右,去了守藤秀人的公寓。那天正好郁子身体不舒服,晚饭后就迷迷糊糊地躺下了。而岬子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因此,在她的记忆中,只有晚饭后外出这一个“事实”。 很早就死了丈夫,身体多病的郁子,从岬子高校毕业进了公司时起,就变得什么事都由着她了。 上村岬子感到一定有了大事,心情立刻慌乱了起来。她手里有中进律师的电话号码,但她还是到外面的公用电话,给守藤秀人的手机打了电话。她不想让母亲听到这些事情,并且,也想把自己在成城警察署,接受调査的情况告诉他。 守藤秀人一边问着,一边听着。但他没有说自己的意思,心里打算和中进律师联系一下。 “中进律师的事务所在初台,他想马上见到你。” “你呢?……”上村岬子焦急地反问道。 “我不行。今天晚上,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见面。因为你的行动,已经被警方监视了,这件事我已经拜托中进先生了。他也不同意我们见面。他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中进一郎的律师事务所,位于涩谷区初台的山平大街不远处,那儿是一片高级住宅区。事务所是二层的水泥建筑,外面看上去像一家医院。磨砂的玻璃门,里面的大厅非常宽阔。 接待间里有一名年轻的女子,一听说上村岬子的名字,便立即请她进来了。 岬子的预订是晚上8点,所以,其他的人也许都回去了。办公桌和文件柜到处都是,但没有几个工作人员了。 她在一间装修古朴的房间里,等了一会儿后门开了,一名50岁开外、个头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穿一件灰色的双排扣西服,气宇轩昂地坐在了岬子的对面。他梳着一个大背头式的发型,他的那双与脸不成比例的小眼睛,紧紧地盯着上村岬子。 “我是律师中进。事情嘛,我从守藤先生那里听说了。”他用轻轻的鼻音说道。 岬子先自我介绍了一番,又说了句“拜托了”,然后向中进深深地低头行了个礼。 “我虽然听说了,但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还想让你再讲一遍,那件事情的经过。” 女职员端茶放好退出去后,岬子抑制住紧张的心情,对中进说道。 8月31日夜里,原来打算第二天,要送给客户的样品,由于那家客户,第二天要举行开张典礼,同时要摆放一些人工的树木和花草,因为忙,所以嘱咐她当晚10点钟后送到。于是,岬子晚上9点半就出了家门,开车向世田谷区宇奈根方向驶去。 “你是打了电话后才去的?” “是的。” 本来她可以走大藏大街,但她迷失了方向,走了公园桥方向。于是她便急忙掉转车头,绕到大藏四丁目的单行线时加速,由于是个下坡,所以,当她发现前方有人的时候,自己已经刹不住车了,于是把遛狗的一对母女撞了。 她打算马上把她们,送到附近的国立大藏医院。但当她把昏迷的母亲,放进后备箱时,她醒了过来,并大声喊着“杀人了”“快来人呀”,于是她拼命地堵住她的嘴,结果这个母亲不幸瘫软了…… “等……等一下。”中进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你为什么要把她放进后备箱里?” “我的车里,全部是人造绢花和人工树,我又想快点送她们去医院,所以我……” “你堵她嘴时在想什么?” “我只是吓坏了……我只想让她静下来,告诉她我要送她去医院……” “你不是打算杀死她吧?” “怎么可能?!……我绝对没有这个打算!” 中进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可接下,来你杀害了白幡清香?” “我不是故意杀死她母亲的,但是我一回头,看到刚才躺在地上的那个孩子,也在瞪着眼睛看着我,她的眼睛里充满了仇恨。我当时觉得这个孩子像个恶魔,让我感到恐惧……后来的事情我就记不清了。反正现在看起来,我当时被恶魔缠身了,也弄不清楚,是不是我杀死了清香……” 上村岬子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捂住了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这期间中进出了房间,拿了一副地图走了进来。 “你勒死了清香后,也把她放在了后备箱里了?” “是的。” “然后就直接去了扔尸体的地方?” “是的。” “你去青梅是为什么?” “我在上高校的时候,美术老师和同学们,一起去那里写生。所以,我才去了那里。我一想到东京的山,就只想到那里……” 中进打开了地图。他从地图上确认了,当夜岬子在东京都和青梅市的行驶路线,然后在上面,划了一条蓝色的线。这都是守藤秀人教她说的。 “你是几点钟离开大藏的事故现场的?” “10点半到10点40……”上村岬子犹豫着说。 “你什么时间到达扔尸体的地方呢?” “因为中途我迷了路,又绕了弯子,所以,可能是一个半小时吧。” 实际上,上村岬子先去了守藤秀人的公寓,在那儿放下两个包袱后,由秀人开车去的青梅,凌晨1点到达的抛尸现场。 上村岬子说自己避开大道的理由是:“我害怕中途被交通警察截住问话,所以,我想尽快到达那个地点。” “一个女人用手,把两具尸体从后备箱里拖出来,拉到河边,很费力的呀!……” 中进说着,观察了一下岬子的身材。岬子身高1米65,在中学和高校时打过排球,所以身材匀称。 “我拼命地干呀!……而且,从马路下到坡下全是草,道路很滑,所以不费力。” 中进律师再没有问及,关于抛尸现场的事情,也许他的手里,没有关于这方面的更详细的材料。 两具尸体是并列倒在草丛中的。为了不让査明死者的身份,母女两人的手表和鞋都被摘掉了。岬子说她回到车上以后,是顺着来的路,回到“河畔公寓”的。到达的时间,是当日的凌晨4点钟左右。9月1日晚上,自己用垃圾袋,把摘下的手表和鞋子装了起来,放在了公寓前面的垃圾回收处了。 于是,关于自己犯罪的过程,上村岬子终于交代完了。只是她一点儿也没有谈到,关于守藤秀人出现在这个事件当中。从始至终只是出现了岬子一个人,而守藤秀人和车都仿佛不存在一样。 就是这一点,是秀人一再强调的“最后底线”。也就是说,事情发展到了最后一步,全部的罪名,也要岬子一个人来承担。实际上,这次车祸造成的犯罪,几乎都是岬子一个人干的,从刑法上来讲:守藤秀人的罪行,只是遗弃尸体的同谋犯。但为了他的将来,他希望一丁点儿的罪名,自己也不能沾上。特别是引起这次事件的原因的那个包袱,那是绝对不能供出来的。就是担心这一点,他才让岬子把受害人拉到自己的公寓,又残忍地把受害人遗弃了…… “只要岬子严守秘密,我就一定把你救回来。”这是守藤秀入对岬子下的保证。 但这并不是他们之间的交易,这是在极端的状态下,两个人爱的考验,岬子这样认为,而且她也坚信这一点。 在昨天的大崎饭店里,守藤秀人终于从岬子的口中,问出了警方当时对她的询问,自己也和律师说了一样的,特意嘱咐她的话。 岬子又对秀人讲了,今天在成城警察署,警察对她的询问取证。她重复了在电话里讲过的事情。中进听说岬子交出了头发时,守藤秀人的脸色变得阴暗起来。 “他们要了你的三根头发?” “是的。” 中进双手扼腕说道:“肯定是拿去检测DNA了!” “什么,检测DNA!……”上村岬子惊讶地喊道。 “也就是说,如果查出来在受害者的身上,有不属于她的头发,那就会鉴定一下,是不是你的头发。肯定是这个目的!……” 中进又思考了一会儿。不一会儿,他分开了一直盘在一起的双腿,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看了一眼岬子,拍了拍脑袋,似乎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上村女士,我一开始从守藤先生那里,接受了这件事情的时候,就认为你马上去自首是上策。但那时你仅仅是接受了警察的询问,车也没有被收走,还有可以观察一下再下决心的余地。但我听了今天你说的事情,我就认为:在你被警方传唤去之前,主动去坦白,说明事实真相还算不晚!……” “什么?……”上村岬子惊讶地望着面前的律师。 “因为如果DNA检测的和你一致的话,这就成了铁证,会向你发出逮捕令。在这之前你去坦白,减少了警察的麻烦,他们还会对你好一些,对量刑会有影响。” “我?……自首?” “不,事到如今,你还不会构成刑法上的‘自首’,自首是在没有被发现犯罪事实,或发现之后,搜査机关还没有怀疑到自己头上时的坦白,以减轻罪责,但无论如何,在这个时候去坦白,还是利大于弊的。” 岬子的脑子里,马上活动起来了。她还没有下定决心,但却无意识地说了起来:“我母亲那儿……她得了风湿病,身体不方便,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呀!……” “能请谁帮忙吗?” “我舅舅家在山梨县的石和。另外侄女在半桥……”比岬子大两岁的堂姐,结婚后住在半桥。 “马上联系一下吧。”中进律师立即规劝她。 “我明天打个电话,和她商量一下……” “明天不行,还是今天晚上就打吧,要不然就会耽误时间的。” 昨天守藤秀人讲的,万一发生了不幸,他会照料母亲的一切的话,又在岬子的脑子里闪现出来。 “过去我也做过DNA的鉴定,如果赶快的话,两天就可以得出结论,精确的方法大概要一个星期。我认为他们的目的,是要签发逮捕令,所以会很慎重的。因为目前他们没有其他的办法。我认为在他们发出逮捕令之前,尽快去自首最好。” “这个嘛……”岬子仍然满心疑惑。 中进律师把身体向岬子这边倾斜着,盯着她的脸。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情感色彩。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非常残酷的事情。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样多少会对量刑起作用。我也会全力以赴的!……” 当天晚上,上村岬子给半桥打去了电话,她对表姐泊安津子说,想把母亲郁子送到她那里一个星期,说自己因为业务上的关系,要出一趟国。然后,她打算写一份书面的自首信。 她对母亲也说:因为业务上的原因,自己要离开她一个星期。心情很好的津子说,出国前肯定特别忙,第二天下午,就亲自到岬子的公寓来接郁子。岬子还把存折和印章,硬塞到了表姐的手里。 两个人走了以后,岬子去了银行,存人了两个月的房租。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会“离开”这里多长时间。 离开公司以后,她也要事先把必要的工作,向同事交代一下,然后散布了自己打算休假的消息。她也不希望别人过多地打探自己的私事。 夜里9点钟,岬子回到了孤单一人的公寓里。她连吃晚饭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甚至觉得:自己会失去判断力和思考能力。自己还要准备好随身的日常用品……第二天上午,中进律师会来到这里,同时带来警察。 她在找替换的衣服时,电话铃响了,是守藤秀人打来的。岬子把自己记得的,律师讲的话都告诉了秀人。 打完这个长长的电话后,岬子把秀人说的每个字,都记在心上了。 “事情刚刚开始。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在你身边。请你一定不要忘记这一点。” 放下听筒后,岬子发现外面正在下着大雨:“要是那天夜里,也下这么一场大雨的话……”岬子心中暗想。 那个事件以后,她一直埋怨老天爷,没有下一场“及时雨”。今天隔着一层玻璃,不知为什么,又从遥远的什么地方,感到了和当时一样埋怨的心情。 到明天雨会停吗^……她突然感到像是解脱了一样,全身有一种松弛感。 这些天来,岬子一直神形分离,总认为自己的身体是别人的。无法忍受的自责、恐怖,每时每刻都向她冲击着。她仿佛落入深渊一般的绝望。她害怕看到生人,即使一个人的时候,她也感到害怕,害怕走廓上传来的脚步声。 自己的明天、将来,似乎在这一瞬间都没有了。仿佛自己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但是明天,一旦自己去自首了,就一定会带来一种如释重负的“快乐”感吧。守藤秀人说这个事情刚刚开始,但是自己已经,只能交给命运来摆布了…… 第二天即9月17日,岬子在昏昏沉沉的睡眠中,早早就醒了。似乎雨还在下,室内冷飕飕的。 中进律师来之前,岬子喝了半杯咖啡,吃了半块面包,然后收拾了一下行装。 8点半钟门铃响了。中进比预定的时间提前来了吧。 “来了”。但没有人回答。 岬子打开了房门。两名比中进更年轻的男子站在门外。 “是上村女士吗?”其中一个人问道。 “是!……”上村岬子安静地点头道。 “你因为杀人及遗弃尸体嫌疑被捕了!……”另一名男子向她晃了晃手中的一张白纸。 第四章 界线 <er top">01 强奸案的最终判决,进行了大约20分钟就结束了。 “以上是最终判决!……” 法官神谷正义低声说了句“起立”之后,稍稍有些嘈杂的法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全体人员起立了。 神谷法官、右陪审席上的星升、左陪审席上的松本由佳丽,依次从后门退庭。他们穿过昏暗的、如同舞台一样的一个房间,乘上了员工专用的狭窄的电梯。 松本由佳丽按了一下“10”,电梯门关闭后,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同时吐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星升说道:“律师也无话可说了,因为交了200万,也许放心了吧。”他呆呆地说道,然后又看了一眼由佳丽,她也有点为难的样子,正看着神谷正义的侧脸。 “被告人的母亲,还在哭着呢!……”星升说了一句,也许还是在讽剌神谷吧。 这时电梯已经到了10层。 他们也和刚才出法庭的顒序一样,依次走出了电梯间。来到了同样狭窄的走廊上,一般的强奸案,大多数是由法官决定量刑;这次的案件,是两名罪犯在野外,轮奸了一名受害者,所以是一件十分恶劣的事例。由于这名女性,在很晚的回家途中,贸然上了陌生人的车,从这点上来看,她也多少有些过失。特别是这名女性向警方报案、罪犯被起诉之后,她和罪犯达成了私下和解。于是,由律师做中介,罪犯一方给予了她200万日圆的经济赔偿,她也大体上同意,不再追究对方的刑事责任了。 “如果她在起诉前,和罪犯谈好了,不就不必起诉了嘛!这不是弄错了机会嘛!”在决定量刑的合议席上,星升这样主张过。 “起诉后再提出私下和解,一般也要判罪犯缓期执行。” 由佳丽也作为一名女性,效仿以前的案例,重视被害者的漏洞,而同意了星升的意见。 这样一来,神谷正义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到底是缓期还是实判?检察官方面提出的,要求判其三年。如果不减刑,也得判缓期执行。后来检察官也最终同意了缓期执行。 但神谷正义开始的主意,仍然没有改变。性犯罪对受害者的心灵创伤,对于没有性经验的人来说,是无法想像的严重打击:她们有可能在若干年内,都会不断回忆起那痛苦的一段,甚至不得不求助精神科医生,还有不少受害者,以自杀求得解脱。就算是达到了受害者的经济赔偿目的,但是,是否真的就能够解决了,并不能够予以保证。 “这次的案件,是一名女性在深夜,一个人独行时发生的。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如果默认了这样的犯罪,可以用金钱来解决的话,今后类似的事件,还会层出不穷地发生!……而且,这次是受害者,坚决拒绝了两名罪犯的要求后,被他们用事先准备好的剪子,撕破了她的衣服达到目的的、恶劣性质的犯罪,不是金钱问题!……” 法官坚持判处两名罪犯,两年零六个月的刑期!…… 一回到了法官室,神谷正义先脱去了黑色的法官袍。虽然现在已经是进入了有“三连休”假期的10月中旬了,但是,时时还有被形容成“秋老虎”的残暑袭来。东向的窗户可以看到家庭法院、快速简易法庭以及律师会馆;从大厦的间隙中,还可以看到沐浴在朝阳下的日比谷公园中,那片片绿色的风景。 在这间简单的法官室里,有靠近窗户的法官办公桌。它的右侧是右陪审席,左侧是左陪审席的办公桌。布置的和法庭一样。隔着一组沙发,是三张司法实习生的办公桌。 当神谷正义喝了一口,一名女司法实习生沏好的茶后,刚才那名强奸案中的23岁的受害人,又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虽然看上去她并不那么小,但是她的年龄,毕竟和自己的女儿真理子同岁呀!…… 他在自己的心里,对自己这样讲着,这和判决是没有关系的。神谷正义竭力要把这个,已经都处理完了的事件,从自己的脑子里赶出去。 到今年秋天,神谷正义就要54岁了。他在大学毕业后先在一家民营企业里,就职了一段时间,所以,他的司法考试在通过时,比同年毕业的法官要晚两、三年。 就任法官后,他任大阪地方法院的助理法官,先后到大分地方家庭法院的中津分庭、高松地方法院、静冈地方家庭法院浜松分庭等等地方任职,42岁的时候,他成为了函馆地方家庭法院的主审法官。后来,又担任了东京高级法院右陪审、最高法院调查官。从去年4月开始,又担任了这家东京地方法院刑事科第18部的主审法官。他之所以发展顺利,大概是因为在他的工作经历中,没有重大失误吧。 在同行中对他的评价,也是有才干又不乏通融性,这一点他自己也知道。 他一边关心家庭,同时也有体育的个人爱好,他还擅长交友,常常和家人、朋友一起出席音乐会,网球打得也很不错。无论什么他都不落空,连他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 他的手头上,经常有七、八十个案件,每周要开三次庭,每次开庭都要处理两、三个案件。作为主审法官,他事必亲躬,把每一个案件都弄得明白,充分地翻完了卷宗,从不失手,因此,他也奇怪,自己居然还有这么多的“休闲”时间。 在神谷正义心情好的时候,他还偶尔去爬爬山,或在周围散散步,而一旦哪次自己麻痹大意了,让工作绊住了脚,他就会产生强迫症,没日没夜工作。近年来,法院配备了计算机。他也拼命地学习,掌握着它的用法。他在家里也购置了一台,但主要是妻子和孩子用,要不是因为工作,神谷才不喜欢摆弄它哩。 也就是说,作为主审法官,神谷正义一年到头,都被工作追赶着,结果他并不了解人世间的变化。他对人世间生活的贫乏,连他自己也承认。 由于今天是判决日,所以他在上午10点就必须开庭。从11点开始,共有两个法庭进行审理,所以,他打算先在休息室里,浏览一下案件的卷宗。当他把手伸进公文包时,主任书记官从旁边的书记官室里走了出来。 他用在袖口上套着套袖的手,把一叠文件递给了神谷正义、星升和由佳丽三个人办公桌上,标有“未办理”的文件盒子里,并说了一句“这是新的卷宗”。 “是上个星期五分配的吗?”说完,神谷正义便看了看封面上的日期。 “今天早上,从律师那里打来了电话,打算商量一下,第一次的公判日期。12月2号下午1点开始,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不知道行不行?” 还有半个月呢,神谷正义一边想着,一边应了一句“行啊”,便在日期上标注了一下。 “律师是谁?” “是中进一郎先生。” 神谷正义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不太了解业内人士对他的评价。他一沉默,书记官就说要回去了。 又是一件新的案子。 由地方检察院正式起诉的案件,快的话就是当天,慢的话也仅仅是第二天,就要去地方法院办理起诉手续。 事实上,一旦起诉状递到了地方法院的受理窗口,受理此件的书记官,就得根据登记本上的顺序,分配给轮到的法官手里。若是重大案件,则送到调配主审法官部。任何一个案件,会分到哪个法官手里,全靠“命运”的照顾。 这次的案件,也正是由于这个惯例,而被送到了这个部门的书记官手里。而书记官则将起诉状的复印件,分配给轮到的法官手里,然后由这名法官进行受理。 这次10月8日,星期五被起诉的案件,由于中间有三个连休日,所以,一直到10月12日的星期二,才送到了神谷正义他们的办公室。 神谷正义在标明了公判日期后,拿过来了那份起诉状。在此之前,稍稍看过了的由佳丽,忽然大声惊呼道:“啊,是它呀!……”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奇。 这份由东京地方检察院,签名后的起诉状内容如下…… 本藉:千叶县千叶市 住址:东京都涩谷区惠比寿 职业:公司职员 姓名:上村岬子 拘留中 当事人出生于昭和四十二年(1967年)6月27日,现年32岁 二、公诉事实 被告人 第一,1999年8月31日,夜里10点10分左右,驾驶一辆普通家庭轿车,行驶至东京都世田谷区、大藏的一处道路,其车的前部将带狗散步的白幡澄子(昭和四十五年3月5日生)及其长女清香(平成六年8月24日生)撞击,两人被汽车的前保险杠,顶至半空摔在道路上。澄子当即昏迷,无法动弹。因为肇事者误认为,该女子已经死亡,便将其拉至他处企田弃尸,并将其先放入后备箱中。但由于此时该女子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并大声呼喊,为了不被人发现自己的犯罪事实,肇事者决定将受害人杀死。故用手捂住其口鼻,致使受害人窒息而死亡。 第二,为了不被在前述的时间、地点,发现自己的第一犯罪现场,肇事人又决定将倒在路上的,前述的另一受害人清香杀害。肇事人用手勒住清香的颈部,致使该受害人同样因窒息而死亡。 第三,肇事人将前述的被害人澄子,及其长女清香的尸体,放入汽车的后备箱里,驾驶前述的肇事车辆,驶入东京都青梅市梅乡一空地,于同年9月1日凌展2点左右,将两具尸体遣弃在该地山中。 罪名及触犯条款 第一、第二为杀人,符合刑法第199条。第三为尸体遗弃,符合刑法第190条。 “啊!……”神谷正义情不自禁地发出声来。 刚才由佳丽说的“是它呀!……”,意思是指这个事件发生以来,各报刊、媒体的连篇累牍报道。特别是当读者得知:肇事者是一名刚刚30出头的漂亮女性时,有些周刊竟然在她的照片下面,用硕大的“鬼女”的汉字进行标注。再加上被害人,是一家合资企业的骨干员工之妻,和一名天真可爱的少女,便成了电视台的叫座专题节目了。 “周刊杂志说这名受害人还在怀孕,但起诉书中,连这个都没有写。” 为什么不写上这一点?由佳丽心中颇有疑问。 松本由佳丽今年28岁。她在25岁时担任法官。她在头任的两年里,在札幌的地方法院度过。从今年4月,她被分配到现在这个部门。她任职不满10年,现在还是候补法官的身份。 她有一双明亮而硕大的眼睛,不小的嘴中,一口洁白的牙齿,给人一种活泼可爱的样子。 在半年多的时间里,神谷正义也承认:她的确是一名勤奋敬业的姑娘。她非常注意了解和收集,外界的各种消息,但又从不轻易对某个事件,进行主观断言,是块当法官的“料”。 神谷正义本人也是这样,一旦大事到来时,也深感到作为主审法官的责任重大,同时又有了一种充实感,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工作狂”吧。他把这种精神,也像感染了另外两个人似地说道:“看来这个案件,不那么简单呀!……” “对,这个案件有点微妙。”星升也附和着说道。 35岁的星升,在新的两年任期结束时,又去法国的法学院留学了两年。回国之后,他先在最高法院的刑事局担任副法官。他在那霸地方法院,取得右陪审席的资格后,于今年4月调到了这里。 法院里的一个部,有三、四名法官和几名书记官、办事员。而这个第18部的三个人,满打满算也刚刚组合起半年多一点。 经历了典型的“精英路线”的星升,大学时就在拳击队里练过散打。他身手敏捷,长了一副圆圆的娃娃脸。 此时他把身子,深深地埋在椅子里,冷静地问道:“难道是有背景的人?”他在推测量刑的多少。 还不到起诉的阶段,他只能这么推测,但却使神谷正义的面部,猛地抽搐了一下。他内心的直觉,似乎并不赞同星升的推测。 受害之一的女性在怀孕中,因此一共有三名被害人,或者说是两个半人? 这样的看法,也许会对量刑产生影响吧。在这微妙的界线上,很久以前,神谷正义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但他马上将脑子里的这些杂念,一股脑地扫去,他要首先“腾空”大脑。 到法官出席的第一次公判日,他不能在脑子里形成有任何色彩的“先入为主”的看法。自己的大脑里,应当是一张白纸。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只看起诉书的“一纸主义”…… <er h3">02 “哎呀,红叶好漂亮啊!……不愧是秋季的风景呀!” 来到位于三层楼一端的守藤秀人的公寓的律师中进一郎,眯起眼睛向窗外眺望着说道。 “可有一半都是想像的呀!……”守藤秀人苦笑着说道。 这栋建在樱新町二丁目的五层建筑的公寓,呈“L”形的设计,顺着中庭的一圈,种植着几棵银杏树。时序进入到11月时,树叶已经变黄了。正好它的对面是美术馆,美术馆庭院里的几棵枫树,比银杏树要早一些变红。这会儿的其他树木,还都是深绿色,于是这几种颜色的混合,把这一带装扮得秋意十分浓烈而鲜明。 “这个房间观赏风景非常棒!……”中进律师点头称赞道。 中进在这个时间,来到守藤秀人的公寓,是十分罕见的。11月5日下午4点半时,此时西下的夕阳,把大地染成了橘红色。 “还没有什么线索吗?”守藤秀人热情地请进了中进,让他换下了外套后,坐在了沙发上。 “喝点什么吗?” “不了,我刚刚喝完了茶。” 于是,秀人便把准备在厨房的操作台上的,电咖啡壶打开开关后,面对着律师坐了下来。 “大宫那边还是那么忙吧?”中进问道。 “托您的福,后援会的名单,终于整理好了,不久我就该一一拜访各位了。我的正式声明,要在明年1月4号的新春之际发布。” “到了那一步,你就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所以我想,还不如早点进行呢!……” “不过,有政绩的政界人士,没有一个会轻易言退的,那时候的竞争会很激烈……”这次中进用冷峻般的目光,盯着秀人说道。 今年51岁的中进一郎,一直为在埼玉县大宫当了六届县议会议员的秀人父亲——守藤重男服务。他在上高校的时候,比守藤重男小了两届。多年来主要为重男在政界、财界有关的问题上出谋划策。他和重男的政治秘书——秀人也就无话不谈了。 于是,他对这几个月里,守藤父子的工作及其背景,也烂熟于心——一名76岁的、从本地当选的众议员,在届期已到并决意引退之际,由于没有适当的继承人,就决定暗中把自己的这个席位,“让”给本派的守藤重男。当即这件事在秘密地交易。作为回报,守藤重男则要出资5亿日圆,对这名议员进行补偿。也就是说,守藤将用5亿日圆的现金,“买”下这名众议员的地位,而中进当然也对此事一清二楚。 之所以这个交易,得以比较顺利地通过,是由于现在被称为临退的“好运大臣”的议员,没有合适的继承人,他又是从基层一路打拼上来的、又没有巨额资产的政治家;在他的小选举区制,也没有顽固的对手,地盘相对稳定;而且,守藤重男又是地方议员中,具有压倒性的实力者……等等因素的综合。但更重要的是,守藤秀人那具有狂挽巨澜的才能和行动力。 中进也接受了秀人的意见,并十分郑重地保证,绝对不对外泄漏这个秘密。 “所谓买下‘地盘’,涉及到《公职选举法》的第221条.根据情节不同,可以依据223条被判为‘收买罪’。如泄漏到了外部,就会形成巨大的丑闻事件。选票必然流向他处,危及到选举的成败。由于这样会自我毁灭,所以我衷心地希望:不要让这样的消息,成为人们的传闻。” 后来,那位议员从守藤秀人那里,得到了平安无事的报告,但中进却被蒙在鼓里,住在大宫和东京世田谷的、孙子家里的那名年高的议员,毕竟收受了政治献金…… 这时,屋子里弥漫开了一股咖啡的芳香味儿,秀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把咖啡倒进了两个白色的陶瓷杯子后,端到了桌子上,然后又坐了下来。 “非常感谢那份传真。” “什么?……”守藤秀人感到了一丝莫名其妙。 “上个月送去的起诉书……” “啊!……”守藤秀人吃惊地一怔。 “事态严重了。当事人也看过了吧?” “这个当然了。因为我是用快递把起诉书寄过去的。” 由于律师可以预测,从当事人被捕之日算起,到起诉日的时间;所以,一旦用电话确认了,起诉书递送的时间后,就可以去拘留所会见当事人,而且,中进解释自己取回复印件后,就去邮局办理了速递手续。 的确,那份传真传来的时间,是连休日的10月12日,中进律师传过了这份传真后,守藤秀人便心急如焚,马上给中进打了电话,并要中进在电话里,先大致说了一下起诉书的内容,并着急地问了,下一步如何应对,在法院中发生的事态。 但是,中进依然用平时他那不紧不慢的口吻回答道:“仅仅有起诉书,还不能详细了解整个事件。从起诉后的两、三个星期里,检察院方面要进行证据公开,所以,我想等他们提供了材料以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证据公开?” 虽然秀人也是毕业于私立大学的法学系,但他也得每个问题必须问到。负责该事件的公判检察官,将会向律师出示警方的调査书、检察院的调査书、以及司法解剖的鉴定材料等等。 这个公开定于11月1日进行。中进说有关材料,他已经弄到手了,并于三天后——也就是昨天,给在大宫家的秀人打了电话。 守藤秀人请中进律师选择一个,他合适的时间,尽快和自己见个面。于是,今天下午,他们在秀人东京的家里见了面。 “是关在了小菅吗?”秀人把咖啡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急切地问道。 “噢,暂时在千代田的绫濑。” “那么……岬子的身体怎么样?” “我看她的气色,还不是那么坏。自从她被移交到拘留所后,我看她倒是冷静了许多,不过,那里是四、五个人住在一起的。” “她受什么虐待了没有?” “那倒没有。但拘留所里也肯定有牢霸,也有人因买卖毒品进去的,所以,里面的人,肯定想了解外面的情况。” “原来如此!……”守藤秀人喃喃地自语着。 “里面还有其他的刑事犯人……” “她是不是非常害怕?” “我看她对她的前景非常担心。” “太可怜了……先生请多劝导、鼓励她吧。”秀人发自内心地说道。中进律师有些吃惊地看了看秀人。于是,秀人又马上换了一个话题,“噢,父亲从经常关照的后援者那里,得到了全力支援的承诺,实际也经常得到了您的大力支持呀!……” 这次的事件里,守藤秀人也与遗弃尸体有关,但实际上,他更关心的是自己和岬子的关系,但他没有向中进律师说明这一点。他解释是:她原来是守藤重男重要的支持者——一名企业家的情人。由于这样微妙的关系,秀人才不得不找中进律师,商量这个事件的解决办法。 因此,守藤秀人也不能直接去拘留所见岬子。对中进而言,他也深知其中的原因。 “那么,关于起诉书的事情……”秀人在桌子上摊开了中进发过来的传真件,“这里的第一,关于白幡澄子致死一事,我仅仅从她本人那里听说了。她是打算把她们送到医院,才放进后备箱里的,但伤者因为害怕而大声喊叫,岬子担心被别人看到,自己恐怕说不清楚,才用手捂住了对方的……” “嗯,我也是从当事人那里,这样听说的。”中进依旧平静地附和着说道,“反正是想让对方平静下来,才捂住她的嘴巴的,但发现时,那个女人已经软了,她始终否认自己,是打算杀死那个女人的。” “这一点上,起诉书上是怎么说的?” “从结论上说,这和调査取证的检察官,诱导询问有关系。”中进深深地靠在沙发背上,双手扼腕,说道: “这种情况经常出现,所以,我在这个阶段,见到了她时暗示她不能改口,一定要坚持以前的陈述。但是,检察官是两个人对她一个人,在一间狭窄的房子里询问,有可能被他们的诱导询问迷惑了呀!……” “不过,对警察来说,他们有必要特意制造一个,对犯罪嫌疑人不利的情况吗?” “噢,我认为在取证室,那么小的密室里,每个当事人的心态,都会发生异常的变化的吧?都想尽快离开那里,也有的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会尽量说一些明明对自己不利、却为了讨调查人员高兴的话。还有的调査人员会诱骗当事人,说早早承认了会减轻罪名什么的。只是这次,我……” 说到这里,中进律师的目光,一直盯着窗外的远方,似乎陷入了沉思当中。 “关于对她是如何调查取证的,我只是从她的陈述中,进行分析判断的,似乎目前警方、检察院方面,都坚持怀疑她为什么要把受害人,装进后备箱里这一点。” “也许你说得很对!……”守藤开始点了点头。 “如果是打算送到医院,为什么不把她们放进车座上?当事人说当时的座位上,放满了公司的绢花等产品,但警方也调査了案发当天,她从公司取出样品的数量。那点花的用量,是完全可以让受害人坐上去的,把样品放在座位下方,也是可以的嘛!否则就可以认为,她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救她们的意思……” “啊!……”守藤秀人茫然地点了点头。 “在这样的情况下,调査人员完全可以认为,在伤员和样品之中:显然人是最重要的,但却偏偏把她们塞进了后备箱里。而且,他们反复追问这一点,那么,当事人也许会做出,与大众不一样的回答来的。因为,她会真的产生自己是存心想弃尸的念头并承认的。” 守藤秀人把拳头紧紧地压在嘴唇上,默不作声,这是因为他当然“知道”,当时岬子那么做的原因。当时岬子车的前后车座上,放置的并不是人造辑花,而是用浴巾包着的大批钞票!在助手席上放了2亿日圆,在后排座上放了3亿! 这些浴巾的包裹也不小,宽有40厘米、长有三十二三厘米,髙有30厘米呢!总重量大约在36公斤!当时车上也放了些绢花,但那也是为了掩饰“运钞”的事实?万一有人看到的话,岬子可以解释,自己是为了公司的业务,去送样品云云。 关于这一点,岬子至今为止,一直守口如瓶。但也正是这一点,她无法自圆其说,自己为什么要把伤者,放进后备箱里。 就算是把她逼到绝路上去,她也会坚守这“最后的防线”,甘心接受起诉。 想到了这一点,秀人不觉地感到内心阵阵的刺痛。 “不过,像这样的诱导询问,在法庭上还会重复吧?” “是这样的。也就是说,在‘杀意’这一点上,是否能够主动坦白,那么在量刑上是不一样的。” 中进律师重重地点了点头。守藤秀人感到这个时候,他那肥大的身躯上,没有丝毫的功利印象,而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 “关于第二个犯罪焦点又怎样了?” 守藤秀人又重新看了一眼起诉书后,慢慢地抬起了头,不觉又想象着那天夜里,岬子会在这个律师身边,哭泣着诉说自己的“犯罪”经过。当时她的样子,活生生地出现在秀人的脑海中。 “我想去死!……”上村岬子有好几次,都发自内心地这样说道。直到现在,她也是这样的心情吧?但她这会儿会,不会又产生了对死亡的恐惧,因而动摇了呢? 想到这一点,守藤秀人不觉紧张起来。 “秀人先生详细地了解了,她杀死那个女孩子的过程吗?”中进律师问道。 “噢,当时她说……她认为孩子的母亲已经死了,意识发生了错乱。当时她回头一看,刚才昏倒的孩子,忽然又抬起了头,用充满仇恨的目光瞪着她,但当她冲过去看时,那个孩子又是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于是她便认为,那个孩子是为了报仇装死的,她一下子吓坏了……” “这样的话……”似乎中进认为,和自己想象是一样的,因此他点了点头。 “这么说,她自己承认,是故意杀死那个女孩了?” 中进默默地靠在沙发上。他一边用手指划着鼻子的两侧,一边盯着天花板。 “啊,在起诉书里是说,第一个罪行,可以说成是非故意的,但也不好说,是为了掩盖犯罪行为的辩解吧。”守藤秀人想起了什么似地,突然急促说道,“比方说,孩子的母亲死了,留下一个孩子是不是太可怜了……” 守藤秀人回想起那本周刊上,主张减轻岬子罪责的文章中,也有过类似的说法。 但中进律师没有反应,他只是双手扼腕,把身体稍稍向外抬了抬说:“她也对我这么说,说当时她昏过了头。” “什么?……”守藤秀人感到不可思议地,狠狠摇了摇头。 “她说,当时也被那个孩子的举动给吓坏了,后来就不知道下面的事情了。她认为自己当时,仿佛被魔鬼抓住了灵魂一般,她完全身不由己。平常的人要是杀了人,不也有这样精神失常的吗?……当时的她,完全处于精神混乱的状态了。在那种状态下,她完全可以产生类似幻视、幻听的错觉,和异常行为的。” “啊!……怎么会这样呢?”守藤秀人惊讶不已。 “据解剖鉴定书的报告说,那个孩子的头盖骨,有塌陷的地方,岬子在来到车外面的时候,是可以看到那个孩子昏迷倒地的,然而她又说,当她捂住孩子的母亲,并在其致死后回头一看,又看到了那个孩子抬起头来,在狠狠地瞪着她,而她赶过去时,那个孩子又昏了过去。你想会有这样的事情吗?” “这么说……”中进律师皱起了眉头,“那是上村岬子的错觉呀!……是犯罪者由于恐怖,而产生的幻觉。难道那个孩子,不是从一开始就死了吗?” 守藤秀人惊讶地屏住了呼吸:“可是……解剖的结果……” “司法解剖书上,当然不能这么写了!……但是关于这一点,得让我好好想一想。” 中进律师用思索的口吻说完后,喝了一口咖啡,然后又看了看手表。这会儿已经5点半了。窗外挂满红叶的树木,已经被黄昏笼罩起来。 屋子里亮起了灯,室内还是比白天有明显的寒意了。 办公室里有人站了起来,打开了空调的暖气开关,又走了回来。 “那么,整体上还有什么问题吗?” “比较棘手呀!……”说完这句话,中进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好的话,也许要判三、四年的。” “就这个结果?!……”守藤秀人情不自禁地喊了起来。 “所以,这还是我希望的最好结局,而一旦输了,不是判处死刑,就是无期呢!这是主审法官的看法。” “主审法官就没有错的时候?” “对于同样的罪犯或被告人,无论是严厉还是温和,完全要看主审法官的个性了,判决会有明显的不同结果。” “那么,这次的主审法官是谁?” “我去问了问。” “这个人怎么样呢?” 中进似乎没有听到守藤秀人的问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皱着眉头,张了张他那厚厚的嘴唇。 “听说是个很严厉的人。” “是嘛?……”守藤秀人失望地低下了头。 “我没有直接见过他,但我在过去的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时的老板认识他,他叫神谷正义。10多年前,神谷先生在东京高等法院,担任右陪审时,在审理一件判为无期的案子时,愣把主审法官说服了,判了死刑。那名主审法官退休后,把这件事对我的老板讲了。” “嗯!……”守藤秀人听过此话以后,也不觉皱起了眉头。看来刚才中进说的三、四年刑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名叫神谷正义,五十三、四岁,是个老手。” “神谷正义?” 守藤秀人觉得,这个名字就是为了当法官,而伸张正义的人。但法官不是神而是人,不可能摇身一变,就成了正义的化身。所以,这次的事件,也不排除可以在无罪和死刑之间,彻底翻个个儿呢! 守藤秀人紧紧地咬住嘴唇,抬起了头。在他那刚毅表情的脸上,依然显出了平时的那种昂扬斗志的神色来。他又一次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请您动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把岬子救出来吧!……一定不要判她死刑!” 中进律师微笑着点了点头说:“我会的!……” <er h3">03 刑事第18部的专用法庭,在地方法院楼的四层楼上。法官席的里侧,有一间小的合议室。它像舞台后台的房间一样,狭小而昏暗。 12月2日星期四,下午1点5分左右,神谷正义、星升、松本由佳丽三名法官,等候在那间合议室里。开庭的时间是1点10分,但是,由于记者们早早地等在了外面,他们只能先等在这里。 关于采访拍摄的申请,三天前就由司法记者俱乐部,提交了申请书。虽然神谷对此不太乐意,但还是按照通常的惯例,对他们签字同意了。 神谷法官把这件事情,向其他两个法官通报时,由佳丽只是暧昧地“嗯”了一声,未置可否的样子。平时她那稍稍偏斜、梳向一侧的发式,今天也梳成了波浪式的发型。 三个人都穿着一样的黑色的法官服,但女性法官的下半身,还是下摆为白色花边的裙服。由佳丽习惯地在“出场”前,整理着自己的服饰时,通向法庭的门开了,从法庭里,传来了工作人员的招呼声:“记者都准备好了,请进来吧。” 于是他们排成一行,以神谷、星升和由佳丽的顺序,依次走入会场。面对着他们的摄像机,也开始了拍摄。法庭内的全体人员,马上起立。神谷位于审判台的中央,他的右侧是右陪审席上的星升,左侧是左陪审席的由佳丽。他们入席以后,全体人员也都坐了下来。 照相机和摄像机,先向检察官席、律师席拍了一通后,最后固定在神谷正义等三位法官的位置。规定的两分钟拍摄时间到了后,被告人还没有到庭。 神谷正义挺直了腰板,紧绷着嘴唇,面部表情十分严肃。他仅仅用目光环视着庭内。由于庭内不大,所以,他不用转动头部,也可以照看过来。 40多个座位的法庭内,几乎坐得满满当当的。各报社的司法记者和电视台的记者,当然少不了的周刊记者,大约20来人,占据了前几排的座位,由于新闻媒体的炒作,这第一次的开庭,还是吸引了众多的记者前来采访。 法庭的左侧,是被害者家属的席位;中间的是被告,其后是被告的亲属席位。但神谷从席位上,一点儿也看不出,到这里的人和这两部分人,是什么样的关系。 这时,摄影器材已经安装完毕。不一会儿,另一扇门开了,两名男女法警押着被告走进了法庭。 上村岬子身高1米65的样子。她身穿一件黑色的毛衣和黑色的长裙,领子上围着一条细小的围巾,大小和手绢没有什么区别。她这一身黑色的衣服,也许是表达了对死者的悼念吧,但同时又清晰地显露出了,她那柔软丰满的胸部和纤细的腰肢。她的腰上被拴上了一条法绳,双手戴着手铐。 上村岬子的步履有些趔趄的样子,并且深深地低着头,所以,神谷正义除了她头后部的发髻之外,看不清楚她的脸部表情。对于被告人来说,这是她在被捕以后,第一次在公众面前露面。而对神谷正义来说,也是自己第一次见到被告。 当她走近被告席时,上村岬子的举止,也有了一些变化,她来到被告席的席位旁,稍稍抬起了一点脸,似乎还在注意看,有谁来到了旁听席上。那里有―名头发花白的妇女,和一名和岬子年龄相差无几的女子,肩靠着肩坐在一起。白发的妇女不停地摇晃着头,然后突然低下脸,哭了起来。于是,岬子再次低下了头。 “那名妇女是她的母亲!……”神谷正义这样判断道。 然而,这时候,上村岬子又把头略微向一旁,转了转后抬了起来。在她的目视前方、即刚才那两名女性的斜对面,坐着一名身材魁梧的,三、四十岁的男性。神谷正义顺着岬子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名留着胡须的男子。那名男子也在凝视着岬子,岬子突然做出了一个想跷起脚,仔细看看那名男子的动作。那名男子的肩膀,也随之微微一颤,然后静止了几秒钟。神谷感到他们用很强烈的目光,迅速地交视了一下。 岬子的手铐和法绳被解开、坐在了被告席上之后,法官神谷正义开口说道;“现在开庭。请被告人听清问题。” 岬子诚惶诚恐地从被告席上站了起来。 “被告人的姓名?” “上村岬子。” “出生年月?” “昭和42年……” 当法官问到了她的职业、住址、本籍时,岬子都是低着头,用嘶哑的语调,一一做了回答。 “下面请检察官宣读起诉书……请。” 刚刚40岁的小此木安昌检察官,个子不髙、身材消瘦,脸庞长方形,戴了一副黑框的眼镜。他是刑事第18部的检察官,他和神谷正义曾经有一年的时间,在同一个法庭共过事。 由于他的个子小,所以,看上去年龄比他的岁数要小一些,脸上还残留着学生气。他大声而清晰地宣读着起诉书。 然后,神谷告诉被告人岬子,她有权利保持沉默,可以不回答任何问题后,问她是否认罪。 “被告人对公诉事实,有什么陈述吗?” “这个……”上村岬子保持着沉默。 “刚才检察官的起诉内容,都是正确的吗?有什么失实的地方吗?” 上村岬子终于抬起了头,面向神谷。由于她的目光,仅仅和法官席平面等高,所以比神谷的目光还要低一些。神谷的目光,是居髙临下的样子,而且,他们之间相距四、五米。 上村岬子那张鸭蛋形的脸庞,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从她的眼神里面,可以想象得出,平时她那高傲的样子,而现在是一双充满着恐惧、绝望的目光。 然而她那系在毛衣上方的小围巾,却闪耀着华责的光彩。神谷仿佛刚刚察觉到,像是昂贵的丝织品。虽然她没有化妆,但也许是为了提起自己的精神,而特意戴上的吧。 “这身装束,显然和她那从脸上,流露出的希望渺茫的神色不符。”神谷这样想道。 在和神谷对视了一会儿的上村岬子,把视线转向了她左侧的辩护人席位。那里坐着身穿双排扣套服的中进一郎律师。 中进一郎用鼓励的目光回视着岬子,于是,她终于开口说道:“啊……不对。首先我得承认:是我撞了白幡澄子女士和清香小姐,然后,我把澄子女士,放进了后备箱里……但是,我并不是认为,她们已经死了,而是要把她们送到医院。” 她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她的双肩也随之颤动着,说完后她又看了看辩护席,中进报以轻轻地点头示意。于是她又说下去: “而当我盖上后备箱时,澄子女士突然睁开双眼,大声喊了起来……于是我马上用双手,狠狠地捂住了她的嘴,我真的……” 大概是她又回忆起了当时的情形吧,她缩了缩身子,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当时……我……我很吃惊,非常想让她安静下来……我是想让她安静下来,然后带她去医院,便用力捂住了她的嘴,我根本不是要杀死她!……” 岬子说到最后一句,已经成了哭泣声。她像压抑住感情一般,用手紧紧地堵在嘴上。 神谷在顿了顿之后,又继续问道:“关于第二个问题,你承认是你,导致清香的死亡吗?” “是……我承认。” “第三个问题:是不是你把她们,拉到了山里扔下的?” “是的!……”事到如今,上村岬子完全老实地作答。 于是,神谷把目光转向了律师。关于这个事件的辩护人是哪位律师,神谷只是听到过中进一郎的名字,但他并不了解这个人。后来他才知道,对方不是一个简单的律师。 “律师的意见呢?” 中进一郎一边系上西服的扣子,一边站了起来。 “关于第一点,是和被告人陈述的一致。也就是说,车祸是事实,但是,犯罪嫌疑人把白幡澄子女士,放进汽车的后备箱里的目的,是为了救护她。” 中进一郎的声音略带鼻音,继续说下去。 “我的当事人,为了让死者安静下来,捂住了她的鼻口,只是为了尽快将其送到医院而已,绝不是起了杀意。” 他打算否认“故意杀人”,而是主张以“伤害致死”论处。而且,中进把目光投向了反对席。他定了定神后,又继续说了下去:“关于第二点,由于白幡清香被汽车撞击后,当即死亡的可能性极大,所以,我的当事人其行为,也不能构成‘故意杀人’的罪责。” 虽然神谷的面部表情没有变化,但他的内心里,肯定十分吃惊。因为中进律师不是在陈述清香被害的情况,而是打算清除“故意杀人”的罪行。如果岬子在勒住清香的脖子时,清香已经死亡了的话,那样的举动,就无法构成“杀人”。这是中进一郎极其大胆的一招。如果他的这个主张被认可,那么,岬子的罪责就得会大大的减轻。 仿佛看不见的冲击波,在庭内蔓延开来。小此木检察官的眼睛,透过镜片,紧紧地盯着中进律师。还在证人席上的岬子,大概听不出来中进话中的“深刻”含义,只是木呆呆地站在那里。 在窃窃私语的记者席后,只有那名留着胡须的男子,一动不动。 “第三没有异议。” 中进一郎优雅地说了一句,结束了自己的辩护,然后,他解开了外衣的扣子,又坐了下来。他取出了手帕,慢悠悠地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他貌似平静,但在他那肥胖的身躯里面,如同盛夏一般闷热不安。 “检察官先生,请发言。” 小此木再次站了起来,他用明快的声音,宣读了放在桌子上的“陈述提纲”。这份材料的复印件,也分别放到了三名法官和中进律师的手里。 “根据证据而立证的事实如下: “第一,被告人的身世、经历。 “被告人住千叶市,其父上村欣也,其母郁子。本人是家中长女。小学在市内小学就读,而随其父的工作变动,全家迁至东京。被告人在东京的髙校毕业后,在办公设备公司就职。两年后与同一公司内男性结婚并退职。” “但结婚后仅仅过了两年,便发生了家庭矛盾。经家庭法院调解无效后离婚。其后于平成三年即1991年,在进口销售人工花卉的公司,代代木代理店做合同工。” 直到本次事件发生的当时,神谷只是在起诉书中,看到了上村岬子的这些经历。 “家庭关系。目前独身。其父已经去世,和母亲一起生活。” “那就是说,被告人和母亲一起生活……”神谷俯视着几乎和被告人同等的高度。 “第二:其犯罪的经过及犯罪事实。”小此木的声调,更加激昂地说下去: “关于该事件,之前直至现在的情况,在这份‘陈述纲要’中,进行了详尽地说明。 “由于被告走错了路,在情急之下,将白幡澄子和清香两人撞倒。被告人看到倒在地上的澄子,误认为已经死亡,便决意将其抛尸到山林中。 “当被告人把澄子放入后备箱时,澄子的意识又恢复过来,并欲爬出后备箱。 “澄子一再恳求‘求求你,不要杀死我,我已经有孩子了!……’于是,被告人察觉到死者膨隆的腹部。但为了掩盖自己的犯罪事实,被告人决定杀死澄子,便用力按住她的肩膀,将其推入了后备箱内,并用双手堵住澄子的口鼻,致使其窒息死亡。” 自从陈述当时的犯罪情形开始,一名坐在前排左端的妇女,就一直不停地擦着眼泪,并时时发出呜咽声。手绢也一直蒙在脸上,大概是与白幡澄子有血缘关系的人吧…… 在死者的遗族席上,那名妇女的旁边,还坐着一位30多岁的男子。他身穿深蓝色的西服,高高的颧骨,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冲着被告席。从眉毛下方眍喽的眼睛里,放射着气愤的目光。 也许这个人就是白幡澄子的丈夫、清香的父亲吧!…… 第一次的公判大会上,神谷就和平时一样,一边倾听着案件的陈述,一边搜索并分析着,各类与案件有关系的人士,从这些人的表情及其变化中,可以判明他们对被告人或被害人的态度。这样一来,原本枯燥的普通人,就仿佛添加了血肉,活生生地展示在自己的面前。 他也没有漏掉对旁听席上的反应。他们对这个案件如何看待,是反感还是同情,这是从新闻媒体上,反映不出来的人们的真诚表态。 看电视的人和旁听的人,也许会把在法官席上,穿黑衣的法官看成外星人;但是实际上,法官们也要通过对旁听席上的反应,来感悟和解读某种社会实态。 <er h3">04 陈述进行到了第二部分。 “清香还活着,得知她目击到了,澄子被害情景的被告人,为了清除自己的犯罪事实,双手勒住清香的颈部,在现场杀死了清香。 “第三个犯罪事实是:岬子把澄子的尸体,放进后备箱里,又把清香的尸体叠在上面,驶入青梅市的山里,先后拖下澄子和清香的尸体,拉过杂木林,扔在了草丛中。 “最后,被告人为了防止发现死者的身份,把澄子的手表和两个人的鞋脱下来,拿回到自己家中。并于9月1日晚8点左右,和其他的垃圾一起,扔在了公寓前的垃圾投放站。” 最后这个情节,在法庭内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大概是意识到了犯罪手法的“周到”和恶劣吧。 小此木稍稍抬起了头,对庭内的这个反应,似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为了证实上述事实,请允许本人请求,当庭出示有关的证明材料。” 于是,法警走到检察官旁边,从他那里取过来一叠材料,平均每名法官人手一份地,摆在了他们的面前。神谷大致扫视了一下后面问道:“辩护人的意见?” “其中甲字第33号鉴定书我不同意,其他的甲字号的证明材料我同意。” 小此木提供的证明材料,分为甲和乙两部分,甲是案件相关的客观证据,乙是直接与被告人有关的调査材料。 刚才辩护人表达不同意的,是关于被害人死尸的司法鉴定书。在刚才,辩护人说明了,他认为:岬子勒住清香的颈部之前,被害人就已经死亡,便对这一鉴定,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神谷向左右示意了一下,这是他在向左右陪审席,征求意见的习惯举动。 “对于鉴定书以外的甲号证据均认可,由于这些系调査的材料,请检察官把要点陈述一下。” 于是,小此木便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有关事件调查书的内容。随后又把标有甲字号的鉴定书找出,递给了法警,并马上送到了神谷手中。 “请允许鉴定人、慈惠会医科大学法医学系助理教授,作为证人出庭。他是鉴定书的鉴定人,希望对他进行有关证明材料的询问。” 如果辩护人对鉴定书表示了不同意的意见,检察院方面,就不得不请鉴定人到法庭,说明鉴定书的鉴定过程。 “辩护人的意见呢?”神谷问道。 “当然应当到庭。”中进一郎勉强点头同意了。 神谷再次向左右看了看,说道:“同意!……另外,由于与下一步的公判进行有关,请双方就乙字号的证明材料,表示认可和否认,并讲述一下,双方对反证立场的方针。” 中进自信并慢悠悠地点了点头。 “乙字号第2、第3的法警调査记录(对司法警察所做的供述调査记录〉、第4的检察调査记录(对检察院方面所做的供述调査记录)我均不同意。上述两份供述调査记录,明显存在随意性。关于鉴定书,我问过了鉴定人,我想删除这个内容。还有,对辩护人而言,我希望能由我推荐的鉴定人,做出有关的鉴定。” “检察官,可以吗?” “关于法警调査记录和检察调査记录的,所谓‘随意性’的原因,希望你能够讲清楚。” “本案的坦白调査记录,对于受到犯罪责难的被告人来说,在反复地追问下,必然要失去冷静的判断力,会按着调査人员的思路提供证据。关于这些具体的过程,我想向被告人,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形。” 小此木的下唇,紧紧地盖在上唇上,让人看上去仿佛是一张猪脸一般。这是他发起攻击时的特征。中进这时正掏出手帕,擦拭脖子上的汗水。 “下次请鉴定人进行证人询问。” 对神谷而言,这第一次的公判,如愿结束了。下一步就得从审理与甲号证据有关的事情入手,并要在下次的公判时,对中进一郎关于甲号中不同意的部分,对证人进行询问。 他把桌子上的年历拉了过来,向中进征求了一下下次开庭的时间:“明年的1月18日如何?” “行啊!……”中进一郎律师答道。 “那么,关于下次开庭的日期,就定在1月18日下午1点10分了。今天的审理结束了。”神谷正义当庭宣布。 庭内的空气,顿时缓和了下来,人们开始向外走。神谷正义感到了其中一双眼睛,在紧紧地盯着自己。于是他向射来目光的方向望去。他马上看到了一名留着小胡子的男人,一直盯着自己,那个人似乎穿着一身深绿色的西服,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大约有四十人的法庭中,就神谷的目力所及之处,他常常有这种被人紧紧盯着的感觉。所以,今天神谷看到这个男子,并不感到吃惊。由于周围很乱,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那里,这才吸引了神谷的目光。 但是,神谷突然从这个男子的目光中,感到了一股坚强毅力的神色,而且,仿佛自己成了他目光中,射出利箭的靶子。 这是个什么人呢?……于是,神谷正义反射般地坚定地抬起头来,屏住气息返视着那名男子。 在法庭上,只要采用了证据或认定了犯罪事实,那么,判决就依法官而定了。这在世界上被公认不同的法官,会有多少细微的差别。因为所谓的“法律”,是法官的认识和确信的综合“心证”。因此,审理的最终结果,就决定于法官的“心证”如何。这是所谓的“自由心证主义”说。 但神谷正义最终还是离幵了那双目光,收拾好桌子上的文件,匆匆站起身来。 第五章 蛮干 <er top">01 带阳台的两层住宅楼的灯光都熄灭了。因为没有门灯,所以,这栋小巧别致的两层建筑,连同庭院和围墙,都笼罩在了一片夜色之中。和它的建筑样式,完全相同的邻居家里,深夜却还亮着灯。虽然可以推测屋里有人,但这个时间,已经是应该休息的时候了。 决意取代前辈大臣、掌控这个地盘的守藤重男,应当就住在这一带,但平均每个月里,他都有一半的时间,住在世田谷区女儿冈本夫妇的家中,和外孙子享受着天伦之乐。 中进一郎律师把一支吸短了的烟头,摁在了仪表盘上的烟灰缸里,然后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家的位置和事故现场、以及被害者的家离得非常近,是不是巧合?……守藤重男的住宅,是中等阶级人士集中的、环境幽雅娴静的小区,大藏六丁目的白幡彻已住宅的周边,也是同等阶层的人群集中在那里。在带阳台的两层楼住宅的附近,建有一些织染衣服和销售草垫的店铺。还有专卖油炸豆腐饭卷的小店,所以,这一带充满了乡村风味儿。 而世田谷却与它截然不同,显示着奢侈和豪华,而且还有日夜经营的网吧商店,所以,对于公司职员和商人来说,是不太适合的住宅环境。 因为中进律师不太擅长进行这样的想象,所以,一会儿他就从这个想像中,自动地“跳”了出来。 白天,中进去辨认他的住宅时,特意走了一遭,看了看,所以他觉得,那一带一到了深夜,就人烟稀少,连开车都不必多加小心了。 随着夜深,气温更加下降,狂风吹着干枯了的树枝,听起来仿佛是一阵阵的笛声。 中进一郎在车内打开了空调。他又确认关闭好了门窗后,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11点40分了,居然等到现在! 这是白幡约好的时间,所以肯定是要费些时间的。被害人的父亲和丈夫——白幡彻已已经33岁,他的职业和家族关系,在警方的调査书中,已经写得十分明白,在给辩护律师的材料中,也是这样记载的。他在一家美国的大咨询公司里做雇员,收入很高。但由于六年前,他购买了一栋昂贵的房产,所以,每年都要偿还一大笔的贷款。 第一次公判结束后的一周,即12月6日,中进先给白幡的家里打了电话。但白天晚上都没有人接。 这次中进又给白幡所在的公司打了电话,一名男士说他去接待一位客户,请他直接打给白幡彻已。但白幡去了哪家企业,对方说不清楚。 “他是直接从家里去的吗?” “对。因为我听他说,那家企业位于湘南,那儿离他的家很近,我想他是直接去的。” “那他就不回家了吗?” “由于工作关系,他说他住在了附近的旅馆里,偶尔也会回趟家的吧。” 说完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白幡彻已之所以选择住在旅馆,看样子是想清除一下,过去生活中的阴影吧,这证明他对今后还有着某种渴望。中进这样认为。 接着他给白幡的家庭住址写了一封信,说自己是上村岬子的律师,这次他的当事人,有了非常悔恨的反省。要向被害人郑重谢罪,所以,想请白幡到自己的律师事务所来一趟。 中进把这封信,分别寄到了白幡彻已的家里和他的公司,那是12月8日的事情。而12天后,即20日白幡才打来了电话。当时正是中进着手处理其他的案件时。 于是,中进一郎在电话中,再次郑重地提出,务必要和白幡彻已见一次面,而且,地点随白幡先生确定。 白幡用毫无感情色彩、公事公办的口气说道:“那就到我家里来吧!……” “什么时间?” “我的工作于27号结束,27号晚11点吧?” “行啊!……那就12月27号23点。” “因为我大概是那个时间回家。” 他们约好的就是这个时间。 因为是自己征求对方的意见,所以这么晚的时间,他也没有办法。对方说是挤了工作时间,才和律师见面的,所以,中进尽管心里不愿意,自己也没有办法。 由于在初台的事务所25日休息,所以,中进一郎直接开车离开自己的家。这是他开了八年的车,车身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撞痕,但这也毕竟是珍珠白色的“凯迪拉克”呀! 他于白幡约定的11点前5分钟,到达了指定地点。近年来美国车不太受宠,但他这辆凯迪拉克,还算是风光的名车。 他在车里看了一会儿,有关这个案件的材料,由于眼睛累了,所以他关上了车灯,叼上了一支烟。 快到凌晨12点了,中进一郎缓缓下了车,在附近的空地上,轻轻地跑了几步。此时中进有些生气了。他马上回到了车上,粗暴地关上了车门,打着了发动机。这时,从远处闪过来了两道车灯。 看上去是一辆出租车,它停在了小楼前。一名清瘦的人从车上下来了。 随后,中进一郎律师也走出了汽车,系上了风衣扣,伸了一下懒腰。那名一只手提着公文包的男子,已经用另外的一只手推开了院门,走进了小楼的玄关。然后他掏出了钥匙,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您回来了!……”在门外的中进一郎,清晰地听到了从昏暗的房间里,传出的问候声。玄关的灯亮了,接着旁边房间的灯也亮了起来,围墙内传来了轻轻的犬叫声。从窗户的灯影中,可以看到白幡彻已在抚摸一只狗的脑袋。 中进瞧准了时机,按响了玄关旁的门铃。 “来……了。” “您好,我是律师中进一郎。” 门开了,一名身穿深蓝色西服、系着暗紫红色领带的男子,突然出现在了门前。 “是白幡彻已先生吗?” “是我。”脸型呈倒三角的白幡彻已,默默地盯着中进一郎。 “今天夜里太冒昧了!” 中进稍稍地低了一下头,于是,他看到了放在玄关口,一双小小的红色运动鞋。在这双鞋的旁边,还有一双细细鞋带、奶油色的矮腰凉鞋。中进一看到这双仿佛是刚刚放在那里的凉鞋,目光不觉地抽动了一下。 “因为有一个会,正好不开了,所以,我早回来了一会儿。”白幡用非常一般的口气说道,他并没有对自己晚到了几乎一个小时,而抱有丝毫的歉意,“请吧。” 他转过身,把中进带进了左侧的西式会客室里,右侧的房间是厨房。会客室里放着钢琴、电视机和餐具柜,还有一组沙发,显得狭窄一些。沙发和茶几上,还放着缝制的靠背垫和小动物,还有几本生活方面的周刊杂志,但目前的凌乱,让中进记起来,这里住的已经是一名单身的男人了。室内的温度有些低,刚刚打开的空调,发出低低的蜂鸣声。 “请进来坐吧!……” 白幡彻已顺手拿开一只缝制的动物,示意中进坐在沙发上。中进一郎坐下来后,取出一张自己的名片。 “被告人对她的行为,向您表示深深的歉意,并且,她每天都在懊悔中度过。她要我务必向您转达她的不安。”说完之后,中进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抬起头时,看到白幡那双毫无表情的目光,正紧紧盯着自己。他的脸庞消瘦、轮廓分明,一张如同外国电影明星一样的年轻的脸。但从他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的感情来。 中进一郎心里有些困惑,于是,他把目光向四周看过去。在冰箱的门上,贴了不少美少女的漫画像;厨房和起居室之间的吧台上,已经明显有了不少尘土;而且,都可以看到手指划过的痕迹。 “听说您一直住在旅馆里,不经常回来?” “啊,偶尔回来一下……” 白幡彻已的话,令中进一郎感到费解,他用一种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 “那么,关于这个事件……”中进一郎用公事公办的口气说道。 “被告人虽然表示了愿意尽自己的全力,尽量满足受害人遗族的要求,但是,她本人也不过是一个公司的职员……” “我知道!……”白幡彻已冷静地点了点头,用发寒的眼睛望着律师,“你想对我说什么?” “实际上,被告人的母亲,在山梨县娘家有一片宅基地和农田,恐怕全部卖掉,才可以刚刚够一定的赔偿金……” 上村岬子的母亲住在农村,继承了家业的哥哥有一些农田,但不能把希望,全部都寄托在这上面。从实际上来说,如果白幡彻已提出:可以通过財物的赔偿,来解决这个事件的话,他也会同意马上卖掉那块地的。上村岬子的前夫也表示:愿意配合中进律师,出一些资金。 “反正被告人是真心实意地打算筹集一笔钱赔偿……” 面对着这位毫无反应的对方,中进不得不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空调的热力出来了,中进掏出了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不过,如果白幡先生认为,赔偿的金额太少,您可以坦率地说出个标准来……” 白幡彻已把支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放在脸上,若无其事地打量着自己的脚,他又看了一眼放在脚边的笔记本电脑,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开口说道:“明年清香就该上小学了,而且,我老婆还说,要给一楼清香的房间,买一张书桌。那我就得把笔记本电脑,放到二楼的什么地方了。”说完,他淡淡地苦笑了一下。 但是,他又突然止住了口,揪起一根沾在椅子扶手上的头发,扔在了地上。 “难道他不仅只有清香一个孩子?”中进一郎律师窥测着白幡彻已的面部表情。 或者…… 由于两个人一直默默无语,中进没有办法,只好又开口说道:“反正你认真想一下吧,按常规的赔偿金上限,提个标准……” “赔偿?……”白幡彻已那失神的眼睛望着中进一郎。 “对不起,这样可以吗?……一个人3000万,两个人一共6000万。这是被告人提出的标准。这样?……” 当中进说出这些数字的时候,白幡彻已用眼睛冲着中进一郎,迅速地闪了两、三下。中进刚刚停住了话头,白幡就插了一句: “12月就要生第二个孩子了,是个男孩子。” “啊,当然了,我们非常明白这一点……不过通常在法律上,是不是可以进行胎儿的鉴别呢!也就是说,对方希望能以最高限额,对去世的两个人进行赔偿。” “我是非常想马上要一个儿子的。因为我知道妻子怀了儿子,我都起好了三个名字。我们打算见到这个孩子之后,再决定用哪个名字。清香听说马上要有弟弟了,心里也非常高兴呢!因一家四口人也是个平衡吧……” 白幡一副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中进话的样子,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中进看到这个情形,深知不好对付。 他难道打算回避谈金额的事情? “那么,我们谈一下关于赔偿金的事情好吗?” “这是你的希望?” “当然,我是代表被告人来讲这句话的。” “要给我钱,我有什么可说的?”白幡一副不解的样子,这使得中进一郎有些迷惑不解了。 “那是,所以就像我刚才,说了好几遍的样子,被告人希望尽她所能地进行赔偿……” 当然还有其他的理由。 事故也好,事件也好。在判决之后或在判决之前,被害人和其遗族,通常会提出赔偿要求的,甚至金额的数量,谈得拢就私下解决,否则就会对簿公堂。 在这个时期,中进一郎之所以早早地提出了赔偿的事情。是想了解一下对方,在这方面还有什么要求。如果谈得拢,这个案件就会成为民事案件,百分之百地避免了死刑的判决。 “无论采取什么手段,只要不判决岬子死刑就可以。”临来的时候,守藤秀人一再这样叮嘱中进。同遗族商量,就是最快的手段。 而且,一旦对方对赔偿金额,表示了满意,就有可能向法院提出撤诉,这样一来,就和判决达到了同样的目的。可现在这个人的脑袋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看到他那双毫无感情色彩的目光,中进一郎忽然感到:自己十分滑稽可笑。他有过多次被遗族骂出来过的事情,但碰上白幡彻已这样的人,自己还是第一次。 白幡莫名其妙地沉默着,中进把刚才掏出来的手绢,擦了擦手掌又放了回去。 “啊,马上让你回答也过于急了一些,请你最近几天答复我吧。” 说完,白幡像是早就等着这句话似地,忽然站了起来。 也许是感受到了屋子里的气氛吧,庭院里的狗开始划玻璃窗。 白幡走了过去,打开了玻璃窗。 “干吗呀?是不是想让我带你去散步?”他和这条狗说着话。 “噢,当时是怎么样拴着它外出的?”中进忽然记起了这个问题。 对,在白幡的调查记录中是这样的:案发当夜,他回到家里时,看到只有狗拴在庭院里,不免心里疑惑。 中进一郎立即奔出了房间。 <er h3">02 法院于12月23日开始休假,一直到1月4日开始办公。由于10天没有开庭。所以,一上班就堆了许多事情。东京地方法院第18刑事部的主审法官神谷正义,从1月4日开始出庭,并和同事们进行了节后的问候。 在这个新年的连休期间。东京出现了少有的晴朗天气。 神谷正义几乎一整天,都待在文京区的家里,哪儿也没有去过。日本的农历连休日,只有盂兰盆节和新年,但每当那个时候,他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事务缠身而无法休息。要么是修改司法文书,要么是整理研修笔记,或是从前辈那里,找来一些案例,写一些论文材料。总之,他工作之外的事情堆积如山。 妻子和可子比他小5岁,今年49岁。神谷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商社工作了两年左右。神谷的一名同事,就把自己的妹妹——也就是和可子介绍给了他。后来他辞了职,一年后他通过了国家司法考试,又在司法考试结束后,同和可子结了婚。 和可子生来是一副外向性格。所以对神谷正义不喜欢出门、旅游非常不满,但后来也就习惯了。 和神谷正义住在一起的父亲——前法官神谷伦太郎,今年已经81岁了。脸上和手臂上,开始出现明显的老年斑了。身体也不大灵便,所以,难得和家人聚在一起外出了。 在这四口之家里,整个新年里没在家待着的,就只有独生女儿真理子了。神谷最早希望她能考上大学的法律系,无论毕业当律师或检察官都行。但是,女儿对法律一点也不喜欢,在上私立女子大学二年级时,就说自己想当时装模特。而且,她好像还去参加了录用考试。在第三年的暑假时,受到神谷的强烈反对,于是,很不情愿地开始寻找职业。她找了许多出版社、广告公司,都是和大众传媒有关的单位,但都没有最终确定下来。 后来根据和可子表姐的女儿介绍,真理子去了一家小的宝石设计公司。在新年头一天的夜里,她和朋友、公司的同事,一起去迪斯尼乐园看“进入2000年的倒计时”活动,直到元旦的凌晨才回来。 左陪审席的松本由佳丽,是五号那天上班的。她今年28岁,依然独身,出生于富山,新年休假时回到了富山老家。 “你好像比以前胖了点嘛!……”神谷正义和她一见面,就对由佳丽说道。 由佳丽只是把双手,放在脸颊上摸了摸,“啊!”了一声,随后便皱了皱眉头。 在这18部的三名法官当中,右陪审席的星升来得最晚,直到1月7日他才露面。他的妻子是一名外交官的女儿,他说他和一对朋友夫妻,去加拿大滑雪了。他那张圆圆的脸上,泛着太阳晒过的棕色光泽。 上村岬子被告事件的第二次公判大会,于1月18日下午1点10分开庭审理了。对神谷正义他们来说,这是新年后的第一件大案的公判。今天的目的,是询问当时负责解剖鉴定的法医证人,査明白幡澄子及其女儿清香的死因。5岁的白幡清香被人勒住脖子时,是活着还是死了,这对于上村岬子的犯罪定性非常关键。如果是后者,那么,她的杀人罪名就不能成立,这是今天的公判关键。 由于这次没有让摄影记者入庭,所以,当神谷正义他们走进法庭时,上村岬子已经坐在了被告席上了。今天她也是一套黑衣、双肩无力地垂下来。 大约四十个座位的听众席上,只有半数左右的人,新闻界的人士少得可怜。由于电视节目,大多采取具有轰动效应的内容,所以,在第一次开庭的时候,来了不少电视记者;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电视台也对第二次开庭,就没有那么高的热情了。 当然,直接的关系人另当别论,被告人的母亲和被害者的丈夫,绝对少不了。 神谷忽然回忆起,在第一次开庭时,有一名坐在被告母亲斜后方的、留着小胡子的体格健壮的男子。但今天没有看到那个人。大概那个人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吧。 神谷正义一宣布开庭,小此木安昌检察官马上站了起来,他请求传讯负责解剖被害者遗体的、慈惠会医科大学的法医学助教——永仓纯二作为证人。 站在证人席上的助教永仓纯二,看上去刚刚40岁,圆圆的脸,两个耳朵特别大。 小此木检察官照本宣科地,询问了证人的姓名、住址、职业等。接着,永仓也宣读了自己的誓词,神谷提醒他如果作了伪证,将要承担法律责任后,准许他坐了下来。 小此木开始了询问: “迄今为止,证人亲手做过多少例的,司法解剖和鉴定?” “我亲手执刀的约600多具。鉴定多是根据教授的吩咐,但也作为共同鉴定人,做过大约180件解剖鉴定。” 通常是由教授执刀,但实际的执刀人是助教,而鉴定人员当然必须是由两人具名,所以,永仓助教的法庭经验也丰富,习惯了这样的场合,回答起来滔滔不绝。 小此木把鉴定书向神谷显示了一下问:“根据刑事诉讼法第199条第10款,我请求:法庭准许我向鉴定书的提供人提问。” 由于对方的律师中进一郎,不同意这份鉴定书的内容,所以,便不能够采用这份鉴定书。因而,神谷等人也就没有当庭宜读这份鉴定书。 “同意!……”神谷正义点了点头。 接着,小此木把这份鉴定书,放在了永仓的面前。 “这是证人出具的鉴定书吗?” “是的,没错。” “那么,我向您询问一下有关白幡澄子及其女儿清香的鉴定部分。首先她的死因是什么?” “颈部受到压迫,导致窒息死亡。” “请说明一下理由。” “死者的颈部前面,和左右颈动脉附近的表皮,呈现红褐色样,而且舌骨、甲状环骨的左右上角均有骨折。特别是胸部表面及心脏表面的皮肤,均出现了淤血。我是基于上述原因,作出这个判断的。” 大概他在出庭之前,已经看了一遍这份鉴定书吧,因此,永仓回答起来十分流畅。 “除了您刚才陈述的地方,死者肌体还有其他损伤吗?” “有,左侧头部有凹陷性骨折。其他的还有腕部、背部中央及臀部的肌肉挫伤、皮下出血的明显损伤……” “请对造成上述损伤的原因和凶器、用法等进行说明。” 小此木检察官的目的,显然是和这份鉴定书,持有同样的结论,由于小此木并没有提出,超出主题以外的要求,所以,中进律师没有反驳的余地。 “我认为颈部受到压迫的方式,是双手勒住了颈部所致。” “也就是说是扼死的?” “对,头部的凹陷骨折和四肢的肌肉挫伤,是钝体的击打所致。” “什么是钝体?” “和金属一样坚固的物体。” “和汽车撞击,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没有。” “死亡的时间有多久了?” “根据我的解剖时间来判断,大约已经死亡了10天或者两周。” “请告诉我死者的血型,以及其他的参考事项。” “血型没有检査。别的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了……” “谢谢您了。”小此木作完了询问,接着转向被告席,“辩护人有反对的吗?” 中进一郎律师站了起来。今天他穿得还是双排扣西服,但他少有的把衣扣,整整齐齐地扣好了。因此,这身深蓝色的西服,加重了他的庄严神态。 “刚才这名证人说,没有进行血型检査,这是为什么?”他还是那种稍带鼻音的发问。 “因为尸体已经开始腐败了。” “证人推测:死者是死于大约10天至两周之前,但实际的解剖时间,是死后第九天,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就无法査清血型了吗?” 中进律师似乎只是为了让法官,听到而自言自语地说道。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又用慎重的口吻说道。 “噢,如果必要,可以做DNA的鉴定,就可以断定血型。但我认为这个场合就没有必要。” 中进一郎似乎没有听见的样子,随手翻了翻桌子上的鉴定书的复印件。这是事先提供给辩护人的材料。 “证人判断死者的死因,是压迫了颈部导致窒息,具体地讲,是使用什么样的方法?” “双手从前方勒住死者的脖子。” “那么,拇指在什么地方?” 对辩护人而言,问一些枝节问题时,一旦出现了矛盾,那么鉴定人的信誉,就要大打折扣。 “从死者的样子来看,我推测凶手的拇指,是在下颚的下方。” “那么一般说来,压迫活着的人的颈部,在皮肤表面,会出现什么症状?” “表皮脱落,而且,因此会发生皮肤呈红褐色,皮下和肌肉也会发生出血的。” “这具死尸,有表皮脱落和红褐色吗?” “有的。”永仓法医点了点头。 “皮下和肌肉也有出血吗?” “我想没有。” “刚才你的证词说,舌骨和甲状环骨骨折了,那么有出血吗?” “没有!……”这名助理教授永仓的回答有些平淡,但是此时,法官们都竖起了耳朵。他们知道控辩双方,进入了实质交锋。 “如果死者在活着的时候,已经发生了骨折,那么那个部位,是不是应当出血?” “一般地说来,勒住颈部后在其部位下方的肌肉处,大多数情况下会出血的。但如果是死了就不会了。在儿童的情况下,很少会发现有皮下和肌肉出血的。” “骨折也是这样的吗?” “是的!……”永仓法医坚定地点头答道。 中进一郎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永仓法医摇了摇头,停顿了一会儿又问道:“证人刚才说,被害人的头部,有凹陷性骨折,它与死因有关系吗?” “因为我认为:当时也伴有脑挫伤,所以,那是造成死亡的重伤。” “加害人勒住死者的颈部时,由于被害人有头骨凹陷骨折和脑挫伤,会不会已经死亡?也就是说,在勒住死者的颈部时,死者已经死亡了?” 中进一郎的语气中,开始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了,但永仓冷静地答道:“由于死者的心脏皮肤表面,特别是胸腺部位的皮肤表面,有多处的淤血点,所以,应当判定:死者是因为窒息死亡的。” “由于脑挫伤,会不会导致胸腺的淤血?” “不,不可能。” “脑挫伤死亡后再勒颈部,会不会在胸腺处出现淤血点?”中进一郎又追问道。 永仓法医还是抱以淡淡的苦笑:“不,不会的。” 中进的心落了地,继续询问:“白幡清香会不会仅仅因脑挫伤死亡?” “喚,被害人所受到的脑挫伤,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的确也许会导致死亡。但是,如果尽快送到医院进行抢救,也许会有生还的可能。” “反对询问结束了。”中进平静地坐了下来。 旁听席上的人们,也松了一口气,他们一边活动着,一边交头接耳起来。 其中有一名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神谷正义的男子。他坐在记者席后,稍稍靠右侧的座位上,并做双手扼腕状。他的黑色衬衣上面,打了一条领带,上半身一动不动。神谷看着他那张线条粗犷的脸,仿佛在哪儿见过…… 但这名男子没有胡子。 神谷正义觉得:今天这名男子,和第一次开庭审判时的那名男子,拥有共同之处。这名男子来的目的是什么?他的胡子又到哪里去了?也许是另一个人? 神谷正义的脸向左侧偏了偏,看了看松本由佳丽问:“你有什么补充的吗?” 在检察官和律师进行了询问后,可以有补充询问,这是陪审席法官,在法庭上发言的机会。而且,通常是从左陪审席开始。 “胸腺在什么位置?”由佳丽问道。 “它在胸骨的后面,紧挨着包裹心脏的心膜上。”永仓答道。 看来,由佳丽不会有什么了,于是,神谷正义又看了看右陪审席上的星升。 星升一边用圆珠笔轻轻敲着桌子,一边盯着自己的笔记本。但他看到神谷看了自己后,正了正身子说道:“刚才证人说,勒住活人的颈部,可以在表皮和肌肉出现出血。” “是的!……”永仓法医坚毅地点了点头。 “但不是活人,就不会出血,这个比例有多大?” 始终毫不犹豫地回答问题的永仓,也“嗯……”了一下,歪着头想了想说:“您问百分之多少,这个……很难准确地答复。如果在勒痕下有一处出血,也不能就认为:一定是死者生前留下的。反过来说,就是活着,也有可能没有出血点。也就是说,这两种情况都有可能存在。” “证人有没有刚才那个以外的事例?” “当然有。是别的线索,发现被勒死的死因的。” 神谷最后一个问道:“您说的别的线索,是指胸腺淤血点,是窒息死亡的特征吗?” “是的!……”法医永仓再次点头。 “是在哪个案件中判断的?” “啊,这个……”永仓一下子停顿了,“所谓胸腺在五、六岁时长得很大,但成人后就变成了脂肪萎缩体了,也就是说成人没有胸腺。” 神谷轻轻地咳嗽了一下,点了点头。 对永仓助教的询问一完,小此木再次发言。 “根据刑事诉讼法第321条第4款,本人请求采纳鉴定书的结论。” “我有异议!……”中进一郎突然说道,“正如刚才的证言所说明的那样,鉴定书还不能成为真正的证据。所以,我认为它不具备证据能力。” 神谷正义一边小声地说了声“同意”,一边向左右看了看。这是他平时征求他们看法时的习惯举动。 “同意。”这个意思,表明了承认那份鉴定书所做的结论。当然这要取决于,下面辩护人的反击理论充分。 果然,中进一郎律师站了起来,他说道:“对辩护人而言,我想提供我的鉴定书。” “检察官,可以吗?” “同意。” “那么,在下次的公判时,我请求我的鉴定人,圣泉医科大学法医学教授——安河内盛隆作为证人。” 中进一郎律师向法庭如此请求。 <er h3">03 第三次的公判,在那天以后大约过了三周的2月10日,星期二下午3点开庭了,安河内教授被传唤到了证人席上。由于是辩护人请来的证人,所以,先由中进律师询问。 安河内盛隆66岁、是一名面色红润、长方脸,仪表堂堂的人物。看上去血压有些高,但他那洪亮的声音,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 中进一郎律师进行询问:“证人有多少年的司法解剖和法医学鉴定历史?” “我的解剖,在国立大学的35周年间,进行了1200具尸体;退职后在现在的大学,平均每年也有30具以上的尸体解剖工作。鉴定大约有800件……” 这时,从20多名旁听席上,传来了“啧啧”的感叹声。 “像这次这样的、根据鉴定书,进行死因鉴定的经历,你也有过吗?” “有过十多次。” “鉴定资料是什么样的?” “司法解剖鉴定书、解剖照片、警方的尸检文书以及照片等等。” 由于已经被火化了的尸体,是不能直接进行解剖后鉴定的,所以,受到辩护人的委托,进行鉴定的鉴定人,可以根据资料进行鉴定。 “证人査阅这份解剖鉴定书,得出什么样的印象?” “我觉得内容过于简单。”安河内撇了撇他那厚厚的嘴唇,用一副看不起的样子答道,“作为判断的依据,实在太少了!……” “这份解剖鉴定书说死因系勒死的,您认为呢?” “我认为是死后勒的。”安河内依然用一副傲慢的口气说道。 “请说明一下理由。”中进一郎律师请求道。 “被害人是一名儿童,如果活着的时候,就被勒住了颈部,其皮下或肌肉,多少都会有淤血点的。一点儿没有太不自然了。” “在这份解剖鉴定书中,写有颈部表皮脱落,但由于被害人被车撞过,所以,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很难鉴别吗?” “也许会的。因为这样的损伤,在发生了交通事故的时候,没有是否活着或死了的证据。当然,解剖鉴定书偶尔认为,颈部动脉的三角区有挫伤。我想就有可能看成是勒痕的。” 说到这里,安河内隆盛的嘴角上,又露出了一丝嘲笑。 “在解剖鉴定书中,说有证据证明死因,是压迫了颈部导致窒息,而且,举例说明心脏和胸腺,在体表的皮肤上,有淤血点,这是怎么回事?” “在发生交通事故的情况下,全身哪一处受到强大的外力作用,是无法弄清楚的。所以,肌体在受到了强大的压迫作用,导致了肌体屈曲;那么,心脏和胸腺,也不是不可以出现淤血点的。另外,在突然死亡的时候,常常可以看到这样的表皮淤血点。” “这具尸体是经过死亡后,九天进行解剖的;可是,他连简单的血型都没有检查,说是由于尸体正在腐败中。这些是不是可以说,是解剖的极其不准确?” “是的!……”这名身材魁梧的证人,把他那张保养得非常润泽的脸点了点说,“死亡后的尸体上,有新鲜的伤口,也难以判定是死前或死后遭受的。加上死后10多天,放置在野外的环境,我认为准确地推断伤口的原因,几乎是不可能的。” “最后再问一点:证人怎么判断白幡清香的死因?”中进一郎强调着问道。 “就像我刚才所说的那样,我无法断言。但鉴定人也认为:头部的凹陷骨折和胸挫伤,也是可以造成死亡的重伤;加上生前被勒致死的根据,在此并不充足,所以,我认为其死因,是因车辆的交通事故的判断,比较妥当。” “十分感谢。我的询问结束了。” 几乎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中进一郎的声音,也明显地流露出满足的语气。坐下后的中进一郎,和坐在证人席上的安河内,不约而同地掏出手绢,擦起头上的汗来。 和他们比起来,小此木检察官如同一只瘦猪,而对方如同一只猛牛一般。立即站起来的小此木,仅仅瞪了一眼证人,就发出了与他那身材不相称的洪亮问话:“证人说他有过10多件,依照解剖鉴定书进行法医学鉴定的经历,那么,请问:是否有过像这次这样的交通事故后,和被勒死的事例的文件鉴定吗?” “交通事故和被凶手勒死的案件很多,但像这次这样的事例,以前还没有过。” “那么,您对这次的事件鉴定,花费了多长时间?” “一个月左右。” “别的文件鉴定时,花费多少时间?” “通常是两个月到三个月。必要时还要加上实验,那就得半年以上了。” “这么说,这次的鉴定很快了?!……为什么这么急于就做出了判断?” “并不是那么‘急于’做出决断。重大事件总要优先办理嘛!……” 比起重点放在医学上纠缠不休,小此木采取了另一种战术:他企图使用降低证人的信用,来达到补己之短。神谷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次的鉴定,就您一个人吗?” “文件的撰写和打印,还有一名秘书。” “这次的鉴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的?” “去年的10月至11月。” “您是接受了检察院的委托吗?” “不,是律师中进一郎请求我做的。” “在这之前,你在什么时候还做过鉴定?” “去年8月还有一次。” “也是受律师的委托做的吗?” “是的。” “证人的鉴定,是接受了律师的委托做的,那么,您仅仅是接受律师委托,而进行法医学的鉴定吗?” “我不认识其他的人嘛!……”安河内的口气软了下来,脸上出现了一阵阵的潮红,“我不仅接受律师,而且还接受过警视厅和检察厅方面的委托,进行过多起鉴定。” “那么,证人接受警方的鉴定时,鉴定费是多少?” “我有异议!……”中进一郎马上进行了反驳。 但是,神谷正义同意小此木的提问:“请证人回答问题。” 安河内的神情,有些不快起来了,他用蔑视的目光,盯着小此木答道;“一般警视厅的科学搜査研究,所支付的是5万日圆左右。” “接受律师的委托,比如说去年10月至11月,进行的鉴定报酬是多少?” “我记得是150万日圆。” 顿时从旁听席上,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大概是对于金额相差如此悬殊而感叹吧。 “这笔费用,是划到了大学的开户银行,还是您个人的账户里?” “是我个人的账户里。然后,我再根据情况,转到大学的账户里。我通常是这样的。” “根据情况?什么样的情况?” “如果我使用了大学的解剖室和工具等。” “不是那样的情况呢?” “我个人寻找地点。” “那么,去年10月的150万日圆的鉴定费,划进大学的账户了吗?” “不,因为这是纯属委托,是我个人的行为。过去,我也有过这样的情况。” “这次的鉴定也算是‘个人行为’了?” “是的。” “这次你拿了多少钱?” “我抗议!……”中进一郎大声怒吼道,“检察官无端纠缠报酬问题,纯粹是在浪费时间!” “我刚才问的意思,是要弄清楚证人提供的鉴定书的制成背景。由此来判定,那份鉴定书的真实程度。” “请继续提问。”法官神谷正义答道。 “这次的鉴定报酬是多少?”小此木又重复了一遍。 安河内似乎不想明确回答的样子。他皱着眉头,痛苦地撇着嘴。过了一会儿,硬邦邦地扔出一句:“300万日圆!……” 庭内再次响起了阵阵嘈杂的声音。 “这么多呀!为什么这次给这么多呢?”小此木盛气凌人地追问道。 “重大的事件,鉴定又十分困难。而又是优先加急。这样解释——”安河内有些慌乱地说道,“不过不是我要的。”他又补充了一句,“这其中给了秘书多少?” “我抗议!这个问题与本案无关!” 这次神谷同意了:“请检察官换一个话题。” “证人这次的鉴定,是第几次接受律师的委托?” “有十二、三次了吧。” “噢?这么多的话,两个人的关系,一定非常亲密了吧?” “不过,这其中没有私人的因索,只是中进先生信得过我。” “证人和死者及其遗族,没有什么私人的关系吗?” “没有。” “和被害人呢?” “也没有关系。” 于是询问结束了。和明显怒气的证人表情相反,小此木看上去意气风发,看来他是打算激怒安河内,而且他成功了。这使得法官意识到,证人做事容易感情用事。 神谷向左陪审席看了看问道:“有要补充的吗?” 由佳丽正在考虑,星升便说道:“证人说,如果活着的人被勒住颈部,皮下和肌肉会有淤血点,要是一点儿没有就不自然了。” “是的。” “可是,出具鉴定书的永仓先生,说死了之后被勒住颈部,也有出血点的可能。您认为这个比例有多少?” 他问的和问永仓的是同一个问题。 “一般肯定会有皮下淤血的。”安河内毫不犹豫地答道,“要是没有的话,大概百分之二、三吧。” 神谷正义又问道:“证人说,解剖鉴定书的判断依据不充足,具体地说,是那些地方不充足?” “判断死者是活着的情况下,被勒死的依据不充足,而且,从整体上看又过于简单了。解剖鉴定书不过才10页嘛!……” “那么,证人如果遇上类似的案件,一般写多少页?” “至少40页的。” “噢,这么说从证人来看,这份鉴定书是凭空编写的了?” 安河内听到这话后,有些吃惊地看了一下神谷正义。主审法官明显的倾向,使法庭内的空气顿时变了。 安河内稍稍顿了顿后,晃了晃身体表示同意:“完全是这样的。鉴定人有问题。像这样水平的人,是不配做法医鉴定的。”安河内的话,明显带出了他对小此木刚才态度的不满。 询问结束后,中进一郎请求:采取安河内的鉴定结论。 在上次的公判会上,神谷仅仅是用左右示意的习惯动作,“合议”之后,决定采用了永仓的鉴定书,但今天他多少有些犹豫了。 他看了一眼星升,他正用笔在记录纸上划着什么。神谷定神一看,是“合议”两个字。 “我们要进行合议,休息10分钟。”神谷说完,三个人便走到了后台。 在昏暗的后台有间合议室。里面有一张桌子,和五、六把椅子。房间显得朴实、狭小。 三个人进来后,围在这张桌子旁边,星升首先开口说道:“我觉得今天的证人,想按律师的意图出具鉴定书。但他写这份鉴定的时间太短了。” “我也觉得他有点强加于人的样子。”由佳丽一边用手理了理头发,一边说道。 “皮下没有淤血的比例,真的是百分之二、三吗?” “我觉得他说得过头了。在这段时间里,我集中査阅了一下,有关被勒死的刑事记录。第一,要是这么少的话,恐怕永仓先生是讲不出来的。反正我觉得今天这个证人,也有强加于人的架势。” 神谷和星升都对类似的鉴定之争,有过多次的经历,因此,多少有些这方面的知识。在判决前的合议阶段,就必须解决:鉴定的内容,和控辩双方所出具的鉴定书的推论过程,是否有正当性,或是调研过去的案例,必要时要听取专家的意见。直至弄清楚检察方面或是律师方面,谁更接近真实再下结论。 但是,一旦发生了非常专业的纠纷时,对于证人是否具有中立性,或者说是证人的良心、信用是否可靠,即“心证形成”,就成了非常重要的印象。 之所以神谷正义敢于说出“编”写的话。就是实验一下对方的反应,因为这是检验对方是否具有“良心”、或是信用是否可靠的凭证之一。几年前,他就遇上过一次类似的案例。