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le PLaying Game》 第一章 留言主:Kazumi 10/08 20:10 主题:好惨喔! 成绩变差了。 我自以为这次超用功,结果看到发回来的考卷,真的大受打击! 还被叫去训话耶。 不觉得很奇怪吗?我不算太混啊, 很多人比我更混、更爱玩,为什么只有我的成绩变差? 不觉得很奇怪吗?爸爸说只要用心, 总有一天会有好结果,这应该是骗人的吧? 心情糟透了,我根本睡不着。 留言主:爸爸 10/08 23:38 主题:打起精神 爸爸很清楚Kazumi迫次很用功,所以没有考出好成绩,爸爸也觉得很遗憾。 不过只要用心,总有一天会有好结果,这绝不是骗人的喔。 在Kazumi眼中,那些很混的同学们,或许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用功呢。 你可以换个角度思考啊。 更重要的是,爸爸认为你不应该只懂得比较,不去思考自己的作为。 你说被叫去训话,是导师找你吗? 差不多该跟导师谈谈升学方向了。 如果学校要举办家长面谈,爸爸希望能够参加。 把详细情况告诉我吧。别太灰心。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会议室的门被打开了。武上悦郎起身,铁管椅磨擦地板,发出嘎吱声。 “好久不见。” 武上还没开口,石津知佳子先打了声招呼,走到门边彬彬有礼地鞠躬,抬起头时已面带微笑,丝毫没有严肃的气氛。 “我们有十五年没见了吧!” 武上也以微笑回应,绕过长桌走近她。德永随着武上起身,好奇地观察这幕景象。 与知佳子一同进入会议室的年轻女警显得相当紧张,挺直腰身向后退了一步,和德永形成强烈的对比。 “昨晚,我翻开旧日记才发现,我们上次见面是十五年又八个月以前的事了。” 知佳子那丰腴的脸颊放松,向武上伸出右手。两人握了手。 “已经过了那么多年,真高兴武上先生还是这么活跃,想必你的家人也无恙吧?” “托你的福,他们都很好,内子要我向你问候呢。” 知佳子显得十分开心。“当年夫人教我做的马铃薯蛋卷,现在可是我们家最红的一道菜呢。” 严肃的女警脸上也浮现淡淡的笑容。知佳子向武上介绍她。 “这位是杉并署巡逻课的渊上美纪惠巡查。” “敝姓渊上,请多多指教。” 渊上身材高大,将近一百七十公分高吧,结实的体格犹如运动选手。 “案发后,她替我加强所田家周边的巡逻,也曾经陪我过夜,她经常和一美小姐聊天,有一阵子还接途她上下学呢,对吧?” 面对知佳子的询问,渊上巡查简洁有力地回答:“是的,虽然只有几天。” “请多多指教。”武上轻轻点头。 “今天有熟面孔,一美小姐也比较放心吧。” “是的!” 渊上机伶地回答,对于武上的语气如此谦恭颇感意外吧,不由得害臊了起来。武上有个年纪与她差不多的女儿,不过不会表现得如此害臊,所以他对这个女警的生涩模样还颇有好感。 “下岛课长呢?” 德永也加入以后,大家总算坐了下来。知佳子回答武上的问题。 “他现在在署长室。葛西管理官有来电喔。”知佳子缩着脖子说道。 “打来关切吧?” “应该是的。不过葛西管理官一开始就对于此案表现得比较宽容,我们不需要担心他,反倒是立川署长比较神经质。” “这也是无可奈何。”德永开口,一脸幸灾乐祸地发出咯咯笑声。“这种情况可是前所未有呢。” “别说人家,你当初还不是兴致勃勃。” 知佳子并没有面露不悦,反倒调侃了德永。知佳子与德永才认识几天,两人已经打成一片。武上心想,在十五年又八个月的岁月中,不知发生了多少事,知佳子的个性还是跟年轻时一模一样。听说她在总部的纵火搜查小组时,不是还有个昵称叫“大妈”吗? “是啊,我觉得挺好玩的。”德永笑着缩起脖子。“这么说似乎不太妥当,失礼了。” 知佳子面露微笑。“对了,你和外头待命的警官……” 武上立即回答:“已经联络了,位置也分配好了。” “听说他是武上先生的组员吧?” “他姓鸟居,是个非常认真的男人,你可以完全信任他。” 这时,会议室的电话响了。渊上巡查立刻起身接电话,接着回头说: “下岛课长请各位到署长室。” “那么,走吧。”武上双手朝大腿一拍便起身。“向主办单位打声招呼罗。” 又是个不当的发言,然而武上是故意这么说的,大家也很清楚。表面上一副轻松自在,其实大家心里有数。 <hr /> 注释: 第二章 二十二天前,四月二十七日的晚上。 杉并区山埜町二丁目的新山派出所接获通报——该区新仓町三丁目的住宅区一角,传出许多争吵声及女人的惨叫。这通报案电话并非打到一一〇,而是直接打到新山派出所。 通报者是住在山埜町一丁目的深田富子,五十二岁。她在电话中主动报上姓名与地址。富子是山埜町妇女会的代表,经常参与犯罪防治活动,因此认识了当地派出所的警官们。当天接获通报的佐桥一成巡查长(五十五岁)也认识她,信任她的为人,因此立刻骑上脚踏车赶往现场。 山埜町和新仓町呈东西向邻接。六年前,地方政府在该区域设置派出所时,从两町各取一个字,命名为新山派出所。尤其是山埜町一丁目和新仓三丁目还保留了过去农耕地的风貌,两地只相隔了一条一公尺不到的水道,十分靠近。 深田富子的家面向这条水道,她在报案电话中提到听见争吵声,地点就在水道对面那栋兴建中的三层楼预售屋工地,于是佐桥巡查长前往该工地。从新山派出所到现场得经过山埜町一丁目,也会路过深田家。富子就站在门口,见到脚踏车靠近,挥舞手上的手电筒。巡查长停车,劝她回到屋内。 深田富子手持手电筒,一边嚷着“那边、那边”,指向覆盖了蓝色塑胶布的半成品住屋。而它就近在尺尺。 “我听见吵闹声,从窗户偷窥,结果听到女人的惨叫声,然后有人翻开塑胶布跑出去了!” 深田富子相当亢奋,也显得十分不安,佐桥巡查长一再劝她留在屋内。然后骑上脚踏车越过水道上的水泥桥,骑到工地的塑胶布旁停下。 山埜町及新仓町都是住宅区,与东京都其他住宅区一样,有着如出一辙的历史,家家户户建构了一个崭新的街景。另一方面,该地区至今仍有一些代代相传的大地主,他们热中于振兴近郊的农业,比起东京其他地区,这里较少出现变卖农地、兴建住宅区的情形。 这种现象对于这块土地实属幸运。然而到了八〇年代中期,因继承所产生的遗产税让地主们不堪负荷,越来越多人脱手变卖土地。建商与中小企业不动产纷纷进攻这块区域,前者盖起大规模的集合住宅,后者则以打游击方式兴建预售屋,标榜“东京都内的独栋楼房”,大肆展售。 俯瞰这个区域,山堃和新仓地区拥有一大片绿油油的农地,还有聚集了各色屋顶和外墙,犹如点描画般的一小片住宅区,形成东京都内少见的色块地图。如今,绿色的色块一块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小区块的住宅区。然而,前所未有的低迷景气,让新加入的小色点不如以往密集,点与点之间的空隙松散得令人心酸。 这起事件中,三栋有蓝色塑胶布覆盖的房屋正是这些小色点之一。其承包商兼业主是一家名为“山田工务店”的建设公司,他们的售价不低,却以良好的品质闻名。印在塑胶布上的斗大商标是一只在树枝上筑巢的黄色小鸟。 佐桥巡查长下车,拿着手电筒照亮房屋,第一眼就看到这只黄色小鸟。事实上,只有野鸟才会筑巢,但这个图案横看竖看都像一只金丝雀。喜爱赏鸟的佐桥,每经此地便不由得指正这个错误。当天,他依旧立刻想起这一点。事后,他会向同事谈起自己的疑惑。他说—人在面临紧急状况时,越容易想起无关紧要的琐事。 兴建中的三栋房屋已经盖好了九成,在过去应该算是上梁仪式前的状态,没有临时搭建的屋顶。预售屋最常使用2×4工法,因此几乎不需要搭建临时屋顶。建商为了避免风雨侵袭房屋的地基和梁柱,都会在上面覆盖塑胶布。山田工务店在这一点也相当用心。乍看之下,塑胶布的外观并没有任何异状。 三年前,这块土地在卖给山田工务店之前属于江口家的农地。就农地而言,这块土地过于窄小,还不到三百坪,江口家在进入平成后便草草结束务农,搬离这里,不过并没有卖掉土地,而是以一坪菜园的名义提供租借。新山派出所成立当时,佐桥巡查长几乎同时被派到该所,因此他也熟知这块土地还是菜园的情况。有些菜园里结了许多形状不好看却美味的蕃茄或茄子;有些菜园可能是新手租的,种不了什么菜,荒废了一坪大的土地。 如今三百坪的土地,其中一半以上是空地,在宛如巧克力片的长方形空地中,在西南方忽然出现三栋房子,正好是四分之一的空间。 不论深田富子当时听见什么,这里目前毫无声响,也不见半个人影。佐桥巡查长踩着泥土,拿着手电筒在三栋房屋周围绕了一圈。左边那栋没有异状,中间的没有异状,右边那栋也看不出任何异样。 佐桥巡查长挥挥手电筒,再度照亮黄色小鸟商标。他无意间将光线由左移至右,这时,他发现了一件事。 黄色小鸟的翅膀前端溅到了一些滴状物。 巡查长走近塑胶布,贴近仔细瞧瞧。 滴状物不止一滴,有好几滴,黑色的,还是湿的。 巡查长心想:这是血迹。 在这之前,他还没打算翻开塑胶布进入屋内。虽然深田富子说“我看到有人从里面走出来”,不过现在已无任何人影。即便是警察,若擅自闯入兴建中的房屋,极可能引起业者不满,因此他必须尽量避免这种情况。 然而,现在已经没空想这些了。他下定决心翻开塑胶布,不过整块布被固定得相当牢固,顶多只能往上拉五十公分。这也是业者的保全措施吧。巡查长蹲下来,以钻进下水道的姿势进入塑胶布内侧。 连找都不用找,“他”就躺在巡查长面前,一身西装打扮,躯体扭转了一半,手臂蜷缩在脸部一带,两脚则松散地摊开,脸部旁边有一只男用公事包。 兴建中的房屋原本应该充满了建材的味道,然而鲜血的气味压过它,弥漫着整间屋子。 佐桥巡查长反射性地拿起警棍。接着看看手表,萤光色的指针指着晚上十点二十九分。 手电筒的光线在尸体下方约两公尺处,照到了什么东西。巡查长小心翼翼地靠近,照了照地面。他发现一把刃长约二十公分的刀子,不只刀刃上沾染了血迹,连刀柄部分也有。确认至此,巡查长便离开现场,拿起无线电对讲机。 随后,经由公事包等被害者遗物,立刻确认死者身分。所田良介,四十八岁,东京都内的奥立安食品公司营业第二部顾客管理课课长。死者的住家位于从案发现场步行不到十分钟的地方,新仓町二丁目的一角。他的家人有妻子春惠(四十二岁)和女儿一美(十六岁),一家三口。 佐桥巡查长又想起一个无关紧要的念头。他事后说:这一带在夜晚十分安静。所以,当时用无线电呼叫支援,警车的鸣笛声应该传到新仓町二丁目的被害者妻子耳里,或许她并没有特意聆听,不过她应该听到了吧。他说:想像那种情景,真是教人心寒呀。 <hr /> 注释: 第三章 “你们都打过照面了吧。” 下岛课长以柔和的语气开口,并看看在场的每个人。他问武上:“中哥的情况怎样?”下岛的外型俊俏、五官端正,年轻时想必颇有女人缘,然而现在却一脸忧心,看起来不像是敷衍。 “听说没有太大起色,我们该庆幸他没有恶化吧。” 听了武上的回答,下岛课长迅速点了点头。“我可不希望失去搜查本部的同事啊。” “我了解。” 署长室不大,陈设相当整洁,不仅是署长的办公桌,就连接待用的沙发椅扶手上也不见半点灰尘;面向东边敞开的玻璃窗、挂在墙上的各种奖状裱框,全都擦拭得光可监人。可见得立川署长十分爱干净。一面日本国旗惯重地高挂在署长办公桌正后方,国旗上有颗金色珠子。想必他也交待下属每天擦亮这颗珠子吧。 “说也奇怪,管理官怎能容许这种史无前例的办案方式呢?” 武上眼中的立川署长,与其说紧张,不如说有点胆怯吧。他的眼神游移不定,指尖不停地颤抖。 “并不是史无前例。”下岛课长温和地纠正:“绝不是打破惯例的做法。万一失败,我们顶多浪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罢了。” “是吗……” “是啊。这是一桩未成年者涉及的案子,如果正面起冲突反倒危险。” 积极的指挥官与消极的承办人……。武上心头浮上这句话,他听着两人的对话,内心窃笑。 (真想让中哥看看这一幕,记得他很期待呢。) 或许躺在医院加护病房的他,会梦到这个景象吧。 (真是遗憾。武哥,不好意思,替我好好干活吧。) 武上仿佛听见中哥这么说。 下岛规义警部比武上小四岁,不过已经是警视厅搜查一课三系的主管。所谓的“系”,在一般组织相当于“组”。武上隶属四系,因此平时与这位邻组的组长下岛警部,并没有直接的上下属关系,而且武上负责档案管理,已经好久没有参与成员的照会或侦查等工作。 档案管理即所谓的“制作档案”。主要工作就是制作搜查本部内所需的公文,并执行各种笔录或照片、地图等归档,以及管理影音档案等资料。武上扮演后方支援部队,这也是每个搜查本部必设的职位之一。虽是幕后人员,也算是十分重要的角色。 搜查本部是由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某一组,与案发当地的管辖警署刑事课搜查组所组成的团队。一般而言,在管辖警署内设置有关凶杀、抢劫、绑架等重大刑案的侦办小组,署内并无人力执行这类重大案件的档案管理,因此由警视厅派遣人力支援。然而,并非任何人都可以胜任这方面的工作,公文制作及提交都有一套标准的官方程序,对于不熟练的人而言可说是件苦差事。因此,资深老鸟势必被点名。不,是“被点名”,还是“自愿接手”,完全视当事人的心态了。 警视厅搜查一课有七个系,每个系都有一个档案管理专家,所以总共有七位。武上就是其中之一,年纪和资历算是排第二位。 在杉并区新仓三丁目的预售屋内所发生的命案,原本由下岛警部带领的三系承办。而三系的文书负责人就是这七位当中,年纪最大、资历最深的中本房夫巡查部长。他当了三十年的文书官,对武上而言,更是一位值得尊敬且具有亲和力的学长,两人也是酒友。 在新仓三丁目命案发生的前三天,四月二十四日晚上九点多,涩谷区松前町的一家KtV“珠宝”内,一名二十一岁女工读生今井直子遭人勒毙,而武上所属的四系承办了本案。当时,中本的三系正在待命中(也因此,他们随后才会承办新仓町的命案),于是,中本主动协助搜查本部成立文书组。他不只是扮演协助的角色,其实另有目的。 这段期间,中本与武上正在研拟如何向高层建议导入高性能的扫描器。由于警视厅的预算总是处于慢性短缺,不止警视厅,所有的警方组织都是如此,光是要求添购新电脑,都可以引起骚动。在这样的环境下,如何让完全不懂归档作业的长官们,了解新型扫描器快速而精确的功能,并让他们掏出预算,显然比推销电锅给大象还要困难。器材能够减轻作业人员的负担,然而这些长官几乎将之视为罪恶。 “扫描器到底是什么东西?” 必须从这种粗浅的问题开始教育这些长官。于是中本盘算,先观察武上的文书组作业情况,再提交具体报告,多少能让长官倾听他们的请求。 中本说:“如果是我负责的案子,我根本没空写报告。就算写了,他们也会怀疑我只写些有利于自己的内容,所以这是难得的好机会,我不会打扰你工作,就让我试一试吧。” 武上没有异议。然而,没想到新仓町命案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中本也奉命支援。 尽管如此,两位文书官依旧在百忙中,为了扫描器频频交换资讯。两人都没有直接接触案子,因此不会针对侦办进展或案件全貌发表意见。只是,武上有种不祥的预感,猜测自己的案子会拖延许久,而中本则认为自己的案子很快就会侦破。当然,两人在当时都认为各自的案子并无任何关联。 然而,新仓町命案发生的两天后,以及“珠宝”KtV命案发生的五天后,办案人员发现某些证据串联了这两起案子,而且证据不止一个,有好几个。 第一个证据是被害者衣物上的微量纤维。那是常见的化学纤维,不过它的颜色相当特别,是一种特殊的蓝色染料,不仅是日本国内,就连中国、台湾、韩国等亚洲国家都没有生产。经过详细分析之后发现,那是一家位于加拿大渥太华的化学染料公司,在一九九八年底至一九九九年三月为止所生产的特殊染料。同样位于渥太华的一家成衣公司,特别在这段期间订购了这种染料。 这家成衣公司以天空蓝的化学纤维生产了两款服饰——背心与连帽外套。这两种产品原本就是该公司的人气商品,他们更把这种颜色的商品命名为“千禧蓝”,个别制作两百件,锁定在一九九九年圣诞节出货,上市后几乎销售一空。由于数量少,在日本只有平行输入业者引进。不过,某位人气偶像在圣诞节特别节目中穿上这款服饰,所以年轻人大多熟知这款“千禧蓝”。 在涩谷遇害的今井直子,以及在新仓町遇害的所田良介,两人的遗体上同样附着了这款特殊衣饰的纤维。虽然相当微量,不过警方研判,凶手在两起案子中穿上该款衣服,双方在拉扯过程中,纤维附着在被害者身上。布料的生产地是加拿大,因此武上当初认为,这款背心或套帽外套属于具有御寒功能的登山服,事实上它只是一般服装。尽管案发当时是四月下旬,然而日落以后依旧带有寒意,凶手穿上这款衣服也不足为奇。 还有另一项重复的物证。今井直子的案发现场虽然在“珠宝”KtV,却不在室内,而是在“珠宝”承租大楼的四楼逃生梯。这栋八层楼高的大楼,一楼是餐饮店,二到四楼则是“珠宝”KtV,而KtV的柜台位于二楼。前来消费的客人不会使用逃生梯,不过员工们偶尔会利用。而通往逃生梯的门并没有上锁,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进出。 案发当时,“珠宝”四楼的楼上正在装潢,工人也会从逃生梯出入。由于它是住商综合大楼,因此营业中的其他业者并不希望装潢工人使用电梯。 这次在装潢中所使用的白色油漆,大量滴落在逃生梯的每个角落。虽然事前铺上防污塑胶布,不过铺设得并不完整,有些地方更留下了清晰的油漆罐痕迹。 杀害今井直子的凶手踩到油漆,鞋跟的弧形部分沾了白漆,清楚地留在地面上。由于逃生梯的地面上铺有油地毡,因此凶手并未留下完整的鞋形,所以无法得知脚的尺寸,不过可以确认凶手确实踩到了油漆。 在新仓町的所田良介遗体旁的地面上,警方同样验出了微量的白色油漆。 新仓町那个工地的承包商并未使用同厂牌的白色油漆,而所田良介的鞋底上也没有沾到这种白漆。 武上和中本在这个阶段就曾经预测,他们未来可能会在联合搜查本部相遇。中本说:应该是规模较小的杉并署本部迁至武上的搜查本部。 当高层还在研究两部的合并议题时,侦办小组又发现另一个事实,更加速了两部的合并。今井直子在三年前,还是私立樱田女子学院的高二生,曾经在所田良介任职的奥立安食品公司总部打过工,担任食品试吃员。当时,该公司的药物食品开发部行销小组,负责招募高中女生试吃员,而所田就是这个小组的成员之一。这个事实显示,两名被害者可能见过面。 只是,所田的上司与同事都不记得今井直子这个名字。他们只是在警方的提示下勉强想起这个人,不过看了照片还是认不出来。 “因为当时打算招募十个人,结果却来了八十到一百个高中女生。我们虽然核对过她们的学生证,做了纪录,不过不可能记住每个人的名字和长相呀。” 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确实是女性最容易改变容貌的时期。如果没有工读生雇用纪录,很难查得出两人之间的关联。 结果,新仓町所田良介命案发生后的第七天,警方统合两个搜查本部。一如中本的猜测,杉并署本部迁移到涩谷南署。 联合搜查本部成立后,自然产生人员结构上的变化。武上所属的四系神谷警部让贤,由新搬来的三系下岛警部负责指挥现场。四系的屈就等于是卖了三系一个面子,神谷警部并不介意这种变化。武上认为这很像他的作风。 中本与武上内心隐藏着添购扫描器的目的,默默地处理手边工作。他们都希望借此机会进行各种测试,因此两人的合作也变得默契十足。 许多人喜欢将破案过程比喻为圣经里的故事——总有一天,所有谜团将豁然开朗,宛如在浑沌的大海中划出一条大道。然而武上并不以为然。无法破解的案子人称“陷入迷宫”,这绝非俏皮话。事实上,未能破案的案子果真如迷宫般复杂。尽管没有地图,迷宫中仍存在着无数个阿里阿德涅,她们将牵引出无数条线索。若不亲自走一趟,根本无从得知哪个阿里阿德涅才是真正的引导者。人们终究只能走完整个迷宫。就算有人拿出破坏迷宫的摩西拐杖,交给千头万绪的刑警们,他们顶多在走累时,靠着拐杖休息,然后再继续走完所有的线索。因为,如果破坏迷宫变造另一个出口,反而找不到原来的出口。 所田良介和今井直子之间有无交情?搜查本部一开始便积极调查这个最关键的线索。 连结两人的关键在于三年前,当时还是高中生的今井直子,成为奥立安食品公司的工读生,主要工作是试吃营养补给品的新产品,以及回答有关饮食习惯的问卷,期限虽达三个月,工作内容几乎只有书面往来及电访。因此奥立安食品公司的负责人与高中女生只会在面试时见过一次面。而所田良介是负责该企划案的统筹,并没有直接听取高中生的测试报告。另有几名员工负责这项工作,清一色都是女职员。 不过,负责听取今井直子报告的女职员对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女职员记得这个女孩开朗活泼,而且很爱讲话,即使电访结束后仍不肯挂断电话,聊天内容虽然有趣,但也让女职员感到困扰。 这名女职员在三年前还是新进员工,她说:当时突然被派到行销小组,对于新环境很茫然。她告诉侦讯的刑警,当时面对那些高中女生,她以为年龄相近比较容易沟通,然而自己在卸下心防之后,这些高中生时而任性、时而不遵守测试的截止日期,害她吃尽了苦头。 “今井同学跟那些任性的女孩不同,不过,她老爱聊一些服装或化妆品的话题,也对粉领族新鲜人的生活充满了好奇。她还问我的薪水多少呢,还说大学毕业以后,也想到大公司上班。” 女职员问她,有没有什么具体的工作方向? “今井同学说:只要待遇好,办公室里有许多长得帅又有前途的男同事,什么工作都行。我觉得很可笑,不过她就是一个直爽又容易理解的女孩。” 