神谷也是用是否是编写的词询问了对方,结果回答的年轻证人十分狼狈,最终撤回了他的意见。 “我这样做实在是……”神谷正义法官犹豫着说。 “但今天的证言中,究竟被害人是先被汽车撞后的事故,造成了损伤导致死亡,还是活着的时候被勒死的,这一点很难区别呀。”神谷十分谨慎地说道。 “在这一点上,是否可以怀疑,检察官出具的鉴定书的真实性,是我们合议的重点,还是信用问题呀!……” 由于合议的时间很短,法官神谷正义决定:对律师方面提供的鉴定书,做出“证据采用”的决定。 神谷一行人又回到了法庭内。 “合议的结果,采用律师一方的鉴定书。”神谷对中进说道,接着他便询问,“另外,对于检察方面的鉴定,律师方面的争论方法,还有其他的考虑吗?” “其他考虑?……”神谷一问,律师中进的脸上顿时流露出了一丝不快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中进一郎才答道,“别的就没有了。我和刚才说的一样,由于对警方和检方所做的调查书有争议,所以,我想在下次的取证时,对被告人进行书面询问。” 这时,位于神谷正义的右前方,一直坐在那里的、身穿深色西服的男子,突然站了起来。他是看了看手表后站起来的,所以,让人感到,他是因有事,才要离开的样子。他从后门快步走了出去。 于是,神谷正义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被告席,上村岬子正尽最大角度向左扭过身去,盯着那个男子离去。 神谷巳经毫不怀疑,这名男子,就是从第一次开庭公判的时候,就坐在旁听席上的人了。 那个男子为什么要剃去胡须呢?这个问题引起了神谷正义的思考。 上村岬子的辩护人,支付了超出了一般常识额度的报酬,而且私下雇用了鉴定人员,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 另一方面,在她的陈述中,记载着上村岬子的家庭里,只有她和母亲两个人。到发生事件的时候为止,她一直在一家进口人造绢花的公司里就职,并且独立赡养母亲。 可是……难道她还有什么别的背景? 神谷的目光,一边注视着上村岬子无力低垂的双肩,一边说道:“那么,下次警方和检方的调査取证情况,就向被告人了解一下吧。” <er h3">04 2月17日下午两点半,守藤秀人走进了事先约好的,一家饭店的二楼咖啡厅里。中进一郎已经坐在一张靠窗户的桌子旁边了。他正向下面,俯视着来往于赤坂见附交叉路口的、川流不息的车流。充足的冬日,在午后的热力非常强烈,在他那茶褐色的稀薄头发间的皮肤上,闪耀着明亮的光泽。 他终于回过头来。他看了一眼守藤秀人,先“噢”了一声,说道:“把胡子刮了?” “啊!……为什么?” 守藤秀人拉出了椅子,坐了下来,一边苦笑着一边说道:“后援会的老大姐们看不惯啊!……她们认为政治家的秘书,一般都没有留胡子的。现在我的父亲进了县议会,我这个当儿子的,多少也得照顾到大家的情绪吧,以后再说吧。” 现职大臣于1月4日,在当地举办了“新春之聚”活动。在这次活动中,他打算把守藤重男作为后继人,向众人公开表示,并以此为契机,守藤秀人也开始了瞄准,为父亲进入众议院的后援活动。 而守藤秀人参与活动,还有一个理由,他想通过活动,结识一些人,为减轻上村岬子的罪责做些努力。 在1月18日的第二次开庭公判中,上村岬子在盯着他的目光中,明显地流露出了,对他的努力和诚意,半信半疑的神色。 一名男服务员走过来,询问了他要的咖啡名离开后,守藤秀人便低声地问道:“怎么样,今天见到白幡了?” 中进一郎摇了摇头道:“他让我等了半天,来了个电话说不来了。” “他要拖延?” “大概吧!……”律师用手指敲了敲自己这边的咖啡杯子。 去年年底,中进一郎按照守藤秀人的要求,去了白幡彻已的家里。那时什么也没有谈拢,后来他又打了几次电话,要求见面,白幡终于同意了,第二次和律师的见面活动。 今天下午1点,中进在白幡彻已工作的公司附近的“青山”吃茶店,约好了和中进一郎见面,可是…… “他让我等了40分钟后,来了个电话,说因为会议没有结束,他脱不开身。我忍不住问了一下,他下次见面的时间。大概他认为没有特意见面的必要吧,推说定下后再和我联系……” “什么……也就是说:他在公判过程中,不想和我们沟通一下?” “是的。而且,他会在判决下来之后,会重新提出赔偿要求的。” “真够狠的!……”守藤秀人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过,上村岬子的情况更糟糕,由于她不是业务工作时间发生的事件,不是过失致死,连保险都无法赔偿。6000万的赔偿金呐!……”中进律师非常遗憾地摇了摇头。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不是还很好说话吗?” “他的意识就停止在了,事件前后的时间段了,虽然当时他没有说什么,但现在想起来,他的愤怒也是可以理解的。他这个人很有头脑,他明白如果私下谈好了,岬子就可以从轻量刑了。他不想在家里谈这样的事情,大概是因为他家里面的那只狗。那只狗是离不了人的,后来他也渐渐地急了,最后干脆就拒绝见面了,是在愚弄我吧?我看他是恨乌及屋。” “要是这样的话,被告人一方,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最后只能求助社会福利的部门,这次也这样行吗?” “可这样一来,关于钱的事情,又会被舆论揪住不放……” 守藤秀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上村岬子逃不过这一劫了。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桌子上的咖啡,当初是出于好意,但现在看来也要把自己牵扯进去了。 “如果当时去自首的话……” 事件的八天以后,才发现了白幡母女的尸体,9月9日才判断是他杀。当时,守藤秀人完全可以,左右上村岬子是否自首。如果那个时候,从刑法上讲算是“自首”的话,这会儿起码讨以免除死刑了吧。 但到了关键时刻,人的本能都是首先保护自己。肇事逃逸的人,并不是百分之百地都会被捕归案,除非特定的车辆、或者特定的司机,被警方抓住了线索。因此,被这种虚假和侥幸的信息所迷惑,以至在拖延了一天下决心时,上村岬子于案发四天后,被警方人员传去进行了取证。随后事件的进展异常迅速,以致于自己不得不亲自…… “一让这段时间的公判……”秀人像要变换一下情绪似地开口说道,“我有我的计划,直到闭庭,我都要到庭去,但是法官在最后,当征求到先生的意见时,您还有什么补救的措施吗?” “这个……”中进一郎沉吟了起来。 “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尽管我和检察厅方面,对司法鉴定书存有争议,但毕竟立证的责任,还是在他们方面……” 过了一会儿,中进才这样答复,但秀人听出了他从未有过的退缩口气。 “检察厅方面确认:死因系死者的颈部被勒致死,他们必须出示当时死者还活着的证据,但是辩护人一方,对死者在被勒住颈部的时候,已经死亡的主张,成功地让法官产生了对检察厅方面的怀疑。如果坚持到最后,都无法解开这个怀疑,那就不可能判处上村岬子的杀人罪责。” “那么,法官会真的相信您的怀疑,是有充分证据的吗?” 于是,中进再次陷入思考之中。 最早受委托、出庭为岬子辩护的中进一郎,主张是“死后扼颈说”的,这是他的战术。对于外行的守藤秀人来说,是不会想出这样的办法的。在提出这个说法之前,中进拿着鉴定书的复印件,请他认识的一位法医学教授看过,并向他探讨了胜算几何,他的心中这才有了底数。 中进一郎答应了守藤秀人的委托,并很快支付给了安河内教授高额的报酬,还很快做成了鉴定书。在公判大会上,安河内还同意出庭作证。安河内是那样轻易,就答应别人求助的人,从中进的言谈话语、以及通过法庭内的唇枪舌剑,秀人大致可以推测出,来到目前为止,胜负的可能了…… “我仅仅是在那里旁听,但我感到,不一定有成功的可能啊。”由于中进律师一直沉默不语,守藤秀人便直率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认为先生的主询问,还是顺利的,但换成检察官或法官询问时,说到证人收取了高额报酬一事时,就让人难以相信,证人的证言了;而且,还有了情况逆转的意思。在这样的情况下,教授再坚持自己的主张,会不会更加重人们对他的不信任感?” “我委托他作过好多回鉴定书,我们双方都非常了解对方,所以,我上次才又委托了他。他有时也有蛮干的时候,尤其是他从国立大学退职后,这个习惯就更加严重了。” 中进一郎的口吻,也渐渐地站在了守藤秀人一边。 “啊,在最后,无论法官怎么考虑,我方也不一定会有胜诉的可能。但我认为,即使这样,他们也还会进行合议,所以,胜负目前还不能下最后的结论。” “那个名叫神谷正义的法官量刑严格,他会不会坚持判处死刑?” “这个还很难说。”中进律师摇了摇头。 在守腾秀人的脑海里,总也抹不去神谷正义坐在高高的法坛上,一副威严的面孔,一字一顿的讲话习惯。 “神谷正义他们住在什么地方?”守藤秀人一边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咖啡,一边若无其事地问道。 “有的住在法院的公有住宅里,也有的住在商品房小区。神谷正义会不会住在,本乡的三丁目公有住宅楼里?我认识的一位资深法官就对我说,他经常看到神谷的轿车,出入法院的公有住宅楼区。” “是他自己开车?” “他的地位,应当由法院俱乐部派车接送,但最近我听说,电车的开通,方便了人们的出行,好像要取消公配车辆了。” 于是,守藤秀人马上想到:一名法官手拉着电车里的吊环,在脑子里想着,如何给被告量刑——死刑或是无期徒刑的情景。但他们也是普通官吏,这样的想法,也没有什么不妥。 中进一郎看了看手表,然后,又看了看守藤秀人说:“下次就要直接问被告了,一定要和她进行周密的商量,最好能偷偷地看到她的供词。因为这个情况下可不能蛮干!” 难道中进也认为:自己的“死后扼颈说”,也是“蛮干”了吗?也许他意识到,自己的话过于露骨了,于是,草草把桌子上的笔记本、手机,装进了西服的内侧口袋里,匆匆地站起来离去了。 那个事件发生于去年的8月31日,半年很快就过去了…… 一和中进一郎分手以后,守藤秀人就开车到了三宅坂。街边树上的树叶,已经悉数落尽,使得道路看上去宽阔了许多。 这半年之间,上村岬子每天都在拘留所里度日。秀人不断地托中进带口信,鼓励着岬子,他自己也没有一刻地停止托人。 上村岬子也知道,守藤秀人非常想见自己一面,但除了律师和自己见面以外,任何人的会面,都得有警方人员在场,并且,会留下各种各样的记录,所以,守藤秀人根本不想这样冒险。 所以,自从上村岬子被捕以来,他们第一次的见面,是在去年的12月2日,第一次公判的法庭上。 他们相隔两、三米的距离,他们只有短短的几秒钟的相见机会。当时给守藤秀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上村岬子那黑色的毛衣领口上,系着一条细细的蓝色围巾。那条围巾闪着丝绸的光泽。那是他们三年前在横滨幽会后,秀人在饭店内设的妇女服装店为她买的。 在上村岬子被捕以前,她决意去自首,准备随身物品的时候,特意放进行李里的吧?……时时袭来的焦躁不安,混杂着一种奇异的炽热感情,在守藤秀人的体内膨胀着。 不仅中进一郎对安河内“不负责任”地,做成了那份鉴定书招来了非议,就连秀人也因此而恼火起来。 由于临近选举,守藤秀人希望公判,能够按照法律程序尽快进行。他好尽快从中分身出来,为父亲的选举成功努力。 包括了这个因素,他也想让上村岬子放心,不放弃希望,最坏的结果,也不会判处死刑。你还年轻,无论多少年,一旦自己自由了,马上就能够娶她回家…… 因此,守藤秀人认为:上村岬子的冷静,是自己从精神上对她安定的结果。当然,守藤秀人自己也明白:自己对岬子,并不是海誓山盟的爱,其中还有别的隐情…… 以岬子的心态,她在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那天夜里,自己开车通过现场,是为守藤秀人运送巨额的选举献金;而把白幡澄子装进后备箱,也是秀人的意思;一直到把尸体抛弃山林,自己也是按着秀人的指示行事的……这一切,自己都守口如瓶。 如果背叛守藤秀人、统统说出实情,自己的代价,会成为孤立无援的罪犯,比较起来还是坚持秘密、庇护自己所爱的男人更好。秀人坚信岬子的天平,是会向自己一方倾斜的。 但是,这必须让上村岬子看到“胜利”的曙光。当她明白:自己不得不面对死刑时,任何人的意识,都会发生变化……无论如何,不能让她陷入到这样的境地。 守藤秀人想到这里的时候,也不禁阵阵冒起冷气来,恨不得尽快从这个事件中逃掉…… 此时,他开着自己的小轿车,从千岛渊通过竹桥,驶离了神保町。今天下午5点钟,他去一位位于不忿池前面一点的、前市议会议员的家登门拜访。这名议员长年在大宫的市议会工作。当到议长后退位,然后回到了东京。在当地还算一名颇有影响力的人物。 由于今天道路出奇地痛快,所以,守藤秀人很快就到达了大分。当他打算驶向春日大道时,他的目光一下子,被路边的一根电线杆上,挂着的“本乡三丁目”五个汉字吸引住了。 在这一些都是比较古旧的楼群之间,混建着几栋二层式住宅和24小时便利店。如果继续直行,便可以到东京大学;右侧前方是汤岛、上野,因此,给人的感觉:这里是文化区域和下町的分界线。 “难道那些法官的公有住宅,就是在这一带?”守藤秀人的脑子里,马上记起了中进一郎律师说过的那些话。 这一带到处都是小巧的街心花园,不少的年轻母亲带着孩子,在这冬日的暖阳中游玩。 守藤秀人的心境平静下来了。他开车来到了第二个公园后,把车慢慢地停了下来。他想打听一下,自己要去的地方怎么走,不过和约好的时间,还相差有40多分钟呢! 微风和预料的一样冷,但公园里还有一些游人,大概是冬季下午的太阳比较暖和吧。 一对四十多岁的、身穿运动衣、脚踩胶底运动鞋的夫妇,正悠闲地坐在长椅上。大概是散步中途小歇吧。他们友好地看着守藤秀人走了过来。当然,秀人也就顺势走了过去,恭敬地打听道:“我听说在本乡三丁目,有法官住的住宅,您两位知道在哪儿吗?” “啊,那栋楼的对面就是。”其中的男子扭过头,指着公园对面,一栋白色的楼房说道,“这一带的人都认识。喏,一共有两栋楼,是米黄色的那栋。”最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于是,守藤秀人没有开车,道谢后步行朝那儿走去。 在那栋白色的办公大楼的对面,有一条宽有6米的平缓上坡道,旁边并排着两栋公寓风格的建筑。一栋是红房顶的很新的高级公寓,有六层;它的右侧,是一栋米黄色瓷砖贴面的四层建筑。 守藤秀人穿过两侧的灌木丛,向前庭走去。 墙壁上的瓷砖之间,和玄关的台阶上,都出现黑褐色的污迹,看来年头很长了。 大厅里很昏暗,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一个大信箱安装在墙上,上面写满了姓名。 守藤秀人的视线在移动着,他一下子就看到了“神谷”两个字的信箱,下面还标着门牌号:203。他心中一喜:这个姓名很少见,所以估计不是重名。 他上了楼,来到二楼走廊上。 第三个房间的门上有“203”的号码,在它的下方,贴着一块写有“神谷”的姓名牌。 守藤秀人以一种奇异的心情,盯着这块白底黑字的牌子。突然他听到了“咔嚓咔嚓”,扭动门把手的声音。 他连忙朝一边退过去,不一会儿,“203”的房门开了,出来了一个年轻的女子。她高髙的个头,纤细的腰肢。 当她要关门时,从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真理子!真理子!……” 于是这个女孩子,又把上半身退回到了门里。但马上她又走了出来,并关上了房门。 守藤秀人听到了屋里锁上门的声音。这个女孩朝电梯间走去,似乎她没有注意到秀人。但她的双腿修长,身材匀称,头上戴了一顶发暗的橘黄色针织帽子,上身穿了一件人造革和针织混制的夹克衫,下面是一条瘦瘦的运动裤,背上背了一个茶色的背包。 她没有乘坐电梯,而是从楼梯上走了下去。守藤秀人紧跟其后。她来到大厅里,朝信箱里看了一眼后,快步走了出去。她迈着大步,穿过了前庭。 守藤秀人以平时的步幅走出去时,她已经上了坡道了,并朝御茶水方向走去,橘黄色的帽子,在夕阳中闪动着暖暖的色泽。 “难道她就是神谷的女儿?……”那个神谷正义的身影,瞬间又浮现在守藤秀人的脑海里。 神谷正义的神态总是这样的:浓眉大眼,一张紧绷着的嘴唇,和一副永远没有笑容的严肃表情。 这个男人,掌握着岬子的生死大权。 他完全可以判处上村岬子死刑,如果他愿意的话。他是个只知道法律和判罚的人,他对现实社会一无所知。守藤秀人这样认为。 因此,他生来就具有攻击性。他随时会像喷射岩浆一样,吞噬掉他的对手。他对面前受审者,毫无怜悯之心。 “如果他能够免除岬子的死刑的话……”守藤秀人反复地这样想像着。如果判不了死刑,也许会判10年或20年吧? 为达这个目的,除了不择手段,别无他法。也许这是他生来的野心驱动,或者是他已经进入了,犯罪者的行列之中的缘故,这正是他人生的转折之处。 神谷真理子那小小的脑袋,消失在坡道前方时,一个“大胆”的妄想,瞬间闪现在守藤秀人的脑海里。 第六章 来生 <er top">01 刚刚开始的职业棒球的话题,暂时告一段落后,负责审判的神谷正义法官才用筷子,夹起了油炸豆腐条加葱丝的清汤面。右侧右陪审席上的星升,照例吃着他爱吃的烧烤,左前方左陪审席的松本由佳丽,则在吃着山菜荞面。 神谷正义只是在法院开庭的日子里,才去这里的餐厅就餐,这也是他每次都要这种油炸豆腐条、外加葱丝的清汤面的原因。今天下午1点10分开始,就要举行第四次“汽车肇事逃逸,母女双亡杀人事件”的公判大会,所以为了省事,神谷正义就要了这碗面条。而在夏季,他也是要面条,但通常是吃凉面。如果他“灌”下了一肚子汤汤水水的午餐,到下午他就没有困意。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是什么原因。 他认为这个理由,对年轻的法官来说,是说不清楚的事情。但他认为他们肯定知道,在开庭审判时,最大的忌讳,就是法官当庭要打瞌睡。 餐厅位于法院的地下,午餐时那里常常是食客爆满。高等法院、地方法院的法官和书记官们云集在这里。但来就餐的人,并不都是“业内”人士,因为新闻记者和律师、旁听者也常常光顾这里。 20年前,当神谷正义还是法官助理的时候,法院里各部门的四位法官,凑在一起吃饭就成了习惯。如果是主审法官请客,那么,其他人就得和他吃的一样。而那时的主审法官,是个十分念旧的人,他请客时总是要饭团子。 神谷正义法官所在的部门同事们,几乎也都是在“合议”的开庭日,在一起共进午餐,而他在自己单独的时间、以及闭庭休息的日子里,还是自由自在地生活着。 地方法院的判决,有合议和单独判决之分,这里由犯罪的最低刑罚决定的。最轻的判决是“一年以上”,原则上是进行合议后判决,由三名法官进行审判,而比这再轻的判决,就由一名法官单独进行判决了。例如,盗窃和诈骗罪的最低刑期是“十一个月”,在这样的情况下,就是“单独”判决了。最早具有“单独”判决资格的法官,是任职五年后才能够获得的。而今年是第三年的候补法官由佳丽,就还不具备这个资格。 神谷正义他们所在的刑事第18部,定于星期二和星期四为开庭日,别的时间就进行单独审判。3月7日还是星期二。这天的上午和下午,都是合议审判。 今年进入到二月末后,气候还是非常寒冷。进入了三月,刮了第一场春风后,天气迅速暖和起来了。但今天的天气有点儿“倒春寒”的意思。天气晴好,但从一大早就刮起了刺骨的寒风。 由于强风吹到了这栋大楼的高墙上,所以,在地下的餐厅里,也不时地能够听到沉闷的风声。 就连今天,伦太郎也遵守着他的习惯,和医生的医嘱,下午外出散步吧…… 这时,神正义突然想起了,自己已经81岁高龄的前任法官的父亲。 “——我也在广尾那儿,租到了一处住房,这段时间,我要让在研修所工作的孩子,带我出趟远门。” 吃完了荞麦面的由佳丽,用多少兴奋的语气,对星升说道:“值班时的意大利通心粉,也是非常好吃的,可是有些硬。在那儿吃饭品种多,也便宜呢!” “看来女人还是喜欢吃甜食呀!……”星升笑嘻嘻地说道,“我喜欢四谷的一家店子,那儿的老板,经营着个人进口葡萄酒的连锁店的生意……” 于是,大家便聊起了意大利餐馆的话题。星升的妻子今年35岁,由佳丽独身,今年28岁了,虽然他们仅仅是同事之情,但一说到这类话题,两个人就有点滔滔不绝的样子。 在餐厅这种公众场合下,过多地谈论别人,是被人视为忌讳的,尤其涉及到个人隐私的情况下,就更是如此了。所以,人们在这里,仅仅是谈论一下体育的赛事。 一般说来,法官的收入,比普通的公司职员要高一些,又有机会到各地办案子,所以,他们当中自称“美食家”的人居多。但对神谷正义来说,棒球的赛事很对他的胃口,如果论起吃喝来,他就不那么内行了。 神谷正义在喝完茶的时候,三个人一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也是由于在法庭上,多年来形成的职业习惯。 <er h3">02 三个人于12点45分,回到了刑事第18部的法官室里。并分别开始了自己的工作。他们每个人都必须,随手携带着日程表和记录本,但是一开始,他们携带的则是起诉书的记录;随着公判的次数的增加,什么陈述书、鉴定书之类的,大家都被装订起来,所以,文件也渐渐地厚实起来。从今天开始,在法庭上就要进入第2号证据的争论了。 “今天到底怎么审理?”由佳丽两眼盯着神谷问道。大概刚才她到餐厅的时候,没有来得及问吧。神谷力主她在这个案件中担任主审,要她把这个案件,整理出一个概要来。所以,由佳丽就变得十分慎重了。 “今天要向被告人,询问关于供词的随意性。被告人承认了:她对那两个人的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由于她否认了对白幡澄子存有杀意,所以,这就成了这个案件的焦点。被告人和辩护律师,也否认了第一次的认罪,并提出那份供词,是在威逼诱供下产生的,因此检察官方面,当然要澄清这一点了。我想,下一步就要向警方进行调查取证了。通过这几个手段,来证实被告人的申辩真伪,这就是今天审理的目的。” “重要的是:要针对坦白书的随意性,如果的确存在‘合理的疑点’,这对辩方就是一个胜利;而如果证实了,这种怀疑是超出了范围,则就是检方的胜利了。”星升又补充了一句。 由于星升法官的英语很好,所以,他在这句话中,故意加上了一句英语单词。对于公诉事实和随意性,辩方提出了疑点,这并不是直感和主观猜测,一旦被确认了是“合理疑点”,而检方又无法给予否定,那就不能判被告有罪。 “就要到关键时刻了!……”由佳丽的双手交叉在胸前,似乎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是啊!……”神谷正义一边点了点头,一边也站了起来。 第二次和第三次的公判,是围绕着白幡清香的死因,展开的激烈辩论;但这次是有关澄子被害,所以究竟会怎样“左右”法官们的判决,将进入十分艰难的阶段…… 神谷正义三位法官,身穿黑色的法官袍,于下午1点05分,缓步走出了法官室。他们穿过了摆着几张速记员和书记员办公桌的书记室,来到了走廊上。这里有供员工专门通行的电梯。来到这里,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位于樱天大道斜对面的警视厅的白色大楼。白色大楼的背景,是深蓝色的天空,风景煞是好看。 不知道为什么,神谷正义在这一刻,脑子里闪现过了父亲的事情。 生于大正7年8月,到今年的生日,就满82岁的伦太郎,在昭和18年,成为了当时的候补司法官。他在第二年结的婚,但后来就被调到了军事法庭,派遣到了中国的东北地区,担任日本侵华日军的法院法官。1945年,日本战败宣布投降的那年,伦太郎的夫人为他生下了长子神谷正义,而那时他仿佛根本没有家的样子。 幸运的是:在当年的年底,他复员了。1947年时,他又去了一家新开业的法院,成了一名候补法官。 神谷正义出生在东京,但是,伦太郎几乎在他出生后三年里,频繁调动工作,以致神谷在小学和中学时,各换了一所学校。 在家庭里的伦太郎非常严厉,而且还是个十分爱挑剔的人。他在家中经常绷着一张脸,从不露出笑容。神谷还有两个妹妹,但她们全都是窥测着父亲的脸色行事,其中伦太郎好像尤其对长子、又是独生子的神谷正义格外严厉。这是神谷懂事儿时起,就感悟到的,也许这反映了伦太郎希望,将来有一天,神谷正义也走上自己这条路的心境吧。 而当挫从中学上高中的时候,才知道了父亲的另一面。伦太郎作为一名法官,可以说是一名在量刑上偏于“轻”的法官,被业内人士称为“温情法官”。他经常把当事人,放在他的身世之中加以考虑;在判决的时候,常常引用充满人情味儿的话语,来打动在场的人员。甚至他在当事人服刑期间,他还去看望过,出狱后还去被告人的家中拜访。他对自己的部下,和对待律师也非常和善。因此,被业内的许多人,称之为“人文主义者”。 这就是一个在外面和家中,截然不同的两种表现的父亲。处于青春发育期的神谷正义,对父亲渐渐地产生了反抗的意识。当他从母亲那里,听到父亲之所以在家里,总是板着脸,是因为他常常要处理公文、书写判决书时,心中常常充满了对父亲的这种“内刚外柔”的做法的憎恨。 在高中时代,神谷正义终于和父亲,发生了一场正面冲突。他的大学是当了一年落榜生后,第二年才考上的。那时他考入了国立大学的法律系,但他并不打算由此进入法律界。 他在上大学三、四年级的时候,正好赶上了日本学潮的高峰时期。虽然他并没有直接参加到学生运动中去,但他的同学们,纷纷成立了各种党派,或是在与军警的冲突中,受了伤,被逮捕。那时候,神谷正义也为自己是一个旁观者,而感到万分苦恼。 神谷正义当时对生活失去了方向,其中还夹杂着对父亲的反抗心理,于是,他还曾一度试图改变学科。 大学毕业后,他进了一家他并不想去的商社。在那一年的夏季,他在跟随他的上司,在国外出差的时候,看到了因为社会动乱,而发生的流血事件,一下子改变了他的主意。 他的父亲伦太郎,是干到了65岁的退休年龄的时候,才当上了主审法官的,退休后又去当了律师。而他在74岁时,妻子先他而去。于是,他便和儿子神谷正义住在了一起。 不久之后,他又关闭了自己开办的律师事务所。身体也迅速衰老了下来,性格也发生了改变,不再是人们看到的“好爷爷”的形象了,在他80岁左右时,大脑也明显地迟钝了。 伦太郎的自理能力,渐渐出现了困难…… 昨天晚上,神谷正义参加了法院的送别会后,时间已经很晚了。他于夜里11点前回到了家里,那时伦太郎已经睡下了,女儿真理子在自己的房间里。只有妻子和可子一个人,待在起居室里。 妻子悄悄地告诉他:“今天爷爷出去,是野村先生的夫人送回来的,是去散步的途中。” “野村先生?楼上的?……”神谷正义说着,用手指了指天花板。三楼住着一名40多岁的民事部的法官。 “是呀!是爷爷在汤岛的购物中心遇上的。” “什么?……”神谷正义法官感到不可思议。 “在岁前桥大道那儿,不是建了一家四层的大购物中心吗?野村先生的夫人,在二楼买东西,看到爷爷转来转去的,就喊了他一声。但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来买东西的,而且有些怪怪的样子,就上前去搀住了他……” 然后,她劝着伦太郎,走出了购物中心。一直把他送了回来。 “他本人说什么了?” “他爷爷说他是去买东西。” “可他又没有钱,也没有自己去买东西的习惯嘛!……什么时候,咱们带他去看看病吧。” 听到这儿,和可子便皱起了眉头说:“我看他是在散步的时候,迷迷糊糊地走进购物中心的,也许他根本不知道回家的路了。他每天都出去散步,但是像这次这么严重,可还是第一次……” 谁都有迷路的时候,但妻子讲的事情,不能不当回事……实际上,这是一个不好的预兆。要是这样发展下去,肯定有一天,父亲在大街上也会迷路的…… 神谷的心一下子紧缩了。这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法官专用通道的门前。他是从电梯间里出来后,不知不觉地来到这里的。于是他猛然转回身,星升和由佳丽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神谷回了两、三次头,又咳嗽了两声。 他要尽快扫除掉刚才脑子里的事情,然后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三个人走了进去。在场人员都站了起来。这时,法庭的一侧的小门也打开了,被告人由两名法警看护着,戴着手铐、拴着法绳走了进来。她正是上村岬子。平时都是法官要比被告早入法庭,今天也不例外。 身穿黑色上衣、灰色裙子的上村岬子,低着头走了进来。她走了几步以后,慢慢地抬起了充满了坚定意志的头。她的视线向旁听席望过去。 从神谷正义的位置来看,他不太清楚,岬子的目标是哪里。但可以看到,她的目光前方,有一名身穿茶色夹克的男子。 旁听席上的人,比上次明显增加了。这些人都在注视着岬子。当然那名男子也不例外。 大概过了几秒钟或是十几秒钟吧,岬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头颅。这时,一名似乎是她母亲模样的妇女,向前探了探身子,从口形上看,她在对岬子说了些什么。 “请被告人上前。”在神谷的催促下,岬子走进了证人席。 看样子,她对公判多少有些习惯了。大概是在许多天,照不到太阳的房间里的缘故,她那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而呆板,可能今天,她会决意坚持“真实”的说法吧。 神谷正义凝视着岬子,对着法庭吩咐:“法官席、检察官席、辩护人席和证人席,都安放了麦克风,可以准确地录音,所以,提问和回答都不要重复,请讲话时清楚明了。” 接着,神谷又转向了中进一郎律师:“请辩护人先开始。” 中进一郎身穿一件明显是这个季节,才有的灰颜色的双排扣西服。他听到神谷的话后,立即站了起来。按照日本的法律,对被吿人的质问,一般是由律师方提出。 “嗯,尽管您否认了故意杀人,但您是不是对白幡澄子女士,还是存有杀意?” 大概是他察觉到了,岬子内心的紧张情绪吧,中进有意放慢了速度问道。 “不,”岬子摇了摇头。 “这么说,您根本就没有杀害死者的企图?” “是的。当然,一开始我也不信她已经死了,但我的确没有杀害她的打算……” “您被要求做过口供吗?” “不,我记不得了。”上村岬子极力摇了摇头。 “您没有做过否认杀害死者的口供吗?”中进一郎律师又叮嘱了一句。 岬子还是应了一句“是的”,并点了点头。一般说来,被告都会被要求,按国家公安委员会的规定做口供的,但是实际上,许多情况下,被告人会拒绝执行。中进一郎的目的,就是为了强调这一点。 “那么,您知道这次警方和检方,所提供的坦白书的内容吗?” “知道。” “这份坦白书中说,您对澄子女士怀有杀意,而用双手捂住了她的口鼻。这和事实相符吗?” “不!……”上村岬子极力摇头否认。 “您是什么时候,承认了有杀害澄子女士的企图的?” “我记得是我被捕后10天左右的时间。” “警方的调查书上的日期,是在9月28日,那就是第11天吧?”中进又用叮嘱的口气问了一句。 被捕的犯罪嫌疑人,在48小时之后,要送到检察机关。检察官要在24小时之内,向法官提供拘留请求书。在被同意后,要在10天内进行调查取证。不能调査的情况下,可以延长10天的拘留期。这次就是这种情况,总计为23天。实际犯罪嫌疑人在警方的拘留所里,每天都要受到警方的调査取证,必要时,还会被带到地方检察机关接受调査。 在这期间,通常会认为坦白的越早越好,因而水分越大。反过来说,如果自己长时间地保持沉默,会引起警方和检方的怀疑的。 中进一郎的意图是:让法官感到,是岬子坚持了11天,否认自己的有罪,但顶不住警方或检方的某种压力,而被迫承认犯罪的这一印象。 “那么,像这样的坦白书,是怎么形成的,我想问一下它的来龙去脉。比方说,您为什么说,用手堵住了澄子女士的口鼻?” “当时我把澄子女士,放进后备箱时,她苏醒过来,并大声地喊叫,我想让她安静下来,然后把她送到医院去,就拼命地堵住了她的……” “您当时也是这样对警方陈述的吗?” “是的,我说了好几遍。”上村岬子重重地点头道。 “那为什么这份坦白书中,不是这样写的呢?” “我根本就不同意那样写,可是,他们不相信我说的……”岬子一下子话塞了,她低下了头。 “为什么?” “他们让我承认:是我在马路上撞死了她,然后塞进后备箱里的。并说我一开始,是打算送她去医院的……因为车的后排座上,放满了公司的产品,没有办法放上去。后来我看澄子女士已经死了,就想干脆放进后备箱里吧,可放她的时候,她突然苏醒了过来,于是我就杀死了她……” “真是这个样子吗?” “我的确是打算送她去医院的。把她放进后备箱的目的,也是那样做要快一些。” “调査开始后,您是怎样和警方交代这个过程的?” “每天他们都找我谈这个过程,整整一天,从早上到晚上……” “结果一直问到第11天。这是为什么?” 岬子稍稍想了一下,然后垂下了双肩,无力地叹了一口气说:“在这段时间里面,发生了许多事情。” “请具体讲一讲。”中进一郎开始小心诱导。 “他们让我看了澄子女士,和清香活着时候的生活照片……”岬子再次声泪俱下,话也说不完整了,“他们反复地在我身边说,就是你夺走了她们的生命。” “可是您是否知道,一个人心存杀意,和过失杀人的区别吗?” “知道。”岬子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您还这样做呢?” “我想早点承认了,他们就可以放过我了,我实在受不了了……而且,他们说这样对我也好……” “是不是说,如果您认罪了,就会减轻您的罪责?” “我反对!……”小此木突然尖声喊道,“这是诱导询问!……” “不,我是为了唤起记忆,采取的适当诱导。”中进立即回敬了一句。 如果调査人员确实对被告、也就是被调査对象,讲过“越早承认罪责就会减轻”的话,那么这就是“利益诱导”,这属于违法行为。 但现在辩护人向被告的询问,是否会被认定是违规,这才是神谷正义所关心的事情。在证人询问时,是禁止进行“诱导询问”的,但在被告人询问时,这一条多少有些松动。误导和威胁时,是绝对不可采用的,但某种程度的诱导,却不好区别的一清二楚。小此木知道这一点,才提出了异议的吧。 但另一方面,辩方也明白:采取公开的“诱导”询问,在公判大会上也要冒很大的风险。 “刚才辩护人的质问方式,不是不允许,但诱导的成分过重的话,应当明白:这样得到的证词,在信用上会受到怀疑的。”神谷婉言提示道。 中进一郎点了点头,变换了一下话题,继续向上村岬子问道:“如果您承认,自己有杀害澄子女士的企图,知道是什么结果吗?” “对被害人进行赔偿,而且,还会因此减轻自己的罪责。这是警方反复对我讲的。” 从被告的口中,说出了这样的话,中进一郎律师的脸上,浮现出了满意的笑容;但他似乎要掩饰这一点的样子,低下了头,用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您知道澄子女士怀孕了吗?” “不,我不知道,当然不知道。” “在您的坦白书中,曾经有这样的记载,澄子女士对您说‘求求你,不要杀死我,我已经有孩子了!……’你还记得吗。” “不,当时我只顾把她塞进后备箱里,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听到。” “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记载?” “负责调査的警官说,是澄子女士讲的,他还说,我一下子杀死了三个人,罪过可不小,他一再强调,让我注意到这一点。” “噢。您听说过杀死孕妇腹中的胎儿,也是杀人罪吗?” “不,我没有听说过。警官只是对我说,我杀死了三个人,所以当时我就死心了。” “死了什么心?” “澄子女士怀孕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从我的行为上讲,知道和不知道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所以,当时我一下子,就失去了力气……所以,他们让我承认我杀了三个人,要我赔偿这三个人,我也没有意见。” 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么,当时负责调査取证的警官,就有动摇被告人的意志,让她过度承担责任的嫌疑。辩方可以据此提出,这是一种欺诈行为。 中进一郎再次满意地点了点头。他顿了顿之后又问道:“由于您为了混淆这两名死者的身份,从死者的身上摘下了手表、脱去了被害人的鞋子?” “是的!……”上村岬子点了点头。 “关于这一点,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想伪装成歹徒抢劫、杀人的样子。但是,我绝不是为了隐瞒交通事故,而刻意杀死她们的……”岬子一边回忆的样子,用肯定的口吻说道,“关于这一点,请让我仔细考虑一下……” “为什么?” 上村岬子沉默了。但她为什么沉默,谁也不知道。从她的表情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有没有人对您说,如果是抢劫杀人,就肯定会判死刑的?” “我反对!……”小此木又大声喊道,“这是‘诱导询问’!” 神谷正义正要提醒中进律师,但中进一郎马上把身体转向了神谷,也提高了声音说道:“这一点事关重大,我必须问清楚!……” 神谷犹豫了一下,中进当即又问了一句:“说没说过抢劫杀人要判死刑?” “是的,他们对我说了。” “就说了这个吗?”中进用催促的目光,盯着岬子。稍稍顿了顿之后,她回忆般地,一句一句地说了起来。 “好像他们曾对我说:如果坦率地承认,有杀死澄子女士的企图,是不会以抢劫杀人罪起诉的……当时他们所讲的,就是这个意思。” 旁听席上,明显地出现了,屏住了呼吸的人们听罢后,发出了“啊”的一片嘘声。从公判的第二次以来,听众明显地少了许多,但今天来的人,却反常的多,也许是听了法官宣布的本次开庭,要对被告人进行质问的缘故吧。 神谷正义法官右侧的记者席上,也都是紧张记录着的记者们。这对他们来说,就是个重磅的新闻“炸弹”! 在旁听席偏后一些的位置上,岬子的母亲蜷缩着背坐在那里,基本上一直在用一块手绢,悄悄地捂着鼻子和嘴。坐在她身旁、像是她的亲属的,一名三、四十岁的中年妇女,也在岬子陈述的过程中,几次擦着眼泪。 在他们更后面的、身穿茶色夹克、每次都来的男子,还是和通常一样,上身一动不动地侧耳倾听着。 在这些人群对侧,最前排的座位上,坐着被害者的丈夫、同时又是父亲的消瘦男子,他表情严峻地坐在那里,身边也坐着亲属模样的好几个人,人数也比上次多了一些。 如果刚才岬子的回答,就是事实的话,那么,完全可以指责警方,采取了“利益诱导”的手法。 中进律师在等待旁听席上安静下来以后,继续问道:“在完成这份坦白书的时间上,您每天必须从几点到几点进行陈述?” “几乎每天从早上8点,到夜里11点让我陈述。” “整整15个小时呐!中间让您休息多长时间?” “午饭30分钟,6点的晚饭时,再休息30分钟。” “除此之外,就没有休息的时间了吗?” “还可以去几次洗手间。” “在这个过程中,调査人员有没有大声训斥,或者敲打桌子?” “有好几次。” “您对这些有什么感受?” “非常紧张、害怕……” 岬子紧紧地咬着嘴唇,渐渐沉默了下来。顿了顿之后,她像压抑着巨大伤愁一般,低声说道:“我讲了好几次,但是,警方就像不想听的样子,让我觉得我无论说什么,他们都不相信,而且,好像他们早就打算,给我定什么罪名了。” “您为什么在检方的坦白书、也就是对检察官,也承认了你对死者有杀害企图?” “啊,我对检察官先生,开始也不是这样讲的。我说我根本没有想过杀害澄子女士,但他们根本不听我的解释……”上村岬子流着眼泪说,“他们和警方对我采取的方法是一样的。” “辩护人的询问暂时完了。” 中进一郎的话中,表现了自己还会根据实际情况,再次进行询问的意图,这在法律程序上是被允许的。 中进一郎向法官低头示礼,然后又看了一眼岬子。上村岬子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极其忧郁的眼神。神谷正义感到:刚才中进的询问,取得了他预想的结果。 “检察官,请开始询问。” 小此木安昌检察官刚刚40岁,比中进律师年轻10岁。他戴了一副黑框眼镜,细腻的皮肤看上去还要年轻一些。 大概是为了弥补他那瘦小的身材吧,他厉声问道:“根据刑事诉讼法第199条第10款,请被告人看一下,在警方和检方的坦白书中,签署‘同意’的文件。” “同意!……”神谷正义法官说道。 于是,小此木把手边装订好的坦白书,通过法警的传递,放到了上村岬子的前面。这时,多少有些嘈杂的旁听席上,再次安静了下来。 “坦白书上的署名是您本人吗?” “是的。” “在您署名前,看过坦白书的内容吗?” “看过了。” “确认了这个内容的无误,你才签的名吗?” “他们的确让我看了坦白书,但当时我非常疲倦,没有办法才签了名的。” “在坦白书中,说澄子女士向您乞求:‘求求你,不要杀死我,我已经有孩子了!……’的话,但您无视她的乞求,用双手堵住了她的鼻口。坦白书中是这样写的吗?” 中进律师也触及到了这一点,这是判断岬子有无杀人企图的重点。 “我好几次对警方的人讲过……” “但如果不是您自己主动讲的,坦白书中,是不会这样记载的。”小此木故意加重了“主动”两个字的语气。 “我对警方的人,说了好几遍:根本不是这样的,但他们还是要我承认是这样的。” “检方对您进行了几次调査?” “三次。” “检方人员没有对您有训斥,敲打桌子的严厉事情?” “是的。”上村岬子低下了头。 “有无逼迫您坦白供词?” “是的,不过……我说了好几遍,我没有打算杀害澄子女士的话,但他们根本听不进去。” 小此木检察官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悄悄地变换了一个方向,他是把全身正面冲着被告人,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上村岬子。平时他在采取重大、决定性的问话前,都是这样的习惯动作。这一点神谷十分熟悉。 “最后,您没有把澄子女士,放进汽车的后排座的原因是什么?”小此木检察官庄严地问道。 “我要搬开绢花产品,不如放到后备箱快。” “可那里不是正经放人的地方,你竟然把活人放进后备箱!……”小此木十分愤怒地说道,然后继续询问,“那么,您在杀害清香小姐之前,打算把她放到哪里?” “助手席上。” “助手席上没有绢花的产品吗?” “有的,可是我想挤一挤,还是可以放得下的。” “那后排座挤一挤,不也可以吗?” “不,后排座上的东西很多,而且,我想放进后备箱里,会开得更快一些。” “为什么?……要抬起一名身体怀孕很重的女士,后备箱又髙?” “但放进后排座就不得了了,还是放进后备箱更快一些。” “为什么您说,放进后排座就不得了了?”小此木追问道。 上村岬子没有回答,她叹了一口气。整个法庭也像停止了呼吸一样,异常平静。她的眼睛向检察官那里看了一眼,随即又转向了什么远处,似乎是在虚无地看着什么。她微微地张着嘴,神谷也开始注视着她的表情变化。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逝去。法庭上十分安静,神谷正义法官紧紧地盯着上村岬子。 小此木又重复了一句:“把一个还活着的人,塞进后备箱里,这样的举动过于反常了。如果你真的打算救护澄子女士,是不是应当把她放进后排座上?” “这个……?”上村岬子开始语塞了。 “您不这样做的目的,是不是另有原因?” 上村岬子依然沉默着。仿佛她的意志,在受到别人的控制。 “我反对!”中进一郎终于站了起来。他的反应稍稍迟了一点,也许是他意识到,不得不站起来吧。 “刚才的询问,已经超出了准许的范围。今天对被告的询问,应当在准许的范围内进行。” “不,刚才我的询问,是非常关键的一点。”小此木毫不示弱地说道。 “关键的一点,应当在重新开庭时进行。我认为刚才你的问话,并不涉及今天对坦白书的真实性的判断。” “的确,今天开庭的目的,是争论坦白书是否可信,但其根本是涉及了事件的真实性。因此对被告人的询问,是要弄清楚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在某种状况下,不得不承认的事情。为此,辩方和检方对此,都具有十分宽松的范围。”神谷正义法官这样对双方解释道。 “我放弃反对。但对被告人来说,她有保持沉默的权利,她对不想回答的事情,可以不做回答。” 看上去事态发生了意外变化:上村岬子突然开始哭泣起来。比起刚才一直比较冷静的样子,此时此刻她低着头,双手蒙面地抽泣着。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停了下来。她从裙子口袋里取出手绢,擦拭着眼泪,抬起了她那双红肿眼睛的头,把视线转向了法官席,压抑着感情,紧紧地咬着嘴唇。 然后,她用略带嘶哑的声音答道:“也许是由于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故,我吓昏了头,判断失误了吧。” “我的问题问完了。”小此木说完后,颓唐地坐了下来。 神谷正义法官又看了一眼左侧的松本由佳丽。开庭以来,她一直在手边的笔记本上,匆匆地记录着什么,公判全部被录音,书记员的记录,也都是在两周之内完成,并送到每名法官手里,但在公判中,还有每个法官认为的各种要点。 看来她想认真履行“主任法官”的职责…… 由佳丽感觉到了,神谷法官的目光。她一边还盯着笔记本,一边向神谷的方向,稍稍侧了一下脸。 “这个结果,是不是就是你所说的,并非出于你的本意?” “是这样的!……”岬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不是坦白书中讲的,关于澄子女士怀孕一事,和将澄子女士致死这两点?” “是这样的!……”岬子再次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们是以什么作为最主要的理由,让你承认犯罪的?” “主要的是……越早承认罪罪行就越轻。还说我的罪行,和抢劫杀人致死不一样……我想杀死了三个人,可不是一般的事故……” “但是,辩护人是怎样讲的?”星升用冷冷的口吻插问了一句,他那双明亮和透出聪慧的眼睛,在这种情况下,也会因为事关重大,而变得异常冷峻起来。 “在调査取证中,辩护人和你见过几次面?” “他没有劝告你,不要承认非事实的事情,和不在违反你本意的坦白书上签字吗?” 陪审员星升发出一连串的询问。 “劝过。” “关于警方对你讲的那些原因,和辩护人商量过吗?” 听到这里,上村岬子求助般地看着中进律师。而中进一郎则瞪着星升。 过了一会儿,上村岬子无力地答道:“我是打算找律师商量的,但我不知道应当怎样说起……” 两个人的质问结束了,神谷正义法官也没有重新询问。 这时,小此木又站了起来:“我请求让对被告人进行调査取证的、警视厅搜查一科的警部补——田上信行,以证人的身份出庭。” “辩护人的意思?” “请吧。”中进一郎点头同意了。 于是,神谷正义向左右看了一下,他是在征询星升和由佳丽的意思:有没有必要,传警方的这名调查取证的人员,到庭作证。 这时的法庭里,开始出现了一阵阵的嘈杂声。这时的被告人,一直站在证人席上。似乎从旁听席上,传来了疲惫的神色,人们开始纷纷活动起来,不少记者也开始离开座位。 中进一郎律师匆匆看了看自己的笔记本,这时的神谷正义法官,又朝刚才的那名男子方向扫了一眼。看样子,他也有些疲惫的样子,用胳膊支在椅子的扶手上,手掌则支撑着脸颊。在他那粗重眉毛下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站在回到了被告席上的上村岬子的颈部。神谷原以为:这名男子会中途退出,所以,他感到这名男子非常少见。 岬子无力地低垂着双肩,等待着闭庭。 但神谷正义似乎也察觉到:她的内心,流露出了一种安心感。神谷问了一下中进律师的意见,决定把下次开庭的时间,定在了3月23日下午1点。 <er h3">03 春节连休日过去的3月23日,从下午开始,淡淡的云彩,开始渐渐地向天空中慢慢展开。 报道说今年的樱花,开放得比平时要早一些,但到了3月20日前后,又有冷空气袭来,所以,还是和平时一样的开花时间,在午饭时,关于樱花首先在哪儿开放的“樱花锋”话题又成了主题。说完后,三个人就没有了往常热闹的气氛了。 在上午的法庭中,检方对一名抢劫杀人的罪犯,提出了判处死刑的请求,所以这个事件,一直还积压在他们的心头。 当时法院上,控辩双方争论得十分激烈,以致影响到了他们的这顿午餐。 在随后的两、三个月里,他们三个人必须反复合议,才能决定下来,公判的决定,完全取决于合议的结果。但这次他们决定的是量刑,而且,必须提出其合理性。 下午还要继续审理,被告上村岬子的杀人案件。由于这是一件被媒体盯得非常紧的事件,所以,他们都深知合议的重要性,由此也就没有了胃口。 神谷正义被业内人士,称为量刑严格的专家,他本人也知道这一点。当初他毕业以后,就进入了商社,只是一念的转变,他就走上了法官的道路。他和一贯主张温情主义的父亲不同,加上他的经历,使他得出了法官必须量刑严格的结论,并且付诸到他的行动当中。 然而,神谷正义虽然处理了不少重大的案件,但是,还没有经常判处罪犯死刑的情况。在他任职的25年的法官生涯中,只有四次判处了死刑。一次是任助理法官,一次是任右陪审席法官,两次是任主审法官时判处的。 一般而言,神谷坚信自己作为主审法官时,没有误判的事情发生,对于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要被判处“死刑”的时候,他的心中总是不免,要产生一种异样的心理。在他刚刚40岁的时候,正担任东京髙级法院的陪审,当时的主审法官,在拿不定主意时,让他做出判罪犯死刑的决定。但在那之前,他曾经有好几个晚上没有睡觉,也没有一点食欲。在他签发了“死刑”判决命令之后,他整整发烧了三天,没有去上班。 从餐厅回到法官室后,和平时一样,由佳丽拿着笔记本,来到神谷正义的面前。她要确认一下今天审理案件的要点。 “上次对被告人的质问,辩方认为警方和检方的材料,有‘利益诱’和‘强迫供词’之嫌疑。”由佳丽陈述着。 “是啊,调査人员对她讲,早些承认有杀人企图,可以减轻罪责,和承认有杀人企图,不会受到起诉,则是明显的‘利益诱导’。包括胎儿在内,一共是三条生命啊!……” “嗯,还有对被告大声训斥、敲打桌子等威吓的举动。” “所以,今天在对调査取证的警官的质问中,检方可以打消这个疑点,不过……” 神谷看着由佳丽认真的眼神说道:“逼迫和威吓等这类语言,实际上是模棚的,要明确地证明这一点比较困难,而简单地否认,也不能完全消除它的真实性。被告人开始否认了,她有故意杀人的企图,为什么又承认了这一点?如果能够通过质问证人,取得有利的证据,那么检方就胜利了,就说明被告的坦白书,不是受到了强迫,而是她自愿承认的。” “那么……如果我们明白了,她是因为什么坦白的,也就证明了我们的正确?” “对对对!……”神谷正义点了点头,他突然感到:自己的表情,多少有些亲切,不觉慌了。此时此刻,他把由佳丽当成女儿真理子了。 第五次的公判与上次相比,人数也不少,而且明显地穿浅色衣服的人多了。这使得法庭“明亮”了起来。看来季节确实在“发展”。 站在证人席上的田上信行警部补,大概有40多岁的样子。高高的个头,肩膀很宽,一张坚毅而被阳光晒黑了的脸。眉毛下的眼窝很深,目光炯炯有神。 神谷正义想像道:被他盯着的人,一定会感到他的目光严厉。 田上宜读完证人誓词后,小此木首先进行询问。他首先询问了证人的履历:田上警部补出出生于群马县,在警视厅任职后,在东京都内各警察署都待过,大前年在警察总厅任职。他的嗓音洪亮,多少有些口音。 “在被告人被捕,到起诉之日的23天里,一直是由你作为警方的主调査人员吗?”小此木检察官开始询问。 “是的。有时是由和我同一组的,巡査部长替我,有时我们四个人,也同时参加。但主要以我为主。” “被告人对证人承认了,她有杀害澄子女士的企图?” “是的。” “她是从一开始,就有这个企图吗?” “不是的!……”田上信行警部补摇了摇头。 “那是在什么时候?” “在她慌乱的状态下。” “证人如何判断她的辩解?” 田上信行习惯地用手托着脸,眯起了眼睛,用沉重的口吻答道:“我常常听到这样的辩解。杀人的重大犯罪,很少有冷静的人。” “那么,被告人也是这样的了?” “我认为的确是这样的。” “你对被告调査了多少天?” “10天左右。” “被告人的态度,是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 “在第11天。” 在这期间,犯罪嫌疑人被警方拘留在拘留所里,在办理完手续后才送到检察院,成为“检察拘留”。开始的“检察拘留”为10天,但如果届时期满,向法院提出延长拘留期时,必须在第8天或第9天时间,向犯罪嫌疑人宜布。 连续的调査取证,会持续10天,大致犯罪嫌疑人在这段时间里,都会坦白一切。也就是说,第10天或第11天左右,犯罪嫌疑人从心理和肉体上,都开始处于一种沮丧的状态了。 “那么,我再问一下关于这份供词的形成过程,供词是什么时间开始的?” “通常是从早上8天开始,有时也会一直持续到傍晚。” “那么证人愿意配合吗?” “晚饭的时候,我和我的上司——警视厅搜査一科的科长商量过,决定在晚饭之后,换一段问话方式,了解一下死尸遗弃现场的情况。” “当时让被告人看了死者的照片了吗?” “让她看了两张死者生前的生活照片。” “那时她又回忆起什么了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回忆……”田上摇了摇头否认了,“也许她会对孩子,产生一种怜悯之心吧。” “后来呢?” “我问她,是否注意到,澄子女士已经怀孕了,被告人回答,她不知道。” “后来呢?” “我请她好好想一想,然后再回答,但她还是一直沉默。我又问她:为什么一开始,就想把澄子女士,放进后备箱里时,被告人说,后排座椅上,放了许多人造花的产品,而且,放进后备箱要快一些。” 听到这里,小此木检察官用力点了点头:“可是她讲的人造绢花很多,有证据吗?” “我抗议!……”中进一郎突然插了一句,“这不是关于证据的提问!” 由于辩护人对警方的调査书有异议,所以,还没有作为证据来采用。 “如果有必要,应当多方采取证据。这个问题非常简单。”小此木检察官立刻反击道。 神谷法官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进行纠缠,于是裁决道:“请证人回答问题。” “关于人造绢花数量的问题,我们向被告所在的代代木代理店,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当天的傍晚,被告人说第二天,要给顾客送货,在汽车的助手席上,放了五盆杜鹃花,在后排座位上,也放了两盆高60英寸的热带植物九重葛。如果情况属实的话,那么,在后排座上挤一挤,还是可以放下一个人的。” “那么被告人的回答,是不是有些可疑呢?”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和人相比,人造绢花就不那么重要了。如果真的是想救助澄子女士的话,是可以挤一挤人造绢花,把人放上去的。我问她是不是已经死了,才放到后备箱的,但被吿人当时没有回答。” “那么后来呢?……” “我后来问她:打算把清香放到什么地方?她回答说,因为清香人小,所以,她打算把她放到助手席上。我又问她,这样把澄子放到后排座上,难道不可以吗?被告人十分尴尬,最后,她吞吞吐吐地回答说,她没有那样做。” “被告人说她没有那样做吗?”小此木压抑着兴奋的语调,用力地重复了一遍。脸上也熠熠闪光。 神谷身边的由佳丽,也不由自主地向前探出了身子。 “我又追问了是什么原因。”田上的口气,比刚才有些急促了,“但她低着头考虑着,然后,长时间的十分苦恼的样子,而且不停地哭泣着。到了晚上8点多钟,她才恢复了正常。于是我换了一个方式,婉转地提问,她才抬起了头。然后,她好像下定决心的样子,供述了与以前不同的供词。” “她说了什么?” “她说其实澄子已经死了,如果放在后排座上,她非常恐怖。” 这时候旁听席上,传来了“啊!”的一声喊叫。像受了冲击一样,被告席上的上村岬子,更深深地把头埋在了胸前。 “我让她再详细地讲一讲,她说她走近倒在路上的澄子女士时,用手摸了摸她的鼻孔,没有了呼吸。这是她一生中最大的事件,于是她决心隐藏尸体,彻底洗清自己的罪恶。然后,她才把澄子女士塞进了后备箱里,而且,她还回答说,她认为清香也死了,打算把她们两个人一块,埋到一个地方,把清香放到了助手席。但澄子女士在后备箱里,忽然醒了过来,所以,她在慌乱中,用手捂住了她的口鼻。” “是打算杀死她,才捂住她的口鼻吗?” “被告人讲,开始她只是想让她安静下来,但澄子女士大喊‘杀人了’,并拼命地进行反抗。被告人担心:她会告自己当时的行为,是企图谋杀自己,所以双手一直没有离开,直到发觉澄子女士的身子瘫软了下来。” “澄子女士喊‘杀人了’呀!别的她还供述了些什么?” “澄子女士拼命地反抗,别的就没有再喊什么。被告人说,她只记得这句话,而且,是她主动说出来的。她还说澄子女士向她求饶说:‘求求你,不要杀死我,我已经有孩子了!……’但被告说,她已经停不下手了,所以,就一直捂着她的口鼻……” “我问完了。”小此木检察官终于大声说了一句,然后坐了下来。他那细腻的脸皮,由于兴奋而潮红,看上去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请辩护人提问。” 站起来的中进一郎律师,和小此木检察官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他的脸色苍白,像要稳定一下情绪似地,用手抚摸了一下鼻子和嘴唇。他顿了顿说道:“这份供词,是证人一个人,问了整整一天获得的吗?” “是的。” “证人刚才说话时十分平静,那么,平时也是这样的口气吗?” “那倒不是,不同的场合下,我的语气也不一样。” “对被告人的时候呢?” “对方是年轻的女士,我绝不会粗暴无礼的。” “上次公判时,被告人说,她被调査时受到了训斥,还冲她敲桌子……” “不,绝对没有的事情。” “可你在调査,是不是企图杀人的事情时,时间已经很晚了?” “不是那样的。我们没有只是调査,还问了其他的事情。” “请具体地讲一讲。” “被告人的生活状况,事件前后与其母亲共同生活的状况等等。” “别蒙我!……”中进嘟囔了一句后,撇了撇嘴说,“调査没有达到目的,不着急吗?” “不着急……事实上,我们也预料,不会有很快的进展。” “你的上司——搜查一科的科长,没有逼你吗?” “不,他从来不这样做。而总是要求我们注意法律。”田上信行警部补轻松地回答道。 “你真的调査了,车上放的人造绢花的数量?” “那当然。因为那是案件的重点。” “被告人没有说,为了迅速送她们上医院,而放进后背箱的吗?” “说了,可不能相信她的话。如果她真有救她们的打算,把她们放进那么小的后备箱里,会要了她们的命的!……那是十分危险的行为!不是正常的行为!……” “你也多次逼问了证人这一点吗?” “用‘逼问’这个词不太妥当!……”田上信行警部补摇了摇头强调说,“凡是具有疑点的地方,我们都要反复核实。” “被告人在工作单位里,有什么可疑的行为吗?” “关于这一点,我认为已经超出了本案的范围。” “如果你生气了的话……” “我抗议!应当简单明确地提问,重复也可以。但刚才的问题,没有实质意义!……”小此木检察官拍着桌子怒吼道。 神谷正义法官同意了小此木的抗议:“辩护人,请换一个问题。” 中进一郎律师擦了擦下巴上的汗水后,抬起了头说:“你说,被告人在晚上8点时,突然坦白了?” “是的。” “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我认为是被告人彻底反省了。” “证人对被告人说过‘坚持下去,可能会是抢劫杀人’的话吗?” 田上信行警部补突然沉默起来。他认真地想了想说:“至少我没有讲过这样的话。只是我注意到,死者的手表和鞋不见了,所以,当时我自己想过,会不会判抢劫杀人。” “噢,证人是怎么回答的?” “我不是法官,所以不太清楚。以前有过因抢夺了死者的财物,而被判为抢劫杀人的案例。所以,根据场合的不同,也许会被判为抢劫杀人的。” 中进一郎的口角,露出了一丝冷笑。他摇了摇头说:“可被告人不是这么讲的。证人是现职的警官,应当比被告人更懂得法律。她不会想到可能被判为抢劫杀人的。难道你不会对被告人这样暗示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也就是说,如果承认了有杀人企图,证人可以保证,不以抢劫杀人罪起诉。” “根本没有这样的事情!首先,以什么名义起诉,不是我的权限。” “你可以和你的上司商量呀?” “不,没有!……”田上信行警部补极力否认。 “可证人知道,杀死了胎儿,也不是杀人罪。” “我在晋职以前学习过。” “但证人完全可以威胁被告人,杀死了胎儿要判杀人罪的。” “我绝对没有那样讲!……因为被告人毕竟否认了,对澄子女士有杀害她的企图,所以,也就谈不上对胎儿有杀意了!” “可你完全可以这样威胁她说,胎儿毕竟是被杀了,这就构成了杀人罪。” “不,我没有讲过!……” “是不是还说了,一旦承认了,就可以马上结束调查,罪名也可以减轻的话?” “不对!我只是说过:尽快完成调査书,就可以早点结束调査,如果讲真话,法官也会考虑从轻量刑的。” “法官也会考虑从轻量刑”,这不是违反法律的利益诱导。倘若主审法官是根据坦白的程度,而不是罪行量刑,如果被犯罪嫌疑人误解了,就会引出误判的结果。 “被告的行为是杀死了三个人,不就是对三个人,都犯有杀人罪吗?” “不,我绝对没有那样讲!” 中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我问完了。” 中进一郎又一边擦着汗水,一边坐了下来。从他那张几乎没有变化的表情的脸上来看,他已经问得差不多了。而且,还流露出了疲惫的神色。 “有补充问题吗?”星升和由佳丽都没有马上回答。 神谷正义觉得:从客观上来看,今天小此木检察官的质问,是占了上风的,被告人坦白的内容,大致都弄清楚了,因此,也就没有补充的必要了。 “刚才辩护人的质问……”神谷正义法官开口说道,“被告人是在晚上8点左右,突然全部坦白的!……我再问一遍,这其中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听到这个问话,田上警部补怔怔地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说我对被告人,有什么过激言辞的话,那就是在这之前,我一再问被告人:为什么不顾澄子女士的生命安危,而非要把她放进后备箱里。当时被告人只是回答说,不能把澄子女士放到后排座上。我又问是为什么,她停顿了三、四十分钟,同时还是在抽泣着,看上去她内心十分苦恼。随后就到了晚上8点左右了。那时候,她才主动说出了事情的真相,因此,我是在抓住了被告人的供词中的矛盾,她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才承认了自己的罪行的。” 田上警部补说完以后,小此木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根据刑事诉讼法第322条,我请求出示供词的证据。” “我反对!……”中进一郎反驳道,“对被告人的质问,已经十分明确了,这份供词,是在警方的威胁和利益诱导下完成的,不具备主动性。” 于是,神谷正义法官决定庭外合议。 “根据刑事诉讼法第192条,为了判断证据的真实性,要求向检察官,提供这份证词的证据。” 于是,小此木检察官把一叠放在桌子上的供词,递给了离他最近的一名法警。法警把它又递到了神谷正义的面前,但是,神谷法官没有立即翻阅。 “根据被告人质问和证人询问,在下次开庭的时候,将评价证据的真实性。”神谷正义法官宣布。 小此木检察官听罢此话,再次站了起来:“我请求向被害人的丈夫和父亲——白幡彻已,进行证人询问。因为这关系到下次开庭时,继续对关于犯罪事实,而对被告人的质问!” “辩护人认为如何?” “由于我已经同意这份供词了,所以,我认为没有必要,再进行证人询问了。” “啊,鉴于被害人遗属的人权,我看还是让法官,直接听一下他们的意见吧。” 神谷正义法官说完,向遗属席的方向望去。 左侧最前排,每次都到庭的一名30多岁的男子,也许就是白幡彻已吧。由于在公判之前,他就在周刊杂志上多次露面,所以,神谷法官又把这个印象,和他几次出庭的面容,进行了“重叠”。他的双臂弯曲抱在胸前,一副静观事态进展的样子。 当然,小此木早已经对他的态度明白无误了。 至今已经10年了,神谷还是第一次,把被害人的遗属,请上法庭表态。近年来被害人的一方,要求赔偿的态度,越来越强硬,要求保证人权的呼声也越来越高。 由于这一次,又是十分重大的案件,神谷正义不由得,又左右看了看星升和由佳丽,决定还是先在庭下合议。 “同意‘证人请求’!……”神谷正义法官落锤宣布道,“有关下次公判的犯罪事实,对被告人质问后再进行。” 于是,今天的审理就结束了。神谷正义意识到:今天的公判,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关于两个争议点,即清香的死因鉴定,和对澄子有无杀意,辩方提出的疑点的合理性,受到了律师的否认。 关于下次的公判,对被告人进行的、有关犯罪事实的质问,在同意了供词之后,辩护人再提出供词与事实的内容不符,那么在法庭上,就得必须提出有力的证据。而与此相对,检方将必须说明并坚持,被告人的供词的真实性,从而驳回辩方的反驳。 神谷正义法官认为:形势的发展就会是这样的。 这是关于犯罪事实的最后审理了,接下来就要进入“情况”的审理。检方的情况立证、辩方的情况立证,都要一起进行,然后,各自对对方的内容进行辩论。随后,神谷要根据这些进行合议,做出最终的判决。 关于白幡清香的死因,根据解剖结果来看,仍然判定是勒死;而对澄子有无杀意,和是否知道她已经怀孕在身,将决定上村岬子,是否会受到极刑的处置…… 正在这时,一名坐在右侧旁听席上的、身穿深色西服的男子,缓缓地站了起来。神谷正义立即记起,这个每次都到庭的、“熟悉”的身影。平时他都穿着一身明快的服装,而在今天,众多浅色服装的人群中,他的这身西装十分抢眼。 他站定之后,向神谷正义望去。神谷法官也情不自禁地向他回视。但这名男子慢慢地转过身,朝大门方向走去。 神谷正义的内心深处,残留着某种不可思议的感党。平时他也有过这样的感觉。他感到了这名男子的内心深处,存在着一种坚定的意志,和决心挑战的意念。完全是决战前的架势…… <hr /> 注释: 第七章 诱惑 <er top">01 离开了这栋外表时髦、充满了现代气息的天主教堂的神谷真理子和锦田三规男,匆匆混入了人流之中向大街走去。 正好在上个周末,樱花盛开在东京,而今天已经花败。道路两旁的樱花树上,都结满了紫红色的新芽,树枝上只残留着星星点点的樱花。4月的下午的阳光,显得暖洋洋的。 穿过细窄的阡陌小巷,就来到了大街上。周末的大街上,呈现出了特有的喧闹;但是两个人的脸上,却显得十分疲倦,他们连话也懒得说,刚才他们在教堂里,看过了一场短剧,肯定是短剧后的小型座谈会中,那沉闷的气氛,影响了他们的情绪。 “那个剧,我觉得结尾太突然了。不过,演员的演技还算可以吧。”锦田三规男突然开口了。他像说着自己的感受一样,对神谷真理子如此讲道,“可是作者和演员,都不是专业的呢!……” “可不是,我都受了大家情绪的感染,少有的感动啊!……”神谷真理子略带抱怨地说,由于真理子流了不少泪水,这会儿眼睛还有些浮肿呢。 这个短剧,说的是一起被冤枉了的案件:一名年轻的男子被杀。一名女子被捕。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但仍然要判那个女子死刑。最后一名属于真凶的男子,出现在了法庭的面前,嘲笑了世间判断是非的能力。 被激怒的法官大声叫喊着:“畜生,我要把你也判处死刑!……” 但此时此刻,死者年迈的母亲上场了,她对法官说道:“即使你杀了凶手,作为遗属的内心,也无法抚平创伤。”最后,这名凶手被这位母亲的宽容所感动,三个人共同祈祷,死者升入天堂。 这就是剧本的梗概。 神谷真理子和锦田,一起来到了大街上,快步向十分热闹的原宿车站走去。刚刚过了下午4点,这一带全是尽情欢跳的年轻人。有许多年轻男女,身穿浅色的服装,头发染成金黄色和明亮的茶色,打着闹着,笑着唱着。在每栋高层的商场里,也是挤满了顾客。马路上还有不少卖各种服饰的男子,和边弹吉他边唱边跳的外国人。无论是哪一张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和真理子两个人比起来,他们仿佛成了天外来客。 在行走之中,神谷真理子的心情,自然渐渐地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溶入了其中。刚才那抑郁的心情,此时也一扫而光。傍晚吹来了带有初春气息的微风,也使得她的心绪好了起来。她脱下了t恤衫,匆匆围在了腰间。 她身边的锦田三规男,好像还沉浸在刚才短剧的氛围之中,睁着一双近视眼,向远处若有所思地张望着什么。 “还是应该对被害人的遗属,表示谢罪什么的,我想这才是这个剧的主题。”锦田三规男用无聊的口吻说道。 今天两个人作为邀请来的观众,在看完短剧以后,又参加了“关于死刑制度的思考”座谈会。 锦田三规男和神谷真理子,曾经是中学同学,两个人今年都是23岁。过了今年的生日,就都是24岁了。由于锦田第一年没有考上大学,在家里待了一年,所以,今年4月份,才是私立大学的法律系四年级的学生。好像他不太愿意,参加国家的司法考试,早早就四处活动,想进公司就职。 神谷真理子和他在函馆上中学的时候,有两年是同班同学。但是,在第三年春天的时候,父亲神谷正义从函馆的地方法院,被调到了东京高等法院,全家也都搬到了东京。虽然那时候暂时和锦田分了手,但后来考上大学,两人再次见了面,他们又重新打起交道。 但是,最近他们来往少了,因为长期在同一所大学里,整天就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真理子觉得:这样下去,就要和自己的同班同学琉远了。 神谷真理子出生在大阪,但在记事的时候,她就是在大分县的中津上幼儿园,又在高松上的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她被迫转校到了滨松,中学又去了函馆。父亲几乎三年就换一个地方,所以,全家就不停地搬家。父亲在东京髙等法院,工作了四年以后,又升为高级法院调査官;前年又到东京地方法院,当上了主审法官;只是现在还没有变化。由于这个原因,真理子在中学三年级以后,就再也没有转过学,能够毕业于东京的高校和大学了。 但母亲就不一样了。在父亲任职其间,不停地变换居住地点,她没有一个老一些的邻居朋友,连真理子都为母亲的寂寞,而感到万分不幸。因此,在真理子的记忆中,双亲没少吵过架。 锦田规男也如此:他的父亲,在一家食品公司里任职。由于工作调动,他随家来到了函馆;他又比真理子晚两年,来到的东京。他考上大学的第二年夏天,在真理子的学生宿舍区中的湖畔,锦田规男随意地散步时,两个人忽然见了面,这才认出了对方。从那以后,锦田就常给真理子打电话,并约她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吃饭,就这样延续了三年。 今天也是锦田拉着真理子,在下午1点半的时候,等在地铁的表参大道站,说去一处肯定让她感到有意思的地方。 总部设在欧洲的、具有世界性的人权保护组织,和他的塞米老师,都是这个机构的热心支持者。真理子以前听说过一些,而今天在表参大街附近的教堂里,便是为这个组织,在日本成立分支机构,而进行的话剧和小型研讨会。当时锦田规男曾经打过电话,问真理子是不是可以抽时间来参加。 “这些主题都和你有关系。”当然,他是知道真理子的父亲的职业。 会面以后,他们便去了会场。锦田也是被教授叫来的,所以多少有些觉得,多一个人前来可以“壮胆”。但他来了之后,他就被这里的气氛感染了,一直保持着十分热情、甚至亢奋的神情。 “当然,从被恶性事件,夺去了亲人生命的家族来看,一般都会产生将肇事者判处死刑,以解心头之恨的心情。但是,给肇事者判以重刑,是不是就是安抚死者遗族的唯一办法呢?” 神谷真理子听了锦田规男的话,像是要重复一下,他的观点一样,又把研讨会上的主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律师和记者、还有四名参加这个研讨会的人士,对这个观点所进行的讨论,又一次涌上了她的心头。他们与其说是在讨论“反思死刑制度”,倒不如说,是他们在积极地呼吁,废除死刑制度。 虽然真理子听不太懂,但她知道两种不同的意见,争论得颇为激烈,反对这一观点的一方,甚至关上了房门,不让服务员送水,以防止干扰双方的辩论。 研讨会是从“实施死刑,违反了宪法第36条”开始讨论起来的。当然,其间也讨论了,对肇事者判处死刑,是否就可以起到真正安慰死者的遗族的效果。 “死刑之下,就是无期徒刑。但是一般在服刑十年以上,还可以因为各种原因假释出狱,这是真的吗?” 虽然神谷真理子是法官的女儿,但她也真的不知道,许多与法律有关的事情,于是,当时她想都没想便问道。 “并不是全都这样,这只是最快的办法。不过有一种意见,认为可以废除死刑,但是要对这样的人,实行终身监禁。在我看来,绝对不允许对他们实行大赦,和假释出狱的终身监禁,显得更加不人道和残忍。” 锦田规男有个“怪癖”:即一旦说到兴头上,他就止不住话题。这回他说完了,用手推了推眼镜,像征询真理子意见似地看着她。由于这个时间,路上的行人很多,所以,他们两个人常常和其他行人碰撞上。 “我说,咱们去喝点茶吧?” 真理子实在受不了,锦田规男喋喋不休的谈话,所以对他说道。锦田当然马上“嗯”了一声,表示同意了。 正好这时候,他们来到了一家在室外,摆着餐桌的咖啡店前,于是就走了过去。 他们两个人,坐在了露出了黄绿色嫩芽的树下。旁边是神色匆匆的行人。有几个推着婴儿车去购物的主妇,还有斜挎着公文包、一手拿着罐装啤酒、冲着手机大声嚷嚷的公司职员…… 不一会儿服务员过来了,他们点了两杯冰镇的加奶咖啡。在这期间,锦田规男仍然乐此不疲地高谈阔论,真理子感到十分头疼,可是又无可奈何。 “我以为万一要是误判了死刑,那就实在太可怕了。法官又不是神,肯定会有误判的。判了死刑再明白过来,也就晚了。” 神谷真理子不再和他交谈了,只是无心地听着,眼睛却盯着前方的大街上。 “如果再审后,发现先前的判决错误了,那对这个人的一生,影响也是十分巨大的。也就是说,尽管被判刑的人不是凶手,法官也可以借用‘该人具有恶劣的动机’为由,宣布他的某些罪行,难道这不也是一种误判吗?”真理子马上把目光,回到了锦田的脸上,听着锦田规男的意见,“比方说,现在正在进行公判的杀死母女后逃逸的案件……大众传媒都说,那个司机是一名‘鬼女’,如果判决了她……” “锦田三先生,你旁听了公判吗?”神谷真理子忽然问道。 “不,我可没有时间,我只是看了看报纸和周刊杂志。” 但是,真理子却有些不相信的样子。她知道父亲的职业是法官时,是在她上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再小一点的时候,她只记得母亲对她说,爸爸是政府的公务人员。后来从同学那里,她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名法官,锦田规男当时也是同学之一。 但是,神谷真理子并不知道,父亲具体是干什么的,她平时只是在晚饭的时候,才能够见到父亲一面,虽然那时候他们也聊天,但根本不谈公务,所以,真理子也从来没有问过。由于母亲也从不在家里,谈论法律和父亲工作上的事情,因此,这便成了真理子家的一个规矩。 但是有一次,真理子因为有事,进了父亲的书房,在他的桌子上,真理子看到了一些法律的书籍和文件,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才知道父亲是个主审法官,是审判被大众媒体,炒得沸沸扬扬的汽车肇事逃逸案。桌子上的一份陈述书上,写着被告人“上村岬子”的字样。 但是真理子也明白:在公事上,父亲是从来不会对任何人讲,他是如何判处当事人的。 因此,刚才,锦田规男突然提起了这个问题,真理子也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她问了锦田,是不是旁听了公判,实际上也并不是感兴趣。 冰镇的奶咖啡终于端了上来。因为这个时间,客人很多,所以,点的饮料也比平时上得慢了一些。 两个人很快就喝了起来,因为他们早就口干舌燥了。 锦田规男匆匆喝了一大口,说道:“关于那个事件,我特意看了看周刊杂志,杂志比报纸报道得要详细些。” 正当锦田规男起劲地讲的时候,他公文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马上拿出手机接听。 “是……是,好的!……”锦田规男的语气和神色,马上变了,用十分恭敬的口吻答道。同时也不由得,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 “也许是和就职有关的电话吧?”真理子心中暗想。 进入三月份以来,锦田规男就告诉她,自己通过了一家公司的考试和面试,这家公司告诉他,要随时听候命令。连他母亲也不敢出门,在家里为儿子接听电话。 “马上?马上到四谷……5点20分,不,15分就可以到了。”锦田一边看着手表,一边答道,接下来就用笔在纸上,记下了一个地址,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对不起,我马上去看望老前辈。” 说完之后,他把手机和笔记本,匆匆地收到了公文包里,他想去的这家公司里,有一名是他同一个学校的前辈,他对真理子讲过,他很想去拜访他,以求得他的帮助,也许这个电话,就是那个人打来的。 “今天是休息日不上班,他要我马上去见面。” 神谷真理子点了点头,于是,锦田规男迅速喝光了杯子里的咖啡,一手掏出了钱包。 “我来吧。”真理子笑着说道。但锦田还是抢先付了账。 “对不起,我得先走了。” 说完,他向真理子匆匆低头行礼后,就迅速地走出了咖啡店。 剩下真理子一个人了,她双手支在餐桌上,托着两腮叹了口气。 她可以一直看到表参大街,和明治大街的交叉路口。不远处有一对年轻男女,那个男的招呼着女的,以明治大街为背景,正在照相;还有向路人,进行调査的志愿者们。 锦田规男步履匆匆地,从人群中穿过,朝原宿方向走去。 今天看了那个短剧,和参加了研讨会后,真理子就光听锦田规男一个人高谈阔论了。他这个人的缺点,就是不顾听者是否感兴趣,而只是一个人啰啰嗦嗦,尽管他的知识丰富而又热情。 神谷真理子慢悠悠地品着咖啡,回忆起自己就职时的情景来。她上的大学,是全部清一色女生的女子大学,由于身边的同学,有不少是已经就职了的人,但自己还是不紧不慢,从不着急,因为她一直想当一名时装模特。 她的父母不胖不瘦,但真理子的身高,只有170厘米,娇小的脸庞,纤细的身材,双腿纤长还略有些“X”型。从她上高校的时候,同学们就说:她是个当模特的好坯子,自己也就真的想向那个方向发展。所以,在学习上,她也从来不用功。 上了大学以后,她的这种表现,就更加突出了,她热心研读模特周刊,比自己的学习还要上心;而且,为了不增加体重,她还过度地节食减肥。 在她上大学二年级时,还把自己的照片,送给专门刊登模特照片的周刊杂志,去参加模特的选拔大赛。她一共送过三次,但让她参加了两次实际拍照和面试后,就再也没有音讯了。因为是她背着父母偷偷参加的,所以,她心里有些发虚,在面试的时候,犯了口齿不清的毛病,没有给考官留下好印象。 第三年的夏天,她的父母在一天晚上,突然来到了她的房间,问她就职一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也没有特别的想法”,她含糊不清地说道。 “混蛋,你必须想一想了!……”她因此受到了父母的训斥。 就在那时,母亲看到了在她的书桌上,放着许多模特周刊,便问她怎么回事,她回答说,是收集的模特和演员的周刊时,她的父亲居然像个傻子一样,气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畜生,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从那以后,她为了不再受到父母的训斥,去了几家自己还算感兴趣的电视台和出版社。但由于竞争太过厉害,加上她又没有什么过硬的背景,因此都被淘汰下来了。 后来她也多少,听从了父亲神谷正义的劝说,老老实实地去了几家公司,进行了自荐和面试。不过结果也不理想。当时的女子大学,毕业就职率是最低的时期,从她开始寻求就职的时候,就面临这个残酷的现实。 结果,她就在表姐就职的、只有三个人的宝石设计公司里工作了。虽然办公室的气氛是和谐的,她又没有什么具体的工作,但这让她感到很不充实,对前途也没有什么希望。 而在那时,她的双亲,便开始操心起她的婚事来了。而且,她的父亲希望:对方或是一名法官,或是一名法律界的人士。虽然她的父亲没有明说,但真理子心里很明白。 如果和法官或律师结了婚,家里每天都会这样死气沉沉的,没有更多的话题。 真理子意识到:如果整天都为这个问题,弄的一筹莫展,便会加速衰老,于是她刻意地睁大眼睛,嘴唇咧成月牙形…… 真理子又一次叹了一口气,拿起了锦田放在餐桌上的钞票,慢慢地站了起来。 天色有些朦胧的大街上,年轻人们依然弹着吉他,悠闲地唱着流行歌曲。真理子怀着虚无的心情,沿着明治大街走去。 当真理子正朝着车站方向走去的时候,突然在她的耳边,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对不起!……” 她回头一看,在她的斜后方,有一名髙大的男子,五官有点像外国人;真理子的第一印象,就是他的鼻梁很高,眼窝很深,两侧的颧骨也很突出。她不禁仔细观察起这个人来,对方也露出了劝诱的微笑。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请小姐喝茶。” 真理子马上想到,对方很有可能会说这句话的,但对方却道歉地,向她解释了打扰她的原因,并使她大为震惊:“非常失礼,您喜欢模特工作吗?” <er h3">02 第六次的公判大会,于4月18日星期二上午10点钟开庭。 神谷正义法官首先说道:“上次请求证据的被告人供词书,法庭将全部予以采用。” 也就是说,无论是警方还是检方,所做的证人证词,法庭全部接纳了。 但中进一郎马上站起来,表示反对:“我认为不应该用毫无证据能力的证词!” 小此木检察官也反驳道:“但你的反对意见,没有任何理由。” 神谷向左右看了看由佳丽和星升,然后宣布:“反对无效!……” 坐在旁听席上的秀人,顿时感到了走投无路。 法庭对第四次对被告人的质问,和第五次对警方证人的询问,形成的两个供词书进行了审理。其中最关键的,也是争议最大的,就是上村岬子在勒死白幡澄子的时候,是否存有杀人心意。 争论达到了白热化,守藤秀人无论怎么看都非常明白,检方的胜算要高于辩方。 在第五次公判就要结束的时候,检方提出来,请法庭采用他们供词书,法官神谷正义留下了他们的供词书,回答“在下一次的法庭上,进行査证,它是否具有证据能力”。 这次在开庭的时候,神谷正义第一句话,就阐明了法院的态度。法官们承认了它的真实性,并同意它作为证据。 守藤秀人的目光,紧紧盯着今天出庭时,身穿黑色服装的上村岬子。他一边盯着她那纤细的颈部,一边在心中,暗自为她祈祷着。 她很快就被叫到了证人席上,开始对她进行犯罪事实的质问。 首先由辩护人,对上村岬子进行质问:中进律师坚持说,尽管法庭同意了,那份他持有异议的供词,但它也必须和被告人,供述的事实相符。守藤秀人明白:这是中进一郎挽回失败局面的,最后的一次机会了。 中进一郎律师首先又把案发当夜,发生的事件,重新询问了一遍。证人对这个过程,已经重复了好多遍,申明自己根本没有杀害澄子的企图。这也是中进为了加深,人们对这一点的印象,而必须进行的铺垫。 然后,他又转到了白幡清香的案件上来。 “当澄子女士昏迷的时候,清香小姐是什么状态?” “她倒在了马路上。” “你走过去的时候,她起来了吗?” “没有。” “当时她还有气息吗?” “我没有确认。”上村岬子摇了摇头。 “身体有温度吗?” “我想多少有一些吧。” “她的身体动了吗?” “没有。” “那么,你没有证明,她还活着的证据嘛!” 然后,中进一郎又用强调的口吻问道:“那么,你为什么要勒她的脖子?” “我担心也许她会看到我,对澄子女士的举动……” “也就是杀人灭口?”中进一郎预先问道,他是为了防止检察官,向自己的委托人询问这个问题。 “不,不是的……我想不让一个孩子留在那里……我觉得那样实在太可怜了……” 虽然这是事先,和中进一郎商量好的答法,但岬子一想起当时的情形来,还是禁不住热泪盈眶。 当她勒住清香的脖子时,她到底是还活着,还是因为车祸,已经死亡了。这个问题是在第二次、第三次的公判时,问了两名证人,回答都是不一样的。结果连法官也无法判定,究竞该采用谁的鉴定结果。但是,中进一郎坚决主张:当时清香巳经死亡,只是留下了岬子勒住清香脖子的动机,这个“活口儿”。 中进一郎问完以后,小此木检察官便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口气也咄咄逼人:“你是因为清香睁着眼睛,看到了你杀害澄子女士的行为,才这样做的?” 岬子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言说:“我只是想了那么一下,但就像我刚才所陈述的那样,她一动不动地倒在那里,我不知道,她是活着还是死了。” “可是你在供词中,说你关上后备箱的盖子,回过头来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女孩子抬着头,用恐怖的眼神盯着你吗?” “这个……这是警察这样写的。”上村岬子再次把责任推给警察。 “那么,你勒住清香的脖子,理由不是为了灭口吗?”小此木毫不放松,步步紧逼,“另外,你说她也许还活着,还非常可怜她。要是这样的话,你应该马上救护,才能反映你的真实意图嘛!……剩下了一个人,你会可怜她,但你知道:为什么剩下了她一个人吗?你不认为她们是一对母女吗?就算退一步说,你就没有想到,她们可能会是一对母女吗?” 上村岬子顿时哑口无言。法庭也被肃静的气氛所笼罩着。 在中进一郎就要站起来的时候,小此木又控制着他激动的情绪说道:“我的质问完了!……” 岬子回到了被告席。神谷宣布,开始进行对被害者关系人即原告白幡彻已的询问。 守藤秀人突然站了起来。虽然距离他的约会,还有一段时间,但是他已感到:自已按捺不住急躁的心情了。他无法听到一个,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证人的证词。 对上村岬子来说,这个证人的证词,又会是多么的残酷啊!…… 因此,守藤秀人不想看到岬子,受到彻底击垮的情景。 守藤秀人快步走出了东京高级法院,和地方法院共同的大门口,顿时感到了外面阳光的炫目难当。种植在人行道上的橡树上,已经长出了淡绿色的树芽了。 他跌跌撞撞地,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他来到旧法务省的,古旧红色砖体建筑前的时候,突然一阵大风向他吹来。 当上村岬子说出“事实真相”之时,就将是自己踏上危险之路的日子。这种危机感,是警视厅搜査一科的田上警部补,对岬子进行调査的第11天时产生的。 当时,他不停地追问岬子:为什么要把澄子装进后备箱,而不是把她放进后排座位,当时岬子“抽泣了三、四十分钟,而不做任何回答”,田上在作证时,曾经这样回答道。 在这期间,岬子肯定曾经动摇过。因为在后排的座位上,放着装有巨额资金的包裹。如果岬子说明了这一点,她就保住了自己,然而…… 岬子咽下了这个念头,默默地主动承担了后果。 “其实我认为澄子女士已经死了,如果放在后排座位上,我会感到十分恐怖。” 重大的危机,在公判的法庭上发生了。在第四次对被告人质问时,小此木检察官突然提出“不把澄子女士放在后排座位上,是不是有重大的原因”时,上村岬子一下子沉默不语了。 过了一会儿,她开始抽泣起来。然后,她用压抑感情的语气说道:“我当时只看到她倒在了地上,也许我判断错了。” 在这个时候,守藤秀人坐在旁听席上,紧张得一动不动。听到她的回答后,他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公判进行得非常严峻!基本上形成了“上村岬子是存有杀害动机,才要扼死澄子”的局面。 形成这个局面的重要因素,就是她无法解释,为什么要把澄子放进后备箱里。 人们不能不这样认为:上村岬子隐瞒了事实真相!…… 然而,她真的没有杀意!但是,这错综复杂的过程,只有自己知道!…… 那天夜里,回到了守藤秀人的公寓的上村岬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一边低声哭泣着,一边讲述了事故的前后经过。她通过手机,听从了秀人的主张,把澄子放进了后备箱里。然后,又要她从车上,放下两个大包袱后,马上送往医院。 但是,当澄子的意识,复苏过来的时候,切都乱了!最糟的是当时,还有一辆卡车驶了过来。 “要让她安静下来!……”于是,上村岬子双手紧紧地堵住了澄子的口鼻。 当时那辆汽车远去之后,她再松开手时,澄子已经软成一瘫了。 “我想她可能晕过去了,非常害怕,又用手试了试她的呼吸……”当时,上村岬子这样说道。 “因为你怀有杀意,并达到了目的,所以才担心她只是‘晕过去了’。” 上村岬子根本就没有发觉:白幡澄子已经怀孕了。在她看了这条新闻报道后,再次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她的身子非常得重,因为重,我才想到她一定是死了。”上村岬子黯淡地说道。 对她来说,那是她拼命掩盖汽车肇事事故的结果。 守藤秀人在事故发生以后,第一个听到了上村岬子的叙述,这就是全部的事实。 的确,上村岬子在法庭上,没有这样供述出全部的事实。 但是,如果不是给秀人打了电话,并听了他的话,也许她会首先想到,挪一挪后排座位上的绢花,而把澄子放上去的。 但调査的警官,以上村岬子那不正常的举动为突破口,连日翻来覆去地追问:“你为什么这么干,为什么那么干?”以从精神上压垮岬子,迫使她在精神混乱的时候,承认自己企图杀死澄子,检方也这样指控岬子。 上村岬子是被告人,但同时,不又是警方和检方“施虐”的受害者吗?突然冒出来的愤怒,使得守藤秀人怒目圆睁。 他被行人轻轻地碰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正好挡在了人行道的正中了,于是,他再次走动起来。 警方也好、检方也好,他们都有一贯的办事作风。守藤秀人不记得,自己从哪本书里,曾经看到过的这句话。 对他们来说,是不是更希望岬子是故意谋杀呢?而岬子还在拼命地坚守,最后一道防线。她实在太可怜了…… 冲动的爱冲击着秀人的胸膛。而他感到在内心的深处,这种撞击,给自己带来了剧烈的撕裂的痛。 绝不允许让你一个人承受死刑!…… 守藤秀人感到:上村岬子每次出庭的时候,身躯都变得更小了一点,面色也越发难看。在第五次公判后,他打给中进律师电话时,律师也介绍了他在见到岬子时的担心。 “看上去她最近,明显变得胆怯了,会不会是受到了,同一监室的罪犯的欺负?” 有的惯犯经常出入拘留所,看到新来的犯人,就对其拳脚相加,称王称霸。中进一郎非常明白,监狱中的事情,他这样对守藤秀人说道。 