女职员接着透露一个小秘密,让搜查人员大感兴趣。 “奥立安食品公司虽不是食品界的龙头,但也有一定的知名度,所以今井同学才会感兴趣,应征了这份测试工作。她不停问我有关员工考试的内容,而且她还在说明会上遇到行销小组的成员,一再赞扬对方有多帅气。还说,如果要办联谊,一定要找她。我把它当作玩笑话,不过她确实对行销小组的男职员表示好感。我还记得她说喜欢年长的男性,因为比较可靠。或许她并没有表明认同援助交际,不过我相信她真的想找一个出手大方的熟男当男友。” 不过,女职员加强语气说: “尽管如此,我从没听她提过所田课长的名字。至少就我所知,今井同学没有机会接触所田课长。所以以下纯属我个人的猜测。当时,所田课长是行销小组的主管,其他成员包括女职员清一色都是新人,或许今井同学指的很帅的对象,可能就是所田课长。不过,我不知道她当时认不认识所田课长。” 然而,今井直子的朋友说出了另一项证词。据说,今井在某段时期极力宣扬:“我正在和一位年长男性交往。” “其实我们在搞婚外情。” 这是发生在她高二升高三的时期,比她在奥立安食品公司打工的时间晚了半年。另外,在她高三的那年暑假,宣称与不伦对象处得不好,所以马上又换了一个新男友。 今井直子反映了现代年轻人独有的远食爱情,以及对不切实际的爱情故事的向往。这女孩当年的不伦对象或许就是所田良介,虽然他们在测试工作上没有机会接触,不过女方有心接近男方,只要在街上或车站不期而过,直子就有办法接近所田。奥立安食品公司与今井直子的高中相距不远,交通途径也都在同一个车站,所以两人的接触并非不可能。警方推测,两名被害者之间确实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搜查到了这个阶段,又出现另一个阿里阿德涅。 此女并非未成年,不过搜查本部以一种嘲讽的态度称她为“A女”。她绝对是搜查本部的头号嫌犯,警方却找不出决定性的物证,因此迟迟无法公诸于世。 A女是今井直子的大学同学。由于重考一年,因此比今井大一岁。她是个非常用功的学生,成绩优异,周遭人对她的评语也不差。由于老家住得远,所以她靠着家人的资助独自在外租屋。或许正因为如此,她的穿着打扮相当朴素,生活也极为节俭,与今井直子的生活形成强烈对比。 若以老套的说法解释两女的关系,今井直子正是A女的情敌。今井直子的现任男友,也就是出现在她葬礼上的那个大学生,经搜查本部调查发现,该男子会与A女交往。A女一考上大学,两人便开始交往,在当时是大家公认的情侣。 但是有一天,今井直子突然介入,并横刀夺爱,这件事发生在半年前。A女当然深受打击,同时也相当愤慨。常见的男女感情纠葛,这样的悲剧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不过这种说法也无法减轻当事者的悲伤或愤怒。三人之间曾经发生过几次严重争吵,周遭同学也熟知他们的状况。 在三角关系中,被抛弃者终究是饮恨的一方,最好不要执著于这场烂仗,专心找回自己的生活步调。然而认真执著的A女不能原谅男友的变心,迟迟无法释怀。她好比唐吉诃德般一再要求复合,却屡屡遭到拒绝、回避及厌烦以对的态度,最后更招来今井直子的嘲笑。 今井直子放荡的行径更是让A女忍无可忍。虽然所田良介并非今井特定的交往对象,不过今井与年长已婚者交往的事实众所皆知。因为她主动散布消息,外界很难不知道。在A女眼里,今井直子是个不知检点的女人,自愿投入不正常的男女关系,还到处宣扬,满脑子只想着打扮与玩弄男人,完全忘了学生本分。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输给这样一个女人。武上能够轻易想像A女的心情。假设武上是她的指导教授,势必会告诫她说: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尤其在男女关系上更没有所谓的道理可言。 A女毫无戒心地一再对周遭朋友泣诉:我想杀了今井直子,我也不会原谅背叛我的人,我绝对要让他付出代价!A女也坦承自己说过这些话。事实上,今井直子命案发生当时,同学们绘声绘影,传言凶手就是A女。当事者也知道自己遭人怀疑,她当时的处境简直就像过街老鼠。 涩谷南署的搜查本部,当时正打算仔细侦讯A女。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所田良介命案,两起命案也出现关联性。A女确实对今井直子怀恨在心。但所田良介与A女毫无瓜葛,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解除这个谜团的人,竟是A女本人。共同搜查本部成立的隔天,她由特地赶到东京的母亲陪同,出现在本部,表示愿意供述。(当时有几家报社误以为凶手投案,刊登错误讯息,中本喜孜孜地剪下这些报导。他的兴趣之一就是搜集有关案情的错误报导。) A女的情绪未显亢奋,心平气和地面对刑警叙述她的供词。 “其实,我……,我曾经见过所田先生。有一次我和今井同学谈判,所田先生也在场。是今井带他来的。今井说这种场合最好有大人在。” 据说那是刚过完年的星期天下午。A女习惯在日记里写下详细的内容,因此她记录了时间和地点。 “我们在涩谷车站附近的咖啡店见面,大概从两点到四点左右吧。那家店的地点很隐密,店内没什么客人。今井同学和所田先生先到,我随后才到。” 所田良介向A女表示自己是今井直子的朋友,并解释两人的关系就像兄妹。 “那次是我和今井同学的第四或第五次谈判。有时候只有我们两人,有时候他也……,在场。不过那次是所田先生第一次出现。” A女表示,当时令井直子对所田良介表现得十分亲密,而所田良介也没有回避的意思。 “今井同学时而勾着所田先生的手、时而亲密地触摸他。所田先生则任她摆布,一方面又对我说教。他对我说,我不应该因为失恋就怀恨对方,就因为我个性阴沉,容易钻牛角尖,男友才会离开我,还劝我别再那么幼稚了。今井同学则在一旁窃笑,我实在气不过,简直快疯了……,所以我对所田先生说:你说你是今井同学的大哥,不过你知不知道她在现任男友之前,曾经和一个年纪跟你差不多的男人搞婚外情,她还引以为傲呢!你对我说教之前,应该认清这些事实吧!” 结果今井直子大笑,接着说了这一段话: “是你搞不清楚状况吧?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所田先生就是我的前男友啊!现在虽然已经不是男女朋友了,不过我们还是朋友。所以所田先生会永远站在我这边!” A女说当时气得哑口无言。 “当时,所田先生显得有些尴尬。我想我没办法跟这种人谈下去,于是立刻离席。今井同学只是不停地窃笑,不过所田先生却追到店门外找我……” 所田良介对A女表示歉意。 “他说:‘直子就是这种女孩,我也拿她没辄。不过就因为她那种个性,让我无法置之不理。’他劝我别再理她,不过如果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他愿意全力协助我,还递了一张名片给我。我不想接受,不过他硬塞在我手里。我立刻逃到车站,后来在月台拿起名片看,原来是他的公司名片,就是奥立安食品的……。背后还写了E-mail和手机号码。我当时……,又气又难过……,当天就直接回家了……,不过回家后又想了很多……” 刑警问她:为什么愿意说出对你不利的供词? A女回答:“我很清楚自己被当成今井同学命案的嫌犯,也知道这是难免的。不过我真的没有杀她,绝对没有,我不是凶手,所以我想你们要怎么查都无所谓,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 “不过,所田先生被杀,这件事又牵涉到今井同学的命案,大家开始怀疑这是连续杀人案。于是我真的害怕了,我怀疑是不是有人想嫁祸给我,刻意犯下一连串的案子。万一大家发现我见过所田先生;而且又在那种情况下见面,警方对我的怀疑肯定会加深,就算我再怎么表示自己无罪,我没杀人,我不是凶手,已经不会有人相信我了。 “我原本打算坚守秘密,不把见过所田先生的事实说出来。我以为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不过看到媒体天天炒热连续命案的新闻,我终于受不了了。我担心那家咖啡店的店员或路人记得我和所田先生,或许他们会想起来,然后告诉警方。这么一来,我就百口莫辩了,到时候我将失去所有退路,一辈子被当成凶手。所以,我决定主动供出事实,我不是凶手,我没有杀害那两个人,我没有做任何亏心事。” A女独居,因此并没有两起命案的不在场证明。她说当时待在家里,当天也没有人打电话给她,这样的供词对她相当不利。不过另一方面,并没有人在两起命案现场目击A女,而警方在她主动提供的鞋子上也没发现白漆的痕迹,目前俞未发现任何有利证据能够发布搜索令,也因此无法针对她调查有关蓝色纤维的线索。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人看过她在命案前穿着同色系的背心或连帽外套(那是一种相当鲜艳、令人印象深刻的蓝)。A女在近期也没有前往北美的出境纪录,更没有人表示曾经借她或送她千禧蓝的衣物。物证全无,有的只有心证。 在杀害手法上也难以判断。今井直子遭人勒毙,但不是以双手勒颈,而是由背后以塑胶绳之物,环绕颈部再勒死。尸体的后颈留下绳索交叉的清晰痕迹。而尸体背部,正好在右侧肩胛骨下方的部位,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瘀血,这是相当特殊的痕迹。通常都是被害者趴着,凶手骑在对方背上并以膝盖压制,才会出现这类痕迹。若是使用这种手法,只要趁机突击对方,即便是女性也能轻易勒毙一个人。今井直子总是很在意身材,不停地减肥,因此浑身瘦弱毫无肌肉,反观A女的身材高大,高中时曾经是排球选手,臂力相当强劲(她本人也坦承),A女的体型足以犯下这起命案。然而,女性可以动手,表示男性更容易下手,所以这个推测也不足以作为决定性证据。 所田良介的命案现场更复杂,不过可以肯定凶器是弃置在现场的那把长二十公分的水果刀,然而这类刀十分常见,因此无法判定出处。A女的住处并没有水果刀,而且她表示家里根本不会摆放刀类器具。她会下厨,但不会烹煮需要切剁的料理。 所田良介全身被刺了二十四刀,死因是出血性休克,共有八处伤口足以构成致命伤,其余十六处则散乱在肩膀、侧腹、膝盖、脚踝等部位,清一色是轻微刀伤。由双臂及手掌上的防卫伤研判,所田起先站着面对凶手,并在正面被刺,退缩后捂住伤口的同时,凶手趁机将他推倒。接下来,凶手一再地挥刀戳刺。可以猜想,凶手在这时候也是骑在所田身上。警方鉴定这二十四处刀伤皆是死者生前留下的,但从伤口的角度或扭曲的状况及刀刃的方向研判,大约半数以上的伤口是在被害者失去意识、停止抵抗的状态下留下的。 一个人需要相当大的勇气,才能从正面刺杀对方。即使事先已备妥凶器,一到紧要关头,不一定能够立即下手。然而,若是凶手怒气冲天或谈判破裂导致情绪失控,越过理智最后防线的那一刻,亢奋的情绪将招来更激烈的情绪,于是不分青红皂白地猛刺对方。当凶手回过神来,才发现被害者已经惨不忍睹。这种状况在刺杀命案中绝不是罕见的案例。此外,在这种案例中,臂力也几乎不成问题。因为人类只要情绪亢奋,就连女人纤细的手臂也能够激发出强大的力量,足以砍断男人的肋骨,关键取决于当时的情况。所以,这起命案也无法判定凶手的性别。 经由法医鉴定证实,二十四处刀伤可能不是同一人所为。致命伤的伤口以及数量虽多但轻微的伤口(其中包含擦伤),这两种伤口同时存在,或许可以推测现场可能同时出现力道不同的多数人行凶。 武上在第一次整理这份法医报告时,想起一部颇具盛名的外国推理小说,并向中本提起。 不过这个推测还有后续。有些深伤出现在犯案初期(也就是被害者站立状态下的刀伤),但浅伤全是被害者仰躺时留下的。有监于此,可能是单一凶手在重复刺伤被害者的过程中筋疲力尽,导致他无法锁定目标。这个推测,依旧难以研判男女之间的差异。 在这些事证的围绕下,A女就成了不确定的头号嫌犯,果真是不确定的怀疑。至少她对今井直子的动机是足够的,然而对于所田良介又该如何解释?若是单一凶手所为,在今井直子被杀害的情况下,A女已经饱受怀疑的眼光,应该不会有杀害所田良介的强烈动机。不,不一定如此。若采信A女的供词,我们可以推断以下的行凶过程——所田良介过度干涉A女,而A女已成为今井命案的嫌犯,因此所田也可能以某种方式联络她,表示愿意帮忙,劝她自首。两人相约在新仓町的命案现场附近,或许所田在当时说了一些话,严重伤害了A女的自尊,导致A女行凶。这绝非不可能的剧情。 报案者深田富子证实,听见现场传出女人的尖叫声。不论凶手是单一还是复数,其中势必有个女性。到底是谁?我们能够断定就是A女吗? 总之,现在最需要的是物证、强而有力的目击证词。事到如今,怎能放过动机如此明显的嫌犯呢。这种氛围,弥漫在联合搜查本部的核心。 在这种情况下,武上记得是新仓町命案发生以后两个星期的事了。有一天,中本难得针对这起命案发表自己的看法。 武上相当惊讶中本会陈述这样的推论,不过令他惊讶的事情不仅于此。当天,本部内几名年轻刑警也发表类似的推论,但武上发现搜查会议上无人理会他们,造成这些年轻刑警的士气大减,忿忿不平。 他们认为,应该暂时抛开对A女的怀疑,将焦点转移到其他关系人。警方之所以锁定A女为头号嫌犯,是因为大家把焦点集中在今井直子身上。如果从所田良介的周边展开调查,或许能够发现全然不同的动机…… “中哥,你该不会听了那些小朋友的抱怨吧?” 中本笑着摸摸那稀疏的头顶。“我跟你不一样,我才不会听年轻人的呢。不过,显然有人想法跟我一样呀。” 中本显得有些开心。 “这表示我的脑袋还有点用处罗?我的意思是,我也不止会管理档案。不过,这不代表我藐视档案管理的工作喔。” “我懂你的意思。” 武上点头表示同意。而中本的话就此打住了,好像有点尴尬。武上认为,他急忙补充说明的尴尬表情,比他的发言诚恳多了。 武上心想,或许中哥已经厌倦文书官的工作。即使是如此资深且专业的人,周遭人再怎么钦佩他的能力,自己还是会感到厌倦、疲惫。那么,武上自己又如何呢?虽然只有短短十秒,但他还是扪心自问,思索了片刻。 又过了几天,警方对A女的怀疑依旧不变,案情也没有新的发展,该查的范围都查递了,搜查本部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氛。年轻刑警再度提出先前的观点,因此又引发了一场争论。 中本陷入苦思,显得格外浮躁。当天中午,他与武上吃完蔷麦面,正在抽烟时,他突然开口: “我已经三十年没碰档案管理以外的事了,虽然这不像我的作风,不过我想试试看。” “你要提出意见书吗?” “我不会做那种落人口实的事,”他笑着挥挥手说:“我只是想找下岛先生聊聊。” “三十年”,这个数字蕴含着深远的意义。他的语气仿佛现在才发现自己退居幕后这么多年了。 武上无意阻止。由于中本已经有过上一次的发言,因此武上体谅他的心情,刻意没多说什么。这么说或许不好,不过武上认为上级不可能轻易变动中本的职位。 然而,上级却出乎意料地采纳了中本的意见。武上为此大吃一惊。 “下岛先生说他其实也抱有同样的意见,可是会议中的气氛倾向于否定,所以他已经打定主意要亲自引爆这枚地雷。” 我好像飞蛾扑火呢!中本自嘲,但表情显得十分豁达。 下岛与中本就此开始讨论具体计划,中本也离开了档案部,武上则继续自己的工作。他们把计划的大致轮廓告诉了武上,武上认为这份计划十分周详。由下岛警部担任指挥官,并采纳中本的意见执行。他们说:“计划的执行仅止于侦讯中的一环。” 武上听到这句话不禁窃笑,心想,预防措施做得不错嘛。 这份计划最好有位女警,因此紧急从杉并署调派了一名。武上听到他们调派的人手是石津知佳子,又是另一个惊讶。真可谓惊奇连连。 石津知佳子。令人怀念的名字。然而,武上在怀念过去之前,先是皱了皱眉。因为,她这次的立场相当难为。那是四年前的事。当年,她在本厅纵火搜查小组,在一起神秘的大规模连续杀人案中,因为一次重大的违令行为,被调回原本所属的辖区,也就是被打入冷宫。她在不光荣的状态下出了名,因此无法调到公关部,结果被转调到杉并署。 当然,中本也非常了解石津知佳子这个人,以及她过往的“行径”。中本压低音量,捂着嘴巴偷偷问道:“下岛先生那个人其实心机很重,万一出了事,该不会想嫁祸给她吧?” 武上心想,应该有一半可能吧。 “如果他心机重,最危险的是中哥你吧。” “我是无所谓。出了事,只会调回档案部嘛,反正离退休也没几年了。” “是这样吗?” “是啊。” 中本瞬间眯起双眼,那眼神仿佛试图抓住稍纵即逝的东西。 “如果能够再次回到前线,就算冒一次险,我都无所谓呀。” 武上默默点头。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自己也会和中本一样厌倦现在的职位,渴望到幕前工作,或许会极度渴望感受破案的成就感,这不是不可能。武上在点头的同时,内心隐藏了这个想法。 可是呀: 只要中本开心就好,可是石津知佳子就令人担心了。武上心想,虽然自己没有立场帮忙,不过会密切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不不,或许不该如此悲观。或许这个计划将为中本和她立下功劳呢。虽然不知道中本的能力如何,不过知佳子绝不是无能的刑警小再加上她的个性,绝对能够胜任这次的角色。 一切准备就绪,该计划就等“侦讯”日的来临了…… 然而,中本突然病倒了。 心肌梗塞。这不是第一次,不过上一次的病情较轻微,只是感到胸口闷痛,住院期间也不长,不过这次可就没那么幸运。他在爬楼梯时突然昏倒,在昏迷状态下被救护车送进医院。 这件事发生在前天下午。中本目前依旧昏迷不醒,躺在加护病房里。 这个“侦讯”计划的主导者正是中本,不过计划不能延期,下岛课长不可能代理,葛西管理官也不会同意。 那谁要接中本的职务? 下岛警部之所以采用中本,是因为万一“侦讯”失败,可以用许多借口撇清中本的责任。因为他不是本部内的侦办人员,倘若发生任何过失,也不需要大费周章湮灭证据。事实上,这个计划只有内部极少数人知道,大部分的人根本不关心。 然而,四系的神谷警部对于这种事特别敏感,他也很了解武上的个性。中本住院的事情告一个段落后,他把武上叫到训示室外面的走廊,直接提出疑问。 “武哥,你是不是想毛遂自荐,代理中哥呀?” 武上苦笑。 “有没有其他人选呀?” “也可以让石津知佳子代理,反正她已经加入这项计划了,只是配角变成主角罢了。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武上还来不及反问他是否当真,神谷警部立刻大笑。 “开玩笑啦。” “我想也是。”武上也笑了。 “中哥可能已经厌倦后动工作了吧,想跑到前线大展身手罗。”警部早已看穿这一点。“不然他大可表述意见,再找其他人侦讯呀。如果是你也会这么做吧?” “我还没有厌倦啊,这可是相当有趣的工作呢。” 神谷警部并没有调侃他,只是点头表示同意。 “武哥,就算我阻止你,你也会做吧?” “不,没有警部的允许,我可不敢,这不是我的本分。” “我不会阻止你,试试看吧。我准许你。” 然后,神谷警部快步离开,在武上背后说:“没差啦,只要花半天时间就搞定了,成功就是大功劳,失败也不会闹大啊。” 接着,他露出锐利的眼神又补了一句:“而且我觉得这计划成功的机率很高。” “谢谢长官。” 武上一鞠躬后,进入训示室找下岛警部。下岛警部面对武上的提议,明显露出安心的表情。武上脑中再度浮现中本的脸庞。中哥,这样做没错吧? 就这样,武上进入了侦讯室。临时上场的代班主角,台词背熟了吗? <hr /> 注释: 第四章 寄信者:妈妈 收信者:稔 主题:关于新家 爸爸有没有告诉你有关新家的事? 爸爸说想要一间书房。 他说现在的房子是以前旧家改建的,已经老旧不堪了。 他还说住家附近有间正在兴建的房子, 感觉还不错,不过离车站很远,所以还在考虑。 他说买不动产不能只看一、两次, 最好找天气、时间不同的时候,多多观察几次。 爸爸还在每天下班后去看那间房子呢。 好棒喔。我想叫他下次带我一起去看, 不过,这个要求会不会太厚脸皮呢? “我们想使用第二侦讯室,不过那间有点小。” 走在前方的石津知佳子下楼时说道,武上和德永抱着搜查资料紧跟在她身后。 “不过第一侦讯室的窗户面向北与东,一到下午房间里会变得很昏暗。” “据说第二侦讯室的双面镜上个月才换新的。”德永走在武上身旁说道:“听说嫌犯拿起椅子乱挥,把双面镜打碎了。到底是什么案子啊?” 第二侦讯室位在曲折的走廊深处。涩谷南署的建筑物不算老旧,不过整体采光不好,显得特别阴暗。尽管是大白天,走廊尽头逃生门上方的标示灯却格外明亮。 第二侦讯室前面走廊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大块头男子,他是四系的秋津信吾。这名年轻刑警与武上的交情特别好,见到武上立刻起身,嘻皮笑脸的,右手捧着卷成筒状的文件。 “我听说罗,你们打算搞一件有趣的事情喔。” “现在还不能保证有趣。” “少来了,武哥,不要这么见外嘛。嗨,德松!” 秋津叫了德永的绰号,德永明显露出不悦的表情。德永的名字叫松男,爱耍帅的他,非常厌恶这个稍嫌老气的称呼。秋津明知他不高兴,还故意逗他。 “你不是要去奥立安食品?不是说柜台小姐很漂亮吗?”德永反击秋津。 “漂亮是漂亮,但不是我喜欢的型,太矮了。我喜欢高跳的女人。她比较适合德松吧?你们俩在一起,很像鹌鹑蛋做的王子和公主呢。” 