她在审判的时候,也许会挺住得,而一旦宣布她死刑的话,她就会……万一宣布了死刑,自己又打算怎么办? 当然,如果在这之前岬子崩溃了,自己的失败到来得就更快一些了!想到这里,秀人不禁打了个冷战。 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那是他第一次“侦察”神谷法官住宅,看到他年轻女儿外出的时候,曾经闪过的一个念头。 但是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单单只是停留在“想法”的阶段了了,他经不住具体实施的诱惑。 “赌一把!……”守藤秀人狂妄地设想着。也许这是他前所未闻的行动——一个不知结果的计谋,只有他一个人来实施了。 <er h3">03 从旁听席最右侧打开的栏杆内,走进来的白幡彻已,身髙1米70,身穿一件非常合体的深蓝色西服。他那消瘦而疲惫的脸颊,紧绷的嘴唇,仿佛是外国电影里面,出现的警察一般。他是一家外贸的大型咨询公司的出色员工,神谷正义在周刊杂志上,也看到过对他的介绍。 站在证人席上的白幡彻已,用冷静、清晰的声音,回答着神谷的问话。自审判以来,他一次不落地前来旁听,对神谷正义法官来说,这是一张熟悉的脸。 他回答,今年34岁,小此木检察官站起来主问。白幡彻已的身体,向小此木的方向倾过去,一副早已等待的表情。 坚决主张被害者的人权和权利,近年来的呼声很高,而且,明年就开始实行“被害者通知制度”。检察官对被害人和其遗属,在犯罪嫌疑人被起诉和公判的日子,都有通知他们到庭的义务,特别是杀人事件,在作为证据,采用了遗属的供词书之后,检方更加注重,以其作为证人而传唤出庭。由于遗属的证词,会给法庭和大众传媒,带来十分强烈的冲击效果,因此,尽管辩方反对,也基本上不会有任何作用。 被害者一方频繁出入法庭,进行旁听,所以,法官、检察官和律师,都不能忽视他们的存在。 “你是被害人白幡澄子女士的丈夫、清香小姐的父亲吧?” “是的。” “请你简单陈述一遍,从你发觉家中异常以后,到报警的过程。”小此木的口气,比前几次更加沉稳了。 去年8月31日深夜,回家的白幡彻已,没有看到妻子,只有狗戴着项圏,在院子里闲游荡,因此,他感到十分可疑,就开着自家的轿车,沿着平时妻子散步的路线,出去看看。中途,他看到自家的小铲,掉在了道路的一边,于是,他拿着小铲,就去了所辖的警察署。 白幡彻已记忆犹新地慢慢道来。 “今年是你和澄子女士,结婚的第几年了?” “第六年了。澄子是我大学时代的学妹,她毕业的第二年,我们结的婚。” “澄子女士是个什么样的人?” “心眼儿很好,是个家庭型的女性。但她对各种事情,都有好奇心,也很幽默。生下了女儿清香后,她对孩子和这个家,倾注了大量的心血,我想她要努力把女儿和这个家,培养得好好的。” 从神谷正义看来:白幡彻已的说话方式,比他想像的有些木讷,让人感觉,他是一边想着,一边讲着。其中还略有一些关西地区的口音,也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书卷气。他那机敏的外表和发型,给了神谷许多好感。 “那么,你们夫妻之间,关系好吗?” “非常好。由于平时我回来得都晚,可是,她从不埋怨我,不过休息的时候,我基本都是和家人在一起。家里的事情,都是她做主。因为我把家庭,看成是一生的休息地。” “清香小姐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就是个孩子呗。她喜欢体育、电脑等等,对各种新鲜事物都感兴趣,特别喜欢小狗。她还希望能再有两个弟弟……” 说道这里,白幡彻已的声音哽咽了。小此木稍稍顿了顿后,又问道:“没出生的孩子,想好名字了吗?” “啊,我们已经知道,那是个男孩子了。他比清香小三岁……” “谁说是个男孩儿的?” “是澄子自己说的。清香也问过她,她特别想看看,出来的弟弟长什么样。” “你们想把孩子培养成什么样?” 白幡歪着头,想了想后说道:“不是我们的希望,是要符合这个孩子的个性……比如女儿清香在学校的时候,我们就教育她勇敢、勤奋,也像个男孩子一样……”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 小此木又换了一个话题问道:“你的工作忙吗?” “忙。”白幡彻已点头说。 “事件发生以后,对你的工作有什么影响吗?” “是的,有时候总会丢三落四的,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工作……”白幡彻已痛苦地流泪说,“我也没有认真想过。家就是自己的根一样,为了这个家,我努力工作,可一下子家破人亡了……” 由于痛苦,白幡彻已的脸变得扭曲了,“正是因为那天晚上,我一直工作到了深夜,澄子和清香,才遭到了那样的不幸!……如果我能够早点回家的话,不就什么悲剧,都不会发生了吗?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白幡彻已痛心疾首地,不住谴责着自己。由于事先并没有和自己商量,小此木并没有料到:白幡要怎么作证,而此时完全是他真情的流露。 法庭内死一般的沉寂,所有的人都静静地听着。 “你现在还是从家里去上班吗?” “不,我主要住在饭店里,偶尔回趙家。” “为什么?” “因为家里一下子少了两口人,我受不了这种打击。” 小此木有意停顿了一下,又问原告道:“那么这件事以后,你的生活,发生了什么变化?” “一时间,各种新闻媒体都堵上门来,我那儿也去不了,家门口就停着电视转播车。我取报纸、倒垃圾的时候,都有人围上来问这问那。我给邻居添了不少麻烦,打扰了他们的正常生活,因此很多人都不和我来往了。连我的亲戚在事件后,也受到了极大的干扰,我觉得,这是看不见的暴力行为。” 与其说白幡彻已是在抗议新闻媒体,对他的严重骚扰,倒不如说是无奈的感叹吧。 “事件发生以后,被告人和你有过接触吗?” “有过。她提出每个人赔偿3000万,一共6000万。” 这个数字在法庭内,又引起了一阵骚动和嘈杂声,神谷正义也感到有些吃惊。 在清香的死因问题上,上村岬子的律师,通过第三者,向法庭表示了,愿意以高额的赔偿,来代替这个问题的纠缠。于是,神谷正义法官突然意识到:上村岬子是不是,有什么必须隐瞒的背景。 “你接受了吗?” “不,我拒绝了。” “为什么?” “我不想用妻子和女儿的生命来换钱!……”白幡彻已短捷而低沉地答道。 “我最后再问一句,你对法庭有什么希望?”神谷法官严肃地说。 停顿了几秒钟之后,白幡彻已用压抑着感情的语气答道:“不管法庭如何宣判,我想我的创伤,是无法愈合的,但是,我希望被告人,受到最大限度的惩罚。” “最大限度的惩罚,是吧!……”小此木重复了一句,紧紧地盯着白幡看了几秒钟,“我的问题问完了。” “请辩护人提问。” 在小此木提问期间,中进一言未发。在白幡彻已的话,深深打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的情况下,他明白任何表示异议的话,都会受到蔑视和不满的。 “你考虑过用钱来私下了结的办法吗?” “没有。” “公判结束以后,你打算提出经济赔偿吗?” 白幡沉默了一会儿后答道:“我想公判结束以后,再考虑这一点。” “我没有问题了。”中进一郎说完了之后,便坐了下来。 神谷正义法官又向左右看了看。星升和由佳丽也表情严肃地,陷入了沉思之中。神谷讲话了:“可以请各位自由发言。” 白幡彻已面向神谷正义,重新坐定之后,目光紧紧地盯着法坛中央。他紧绷着嘴唇,让心情平静了一下说道:“事件发生后,我偶尔……” 白幡彻已的表情,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他的喉结上下剧烈地颤动着。 “我常常不能原谅我自己……” 他又终于说了下去,但是,眼睛里涌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因为我的家没有了,由于我不在她们身边,她们被凶手残忍地杀害了!我无论多么后悔,那也没有用了。以后我怎么生活下去?……我妻子肚子里的孩子,本来应当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我和妻子、女儿,都盼望着他早日到来。并为他祈祷着幸福的未来,但他却也被夺去了生命!……他永远也来不了了……” 一直压抑着的感情喷薄而出,白幡彻已已经没有任何顾及了! “在青梅警察署,我看到了已经变成了漆黑腐败了的尸体,我想这都怪我,是我的责任!我一生都会谴责我自己的!……而对被告人来说,判处她多少年,也无法抵消我,失去妻子和女儿的巨大痛苦!” 他不停地说着“最大限度”、“最严厉的判决”。但是,神谷正义没有问他:是不是“希望判处被告人死刑”的话。小此木也一定在尽力控制着,不说出这句话来。 在公众面前,从证人的口中,说出“你去死吧”的话,实在太残忍了,这也有损于法庭的尊严。 “本日对证人询问结束了!……” 神谷正义法官宣布完了毕庭后,马上把目光,习惯地向旁听席的右侧看过去。每次都到庭的那位男子,此时却不见了。 第八章 求刑 <er top">01 一走出市谷车站的剪票口,从站前的交叉路口向左拐,就是一条平缓的靖国大街坡道。大街两旁的树叶,随风摇曳着。 当神谷真理子的目光,看到大街的前方时,心情不禁悸动起来。她此时的感觉,又惊又喜。她的心脏,不知被什么紧紧地抓住了。 “终于到了!……”因为她终于找到了这栋大楼。 车站周围有许多的卡拉OK厅、吃茶店、私人快餐店和饮料店。在这条靖国大街上,也有不少银行和商务大楼。她在来之前,就打听了一下,从车站步行五、六分钟就可以到达。 神谷真理子在等着绿色信号灯。然后,她快步穿过了马路。这会儿正是下午3点多钟,靖国大街上的人格外得少。她用手挡着从云缝中射下来的阳光,快步走着。从坡道的上方,吹过来阵阵清爽的微风,穿过了她的身上,灰白色编制的套装,她感到皮肤十分凉爽。 她稍微抬起了自己清秀的脸庞,略微顿了顿之后,又大步走起来。她不停地用被太阳照得不得不眯起来的眼睛,寻找着自己要找的那栋大楼。 真的找到了。真理子的心里,有些不相信似地。 自从表参大街的交叉路口,传来羽川润的声音开始,神谷真理子就感到:自己的时间,开始发生了异样的流动。从那次相遇,已经过了10天,但她感到好像是两、三天前发生的。与其说是时间停顿了,不如说那天的相遇,一直没有从脑中散去。 但这并不是撒谎,不是开玩笑。因为这会儿自己还在走着嘛!他告诉自己的路线十分清晰,九段南四丁目的一栋带外飘窗的房间,窗户上有一盆开着花的天竺葵…… 4月15日,临近星期六的傍晚,和锦田三规男参加话剧活动回来后,真理子一个人去了表参大街。当她走过了和明治大街的交岔路口时,她被一个人从背后喊住了。 这个人身髙1米80,腰板挺得很直,看上去,就像一个外国人似的。这是真理子看到他的时候,心里的第一印象。她原本认为:这个人会去请她喝茶什么的,但不料他的话,让真理子十分吃惊。 “非常失礼,您有兴趣做模特吗?” 他似乎知道真理子不会马上回答,便和她一块,来到了便道上。 “对不起,我太冒昧了,但我一看到您,就想跟您说这件事情。” 他一边用十分客气,而又十分恭敬的语气说着,一边从内衣口袋里,取出―张名片卡。 “我是做这个工作的。”名片上写着“阿·皮安特——讲师/羽川润”的字样。 “阿·皮安特……”真理子情不自禁地说出声来。 “您知道?……”羽川润十分意外地愣了一下。 “啊,不过……” 真理子知道:这个“阿·皮安特”公司,就是著名的模特桐丘真穗,所在的模特俱乐部的名字。 由于时装模特出身,而走红的影视明星们的名字,马上在真理子的脑子里闪过。 “其实我是阿·皮安特公司下属的,一名模特公司里的讲师。” “讲师?……”神谷真理子好奇地望着对方。 “就是指导志愿成为模特的年轻人一些知识。反正我今天有些失礼了……不过,我一年也见不着几次,像你这样特别有发展的女孩儿……” 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一些年轻姑娘们,都紧紧地盯着羽川润的脸。 “我们别站在这里说了,去吃茶店坐坐吧,我仔细地跟你讲一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真理子笑了笑说道,真理子也有些犹豫。 羽川润看了看周围,目光停在一栋玻璃幕墙式的高大建筑上。在它的二层,有一间很大的花房,旁边好像有一间咖啡屋。 “如果可能的话,我只占用您15分钟。” 他明白了真理子的沉默,就是同意之后,便等绿灯亮了的时候,带着她穿过了马路。 花房的旁边,是一间明亮而宽敞的咖啡屋,正好有一张靠窗边的桌子空着。 “对不起,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我叫神谷真理子。” “你好年轻啊,有二十二、三吗?” “我今年23岁。” “那么已经毕业了嘛!” “对!……”神谷真理子冲对方点了点头。 这时服务员走了过来,羽川问了真理子喜欢的饮料后,为她要了甜瓜饮料。 “因为我的时间也不多,就简单说一下吧。”羽川从脚边,厚厚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份文件。 “我们的事务所里,已经登记了800多人的资料。虽然规模还说不上有多大,但是,这些人都在各专业团体中,表现得很出色。从目前的运转情况来看,我们这个公司,在业内算是一流的了。” “桐丘真穗小姐,也是您公司的吗?”真理子认真地问道。 “对,还有五月纯子小姐、榎真悠已小姐等等……” 正在走红的这些模特、影视界的女明星们,羽川润随口就能说出来。真理子不由得再次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这张名片问:“羽川先生也是模特吧?” “对,但是,我主要负责培训,与模特有关的知识。” 真理子渐渐地认真考虑起来,她有些顾虑地看着羽川润。他一头栗色的短发,前额略窄,但眉毛下方,长着一对硕大的眼睛,眼珠呈茶褐色,高高的鼻梁,脸颊像外国人一样棱角分明。 的确,这是一张在什么地方见过的脸,要不就是和哪个电影明星很像吧,也许在哪本模特杂志上刊登过吧。 在真理子观察羽川润的时候,羽川润也在仔细地,上下打量着真理子。 “啊,您真漂亮。”他满意地念叨了一句,把手边的那份文件,推到了真理子这边。 “我们公司的模特,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有一些已经成了影视明星,请你看一下吧。” 说着,他随手替真理子翻开了几页。 这些主要是年轻的模特和明星的照片,下面都注明了她们的简历。有刚才羽川说过的桐丘真穗等明星。在一些真理子不太熟悉的照片下面,也注明了她们为一流企业,和著名杂志所作过的,宣传和代言的介绍。 “我们开始的初衷,就是培养服装模特,但是,从几年前开始,我们也注重培养影视明星,因为学习模特出身的人,好多都成了明星。这些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他边说边指了指,打开在真理子眼前的这些照片,其中的确有真理子所认识的电影明星。 “以我的经验来看,像你这样的女孩儿,是非常有前途的。”羽川润的话,极大地触动了真理子的心。 饮料送上来了。羽川一边让着真理子,自己也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啊,也别光听我介绍,如果您感兴趣的话,欢迎到我们的事务所来看看。如果您想进一步了解,我还可以请公司的经理,来和您面谈。” 羽川润殷勤地劝导着,神谷真理子歪着头,仔细思考起来。 “噢,您要是没有什么兴趣,那也没有关系,什么时候有了兴趣,随时都可以给我打电话,本月的25号之前,我基本都在事务所里,因为过几天,我要到国外出差。我不在的石斛,您打我的手机或留言都可以,然后我和您联系。” “那好吧!……”真理子终于点了点头。 “啊……很抱歉,不知道神谷小姐,是不是可以留给我联系的方法?” 真理子稍稍犹豫了一下,便把自己在中野区的宝石设计公司的电话,告诉了羽川润。她不想让父亲知道这件事。 “从星期一到星期五,白天我都在这里。” “在这期间您可以出来?” “对,我是弹性工作。” 羽川微笑着点了点头,把这个号码记在了笔记本上。在他那纤细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结婚戒指。 “啊,耽误了您的时间,非常感谢。那么,请等我的电话吧。” 他说着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向真理子,低头行了个礼。然后,他迅速收起了餐桌上的账单,十分麻利地走了出去。 真理子愣了一会儿,半天才回过神儿来。刚才在路口的时候,他说只用15分钟。她低头看了一下手表,刚刚过去了十七、八分钟,的确非常守时。 从那以后,真理子从早到晚,满脑子都是羽川润所说的事情。羽川的名片,在她手上都快要被她揉烂了,上面印着他事务所的地址、电话和他本人的手机号码。 “是不是打一下电话试试看看?……”但真理子又希望,是羽川打来电话找她,这样自己被选上的可能性,相比之下要更大一些。 过了三、四天,他都没有打来电话。于是,真理子开始着急了,会不会他把这件事情给忘了。而且,当时羽川也说过,事务所也有规定,一般不会在大街,上主动去找人嘛!…… 在真理子的记忆中,确实有这家叫“阿·皮安特”的模特公司,并加入了日本的模特协会。好歹桐丘真穗也在这家公司嘛。 这样说来,万一自己不主动联系,也许不会再有第二次的机会了。而且,他说过到本月的25号,自己都在事务所里,以后就要出差了。他给自己留了10天的考虑时间。 这样的话,就应该在二十二、三号和他联系最好。如果这个星期六不和他联系,星期一再打电话,恐怕羽川星期三25号出国,那就没有时间了。他一出国,不知道要多少天才能回来,到那个时候,他也许真的把这事儿给忘了…… 21日星期五,白天休息的时候,真理子趁办公室另外三个人,出去吃饭没有回来的时间,用手机给羽川的事务所打了电话。 响了两声之后,有人来接了:“这里是阿·皮安特公司。”这是一个声音清晰的年轻女性的声音。 “我叫神谷,您那里的讲师羽川先生,说让我去见一见面……” 还没有等真理子说完,对方就马上打断了:“请稍等一下。” 大概她去找羽川了吧。 “羽川先生……见到羽川先生了吗?” “我刚才在三楼,见到羽川先生了。” 真理子也听到了对方的声音。这时电话变成了音乐的等待声。大概一分钟之后,马上传来了羽川的声音:“我是羽川。”这温柔的声音,一下子涌入了神谷的心田。 “啊,我是神谷真理子,上个星期在表参大街……”她屏住了呼吸说道。 “啊!……”对方传来了一阵十分兴奋的声音,“哎呀,您终于打来电话了。” 对方意外而又髙兴的样子,让人感到已经过了很长时间。真理子也一下子激动起来…… <er h3">02 “是这里!……”神谷真理子情不自禁地念叨了一句,停下了脚步。 在靖国大街的右侧,有一栋灰色的建筑,在它的三层上面,有一块写有“阿·皮安特”公司的招牌。四层以上就是住户。在三层的窗户上,也露出了好几盆天竺葵的花盆,这和前几天羽川润在电话里,所说的是一样的。 真理子在一楼的标志牌上,看到这栋楼里有快餐店、古玩店。她从旁边上了楼梯。这栋楼不太大,但整体上,并不是那种花里胡哨的。这倒使真理子放下了心,手表刚刚3点26分,比预定的时间早了4分钟。 当真理子上楼梯时,从楼上也传出了脚步声。一条瘦长的西服裤、黑色的t恤衫……真理子抬头一看,对方正是羽川润。 “啊,您终于来了!……”他爽朗地笑着,走到了真理子的旁边。 “我还想着,您会不会不认识路,我从窗户一看,正好看到了……” 羽川润的黑色t恤衫上,有一处印着萨克斯管的图案,顿时让真理子感到了他的青春活力。 他们简单地寒喧了两句,真理子便跟着他上了楼梯。在二层的出入口处,自动门的里面,坐着一名女模特。她用善意的目光,扫视了一下神谷真理子的全身。 这个门厅并不大,但周围的墙壁上,贴满了各种演唱会和电影的宣传海报,大概这些都是他们培养的模特,和演员的广告宣传画吧。 羽川润对看着这些出神的真理子问道:“今天工作不忙吗?”因为这个时间,是羽川定的。 “不要紧,我请假了。” “那就请参观一下,我们这个事务所吧。” 一进到屏风的里面,就是一间非常宽敞的房间,里面摆放了几张办公桌,有十几名工作人员,有的在打着电脑,有的人在接听电话。在每张堆满了书籍和文件的、办公桌的隔板上,到处都是各种剧照的照片。墙上也贴满了明星和名模的照片。而且,还不时地传来工作人员,大声的对话声音。 “XX小姐,星期一是不是可以到拍摄现场?” “这可不行,东京的摄影可能提前了,所以,必须当天完成。” 真理子对他们所讲的内容,都不清楚,但是,看起来都是和拍戏、表演有关系。真理子感觉十分奇妙。 这栋大楼的外观,实在不起眼,可一走进这家事务所,就给人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击感。这一定就是“艺能界”所独有的冲击吧。 再往里走有接待室、谈话室,走廊的尽头,就是挂了一块写有“经理室”标志牌的房间。 门是关着的。羽川润轻轻地敲了敲,但里面没有回答。他又把门推开了一个缝儿,向里面看了看,好像里面的确没有人。 “大概是去课堂了吧,也许今天会有什么事儿。” 于是,真理子又跟着羽川润上了三楼。这家事务所一共占据着二层和三层两个楼层。 羽川上了三楼后,悄悄地打开了一扇房门,这是一间有三面墙壁都安着镜子的教室。里面有四、五名年轻姑娘,正排成一排练习行走,一名靠在埔边的女教师正在讲课。 “挺胸、收腹!……” “再伸展手臂!……” 教师严厉的声音回响着,这几名学生,正在认真地练习着。真理子一看她们的走路姿势,就知道那是模特,在下台上走的“猫步”。 “注意,别东张西望的!一、二、一,一、二、一……畜生!……” 真理子还想再看一会儿,但是,羽川催促她离开了这里。真理子的心里一阵阵发痒,激动的心情从心底涌出来。 又下到了二楼的羽川润,再次来到经理室,敲了敲门,但是,里面还是没有人回答。他拦住一名从走廊走过来的年轻姑娘,问了几句话,就匆匆走了回来: “经理今天不在,他临时有急事外出了。我已经把你的事情,对他讲过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是!……”真理子点了点头。 “是不是有些累了?” “还好吧……”她谦虚地笑了笑。 “去喝杯茶吧。” 这次他们从里面的楼梯走了下去,来到了靖国大街上,外面的阳光很刺眼。刚刚过了30多分钟,但真理子却感到,自己身体有些疲倦了。那是兴奋后产生的疲倦感觉。 他们穿过马路,来到了一家饭店的二楼,这是和上次一样,宽敞明亮的咖啡厅。里面整洁干净,外面樱花树上的绿叶,随风摇曳着。 羽川润坐在真理子的对面,慢慢地开口说道:“我们的事务所并不大。你有什么感受?” “啊,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你对做模特和明星的工作感兴趣吗?” 虽然羽川是漫不经心地问着,但真理子的感情,却又被调动起来。 “真的,我从当学生时代开始,就向往成为一名模特。” 羽川多少有些吃惊的样子笑着。 “真的,是这样的。” 于是,她向羽川讲述了,自己参加测试时候的经历。两次的照片面试都通过了,但本人的面试成绩却不好。 “因为我是背着父母参加的,所以,有些问题不好回答……” “父母反对子女,从事这一行的并不少见,这也不奇怪。在这样的场合下,就算你怎么解释也不行,必须有绝招。” “绝招?……”真理子吃惊地望着羽川润。 “对呀,就是等你不声不响地,干出了成绩之后。我们这里有不少姑娘,都是这样的。最后靠自己的实力,说服了父母,而且,后来父母都非常支持呢!……” “默默地作出成绩!……”真理子在心中,反复地念叨着这句话。 这样一来,父母不但不会反对,而且也就会全力支持自己了。事实证明了自己。这也是在社会的法则上,屡试不爽取得成功的经验。 服务员端来了饮料,等他一离开,真理子马上向羽川探过身子问道:“你看我可以成功吗?” “啊,这在我们的事务所里,简直是小事一桩。因为凡是在我们这里,受过训练的模特,还没有被淘汰的。当然这首先要靠你个人的努力。” “啊!……”真理子点了点头。 “刚才你也看到了排练场,那只是训练的方法之一。实际上,我们还有许多的训练方式,包括走舞台、表演的姿势和动作、试演、视听、试唱等等的训练,教师也都是资深的先生。” “在阿·皮安特公司,全都要接受训练吗?” “那当然了,有一整套的训练计划……” 羽川润一边在饮料里加些冰块,一边皱起眉毛,仿佛在思索着什么。他的额头和眼角,已经起了皱纹。 “也许他都30多岁了吧。”真理子不知道他的真实年龄,但这些皱纹,给她一种成熟的可靠感。 “就像我刚才说得那样,我们的公司,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星探’公司,也具有很大的实力,在训练上要比其他公司,更有独到之处。” “是嘛?……这……”真理子还在犹豫。 “实际上,我也想另谋高就,所以,你也就别拴在这个地方了,要去更好的公司,我会帮你的。” “啊,太感谢了。”真理子急忙称谢。 “我想你是个天才聪慧的人,每个星期训练一、两次,如果能够坚持三个月,你肯定会大有长进的!” 羽川一下子说出了,真理子想要知道的事情。 “如果可以的话,我就一边上班,一边学习。” “对,你的先天条件很好,可以通过录取测试的。你可以再多去几个地方,从别的角度,来看看这家公司就知道了。我经手培养了几个姑娘,我的眼力不会错的。说的话大一点,我想你在一年之后,就会走红的啦!……” “啊,真的……” 真理子腼腆地摇了摇头,但实际在她的眼前,仿佛已经铺上了走向明星之路的红地毯了,她忽然感到,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啊,又有一颗新星要冉冉升起来了!……” 羽川润把手中的杯子,轻轻地放到了桌子上,拉开了公文包,取出了笔记本。 “在这期间,我还给你想过,起个什么艺名好。” “什么,艺名?……”真理子惊讶地望着对面的羽川润。 “神谷真理子这个名字,实在是太俗了,笔画也太多,很难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再响亮一些更好。让人们一见就不会忘记的名字,就是成功的必要条件!……” 原来是这样。如此说来也是这么回事,真理子明白了。她听说在自己出生前,父亲就决定,如果是女儿,要么叫真实,要么叫真理。这两个名字都是父亲喜欢的。 “这样吧,我再考虑考虑……” 于是,他翻到笔记本的最后一页,那儿有用圆珠笔写的四个汉字,都用横线连着。 “你觉着这四个汉字,哪个字你更喜欢?” “凛、梓……”真理子轻声念了出来,她感到心中,有一种冲动涌了上来。 “这个‘凛’字有几个姑娘用过了,也没有同音的汉字。我最喜欢这个汉字了。” “是!……”羽川润附和着点了点头。 “羽川是真的为自己考虑的吗?自己打来这个电话,是祸还是福?”真理子的心中暗暗思索着。 “凛、梓……有点凄凉的意思吧,一点都不像我了!……”真理子笑着说。 “那当然了,这是为了让你彻底变化嘛!神谷真理子已经在人们的记忆中,被彻底地忘记了!” “啊,那肯定会的……”真理子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答道,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对今后的希望和无限憧憬,但是,在她的心里,还没有真正从事这一行的决心。在这个充满了欺骗的世界里,鱼目混珠、坑蒙拐骗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er h3">03 第七次的公判,在五·一“黄金周”过后的,5月9日下午一点开庭了。这天的天气很好,气温也很高。 在上一次的公判中,在最初问及被告人,关于犯罪事实时,犯罪的事实已经被审理过了。 随后,从对死者的亲属——白幡彻已的询问开始,将案情转移到了犯罪情形的审理中。“犯罪”已经是客观的事实了,而“情形”是有关犯罪更多的相关事情。 这次根据辩护人的请求,作为被告人的一方的情形证人,一直到案件的发生,还是合同员工的上村岬子,所在的公司——广尾代理店的经理、51岁的山内亚雄,第一次被传唤到庭。他身穿一件白底、茶色条纹的西服和直领、绿色的衬衫,他没有系领带,猛一看就像个艺术家。 中进律师从他开始雇用上村岬子时问起。 大约在9年前,经过该公司的一名员工的妻子介绍后,他便和这名员工见了面。因为一看上村岬子,他就十分满意,于是,马上让她办了就职手续。岬子在广尾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来因为同一店的山内员工,自己带头出来开了一家代理店,于是,她也被对方劝到,位于代代木的代理店工作。由于一开始的生意不太好,于是她们便从广尾店,挖过来一些客户。山内具体陈述了这些创业的艰辛的经过。 “她的工作态度,还是十分认真的,也让人有信任感,在开始面对新客户时,她也很积极。在她的经营中,总是有一股较强的敏锐力,反正她是一心一意,要把工作干好的那种人。” 中进一郎又问了,有关上村岬子人品的几个问题。 “她对工作有责任感,积极向上,这一点在这些年来,年轻的女子中可太少见了。她和母亲两个人一起生活,听说她也是为了,让体弱多病的母亲,日子过得更好一些,才努力工作的。而且,她和周围的邻居们,也没有什么不愉快的纠纷。她偶尔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肯定后果是不堪设想的。不过说到底,她原本就是个好人呀!关于这一点,我非常自信。” 小此木检察官马上站起来反驳道:“被告人在该公司就职的前一年,和一名在一起生活了两年的男子离婚了,您知道吗?” 尽管山内知道,对方是一名检察官,但他仍然平静地答道:“当然知道,那是因为她丈夫,是个滥用家庭暴力的家伙。岬子曾经多次到家庭法院,进行申诉才离的婚嘛!……” “她在证人的公司里,就职以后,关于被告人的异性关系,听说过什么传闻没有?” “一点儿也没有。”山内一口否定了,“本公司由于社交方面的事情非常多,没有兴趣去打听他人的隐私。而且,她又是结过婚的女士,难道她还不会,对异性有所戒备吗?……啊,这是我个人的看法。” “我最后再问一句,被告人平时带着手机吗?” “带的,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由于工作性质、社交很多,我们公司全体人员都带手机。” “案件的当天,她也带了吗?” “我想当然也带了。” “谢谢。”小此木检察官满意地坐了下来,中进一郎一边观察着这一切,一边用手下意识地抚摩了一下脸。 接下来,法庭又把上村岬子58岁的母亲——上村郁子,作为证人传唤到庭。她的个头很小,驼着背,身穿一件深灰色的外衣,步履蹒珊地走了进来,这与她的实际年龄比起来,似乎要衰老一些。 “证人患有风湿病呀?”中进一郎律师对郁子问了一句。 “是的。”郁子的腰弯得更低了,她低沉地答道。 “请坐在椅子上,怎么舒服就怎么坐吧。” 于是,中进从生下上村岬子时,开始问起。 岬子是长女,生于千叶市。她没有兄弟姐妹,是一个独生女儿。随着父亲的不断调动工作,上小学四年级时,他们全家来到东京。她上中学三年级的时候,父亲就翘蹄去世了。后来她又上了都立高校,之后又考上了大学,但她还是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到一家组装办公设备的公司就了职。 而正是从那个时候起,母亲郁子也开始生病。由于她说话有气无力,声音低沉,以致神谷正义法官都有些昏昏欲睡。今天中午,他照例吃的是凉拉面,但吃完饭之后,就有了困意。其实他也为父亲,伦太郎的身体不适发愁呢,昨天晚上和妻子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一直聊到了深夜两点。 右陪审席上的星升,和左陪审席上的由佳丽,也都被她说得昏昏欲睡了。星升双手支在桌子上,慢慢托着下巴,头微微低垂着,而由佳丽则不时地要打吨的样子。神谷正义见状,就在桌子下面,用脚踢了一下由佳丽和星升。 但由于他们两个人,根本不理睬法官神谷正义的提醒,以至连神谷都感到:再这样下去,自己也就会睡着了。 “她在学校的时候,和就业以后从来不让我操心,没有把我看成是她生活中的累赘,她真是一个孝顺的好孩子……”郁子常常哽咽住,她还不停地用手绢擦眼泪。 自从上村岬子被捕以来,还给住在丰桥的侄女家带来了麻烦,这些都让郁子感到伤心和不安。神谷这才意识到:每次都有一个年轻女孩子陪她到庭,今天,她也坐在旁听席上,注意倾听着法庭上的一切。 “以后关于对您女儿的监护,你打算怎么办?” 郁子似乎没有马上,明白问话的意义,于是,中进一郎又补充了几句。 “是的,我和她商量过了,她让我以后好好管着她。”郁子有些答非所问。 “岬子女士服刑期满出狱后,您还打算和她一起生活吗?” “是啊,无论用多少年,我都会等她回来的。等她偿完了罪,回到我身边……这也是我坚持活下去的希望……” 郁子的话说到这里,便被抽泣和呜咽挡住了。 辩护人的问话一结束,郁子便向中进低头行了礼,然后,把目光转向了高高在上的法坛,也向那里低头行了礼。神谷从她的这个举动中,看出了她希望对女儿宽大的愿望,不觉睡意一下子全没了。 “检察官,有反对的提问吗?” “是的,我想问一下,她对死者家属的赔偿。” 于是,小此木用特别缓慢的语调问了起来,“被告人对死者家属,提出了支付6000万日圆赔偿金的决定。白幡彻已先生在法庭上的证词,也十分明确,这些您都知道吧?” “是!……”郁子点了点头,但她那张没有化妆的脸,顿时紧张了起来。 “但是,结果,死者的家属不同意。那么您是否准备了这笔钱?” “这个……我的老家是山梨县石和一带的农村,有葡萄园和旱地,现在是我哥哥继承了家业,不过我也有地,哥哥没有女儿,所以,他非常喜欢岬子。如果是为了岬子,我想他是会出钱的……” 听的出来,郁子是没有把握,筹到这笔钱的。 “他会卖了地,换6000万吗?” “对!……”郁子点了点头说。 “我的问题就这些。” 郁子一下子松了口气,中进看上去也放心了。 “那么,现在向被告人,询问有关案发时的情况,请被告人向前一步!……” 自从去年12月2日,第一次开庭审理以来,上村岬子多次站在了这个证言席上。她把头发向后梳成了一个髻子,她长着一副鸭蛋型的脸庞,1米65的身高,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显得身材匀称,端庄秀丽,只是比上次又瘦了一圈。这是今天神谷第一眼。看到她时的印象。 由于她没有化妆,长时间不见阳光的生活,使她面色苍白。稍稍向上吊着的眼角和嘴角,已经明显有了许多皱纹。在她那身心疲惫的表情里,渗透着8个月以来的囚禁生活的辛劳。 也许是听到了母亲的陈述,她低垂的双眼发红,眼眶里饱含着热泪。 虽然是初夏,但穿了一件浅色的双排扣西服的中进一郎律师,用“准备好了吗”的脸色,盯着自己的当事人。在判决之前,将给予“被告人最后的陈述”,回答律师的询问放在最后。 “被告人,你对本案是怎么想的?” 上村岬子稍稍怔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做了一个深呼吸后,她用微微颤抖的声音答道: “我不知道我会是什么下场,但我到今天为止,每天都在做着噩梦。我自己的行为是确凿的,无论是什么结果,我也没有办法和以前一样了。我甚至好几次想到过自杀,一了百了。我也没有心情,对死者的家属,说什么反省的话了。但我还是得说一句,真的对不起……别的就没有什么了。” “在你被捕之前,想过去自首吗?”中进律师继续发问。 “是的!……”岬子点了点头后,缓缓地抬起了脸。她的双眼似乎在遥望着远方,“我见到中进先生的时候,他只想早点把我带走,并劝了我许多话。后来我意识到了这一点。被逮捕之前的那天早晨,我真的打算去警察那里自首。后来门铃响了,我想是约好的律师来了,我就开了门。不料是两名警察站在了门口。” “被告人到我的事务所,是去年的9月15号的夜里,被捕的时间,是第三天的早上8点半钟,为什么不快点去自首呢?” “我必须考虑母亲的生活。她身体不好,身边不能没有人照顾。于是,我给住在丰桥的表姐打了电话。表姐是16号下午,把母亲接走的。她们在两点半钟走了后以,我就去银行交了房租,又去了公司,交代了工作。我想那天晚上8点,就去自首最好,可一想自首后,也不能够回家,就想回到家里,整理一下房间,准备一些随身的衣服。所以,我就又回到家了。现在想起,来早一点把身边的事处理了就好了……真是太遗憾了!……” “你对被害人有什么想法?” “非常对不起。”上村岬子蜷缩着身子,像从心底里挤出的声音,“无论我怎么道歉,现在也没有用了,我每天都双手合十,为她们祈祷。” “能赔偿死者亲属吗?” “是的,该赔偿的一定赔偿,不论我干什么都要赔偿。” 中进一郎一边问着,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看着上村岬子的时候,仿佛她的眼睛里,流露出失神的神色。 “被告人也知道了,本案共有两名死者,这是一起重大的案件。坦率地讲,你必须意识到:你可能会被判处无期徒刑,或者更严重的刑罚。无论怎么判决,你都没有异议吗?” “更严重的刑罚”当然就是指的判处死刑。全场顿时鸦雀无声,每一个目光,都在紧紧地盯着上村岬子。 神谷正义看到:上村岬子脸上的血色,渐渐地退去了,“冰冻”……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想到了这个词。她那张苍白的脸,仿佛凝固了一般,全身一动不动。 她没有一丝表情,面色像个儿童一样,双眼虚无地睁着。也许她在想像着,自己已经被判处了死刑吧。神谷在想,从律师的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严重的打击。从律师看来,这是一种声张虚势、孤注一掷的法庭战术而已。 “是的,什么都可以接受。”上村岬子强硬地答道,但也许旁听席上,都可以听出来这个声音,充满了畏惧的颤抖。 对律师中进一郎而言,正是达到了他所希望的效果。于是,中进向神谷示意了一下,坐了下来。 小此木检察官开始的质问,仿佛又给上村岬子,以强烈的冲击。 “被告人,案发当时,你是否带着手机?” 她一下子恢复了刚才的表情:“是的。” “在你撞倒了两个人之后,为什么不打‘110’报案?” 在警察采用的报告书中,也涉及到了这一点:上村岬子当时承认了,自己在案发时带着手机。警方根据电话公司的记录,调查了她的交友关系,和其他有同谋的可能,但似乎没有抓住有力的证据。刚才在对山内社长的证词询问时,小此木突然唤起了这个记忆。 上村岬子一下子哑口无言了,她看了看律师中进一郎,但是最后,她还是做出了和结果调査书,一模一样的回答。 “我当时心里很慌乱,根本没有记起来。” “那后来,手机又怎么样了?” “我下决心去自首的时候,就放在公司里了,因为那是公司的财产。” 小此木的目光,落在了文件上。他推了推他那副学生样式的黑框眼镜,略微思索了一下,似乎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关于赔偿金的事情,刚才你也说过了。可是你要知道,你的刑期会很长的。” “知道。但尽管这样,我出了监狱还要赔偿的,用我的收入。” 小此木似乎还有话要问。而且,依照他的风格,他会问上村岬子:“难道你没有想过,你会被判死刑吗?” “你说过,你好几次都想自杀的呀!这可是件大事。”小此木不知为什么,说完后又叹了一口气。 被告人总是有说自己“想自杀”的。检察官询问这一点的时候,他们的回答也各不相同。有的检察官干脆,直截了当地就问“你想采取什么形式呀”?有的被告人说,想临死前见一下孩子的面,死了也不遗憾了。而有的检察官,在这样的被告,见过自己的孩子之后,还会“逼问”他们没有遗憾了,干吗还犹豫着不自杀? 而小此木没有采取这样的问法,他问道:“被告最终没有自杀,那是因为什么?” 上村岬子松了一口气,沉默了半晌。因为这是她最重要的表达,因此她要好好地准备一下。 “我想到了我的母亲,我为了母亲不能去死,而且对被害者还要还债。” 检察官的问话也结束了。 神谷正义向左陪审席上的由佳丽看了看。法官如有补充的话,通常是从左到右的顺序。 由佳丽也是一套黑色的法袍,但是女法官,还多一条白色的绢织围巾。她的脸上,还是露出有些稚嫩的神色。她习惯地用手指把刘海向上捋了一下,用力睁了一下有些困意的双眼。 “在上次开庭的时候,被告人的丈夫和父亲白幡彻已先生,已经讲过了他在事件发生后的心情。你对那段悲伤的证言怎么看?……” 情不自禁地抬起头,看着由佳丽的上村岬子,像是被电流击中了一般,僵直地坐在那里。也许从这名比她小四岁的年轻女法官的问话里,她略微感受了十分残酷的含义。 她动了动嘴唇,但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她又迅速回过了头,向着旁听席上,双手合十,深深地低垂着头,向白幡彻已鞠了一躬。 <er h3">04 对于证人的询问。和对被告人的质问。经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后结束了,这几乎是按照神谷正义的时间表进行的。 但他们没有休息,催促着检察官的结论。 小此木检察官充满了信心地站了起来。他把桌子上的材料,稍微归整了一下,然后还正了正身子,又重新用眯缝的眼神,盯了一会儿上村岬子。从他那虚张声势的样子看来,神谷预料,他又要有什么重要的发言。 “结论:杀人、尸体遗弃罪!……关于对被告人的事件,检察官的意见如下。” 和平时一样,小此木似乎是为了弥补他矮小的身材,而特意发出洪亮的声音。 “第一,事实关系: “(一)本案的公诉事实,要点和观点。本案的公诉事实要点……” 他首先陈述了一遍案情,然后说:“上述事实通过法庭的取证,具有充分的证明效力。” 接下来,他又转到了“观点”上。观点是他提出,与辩护律师对立的焦点,从检察官的角度,阐明自己的主张。 “二、观点: “(一)关于对白幡澄子的杀意” “被告人在警方的搜查阶段,坦白了自己是蓄意杀死澄子,而采取了窒息她的手段的事实。但在公诉法庭上又翻供,声称自己没有杀人企图。关于这一点,本检察官依据事实,进行客观的驳斥。 “1、被告人对昏迷在路上的澄子,不是放进后排车座,而是首先放进后备箱里; “2、被告人手中有手机,却没有向‘110’或‘119’报警。 “3、当被告人在后备箱里,用手捂住从昏迷中,醒来的澄子的口鼻,令其瘫软后,没有采取送往医院的补救措施,而是将其遗弃。 “由于上述事实确凿,证明了被告人根本没有打算,搭救被害人性命的企图,而且,无法解释,将其放进后备箱里的理由,因此,不能承认被告人,对自己翻供的合法性。 “(二)关于白幡清香的死因” “检方通过接受证据请求的,永仓纯二所做的鉴定书,明白无误地证明了:白幡清香的死因,就是被人扼杀。对此,证人安河内盛隆,提出的清香的死因,是由于交通事故,导致的脑挫伤的鉴定意见,法庭仅仅承认了,其根据皮下与肌肉有出血点这一事实。然而,证人永仓的证词,认为安河内的证词,有牵强附会之嫌。 “白幡清香的尸体上,的确存在有头骨骨折和脑挫伤的迹象。但是,按照永仓的证词,清香临近颈动脉处的表皮,有红褐色的印记;胸腺以及心脏部位的皮肤,还有数个淤血点;特别是清香的舌骨、甲状环骨的左右上角,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由此可以认定:白幡清香的死因,系压迫颈部导致窒息死亡,也就是扼杀致死。从而清香的死因,如同被告人在搜査阶段,坦白的那样,被告人企图杀死清香,这一点毫无疑念。 “综上所述:检方可以认定,被告人出于隐瞒自己,开车时发生了交通事故的目的,杀害了上述白幡澄子和清香两人,并犯有遗弃尸体罪。” 小此木检察官翻动材料的“哗哗”声,也在平静的法庭内回响着。 “第二,情况关系。” 在情况(一〉中,小此木简单地陈述了,上村岬子的生活经历,并触及了上村岬子,于中学三年级父亲病故的事情。还有在她21岁的时候结婚,两年后经调理无效,离婚至今的事实。 “(二)本案是一起多年来罕见的,由于被告人行车不当,导致两名行人死亡、杀害了还有生命的母女两个人,并将其尸体遗弃在山中的恶劣事件。 “被告人有手机,却既没有向警方报警、又没有向救护部门求救,没有采取任何救护手段,只能认为:被告人没有丝毫的怜悯、同情、仁义之心。 “(三〉被告人白幡澄子,已经怀有6个月的身孕,被告人在法庭中,辩解说不知道此事。但在调査阶段,被告人陈述了澄子亲口向她请求说‘求求你,不要杀死我,我已经有孩子了!……’的求救声。尽管被告人也是女性,但却看不出,澄子身穿孕妇服,实在令人费解。 “因此,检方据此,得出了被告人活生生地,扼死了尚未出生的幼小生命,本案十分明显地,显示了冷酷杀人犯的面目。 “(四)关于对白幡清香的犯罪事实上,被告人担心,她目击了自己杀害澄子的犯罪事实,从而没有任何犹豫,就杀了清香灭口。这充分反应了,被告人为了掩饰自己的交通事故,而固执犯罪的性格。 “作为检察官,也曾怀疑为什么被告人,执意要掩饰交通事故,但上述事实,不得不让检方做出:不能轻易饶恕这种残忍的罪犯的决定。 “(五)特别是被告人,为了掩饰自己的犯罪事实,将两名死者遗弃在山中,又为了破坏死者的身份证明,而悄悄地摘去了澄子的手表和死者的两对鞋离去,还特意将鞋和手表,丢到垃圾里企图毁灭证据,实属恶劣的犯罪。 “(六)由于被害者是带犬散步,偶然来到案发现场的,因此毫无戒备心理,加之澄子怀有身孕,满怀生子希望,因此,更显得两人死得无辜。” 至此,小此木又陈述了澄子和清香的生活经历,和案发当时的生活状态。 澄子与当职员的父亲、母亲和姐姐四个人,一起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她和已经是自己前辈的白幡彻已,在自己毕业后恋爱结婚。此后便以家庭主妇的身份,百般呵护着这个美满的家庭。生下清香以后,澄子对女儿倾注了最大的爱心。她是―名典型的贤妻良母,并且,每天都憧憬着,第二个孩子出生后的幸福生活。 “澄子如此热爱这个家庭,就在自己被被告人杀害的一瞬间,她还在喊着‘求求你,不要杀死我,我已经有孩子了!……’。如果不是遭此横祸,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必将过着美满幸福的生活。然而这一切,都被被告人的双手葬送掉了,这种遗憾,使多少人为之惋惜不已! “清香是个从小就依偎在母亲身边的,尽其可能帮助母亲做家务的女孩儿。案发当日,她也是为了陪着有身孕的母亲解闷,而一同去散步的。她也在期待着一个弟弟的早日到来…… “清香仅仅5岁啊,她天真可爱,从来没有防范心理。她的幸福感,被被告人的残忍、卑劣的行为所扼杀了。当时在她的脑子里,一定充满了恐怖与痛苦!……” 法官神谷正义时不时地,向低垂着头的上村岬子,和全场近百分之八十低头哭泣着的人看去,上村岬子的母亲,还是由侄女陪着来的。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短上衣。在她的斜后方,没有看到那名三、四十岁的男性,这使得神谷有些意外。 在遗属席上,白幡彻已和可能是澄子的母亲、姐姐模样的三、四个人,都拿着手绡,入神地听着小此木检察官那煽动性的陈述。小此木也一直把头,略微侧向这边,侃侃而谈。 “(七)两名被害人的遗属,所遭受的精神打击,是无法描述的。” 澄子和清香带狗散步不归,在发现了交通事故痕迹的八天里下落不明。这期间他们的家人,只是担心。 “作为丈夫和父亲的白幡彻已的悲痛心情,正如在上次的公判中,检察机关所陈述的那样,他对今后的生活,彻底失去了任何希望。 “澄子的母亲在案发以来,一直担心,可爱的女儿和外孙女的下落,担心她们有生命危险,她每天都去附近的神社,为她们祈祷平安。而当她得知女儿和外孙女,竟然双双惨死在山中的时候,因为受不了这个打击,而一下子昏迷了过去。 “就在半年前,因脑梗塞病倒在家疗养的父亲,没有力气参加两个亲人的葬礼,但在他作为案件的参考人,接受了检方的调查以后,因为心力交瘁,再次发病住院至今…… “以上事实足以证明了:由于被告人的冷酷无情,而给被害者的家庭以及遗属,造成了永远无法愈合的巨大创伤。现在,白幡已经拒绝了任何谈话和采访;对被告人提出的6000万赔偿金,也没有任何反应。时至今日,说明了遗属对于被告人的憎恨,已经达到了极点。 “(八)被害者的遗属提出,判决被告人以极刑的希望。” 说到这里,神谷正义敏锐地感觉到,法庭里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小此木传达了澄子父亲的愿望:“我不敢来旁听审判。我不知道我见到了被告人以后,会做出怎样的事来。如果问我有什么愿望,我只希望判决被告人死刑!……” 这里还有澄子母亲的话:“我永远无法忘记,我看到的女儿和外孙女,那可怜的死相。我要求让犯人,也尝一尝她们两个人所承受的痛苦。” 对澄子的双亲,法庭上没有进行证人询问。但检方提出了他们两个人的供述,可以作为证词,辩方也同意了。虽然不是辩方希望的证据,但由于法庭不同意,与证人进行直接面对面取证和询问,因为将会导致更加不利的结果。 “被告人希望,能给予白幡彻已以最大的赔偿。对此希望法庭能下达,关于赔偿数目的判决。 “如上所述,被害者的遗属,全都要求判决被告死刑。行使判决权由国家独有,在禁止私刑的近代法律秩序的今天,为了维护这个秩序,我同时十二分地荨重和理解,遗属们的感情。” 小此木的结论继续着:“(九〉我不认为被告人有悔改之意。” 听说这句话,上村岬子的双肩,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只是在这个时候,她抬起了头。 “这个理由是这样的: “1、根据被告人的陈述,自己是在要被捕之前,才决意去自首的;但是,她是在和律师商量后,过了两天被捕的。被告人辩解在这期间,她在各处奔走料理后事,但她丝毫不感到,如此重大的犯罪于良心不忍,如果她要在接受了律师的劝说后,立即自首另当别论。由此看出:被告人毫无诚信可言。 “2、被告人在搜査阶段,承认了对澄子有杀害之心,也供述知道澄子有孕在身。但在公判时翻供,反复辩解说自己是在无意中,堵住了澄子的口鼻的。 “如前所述,被告人为什么担心,自己车祸事件败露?从她的生活经历、工作态度、日常行为看来,不免让人产生怀疑:这背后一定还有重大隐情。然而,被告人始终不肯承认这一点。 “因此,作为检察官,我不得不怀疑,被告人的这些言行,证明了她毫无悔改之意。” 神谷正义听出了小此木检察官的这番话中,有一种奇妙的暗示。他是一直在观察着,上村岬子的表情变化,而故意加重他的语气吗?…… 警方的调査,已经早就结束了,但小此木所说的“重大隐情”一词,不也正说出了自己心存的疑惑吗? “(十)本案的社会影响甚大。 “本案是一名29岁的精英职员之妻,在怀孕中与5岁的女儿失踪,8天后才在山中,发现了他杀的尸体,特别是杀人嫌疑人在9天后被逮捕,而且,竟然是一名32岁的女性。这样依次出现的事实,给社会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从案发当初,新闻媒体就进行了前所未有的报道。女性的犯罪倾向,和视他人生命如儿戏的社会舆论,连篇累牍,给社会和民心到来了一定的伤害。 “(十一〉本案已具备了一般死刑的条件,“本案犯罪嫌疑人的犯罪动机明确,手段之残忍,被害者为两名母子,并还有一名未出生的胎儿,使得案情重大。遗属的感情表达强烈,社会影响巨大,以及被告人无犯罪前科,此次犯罪带有一定的偶然性、非预谋性等综合考虑,应将问及最大的刑事责任。 “以上所述,对被告人施以极刑,并不为过,而被告人也认罪服法,表示愿意努力赎罪,对此检方深信不疑。” 直到这时,小此木检察官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算是个休止。 而旁听席上,立即笼罩了一派紧张的气氛。 小此木检察官再次正了正身体,他不再向被告人和旁听席望去,而且,他此刻直视法坛上的神谷。他那好斗的神色,显得更加浓重了,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里,放射出了无比犀利的目光。 “第三,求刑。 “根据相关的刑法条款,本人认为:判处被告人死刑,已经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 第九章 逆流 <er top">01 啊,已经长出许多许多的青梅了!…… 在境内的一大片枝叶茂盛的梅林之中,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大颗大颗的青绿色的果实了。神谷伦太郎看到这些后,情不自禁地眯起了双眼,感叹了一声。 用不了多久,这些青梅,就要渐渐地变成红色和白色的梅子了。可到底要多长时间呢? 这会儿,在这片梅林前面,挂了一块写有“寺庙彩礼处”的牌子。在立着的一根竹竿上,系着一条绳子,上面拴着一串白梅样的东西,随风摇曳着。它和这片青绿色的梅林,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神谷伦太郎来到一节台阶处,静静地坐了下来。由于昨天下了一点小雨,所以,他一坐下来之后,就感到裤子湿漉漉的,但他并没有在意。 虽然天还有些阴沉,但从云层的间隙里,已经可以看到部分蓝天了。梅雨天里特有的、带着湿气的风,不时地吹过来。伦太郎伸出一只手,一边擦着汗水一边又叹了口气。 到今年的8月底,就整整82岁的神谷伦太郎,把每天下午的散步,看成是自己的必修课,除非天下大雨,被儿媳妇和儿子劝阻,他一天都没有落过空。 在本乡三丁目的住宅附近,就是一座街心公园,他有时去那里散步,有时步行到自己的母校——东京大学;有时他还向相反的方向,步行到不忍池一带。而在那个时候,他就一定要顺路再去一趟汤岛天神。 他散步的时候,一般是1~2个小时,但他通常不会感到疲劳。他身高有1米78,似乎他的家族成员的个子都不矮。他常常以身材魁梧、体形优美和脚步健壮,而感到分外自豪。最近一段时间,他常常在散步的时候感到口渴。他认为这与散步没有关系,只是偶然有些疲惫,不过,他也不会因此而中止散步的习惯。 天神像的周围,也都建起了高楼……他向四周看了看,在寺庙的屋顶停下了目光。 这栋充满着日本古代建筑风格的神殿,在什么时候看起来,都会令人起敬,并且常常会引发思古之情…… 在神谷伦太郎的心目中,渐渐地浮现出了,当年他在政府部门工作时,叱咤风云的情景。自从他25岁,进入官场以来,一直到65岁退休,伦太郎始终都活跃在法官的生活之路上。退休以后,他又从事了大约10年的辩护律师的工作。在他的记忆中,这10年之间,是他一生中最为重要的阶段。 在法官时代,他只当到最高法官一职。但是他多年来,一直辗转在地方法院、高级法院及各地分院;并担任过左陪审、右陪审、直到主审法官的位置;经历了民事、刑事、家事、少年犯等各种违法犯罪案件的审判。 如果问他在这些经历当中,什么是最值得他称道的,那么,大概算是从事地方法院的刑事主审法官的那段经历吧。那时候,他充分感受到了自身的价值,感受到自己是一名仁慈、正义和仁爱的真理化身的法官。这样的感受,是至关重要的。 宪法中对法官的独立性,给予了充分的保障。作为一名法官,除了法律和良心之外,没有任何可以束缚的东西。他在法坛运用自如、潇洒指挥的满足感,多次使他充满了人生自信。 是啊,正如那部《法官读本》的作者——三宅正太郎先生,在书中所说的那样:“与其在大的法院审理事件,不如在下级法院,进行事实调査,更能体现自身的价值。” 的确如此!…… “对于法官的体会,并不在乎你的聪明才智有多少,而是始终大智若愚,对不明之事穷追不舍”等等…… 直到今天,他还对自己过去的经历,常常不可思议的感叹不已。从在中国的侵华日军中,复员回国以后,他第二次出任和歌山地方家庭法院田边分院的事情,又在他那久远的记忆中,渐渐地打开了尘封。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了50年了,但在东京出生的他,直到现在还清晰地记着,第一次生活在那个沿海乡下小镇的日子。 那时候,他担任主审法官时,已经50岁了,人们称他是面相端庄、言行严格、武士风格而果敢的人。在法庭上他也不苟言笑,办事果断,从不枉法,刚直不阿。 在他三十七、八岁的时候,他担任右陪审法官,就成了很有人气的法官。他经常开车去现场,亲自了解案情。由于他的出身,所以,语言里常常带有各种方言。在补充询问中,主审法官经常要追问一句“是这个意思吗”,而且会表现出不愉快的神色来。 神谷伦太郎在问被告人的时候,经常会问“被告人这会儿肚子空吗?”那时的被告人,一本正经地回答说:“不空”。但其他法官会马上纠正他说,你的九州福冈地方语言,把“肚子饿”说成“肚子空”是不对的。 他一看到在神殿卖神签的,就又把他的思绪,带到了遥远的过去。那年他调到了松本分院的时候,是他41岁零8个月的时候。那时他每个月,都要有三次去木曾福岛的分院协助工作。他在那里,要进行独立事件的审判,但不是右陪审,而是“升格”为分院院长一职。 那家法院的法坛比较高,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就使用的建筑。与被告席比起来,那里的检方和辩方律师的位置,就显得略微低了一些。那时候他在法坛上,对下面的情景一览无余,一天就能够处理五、六件案件。 那个法庭号称是“寒冷极地”,所以,天花板上也没有电风扇。到了夏季最热的时候,也不过打开窗户通风。外面的蝉叫声和不远处的小河流水声,可以不断地传到耳朵里。 直到今天,伦太郎还会时常在脑子里,回忆出那潺潺的流水声。 “下面宣读判决:被告人被判处一年零六个月的徒刑。”他又从口中念叨了出来,“该日期从判决之日起,一共四年时间,缓期执行。被告人在缓期执行期间,将受到司法机构的监督。” 听到“缓期执行”四个字时,那些仅仅20来岁的当事人,便会喜形于色。完全像电影一样,这些情景,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子里。 神谷伦太郎被同行称为:主张采用低量刑的“温情主义法官”,这一点他自己也明白。 但伦太郎并没有别的打算。任何一个案件,他都要投入到十二分的精力,认真地研读案卷,把握问题的焦点,研究调査报告,经过深思熟虑后,才会作出不齿于良心的判决。 而且,他并不是一味地,主张低量刑的温情判决者,例如:他对盗窃案件,虽然采取缓期执行,但在监督期间所采取的措施,还是非常严密的。对于缓期执行的对象来说,成年人和未成年人的区别,就要非常不同。对于未成年人而言,不送其到少年管教所,就是最好的判决;对于成年人来说,则以“下不为例”的威慑性处理。如果在缓期执行期间,没有再次犯罪,就可以取消监督,也就取消了缓期执行…… 他往往在判决之后,还会添加一句具有人情味儿的训诫,而闻名于业内。 “你还年轻,还有将来。”他会反复地告诫被告人,也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可以达到目的,但他认为:如果这些人,抓住了这个机会,就会走上正路的。 “你爱你的母亲吗?你的母亲也来到了旁听席上。今天她就会把你带回家了。如果回到了家里,要和母亲好好地谈谈,认真地想一想,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首先要和不好的朋友断绝来往,你必须要有勇气。你明白我的话吗?”伦太郎会用更大的声音问道。 正在这时,一名身穿灰色工作服的年轻人,悄悄地走到了他的身边。他在紧紧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问道:“对不起,您是神谷伦太郎先生吗?” 神谷伦太郎回过头,看了一眼对方。对方向坐着的伦太郎,稍稍低了一下头行礼,一只手拿着刚刚摘下的帽子。他那梳着平头的脸,被太阳晒得黝黑。从他的服装上看,伦太郎的第一印象,就感到这个人,可能是个水暖工。 对方那张健康颜色的脸庞,又微微地笑了笑说:“您一定是前大法官神谷先生吧……” “对,你说得不错,我就是法官神谷。”伦太郎点了点头。 于是,对方终于放心了的样子,更加谦恭地笑了起来说:“啊,果然名不虚传啊!……我在这一带,仔细打听了先生的住址,到今天才与先生幸会,因为您过去的面容,无法在我的脑海里消失……” “对不起,你是……” “啊,不好意思,我在过去曾经得到过先生的大恩,我叫中村健太郎。” 对方双手下垂,低下头行了最高的礼仪。 健太郎……这个已经久远了的名字,又把伦太郎拉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年代。在他的脑海里,又涌现出了一个长着一张圆圆的脸蛋的可爱的孩子。他不知不觉中站了起来。 “那你是小健?” “我是小健!”对方也激动地大声喊了起来,“哎呀,您还记得我呀?” “你真是小健呀?”伦太郎吃惊地望着对方。 “对,当年您就是这样称呼我的。” “是啊,你长这么大了!” “您是这么认为的吗?” “嗯,你长高了很多呀!在大街上我会认不出你的。多少年了?” “一晃十八年了!我是在名古屋的地方法院判的刑。” “名古屋地方法院……” 伦太郎在名古屋地方法院,最后当到法官。这个记忆他十分清楚。 “小健也到过那个法院?是因为什么案件?” “太难为情了,我是因为贩毒。但我只是非法持有,所以,他们就判了我缓期执行,判刑后我得到了先生的鼓励。那时我虽然参加了飞车帮,但先生的话语,温暖了我的心,我才下决心和他们一刀两断的。” “是嘛!那太好了!……” 伦太郎又恢复了主审法官的表情,这名男子在他温柔的目光注视下,慢慢地坐了下来。 “人都是有弱点的,所以,很容易就被坏人拉下水,过去我就讲过,中国的一句老话‘水随器而方圆’……” 伦太郎又十分自豪地重复起了这句话。 “先生您一向可好?”坐在他身边的这名男子又在问他。 “啊,托福,我刚刚得了糖尿病,但还不算什么大事。” “您和当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呀!……” 中村健太郎细细地打量着伦太郎的脸和上半身后,这样说道。他在看到从半截袖的衬衫里,露出的胳膊时,目光停了下来。上面有几处紫红色的注射后形成的疤痕,他似乎想问什么,又止住了的样子,过了一会儿说道:“先生,其实我在附近,开了一家店子。” “噢!……”伦太郎木讷地点了点头。 “非常的近,您能不能看一下?……我现在有了正经的职业,过着和普通人一样的生活,这多亏了先生当年的教诲呀!” “我不过是尽了一名法官的责任嘛!” “那我就带您去看一看?” 他戴上了帽子,双手伸过去,要把伦太郎搀扶起来。 “不远吗?” “不远,就在前面。请您赏光看一下小店,见一下家内,我就马上把您送回府上。我常常和家内提起先生,她要是见到您,说不定有多高兴呢!……” 神谷伦太郎和善地点了点头,跟着他走了起来。 在前方的天满宫,可以看到上了年纪的一对夫妇,相互搀扶着说着什么,也慢慢地向前走着。五月里的这会儿,天气十分暖和平静。 他们一走出天满宫,周围就是著名的“情人旅馆一条街”。在没有人影的一条坡道上,停着一辆白色的客货两用汽车。 这名男子拽着伦太郎,来到了这辆车旁,打开了后排座的车门邀请道:“这是我的货车,太失礼了。请进吧!……” 伦太郎利索地上了车后,又一次打量了这名男子的脸,向其问道:“你真是小健吗?” “是呀!……” “啊,那你可真是长大了!……” <er h3">02 在本乡三丁目的、四层建筑的旧式法官住宅楼里,住着高等法院、地方法院的年轻和年老的法官们,每套住房的面积,大小也都各不相同。 今年54岁的主审法官神谷正义一家四口,住在一套印较宽大的房子里,这是在二层的一套三间居室。四周也是同样格局的公寓,所以,几乎听不到儿童玩耍时的喧闹声。 在朝东的日式房间里,摆放着神谷正义法官的桌子,旁边是书架,上面堆满了各种法律书籍和文件、材料。这是他的“书斋”。5月27日星期六,他从午饭以后,就一直坐在桌子后面看材料,一动不动。 地方法院的法官,手头上经常有单独处理、或与其他法官共同处理的三、四十件案件。但大多数是非民事案件,而且,轮换受理的时间也快。由于神谷正义是一名十分具有经验的法官,所以,还是可以保证休息日不必加班,然而遇上重大案件,他的脑子,还是会被整个占据的。 特别是关于上村岬子事件的进展,他认为很难预测。他把有关材料的中心要点,集中成了一份重要的概要。在上次5月9日的第七次公判大会上的、关于请求判刑的公告,已经过了二十多天,但那些细节,都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脑子里。 尽管如此,他还是把案件的材料,细细地通览了一遍,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宣布被告人死刑”这一句话上。看到这里,神谷正义仿佛在文字中,看到了小此木当时毅然决然的表情。 他在这个案件中,猝然提出“死刑”的请求,是不是借机显示一下检方的威严?在他的背后,似乎可以看到助理检察官等,东京地方检察院上层官僚们的面目…… 这是一件明显可以判刑的事件,所以,检方所提出的“死刑”重刑,在百分之八十的程度上,是可以这样执行的。 但是,判处死刑和无期徒刑的重大案件,在最近的社会舆论上,会有很明显的分歧。 检方非常忌讳,出现违反自己意愿的结果。如果出现了这样的局面,他们将会提出抗诉。 但神谷正义法官考虑:上村岬子的案件,究竟该向哪个方向发展,他还有自己的打算。或者从客观的证论来说,大致还是百分之五十的结论。 神谷正义的这个判断,也许是从一般市民的调査中得来的。但从法官的技术观点来看,也许会出现“回避死刑”的趋势。 关于此类案件对死刑、无期的判决选择,基本上是以1983年在最高法院的小法庭上,对连续枪杀事件中的被告人——永山则夫的判决成为基准的。凶手当时只是一名19岁的少年,他用偷来的手枪,连续射杀了四个人。以抢劫财物、杀人在逃等罪名,法院的二审判为无期徒刑。但当时检察官以量刑不当为由,上诉最高法院。最高法院又将判决权,交还给了高等法院,最后还是由高等法院进行了判决,并再次上报最高法院,并将罪犯判为死刑。 该判决中显示的“选择标准”,在研究了死刑的基础上,曾经援引了许多案例。神谷正义也暗暗记在了心里。 这就是“在目前尚在实行死刑制度下,在综合考虑罪行的性质、动机、态度,特别是杀人手段的固执性、残虐性、结果的重大性以及被害者的数量、遗属的感情、社会影响、凶手的年龄,有无前科,犯罪后的情形等各种情况,在认为不得不处以极刑的情况下,就必须选择判处死刑”。 特别是引起世间关注的1999年11月至12月,由最高法院判决的五件判例。自从1997年以后,一共有五件经过二审,判决为无期徒刑的抢劫杀人案,检方以量刑不当,多次上书最高法院。于是,最高法院对此进行了判决。除了永山则夫的案件以外,检方再没有要求改判成死刑的案件,但是,从上述的判例中,也提醒了最高法院,对下级法院在量刑上,有无欠缺的监督,致使他们再不敢随便批准下属法院的判决。 其结果,那五个案件中,只有一个退回了下级法院。最高法院二审判处永山无期徒刑过轻的案例,是战后的第二件。其余的四件均维持原判。其中包括了被害者为两个人的抢劫杀人案。如此说来,法院判处死刑的门槛就高了一些。 在这一点上,最高法院受到了不少的指责。发达国家中,废止死刑的占了多数,而日本的治安问题,又比其他国家好一些。尽管如此,神谷正义还是清楚地意识到,反对废止死刑的,还大有人在。 这些人当然多数来自于检方,但在法官中,也有个别人倾向于这个观点。比较起来,神谷增益更注意的是:来自社会舆论的意见。今天的量刑,也过于低了一些。人命轻如鸿毛? 而且,作为被告者一方来说,毕竟是弱势群体。观察这场审判的大多数人,是不是抱有不公正的看法?…… 神谷已经感觉到:社会舆论,似乎开始向他们倾斜了。例如:刚才说的那五个案件中,被最高法院驳回的那一件,在新闻报道中就被指责“必须制止对于下级法院,采取的死刑回避倾向”。 1999年,在总理府实行的民意调査中,认为不得不废止死刑的人,一度高达79.3%,这是开始调査以来的最高值。而其中半数人认为,这是由于“死刑无法抚平受害者的心理创伤”的缘故。 这是不是证明:在日本,也存在着废止死刑的趋势?―方面,由于社会不再过多地披露恶性案件,而使得人们的警觉麻痹了。 那么,是不是就可以回避死刑,采取较低的量刑措施?这样的结果,只能是背离国民的感情,使国民失去了对司法的信任?…… 某位著名的法学家,在专刊杂志上载文:在死刑合乎宪法的观点动摇之后,最近又产生了要求国民以更大形式,参与司法的舆论动向。他指出:当前是由于“法律专家和国民意识的低下”,导致了量刑过轻。他认为这是“由于法律专家,缺乏普通百姓意识,而产生了量刑过轻的现象”。 于是,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由于国民对司法的不信任,造成了社会秩序的混乱,从而动摇了社会规范。 神谷正义每当想到这些的时候,心中都充满了一种焦躁感,同时又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沮丧之情。 也许还是由于这些原因,这次,小此木检察官才一定要坚持,进行公开的挑战吧?他才执意要判处上村岬子死刑,以正视听。 “那么,事到如今,自己应当做出什么样的判决呢?……”神谷正义瞪大了眼睛,盯着窗外的空中。 难道这次是逆流而动的转机? 毅然放弃司法之路,栖身于民营企业的神谷正义,如今成为了处于“量刑”的风口浪尖上的法官,心中有许多的理由。但是一开始的动机,是他在23岁、刚刚入社时和上司出差去伦敦,又去了北爱尔兰的时候。 在他的大学时代,有不少同学由于校园的学生运动,在精神上受到了打击,而被迫退了学。正好在那个时候,他决心当一名新闻摄影师,去了北爱尔兰的首府——贝尔法斯特市。由于那里通讯方便,空闲的时间也多,于是,神谷就打算利用这个机会,一个人乘着渡船,去了爱尔兰海峡。 他在临近傍晚时分,一个人到达了旅馆。不一会儿的时间,他就听到了巨大的爆炸声,和大地的剧烈震动。他吃惊地向外张望,前方的石板路和广场上,冒起了浓烈的黑烟,旅馆里马上响起了禁止外出的广幡。 又过了不到30分钟的命间,好像又在空无一人的广场上,有了几声爆炸,昏暗的天空中,可以看到盘旋着滚滚浓烟。几分钟后,有四、五个人影朝广场走去。就像在等着他们出现似的,他们立即被探照灯捕捉住了,而且,马上出现了两辆装甲车和几名警察。 广场上的那几个人,把手中的什么东西,向警察扔了过去。装甲车马上被包围在熊熊的烈火当中。但是,装甲车还在前进,于是,这几个人继续投掷,一名警察的身上着了火,其他的警察开始开枪。这些人开始逃跑,但还是有人中弹倒在了地上。 装甲车开走了,死在广场上的人,像一块破布一样,扔在那里。身上着了火的警察被抬走了…… 神谷正义的眼睛里,就像播放电影一样,闪现着当年的一幕幕残酷的景象。天亮以后,采访的朋友告诉他,说那些都是IRA(爱尔兰共和军)、或是天主教徒的恐怖组织,和英国军队发生的内乱。 在神谷正义来到的两天前,贝尔法斯特以北的海港城镇——伦敦德里,就发生了一起耶稣教徒在游行过程中的暴力事件。现在这种动乱,已经扩展到了全国。几乎每个城市,都在发生着巷战。北爱尔兰的内乱,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的民族纠纷。神谷从朋友那里,知道了这些情况,而那些血淋淋的场面,则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那个年代,世界正陷入一场深重的灾难之中,越南战争、捷克入侵、巴勒斯坦与以色列的战争等等…… 从英国回来的神谷正义,开始考虑如何建立国家的治安和秩序的事情,于是,他便意识到:在日本达到规范的社会秩序,就必须走建立司法公正的道路…… <er h3">03 当神谷正义正在回想,那时候,自己心里产生了辞去公司的工作,接受国家的司法考试的时候,书房的拉门开了。妻子和可子走了出来。她端进来一杯茶水,和盛着点心的托盘,放在了神谷旁边。 “太热了吧?要是来点风就好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半开的窗户全都打开了。 “没什么,还不如把爸爸房间里的,电视机的声音关小一点。” 神谷从刚才就一直感到,父亲房间里传出的电视机的声音,让他心烦意乱。 “是。” “真理子去哪儿了?” “她去电脑学校了。她是每个星期一和星期六去。” “啊!……”神谷正义忽然记起来了:从今年5月初开始,真理子去电脑学校学电脑。她在大学也学了一些知识,她的房间里,也有一台电脑,好像还常常和同学们,相互发一些电子邮件。不过,看不出她对电脑,究竟有多深的爱好。 “她最近忽然喜欢起电脑了?” “是啊,每次课都不落下。她会不会在想变换工作?” 如果真理子的电脑技术,十分娴熟了的话,神谷还真想让女儿换个工作。至少要比目前工作的、宝石设计师要好才行。但是,因为目前她工作的这家公司,是妻子和可子的姐姐的女儿开的,神谷不好开这个口。 和可子比自己小5岁,今年49岁了,除了照料父亲伦太郎之外,几乎家里的事情,都要靠她来操持,神谷多少有些内疚。 他不作声,和可子便站了起来,到伦太郎的房间,把电视机关掉了。 但她马上又来了:“爷爷不见了,开着电视散步去了?” “他散步的时候,常常是漫无边际,走到哪儿算哪儿,而且还经常不吭声自己就出去。” 神谷正义看了一下桌子上的钟表,已经快4点了。平时的星期日,他都爱睡个懒觉,这样吃饭时间就打乱了。今天,他是下午2点钟吃的“午”饭,当时伦太郎也和他们一起吃的。 “平时他都是几点钟去散步?” “平时他是午饭后。散步的时间有时候很短,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所以,要是超过了两个小时,那我就担心了……” “会不会是楼上的夫人,带他出去的?” “今天没有,会不会是半路迷路了?”和可子也开始揣摩起来。 “他有糖尿病,多散散步对他有好处。” “不过,大夫曾经交代过:爸爸的岁数很大了,不能过度劳累。”和可子一边说,一边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头,她的意思是,说伦太郎患有轻度的老年痴呆症。 神谷和和可子都不懂治病,他们只是从伦太郎的脸上、以及他手臂上的老年斑,来判断他的病情发展。他身上的老年斑,大概是80岁左右时出现的,而且,最近他总是忘记了人名,忘记了东西的名称。 不知道哪天早晨,神谷伦太郎对孙女真理子说“把那个东西拿过来”的时候,真理子就把晨报取来,递给了伦太郎。那时候,神谷正义就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其实,父亲已经根本看不懂报刊上的内容了。尽管这样,伦太郎还是每天,津津有味地看着报纸。 从今年3月初开始,神谷和和可子,就感到了时间的紧迫,那是三楼的一名主妇,把出去散步的伦太郎,送回家里的事情。当时这名主妇在购物中心,看到了伦太郎步履蹒跚地游荡着,并不停地唠叨着什么,她就知道伦太郎迷了路。 “还是到医院去,接受一次正式的检査吧,我带他去!……”和可子惆怅地说。 但这会儿正好是三、四月份,正是人事变动的时期,所以,神谷伦太郎最终还是没有去成。于是在4月以后,和可子带着伦太郎,去了汤岛的大学附属医院,去做了身体检査。 由于伦太郎早就得了糖尿病,他一般是一年去看一次内科。当时的主治大夫,就劝他别太累了,并让他去精神科做了检査,进行了简单的问诊后,给伦太郎做了Ct和核磁共振影像,还检査了甲状腺。然后他又去内科进行了检査。 一周以后,和可子再次带着伦太郎复査,她问了一下检査结果,但无论哪个科,都没有好消息。 首先精神科说:伦太郎由于血管障碍,导致了轻度痴呆。核磁共振报告说,发现了数个小的脑梗塞病灶。 神谷正义从和可子那里,听到了这些消息以后,马上给大夫打了电话,问明了细节。大夫对他讲,记不住人名和东西名称的现象,从40多岁的时候就可以出现,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现象就会越来越明显,正常人老了之后,都会这样的。 但伦太郎第一次迷了路,反复问了好几遍也记不住,就可以怀疑是老年痴呆了。因此,对照核磁共振的报告,就可以下这样的诊断了。 “不过,他本人对自己的经历和人格,还记得很清楚。过去法院里的判例,他也记得很清楚,对家族关系也理解得很清楚,也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因为他自己也说,最近的记忆力非常差。反正他有过那么辉煌的经历,他常常引以为自豪。不像其他人发展得那么快,以后在生活中,多加注意就行了。” 也就是说,目前神谷伦太郎的身体,暂时还不会给家人,带来很大的麻烦或负担,但由于已经有了脑梗塞的病灶,加上他的尿中有了糖分,今后肯定是向痴呆化的方向发展了。 后来又在内科,得出了“糖尿病已经十分严重”的诊断。在随后住院一周的检査中,诊断为伦太郎的糖尿病,是“非胰岛素依赖型”即II型糖尿病。由于病情严重,也只得使用胰岛索治疗了。他必须每天接受早晚各两次的皮下注射胰岛素,但今后的一切,也都离不开和可子的照料了。 今天早晨,和可子看到丈夫神谷正义的样子,便咬紧了嘴唇,对他说道:“皮下注射,我看一般人学学也可以做。开始他不让我打,后来我吓唬他说,如果不打就得死,他也就同意了。现在他只让我打胳膊。大夫说:最好打大腿或屁股。我也认为打在那里,针眼不明显,但爷爷不同意。刚才他去洗了澡,我说正好打一下针,他的脸色顿时不高兴起来……” 神谷从学生时候,就对父母的话唯命是从;到了中年以后,还是摆脱不了伦太郎的威信。所以,他听到这些说法,只是苦笑了一下。他在外面就是以温情主义著称,除非遇上了太“过”的事情,否则他是很难发起火来的。 但从他自己是一名法官来看,又具有对父亲可以察其言、观其色的能力。 神谷伦太郎任职的15年中,基本上是处理民事案件。由于每月大约30~40个案件,所以,他平均每天,至少要处理一件。 而伦太郎的性格,是容不得做事偷工减料。因此他对每个案件,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仔细阅清材料,绝不为了赶进度,而过早地轻易就下结论。 “你爸爸经常很晚下班,就是休息日也在家里看材料。” 神谷正义的母亲,也把这句话挂在嘴边,神谷也清楚地记得:父亲在家通宵达旦地,坐在书桌前的样子。 伦太郎在40多岁时,调到了刑事部。但神谷正义从自身的体会中,也知道这并不能改变父亲的压力。 刑事部的案件要少一些,平均审理一个案件的时间,还要快一些,但反过来说,对伦太郎的精神负担和心理压力,也更加严重了。遇上非常复杂的事件或重大事件,就必须阅读大量的材料,当然还要非常谨慎。这就要求法官必须绞尽脑汁,才能做出公正的判决。 遇上棘手的案子,那就得慢慢进行了。 一方面,法官要承担来自人事部门,对自己能力的审查。于是,他们常常都有一份“处理事件一笕表”。 这不是比接手案件的数量,而是要看你解决案件的多少。在这张表上,分别用红字和黑字表示,这对一名法官的业绩和升迁至关重要。 神谷伦太郎就处在,谨慎下结论和必须尽快下结论的“两难”之间,经常让他非常头疼。也许,这就是他变得不随和的原因吧? 但结果,神谷伦太郎还是没有能够进入“优秀公务员”的行列中。在他40年法官生涯的后半生,他没有能够进入七大城市的省级厅工作,一直在地方的分院工作。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的心也变得“僵硬”了吧?……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法官是十分实惠的职业,它可以保证你在65岁时,按时退休,可以由于公事,而到多个地方旅游,工资比一般的员工要高,也不必担心单位会破产或倒闭。 神谷伦太郎的升迁受到了阻力,但是,如果他是个知足常乐的乐天派,也许会有个平常的心态。作为长子的神谷正义,在当时和父亲不住在一起,但他最终也选择了司法之路,这也许多少让伦太郎,了却了一个心愿。 50岁时,伦太郎生活得很平静,在他74岁时,妻子先他而去,于是和神谷住在了一起,那时神谷就感到:伦太郎再没有他年轻的时候,那种“好好先生”的样子了。 不过,眼前要紧的是:伦太郎真的痴呆了,的确是件头疼的事情。他记起大夫对他讲:糖尿病的病人,常常出现因为注射胰岛索,而出现低血糖昏迷的症状,一旦出现那种情况,是非常危险的。 神谷正义再次看了看手表,已经4点多了。他是什么时候出的家门呢?在回头看和可子的时候,和可子站了起来。 “反正是太晚了,我去周围找找看吧。” <er h3">04 不知什么时候,忽然想伸个懒腰了。 把头向天空抬起,双手吊在什么地方才舒服,然后再把身体绷直…… 从地下铁向地面上行走时,神谷真理子突然有了这样的冲动。她走一步就绷直了膝盖,目光直视前方,然后再做一下提起屁股沟的动作。这样一来,在收腹时,就可以伸展后背了。就像这样边走边活动的方法,是今天刚刚学会的。 真理子穿过本乡大街后,进了一个小胡同。她一边快速地走着,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面试时该说些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哦?” “凛梓……凛梓……凛梓……” 仿佛考官就在面前一样,她反复地念叨着,真理子在答卷上,把自己的本名写得很小,但回答说,自己将来要用“凛梓”这个新名字,开始自己的生活。 “你对将来有什么希望?” “啊……我想对任何机会进行挑战。但是,我最希望的就是,能够成为一名高水平的演出模特,能到巴黎参加时装展,是我的最大梦想。” 她从容地回答着,而且,还是落落大方地目视着考官们。面对措辞严厉的考官们,真理子和平时上课一样,用平稳而镇定的语气,慢慢回答着提问。 不是开玩笑,实际这个机会,应该在一个月内,就可以确定了。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又一阵阵地,感到了剧烈的心悸。其实,刚才她把羽川润交给自己的提纲,又仔细地通览了一遍。 羽川润目前从事着模特表演并兼作讲师。他在位于市谷的“啊·顶级”事务所里,刚刚实习了不到一个月,就向真理子推荐了参加考试,也使得真理子心浮了起来。 也许是那个值得纪念的4月25日,星期二的下午,羽川润在市谷一家饭店的明亮的咖啡馆里,把他说是深思熟虑的新名字,对真理子讲了后的缘故吧。 “不久之后,你就不是你了,什么神谷真理子,让人们都忘记这个名字吧。”羽川润得意洋洋地对真理子诱惑着,“为此,你首先就得有一个新的形象。” 同时,他还教给真理子说,为了不受到父母的反对。自己一定要做出个样子来。 要想做出个样子,就得接受较高水平的授课。但羽川不赞成她去自己实习的“啊·顶级”事务所,最好去知名的俱乐部接受培训。具体的要去哪家俱乐部,他还要去打听一下,并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由于羽川说,他从4月27日,要去国外出差,八天以后才能回来,所以,真理子认为与他联系好,最快也得过“五·一”的黄金周了;因此,第二天他就打来了电话,着实让真理子吃了一惊。由于以后用手机联系十分便捷,于是,她也把自己的手机号码,暗中告诉了羽川润。 “我从后天就出国了,所以,我想还是早一点落实了好……” 他说了一家位于新宿的饭店名字,推荐了一名据说是非常出色的讲师。 “还是要有舞台步的基础,除此之外,他们还要对入学者,进行各种测试。你先准备一下,每周一次不行,每周两次的话,你的进步就肯定很快的。” “每个星期两次,行啊!……”真理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羽川润把那儿的地址和电话号码,都告诉了真理子,并对她说:“你的情况,我向对方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当然你的名字是叫凛梓。” 为了报答羽川润的好意,真理子于第二天即4月27号,就去了那家俱乐部。她印象中有个叫做“拉·勒姆”的名字。但她去了一看,这里可是远比“啊·顶级”要大得多,也有不少年轻漂亮的姑娘频繁出入。 她在接待处,说了羽川润和凛梓的名字,这名男接待人员似懂非懂的样子,马上为她办理了材料。并告诉她,上课的时间,是5月的星期一的傍晚,和每个星期六的下午。 由于真理子的母亲,多多少少也学过一些电脑,因此,关于学习上的一些事情,就可以不必问父亲了。不过,真理子并不是想对父亲隐瞒,她和母亲说好了,在开始阶段,要对父亲保密,免得他操心。这样的“教训”有过许多次了。 再一次的电话,就是“五?一”黄金周的连休结束后的5月8日,是羽川润打来的。 “从5月1号开始的吧?……” 羽川润这么一问,真理子感到十分吃惊:“啊……你已经知道了?” “当然了,因为是我介绍你过去的嘛!……”羽川润笑着说,“我从负责人那里,了解了你的情况。” 真理子听出来,羽川是在提醒自己,他在关注着自己的一切。 “羽川先生什么时候回的日本?” “5月3号,和计划的一样。” “都去哪里了?” “罗马、佛罗伦萨和威尼斯。” “哇!……好棒哦!”真理子欢喜地叫着。 “因为是工作,所以多去了两个地方。” “工作?是摄影吗?” “噢,是为旅行社制做广告,宣传画和小册子。” “真棒啊!……我也去了两回罗马和佛罗伦萨。” “噢?……”羽川非常惊奇地问道,“你也常常出国吗?” “谈不上常常出国,我们公司的宝石设计基地在国外,所以。我去过意大利。有点半公半旅的感觉……” 因为那时候,真理子在她姨姨的女儿,所开办的公司里做事,所以,在佛罗伦萨的一所宝石设计学校里,她学习了一个星期。 由于她是独生女儿,所以从小受到宠爱,在上高中和大学的时代,就常常参加同学们的旅游,她还是比较熟悉旅游生活的。最近的年轻人,时兴去国外旅游,所以,那时候,父亲虽然不愿意,但也没有反对。 “那你就好好干吧!……也许你成功的机会,会很快来到的!……” 羽川润激励了真理子几句,就挂断了电话。无论是他们见面,还是打电话,羽川都像个影子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他还算是个言必行、行必果的人。真理子渐渐地对他产生了信任感。 上周的星期三,他又打来了电话:“看来你的测试通过了。虽然你刚去不久,但讲师先生说,凛梓小姐很有造就和前途。对指导的反映也非常准确、到位。那个人是个很有经验的人,所以我一听就明白了。” 那是一名年龄不小的女讲师,虽然真理子不记得,她对自己格外关注,但对羽川说的话,她还是十分兴奋。因此,她对羽川润就更加佩服了,看来羽川帮助自己,也算是慧眼识珠吧。 “你这么一说,我都不自信了,我可不是那么优秀,刚参加学习……还有一件事,我参加歌手测试的结果怎么样了?” “什么,还要参加?” “不,我是想以后接着学习,要是一有机会,我还是想登台试试。我以前就这样想过,而且这位讲师也同意了!……” “是怎样的歌手测试?” “首先进行挑选,然后再拍一些照片。” 真理子在大学的时候就知道,凡是服装模特和演员的测试,必须提交半身和全身的照片。 由于真理子没有备用的照片,所以在空闲时,曾经让羽川为自己拍过一些。羽川也向真理子夸口说,他经常为模特拍照片。 上星期六在参加考试之前,他让真理子到新宿的一家吃茶店等他。因为羽川讲,参加考试以后会有疲惫感,那样会拍出不好的照片。 他们先到新宿御苑,以水池和道路两旁的树木为背景拍照。真理子用手把头发,向前和耳后轻轻地捋了捋,那样显得自然一些。她今天穿了一身素净的浅茶色短上衣,脚上穿了一双黑色的浅口无带的轻便凉鞋。 “发型要与脸型相配,重要的是,要把你的容貌和内在气质,正确地传达给对方。” 羽川润一再对真理子嘱咐道。他一边帮着真理子摆弄着姿势,一边拍着照片。 拍完照片以后他说道:“你累了吧。照片洗好后,我马上通知你,好了,你就放心地去参加考试吧。” 然后,他就和真理子分手了。 真理子焦急地等着。直到昨天傍晚,羽川才打来了电话。在今日测试后,他们又定好在新宿一家饭店的大厅里见面。 真理子看到那些照片后,情不自禁地“啊”地一声,欢呼起来。照片上的自己,漂亮的简直不像自己了,和上大学的时候,同学们为自己拍摄的照片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羽川润是个专业摄影师,在他加入模特这一行时,和他说的一样,自己有天生的素质,会很快成为佼佼者的。想到这里,真理子不由得再次充满了敬意,看着羽川那张棱角分明的、欧美人一般的脸庞。 “话是这么说啦,今后你可要好好干呀!……” 羽川润说着,从手提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份材料来。这是一份专门刊登,招募新的影视演员的广告宜传单,上面都是女性话题、旅游资讯和时髦的插图。 “你的魅力太难得了,你要经常沉浸在这些艺术的云海里,我认为你选择的这条道路是正确的。” “可是,像这样一流的杂志……”真理子有些犹豫了。 “这正是一种生活挑战,如果你有信心,你也投一下简历怎么样?5月31日之前必须寄到,还有四天时间呐!” 这张招募广告上讲,第一次测试合格者,还要进行第二次、第三次的洶汰测试。 “因为这也是在考验被测者的决心,你要是退缩了,或者失去了兴趣和信心,那就会被淘汰出局了!……” “不,我当然认为,这对我是最合适的职业了!羽川先生说是一件好事,我一定要去争取……” “请你不要叫我‘先生’啦。”羽川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就寄去试一试?” 于是,他就把一张写有“表演測试用纸”的稿纸打开了:上面无非是参加者的姓名、出生年月、现住址、学历、艺龄,还有身高、体重、胸围、腰围、臀围、鞋子的尺寸等等;另一面,则是报考演员的目的和动机、有何爱好、最崇拜的人、有无自己的宣传片等等……在“监护人意见”一栏,作为成年人的真理子就不用填了。 由于在饭店的大厅里,放有大型的书案,于是,真理子马上伏在那里,一一填写好了。 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但羽川润十分耐心地,在一旁为她指点着。真理子在“姓名”一栏中,填上了“凛梓”的名字,所以,住址就必须填写“神谷”,一旦査到了住址的时候,不至于让对方感到自己在说谎。 这时,她注意到了在“现住址以外的联系方式”一栏,羽川润填上了“啊·顶级”的名字,而且,收件人也是“羽川”。 终于填写完毕了。真理子似乎有些疲惫的样子,于是,羽川润又带她去了咖啡厅,吃了点心,真理子还要了奶油点心。 “大约6月10日,就会寄来合格通知书的,在那不久之后,就要进行第二轮的测试。在这期间,你要好好调整一下。”临分手时,羽川鼓励般地对真理子说道,“凛梓,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无论如何也要成功……” 仿佛自己就要平步青云了的神谷真理子,在走到快到自己家的地方时,从建筑物的玻璃墙上,反射出了橘黄色的夕阳光辉。虽然白天长了,但这会儿已经是下午5点钟了。 这会儿父亲已经在家里,正在看着审讯材料吧? 真理子不是讨厌父亲在家,只是感到父亲在家时自己就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压抑感,只有母亲在家时她才会感到身心的轻松。 当她横穿过住宅前的平缓坡道时,从左侧的上方,开过来一辆黑色的小汽车,真理子一下子停在了那里。 她看着那辆汽车,一直开到了坡道下面,又从坡道的下方,驶来一辆白色的客货两用车。它停在了距离真理子的位置,不太远的地方,有两个人影,马上向那辆车靠了过去,其中一名头带棒球帽的男子,匆匆地钻进了驾驶室;另一个人则朝坡道上走来。这是一个高髙的个头,走路很快的男子,但巳经完全谢顶了。 真理子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就把目光收了回来。因此,她已经看清楚了,这个身穿黑色开襟衬衣、和茶色裤子的老人,正是自己的爷爷伦太郎。 “真的是他!……”大概是散步回来了吧。因为他目不斜视地,大步向前走,所以没有看到真理子。 真理子朝他快步走了过去:“爷爷!……” 这是从他的左边传来的喊叫声,一名身穿毛衣的妇女,也快步从坡道上方走下来。 原来这是母亲和可子。她上去一把抓住了伦太郎的双手。 “爷爷,您去哪儿了?我都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出的门!我们在到处找您呢!……” 伦太郎似乎说了些什么,但由于声音很小,真理子一句也没有听见。走近了的和可子,也认出了女儿真理子,似乎也要说些什么,但她只是张了张嘴,又想回家后再说。 “回家吧,你爸爸担心死了!……” 伦太郎被和可子挽着手,刚刚走了几步,又大声喊道:“啊!是!……” 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又挣脱了和可子的手,向回边走着,边大声喊着:“小健!小健!……”他一边大喊着,一边朝坡道下方快步走去。 “他爷爷的!……”和可子慌忙追上去,终于又拉住了伦太郎,把他拉到了马路的一边。 “小健……糟了!……” 伦太郎唠叨着,像是忘了什么事情,非常悔恨的样子,用遗憾的目光,望着前方的拐弯处。但静静的马路上,刚才真理子看到的客货两用汽车,现在早就没影了。 <er h3">05 第八次的公判大会,在从早上就下起来的大雨中开庭了。今天是6月8日上午10点。 虽然气象台报告说:现在已经进入了梅雨期,但今天却格外地寒冷。自从上次由检方提出了,论证求刑的要求后,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历时8个月的、针对上村岬子的案件审理,将于今天结束。然后,就剩下宣判了。所以,旁听席上全部坐满了人,许多的媒体记者也纷纷赶来了,使人感到这个世界,又重新注意到了这个案件。 自从神谷正义三个人到达法庭后,法庭内就死一般的寂静,充满了焦急而冷峻的气氛。在上次5月9日的法庭上,检方提出的判处死刑的要求,将于今天做出最后的判决。 在遗属席位和有关人员的坐席上,所有人的脸庞,都表情紧张地向前伸着。但在前几次,一直坐在上村岬子母亲斜后方的、那名三、四十岁的男子,却没有再露面。神谷正义悄悄地在法庭内搜寻了一下,就马上收回了目光。 难道他已经对判决失去了兴趣?…… 法官神谷正义宣布开庭。上村岬子依然被要求,坐在了被告人的席位上。由于她身穿一件白色衬衫和黑色裙子,所以,原本清瘦的脸庞,显得更加苍白。 “本日的法庭辩论,控辩双方可以开始了。” 说完,神谷分别看了看小此木和中进一郎。两个人也都相互一抱拳,沉重地点了点头。 于是,身穿一件藏蓝色双排扣西装、里面是一件浅灰色的敞领衬衫的中进一郎律师,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他用一双犀利的目光,扫视了一下法庭后,又把目光落在了桌子上。 “平成12年第XX号杀人、遗弃尸体被告事件。 “辩护要点。被告人上村岬子。 “关于对上述被告人,之相关事件的辩护要点如下。”他用镇定的语气宣读着,“第一、关于本案公诉的事实。 “一,关于对白幡澄子的杀意。” 中进律师在申明了,同意上村岬子使澄子窒息死亡这一事实,以及遗弃尸体这一事实后,转入了辩护论点上。 “(一)被告人对白幡澄子并无杀意。 “也就是说,正如被告在本庭陈述的那样,被告人是非蓄意地,将正在散步的澄子撞倒,并在事故发生之后,立即要把澄子送到医院。 “由于当时在后排座上,堆放着很多的商品人造花,为了争取时间,她提决定把澄子,暂且放进后备箱里。 “但此时澄子恢复了意识,并发觉上村岬子,把自己放进了后备箱,误认为上村岬子有不良企图,于是,她就大声喊叫。被告人为了让澄子安静下来,这才堵住了她的嘴,但澄子的反抗更加激烈了,以致于被告人在用力过程中,失手造成了澄子的死亡。 “因此,被告人从始至终,对澄子都不存在杀意。 “但对此检察官提出了三点意见,主张被告人存有明确的杀人企图。 “1、被告人从一开始,就把澄子放进后备箱里。 “但这一点如前所述,由于被告人因为座位上有商品,并且为了争取抢救时间,为了救护澄子才不得不这样做。 “关于这一点,检察官又说道:人造花数量少,并非没有放置澄子的地方。而如果人造花发生了破损或污染,其商品价值就会大大降低。为了避免这一点,被告人的做法是可以谅解的。 “然而,比起人造花来,人的生命更应当受到保护。但是在撞了人、精神上受了很大刺激的情况下,很难冷静地判断这一切。被告人在一霎时间,只是想到了她的商品,也并不为过。非难此为不合理的观点,是第三者的过分挑剔。 “2、被告人没有使用手机。 “检察官抓住这一点声称:这正表明了被告人,是由于存有杀意,因此才这样做的。正如被告人在法庭陈述的那样,由于发生了非常的事件,才一时忘记还带着手机,也并非不合理。 “3、被告人对澄子,没有采取救护措施。 “检察官指责,这正是暴露了被告人怀有杀意的企图。但是,对于被告人来说,将澄子放入后备箱,就正是从事救护的开始,而中途澄子的不幸死亡,她只能做中断救护的打算了。 “而检察官却主张: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应当送到医院,正如后记中所说,由于随后发生了白幡的意外死亡,被告人更无法冷静地,做出正常的判断,只能考虑如何将两具尸体遗弃。 “(二)关于坦白书的可信性。 “被告人在警方的搜査阶段,供认了对澄子怀有杀意的企图。但是,这份供词是调査人员,趁着被告人对自己的行为,追悔莫及的情形下,采取长时间的消耗做法,使被告人在精神上,处于恍惚状态,欺骗她说:承认杀人企图,可以减轻罪行;或欺骗她说:杀死了包括胎儿在内的三个人,必然会成立杀人罪;或者威胁她说:如果不承认企图杀人,就以故意杀人判刑的诱骗下,逼迫被告承认的。另外,当时调査人员,还采取了拍桌子等的暴力行为,来恶意威胁被告人,因此,可以说,这份供词,是依照检察官的意图完成的。” 同时,中进一郎特别强调:在已经被采用的警方的调査书中,关于杀意的供词部分,完全不是被告人的本意,而是凭着调査人员的主观意识制作成的。 “二、关于白幡清香的死因 “被告人认为:白幡清香在偶然的情况下,目击到了自己将澄子,放入了汽车后备箱,并将其致死的过程,然后用双手勒住其颈部,造成其死亡的事实,律师不予否认。 “但是,白幡清香的死因,依照医师安河内盛隆出具的鉴定书,是由于交通事故,导致其头部骨折及脑挫伤,这一点被告人不可能造成。也就是说……” 于是,中进一郎再次通读了法医鉴定的要点。 “检察官对此,根据医师永仓纯二出具的鉴定书,则认为其死因,系被告人双手勒住颈部,导致窒息死亡。在永仓的鉴定书中,肯定遗漏了澝香的颈部皮下和肌肉处,没有出血点这一事实。证人永仓就在本庭,他可以证明:在那样的情况下,极少出现没有出血点的现象。但是,根据证人安河内的证词,那样的现象也是非常罕见的。因此,从这两点上证明了永仓的鉴定书,肯定不具有合理性。 “尤其是依据永仓的鉴定书,将死者颈部表皮脱落和红褐色化,胸腺体表面和心脏的体表表面,出现的淤血点,作为其生前受到了勒扼的根据。本方的证人安河内,也在证词中说明,在发生了交通事故的场合下,被害者全身受到了怎样的外力,无法准确地获知,而且,由于这样的外力,也会造成表皮脱落和淤血点的出现。 “加之由于交通事故,白幡清香的头部头骨骨折和脑挫伤,成为死因的事实,也是上述两位证人,都从客观上给予了证明的。 “如同证人安河内在当庭公判时,所做的证词那样:死亡之后,法医对尸体的判断,存在一定的困难,以及死后尸体又在山野中,放置了将近10天之久,准确地判断清香的肌体损伤,和由此判断死亡的直接原因,是无法成立的了。 “依据上述事实,检察官以永仓的鉴定书为依据,断定白幡清香死于扼杀的观点,过于牵强附会,也是洞若观火一样明白无误!” 由于辩方的鉴定,还没有得到最终的认可,因此,检辩双方依然不分胜负,但最终的立证责任在于检方。对于辩护人而言,如果检方的论点中,有合理的一点就算成功。 由于没有两点罪体的论点,因此,关于这个争论,就算结束了。 中进一郎律师略微停顿了一下,擦了擦汗,继续进言道:“第二,关于本案的情形。” 在第“一”点中,他已经再次言及了,上村岬子的生活经历。上村岬子于中学时代,就已经失去了父亲,婚姻生活也因家庭暴力而破败。母亲也一直体弱多病。在这种可以说是“坎坷”的生活中,她认真工作,侍奉母亲,始终努力地为自己、为母亲,创建着美好的生活。中进一再强调这一点。 在第“二”点中,中进一郎也再次陈述了,从被告人的立场,来观察案件的过程。对被告人来说,车祸已经是一件不幸的偶发事故,所以,造成澄子的死亡,始终不会是她的本意。 由于被告人用双手勒住清香脖子一事,中进一郎极力证明:这正是由于被告人因发生车祸,而受到了极度的精神刺激后,认为被撞的两个人,宛如一对母女,而留下一个孩子生存,会遭受到不幸,从而采取了那样的手段。 “如我所说,本案是一起由于偶发的交通事故,引发的不幸事件。被告人没有使用任何凶器,而且也不是蓄谋,更不是基于某种利益的案件。是由于缺乏心理承受能力,从而导致的冲动犯罪行为,“三、在检察官的论点中,表示被告人在本案中,隐瞒了因为交通事故,会引发出其他重大事件的背景的可能性,主张从重处罚被告,但是,这种指控毫无根据。 “被告人就职于人造花的进出口公司,生活艰难,又要侍奉病母,失去了这个职业,将失去一切生活的基础,相当于剥夺了她们的生活来源。因此,在发生了交通事故的非常之际,她担心商品受损,导致了她把澄子放入后备箱中,并勒死了白幡清香、又遗弃了两名死者尸体的不当行为。这些举动,全部都是源于被告人担心失去这份工作。因此,检察官所说的,证明被吿人系隐瞒了重大事件背景一词,根本站不住脚。 “四、如同被告人当庭陈述的那样,她并不知道澄子已经怀孕。而检察官认为,被告人在知道这种情况下,杀死了澄子,而且,简单地依据警方的调査书,就做出了这样的结论。而如前所述,警方的调查书,并非是在被告人的意愿下作成的,缺乏公证性,是不可信的! “五、被告人每天,都在为两名死者祈祷冥福,每天都在深刻地反省自己。正像她当庭陈述的那样,被告人曾几度自杀,而她之所以没有实行自杀,是考虑用自己的余生,要从经济上,对受害人给予补偿。她也承认,无论作出怎样的判决,她都将服法。 “六、被告人通过律师提出,希望对受害者家庭,进行6000万日圆的赔偿,但至今未被同意。被告人表示,将在自己出狱后,她会努力工作,尽其所能进行赔偿。” 说到这里,中进一郎再次擦了擦汗水,在盯了盯上村岬子之后,重新摆回了面对小此木的姿势。 “七、检察官依据‘永山案例’,做出了对本案被告人,宣布判处死刑。但如果死刑系误判,必然发生无法挽回的局面。因此对此必须慎之又慎。 “对律师而言,死刑并非违反宪法;然而,必须考虑到犯罪的动机、情形、手段方法、有无惨虐行为、结果是否有重大影响……等等。而本律师认为:死刑系过量判决。 “也就是说,本案并非计划杀人,也并非利益驱动,被告人并没有故意使用凶器,也没有将被告人故意折磨至死,所以不是惨虐性质的罪行。 “的确,死者是两名,而且,还造成了一名胎儿死亡,这也是客观事实,看上去和‘永山案件’类同,但这并非是连续杀人事件,是同一机会的一次性犯罪,而且,应当认为:这是被告人在精神受到了剧烈冲击的情况下,冲动之下发生的事件。对律师来说,祈祷被害者的冥福并无作用,但如果能够宽容被告人的生命存在,远比残酷地再剥夺另一个人的性命,而显得更有社会价值。” 中进一郎列举了“永山案例”后,再次说明道:“本案对社会,有一定的影响性,社会舆论称被告人为‘鬼女’,这种说法极其煽情。如本律师一再陈述的那样,这种情形的发生,完全是由于被告人,力图精心敬业,免遭公司利益受损的原因,保住自己这唯一生计之路的无奈之举,并因此造成了一次的恶性循环。因此,本律师并不认为,此案对青少年,会有多么重大的负面影响。 “被告人还很年轻,刚刚33岁,又无犯罪前科。被告人唯一担心:剩下了一位体弱多病的孤单老母,无法自理生活,除此之外,甘愿接受任何处罚! “因此,就算退一百步而言,即使基于‘永山案例’对此进行判决,也不能不认为,检察官的量刑过之!…… “被告人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罪孽深重的罪行,并表示:她如果再能回到社会,将不遗余力地偿还人生之债。本律师确信被告人的这个愿望,是真诚的。” 最后,中进一郎又转向了主审法官神谷正义,向他说道:“第三,结论:基于上述考虑,本律师希望,能给予被告人以宽大判决,让她用今后的岁月,来偿还人生所亏欠的债……”中进一郎以激昂的语气,继续说道,“本律师希望,法庭判处被告人以有期徒刑。” 中进坐下后,叹息声和耳语声,顿时在法庭传幡开来。 “被告人,请站起来。”神谷正义的声音,使上村岬子胆怯地站了起来。 “今天对你的审理结束了。你对今后的判决,有什么要讲的吗?” 上村岬子低垂着头,默默地向身后看了一眼,并向左右方的遗属席,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那双再次抬起头、看着神谷正义主审法官的双眸中,泪光闪闪。她要讲什么,全体人员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待着。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用蚊子般的声音说道:“我……我什么要求都没有。” <hr /> 注释: 第十章 无限距离 <er top">01 闷热,非常的闷热。汗水顺着乳沟流了下来。 在新宿换乘上山手线的神谷真理子一进到拥挤的车厢里,就用手绢不停地擦着汗,脸上的妆早就被汗水冲成了大花脸…… 穿梭在楼群之间的电车,在烈日的曝晒之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光,电车在第三站到达了目的地。 下车后,真理子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下午一点四十二、三分钟了。因为还有点时间,她想找一个地方,再去补一补妆,于是,就快步走了起来。 今天她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由于下摆正好在膝盖以上,所以,一双手臂和小腿都裸露在外,但还是感觉到闷热难耐。她一直担心:衣服会被汗水弄出褶皱来,又担心发型会被弄乱了,所以从一上车,她就格外小心。也许这是她从学生时代起,多次参加面试造成的影响,至今也还没有改过来吧,因为她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兴奋得没有睡多少觉…… 三个星期以前,自己递上去的参加面试的申请,果然和羽川润告诉她的那样,自从报名时间,截止后的两个星期后,她得到了“合格通知”的羽川的电话,真理子的联系地址是“啊·皮安特”公司,另外两个人是同一家公司,下属的分公司的人员。 羽川润存放着真理子的申请书,他说,已经都寄到了承办招聘的杂志社了,因为由他递去的申请,多多少少都会对她的录用有利。 明信片上写着,真理子的文字考试通过了,但接下来要在6月24日,到位于目白的出版社,会议室参加考试。 “在这之前,还是先商量一下吧?那时我再让你看一下通知书吧。” 真理子当然可以理解这一点,她也一直等待着,和他再见一面。也许是羽川润太忙了吧,好久都没有和她联系,直到昨天5月21日的傍晚,他才用手机和她取得了联系。 “正好有些事情,要对你讲一讲,明天下午能来一下‘清风舍’吗?” “什么?……” 后来她明白了“清风舍”,就是出版社的所在地,于是便问道;“不是24日才面试吗?” “所以,我才着急要和你讲嘛!录取可是件大事呀……这个机会可是千载难逢!……” 平时总是规规矩矩讲话的羽川润,也因为兴奋而语音有些变调了。他说明了一下,先前负责招聘模特的,不是《独身女人》杂志社,而是位于“清风舍”的、主要面对中老年女性杂志社的《时髦》杂志社。 那家杂志社的特邀名模,突然病倒了,由于出版日程临近,编辑部马上从《独身女人》杂志社,招聘的大约10个人的照片中,进行了筛选,于是,便选中了一个名叫“凛梓”的女孩。由于这是《时髦》杂志社要的人选,于是便问可不可以,提前于明天的22日下午3点,到出版社来进行面试。 “是不是太急了?那可是谁一眼都可以看出,是个很有气质的女孩子呀!……而且,《时髦》杂志比《独身女人的》发行量可多不少呢!读者都是20多岁的独身公司职员,和40多岁的家庭主妇,读者层面比较宽。又是一流的杂志,能够上它的封面,对你的将来,可是有不可估量的作用呢!……” “那么,明天我就会在‘清风舍’接受杂志的面试吗?” “对,我想明天,对方可能要来总编和摄影师。可能的话,你最好穿样式鲜亮一点的无袖女装,最好再准备一身泳衣。保险起见,你再带上护照。” 一听到让她带上泳衣,真理子的心里就“扑腾扑腾”地直跳。 “就我一个人去吗?……”她轻声问道。 羽川润稍稍停顿了一下后,仿佛是苦笑着答道:“这当然也是我的工作,所以我也去。” 今天早晨,真理子也和平时一样,先到中野的“山茶花”去上班。下午时,她婉言拒绝了一个朋友的结婚邀请,提前下了班。她对母亲也说了同样的事情,然后穿了一身不在工作场所穿的、带金银丝线的女式礼服,便匆匆地走出了门…… 她一上到站台的台阶上,就看到了右侧有一个洗手间,于是,马上进去化了化妆。“清风舍”杂志社距离车站不远,听说坐出租车,大概有5分钟的路程。 她在走出剪乘口时,从身后传来了“阿凛”的喊叫声。她一回头,看到是羽川正向自己走来。 “哎呀!……”真理子很惊奇的样子,冲着对方瞪大了眼睛。 羽川润今天穿了一件,像是丝绸面料的直领衬衫,一条蓝色的西裤,看上去清新整洁。脸上戴了一副样式潇洒的浅色太阳镜,一下子从一名公司职员的形象,变成了气质高雅的绅士形象。 “对不起,让你特意来车站……”他们事先讲好,要在“清风舍”的大厅里见面的。 “啊,是这样的,今天‘清风舍’的会议室被排满了,对方来电话说,只能到附近饭店里面试。” 一边说着,羽川一边推着真理子,走了出来。 他们上了出租车,司机按照羽川说的方向,沿着目白大街走了一会儿,穿过了左侧一块写有“清风舍”的广告牌的地方,慢慢地停了下来。 两个人下了车,走过马路,进了前方的一家饭店。他们在大厅里等了一会儿,从“清风舍”的正门里,走出了两名男子。他们快步穿过了马路,向这边走了过来。 羽川马上站了起来。真理子见状也站了起来。 走进大厅的这两名男子,一个大概有40来岁的样子,身穿西服;另一个男子有30来岁,梳着时髦的长发,在头后束成马尾状,牛仔布上衣的肩上,挎着一个很重的包。 两个人见到羽川润,像老熟人一样寒暄了几句。 “对不起,社长参加一个紧急会议。” 年龄稍大一些的男子,用手指了指杂志社的方向,和颜悦色地苦笑了一下。 “没关系!……”真理子礼貌地应了一句。 这名男子又朝总台走了几步,和总台里的服务员,说了几句什么,服务员递给他了一把钥匙。 于是,四个人搭乘电梯,一起来到了二楼。年长的那名男子,打开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间小型的会议室,有一张长方形的大桌子,和10把椅子。 “这位是阿凛小姐。”羽川把真理子,介绍给这两名男子,他们也分别介绍了一下自己。 “我是《时轚》杂志社代理总编安冈。负责杂志社的印刷,和版面设计一啊,这是我们刚刚出版的7月号。” 他没有递名片,给了真理子一本新出版的《时髦》杂志第7期。那名年轻男子说了句“我是摄影师土井”后,也向真理子点了点头,然后职业般全身扫视了一下真理子。 他们在会议室里坐定后,安冈从手里的信封里,取出了一些什么东西。原来是前些天,真理子写的面试申请书和照片。安冈向土井示意,要些饮料后,便把目光停在了申请书上。 “时间很紧迫,听说你的目标,是想当一名时装模特?” “是的,如果可能的话……” “听说你已经就业了。如果有急的摄影工作,你可以请假吗?” “这不要紧,我还是非常自由的。”真理子笑着点了点头。 安冈又确认了,申请书中的两、三个问题之后,又向真理子探了探身子问:“我想你从羽川先生那里,也都知道了吧,明天的23号,我们要出门拍摄,需要一名模特,但计划中的一名模特,突然得病住院了,要马上找一位替补。不是专业的模特也可以。而且,我们也想启用新人,那么,专业的也和新人一样了。” “啊?……”真理子惊喜地望着他们。 “正好你也来了。今天或者明天出发,最迟到本月的26号,要住六夜七天,能不能和我们做一次摄影旅行?” 话说得这么具体,真理子一时回答不上来。 “摄影地点是从新加坡,到印度尼西亚巴厘的南太平洋岛国。杂志印刷的宣传画风格是时髦旅行,所以,我们选择了离日本很近的这些地方。” 一听说要出国,真理子的心跳又加剧了,这会儿她也明白了,羽川要她带护照来的理由了。 “阿凛小姐是习惯国外旅游的。”羽川润对安冈说道,真理子也赞同般地笑了笑。 “地点都很近,大概一个星期就可以。” 这时,一名服务员端着四份速溶咖啡,慢慢走了进来。安冈劝羽川和真理子,自己也让了一下土井,让他把桌子向墙边挪一挪。 “休息一下,然后你走几步。你的服装不错,我们拍几张照片。” 羽川也帮忙,把房间的中央腾空一些,安冈和羽川一起,把椅子全部挪到了窗边,坐了下来。 “你从门走到这边,慢慢地走,别紧张,放松点。” 真理子按照安冈说的,走了几步。开始她有些紧张,但在走第二圏时,她想起了上课时,老师讲的模特步的要领,渐渐地伸展了腰身,目光也向天花板上望去,然后提紧了屁股沟,收缩了小腹。 土井不停地移动着位置,端着一架硕大的相机,不停地按动着快门。由于他要从下向上拍照,所以,他用的是“宝丽来”的一次成像相机。 “啊,可以了,你累了吧?”终于,安冈向真理子挥了挥手,示意拍摄结束了。 安冈从土井的手里,取过两张照片,土井也在一旁,小心地讲着什么。过了不长时间,安冈终于用力地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说:“嗯,真的很不错!……” 在安冈确认真理子的护照期间,土井收拾起了相机。 “那么,大体上由总编拍板,最迟在明天夜里,你可以向羽川先生联系。” “非常感谢。”羽川恭恭敬敬地低头行礼。 “地点都确定下来了。但话要说在前面,这个拍摄日程,是非常紧张的。也许我们要分批走,到时候再通知阿凛小姐,我们在什么地方会合吧。” 羽川润也应允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就告辞了。” 安冈再一次感谢的样子,对真理子低头行礼,然后和土井两个人,匆匆走出了房间。羽川润也用目光示意,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目送着安冈两个人穿过了马路,进了对门的“清风舍”杂志社的大门后,羽川润匆匆看了看手表说:“因为我今天还有事,我得先走了。我觉得今天的事儿很有希望。” 神谷真理子也从安冈的话中,听出了这个意思,所以,她对羽川润所说的话,并不感到意外。 羽川也看出了真理子的想法,他又说道:“安冈这个人就是这样,有什么说什么,而且,这次他还真是为模特来不了,感到非常发愁呢!如果你上了《时髦》的杂志封面,以后出人头地的机会可就多了。” 然后,他又用手搂在真理子的肩膀上,小声地在她的耳边说道:“如果他们确定了,我会马上通知你的。啊,天助我也,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羽川润如此安慰着神谷真理子。 <er h3">02 在6月8日的第八次公判大会上,进行了双方的辩论,和被告人的最终陈述,上村岬子被告事件的审理结束了。 在公判大会的最后,法官、检察官和律师,一起商定了判决日期,最后确定在7月27日进行宣判。也就是从结审日算起的50天之后,正好七个星期。 作为要求死刑的案件,从判决的时间上讲,的确有些快了,这是由于发生了一件事情。 因为右陪审的法官星升,要于8月初去国外出差。在法国的尼斯,召开一次国际性的法学界专家会议;星升要代表日本,出席这次会议。由于他在法国留过学,所以,不必再额外派翻译了。而且,宣判时只要有署名就可以,不必亲临现场。不过,神谷认为:这个案件不比平时,所以,还是希望在星升出国前宣判为宜。 这次的案件,是两名死者的重大案件;加之争论点又多,所以,一般的宣判,是按照在陪审日之后,过去两至三个月再进行。而这次为了照顾到星升的计划,只能提前一些了。但这也并不是唯一的先例。 在第八次的公判一结束,主申法官神谷正义便和星升、由佳丽商量了,进行合议的事宜。 这次的判决,是由左陪审席上的由佳丽担任主审,负责证据的整理,制作事件的全部更改、摘要。因此,她要再用一个星期的时间,完成这份合议材料。 这是这个案件的全部概要——其中包括了被告人的身世、经历、确定罪行的事实、争论点、犯罪情形、以及查明的证据等等材料,而且要简明,大致要打印出二三十页。由佳丽在历次审判中的材料里,精心挑选出了重要的情节,完成了这份材料。由于还要从其他法官那里,査找相关的材料,所以,必须用一个星期才能完成。 第二周,神谷正义便和星升一起,翻阅了这份材料。第三周的6月23日星期五,就要进行第一次的合议了。在神谷的第18刑事部,星期二和星期四,都有合议的审判开庭;星期一和星期三,又是神谷、星升的个人独立法庭开庭日,所以,他们三个人决定,还是选择在星期五进行合议。 “合议”这个词,在许多场合下,都被使用着,但具体到从结审到宜判期间,进行的“合议”,是集中三名法官,分别陈述各自的理由,详尽地讨论,最后做出量刑决定的重要会议。 6月23日这天,大概梅雨天又重新“返回”来了吧,和前几天的干热有了根本的变化,有要下小雨的样子,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如果这是简单的合议,他们三个人,就会在法官的会客室里进行;但是,由于司法进修生可以随便出入,并可以旁听他们的合议,加上经常有来者会打断讨论,于是,他们便改在了走廊尽头的一间“休息室”里进行了。 下午1点,神谷正义来到了休息室,星升习惯地坐在了神谷的右侧。每个人各自拿着审判记录,和上个星期由佳丽制作出的厚厚的材料。封面上还清晰地印着“处理提示”四个醒目的汉字。 “关于这个案件,在法律解释上,没有多少异议,重要在事实的认定上比较棘手。” 神谷正义一边翻着材料,一边确定了合议的基本内容。 “关于犯罪事实的争议,主要有两点:一个是否有在白幡清香死前,有过扼杀的行为,还是在其死后发生的;另一个就是,被告人到底对澄子,有无主观杀害的企图。当然,这些也关系到供词,是否是出于本意,因而有关可信的程度,我想今天我们,就关于这两点进行合议。” 关于这一点,在第三次公判的时候,应辩护律师的请示,向证人安河内盛隆询问完毕后,在暂时休庭的短时间内,神谷他们也在台后狭窄的房间里,就是否采用他的证词,进行了紧急的合议。由于当时的形式,对辩方非常不利,但因为也采用了辩方的鉴定书的证据,所以就决定采用了。 在其后,他们又进行了一次合议,在这一点上,三个人没有改变当初的决定。 “那么,关于第一点,我想听听松本女士的意见。”神谷正义将眼睛瞟向了由佳丽。 由佳丽习惯地用手,撩了撩额头上的刘海,瞪大了眼睛,稍稍地喘了一口气。她干了四年法官助理了。要求判处死刑的案件,这是第二例,因此,她对这个问题,还是表现出了紧张的神色。 “噢,我当时在作这次的合议的资料时,又重新阅读了一下,当时的审判全部记录。这个嘛……在第三次公判中途的紧急合议时,部长……” 在法庭之外,神谷正义被同事们称为“部长”。当时由佳丽在做记录的时候,神谷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她在记录纸的空白处,都记录得满满的。 “部长说过,在安河内证人的证词中,陈述被害者是先被汽车撞倒,受了重伤。是由于伤势过重,不治身亡,还是后来被告人勒其颈部致死,已经很难区别了。关于这一点,检方根据自己提供的鉴定书,对此提出了合理的异议,因此,在这一点上,还是不能妄下结论。” “嗯,是有这么回事儿。但还是决定采用了辩方的证据,就是上述的说法。” “是的,而我在这次,又重新阅读材料的时候,安河内教授在公判大会上的陈述,也被辩论中引用。而且,我也认为他讲的,是不是由于交通事故,造成了肌体的多处损伤,又加上了怎样的外力,这都不得而知。另外,尸体放置野外达10天之久,因而发生了腐败,于是,不可能准确地判断,死亡的真正原因了。我再次看这论点时,又产生了合理的疑点是否存在……” “啊,在这之前,当时最大的争论点,在于白幡清香颈部的皮下和肌肉的出血点,能不能得到确认。” 星升用圆珠笔,轻轻地敲打着材料,用心听着,然后,他用冷静的语气说道:“检方的证人永仓教授助理认为:在一般的情况下,勒死的颈部,多发生皮下的出血,是指在活着的情况下多见,尤其是儿童。皮下和肌肉的出血情况,那就更多了。” 星升用圆珠笔,在审判记录上,轻轻地滑动了几下,又接着说道:“一方面,安河内先生也承认:儿童在生前被勒死的时候,多少会发生皮下出血点。但是,他又同时表示:这不是绝对的现象。在我追问这一点的时候,他明确地表示:这个比例仅占百分之二、三……” 说到这里,星升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几份材料,放到了神谷和由佳丽面前说:“这是我从被当今称为‘法医学专家’的论著中,复印的有关内容。但他们并没有用‘百分之几’这个概念,表达皮下出血的现象;他们都同意‘多数情况下出血’这一结论,并且他们还讲明,没有发生皮下出血的现象,成人多于儿童……” 星升展示了重点画线部分。 “如此说来,他们的结论,与永仓法医的证词更为接近。而且,他们还认为:勒死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胸腺表面和心脏表面,有明显的出血点,这一论点,也和永仓的结论是一致的。” 虽然还没有表达“胜负”,但星升的表情,已经用兴奋的样子,看着神谷法官和由佳丽了。 “况且,安河内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因为答应了辩方的请求,做出的鉴定书,所以,会不会有人为的可能?” 神谷正义也看过了一些法医的书籍,他对星升的说法也有同感。 “啊……根据安河内的证词,胸腺和心脏体表的淤血点,也不能排除,就是交通事故造成的,就算这一点可以成立,但是,也不能不存在着,永仓法医助教的证词的合理可疑吧?但是合理的可疑,必须要有充分的证据,必须排除这个案件中的偶然性,才更具有说服力。” 神谷把目光转向了由佳丽说道:“比方说,开始你指出的那样,受到了交通事故、又加之尸体腐烂,真正的死因,也就很难判断了。但是,心脏和胸腺体表上的淤血点,为辩检双方都承认存在的,我们就以此为前提,进行进一步的鉴定。这样一来,对于正确地判断死因,不就有了有力的证据了吗?” “是!……”由佳丽点了点头。 “问题在于:即使是‘中立’的证词中,也可以感到安河内的证词,看上去过于武断了。以客观上看,不能不认为死者系生前,即被勒了颈部的。话又说回来,提出这样的合理怀疑,必须有所有人看了,都认为可以的证据。” “是,明白了。”由佳丽点了点头。 “那……还有一点:安河内教授的鉴定书,制作出来的时间太快了。与此对比,给他的报酬又过高了,因此,对他的鉴定意见,不得不打个问号。刚才星升先生也说过了,我也感觉到,他的意见过于自信。也许这就是科学判断,和司法判断的差别吧?” 神谷正义顺势又对松本由佳丽,进行了这方面的开导,“当然,我们首先要进行科学的判断,以此为基础。但是,这并不是事实认定,要经得起任何人的推敲,也要经得起常识上的考验,其后才能得出司法判断。” 由佳丽又点了点头以后,慢慢地打开了警方所提供的,关于被告人的复印件。 “其中记载:上村岬子在澄子瘫痪了之后,又回过头,看到了倒在地下的那个女孩子,认为她似乎抬了一下头,看了看自己。而且,从她的目光中,似乎流露出了强烈的憎恨目光,仿佛在说‘绝不会放过你’的话。于是,她立即来到了这个女孩子的身边,看到她马上闭上了眼睛。随后,她掐住了这个女孩子的脖子。这又是怎么回事?” “关于这一点,法庭还没有采纳。”星升答道,“也许是犯罪分子在恐怖中,脑子里所产生的幻觉。就算是追査,也不好有客观的证明,所以,不好作为证据。”他说完后,又看了看神谷。 神谷正义也同意这个观点:“是啊,必须有证据证明:当时上村岬子在勒清香脖子的时候,她的精神状态是怎样的。” 以后,就再没有其他的意见提出来了。 “那么,关于第一个焦点,清香被勒死的问题……” 神谷正义做出了裁定,另外两个人都没有异议。像是说好了似地,三个人不约而同,都举起了由佳丽准备的大可乐瓶,咕嘟咕嘟地大口喝了起来。 <er h3">03 “下面讨论第二个焦点:在警方提供的证词中,上村岬子承认,是由于自己对澄子产生了杀意,才采取了捂住口鼻的方法,狠心杀死了她的。我们在第六次的开庭中,虽然否认了这份证词,但在后来的合议中,又决定采用这份证词。而由于律师在辩护中,坚决主张这份证词有极大的随意性,因为我想,我们还是要讨论一下。” 在白幡清香的死因鉴定中,三个人的意见出奇地一致,神谷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在第二个问题上,就不会这样了吧?而且有可能成为十分棘手的难题。 神谷正义还是提议:由松本由佳丽先发言。 “好吧。律师认为:这份供词有极大的随意性的理由,列举了当时警方对被告人,采取了利益引诱、设下圈套、长时间的逼供,甚至用敲桌子等威胁动作,来吓唬被告人的行为。我在听律师辩护时,又重新看了一下这份供词,我注意到:其中不能说没有,利益的引诱和威胁情形。” “那么,你是同意律师的指控了?”神谷正义法官问道。 由佳丽稍稍犹豫了一下说:“是这样的,我认为:有必要进行一次全面的……” 面对小此木检察官强烈要求,判处被告人死刑的情形下,中进一郎的态度,也变得十分强硬起来。由于社会舆论的渲染,这个事件,极大地调动起了民众的关注意识。控辩双方的“热情”投入,自然搀杂有人情在内。 由佳丽也被中进的辩护所打动。在一般调查结束的阶段,每个法官的心中,都已经产生了各自的判定尺度。但在控辩双方的再次辩论中,这也会发生变化的。 “星升先生认为怎么样?” 星升听到自己被点了名,马上以一个长辈的口吻,对由佳丽反驳道:“我记得是三月份的第五次公判大会上。你还记得,把警方的证人叫来询问时,那位巡查部长是怎么说的吗?” “他坚决否认了,他们没有采取威逼和引诱的手段;至于敲桌子,也并不代表吓唬上村岬子。不过,被告人后来为什么又翻供,如果检方有合理的解释,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是啊……”星升微笑着点了点头。 “但是,要想确认这一点,我认为调查官田上警部补的证词,应该最有说服力。” 说到这里,星升和由佳丽对视了一下,然后,星升翻开了公判记录里,和供词里加着的两页便签。 “也就是说,为什么一开始,就把澄子抬进后备箱,这是最大的焦点……在后排座上的商品量,并不是很大,而且,如果她说,开始想把清香放在助手席上,可以和商品挤在一起的话,那么,为什么不能让澄子,也在后排座上挤一挤呢?……当问及这一矛盾说法时,上村岬子十分尴尬,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她勉强地解释说:不能让澄子挤在后排座。问她是为什么时,她好像十分苦恼的样子。 “她在后来说,她认为当时澄子已经死了,放在后排座上,自己会感到恐怖,所以,才决定把她放到后备箱里的。但由于澄子的意识恢复了,并且剧烈地反抗,她为了让澄子安静下来,才去捂住她的口鼻。但那个时候,她又突然意识到:万一澄子活了下来,会发觉当时,自己是为了掩盖肇事逃逸的企图,于是,双手没有离开直到澄子死亡……” 星升念完了这段供词。 “她翻供的经过,就很容易理解了,我认为这份供词,读上去也很现实。要是这样的话,我也可以认为:这份供词有很大的随意性了。” “嗯。”神谷正义也点了点头,“还有什么想法,请尽管说出来。”他催促着由佳丽。 松本由佳丽稍稍思考了一下后,又摇了摇头说:“不,我不同意你们两位的意见。”由佳丽的经验还少,但却敢于提出自己的看法。 “我同意星升先生的意见,认为这份供词,有很大的随意性。”神谷明确地说道,并拿过来了当时的合议记录本。 “那么,再讨论一下供词的可信度吧。” 随意性与信任度是不一样的。具有随意性的供词,与事实会有出入,或是并非被告人的本意,为了掩饰自己或他人,或是为了迎合调査官,而做了随意的证词。因此,在审判上,伴随着发觉供词的随意性,便会发生前后矛盾。 “关于这一点,从法医学的诊断中,证实了澄子的死因系窒息而死,这和证词并不矛盾。但是,我认为:再没有其他的客观证据了。不过星升先生,你认为呢?” “这个……澄子醒来发觉以后,究竟反抗到了什么程度,发生了多大的求救声,双方争斗的情形,上村岬子紧张到什么程度等等,由于没有得到被告人以外的证据,所以,我认为这份供词,还是可信的。” “在警方提供的这份证词中,上村岬子说,是由于澄子的大声喊叫,并拼命地要从后备箱里爬出来。不过,如果澄子仅仅睁开了眼睛,不知道自己在当时的危险状况的话,那么,指控上村岬子是担心澄子发觉,自己的肇事罪而要杀她,是不能想象的。”由佳丽说道。 “嗯,对于被告人会有不利的猜想,可是,只要有了客观证据,就会对被告非常不利。下一步……”神谷正义清了清嗓子,然后又继续说下去,“一般而言,对自己不利的证词,是不可以相信的。” 在上村岬子的供词中,她能说出,对自己特别不利的事情吗?大概法官是在研究这一点吧,由佳丽和星升,一边翻阅着手边的材料,一边思考着。 这间和法官室,与走廊相隔的会议室,空间十分狭小,而且没有窗户,听不见外面的声音,雪白的墙壁上,也没有一件饰物。除了桌子和椅子以外,在旁间的一角的台子上,放着一部内线电话,显得非常简单。不知道是不是刻意这样布置的,反正待在这里,是不受杂念干扰的,对集中精力思考问题,倒是有一定的作用。 由于大家又陷入了沉默之中,于是神谷又开口说道:“我们再接着车祸之后,到澄子死亡前后,看看上村岬子的活动吧。发生事故以后,她来到了倒在地上的澄子身边,摇动并呼唤了她,而她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她便认为澄子已经死了。” 星升和由佳丽都点了点头。 “清香生死不明,但这对于上村岬子来说,毕竟是她一生中,最为重大的事故,所以,她在一念之间,产生了把死者隐藏到什么地方的想法。” 在小此木检察官的陈述中,他认为上村岬子在极短的时间内,不可能做出她后来行动的举动,在她行为的背后,肯定隐瞒了重大隐情。神谷正义也有这样的同感,但如同律师中进一郎在反驳中所说的那样,由于没有任何根据,所以,就没有采用的意义。所以,最终的结果只能认定,上村岬子具有刑事和民事两个方面的责任。 由于星升和由佳丽在默默地听着,于是,神谷继续说下去:“上村岬子首先,把澄子放进后备箱。但在这之后,澄子又恢复了意识,大喊着‘杀人了’,并要从后备箱中挣扎出来。上村岬子在惊恐中,拼命地用双手堵住了澄子的口鼻,她担心澄子活过来以后,会成为事故的当事人,察觉自己企图,使将其遗弃来掩盖罪行。也就是供词中所说,如果她活过来,将是非常严重的事情。于是,想到不能让她活过来,也就是决定杀死澄子,而使其窒息死亡。” “……”这次,两个人全都没有反应了。星升习惯地用指尖抠着耳朵眼儿,由佳丽则陷入了沉思之中。 此时的神谷正义,又说到了下一步: “杀害澄子之后,上村岬子一回头,又看到了白幡清香正抬起头看着她。于是,她惊慌地朝她走过去。清香又闭上了双眼,倒在那里。这一点刚才已经说过了,这也许是她的幻觉,也许是事实,反正,目前巳经不得而知。但是,上村岬子害怕白幡清香,真的看到自己杀害她母亲的现场,并可能提供证词,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用同样的方法,使清香窒息死亡。如以上所述,上村岬子出于强烈地保护自己的意识,以明确无误地杀意,杀死了上述两人。事实认定就是这样的吧!……” 说到这里,神谷正义用坚定的目光,向左右扫视了一下。 “噢,对于白幡清香,她具有肯定的杀意这一点,我有不同的看法……”像是要反击神谷的气势,由佳丽用稍稍和缓的语气说道,“在这个动机上,我认为她是不是认为:母亲死了,剩下一个孩子,实在太可怜了,我向被告人,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并在辩论中,也提出了这个疑问,关于这一点……” “在供词中,并没有这样的记录。你所说的,只是在公判后提出来的,不过,就和检察官的反问一样,由于被告人在事故当时,并不知道受害人的家庭构成,所以,这一点根本无法成立。至少我认为:在辩护人思维正常的情况下,是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的。” “我也认为:部长讲的被告人是为了灭口,才产生了杀害清香的动机这一论点。” 星升也终于开口了。他的口气十分平静,但清晰的口齿,使人感到他充满了自信。 “但是,我对她对澄子杀意这一点上,还多少有些不同的看法。” “噢?……”神谷瞬间点了点头。 “我认为:的确是上村岬子害死了澄子。当时她把澄子,放进后备箱的时候,由于澄子的激烈反抗,使她惊慌地堵住了她的口鼻。这一点我没有异议。但在这之间,即在澄子瘫软期间,上村岬子并非企图将其闷死,应当是她的惊恐,无法控制她的情绪罢了。” “这……” “如果她活了,那么,上村岬子就会送她去医院。因此,当时她是想让澄子安静下来。但由于澄子不停地反抗,所以,上村岬子也就一直堵着她的口鼻。在这期间,上村岬子没有料到,白幡澄子竟然巳经死了。也就是说,这一点很难确认,她是否存在杀意,我认为在这一点上还有疑问。她不是确定的杀害。” “嗯……”神谷正义双手扼腕问,“你的根据是什么?” “如果她要是想致澄子于死地,干脆勒住她的脖子,不就行了吗?她对清香不就是那样吗?……或者,她一手堵住澄子的口鼻,另一只手勒住她的脖子。这样便是肯定的杀意了。但她仅仅堵住口鼻,是很花费时间的,因为极有可能,当时有夜车或行人通过那里。而且,澄子是中途清醒过来的,如果从一开始,上村岬子就有杀意,她就不会把澄子,放进汽车的后备箱里了,而是要确认她是否死亡,我是这样认定的。” “那为什么上村岬子在警察那里,不做这样的解释呢?对于证词的随意性,不是已经达成了共识吗?” “那就推翻随意性嘛!……”星升奄不犹豫地回答道,“当然了,对上村岬子而言,杀人的含意,是不知道被害人是否死亡,在法律上和故意杀死被害人,是有着本质的不同点。当她堵住澄子的口鼻时,对方也许会死,只是死的方法不同而已。但调査人员肯定认为:澄子是被她故意杀害的。因此,便基于这样的认识,写成了调查报告书……” “不对,你的看法,完全是出于对被害人的同情。通常的情形是这样的:如果上村岬子认为,事故后澄子已经死亡,应当首先打‘110’或‘119’报警吧?……而且,辩护人是不是忘了,岬子还随身带着手机?一个拿手机拿了三年以上的人,不能让人相信,她不会那样做的。如果她没有带手机,也应当马上寻找公用电话呀。这是人在受到突发事件时候的正常反应。但是,她没有采用任何通报和救护行动,而是迅速地把她送进后备箱。而被告人又发现,澄子激烈地反抗,又看到周围的天色暗了下来,难道不可以认为:被告人会产生杀意吗?” “要是这么说,勒住脖子,不就是自然的了吗?……因为,上村岬子也同样对待了清香的嘛。” 星升一副沉着的样子,但却是一副不肯轻易让步的神色。 “那你怎么认为?”神谷正义突然回过了头,看到由佳丽一副不知如何回答的样子,把身子扭向了一边。 “只是……我也说不好是怎样的……” “什么?……” “上村岬子就是认定了澄子死了,但她听了这个结论,十分可疑,顿时显得十分狼狈。当时,她肯定是不想留下任何证据,于是,她就开始消灭所有证据。但当她把澄子搬到后备箱的时候,澄子又活了过来,那么,也不能不认为:她有把澄子再送往医院的可能吧?但由于澄子拼命反抗,要逃出后备箱,又大喊‘杀人了!’,上村岬子就会下意识地,会去堵住她的口鼻。正如阿星所说,我倾向上村岬子,不是肯定的杀意这一看法……” 神谷正义法官深深地出了一口气,紧紧地靠在了椅子上。 检方认定:上村岬子是肯定的杀意,而辩方认为“从一开始到最后,她都没有杀意”,而现在阿星又提出了一个“不是肯定的杀意”这个论点。由佳丽似乎也倾向这一点。 事实上,杀意在上村岬子的心中,早就已经存在了。但她本人在那个时候,究竟是有明确的判断,还是之后有了准确的记忆,这就不得而知了。 固然没有绝对的客观证据,那么,最后,也只得求助每名法官的心证了。这样的事例,常常在判决时发生,但这次的事件心证如何,关系到判处死刑还是无期,这样重大的区别。 主审法官神谷正义非常明白这一点,他们两个人也肯定明白! 从最近的审判来看,一旦触及到微妙的事件,法官便变得消极起来,“平静”起来,也就是大多数采取“惯例”的方式进行判决。对神谷正义来说,今天似乎也要让他,体会了一下这一点了。 今天的量刑,已经相当低了,因为人的性命,也太不值钱了,多年来,神谷正义的心中,一直怀着这种不公平感,而且,这种感情日益加深了。 “难道这样就会使国民,感到法庭的健全,法官是真正的公平执法机构吗?” 神谷正义一向被称为是量刑严格的法官,也许是他在年轻的时候,在国外经历了流血的战乱的原因吧?加上近年来,人们感到日本社会的世风日下,社会不稳定因素加剧的危机感,另外,还有最近四年里,他在东京地方法院调查官的经历,使他的从严治国的信念加强了吧。 在他担任调査官的四年里,他看到了许多上报到最高法院的事件卷宗,区分了应当放弃上诉、和应当上诉的案件,研究了判例和审判学说的观点,以及违宪判决的大量卷宗,他的这种信念,是基于在恶性案件多发的日本社会,极少有死刑的朴素感觉之中。 于是,常常是异常凶残的恶性案件,仅仅一张白纸,就被判为无期徒刑的事例,也渐渐地多了起来。 尽管量刑仅仅是一张白纸的重量,但死刑与无期徒刑之间,却有着无限的距离。 难道是法官们担心“无限距离”,才采取了消极的态度?…… 但没有一成不变的事例。现在这个时期,不又到来了吗? 这次检方咄咄逼人地,摆出了替将死刑判定的架势,神谷正义早就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稍稍离开了一下椅子,看了一下手表:已经3点10分了。他们的合议,都两个多小时了。 大概每个人都认真地,重新考虑过了吧?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下个星期五,进行第二次的合议吧?” 另外两个人点了点头。 “我想下次最好确定下量刑,请你们好好把心证弄准了!……”主审法官神谷正义严肃地说。 <er h3">04 “由于已经过了下午3点,对方还没有来电话,一定是不行了,”神谷真理子不放心地说道。 昨天在饭店,真理子和羽川润见面以后,两个人分手时,他这样说过:“如果决定下来,我会马上告诉你的。” 看来,还不是那么顺利。听总编代理安冈先生的话,似乎已经决定了,但听羽川润这方的口气,那些同行的样子,全是不置可否。也许今天,也有几十人、上百人聚集到饭店了吧…… 真理子想从什么地方,给羽川润打个电话询问一下,但她又没有勇气。她在工作单位的宝石设计公司里,都已经没有这样的心气了。 由于“山茶花”是母亲姐姐的女儿、36岁的中野,借给自己的一间公寓的房间,因此,平时,公司里只有三名女性,此外,男性的经理也偶尔过来。真理子在公司里,由一名比她岁数大一些的女员工教她,主要是进行镀金和设计人工宝石的耳环等佩戴饰品。 从今天早上开始,真理子的心情就十分兴奋;但是从下午开始,情绪就开始低落了。所以,她的老师相原桂子,吃惊地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 不仅如此……在下午3点半之前,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肯定是羽川打来的!……”真理子的心脏,顿时剧烈地跳了起来。 “对不起,电话打晚了。因为我一直在现场呢!……”电话那头传出羽川的声音。 “啊……那……”真理子听出来对方的声音,顿时欣喜若狂。 “一个小时之前,安冈先生打来电话,说阿凛小姐非常幸运,这次好像只有两名候选者,我和总编在一起,写一个协议……” 羽川润解释了被选中的过程,但真理子后边的话,一点也没有听进去。 “对不起!……”她说了一句道歉的话后,不禁流出了眼泪。 “如果确定下来后,我马上和你联系,因为日子也越来越近了。这会儿你能出来吗?” “可以!……”真理子点了点头。 “我在新宿呢……你到了新宿车站的南口,向右拐五、六百米的样子。” 羽川润仔细告诉了真理子,那家吃茶店的名字后,真理子于4点15分就赶到了,临出来的时候,她跟桂子说了句“我有急事出去一下”,没等桂子答应,她就跑出了公司。 她在大街上的糕点店里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了身穿土黄色套装的羽川润。似乎他知道许多髙档的吃茶店,因为他从来没有选择过同一家的店子。 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他让真理子入座后,迅速收拾起了电脑。 “按预订计划,先遣队在今天早上出发了,阿凛小姐也于26号星期一出发,然后在新加坡汇合。” 只剩两天了,真理子的心脏,又“咚咚”地跳了起来。 “后来,就像昨天安冈先生说的那样,我们从新加坡开始,向巴厘岛一路进行摄影,预计到达成田机场的返回时间,大约是7月2日的周日。先遗队比这个时间要长一些,你是6晚7天的时间。” “是……”真理子仔细地答应着。 “车票等都是由编辑部准备,不过其他的材料,全部送到了目的地,所以,你是新加入的,让你带去不太合适。” “那就得我一个人去了吗?”真理子有些动摇了。 “不要紧,摄影师土井先生,会去机场接你的。” “这个嘛……?”真理子有些吃惊。 “你是第一次去新加坡吗?” “是的,以前去过欧洲和夏威夷,但也都是和同学们一起去的。” “从成田机场乘坐直达的航班,只要七个小时,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了。”羽川润笑呵呵地点头说。 这么说,自己要和不认识的人,在海外待上一个星期,真理子心里还是有些凉意,虽然自己见到一次土井,但还是有些不安心…… “你没有一个人出过国吗?”对方好奇地问。 “是的,一次都没有。因为我父母从来不允许。” 话一说出口,真理子马上就意识到,刚才自己不安的原因了:自己怎样向父母提出来呢? 不,无论怎样解释,父母也不会同意的。只是父母不会那么激烈地反对吧,真理子可以想象得出,父母激烈反对的样子来。 “这么说,你说学习计算机是撒谎了!……” 过去尽管是一些小事,可是,一旦知道自己是撒了谎的话,父母也会大发雷霆的。 如果从一开始,就说真话的话,自己和羽川润的认识、在饭店的俱乐部里上课的事情,也是不允许的。这样一来,像这样的好机会,就永远也碰不上了…… 于是,羽川润看出了真理子,那突然变红了的脸。 “有什么为难的吗?”羽川试探地问道。 真理子果断地说了心里话。自己到饭店俱乐部,和参加歌手測试,都没有对家里人讲,所以,这次能不能成也不知道。 “啊,原来是这样啊!……”羽川爽快地笑了起来,“一开始来的时候,不是讲过了吗?我说你要悄悄地做出成绩来,而这样的机会,不是来了吗?如果你父母看到了登着你照片的杂志,说不定会有多高兴呢!” “也许真是这样的,也许不是这样的。因为父亲是个个性特别的人……” “因为就是一个星期的时间嘛!……”羽川润毫无在乎地安慰着真理子,“你就没有在朋友、同学家里,过夜的事情吗?” “去是去过……”真理子低头答应着。 听到这话,羽川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道:“是嘛,你不擅长向父母保密,当然,一个人出去,心中就没有底了呀。” 真理子默默地歪着头听着,也感到非常吃惊,羽川竟然能看出自己的心里。 “我再说一遍,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是不会再有的。如果你拒绝了的话,就算是通过了我说的歌手测试,你也不会有发展机会了。这个圈子很小,不管你高兴不高兴,这是人人都明白的事实。” “可是,我……”真理子实在有些动心了,心里激烈地冲撞着。 “我费了那么多的周折,好容易才发现了你,如果你再抓不住这个机会,那可就太遗憾了。”羽川润故意引逗真理子,“反正你没有信心,我也没有办法了。这次还有你的经纪人一起去。” “什么?真的吗?”真理子的声音,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羽川苦笑了一下,又恢复到了认真的样子说道:“其实这没有什么可怕的,你的眼前,已经展示出了美丽的前景,你就拿出勇气来,勇敢地飞翔吧!……” 真理子回到本乡的家里,时间已经快到晚上6点了。白天下过雨的天空中,薄印着淡淡的夕阳,初夏漫长的一天结束了。 她和羽川说好了飞机的出发时间、集合的地点和需要带的东西。护照昨天就给了羽川,自己只需要准备一些换洗的衣物。摄影用的服装,已经由先遣队带走了。由于她事先已经办理好了,歌手测试申请书的半身免冠照片,胸围、臀围和腰围的尺寸,因此,只要带上手提包就可以了。 羽川润向真理子打听了一遍,关于她父亲的事情,随后,他们又商量了一下具体事项。 真理子走在官吏宿舍的前庭时,一辆黑色的汽车,从她身后驶了过来。它超过真理子之后,在一幢建筑前停了下来。 司机从车上下来以后,走到车后门打开车门。从车里分别走下了身穿西服的两名男子。从左边下来的、身穿深蓝色套装的男子下车以后,还向车内探了一下头,并取出了一件东西。 “他是父亲!……”真理子一下子认出来了。他每天都由官方的专车,前来接他上班,同车的还有两、三名法官,回家的时候,父亲有时还乘公共汽车,也有时乘电车。 从右边下来的男子,朝前方的官吏宿舍走去,父亲拿出了放在车中的东西后,汽车就迅速离开了。他从真理子的身边,静静地走了过去。 父亲的东西相当多。今天他那旧了的公文包里,鼓鼓囊囊的,另外还多了一个大文件袋。他把这些东西,放在了家门口的水泥地上。 父亲身高1米70左右,身体不胖不瘦,多少有些驼背,黑白相间但依然挺立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耳后。 他拿回来的东西,肯定都是审判资料,而且是要在家中看的。上次的母子被撞身亡案件审结,这次该考虑如何判刑了。这是母亲对真理子讲的。在那些天里,真理子也看出来,母亲常常安慰愁眉不展的父亲。 “啊,在法院工作了一整天,回家后也没有个休息日,又看资料、又要思考问题的父亲,到底是为什么要乐此不疲?……”真理子常常这样想着,“父亲不喜欢钓鱼、不打髙尔夫球,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顶多晚上少量地喝点酒,也看不到他什么时候发火。也许他有在事业上,出人头地的乐趣吧。” 偶尔父亲也从口中,会说出“使命感”一类的话,但实际上,他没有比工作更热爱的事情了,在他工作的时候,应当是他最安心的时刻吧。 在远远地眺望着父亲的背影的时候,想一五一十地把外出的事情,对父亲讲出来的心情,一下子涌上了真理子的心头。反正必须得到家里人的明确同意才好。 双手又提着东西的父亲,忽然意识到真理子来到了身边,他回了一下头。 “爸爸,我想从26号开始休假。”心情紧张的真理子,还是激动地说了出来。 “休暑假?还早吧。” “我不想和别人休重了。” “有什么打算吗?” 父亲顿了顿后,又朝玄关走去。他那目光锐利的眼神,似乎并不关心真理子的回答。也许他还处在自己关心的案件当中吧。略有些厌烦的神色,流露在他的脸上。 “我想外出……” “和同学一起吗?……”神谷正义稍稍一怔,回过了头来问道。 “是的……和直美她们的俱乐部……”真理子恢复了平静,用事先编排好的话说道,“噢,是我上女子大学时候的同学,她父亲是别的大学的法律系教授……” “是嘛!……”真理子确认父亲有些松口,看到了希望。 “去哪里?” “直美家在富良野,有一处别墅……” “是北海道嘛?……” “我去打扰两、三天,然后,我们转转北海道……”真理子紧紧地盯着父亲的脸色说道,“大约需要一周左右的时间吧。” <er h3">05 “你爷爷找不到了!真理子,快去找找他吧!……” 母亲和可子用焦急的目光,盯着真理子说道,并一边挥着手,要把她推出大门的样子。真理子没有办法,只好又走出了大门。 她在家附近的公园和大街上找了找,但哪儿也没有找到伦太郎的身影。在坡道上,停着白色的客货两用车,真理子上前看了看,里面没有一个人。真理子又只好返回了家。 在玄关处站着一名男子。真理子以为是爷爷,走近了一看是父亲。他双手提着公文包和文件袋,双眼盯着真理子。眼神仿佛有一种不安。 “他是在想爷爷的事情吧?”但真理子直觉到,父亲所关心的,应该是自己的事情。 好像要说刚才的事情吧,反正要过这一关,真理子毅然走了过去。她直面对着父亲的眼神,说了一声“爸爸”……不,当她要说出口时,她一下子睁开眼睛了。 真理子左右摇了摇头。虽然梦醒了,但父亲的样子,还在自己的眼前。她闭上了眼睛,但头很疼,全身很疲倦。 连续的飞机轰鸣声,在耳边响起,并轻轻地传导在背椅上。 “怎么?我坐在了飞机上?……飞行了多长时间了……” 她渐渐地清醒过来了。真理子镇定了一下心情。 对了,昨天中午时分,自己从东京的成田机场,坐上了新加坡航空公司的新型客机。在2小时之前,她在第一候机大厅北侧的出发通道,和羽川润汇合了,随后办理了登机手续和托运行李,这全是羽川办的,自己什么也没有操心。 到达新加坡,大约要飞行7个小时。在机舱内第二次送餐时,她一直和羽川热烈地交谈着,一点也没有无聊的感觉。由于羽川是突然要和真理子随行的,所以,他一步也没有离开座椅。 羽川润不仅了解旅行、饭店的许多知识,而且,还知道许多其他的知识,这让真理子佩服不已。虽然他没有怎么讲自己的事情,但还是告诉真理子:今年自己31岁,独身。小时候随双亲住在巴黎,毕业于上智大学的法语系。 在喝了葡萄酒,聊性正酣之际,真理子心中的离开家的时候,那股内疚和不安,混杂在一起的苦闷心理,一下子变得无影无踪了,相反的,她却产生了一种酣畅淋滴的欲望。 傍晚6点时分,飞机到达了新加坡机场。 从机场乘坐出租车,用了三、四十分钟,便到达了西兰顿饭店,先遣队也住在这里,从明天开始,真理子就要加入到摄影的行列中来。 与平时一样,真理子的入住手续,都是由羽川来办理的,她只是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等候。她看着大理石的地面,和周围的绿色植物,伸了一个懒腰。 这时,手中拿着一个大信封的羽川,缓步走了过来。但他“哎呀哎呀”地说着,眉头也皱了起来,嘴角也咧成了个“八”字型。 “我们事先预订了,但有一点小小的变化!……”他一边把手伸进信封里,一边坐在了真理子的身旁。 “先遣队比我们早一天出发了,我们要追赶他们。他们说,已经到了太平洋西南的新?喀里多尼亚。” 新?喀里多尼亚在哪儿?似乎是头一次听说。 “那是一个比澳大利亚还靠东边的岛。” “澳大利亚?……”真理子感到有些吃惊。 “因为我们是从新加坡到巴厘的路线,途中经过南太平洋的岛屿,在那里进行摄影,从开始不就这样说好了吗?因此,我们预订是,今天结束新加坡的日程,接下来再去新?喀里多尼亚,谁知道他们竟然提前走了。我们的机票都准备好了呢!” 羽川润无可奈何地说着,用手敲了敲飞机票。 “到新?喀里多尼亚,需要多长时间?” “和到巴厘不一样呀!……噢,在外景地的拍摄,随时都会有变化,都是根据当时的情况而定。反正回来的时间是确定的,到时候必须拍完。” 由于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就无法再乘坐直接到达新?喀里多尼亚的航班,只好改乘经由悉尼的航班,在今天半夜起飞。听到这里,真理子无奈,但也只好在心中,劝慰自己“听天由命吧”。 由于这班飞机,是在夜里23点59分起飞,还有3个多小时的宽裕时间,羽川便劝真理子,上了一辆出租车,去了一趟狮子城公园。新加坡又称“狮子城”,因为到处都语录白色大理石雕刻的石狮子。 在公园里,真理子手摸着公园里白色的石狮子,任凭海风吹拂,心情多少好了一些。 他们是今天上午9点15分到达的悉尼。从新加坡出发,大约飞行了7个小时。羽川润倒在椅子上,睡得十分深沉,而真理子只是朦胧地睡着,中间还醒了好几回。 在悉尼的机场通过了安检,取了行李之后,就来到了机场大厅的外面。到新?喀里多尼亚岛的先遗队所在的克朗特岛,还有5个小时的时间。 真理子听从了羽川润的提议,他们从机场乘坐出租车,去了有名的悉尼湾,在那里乘船游览了1个半小时,由于真理子有点累了,所以,也没有什么喜悦的感觉了。 回到了机场,快餐店和小卖部都已经关门了。 羽川在候机室里,打开了从日本带来的笔记本电脑,不停地击打着键盘。真理子斜视了一眼。 “我在旅行中爱简单地记点日记。”说着,羽川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真理子没有想到,他还带着笔记本电脑,但听说以后,她还是十分佩服。自己也带了通讯录,想和朋友们寄个邮件什么的。不过,这次旅行都在行走,也无法发送了。 澳大利亚国营航空公司的飞往马尼拉的航班,于14时20分飞离了悉尼。这架飞机比真理子想像的要大,但乘客以白人为主,还混有一些皮肤为小麦色的当地人。几乎看不见有日本乘客的样子。 “因为日本都在成田机场,乘直航的飞机。也有直达新?喀里多尼亚努美阿呢!……” 努美阿是新?喀里多尼亚的中心城市。真理子听羽川润说,本岛如同日本四国岛大小,形状就像法式面包。 飞机一起飞,眼下就全成了蓝色的大海。这就是南太平洋,它与夏威夷紧紧相连。看着下面一动不动的蓝色大海,仿佛睡着了一般。 法语的广幡开始了,真理子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并轻轻地靠在了羽川润的肩膀上。 “就要到了,把座位放直……瞧!已经可以看到大海了!……” 从机舱的窗户向外望去,在一片蓝色的海面上,出现了绿色的岛屿。渐渐地,还可以看见岛屿上的山脉,白线一般的沙滩,还有一片片闪耀着神秘蓝色的珊瑚礁。 “哇!……”真理子情不自禁地惊叫起来,从座位上直起了身子。但海岸线马上又消失了。这次她只看见了山脉,连绵不断地山脉。高大的树木、白色的树干和宽阔的树叶,前方还有一条原始森林中的茶色小路。还有漂亮和小巧的建筑,渐渐地进入了视线中。 当地时间下午6点,他们到达了新?喀里多尼亚的国际机场。羽川告诉真理子:这里的时间差,比日本早了两个小时,于是,她便把手表调快了2个小时。下了飞机的舷梯,剌眼的阳光,顿时照得人们睁不开眼睛。但和新加坡一样,这里的天气并不热,空气也如同初夏一般。 说是国际机场,可是,设施却显得一般。在这样的候机大楼里,有几名像是当地的男子,在表演着打击乐器,欢迎人们的到来。女的身穿红黄色的衣服,而男人们则赤裸着上半身。 在出入境管理处的柜台前,真理子看到了像是日本人的年轻人的团体婚礼。在机场内的介绍和说明,都是使用的法语、英语和日语。连广幡也是这样的语言顺序。 羽川对真理子解释道:“因为新?喀里多尼亚是法属领地。最早的土著人,是美拉吉西亚人,所以,他们除了自己的语言,就只会说法语。饭店和快餐店都不通行英语。” “原来是这样啊!……”真理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很不方便呀!……” “是啊,我的法语水平,也刚刚达到简单的会话的程度。”羽川润如此说着。 他们很快就通过了人境检査,然后站在了行李传送带旁边。 “我去兑换一下钱。”羽川说着,用手指了指银行的标记。他取出了钱包,对真理子说道,“去租一辆出租车吧。到市中心有50多公里呢!……也有公共汽车,但在这里还是租一辆车更方便。” 机场内就有租车的营业所。羽川对这里的白人工作人员用法语说着。真理子在大学学的第二外语也是法语,但除了文字翻译外,一句也讲不出来,也听不懂对方的语言。 看上去羽川的法语还可以,不一会儿,那名工作人员就走出了柜台。 “他去开车了。” 真理子又重新用敬佩的目光,盯着羽川润来看。 “要不是他带着自己,那会是什么样子啊!‘清风舍’的人们,也都非常信赖他,所以他才这么自如吧。” 羽川开着这辆租来的蓝色的“标致”牌轿车,一驶到机场外面,到处都是未被开发的岛屿的景象,立即呈现在眼前。在双车道的柏油公路的两侧,都是连绵不断的原始森林,根本看不到人工种植的痕迹。尤其是白桦树的白色树干,十分显眼。 “那些树叫做‘尼安乌利’,在这个岛上到处都有,是有名的树种呢!当地人都把它当作药用。” “羽川先生,这里就是新?喀里多尼亚吗?” “已经很近了。我只是非常喜欢法国,所以,对法国的领地的事情,也十分感兴趣。” 还有其他的车辆,但开得都飞快,羽川润也把车速,提到了每小时超过一百公里的速度。 40多分钟后,他们就来到了努美阿的市中心,在芋头、贯众和杉树的绿色丛中,各种颜色的热带植物,和九重葛的花朵开放着,白色的建筑都掩盖在其中。大概是认为,这里就是法国的领地吧,欧洲风格的街景十分漂亮。 羽川对真理子说:要沿着海岸边上,集中修建的饭店旁边驶过。又驶过了繁华的街区。羽川对真理子解释道,努美阿在这个半岛的最前端。 “在努美阿,只有唯一一家五星级饭店。因为我不知道,他们的日程有什么变化,所以,我们要先去那里找他们。” 真理子好像记得羽川说过,他们留下的口信,就是到一家五星级饭店。 “先遣队的人都住在这里吗?”真理子好奇地问道。 “应该是住在这里吧。” 他们穿过了叫不上名字的植物丛,和一顶顶硕大的遮阳伞,并排的游泳池,终于到达了饭店的正门。 羽川停下车后,身穿当地民族服装的门童,立即迎了上来,接过汽车钥匙,就把车停到了停车场。 羽川在总台办理住宿手续时,真理子像要呼吸一下这里的新鲜空气似地,走到了大堂的门口。 门口有几棵高高的芋头树,又不时吹过来阵阵海风,庭院十分宽大,四周种植了一圈低矮的灌木丛。庭院的四周,雪白的砂石把灌木丛分割开来。这景象,仿佛是从飞机的窗户中看见过的。这是从海滩上采来的细细的沙滩碎石。 这条雪白的砂石小道,还向右侧延伸出去,绕到了建筑物的后方,一座小小的沙丘上。真理子还看到,半岛的前方,还向大海伸出了一个小小的岬角。 在这个白色的岬角两侧,与大海的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出现在真理子眼前的大海,为深蓝色和淡淡的水色的奇妙变化。而在岬角的对面,海面上的礁石,又闪耀着翡翠般的颜色。 大概是快到傍晚了吧。南海的风景全被西下的夕阳,染成了神秘的金黄色。 海风又吹了起来。由于真理子只穿了件马甲式的上衣,所以,稍稍感到了一点凉意。但她更多地感到了内心的一般冰冷…… 突然,她的背后,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 “一切都办妥了。他们在这儿留了口信。”羽川润一边说着,一边晃了晃手中的纸片。 “今天夜里就好好休息吧。长途旅行太累了。明天一早就开始摄影了!……” “啊!……真的吗?” 真理子兴奋地伸出双手,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安心和幸福感,顿时充斥了她的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中。 <er h3">06 第二天早晨,神谷真理子被电话铃声吵醒了。 她半睡半醒地取过了电话听筒,传过来羽川润那兴奋的声音:“早安!……睡好了吗?” 但真理子还是努力地,睁开了双眼。她看了一下床头柜上的时钟:已经早上7点半了。 “哎呀,叫早服务不是8点半吗?” “是啊,可是我们要提前一个小时进行准备。天气预报还说,今天下午有雨呢!……其他人已经去了拍摄现场,所以,我们要马上准备出发!” 于是,真理子慌忙起身。要是这样,还不如昨晚早些睡呢!…… 昨天晚饭以后,真理子被羽川润带着,去了饭店里的娱乐场,他在那里,拼命地玩转盘赌博,一直玩到12点多,然后,羽川又把真理子,送到她的房间门口,冷不防在真理子的脸颊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说了句“晚安”。 真理子在房间里洗过澡,裹上浴巾,钻到了被窝里。但那时已经是凌晨1点多了。 真理子迅速地洗了洗脸,又涂上了防晒霜,换上了为今天准备的、紫红色的高档t恤衫,和一条深色的运动裤,然后,赶到了供应早点的快餐店。 两个人又开着那辆“标致”牌轿车,匆匆离开了饭店,这时候,已经是9点多了。由于今天要和先遣队汇合,住处要变更,因此,他们又要取行李,又要办退房手续,就耽搁了一些时间。 “因为凹版印刷的标题是多用途的,所以,不仅仅在这样的游览胜地,还要在更北边一点的安静地点,有法式建筑的前面拍摄。今天计划先去那里。”羽川用确认昨天说过的日程的口气说道。 清晨的天空是碧蓝色的,到处都浮动着薄薄的云彩。当轿车驶离了努美阿后,道路的两旁变成了原野。由于时时有“RtI”的标志进入眼帘,所以,大概这条路一直沿西海岸线,平行着朝西北方向吧。 因为昨天夜里,在大堂的墙壁上,真理子看到了用法语标注的漂亮的地图,因此,真理子似乎也有这样的感觉。但与日本不同,这条道路不知为什么,不沿海边,偶尔才会看到遥远的大海。 从通过开往机场的道路开始,就可以看到群山了。虽然山不高,但重重叠叠,连绵不断。有时候,可以看到红色的土地,有时候可以穿过放牧着牛、马的牧场,而且,到处可以看到白桦树林。 “好不容易来了一趟,照张纪念照吧。” 沉默了良久的羽川润突然说道,然后把车停在了路边,他催促着真理子下了车。但由于这里,是没有什么特点的平原,真理子只是苦笑着歪了歪头。说是好容易来一趟,可这又有什么特点呢? 但是,羽川却十分认真地,按动了三、四下照相机的快门。时时有小的村落从路旁闪过,他们兜风般地,走了两个半小时。前方有大一些的城镇了。可以不时地看到加油站和超级市场。 在像一把巨大雨伞样的、生长茂盛的大树树阴下,羽川把车停了下来。 “肚子饿了吧?”羽川润热情地问道。 这时候的时间是11点50分。 虽然早起后就吃了早餐,但由于空了肚子,真理子也感觉到了疲劳。 “还远吗?……”真理子热切地望着羽川润。 “啊……快了。不过为了节约时间,只能简单地吃一下午饭了。饭店里全部准备好了。” 他从后排座椅上,拿出了一个冰箱。这让真理子吃了一惊。正好附近有卫生间和水管,真理子用水桶接了一桶水,回来的时候,看到羽川又找出了几个三明治,还摆上了几瓶水果饮料。 由于嗓子十分干渴,看到了这么凉爽的饮料,顿时十分诱人。 “这棵树叫火铁树,又称火焰树。如果到了夏季,会开出红艳艳的花来。现在这会儿是冬季,所以早晚非常冷,雨量也特别多。” 羽川润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把三明治塞进嘴里,并劝真理子也一同吃起来。 吃完了东西,他们再次出发,驶过了一条河。这条河流呈现出红褐色的颜色。真理子想起羽川讲过,这条河水是由于流经镍矿,而发生了这样的结果。 他们又驶出了一个小镇模样的区域,来到了一处道路分成两股的地方。羽川打开手边的地图,仔细看了起来。然后,他一踩油门,打了一下方向盘。 他们进入了一条弯曲的山道。似乎是刚刚铺装好的新路,还没有来得及清理道路上的碎砂石,汽车感到了不小的震动。周围的树林更密了,对面也没有一辆车驶过来。 “前方马上就到风景优美的地方了。”羽川紧握着方向盘说道,“把车窗打开,这会儿空气非常清爽,还可以听到鸟叫呢!……” 于是,真理子打开了车窗。 “新?喀里多尼亚是鸟类的天堂,种类很多,珍稀鸟类更多。”羽川像为真理子解闷一般,不停地介绍着,“其中还有我只见过一次的、在实验室标本中的鸟,名叫卡姆鸟。身上和鸟冠的黑白条纹,真是漂亮极了。可就是因为它太漂亮了,它飞不起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啊?……这个……”神谷真理子木讷地望向那群鸟。 “因为它没有天敌,所以,就失去了逃生的能力。过去,它一直生存在这个岛上,由于它无法飞行,就被岛上的人养的猫、狗叼走吃了。现在已经大大减少了……” 真理子突然感到了一阵阵的困意,她想说话,但是说不出来。也许是昨天夜里,自己没有睡好,现在一下子又吃得太饱了吧? 到达目的地再好好睡吧,但睡魔的力量太大了,她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真理子一下子醒了过来。她感到:自己仿佛睡了相当长的时间。 她一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和淡黄色的电风扇。四个扇叶静止着不动。 室内还不是那么热,但有些发闷。 真理子把手伸了过来,想看一下手表,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紫红色的t恤衫和运动裤。原来自己穿着早晨从饭店里出来时,穿的衣服睡着了。凉鞋被脱了下来,放在旁边的地上。 真理子马上起了床。这是一间自己不曾记得的房间。钢管型的床就靠在墙壁,头顶上方是窗户,可以看到窗外茂密的树木。 在窗户的对侧,有桌椅、书架,书架上还有不少书籍…… 她渐渐地,把目光移向了房门,这是什么地方? 她渐渐地恢复了记忆。自己是在车中睡着的。在这期间,汽车到达了目的地。 那么,这里肯定是摄影组一行人住的地方?她一看手表,已经6点13分了。什么,真的吗? 也许手表的时间错了吧?难道人家看自己贪睡,没有叫起去参加拍摄吧? 她连忙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来到门旁,打开了房门。原来里面是贴着瓷砖的卫生间。水管锈迹斑斑,小便池、淋浴喷头、浴缸、浴室里,对面还有一个门。真理子打算打开它,但门被锁上了。 于是,她又回到了刚才的房间。原来这个房间里面,还有一道门。看上去是正规的出口。门把手只是“喀哒喀哒”地响,一点也打不开,她拼命地敲打着大门。 “羽川……先生、羽川先生……来呀!……快开门呀!……”真理子焦急地叫着。 但没有反应。 可能大家还没有回来,也许听不见。 真理子来到了窗前。外面是一大片树林。从窗户缝的间隙中,可以看到灰蒙蒙的天空。这扇窗户是外飘窗的样式,玻璃很大,两侧还有细长的陪窗。正面的玻璃,镶嵌在粗大的木框中,还用结实的木板条钉死了。 真理子再一次回到了卫生间里。这里的窗户,也被金属条钉了起来,用手是无法撼动的。 好像这间房子,不能直接通到庭子里。 真理子无奈,再一次猛敲房门,并用更大的力气喊着…… 等到她的喊声一停,四周顿时死一般的寂静。 她歪着头仔细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 疑问在心中像水纹一样,逐渐扩大起来。 四周的天色,渐渐黑了起来,恐怖仿佛是一只魔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真理子霎时惊呆了…… <hr /> 注释: 第十一章 交货期 <er top">01 像淋浴一般的大雨,已经下了一个多小时了,这会儿好像停了。 在这期间里,外面的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在距离房间的窗户三、四米远的密林深处,被朦胧的夜色所包围着,树林中分不清树干还是树叶…… 正面的飘窗两侧,细长的陪窗,被打开了细细的一条缝,从那儿流进了丝丝微风,多少有些寒意。 那是真理子自己开的,但上面的合叶,已经生满了铁锈,所以只能推开20厘米的样子,人是无法钻出去的…… 无力地坐在满是污渍的地板上的神谷真理子,平静地盯着窗外,渐渐黑下来的天色。心中的现实感越来越远,自己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眼前看到的景象,和自己的记忆,已经没有了任何联系感,她只是意识朦朦胧胧,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反应了…… 过去,在上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由于自己过于逞强,而多次受到处分。真理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这些事情,不禁失声痛哭起来。而此时此刻,仿佛一切都离开了自己一样,真理子感到,自己突然陷入了无助的境地。 她陷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怖之中,于是,产生了一种竭力要出去的冲动。她用力敲打着门窗,并从刚才悄悄打开一点的窗户的空隙中,大声喊叫着。 “谁能来一下!……混蛋,让我出去!从这里出去……” 她大声哭喊着,不停地敲打着门窗。但仍然没有任何回答。 这时又下雨了。眼前被神秘般的静谧包围着,连雨声也听不到。只是偶尔传来几声凄厉的鸟叫声。 真理子累了,她坐在地板上,仿佛喉咙被人紧紧地扼住了,一般的恐怖感和绝望感,猛烈地冲击着她的心房: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自己一定会疯掉的。可是,自己就算在这里疯癫起来,外面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吧…… 忽然,一种奇怪的念头,掠过了真理子的心底,她拼命地抓住了这个念头:也许摄影组一行人,的确扔下了睡成死猪一样的自己,外出工作去了。由于自己这么疲劳的状态,拍不出质量好的照片,所以,他们打算让自己一个人,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到拍摄现场吧? 而且拍摄现场不是这里,就在附近一处更好的地点,把自己锁在这里,不会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吧?…… 那么,这么晚了,他们还不回来?于是她想和羽川联系一下。 真理子马上想起了手机。她不知道身在国外,应该怎么使用手机,但是,由于出发前商量的时候,羽川嘱咐自己,一定要带上移动电话,那么它也肯定带在身上了,于是,真理子马上在身边,找了起来。在窗边右侧的办公桌下边,她找到了自己的旅行箱和女式挎包。 真理子迅速打开了坤包,里面只有手机套,却没有了手机;她又慌忙伸到坤包里面去找,但还是没有。 她歪着头,慢慢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又找出了旅行箱的钥匙,用它打开了锁着的旅行箱。 她打开了坚固的旅行箱,仍然没有找到手机,而且在自己的记忆中,手机没有放到这里面,是放在了随身的挎包里。 于是,一个可疑的念头,渐渐地浮现在真理子的脑海里:有人翻了自己的挎包。而且她还发现:坤包中放旅行箱钥匙的口袋,被拉开了一个大口子。 那么,手机到哪儿去了?……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敲门了。真理子心头一惊,马上又传来了问话。 “阿凛小姐,起来了吗?我是羽川。对不起,这么晚了……” 确实是羽川的声音。真理子的心,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但她又感到,有一个不知名的黑影,向自己扑了过来。 开锁的声音和脚步声,从门口传了过来。门是从外面锁上的。门开了。 “你怎么待在这么黑的房间里?” 说话声的同时,灯被打开了。真理子忘记了开灯。 “你去哪儿了……干吗这会儿才……”真理子半恼半哭地质问道。 “啊,因为你睡得太死了。” “摄影结束了?” “是啊,路上出了点意外……” 羽川润进来以后,迅速关上了房门。突然把一个牛皮纸袋,放在了床上,疲惫地坐了下来。他皱着眉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刚到,这里就接到了电话,说摄影小组的人又晚到了。” “怎么?……”真理子一脸茫然。 “他们是比我们,早些时候离开饭店的,但是,已经去其他地方拍摄了,而且,中途发生了车祸……从山上滚到了山沟里,是与对面驶来的车相撞了……” “什么……?”真理子惊讶得张大了眼睛,嘴巴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当时听到这条消息的时候,你已经在车里睡过去了,我不能带你去事故现场。于是,我就暂且把你放下,一个人先去了现场。” 真理子默默地听着羽川说着,“我赶到现场以后,听说模特受了伤,送到医院里去了,其他人员也去医院帮忙。我和其中一名工作人员,大概了解了一下情况。后来警察来了,听取了事故经过,所以这么晚我才回来。” 羽川说完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那么,预订的计划怎么办?” “反正摄影任务暂时停止了,从明天开始,只拍你一个人了。” “那么,今天还回饭店吗?” “不了,先住在这儿……”羽川润又皱了皱眉头说,“因为车辆都堵塞了交通,根本无法通车,好像到明天早晨,才能清除障碍。这是国外的乡村,他们可没有国内那么快。” “怎么会这样!……”真理子一脸不高兴。 “你饿了吗?……中途我看到一家超市,于是就买了些吃的东西。” 羽川还是平静地打开了牛皮纸袋。从里面拿出了法式面包、香肠、果汁等。 真理子的目光,被果汁吸引过去了。这是一种在日本没有见过的、圆柱形状的玻璃瓶子,里面装的是颜色很重的橘子水。 中午饭时喝的也是这个。当时在进山路前的小镇子的公园前,羽川润停下了车,一起吃的午饭。在自己去附近的洗手间回来时,羽川已经打开了橘子水,在等着自己。当时由于十分口渴,于是,她非常想喝冰冻的饮料,但喝了不久,就在车中睡着了,自己醒来时,才知道一觉竟然睡了六个小时…… “你在胡说。”真理子十分冲动地说了一句,“胡说……全是骗人的!” “什……什么?” “什么挑选模特,根本没有这回事儿!……什么摄影小组,谁也没有来!全部是你编的,是你故意骗我的……” “我被他骗了!……”在说出口之前,神谷真理子的心中,仿佛被恐怖贯穿了全身。此时的感觉,与漠然的恐怖不同,是一种身临其境的、直接威胁到生命的、一种刀架在脖子上的恐惧感—— 真理子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朝房门冲过去。还没等她摸到门把手,羽川润便一个箭步,冲到了她的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真理子的双肩,被他紧紧地抓住了。 在接触到羽川润的脸,和从他身上发出的化妆品气味的一瞬间,真理子剧烈地扭动着身子。 “我要回家!放我回家!……”她哇哇大哭,死命挣扎。 “冷静点!干什么这么冲动!……” “我要回家!……” “明天就要开始拍摄了!” “不,我什么也不参加了!我……只想回家!求求你,放我回去吧……”真理子大声哭喊着。 羽川紧紧地盯着大声哭泣着的真理子,一副十分可怜的表情。像要安慰般地,把身子凑了过去,但真理子立刻摆出了防备的架势,目光垂落了下来。 “怎么办?……”羽川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思考了一下。然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十分冷静的表情,面对着真理子说道,“好吧,你回家吧。但你先安静下来。” “这里是远离城镇10多公里的山里。在你睡着了的时间里,我们走了很长一段路。所以,你多大声音的喊叫,也不会有人听得到。你自己回去是不可能的。你只要安静下来,我一定送你回去。” “但今天是走不成了。从明天开始算,四个星期以后,我们就送你回去。” 羽川润的目光在移动着,最后落在了窗户对面,稍稍发黄的墙壁上,那儿挂着一份小小的年历。他撕下两、三页后,用手指着让真理子看着。虽然上面都是法文,但星期日也都是红字。 “今天是6月28日星期三,从明天算起,一共四个星期……”他指着一页说着,“7月27日是星期二,那天你就自由了!……我向你保证,你就先忍耐四个星期。所以,你别让我把你捆起来。” <er h3">02 6月28日星期三,神谷正义走上了本乡三丁目的地铁台阶,此时是晚上7点不到。今天是白天最长的一天,但东京的天色,已经被黑色笼罩起来,道路上又被高峰时间的车流,堵得水泄不通。 法官的工作时间,是上午9点半至下午5点,但这段上下班的时间,都是道路拥挤的时段。 星期三是神谷正义单独开庭的日子,今天上午和下午,平均审理了各两个案件,审理完最后一件“诈骗案”之后,已经是下午5点钟了。随后他又和阿星他们,商量了一下明天的合议事宜,接着又和主任书记官,讨论了一下下个月的开庭日期。 神谷正义离开办公室的时间,是6点半钟。由于正好能搭上审判长的车,于是,他没再要车,半路下车后乘地铁回家了。 他在已经很鼓的公文包里,又塞进去了几份杂志,然后夹着包走了。 “量刑评价主义将毁灭司法!……” 神谷正义的脑子里,反复地回忆着刚才在地铁里,看到的这个标题的文章内容。这是最近颇有人气的、鹰派记者的评论文章。 这是神谷最反感的论点,但这又是法官界,自古以来的量刑评价的观点。对于任何犯罪的量刑标准,都被称之为“评价”,这也是务实者之间的共识。普通的“求刑八原则”,也被业内人士称为“评价”。 而且,将判决尽可能地,放在“评价”的范围内进行,显示了与其他判决的明显的不同,也不必由上一级法院,进行审议,而且,这种做法,居然平安无事,所以,在业内的人们,便送了他这个“评价主义者”的称号。 另一方面,在评价的场合下,对于同样的案例,应当以同样程度的刑期,包括了法官的公平、平均化的含义在里面。 但是这样,就产生了一个问题,即量刑的评价固定性。法官也会往往拘泥于此,没有对不同的案件,采用不同的结论,其结果不能对国民的生命,进行真实的意识和价值观的客观反映了。 在评价中,例如:在今年2月28日,东京的最高法院一审判决中,就被放弃了无期徒刑的判决,同意了检方提出要求,判决罪犯死刑的“报复杀人”案的事例。 那个事件是这样的:一名57岁的男子,因为对妇女的暴行,而被警方逮捕。当时被判决7年徒刑,而在出狱后不到两个月,就对告其入狱的妇女进行报复,在其外出的中途,突然袭击并剌杀了该名女性。 而且,这名男子在此之前,也有因为勒死一名女子高校的女生,因此入狱的前科,出狱后又发生了若干次入室盗窃案件。 该文批评了在一审判决中,因为“评价主义”的影响,因此从轻判决了罪犯,导致后来的多次犯罪,造成了社会和公民的安全问题。 于是,检方对于一审判决否定了死刑,而仅仅判处了15年徒刑进行控诉。因此,最高法院认定一审判决不当,考虑到社会与公民对报复的恐怖,从而导致举报质量下降,便宣布判决罪犯以死刑。因此,评论者对这样的结果,也给予了积极的评价。 这样说来,1983年日本著名的最高法院小法庭中,审判“永山案例”以来,这个案件对死刑的判决,便被置于“经典案例”之中。即以被害者数目为基准判决罪犯。具体地说,就是凡是以单纯杀人目的杀害三人以上、以抢劫杀人为目的杀害两人以上、以赎金绑架人质为目的杀害一人以上,就需判处死刑的要求。但最近社会舆论,对这样的判决基准,提出了异议。 1999年11月至12月,一共有50个杀人抢劫案件,在二审时宣判了无期徒刑,因此检方上诉“量刑不当”。对此,最高法院这样宣判,即维持原判。但是,在那之后的两个月,最高法院对这种报复杀人案,判处了死刑。难道这不是向保守的政法界,吹进的一股时代新风吗? 观察大众媒介,他们在最近,也经常出现“量刑”这个词。“量刑评价”是以前在政法界内部的人士,才知道的一句行话,而最近,连外行人也在对此品头论足。人们把目光投向了法院判决的量刑,那么这个评价,是不是和市民的认识,产生了不同的意见? 神谷正义像是被变化了的时代之风,推动着一样向前走着……他回到家后,按响了门铃,随着“来了”一声,门被打开了。 一看到与真理子十分相似的双眼皮、和肌肤嫩滑白晳的和可子,神谷一下子回忆起女儿外出旅游的事情。 “爷爷怎么样了?”神谷一边脱鞋,一边问道。 “啊……没什么。今天早上也打了针,出去散步了一个小时。”和可子笑容可掬地说。 神谷正义放心地点了点头。这是他对妻子,表达谢意的习惯表情。这一个月里,和可子已经习惯这种表情了。 因为这是5月末的星期六,正好是一个月前的事情。当时,伦太郎下午外出散步,在和可子担心回来太迟了,外出寻找公公的时候,他见到了过去的被告人。那个人可能是对自己被判为缓刑执行,表示了感谢吧,伦太郎听了十分高兴。但听着听着,才听出来现在住在熊本的外孙龙太郎,和这个人还经常有来往。 神谷正义有两个妹妹:大妹妹名叫律子,和一名叫须藤的银行职员结婚后,生了两个孩子。银行职员的工作特点,也和法院差不多,经常调转工作。伦太郎在就职期间,分别去过爱知、岐阜、三重等,东海地区三县的总万和各分厅。那时候,他偶尔和须藤走动得比较近一些。另外,当时,神谷正义的母亲还健在,律子也常常带着孩子到娘家来。在孙子辈当中,伦太郎最溺爱的是小妹典子的长子龙太郎,他在名石区地方法院工作期间,龙太郎大约是10来岁的样子。那时候,他每年至少要见龙太郎一次。退休后,伦太郎一家人又回到了东京。 由于伦太郎非常想念孙子龙太郎,于是和可子便在那天晚上,给住在熊本的典子打了电话。 “龙太郎都28岁了,现在是关西电力公司和歌山分店的技师,昨天就去大阪出差了……”典子对和可子说道。 当年在职的伦太郎,以为人憨厚、诚恳,受到人们的尊敬。因此有的被判了刑的人,也来信表示敬意,而且,还有不少服刑人员或家属登门送礼,所以,至今还有不少人,常常提起他做过的善事。 但令神谷正义不安的是,随着伦太郎的痴呆症不断发展,他常常把别的男孩子,错看成是自己的外孙子龙太郎。虽然他平日不说,但他的心里只有龙太郎。 神谷正义走进了这间有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日式房间,把公文包放在了桌子下面。今天送到的邮件,就摆在桌子上。晚饭以前,把今天的材料都看一遍,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 神谷正义脱去了西服,坐在了桌子前面。今天,一共有三封书信和印刷品邮件。他先从信封的背后,看了一下来信的地址和姓名。然后先打开了一封信。 最后看的一封,是比明信片略大一些的白色的信封。信封上的地址和姓名,是用打印机打的,收信人是“神谷正义先生”,但背面没有寄信人的姓名和地址。 里面似乎只有两页信纸,不像还有其他异物的样子。于是,他用剪刀剪开了信封。 从信封里掉出了一页叠了四折的白纸。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文字:“请看一下真理子小姐的邮件。”仅仅这么一句话,信纸的背面也是什么都没写。 神谷稍稍想了一下,便拿着它去了厨房。他冲着正在餐桌上,摆饭菜的和可子问道:“今天有真理子的邮件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就是电子邮件了?” 和可子看了一眼神谷手中的信纸,说了一句“肯定是了。” “为什么写给我们?”