秋津的身高有一八〇公分以上,而德永只有一六五公分。这对于爱耍帅的人来说,又是一大败笔。秋津的毛病就是喜欢攻击对方的痛处。 武上挥挥手要秋津让开,不耐烦地说: “别在这里打混了!” 知佳子边笑边打开第二侦讯室的门。秋津亲切地向她打了声招呼。 “你是石津女士吧?我是武哥的小罗喽,敝姓秋津。” “我不记得有你这个罗喽啊,难道你想转调档案部?” “你肯用我吗?” “我们不用粗心大意的人。” “哎呀!”秋津说着,用右手的纸筒敲了敲脑袋。 “不好意思,见笑了。其实我来这里,只是想看看武哥年轻时的梦中情人石津女士你呢!” 知佳子目瞪口呆。 “你说我吗?” “当然是你呀!” “德永,把这个猪头赶出去。”武上说完,经过知佳子身旁踏进侦讯室。“别相信这个粗鲁男说的话。” “听到没,粗鲁男!”德永挺起胸膛说,“石津女士,这附近有没有扫把啊?” “鹌鹑的臂力能把我扫出去吗?”秋津反驳,又继续调侃知佳子。“下次把你和武哥当年的英勇事迹说给我听吧。” “好、好。如果不介意听欧巴桑的当年勇,我就说给你听。” “好期待喔。那就这样罗,小鹌鹑,别只会拍翅膀,妨碍武哥喔!” 秋津大步离开走廊,气愤难平的德永在知佳子的催促下进入了侦讯室。 武上交抱双臂站在窗边,透过坚固的窗架望着外面。眼下是警署的停车场,隔着狭窄的单行道,另一边就是住家与综合大楼林立的住商混合区。蓝天覆着淡淡云朵,涩谷市区的噪音乘着春风吹入室内。 窗户对面的左边确实是墙壁,右边则镶上双面镜。武上靠近镜子,漫无目的地抚摸着。 房间中央有一张桌子,两张铁管椅隔桌对放,窗边还摆了一张小桌,负责记录的警员固定坐在这里。屋内还有一具挂壁式内线电话,地板及墙面上没有任何装饰品,这正是一般人在电视上常见的侦讯室。欠缺的小道具大概就是照亮应讯者的桌灯和廉价的金属烟灰缸吧。 武上拉出铁管椅坐下。椅子磨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响声。 “多久没做这种事了?”知佳子站在门边问武上。 “我想想……,多久呢?有十年了吧。” “所以你到本厅之后,就立刻转调档案部罗?” “我不讨厌那份工作啊。” 德永坐在窗边的小桌,将记录用的文件摊在桌上。 德永说:“我已经习惯了。” “嗯,听说了。” “只要以平常心面对就行了吧?” “那是再好不过了。” “了解。我只是再确认一遍。武上先生,你需要烟灰缸吗?” “刚开始还不需要,等我受不了了,再拿出来吧。” 德永举起手说“了解”。就是这动作让人说他爱耍帅,才会让秋津那个粗鲁家伙取笑他。 武上和知佳子挺有默契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看手表,快两点十分了。 “那我到大厅待命罗。” “拜托你了。她是单独应讯吗?” “不,由她母亲陪同。不过我会请她母亲留在署里。” 武上点点头。“这样比较好。如果当事人硬要母亲出席,再让她进来吧。” “我想不需要担心这一点。” 知佳子话中有话,武上不禁看了看她。知佳子点点头说: “所田春惠女士和一美小姐的感情并不融洽。今天一美小姐也执意要自己过来,可是春惠女士坚持陪同。据说一美小姐非常不喜欢母亲过度干涉她。不过,如果家中有正值青春期的孩子,这是必经过程吧。” “我家女儿打从十岁起就嫌我碍眼了。她念小学时我偶尔回家,她还会问我:爸爸今天要住这里吗?好像我住家里还要付钱呢。” 知佳子和德永忍不住笑了。德永说:“下岛课长也抱怨过类似的事。” “武上先生,你女儿的成人礼……” “已经过了。她今年念大三,说话口气跟大人一模一样。” “是吗?我好想念她小时候的样子喔。”知佳子说着,便离开了侦讯室。武上打开资料,从上衣口袋掏出眼镜挂在鼻梁上。 德永好奇地问:“武上先生,你有老花眼啊?” “这是昨天买的现成老花眼镜啦。” “最好还是接受专业的视力检查,配一副适合自己的眼镜吧。” “其实我还不需要眼镜。” 德永窃笑,武上急忙补充:“我不是逞强。真的不需要用到老花眼镜,只是觉得今天比较适合戴眼镜。” 德永思考片刻后问道:“为了不让对方看穿你的眼神吗?” “嗯,应该是吧。” “武哥,你想太多了。” “最好是!” 这时,内线电话响了。 “来了吗?”武上问道。 第五章 寄信者:Kazumi 收信者:稔 主题:讨厌自己 一大堆不懂的事,我已经懒得想了。为什么我是这种人? 稔,你不会感到不安吗?我对所有事情都很不安。 这个世界需要我这种人吗?有人爱我吗? 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无处可去,会觉得对不起这个世界。 就算我不见了,朋友们也不会在意吧? 你不是也一样吗?只要再找新朋友就行了。 父母也是啊。大家都说父母无条件爱孩子,那都是骗人的。 不成才的孩子最好不要。我根本不符合父母的期望啊。 他们一定觉得,怎么会有我这种女儿。 寄信者:爸爸 收信者:Kazumi 主题:别担心 稔拜托我, 要我对爱钻牛角尖的Kazumi说几句话。 爸爸和妈妈都非常爱你, 你是个好孩子。 所田一美一走进涩谷南署,大厅里的几名年轻男子不约而同地注视着她,仿佛被一条线拉住,让他们伸长脖子。 一美丝毫不理会他们的目光。她不是因为紧张或不安而显得心不在焉。她察觉那些男人的眼神,并刻意发出一种讯息,表示他们还不够资格看她。 反之,母亲所田春惠显得十分胆怯。她主动看了在场的所有人,仿佛试图向每个人说明自己的女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那是一幕令人心酸的景象。 母女俩的穿着也有很大的差异。春惠穿着深灰色针织套装,搭配样式简单的黑皮包和鞋子。身上除了婚戒以外没有任何饰品;一美身穿五分袖上衣,搭配膝上二十公分以上的超短迷你裙,一双纤细修长的腿穿着一双高跟凉鞋,黑色短裙的质料带有光泽,上衣则是黑白相间的几何图形,脖子上精致的链坠是银质十字架,在丰满的双峰之间摇晃。一头染成褐色的及肩长发挽在耳后,露出一边耳朵和耳垂上的金色小耳环。 在知佳子那个年代也有女学生打扮得如此火辣,如果十六、七岁打扮成这副模样,表示这女孩就是所谓的“坏学生”。但所田一美不同,她考上了知名的私立女校,成绩也是名列前茅。时代已经不同了。 知佳子走向前,向这对母女打招呼。 “辛苦你们了。” 春惠见到知佳子和渊上巡查似乎既高兴又感动。 “麻烦你们了,我们是不是迟到了?” “不会,你们提早五分钟到。”知佳子露出笑容,然后看了一美说:“不好意思,还让你请假。” 一美退到母亲身后,刻意避开知佳子的视线,询问渊上巡查: “在哪里指认啊?” 渊上巡查回答得简单俐落:“我立刻带你过去。” “请问,我……”春惠显得狼狈,“我真的不需要陪她吗?” 在知佳子与渊上巡查回答之前,一美不留情面地说:“我不是说不用吗?不是说过很多遍了?你不要在我旁边唠叨啦!” “那么渊上小姐,请你带一美小姐到二楼。”知佳子自然地卡进这对母女之间,牵起春惠的手说:“我想带妈妈去看一些东西。” 知佳子带着春惠从大厅穿过交通课的勤务室前,走进一间小会议室。老旧的桌子上摆满了证物保管室搬来的物品。衣物、鞋子、手帕、笔记本,还有几本档案夹。 春惠瞄了物品,立刻认出那些东西。 “这些是你先生身上的东西及公事包内的物品。”知佳子拉了一张椅子请春惠就坐。 “我们为了办案需要,从所田先生公司的办公桌及柜子里拿了不少东西,现在可以全数归还了,只是我们无法分辨哪些是私人的、哪些是公司的。夫人应该可以分辨吧?” “嗯……,是的。”春惠单手捂住嘴巴,简短地点了点头。 “要是弄错就不好了,麻烦你看一下。有些东西也有你先生的回忆吧,我们不会打扰你,请你不用在意时间,慢慢看吧。” 知佳子指着房内角落的内线电话说: “如果有事,请用那支电话拨打内线二二一,就可以找到我。如果我走不开,我会请渊上巡查过来。” “好的。” “要不要喝点凉的?” “不、不用了,不用麻烦。”春惠哽咽。“不好意思。” “夫人不必道歉。基于鉴识需要,虽然我们尽量谨慎处理这些东西,不过有些或许被我们弄脏了……。还有,衣物可能不齐全,有些还需要警方保管,以作为证物。” “是的、是的。我了解。” 春惠打开小皮包,取出手帕擦拭眼角。那是一条洗了好几遍的褪色手帕,吸干了她的泪水。 “石津女士。”哀求般的声音叫住了知佳子,知佳子轻轻坐到春惠身旁。 “是。” “那孩子……,一美真的能够指认凶手吗?你们会带一些嫌犯来这里吧?电视上说今井小姐的朋友最可疑,但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所以才需要一美的证词吧?今天有几个人呢?万一一美无法指认,你们打算如何处置那些人?” 知佳子对春惠微笑着说:“我们确实期待一美小姐的证词,就算今天的尝试不如预期,办案也不会因此作罢,请你不要操心。” “一美不会直接见到那些人吧?不会被他们报复吧?” “当然不会。侦讯室里的人不会看到一美小姐,我们会尽全力保护她。” 春惠紧握手帕。“报上也没提到一美看过凶手吧。电视新闻或其他媒体都没报导过吧。” “是的。因为我们没有透露任何消息,所以一美小姐是安全的。” 知佳子一口气说完这段话后,轻轻地拍了拍春惠的手。 “而且,不一定一美小姐看过的人就是真正的凶手。我们只是想了解你先生生前接触过的人,尽管他们只有短暂的接触,我们还是希望全盘了解。” 春惠呆滞地望着大批遗物,小声地说:“那孩子,很愤怒。” “一美小姐愤怒……” “是的。她气父亲被杀,她不能原谅杀父凶手。”春惠迅速摇头说道:“当然,我也恨凶手。可是啊,石津女士,我还……,我还是太难过了……,还不能接受我先生突然消失的事实,还在惊慌中……,所以很混乱,或许是我太软弱了,还没办法生气。” “我了解你的心情。”知佳子亲切地回应。“如果我是你,也会跟你的反应一样。” “可是石津女士,你是警察啊。” “警察也是人啊。所以夫人绝对不是一个软弱的人。” 春惠的眼角落下一滴泪珠,滴在手背上。 “一美很坚强。” “她确实是个聪明的女孩。” “她比我坚强太多了。我先生也很坚强,我想她是遗传了她爸爸。那孩子会凶我,也是因为我只会哭,什么都不会,她受不了。” 想必春惠现在没有倾诉对象吧。知佳子决定听听她的心声。 “那孩子说一定要找出凶手,如果找到了,绝不饶他。” “是嘛……” “她还说要报复,她要杀了对方。” “她跟你说的吗?” “不是,她没跟我说得那么清楚。她跟她朋友……,她跟她男朋友讲电话的时候,我听到她说得很激动。她用手机,所以可以在任何地方讲电话,我只是不小心偷听到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天,在家里。” “她男朋友是谁?” 虽然知佳子立刻想起这个人的姓名和长相,不过她还是刻意问道。 