和可子看了信封,歪着头问道。 “是不是她的同学来的?因为她不在家嘛!……也许要我们转告她?”神谷正义如此推测。 “让她带上掌上电脑不就好了吗?”他们边说,边摆好了餐具和饭菜,并让伦太郎先吃。 吃过晚饭后9点钟,神谷来到了真理子的房间。他一踏进女儿这间有五张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间,才发现里面比平日出奇的整洁。 笔记本电脑就放在桌子上。神谷插上了电源,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在法院里,每人配发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是在公判日使用的,但不可以上网,神谷自己的那台,也不能够上网。 后来,神谷正义看到女儿真理子和同学,在网上来来往往,十分羡慕,并让女儿教会了自己上网。 他打开了电脑,并输入了密码。 他上了网,打开了邮箱后,上面果然显示着“有一封未读邮件。”同时在上一行中,还有好几个邮件的标题。 未读的邮件,是用加粗的字体标出来的,所以十分醒目。它的标题是:《关于母子车祸逃逸的杀人案件》 一开始,神谷正义只是苦笑了一下,因为他认为:说不定是真理子的那个同学,写来了意见邮件。女儿的一名中学同学,现在就在东京的大学法律系上学,他常常就司法制度及判决方面的意见、建议向神谷提过不少问题。标题用的是目前社会上,通称的“母子车祸逃逸杀人”,也许是为了营造一种紧张的气氛吧…… 神谷正义按动鼠标,打开了邮件。于是文件被打开了。 标题:关于母女车祸逃逸杀人案件的审判日期:6月28日 来自:未知者神谷正义阁下 真理子被绑架了。如果你希望她平安无事,请按下面的要求办理。 1、不得回避上村岬子案件的审理; 2、不得延期此案件的审理; 3、在7月27日的审判中,判决上村岬子有期徒刑; 4、不得将绑架事件,报告警方以及对外透露。 警方内有我们的人,所以你有任何动向,我们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得知。而你一旦违反我们的要求,真理子即会被杀死。 如果听从我们的要求,判决生效后,真理子马上就会被释放。目前她处在我们的控制之下。我们保证,不对她进行任何伤害。 送上真理子的照片。今后的联系,我们通过邮件传递,所以,要注意邮箱。希望所有交易都私下解决,为此我们期待你的合作。 神谷一移动画面,正文后面便出现了一副彩色照片。真理子一个人,站在像是平原的一处地方。身穿紫色的t恤衫,深色的运动裤,白色的凉鞋,一副闲得无聊的样子,歪着脑袋,一边微笑着,一边把右手举在胸前。 照片有信用卡那么大,但色彩艳丽,连细微处都描绘得十分清晰。仔细一看,原来真理子在胸前的右手,摆成了一个“V”字的形状。她那稍稍向前撅起的上唇,显示出天真的笑容,强烈地刺激了神谷正义法官的泪腺。 <er h3">03 “混蛋,这是真理子走之前买的t恤衫!裤子也是!……所以,这是她离家出走后拍的!……”和可子用颤抖的声音吼道,“啊……我的女儿……怎么办呀……” 她想用双手去拥抱电脑照片的真理子,但双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上一下子失去了血色,昏了过去。 “不,这是个恶作剧!……肯定是的!……”神谷虚张声势地说道,“是谁发来的?” “不知道。” 神谷正义也不太明白电脑。画面上的邮件地址,只有那么几行字。他指着发件人处说道,“‘来自:未知者!’査看一下就会知道的。万一真理子真的被绑架了呢?……对,看一下手机!……” 神谷没有关电脑,和妻子来到了起居室。幸好刚才他们大声喊叫时,伦太郎正在自己的房间里。 神谷马上关了电视机,从书架上取下电话听筒,并迅速按了一下真理子手机号码的缩编键。 神谷看着和可子紧张的神色,也把听筒凑到她的耳边。 “她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要不就是没电了,反正没有应答……” “真理子去北海道了?因为那儿最远。” “可能吧,她常住在富良野的直美家的别墅,也许正在北海道转呢吧?” “知道那个别墅的电话吗?” “哎呀,她从来没有讲过,不过有直美家的电话。” 于是,和可子马上从书架的下边,找出了电话号码本。神谷正义记得女儿说过,直美是她女子大学的同学,她的父亲在某大学法律系当教授。 于是,和可子马上给丰岛直美,在东京的家打了电话,并从她母亲那里,问清楚了富良野别墅的电话号码。 “看,直美还是去富良野了,好像是她约了不少同学呢。” 和可子说着拨动了电话。可能是直美接的吧,和可子寒暄了几句,就紧张地问了起来。 “没有到吗?……啊……今天住在什么地方?什么……我有点急事,想马上找到她……” 放下电话的和可子,顿时面色苍白,又是有了希望,又是十分担心的样子。 “6月26号,她的确到了富良野,今天和另外两个朋友出去玩了,不知道住在哪家饭店了,但她说了7月2日,乘飞机从钏路回东京……她是这么说的。” “到钏路去转什么呀!以前没有听她讲过呀!” “是没有听说过,不过……”和可子悔恨地咬紧了嘴唇说,“反正我一直叮嘱直美,一旦真理子来了电话,让她马上给家里回电话……” “也许不久就有消息了吧。”神谷正义苦笑着说道,但心中还是被不安,重重地压抑着。 仅仅从字面上来看,看不出是恶作剧,还是女儿真的出了什么事。如果是离家出走,何必要发回一张照片呢? 他来到了真理子的房间里,妻子也紧紧地跟了进去。电脑旁边放着那张打印的信。 神谷正义拿起了那个信封,又仔细地看了一遍。他十分小心,不让自己的指纹粘在上面。 邮政编码、门牌号码都没有错。信封上贴着80日圆的邮票,邮戳是“东京中央区——12,6,27;12,18”的字样。这表明这封信,是东京的中央区邮局,于昨天中午至下午6点钟期间收到的,并于今天递到的。 “是什么时间送来的呢?”神谷正义好奇地问道。 “啊,我记得是她爷爷的,和晚报一块儿拿来的。” 和可子打开了真理子的衣柜,检查着里面的东西。 “反正她是前一天的星期日出门的,说去新宿买东西。照片上穿的t恤衫和运动裤,还有那顶宽槍的帽子,说是怕太阳晒买的。哎呀……真像刚刚发生的事情啊!……” 神谷正义再次凑到电脑前,仔细端详着女儿的照片。真理子站着的脚下是野草,远处是一片树林。再远一些是绿色的山脉,看来肯定是乡村。但分不清是不是北海道。 神谷把邮件和照片复制了下来。由于真理子常常用照片,制作个性的贺年卡,所以,电脑连接着打印机。 神谷看着电脑复制着邮件,和可子在一旁说道:“两天以后,从钏路返回东京,那么,她们就得在钏路住一晚上。” “也许吧。” “如果她们住进了钏路的饭店,那么,三个女孩子在一起,饭店还会很明显的。要不我们一家一家地问一下?” 这时,神谷正义也突然想起了,这样的一个主意,但这又是一个相当费力的办法。 “除了她和两个女同学外,我们什么线索也不知道。不过,也许直美家有详细的日程表什么的吧?” “是啊。我倒是从真理子那里,听说过她的同学的名字,不过还是问一下直美……” 这时,起居室里的电话铃响了。神谷正义快步走了过去。拿起听筒前他在想:会不会是女儿打来的? “喂、喂。” “喂,是神谷先生的府上吗?”是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但不是真理子。 “我是……” “啊,那您一定是真理子小姐的父亲吧?” “是的。”神谷正义急忙答应。 “噢,我是刚才打过电话的丰岛直美。” “啊!……”神谷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对不起,这么晚了打扰您。是这样的,我因为有急事,必须和您联系一下。” “什么?……” “刚才伯母说,要是有真理子的消息,就马上和您联系一下……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神谷静了静后说道:“是的。是因为家里有了重要的事情,我们希望马上和她见面。” “真理子晚回来也来不及吗?” “对,因为事情非常着急。” 对方顿时沉默了。 “你要是知道什么,就请讲赶快出来吧。” “这个……嗯?……”丰岛直美吞吞吐吐地犹豫着,“对不起,我……真理子曾经嘱咐过我……” 对方的声音,变得低沉而犹豫起来。 “什么,嘱咐过你?什么事?……” “6月26号上午11点左右,真理子给我打来电话。她说她要外出旅行一个星期,万一她的父母打来电话问,就说去北海道了……于是,我20号就来富良野了,我在等她来和我见面……” “可她到底去哪儿了呢?” “那我没有问。她只是说,如果她父母知道了,肯定不会让她去,所以,只能等她回来以后才能讲。反正她说,她7月2日回来后找我,住在富良野。然后再转转北海道,我答应在这里等她,但她又一下子挂断了电话,当时好像没有时间了,特别慌张……” “26号上午11点……”神谷正义在口中反复念叨着。 那天正是真理子出发的星期一。那天早上,神谷正义在餐厅里,和女儿匆匆见了一面,他就上班走了,平时,神谷都是8点15分吃早餐,8点40分坐上来接他的车上班去。他那天进餐厅时,真理子正好出餐厅。 “你今天什么时候走?” “马上。” “那就小心点吧。” “是!我走了!……”真理子把手放在胸前,轻轻地挥了挥。 “6月26号上午,那真理子是从什么地方,打来的电话?” “哎呀,我可不知道。反正是一个乱糟糟的地方,是车站或机场吧?我也没有仔细想过。” “后来再没打来过电话?” “没有。” 这次神谷一下子没话了,直美紧张地问道:“那……真理子出了什么事?” “噢,是别的。只是家里有点事儿。” 神谷正义竭力装出十分轻松的口吻答道。然后,他拜托直美,今后真理子再来电话,务必让她给家里打个电话。 “还有关于真理子,在外面旅行的事情,你对谁也不要说,拜托了。”神谷再次叮嘱了一句。 放下电话后,他意识恍惚地坐在了椅子上。他的手又放在了电脑屏幕的“复制”功能上。 他的脑子里,全部是刚才丰岛直美所说的话。很明显,这次真理子是瞒着家里人出走的。 “因为父母听说后,不会让去,所以,我回来后再对他们说。”女儿真理子曾经这样对同学丰岛直美说。 “是男人!……”神谷正义呻吟般地说道。 她一定是被一个男人,刻意骗出去旅行的。真理子的魂被这个男人勾走了,她什么都没有见过,没有对人和事物的分辨能力。 “千万不要对我父母讲。” 难道她要和那个男人结婚吗?愤怒之火渐渐地从心底升腾起来! 可是,那个男人和上村岬子的事情有关吗?……难道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把真理子当作人质,才和她接近的?如果是的话,难道这不是一起性质十分恶劣的计划犯罪吗?……他欺骗了涉世不深的女儿,使她轻信了这个男人,并且跟着他走了!…… 目的地是什么地方? 神谷正义不敢再想下去。愤怒使他头昏目眩,头脑像裂了一样剧痛。心底产生的怒火,使他全身痉挛了。 “畜生!……”他突然抓起了话筒,这时,一只手也按住了他的手。 “你要往哪儿打?”和可子站在他的身边。 “有一个男人!真理子被男人骗了!” “你要报警?” “对,而且要快!……” “可万一让对方知道了,真理子怎么办?” “要秘密地调查……” “不是说警方内部有他的人吗?” “真的有吗?……要是一般的为钱绑架,肯定要报警的……” “可他不要钱,他要你的判决。” “难道让这个卑鄙的罪犯,左右我的判决吗?” “不这样真理子怎么办?要是他杀了真理子……甚至用残忍的方法呢?……” 和可子呜咽地哭着,站了起来,并用愤怒的目光,狠狠地盯着神谷正义。 “你的判决,就那么重要吗?要是真理子也被人判了死刑,你……你也得判死刑!……老猪狗!……” <er h3">04 那会是哪一天呢?…… 神谷正义紧紧地盯着,与法院相连的公有住宅,和律师会馆之间的空隙处,脑子里却在无意识地回忆着。从楼群的间隙中,已经可以看到日比谷公园里,那新鲜的嫩绿色了,但在神谷的眼睛中,却什么也看不到。 对了,那是6月23日,上周的星期五的傍晚,是第一次的合议的日子。他在平日接送的车上下来时,真理子正好从身边走了过来。 “爸爸,我想在本月26号休假去旅行。” 突然说出这句话的真理子的表情中,有一种明显的紧张神色。神谷只是惊讶了一瞬间。女儿当时的表情,深深地留在了他的记忆中。那时他是第一次,从女儿口中听“旅行”两个字。但奇怪的是,当女儿还没有说出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意识到这两个字了。 如果当时自己,采取一种十分认真的态度,转过身来听一下女儿的言语的话,也许女儿就会把全部事情说出来了;尽管不会是全部,她也会让自己看到,她心中的那一部分啊! 但是,那时候自己还陷在临行前,在合议时左右陪审员的议论当中,并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了如何进行下一步的思考当中,以至于根本没有理会女儿的话…… 胸中无尽的懊悔,熊熊烧灼着他那颗烦躁的心。 不管怎样,女儿和那个男子相识,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对于女儿来说,这是她第一次刻骨铭心的恋爱,直到她被骗去旅行,至少也得有一到两个月吧? 在这期间里,自己怎么就一点都没有发觉呢?……和可子呀和可子,连你也蒙在鼓里!……神谷正义暗暗悔恨着,但自己不是每天,也见到女儿的面,和她有过交谈吗? 畜生,偷走了女儿芳心的男人,是没有资格做人的!…… 痛恨、激愤、自责以及自嘲,纷纷充斥在神谷正义的心间,如同磨盘一般,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同时,他对真理子此时此刻的安危冷暖,产生的恐惧、焦躁的感情,也在深深地撼动着他的心。 诚然,即使是一名法官,脱去法袍之后,自己也是一名普通公民。身穿法袍的时候,他意气风发地,投入到他的事业中去,然而,他又比任何人都明白:作为一名法官的各种滋味。 “你还要判什么死刑吗?”老婆和可子瞪着一对宛如牛眼一般的眼睛,愤怒地质问道。 说实在的,没有一名法官,是喜欢死刑和判决别人死刑的。法官必须坚守正义的审判。自己的量刑严格,也是等于实现最终的正义。但是…… 今天,自己不是掉入一个圏套里了吗? 神谷正义一下子沮丧了起来,仿佛身边一切的事物,都成了虚构的一般。然而,这一切不像是恶作剧,这绝对是一次有计划的犯罪。而取证困难,结局的不可预测,又使得神谷束手无策起来。 “对方不是要赎金,而是要判决结果!……”前天夜里,和可子也这样说过。 “如果是赎金,还可以在缴纳赎金时,产生抓捕罪犯的机会,但是这次,他仅仅要一纸判决书……所以,对方也希望,这件事情能够在私下解决……” 当时和可子处于狂躁的境地,她大哭大嚎,说万一女儿有了不幸,她也活不成了,而此时此刻,她又是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在度过了激烈的不安后,她又慢馒地恢复了理智。 “我们不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一个人,但这样大的事情,对方不管成败与否,就敢这么干!……”和可子带泪激动地说着,“对方说:如果服从他们的要求,就可以保证真理子平安无事,并不会对她实施任何暴行;而如果不同意他们的条件……”和可子边哭边说,突然,她激动地冲着丈夫神谷大吼,“你的、绝对地要服从他们的要求!……女儿的安危是第一重要的!一点都不能伤害到她!……你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是法官就可以做到,对不对?……” 和可子的感情,完全可以理解。对方要求的几条,她也清清楚楚地记着。她也知道一名法官,在这个问题上的作用。 在日本国宪法第76条第3款中,是这样规定的:“所有法官必须依据良知,独立行使权利,而这些权利,必须基于宪法及法律之内。”一名法官可以在任何时候,依据个人的判断,独立做出判决,任何人都无权干涉。因此,法官的独立自由判决权,是始终存在的。 神谷正义不必向任何人汇报、请示,若无其事地继续进行合议,根据犯罪的要求,独立地做出判决,即在私下解决这个案件,并使女儿获得自由。 和可子直觉相信,自己的丈夫会这样做的,所以,她拼命地向神谷施加着压力。 “对方不是要赎金,他们仅仅希望能从轻判决。而且,还牵扯到上村岬子年迈的母亲!你必须保证女儿能平安归来!……无论面对什么样的罪犯,做母亲的心情,都是一样的。所以,如果你还爱着自己的女儿,你就饶恕被吿人一命吧!” 难道如此直白的语言,是出自一个母亲的本能? 于是,神谷正义手握着电话听筒,也失去了报瞥的勇气,当然,他还仅仅存着一点点打算:和地方法院的所长商量一下。 但是,神谷正义同样也和和可子,所担心的那样,这名所长会报警的。警方行动起来,一旦被对方察觉,那么,真理子的死期也就临近了。 “绝对不可以!……”神谷正义紧紧地咬着嘴唇,浑身在颤抖着。 星期三的夜空,已经泛白了,神谷一夜也没有睡着,也许和可子担心,丈夫会报警吧,因此,她也是躺在神谷正义的身边,一夜没合眼。 昨天是星期二,是合议法官的开庭日,和往常一样,上午、下午都有开庭的案件。神谷正义由于睡眠不足,心情不佳,庭审一结束,他就回到了家中。 和可子也时时通报他:罪犯一直没有消息。 为了确保第二天的工作,神谷在临睡前,服下了两片安眠药。如果第二天头脑还不清醒,庭审就不能保证,做出正确的判断。 今天是6月30日星期五,这天从下午1点开始,审理上村岬子一案,并且是第二次的合议。 “下次将决定量刑”,上次庭审结束时,自己已经答应了左右陪审法官。今天已经是庭审的第四周了。 如果都在私下了结,那么,谁也不会受到伤害;即使是伤害,也是在最小的范围内,这也许是和可子希望的。也许这是女儿获救的一次机会。但事情会这么简单吗? 神谷正义在中午的时候,独自在空无一人的法官室,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他忘记了午饭。他陷入了沉思之中,反复权衡着利害关系。 实际上,他已经决意,彻底保守女儿被绑架的秘密,进行判决。如果此后,也不能保证向外泄露的话,那么,这次事件任何结果,也都不得而知呢。 但是,难道自己一辈子,就要背着这个“黑锅”了吗?女儿会怎么样?女儿在这个事件里受到的打击,是否可以痊愈? 不,就是自己和女儿,可以保守这个秘密,罪犯一方,可以完全保证,不向外界透露吗?如果事后,真相果然大白于天下,那就不是一个人的事了。 法院的威信何在?…… 首先,服从了罪犯的要求,如何让对方保证女儿平安回来?但是…… 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一旦向警方报了警,警方是否可以保证,女儿平安回来呢?如果这个案件,脱离了自己的控制而扩大化,投入了大量的警力,一旦被罪犯获知,那么,招致最坏结果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真理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做父亲的一定要让女儿平安回家!……”直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罪犯是否会遵守诺言,没有对女儿横加暴行吧…… 想着想着,神谷的脑子里,不禁燃起了激愤的怒火。 “如果从内脏加入的话,那么,用混合激索加盐最好。牛舌、激素、混合激素、稍微加以烘焙,在它还软的时候……” 忽然一段对话,打断了神谷正义的思绪。 “嗯一不过我不太喜欢吃内脏……” 这是刚刚吃过午饭的星升,和由佳丽回来了。他们和平时一样,每天饭后,都像美食家一样,对午餐品头论足。 “要是直接蘸着作料辍笔的话,那么,牛里脊和韩式烤牛排的味道,就非常浓,我特别喜欢。” “是啊,其实烧烤好了,也不那么容易。我去过的店子里,都是把肉片放在铁丝的网上用火烤,一边烤热了,就发出‘嗞嗞’的响声……” 主审法官神谷正义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地敲打着,虽然并不太响,但也足以让他们两个人听到。于是,他们停止了交谈,回过头看着神谷。由佳丽的目光,一下子看到了桌子上,几乎没有动的盒饭;而阿星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这会儿正好是一点十二、三分钟,午休还没有结束呢。 这样一来,就不必再谈论什么话题了,不过,神谷也不好再动肝火了。 “在左右人命的重大合议之前,还只顾说什么‘激素牛排’的!……” 神谷正义真的有点火了,但这会儿不仅有由佳丽,还有阿星,因此,神谷还是努力克制住了。否则,阿星肯定会用无所谓的眼神,嘲笑自己的神经质。 “都来了,咱们就开始吧。”神谷正义主审法官用不快的语气说道。 <er h3">05 三个人在走向走廊、来到法庭之前,和往常一样,先去了那间没有窗户的休息室。 神谷正义法官说了句“开始吗”,松本由佳丽立刻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材料,还有她委托当司法进修生的女学生,送来的矿泉水。平时在法官的工作室里,经常有三、四名实习的学生,他们都要在法庭上进行见习。一般的案件在合议时,他们都可以在场,而今天这样重大的案件,就让他们回避了。 阿星和由佳丽,都坐在了堆放了厚厚的审判记录、和合议笔记的资料旁。这次又加上一份《量刑调査表》。这是为了便于统计,而要输入计算机的量刑表,内容仅仅局限于杀人和遗弃尸体案件中的被害人数、犯罪手段、犯罪动机等条目,以及审理过程和量刑等。由于是一案一表,所以,由佳丽在第一次合议后,就赶快制作了一份,并将填好的表格复印后,分别给了神谷法官和星升法官。 “上次争论的第一个焦点,是白幡清香的死因问题,即是否为扼杀;第二个焦点,是关于澄子死亡的过程,被告人证词的随意性和可信度,当时被认为是随意性。” 神谷正义稳重地对两个人说道。由于刚才他表示出了情绪上的不快,所以,这会儿室内的气氛有些僵硬。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似乎竭力要缓和似的,但他的语音,还是有些抑郁。 “关于她的坦白的可信度,也就是被告人在供词中,所说的那样,是否是对澄子,抱有杀意,而故意杀死了她的看法有分歧,目前对此还持保留意见。我想今天从这一点,重新进行审清。” 另外两个人听罢,谨慎地点了点头。 “阿星啊,你看行吗?”神谷正义首先征求星升的意见。 “我也是重新查阅了一下有关资料,就像上周提出的那样,上村岬子不仅勒住了澄子的脖子,而且,一直堵住她的口鼻。她选择了这么费事的做法,而且,从被告人工作态度,以及尽力服侍病中的母亲的生活态度来看,我看她是不是更接近‘非蓄意杀害’呢?我对这一点的看法,到现在没有改变。”和平时一样,星升口齿清晰地回答着。 神谷正义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把头转向了左侧问道:“那么,松本小姐的意见呢?” “啊……是这样的,上次我和部长、阿星的意见没有异议,但事情过去了一个星期。今天,我想听完了您二位的意见后,再做出我的判断。” 她这样一说,当然就轮到神谷正义提出自己的看法了。而且,他们两个人都在等待着,神谷正义的重要表态。而且,他们在内心里,都反复地揣摩了神谷的心态。 神谷正义绷紧了嘴唇…… 大概感到沉默的时间太长,不太合适吧,于是,星升一边扶了扶眼镜,一边说道:“这个嘛,和部长讲的一样,我们没有确凿的客观证据,仅仅凭她不实的口供,只能称其为‘心证’。所以,我们说‘杀人’必须是有确定的杀意,如果被害人死了,也不能够因此就确定是他杀。不知道上村岬子明白不明白这一点,也许就在检察官的追问下,她茫然间承认了,自己有意杀死了受害人,并形成了口供。上个星期,我就提出了这个可能性。关于这一点,是不是显示了部长对于被告人,过分的同情?但实际上我也有同感。” “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对供词的随意性,大家产生了怀疑,即使看上去可信,那么,解释起来是不是十分妥当?死因是一致的,即使认为具有随意性,是不是可以怀疑其可信性?……我到现在,也还坚持我的意见。” 星升的口吻中,流露出了妥协的意思,大概他是希望合议阶段,尽快结束吧。 他紧紧地盯着神谷正义,意思是希望神谷法官能够早一点,表达他的意见。 神谷有点坐立不住的样子,他把目光落在了《量刑调查表》上。他一边用手慢慢地翻动着,一边说道:“过去有过这样的案例:年轻的丈夫在家,和妻子发生争吵后,一怒杀死了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孩子,然后把三个人的尸体,遗弃在河里……” 神谷正义的声音,听上像个病人在病床上一祥,显得那么有气无力,似乎只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 “死者是三个人,但被害的手法是一样的。检方要求判处死刑,一般人也认为,结果是这样的。但判决的却是无期。” 神谷正义说罢,用手指着调査表中“量刑事情”中,“有利”的一栏。 “判处无期的最大理由,之一是认为:如果被告人留下两个年幼的孩子,会感到更加残忍;加上经过审问,确认了被告人的杀人行为,属于一时冲动,而非预谋杀人。我记得是这样的。” “是这样啊……”星升犹豫着,举眼望着窗外。 “如果是一时冲动的杀人,就和上村岬子的案情类似,是确定非故意杀人,当然接近非杀意杀人,至少不能排除这种怀疑,所以,我的看法和上次有所不同。” 一直紧紧盯着神谷正义的两个人,听到了神谷的这番表白之后,不觉一怔:上个星期,他还坚持,上村岬子具有明确的杀人动机呢…… 关于量刑的判决,杀意的确凿性,是决定死刑的重大要素,反过来说,如果杀意为不确凿性,就成为减轻刑事责任的重要计算了,“哎呀,目前可是到了微妙的阶段了!……因此,我们今天要做的事情,就是从这个量刑调查表中,就判处当事人死刑,还是无期徒刑,需要进行案情的详细分析,也就是要重新进行检査。” 这次,两个人都显示出了明确的赞同表情。 “那么,在这个时间里,就把今天的量刑,最终确定下来吧?”星升问道。 “啊……如果可能的话,我当然希望这样了。但是,这是个重大问题,必须花费充分的时间才可以。就是在以前的案件中,也有审判到中途以后,又重新回到开始的合议中去。所以,我不想急于表态,放一段时间,再冷静地讨论一下。” 神谷正义的心里,其实根本冷静不下来,但他还是敏捷地,接着星升的话茬说下去。 “还有一个重大案情的分歧点。”神谷转移了一个话题,喝了一口杯中的矿泉水,继续说道,“在上村岬子致澄子死亡的这段时间里,上村岬子到底知不知道,澄子怀孕的事?松本女士认为怎么样?” “这个……坦白书中倒是写着,第五次公审的时候,调查取证的警察,也有这样的证词……” 向来一丝不苟的由佳丽,把自己观点根据的资料,全部都拿到了手边。 “在后备箱睁开眼睛的澄子,大喊‘杀人了’并拼命反抗,所以,被告人才产生了杀意。上村岬子在坦白了这些以后,当调査人员问及澄子除此之外,还喊了什么的时候,上村岬子又交代,当时澄子大喊:‘求求你,不要杀死我,我已经有孩子了!……’‘但是,我不想让她从后备箱中爬出来,于是,接着又堵住了她的嘴,闷死了她。’上村岬子的供词,就是这样写的。在审判的法庭上,证人田上警部补这样做证:‘被告人突然交代的这些,足以致命的供词,是完全发自内心的坦白。’这些记录我的印象很深。” 将这几点归纳起来,于是,松本由佳丽非常自信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也就是说,如果上村岬子没有察觉,澄子已经怀孕的话,那么,无论怎样逼问,恐怕她也说不出,这么多细节的事情吧?因此,我认为,她的这个口供,不能认为是具有随意性的性质。” 神谷正义又转向了星升,星升也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从客观上讲,澄子怀孕了24周,因此,腹部不会特别大,她说人与人不一样,但大概也是、大抵也是,一般的肿大的样子……” 星升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自己的肚子上,做了一个夹腹状。他已经有了一个1岁半的男孩。 “我还翻了翻医学书,确实因人而异,可以从外表推测出,一名妇女的妊娠时间来。另外,坦白书中也是这样写道,上村岬子在把澄子往后备箱里装时,她认为澄子比自己个头小,手脚也细一些,所以,应当很容易装进去,但一搬动才知道,她比自己预想的要沉得多。因此,我认为:她在恢复了意识的澄子,大喊‘求求你,不要杀死我,我已经有孩子了!……’之后,才意识到澄子已经怀孕的供词是不对的。” “嗯!……”在神谷正义开口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室内的气氛有些不自然的寂静。 “‘求求你,不要杀死我,我已经有孩子了!……’的具体的话,不应当不是上村岬子自发的供词。在公审时检察官,主张认定是自主的坦白,你们也有同样的看法。” 神谷正义大法官看了看左右两个人,星升和由佳丽两个人,也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神谷的目光中,也流露出了“没有异议”的表情。 于是,神谷正义翻开了“尸体解剖鉴定书”附带的澄子的全身照片,放在了桌子的中央。这是事情发生8天后,在青梅的山林中发现的尸体、在运到青梅警察署,立刻拍摄的照片。她穿了一件休闲的小碎花的连衣裙,以及全裸的各一张照片。腹部的隆起,的确十分明显,但穿连衣裙那张照片,似乎不太明显。 “从这张照片上来看,澄子是不是还不是那样,明显的腹部隆起呢?” “这个嘛,她的供词和实际有误差,我认为还不可以马上下结论。也就是说,调査人员罗列了一些事实,以此为突破口进行定性,我想,这样得出的坦白,还值得商榷……” 星升和由佳丽两个人,不解地互相对视了一下。 “罗列了一些事实?具体讲是怎样的……”由佳丽反问了一句。 “这个意思就是说:澄子因为穿着连衣裙,手腿的纤细比例,显然与隆起的腹部不成比例,而且在托起她的时候,明显地感到她的身上很重。如果把这些事实,一一回忆起来,那么,作为同样是女人的被告人,应当意识到:被害人已经怀孕的事实;特别是当被害人在反抗中,明确地说出了‘求求你,不要杀死我,我已经有孩子了!……’的话,那么,作为―个母亲,也会说出‘救救我的孩子’这类话的。如此说来,当时澄子生存下来的可能性是有的……” “事实也许就是那样的!……”这个念头,闪电般地从神谷正义的脑中掠过,他突然中断了陈述,因为他并不打算这样认为。 然而,在事实的调査取证中,被告人在步步紧逼的质问,和巧妙地逗引之下,谁敢保证: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的被告人,不会“主动”地坦白出这些话来呢? “这么说,那篇供词的随意性,也值得怀疑了?” 于是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因此,星升有些冷淡地问道。 “啊,关于随意性嘛……在公审大会上,被告人反复陈述,自己是受到了调査人员的诱导,几乎是在无意识中,承认了供词中的内容。重要的是供词是不是任意的,至少是不是在犯罪的时候,有过那样的念头?” 星升双手扼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由佳丽一边用手捋了捋,掉在前额上的刘海,一边为难地歪了歪头。两个人的表情,都似乎不同意神谷正义的意见。神谷感到了身心的极度疲惫。 “因为这一点事关重大,我们下次再合议一下吧。” “下次?……”星升惊讶地一下子松开了双手,眼望着主审法官神谷正义问道,“不是今天就要决定下来吗?这与量刑没有关系嘛……” “我觉得还不彻底。” “但延期了怎么办?不是7月27日吗?……可还不到四个星期了。” “对,所以才要再慎重一点。”神谷冲着由佳丽说道。 一般的案件,只在判决前,法官们互相商量一下,就可以判决了,而重大事件,至少要在正式量刑之前一个月,就得取得共同的意见。 作为本案的主审法官之一、本次的左陪审由佳丽,开始撰写判决书了。这是她在一个月前完成的,然后又让右陪审席的星升、主审法官神谷正义依次审阅,并进行了增删,直到前天才完成。特别的案件,也有延期的时候。但这次不可以延期。 必须遵守的时间,已经临近了,“合议一结束,就得马上撰写。犯罪过程及犯罪与事实,这两个方面,都要在论点上,和白幡清香被勒死的这段写清楚,然后……” “哪个为先呢?”由佳丽问了一句。 “这和您的决心有关系呀!……” 神谷正义仿佛听到了和可子的声音,他不禁感到了深深的眩晕…… 第十二章 记号 <er top">01 好像雨还在下。生长在密林前的大贯众,也被雨水淋湿了。从它那宽大而厚中的叶子上,不停地流下水滴。 刚才的雨不是暴雨,也许是轻轻地,从天上下来的缘故吧。从早起,天空就时而布满了阴云,时而露出晴空,风力也时大时小,就是这个季节的特点…… 晴也好,阴也好,这个房间,一整天都是昏暗的。因为四周都是髙山和密林,盆地一般的谷底,整日见不到一缕阳光。 从这里可以看到的风景,神谷真理子每天都记忆在脑子里。从窗户前三、四米,到山林入口处茂盛的植物、气味难闻的贯众、像松树柳树等叫不上名字的树木,以及再深处,那一棵棵如同动物肉体一般、白色的树干…… 从窗户向外面的上方望去,可以看到灰色建筑的白色外墙,上面已经有了不少陈旧的龟裂,所以,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但从墙壁再延伸望去,可以推测出:这是一幢相当大面积的建筑。在这幢建筑与密林之间,有一块似乎是后院那样窄小的地面,上面种有南国特有的绿色树木,生长得也十分茂盛…… 神谷真理子回过感觉十分沉闷的头,向高高的窗户上看去。从那仅有的面积中,看到的天空,似乎渐渐地昏暗了起来。 这会儿风已经停了,刚才听到的尖锐的鸟鸣声,此刻已经听不到了,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从遥远的日本,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国度里,一个人被关在了一个不知名的房间里,自己居然没有一丝的疯狂冲动…… 真理子又把身子,慢慢地转向了屋内。在与窗户对面的墙面上,挂着一副珍稀鸟类的照片两张,下面是一份年历。在年历的末尾,“28、29、30”的字样上,划着一条红线。 啊,今天已经是7月份了!…… 真理子靠近了年历,把上面写有大大的法语,和“六”字的一页撕了下来。 “七”的一页出现了。真理子从手提包中的化妆盒里,拿出口红,在“7月1日星期六”上面,轻轻地划了一条红线。除此之外,她没有其他的书写工具了。 一天又这样过去了—— 像是突然换了一个心情似的,到夜间的恐怖感,又一下子紧紧地抓住了她的心房。 每天三次,由羽川润按时送来饭菜,而且,她从第二天的夜里,就察觉到羽川在饮料中,为自己加了安眠药。真理子开始不吃晚饭。但后来口渴得十分厉害。 她一打开水龙头,里面流出的都是锈色的黄水,没法饮用。无奈之下,真理子只好喝了羽川放的、打开过瓶盖的柠檬水。和白天喝的味道一样,但随后自己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睁眼时,天已经大亮。 从第二天开始,送来的饮料,就是装在大可口可乐的塑料瓶里的矿泉水了。 真理子没有多心,也就喝了下去,不料又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而且,一睡就是一整天。因为每天没有喝过别的水和饮料,于是,真理子就意识到,羽川在自己喝的饮料中,放入了安眠药。 从昨天——也就是第三天开始,真理子就决定,不再喝羽川润送来的饮料了,而且,她放了许久后,水龙头里终于流出了清凉透明的水。她在选择食物中,也尽量避开罐头肉食和土豆水果沙拉等,小心品味着法国面包、奶油、芒果和木瓜等,担心一旦自己睡过去,会发生什么不测的事情。 如果发生了那样的惨剧,这将是她人生的绝望地狱。 “无论如何,也要设法逃出去!……”真理子默默地在心里说。 她査看了房间和卫生间,但是没有发现,任何可以逃生的地方;她也仔细地寻找了,自己随身的物品中,折叠式水果刀、剪指甲刀和发卡,但这些东西,全部都被对方没收了。连护照也没有了。 昨天睡得很晚,而且,也许是昨天白天哭累了吧,今早起来以后,真理子顿时感到神清气爽,心情也好了一些。于是,她仔细观察了窗户。 羽川润每天打开三次门锁进来,如果他看到真理子没有睡觉,就和她说话。如果真理子不理他,他就耸耸肩,做出一副十分可怜她的样子,放下饭菜就出去了。从这个房间的外面,有时会传来外国语言的收音机,或者电视节目的声音,随后就像死一般的寂静,也听不到一声鸟鸣。只有一次,真理子听到了后院的树林方向,传过来汽车的声音。 没有任何被救的希望,真理子的心情,也变得坏了起来。在绝望中一天一天地又这样过去了。 真理子在奇妙的感慨中沉思着。在7月27日到来之前,什么也没有发生,会怎么样呢?在年历上除了红线外,在27日的下面,用圆珠笔还划了一个重重的“一”下划线:那是第一天晚上,羽川润用他的笔画的记号。 “暂且忍耐四个星期吧!……”当时他是这样说的,“那时你就自由了。” 这是真的吗?为什么是27号?自己为什么被诱拐? 这是直到今天,也悬在真理子心头的疑问。想来的确不可思议,自己又不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只是住在了由国家提供的,公有住宅中的公职人员的女儿…… 如果羽川润是精神病人,那就另当别论。要是这样的话……真理子越想越害怕起来。 于是,后来真理子就突然猜想,7月27日,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最近母亲对父亲,也不如平时那么关心了,这些都是为什么…… 突然,传来了拧动门把手的声音。羽川来时通常是敲两次门,真理子一下子紧张起来。 门锁打开了,门被推了进来,但立刻与办公桌相碰,而发出了剧烈的撞击声。这是真理子昨天夜里睡觉前,为了防备万一,把窗户下面的办公桌,拉到了房门前的缘故。 由于羽川润在今天早上,就知道真理子这样做了,于是,他就不断地用力推门,借助门的力量,把办公桌一直顶到了墙边。房门的大缝,足可以使羽川挤进屋里了。 “混蛋,房间还这么黑啊!……” 他嘟嘟囔囔地打开了电灯,把一个盘子,放在了半堵着门的办公桌上。盘子里和平时一样,放着法式面包、几片香肠、水果,还有一瓶矿泉水。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所以你不必这样做。”羽川润皱着眉头,用苦笑的表情说道,“以后我不会再放安眠药了,所以,你还是多少吃一点吧。不吃肉会生病的,如果在这里生了病,你还怎么回日本?” 羽川润用不解的目光,盯着坐在地上的真理子。刚进来的时候,他还一脸怒气,这会儿他用温和的口吻,小心劝导着真理子。 “喂,阿凛小姐,和我开始的时候说的一样,如果你不听话,非要反抗,还想逃走,那我就不得不对你,采取严厉的措施,我有枪也有匕首,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什么……”真理子惊恐地张大眼睛望着对方。 “不过嘛,只要你能够顺从我,我绝不会对你不客气的。你还是再忍一下吧,一直到7月27日,不就是三个星期了吗?” “为什么?……”由于三天来,真理子第一次开口说话,羽川竟然一下子愣了半天。 “为什么绑架我?”真理子盯着年历质问道,“为什么到7月27日我就自由了?” “这个嘛……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不,必须告诉我!……告诉我真相,我就会顺从你。” 羽川润把手托在腮帮上沉思着。 “是不是和我父亲办的案子有关?” 真理子忽然站起来,母亲曾对她讲过:7月27日,是那桩汽车撞死一对母女,肇事逃逸案件的判决日。每当重大案件宣判前,父亲都沉默寡言,郁郁不乐的样子,母亲也变得神经质起来。 “和她爷爷一样啊!……”每当这个时候,母亲也会苦笑着对自己说道。 果然,真理子感到:羽川润有些不自然地紧张起来了。她紧紧地盯着羽川的脸。羽川的双手,从腮帮子上离开,吃惊地瞪着真理子。他的表情异常严峻,眼角的皱纹更加明显了,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 “的确是这样的!……”羽川似乎终于死了心似地答道,“我本来不想对你说的……关于判决的结果,我们向你父亲提出了要求。不过,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羽川润的眉毛扩展开来了,他慢慢地说着,脸上露出了微笑。 “我们绝不会伤及你的生命,也绝不会对你父亲,采取什么过激的手段,只要求他在暗中,支持我们的要求。所以,你尽管放心,只要到了那天,我们就放你回家。” 7月2日星期日晚8点左右,神谷正义法官在千代田区,三番町的内堀大街下了出租车。 和上班的日子的夜晚大相径庭,道路上没有了车水马龙,行人也都是一副闲散逛街的样子。他在确认了没有可疑的车辆和人影之后,穿过了内堳大街,来到了马路对侧。 这一侧的楼房中,每扇窗户里都几乎没有灯光。 神谷正义恍惚地走在,这条如同峡谷的道路,于是,也正因为如此,他清楚地看到了前方,一间亮有灯光的房子。 他走近一看,门旁挂着一块写有“小藤”汉字的姓名牌。从淡淡的路灯,照到了格子门和墙壁上,在大脑深处的记忆,一下子复苏了。 神谷正义稍微定了定神,再次向四周观察了一下,轻轻地拉开了格子门。他登上了五、六级被门前的路灯照着的石阶。 挂着长长的布帘的玄关,是一处用三合土搭建的,一张草席大小的台子。被久远年代打磨,而放着古旧破损的钝光的石框,和在放鞋的箱上,摆着的颜色碟,显示着一种古朴旅馆的风貌。 由于没有一个人,于是,神谷正义便大声说了一句“对不起”。这时候,从走廊里边,快步走来了一名身穿和服的妇女。她迅速跪在了神谷的面前:“欢迎光临。” “我是法院的神谷正义……” “啊!……”对方轻轻地应了一声后,稍微抬起了头。看上去她有30多岁,身材纤细娇小,微微淡妆,神谷感到,她的年龄也许更小。 “您就是……?” “是的,我就是绫乃。” “您还记得我?” “是,还有些印象……母亲告诉我说,神谷先生今天晚上要来。”绫乃的口角,露出了淡淡的笑纹说道。 神谷正义第一次来到这儿,是在30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是由在司法研修的同事带着来的。那位同事是这家小旅馆女主人的外甥。由于他和神谷当时的老家,在关西和岐阜,所以常常来这儿吃饭,四、五个人一起打麻将。 那时的绫,乃刚刚上小学,但她20多岁时就结了婚。后来因故又与丈夫离了婚,回到了娘家。同事的大姨妈,也就是绫乃的母亲,嫁到这里不久,丈夫就去世了,于是,她就成了这家名叫“小藤”的旅馆第二代女老板。 神谷正义的司法研修结束后,先是担任了检察官,最初在大阪就职,后来又转至东京。虽然神谷和这名同事,很难见面,但书信和电话还是不断往来。 他进了弯弯曲曲的走廊,来到了最里间的、经常供客人彻夜打麻将的房间里。 看着和过去景色依旧的、长满了苔藓的通道,种满了大吴风草的庭院时,身后传来了木屐的声音——当年的友人吉武则之出现了。他身材魁梧,个头很高,身穿一件亚麻t恤衫,和纯棉的运动短裤。 “啊,好久不见了。”他冲着神谷微微一笑,锐利的目光和泛着白光的牙齿,显示着他那精悍的神色。无论什么时候,神谷见到他时,都会产生这样的印象。 吉武则之现在是最高检察厅刑事部的检察官,虽然在司法研修所与神谷同期,但是,包括神谷到其他企业就职的时间,也比吉武少从事三年的时间。 两个人在寒暄了一年后,又见面的客套话后,在桌子的两侧,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今天的周末就算过去了。” “是啊,周日的晚上太悠闲了,要不是这样的机会,我也难得见上姨姨一面呀!……” 神谷记得吉武讲过,他的这位姨姨,就是母亲的妹妹,但他们之间的年龄,差别也太大了吧。 神谷正义是昨天夜里,给吉武则之家里打电话的,说正好有点事儿要和他商量,又说事关秘密,建议最好在“小藤”见面。 绫乃送来了大麦茶和点心后,马上退了出去。神谷事先说了,这次见面不喝酒也不吃饭。 他们相互聊了聊,最近各自的情况,和周围人的事情后,两人突然沉默了下来。 “那么,请看一下这个……” 神谷从正义一个信封里面,取出了几张信笺,递到了吉武则之的面前。这是四天前即6月28日收到的信,信的内容,是用电脑打印的,上面写有真理子的住址、姓名,还有照片的复印件。 神谷在等着吉武则之看完,并把有关上村岬子案件审判的大致情况,对他一一介绍了一番,当然,他都没有超出新闻媒体报道的范围。 接下来,神谷正义还讲了,通过女儿真理子的同学——丰岛直美的话,说真理子可能瞒着家人,去什么地方旅行了。自己也问了直美,从她的话中,神谷正义法官判断:女儿有可能是被什么男人诱拐了。 “后来,家内又向真理子工作的宝石设计公司,前去打听了一下,那边也听说,好像是她和朋友,去北海道旅行去了,说是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呢。对了,我们还听说,真理子从5月初开始,期间有两个来月的时间,每周去两次电脑学校学习,我们又赶去看了一下,她根本没有课本,肯定她为了和那个男人约会,故意编了一个谎话!……” 神谷正义的口角,露出了一丝的苦笑。于是,他们两人之间,顿时沉默了下来。 “那么,也就是说……”―直无言地听着的吉武则之,忽然打破了沉默,第一次开口说道,“那个与上村岬子有关的男人,在这两、三个月里,设计诱拐了小姐,会不会作为人质,向你提出什么威胁的交易?”他一边说着,边用手指甲敲打着桌子。 “很遗憾,但只能这么考虑。就是从审判的过程来看,在重要的争论点上,现在对辩方非常不利。检方于5月9号,就提出了死刑的要求,这个时间,和真理子上电脑学校的时间,正好一致。” “嗯……”吉武则之很为难地,用手捋了捋他那花白了的大背头,“反正介于死刑或无期徒刑的分界线,乃是问题的关键呀!……如果从法官的判决角度来看,辩方输掉官司的可能性最大。社会舆论的呼声也很高,而且,矛头都是指向你——这个号称‘神鬼’的法官大人啊!……” 神谷正义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而且,从凶手一方也希望,尽可能判处有期徒刑。这可是前所未有的要求啊!……” 出生于奈良的吉武则之,直到今天,也是满口的关西腔,这和平常一本正经的样子,看上去实在不配。 “我不是不明白,对方要求有期徒刑的意思。”这四天里,一直处于深思熟虑的神谷正义讲道,“虽然对方与上村岬子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现在还不清楚,但肯定是她的密切关系者。对于被告人来说,死刑当然是非常恐怖的!假如我迫于威胁,判决了无期徒刑,检方也肯定上诉,在二审中,重新判为死刑的可能性也极大。” 吉武则之盯着神谷正义的脸庞说道:“辩方就算是上诉,最高法院也肯定会维持原判,所以,被告方非常担心这一点。” “当然了,如果我们判决了她20年有期徒刑,上级法院也不至于,越过无期宣判死刑的,过去没有过这样的先例。但从客观实际来看,我还不敢打这个包票!……” “也许凶手非常了解,法律和法院的事情。” “好像辩方的律师是个老手。” “难道是那个律师中进一郎吗?……”神谷正义立即想起了在法庭中,不停地擦着汗的中进一郎,身穿双排扣西服的样子。 这时候,吉武则之集中精力思考着。神谷喝了一口凉了的大麦茶水,润了润噪子,又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嘛,我在这次的公判中,没有发现出与这个事件,有关的各种迹象,也许这个事情的背后,还有更深的背景。要是有,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上村岬子应当是一名普通的公司职员,不会有很高的收入,但辩方却拿出了巨资,委托进行鉴定,并对死者家属,表示了可以进行巨额的经济赔偿。所以,小此木检察官也在诉讼中提出:这个案件的背后,隐藏着重大背景……” “如果双方进行调解,不是不可以考虑减轻量刑嘛。” “对,所以当我女儿被诱拐,并写来威胁的信的时候,我反射性地想到了这一点:终于发生了……” 于是,在神谷正义的眼前,顿时出现了一名男子的剪影。从法官席上看考,常常可以看到在旁听席上,坐着一名三、四十岁、留着胡子的男子。在上村岬子入庭时,他与她之间,能够明显地看到在交换眼神。神谷不止一次地看到过;除此之外,在庭审的过程中,他始终是一件黑色的西服、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对于审判的过程仔细聆听。在他与神谷偶尔的对视中,能让人感觉到,他那坚强的意志、强烈挑战的眼神…… 神谷正义打算把这个感觉,也对吉武则之讲一下,但又决定先控制一下情绪。因为他没有证据证明,这个人在公审时,是特定的旁听者,也许他只是一名对这个案件,非常感兴趣的人呢。 “还是不要把从一开始的事情,就对吉武全盘托出吧。”神谷这样想着。 这时候,吉武在电视机旁边,准备的信笺中,写下了几个字后,对神谷说道:“小姐的去向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不太清楚这一点。我只是看了一下女儿的房间,可没有看到护照什么的。” “嗯?……” “听家内老婆对我讲,女儿的夏季衣服、泳衣、防晒的宽沿帽子等等,都装在旅行箱里带走了。她说在外面住六晚七日就回来,预计是7月2日。所以,应该是今天回来的……” 神谷正义一边说着,目光又落在了手表上。这会儿和可子还没有打来电话,说不定女儿真的回来了。他在内心还存有这一线希望…… “实际上,就是一个星期的行程嘛!……所以,我想她可能是去了夏季的地区。”吉武则之点了点头说,“因为又没有找到护照,那么,去国外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只是在国内旅行时,也可能带旅行箱,所以家内也没有怀疑。” “恐怕要从两个方面考虑,要么被人带出了国,要么就是被关在了国内。” “被关”这个词,似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于是,两个人都陷入了沉思当中。 “我还是非常担心呀!……”忽然,吉武用无法忍受的感情开口说道,并用一只手在桌子上,重重地敲了一下,问法官神谷正义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一开始,我就记起了刑事诉讼中,关于公务员告发义务的条款。当被认为公务员,有职务犯罪的可能时,就必须进行告发。例如:我这种情况,就必须向当地法院的所长举报,然后所长向检察机关投诉。” “是这样……”吉武则之一脸怪诞地望着他。 “尤其是当我有刑事诉讼法中第21条1款中‘不公正判决’的嫌疑之时,应当实行回避制度。由于作为当事法官,应当遵循诉讼规则第13条第2款,提出书面的回避请求。综上考虑,我必须采取这样的策略,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 在提出了回避请求后,就得决定,是否继续担任当事法官,还是实行回避将案件移交他人。 “如果你提出了回避请求,依我看,你退出这个案件的可能性最大。” “我想十有八九吧。” “这么说,如果你实行了刚才说的两件事,那么,那封威胁信中提出的四个要求,就可以全部不予理睬了。” “可能吧……”神谷正义犹豫着点了点头。 “必须想到这个结果,会迅速传到罪犯那里的。也许他们只是虚张声势,说警察里面有他们的人,但我们没有证据,他们没有人哇。你回避了,判决的日期也肯定会延期。这些会不会都对外公布呢?所以,如果你拒绝了罪犯的要求,恐怕真理子的处境就十分危险了!” “是啊,这样一来,我就陷入两难的境地了!……”神谷果断地说道,接着,又变成了平缓的口气说,“我是下了这个决心,但申请我想再拖一拖,报到所长那里。我也有顾虑,这样的事情,怎么对所长讲呢。但从所长的立场来看,我想只能选择告发这件事了,而最终,恐怕会造成不可挽回的结局。” 吉武则之听罢,也无奈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不过,就这样瞒着不报,在私下和罪犯解决……” “我能不能这样做?”在这四天里,神谷正义一直在问自己。 “还是不行啊。”神谷正义无力地说道,“首先,根本不能保证,这件事会在私下了解。” “所以你和我来商量。” “我想借助你的力量。”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碰在了一起。 吉武则之顿了顿说道:“如果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的话,我会以尽可能少的人员,以绝对不会外泄的方式,进行秘密侦察,抓住罪犯,解救人质。我会尽可能完成你的愿望!……” “我就是为了拜托你,才特意亲自前来的呀!……”神谷马上低头行礼。 “明白了!无论要花多长时间,我一定会安全地,把真理子小姐解救出来。判决日期是7月27号吧。” “对,从明天算起,正式的是25号,也就是三个星期零4天以后……” “万一问题没有解决,而又要正式判决的话……不,现在想那么多也没有用,解决不解决,我都会安全地,把小姐解救出来的!因为我们有多种选择。” 我们有多种选择——也许这是吉武深思熟虑后,所做的决定吧。 也许是房间里的空调温度太低了,神谷正义缓缓地站了起来,向上调节了一下温度,又打开了窗户。现在这里建了不少高楼,神谷正义此时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过去从楼上的窗户里,就可以看到邻家的阳台上晾晒的衣物。 “作为一名法官,如果我不能坚持正义,正确地进行判决,你会认为我是个懦夫吗?” 神谷小心翼翼地问着。吉武双手扼腕,想了一会儿后说道:“如果从你个人的现实,来考虑的话,你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也无可厚非。”他有一些无奈地答道,“不过嘛,世间的人们,可是把法官看成是不被私利所动摇、刚正不阿的神呢!当然检察官也是同样。最近检察官的形象更多地出现在电视剧和小说中,人们也开始把这个职务的人,看成身边的普通人了。但往事对法官的看法依旧,还是把他们看成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祗啊!……” “一般说来,法官的确与民众的直接接触要少一些。但最近一个时期以来,年轻的法官,也学欧美的法官,不断提出要积极创造,参与市民运动的环境。现实虽然还是现实。是,但多少有些开放了!” “如果这样说的话,同样置身法学界的人士,也在注视着法官日常的一举一动。现在的事情虽然少,但也要为住宅贷款操劳,也有夫妻关系不好的法官,从电视节目中,我们还可以看到,有的法官的家庭里,也有逃学的孩子。” “是啊,这也许是矛盾吧,但外人是不知道,他们家庭的内部情况的。”神谷正义有些心不在焉地说着。 “这是别的问题了,反正法官也不是神仙,所以大凡人们所受到的伤害他们,也是躲不开的。我认为他们一旦陷入困境,也同样会发愁的。” “是的!……”对方点头回禀。 “不仅如此,他们也会犯罪的呢!” 吉武的语气,突然变得激昂了起来,他顿时变成了一名检察官的神色。 “我从明天,就开始着手调査,当然,我会保守秘密的。” “那就给你添麻烦了!” 神谷和吉武,再次用坚定的目光,对视了一下,然后,低头看了看手表:这会儿和可子,肯定还在等待着女儿的信呢! 他把装有真理子照片的信封,迅速地交给了吉武,站了起来。分手时,他又看到了正端着茶水的绫乃。 “啊,这就回去吗?”神谷遗憾地笑了笑。 自己已经和罪犯,展开了时间赛跑了!……神谷正义竭力忍耐着心头创伤的剧痛。 <er h3">03 7月3日星期一,从一大早晨开始,天空中浓重的黑云,就被大风吹动着。不一会儿,就下起了豆大的雨点。电视台的天气预报说,伊豆诸岛已经处在低气压的控制中了。 吉武则之在这一天,比平日早30分钟——即8点半,就来到了位于东京霞关的法务省公有宿舍旁的最高检察厅。法务省公有宿舍位于法院公有宿舍的东侧斜方,对面就是与爱宕大街相邻的日比谷公园。从大街看去,20层的建筑,左一半是检察厅,右侧就是法务省。 检察厅的地域是这样划分的:从1层到15层,是东京地方检察院;从16层到18层,是髙级检察院;从19层到20层,是最髙检察院;总检察长、副检察长于19层,吉武所在的刑事部在20层。 下了电梯,吉武靠在了走廊一角,宽大的玻璃窗旁,看着远处烟雨之中的法院大楼的一角。自已与神谷正义,几乎是近在咫尺的工作着,但最近的一次见面,却是在一年前。想到这里,他又回忆起昨天夜里,看到神谷正义那身心疲惫的样子来。 吉武是去年春天,从东京地方检察院刑事部长,调到现在的岗位上的。最高检察院刑事部检察官的工作,除了处理对应最高法院的上诉事件外,还要承担指挥、指导全国的检察厅的种种事件,以全国为基准划分区域,承担分派部长以下的12名检察官的工作。吉武则之由于担任着财经事件,和来自东京高等检察院上诉的事件,因此,工作之繁重是不言而喻的。 他每天早上8点半,必须到达办公室,和女秘书共同整理出,今天需要解决的问题,然后,在9点半到部长办公室。因此,他每天都要想好,第二天的工作顺序。 今年52岁的吉武则之,把从神谷正义那里听来的情况,向大他五届的前辈刑事部长做了介绍,并和他商量了秘密调査的方法和手段。虽然是商量,但实际上,吉武是以希望一定批准这样做的态度,和部长进行交谈的。 这是一件前所未有的事件。起初部长也十分震惊,十分为难地思考了许久。但在吉武的一再要求下,也只好同意了他的方案。 “如果着手做,那就事不宜迟。虽然基本的判断,还是依据你的判断,但实质的指挥,还必须由主任实行……” “地方检察院的总部核心检察官——田村良介怎么样?”吉武问道,“在必须有警方介入或支持的情况下,才是走得通的。” 田村良介是比吉武则之低了八届的晚辈,今年44岁。在仙台工作期间,他曾是吉武的部下,是得到吉武充分信任的一把好手,加上他在就职后,又到美国密执安大学留学,回国后在大阪地方检察院,担任外事检察官,因而又引起了吉武的注意。外事检察官的任务,是处理外国人犯罪的事件,那么,自然也就熟悉国外的犯罪了。吉武认为:真理子极有可能,是被绑架或诱拐到了国外。 “嗯,那么我答应,必要的时候,我同意你挑选人员。总之,我们还要履行正常的组织程序。” 所谓“总部核心检察官”,是指在检察官中,居于最中间的岗位。在发生事件时,分析判断案情及进展,难办案件等等,均由总部的核心检察官办理。他们不分昼夜,随时亲临现场,出席每次的搜査会议,做出准确的判断。一般案件由警方为主导,检察官必到的情形不多,但唯独他们的身份例外。这一点警方也知道。 而且,在多发案件的情况下,为了及时与总部联系,他们自己都有专用工具。对他们而言,任务是压倒一切的中心工作,甚至要和警方人员,共同完成任务,而不能讲任何条件。 从部长室里回来的吉武则之,在经过办公室与田村良介联系后,焦急不安地等着他的消息。后来他就急不可耐地,直接给田村打了电话。 但接电话的人是另一名办事员。他告诉吉武,田村良介外出了,是为一件急事。从早上到下午,都要在政府部门,査找一名犯罪嫌疑人的档案。 于是,吉武则之决定:自己不参加今天预定的会议,利用午休时间,亲自去找田村良介。地方检察院的总部核心,检察官办公室,在同大楼的第五层。草草吃完午饭的吉武则之,于12点15分,敲响了田村良介办公室的房门。 里面有答应的声音。吉武立即推开房门。坐在一名检察官正面的田村良介,马上站了起来。他身材魁梧,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西服。从他身后的窗户里,可以看到被雨水浸润后的日比谷公园,那幅翠绿欲滴的景色。 在田村良介的右侧,有一张办公桌。前方还有两把供犯罪嫌疑人、和押送人员坐的椅子。当然这会儿是空的,田村良介转回到办公室后面,和吉武则之寒暄起来。并说他已经得到了通知。 “在这儿聊一下吧。”说着,他指了一下旁边的小门,那是一间供单独谈话的小房间。 吉武则之点了点头。田村推开门以后,请吉武走了进去,并向待在房间里的那名检察官,暗暗使了个眼色。 这个小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和四把椅子。里面的柜子后边,有一张供小憩的行军床。吉武知道,那是供田村良介午休用的。 田村良介和吉武面对面坐了下来。吉武取出了昨天从神谷那里,得到的全部资料,急切地先念了一下,那封打印的信和电子邮件的内容。另外还拿出了真理子的正侧面照片,手机号码和笔记本电脑等物品。 接下来,就是田村良介聚精会神地,听着吉武介绍至今为止,他所了解到的各种详细的线索。他的脸和鼻子泛着油光,看上去保养有方的样子。他的表情一直冷静、严肃,但在他是那一对金属眼镜后的双眸中,闪烁着悠闲的目光。 “真理子离家的时间,是在6月26日。打印的信是27号,投入到东京中央邮局的邮筒中的。” 终于听完了介绍的田村良介,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一边取出了记满了各种符号的笔记本。 “对,如果是一名罪犯作案的话,至少到6月27号,真理子还在东京,或是一名罪犯带走了她,另一名投的信。” “也就是说,当务之急是要判断:真理子本人究竟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田村良介用明确的语气谈道,“因为这关系到以后的搜査方向。” “那么去出入境管理局呢?” “这个嘛……” “出入境登记卡,全部保存在他们的计算机里吗?” “是啊,但找起来,也要费不少时间。所以,我想还是我们亲自去核实。” “这样的话……如果知道,邮件是从什么地方发来的,不就可以锁定大致区域了吗?” 田村良介又一次取出了移动硬盘看了看。 “你说的是,但恐怕对方,已经考虑到这一点,进行了密码保护设制。这得要委托专门的机构来解决。” “还有其他,可以找到真理子的线索吗?” “真理子没开手机。”吉武则之点头说道。 “只是带着?……” “对,如果她一开手机,通过电讯公司,只要查询一下她的号码,就可以锁定手机的位置。” “对方的短信还留着吗?” “是的,因为他们要赎金。但两个月以后,就会自动清除。我想从真理子最近的,邮件来往中进行筛查,也许会找到什么线索。” “是啊!……”吉武则之感叹着自己的落伍,“短信在2个月左右,就会自动清除吗?” “我甚这样听说的。但使用者为数众多,又大多与私生活有关。” 于是,吉武又想起被告人上村岬子,经常使用手机来。去年8月末,从事件的发生前后,到她被捕期间,她主要和谁通信最多,又是和谁发短信最多呢?这样不就可以了解到她的背景,也许会找到她的关键点呢!…… 在开始调査之前,田村良介先给位于12层的总务部,情报系统管理科打了电话。拜托尾濑丈志,尽快帮自己査一下有关线索。 要追寻到E-mail的地址,只能求助于十分精通电脑的人士,田村良介以前当过会审事务官,和现在从事It行业相通的、地方检察院情报系统管理科的尾濑,成了莫逆之交。因此,他常常就电脑技术问题求助于他。 尾濑一会儿就来了。他的个头稍稍高一些,戴了一顶棒球帽,是一名三十二、三岁的热情年轻人,田村良介把他带到了一个人独立的房间里。 关于这件事情的原则是,尽可能地缩小知情人的范围,吉武曾对他一再嘱咐,但对于尾濑来说,必须让他知道,全部的事情经过。而且,田村非常相信他的人品。 “所谓E-mail,实际上就是用电脑,传送、接收电子邮件的东西。”尾濑在电脑上,打开了田村良介带来的可移动磁盘后,一边看着一边说着,“在这份文件上,没有说明来信的地址,我们有必要査看一下,这个文件的电子特征。我查一下接收邮件的情况吧。” “当然可以,査看可移动磁盘,可以査到发来邮件的地址吗?”田村良介激动地问道。 “这个差不多吧。因为发来邮件的人,是特别设定的。如果仅从电脑中看不到的话,那么就要査一下,发件人的合同提供者的办公地址了。” 大概是要査出这个事件的背后人物的实感,出现在了尾濑的脑子里吧,他的目光,顿时也变得神采奕奕的了。 田村良介还有其他的事情,于是和尾濑约定,一旦査出了眉目,就马上和自然联系,说完就一个人走了。 他在3点20分,才处理完了一件抢劫杀人未遂事件的调査审理案件。幸运的是,今天只有这么一个案件,随后他又找到了会审事务所里的高桥伍郎,把这个事件,又对他进行了说明。高桥40多岁,也是个老手。田村良介和他组成工作搭档,已经有一年多了。 还是这件事情——一名23岁的、东京地方法院的法官的女儿,被人绑架了。其父受到了敲诈威胁。田村良介原本打算极端秘密地进行,但无奈他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真理子到底在国内,还是国外的线索。 高桥十分明白,紧急的调査工作,所缺乏的就是人才,于是,他马上去了刑事事务科,那里除了一般工作人员外,还有不少富有调査经验的人员。 田村良介在此期间,给东京的出入境管理局成田机场分局的审察管理部门,打了一个电话。 田村良介告诉了对方,调查对象即真理子的姓名、出生年月日等资料,并恳请对方加急査找。 “当事人带有护照,但号码不清楚。” “她是6月26日离家的吗?” “对。” “今天是8号了,这么多天,工作量……” 田村良介看了一下手表:“如果允许的话,我5点下班后,亲自到您那里,帮着查找可以吗?” 对方同意了,并答应为此准备一个房间。 “那么,还想给您添点麻烦,请通知各航空公司,今后如果再有以‘神谷真理子’的名义,购买机票的女人,请通知我们她的航班资料。” 高桥很快就找齐了人手,加上一名女性,一共三个人。这也是由于平日里,髙桥的人缘很好,大家愿意配合他的工作。 下午4点42分,田村良介和另外4名检察官离开了检察厅,分别乘坐两辆汽车,赶往繁忙的东京机场。 6点多钟,他们终于到达了成田机场,第一旅客通关大楼。审察管理部门与旅客出入的区域相隔,有一扇深灰色的铁门,与其他区域分离。 首席审察官因故已经外出了,但一名男秘书奉命在此,等候着田村良介一行人的到来。于是,五个人便走进了,事先准备好的小会议室里。 不一会儿,有两名男工作人员,送来了一辆小型手推车,上面放着旅客的出入境登记卡。 “平均每天有4万人出国,6月26日到今天下午5点,也有大约32万人了。” 中年的工作人员,向不紧不慢地对田村良介说着,并把用细绳捆好的卡片,一叠一叠地摆到桌子上,大约1000份一叠,把整张桌子摆得满满的。 “32万张呐!……”一名人员惊叹了一句。 卡片的最上方注明了日期。虽然不知道,神谷真理子究竟是哪天出的国,但田村良介认为:她被诱拐以后,马上出国的可能性比较大,她对自己被诱拐,和出国没抱任何怀疑,因此,对罪犯来说,这也是十分容易得手的。 根据田村良介的指示,他们五个人开始,从标记6月26日以后的资料,动手査找起来。他们当然也没有指望,能够在今天就幸运地找到。 由于外面被阴雨造成了阻隔,所以,室内十分安静。又因为建筑的缘故,外面起飞和着陆的飞机轰鸣声,一点儿都听不到。 屋里只能听到哗哗地翻动卡片的声音…… 大概到晚上8点多钟,田村良介对大家说了句感谢的话,把工作交给了髙桥后,自己就离开了。 他再次返回东京市内,必须赶到因保险金杀人事件,而在晴海检察署设立的搜査总部。警视厅搜査一科的科长,于7点到搜查总部去参加会议。这时自己赶到的话,会不会已经会议结束了呢…… <er h3">04 每天三次,每次只敲两下。随后就是打开门锁的声音。门被推开以后,就会碰到床边,只能开一条小缝。 这是真理子为了防备不测,而采取的安全措施:她将室内的办公桌和单人床,都抵在了房门上,以防在晚间睡觉的时候,羽川润对自己欲行不轨。 办公桌抵在门上,床再紧紧地抵在办公桌上,再加上真理子自身的体重,一般的人要想推开门,是相当费力的。要是想进来,就会把真理子惊醒,还来得及躲进卫生间里,卫生间里就有插销。 一开始,真理子还真的打算,睡在卫生间里。但洗手池和坐便池之间,位置实在太小,根本放不下单人床。而用办公桌和单人床,“联合”起来抵在门上,真理子至少可以安心睡觉了。 她原想白天就这样,把自己封闭起来,但只喝自来水实在难受,如果一点儿东西不吃,自己也坚持不了多久。如果死在这里,就再也回不去家了。也就再也见不到父母、爷爷和同学们了…… 因此,她决定只是在白天的时候,把办公桌稍稍离开一点房门,这样,羽川润可以定时把托盘送进来。 这会儿也是这样,有些脏污的塑料托盘,放在了房门内侧的办公桌上,上面放着法国面包、红肠、牛奶和矿泉水,这是典型的经济西餐。 看到这些,真理子的肚子,真的感到了饥饿,甚至有些眩晕起来。这是她被囚禁起来以后,形成的“囚禁综合征”。 羽川润弯起胳膊,把托盘的一端,放在办公桌上向里推,然后大声说道:“阿凛,快接着……多少也得吃点儿,不吃东西会生病的。”羽川一边说着,一边把脸挤进门缝,向屋内窥测着。 “滚!……”真理子突然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来,并立刻站了起来,“滚!……从这儿给我滚出去!……畜生,我再也受不了了!……” 真理子的声音,仿佛是金属撞击出的一样尖锐。她本应当对羽川僧恨和恐惧,但此时此刻,她已经完全变成凶神恶煞了。这都是由于“囚禁综合征”引发的结果。 “开开门吧,求你了,房间里一点儿也不透气不好……” 说着,羽川润把伸进去的手,用力推着办公桌,然后将身体从门缝中挤进来。 他呆呆地盯着哭泣中的真理子,然后,用疲惫的声音说道:“是啊,这样做太对不起你了。但是,你要是从这儿逃出去,我就必须把你再抓回来,我有手枪。我希望你不要干什么愚蠢的事情来。” “我不会逃走的!我也想一个人待在这里,我就是这一个要求。关在这里我都要疯了!……” “可是……”羽川润仍然好不矛盾。 “我不出去,我也什么都不吃,也不喝水……我就在这里等死……”真理子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把脸埋在双腿中,大声哭泣着看道,“我死了”她在哭泣中喃喃私语道。 突然,办公桌上传来了“咔哒咔哒”的声音。真理子抬起了头。 羽川润站在了门前。在他刚才穿的带领短袖运动衫上,套着一件半旧的毛衣,脸上又恢复了以前,她在东京时见到的,那样平静的表情。 “今天已经是7月4号了。” 他的目光,随着话音,转移到了墙上的年历上“7月3日星期一”处用口红划了个红斜杠的地方,“我们到这里快一个星期了。从今天开始,我就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没有办法,你还是出来一下吧。” “让我出去……”真理子难以置信地仰起脸,望着羽川润那茫然的面庞,吃惊地问。 “不过,你要打算逃走,我就会马上杀死你的!” 说着,他从毛衣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小手枪,紧紧地握在手里。那是一只黑黝黝的小型手枪。 真理子根本没有,打算逃走的念头了。她无力地摇了两、三下头。 “那好,出来吧。” 真理子只好跟在羽川的身后,慢慢地走出了房间。她突然感到了一阵目眩,连忙闭上了眼睛。 当她慢慢地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到的是一间宽大的房间。从地上到天花板,是一块巨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明亮的蓝天,天空的白云在蓝天的映衬下,显得分外耀眼。 玻璃窗户将外面的天空,和绿色的山峦隔断了。山峦的坡面上,长满了茂盛的大树和灌木丛。其中还有片片被开拓成平原的空地;山坡上,还盛开着黄色和红色的野花。在这幢房间的外边,有白色的栏杆围着的阳台,在绿草覆盖的庭院里,还长着两、三棵椰子树。 真理子的眼睛湿润了,不知道是喜还是悲,也许只是又一次见到了光明和希望吧。 她又把视线转回到了房间里。这间铺着地毯的、长方形的房间里的,一个角落里摆着沙发,它的对面,是厨房还是酒吧间,反正可以看到,摆着各色酒杯的柜子。 “这里怎么会……” “这是法国人的一幢别墅。是开采镍矿山的老板,很有钱,还是什么鸟类的学者,在山中建了这么一幢别墅。在这里有许多种类的鸟呢!……”羽川润叹息着告诉真理子。 神谷真理子以前从羽川润的口中,听说过这些内容;但今天他对我,讲这些干什么? “你去那儿休息一会儿吧!” 羽川用下巴,示意房间角落里的沙发。真理子向那儿走去。羽川跟在她的身后,劝她坐在了沙发上,而他自己则坐在了沙发斜对面的太师椅上,若无其事地观察着真理子。 真理子的目光,又被窗外那灿烂的阳光,和满绿的青山所吸引去了,她贪婪地望着那一切。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和羽川两个人,在这幢别墅里?外面完全是自己不熟悉的风景。 是啊,自己为什么被诱拐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真理子把目光收了回来,盯着羽川润。自己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他是个多么阳光的年轻人!…… 也许是被盯得时间长了吧,羽川润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又耸了耸肩。完全是一副外国人的样子。 “羽川先生,你是混血儿?” 突然被人这么一问,羽川顿时笑了起来,接着他又稍稍耸了耸肩:“不,我是纯正的日本人。” “那为什么你的法语,讲得这么好呢?” “因为我在上小学、以及上中学的时候,在巴黎住了六年,现在一般的会话还没有问题。” 但从羽川的口气中,明显地流露出不高兴的样子来。真理子直觉读认为,这是自己毫不客气的问话引起来的。 “不过还是很棒嘛!……你在少年时就在巴黎住过,是和父母一起的吗?” “对,我父亲是一家机械公司的管理高层人员,我记得他是为了在巴黎,开设分公司去的。我上髙校那年,他回国的。” “在大学是在上智学的法语,真不简单呀!……” 羽川润被真理子这么一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毕业后当了模特?” “啊!……”羽川润木讷地点了点头。 羽川润一定是模特的经纪人。由于他的推荐,在通过课程的新宿“摇篮”吃茶店里,有一大厚本的《导演、模特名录》,其中上面就印有“羽川润”的名字。那个本子已经很旧了,似乎是有许多人翻动过。上面的照片,比现在他本人年轻,但真理子还是记起来,他的名字列在十分靠前的位置,是一家叫做“啊·顶级”的公司。 当时在市市谷的“啊·顶级”公司里面,是由羽川润带着自己,在新宿御苑为参加试听,而拍摄照片时他的样子,此时不知不觉地,在真理子的脑子里复苏了。后来仅仅过了三个星期,自己就被他带到了清风舍前的饭店里。那时一名自称是《时髦》杂志“总编助理”和摄影师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难道那两个人也是羽川的同伙? “比起来我就太没意思了。”真理子垂头丧气地说道。 “为什么?” “我可是真心想当,一名摄影模特的呀!……”真理子十分诚恳地说道。 “可这是真的呀!……我就是模特教师嘛!而且,我在表参道上见到你的时候,一眼就看出你是做模特的坯子,还喊在了你。后来……”羽川润竟然十分肯定地说道,“我把测试表送到了公司。后来因为一名模特,突然生急病住了院,他们就马上看上了你。这全部是事实嘛!而且,也因为你特别有自信。” “可是现在……” “那时候我拒绝了。” “为什么?” “因为我决定绑架你。” 真理子一直想问的机会来了:“可是,你为什么想要绑架我?” “我在问你的住址时,知道了你是神谷法官的女儿。” “那又怎么样?” “要等上村岬子的审判结束。因为案件对岬子越来越不利,甚至有人提出,要求判她死刑。报刊上都说,她是十恶不赦的鬼女,还呼吁要神谷法官严格量刑!……这样一来,岬子有可能被判处死刑的……” 羽川的眉毛皱到了一起,他看着真理子的目光,似乎是瞄向虚无的样子,然后一边回忆般地说了起来。 “如果真是岬子干的,也就是她罪有应得了,可偏偏不是那么回事儿!警察和检察官们,全都把屎盆子往她头上扣!……法官认为如果她全承认了,必然会判死刑,神谷法官也无能为力。一旦岬子被判了死刑,她不就成了冤死鬼了吗?!……” “你没有从你父亲那里,听说过上村岬子案件的事情?”羽川的目光,突然紧紧地盯在了真理子身上。 “不,家父从来不在家里讲……” “电视和报刊,你也没有看吗?” “是……”真理子茫然地点了点头。 “如果真是她杀了人,那也就罢了,律师也有不同的看法。但是警察的材料中,就是这样认定的,检察官的意见,也倾向于他们。可事实是,她根本就没有杀人!……” 由于羽川润突然激动地大声喊叫着,把真理子顿时吓了一跳。 “岬子只是在那时全吓蒙了!……由于受伤的那名主妇,醒过来拼命挣扎,上村岬子只是想让她安静下来,就用手堵住了她的鼻子和嘴巴。在这期间,她忽然一下子软了下来。当她得知对方死了的时候,竟然全都傻了……” “对方怀孕了,可她根本没有注意到。那时哪有时间去分辨,对方怀孕没怀孕呀!在她发现死尸时,吓得都休克了!这是不可辩驳的事实!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为什么要选择我?……” “事件之后,我就直接从上村岬子那里听说的。” “上村岬子怎么知道的?” “她把尸体处理完回家后,偷偷地给我打了电话。我吓坏了,马上去了她的公寓,于是,她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 “从她嘴里听说的……” “我就是她弟弟呀!” 真理子一下子屏住了呼吸,仔细地端详着羽川润的脸。报刊上说过,上村岬子多大吗?也登过照片,而真理子只记得,那时她特别漂亮。但和羽川相比,长相……真理子总是感觉,他们并不像姐弟俩。 在真理子恍惚之间,羽川马上站了起来,来到吧台里面,拿回了酒瓶和酒杯。 “阿凛小姐也来点儿吧。” 说着,羽川润在两个酒杯里,各自倒进了威士忌酒,他先喝了一小口。羽川的脸庞,有些微微泛红了。他放下酒杯,又用平静的口吻继续讲了起来: “我刚才说过了,如果姐姐的确杀了人,我也就死了心了,但是,有什么证据证明,姐姐产生了杀意和看出死者已经怀孕了?无论哪个法官的说法,都要看主审法官的结论行事,而此时主审法官,已经听不得被告人的申诉,只相信不利于她的证词了。这样被判死刑,不是无法无天吗?!……我只相信事实,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罢休的!” 说着,羽川润又倒了一杯威士忌。似乎他已经多日没有喝酒了。 “真是不可思议。那天我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走在表参道上,然后就遇见了你。我出于对职业的敏感,迅速地喊住了你。原来你正是神谷法官的女儿,你说这不是缘分吗!” 那是樱花刚刚开完的4月初期吗?真理子在想自己那天,为什么要去表参道?对了,那天是在函馆上中学时的同学——锦田三规男叫自己去看话剧。 那天有一场《关于死刑制度的思考》的主题演讲,同时,还有一部反对死刑制度的短剧。结束以后,在回来的路上,锦田依然热情未减,热烈地陈述着自己的观点。但后来因他的一个前辈来电话,便把真理子一个人,单独留在了吃茶店里。 在这之前,他们之间的话题,一直是关于死刑:锦田也讲过,要是误判死刑,就是无法挽回的话。 “完全不是冤罪,尽管肯定是罪犯,也有是激情杀人的。而如果法官解释成,是出于犯罪动机杀人,将其判为死刑,这算不算是误判呢?” 那天评论的问题,竟然和羽川刚才所讲的是如此相同。 “我从小就是姐姐,一手把我拉扯大的。所以,今天我一定要救姐姐的命!所以,我就算是犯罪了,也要把你绑架了!” “你们向我父亲提出要求了吗?” “对,就是刚才我说的那些话。我恳求你父亲,别判岬子死刑,只要有期就可以。仅仅这点要求!……” “可是……?”真理子感到不可思议。 “我并不是要判姐姐无罪,也不是说要判无罪的人死刑,而是请求他放人一命,判处轻刑而已。只是他这样一判决,我这边马上就把你放了!也就是说这是一种交易!……” 羽川润用求救般的眼光,盯着神鼓真理子,并用说服的语气,继续讲道:“如果是你,你会容忍家庭中的一个人,蒙受这种不白之冤吗?你难道不想拼命救她一命吗?不,你父亲必须按照我说的去做!……报警也是没有用的。我无论如何,都会牢牢地看住你!……如果你父亲同意我们的交易,按我说的判决了,你马上就会平安无事地回家。当然,事成之后,我们三个人——包括你父亲在内——都会严守这个秘密,谁也不会伤害谁。因为,毕竟是救了我姐姐一命!……我会严守诺言!” “什么?……”真理子感到不可思议。 “阿凛小姐,你相信你的父亲吗?那么,你就再忍耐一下,待在这里,我们两个人可以相安无事,和平共处。你明白吗?” 由于酒精的作用,羽川的双眼红赤,身体向真理子倾斜过来,紧紧地盯着她。真理子紧张地蜷缩着身子,她想退回自己待的房间里。正在这个时候,真理子忽然看到了,山峦前方的大海。那是泛着淡淡蓝色的部分…… 是大海!虽然很远,但毕竟看到了大海。 真理子慢慢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朝窗户走去…… 如果那是大海,这里就绝不是羽川所说的在大山深处,而是距离城镇很近的海边!…… <er h3">05 7月5日星期三,下午两点半钟的时候,吉武则之回到了最高检察院的刑事部。他是在最髙法院,审理完一件案子之后回来的。最髙法院位于千代田区隼町,是由著名建筑设计家,设计建造的白色殿堂式建筑。 吉武则之一走进中廊,一名女秘书马上在接待台后喊住了他。 “吉武检察官,下午一点半,地方检察院的田村良介检察官,打过来了电话。”说着,她看了一眼手边的记录。 这里一共有四、五名秘,为十二名检察官服务,同时也为外出的检察官代接电话。 吉武则之冲她微微点了点头,进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从星期一开始,就一直在下雨,外面的植物,都因此一片生机,日比谷公园里的树木,也越发郁郁葱葱。 昨天夜里10点半钟,田村良介给吉武的家里,打来了电话。这是从星期一下午开始,进行的秘密侦察以来,他的第二次报告。 “神谷真理子还是出国了。”田村良介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我刚才看到,她的旅客出境登记了。” 从星期一到星期二,三、四名工作人员和小山一样,与出入境登记卡“搏斗”的场面,已经在星期一夜里,田村良介的电话中介绍过了。神谷真理子的出国时间,是在6月26日,目的地是新加坡。 “在这之前,我也只是得到了这个报告,但没有亲眼看到卡片。” 此时,田村良介正在外面,他说明天再详细说明一下,吉武则之便挂断了手机。 “这么快呀!……”吉武则之感到了极大的满足。 从32万张卡片中找到一个人,终于捕捉到了真理子离家出国的证据!自己不在时打来的电话,正是自己所期待的结果。 于是,吉武马上向立会事务馆请求,将田村良介调到自己手边工作。3点钟时,高桥终于同意了。 像等着吉武的到来,田村良介一看到吉武,就立即把他迎进了另一间房间里。 “这就是那张神谷真理子的出境登记卡。”吉武紧紧地盯着放在桌子上的这张卡片。 在6月26日的日期下方,清清楚楚地记录着姓名、住址、年龄、护照号码、职业(公司职员〉、出国目的(旅游〉等等。 还注明了“目的地)新加坡”、“航班——新加坡航空公司997航班……” “这架航班是什么时候起飞的?”吉武则之问道。 “中午从成田机场起飞的,到达新加坡,是当天傍晚的17时50分。新加坡是最终地点,所以几乎没有一点延误。” “是中午啊。真理子是8点30分,从家里出来的,那就是很快去了成田机场吧。” “如果是一个人去的话,可以乘地铁到东京车站,从那儿乘机场的专车正好。” “不过,中途也有可能和什么人汇合的。” “对,为了慎重起见,我们是不是让她的家人,辨认一下是不是她本人的笔迹?” 吉武点了点头,他把卡片的复印件拿了起来,然后和其他材料一起,一同装在了信封里。他决定放在法官的传达室。 “下一步就是要査一下,那架997航班的乘客名单了。” 田村良介说着,将一份长长的、卷成纸筒的东西,摊在了桌子上。 “我们已经着手了。” “今天早上,我们已经派辻村春子,去位于有乐町的新加坡航空公司日本公司了。” 这次的调査,除了高桥和尾濑之外,田村良介还打电话请主任搜査官,和另外两名人员协助。他们也都看到了真理子的卡片。 大凡主任搜察官,都是具有相当的搜察经验和能力的人员担任。现在的地方检察院中,一共有20多名检察官,其中还有四、五名女性检察官。其中就有吉武认识的辻村春子女检察官。 在实际搜查中,他们必须首先向对方,出示“检察官证”,并携带要求进行搜察的有关文件。 “航空公司的卡片,管理得十分严格,但辻村春子说明了,事件的重要参考人,是秘密出国的,有必要掌握相应的情况,对方这才同意了的。” 计算机中保存的名单,都是用罗马字母打印的,并且都注明了座位号的。 “都是按字母排列的,你看是不是这个?”田村良介用手指着一排姓名问道。 在神谷真理子的姓名旁边,显示着经济舱的“V”和“38J”的座位号码。这就证明了真理子,的确是飞离了日本。 “她旁边座位上是什么人?”性急的吉武问道。 田村良介用“早就料到你小子会这样问”的神态,稍微点了点头,对于诱拐和绑架的罪犯来说,査清被害人周边的情况,是最常规的做法。当然,田村早査清了名单中的可疑人员。 “她的座位是三、四、三座席排列的。所谓J就是最右边,但是,那个座位上没有人,再外边是38h。” 说着,吉武看了一下“38OMOKO Y 38h” “那人名叫西野友子,是一位女士……”吉武从罗马字的拼音中,找出适当的汉字,脱口而出。 “对……就是她。真理子坐在靠窗户的座位上,西野友子坐在通道旁边,他们中间是空位子。这架飞机全部客满是386个座位,但那天的乘坐率仅为79·7%,所以,还是有空位置的。大体上,靠窗户和通道的作为上都有人,空席多是中间的座位,所以,真理子和西野友子之间的座位,也是那样的。” “真理子旁边是空的吗?”吉武又念叨了一句,“要不要调査一下西野友子?最近的犯罪案件中,有人察觉了警方的调査规律,所以,也许他们故意空出了一个座位。就算西野友子是没有关系的人,但也许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呢!” “我也这么认为。” “可只是这么一个名字呀!有没有联系方式?” “登机的旅客名单,机场都要保存一年以上,但也有预约者,临时取消购票计划。我听说在各航空公司总部,都保留着预约和乘机旅客的资料。” “那么,要是能找到西野友子……” “是啊,不过,听说找到公司总部,也很难让看到材料,我看,不如直接到成田机场査,要容加易一点。” “那得有几万张卡片吧?”吉武说着,顿时皱起了眉头。 “不,如果从日期査起就容易多了。”田村良介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高桥应了一声,但外面还是又敲了敲门。高桥看了看吉武说道:“是尾濑来了。” 田村良介看了看手表,点了点头。 吉武也点了点头之后,田村马上出去,把尾濑从外面迎进来。脚穿高跟鞋的尾濑,提着笔记本电脑走了进来。 “对不起!……”两个人稍微寒暄了一下,便坐在桌子的两端。 “昨天下午,我去了神谷法官的府上。”得到了田村良介的许可后,尾濑马上进行汇报,“当然我十分小心,尽量避免让别人看到。我査看了他家的电脑,把那封信的地址复制了下来。” 尾濑于周一从田村良介那里,看到了邮件内容,并对邮件地址进行了调査。田村当晚便和吉武商量,让他了解一下神谷的意见。周日他们在“小藤”见面时,担心和可子可能不会同意,但不料第二天,神谷却十分爽快地同意了。 “我认为背着家内,还是不好,昨天我便说服了她。说是我们相信:吉武先生能够完成秘密调査,最终救回我们的女儿。所以家内也同意了,她只是担心,女儿会不会平安无事地回来……” 吉武向田村转达了神谷上述的意见。由于担心有罪犯的同伙,监视着神谷的住宅,所以,他嘱咐尾濑去时,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把昨天取回的文件,进行了秘密调查,但无论如何,也査不到发信的地址。”尾濑十分遗憾的样子说道,“只是弄清楚了真理子签订合同的对方,我打算去了解一下。那家公司在八王子的郊区,但是我担心,那里会不会也有他们的人在监视?” “利用计算机呢?” 吉武突然这么一问,尾濑愣了一下,才慢慢地回答道:“是啊,当然可以用电话套。在对方发来邮件的瞬间捕捉。” 尾濑迈着轻快的脚步出去了。吉武和田村再次把目光,转回到桌子上的名单卡片。 “啊,从周一下午开始,到星期三的今天,我们已经了解到了,当时神谷真理子在机舱内的情况。”吉武有些得意地说道。 但是,田村良介的脸上,却没有那么乐观,他向上推了推金属框的眼镜说:“问题在这之前啊!……真理子已经到了新加坡,这一点我们都知道了。但是后来,她是还留在新加坡,还是究竟又去了哪里,也许我们就不会那么容易知道了吧?” “罪犯是个相当慎重的人。我看50%的可能性,真理子又被带离了新加坡。这样的话,我看是不是请国际刑警组织插手?” “我认为首先应当采取,正面解决的办法:但是,正如您知道的那样,求得国际刑警组织的认可,要把委托书送到巴黎的总部,再从巴黎转到新加坡,新加坡再通知出入境管理部门,确认真理子是否出入境,这样一来,就要花费相当多的时间。” “那么,任何一个国家的政府机关,办事都是同样的程序吗?” “是啊,而且巴黎到了7月1日,就是国庆假期了,政府的工作人员,至少要减一半人手。” 田村良介无奈地摇着头,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 从判断真理子到了新加坡至今,当务之急是要査明,她现在到底在哪儿,吉武非常明白这一点的重要性。如果弄不清楚这一点,就不会有任何的线索。然而,要扩大搜査的范围,那就再没有退路了。 “关于国际刑警组织的联系,由警察厅刑事局去负责办理吧,我去疏通一下!”一旦下定了决心,吉武用爽快的声音说道,“就算是花费时间,如果全力侦办的话,一个星期还不行?” “在这期间,在国内调査的事情,也多得和小山一样啊。西野友子的调查,重点是真理子的线索,上村岬子的线索等,是否与她有关,还是罪犯的长相,能在多大程度上描绘出来,另外,能不能找到真理子,现在被关押的线索等等。” “神谷真理子的手机通讯记录,也要仔细査一査。” “这件事情,就由三加田先生去通讯公司了。由于我们带去了公函,估计很快就可以査清楚了。” 田村良介说的三加田,是一名主任搜察官。 必须将真理子被诱拐前,和她接触过的人,一一调查清楚,这是找出这个事件的关键。 上村岬子的线索,可能会更复杂一些,但由于有如此行动的罪犯,要“拯救”她的生命,也说明和岬子不是一般的关系。 吉武则之看了一眼墙上的年历,到7月27日的判决日,还有三个星期——只能说还有三个星期的时间了。 必须在这三个星期里,找到神谷真理子!…… 吉武也有一个和真理子,一样大小的女儿:“如果被绑架的,是自己的女儿的话……”一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就萌生一种刻骨铭心的痛。 主审法官神谷正义对外宣布:本周内将进行最后的合议。他将做出何种打算呢? <hr /> 注释: 第十三章 广告牌 <er top">01 “是公司的员工宿舍,好像是茶色的七层砖建楼房……” 辻村春子把手机,贴在耳朵边上听着,一边歪着头数着台阶,一边避开盛夏刺眼的阳光。 “在入口处有姓名牌,这可帮了我了……对,是五层的504号房间。我到了门口,再核实一下门上的姓名牌吧。” 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正好可以把这个房间的阳台,看得清清楚楚。 “阳台上还晾晒着衣服呢,窗户是关着的,但窗帘是拉开的,刚才还有人影晃动,所以,家里肯定有人。从衣服的颜色上看去,可能是女的……” 今年38岁的东京地方检察院,刑事部的主任搜察官——辻村春子女士,今天一早,急忙处理完了手头的几件事后,就和比自己小了九岁的长谷川努芭一起,来到了成田机场。三天前的7月3日星期一,她们拜访了作为旅客第一关口的出入境管理局审察管理部。今天是第二次来,但又是负有特别的任务。 由于部里的检察官田村良介,事先进行了联系,所以,接待辻村春子两人的办事员,带领着她们进了房间,并马上找出了一叠出入境登记卡,这是6月26日上午,经由成田机场出发的,新加坡航空公司997航班的乘客出入境登记卡。 上次来调查的时候。他们说明这些卡片,有可能会成为犯罪的证据,所以,机场方面将这些卡片,妥善地保存在塑料袋里密封起来。 辻村春子是从田村良介那里,得知要在出入境登记卡片中,査找名叫“西野友子”的身份,于是,这名男职员便和春子两人,共同在卡片中寻找这个名字。长谷川上次也和春子一同来过。为了不在卡片上留下手印,她们都特意带上了白色的手套。 由于出入境登记卡,都是按日期分别保管着,所以,这次仅从300多份中找就很容易了。 果然,没有用多长时间,他们就找到了“西野友子”的卡片,她今年51岁,住址是东京都杉并区上荻三丁目35-5-504,职业为家庭主妇,出境目的是“旅游”。上述文字都和女性书写习惯一样,秀丽工整。 她是与飞往新加坡的神谷真理子邻座的一名乘客。辻村春子马上用手机,把卡片上的内容,向田村良介进行了报告,接下来,田村又要求春子,再进一步详细地了解一下,西野友子的其他情况。友子住在东京都内,但春子担心的是:目前她会不会就住在这里。 于是,她立即让长谷川努芭带着这些卡片,回到地方检察院,把卡片中的乘客列成表格,并从卡片中一一检出指纹。 辻村春子自己一个人,则赶快吃了几口已经很晚了的午饭,在机场内的书店里,买了一份杉并区的地图,乘地铁上了中央线。 当她到达上获三丁目一带时,已经是下午2点半了。盛夏的太阳热辣辣地照在大街上,街上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 西野友子的住处,是三丁目后的三个数字,所以春子推测那里会不会不是公寓。就算是找到了公寓,那么怎么对她进行调査呢?如果是警方的话,就可以派出便衣警察,在这一带蹲守,而自己是检察机关的人,人手不足,而且没有警方那样老练,万一在调査中,被对方警觉到,那就相当危险…… 辻村春子在思考了这些问题以后,便在路边的一处报亭,买了一份町内地图,并向值勤的交通警察打听了地址,结果,证实了那个地址,是一幢砖建的中层高度的公寓。 辻村春子走进了旋转的玻璃大门时,她心中一下子惊喜起来:在门口的墙壁上,镶嵌着一块金属牌子,上面写着“昭和乳业上荻员工宿舍”十个明显的汉字。这家“昭和乳业”在日本是一家大型企业。 春子推开大门走了进去。地板和墙上都有污痕,看来是十分陈旧的建筑了。 五楼的504室的房门旁边,挂有一块写着“西野”两个汉字的姓名牌。证明了这个西野友子的家人,在“昭和乳业”工作的可能性很大。 辻村春子在确认了房间的位置后,立即转身走出了大楼。她来到大楼对侧的一所小公园里,在一条树阴下的长椅上坐下来。她一边盯着对面五楼504室的阳台,一边和田村良介通着话…… “当然不知道是不是她本人,那我们怎么办?”春子再次请求指示。 田村良介沉默了一会儿。春子仿佛看到田村把“昭和乳业”、“51岁”、“家庭主妇”这些信息,在脑子里紧张地组合着的焦虑模样。 不一会儿,手机里传来了几声干咳,然后,就是田村良介那稳重的话音:“干脆直接进去问问怎么样?住在一家企业员工宿舍的主妇,我认为加入这次绑架的可能性不大。” “是啊!……”辻村春子也如此点了点头。 “别因为过分小心,而失去机会。对我们来说,时间胜过一切!” “是!……”辻村春子答应着。 他又嘱咐了几句后,挂断了电话。春子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身子。 她又一次来到了504号室的门前,小心翼翼地按了按门铃。门里面传来了“来了!……”的年轻男子的声音,于是春子意外地一怔。 “我是东京地方检察院刑事部的辻村春子……” 门稍稍打开了一条缝,一名身上穿着t恤衫、体格健壮的男青年走了出来。 辻村春子再次说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问道:“这是西野友子女士的府上吗?” “这……”对方思忖着点了点头。 “突然来访十分失礼,请问西野女士是不是6月26日,从成田机场乘飞机去了新加坡?” 辻村春子又进一步说明了:因为一个案件,需要了解一下飞机内当时的情形,并让对方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份证。 对方十分吃惊的样子,仔细地看了几眼圆脸、身穿白色西装的辻村春子。 “请稍等一下。”他说完就又返回到屋里。 辻村春子听到里面的人声后,这名男子再次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一名消瘦的妇女。她身穿橘黄色的连衣裙,这正是刚才春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到的那种颜色。 那个女人的年龄在50岁左右,多少有些白发,脸上还有一些雀斑,眉毛和眼帘都有一些下垂,猛一看和她身边的男子有些相近。 “对不起,您是西野友子女士吗?” “是的,我是……” 于是,辻村春子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想询问一下:当时飞机内的情形,西野女士的座位旁边,是不是有一名年轻的姑娘?” “我身边的一名姑娘……”友子微微地皱了皱眉毛。 “也许您忘了,能不能回忆一下……” “噢,这个……请进来吧。”西野友子思考着,辻村把春子让了进来。 “啊,让我儿子讲讲也可以吧?”她边说边拉着那名男子的手问道。 “当然可以。” 西野友子把春子让到了靠近旁门的会客厅内,由于空调的缘故,室内温度适中,还摆放着高尔夫球的奖杯、全家福照片和陶人形状的表。屋里到处堆积着各种书刊杂志。可以看出:这是一个非常舒适的家庭,至少春子没有感到这个家庭和这名男子,与犯罪会有什么瓜葛。 辻村春子被对方劝着,坐在了沙发上。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西野友子的丈夫,是昭和乳业公司管理人员。年轻人是他的二儿子,名叫阿彻,是一名大学生。由于年龄的关系,两个人话题自然多了起来。 “我可不可以问一下,夫人前去新加坡的目的?” “噢,可以的。我女儿的丈夫,在公司的新加坡分公司工作,是带夫人到那里工作的性质。上个月生了孩子,我是去帮助伺候月子的。” “那就恭喜您了。这样就得在那里住些时候了?” “是啊,我住了一个星期,7月2号星期日回来的。”对方如此笑着回答。 “那您去新加坡的事情,现在还有记忆吗?比方说:您的座位,是389靠通道一侧,您的右座是空的,再里边靠窗户的一侧座位上,是一名二十三、四岁的女性乘客吗?……” “她和什么事件有关系吗?”阿彻问道。 “是的,她是一名重要事件的参考人,是秘密出国的。我们想了解一下,当时她和谁在一起,又是什么情况,想为破案寻找线索。” “噢,她就是一个人。”友子深思熟虑后答道,“我先坐下的,她是后来的。” “果然啊。那么,你们都聊些什么了吗?” “没有,她只是从我的座位前通过时,说了一句‘对不起哦’。” “飞机是中午起飞的,到新加坡要飞七个小时。中间有两次吃饭的时间,你们在这期间,一直没有交谈吗?” 西野友子显出为难的样子,用手托住了腮。 “那个姑娘什么样子?是在思考什么还是在看书?” “这个……我在坐飞机时,有听立体声收音机的习惯,噢,后来就又来了一个人。” “什么?……”辻村春子突然严肃起来,“她有一个同伴?” “是的,在起飞前三、四十分钟的时候,一名男子从通道上,和空姐说了几句什么,那人就来到了我们的座位旁,在我和她之间坐了下来。” “那个人是什么样子?” “高高的个头,身着西装,我也就是冷眼看了一下,不过像是个美男子吧。”友子笑了笑说道。 “对方的年龄呢?” “啊,20岁到30岁之间的样子,反正不到40岁,不过我只是草草地看了一眼……” “他后来一直坐在那里吗?” “嗯,好像是的,好像是吃完了第一餐后,和空姐交涉后坐过来的。” “是从前边还是后边换过来的?” “这个……”友子为难地歪了歪头。 “他和空姐说了什么?” “不知道,后来他向我道了歉,坐在我们两个人之间。” “他在到达新加坡之前,一直坐在那儿?” 阿彻渐渐地有点感兴趣了,他看着春子和友子,插了一句话。 “不,我记得他在飞机着陆前回去了。” “他回哪儿了?”辻村春子仔细问着。 西野友子认真地想了想说:“这么说,我倒记起来了,他是从前边来的了。走到中途,他又坐在了通道的左边……” 辻村春子又详细地问了一下,认为很有可能是坐在经济舱的人。 “那么,那名男子在六个多小时中,一直坐在夫人旁边,他是特意换过来的,没有和邻窗的姑娘说过话吗?” “我记得说了,他们一会笑,一会乐的。” “都说什么了,您还记得吗?” “这个嘛,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一直在听立体声收音机,我是演奏三味线和长歌的。因为7月份要有演出,所以,那时候我正在拼命地练习呢!……” “吃饭时也在听吗?”辻村春子紧紧追问道。 “吃饭时我倒是摘了耳机。” “那时听到了什么吗?” “这个嘛……”西野友子苦笑着看了儿子一眼,“他们似乎说了什么‘巴黎’的话……” “巴黎?说到了巴黎?” “对,反正我也不明白。说什么巴黎的大街和时髦的商品什么的。” “那名男子在说吗?” “主要是那个男的在说,姑娘好像只是在听,但偶尔也小声说什么‘软件’,反正我也听不明白……啊,还说了上智的法语什么的。” “是上智大学的法语系?” “可能吧,反正那个姑娘很佩服的样子。可能那名男子,毕业于上智大学吧?……”西野友子一边努力地回忆着,“啊,后来他们又聊了爵士乐什么的。我想可能是那名男子,在上大学的时候,特别喜欢爵士乐什么的吧?” <er h3">02 上了一小瓶啤酒、烧鱼、凉拌豆腐丝,随后又上了茄子和油菜等蔬菜。神谷伦太郎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向周围看了看。这张桌子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他意识到是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时,便用怀疑和不满的眼神,看了看身后站着的和可子。 “今天他爸爸又回来晚了,说是正好有点事儿,就让爷爷一个人吃吧。” 伦太郎点了点头,把罐装啤酒打开,倒进了玻璃杯里。傍晚天气有些凉了,刚才出去散了散步,回来后又洗了个澡,感到喉咙有些干渴。 “正义最近很忙啊!……”伦太郎喝了一口啤酒,感叹般地嘟哝了一句。 “可不是嘛!……”和可子不置可否地答应着。最近丈夫很少和爷爷在一起进餐,伦太郎似乎也有所察觉。 说起来有一个星期了,丈夫每天回来得都很晚。好像今天晚上,和新到任的新任审判官,要开一个座谈会,所以还没有回来。 但平时他也是这样,经常是晚上7点半左右才回来。只是自己在饭桌上,和伦太郎面对面吃饭,不像是可以聊天的对手一样。于是,和可子常常借故,在丈夫的书房待上一会儿,然后等伦太郎吃完饭,自己才去吃。 对伦太郎来说,他不知道孙女真理子的事情。对他讲了他也会理解,但怕他从此担心起来,因此,神谷正义和和可子决定对他保密。因为他要是天天问个不停,那也很烦人的。 丈夫不在家,和可子努力和伦太郎,成为聊天的对手,但她无论如何,也产生不出这种感觉来。 “您先吃,我先去干点别的。” 于是,和可子打开了电视,离开了饭桌。 伦太郎的糖尿病病情加重了,大夫限制他的热量摄入,因此,他每顿只能吃一小碗饭,所以,不必等在那里为他盛饭。 在和可子打开起居室的房门时,好像传来了伦太郎叫她的声音。于是,她马上停下了脚步。 “我说,和可子呀!……”伦太郎突然吼道。 “什么事儿?” “真理子怎么老见不着了?” 和可子的心脏,顿时剧烈地跳了起来。伦太郎几乎每天都问同一个问题。 她努力抑制住自己紧张的心情,和昨天一样地回答着:“她出去旅行了,还没有回来呢!” 和可子回答完后,轻轻地关上了房门,然后走到走廊上,来到女儿的房间门口。她打开了日光灯,坐在了摆放着笔记本电脑的桌子前。顿时泪水从眼中,迅速地流了出来,她连忙用手背擦了擦。 每当她爷爷的问到女儿时,她都感到心中隐隐作痛,仿佛到了世界末日一般。当伦太郎第一次问到真理子的时候,她按照与丈夫约好的说法,说女儿去北海道旅游了,要7月2号才回来。不知道他是不是,清楚地记住了回来的日子,反正快到那天时,伦太郎每天都要问上一遍。和可子只是平淡地回答他。 但是,伦太郎从来没有问孙女,什么时候回来。想到这里,和可子只是呆呆地盯着半空。也许伦太郎有心灵感应,意识到了什么吧? 和可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开了计算机的盖子。她打开电源开关,移动鼠标,看着来信。由于每天她都是这样重复,已经习惯了。开始还是女儿教会自己,如何使用电脑的,没想到竟然用在了这种场合。 不一会儿,“没有未读邮件”的标记出来了。和可子无力地关闭了电脑。 她的双手支撑在桌子上,把脸埋在双手间。今天是7月7日,是真理子离开家的第11天,也是收到威胁信的第9天。 “由于今后有联系的必要,请注意电子邮件。” 于是,和可子每天都要打开几回电脑。但除了真理子的同学们,发来的邮件以外,罪犯再没有来过一封邮件。 “啊……真理子究竟怎么了!她会平安无事吗?”和可子在心里暗暗念叨。 一想到女儿这么多天,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有,和可子的心,就像碎了一样,全身不停地战栗。她拼命地摇着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赶走心中的痛苦。 “真理子一定会回来的。是的,会是这样的!……因为母亲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你!相信你会平平安安地回来的……”和可子心中这样安慰着自己。 但是女儿还是去了国外,她去了新加坡。和可子多么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自从7月3日星期一以来,从最髙检察院的吉武则之那里,每天晚上都打来电话,向丈夫传递他所了解到的情况,并询问家中有什么线索没有。和可子只是从丈夫那里,得知了这些消息。 吉武则之是和丈夫神谷正义在司法研修所的同期同学。和可子也见过几次面。他是丈夫最可信任的朋友,也是人品最好的朋友——很早以前,和可子就听丈夫这样讲过。 就在罪犯发来邮件的7月2日星期日,也就是4天后的半夜,才回来的丈夫说道“已经拜托他以个人身份,进行秘密调查了”的时候,她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丈夫不是什么事情,都积极主动干的,但这也许是和可子的下意识造成的吧。 对和可子而言,当她知道了女儿是被诱拐了之后,丈夫在女儿的性命之上,就又加上了法官的责任。由于担心,她一直犹豫着,是不是该向上级和警方报警,最后她决定反对。但是,因此一筹莫展的丈夫,整日愁眉苦脸,和可子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错了?她开始动摇了。当自己听说:丈夫已经拜托吉武则之,进行秘密调査的时候,她的心里反而不知为什么,“咯噔”了一下子,心中又担心:这样做会不会招来其他什么恶果? 后来,在星期二的下午,一名接受吉武委托的电脑专家,来到检察官的家里,调査电脑中的有关资料时,向她说明了只有这样,才可以査到邮件来自何方。同一天深夜来的电话中,吉武告诉她:在成田机场的出入境管理处,査到了真理子去了新加坡的消息。这样的话,也许不会让罪犯察觉,于是,和可子心中多少有了些安慰。 在昨天很晚的时候,又接到了吉武则之的电话。他向神谷说明了,当时,真理子在飞机机舱里的情形,以及她身边有一名,像是同伴一样的男人。这时和可子回忆起来,真理子讲过:有一个20~30岁左右的、高高的个子、美男子风度的男性来。而且,当时她的样子十分快乐。丈夫被问及还有什么线索时,他们却再也提供不了任何资料了。 丈夫昨天晚上回家以后,拿到了女儿真理子的手机里的各种资料。 “真理子手机的位置弄明白了,是在电信公司查到的。这也是吉武他们出面,才顺利查到的。只有最近两个月的资料,当时调査也是秘密进行的。” 说着,丈夫便把两页打满了数字的打印纸,递给了和可子。由于她大致知道真理子的交友情况,因此,希望她核对一下。 和可子在白天的时候,大致浏览了一下,并在电脑旁的记录纸上,进行了细致的整理。打印机专用纸是5月和6月各一页,上面都有通话时间、日期、对方号码、机主的姓名和住址等信息。 通话少的时候每天一件,多的时候每天四件。真理子在工作的“山茶花”公司,与这些人都没有业务关系,所以,工作时她几乎不使用手机。 手机通信的对方,一共有七名女性和三名男性,其余的还有公司或其他公司的四个电话,而且,还有家庭的电话,个人的号码通常是以“090”开始的手机号码,而公司或分公司的,都是普通的座机电话。还有的号码有多次重复的记录。 四个电话之中,一个是公司的,另一个是真理子常去的美容室的电话,和可子对这个号码还有印象。她拨了一下后,便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还有一个是快餐店的。最后一个是5月下旬,打过一次的“拉·勒姆”。和可子拨打了这个电话,结果对方的一名女性,回答说是“模特俱乐部”。 她又问了一下,真理子为什么会打这个电话时,对方的回答十分含糊。和可子对那七名女性的姓名,还多少有些记忆。 真理子尽管不完全告诉母亲,自己到底有多少要好的朋友,什么时候和谁一起外出,但是,由于和可子对她的要求十分宽松,所以,有时候,真理子还是会向家里人透露一些的。而且,直到三年之前,她的朋友打到家里的电话时,和可子也接了不少,也为女儿传过话,因此,基本上是知道女儿的交友关系的。虽然手机的普及,但家庭成员之间私生活,还是被牢牢地紧守着。如果没有这两页的记录,那么,女儿的交际范围,恐怕就难以査清楚了…… 问题是不是那三个人?和可子用蓝色铅笔,在这三个男子的姓名下划了线。一个是锦田三规男,和可子对他还是了解一点的:他是丈夫在函馆就职期间,真理子的中学同学。他是随父亲就职时,一起搬到函馆来的。他们两个人在考上东京大学的时候偶然再相见,后来,好像就常常一块去看电影,而且他还来过家里一次。 如果是女儿的同学,那么,就应当是二十三、四岁,但他的个头和女儿差不多,是日本年轻人当中,个子略显低矮的。大概也就1米70吧。看上去他是个规规矩矩的同学,但怎么看,也不是女儿所讲的那个髙大的美男子。 和可子又看了看另外两个人的名字;广濑康二、山口孝博。家都住在东京市内。难道这两个人,就是女儿去新加坡的同伴之一? 但是,和可子只能认定:他们曾与女儿有过通讯关系,丈夫阻止了她想打电话,核实一下的想法。大概他打算把妻子的怀疑点告诉吉武,然后再由吉武则之,去派人进行秘密调査吧。 “要是这样的话……”和可子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据丈夫神谷正义说:女儿是被一名男子拐走的。那个男人夺走了女儿的魂,被诱惑出了国。 自从听说女儿在机舱内,和一名男青年待在一起后,这种推测就越来越强烈了。 如果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也许这个结论,是非常自然的。但女儿难道真的不顾一切,成了闪电式恋爱的俘虏了吗?如果这样,一个做母亲的,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的情绪变化?自己不应当对女儿,感情发生的变化熟视无睹吧? 不,不能认为,女儿只是被那个男人所欺骗,而随便就出了国,她连自己的母亲都背叛了!…… “女儿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个小畜生!……” 自从发生了这件事之后,和可子和自己的侄女、“山茶花”公司的社长——系川美帆通了电话,然后,在距离公司不远的一家吃茶店,和对方见了面。虽然她是社长,但实际上这家公司,一共才有三个人,系川美帆今年36岁。 由于女儿是借口,和同学一块儿,去北海道旅行的,因此,和可子认为,也许美帆知道女儿“男朋友”的事情。 美帆十分震惊,她沉思了一会儿后答道:“要是这么说的话,最近她倒是很高兴的样子,不过是不是有了恋人,这个我可拿不准。”她又觉得: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一样,向和可子低了―下头。 “从5月份开始,每个星期一和星期六,她都要去计算机学校上课。后来有一个星期一,她早退了一个小时,其他时间都在班上,连打私人电话都没有。” 每天和女儿一起工作的相原桂子,也是对他们这样说的。 第二天,系川美帆又打来了电话,说她和桂子真的没有注意到,真理子的男性朋友,但有一个重要的记忆:在真理子外出旅行的三天前,6月23日星期五,真理子从一大早开始,就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下午3点半左右,接了一个手机电话后,她说有急事,便匆匆忙忙地出去了,当时,肯定真理子就被骗出去了。 但是,她真的有恋人了吗?…… 为了和男朋友创造约会的时间,她说是去上计算机课,是不是在说谎?这样讲,是因为她在上计算机课的日子,并没有回家,其他的时间,也和以前一样。那时,她的心情十分高兴,但和可子却没有察觉,女儿有了男朋友的迹象。 那么,真理子又是怎样被诱拐走的呢?…… 和可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后,微微动了动身子,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家里的座机电话铃声响了。 和可子慌忙站起来,朝起居室走去。电话机已经和录音机连在了一起。这会儿伦太郎还在吃饭,但他的兴趣全在电视节目上,根本听不见房间一角的电话机铃声。 和可子同时按下了录音机的开关键,并用手挡住了话筒。 “喂,是神谷先生的府上吗?”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是……是的。” “请问真理子小姐在吗?” “不在,她出门了。” “还没有回来呀!……”对方似乎自言自语地唠叨了一句,然后便急忙问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呢?” “对不起,请问您是哪一位?” “啊,对不起,我是锦田三规男呀。”对方笑着说。 “哎呀,原来是锦田三先生啊!……” 自己刚才还想到了他的事情。和可子一下子回忆起了他的声音。她连忙拿着无线电话简,进了和式房间里,并关上了门。 “您是伯母吧?好久没有问候您了。我打真理子小姐的手机,可怎么也联系不上。” “你多长时间没见到真理子了?” “记不清了,大概是5月份,曾经打过她的手机两、三次,但都打不通……”锦田三规男非常惋惜地说,“我就职的事情,很快就办好了,本想告诉她,后来到了6月份,也一直没有她的消息。” 和可子记得通讯录中,真理子给锦田三规男发的短信,在5月中旬只有一次。 “你最近是什么时候见到她的?” “4月中旬的时候见过一次,可是,那时候我正在找工作当中,所以一直没有和她联系,后来基本确定后,我向您府上打过电话。” 锦田三规男对和可子说,自己已经在一家It行业的公司就职了,于是,和可子便趁势说了句“祝贺你了”。 “4月份我见到真理子小姐的时候,因为正急着就职的事情,做了件十分失礼的事情。” “失礼的事情?”由于锦田第二次说到“对不起”,于是,和可子便问了一下。 “是这样的:当时我和真理子小姐,在表参道的吃茶店里喝茶时,我就职的那家公司的前辈打来了手机,说今天务必让我见一下面,于是,我就把小姐一个人留在那里,去办自己的事情了,现在想起来十分抱歉……” “回来之后,你就没有再见到真理子吗?” “这,是的……”锦田三规男多少有些犹豫的样子,然后用重重的口吻说下去,“有一次我在明治大道,路过交叉路口的时候,又看到了她一次,那时她在马路的对侧,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青年站着说话……” “什么?……身材高大的男青年吗?”和可子顿时吃了一惊,心中猛地一紧。 “在我吃惊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一起,进了一家花店……” “花店?……” “对,后来,他们又进了一家咖啡店,反正我再也没有进去……” “那个人长得什么样子?”和可子忽然认真起来了,“他什么样?” “嗯……我看他穿着西服,提着手提式公文包,不像是学生,个子很高。脸型有点像外国人……” “个子高,长得像外国人?” “是啊,猛一看像个影视模特的样子……” “什么!……”和可子彻底惊呆了,“这……影视模特?……” <er h3">03 提供计算机上网服务的、简称网吧的团体、个体,目前在日本数以万计。从专业的大公司,到偏僻的角落里,由个人经营的、只有一台计算机的小门脸都有,而且是半官半民的性质。 和神谷真理子签约的公司,是一家规模很小的公司,办公室地点位于八王子市西部,是一栋建于中央线高尾车站南口的、四层大楼的最髙一层。在这层楼上,摆放着大约40台大型计算机。平时有三、四名技术人员在那里服务。在这间散发着金属味道的房间里,根本见不着几个人,听到的只是机器蜂鸣的声音。 东京地方检察院情报系统管理科的尾濑丈志,于7月5日星期三的傍晚,第一次来到这里。32岁的他在就任后,有六年的时间,都在为立会服务,担任他的助手。在这期间,办公室陆续购入了计算机。当时就按一人一台配置,并要求今后无纸化办公。 尾濑十分喜欢计算机,很早就开办了自己的网页。成立了系统管理科后,他就调了进来。至今他如鱼得水,在计算机行业中,也可以称得上是一名佼佼者了。 经过电话预约后,尾濑来到了八王子的办公地点。他向这里的管理人员,重新说明了自己的目的。强调从这里发出的神谷真理子的邮件,是恶劣的敲诈性质邮件,怀疑与重大犯罪有关,因此,他要求迅速査明发递邮件者。 他们在取得了合作后,便为今后真理子再发来邮件时,由一台专用计算机接受。然后,他们又把过去真理子在一个月内来往的邮件,调出来进行检査。 于是,一封又一封的邮件,在屏幕上不断地显示,并陆续出现了发件人、地址、通过哪里的计算机等资料。因为一天的时间不够,所以,他们住在了中央线二站一带的、八王子车站附近的商务饭店。第二天一大早再赶到办公地点,然后工作到夜里九点钟。 除了6月28日下午2点的标题,是“撞死母子逃逸杀人事件审判”的短信以外,其余的发短信者的资料,都十分清楚,没有发现可疑者。其中的内容,也都是真理子朋友发来的。但为了慎重起见,调查单位又和发短信的地址,进行了详细的排列,存入了可移动磁盘之中。 只是有问题的邮件,发信者的地址也不清楚。都显示的是“From:Unknown”(来自:未知者)。 尾濑丈志对存储的电子短信特征,进行了详细调査,仍然无法找到它们来自什么地方。 后来,他和吉武则之进行了通话商量,认为只有通话对电子邮件的反侦探,才可以在收到邮件的瞬间,査到发出信件的地址。但由于不能确定对方何时发来邮件,因此,这个手段几乎是不可实现的。 第二天,即7月7日,尾濑丈志从早上开始,就着手捕捉对方的邮件。具体的方法就是:他事先做好一个程序,一旦对方来了邮件,就会自然显示出发信的地址。当然要是核实清楚,还需要多日的筛査,才能够区分出来。 7月8日下午3点47分左右,尾漱在和另一名技术人员聊了15分钟后,坐在计算机前的时候,屏幕上开始有来信的提示了,同时出现了一组英文及数字。于是他用事先设定的程序,开始进行了追踪!仅仅经过了1秒钟,屏幕上就显示出了邮件内容: 标题:关于撞死母子二人逃逸杀人事件的审判 日期:2000年7月8日 来自:未知者 神谷正义阁下: 真理子女士如今平安无事。作为证据,传去她的照片。 但此照片无法证明,是现在拍摄的,因此,仅仅是提示,而且还有一个建议: 可以向显示的广告栏目,书写关于对真理子本人问题的询问。 广告板——冬季体育爱好会。 地址——p//:m 标题——给未知者的质问 发邮件者——法官大人阁下 对问题的回答,将于48小时内,发往真理子的邮箱。如果阅读,我们将遵守约定,保证真理子平安无事。 我们期望:双方都同意私下了结此事。 文件最后是一张很小的彩色照片。那是一张年轻姑娘,坐在一间明亮的房间里的沙发上的正面照片。 由于尾濑丈志是第一次在邮件里,看到真理子的照片,因此,不确定是否其本人。 真理子的披肩长发梳在后边,前额留有少许刘海。颜面稍稍显得长了一些,比他见到的第一张照片稍显消瘦、疲惫。 实际上,她并不是紧紧地盯着照相机镜头,看上去像是得了病,又像是胆怯的面容。她的上衣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衫,黑色的运动裤,显示着一双修长的大腿。 照片的背景是白色的墙壁,右侧露出了一部分有鸟的大幅照片…… 大概这张照片,是用数码相机拍摄的,直接粘贴在计算机上,从网络传过来的。下面的区域成了空白。 尾濑连忙进行了备份,并重新看了一遍这个邮件。这个过程花费了1个小时。这次他唯一的收获,是在邮件中屡屡出现的字母“ru”。 尾濑丈志顿了顿之后,把这个指定的广告板地址,存入了自己的电脑中。他揉了揉发涩的双眼,取出了手机,拨通了田村良介的电话。他将今天的发现,详详细细地告诉了田村,田村认真地听了之后,说道:“那就从日本报纸中寻找吧。” “是啊,也许在地方报纸中,可以找到呢。” 以前曾经发生过在东南亚的,日本商社员工被绑架事件。罪犯将人质的照片,邮寄到日本的报纸。通过日本的刊登日期,可以证明人质生存的时间。 “在广告栏中,可以刊登询问吗?” “我知道是可以的。许多人都在报纸上,做各种各样的广告,任何人都可以看,任何人都可以回答。” “原来是这样。对方也是这样考虑的呀——” “那么,发邮件的地址找到了吗?” “每次的后缀都有‘ru’两个字母。应当是来自俄罗斯……” “什么……俄罗斯!……”平时一贯沉稳的田村,顿时也不由得一阵惊呼。 “要不就去一下俄罗斯?” “不,这件事还不能确定下来,互联网也称为‘匿名传送邮件服务’的业界。任何一个国家,都有这样的从业者。所以,也可以通过俄罗斯的网络,随意传送邮件。因此,如果是这样的方式的话,査到最初的发信人,就是十分困难的了。” “嗯……那么,这是怎样的传播过程呢?” “是这样的,由于在互联网上,出现了自己的名字,未必是安全的。因此,有的人便将名字和地址,在注册邮箱之初时,利用别人的资料作为替代品。” “那对方应当收取费用了?” “不,但必须把自己的真实资料,告诉替代一方。这样一来,他就有了大量的邮箱地址,并成了自己的商业资料了。一旦这一行成了气候时,也就具备了代理公司的性质了。” “这下我明白了!……”田村顿时感到这个行业内,有不少生僻的知识。 “反正还是看一下吧。当然,犯罪也不一定,不是在俄罗斯。” “那么还是把这个邮件的事情,告诉神谷先生吧,也许他还没有注意到呢!……” “我来做吗?” “对,因为你和他夫人,已经见过面了。另外,回答罪犯的建议,操作简单吗?” “太简单了!现在的广告栏上就可以。” “真的吗?……”田村感到不可思议。 “因为有冬季运动爱好会嘛!在非冬季运动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录呀!……” <er h3">04 驶出本乡三丁目的公用住宅的汽车,绕过中央线的高架桥,来到神田俊河台下的时候,就到了早晨上下班高峰的时间了。眼看着前方的车辆都走不动了。虽然到霞关一丁目的法院,已经没有多少路了,但是,仅仅通过皇居东侧,就得花费30分钟以上,刚刚宜布梅雨期,已经过去了的东京的天空上,有无数由于尘埃,而反射形成的光粒子,直接刺痛着由于睡眠不足的神谷正义的双眼。 身边躺着同车的另一名法官。他双手扼腕,似睡非睡的样子;神谷正义也深深地靠在座椅上,但头脑里一团乱麻一般,不愉快的情绪,充满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以致全身像灌满了铅一样,疲惫而沉重。 和可子从昨天便终于垮掉了。今天早上,她强打起精神来准备早餐,在此之前,还要先料理伦太郎。如果她做不了这些事,那么,全家就都要瘫痪了。 他一再叮嘱和可子:今天去看医生,并决定,今天就从亲戚家里,找来一个帮手。 想到这里,神谷正义就感到:自己家庭的负担,像小山一样,压在自己身上,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女儿真理子的事情。 罪犯在第二封来信中,同时传来了真理子的照片,和第一张照片相比,真理子明显消瘦了。他从未见过女儿那样的憔悴,眼神里那样的无助和凄凉。 神谷正义几乎无法抑制住自已的泪水。看来和可子的垮掉,也是在情理之中了。 他是从东京地方检察院的尾濑丈志那里,得知第二封邮件的。前天7月8日,星期六下午5点前后,神谷正义正好在家中。和可子每天要打开好几遍邮箱,査看邮件。所以,那天下午3点的时候,还没有任何邮件。 3点48分左右,在八王子那家公司的尾濑丈志,突然打来电话说邮件到了,于是,神谷马上进了真理子的房间。 果然,和第一封一样,标有“From:unknown”的邮件,以及真理子的照片到了。 神谷正义和和可子,正在看邮件的时候,尾濑又打来了电话:“和您看到的一样,罪犯提出了一个非常离奇的建议,但您打算怎样答复他们?……如果您想在广告栏上写什么,我可以帮助您。” 神谷心中十分着急:“您知道这封邮件,是从哪儿来的吗?” 尾濑丈志停顿了一下,说道:“从电子邮箱的数据来看,我认为发信人,有可能是通过第三方转发来的。目前,我们只知道是来自俄罗斯,但在这之前是什么地方,我们还得花费些时间。” 尾濑丈志说出了“俄罗斯”这个名字之后,神谷正义有些迷惑不解。 “来几次邮件,才可以査出它的最初处?” “是这样的,但必须在它刚刚收到时,瞬间才可以逆查,但这几乎是不能实现的。” “那就采用广告的形式吧!……”神谷正义主审法官万般无奈,也只好采取这个方法了。在他心里,实际上也是抱着“死马权当活马医”的态度。 于是,尾濑丈志约好,晚上8点钟来。 这样一来,就必须十分稳妥地考虑好措辞。神谷认为此时此刻,必须鼓励和可子振作起来,一同考虑。 必须是只有真理子,才能回答的问题。 神谷只想到了家族人员的生日。还有真理子在孩提时代,住过的小镇子,还有全家一块去过的游泳池。和可子还慢慢地想起了很多问题。 “可如果真理子自己的确忘记了,那可就麻烦了。” “要是回答了好几个问题,判断起来也麻烦呀!……” “要不就问她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们的名字,我想她对她在滨松的小学班主任,肯定记忆很深。” “她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那可不太妥吧?” “啊,要不就说外号?” 神谷正义突然觉得:看似简单的一件事,万一没有慎重考虑,也许会给女儿带来更为严重的伤害。于是,他一下子陷入了不可名状的漠然当中。 随着时代的变化,犯罪分子的手段也多样化了,今后还会遇到自己从未想象得到的犯罪案例啊!…… “对了!……”和可子轻轻地拍了一下手,“咱们在滨松村的家时养的狗!” “是阿特利吗?!……”神谷也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当年他40岁左右时,正好在静冈地方家庭法院滨松分院工作,住在一处旧的公用住宅,那时,真理子正好上小学五、六年级。真理子不知从哪里,捡回来一只迷了路的小狗,哭着闹着要养。虽然她是无意中捡来的,但这只小狗十分聪明。家中顿时充满了欢乐。 但是后来,神谷正义要调去函馆,不能带这条狗去,就转给了真理子的同学。于是,这就成了真理子的一块心病,也是家中多年来遗憾的话题…… “我看真理子绝不会忘记,阿特利的名宇吧!……” 说好8点,尾濑丈志果然如约而至。 他向神谷寒喧以后,便进到真理子的房间,打开了她的笔记本电脑。他上了互联网之后,随手点击了网站,按了一下Enter键。不一会儿就出现了“冬季运动爱好会广告板”的网站,并出现了对话框。 题名:给unknown的问题 发信者:judge 问题:1986~1987年间,在滨松的家中,养的狗叫什么名字? “就这个吗?”尾濑丈志不可思议地问道。 神谷正义和和可子相互看了看:是不是再加上几句,鼓励真理子的话?但后来他们认为,在谁也见不着谁的对话框中,还是少说为好。 “那么就这样写吧:本人想转达这个意愿,只有解决了问题,才可以安心。” 尾濑点了点头,把这句话打了上去,最后点击了一下发送的标记。于是,画面上一下成了空白,广告板上提示邮件已经发送走了。 “我从明天早起,再接着等邮件。”说完,尾濑丈志就告辞了。 罪犯说他们会在48小时之内回复。他们看了邮件后,会向真理子询问,然后再回复的。 真理子到底被关在什么地方?有多少名罪犯和她在一起?…… 尾濑丈志走后,神谷和和可子说了一会儿话,后来神谷看着妻子,越来越虚弱的样子,便让她躺了下来。 前天的星期五晚上,两个人一直在讨论“罪犯长相”。 星期四下午,一名地方检察院的女士,拜访了曾在飞机里,坐在真理子身边的主妇,得到了像是真理子“同伴”的男性的大致情况。 当天夜里,吉武则之便向神谷正义通报了,那名男子的长相,和当时两个人在机舱里的情景。神谷正义把吉武秘密调査来的情况,对和可子也讲了。 另外,星期五晚上七点半左右,锦田三规男也突然打来了电话,向和可子介绍了,她朝思暮想得到的情报。 由于星期五与新任的助理法官,要有一个欢迎会,神谷10点多才回到家。他一到家,和可子就迫不及待地对他讲道:“高高的个头,像外国人那样的、脸型很深的样子,而且,像个演员风度的男子。” “哎呀,这可是和说在飞机上,见到的那名男子的主妇,提供的情况太一致了!……” “觉得像演员,这是锦田三先生说的,那么,真理子要去的那里,不就是模特俱乐部吗?” “什么?……”神谷正义顿时心里一惊。 于是,和可子便认为:女儿真理子的被诱拐,肯定是和什么模特机构有关系。 “自从发生了这件事情以后,我突然想到:会不会和别的事情有关?刚才说到模特的事情后,我这样想到。我的女儿,还真的想过要当一名模特。在她上学的时候,还参加过两、三次模特招聘大会。不过你一直反对,后来她才就业了。刚才你这么一说,我才想到,她会不会根本就没有死心,偷偷地去参加这类活动,这才上当的?” 神谷正义虽然没有表示赞同,但他还是认为:往往母亲对女儿的事情判断,这个推测还是比较准的。在星期五晚上,神谷也在电话里,把和可子的担心对吉武讲了。 “真理子说过,那家模特公司的名字吗?”吉武立即反问道。 “名字叫作‘拉·勒姆’。5月26号时打过一个电话。今天我妻子又打了一下那个电话,对方果然说,自己是‘模特俱乐部’。” 吉武马上看了一下手中的复印件:“原来还真是的啊!……”然后,他在电话那边想了一会儿说,“也许这是个非常有用的线索呢!我尽快调査一下!……” 由于星期六晚上,神谷正义就发去了邮件,于是星期天一大早,他就和和可子就守在电脑旁,打开了邮箱。 直到下午6点25分,在屏幕上方,才出现了邮信的反应。 “有一封未读邮件”打开后,马上出现了一行小字:“关于撞死母子逃逸事件的审理”神谷马上按了一下鼠标,立刻显示了正文: Date:2000年7月9日 From:unknown 神谷正义先生阁下 发来的邮件已阅。我们迅速向真理子转达了、并得到了她的回答:“我相信爸爸,放心等我吧!……真理子” 由此,那么可以相信,真理子目前安全,我们之间关系良好。 我们仍然遵守承诺,因为我们希望,你们执行保证真理子平安回家的决定,等待我们私下了结的结果。 收到邮件刚刚一小时,尾濑丈志就迅速打来了电话。 “看到邮件了吗?” “嗯,看到了。” “是晚上6点03分左右到的。我们正在进行调査。” “有什么线索吗?” “从内部网络装置的地址的‘ca’来看,肯定是从加拿大发来的。” “娘个冬采的,这次又成加拿大了?”神谷大失所望地说道。 “我们还在继续追踪,不过,很难找到最初的发信地址,十分抱歉。因为这封邮件,出现的时间不足1秒,所以我想,罪犯会不会不是一个人?要是他们有好几个人,那么,想要找到真正的地址,那就实在太难了。反正即使是这样,我也要努力追査下去!……” “这样就太不好意思了,你要多多受累了。”神谷说了这么一句。 挂断电话以后,和可子又恶心又呕吐,还诉说“天旋地转”,到厕所里以后,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昨天晚上,她就讲自己一阵阵恶心,今天是突然加重了。 神谷正义法官想马上叫救护车,但看她倒在地上以后,症状有了很大的缓解。和可子也不同意叫救护车,打算星期一一早再去医院。 神谷知道她这么几天来,一直担心女儿的处境,精神压力过重。然而,看到刚才女儿暂时平安无事,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反而引起了应激反应。妻子的情感起伏,也深深地刺痛了神谷正义的神经。 的确,罪犯向女儿传达了,关于神谷和和可子的问题,上述的回答,也应当是女儿回答的。 不管上述回答是不是女儿的,但看来女儿还是活着。可是,她的精神状态又怎么样呢?…… 神谷正义还是放不下心来:啊……真理子还活着。真理子还在困境中坚持着。她在坚信父亲的信念中坚持着。 <er h3">05 当坐在身边的法官,豁地站起来的时候,神谷正义注意到:法院接他们的车已经到了。他把公文包放在膝盖上。 啊,终于到了这一天了,今天必须决定量刑了!…… 司机打开了神谷正义身边的车门,而后转到另一侧。神谷的一只脚下了地,拎着公文包,站在了车门外。但这时,他突然感到周围在晃动,视线有些模糊。 但是,这只是一瞬间的事,神谷又马上恢复了正常。他的右臂被人扶住了。 “部长,不要紧吧?” 他看到了身旁星升那张童颜般的面容。神谷法官悄悄定了定神,眼角已经渗出了闪闪发亮的汗水。 “不……不要紧,有点脑缺血。” “什么……?”星升惊讶地望着神谷正义。 “我常这样,别担心。” “是嘛……我看您最近太累了!……” 神谷正义注意到:星升最近,是第二次对他这样说了。 上村岬子被告事件的合议,在周一的下午举行了。本来应该在上周五的7月7日举行,但后来神谷坚持,要在今天10日的周一举行。 距离7月27日的正式判决,还有两个星期零三日,时间越来越近了。 由于星期一是神谷单独的开庭日,因此,他在上午就判定了“诈骗未遂”和“盗窃”的两起案件。因为公判日趋临近,于是,从下午2点开始,他们又开始了第三次合议。 和平时一样,神谷、星升、由佳丽三位法官,又集中在了那间没有窗户的休息室里。神谷的右前方是星升,左前方是松本由佳丽,桌子上放着审判记录,还有各种证据资料。 “那么,我们首先确认一下,目前的合议吧。”神谷正义开口说道,“在犯罪事实中,有两个争论点:第一是白幡澄子的死因,到底是不是扼杀;第二,关于白幡澄子的死亡,而对被告人的供词,是否存有随意性和可信度。对被告人承认杀意的供词,具有随意性这一点,法庭取得了一致的看法。一开始否认自己的存有杀意的被告人,为什么又转而承认,自己存在有杀意,这在诉讼理由中,将是最大的疑问。” 星升和由佳丽都点头称是,这样,这个议论就得以顺利通过了。 “接下来就是是否具有可信度了。在第一次合议时,我认为由于明确的杀意,才会将澄子扼死的供词,与客观事实没有矛盾。当然,也就是有可信度。但是,星升先生提出了:与其说她具有明确的杀意,不如说更接近未必有杀意这一点。” “是的!……”星升也点了点头,“我不只是重新询问供词的随意性,由于供词具有随意性,但上村岬子杀意的意思中,包含了‘也许死了,也许没有死’的意思,而且,这两种意思导致的量刑,在法律上明显不同。因此,检方坚持的看法,形成了她的供词的核心部分,所以,我对其信任度产生了怀疑。” “嗯……那么,松本女士也同意了?” “是的,不过在下一周的合议上,我想再听一听二位的意见,然后再决定我的看法……” 松本由佳丽的话中稍带不快,用语也有些含糊,大概是由于对神谷正义在第二次的合议中,没有充分地听取她的意见,就轻易下了结论而感到不满吧。 上次是正好接到威胁的邮件的时候,所以,神谷正义意识到:必须尽快解决量刑了,于是,他便以主审法官的身份,要求由佳丽立即形成文书,那时候,由佳丽肯定十分不解,但她不得不执行主审法官的命令,匆匆完成了文书…… “那么,今天就决定结束了吧。星升先生还有什么要改变的吗?” “没有了。”星升平静地摇了摇头,“就像我刚才重复的那样,我认为上村岬子的心理活动,更接近‘未必杀意’! ……” 在上一次,星升看透了神谷要他从“确定的杀意”中退让,于是,今天他才这样表态。 神谷正义又把目光转向由佳丽:“是不是再听一听部长的意见?”神谷说着,把手伸向矿泉水瓶,打开瓶盖,把不太凉的矿泉水一饮而尽。 “上次多少接触了一些,这份量刑表格中,关于丈夫认为,判决妻子和女儿的被杀,不具有计划性,即对‘未必杀意’持有怀疑的态度。一旦这个看法成立,那么,怀疑上村岬子的‘冲动犯罪’,就没有可怀疑的余地了。也就是说:将无法否认她的‘明确杀意’了……” 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音调和语气,就像别人的声音一样,在空中回响着,神谷正义定了定气,又说了下去。 “正如星升先生所说的那样,上村岬子不是一口气,把澄子扼死的,她说是用手堵住死者的口鼻,即选择了一种很费时,又费力的方法,慢慢地杀死了对方。从这一点上看,我们不是也可以看出来,她的行为具有突发性,和心情逐渐变化的趋势,也就是具有了‘未必杀意’的性质了?所以,很难说她是从一开始,就决定杀死澄子的了。” 神谷正义尽量做出一副旁观者的看法,陈述着自己的意见。但不知为什么,神谷感到:自己的理由虽然十分充分,但是,两个腋下却流出了汗水,“这也是最早没有客观的证据,仅仅凭着她的供词,是不能说是心证的证明。而我也是利用几天的时间,回到事情的原点,才认识到只有是‘未必杀意’,才符合事实真相。” 松本由佳丽一边用手捋着前额上的头发,一边盯着主审法官神谷正义。她和上次一样,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是由于以前,她很少听到神谷这样的长篇大论。 于是,大家又陷入了沉默之中。在神谷要求的催促下,由佳丽开口了:“部长这样认为,我没有异议。” “嗯,这样一来,我们就达成共识了。” 于是,神谷正义等三位法官否认了,上村岬子这份供词的可信度。这份认为“她具有确定的杀意,因而杀死了澄子”的供词具有随意性,与事实不符。神谷三人认为:实际上应当认为,是一种“未必杀意”的杀人。 “关于罪体的两个争论点,就这样合议完了。接下来是当时情形的争论,也就是上村岬子在杀死澄子的时候,是否发觉她已经怀孕了?”这是对量刑影响最大的关键点。 “关于这一点,上次我们稍稍谈了一些,松本女士,你怎么认为?”神谷正义望着松本由佳丽问道。 “是的,这一点我也注意到了。在她的供词中,有这样的话;‘“求求你,不要杀死我,我已经有孩子了!……”当时我没有理会,继续堵着她的口鼻杀死了她。’我认为她如果不是事实,她是不能表达得这么详细。”由佳丽用从一开始,就十分自信的语气讲道。 星升也没有变化。如果査阅一下相关的医学书籍,就会知道,孕妇在怀孕24周的时候,就可以看到腹部明显的隆起。另外,上村岬子在供词中也说过,她把澄子搬进后备箱时,也感到她比一般的人要沉。 “后来,澄子在后备箱中清醒过来时,又在呼喊‘求求你,不要杀死我,我已经有孩子了!……’的哀求。所以,上村岬子这时候,应当察觉到澄子怀孕的事实。” 听到这些,神谷又沉默了。左右陪审席的话,当然是顺理成章的了,但是…… 神谷正义又重复了以前的观点。他提出附在解剖鉴定书后面的、澄子的全身照片,从照片上看,如果具有个体差异,也看不出澄子的腹部有明显的增大。具体的供述与事实不符,因此,还不可以这样下结论。也就是说,调査人员列举了査明的事实,炮制出了这份供词。 “也就是说,澄子穿着便装、腹部稍微有所隆起、抱她时有感到沉重,当然应当明白澄子怀孕了。而且,澄子本人也知道自己怀孕了。如果是母亲,难道不会出于母爱,而一再乞求放过她吗?在长时间的如此逼问下,那么,被告人当然有可能,会为了及早解脱,而顺从调查人员的观点的。被告人正处在交通事故发生之后,精神极度的混乱之中,当然会认为,说出的话已经无法收回,所以也无力反驳了吧?” 于是,神谷正义再次出现了上次的变化:“事实是不是这样的呢?绝对不是?谁又能这样断言呢?” 虽然神谷正义不打算,欲自己决定判决结果,但由于自己的话,诱导了另外一种判决结果。他自己也感到一片混乱。 在调査室里的狭小空间里,调查人员与被告,是怎样进行交谈的?供词又是依据什么写出来的?……到目前为止,谁也无法弄清楚事实真相了。 法官会如何解释,并“制作”事实?也就是上村岬子到底是心存杀意,还是“未必杀意”的事实…… 关于“未必杀意”,星升与由佳丽一开始,也是同一意见的,所以,他们几乎没有“反抗”,就接受了神谷正义的看法。但是,在确认澄子的怀孕有无的问题上,他们却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即使这样,也是意外!……”星升“吧嗒吧嗒”地眨着眼睛,右手抚摩着下巴,轻声地说道。但他可以感到:自己的看法,深深地剌伤了主审法官神谷正义的心。 “部长平时对犯罪,都是严厉有加,这次却显得十分同情当事人了。”在第一次合议时,星升还清楚地记得,神谷批评自己过于同情呢。 “噢,你理解错了。”神谷看着星升苦笑了一下。 目前的形式是以二对一.但后来由于神谷的明确表态,由佳丽也有些动摇了,星升也渐渐地转向了神谷的观点。 一般情况下,主审法官的影响最大,可以说:他的看法,主导了结论的形成,但前提是必须以事实为依据。在三个人的关系中,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微妙变化。 在此时,神谷正义并没有公开、明显地表示,要他们服从自己的意见,但由于他的表态,二对一的形式开始逆转了。 于是,上村岬子对于承认,自己知道澄子已经怀孕的供词,虽然有随意性,但也有可能在当时,她“行凶”时与实际看法不一致。于是,法官们再一次否认了这份供词的可信度。 争论点结束以后,他们渐渐地转向了量刑上。讨论结束后,判决也确定下来了。 主审法官神谷正义在10分钟的休息时,在决定量刑之前,与吉武则之悄悄地通了一个电话。 <hr /> 注释: 第十四章 虚幻的合议 <er top">01 10分钟的休息时间结束了,神谷正义回到了准备室时,星升和松本由佳丽已经坐好了,神谷也马上坐了下来。 像是催促着,快点进行最后的合议一样,神谷向他们两个人,平静地扫视了一下。神谷比任何人,都需要尽快结束这项工作。 在休息中,神谷幸运地在法官室里,没有遇见实习的学生。他便匆忙给最高检察院,吉武则之的房间里打了个电话。他问吉武,从昨天晚上以来,有没有新的进展。 “我们通过调査那个‘模特’公司,马上找到了真理子小姐的同行者,但国际刑警组织方面,还没有查到真理现在的下落……” “现在的下落”即是指到达新加坡后,真理子在什么地方。 “我们还在和他们协商,看看还有其他的什么办法没有。” 吉武则之所说的“他”,大概是指田村良介吧。 “因为,我想,最迟也得在本周,时间总要有个眉目。” 好像有人来了,吉武又连忙添了这么一句话后,就匆匆挂断了电话。吉武向来观察事物敏锐,也许他知道神谷在此时,也正是在合议当中。 目前对神谷而言,合议结果的左右,都是50%的概率,而他也无法再拖延判决了…… “那么,我们就开始对量刑进行合议吧。首先应当认定,这个事实的核心、构成犯罪的基本事实,大家都有必要取得一致的看法。具体的犯罪方法、态度、被害者的情况等等,请松本女士先开始说说吧。” 刑法上没有量刑的条文,对于量刑的决定方法,也不过事在人为。当然,也有人认为:其实,最终还要取决于主审法官的意志,这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了。 已经知道神谷正义的办事进程的松本由佳丽,轻轻地点了点头,紧张地开口说道:“这个事实,是一名32岁的女性被告,指控她杀死并遗弃了29岁的主妇和5岁的长女。被害的方法是勒死澄子、扼死清香,没有使用凶器。” “嗯。” “而且,她对澄子有不确定的杀意,对清香具有明确的杀意。” “阿星,你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关于被害时没有使用凶器,所以,我认为:被告人的态度恶劣程度,应当适当考虑。”星升用平时同样平静的口吻说道。 “一方面,关于尸体遗弃,被告人是用汽车,把死者拉到很远的山林里遗弃的,所以,我认为相当残忍。” 对于犯罪的基本事实,神谷正义没有再添加什么内容。所以,他就星升的话说下去。 “那么,关于犯罪的残忍和偏执,你怎么考虑?”他再次让由佳丽表态。 “这……因为扼住清香脖子时,罪犯头脑还清醒,她应当感到非常的恐怖和痛苦。在这样的场合下,对一名幼小可爱的女孩儿,的确是过于残忍的犯罪了。还有,那个女孩儿已经清醒过来,并一再求助,被告人却死死地扼住她的口鼻,令其窒息死亡,这也是相当残忍和固执的。” “星升先生的意见呢?”神谷正义转向星升。 “关于澄子,我的看法也是这样的。说上村岬子是未必具有杀意,但到澄子死亡,其间经历了很长时间,所以,可以想像,死者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折磨。只是清香是否还有意识,我觉得在这一点上,还有很大的分歧。” 星升看着两个人说道。 “杀害澄子的上村岬子,当时是这样供述的:她看到了支起身子,向这边张望的清香,担心自己犯罪的事实败露,然后冲了过去,看到的却是不省人事的清香。在调査取证阶段,她是这样提供的。在法庭上也不是问题,但这是事实,还是她的错觉,没有客观的证明,结果关于这一点,没有明确的结论。如果怀疑:这是出于被告人的利益所为,那么,即使清香处于昏迷状态,在本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进行扼杀,其手段也是十分残酷的了。我认为这一点上,没有什么疑问。” “是的。但是清香还在昏迷中,那么,她是不是会感到非常的恐惧和痛苦,也就不能断定了。我是这样认为的,你们呢?” 神谷说完,再度要求由佳丽确认一下。 “是的,这样讲我就懂了。”由佳丽也表示了认同。 这样一来,对于针对白幡澄子母女所实施的犯罪手段的残忍和固执,以及对清香的死亡判断无法确认,三个人都是一致的了。 “下面就是关于弃尸的事情了。刚才阿星正好提到了这一点,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正好两个人的目光,都盯着文件的目录上,神谷正义便顺着说了起来:“尸体遗弃罪,要判处三年以下的拘役,当然这是最轻的判决。但对尸体还要有污辱、亵渎的情况例外。而这个事件,是被告人将尸体,长期放置在荒郊野外。” “而且,上村岬子还为了隐瞒死者的身份,摘掉了澄子的手表和两个人的鞋,这一点的恶劣程度,当然对被告人来说,是增加了不利的因素。”阿星强调道。 “那就讲一讲吧。”神谷正义催促道。 “被害者是两个人,我认为这是非常重要的。” 星升也用力地点了点头。 “也是检察官的求刑,但清香仅仅五岁。她充满着无限的希望,就在那一瞬间被夺去了。我是绝不允许杀死一个孩子的!……” 大抵上一贯冷静的星升,此时也少有的由于激动而涨红了脸,十分愤恨地说道。这原因也包括,他的独生子即将两岁的缘故吧。 “特别是澄子还在怀孕之中,她的死就不是一个人了。她在孕育着另一个新的生命。我们应当意识到,她这是一下子杀了两个人!…… “不应当忽视人的生命,而一旦抓住了事实的真相,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了。判决书中没有十分的强调,但被害的人数和年龄,将会明显地左右判决结果。” “被害人是两个,但事实上还可以,认为是三个人呢!……”松本由佳丽看着主审法官神谷正义说道。 “这个……对胎儿的杀人罪现在还没有,所以,还不好这样简单地下结论。而且,关于上村岬子是否知道,澄子已经怀孕,这一点也没有定论。我们也都是一致这样认为的嘛。” 神谷正义刻意强调了,以前对那两个争论点的结论。 “尽管这样,夺走了怀孕的女人,和一个幼小的女孩儿生命的犯罪,怎么说也不轻吧?” 终于,仅剩这一条,他们取得了最后的一致。 三个人稍稍休息了一下,喝了些水,重新归拢了一下手边的资料。 “下一步,我们就该应转向犯罪的动机和经过了。松本女士……”神谷正义忽然转向了由佳丽说。 “是,这次犯罪的动机,是被告人故意隐瞒了肇事事故。也就是上村岬子在无意中,撞死了澄子母女的事故,随后她的行为,就渐渐地向恶劣的方向发展了,于是,导致了最坏的结果。” “发于偶发的事故,而动机是为了掩盖事故。”神谷确认般地重复了一句。 在杀人动机中,以图财害命最为恶劣;以猥亵的性犯罪也同样如此,而出于怨恨、和自卫为目的的杀人事件,就比较轻微。 接下来是星升发表自己的意见:“的确,这是一起因为偶发的事故为诱因的犯罪,即不是计划犯罪。但她隐瞒这起事故的过程,实在情事恶劣!……”他用眼睛扫了一下供词后,接着说道,“事故发生以后,罪犯上村岬子停下了车,朝受重伤的白幡澄子走去。她看到了昏迷中的澄子,认为她已经死了,于是便将她放入了后备箱中。这时候,澄子醒了过来,她却用手去堵住澄子的口鼻,导致她实施了‘未必杀意’的犯罪,让澄子窒息死亡。” “接下来,上村岬子又把也许看到了这一切的清香,当场勒死,又将两个人的尸体,远远地遗弃到荒郊。这是极端地保己做法,把他人视为粪土一般。我再重复一遍,岬子的犯罪的确没有计划性,但这个过程却令人发指!……” 星升的观点,在于强调了上村岬子刻意隐瞒交通事故,包含了上村岬子抓不住自己,就隐瞒到底的意志。 星升所说的“极端保己”的话,是不是背后还有什么隐情?神谷正义也感到:在这个事故的背后,恐怕还有更大的原因,但他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 “在这个事件上,并没有那样冷酷的计划杀人,但犯罪的过程却相当恶劣!……”神谷以总结发言的样子说道,“只是我们必须留意一点,事故发生后,上村岬子处于极度的惊慌之中,她走近倒在地上的澄子,误认为她已经死亡的时候,也许会认为清香也死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起重大的交通事故嘛!……这两个人都是满头鲜血,她肯定想把尸体运到什么地方,隐瞒这起事故。她把澄子搬上后备箱,但澄子惊醒过来后,顿时大喊大叫,上村岬子在慌忙中,堵住她的口鼻,她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澄子瘫软了。” “同意!……”两位副手星升及由佳丽异口同声地说。 “上村岬子不敢断定当时清香,是不是看到了刚才的一切,但是她十分担心,自己的罪行被败露,也处在无法冷静的判断之中,便上去勒住了清香的脖子。应当时由于,她处于非常的紧张和恐慌,于是,导致了她向越来越坏的方向发展了。” “这是任何人在发生了车祸事故以后,都可能采取的行为,只是上村岬子的反应,过于强烈了吧?” 星升用明确的观点反驳道,并且对一直倾斜着头,对被告人明确表示有些同情的神谷正义,他表示了惊讶的感情。在他的心里,已经明显滋生了,对主审法官神谷正义的不信任感。 “我刚才讲过,上村岬子在发现了澄子的状态后,应当马上报警,在第一次的合议中,部长不也是指出,不应当忘记澄子还带有手机吗?在她把澄子搬向后备箱时,她醒过来的时候,不也来得及进行救助吗?就算是她出于紧张,用手堵住了澄子的口鼻,但看到她抵抗和渐渐瘫软下来的时候,松开手不也是人之常情吗?而且,杀死清香也没有必要嘛!……”星升发出一连串的愤怒质问。 松本由佳丽像接力一样,接着说道:“是啊,就算是看清楚了清香,的确睁开眼睛,看到了这一切,那么一个小孩子,在受了重伤的情况下,是非常不可能的。在她的证词中,几乎没有一点怜悯之心。不管怎么说,她是为了保住自己一个人,而牺牲了两个人、或是两个半人的性命。说是当时的思维处于混乱中,那么也应当问一下,她是不是还有一点人性呢?” 在平时恭恭敬敬地执行神谷命令的松本由佳丽,此时此刻,也伶牙俐齿地自信说道。对平日里对自己遵命有加的左右陪审员,神谷也感到了某种威胁。 “这是在第一次的合议时的记录!”星升说道。 每次的合议记录,都是由佳丽进行记录的。神谷正义一看到星升举出了,第一次合议时的记录,不禁脸色一变。他感到自己不能承受的压力开始了。 神谷正义无言地向由佳丽点了点头说:“那么,我想就被告者一方,有没有过错交流一下吧。” 是什么动机,导致犯罪的发生,又经历了什么样的过程?在研究这个阶段时,出现过被害者过错的观点。例如,被害者是不是曾经威胁过被告人,或者有过明显的挑衅行为……等等。那么,被告人的刑事责任,就会相应地减少。 松本由佳丽看了一眼警方的“案件实况调查书”后说道:“现场是一条宽有5米的单行坡道。肇事是什么情况下发生的,还不是特别清楚,但上村岬子十分用力地踩了刹车,现场留下的轮胎痕迹,十分清楚。” “嗯!……”神谷正义法官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那么,被害人有没有过失呢?” 星升双手扼腕,沉默了一会儿:“如果牵强附会地讲的话,那么,是不是一名孕妇带着一名幼小的儿童和宠物狗,不应当在那么晚了还在散步?” “可是夏季时,10点钟不应当是很晚的吧?”由佳丽向星升反问道,“而且,从7个月开始,就是怀孕的稳定期了,运动什么的都可以。这在医学书上都写着呢!” 虽然由佳丽至今还是独身,但她一定看过了有关的怀孕的书籍吧。 “这样一来,要说失误也就没有什么了,不应当去指责被害者有什么过失了。”神谷正义对这一点下了结论。 进行了犯罪的基本事实、动机、过程的合议,又转到了对犯罪结果的研讨上。 这起犯罪,也许造成了什么后果吧。对被害者的直接加害、对于社会的影响、见死不救进行再次加害等等。 “直接受害者有两个人,又因为白幡澄子尚在怀孕中,所以,她腹中的胎儿也应当是被害者。同时,还造成了作为丈夫和父亲的白幡先生的精神损害。可以说,是连锁的负面影响。”松本由佳丽用沉痛的语气,读着审判记录。 在4月中旬举行的第六次审判时,作为检方证人出庭的白幡彻已那悲伤的证言,深深地刻在了神谷正义的心中。他在想着妻子、女儿,还有那个没有出生的孩子的名字,回忆着事件的经过。那是一件突然之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的悲惨事件。妻子在家中时,他一边从饭店走向公司,一边说着“不明白人为什么要工作”。他是一名仪表堂堂的、有着学者风范的公司精英。意外发生了家破人亡的事情后,他那质朴的语言,深深地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失去了三个亲人的白幡彻已,将终生受到心灵的谴责。难道这起事故,不也夺走了他的一生吗?” “他坚持说:金钱换不来妻子的生命,并拒绝了高额赔偿金的调解,他坚持严惩被告!……” 星升继续说下去:“对于被告人来说,她已经表示了希望给予最大的赔偿。而且,强烈要求对被害家属的精神赔偿,和严惩被告人的要求,不仅来自于白幡彻已,而且还有死者澄子的父母!……” 澄子的父母没有来到法庭,但检方出示了,他们作为重要参考人的证词。证词中,鲜明地表达了他们的强烈愿望。 “澄子的父亲,在接受调查以后,因第二次脑梗塞病倒了。这不能不说是精神伤害吧?……对他们来说,一起车祸,就夺走了女儿和外孙女的生命,还有那个没见过面的小生命。所以,她的父亲强烈要求,对被告人处以极刑,而她的母亲,也提出唯有被告的死,才足以解决他们老两口的恐惧和痛苦。” 关于被害事实,和被害人一方的感情,神谷正义感到:左右陪审席,都原原本本地表达了,他们自己的观点。 “我们可是不能对社会舆论视而不见。”星升又补充了一句,“车祸发生之后不久,社会舆论进行了连篇累牍的报道。人们全被震惊了!……一名女性被告人的被捕,在査明了事实真相以后,人们愈发认为:目前社会上因为车祸,而造成的犯罪频频多发,而且,司机们越来越忽视人的生命。我认为被告的行为,对社会的安全,造成了严重的恶果!……” 星升说到这里,三个人又都陷入了沉默之中。通过刚才各自陈述的观点,三人又重新考虑着自己的认识。 如果这样说的话,那么,这是一次由于偶然的车祸,导致的犯罪行为。这个车祸的性质是恶劣的,造成的社会影响是巨大的。 “关于车祸之后的情况,被告一方对受害者一方,提出了支付髙额的赔偿金的愿望。”主审法官神谷正义,慢慢地说了起来,“但是,被害者一方拒绝了。由于私了无法成立,当然被害人也不能死而复生。” 松本由佳丽听到这里,像是探査他这话的含义一般,看了看神谷,又看了看星升。 “是啊。在法庭上,我已经感觉到:白幡彻已有可能,重新提出赔偿金的事情。”星升回答道。 “不对,他一点儿也没有打算私了的意思,只是强烈要求严惩被告人。就算是对方明确表示了悔恨的歉意,白幡彻已也不会从感情上有缓和的。” 最后,两个人都盯着神谷正义,神谷在无奈之下,只好慢慢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了。 于是,大家再次沉默了起来…… 从目前开始,他们又进入了,关于被告人的刑事责任,也就是如何量刑了。 如果是轻微的犯罪,合议时不会产生十分凝重的气氛,但这一次是重大事件,量刑肯定十分困难。三个人都摆出了不同的架势。 由于事件进展到了这一步,因此,已经到了不能考虑死刑以外的结果了。被害者的事件,成了社会上特大的新闻了,而且又是一个人,集诱拐杀人、抢劫杀人、“诈保”、猥亵为目的的杀人一类的、最为恶劣的场合。 但是,这次要想判处死刑,又有很大的困难。其难度就在于判刑的幅度太大了。于是,他们又把讨论的重点,转向被告人本身上来。 “那么,我们分析一下,关于被告人本身的事情,和与事件有关的情况吧。从松本女士开始!……” “好吧。上村岬子犯罪时为32岁,今年6月就33岁了。但她还年轻,没有犯罪前科,所以我认为她的犯罪,属于激情犯罪吧。” “从她的生长经历上来,你能有什么感觉吗?” 关于这些内容,在警方的调査和检方的调査中,都有明确的记载,在检察官的陈述中,也有明确的指证。 “她出生于一个工薪家庭,有一个哥哥,但六岁时就死了。在她上中学三年级的时候,父亲也病故了,以后就和母亲相依为命生活。在这种寂寞的家庭背景中,经济并不宽裕。” 高校毕业后的上村岬子,和同一公司的男性同事结了婚。但两年后离婚至今。据她本人讲,是由于无法忍受家庭内丈夫的暴力。后来又进了现在的这家公司。直至犯罪…… “啊,不能说她的家庭有多惨,不过,比她困难的人也有哇!……”星升感慨地说道。 “她本人的性格和生活态度又是怎样的?”神谷正义法官问道。 “她工作的这家公司的社长,说她本人工作认真勤恳,完全可以信赖,对工作也有责任感。总之,证词对被告人是有利的。”松本由佳丽补充道,“而且,她也是一心为了让母亲生活得更好,而努力工作着的女人。” “她母亲的证词也是说:上村岬子是一名十分孝顺的女儿。所以,她给人的印象是非常好的。”星升也这样表态道。 神谷正义一边听着两个人的介绍,一边回忆着上村岬子当时,在法庭上的样子。她每次都身穿一身黑色的衣服到庭。一边朝被告人席里走,一边努力地搜寻着旁听席。在旁听席上,几乎每次,都会坐着一名身穿黑色夹克、身材结实的留着小胡子的男子。每当那时,两个人的视线,如同在空中相交一般。 而且,吉武则之也说过,他有一种感觉:这对男女之间,肯定有不一般的关系。 “被告人有什么悔改之意吗?” 于是,星升和由佳丽两位法官,又看了一会儿手中的审判记录。这是一份第七次的审判圮录,上面划了不少重点线。 “悔恨和反省的话,她的确讲了不少,而且不止一次说,自己就是自杀了也无法谢罪。每次她还双手合十,向死者祈祷冥福……” 在由佳丽念着的记录中,星升习惯性地,用手搓拉着耳朵,面部还微微流露出了挖苦的样子。 “她翻来覆去地就是那么几句,该怎么赔就怎么赔,什么处罚都可以接受。这样一来,大凡法官都会感受到:被告人的反省是真诚的,也许还会成为减刑的理由。在是否判处死刑时,有无悔恨是重要的参考,辩护人也是一再这样强调的。我看不出她是装出来的,从她的眼神中,也可以看得出来,她是非常难过的。” 星升在说到上村岬子的案子时,从来都是严厉的表示,不能饶恕杀死孩子的罪行,而这会儿不太严厉的语气,倒让神谷正义稍感意外。 不,也许他已经感觉到了,神谷对此案的态度了吧。主审法官对被告,已经明显地表示了同情,那么,自己在这种场合下,是不是也要保持一种,不偏不倚的态度呢? 星升当初从地方法院辞了职,拒绝了新任的机会,闲置了两年之后,去法国的法学院留学。回国以后,在最高法院的刑事局,做了三年的副法官。后来又去那霸地方法院刑事部,做了一阵子的右陪席。作为当地的精英法官,以其敏锐的嗅觉,努力在同事和上司之间保持着平衡。 “这次星升先生的意见,同意了我在上午时的观点,的确有同感啊!……我也认为,她是发自内心的悔悟和反省。” 神谷正义在最后下结论之前,进行了这番表白,这也是他要回答上村岬子的话。 “无论如何,我也是非常对不起死者的。” 松本由佳丽也赞同神谷正义的看法:“大概因为她,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公司职员吧。经历了车祸这么大的事情,一定是吓坏了,在意识不清醒的状态下,冲动犯了杀人罪。后来,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悔悟,甚至想用自杀,来洗清自己的内疚。我非常清楚地记得:当初她在法庭上,向白幡先生深深地鞠躬时候的情形,我不认为她在演。” “会不会是她的辩护律师,故意如此教给她的?如果是那个叫中进一郎的律师,完全会告诉她应当怎么办的。因为,这也是一起在量刑上,伸缩有一定度的案件嘛!……” “那么,星升先生认为:被告还有再犯罪的可能?”神谷正义突然如此问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星升回答道。 “刚才由佳丽女士也提出了,上村岬子不是一个具有犯罪倾向的人,所以,她再犯罪的可能性,应该是非常小的。而她真心反省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说完这番话,神谷正义又看了看松本由佳丽。 “是的,我是这样认为的:我认为今后,她就不得不一边照料病重的母亲,一边努力地偿还债务,而且,她还得保证,可以生存到还完这些债务的时候。”与她那张不相配的、幼稚的脸庞之上,从松本由佳丽的口中,说出了十分尖刻的话。 神谷正义也认为:上村岬子再犯罪的可能性很低,这样一来,三个人的观点就保持一致了。 应当履行的合议内容结束了,剩下的就是决定量刑了。 于是,主审法官神谷正义,再次提出休息10分钟。 星升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上伸展了双手,然后又抱在了后头部,开始左右前后地伸展脖子。 由佳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道:“真想来杯热茶呀!……”说完,她迅速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神谷正义也来到了走廊上,朝洗手间走去。这时的日比谷公园,对面的官厅宿舍楼群的上空,出现了淡淡的蓝色和橙色,混合的黄昏特有的色彩。原来他们的合议,已经开了四个多小时了,看着这黄昏的美丽色彩,神谷正义不禁回忆起:女儿真理子小的时候,特别喜欢坐自己的自行车。那时候,真理子常常眼巴巴地,等着从单位下班回来的自己,把她抱到自行车的后座上,在黄昏的大街上,和田地中悠闲地骑着。 伦太郎也经常劝神谷不要带她,以免发生危险。但上了年纪的时候,再度回忆起这些往事,却是十分快乐的事情…… 当神谷正义再次回来的时候,他内心的伤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对于失去了女儿的剧烈心痛。 三个人再次围在了桌子旁边。 由于空调的缘故,由佳丽吞咽的热茶水,能感到从食道滑到胃里的感觉。 “那么,我们就进入到最后一个议题吧。我想关键是对于被告人的量刑。” 说完后,神谷看了一眼由佳丽。这一次,他是先从左陪审席向右看过去的。因为他想先听一下由佳丽的意见。 松本由佳丽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桌子上的一本书,用手绢擦了擦嘴角的茶水痕迹后,开口说道:“我认为判无期徒刑比较合适。” 虽然她有些紧张,但口气坚决,同时还看了看他们两个人。 “作为量刑,对被告人不利的是:案件结果非常重大,而且,杀人动机和态度的恶劣,加上企图毁灭证据的弃尸,导致被害者的家属,强烈要求严惩,并且表示了,绝不接受被告人的道歉等等事实;而对被告有利的一点,就在于她的犯罪,不是预谋的,而且,她明确表示了反省和悔恨,年龄又不大,没有前科,并被认为也有重新做人的可能。综上所述,以及和我以前类似的判例相比,我认为无期徒刑比较合适。” 这是由佳丽经过深思熟虑以后的发言。神谷正义点了点头,接下来就是催促星升。 “坦率地说,如果参照近年来的判例,判处被告无期徒刑或死刑,当然都不为过,但有期徒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的,松本女士准备的量刑调查表,大体上也在这个范围内的。” 星升用早已胸有成竹的样子回答道。 “这起案件,是有着一点幅度的量刑,所以,我们不必拘泥社会舆论,如何评价我们的量刑。因此,我认为判处死刑合适。” 星升的口气十分平淡,但却令神谷正义,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不禁紧紧地,盯着他那张小麦肤色的童颜。 作为这个刑事第18部合议体的一员,星升加入以后,仅仅才一年三个月,但他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可以平衡判决的分歧。他不主张“评价主义”,力图在各方和谐的关系中解决问题。 当然,和他讲的一样,这次的案件,具备了充足的理由,足以选择死刑。只是因为星升如此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不仅震惊了神谷正义,他的心理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关于量刑的理由,随后我再讲。在这之前,能不能先听听部长的意见?” 星升闪烁着一双急切而又好奇期待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神谷正义。 神谷的决心已经下定了,而且也决意不再动摇。在合议期间,他已经这样流露过。但要明白无误地讲出口,需要莫大的勇气和痛苦。 神谷正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把目光锁定在了正面的墙壁上。他感到,自己正在踏上,一条关键的分界线上…… 此时,房间里意外地寂静。 “我认为判决20年比较合适。”神谷正义如此断言。 <er h3">02 “啊,那是个相当漂亮的美男子啊!……高高的个子,脸部的棱角分明,长相和外国人一样……” 辻村春子把放在桌子上的照片,递回到吉武则之的手中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是一张脸部侧面、全身站立的肖像照片。 “果然呀,是和演员一样啊!……” 从吉武则之的手中拿过来,仔细看着照片的田村良介,也用力地点了点头。 7月10日星期一下午5点半钟,在东京地方检察院刑事部,田村检察官办公室旁边的单间里,吉武则之、田村良介、高桥五郎,以及主任搜察官辻村春子,都集中在了一起。 在刚才4点稍前一点的时间里,吉武接到了在地方法院的神谷正义的电话。神谷打听了目前搜査的情况,但得到的消息是,尚没有一点进展。 因为有人来,神谷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他在白天上班时间,打了电话过来。这是发生案件以来的第一次。 难道他不打算,举行最后的合议了吗?那么,又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 不管怎么说,如果在判决期之前抓住罪犯,也就可以保护真理子了。除此之外没有他法。 还有17天,就必须进行判决了!…… 真理子是否留在了新加坡国内,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这也还是7月5日,在警察厅刑事局办事窗口,提出了申请后查明的。 经过了好几个部门,正式的委托书,才传真给了巴黎的国际刑警组织。那么,再快也得到7月7日的星期五早上了。这会儿刚刚周日,正值巴黎的假日,所以,不会马上有回音的。 吉武则之也在焦急中无奈地等候着…… 神谷正义法官打来电话之后,吉武产生了和田村见一次面,商量对策的愿望。但他早就决定下了,从下午4点开始,进行与东京高级检察院的检察官,就控诉事件进行的辩论。 在这件事刚刚平息了一会儿的1点钟的时候,高桥又打来了电话,由于他们在这个时候,也是人手比较少的时候,因此决定,在总部的检察官的办公室进行商量。听髙桥的口气,他们又有了新的进展。 在吉武则之到达的前后,辻村春子也露面了。根据她的报告,从模特俱乐部,又找到了有关情报。 7月8日的星期六,开始了以模特为目标的调査工作。在星期五深夜的电话里,吉武则之从神谷正义那里,获得了在表参道,发现了和真理子十分相像的男朋友的事情,以及从真理子的手机里,发现了发给模特俱乐部的短信。 34岁的主任搜查官三加田成治,在星期六的早上。在新宿二丁目,来到了短信中所说的模特俱乐部——拉·勒姆。真理子在5月下旬的时候,还向这里打过一次电话。 一名在传达室的男子,一听是打听真理子的事情,便从模特名单中找了起来。然后回答说,这里没有女性模特。 接着,三加田成治出示了真理子的照片,他又在办公室的花名册上找了起来。 “啊,她不是阿凛吗?……” 如果是照片上的这名姑娘的话,那她就是从5月开始,在俱乐部里上课的“凛梓”,但最近一直没有见到她。 “那么她是什么人介绍来的?” “如果是有人介绍来的,我们这里都有登记,但这里找不到。” 这时又来了另一名男子,他向警方说道:“对了,她好像还是我接待的呢!……我现在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不过,我印象中,她好像是一个人来的。” “可要想进你们的俱乐部,不是得有人介绍吗?” “那是当然了,不过只要填一张表格,交了会费,也就可以成为会员了。” “得要什么人介绍呢?” “只要是有志向成为模特的青年男女,由俱乐部所属机构的介绍,或是参加录用考试,成为专业选手的人,也可以成为会员。”那名男子回答道。 “这里俱乐部的讲课难吗?” 为了慎重起见,三加田成治特意向打听那个个头挺高、长得像外国人的男子,与“凛梓”会有什么关系。 “来我们这儿的男性,和您问的男人外表,也都差不太多。”三加田成治拿出了“凛梓”的入会申请书的复印件。联系地点,是真理子工作的“山茶花”的地址和手机号码。 开始参加调查成田机场入境管理局的四名工作人员,从星期六的下午,就分别寻找模特俱乐部。因为从拉·勒姆俱乐部打听来的消息,真理子有可能,会出入其他的模特俱乐部。 除了特定的计划之外,三加田成治还去了各个俱乐部经常演出的地点,由于他的工作性质,他也可以得到,其他的俱乐部的各种消息。 加入了“模特演出协会”的俱乐部,在东京都内有45家,还有10~20家的小型事务所。于是,三加田成治先从加入协会的俱乐部査起。 7月10日快傍晚时分,辻村春子来到了位于市谷的“阿·皮安特”俱乐部,她和平时一样,首先向传达室的一名女性,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然后又让对方,看了真理子的照片,打听线索。 这名女子屏住了呼吸,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说道:“嗯,这个人还真0来过呢……” “她叫‘凛梓’吗?……”辻村春子好奇地问道。 “啊……她叫什么名字,我记不住了。不过,因为她拍的照片非常棒,所以,我记得很清楚,至少她来过一次。” “什么时候?” “这个?……快四月底的时候吧?” “您是在这里见到她的吗?” “对,而且,好像是谁带来的……” “是这个俱乐部的人吗?”辻村春子抑制住激动的心情谨慎地向对方问道。 “这个……啊,是羽川先生!……” “羽川……” “对,他是星探公司的人,常常带女孩子来这里呢!……” “星探公司?” “对,羽川先生是这家公司的模特,但最近常常担任讲师,和寻找有希望成为明星的人的工作……” “他的全名是什么?” “羽川润。”于是,这名女性写出了“羽川润”的三个汉字,“我记得就是这艺名。” “您知道他的真名吗?” “知道,都在花名册上记着呢!……”她十分痛快地答道,“羽川润的真名叫做羽山勤,1966年出生。住址是半岛区长崎。” 辻村春子一边念叨着,登载着羽川润资料的那页内容,一边把她带来了那张男子的照片拿了出来。 “听说4月底的时候,有人见到了长得像真理子小姐的姑娘。另外6月底以后,羽川就没来俱乐部了,但他有了星探的报酬,所以,他不来这儿坐班,也没有人觉得奇怪。” 由于公司的经理,和经纪负责人都不在,所以,关于上述的详细情况,也就无法进一步了解了。于是,辻村春子用这里的电话,和田村商量了一下,又尽可能地收集了一些资料,她就告辞了。 而且重要的是:辻村春子从这里,得到了俱乐部里存放的羽川润的照片、还有模特花名册的复印件。 “根据检察官的指示,我在回来的时候,又顺便去了一下,位于上荻的昭和乳业公司,让那里的人看了照片,打听了一些事情,我认为就是这个人了!……”辻村春子肯定地说道。 “嗯,那你太辛苦了,很不错呀!……”田村良介也十分兴奋地,连声夸奖着辻村春子。 “ED卡片和旅客登记表,也都进行了确认。” 高桥又补充了一句。同时从调查室的文件柜里,取出了保存的这份资料。 新加坡航空公司997航班的旅客的ED卡片,已经从出入境管理处取回来了。 “是这个!……”高桥用手指着名单中“羽山勤”的名字。 他的住址和花名册上的不一样,是东京都板桥区成增,年龄34岁,职业是公司职员,出境的目的是为了旅游。 接着,高桥又打开了同一航班的旅客名单。在长长的卷形打印纸上,名字以拼音顺序排列着,从中也找到了羽川勤的名字。在他的名字旁边,还打印着Y32C——这个位置正位于真理子座位的左前方。 从和他们的座位很近的旅客中得知,在这个阶段,这个人至少是诱拐真理子的罪犯。 于是,马上就有必要査出羽山勤的真实身份,和他的各种社会关系。但是,这是一件十分慎重的工作,稍有不甚,就有可能被罪犯察觉。 具体如何查起,田村说要和吉武于明天,详细商量一下,于是便让辻村春子回家了。因为她从前天的星期六,就一直在各处奔走,恐怕鞋底都磨破了,小小的个子,浑身流露出疲惫不堪的样子。 等髙桥也回到了调査室后,房间里只剩下了田村和吉武两个人。吉武急匆匆地问道:“国际刑警组织,还没有回答吗?” “是啊,正好赶上了周末。” “嗯,开始我就觉得,怎么也得等上一周。去什么地方,你怎么考虑?” “去新加坡。” “对……我看关键就在新加坡,因为每天到达新加坡的,就有一万多人。而且,我还了解了一下,只有日本这么严格地,登记了出入境卡片,其他国家都很少这样办。所以,要是从几万张或者十几万张卡片里,找到神谷真理子的卡片,而且,还是要用手工査找,简直是大海捞针。我想对方的人员,可不愿意做!……” “嗯!……”田村无奈地点了点头。 “要是这样,我们请求国际刑警组织,从巴黎到新加坡,派人来协助我们,我们也派人去。是不是太急了一些?不过,罪犯只出现了一人。我们动手快一些,也许会最大限度地保护真理子,当然同时还可以,一举抓住罪犯。” “对,你说得不错。” 田村当即就同意了,而且,这个期限,实际也与神谷判决日期临近,有极大的关系。 “实际上,我也正在想些办法——一个是出入境管理局,还有一条路是航空公司。” “我们还有一个办法:真理子小姐在飞往新加坡的时候,会不会再转向去其他国家,那么,我们査一下新加坡航空公司,还可以知道她托运行李,去了什么国家。如果她的行李,转乘了其他航空公司,不就可以査到,她的真正目的地了吗?……罪犯做的十分谨慎,当我们无法判明的时候,就可以委托在新加坡的日本航空公司分公司,以乘客丢失了行李为由,向其他航空公司打听。因为常常有乘客的行李弄错,所以,这个理由容易被同行接受,并不会引起其他的怀疑。” “这样还要征求东京总公司的同意。” “如果讲明了事实真相,还可以通过当地大使馆,协助调查呢!……” “这样的方法,可不可以使用正式的证据材料?” “可以呀!……”田村笑着点了点头,“所以,我们的两个目标,都可以经过国际刑警组织,进行委托搜査,对新加坡的樟宜国际机场,向各国的航空公司,调查真理子乘坐了哪个公司的航班。只是我们不清楚,按照我们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他们是不是可以配合我们。因为这样调査,必然涉及了乘客的隐私权。” “不过,要是了解6月26号以后,到今天全部航班的情况,不应当有什么问题吧?” “也许吧,那么,我们要从哪儿下手呢?……”田村向上推了推金属框的眼镜,陷入了沉思。 “我这样想,是不是截止到6月26日?” “真理子的飞机,是6月26日下午5点50分,到达新加坡的。” “是啊,也许她和羽山勤等其他同谋犯在一起。从假设他们的行动来看,如果打算飞往其他国家的话,短时间就转机,是不是不自然了?特意飞到新加坡,住在了饭店里,那么,总会留下痕迹吧,如果隐藏在什么地方,应当隐藏一段时间。” “也就是说,如果在6月26日,他们没有改乘其他飞机,就有可能隐藏在了新加坡?” “是这个意思。”吉武也双手扼腕,陷入了沉思。 “还有,万一真理子发现了其中有诈、被骗,拒绝了任何行动,可能会遭受厄运的。” “是啊。”田村点了点头。 “6月26号……”吉武还在考虑,田村见状,从桌子上的资料中,抽出了两、三页材料。 “这些是请尾濑先生,通过因特网中,检索出来的有关资料。” 于是,他一一向吉武介绍了,如何利用因特网,抓住罪犯,与神谷之间进行联系之际,追踪邮件的来源的方法。 “这是6月26号17时至凌时零点,飞离新加坡国际机场的飞机……” 三张打印纸上,分别证明了这些航班的出发时间、目的地、航线、航班号等等。 “真是费尽周折呀!……”吉武则之感叹着点了点头。 “但利用电脑,还是很快呀!……” 从17时出发,到最后一班出发的23点59分,共发出航班400多架(次)。 “截止26号夜里5点,就这些航班。占全天的1/3。” “目的地是世界各地。其中飞往日本东京的成田机场,还有日本关西国际机场的有6班,除此还有98班。” 真理子会不会被秘密带回日本了呢?这一点通过成田机场的审察官,调査了成田与大阪间的航空和海上交通资料。 “航空公司,除了新加坡的,还有20多个公司呢!……”吉武则之严肃地皱眉说,“经过调査,都没有发现真理子回来的线索。我还想通过国际刑警组织,介入调査。” “嗯……这样做,作用会大的。” 吉武则之下了决心以后,马上站了起来,立即去了警察厅刑事局的办公区。 吉武的决心,是捕捉住真理子是否乘坐了哪家航班,去了什么地方。如果有了线索,就马上派人赶去。尤其是这个时间带太大了,因此要从调査这一点,和在新加坡调査的两个方案同时进行。 本来这个事件,就根本没有抱多大希望,但在判明了真理子有可能在新加坡时,吉武则之也有信心,向神谷正义保证:平安送真理子回家。而且必须尽可能地少用人员,并极其秘密地进行。 但时间是个问题。如果到了判决日期,还没有找到真理子,那么,她的处境就会十分危险。吉武的心情也紧张起来。 如果抓住了罪犯,那么,神谷正义法官是不是就可以有多种选择了?今天他在合议,已经有了什么结论了吧?…… <er h3">03 这天夜里,在凌晨零点以前,神谷正义家的电话响了,大概是吉武打来的“定期通告”吧? 神谷马上摘下了听筒,用手捂在话筒上“喂喂”了两声。因为和可子正在深睡中。 “啊,我是吉武!……”神谷马上感到了吉武则之那爽快的语气,“我应当白天打给你的,这么晚了实在抱歉。” “没关系,我没事儿。”神谷法官连忙说道。 “和真理子同行,去新加坡的那名男子的身份,我已经替你査清楚了。” “什么……”神谷正义大是激动。 “他是一名模特,名叫羽川润,本名叫羽山勤,但他目前下落不明。” 神谷正义也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实际上他连女儿经常联系的,两、三个男同学的名字都说不上来。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我再问问我妻子,有什么线索再告诉你吧。” 吉武又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找到这个“羽山勤”的过程。这和和可子认为,与模特有关的直感对上了。但不清楚这个人,和真理子是不是恋人的关系。 “明天我们就开始,对羽山周边情况的秘密调查,但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好吧!……”神谷正义点头答应了。 “我们还对其他航空公司,进行了详细的调査,一旦有了线索,我们会马上派人。”吉武则之兴奋地报告说,“我想这个星期之内,就可以找到真理子的下落了。” “那就拜托了。”神谷正义感谢说,等吉武顿了顿后,神谷继续说道,“今天我们的合议,也终于结束了。” “量刑已经决定了?” “对,费了好多时间……” 神谷正义法官深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下去。 “情况怎么样?”吉武问道。 “我以后再慢慢给你说吧。” “事件发生后刚好两个星期,夫人一定非常痛苦吧?” “是啊,大夫说她得了梅尼埃氏综合征。” “什么?