春惠说:“他姓石黑……,据说是一美她同学的朋友。说男孩子或许有些不妥,对方的年纪比一美大呢,大概二十岁左右吧。” “我没有听一美小姐亲口提过他的事,不过渊上好像认识他。听说一美小姐跟他很要好呢。”知佳子笑着说:“现在的年轻人是不是都说‘很麻吉’呢?” 春惠也露出微笑,但眼角泛红。 “我也只见过他两、三次,他并没有进来我们家。他来接一美的时候,我瞄到了。” 知佳子点点头。 “一美对石黑无话不谈。关于我先生的事,她不会跟我说,不过好像愿意对石黑开口,她今天出门前也跟石黑通过电话。那孩子主动扛起重担,说绝对要找到凶手。” 知佳子静静地开口:“我们也会留意,别让一美小姐太激动。这对一美小姐来说也是个相当痛苦的考验。” 春惠依旧心情低落,继续说:“她完全不信任我。这也是无可奈何。谁教我不像她那么坚强。” 春惠显得十分孤单。她闭嘴不语,知佳子也默默地陪着,并伸出援手,支撑着春惠独自背负的沉默。 面对一个深受打击、内心充满恐惧与悲痛的人,自己却只能为她做一点事,这让知佳子深感愧疚与无奈。然而,在长年扮演警官角色的生涯之中,知佳子学会了一个道理。若要持续走这条路,固然少不了全心救人、助人的毅力。但光是这样还不够,必须投注相同的能量,不,更多能量来支撑自己。当自己无法救人、助人时,也需要更强韧的耐力来面对。 “不好意思,我说了太多废话。” 隔了一段时间,春惠再度道歉。知佳子起身离座。 “你还好吗?” “嗯,我没事。不好意思耽误你了。” “如果太难过,没办法在今天看完所有遗物,请告诉我一声,千万别客气。” “我知道,不过我真的没事。” 春惠擦拭眼角,用手帕轻轻按了按鼻子,重新坐正,然后伸手拿起桌上的遗物。 “等指认一结束,我立刻带一美小姐过来。请你别担心。” 知佳子说完便离开房间,绕到总务室吩咐一位职员,请对方在半小时后端一杯咖啡到最角落的会议室,然后就直接上二楼。 据说所田先生与太太原本是同事。想必当初是一对人人称羡的情侣,可以想像所田春惠年轻时是个文静体贴、楚楚动人,让男人想保护的女孩,或许就是这一点吸引了所田良介。 那么,所田良介又是如何看待妻子呢?他喜欢找年轻女孩,享受被女孩依靠的感觉,而且沉迷其中。春惠已经是个黄脸婆,在他心中或许没有任何份量了。他卖掉旧房子,打算换一间新屋。如果老婆也能像换房子一样随手换掉,他会不会这么做? 光想这些,只会削弱自己的士气。知佳子用力抖动肩膀,重新替自己打气。 石津知佳子并非一开始便参与所田良介命案,她在杉并署并没有立场。 从本厅转调辖区派出所的例子并不少,这一类的转调有各种原因。然而知佳子的例子却是无人不晓的降职。她不是直接被调往杉并署,而是先到丸之内署的刑事课待了一年,主要负责归档工作。接着再转到杉并署,同样隶属刑事课,不过被视为冗员,继续负责档案管理和整理,以及持续搜查案件的联络事务。所谓的联络事务其实就是接线生。 四年前,知佳子在本厅的纵火搜查小组接触到一起案子,这起命案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异状,而且造成多数人死亡。她自认为已尽了全力,却被组织视为违纪行为,最后落得降职的下场。 外界总以为她深受打击,然而知佳子却不感到愤怒,也无意申诉。当时,刚发生了一起不合常理的事件,社会大众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尤其对于警界而言,这件事更是超出他们的理解范围。姑且不论好坏,毕竟警界是个遵循旧体制的保守团体,知佳子不该责怪他们,会有那种反应也很自然。而她透过这起事件,窥探到警界组织的阴暗面,所以希望借此与它保持一段距离。她也需要在这时候,好好思考自己的行事作风,因此,暂时离开本厅也算是如愿以偿。 这样的身分让她在杉并署再度成为冗员,像个被忽略的寄养小孩。然而,在她转调搜查本部后的第三天,突然接获前往所田家站岗的任务,令她大吃一惊。比起当时的惊讶,奉命参加今天的“调查”已经吓不倒她了。 知佳子的上司表示这次需要女警支援。上司的语气仿佛在拜托邻居大婶帮忙办丧事一般。她心想无须为小事闹情绪,况且这份差事是保护失去一家之主、无依无靠的所田太太和她的独生女一美,因此更没有理由拒绝。知佳子欣然接受,并在现场认识了渊上巡查,两位女警决定搭档行动。 命案发生的第三天,经警方调查证实,所田良介与涩谷命案的今井直子之间确实有关联,这一点也稍稍活络了搜查本部的士气。 然而,保护所田母女并不在警方的原定计划中,这是一美主动提出的要求。 她向警方表示,早在几个月前就接到骚扰电话,令她感到相当困扰,她还曾经在上下学途中被跟踪。骚扰电话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年轻男子,而她发现跟踪者的样貌也是个年约二十岁的年轻人,因此她研判可能是同一人所为。 “我也曾经向爸爸提起这件事,爸爸他……,他很担心我的安危,有时候会陪我走到车站。我爸陪我的时候都没事,可是我后来又接到一通电话,对方说‘别以为你爸在你身边就没事了’。” 这件事在当时令她提心吊胆,却也在半个月后逐渐被她淡忘。然而,在父亲遭杀害之后,她又再度想起,也因此心生恐惧。 “会不会是那个男的对我爸做了什么……,一想到这里,我就……” 假设这名男子是心怀报复的跟踪狂,但一美也想不出自己得罪了什么人。 “我跟我男友处得不错,以前短暂交往的男生或出游认识的男性朋友,也没有发生过任何问题。我猜那是一厢情愿的行为,是我不认识的人莫名其妙找上我,跟踪我的。不过,万一这和我爸的命案有关联,那该怎么办……” 一美认为是因为父亲开始保护她,跟踪狂才会杀了她父亲。然而,搜查本部研判所田良介的命案并非单独事件,因此难以采信一美的推测。不过也无法全然否定这个可能性;在命案发生后的几天之内,不能排除任何可能。因此,警方决定保护母女并监视她们周遭的动静。这就是“需要女警支援”的缘由。 初次见面时,知佳子发觉一美显得十分恐惧。当时,她的恐惧远大于愤怒,惊恐的情绪溢于言表。 或许是彼此年龄相仿,知佳子与所田春惠立刻熟悉起来,而渊上巡查则获得一美的信赖。所谓的保护也不像保护目击者那般惯重,事实上她们相处的气氛十分融洽。渊上巡查会以便服形式出入所田家,也会陪一美出门逛街,有时候应一美要求在所田家过夜。两人就像好朋友般,一美在房间的地板上铺放客用棉被,便与渊上一起就寝。 联合搜查本部成立之后,知佳子与渊上巡查仍持续保护所田家。过了一个星期,才决定放宽警备,由当地派出所负责巡逻。 事实上,这不是搜查本部单方面的决定,所田母女主动表示不需要再接受保护。对于总指挥官下岛课长来说,知佳子与渊上巡查原本就不是搜查本部的主力,所以也不会影响人员配置,不过为了防患未然,最好持续站岗,并静观其变。然而,所田一美显得十分消沉,她说跟踪狂的事,可能是她想太多了。知佳子等人在所田家执勤时,她确实没再接到骚扰电话,一美和渊上巡查也没发现任何可疑人物。日子过得十分平静。 当然可以由此推测是跟踪狂察觉到警方的戒护,因而暂停骚扰行为。然而这时候,警方已将焦点锁定在A女身上,搜查本部无法继续盯着威胁一美的跟踪狂。如果凶手就是锁定一美的跟踪狂,那么在所田良介命案发生前突然消失,连一美都快忘了之际,怎么又会突然出现,而且不接近一美而去杀害她父亲?这不合逻辑。如今,A女的嫌疑远超过不知名的跟踪狂。 一美表示自己没事了,不需要警方戒护,所田春惠也无意坚持。不过,突然只剩下母女俩,春惠也觉得很不安吧,她问知佳子:“戒护解除以后,如果有事可不可以找你商量。”知佳子回答:“别客气,随时欢迎。”在离开戒护工作之后,知佳子每天都会打电话给春惠,每隔几天就到府拜访,不论时间多短,还是想办法陪她聊聊天。由于知佳子原本就不属于搜查小组的成员,所以有的是时间,甚至认为可以暂时住在她家。遗憾的是,这些后续的照料如同办案重要,然而警方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已经不担心跟踪狂了,一切都是我想太多了。” 一美做了这个决定以后,心情转变得很快,她不再恐惧,反而较常表现出愤怒。知佳子猜想,一美的改变是不是认定A女就是凶手?父亲与差不多女儿年纪的年轻女孩发生不正常关系,还因为这种关系遭人杀害,这对一美而言是个难以接受的推论。不过,或许她已经决定耐心等待A女被捕的那一天。 然而过没多久,一美说出全新的事实。她说在这半年以来,几度看见父亲和陌生人在一起。 “有一次在某个星期天,我在车站看到我爸就在对面月台跟某人交谈;另一次则是在我妈常逛的超市停车场,我爸把车子停在那里,隔着车窗跟某人说话。还有两次是有人打电话来找我爸,我说他不在,结果对方立刻挂断。另外,我忘记是第一通还是第二通电话,当我挂上话筒,无意间发现有人在我家围篱外徘徊。我看到我爸身旁的陌生人就是这三次。不过,当时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心想可能是有人向我爸问路,或是他刚好在月台遇到熟人。那两通电话当然让我觉得怪怪的,不过事后也没发生什么事,没多久我就忘了,也没跟我爸妈提起。” 一美提出新供词之后,仿佛算准了时机,搜查员在调查所田良介的笔记型电脑时,发现他除了同事和家人之外,还与一些网友来往。 所田良介的电脑留下铁证,证明他透过这台机器做了哪些事。逛网页或是与同事在内的网友们交流,这些都是很普遍的行为,并没有特别引人注目的内容。他与今井直子并没有电子邮件的往来,因而今井直子不会出现在电脑资料中。今井的友人表示,她对电脑没兴趣,只喜欢透过手机上网。 搜查本部推测,所田良介为了寻找年轻女性,可能经常出入交友网站,然而却找不到任何线索,不过倒是查出了令人跌破眼镜的事实。 所田良介在网路上组成一个“家庭”。 妻子与一双儿女,包括他在内,总共一家四口的家庭。他们互相昵称对方为“爸爸”、“妈妈”、“Kazumi”、“稔”,电子邮件往来频繁,也时常在网路上聊天。他们的关系不仅在网路上,至少曾经见过一次面。所田良介也发过一封邮件对Kazumi表示,很想再聚一次。 警方立刻确认昵称为“妈妈”的人并非所田春惠,而“Kazumi”也不是一美。母女俩异口同声表示,她们对所田良介在网路上扮演“爸爸”一事完全不知情。况且,春惠对网路没有任何概念,在听取警方的说明时,一开始她根本听不懂。 “他是不是不满妈跟我啊?当然,我们也不满他啦。”一美愤慨地继续说:“跟陌生人玩扮家家酒,是为了逃避我们吧。真搞不仅我爸在想什么!” 也难怪一美会生气。知佳子对于所田良介的死深感遗憾,他应该留在这世上,接纳一美的愤怒。话又说回来,一个人的死亡,竟然赤裸裸地暴露出他的秘密,如此明显的案例可说是十分罕见。 “事到如今,我一定要揪出凶手。大家在讨论的A女就是凶手吗?让我见见她吧!” 知佳子安抚她说:还不能确定。一美露出带有杀气且挑衅意味的眼神,紧握拳头说道:“那等确定凶手,让我见见他吧!我想问他,为什么要杀我爸?我爸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非杀不可?我爸到底做了什么?我有权知道吧?我爸被杀,害我们必须面对原本不需要知道的事实,还让我们蒙羞,身心受创!太过分了!”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十分有理。知佳子也希望能把她想知道的事情告诉她。 但,得先抓到凶手。 知佳子当然清楚联合搜查本部急于追查,会对A女逼供。然而,这其中没有一丝疑虑吗?这到底是不是真正的主要线索呢?另一条乍看是破碎的线索是不是不能放着不管?凶手与真正的动机是不是隐藏在所田良介的秘密生活中?一美目击与所田良介在一起的陌生人,这些未知的人物不需要纳入调查对象吗?嫌犯只锁定A女一人吗? 当知佳子正在烦恼这些疑点时,突然接获指令参加今天的侦讯,于是发现联合搜查本部里也有少数人的想法和她一样。知佳子在听取他们的意见之后才知道,那些推测远超过她的推理范围,而且范围越来越广。知佳子为此替春惠与一美深感痛心。 这一连串的过程,让知佳子出现在今天这个场合。 她很惊讶这次的计划负责人是武上悦郎,不过,在得知武上是中本巡查部长的代理人就觉得还好。武上这个人总是扮演这种角色,他从年轻时就是如此。 那个姓秋津的刑警似乎有所误会,知佳子与武上并没有私交,知佳子更称不上是他的梦中情人。知佳子比他大三岁,而且他们认识时,双方早有家庭,两人之间不会有过男女情谊,只因为工作上的契合产生了革命情感。虽然彼此后续的际遇大不相同,不过知佳子庆幸武上的为人并没有改变,她也希望自己的个性没有让这位豪爽且正直的刑警失望。 然后,她忽然想到一件事。一个人的外表与本人,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对于良介而言,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谎言?他能不能了解一美的愤怒呢? 没错,一美不时处于愤怒状态。春惠说得没错。事实上,刚才在大厅看到一美时,她脸上露出极为明显的怒气,让知佳子不由得胆战心惊。一美无法掩饰怒火,一半原因来自于她的年少轻狂,另一半原因,大概会在今天下午揭晓吧。 <hr /> 注释: 第六章 今天,武上与所田一美第一次见面。他整理了有关一美证词的庞大书面资料,也详加阅读过,不过今天可是第一次凝视她;她的眼神。 据说一美的成绩优异,见面之后发现她确实是个看起来很聪慧的女孩。一美显得十分紧张,说话语气僵硬,态度也略显冷淡。武上无意在这种场面扮演“和蔼可亲的叔叔”,也了解这女孩此刻需要的不是柔声安慰或关心,而是俐落地执行程序,因此武上便如她所愿。 “从现在开始,我会请三个人进入这边的侦讯室,依序接受侦讯。” 一美听了武上的说明,抿嘴点点头。 “这三个人都曾经与你父亲生前接触过。只是,我们不会事先告知你有关他们的姓名、年龄,或者他们是什么人,与你父亲有何关系。在侦讯过程中,你自然会明白。” 这时,武上第一次露出微笑。 “其实我也不需多说,今天请你过来,不是要你听取侦讯内容,而是希望你能观察他们的声音、说话的态度及动作。所以,请你别留意我问他们的问题,以及他们回答的内容。” 一美不发一语,只是再次点点头。武上忽然想知道这女孩习惯回答“是”或“嗯”。 “你很紧张吧?还好吗?” 一美稍稍低下头,用手扬了扬脸。“这里好热喔。” “我去叫他们开空调吧。”德永起身离开房间。 关上门以后,一美双眼盯着门边,突然开口说: “什么叫‘与我父亲生前接触过的人’,别说得那么模糊,讲清楚一点嘛。等一下现身的人就是‘妈妈’、‘稔’和‘Kazumi’吧?” 她说完,同时看了看武上。 “没错”,武上回答:“我们只是不希望你预设立场。” “我又没那么笨!” 一美不屑地吐了这一句,然后把头别开。 “我要坐在那边的房间吧?” “没错,我们会请你坐在双面镜的另一边,所以这边的人不会看到你。”武上站在双面镜前,“请你放心,心平气和地坐着观察。” 一美靠近双面镜,用食指触摸镜面。“我在警匪片里看过,早就猜到你们会利用这种地方。” “是吗?我们通常是不会使用这种地方哟。” “你们会让嫌犯并排靠墙站吧?”一美迅速转头问道:“然后要他们往前站或转身吧?你们今天不打算这么做吗?” “如果这么做,反而会混乱你的思绪。” “哼!”一美说。她的嘴型似乎又想说“我没那么笨”。 “还有另一件事,我得再次提醒你。你今天在这里看到的三个人,就算你能指认其中之一,也不能断定这人就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所以你不需要太紧张。” “我哪会紧张。” 武上微笑。一美把脸凑近双面镜,鼻头都快碰到镜面了。 “真的看不到对面呢,跟一般镜子没两样。” “对吧!” “不过等一下过来的人应该会跟我一样,看过连续剧或电影,应该想像得到我在另一边看吧?” “应该会察觉到有人在看,不过不知道是你。” 一美不再看着武上,而是对着门边的渊上巡查说:“我啊,从昨天开始努力回想。” 渊上巡查迅速看了一眼武上,再回答一美,“结果呢?” 一美皱起那双修齐的眉毛,露出痛苦表情。“反而没有用,越想抓住记忆,它就越容易溜走。” “或许勉强不来吧,”渊上巡查温柔地说:“所以自然一点就好了。” “如果你没有心情,我们可以取消侦讯。”武上说道。一美立刻做出回应。 “不,我要做。”她用力摇头,一头褐色秀发轻盈飘荡。“我一定会完成。” “谢谢你。不过不需要勉强喔,如果中途想放弃,随时通知我们一声。” “我没事的。不过刑警先生……”一美露出强硬的眼神。“如果我希望你提一些问题,或要求他们做一些动作,我该怎么做?” 武上稍稍倾头,让她看看右耳。“看到一种像助听器的东西吧,这就是耳机,连接到隔壁房间。如果有事,你可以告诉石津刑警或渊上巡查。我们的对话会透过麦克风传进你这边的房间。” 一美这下终于展露微笑,似乎放下心中大石。在开始之前,她要求上厕所,于是渊上巡查陪她离开侦讯室。 这次换德永回来了。他挑起浓眉问道:“那女孩几岁啊?” “十六岁。” “已经像个女人了,妆也画得挺漂亮的,只是说话粗鲁了点。” “都什么时代了,还为这种事大惊小怪,你这样要怎么尽本分啊?” “哪种本分?你是说警察还是单身男子?”德永嘴角露出微笑。 “忘了你也是个王老五。” “武哥,现在没人这么讲啦。” “我身边有好多男人娶不到老婆呢。” “所以大家都想追武哥的女儿啊。她叫法子对吧?大家都称赞她长得很可爱喔。” “谁说的?” “主要是粗鲁男。” 武上哼的一声坐下。“不管是谁想追我女儿,那个人绝对不会是秋津,那家伙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只会嚷嚷自己‘闹女人荒’呢。” “我就知道。” 武上回想女儿的容貌。如果我们家法子做出所田一美刚才的表情,那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如果法子进入侦讯室或坐在双面镜的另一边,会以何种态度面对呢? “我们可是细心栽培这个女儿呢,”武上嘀咕:“听说她现在正和一个刑警交往。” 德永吹了声口哨。 “她本来在大学里有个男朋友,后来把人家甩了,换了一个刑警男友,据说最近才开始交往。” “对我们来说,你女儿就像观音菩萨呢,竟然爱上了薪水低的公务员。” “我才不管她是不是观音,不论横看竖看,前男友都比现在这个帅多了。” “男人不靠外表,女人也是喔。”德永背了一段词:“一朝春尽红颜老……,红颜的意思就是美丽的容貌。” “所田良介也是个美男子。” “而他也对妻子不忠。当然我不是说外表好看的人都会背叛另一半。只是在想,如果这两种要素同时并存,是不是比较容易发生不幸呢?” 武上笑了。“妻子是吧。你说话还蛮传统的嘛。” 当所田与今井直子的关系浮上台面以后,搜查本部不得不详加调查所田的女性关系,以致所田春惠在逢丧夫之痛的同时,又得面对不堪的询问。尽管如此,不知是因为刑警过于老练,还是春惠原本就配合度极高,报告书的内容相当详尽而完整。武上只看过报告书,不清楚春惠在侦讯过程中有何情绪上的反应。然而,在她的发言中,丝毫感受不到她内心的抵抗。武上在同情她的同时,也感到一股深不可测的诡异。 “我先生,他确实花心……”春惠是这么回答的。 “我甚至可以说,我们结婚二十年,我没有一天不为女人问题困扰。 “他喜欢年轻女孩嘛。我想所有男人都是如此。不过我先生他,该怎么说,他不只是喜欢,也十分擅长让对方爱上他。为人妻的说这种话,或许有点奇怪,不过他真的很容易交女朋友。当然,一开始我也很生气,好几次忍无可忍,抱着几个月大的一美逃回娘家。结果,我先生就会可怜兮兮地跑来接我们回家,说自己错了。等到事过境迁,他又开始往外跑,这种行为一再地重复。 “要不是一结婚就怀了一美,我想我也不会忍那么久吧。。不过,我想想看……,这种状况持续了十年,有时候我也会想,为什么这个人这么花心,最后还是会回来呢?他绝不会抛家弃子,或是不理我和一美。在不知情的外人眼中,他是个顾家的好爸爸吧。其实他真的很体贴。 “所以,我认为他的花心是一种病。还有,他虽然在外头有不少女朋友,不过并不会与对方深入交往。这种说法有点奇怪,但是多数女孩都把他当成可靠的大哥。我想,他要的只是年轻女孩的依赖,让他有机会照顾她们。他这个人啊,有人拜托他或依赖他,他就不好意思拒绝呢。 “他虽然在奥立安食品领一份不错的薪水,不过毕竟是上班族,没有多余的钱挥霍。尽管如此,他也不会乱花钱,不会让我和一美陷入困境。他和女孩们玩乐,想必费尽心思吧。只是,我觉得一美没有兄弟姐妹太寂寞,想再多生一个,他却说养孩子很花钱,一个就够了。对他而言,多养一个等于是缩减他的零用钱。不过他相当疼爱一美。一美出生时,他欣喜若狂呢,还说他就是想要女儿,想要当女儿的爸爸。最近,他正在替公司刊物写稿,还写说:‘我的梦想就是在女儿的婚礼上,挽着她的手一起走红地毯。’ “不管他再怎么花心,也不打算破坏这个家庭吧。他认为,只要偷吃没被发现就没事了。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呢,这一点他又特别乐观,他绝对猜不到我是怎么看待他吧。 “我不认识今井直子小姐,她大概是我先生的女朋友吧。我是不知道他们交往到什么程度,不过听你们说他们有段时期相当亲密,后来转变成朋友或兄妹的关系,这对我来说一点也不意外。我刚才也说过,我先生他就是喜欢这样。 “你说离婚吗?我先生从来没提过。