……”吉武则之听到了一个怪诞的名词。 “而且,从前天还加重了,今天去了医院,打了点滴。大夫说是精神打击太重了的缘故。” “这太严重了。你告诉夫人,我们一定会全力救出你的女儿来的!……” “实在是太感谢了!……”神谷法官笑着说。 挂了电话,家中的寂寞,充斥着神谷的耳膜。伦太郎也睡了,他的房间里,一点儿声音也听不到,真理子也不在家。从明天起,他也不在这个家了。 今天回家后,神谷询问了和可子的病情,神谷的妹妹典子也打来了电话。他说明了目前和可子的身体状况,问她能不能让伦太郎,先去典子那里住些日子。平时就十分关注父亲健康状况的典子,马上就答应了下来,并说明天白天,就去车站接伦太郎。典子的丈夫是牙科大夫,可以,每天可以定时给伦太郎注射胰岛素,神谷不必担心。 典子也有孩子,但伦太郎在孙子中,最溺爱的就是长孙,也就是典子家的长子龙太郎。大概也是从小和伦太郎在一起的缘故吧。所以,他一见到了龙太郎,也许伦太郎会十分高兴的。只是典子一家人正在熊本,而且,龙太郎已经长大成人了,目前离家在外面工作。 心烦意乱的神谷正义,放下电话来到了起居室,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坐在了沙发上。和可子服了安定后,已经睡下了,而神谷服了比平时多一倍的安定,却还是睡不着。 在刚才的电话里,吉武没有打听合议的结果,当然这是他知道神谷正义,不得向外人透露合议内容的纪律。但神谷却想千方百计地,让吉武明白合议的结果,以便能帮助他,做出解救女儿的方案。 但他的话到嘴边,还是没有透露一点儿信息,也许这是对吉武帮助的最大感谢吧…… 当时合议的情景,就像可以循环播放的磁带一样,不停地在神谷正义主审法官的脑子里重复着,并深深地刺激着神谷的神经。 和星升说到判处“死刑”时,神谷正义顿时震惊了一样,星升听到神谷判处“20年徒刑”的时候,也同样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后来,在各自冷静下来后,又平静地陈述了自己量刑的理由。 “对于被告人不利和有利之处,刚才松本女士已经举出来了。但其中也有重要的事情。上村岬子断送了大好年华的29岁的澄子,以及5岁的孩子清香的生命,同时还扼杀了澄子腹中的胎儿。胎儿之死可以说是没有杀意。但此时的胎儿,已经基本形成,如果早产也可能活下来,因此,这和一下杀死了三个人,根本没有区别。而且,完全可以不杀死她们的。” “完全可以不杀死她们?”松本由佳丽反问了一句。 “对啊,如果不杀死白幡澄子和清香,也不会对上村岬子,造成如此严峻的处境。在澄子清醒过来的时候积极抢救,结果可能会是另外一种。而且,如果把清香送到医院,也许还会救活呢。这一点,法医永仓先生,不是也这样说过吗?……如果上村岬子救了她们两个人,即使没有救过来,也只是过失杀人。然而,她却当场毫不犹豫地杀死了他们。比起杀死她们的方法,这种行为,不是更加恶劣吗?……完全是无视人的生命的做法!比起其他犯罪来,这样的行为,不是更应当受到严厉的惩罚吗?所以,我认为:判处死刑十分恰当。这个事件的结果重大性,和被害者数量,都具有重大的社会影响意义;就是从预防再次发生类似的事件,量刑也具有重大的意义。从部长平时嫉恶如仇的判案风格来看,判处死刑不也在情理之中吗?” 星升那尖锐的语音,指向了神谷正义:在现行的刑法中,有对量刑如何的条文;但是,为了弥补以前刑法中的不足,日本在1974年,又通过了一部刑法修正草案。 现行的判罚,于明治41年〔即1908年——译者注〕实施以来,经历了几次的部分修改,当时判定的内容,反映了那个时期日本帝国主义思想、和富国强兵的政策,也更加重视财产,而轻视人的性命;荨重家长制制度,而轻视女性等这些基本认识。 由于战后日本进行了全面的改革,因此,又对目前实行的刑法,做出了几次修改,以“基本草案”的形式,重新予以公布。但到达修改极点的,是1974年在法制审察议会上,提出了有必要对刑法,进行全面修改的意见。而当时法务大臣提出的新刑法,就是目前这个修改的刑法草案。 其中第48条第一款中,明确指出了“刑期必须以适合罪犯责任而定”,并确定了适应多重犯罪量刑的,责任主义和报应主义的原则。 但由于这一款,在实施中显得过于苛刻,于是又在第二款中,制定了“必须核对刑法的原则”,即在量刑的时候,必须充分考虑到罪犯一方的情形,以达到“减少犯罪、改善犯人的犯罪心理,以利于其重新做人的目的”的原则,体现了目的刑法和教育刑法主义的余地。 由于提出修正刑法草案,有着复杂的社会背景,在这个刑法的成立和实施至今,不断接受了各个实业派人士的意见,此条文也就不断地进行了充实。 “当然,我采取了基本的责任主义。只是现在具体情况,必须具体对待。”神谷正义委婉地说道,“这次的事情,可以加之对被告人有利的因素,比如:考虑到这次的犯罪,是一次性的话,从责任主义的立场来看,我也认为判处死刑并不为过。” 虽然上村岬子的确杀死了两个人,但判刑是一次机会。因为这并不是她两次杀了两个。考虑到被告人犯罪性质,前者是比较轻的犯罪了。 “但我认为:最近对被告人的有利因素,法庭过于考虑了。过于教育刑的量刑,使得判刑太轻了。一般的社会感觉,和法院的判决应更为接近,这也是目前社会舆论,十分强烈要求的形势。” 星升继续对神谷的量刑进行指责,“在法庭,被告人也就是犯罪的主体人,具有许多的导致犯罪的因素混在其中,这些是不是应当强调一下?……而且,首先应当正视犯罪的自体。这样的话,就会得出必须判处死刑的结论了。” 听到这里,神谷正义心中一怔:“星升的心态,是不是又有了变化?……” 这些年来,由于社会的迅速发展和进步,过去修正的刑法草案,巳经不再适应这个时代了。社会舆论也在强烈要求,剔除轻视人命和性别的差异。特别是对强奸致死致伤罪,应该实行缓期执行;以及因行为恶劣的交通肇事死亡,最高可判5年的刑期的做法,均表示了过于轻的不满。 另外,呼吁保护被害者,也成了时代的要求之一,应该更加尊重人的生命…… 敏锐的星升法官,已经感到了时代的风潮。明察到世间的希望,因此,自己也要随风而变。尤其这是一起社会十分瞩目的事件,他要必须更加准确地,判断社会的“情绪”来。 神谷正义全神贯注地盯着星升的眼睛,一副无所谓的神色,点了点头。 “我非常理解你的看法!……”神谷正义这样说道,“但是,我们不要忘记量刑的公平性。我这里有一份松本女士准备好的量刑调査表……” 说着,神谷正义把它放在了其他材料的上面。这是松本由佳丽从过去的判例和量刑资料中,将犯罪动机、被害者数量、犯罪与被害人关系,有无凶器等种类和量刑要素,进行了分析组合、整理而成的资料。 “本案的共通之处,是交通事故和为了被发现,而导致的杀人事件。罪犯为了防止自己的罪行败露,以灭口为目的,因而杀害了两名与自己毫无利益关系的被害者。在一审中……” 神谷正义等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了这份资料上。 “与车有关的有两件案子:一件是饮酒后驾车,与出租车相撞的卡车司机打算逃逸,但被出租车挡在前方,阻止其驾车逃逸的事件。结果卡车司机强行发动汽车,当场轧死出租车司机,而被判处10年徒刑。” “这个……”两位陪审员静静地听着。 “再有一件事,一名没有驾照的司机,发生了一起撞人致死的交通事故。被告人为了堵住被害人的嘴,竟然给他全身浇了汽油,将其烧死。这也是一起十分残忍的杀人事件。这一点和本案十分相似。而且被害人是一名还是两名,刑期也不会因此而加倍。在现实中,会有因一次杀人而减轻罪责的,也是量刑的一个范例。” 神谷正义一面翻阅着资料,对两位副手娓娓道来。 “另外还有两件事,不是交通事故,但也是因为仇恨或担心事情败露,从而杀了两个人的事件。后来均被判为无期。一个是51岁的男子,因为经济上与人发生了纠纷,而被被害人痈骂后产生了仇恨,把他骗到山里勒死了。后来一个月后,他又将目击了杀人的人骗到菲律宾,在一个无人的场所,用折叠多用匕首刺死了他。社会舆论一致要求判其死刑,但是,后来法庭被判无期。动机与被害者,都与本案相同,而且,这还是第二次的杀人事件。” “第二次的杀人事件可是预谋的,而且是相当恶劣的呀!……” 主张本次判处无期徒刑的松本由佳丽,又稍稍想了一下,添加了一句。 “被判同样无期的事件,还有一起是暴力团的成员,在一家游戏厅里,因吵架发展到拳脚相加,最后用手枪打死了对方两名人员。虽然这也是偶发的非预谋杀人,但因为当事人有前科,并数罪并罚而被判了死刑。” 神谷正义又举到了一例死刑案件:一名26岁的男子,因为与同伙分赃不均,发生了纠纷而被对方勒死,然后又被埋到了山里。第二年,犯人又和别的同伙,因信用卡交易中发生了争执,把对方打成轻伤。后来又将前来理论的死者的父亲,一怒之下用铁锹杀死,将尸体遗弃在小树林中。 “这个事件被判为死刑,原因是第二次杀人,而且,被告人有着明显的再次犯罪的倾向,因此判了死刑。” 左右陪审的星升和由佳丽,好像已经明白了神谷要说什么了,而神谷又补充了一句:“也就是说,被害者为两名,并以杀人与遗弃尸体罪,判为死刑或无期的判例已经有过了。但是,与那个时候相比,没有预谋、没有前科和不认识具有犯罪倾向的被告人,具有比较多的有利因素,所以,从罪行均衡来考虑,我认为量刑当然应当减轻,最为合适。” 这次星升又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紧紧地盯着神谷正义。星升所了解的神谷,从来是反对量刑的公认主义,不拘泥以前的判例,力争做到与大众时代相符。从来不表示出,对被告人的过度同情,严格的以客观事实为依据,进行量刑定罪的。 而此时此刻的神谷正义,却一反常态的客观,极力减轻上村岬子的罪行,这究竟又是怎么回事儿? “部长,您这打算到底是想干什么呀?……”星升的眼睛中这样发问道。 “可是这一次不同嘛!事实上,是夺走了一名年轻女子和幼儿少女、以及一名胎儿,共计三人的性命,仅仅判处20年徒刑,我怎么也不敢相信啊!……”星升据理力争地反驳道,“从去年秋天到年底,有五件死刑或无期的案件,报到了最高法院。其中有三件,都是只有一名被害人呐!……” “可那五件案子,都是抢劫杀人和强奸杀人,作案动机、性质极端恶劣。我说过好几遍了,本案的动机,是为了隐瞒交通事故,而且,明确具有杀意的,只有她对清香一个人,对澄子是‘未必杀意’嘛!……” “是的,在第一次法庭合议的时候,我也同意了。不过,那时部长坚决认为,是‘确定的杀意’,而且,我在那之后的一个星期里,也没有承认上村岬子的供词,是具有可信性的,并开始反省警方和检方,对上村岬子的指证是否过度。我还特意向部长请教过,但第二次……” 在第二次的合议时,神谷正义清清楚楚地记着,星升表达了“并不是坚决同意警方和检方观点”的意思。 “由于在第二次合议时,部长的意见也变化为‘未必的杀意’,因此我们就没有异议。” 星升决心向神谷问个明白。而神谷没有理睬星升的质问,继续说道:“澄子是在怀孕期间,这个发现对事实的重大性,的确是有影响的。但我们不是一致认为:不能判定上村岬子,一定也发现了澄子怀孕这个事实吗?”神谷有些强词夺理地大声说道,“于是,导致胎儿死亡,就不是上村岬子的本意,应当说是个不幸的意外。因此说她夺走了3个人的性命,是不是有失公平?” “可是,毕竞这是事实……”星升很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胡乱地挠了挠后脑勺。 后来,他们还是不停地争论着,几次来回地兜着圈子。于是,由佳丽也开始动摇了,因为这次合议的结果,毕竟是关系到对社会舆论,有着重大影响的事件。 她同意神谷观点中,最大的原因就是,她也认为上村岬子,也许真的没有注意到,澄子已经怀孕了的这一事实。 于是,在一审判处上村岬子无期徒刑时,她也认为:此案对被告人有利的因素比较多,判为20年有期徒刑,也算比较严重的刑期了。当然这个刑期,也具有法律的依据。 刑法第47条中,这样明确规定:在合并犯罪中,有两个以上的罪行,判为有期的徒刑时,以其中最重的罪行为基本刑期的,再加上1/2称为长期。于是,以杀害白幡清香的罪为最重的罪行,那么,就得判为有期徒刑15年,加上其1/2的刑期,即应该判处22.5年。 但刑法第14条,又明文规定了:在将有期徒刑或监察加重时,可以将刑期提髙至20年——也就是说,可以将上村岬子的22.5年刑期,压缩到20年。 目前的形式是二比一,星升感到了压力。 法院的合议是一人一票,最终以少数服从多数而定。但在死刑的量刑上,必须取得三人的一致同意,这是一条不成文的“法律规则”。 但在实际中,多数的情况下,取决于部长的意志,如果部长态度坚决,左右陪审席通常采取默认的态度。 在这个第18刑事部,也从来没有出有过例外,如果神谷正义站在二比一的有利形势下,那么,对方就没有反驳的余地了。 “明白了,那么我也同意。”星升最后也只好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由于法官是要经过三审制度,确定能否担任这一职务的,所以,星升不改变自己的观点,也是不现实的,而且,对于要求判处死刑,而被判为20年刑期的检方,他们也一定会提出抗诉的。在高级法院的二审复核中,就是不判为死刑,那么,判为无期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 因此,不管怎么讲,比起过于严格的判决来,这个结果对右陪审的星升来说,也不算是失分。尤其对于神谷正义这样的法官,一、两次过轻或过重的判决,上一级的法官还要退回来重审,神谷正义总不希望,在自己的判例中,出现什么污点吧。 漫长的夏日就要过了,长达5个小时的合议,也终于结束了。由于判决日的迫近,松本由佳丽已经着手撰写的判决书,下周一就得写出来,剩下的10天,就是星升和神谷再进行核对的时间。 三个人分别收拾着材料,站了起来。 “大家都辛苦了!……”神谷正义热情地说着。三个人同时互相寒暄了一番,这是平时的习惯。 然而神谷今天,还特意郑重其事地低下了头,表示了谢意。他压制着心头的激动,从内心里,向两位左右陪审表示感谢。 这是一次虚幻的合议。他们进行了一场虚幻的合议…… 睡在里间的和可子,不知道喃喃地说着什么。 神谷正义用一双茫然的眼睛,盯着墙上挂的挂钟。此时,正是凌晨2点钟。不睡也得躺到床上去,明天还有其他法庭,去和其他的被告人进行面对。 他用双手用力地摩擦了两把脸,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不料,瞬间的轻度脑缺血,忽然向他袭来。 在朦朦胧胧的视线中,神谷正义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正对自己说道:“那个合议,必然是一个虚幻的……” <er h3">04 羽川润或者是羽山勤护照上的住址,是东京都板桥区成增,因此,田村良介迅速赶到板桥区政府,取来了羽山的市民登记底卡。 他的老家是神奈川县平塚市,户主的名字是“羽山稔”。 接着,从东京地方检察院向平塚市政府,传真去了调査书,请他们迅速将羽山稔的户口底片卡,复印后传真过来。 据此得知:羽山勤是羽山稔和富枝的长子,他还有一个比他大五岁的姐姐。父亲羽山稔于1986年——羽山勤20岁时去世。姐姐于1988年结婚以后,迁移千叶县船桥市的新户口,不在老家的户口里了。而户口“羽山稔”还残留着。 由于羽山勤的户口没有动,所以,好像他还没有结婚。在他的“市民登记卡”中,也没有同居者的记录。 从诱拐了真理子的犯罪,给神谷正义的威胁信中可以得知:这是一名与上村岬子的利益,关系十分密切的人干的。田村也弄到了上村岬子的户口底卡,但是,仅仅从这两个人的资料中看,他们并没有血缘或亲属关系。 那么,他们就是情人关系了?或是某个团体与上村岬子,有着直接的利害关系?罪犯是一个人还是多个人,他们也不太清楚。 神谷正义开始十分留意这个案件,是6月28日那天在家中,收到了打印的信,看了真理子邮箱中的内容之后。但是,那封信是在6月27日,被投进东京都中央邮局的信简中的。 一方面说,真理子和羽山勤是在6月26日中午,乘飞机去新加坡的,那么,单凭羽山勤自己,就无法投那封信,这样一来就有了同谋犯。但也不能否认,羽山委托不知情的人,随便投敌了这封信。 神谷在努力寻找羽山稔或羽山勤的线索,他们夫妇对此一无所知。 星期二的时候,两张演员的肖像照片的复印件,由吉武从地方法院找来,交给了神谷正义。但当晚神谷在电话中,否认了这两个人,与女儿失踪有关。 在他的记忆中,没有哪个被告人,会对自己有如此的深仇大恨,他也不记得在上村岬子审判时,总是坐在旁听席上的那名男子,与自己有什么瓜葛。 上村岬子关进拘留所后,羽山勤来和她见过面没有?长谷川事务官曾经去了小菅的东京拘留所,査阅了所有的会见人名单。名单中详细地登记了来人的姓名和住址。 他十分留意6月26日前后,与上村岬子会面的人。因为他认为:有人可能会向上村岬子,透露有关情报。 但这个时期,与上村岬子会面的,只有她的母亲,没有出现叫做“羽山”的名字。 辩护人中进一郎在公判日期前后,好几次来见过上村岬子,以后就是她的母亲和另外三个女性了。长谷川努芭把这些人,都一一列入了名单之中。 羽山勤还有一位今年64岁的母亲,和39岁的姐姐。他们两个人的户口资料簿应当到了。如果向她们了解羽山的情况,她们对羽山和这个事件的关系,又能够知道多少呢? 如果从上村岬子那条线索,密切追査下去,也无非是她的母亲郁子、中进一郎律师。但对他们的追査要更加慎重。 7月12日星期三白天,地方检察院的正、副检察长、检察官、刑事部长、吉武和田村一行人,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的协商。他们分析上村岬子、郁子知道羽山勤的事,但不会吐露的可能性极大。另外,罪犯方面声称:有内线人物会通风报信,因此风险极大。 中进一郎律师的存在,更是一个微妙的因素。 而且,让他为上村岬子辩护的,难道是上村岬子的本人吗?委托人的姓名是上村岬子,但没有中介人吗?辩护费十分高昂,难道是上村岬子一个人支付吗?…… 另外,打算向被害者支付的6000万赔偿金,到底是怎样的背景?如果被害者的遗属同意,这笔钱又会怎样支付?……在公判会上,检察官曾问过郁子,那时郁子说,她将把从哥哥那里继承来的农田变卖掉。但这是事实吗?…… 中进一郎非常热心这个案件,但是…… 田村良介从前天开始,就打算在地方检察院内,打听一下有没有与中进一郎律师,关系十分密切的人员。根据经验,刑事和民事案件,通常可以由一名律师接手,但是,由于中进一郎给人一种十分各色、乖张的感觉,所以,竟然一个对他关系亲近的人也没有找到。 当然,也许可以直接向中进一郎了解情况,但那样做有一定的危险性。他会不会也是诱拐团伙的一员?即使不是,和他的接触,也不能够否认,会使罪犯了解到自己这边的动向。 综上所述,大家都承认:直接向他们三个人了解情况,此刻为时尚早。 这天的下午4点,辻村春子带着长谷川努芭,再次去了市谷的“阿·皮安特”模特公司。由于她们得到了经纪人泉井恭辅的预约,因此,她们到达以后,传达室的一名女性,就立刻带她们进了会客室。辻村春子是从前天的这名女性口中,得知这家公司的负责人,就是经纪人泉井恭辅的。 手拿文件的泉井恭辅,很快就出现在了她们的面前。他身材肥胖,有50来岁,戴了一副黄褐色的玳瑁边框的眼镜。 辻村春子向他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并介绍了自己及同伴的身份,说明了要找目前一件案件的重要参考人——羽山勤了解情况。由于和他本人无法联系上,因此,希望公司方面给予配合。 泉井用不解的眼神,盯着辻村春子两个人,并撇了撇嘴。辻村春子首先确认了一下羽山勤的住址,得知他住在板桥区成增的公寓,一个人生活。但公司不知道他母亲的情况。 “责公司和他的讲师,合同解除了吗?”辻村春子详细地询问。 “是的,已经解除了,但现在,他正在为本公司网罗人才。” “羽山先生早先也是一名模特?” “是的。我记得他从1995年,就是本公司的模特。”泉井盯着文件答道。 “那么他以前……” “好像在其他俱乐部,干了六、七年吧,后来才来到本公司的。” “这么说,他是1988年大学毕业后,就进了这一行?” “那时他二十二、三岁吧?” “羽山先生是上智大学法语系毕业的?” 长谷川努芭这么一问,泉井轻轻地笑了笑:“不是吧?” 泉井再次看了看他手中的履历表,说明他是别的大学经济系退学的学生。 “不过他常常说法语,而且,一直得意呢!……” “那就是自学的了?” “好像他从小的时候,就在巴黎住过。他的父亲在法国的分公司任职,上中学之前,他一直住在巴黎,他常常这样讲。” “那就是高校毕业后回的日本?” “不是,好像他说,他自己是大学毕业后,又去法国留学什么的。” “他不是中途退学了吗?”长谷川努芭仔细地问着。 “啊……他是有过这么一件遗憾的事情。”在长谷川努芭平静的问话中,泉井的回答也内容丰富起来,“他的父亲后来回国了,但是,他却常年在海外的分公司,在公司内部,他也有一定的地位了吧?可是,他还是辞了职,自己开了一家公司,但三年后,他的父亲就因癌症去世了,刚刚有点起色的公司,也就瞬间倒闭了……” 那是上世纪80年代中期的事情,也正是日本的经济泡沫时期。 “当时他正上大学二、三年级吧。由于处理公司后事,他搬出了公寓,生活也陷入了困境之中。后来他和朋友物色人才,在新宿开了一家俱乐部。开始还不错,但是后来,他渐渐地迷上了俱乐部的事,于是中途退了学。” “后来就当了模特?” “对,他说是在1988年,进入了一家名脚‘玛丽欧’的企划公司所属的一家公司。由于在那里,有人劝他参加歌手大赛,因此通过后成了模特。这些都是他本人讲的。” “他从1988年到1995年,难道在这六、七年间,一直在‘玛丽欧’企划公司的俱乐部当模特?”辻村春子确认般地问了一句。 “是的。”泉井点头答道。 “他来到你们公司的情况呢?” “大概条件不太符合他的愿望吧。” “在贵公司,他还是一名模特吗?” “大致干了两年,从第三年开始,就渐渐地不行了……” “是因为年龄的原因吗?” 羽山勤来到“阿·皮安特”两年后,就是1997年,那时他应当是31岁。 “不,年龄还不算什么,好像他的身体不如以前了。” “什么?……” “这个模特工作,从旁人来看,确实是满风光的职业,但也是个相当艰苦的活儿。所以对健康的管理,就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从一早开始就得去外景地,无论拍摄多晚,也得坚持干完。可以说,闲下来的时间,就得泡在练习室里。如果没有好的体力,那就不能在t型台上露面。” “是因为病?……”长谷川努芭大感吃惊。 泉井这时说了句“对不起”,向旁边吐了口烟,又继续说了下去:“他本人什么都没有讲,不过我觉得:他的肝脏可能有了问题。因为他的脸色总是土黄色,而且,他常常酗酒。肝脏不好,就更不能喝酒了。但他一没有任务,就去喝酒,于是形成了恶性循环……” 终于在1998年,羽山勤实际已经退出了模特演出,成为了模特的讲师兼“星探”,而且,去年12月,讲师合同也到期了,从今年开始,他就专职做“星探”了。 “他当讲师也不过是每周工作两天,一天1万日圆,但是,他当‘星探’可就不得了了。如果他找到的姑娘,被公司录用了,那么,他的报酬可不不是一笔小数目。但他还从事着其他的业余打工。反正他是个聪明人……” 似乎泉井的话中,还流露着其他的意思。 辻村春子还想怎样再问下去,但泉井又主动开口了:“刚才检察官先生说,目前正在调査什么案子,和他有牵连?” 也许,一般人都对这样的事情感兴趣吧。 “是的。他和什么金融机构有什么关系吗?” “有倒是有。”辻村春子点了点头,“有什么线索吗?” “嗯,是这样的,我也是一时瞎操心。今年3月份的时候,有两、三个男人,前来找过羽川勤。他们在大厅里,等了他很长时间。等羽川一回来,这几个人就连忙把他,带到了外面。羽川被围在中间,他的脸色苍白。他回来后说‘如果没有钱,怎么活呀’之类的话。好像他说的意思,并不是一般缺了钱的样子。” 辻村春子马上和长谷川努芭互视了一下。 “后来还打来了不少电话找他,有几次在公司的大门上,还贴了三张什么金融公司的名字的名片……” “是保护费?……”长谷川努芭只是小声的对辻村春子说道,区域内的金融业者,常常会上门找到一些中小企业,以威胁的手段,强迫他们将资金的来往手续,迁到他们那里办理。 “今年4月份以后呢?”辻村春子问道。 “后来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来了,电话也不打来了,是不是把他们摆平了?……” “最近还有过类似的事情吗?” “这个……” “怎么样?” 泉井掐灭了烟头,欲说又止的样子。 “也许和羽山先生失踪有关系呢!……”辻村春子紧张地把身子从沙发上探了出去,焦急地劝着,“所以,就算是很细小的事情,也希望能向我们讲。” “这个……去年年底的时候,就是他还当摇滚歌手的时候,有一次我从他的办公桌前路过,看到他有一疊卡片……”泉井说着比划了一下,“是什么信用卡还是借记卡,手里有二、三十张呐!……就在他的办公桌抽屉里呐!” 辻村春子和长谷川努芭,又一次互相对视了一下。 羽川勤被收保护费的人威胁了?大概是金融卡的公司破产了。于是,他就不得不从事诱拐,从而来弄钱了? <hr /> 注释: 第十五章 有胡须的男子 <er top">01 风吹在灰色的大街上。行人、房屋和树木都映成了灰色,只有道路和天空,露出了少许白色。整个大街都仿佛行色匆匆的样子。椰子或者椰树那样细高的树木,都被大风吹得要倒下了一般。 但是,大街上却看不见车辆。本来应当快到车站了,可是走了半天,仍然像电影里外国的大街上一样,除了灰色还是灰色…… 这时,一条狗横穿过了马路。神谷真理子情不自禁地朝那儿奔过去。但那条狗也是灰色的,皮毛和耳朵的形状,她还记得非常清楚:它是阿特利!…… 于是,神谷真理子拼命地追了上去,但阿特利似乎没有看到真理子,还是快步朝前跑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人群中。真理子想喊也喊不出声。 阿特利,等一下…… “阿特利!……”当真理子终于喊出声时,眼睛一下子睁开了。 真理子睁开眼睛之后,看了一会儿天花板,和柴草一样颜色的狗,又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阿特利……”她又叫了一声,双眼马上充满了泪水。 “1986年到1987年,在松滨的家里养的狗的名字叫什么?”真理子心中不断地回忆着。 三、四天前的夜里,羽川润让真理子,看了从电子邮箱中发来的邮件,里面有这样一个问题。 在这之前,羽川为了让真理子父亲,知道她在这里安好,同意让他们发来问题由真理子回答,但是,如果是不喜欢的问题,也许真理子是不会回答的。而且,羽川还给真理子的父亲,发去了电子邮件,对方也同意了。 真理子来到了外间屋,看了一下羽川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随后真理子说了是“阿特利”,羽川答应,明天给她的父亲发去。在邮件中,不仅有这个问题,还有父亲对她祝愿的话。 “问题肯定会圆满解决的,女儿你就尽管放心吧!……” 看到这句话,神谷真理子的心中,并没有显得多么高兴,也许父亲还有许多话没有讲。自从被诱拐以来,真理子第一次体会到了,父亲的体温和家庭的温暖气息…… 在后来的时间里,真理子在心中,反复地回忆着父亲的话,心中也充满了力量。 “问题肯定会圆满解决的,女儿你就尽管放心吧!……” 真理子在口中喃喃地私语道。她突然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全身都僵硬了。至今还从来没有想过的一个念头,闪电般地掠过了她的大脑。 爸爸根本不是可以做到这件事的人! 父亲不会是屈服罪犯的威胁,违心地做出判决的人!父亲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但是,父亲也绝不会放任不管我的。”真理子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这样坚信。 “但是,他会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救我呢?”目前真理子不会知道。 但是,正因为这个疑问,使她豁然清醒了,能够正视这么多天以来,与自己相伴的担心、焦虑和恐惧。 我想回家!我想早一天回家!…… “啊,我一定要回家……” 真理子一边喘息着,一边抽动着身子。她把双脚“吧嗒”、“吧嗒”地狠狠砸在床板上。这是因为此时此刻,她感到肚子里面,仿佛有无数虫子在蠕动一般,令她痛苦不堪。 她听到了敲门的声音,真理子一下子从床上下到了地上。她小心翼翼地来到了门口,并且摆好了防备的架势。 真理子没有回答,但门锁被打开了,房门一下子撞上了真理子用来防身,而堵在门口的办公桌上。 羽川润从门缝中向里边看着,并把放着早餐的托盘,轻轻地放在了办公桌上。 “早上好!凛子小姐,睡得好吗?” 羽川例行公事似的,每天早晨都要有的问候,声音中充满了疲惫,而且也不响亮。从门缝看上去,他的脸色也不好看,看来他已经失去了当初精神百倍的神采。 “从今天开始,你到这里,已经是第三个星期的第一天。还有正好两周,你再忍耐一下吧。一定要吃东西,坚持下去哦!……” 这些话,仿佛是羽川在鼓励自己一样,他等了等,看见真理子不想回答的样子,便把门锁上离去了。 真理子抬起头,看了一下墙上的年历,自己用口红划的斜线,已经把“27”日划掉了。这是她每天晚上睡觉前,必须做的一件事。 今天是第13天的星期四,难道今天羽川没有外出吗? 这时候,真理子注意到了汽车。这间屋子的外面,好像是个后院,院子的前方,是一片茂盛的树林。但隐约之间可以看到,前方的道路上,时不时有灰颜色的车辆通过,而且,还可以听到发动机的声音。同样颜色的小汽车,每天往返的时间不一样,快的时候,有间隔40分钟就往回返的。 当真理子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时候,是大约10天以前,羽川润把真理子带到外间大房间的时候。从那个房间里,还可以看到山和大海。 刚来到这里时,羽川说,这里离镇子有10公里远,但是,如果离镇子太远的话,他就不可能方便出去买食物。平均他每三天,就要外出一次。 他去干什么?真理子不知道,但如果是仅仅去买食物,大约用40分钟就可以往返吧。那么就是说,这里距离小镇有10~15分钟的路程。 但是,单凭自己的力量,是无法从这个房间逃出去的。她已经仔细检査了好几次。玻璃窗安装得十分牢固,并且又钉了一遍横板。屋里的卫生间也是如此。 果然,下午时分,汽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一辆灰色的汽车,朝前方的树林中驶了过去。两个小时以后,那辆小汽车又返了回来。 后来又过了15分钟的样子,羽川又来敲门了。进来的羽川润,把早餐的托盘拉了过去,又放进去了午餐。由于橘黄色的新鲜水果,散发着扑鼻的香味,真理子马上意识到,这是刚刚买回来的。 “怎么没有吃呀?要坚持下去,就得吃东西呀!……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羽川润看了一眼,一点儿都没有动过的早餐,又叹了一口气。其实看上去,他也比刚来的时候,身体消瘦了许多。 正当他要转身离开时,真理子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让我到外间屋里去一下吧。” 羽川润听出了这个声音里面,从来没有过的轻柔的语气,刹那间吃了一惊。然后,马上对真理子笑了笑:“好哇,这样才好嘛!”真理子也点了点头。 第一次是在10天以前,后来又有一次,羽川润把她带到外间屋的。那次羽川说:要给她拍张照片,邮寄到真理子的家中。当时,他还让她坐在了沙发上,迅速给她拍了一张照片。后来他像要留住真理子一般,漫无边际地和她聊天。说了许多他对过去小时候的美好回忆,和他引为自豪的事情。还说了他在巴黎的日本人学校学习时,和其他学校的巴黎姑娘的初恋;在日本上智大学的时候,自己和同学们做乐队演出,他吹萨克斯管,还在新宿的俱乐部里,追过比他大的女歌手的事情。 那时羽川润说得高兴,还拿出酒来,喝着喝着,他的脸色就变得红润起来,语调也大了起来,而且,他看真理子的目光,也变得很热辣了。真理子感到这一点后,就马上逃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后来的第五天夜里,羽川让她看了父亲发来的邮件内容。那时,真理子来到外间屋,在笔记本电脑前,看着父亲的邮件。 真理子告诉了狗的名字,并把邮件的内容,深深地记在了脑子里。她回到里间屋后,反复背诵着父亲的话,一个人痛哭起来。 后来又有一次,羽川润突然闯进来后,顿时吓了真理子一跳。 “太好了!……你父亲让你放心等着,他发来的邮件是这样说的!……” 那时,真理子坐在电脑前面的时候,羽川把双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而且,还想要进一步抱她的样子。真理子一下子跳了起来,疯了般地摆脱了他的纠缠,躲进了卫生间里,并反插上了门闩。她在里面躲了一个小时,直到羽川死了心,答应不再骚扰之后,她才慢慢出来。 后来,羽川润还是不断地找空子,一旦有机会,他还是闯进来。每当这时,真理子就要躲进卫生间里,把生了锈的淋浴喷头卸下来,放在浴缸旁边。她打算必要的时候,用淋浴喷头做武器,反抗羽川的行动。自从被诱拐之后,她决心宁愿死于暴力,也绝不允许羽川玷污自己。要为父亲保卫自己的清白…… 而今天,真理子的这个态度,怎能不令羽川十分吃惊,甚至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呢? “老是憋在这个房间里,心情非常不好,还是这个大房间里舒服呀!……” “是……嘛,啊……对嘛!那我们今天,就一起吃午餐吧?” 羽川润十分高兴地点了点头,马上拿来了盛有饭菜的托盘。这间房子里的阳光灿烂,晃得真理子有些睁不开眼睛,她好像解放了一样,伸展着双手走向窗户。 真理子情不自禁地欢呼着。草坪上长着两、三棵椰子树的庭院,右侧就是一条道路的拐弯。真理子一边小心地窥测着,在里边桌子上摆放着餐具的羽川,一边看着自己的手边,高高的玻璃窗框上上着插销。她一边把脸贴在玻璃上,向外张望着,一边悄悄地打开了插销。 “今天太晚了,肚子一定饿了吧,来吃饭吧!……” 羽川润向走近餐桌的真理子劝道。餐桌上摆满了火腿、香肠、土豆色拉以及法式面包…… 羽川还准备了两只空酒杯,向真理子劝道:“阿凛小姐,喝上两口,心情就会好的。” 他向两个酒杯里,稍微倒了一点威士忌酒,并把一只酒杯,拉到自己一边。 “为剩下的两个星期干杯!……” 真理子象征性地,把酒杯碰了碰嘴边,便尽可能地吃了起来。羽川由于只是喝酒,没有怎么吃东西。 待在这间屋子里,也听不到汽车声和人声,真理子的身边,只能听到鸟叫声。 不一会儿,羽川的脸色就红了起来,双眼也湿润了起来,他不停地扫视着真理子。那是一种别样含义的眼神。 “阿凛小姐,马上也要和你分别了。”羽川润声音低沉地呢喃着,“我们不会第二次见面了,这次分别就是永别。想到这一点,心中就特别寂寞。” “永别?……”真理子的心中一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两周后,我就自由了?还是……” 真理子的心跳停止了。 “阿凛小姐,我们再也见不到面了。” 羽川润像是看透了,真理子的内心疑问一样,对她说道,他歪着嘴,又灌了一口酒,放下酒杯,脸色一变。 “阿凛小姐有爱的人了吗?” “啊!……”真理子大吃一惊。 “我有好几次,都只想你一个人。” “混蛋,快点放我回家!……”真理子真想大声喊道,但她还是愤怒地忍住了。 “真的呀。那么你的梦是什么?……难道还是想当一个模特吗?” “真的,如果有这个可能的话……” “那好办,因为是你嘛!由我的调教,再求求经纪人,以我的力量,就可以使你成为世界上一流的模特!……” 真理子竭力压抑着心中的痛苦,向对方问道:“那么,羽川先生的梦想是什么?” “我吗?……”羽川突然发出了一阵狂笑。但他马上又恢复了正常,双眼虚无地望着半空。 “年轻的时候,我的梦是在巴黎的蒙帕纳斯,开一家小小的咖啡店,店外卖鲜花。” “好漂亮啊!……”真理子附和地说道。 但是,在真理子的心里,她非常想问对方:你梦中的愿望,是不是实现了。因为害怕,没有问出口。 这样一来,羽川润就会顺势问自己,为什么这样想? “我当模特的时候,是经过认真考虑的。可今天呢……”他的双眼盯在玻璃杯底部,无奈地摇了摇头。 “怎么啦?……”真理子紧紧地盯着他。 “我现在这个样子,恐怕没有多少时间了。”羽川润遗憾地嘟囔着,“我的身体已经非常差了。” “是有病了吗?” “可能是得了癌症了吧,可是以前,我从来没有把身体当回事儿!……” “可能是我当乐手的时候,一累了就吸海洛因,那时也好弄到手……”真理子不太明白,吸海洛因究竟是什么体会,但她认为:现在羽川的身体这么差,也许和他当年吸毒有关。 “不过,我也想了想,人不能和命运抗争。” 他把一根香肠放到了嘴里,又一下有了精神。也许他是强撑着打起精神来吧。 “这件事情结束以后,我就戒酒,再治疗一下身体。如果命运成了我的朋友,我再开始我新的生活。人也不能总走背字吧?我说,你是怎么想的?” 他是在问诱拐了真理子这件事吧。羽川一边摇晃着身子,一边盯着真理子问道。 “哎,阿凛你怎么不喝呀!” “我……喝不惯威士忌。”真理子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因为我一喝酒,头就疼。” “那就喝葡萄酒吧?” “也行……不过,有甜酒吗?”真理子向他开口。 “哎呀!……原来你想喝甜酒呀!……有得啦!……” 羽川润重复了一句。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进吧台,来到放了许多葡萄酒瓶的地方。 “这一瓶怎么样?” 羽川从最上面一排,取下一瓶异型的紫葡萄酒瓶。这时,真理子看到了他上身穿着t恤衫,下身西服裤,腰间也不是鼓鼓囊囊的。 当羽川刚刚把手放在酒瓶上往下拿时,他突然“啊”了一声,那个酒瓶掉了下来,在地上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羽川遗憾地摇了摇头,低下了身子。 当羽川全都隐在了吧台内侧后,真理子迅速行动了,她马上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在没有声音的地毯上,来到窗边,用手推开了已经打开了插销的窗户。由于她用力过大,窗户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真理子翻身跳出了窗户,跳到了草坪上,迅速朝右侧跑去。真理子穿了一身运动衫,脚上穿了一双短袜。 她终于穿过了草坪,来到了道路上。这是一条两、三米宽的、土和石块组成的、坑坑洼洼的道路。这条道路的前方,是一片树林,右侧是一条干枯了的、河谷一样的河床。 真理子拼命地逃跑着。她非常得意,自己曾经在高校时的田径项目。她被羽川润劝着,自己也喝了一点酒,如果喝得多了,体力就不行了。 一定要拼命跑,为了父亲!…… 前方的道路平坦了,并开始有些弯曲了,同时还可以看到地上的车轮印。如果羽川开车追来,自己就钻进树林!现在只能不顾一切地拼命地逃跑。 正在这时,从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了“混蛋,等一等!……站住!……”的叫喊声。真理子的心脏,一下子紧缩了起来。 声音并不太远。一定是羽川追上来了。 “等一下……我开枪了!……” 真理子一惊,不由得回头看了一下:果然是羽川追了上来。他穿着t恤衫,手里拿了一只手枪还是什么,真理子看不太清楚。 “站住!我要开枪了……” 声音越来越近了,恐怖顿时袭上了真理子的全身。 现在成了下坡路,并可以进到树林里了。进了树林,视野非常暗。 “这是摆脱羽川润的好机会!……”她跑得更快了。 突然,她的眼前出现了什么东西。有条黑色和银色的“绳子”,从树上垂到了地面上。 当真理子离近了看清时,全身一下子僵硬了,她尖声大叫起来:那是条两、三米长的蛇! 她想拼命闯过去,但由于紧张,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摔倒在了地上。 <er h3">02 7月14日星期五早晨,吉武则之来到了最髙检察厅。在他上班后不久的9点20分左右,房间里的电话铃响了,电话中传来了女秘书的声音:“早上好!……前几天警察厅刑事局说的文件送到了。” “噢!……”吉武顿时感到心跳加快了。他马上告诉对方,立即把材料送到办公室来。 在这个大空的信封里,和他预期的一样,是巴黎的ICPO来的答复。他是昨天下午3点钟,给对方发的传真。 由于时差的原因,昨天夜里,对方才会收到信涵。大概今天一早,他们才看到的吧。 内容全是英文写的: 神谷真理子、羽山勤两人,于6月26日23时59分,乘坐发自新加坡的悉尼-新加坡航班231号,事实已被证明。 国际刑警组织来的电文,都和平时的一样,一点儿都没有热情的语言。 这件答复中,还增加了“231”次航班中,乘客的名单。吉武迅速扫了一遍,确认了在第二等席的普通舱里,果然有真理子和羽山的名字。 “是23时59分吗?”吉武情不自禁地喃喃私语后,苦笑了一下。 田村良介开始委托新加坡的出入境管理局,核査一下真理子的出入境的资料,但费了很长时间。后来他实在等不及了,便提议经过国际刑警组织,进行公开地调査。由于这是大海捞针的工作,所以,他们也没有抱多大希望,因此便认为:真理子是6月26日到达的新加坡。 扣除他们转机的时间差,对方向从6月19时至第二天零时,各航空公司的大约百余次航班,发去了进行调査的请求公函,结果确认了真理子,确实是乘坐最终的一架航班。 在向国际刑警组织照会的时候,也把已经锁定的姓名一并报告,因此,同时也将羽山勤的名字,加在了报告当中。 吉武则之马上和田村联系,并立即赶到了他的办公地点。 “从日本飞往新加坡的,真理子的飞机票只是一张,也就是说:那不是转机的机票,而且还没有行李票,可能是从新加坡的樟宜国际机场搭乘的。”田村看完吉武拿来的传真后说道。 从新加坡的日本航空公司分公司的答复,也从昨天发到了。 “这就是说,罪犯为了清除他们的痕迹,是尽可能地耍尽了手腕。恐怕他们买了去悉尼的机票,也根本没有上飞机吧!……”吉武则之叹道。 “那就是在他们隐藏的地区买的?” “可能吧,不过,利用别的地区窗口过代销点,也可以买的吧。” “那我们去哪儿?是悉尼还是新加坡?”田村看了一下墙上的年历。 “还有13天啊!……” 这是指判决日期,吉武来时就想到了这一点。 要是再委托悉尼的出入境管理局,或者驻地的航空公司询问,恐怕又得十天半个月的了。那么,就会失去追踪他们的机会。 “还是求助警方吧!……”吉武则之如此说。 田村也同意了。 “我去向警察厅的主管说说。由警察厅下达给警视厅,请他们派遣合适的人选。只是一定要绝对保守秘密。争取尽快发现,和将他们一举捕获。” “我想检察院也一同,派去一名工作人员,不断向我们报告事件的进展情况。” “我也完全赞成!……” 同时,他们又向国际刑警组织请求,通知悉尼警方,给予大力合作。 他们还请求外务省,向澳大利亚的日本大使馆,提出积极配合的要求。 吉武则之也被这一系列的协商工作,弄得筋疲力尽。 究竟派谁去,此时田村也有些为难。 “派一名英语好的人最合适。” “是啊,这样的人,到哪儿都没有问题……” 羽山勤一直夸耀自己的法语好……吉武一下子想起了辻村春子的报告中的话。 警察厅刑事局国际二科的警视曾根刚、警视厅刑事部国际搜察科的警部北尾千五郎郎、和东京地方检察院主任搜察官三加田成治一行三人,于7月17日星期一的早上七点半,从东京成田机场乘直达航班,到达了悉尼国际机场。三个人都持外务省核发的因公护照,他们是昨天晚上9点10分,秘密飞离成田机场的。 曾根刚只有30来岁,显得十分年轻,但他已经是一名老手了,而北尾千五郎也多次执行,海外的犯罪事件调査,今年46岁了,也是经验丰富。而且,他们两个人的英语,也都十分娴熟。从检察院来的三加田成治今年34岁,是主任搜察官,具有出色和敏锐的判断能力,同时他的英语学习,也是十分刻苦的。 他们从机场大楼的一层税关出来后,一名30来岁的、高个子、身穿蓝色西服的日本男子,马上向他们三个人迎了上来。他看了一眼北尾千五郎手中的日文月刊杂志后说道:“对不起,各位是樱田门来的人员吧?” 北尾千五郎点了点头,对方马上说道:“我是日本大使馆的关光彦。” 由于来之前,已经得知悉尼的日本大使馆二等秘书,亲自前来机场迎接,于是他们便进行了一番寒暄。 听说请求悉尼警方协助调査的公函,是昨天从国际刑警组织总部发来收到的。这时,关光彦稍稍退后一步,回过头说了一句:“这一位是悉尼警方,协助我们的警官。” 于是,一直站在柱子旁边的、两名身穿便服的白人男子,慢慢地朝这边走了过来。关光彦与那两个人,用目光打了个招呼后说道:“我已经安排了机场里的一个房间,我们到那儿再详细介绍一下吧。” 北尾千五郎一行人跟着关光彦,乘坐机场内的班车,来到了机场大楼前。 这里和日本的季节正好相反,7月份的时候正值严冬。但天空明亮,太阳向大地倾注着灿烂的阳光,只穿了一件薄夹克,会感到丝丝寒意。由于温度很低,这里的空气,使人感觉很凉爽。 他们进了大楼,关光彦重新为大家进行了介绍。 悉尼警方派来的两个人,一个人叫作卡斯丁·克拉克,另一人名叫法兰克·巴利森。职务都是巡查部长。他们身材高大,快人快语,十分活泼的样子,他们一一握过手后,便围在了桌子旁边。 “我们刚刚到,还没有喘气儿,就想尽快把下一步的工作商量一下。”曾根用流利的英语说道。 同时,他还把从日本国内,收集到的有关神谷真理子和羽山勤的面部照片复印件,他们两个人的年龄、特征、护照号码、到达悉尼的航班等资料,交给了悉尼的这两名警察。 “他们应当是6月27号上午9点15分到达的。”看上去年龄稍微大一些的警官,看着手中的材料说道。 “目前我们也就知道这些。后来他们是隐蔽在了这里,还是又飞往了其他国家就不知道了。”北尾千五郎解释道。 “那么,应当先去机场的出入境管理局,那里保管着出入境人员的资料。” “机票不是全程购买的,就是再去其他国家,也得先入境再说。”巴利森用带有一点口音的英语说道。 “在澳大利亚,如果是旅游的话,可以签90日以内的签证。” 由于签证可以通过网络系统申请、批准,所有在日本的澳大利亚的大使馆,和旅行社代理都可以办理。因为只要没有申请人的犯罪记录证明,就可以轻松获得通过。羽山就是没有犯罪记录,才可以堂二皇之地进入悉尼的。 “他们两个人,十有八九是进入了悉尼。如果后来再没有出国的记录,那么,极有可能隐藏在了澳大利亚国内。” 巴利森两个人,用赞同的目光,肯定了刚才北尾千五郎的判断。 “这样的话,在出入境管理局的计算机管理系统里,就可以査到他们的信息,我们马上去看一下吧。”巴利森说道。 三加田成治想起了自己的经历,便加了一句:“不过要进入这个管理系统,十分费力吧?” 巴利森歪着头想了一下说:“因为数量太大,也许需要几天的时间吧?”看来他也没有多大把握。 刚刚到达悉尼的北尾千五郎三个人的行李,还存在日本航空公司的事务所里,他们打算尽快展开工作。 关光彦、三加田成治和克拉克,立即去了机场的出入境管理局,北尾千五郎和巴利森则去了机场内,新加坡航空公司驻悉尼的分公司。因为真理子他们,是乘坐的新加坡航空公司的班机到达的悉尼,所以,首先去那里打听一些线索,最为合适。 已经经过了三个星期,如果运气好的话,还是可以了解到一些线索的。 曾根刚把到达这里后的一些情况,通过电子邮件,向东京的警察厅汇报过去之后,打算再去其他的航空公司,进行调查。悉尼的机场共有20多家航空公司。 出入境管理局在机场大楼的三层。这个专门审査出入境旅客的机构,与成田机场里的一样,都设在不太引人注意的区域。 克拉克他们进去后,向最近的一名男子,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然后用英语说明了来意。 中途,关光彦还插了几句,于是这名男子,便朝里边一点的办公桌走去。坐在里边的、像是负责人一样的一名男子,一直盯着关光彦他们看。 关光彦再次解释了他们的来意。看样子这里的警方,已经和这里打了招呼了,但这边还没有做什么事情。 那名负责人在听完了关光彦的话后,仿佛终于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事情,便将关光彦一行三人,依次带进了房间,在这里,三加田成治又补充了刚才的一些事情。 “6月27号的卡片,还没有录入计算机,放在这里,只能手工査找。不过,要是知道了入境日期,还是比较好找的。” “啊,那和日本的管理一样,简直太好了!……” 不一会儿,工作人员便拿来了一堆卡片。看到这些,克拉克和曾根说,再去其他航空公司,了解一些更多的情况,便转身离去了。 关光彦和三加田成治,开始査找乘坐6月27日,新加坡231航班到达悉尼的乘客名单。他们在300张黄色的卡片中,没有找到神谷真理子和羽山勤的名字。 护照的号码也没有错。逗留地方都是“悉尼·南十字里饭店”。护照上还注明了职业是“公司职员”,逗留日期为“一周”,目的是“旅游”。 这些记录的内容真假另当别论,但真理子和羽山通过悉尼出入境管理局,进入了澳大利亚,确实是事实。 接下来,两个人又开始査找,人数不多的浅绿色的出国卡片。这次是每天有几万张的巨大数目,但231次航班到达的6月27日9点15分以后,如果他们要换乘飞机,必须需要一些时间,因此,三加田他们格外注意,上午10点以后出发的航班。 这次,三加田成治回忆起自己在日本成田机场,寻找真理子的卡片时的情景,便注意到与现在的査找是不一样的,这里的名单,绝大多数是外国人,日本人很少,所以,先从国籍上査就会快一些。 在査找了大约两个小时以后,关光彦刚说了一句“休息一下吧”, 三加田成治正好从一堆卡片中,发现了一张标明国籍是“JAPAN”的英文字母,然后,他立即把目光转向姓名——“KAMIYA MARI”。 护照号码也和真理子的一样,这一堆的卡片,是在6月27日到达的,澳大利亚国营航空公司的365航班。 三加田成治情不自禁地大声欢呼道,然后,便和关光彦査找同航班的人名。 “混蛋!……没有哇!……”关光彦说道。 不一会儿,三加田成治也摇了摇头:他们预想会和真理子同机的羽山勤,竟然不在其中! “奇怪呀……这是怎么回事儿?”三加田成治询问关光彦,但关光彦也是一脸疑云。 <er h3">03 下午3点钟的时候,北尾千五郎等六个人,在机场的快餐店里,匆匆吃了一顿快餐后,又聚在了开始来的房间里,重新交换各种情报。 “新加坡的航空事务所里,十分遗憾地没有一个人,记得真理子和羽山的事情。只是他们两个人的行李,在悉尼找到了。” 北尾千五郎向大家汇报了这一情况之后,又看了一下三加田成治说道:“但在同一天的,澳大利亚国营航空公司的登机旅客卡中,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是的,是那家航空公司的365次航班,是14时20分,由悉尼飞往新?喀里多尼亚岛的努美阿,并于当天18点到达。” “努美阿……”北尾千五郎沉吟着。 “是新?喀里多尼亚岛的中心岛中的镇子。”关光彦说明道。北尾千五郎像明白了似地,用手轻轻地敲着桌子。 “啊,那还真是法属的岛屿啊!……” “对,那里的日本游客比较多,还有从成田机场直飞的航班呢!” “只是出入境卡片中,只有真理子。” 三加田成治的话,让曾根刚又点了点头:“把6月27号,365航班的旅客登记表要过来了,的确只有真理子,搭乘了那架航班的经济舱,没有羽山勤的名字。” 在找到了真理子出国的卡片时,三加田成治使用手机,给曾根刚打了电话,于是,曾根刚便和克拉克一起,来到了澳大利亚国营航空公司的办事处。 他们到达以后,马上着手査找羽山勤的卡片,但是一无所获。曾根也接着在澳大利亚国营航空公司继续查找,而在其他航班里也没有找到。 “也就是说,羽山勤和真理子,在新加坡到悉尼时,是在一起的,而随后5小时,由悉尼开往努美阿的航班中,只有真理子一个人,羽山勤的下落不明。”曾根刚说完,看了一下同行,“这一点怎么解释呢?……” “我认为一定是有人,做了真理子的同行者,带着真理子去了努美阿!……”北尾千五郎马上发表了这个意见。 “那么,羽山勤呢?……” “是不是留在了悉尼,或是乘别的航班逃走了呢?” 他们两个人的讲话,由关光彦向悉尼的两名警官做了翻译。 北尾千五郎继续说道:“还有一种可能:羽山就是真理子的同行者,他利用了伪造的护照!……” “你是说,他在悉尼伪造了护照?”曾根刚反问道。 “是的。这个理由就是,他没有用澳洲的EtAS,而如果买了从新加坡经由悉尼的联系,就可以在判明他到达新加坡的时候,已经转票走了。” “那为什么羽山勤留在了悉尼?” “这个一时还说不清楚。”北尾千五郎郎摇了摇头说,“不过,也许是他伪造了旅行护照,目的是为了制造混乱,如果一旦警方对他发布了通缉令,他就可以远走高飞了吧?” 听了以后,曾根刚用同意的样子点了点头,又把旅客登机的名单,摊在了桌子上。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上面。 “不管怎么说,同行者要么就在真理子身边,或在机舱里的什么地方……” 于是,大家便把名单和座位号,一一进行了核对。 澳大利亚国营航空公司的365航班,是定员为350人的空中巴士,里面分为经济舱和豪华商务舱两部分。真理子是在经济舱左侧,靠窗户处的座位。在她的名字旁边,用圆珠笔标记出来了。 “咦,她旁边这个名字,像是中国人嘛!……” “这里也有一个东方人的名字。” 其中有20多人,是包括日本人在内的,亚洲的中国人或韩国人的名字。其中有羽山勤吗? 三加田成治听说过,凡是负责偷渡的蛇头们,常常以中国人的名义潜入日本,因为这两个国家的名字比较接近,易于伪造。 “我看反正得去一下努美阿,并且,必须通过法国政府,求得帮助。”曾根刚说着,看了一下关光彦。 “多长时间有去努美阿的飞机?” “噢,从悉尼飞是一天一个航班,也许有时还没有航班。” 就是问克拉克,恐怕也是分淡季和旺季吧。于是,关光彦马上和机场问讯处打去了电话。 “现在是每周五天有航班,每天一个航班。” “明天呢?……” “明天有下午14点20分起飞,下午18时到达努美阿的航班。”关光彦看着刚刚记录下来的笔记说道,“那和真理子那天的,是同一个时间呀!……” “那么,我们今、明两天再在机场内,认真地査一査。”曾根刚像征求指示的样子,向北尾千五郎郎看去,虽然北尾的级别比曾根要低,但北尾千五郎郎一直是曾根刚的前辈,实际经验十分丰富。 “好吧,我们马上去澳大利亚国营航空公司的服务台、机场内的外汇兑换处、快餐店、烧烤店和免税店,再进行详细地了解、收集真理子和她的同行者的线索。虽然过了许多天了,但是要找日本的男子,还是比较显眼的,看了他们的照片,也许会有谁能记得呢!……” 这时候,机场的女服务员端进了咖啡。他们稍事休息后,北尾千五郎郎、克拉克和巴利森便出去了。曾根刚和三加田成治乘坐关光彦的汽车,去了机场附近的饭店。 曾根刚在饭店里,向东京的警察厅,详细地汇报了工作进展状况,并强调了有必要,再和巴黎的国际刑警组织联系,通过法国政府,向他们的海外自治领地提出要求,积极配合日本的警方人员。同时,警察厅还委托驻巴黎的日本大使馆,向法国内务部外事科提出请求,在明天傍晚之前,进行共同搜察。 三加田成治向东京的地方检察院,进行了汇报,同时对方也要求三加田,一旦有了消息,马上通报。日本与澳大利亚的时差,仅仅一个小时,因此,这边刚刚5点,在日本就是4点钟。 与地方联系完毕后,两个人又返回了机场。 在饭店21层的三加田成治的房间里,可以一览无余地鸟瞰到,植物学湾鲜明的蓝色景致。 这时候,高桥事务官打来了电话。 田村良介在听完了事情的经过后说道:“那么,羽山勤和真理子,两个人分别行动的可能性最大。不过,你们打算怎么干?” “我认为这个阶段,下决心还太早。我认为:北尾警部说得也有道理,所以,我有些吃不准。我们是重点査人质,还是査罪犯?万一在这儿找不到羽山勤,也许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找到他了……” “你可别吓唬我呀!……”田村良介急匆匆地打断了髙桥的话。 “作为搜査人员,当然要追查罪犯了。但是,在这里找到真理子,是重于一切的先决因素。我们要集中力量,尽早解救出人质。我希望贵方也和我们的愿望是一致的。” 第二天是7月18日星期三,曾根、北尾、三加田和关光彦四个人,乘上了14时20分,起飞的澳大利亚国营航空公司的365航班的空中巴士,飞往了努美阿。 从法国政府发来的要求,当地政府和努美阿警方,配合日本调査人员的命令,也于18日上午到达了。这是今天早上,从东京警视厅向住在饭店里的曾根通报的。看来法国的内务部和国际刑警组织,也明白了日本派人到国外,调査这个事件,一定是发生了紧急事态,于是,这次的动作也非常快。同时,在悉尼机场内的调査也有了结果。 在通过两层楼的“出国审察”前方的免税店里,一名在化妆品柜台卖货的日本女售货员,看到了真理子的照片后,忽然有了反应:“对,我记得这个长得很可爱的日本女孩,曾经用日语买过东西来着。她买了两、三支口红,是用现金买的。” 当问到她是否还有同行者时,她稍稍回忆了一下说道:“啊……一开始,我以为是她一个人,可是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名男子,急急忙忙地把她带走了……” 于是。北尾千五郎把羽山的照片,让对方看了看,那个女孩儿点了点头说:“我觉得是这个人,但当时他带了一副太阳眼镜!……” 看来真理子的同伴就是羽山勤,有了五成的把握。而另一方面,仅仅从登机卡片上来看,还不能认为:羽山勤出国了。 后来他们在午餐时商量,结果决定,委托克拉克继续在国内,追査羽山勤的下落,4名日本人飞往努美阿。关光彦之所以与他们同行,是因为地理上的原因,和新?喀里多尼亚岛的有日本人保护通例的缘故。 在努美阿的栋多乌塔国际机场,他们于预定的晚上6点钟准时到达了。由于这里和日本,差了两个小时的时差,于是,他们又调整、增加了各自手表的1个小时。 他们四个人乘坐出租汽车,径直去了努美阿警察署。他们首先要了解当地的各种知识,然后判定具体的营救方针。 从车窗望去,一片片的原生林,使人想不到这是在一个海岛上。大家都默默不语,大概都是认为:这里是最终解决问题的实地了吧。 40分钟以后,终于可以看到大海了,不一会儿就进了努美阿的镇子中心。暮色的大街上车辆稀少,白色居民住宅,被五颜六色的花丛包围着,一派和平宁静的景象。 “警察署在海港附近,位于维多利亚大街的中部。”关光彦对大家说,他曾经来过多次,而且也见过署长几面。 一进入政府和办公大楼的区域,出租车便在一栋灰白色的石砌建筑物前停了下来。 关光彦向站在警察署入口处的皮肤黝黑、身穿制服的警官,用法语讲了几句。这里的警方是用法语交流的。 那名警官马上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然后将曾根刚等四个人带了进去。 他们被带进了一间窗外生长着髙大的椰子树的房间里,在那里等了不过五分钟,门被打开了,五名身穿便装的法国人走了过来。 其中一名头发花白、留着胡子的人,与关光彦握了握手,并亲热地说了句什么,关光彦也用法语,和他交谈了几句,然后,他们把曾根等三个人,向他做了介绍。 “这是署长菲利浦·比诺先生。他接到了法国政府的命令,尽可能地协助我们!……” 站在署长身边、长着鹰钩鼻子的男子,又上加了一句:“诱拐事件在本地,有20多年没有发生过了,所以,我们选派了精干人员大力协助。” 关光彦都一一做了翻译,曾根刚也用法语表示了感谢。 “我们深表感谢。此次事件在日本国内,还没有公开过,希望各位也秘密进行调査。” 听着曾根连着强调了三遍“秘密调査”,三加田成治又强调了一下,一定不要向新闻界透露。因为如果这次出色营救出人质,在日本国内,会使警方大大有光的。 然后,双方一一相互握了手,传达了努美阿警方的热情相助之意。这个人口有20万的和平之岛,也许会因为这四个日本人的到来,而有所震动了吧。 大家全部坐定以后,曾根刚开始用流利的英语,把迄今为止的事件过程,和这次的调査目的,向对方说明了一下,并说明他们一行四个人,认为这里便是事件的终点站。 三加田成治也充分展开了自己的看法。 诱拐人质的是一个犯罪团伙。而且,如果他们潜入了新加坡、悉尼或是美国的话,调查起来将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因为这些地方,都是人口极多的大都市,那么,如果是潜伏在一个岛国,就会容易一些吧。 另外,罪犯为什么选择了新?喀里多尼亚? 也许因为这里对许多人而言,是个十分陌生的地方,或者就是犯罪团伙和这里有什么关系? 如果这里的罪犯人数众多,就可以有效地监视人质,就算是在公寓里,也可以轻易地做得到。 但如果罪犯人数少,那么,每天24小时不间断地监视,就有些困难了,例如:如果人质在关押地点大声呼救,就会被发觉,除非关押在人烟稀少的地方。但如果大规模地査找,肯定会打草惊蛇。 “不让罪犯察觉,那又应当怎么办?”三加田成治的心中十分焦急。因为这件事必须尽快完成。 “已经晚了吗?不,无论如何也要尽快……” <er h3">04 就在曾根刚一行四人到达悉尼之后,除了三加田成治之外,在东京的其他人员,马上对羽山周围的人和事,进行了周密的调査。而且,这个事件仅仅是警察厅和警视厅的几个人知晓,还没有动用搜査一科。 7月12日星期三,辻村春子和长谷川努芭,从“阿·皮安特”的经纪人那里,打听到羽山勤在当地,被贷款人追索的事情,所以,他怀疑羽山勤透支了信用卡。 于是,田村决定马上向高利率金融业内信用社,和信用卡的发行公司进行调査。 在20世纪80年代末期,日本地下高利率的金融业十分猖獗,后来实行了借贷金业的规则后,又产生了以暴力形式的催还贷倾向。 社会上有不少家庭主妇,参与到了这一行业中来。由于有一些小型的中介公司,吸收这部分人的资金发财,常常无法正常还贷,于是,他们便上了黑名单。 上了黑名单的公司,开始将这样的“业务”流向“街金”,所谓“街金”,就是以“老鼠会”的形式,从大街上非法募集资金。多以中小企业为对象,并也与个人进行私下交易。如果金额大,获利也高,于是,专有一部分人以此为生,并形成以暴力手段,胁迫中小企业和个人,强行加入的局面。 使用信用卡时,如果卡中没有了金额还透支使用,信用卡公司便会来函催促。在其无法偿还时,就以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到处办理信用卡,最终导致破产。 尽管公司对开办信用卡的客户资料连了网,但也无法一家公司、一家公司地核对査找。 7月13日下午,长谷川努芭来到了羽山的住所板桥区成增的“云雀融资公司”。这家公司是“阿·皮安特”的经纪公司,从事务所上贴着的名片,得知了这家公司的名称,同时还说明开办着査阅街金登记名的业务。 它是在与电车的高架桥连接的、一栋小楼的二层上,开着的一家店子。这时候,这里只有一名40来岁的店员。 长谷川努芭让他看了一下自己的“搜查许可证明”后,翻了一下他的账簿,便说了起来:“羽山勤先生最初是1998年12月来到这里的,并进行了30万日圆的融资。后来他又来过几次。而且,也有过期不能还贷的情况。但今年3月30日,他却一下子还清了连本带利,一共83万日圆的借款。” 长谷川努芭待说明了这些以后,要求这名工作人员,提供了必要的证明复印件后便离开了。 她又乘上了电车,在成增下了车。她找到了羽山勤住过的公寓。羽川住的公寓,是那种水泥预制板建成的普通住宅。 今年29岁的长谷川努芭,在搜査小组中年龄最小,这次的调査,也是她担任的第一次。她从成田机场的出入境管理局开始,一直査到了罪犯的居住地,对她来说感慨颇多。 她在出入口的信箱中,没有看到过羽山勤的名字,所以,便顺着各个房门查找起来。一共有三个房门没有挂姓名牌。长谷川依次敲了敲后,都没有反应,而且,多数的邻居家中也没有人。 于是,长谷川努芭只好又回到一楼,敲了敲第一间房门,她感到里面的走廊上有了动静。 隔着防盗门进行了回答后,对方打开了房门。对方是一名60多岁的妇人。长谷川努芭让她看了一下自己的工作证。 “我记得羽山勤先生,或者叫羽川润先生在这儿住。”长谷川向老太太问道。 “要是羽川先生就住隔壁。”她指了指旁边的门。 “平时和他有来往吗?” “那倒没有,也就是见了面,略微点一点头而已,他人还挺随和的。”她回忆了一下后,爽快地答道。 “最近你在什么时候见过他?” “啊,这一阵子就没有见过他了……” 这名老妇人用手抚摩了一下满是皱纹的脸,并介绍说:自己和儿子、儿媳妇一块儿住,在这里已经住了四年多了,羽川勤是在一年半以前搬来的。但他的外出和回家,也没有丝毫规律,她也只是在走廊上,偶尔和羽川勤见过面。 “而且,他家里好像从没有客人来过,但电话特别多。有的时候,从白天到夜里,差不多一个小时,就来一个电话找他。我们的墙壁很薄,听得很清楚,我儿子下了夜班都吵得睡不着……”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今年的一月、二月……还是三月来着?……” 她歪着头想了想,认为是天快暖和的时候。 长谷川努巴推测着:有可能是融资者,向他催款的电话吧。 “没有什么客人来过他家?” “没有!……”老太太摇了摇头,一边想着一边说,“不过,在电话特别多的时候,倒来过不少人,不过,我倒不觉得是什么正经人,因为他们常常,会在房间里大吵大闹。有时候我外出去买东西,偷偷地看一下他的房间,还看到三、四个人,连推带搡地拉扯着羽川先生,样子真吓人……” “原来是这样啊!……”长谷川努巴长叹一声,点了点头问,“你知道羽川先生的朋友吗?” “啊……最近一次,我看到什么人,用车把他送来过。” 长谷川一下子来了精神:“最近?……6月还是7月?” “6月底的样子,因为那会儿还是下梅雨的时候。” “那就是三个星期之前的时候了。是什么车、什么人,您还记得吗?” “反正是很大、很气派的车。” “颜色呢?” “黑色的。” 那老太太解释说:那是一次她买东西回来的时候,看到羽川勤从一辆停在离公寓200米远的,一片菜地旁的车上下来了。他从助手席上下来以后,还向驾驶席方向,鞠躬致谢的样子。 “开车的是怎样的人?” “我在后面看了一点,而且那时天色有些暗了……大概有30~40岁的样子吧。” 对融资方面的调査,到7月17日星期一结束了。羽山勤过去,曾与一家有资质的信用卡公司签订过合同,但由于他的银行账号被査封了,因此,这张信用卡就不能使用了。这是一年半之前、即1999年2月的事情。后来,他又不断地办了几张信用卡,都是无效的卡,但他却用这些信用卡,透支了大约300万日圆的资金。 利用不需要复杂手续、但是利息很高的髙利贷融资,是他1999年9月的事情。他以每笔为50万日圆的额度,先后向四家高利贷公司贷款,后来因为他上了不良债务的黑名单,以后就再也没有借成。而那四家公司中,有两家他已于今年3月末还清了借款。 关于街金一事,仅仅知道他于1999年底,从三家从事借贷业务的公司,借了150万日圆,而到3月底也还清了。 如果说一年半之前,羽山从一名现役职业模特退出,仅仅做一名讲师和星探,时间并不太长。而在那之后,他借债650万日圆。而且是以一部分利息还债,取得信任再借款,形成滚雪球似地,囤积了大笔资金。 但是在今年3月底,他便一下子还清了250万日圆的借款,给人一种被逼无奈的样子。 从哪儿也得不到证实,这笔巨款,是他正当职业所得的。 那么,3月底他究竟干了什么?…… 7月18日傍晚,辻村春子在晚上七点半,办完了地方检察院的工作,她离开了办公室,乘地铁朝神谷町走去。 前几天,辻村春子与大羽山勤五岁的姐姐——住在千叶县船桥市的大川礼子见了面。这是她从羽山的户籍底卡中,査找到的地址。 当时辻村春子找到了那里。那是一处小规模的住宅小区,在入口处有一名户籍警察。辻村春子向那个警察,说明了自己非同凡响的特殊身份,得知礼子的丈夫,在当地的一家汽车加油站工作,分别生有19岁、3岁和1岁的3个孩子。 接着她就径直拜访了礼子,想了解羽山勤的工作情况。因为羽山勤下落不明,她认为他一定与某个事件有关。 礼子一边侍弄着两个儿子,一边回答着辻村春子的问话。如果她不是刻意隐瞒的话,看样子,她并不知道这几年来,弟弟所做出的一些事情。 “最近一次见面,是在前年9月的时候,已经过去两年了。后来再也没有打过一次电话。” 于是,辻村春子问了一下那年9月份,羽山礼子和弟弟见面时的情景。 “当时他好像工作不顺心,身心疲惫的样子,而且……”礼子有些不解的样子,“他的生活,看来非常了不起吧。那时他当模特,正是十分红火的时候。”礼子叹了一口气说道。 “羽山先生有没有很亲近的朋友,或是平日里来往很多的人呢?” “这个嘛,其实还是一些平时一起在乐队的人,因为他常常对我提起过他们。” “怎么和这些人联系呢?” “我只记得一、两个人的电话号码,因为我把过去娘家的电话本带来了。” 说着,她便取出了一本已经翻得很破旧的电话本来,并指出了两个男子的姓名。 “他们都是十二、三年前,阿勤在乐队时的朋友,也不知道这些人,现在都在什么地方了。 他们的母亲,就住在附近的一处小区里,一个人生活着。但羽山说,自己一去,反而会让母亲操心,所以,他来姐姐礼子这儿的时候,从来不去看望母亲。 辻村春子从礼子的家里告别后,决定打一下那两个人的电话号码。其中一个人的电话打通了,但说号码的主人变更了,他也不知道原先的机主是什么人。 另一个人叫土屋晃二,接电话的人,像是他的父母。对方说晃二已经结了婚,搬到别处去了;还告诉了她电话号码。辻村春子试着,又打了这个电话,但对方回答说“我丈夫可能还在工作单位”,也把晃二工作单位的电话告诉了她。 辻村春子把电话打去后,对方听到“羽山勤”三个字,马上有了反应。他说他和羽山勤是大学时代的同学,毕业以后,两个人还经常有来往。辻村春子把告诉礼子,寻找羽山勤的理由,也同样对晃二讲了,并提出要和晃二见个面。 “我从明天早上,要去大阪参加一个摄影活动,晚上回来……”土屋晃二说出了一个辻村春子,不知道的摄影师的名字,说自己要去做那个人的助手。 他们在地下铁神谷町,有一个摄影工作室,可以在那幢大楼一层的吃茶店见面…… 在这幢大楼一层的、小而整洁的吃茶店里面,除了在一盆大棵盆景背阴处,坐着吸着烟的一名男士外,其余都是成双成对的客人。 似乎他感到辻村春子是朝他走过来的,马上抬起了头,然后,他们相互介绍了一番。土屋晃二恰巧与羽山勤同龄,今年应当都是34岁,但他那张被太阳晒得略黑的颜面,显得更年少一些。他穿了一条牛仔裤,黑黑的长发向后梳了一个马尾发型,一副时下艺术家的打扮。 “我们干乐队的时间,前后一共有三年左右。我和羽山都是留了级的,但一毕业也都找到了工作,所以,我们两个人的关系特别好……” 土屋晃二用真诚的语气,回答着辻村春子的问题。他虽然毕业后就就了职,但十分喜欢摄影,也有意在这方面发展,于是今天选择了这条道路。 “羽山下落不明了?”他担心地问道。 辻村春子便对他说明了,羽山的家人已经向警方,提出了寻人请求,并说,羽山有可能卷入了融资事件中。 “你和羽山先生经常见面吗?” “那倒不,要是有事时我们见面。过去我们还常常一起喝酒。但后来他的肝病严重以后,他就不喝了,而且我也有家……” “最近你们见过过面吗?” “6月20号的时候,我们还见过一面。” “那很近嘛!是你主动找他的吗?……”辻村春子好奇地问。 “不,是羽山给我打电话来的。” “那他一定是有什么事了吧?”辻村春子如此问对方,因为刚才土屋晃二对自己讲过:没有事的时候,他们很少联系。 “啊……是的。他求我帮个忙……”土屋说着,脸上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不是钱的事吧?” 土屋晃二一下子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说:“不是,那时候,他正抖得厉害呐!……” “你和羽山先生交情最深,没有像你这样的人,对他更可靠了吧?” “这个嘛……”土屋晃二想了一会儿,突然抬起了头,眯起了眼睛说道,“一年以前,我和他在新宿的,一家饭店的大厅见面时,他讲过他为了钱非常发愁……” 于是,当时,土屋晃二就借给了羽山勤一些钱。那时正当他们闲聊时,电梯的门开了,羽山一看到电梯里走出的人,就马上站了起来,冲着土屋说了句“那么以后再联系”,就迅速离开了。 羽山勤向从电梯里出来的,一名身穿深色西服的男子,郑重地低头行礼,那个景象,至今还留在土屋晃二的脑海中。 “那家伙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举动呀!……”土屋晃二一边回忆着说道,“我仅仅从远处看去,就觉得那个人,比我还小一些的年纪,却留着一嘴的胡子。” <hr /> 注释: 第十六章 惊鸟 <er top">01 日本来的警察与努美阿的警察,对下一步的行动,进行了充分的协讨论。警察们讨论的中途,还匆匆地叫来了三名也参加过实际调査的警察,与比诺署长以下的警官,进行了有好热的换班。由于动员许多警员十分明显,于是决定:让日本派来的四名警官,与努美阿署的三名警官,共同分为一组行动。 6月27日下午6点,从悉尼飞来的神谷真理子和随行者又在哪儿呢? “我们先从他们可能住的地方找起吧。” 努美阿派来的三个警官当中,官阶最高的米吉鲁·菲特勒积极建言道。他的脖子很短,髙高的个子,略微有些驼背,脸庞的棱角分明,只是前额的发迹,已经呈V字型向后退去了。他长着一副西欧人的样子。 “他们从机场乘坐的什么车、到了什么饭店、还有……”他们在这里都使用英语交谈。 “有必要调查一下,到达机场旅客的名单。从6月27日到现在,已经有三个星期了,也许他们还没有出境吧?”北尾千五郎也应声道,“而且,在这里没有返程的机票,是来不了努美阿的。一看记录就可以找出同行者,和到这儿的计划以及行程了。” “不过,返程的机票在入境以前,就已经买好了。但这一点不一定有记录。来这儿旅游的旅客数量不少,所以,必须确定返程的航空公司才保险……” 这个意思是说:对于旅客而言,与其确认他们的机票,倒不如首先确认航空公司,更加保险一些。 他们决定今天晚上,就开始对机场调査,因为此时,已经晚上9点半了。如果是平时,出入境管理局的负责人员,此时早就已经回家了,但这次接到了署长的指示,应当留下来,在等着北尾千五郎一行人。 菲特勒和他的组长两个人、加上曾根刚、北尾千五郎和三加田成治,分别乘车驶向机场。 夜里10点多钟的机场,比刚才人影已经少了许多。刚刚到达的“空中客车”中的乘客,正在稀稀拉拉地等候在出入境的窗口外。 位于机场大楼出入口附近的汽车租赁营业所,还没有关门,北尾千五郎看到了之后,对三加田成治说了句“请他们带我们先去那里看看吧”。 正好随菲特勒来的另一名,叫做杰克·克瓦德的白人,和他们分在了一组。杰克·克瓦德刚刚30岁的样子,年龄似乎和三加田成治差不多,他梳了一副男子短式的波浪型发型,浅褐色的肌肤,大概是法国人和美拉西尼亚人的混血者吧,反正身上充满了当地人的气质。宽润的鼻子,茶色的双眼炯炳有神。 “这儿一般都说法语或美拉西尼亚语,由于开发了旅游,也可以说一些英语。” 杰克·克瓦德一边用英语,向三加田成治他们介绍着,一边和他们朝写有“z”和“AVIS”两块标牌的营业所走去。他的身材十分魁梧,和身材矮小、戴了一副眼镜的三加田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他们决定从店开始问起…… 在这家营业所的柜台里,有一名身穿夏威夷风格衬衣的年轻白人,杰克·克瓦德向他简单说明了一下,要寻找失踪的日本人的事情。 具体的情况,便由三加田成治和他交流。他拿出了神谷真理子的照片,并询问她在6月27日左右,是不是在这儿租过车。 对方拿过真理子的照片,近看看,远瞧瞧,然后,三加田成治对歪着头的他说道:“她不会是一个人来的,我们认为,至少还有一个男子、或更多的人和她在一起。” 接着,三加田成治又拿出了羽山勤的照片让他看,他顿时有了反应:“啊……我记得这个人!” “真的?!……”三加田成治情不自禁地惊呼道,“混蛋!……那么,他租车了吗?” “是的。” “那他有国际驾照吗?” “当然了。” “可以看一下吗?” 说着,三加田成治把羽山勤的全称、年龄和驾驶执照等信息,都告诉了这名白人,“他是用法语说的吧?”北尾千五郎也问了一句。 几乎没有费多少时间,就査到了他的记录。 记录中证明:6月27日晚6点半钟,羽山勤在这里租了一辆蓝色的“标致”牌轿车。营业所的电脑里,还记录着他的名字、国籍、驾驶执照的号码,和租车的种类,以及车牌号码。同时也记录了归返的预订日期。预订的日期是第二天的6月28日。 “我们平时只用信用卡,可是,这个人却没有带,所以预付的是现金。” 在看这个记录时,他慢慢地回忆起了一些细节。 “的确他说的是法语,虽然不太地道,但大致上还是可以听懂的。” “他有同伴吗?是不是这名女子?”北尾千五郎拿出真理子的照片,让对方进行辨认。 于是,对方再一次看了看真理子的照片。 “嗯,也许在一起吧,反正我觉得是男女一起来的。因为来这儿租车的日本人,几乎都是两个人,大概是情侣吧。” “车归还了吗?” “是的,6月28日下午4点钟,还给了努美阿的连锁店。” “您知道还车时的情况吗?” 但对方耸了耸肩答道:“那只能去那边问了。” “努美阿的营业所几点钟开门?”杰克·克瓦德又问道。 “他们开门营业到晚上8点,所以,客人们都是8点还车。” 于是,杰克·克瓦德马上用手机,向机场内的另外几个人,通报了这儿査明的羽山勤租车一事。 随后,三加田成治一行人,马上赶去机场,和北尾千五郎他们汇合了。 “羽山果然是同行者呀!……”北尾千五郎一看到三加田成治,就用日语和他说道。 “对,而且我认为:他租汽车的时候,真理子就和他在一起。” 在澳大利亚国营航空公司,他们调査了6月28日以后的出境名单,想从中看看神谷真理子是否在其中。这家航空公司每天都有航班,不过,有时一天一班,有时一天三班。 其他航空公司都是每周三个航班。 于是,全体人员迅速集中在了停车场。由于此时此刻,搭机的旅客几乎没有了,因此,他们一行人在这里非常显眼。 在出入境管理处,他们终于在6月27日的出入境卡片中,找到了神谷真理子的名字。由于不知道她准确的入境日期,因此颇费了一番周折。在另外两家航空公司的出境旅客名单中,没有真理子的名字。 “如果再有什么线索,马上通报给我们。今天晚上关门的三家航空公司,我会明天一早再来的。如果没有找到,就说明她有可能,就在这个岛上,没有出境!……” 就像等着北尾千五郎把话说完一样,菲特勒警官也立即说道:“我也认为:他们还潜伏在这个岛上。诱拐的罪犯在6月27日租了汽车,6月28日傍晚就还了回来,这一点证明罪犯,一定是把人质,关押在了岛上的某个地方!……” 从日本来的四个人,住在了努美阿的饭店里,他们决定从第二天——7月19日开始行动。 现在这里已经是冬天了,但还是晴空万里,阳光灿烂。空气也和北半球的初夏时候一样。 菲特勒等三名当地的警察,在饭店的餐厅里,和北尾千五郎一行人,迅速聚集在了一起,他们在总结今天的调査收获。 “关于和航空公司的交涉,就由当地的警察署去办吧。我们在这里配合你们就可以。” 菲特勒重复了昨天的意见,北尾千五郎也同意了。 “我认为应当首先从饭店下手。这是从那两个营业所,调査到的情况判断的。” 新?喀里多尼亚的主岛是库尔兰德鲁岛,全长约400公里,宽约50公里,呈细长形状,如同法国面包一样,而且,从西北向东南斜着。面积比日本的四国岛小一些,人口大约20万,其中半数住在南部的努美阿。 努美阿全镇,不过两、三家饭店,但基本集中在镇子的南部,一个名叫“安·斯巴达”的区域。 安·斯巴达位于三面环海的岛的前端,是来新?喀里多尼亚旅游的客人最集中的地区,在南太平洋地区,也是数一数二的海滩胜地。 菲特勒用圆珠笔在地图上画着圈圈,并用流利的法语介绍道:在安?斯巴达地区,最大的饭店一共有10家,要是包括努美阿在内,饭店一共就有15家。 heriz租车营业所在安·斯巴达也有连锁店,那里正好是安?斯巴达最热闹的大街,有超级市场、酒吧和面包房。 其他人沿着饭店集中的海岸行走,三加田成治和昨天夜里一样,与杰克·克瓦德搭档,再次拜访租车的营业所。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那家营业所。在长长的柜台前,还有年轻的日本人等在那里。 一名矮矮的个头、像是老板模样的中年法国女士,来到柜台的一端,与三加田成治等两个人交谈着。 杰克·克瓦德说明了来意,于是,她立即走进里面,打开电脑,又拿了一本登记册,走了出来。她确认了羽山勤于6月28日下午4点钟,在这里归还了标致牌轿车。 “是这个人吗?”三加田成治又向她出示了羽山勤的照片。 “当时不是我接待的,我去找那个人来吧。” 于是,老板娘站了起来,向里间的一名中年男子,讲了几句法国话。不一会儿,一名身穿印有标记的制服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他的肤色比杰克·克瓦德还要深,大大的鼻孔,是他和当地人共通的特征。 “他就是从照片上的这个人手里,接到‘标致’牌轿车的。”女老板介绍道。 “你还记得这个人吗?”三加田成治又叮问了一句,对方明确地点了点头。 “他还车的时候,还有谁和他在一起?” 这次这个年轻人,歪着头想了想,然后否定了,“没有带这个女人来吗?”三加田成治又让他看了一下真理子的照片。 “我的,不记得啦!……”他用蹩脚的英语回答道。 “那就是他一个人来还的了。” “车开了有多少公里?” 女老板看了一下记录册,然后说道:“388公里。” “还了车后,这个男子怎么回去的?”这次杰克·克瓦德用和善的笑容问道。 “在这还了车的人,一般都要问一下公共汽车站在哪儿,他也是这样的。” 果然在外面的大道上,来往着白底涂着红绿道的小型公共汽车。曾根刚、北尾千五郎、今天又加上关光彦、以及菲特勒和克瓦德两个人,一共有五个人,分别去饭店调査。 羽山勤不大可能用真名住在饭店里。于是他们便在饭店的招待处,说明在执行公务,査找下落不明的人,还出示了照片。 如果6月27日以后,旅客登记表中有东方人的名字,对方就把那天的服务员找来,一一进行询问,核对是否是照片上的人。 走一家饭店要花费不少时间,好在那家饭店的接待人员,态度十分友好,也积极配合调査工作。 三加田成治从关光彦口中得知:日本的一名女作家的书中写道,新?喀里多尼亚还没有被开发,成为旅游胜地时的上个世纪70年代,那本叫做《离天堂最近的岛》一书,在日本就已经成了畅销书。于是,先入为主的印象,就仿佛让他感到,这里果然和书中描写的一样。 杰克·克瓦德开的车子,终于到达了岛的南端海滨,这里是180。度的海面,一览无余。在日本从未见过的、充满了神秘蓝色的海面上,各种颜色的风帆,斑斑点点地散布在海面上。 道路的两旁,都建有饭店和快餐店,行人大多是身穿t恤衫和短裤的人们,目前正值旅游旺季,旅客纷至沓来,所以,杰克·克瓦德的车速也快不起来。 正在这时候,杰克·克瓦德的车载电话响了。这会儿正是下午1点40分。 杰克·克瓦德把车停在了路边,用法语接了电话。他放下电话后,高声地用英语说道:“他们两个人住的饭店査到了!……6月27日晚上,他们住在鲁·美利特安饭店!” “鲁,美利特安饭店?” “是啊,那是这个半岛最南端,唯一的一家五星级饭店呀!……”杰克·克瓦德低声嘟囔着说道,“混蛋,他们胆子也真大,住在了努美阿最髙级的饭店呀!” 下午2点15分,全体人员都赶到了鲁·美利特安饭店。由于这会儿客人不多,大堂里只能看到身穿正装的办公人员。他们一行人,就坐在了钢琴后面的休息区里。 “6月27号夜里,一名负责招待的男服务员,记得羽山勤曾经来过这里,而且还肯定地说,当时,他还带来了一名年轻姑娘,并且肯定是他带来的。羽山自己办的住宿手续,那会儿是7点半钟。” 菲特勒两个人马上和那名饭店的人员了解了情况,北尾千五郎则迅速査看了当时的旅客登记本,同时向另外五个人传达了结果。 “据饭店的人讲,羽山勤和真理子,当时完全用的是假名字,分别住进了两个房间,住宿的手续是羽山办理的。因为这样的情景很少见,所以,饭店的人员印象非常深。” “怎么预订的?”曾根刚问道。 “羽山用的是‘山本纯一’,当时是6月26号夜里,打电话订的两个房间。” “那会儿羽山和真理子,不是还在新加坡吗?” 是啊,他们是26号傍晚,到达新加坡以后,又乘夜间的航班,飞往悉尼来的。 曾根刚有些不解地摇着头,北尾千五郎继续说下去:“6月28日上午9点,羽山勤带着一名日本姑娘,来总服务台结账退房,他用的是现金结账。” 羽山勤是乘那辆蓝色的“标致”牌轿车到达饭店的,离开饭店的时候,也是开着这辆车。这是饭店车场管理人员提供的。 “还有一个明显的事情:他在离开饭店的时候,羽山勤准备了两人份的三明治和果汁饮料。早餐他订的是快餐,并要求用保温盒送来,先放在了大堂的总服务台,而且,还要求在保温盒里放进了冰块。”菲特勒情绪激动地说道。 “这就是说,6月28号上午9点,羽山勤带着真理子离开饭店,同一天下午4点钟,去了努美阿市内的,只602租车所,一个人还了那辆‘标致’牌轿车。去了哪里我还不清楚,但他肯定是在28号那天,把人质关在了什么地方,” “6月27号的事情,可以认为:羽山勤是直接从机场到了饭店的。”曾根刚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然后看了一眼关光彦,于是,关光彦马上在桌子上,铺上了一张日语版的地图。 “是的,从机场到努美阿,之间是50公里。飞机是下午6点钟到达的。他们通过安检通道,取了行李,再去租车,时间就应当是7点半左右了。” “这么说……他开车一直走了388公里,除去从机场到这里的50公里,实际上,他开了338公里,那么,从6月28号上午9点到下午4点的7个小时里,羽山勤一直在开车。”曾根刚这样判断道。 北尾千五郎还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大致确认的是,羽山勤于6月27号住进了饭店后,就没有走远。而按刚才菲特勒警官所说:羽山于6月28号下午4点之前,把真理子关在了什么地方。从这一推论看,那个地方应当是目标以努美阿为轴心,方圆150公里左右……” 一直皱着眉头思考中的菲特勒,马上紧张地盯着北尾千五郎说道:“从传来的邮件,说明人质还活着。” “对……开始是6月28号,接着是7月8号,一共发来了两次邮件。” “这个……可信吗?……”曾根刚好奇地嘟囔了一句。 “严格地说,没有证据证明照片是伪造的。” 于是,北尾千五郎立刻把罪犯提出的、通过邮箱发送照片、回答问题等等交涉的过程,对大家讲了一遍。 “罪犯方面提出,7月9号星期日下午6点,就会发来邮件。” 虽然这样的方法有些新奇,但这样至少可以证明真理子的死活,菲特勒这才放了心的样子。 “嗨,我一直认为罪犯在6月28号,就杀死了人质,把她埋在了深山里,然后归还了汽车,远走高飞了呢!……” 如果羽山勤真的拿着伪造的护照,买了机票远走高飞了的话,那么,真理子又会怎么样? 这种恐惧和焦虑,充满了来自日本的人员心中。 “如果羽山勤真的是把真理子埋在了什么地方之后,他又返回租车店,那么,他去了哪里就是关键了!……” 菲特勒又回到了这个话题。 “岛内有公共汽车吗?”曾根刚问道。 “努美阿的市内,有小型公共汽车通行,但远距离移动,还是得乘坐大型的公共汽车,全岛都可以通行。” “除了公共汽车呢?” “还有国内的飞机航线。” “还有人买了旧车、或用偷来的车拉黑活。”菲特勒补充道。 “6月28号以后,有没有人报失车辆?……这一点问一下警察署吧!”菲特勒对手下最年轻的警官命令道。 “还有,这个岛内,有没有他们的同谋犯?真理子被关在了什么地方。他们之间是不是有着密切的接触。”北尾千五郎向大家扫视着说,“如果有同谋犯,他就可以找车给羽山勤、或是把真理子隐藏在岛内,这就不需要车了。” “对,看来关键还是,他们所用的交通工具和住地。”菲特勒发愁地附和了一句。 最后他们决定:用“排除法”寻找解决的办法。 <er h3">02 羽山勤在归还了汽车以后,不可能再去其他的营业所租车,但为了慎重起见,他们又向“AVIS”的连锁店问了一下。 同时从警察署也传来了报告:近日岛内没有人报失车辆,就有可能买下了旧车。在努美阿岛的西海岸北上,沿着一号国道,就有好几家卖旧汽车的商店。 对于他们藏匿的住处,除了努美阿的饭店、别墅和临时租住的公寓,都要一一进行排査。 但是,羽山勤住在饭店的可能性不大,不过,他也许会从鲁·美利特安,转移到比较便宜的饭店,因为7月8日,他发来的真理子照片的邮件中,背景的房间,很难判断出是饭店还是民间住宅。 这时,努美阿警察署又投人了3名警察,协助调查,这样他们就有了10个人。分成2人一小组,一共5个小组,幵始带着羽山勤和神谷真理子的照片,在努美阿市内,进行地毯式的搜査了。 这天的傍晚,终于又有了新的收获…… 距离努美阿的市中心,大约10公里处的北1号公路的一家旧车专卖店。店老板还记得羽山勤的模样,并让调查人员看了,当时的买卖合同书。日期是6月28日,车型是蓝色的法国“雷诺”II型箱式货车。合同中的签字虽然不是羽山勤,但这个老板非常肯定地说,就是羽山勤本人。 “肯定是他本人!……因为当时天还没有黑,是五、六点钟的时间吧。他一个人来的,如果车能开就行,因为他是在岛上逗留期间用。这个日本人还真会说法语。这辆车和废车差不多,所以,我们就以15万法郎交易了。” 后来又问他:羽山勤把车开向了哪里,这个老板用手指了指国道的北方…… 夜里9点多钟,在努美阿警察署的一个房间里,来自日本的四个人、和菲特勒等三个人聚集在一起,还加上署里的刑事部长法兰特·依斯卡路先生——他就是昨天晚上,坐在署长身边、长相像鹰一样的人。 白天的调査结果,都已经用手机联系过了,但是四名日本人,还是第一次看到部分买卖汽车的合同书,他们在出入境旅客的签字、在鲁·美利特安的饭店里,都见过羽山勤的亲笔签字,虽然他变化了姓氏,但这份合同书的字迹,是可以辨认出是羽山本人的字体风格。 “羽山勤在下午4点钟,在z饭店前面,归还了‘标致’牌轿车以后,又乘公共汽车来到旧车销售店,买了一辆旧车,这从时间上是符合的。” 菲特勒再次郑重其事地,将今天一天的收获,向法兰特·依斯卡路部长做了汇报,“他买了一辆‘雷诺’牌汽车,并向北驶去,所以,我们认为关押人质的地点,应当在距离努美阿有150公里的北侧。” 虽然他依然十分性急地说,但基本上的判断,还是得到了大家的认同。 “那么,这个隐藏人质的地点呢?”法兰特·依斯卡路部长那双敏锐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问道。 “大概是同谋犯,事先准备好的住宅或是在饭店、别墅什么的。” “有同谋犯的线索吗?” “具体的情况还没有。”菲特勒摇了摇头。 “当前要尽快找到同谋犯的线索!……” 曾根刚扫视了一下大家说道:“这可能就是羽山勤在新加坡,向鲁·美利特安打电话预订了房间的原因。如果当地有同谋犯,他就会直接从机场到那里了。而羽山先和真理子住在了饭店,就具有明显的欺骗性。而且这样一来,尽管留下了两个人的足迹,但不会让人再感到还有同谋犯。” “这么说,他们隐藏在饭店、别墅和出租公寓的可能性最大?”部长问道。但通过今天的调査,还是没有找到这方面的线索。 “能不能考虑不在努美阿?”曾根刚忽然反问了一句。 “我认为会不会离努美阿很远的地方?” “如果条件合适的镇子……”法兰特·依斯卡路部长说完后,看了一下曾根刚。 “会不会是布·拉由?”关光彦指了指地图说道。在这儿,它是新?喀里多尼亚的第二大城市。 布·拉由位于距离努美阿北上一号国道,驶过栋多乌达国际机场的前方。 “从努美阿算起来,距离有150多公里呢!……”关光彦指着地图说。 “有住宿条件吗?”北尾千五郎问道。 于是,菲特勒答道:“有饭店,从布·拉由到海边,有一家叫做鲍尔·比切的旅游景点。” “如果不在饭店住,还有什么地方?” “因为努美阿不是旅游胜地,也没有更多的出租公寓,不过,有一些法国人的别墅。比起努美阿来,喜欢安静的人,常常选择住在那里。” “因为羽山他们进入努美阿,已经过了三个星期了,所以,很难想象他们会住在旅游点的饭店里。因为时间一长,就不能骗得过人质。” “那当然,所以,我认为他们极有可能,躲在了出租公寓、或是闭人耳目的别墅里。要不然……” 菲特勒用手捋了捋金发的发际,然后探出了身子:“我们的目标,除了交通和住宿,还有一个吃饭的问题呢!……” 第二天即7月20日上午8点,七个人分别乘坐了三辆汽车,飞快地驶向了布·拉由。 国道1号线驶出了努美阿的郊区后,就成了收费高速公路,而且,铺装得十分考究,风景也为之一变。一片片的原始森林,重重叠叠的山脉,偶尔还可以看到荒凉的平原。国道渐渐地离开了海岸线,伸延至丘陵地带,于是,便看不到山和海,看不到了人家。 “岛上的大部分,都是这个样子的,只有努美阿与这里不同。” 克瓦德负责开车,三加田成治坐在助手席,关光彦则坐在了后排坐上。 “难道真理子就被关押在这样自然的岛上吗?她每天能放风出来吗?……”三加田成治在心中默然地想着。 他们在行车中途,还路过了两、三处人家,一共开了两个多小时。眼前这个地方,是比国际机场更北的一端的山中,出现了高尔夫球场和赛马场,看上去还有饭店。昨天加上的一组人员,留在努美阿市内继续搜査了。 目前唯一可能的地点,就是布?拉由了…… 过了呈现出含有镍矿铁锈色的河水的前方,就是布?拉由了。比起号称是新?喀里多尼亚的第二大城市来说,让人感到这里大煞风景。 在这个镇子的入口处,有一处石建的民居风格的布?拉由博物馆。再向前走,就是繁华的大街,但不过也是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几座加油站和商店的冷清街道而已。 这里的人口大约4000人,饭店只有一家叫鲍艾?比齐的旅游饭店。新?喀里多尼亚的重要矿产就有镍矿。并有三栋开采镍矿的法国人建的公寓。但主人都不在,由当地人看管,因此,平时基本上都是关闭的。大前年在这里,还发生了一起国外来旅游的年轻伴侣出事的事故。 为此,临来之前菲特勒还特意进行了交代。 他和曾根刚把汽车,开向了左下方驶向鲍艾?比齐饭店后,其他的人员又沿着一号国道,开了一段道路停了下来。前方还有一处三角型屋顶的教堂,从那就分成了两条公路。一号国道是继续直行,向右侧是驶横穿岛屿的东海岸线了。 布?拉由的民居散布在博物馆到教堂之间。 “与其去加油站和商店,我看,还不如一家家地拜访居民呢!……这个镇子的人口很少,来一个外人,不消半天,就可以传遍全镇。”北尾千五郎大声地指示道。 “如果他们隐藏在这里,那么,怎么吃饭就是个大问题了,他们肯定要到便利店去的。” 交通、住宿和饮食,从他们来之前,就在国内得到了指示。 三加田成治的脑子里,再次浮现出了昨天夜里想好的方案。 罪犯们不一定会意识到危险的到来,那么,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办? 把真理子带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之后,羽山勤会不会远走高飞? 那么真理子会是什么样子? 这是当务之急!…… 于是,三组人马迅速分别行动。 克瓦德和三加田成治,进了两家24小时的便利商店中的一家,但这家商店里,只有一名皮肤黝黑的当地男子,由于三加田讲不好法语,只好由克瓦德和他交流。 克瓦德向他出示了羽山勤和神谷真理子的照片,并用当地语言问他,对方看着羽山勤的照片,似乎有了反应。 不一会儿,克瓦德回过头,兴奋地对三加田成治说道:“羽山勤的确来过!……每周来一、两次,买一些面包和罐头食品。” “最近呢?” “四、五天前还来过,还问哪儿有药房。” “药房?……羽山勤为什么要买药?”别样的恐怖,又向三加田成治瞬间袭来。 <er h3">03 什么人都没有了?…… 自从这个房间里,没有了人声以后,只要头一沾在枕头上,真理子就会听到微弱的声音。 羽山勤已经离开这儿了吗? 今天又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过了一天,从三角窗户里照进来的光亮,比刚才更发亮了一些,一动不动的脸上,被一层墨水的颜色笼罩着。 今天又活了一天。但明天会怎样? 羽山勤也不在这个家里了,就自己一个人躺在这里,谁也救不了自己,也许会这样默默地死去。不知道在夜里的睡眠中,会不会一睡就不醒来。 越想越害怕,似乎全身只剩下一点儿思考的力量了。人躺在床上,而床单和床垫,仿佛被抽走了一样,全身都融化在了这个房间里…… 今天是几号了?…… 以前,这个问题每天都要想过好几遍,但这会儿脑子里却一团糊涂。过去每晚睡觉之前,用口红在年历上划一道,但年历没有了,又过了多少天了?就是从那天起,情况才发生了重要变化。 至今还可以回忆起,那一天的细节来。 好几次的回忆,每天在悔恨和泪水中度过,想起来还是心痛不已。 说起来,那天的失败,还是自己过于心急。要是再让羽川润多喝些酒,等他完全醉了就好了!…… 自己特别有信心,可偏偏碰上了那些蛇…… 不,实际上再冷静一点,完全可以从旁边绕过去,但心太急了,不幸掉进了坑里,还扭伤了脚踝骨!…… 当自己摔倒在土坑里时,羽川润从后面也追了上来,但自己再也没有能动的力量了,而且左脚根本踩不了地。 他们终于爬上来,走到了马路牙子上。羽川润趁自己动不了的时候,回到家里开来了汽车。那时自己倒在没有人的马路上,拼命地祈祷,但还是没来一个人。从树林的空隙中望过去,也除了蓝天就是鸟鸣声…… 自己是躺在汽车的后排座位上回家的。当自己躺在床上的时候,羽川润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大发雷霆。 “怎么样,还逃吗?……以后你就忍着吧。”羽川说完,就十分自信地走到了外间屋。 真理子害怕了:自己违背了当时的诺言,羽川再进来时要打自己,还是杀了自己? 但他什么也没有干,只是责备她,然后,突然扑到她的身上,拼命地撕扯她的衣服。 真理子疯了般地反抗着。由于左脚的裂痛,她拼命地发出了悲号。也许羽川润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他只好悻悻地从真理子的身上爬起来,走到门外,粗暴地关上了门。 左脚越来越肿了。摔倒时是不是被石头扎破了,这会儿肿得像穿了两层厚袜子。稍微一动就剧痛无比,上厕所也只能爬着去了。 这天晚上平安无事,但是,到了第二天早上,羽川润那小子一进来,看到真理子的左脚,就顿时大吃了一惊: “太严重了!会不会骨折了?……”他说,“还是冷敷一下好吧!……”不一会儿便拿来了冰块。 “要是什么都不吃,身体非垮了不可。” 为了保持体力,神谷真理子只好每天少喝一些水。 左脚的肿胀依然不减,而且越来越发红了,甚至比前两天,痛得更加剧烈了。 在夜里上厕所的时候,真理子疼得昏在了路上,她感到事态严重了,额头和胸口像火烧一样灼热,心跳也异常加快,甚至发起了高烧。 另外她忽然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一堆罐头和咸味饼干,还有大瓶的可口可乐。 想了半天,真理子也没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自己一点食欲也没有,她认为这一定是半夜里,羽川润那小子放在这里的。 第二天真理子才意识到,也许羽川一个人逃走了。他放在这儿这么多食品,就是把我关在这里,他先逃走了…… 但是,后来羽川润又回来了,他还拿来了一些药片:“吃了吧,这不是毒药。你不吃药,也许就死了!……” 结果,真理子只好把药吃了下去。几天来左脚疼得她都无法呼吸,真理子想:等到身体恢复一些之后,自己再设法逃出去! 但又过了几天?她感到不怎么发烧了,白天和夜里还可以平静地入睡,真理子也希望就这样好好休息,养精蓄锐。这会儿肯定羽川又出去了。 “他不杀我,大概认为我身体衰弱得,就算想逃也逃不走了吧……” 真理子扭了一下头,看到枕边有一大瓶矿泉水。以前用来堵门的办公桌,放在了床边,上边还有水杯。 这时候,真理子感到了口渴,她稍稍扭过身子,伸出了手。她想把水杯拉过来,但还是够不着。 于是,她把头埋在床单上,再一次伸过手,她要竭尽全力,才能把水杯拿过来。 这时,在她的眼睛里,忽然出现了好久都没有见过的、父亲、亲母和爷爷的面孔…… 他们都在冲自己笑,真理子一下子醒了。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三角形的窗户,天已经亮了?……她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自己的心跳。 嗓子干渴得更严重了。正在这时候,真理子感到脖子后面有一股气息,她一下僵硬了。 “阿凛小姐,我来了!” 身边是羽川润的声音,而且,真理子还闻到了他的体臭味。 “我哪儿也不去了,比预计的还要长一些。” “什么!……”真理子仿佛感到绝望瞬间向自己扑来。 “已经没有时间了,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羽川润突然对真理子,像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说道,“因为如果我再不行动,阿凛小姐就要死了!……我可不能见死不救!……”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嘴唇从真理子的脸颊,滑向她的颈部,手也悄悄地伸进真理子的被子里。 “阿凛小姐,我们这次是真的分别了!……不会再见的了,你也不希望和我再见面了,这也许就是我们的命运吧。” 羽川润的手,又伸向了真理子的运动衫,并爬到了她的胸口上。 “可能就是这个忘不了,我真的好喜欢阿凛小姐呀!……我拖延出发,就是为了救你的命啊,我绝不是在说谎!不过,以后就太危险了,我无论如何也得走了!……” 羽川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念叨着,“所以,阿凛小姐千万不要恨我呀!……你快快地祝福我平安逃走吧,今后我无论到了哪里,都会记得你的……” 羽川润的手指,伸到了真理子的两个乳房之间,轻轻地爱抚着。真理子挺起身子想要躲开。 “我渴、口渴……”真理子低声尖叫着。 “那就喝水吧,我去给你倒水。” 羽川润马上起了身,然后,马上伏在了真理子的上方。他的嘴在找着真理子的嘴,而真理子则左右摇摆着头。于是羽川伸出双手捏住了真理子的脸颊,把自己的嘴唇,用力地压在了她的嘴唇上。 真理子紧紧地闭着嘴唇,并用力地左右摇着头,从羽川润口中流出的口水,流到了真理子的脖子上。 于是,羽川润又向吸水一样,用力吸吮着真理子的颈部,并从颈部吻向她的嘴唇和脸。而真理子依然拼命地躲避着,同时伸出手,在羽川的脖子上、耳朵等乱抓乱挠,并用力抽动着身子。 羽川润在这样子的激惹下,更加用力地压在她的身上。真理子被压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羽川的手更加疯狂地,用力伸进真理子的运动裤里,滑向她的两股间。真理子还是不停地反抗着。她几乎耗尽了力气,但还在坚持着。 正在这时候……尖锐的鸟鸣声,仿佛从头顶响起。 接着,又听到了翅膀剧烈扇动的声音。看来是一大群鸟被人惊飞了。 羽川润停了下来,缓缓抬起了头。 室内比刚才亮多了。真理子看到了羽川润那张俊秀的脸上,露出了胆怯的神色。 <er h3">04 这栋住宅位于距离布?拉由有四、五公里远的山中的树林丛中。镇子外面有三角型屋顶的教堂,在它前方公路分成了两岔。与一号国道分开的是六号线,它伸向岛的东侧。前方突然变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 从六号线再分出一条线,就是一条石子铺成的小路,其宽度只能通过一辆车。一侧是山林,另一侧是一条已经干枯了的水道洼地。而再前方,就是一大片原始森林了。道路再向前方就停在了一栋二层的白色建筑的门前。它孤立地只有这一栋。 这栋别墅是北尾千五郎他们,在布?拉由调査时打听出来的。他们把羽山的照片,在汽车的加油站、药房和24小时的便利店出示的时候,都有了反应。都声称见过这个人、每周来一、两次…… 羽山的出现时间是3个星期前的事情,这和他离开安?斯巴达饭店的时间是一致的。而且来这些地方,通常只是他一个人,没有和其他女子同行。但他在便利店,都是买两人份的食品和饮料,来药房的时间大约4天前的7月16号。当时他用法语说,他的妻子受了伤,发高烧。因为当地人几乎都不会讲英语。 “我想可能是受伤后,细菌进了伤口,因此引起了发烧,于是,我就卖给了他抗生素和退烧药。”药店的老板对克瓦德说道。 这个镇子没有一家出租公寓,也没有打听到有哪家民宅,留宿过羽山勤等人的事情。 “会不会在马鲁当先生的别墅?”一名镇子上的邮局邮递员,对北尾千五郎和努美阿的警官说道,“最近我听说,那套别墅有人来住过了!……” 马鲁当先生是在小镇附近的山里,一栋别墅的主人。法国人的别墅,大多修建在可以一览无余地、观赏大海美景的海边,但由于马鲁当先生是一名鸟类研究学者,所以,它选择在了山中。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本职。 十多年前修建的别墅,在当初倒是常来,而且,的确是潜心研究鸟类的样子。据说他的别墅里,还挂满了他拍摄的各种鸟的照片。但他似乎对此忽冷忽热,渐渐地来得少了,以至于近些年来,再也没有人来过,别墅就这样闲置起来了。 在前年的时候,一个嬸皮士年轻人的团体,住在这里出了事后,马鲁当先生便把别墅看管的事情,委托给了当地的居民…… 北尾千五郎回忆起了神谷正义法官,收到的两张真理子的照片。在她身后的墙壁上,就挂着一副鸟类的照片。 于是,他来到了别墅看管人——锵其巴乌拉先生的家。锵其巴乌拉经常去布?拉由的牧场。但今天正好就在家里侍弄田地。他是一名40来岁、有白人和美拉尼西亚人混血模样的人,他的法语说得马马虎虎。 “6月初的时候,一名叫做阿羽的日本人,来找可以居住的别墅。因为马鲁当先生几乎都不来了,并对我说:如果遇上买家就替我卖掉,所以,我就带那个男子去看了。他问我租一段时间行不行,我回答说可以。于是他就回去了。6月底的时候,他又来过几次电话,结果28号下午他就来了。因为来之前他讲过,要带着妻子住几天,感觉好就买下来,所以,我们讲好了房租,就把钥匙给他了。” 努美阿的警察,把对方的话翻译成英语,再告诉北尾千五郎。 “你见过他的夫人吗?”北尾千五郎问道。 “在车里睡着了,所以我就没见到。”锵其巴乌拉摇了摇头。 “他还在别墅吗?” “在吧,因为钥匙还没有还我呢!” “你去看过他们吗?” “没有,他夫人好像有些神经质,所以我也不怎么去。” “他住在这儿的事,你没告诉马鲁当先生?” 锵其巴乌拉有些为难的样子答道:“马鲁当先生应当是知道的,因为阿羽先生说,他是马鲁当先生的朋友。” 对方的话和刚才的话有些矛盾,估计,锵其巴乌拉收了“阿羽”的“封口费”了吧。 于是,7月20日下午4点钟,羽山勤有可能在这栋别墅的线索,便宣告成立了。 北尾千五郎、菲特勒和克瓦德三个人,从六号线驶入了向别墅的方向。车开到距离别墅还有两公里的地方,克瓦德一个人下车徒步前行,利用树林做掩护,悄悄地接近了别墅。他的目的是:在对方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观察到别墅内部的情况。 克瓦德用望远镜进行观察。下午6点钟左右,一名身穿浅粉色衬衫和牛仔裤的男子,突然出现在了别墅的阳台上。他在取晒在外面的衣服后,马上就又返了回去。但是克瓦德还是认出了,他就是照片上的羽山勤。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的灯光亮了。 在车中等待的菲特勒等人,接到了克瓦德的报告,马上判断:这里就是罪犯隐藏的地方。 事态已经迫在眉睫了!…… 菲特勒迅速向努美阿警察署报告,请求人员增援。他在此等候布?拉由的援兵到来。北尾千五郎则步行去别墅,和克瓦德共同监视别墅。因为从此以后,就一步都不能放松对别墅的监视了。 另一方面,曾根刚、关光彦和三加田成治三个人,也迅速地返回了努美阿。在确认了罪犯的隐藏地点后,事件的分量就为之一变!…… 由于这是在法国的海外领地发生的诱拐、非法囚禁事件,所以,只能由法国警察来解决。于是,日本方面立即向法国政府,说明了事件的经过,要求合作抓捕罪犯,解救人质。 曾根刚等三个人回到了努美阿的饭店后,三加田成治马上起草了过程报告书,曾根刚和关光彦也帮着翻译成英文,向国内的警察厅发送邮件。国内再发给法国内务部、再传给新?喀里多尼亚的警方,迅速下达了对羽山勤的逮捕令。 以上工作完成以后,曾根刚和三加田成治立即赶赴布?拉由。虽然最后的阶段,不能由日本警方参与,但他们希望,一定亲眼看到事件的结果。关光彦则留在了努美阿警察署,负责与各方联系。 当天夜里九点半,20多名努美阿的地方警察,包围了这栋别墅。在清朗的夜空下,这栋白色的别墅,清晰地呈现在丛林的剪影之中。一、二层窗户都紧紧地关闭着。20多名警察每四个人一组,利用树林的掩护,迅速接近别墅。菲特勒和法兰特·依斯卡路部长也在其中,负责全面指挥。 在凌晨1点钟之前,曾根刚和三加田成治,也一起赶到了现场附近。他们远远地看着别墅正对庭院的房间里,从窗帘里泄露出了灯光。 “傍晚曾经在阳台上,露了一面的羽山勤,就再没有出现过。”北尾千五郎说道。 从别墅里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并且,还不清楚里面都有什么人。 如果警方强行闯入,羽山勤如果将神谷真理子作为盾牌,与警方对峙的话,那将出现十分棘手的状况。无奈之下,他有可能杀死人质,也可能与其同归于尽。 因此,警方希望在不惊动羽山勤的情况下,在他无意中外出的时候将其逮捕。甚至如果可能,将其说服也是最好的结局。 于是,警方在耐心地等待机会。面向庭院的灯,一直亮到东方发白。 凌晨4点钟,东方出现了鱼肚白的天空。 法兰特·依斯卡路下达了命令,要求第二组警力,故意弄响周围的树林,于是,在树林中休息的各种鸟群,突然鸣叫着腾空飞起来,接着,更多的鸟群也被惊飞了起来。空中顿时出现了一大片的鸟群。它们翅膀的扇动声音,也非常响亮。 过了一会儿,别墅的窗帘被打开了,出现了一个人影。那是一名身穿长袖t恤衫和西服裤的男子,他先向微微发亮的庭院张望了一会儿,又打开阳台的门,走到了阳台上。 他就是羽山勤!…… 羽山勤一边警惕地向四下张望着,一边慢慢地向马路方向走去。这时候有两名警官,朝他身后的阳台方向走去。羽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了一下头。 羽山勤不应当能看到这两名警官,但他还是预感到了危险的临近。于是,他突然转身向别墅跑回去。 5分钟、10分钟……时间在迅速地流逝。这时又有几名警官,悄悄地靠近了阳台。羽山会干什么?别墅里还是静悄悄的。 但仅仅几分钟之后…… 别墅靠近马路的一扇木门,突然被打开了。里面有一间车库样子的小房子。由于这扇门从里面插上了,所以,平时是打不开的。 一辆雷诺II型的箱式货车,开着车前大灯冲了出来。羽山勤手握方向盘,助手席上放着一具人形的毛毯样包裹。 汽车已经飞速冲到了道路上,并不断加快着车速。在这条凹凸不平的道路上,剧烈地颠簸着向前方冲去。 两辆警车连忙追了上去。由于真理子有可能在车中成为了人质,因此,警方不敢贸然开枪示警。 在阳台下的七、八名警官迅速破门而入。他们持手枪,一一打开了房间的大灯。 两、三分钟以后,便发现了倒在里间屋床上的真理子,原来车中助手席上的毛毯是伪装的人。 这个胜利的消息,马上传到了正在追赶羽山勤的警车中。 这两辆警车正在追赶之中,由于这是一条仅能通过一辆汽车的通道,因此,当警车开到6号线时,才有一辆警车超过了羽山勤的车,打算当在他的车前。 知道了车中只有羽山一个人,事情就简单了。 坐在助手席上的警官,用麦克风命令羽山停下车,对方没有反应,于是便掏出手枪。 警官开枪警告之后,羽山勤的车速依然不减。于是这名警官便开了枪。 枪声响了一声、两声…… 被击中的汽车的左后轮后,汽车失去了平衡,虽然还在行驶,但立即向左侧猛然倾斜,一下子翻进了道路的下方的洼沟里。然后打了好几个滚。 顿时从发动机盖里,升起了一阵浓烟。羽山勤倒在了终于停下来的车座上。那具人形的毛毯,一下子压在了他的身上。 车前玻璃碰碎了,被弹出来的羽山勤的脑袋瓜子,一下子挤在了土坑和岩石之间。他的耳朵里开始流出鲜血,并很快染红他的戴着项链的脖子和浅粉色的衬衫。 <er h3">05 7月21日星期五早上5点10分,神谷正义法官家中的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响了两、三遍之后,神谷正义和和可子,几乎同时抬起了头。 神谷正义一脚蹬开了被子,冲进起居室,拿起了话筒:“喂喂喂!……”他急切地说着。 “啊,我是吉武。” 突然的紧张,一下子穿透了神谷正义的全身,这个时间的电话非同小可。 “刚刚接到田村先生打来的电话,真理子小姐平安无事,正在警方的保护之下!……” “她的体力太虚弱了,不过你不必担心。目前她正在努美阿的医院里,接受细致的检查和治疗,你就尽管放心吧!……” 吉武则之的口吻,比平时更平淡一些。神谷正义把话筒,紧紧地贴在耳朵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罪犯也被抓住了,但他负了很重的伤,也被放在了努美阿的医院里。我知道的就是这些。反正真理子平安无事啊!……” 神谷正义紧紧地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说:“太感谢了!……”他终于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句话。 “正好赶上了宣判日,真是太好了!……为了尽快让您知道,做出判决,我就马上告诉您了……” “那简直两全其美啊!……”吉武则之也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这个事件,外部人员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向警察厅和警视厅的负责人报告了。我估计这样一来,就不会再向外界保密了,您可以酌情下决定,来取舍合法的判决了!……” 由于事件还没有公开,所以,吉武则之向神谷正义暗示:还有挽救的余地。最后吉武说明:等到真理子回国以后,马上再和他联系,便挂上了电话。 神谷正义缓缓地放下电话,向后一回头,发现和可子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她不停地问着电话的内容。 神谷正义法官从容地点了点头:“女儿得救了!” “什么?!……”妻子和可子惊喜地望着神谷正义。 “真理子平安无事呀!……” 和可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孩子吃惊一样,张着大嘴半天回不过神来。 “啊……那太好了……”她终于吐出了一口气,哆哆嗦嗦地倒在了神谷的怀里,“真理子……太好了!……” “对,太好了!……”神谷正义一时也老泪纵横,紧紧地抱住了妻子的肩头,“太好了……太好了。” 感情的巨浪,汹涌地冲击着神谷正义的心身,他仿佛第一次感受到,一个父亲对女儿、对家庭的深厚期待的感情。 这天早上,神谷正义没有让车来接,自己比平时要早一些,慢慢地走出了宿舍。他乘地铁奔向霞关。一上到地方法院的第十层楼,时间刚好不到9点,书记官室巳经来了几个人。在与资料库相隔的法官室里,进修生们还没有来。 他深深地坐在了自己的椅子里,慢慢地巡视了一下室内:他的右前方,是右陪审法官星升的办公桌,左前方是左陪审松本由佳丽的办公桌。和在法庭上的座位排序是一样的,这是神谷的提议。每张办公桌上,都摆放着电脑和许多文件、资料书籍,似乎表明了每个人的个性。仅看看办公桌上面,神谷正义就仿佛看到了平日里,他们两个人的音容笑貌。 神谷正义朝窗户边上走去:外面是官方宿舍和律师会馆,对面的马路前方,日比谷图书馆的屋顶熠熠闪光。从楼与楼之间,还可以看到日比谷公园的绿色。随着季节,慢慢移动,看到公园里的树木,也渐渐地落去了树叶。没有落的叶子呈现出红色、黄色。一派秋去冬初的枯树风情。但今天的天气预报还是残酷,仿佛要证明这一点一样,强烈的阳光,穿过树枝和树叶洒向大地。 上午9点半之前,神谷正义用内线电话,打给地方法院的所长室,一名女秘书来接的电话,神谷自报家门,说希望在所长方便的时候,想去商量一些事情。好像这会儿所长刚刚到。 “请问您需要多少时间?” “三、四十分钟就可以。”如果这样,对方就马上会答应的。 不一会儿,神谷正义就坐在了,东京地方法院所长室的接待室里。在他的对面,坐的是一宫环生所长。他今年36岁,他在这里任职时间,比神谷正义还要长。他在任审判长的时候,长期从事民事官司,因此,神谷并没有和他共过事。他个头不高、窄窄的额头,温和的目光和薄薄的嘴唇,似乎带出了一种学者特有的讽刺的笑容。 神谷正义首先,没有向他说明上村岬子事件判决的事情,而是从6月28日夜里,自己收到自己女儿被罪犯诱拐后,发来的威胁的电子邮件一事说起,他还把邮件的复印件,放在了法院所长的桌子上。 “非常对不起,这个事件发生的时候,我没有尽到一名公务员,应当向上级报告的责任。” 根据日本的刑事诉讼法239条第2款的规定,公职人员或公务员,在发生履行职务时,导致犯罪发生之际,必须进行告发。 “加之我应当采取回避的立场,因此我有渎职之嫌。”神谷正义惭愧地说道。 在刑事诉讼法第二章中这样规定:“法官应当回避和退出,与个人利益有关的案例。”在此章中的21条第1款中,还明确规定:“当法官应当回避执行公务时,或有可能发生不公平的判决时,对检察官和被告人,均应该采取回避的制度。” 在此情形发生时,刑事诉讼规则中第13条第1款中又规定:“法官在意识到,发生了必须回避的因素时,必须主动回避。” “我对我的左右陪审席,没有说明原因,就在6月30日,进行了第二次合议。” 7月2日星期日夜里,他在司法研修所里,秘密会见了同期的同学、最高检察院检察官吉武则之,和他商量,展开极端秘密调査自己女儿被绑架一案。今天,神谷正义正是为坦白这些事情而来的。 “在7月10日召开的第三次合议中,决定了上村岬子的量刑。判决书由左陪审席,于7月17日星期一完成,由右陪审席检验,现在在我手中。” “判决日期是哪一天?”一宫环生所长一直无言地听着,这会儿第一次开口问道。 “是7月27日。” “还有六天……” “搜查方面呢?” “今天早上,吉武检察官打来了电话,在新?喀里多尼亚的当地时间,凌晨4点半抓获了罪犯,人质也平安地得到了救护。” 一宫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那再好不过了!……” “谢谢!……” “准备马上公布这个事件吗?” “啊,我和检察官认为,是不是暂时先不公开,因为十分明显,这起犯罪的背后,有主犯还没有暴露。” “这样啊!……”一宫环生点了点头。 “不过,我个人一直到女儿获救,才向所长汇报,我希望我必须承担相应的过错责任。” 说着,神谷正义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了一个信封,放在了一宫环生所长的面前。一宫环生看着信封上写着“辞官申请”四个字,用“请说明原因”的眼神,看着神谷正义。 “啊,开始我考虑应当回避的,但这个机会失去了,对上村岬子的公判,虽然还没有正式公布,但是我……” 在通常在这种情况下,要么将案件交给其他部门审理、或是改换法官。 “但是,如果交给其他部门,那么,审判的时间必然推迟;就算改换其他法官,那么,如果我还会在位,会对对方造成心理负担。所以,我认为我还是先辞去官职为宜。” 这样一来,新任的主审法官,就不会有所顾及,在不改换左右陪审法官的情况下,继续顺利地再行审判。就会形成新的心证和量刑的判决。 一宫环生把威胁邮件的复印件拿了过来,看了一会儿,又猛然看了神谷正义一眼。他那个金属眼镜框后面的眼睛里,闪现出一股独特的神色来。 “在收到威胁信的时候,进行回避又会怎么样呢?” “什么……” “你看了这封邮件,得知女儿被绑架之后,报告了事件,提出了回避,我通报了这个事件,但也不可能马上办理回避手续。罪犯是特意不让你采取回避策略的。所以,一旦让罪犯得知,你采取了回避措施,说不定,就会造成人质的生命危险!……” “这个……”神谷正义法官皱起了眉头。 “由于人质安全的事情,已经得到了确认,我想你是不是重新考虑,关于回避手续的事?” “可是,这样合适吗?” 两个人的目光,迅速交织在了一起,无言地探讨着这种可能性。 由于上村岬子案件的合议、量刑如何决定的事情,并不担心在法院内部所知。因为有关合议的任何消息,都严禁向外界透露。虽然说在一个较长的时间里,不能断言,绝对一点儿都不会泄露出去,但是,还是可以不必担心,被外界传得沸沸扬扬。 但是,通过吉武的力量,是不是可以使通报检察院方面的时间,拖延几天呢? 神谷正义先开口了:“如果可能的话,我认为这样就可以,这样,对法院的威信和公信力损失,就会降低到最小程度。” “嗯,那么,就必须在6月28号那个时间,提出书面的回避请求。” 刑事诉讼法第13条第2款这样规定:“回避的请求,法官必须本人以书面的形式,向所属的法院提出。” “先把这个拿回去吧!……”一宫环生突然吧辞呈推了过去。 但是,神谷正义一下子按住了,一宫环生推过来的“退官申请”:“不……我觉得还是就这样受理的好。”神谷正义如此对一宫环生所长说道。 “为什么?……” “哈哈!……”神谷正义摇了摇头。 “我已经完全听懂了,整个事件的过程,你之所以延迟了提出回避一事,我也认为不是不可以理解的。就是找你来谈这个事,我们也得苦思焦虑地考虑。” 一宫露出了似乎一点儿自信也没有的苦笑,对神谷正义说道:“这么说,意思就是这件事,根本不可能在私下了结了。在事件发生后的第四天,就必须向检方通报。而你采取的对策,是不是也是不得已的呢?” “我非常感谢您的这番好意。”神谷正义向一攻环生低头行礼,恳切地摇着头说“可是,由于女儿的不谨慎,给法院、检察院和警方,增加这么多麻烦,而且,还造成了我与陪审席的不和,导致合议的结果偏向了不公正,如果这样的事情置之不理,我认为必然会产生营私舞弊者,这是法坛绝不允许的事情!……” 神谷正义法官严肃地说。 在第一次第二次的合议,以及花费了五个小时的第三次合议中发生的过程,一一在神谷正义的脑中闪过。星升的主张坦坦荡荡,然而,神谷的态度,与第一次合议时的大变,使得结论对上村岬子十分有利了。 “尽管这样也有意外,平日里对被告人一贯义正词严的部长,这次却对被吿,采取了如此宽容大度?!……” 星升心底的不可思议,或是说心灰意冷,让他目瞪口呆。 直到量刑的决定,主审法官神谷正义的表态,都让星升和由佳丽怀疑,听错了一样看着他。而且,神谷正义自己,也产生了从未有过的羞愧感。 “话是这么说呀,可这毕竟是杀死了一名年轻女人、幼小的少女和一个胎儿,也就是:实际上杀死了三个人,并且她还犯有弃尸罪,仅仅判处20年,确实使人难以置信呀!……” “作为部长,平日里都是一贯主张责任主义为上的立场,进行审判的吗?” “一直相信我的陪审官们,我却背叛了他们。” 当自己在说出“判处20年”的量刑之前,神谷正义十分清楚地明白了,今后,自己就再也不会回到原来的自己了。 最后的合议结束了,他对星升和由佳丽致礼时,神谷正义的心中,实际是在向他们两个人道歉。而以后他要向他们公开道歉之时,也就是向他们告别之日了。 “今后我会向陪审官们进行说明的,由于回避时间的问题,我会请求他们同意的。” “不久之后,他们就会同意的吧。但是,以后又不会再有合议了,那次合议是‘虚幻的合议’。” “就这样决定了吗?”一宫环生不再坚持挽留了。 神谷正义猛地站了起来,向所长一宫环生深深地鞠了一躬。 “还有一件事情,问问你不知道行不行?”一宫问道。 “请吧。” “这次事件,不幸中的万幸是:人质在判决日期的6号前获救了,因此,可以在宣判以前,进行回避和重新审理,但假如在你的女儿,仍然在绑架之中时,便迎来了判决日,您会怎么办呢?” 神谷正义抑制住激烈的心跳答道:“我想我会按最后的合议结果宣判的。” “那就是一次非本意和屈服压力的判决?” “是的。原因是我坚信,最终我还要取得这个判决。” “很好!……”一宫环生点了点头。 “如果我按罪犯的要求,进行了委屈的判决。我女儿应当是会被释放,但一方被杀,在我也无法判断女儿是否平安的时候,我已经明确出牌了。那么,我就是在受到威胁和敲诈的情况下,进行互利,于是,就形成了刑事诉讼法第377条第2款中规定的:在不能依照法令,进行判决的法官宣判。这是绝对的控诉理由,于是,原先的判决就必须取消。” 也就是说,在判决日期之前,真理子得到救助后,那么,原先的判决,也不可能被执行。那么,那次的合议反,就成了一次并不实际存在的合议,这就是神合信念。 听到这里,一宫环生似乎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说:“这个事件,完全是没有先例的事件,不过我也明白了你的苦心。就算是你进行了那样的宣判,一旦事情被公开,那么你肯定还会受到控诉,那个宣判就无效了。这样一来,高等法院不是取消,就是由髙等法院进行宣判,被退回要求重新审理了。” 神谷正义轻轻地点了点头。 “可这次的犯罪,一开始,罪犯就不可能占上风吗?” “如果罪犯占了上风,受到威胁的法官,就会同意他们的要求,默认了有期徒刑,也就是所谓的私了。罪犯一方当然是希望这样。” “因为人质是法官的女儿嘛。他们认为这样的胜算,也许会很高的。” “是的!……”一宫环生点头同意了。 “而且他们认为:一旦屈服了罪犯的威胁,人质既平安归来,今后的―生,也就只能被他们左右了。有了一次违法的秘密,今后永远闭口,这就是官僚的习性。” 一宫环生所长听罢此言,十分感慨地点了点头。但他的表情突然一变,郑重地凝视着神谷正义:“但我有一个见解,与你稍微不同。” “您刚才讲,实际的判决,就等女儿成功解救回来的假判决,但这和您刚才讲得不一样嘛!……” “为什么?”神谷正义不可思议地望着所长。 “我认为您根本不会这样做。等到重新判决的那天,您肯定会采取回避方式。对于女儿的爱,一名法官也和常人一样,我坚信这一点。” 第十七章 沙丘上的风纹 <er top">01 实施对神谷真理子进行诱拐的羽山勤,被逮捕送到努美阿的医院后,由于颈椎受伤,无法医治,意识尚未恢复就死去了。 当地的情况报告上来后,7月21日下午1点,有关人员在最高法院吉武则之的房间里,举行了紧急磋商的会议。 到会的人,有警察厅刑事局副局长,警视厅刑事部长,东京地方检察院刑事部长、以及吉武则之和田村良介。 由于这次的事件,本来就是由吉武带到这里来的,所以,也是由地方检察院进行的秘密调查。只是由于后来,派了警察厅和警视厅的人员到了努美阿,因此,后来的行动,便被认为是警视厅与检察厅,共同参与的联合调査了。 这次的诱拐事件,很难认为是羽山勤的单独作案。而从羽山身边的调查,也没有找到十分明确的作案动机,从金钱方面也査到了疑点,因此,强烈提示了在羽山勤的背后,还有首犯的活动迹象。 这个人向绑架者羽山勤,提供了必要的资金,有计划地接近了真理子,并最终进行了成功的诱拐,随后的电子邮件,都极有可能是他的指使。 羽山勤被逮捕以后,努美阿警方提押了他的随身物品,其中包括以一名华人名义伪造的护照、模型手枪、包含若干个法国太平洋法郎在内的、日圆等近百万元的现金、从努美阿到悉尼的往返机票、手机和笔记本电脑等等,主要的涉案用具。 笔记本电脑中,已经删去了有关情报,但由于都还在“回收站”里存着,所以还是可以恢复的。 手机中也消去了来往的短信资料,但通过电信公司,还是可以看到的。羽山勤的遗留物,也交给了日本警方。它将会由专业部门,进行详细调査。 在努美阿警察署,布?拉由的隐藏地点被锁定后,别墅的电话已经被监听。但是,直到羽山勤被逮捕后的10个小时中,没有任何电话的来往。但应日方的要求,还是打开着他的电脑和手机,保持着通畅状态。因为他的同伙,还不会知道羽山已经死亡的消息。 努美阿和日本方面,仍然希望不向社会公布事件,继续进行调查。对于羽山勤的死,双方也同意:以一名日本游客,因为车祸意外死亡进行报道。 另外还有一件特殊的事情:那就是上村岬子的宣判日期。羽山被捕和真理子获救后,不久的7月21日上午10点半,东京地方法院一宫所长,给吉武打来了电话。他说负责审理上村岬子案件的法官神谷正义,于6月29日早晨,向法院提出了回避申请。出于对人质的安全,今天才出示和办理手续。因此,预计的宣判将不进行,待重新审理书送达被告人、检察院、律师以后,再确定宣判时间。 由于此事件从发生之初,一直备受社会的关注,因此,宣判日期已被人们所知。一旦延期宣判,也必然会让罪犯得知,所以,要想隐瞒是十分困难的,当然也没有意义。 协商的结果,决定在7月26号之前的5天里,继续秘密调査,并在此基础上,于7月27日成立特殊搜査总部,公开事件的真相。 于是,立即组成了由警视厅刑事部,从事打击诱拐、爆炸、恐吓等特殊犯罪的部门、统称特案组的十多名人员,开始进行仔细调査。此项诱拐事件的首犯,应该具备了下述条件: 1、希望上村岬子的量刑减轻者; 2、与羽山勤有交际关系者; 3、了解神谷法官的家庭情况者; 4、具有一定的财力者。 作为査出上述条件者的手段,警方从彻底调査上村岬子,和羽山勤周围的事和人人手,查清他们的交友关系,尤其是共通的关系,并査清神谷正义法官身边的人和事。 上村岬子的经历等等,已经在公判资料中明明白白。但是,发生了诱拐事件后,还没有对她身边的人和事进行调查。当然,罪犯会十二分地小心行事,但人质已经得到了救助的今天,与其担心被罪犯察觉,警方此时的调查行动,远不如收集证据,来得更为重要了。 今年33岁的上村岬子,在21岁的时候,与同一公司的、比自己大了7岁的矢部结婚,两年后两人又离婚。那么,也有必要掌握矢部后来和现在的状况。 在她离婚后的一年半时,作为安德森公司代理店的员工,独自度过了8年的生活。 作为上村岬子的生活、工作情况的证人,该公司广尾代理店社长山内亚雄,被传唤到法庭。他否认了上村岬子有男朋友情事的传闻。 “完全没有的。本公司业务非常繁忙,外出的业务也非常多,我们根本无暇观察,员工的私人生活。” 在代代木代理店,女社长及其他女员工,也对前来打听消息的警方人员守口如瓶。作为店方当然不希望,自己也被卷入这种案件之中,因为一旦涉及了本案,将会对客户造成不好的影响。但警方终于打听到,一名和上村岬子以前共过事、目前已经结了婚、退职在家的家庭主妇的名字。 调査人员走访了这名家庭主妇。从她口中,得知了一名常常照顾上村岬子业务的顾客。 “那时候,应该是上村岬子来到代代木代理店,第二年的事情吧。一家叫做‘莫利伏吉’的公司,在代代木分店开张时,向我们店来订盆景的货。我主要是负责接待事宜,岬子也过来帮忙,那时我就发现:她被‘莫利伏吉’的业务看上了。那是一名交际十分广的人,所以,以后他们常常在饭店或俱乐部,举办活动的时候,来照顾我们的店。当然,岬子的销售业绩,也就不断上升。那家‘莫利伏吉’就是经营加盟餐饮业的代理公司。” 关于羽山勤的经历和交友关系,特殊组的人员——地方检察院的辻村春子和长谷川努,也在进行周密的调査。 羽山勤和同一大学的同学,做过三年的乐手,解散以后,又干了一年左右的模特,后来在新宿的一家小俱乐部里,当过酒保。 1985年~1988年间,羽山勤就职的俱乐部也倒闭了。调査人员来到新宿三丁目,当年那栋大楼里,找到那家俱乐部,进行了细致的调査,找到了羽山当年,就职的那家俱乐部的妈妈桑。 那名妈妈桑因为年龄大了,便把俱乐部关闭了,一个人在町田市的公寓里生活着。调査人员向她了解了,羽山勤当年的一些客户。 “他是个美男子,又年轻,所以颇受客人的欢迎。”她还回忆起羽山勤的确有三、四名,对他非常中意的客人。其中就有莫利伏吉代理公司的业务董事守藤秀人。 “我记得这个董事说,你是块有出息的料,只在这儿摇晃调酒器,实在太可惜了,你去做模特更好。” 于是,上村岬子与羽山勤,共通的交友关系人出现了——守藤秀人。 就在那天夜里,新宿署成立了特别搜査总部,这天是7月27日。本来,搜査总部应当设立在案发辖区所在的警察署内,但是,由于受害人神谷真理子的所在地——文京区本乡的警察署太小,于是,就只好设在了地方更大的新宿警察署。加上警视厅派来的特殊搜查组,一共有50多名人员,参加这次调查。 与此同时,田村良介也作为东京地方检察院刑事总部的人员,参加了进来。 这天下午3点钟,两名年龄稍大一些的警官,突然来到了小菅的东京拘留所。对尚未判决的上村岬子,听取案件以外的事情。拘留所中,已经准备好了单独的房间。 上村岬子被看守带了进来,坐在了指定的椅子上。她一改在法庭上的那身黑色衣服,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运动衫和蓝色的运动裤。她的长发随意向后,梳成了一个马尾辫子;鸭蛋型的脸蛋子,由于多日不见阳光,而显得皮肤白皙;她的眼角已经长出了一些鱼尾纹。长时间的拘留所生活,显得多少有一些虚脱和疲惫,但全身上下还是充满着年轻的神采。 “本来今天是你的判决日期,但延期了,重新审理的通知,我们也带来了。”巡查部长平静地说道,然后,他向上村岬子询问,“知道了这些,你心里怎么想?” 上村岬子稍稍向前倾了一下头,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今天是别的事情,要向你打听一下一” 巡查部长的口吻,依然没有变化,但目光却紧紧地盯着上村岬子的面部表情。他从信封里拿出了羽山勤的照片,突然放在了上村岬子的眼前。 “混蛋,你认识这个人吗?” 上村岬子吃惊的样子,看了看那个警察,她又马上恢复了刚才的神色,向巡查部长摇了摇头说:“不,我不认识。” “不认识,你不认识这个人?” “也许在以前的工作中见过吧,不过我记不起来了。” 这张照片,是当模特时的羽川润的广告肖像照片,如果多少认识他的女性,是不应当忘记他的。 “那么这个人呢?” 巡查部长又拿出了一张稍微有些模糊的照片。这是警方从町田市的那名妈妈桑的手里,找出的几张照片。是过去在俱乐部中的宝丽来快照照片。是和羽山勤特别亲近的客人的照片。 其中也有两、三个人,在吧台前笑着喝酒的样子,其中就有守藤秀人。 守藤秀人那时候,大概只有30来岁吧,但他那张线条粗犷的脸、鼻子下留的小胡子十分明显。让上村岬子看的照片,是从一张照片中,单独放大了的守藤秀人面部的照片。 拿到手里的时候,上村岬子的表情为之一震。这一点,巡查部长清楚地看在了眼里。上村岬子低头看了看照片,久久抬不起头来。但她还是低着头摇了摇。 “怎么,这个人你也不认识吗?” “照片……多少有些模糊……” “大致上还可以看出来是谁吧?” “这个……?”上村岬子依然茫然地摇了摇头。 “你在1992年,莫利伏吉店开业时,因为业务关系和他认识后,他常常为你的业务提供方便……” “啊,对了……是莫利伏吉的专务董事?那时候……他那么年轻……” 上村岬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渐渐地抬起了脸。苍白的脸上有了些潮红,双眼中也因为出现了有些兴奋的神色,而变得湿润起来了。 “最近见过面吗?” “不!……”上村岬子坚决地摇了摇头。 “混蛋,好好回忆一下!……”巡查部长重新摆了一下姿势问道,“实际上,与你的案子有关的事情,又发生了一个案件,是我们没有见过的、性质十分恶劣的犯罪。” “啊?……”上村岬子听到这些话,微微抬了抬头,眼皮挑起,轻轻地望了警察几眼。 “你想知道吗?……”巡查部长故意引诱上村岬子。 上村岬子胆怯地摇了摇头,双眼茫然地盯着半空。由于今天下午1点,才向媒体公开诱拐事件,和公布搜查的事情,所以,最快也得在晚报上登载。拘留所中有未判决的囚犯自费订阅报刊,但是晚报没有到,上村岬子当然不会知道的。她不会知道什么人,为了自己,实施了一场诱拐事件,或者根本不知道,有人在为自己,干了这样的犯罪事件。 测试她的反应程度,可以为今后的调查提供线索。 于是,巡查部长向她讲明了,诱拐事件的前前后后,并告诉她一名犯罪嫌疑人,在抓捕时意外死亡了。 “就是这名男子,你不认识他吗?”巡查部长质问的口气严厉起来了,“他叫羽山勤,又叫羽川润。你没有从莫利伏吉的专务董事那里听说过吗?” “没有。”上村岬子依然执拗地摇了摇头。 “也就是说:罪犯为了达到减轻你的量刑,采取诱拐手段,结果一名同谋犯死亡了,不是你让人干的吗?!……” “根本不是我!……”上村岬子全身哆嗦着坚决否认了。 “那么,有谁会希望你的量刑减小,反过来又是谁,担心你会判死刑?……你心里应当明白!……”巡查部长冷冷地说道。 “这个?……”上村岬子依然犹豫不决。 “这些都是由你的犯罪而引发的。你杀死了一名年轻的母亲、一名幼小的女孩和一个没有来得及出生的胎儿。这些罪行,是你无论怎么道歉,也是行不通的!……难道你就没有从你的内心,想过这个事件,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吗?……” “我……”上村岬子渐渐地感到理屈词穷了。 “如果这个事件,得不到公正的解决,那么,世间的人对法律的信赖,将会产生动摇,社会将会产生不安定。如果你沉默不语,你的心证将越来越恶劣,必然会形成对法律的挑战,你认为这样对吗?……上村岬子女士,如果你多少对人,还有一点点善心的话,你就应当坦白全部事实,协助我们调査,你不认为这样做,也是对死去的人,尽你自己的责任或补偿吗?” 上村岬子听到这些,压抑着难以表达的感情,双手蒙面,开始低声呜咽起来。 巡查部长等了一会儿之后,又一鼓作气,用攻克的语气问道:“你和守藤秀人是什么关系?你认为,这次诱拐事件的主谋是谁?……你还有哪些隐瞒的事情?” 但问得中途,上村岬子停止了呜咽,完全像失去了灵魂一样,双眼茫然地盯着巡查部长。 那位情绪已经被调动起来的巡查部长,突然用非常激昂的口气,大声说道:“畜生,你还有一点点良心吗?!……就算是你被判了死刑,你也不希望有一个人,能够同情你吗?!……” 于是,在上村岬子的双眼中,出现了一些光泽,脸上也露出了奇异的微笑。 “已经可以了。”她自言自语地说道。 “什么?……”巡查部长瞪大了眼睛望着上村岬子。 “结果已经不重要了……” “什么意思?” 上村岬子的全身,不知做了一下什么样的准备动作,又笑了笑,神色又变得恍惚起来了。 “那个人……”在这之前,她什么也不知道,但今天她明白了“约定”是什么意思了。 第二天即7月28日上午10点,两名警官取得了预约后,来到了律师中进一郎的事务所。他的事务所在涩谷区初谷的山手大街,山坡后的一处娴静的住宅区里。 昨天傍晚的电视节目,和今天早上的晨报,刊登了6月末,东京地方法院的法官女儿被诱拐,同时他本人受到了罪犯的威胁信的事件。信中要求减轻他在审理的事件中,被告人的量刑。 东京地方检察院和警视厅,进行联合调査的结果,于7月21日,逮捕了隐藏在新?喀里多尼亚岛上的一栋别墅的罪犯,并成功地解救了人质。但对于下一步如何进一步调査,和涉及人物的姓名,新闻媒体都没有公开。 搜查总部决定:直接听取中进一郎的意见,因为他意识到,事情越来越大,一方面又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和各种证据的准备,因此,突然的拜访,也许会让他泄露出一些线索来。 警方人员被带进了会客室,不一会儿,中进一郎就出现了。今年52岁的他身体肥胖,在解开西服扣子的前胸,看到他穿了一件敞领绿色的衬衣,腰带的束缚下大腹便便。 “您都看了电视节目和报纸了吧?……”一名警官迅速切入正题,“报道中的事件,就是先生进行辩护的,上村岬子被告一案。” 中进一郎点了点头。 “我们开门见山吧:请问委托先生进行辩护的委托人是谁?” “这个和案件委托书中,所记录的一样,是上村岬子本人。”中进一郎用轻轻的鼻音,无所谓地答道。 “当然,文件上是这样写的,但是谁介绍的?” 中进一郎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对警察说:“在发生了那个事件以后的第二个星期,也就是去年9月25日的夜里,她本人给我打的电话。在我答应后她一个人来的,而且,从始至终都是我们两个人商量。”中进一郎示意让警官们坐在沙发上。 “但在公判中,先生作为被告的代理人,会见了死者的遗属——白幡彻已先生,表示被告愿意支付6000万日圆赔偿金。围绕着白幡清香的死因,又委托了大学教授,支付了300万日圆的鉴定费,那么,你作为知名律师,费用也不低吧,这么髙额的费用,我们认为上村岬子一个人,是出不起的。” 上村岬子和母亲郁子,包括在山梨县石和市务农的,郁子的哥哥的银行存款和资产在内,搜查总部已经掌握了。 在警官说明了这6000万日圆,绝不能足以支付时,中进一郎点燃了一支烟,然后默默地吐了个烟圈。 “我们早就认定了,上村岬子肯定有一个资产十分雄厚的黑幕,而且,与这次的诱拐事件,有着密切的关系,我们希望你能向我们,提供这个人的姓名。” 过了一会儿,中进一郎按灭了烟头,把转椅慢慢地转向了这两名警官:“诱拐的罪犯已经被捕、人质真的得到了解救?” “是这样的。” “那么,不必担心后来再发生被害人?” “那是,但是这个前提是:必须抓住主谋,否则,事情是不会了结的。” “嗯,那是当然了。不过,律师有为自己的当事人保密的义务,这是作为律师的职业道德。” “但是,这个事件,已经成为了动摇司法公正的重大事件,如果您可以协助警方的话……” “这个我懂。不过嘛,这次的上村岬子事件,我是绝不会讲出,与此事件有关的任何线索的。我非常看重这一点,对不起,十分抱歉,对此,我不会再透露任何细节了。” 中进一郎的口吻,几乎没有任何感情色彩,而且,从他那白眼珠比例、大于黑眼珠的眼睛里,这两名警官看出:再也不会有什么希望了。 但是,黑幕的存在是肯定的了。这已经是这名律师,对调査工作做的重要“答复”了—— 两名警官告辞后,中进一郎仍然坐在转椅上,他又重新叼起了一支烟。 事到如今,他认为自己并没有欺骗警方。但在今天这个场合下,自己已经和这名“有关人员”成了共犯。 如果成为了事实上的共犯,那将会怎么样,有必要参照法律条款认真查看…… 但是,这次的诱拐事件,自己有把握,能够与上村岬子的案件,没有牵涉上关系。 “认真准备一下。”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念叨了一句。这时,他那肥厚的掌中打着打火机。 下一步怎么认真的准备,以防万一,他还是拿不定主意。 他把火离近了烟头,但突然手停了下来。 在公判中,他多次去小菅的东京拘留所。每次他都从“有关人员”那里得到嘱咐。中进一郎不必多想,全都原原本本地,向上村岬子进行了转达。 这些话,又在他的脑海里响起:“我绝对不能让她被判死刑!一定要帮助我……” <er h3">02 “莫利伏吉公司”是1964年在崎玉县大宫市,以“守藤产业”命名的公司。现任社长是64岁的守藤重男。当初是一家以经营住宅为主的不动产公司,后来在高度发展时期,也不断扩大着业绩。 在日本20世纪80年代前的泡沫经济时代,他们由于积极地拓展事业,而飞跃般地增加了资本,在大宫和浦和的繁华大街上,开设了以酒吧、俱乐部为主业的承租业,后来又成了大酒店和餐饮业的重要经营者。 1991年,由于受地价的高涨,住宅的销售,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守藤产业明智地把住宅相关部门,转让给了其他公司,社名也改成了“莫利伏吉”。 第四年,随着餐饮业的加盟连锁店模式的建立,他们首先在东京,建立了专营连锁店的一号店——代代木店,后来又在阿佐谷、晴海等开辟了新店。 另一方面,守藤重男于1980年43岁时,在大宫从保守派中脱颖而出,成为县议会的候补议员,在到2000年的21年间,他在第六届途中,在县议会中工作,在地方议员中,以压倒性的实力者,占据了有利的地位。2000年6月,他第一次出马竞选众议院选举,一举成功。 守藤秀人是重男的长子,今年37岁,在东京私立大学毕业后,做了六年的建筑承包业,28岁时进入了守藤产业。32岁时就任专务,其政治面目是父亲的政治秘书。外界对他的评价是:之所以守藤重男的成功,与其子秀人的努力是分不开的,这也是为了守藤重男在今年的众议院选举中,获得最终的胜利,起到了重要的扛鼎之力。 当上村岬子与羽山勤的交友关系中,出现了共通的他之后,搜查总部就急于收集,关于守藤秀人的一切情报了。 中进一郎律师,是守藤重男高校时代的后辈,经过常年的接触,两个人就密切起来了。守藤秀人也与他的关系接近起来了。 守藤秀人于8年前,在代代木店开张之际,因办理开张事宜,与上村岬子结识,随后又为她介绍了很多业务。 他和羽山勤则是在11年前,羽山勤在新宿的俱乐部里,当酒保时的主客关系,那时,他曾经劝羽山当模特。 难道最近的事情,是守藤秀人和他的关系继续?调查渐渐地接近了他的身边。 在莫利伏吉餐饮业,调査人员没有提出他的名字,伪装成附近发生一起盗窃案,让员工辨认了一下羽山和上村岬子的照片。代代店的一名女收款员记得羽山勤。 “我记得以前,他曾来过两、三次呢!最近一次是今年的1月份下午,3点还是4点的时候来过一次,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喝咖啡……” 羽山勤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美男子,所以,很容易吸引女性的目光。因此这名女子,也用十分关心的语气说道:“那时他接了一个电话,然后付了款就出去了,好像上了旁边的楼上。” 代代木店的二楼,是莫利伏吉东京分公司的事务所。可以认为:羽山勤是来拜访守藤秀人的,先在连锁店里等他。 赶赴守藤秀人居住的、位于世田谷区樱新町高级公寓,进行调査任务的人员,向那儿的一批中年管理员,打听了出入秀人家的人员情况。大约四年前,秀人租下了这栋五层建筑的三层一套两居室的住房。大概他每个月,仅仅来住10天至两个星期左右。 但关于他的其他事情,管理员就不太清楚了。而且,他也没有见过守藤秀人,在除了妻子之外,还带别的女性来过。让他看了一下羽山勤和上村岬子的照片,他也说没有印象。 仍不死心的调査人员,终于在最后,听到了有意义的事情。 “我们这栋公寓,每层的一端,都有紧急出入口,三层守藤先生的房门旁边就是……” 紧急出入口的房门,平时都是在内侧锁着的,但是,用手就可以打开。在那一扇门外边,还有一扇门,它是和这扇门,共同形成了紧急出入口,平时也称里面的门为防火门。 “平时我们也都在检査,但三楼的就在守藤先生家旁边,平日也是锁着的。打开这儿的门外边,还有一扇门,所以,我们很放心。” 于是,调査人员马上赶去了大宫。 守藤秀人有妻子和两个孩子。他的岳父常年担任县建设业协会会长,在当地也算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当然了,由于他又是守藤重男的重量级支持人物,因此,守藤秀人绝不敢在女人问题上,轻易惹恼妻子,从而遭到岳父大人的反感。 所以,尽管他和上村岬子有情人关系,他也会格外小心,比如采取她来时,让她经过紧急出入口等措施…… 许多的调査人员,在位于大宫的莫利伏吉总公司所在地,和守藤事务所,通过县议会了解守藤重男和秀人的议员们,等人进行打探,终于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由当地选出的一名众议院议员,一直当到了大臣位置的人,名叫国弘谦三,去年67岁的时候引退回家。 传说守藤重男花了重金,买下了他的势力地盘。而且,是由儿子守藤秀人,主要开展这项工作。大约从去年9月初,守藤重男就开始采取金钱铺道的做法,这在当地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并传说去年9月15号,国弘谦三突然召集了,他在县议会、室议会、町议会的等亲信,聚集一堂,明确表明自己即将引退,并竭力推荐守藤重男,成为自己的后继者。 搜査总部对这些传闻十分感兴趣。收买地盘与这次诱拐事件,会不会有什么联系?顺着这个传闻,终于找到了国弘谦三的前第一秘书——金子笃。今年63岁的金子笃,从20岁开始,服侍了国弘谦三将近40年,一直受到代议士的极端信任。 “因为对于代议士没有继承,只有众议院才有。”来自周围的传闻,似乎说明了他本人也有着很大的野心。但他的言论,可能引起了国弘的不高兴吧。 金子笃从50多岁以后,开始受到冷落。原先他任职的政策秘书、以及就职大臣的专职秘书官,也被国弘谦三以各种原因,起用了年轻秘书,而近10年中,金子也渐渐地淡出了政治舞台。 去年11月,在国弘谦三的事实引退之后,其他秘书就都转到守藤重男的事务所,继续留用;而同一派系的金子笃,就没有随之转过去,只好回到了老家。直到今年春天,他才在大宫一带,以当秘书时的面子,开办了一家食品销售公司,从事商业活动。 经过三个星期的缜密侦察,在8月16日早晨,两名年轻的调査人员,突然来到了大宫市外面的。金子笃的住宅走访。其实早在两天前,警视厅搜査一科就给金子笃打过了电话,请他以第三者的公正立场,与警方相互配合,说明有关事项。在征得金子笃的同意后,这才确定了拜访他的日期和时间。 由于金子笃曾任众议院议员的第一秘书,因此,调査工作要体现出,对他人的尊重。金子对调査人员说明“是一年前,自己听到的事情。” 在国弘谦三的代议士时代晚年,经常留宿在世田谷区冈本三町目的长女家,与外孙嬉弄,其乐融融。 “那时候我一直在大宫,几乎不关心东京这边的事情。那件事情,我也是从去东京办事回来的、大宫事务所所长那里听说的。那是去年的8月31日夜里,守藤重男事务所派车带着巨额现金赶到国弘的东京家里。当时是由在东京的政策秘书,和来自大宫的这名事务所所长一同在场。警方保护政界人物的便衣警察,一路护送国弘谦三回到了家里。护送人员离开后,为了不引起注意,计划随后10点钟,从守藤重男的事务所派一名女性,悄悄送来这笔巨款。秘书和所长两个人査收后,再从车中取出来,抬入国弘谦三的家中。 “但是,夜里10点钟汽车未到。10点10分时,守藤秀人先生突然打来了电话,说他派的那名女子,突发疾病来不了了,要求当天夜里停止活动。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他十分慌张。 “接下来的两天后,即9月2日夜里10点钟,守藤秀人本人,亲自开车送来了巨金。秘书和所长清点后,全部接收。秀人先生也不可能当一辈子秘书,也具有接替父亲从政的野心。因此,他也十分小心,不让任何不利的传闻沾到自己。又为了表达自己的信用,这次他亲自送来,以表上次失约的歉意。来的时候他还十分谨慎地,用两个大浴巾,包裹成了两个大包袱。” 金子笃摇了摇头,说原先要来送钱的“那名女性的名字”,自己的确不知道。 “知道那名送钱的女性的名字吗?” 但是,她应该当于10点到达冈本三丁目,守藤秀人的住宅的时间,是在去年8月31日夜里10点,与汽车肇事、撞死母女三人后逃逸事件,在地点、时间上十分吻合。 调査人员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 <er h3">03 “在‘小藤’见面的时候,你在公判期间,是不是感到这个事件的背后,还隐藏着什么更深的背景?……就是在检方的求刑中,也谈及不排除有重大隐情的可能性,你有没有这样判断?” 在讲完了目前的调査工作进展情况后,吉武则之问到了神谷正义该事件隐藏的事情。 “那么,你的看法还是不变吗?” 神谷正义苦笑了一下:“我想,现在,是受理我退官申请的时候了。” 神谷正义的确认真地想过,吉武则之对他热心的劝说,要他撤回那份“退官申请”。因为吉武一再说明:事实上你也是受害者。 但是,当他们在“小藤”商量诱拐事件的时候,神谷表示了他的决心,是绝不动摇的。 于是,吉武则之又沉默了一会儿,向主审法官神谷正义问道:“那么,今后您打算怎么办?” “我还没有想好,我还是先当一名穷困的流浪汉吧。” “这样吧,等我把手头上的急事处理完后,咱们两个再去‘小藤’喝上一杯。那时候,咱们再好好地谈一谈……” 吉武则之爽朗地笑了笑后,挂断了电话。 神谷正义也放下了听筒。他喝了一口大麦茶,伸手又取过来桌子上放着的,关于上村岬子的案件的资料,其中有10天前,搜査总部送来的两张照片,他重新看了起来。 这个男人浓眉大眼,嘴唇很薄,鼻子下方留了一小撮胡子,稍显吃惊的眼神,流露出了可爱的神色。虽然这张照片,是笑着的模样,但从他的整体脸色中,还是可以看得出来,他有一股压倒性的、不可动摇的坚定信念。 黑黑的短发,圆脸、颈部粗大,肩膀宽厚。虽然照片只照了他的上半身,但可以使人意识到,他有着一副十分结实的体魄。 在法坛上看他时,感到他有三、四十岁之间,但听说他已经有37岁了的时候,神谷正义觉得:他实际应当更年轻一些。 另一张也是一名男子的照片,但他剃去了胡须,身穿一件明快色彩的运动衫,因此,给人一种年轻、富有朝气的感觉。 反正他是一名男子。他从去年12月,第一次开庭审理上村岬子案件时,就几乎场场不落进行旁听,只是到了第七次,要进行检方求刑前,他就不再出现了。 神谷正义对第一次见到该男子时候的情景,不可思议地十分鲜明。当时,上村岬子身穿一件黑衣,衣领处带着一条闪着蓝色光泽的围巾。看得出来,她是第一次走入这样的法庭,小心翼翼地低着头,但她来到旁听席附近时,突然发现了母亲,后来她常常前倾着身子,并尽量跷起脚来,而那时在她前方,就出现了这名男子。两个人的视线,常常在空中交汇…… 对神谷正义来说,这一切都在他的感觉之中。 在他的公判结束的时候,神谷正义突然感到了,来自旁听席中的严厉的目光。一名留着小胡子的男子,坐在上村岬子母亲的斜前方,挑战般地直视着自己。 混蛋,你要让她自由!…… 当然,这只是神谷正义的直觉。反正这名男子,每次都坐在旁听席上。第二年,在2月份的第三次公判中,神谷发现他刮去了胡子…… 7月21日清晨,是真理子从新?喀里多尼亚得到解救后的第四个星期。她在努美阿的医院住了两天,在医治了脚部的外伤后,和接到通知赶到的和可子、出差在那儿的三加田成治一同,喜滋滋地回到了日本。 父亲神谷正义来到成田机场,热情地迎接他们。他向三加田成治道谢后,接过了真理子。真理子的精神状态,还是比较平静的,只是肌体的伤痛,还让她看上去十分痛苦。 由于神谷真理子还是希望在家休息,于是,7月26日后,她才从家里住进了广尾医院。她要再次接受检查,恢复体力,同时也是希望躲开大众媒体的干扰。 7月27日已经在警方,设立了搜査总部,一旦公开了搜査,那么,就会有许多记者,找到神谷和真理子进行采访。 吉武则之把调査的经过,向法官神谷正义一一做了汇报。 8月5日,调査人员把守藤秀人的照片,送到了神谷正义的家中。也许这是搜查总部从秀人的熟人入手,或是用高倍望远镜,偷拍弄到的吧。 神谷正义以前就对吉武则之悄悄讲过:在每次的公判中,总有一名男子,用剑一般的目光,盯着自己的事情。但由于宪法的规定,参加旁听人员的姓名和地址,都是可以不被登记的。 针对搜査总部的询问,神谷正义也尽可能详细地,描述了旁听席上那名男子的长相。 神谷正义法官放下照片,把疲惫的目光移向窗外…… 从这个房间里,可以看到旧式建筑和其间的小路,长满了苔藓的石墙和一块竹林。在这条有些背阴的小路上望去,很少可以见到行人。 自从诱拐事件在社会上公开以后,为了不给法院和法官们造成影响,警方在这一带增派了警力。凡是未经许可的新闻记者等人,均不得擅自入内。 不久之后,记者也要向神谷正义法官进行采访了。为了应对不得不面对的这些活动,神谷正义终于在8月下旬,方算告一段落。 孟兰盆节过去了,暑假期间,大街上也不那么热闹了。而盛夏的闷热,又笼罩在整个东京。 东京地方法院刑事第18部,现在也在放署假。本来结束了上村岬子的案件,就应当放假了,但由于审判期延长,休假只能从8月12日开始,按照惯例,法官的暑假是20天。 7月21日提出“退官申请书”的神谷正义,随后与自己的两名左右陪审席,进行了细致的交谈,星升和由佳丽,自然感到十分震惊,但他们听到了最后,星升的童颜,终于露出了放心的神色。 而松本由佳丽则坚决要求神谷正义收回辞呈,她说:“混蛋!……近几年来,社会舆论和专业界,没有对部长的量刑判决,说过半个不字嘛!……” 但是,神谷正义的决心已定。他努力在暑假之前,把自己手头的业务处理完毕。刑事部的法官,通常每年经手合议案件和单独案件,都有七、八十件之多。然而宣判完毕之后,再整理材料,就可以缓些时日。 神谷正义的“退官申请”,已经被送到内阁的正式会议上,于是,署假也可能又得延后几天,但批准下来是早晚的事了。 在举行了秘密欢送会后,同时也决定了:神谷正义将搬出目前政府,专为官职人员配属的住处。神谷也在一边交接着工作,一边忙着搬家的事情。 神谷正义与妻子和可子商量后,决定先让女儿真理子安静一段时间,然后,尽可能集中全家三个人的意见,决定搬迁的新家庭地址。 于是,神谷正义便打算利用这个机会,彻底整理一下常年积累下来的大量案件,在他任职期间,他几乎天天都是忙得两头不见太阳。每个结了案的卷宗,都往抽屉里一塞了之。搬家时也只是打成箱子,因此,积下了不少从未开过包的资料。 但是,就在他整理这些资料期间,神谷正义不禁触景生情,所以,进展十分缓慢。几天来还是堆在房间里。 这天,在他整理资料时,他听到了玄关处的开门声,不一会儿又传来了讲话声,他便抬头看了看挂钟。 “已经两点了?……”他念叨了一句,站起身来。 这时,父亲伦太郎和妹妹典子走了进来。 身穿开襟夹克的伦太郎,一看气色,就有了明显的改善。他无意识地笑着,看着儿子神谷正义。 “啊,东京很热嘛!……”伦太郎高兴地说道。 “这里和大分县就是不一样,还是东京热啊!……”典子提着一个很大的旅行箱,也笑着看着神谷正义。 7月10日左右,由于和可子受到精神打击,而使她的癌症发作,神谷正义便向住在郡山的妹妹典子求助,他告诉了和可子的病况,还有安排伦太郎的事情。第二天,典子就赶到东京,次日就带着伦太郎,回了自己的家。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神谷典子的丈夫,是一名牙科医生,每天早晚给伦太郎注射胰岛素。 今天典子带他回来,是因为伦太郎要做每个月的例行体检。他们两个人,在上午11点钟,就离开了郡山,赶了两个小时的路程,来到了东京神谷正义的家。 “真理子不在?……”父亲伦太郎有点失望地问道。 “和她妈一起去伊豆疗养了。” “和可子已经好了?” “嗯,基本上恢复了。” 他们都没有把诱拐事件告诉伦太郎。神谷对典子也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情节。虽然真理子已经没有危险了,但兄妹俩还是不打算再刺激父亲,所以,决定不再对他讲了。 和可子住了一个多星期的医院。身体有了一定的恢复和稳定后,真理子还是得由母亲陪着,去疗养一段时间,暂时也就没有打算把爷爷接回来。 伦太郎坐在起居室里,喝了几口凉掉的大麦茶后,怀念般地环视了一下房间,然后站了起来,走进了日式房间里。 神谷正义连忙跟了进去,他看到父亲伦太郎那髙髙的个子,正背对着自己,看着窗外的景致。虽然他的精神不错,但神谷觉得他又瘦了一些。 神谷伦太郎慢慢地回过头来,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堆放在房间里的卷宗和材料。他的眼神一瞬间使人感到:那不是一位82岁老人的目光,仿佛他又回到了,一名法官的威严风采。 神谷伦太郎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视线又移到了桌子上。他来到桌子旁,伸手取过了一张照片。 “是阿健吗?”伦太郎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冲着照片对神谷问道,“他是阿健吗?” “这个……”神谷正义犹豫地望着父亲。 “是阿健啊?……都长这么大了!……” <er h3">04 8月28日,对守藤秀人的逮捕令正式发出了。再过三天,就是“母子三人肇事逃逸杀人事件”整整一年了。 逮捕令是以该事件的尸体遗弃、同谋、以及由此产生了诱拐、囚禁、强迫未遂。 同时还由此,发生了其他违反“公职选举法”的嫌疑,但那是另一个案件了。 8月28日以后,被传唤到搜査总部、听取证据的守藤秀人,开始否认了上述指控的嫌疑,但随着后来列举出的几个证据,终于迫使守藤秀人认了罪。 其中最有利的证据,就是去年9月,上村岬子被捕之前,在她的车中找到了毛发。车是白色的“克里斯蒂”牌。而上村岬子曾将被车撞死的母子,塞进过轿车里,然后遗弃。当时从车的后备箱里,取出了两根毛发,不知是什么人的,后来经过法医鉴定,结果是守藤秀人的毛发。 根据他的供词—— 守藤秀人与上村岬子的相识,大约是在8年前,半年后就成了情人关系。他与羽山勤的认识是大约11年前,羽山当时正在一家酒吧做调酒师。后来羽山勤成了模特后,由于工作忙,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大约是在两年前,他又因借款的事情,找到了守藤秀人。 今年2月,对上村岬子的审判开始不利了。在1月和2月的公判中,围绕着白幡清香的死因,检辩双方都传来了自己的证人,但中进一郎律师的“死后扼颈”的观点,被检方产生了怀疑,而法官的态度也不明确。 在3月的公判中,取证调査人员询问了证人,并作成了供词。上村岬子供词中,承认了对白幡澄子抱有杀意,同时承认当时她看出了澄子有孕在身。 而在下次,作为死者的丈夫和父亲的白幡彻已,将作为情形证人出席公判大会,他那打动人的悲伤陈述,将会极大地影响公判的结果。 于是,从3月中旬开始,守藤秀人就着手制定诱拐计划。即将公判的结果,使他最终下了决心。 他委托经常有业务往来的一家私人侦探社,秘密调査了神谷正义的家庭背景。一名侦探谎称是进行婚姻调査,对神谷正义的住所周边、真理子的学校中学的同学、与和可子认识的邻居等等,收集了许多情报。当时他伪造了一家实际根本不存在的婚姻介绍所。 羽山勤在退出现役模特后,已经是债务缠身。 他在年轻的时候就得了肝炎,那是他在办乐队时,和同伴相互注射毒品时感染的。但他不知道这一点,平时还是饮酒不断。终于在当上了模特后的30岁前后发病。当时他感到异常的疲倦,羽山勤当时住院进行了治疗,医生对他的身体,进行了仔细检查,最终确认他得了肝炎。 他无法忍受没有工作的生活压力,在从模特变成模特讲师之中,不断地借款生活,如同雪球一样,债务越滚越大,终于,去年被髙利贷者追赶,受到了生命的威胁。 那时他意识到:自己也许活不了多久了,打算赶快还了那些高利贷,到巴黎的一个乡下了却一生。 于是,他求助了守藤秀人…… 根据调査人员的报告,真理子有志成为时装模特,于是,守藤秀人就决定,要羽山勤设法接近她。为此,秀人首先替他还了一大部分髙利贷。 守藤秀人还想过以伦太郎为人质的计划:81岁的伦太郎,每天都一个人外出散步。但是他多少有些痴呆,调査员打听过,他常常有迷路的时候。如果是这样一名患有老年痴呆症的老人,在成为事件后的线索,其可信度会大打折扣。 伦太郎过去是一名检察官,调查他的经历并不困难。在一次伦太郎散步到汤岛天神寺里时,守藤秀人以过去的一名被告人的身份,突然接近了他。 他伪装成自己在附近,开了一家洗衣店,妻子和自己都想对他表示感谢,还劝他上了一辆客货两用车,走了一会儿,他在一条人烟稀少的道上停下了车,说用手机和妻子联系一下。 这时,他看了神鼓伦太郎胳臂上点点红斑,一问才知道他有糖尿病,每天必须注射胰岛素治疗。同时他还拿出一块挂在脖子上的小卡片对秀人说,这是他万一发生低血糖或酮血酸中毒时,让路人按卡片的说明,与医院和他家人取得联系的方法。 守藤秀人听到这些,当即就打消了诱拐伦太郎的计划。后来他说妻子外出送衣服了,然后,就把伦太郎送回了他家附近。 之所以他不想诱拐伦太郎,是担心万一在囚禁中,神谷伦太郎因为突然发生了意外,而造成“谋杀人质”的罪名。 另一方面,羽山勤与真理子的“接触”则进展顺利,并得到了她的充分信任。 诱拐的目的地,定在新?喀里多尼亚,那是羽山勤的主意,他在以前的工作中,经常去过那里。那里是一片农田,又不通英语,人质如果呼救,也不会被当地人察觉。在他反复预演了多遍后,于6月初去实地进行了“踩点”。 6月22日,羽山勤用金钱说服了,过去在一个乐队的两名同伙,协助他把真理子叫到饭店,假装进行挑选模特。当然,他没有把诱拐真理子的目的,对那两个人讲。他以一名模特因突发急病为由,说急需一名模特,劝她与自己一同去海外,进行商业拍摄。 羽山勤带着神谷真理子,于6月26日,从成田机场出发,随后,守藤秀人在东京中央邮局的邮箱里,投寄了让神谷正义法官注意电子邮件的打印信。 羽山勤巧妙地欺骗了真理子,于6月28日,成功地把她带到了新?喀里多尼亚的别墅。原来他计划在27日,直接从努美阿的机场到别墅,但那天晚上,羽山临时决定,先住进了旅游点的一家髙级饭店。 从这个计划的实际阶段,守藤秀人与羽山勤的联系,就通过饭店的电话和公用电话进行。他们通常是给神谷发出电子邮件后,再进行告之或确认。 这个计划在7月27日审判日期的大约两个星期以前,羽山决定关着真理子,在她的房间里,放上一些水和食物,自己只身逃走。而这个时期,正是神谷正义知道了女儿被诱拐后的,大约两个星期之后了。羽山判断,即使神谷报了案,等警方査到自己的隐藏地点,也得花上很长的时间了。 一旦判决之日到了,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判决,他也打算通知神谷,告之真理子所在的地点。守藤秀人一再强调,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可杀死真理子。 同时,羽山勤打算通过守藤秀人,在新宿的一家外国人的俱乐部,弄到伪造的中国人名的护照逃走。一旦他在国外安顿下来,他就开个银行户头,并通知守藤秀人,把剩余的酬金打入这个户头。也许那时候,警方会査明实施诱拐犯罪的是羽山勤,但那时候羽山勤已经逃到国外,只要他不被逮捕,取证他背后的关系,就非常困难。当然,羽山勤也向守藤秀人保证:绝不会杀死真理子。因为诱拐杀人事件,对当局来说,罪犯必是死罪,也许羽山难逃法网。 羽山勤之所以在判决日的一个星期前,还留在真理子的身边,是因为真理子意外受了伤。他担心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就如同自己动手杀了她一样,同时他既无能为力,又于心不忍。 包括支付给羽山勤的酬金,这个计划的实施,需要很大的一笔资金,但这并不是问题。守藤秀人为了搭救上村岬子的性命,已经在所不惜。 通过中进一郎说服被害者亲属,支付巨款赔偿,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如果对方同意这个私了的方案,上村岬子肯定免得一死,这起诱拐事件,也就无从谈起了。但是和对方的商量没有成功。 守藤秀人早已闻名:神谷正义法官量刑之严。而秀人自己也是生性好动。他在旁听席上,看着神谷正义的过程中,他无法忍受一个平常人的法官手中,掌握着平常人的爱与生死大权。他想要世间知道,谁才是真正掌握生杀大权的人;是谁的固执意念,成为了这次诱拐事件的动力…… 调査人员更进一步地,深入了解了守藤秀人诱拐真理子的动机。 “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上村岬子的生命,而实际上,难道你不是也在保护自己吗?你担心上村岬子在被判死刑后,经不住心理压力和死亡的恐惧,会招出与你的关系。因为她必定是在执行你的决定,而你和她的这种关系,一旦公开,你不仅成了罪犯,而且必得失去一切。你不择手段地一再犯罪,全部源自你的野心。如果上村岬子一旦坦白,你就全部完蛋了。你不正是为了堵住她的嘴,才必须让她活着吗?” 对此,守藤秀人昂然挺立,用坚定的口吻答道:“我承认这一点。我的动机,既是为了对上村岬子的爱情,也是为了保护我自己,她相信我,她会为我坚守到最后一分钟;而我也要承诺救她的性命。但是,我不认为完全是为了自己,你们实在是一种错误判断。岬子实际上对澄子,根本没有杀意,也没有意识到她已经怀孕了。在案发后我听她讲了。她自己心里非常明白,但这无法证明。同时法庭上采用了错误的供词,就在误认中进行了公判,这是我坚决不能够承认的!……” <er h3">05 啊,这是沙漠吗?…… 走出松林,来到沙滩上的时候,神谷正义的心中,产生了奇妙的感慨。 眼前是一大片沙地,而前方渐渐地隆起,在远处形成了一条高高的地平线。地平线的上方就是天空。在视线中,只有沙地和地平线,还有天空和彩云…… 咦,地平线的那边,出现了两个人影。他们慢慢地走了过来。但为什么看上去异常地高大。在黄昏的光彩照耀下,如同海里出现的妖怪的人影,越走越近,不仅使神谷正义回忆起了学生时代,看到的阿拉伯的宽银幕电影中的奇妙的景象。 “啊,好大的沙漠呀!……”他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起来。 今天他说:要到浜松兜风,于是就和真理子一起出门了。 从前他就听说过:浜松市的天龙川河口附近有沙丘,但是,一到这里才知道,它不仅有沙丘,而且,还有这么大一片沙漠。他们穿过刻有“中田岛沙丘”汉字的石柱,从踏入沙地的那一刻起,神谷正义的心中,就涌出了十分新奇的感觉。 浅茶色的沙地深厚而柔软,走在上面,沙土都合着“扑哧扑哧”的声音,汹涌地灌进了鞋里。 “哎呀,要穿凉鞋来就好了!……”真理子尖声喊叫着。 “把鞋换了吧!……”神谷正义笑着劝女儿。 于是,真理子又跑回车旁,去找胶底布鞋。今天,真理子穿了一件橙黄色和白色的鱼的图案的t恤衫,下身穿了一件浅橘黄色的长裤。她马上又跑了回来。 神谷正义的眼睛,一直盯着真理子的举动,心中放心地想:“女儿终于从打击中恢复过来了。” 从7月26日,住进广尾医院的真理子,接受了全身检査后,被诊断除了左脚挫伤和外伤,尚未治愈之外,身体的其他地方,再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由于在三个星期的囚禁中,她的营养不良,加之左脚的外伤感染,化脓并引起了高烧,所以,全身状态十分虚弱。她连续输了几天液后,终于可以吃流食了。 同时,医院还给她进行了精神科的心理医疗。 一般来说,大凡经历过极度恐怖体验的人,会将这个记忆,深深地记在心里,就算是没有特别的机会,也会突然历历在目地出现在眼前,立刻陷入了恐慌的状态。在医学上,称这种状态为“PtSD”(心因性外伤后应激障碍〉。在半夜发作时,会全身突然出现许多鸡皮疙瘩、面色苍白、心里震颤等状态。 真理子也多少会有这样的状态,但至今她还没有被杀的经历。也许是这个原因,目前她的精神打击,还没有那么严重,而且,经过时间的推移,这次的精神刺激症状,也会日益减轻了。 在她住院中,经过大夫的许可,作为该事件的受害者,她也受到了警方的短时间的询问。 在她出院的两周后,她在家中,再次接受了调査,而此时,她已经可以非常镇静地,回答当时的许多事情了。 当然,对于一名从未受过严重挫折的姑娘来说,当她知道自己倾注了全部的热情的事情,竟然是一场骗局的打击,将会完全丧失了自信,甚至会一蹶不振。事实上,神谷正义的担心,远远超过了真理子本人的状况。 出院后,和可子带着真理子,在静冈县函南的别墅,住了一段时间。这栋别墅是和可子的女友和她的画家丈夫的。当时,和可子执意要找,一个可以看到大海的别墅。被关闭在狭小的房间里的女儿真理子,一旦来到大海的海边,这宽阔的环境,就会一下子治愈了她的心理闭锁征。 她们两个人是8月19日到达那里的,而父亲伦太郎又被典子带了回去。现在,只有神谷正义法官一个人,待在了目前的官方住宅中,整日埋头整理过去的资料。 在逮捕守藤秀人之前,他也被警方叫去过好几次,向他提出了辨认电脑中,还残留着的资料的真伪等。 在刑事第18部暑假结束前的8月底,在内阁会议上,同意了神谷正义的退官申请。 但法院在电话里,对神谷正义说:他目前所居住的住宅,可以不必急于交出来,但对他来讲,马上找到新的住所,就成了当务之急。 在住处有了着落后,神谷正义也第一次去了,和可子和真理子母女两人住的函南。 神谷正义见了几次女儿后,感觉她的精神状态,渐渐好了起来,但看上去,也有些住腻了别墅的样子。因此,她向神谷正义提出了,想坐车兜风的愿望。这栋别墅里没有私人汽车,而神谷在学生时代,就考取了驾驶执照,后来因为工作,他也开了几年车。 在商量开车去哪儿的时候,他们都提到了“浜松”这个地方。在神谷正义39~42岁的三年间,曾经在静冈地方家庭法院浜松分院工作过,当时他是右陪审席。在真理子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曾经在家中养过一只狗。这时,真理子一下子又回忆了起来,同时在她被关押期间,也正是利用了这个地名,和家人取得联系的。 和可子不想外出,只想一个人悠闲地在别墅里待着,于是,神谷正义和真理子两个人外出了。和可子的抑郁症康复之后,从到机场接回女儿,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她一步,她为了女儿操碎了心。她认为真理子完全恢复过来,还需要漫长的时间。 神谷正义和女儿两个人,在上午10点钟出了门,他们租了一辆客货两用车。暑假结束后的平日里,东(京)名(古屋〉髙速公路上的车辆,还是比较稀少的。他们在静冈前一处,叫作“牧之原”的高速公路的服务区里休息,在那里吃过了午饭后,在浜松出入口驶离了高速公路,又花了一个半小时,来到了过去住过的住宅一带。他们在看了真理子曾经远足过的浜松城,和被装饰一新的现代化模样的火车站―带后,便来到了中田岛沙丘…… 随着慢慢地向前走去,海风也越来越强了。脚下的云影不断地移动着,沙土也不断地因为地点不同,而不断地发生着变化,一会儿变成白色、一会儿变成茶色……他们一边走着,一边观察着变化,来到了沙丘之上。 刚才看到的两个人,与他们擦肩而过。之所以他们比一般人,显得要更大一些,是因为他们是一对中年夫妇,身上都披了蓝颜色的、宽大的蝙蝠衫,而四周又是除了沙丘,还是沙丘,所以,使人产生了视觉的错误。 九月初的晴朗天空,在下午还是很热的,由于这一带禁止游泳和冲浪,所以,这一带的海边在沙滩上,搭了许多苇席的棚子。 神谷正义不断地回头,确认女儿在跟着他以后,才继续向前走,偶尔他也停下来,脱下鞋倒一下沙子。 目前,守藤秀人正以死尸遗弃共犯、诱拐、非法囚禁等犯罪嫌疑,受到检方的调查取证。同时,他还处于利用公职,涉嫌贿赂选举等,而且,大众传媒还盛传守藤秀人的父亲、在今年众议院第一次当选的守藤重男,和已经引退的前大臣国弘谦三,也受到了警方的传讯,而且,媒体一致认为:逮捕他们只是时间的问题。 守藤秀人还受到了警方的调查。根据报道说,他认为诱拐真理子、威胁神谷的最大动机,是他认为法官的看法是错误的。 他陈述道,上村岬子对澄子并无杀意,也没有意识到她已经怀了孕。这是案发以后,他亲自从上村岬子那里听到的。而法院采用了错误的证据、得出了必然错误证据的结论,判处了上村岬子死刑。 “强奸民意!……”想到这里,神谷正义觉得心中怒火腾升。 当时拼命地堵塞白幡澄子的嘴的上村岬子,在那一瞬间,是不是产生了杀意,守藤秀人怎么可能依据她的话而断定呢? 白幡澄子说的“求求你,不要杀死我,我已经有孩子了!……”和在警方那里陈述的这些事情存在于上村岬子的意识深层中,谁能说,她对澄子说的这些话,记忆不深刻呢? 就是上村岬子,自己也非常请楚,这是到哪儿也不能否认的事实。 如同上天可以看到的事实一样,以人的智慧,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对法院而言,却始终纠缠在真伪不明的部分。难道这就是宿命吗?…… 用“不知道”一句话,是不能被法院认可的。 从古代到封建社会,人们都将最后的司法判决,寄托在“神”的审判上,而取代这种“神判”的现代文明社会,则采取的是重证据、重责任的法律审判方式。 在民事审判中,争论的双方,各自承担起立证的责任,应该立证而无法立证的一方,才被判为输者。 而在刑事审判中,除去主要的部分之外,立证的责任全部在检方。如果检察官通过证据,无法证明被告人犯罪的话,就必须遵从“怀疑将损害被告人利益”这一规则判其无罪。 在法院上,会提出各种各样的证据、辩方的反证等等。而无论采用何种、进行怎样的评价,在如何认定“事实”,都取决于法官的自由心证。这都是全体国民所赋予的职责,而不应当理解为权利。 当神谷正义意识到这些时,他已经站在了沙丘之上。眼前突然出现了大海。脚下的沙丘呈下斜的坡式,一直延伸到了海边。 蓝色的大海,夹杂着白色的泡沫,海面上看不到一座岛屿,只能看到汹涌的波涛。 仿佛要证明地球是圆的一般,180°的广阔地平线,描绘出了一个又大又美丽的弧线。 波浪的冲击和海风声,充斥在神谷正义的身边…… 在眼前这片宽阔的沙丘上,呈现着宛如被毛刷刷过一样的美丽花纹。随着风吹,密集的沙粒从沙纹上扫过。 “但是……”神谷正义没有被这眼前的美丽景致所轻易吸引,他再次陷人了沉思之中。 自己输给了自己的职责,利用权利歪曲了合议。自己违背了本意,强迫了两位陪审席,提出了20年的刑期。这种内心的愧疚,也许在这一生中都难以抹去。 而且,现在守藤秀人被逮捕,事实已经明确,又有了新的背景关系。即上村岬子的背后,始终有守藤秀人的存在。 那天夜里,上村岬子遵从了守藤秀人的要求开车。事故之后,她没有马上对白幡澄子和清香实施救铲,而是听从了守藤秀人的要求。因此,两个人的关系,就因为“杀害”而联系在了一起。 死尸遗弃也是守藤秀人的主导。如果这些情况,得到了证实的话,那就不可能排除案情的判决,会向着有利于上村岬子一方的转化。 恐怕对守藤秀人的取证结束、全部的事实明确之后,对于上村岬子的审判,将由另一名法官和星升、由佳丽再次进行合议了吧。而那时还会再对秀人提起公诉,并进行司法审判了。 假如按照目前的量刑标准,对秀人进行量刑的话,秀人将以诱拐等四项指控,加上违反公职选举法,而会被判处10年的刑期。 而上村岬子由于有了这些新的情况,或者新的原因的出现,在经过重新的合议,将会判为无期徒刑或20年有期徒刑吧。 如果没有后来的诱拐事件发生,也许自己和星升一样都会倾向于“死刑”。 “是由于自己屈服了罪犯的压力,从而产生了妥协的判决吗?……”神谷正义屏气凝神的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果断地否定了,“不,绝不是这样的。” 刚才自己预料的量刑,并没有超出目前量刑的一般范围。自己没有屈服当前法律界,默认的“评价主义”潮流。 “但是,现代文明的法判之风,不正在慢慢地吹进日本陈腐而闭锁的法律界吗?由于法律界,不想与民众之间的感觉背离,那么,今天不正是力图使量刑适当化的时机吗?” 神谷正义继续思考着:如果从被害者一方来考虑一下,又会怎样呢? 那天夜里,29岁的白幡澄子和5岁的女儿清香,被突如其来的横祸残杀了,结果,澄子腹中的胎儿也被杀害了。三个人的性命,就在这一瞬间,被上村岬子夺走了。由于线索新的出现,这个“事实”多少也发生了变化。 被夺去的不仅仅是被害者的生命,作为丈夫和父亲的白幡彻已,对未来的人生也丧失掉了,而且,澄子的双亲,也将在这种残酷的打击中,悲悲戚戚地度过一生。 的确,上村岬子是遵从守藤秀人的指示行动的。这是为什么?如果她有什么把柄,握在秀人手中;或是生活的基础,全部依靠秀人;或是一旦秀人落入不幸,她也无法生存的话;或是她在受到了不公,而产生了极度情绪犯了罪的话……也许还有被同情的余地。 但是,她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完全是源于男女之情。为了庇护对男人的爱情,并由此产生的自己的利益。她接受了守藤秀人的授意,在明明知道了他的野心之后,还在那天为其运送巨款资金,中途发生了车祸。为了隐瞒秀人的犯罪,而没有救护两名受害者,随即杀害了母女二人,与秀人共同遗弃了尸体。 上村岬子担心:从此失去与这个男人的爱情,继续隐瞒事实真相。难道这样就会减轻量刑吗? 从一般的社会感来讲,判处上村岬子死刑,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至少她接受这样的判决绝对不会有什么不当的社会反响。 而现在的量刑太轻了。这样必然造成轻视人的性命的结论。世间中会有各种各样的人,和不同的意见,但自己是怎样考虑的呢? “啊!……真漂亮!……这是风纹吗?”从背后蹬上沙丘的真理子,用欢乐的声音问道。海风吹着沙丘上的道道花纹,不断飞起的沙粒,又会形成另外的风纹了吧? “好厉害呀!……就像有生命一样,全然变了一副模样……”真理子感慨地说道。 神谷正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在自己的心中,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纷杂的感觉。 难道,自己又想起了那次合议了吗? 在第一次的合议时,自己对上村岬子,形成了严厉心证。他并不认为自己的判罚有何不妥。 然而,在第二次合议以后,自己的态度就为之一变。面对罪犯的威胁,他花费了许多周折,决定在自己的人生中,第一次屈服于罪犯的压力。 为此,自己“积极”地认定:上村岬子对白幡澄子没有肯定的杀意,并认定上村岬子不可能意识到,白幡澄子已经怀孕了。 他强行地推行这种观点,但是,神谷正义也绝对不会忘记:当初在自己的脑海里,闪过“实际也许是这样的”的念头。而且在当时,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一再强硬地坚持这一观点。 但是,是事实不正是那样吗?又有谁可以断言,不是那样的呢? 自己的反问,反过来说对自己的威胁被动摇了。 本来是一个人的私利,然而,却在三个人的合议中逐渐倾斜了。三个人组成的力学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和由于风力改变沙流一样,风纹也随之被改变了。 量刑的客观性在什么地方?…… “爸爸!……”真理子一边用手压着被风吹起的长发,一边望着海面说道,“爸爸真的要辞去法官了吗?” “什么?……”神谷正义略带惊诧地望向女儿。 “我听妈妈讲的。” “咦,我没有对她讲过,我要辞官的话呀!……”神谷正义心中茫然。 神谷正义对女儿笑了一下答道:“我已经辞了。” “不对……”真理子的脸上,露出了年轻姑娘那样吃惊的神色,“那您以后打算干什么呢?” 神谷真的还没有决定下来。 “打算当律师吗?”真理子突然这样建议。 “啊?……” 来这里之前,在三番町的“小藤”的时候,神谷正义和吉武则之两个人,悠闲地喝了一个晚上。那时候吉武说道:“如果你辞去了法官,也许实现你的抱负,就减少了可能性,但是,如果选择当一名律师,是不是也可以呢?因为被害者中,没有打官司经验的人,还有不少嘛!……” 是啊,通过这件事情,神谷正义深深地体会到了被害者的伤痛,意识到了弱者的求助愿望。 “还是只能在法律界生存呀!……”神谷正义也望着大海的地平线喃喃道。 女儿真理子仿佛在开玩笑,放心般地笑着说:“因为您想了解这个世界呀!……” “是啊,法官不过是法律界中的一个角度。”神谷正义喃喃自语着。 但是,法官必须是“思路清晰,具备特别知识”的人。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哪本书中这样写过。 就像完全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一样。神谷正义的这种冲动,像大海的波浪一样,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心。他产生了不可思议的解放感一般的潋动,在心海中踌躇了一会儿。 他像突然醒悟过来一样,冲着身后的女儿说道:“真理子,你今天打算怎么办呢?” “嗯,这个嘛……” 真理子用认真思考的神色,眨了眨睫毛。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大海。在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照着明快而蓝色的大海。 (全文完) <hr />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