虽然我曾经想过,不过那也是十年前的事了……,也就是说,当我想开了,把他的花心当成是一种病,我就得到一个结论——反正分开只会让自己吃亏,没有任何好处。 “就算我对他说:‘你知道你每次外遇有多伤我的心吗?’那也只会造成他的困扰。他一定会回答:‘可是我也很照顾你们啊!’那也是事实。 “或许是我太好说话了,就是狠不下心,无法彻底痛恨他。他就像个小孩;像个小男孩。我想,索性当他的妈妈或姐姐,然后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那也不坏啊。总有一天我们都会老,到时候也只有夫妻能够互相扶持嘛。 “一美吗?那孩子也长大了,她也察觉到父亲的坏习惯。就算没发现,只要到了一美这种年纪,多少都会挑剔父亲或正逢叛逆期。尤其这一、两年,她在家里几乎不跟爸爸说话呢。我先生可是希望一美的陪伴,所以想尽办法讨好女儿,不过一美完全不理他。我虽然有点同情他,不过那也是他自作自受,我还希望他可以反省一下呢。 “我想是吧……,就这个层面而言,今井直子小姐的事情确实令我不舒服。一美正值最敏感的年纪,我先生却还在外面找年轻女孩,这确实令人不舒服。或许他认为这是两码子事吧。 “一美也对我有些不满,因为我彻底服从我先生,纵容他为所欲为。女儿还骂我太没主见了,斥责我说:‘妈妈的人生到底是什么?’我总是回答:‘妈妈有自己的人生,夫妻之间的事你不会懂的。’我想就算回答得很敷衍,她也能够理解,至少她是个有智慧的女孩。 “尽管如此,一美还是认为我是个没用的母亲吧。尤其面对这次的悲剧,我只会伤心难过、旁徨无助……,我想一美一定看不下去。” 中本看完春惠这篇冗长的独自后,打从心底佩服她,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宽容大量的妻子。 中本说:“反正,这世上就是有这种夫妻吧。当事人觉得幸福就好,不过孩子可就受不了罗。” 当时,武上回答:“我不相信有人会说自己是大好人。” 结果中本哈哈大笑。“武哥的话也有点道理。” 询问所田一美同一件事,比起询问春惠需要花更多心思。一美的报告书相当简短。 “我想你们已经听我妈说过了吧。” 一美先说了这句话。 “我知道我爸常跟年轻女孩交往,这种事不想知道也难。不过我完全不晓得今井直子这个人。他们是最近才开始交往的吧?你去问我妈就知道了,大概从我国中开始,我爸就变得很唠叨,所以我们时常吵架。最近,我已经尽量不跟我爸说话了,因为只要一说话就会挨骂。他会骂我晚上太晚回家,或是手机讲太久等等。关于他……,我是说石黑,我爸老爱挑他毛病,反正我跟我爸的关系就是这样。石黑说是因为我长大了、翅膀硬了,所以我爸觉得寂寞,我才开始觉得我爸有点可怜,也会想对他好一点,不过只要一碰面,还是免不了吵吵闹闹。 “我想等我再长大一点,出了社会之后,或许可以对我爸宽容一些。不过现在还没办法,与其互相伤害,不如装作不关心,保持距离。这一年来,我都维持这种态度,我知道我爸很忙,在公司里也很认真工作,所以我不希望他看到家里的纷纷扰扰。” “向所田春惠求证后也证实,一美所言不假。最近,这对父女正处于冷战状态。 “当时,一美还在担心跟踪狂,所以家里也受到警方戒护。写这份报告书的刑警在最后补上建言——他认为当时的情况,使得所田一美的思考模式变得很狭隘,应该在跟踪狂一事明朗化之后重新侦讯一美。武上当时觉得这是相当明智的建议,到现在还是这么认为。 “后来,跟踪狂的可能性消失了,同时,所田良介在网路上的“家人”也浮上台面,警方再度侦讯春惠与一美。春惠几乎不懂电脑或网路,并表示丈夫与这些“家人”的往来也是花心病的症状之一。 “这是我先生的下属告诉我的。他们说公司里的女孩都喜欢称他‘老爹’或‘老哥’。当然,这应该是办公室里的玩笑话,不过如果我先生不喜欢这个称呼,他的下属也不会主动告诉我吧。他们都很尊敬他,不只是女职员,男职员也是如此。他的葬礼也来了许多人。他生前很喜欢照顾人,所以大家才会叫他‘老爹’。我想网路上的情况也是如此吧,刚好那些网友都是年轻人,所以用了这样的称呼。” 春惠认为,丈夫在网路的交友情况并没有深入到可以称为虚拟家人的程度。 然而一美的反应则与母亲截然不同,她气愤难平,认为玩乐性质的外遇也就罢了,在外头玩扮家家酒可就难以原谅。 “我真是搞不懂,咽不下这口气。他大概是不满我妈跟我吧,我们当然也对他不满,他背着我们偷偷搞这种事,难道他都没想过我们的立场吗?而且其中一个人的名字还跟我一样,对吧?虽然昵称不一定是本名,可是这也安慰不了我。你们把这些人揪出来吧!搞不好他们就是凶手呢!总之赶快抓到凶手吧。因为我想知道那家伙为什么要杀我爸,我想知道我爸对他说了什么。” 在一连串愤怒的发言后,她提到曾经目击父亲与陌生人在一起。这是以往从来没出现的证词。 当时,中本认为这女孩正在气头上,因此无法分辨幻想与现实的分际。 “她说她绝对不会饶过凶手,不过在我听来,她好像在说无法原谅她父亲。不管如何,这女孩的证词一变再变,所以面对她的新证词需要更谨惯呢。” 武上也同意这个观点。没错,当时我们还讨论过此事,后来这个想法在中本心中渐渐成形…… “武哥,我实在没办法相信那条线索是正确的,我无法相信A女就是凶手。” 武上回想起当时嘀咕的语气,这时耳机里传来石津知佳子的声音。 “准备好了,一美已经就定位,可以开始了。” 武上的目光扫过双面镜,当然看不见她们的身影。镜面上只照映出即将进入打击区的自己。 德永看了看武上,点头确认上司的表情,拿起内线电话的话筒。 “那么,请传唤第一位。” 第七章 寄信者:妈妈 收信者:Kazumi 主题:紧急状况 你知道爸爸的事吗? 我想立刻见你。 寄信者:妈妈 收信者:稔 主题:紧急状况 爸爸发生很严重的事。 我们赶快见面吧。 寄信者:Kazumi 收信者:妈妈 主题:告诉我 是你杀的吗? 他是个瘦小的年轻人,松垮垮的白色t恤挂在肩头,显得瘦骨嶙峋,身上那条牛仔裤也破旧不堪,唯有脚上那双蓝黄相间的运动鞋格外崭新,橡胶鞋底磨擦地板发出湿滑的响声。 武上起身迎接,示意年轻人坐在对面的椅子,年轻人仍目送着带他进来的制服巡查关门离去,因此并没有立刻转头看武上。 “请坐吧。”武上对他说,却发现自己很紧张,而且有点狼狈。 年轻人依旧站着,转头看了看武上及德永,接着将视线投向桌子、窗户、墙上的镜面及内线话机,最后迅速将视线转回门口。 若在他视线停留的地方做记号再连成线,大概可以画出具有某种意义的星座图吧,而一名侦讯老手应该能够立刻说出星座名称。不过,武上已经许久未接触星象观测,早已忘了那些星星的名称。 “别客气,请坐吧。” 武上为了缓和紧张情绪,不禁放松自己说话的语气,不过似乎只有反效果。他在心中自我提醒“要镇定啊”。 年轻人总算转身面对武上,以格外宏亮的声音问道: “这里就是侦讯室?” 武上对他微笑。“是啊。不过,我想在你进来之前,已经有人跟你说明过了,我们并不是要侦讯你,只是有许多问题想问你,希望你帮个忙。我们担心问题的内容太敏感,顾忌他人听闻,所以只好在这里进行。” “顾忌他人听闻?”年轻人仿佛听到外语般复诵了一遍,纳闷地问道。 “就是不希望让别人听到的意思。” “喔,是喔。” 年轻人简短地回应后坐下。他端正姿势,双手盘在腹部附近,靠紧身体。 武上道出自己的姓名与身分,也让德永向他自我介绍。年轻人轻轻点头,动作显得相当别扭。武上心想,对方应该也很紧张吧。 “首先,我要确认你的姓名和地址。”武上翻开资料中的一页,上头出现中本工整的笔迹,那是一份十分详细的纪录。 “你叫北条稔,对吧。地址是东京都八王子市八坂……” 北条稔表示武上念的资料无误,语气显得特别僵硬。即使隔着一张桌子,武上依旧能够发现他的双手紧握。 “一九八三年出生,今年十八岁吧?” “生日是十一月,所以现在还是十七岁。” “了解。上面写待业中,高中呢?” “去年就休学了。” “中辍生喔。你和父母同住吧?” “是。不过,其实我在住家附近租了一间公寓,是我爸妈帮我租的。” “你是说父母帮你付房租吗?” “是的。” “有没有打工?” “偶尔。有一次我要买电脑,我爸不肯出钱,所以我只好在便利商店打工。” 稔快速地说完,猛然抬起头。 “刑警先生,你是不是忘了说什么?” “说什么?”武上惊讶。德永虽然背对着武上,但武上仿佛看见德永挑眉,一脸疑惑。 “你们不是会说一些话吗?”稔嘻皮笑脸地说:“说什么你有缄默权,你所说的一切将为呈堂证供等等。连续剧都这么演啊!” 武上笑了,并非假笑,这确实令他发笑。 “你又不是嫌疑犯,我们不需要做这些警告。” “原来是这样啊。” “不过你不能撒谎,不然只会妨碍警方办案。我们只要详加调查,便可拆穿大部分谎言,这对你没好处。所以你只要诚实回答问题即可。” “大部分的谎言,是吧。”稔的坐姿变得佣懒,仰头望瞭望灰色天花板。“所以有些谎言是不会被发现罗?” “是啦。不过不能因为不会被发现,这种行为就可以原谅。” “不会被发现还有什么原不原谅啊?” “你认为在伦理、道德上也是如此吗?” 稔将双手摆在桌上,仿佛突然卸下心防,凝视着武上说: “刑警先生,你还蛮有趣的。” “喔,谢谢你的抬举。” 所田一美是个美人,连侧脸都美。知佳子隔着一张椅子坐在她左侧,看着她下巴的美丽线条。 侦讯室的门一开启,一美立刻倾身向前,整张脸都快贴到双面镜上。她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武上露出笑容,北条稔双手摆在桌上开始聊起来,一美这才靠回椅背上,然后将手伸进放在腿上的小布包里,掏出手机。 知佳子用询问的目光看看她。一美发觉,便紧握手机问道:“我不能用电话吗?刚才有来电震动,应该是简讯,我得回复。” “不发出声音就可以,不过这不会让你分心吗?” “不回复才会让我分心。” 一美确实显得坐立难安。 “请便。”知佳子说。 一美立刻以右手拇指熟练地按压按键,她熟记每个按键的位置,眼睛盯着侦讯室的双面镜,手指却没有丝毫犹豫,神速的动作令人惊叹。知佳子平时有机会在电车内目击这光景,现在近距离目睹,令她更加佩服。 一美仅在打完字按下发送键时,才把视线落在手机上。 “你回信给谁?” 知佳子自认为亲切地问道,却换来一美锐利的眼神。 “朋友。” 她的语气格外冷淡。 “我知道警察为什么会传唤我。” 北祭稔耸耸他那瘦削的肩膀。 “是有关所田先生的命案吧?不过,你们不是已经知道是谁干的吗?我看到新闻报导啊。” “他们并没有报导凶手已被捕吧?我们还在侦办中。”。 喔,是喔……。稔的回答犹如小学生。 “我跟所田先生只在网路上交流,我根本不了解他的私生活,跟他也不是很熟。” 武上平静地问:“是吗?你不是叫他‘爸爸’吗?” 稔稍稍睁大眼,又急急眨了眨眼,仿佛试图消除刚才的反应。 “只是网路上的昵称,那是所田先生的昵称嘛。” “你自己是用了本名‘稔’,对吧?” “是啊,这样不是很诚实吗?” “不过很罕见吧?” “我不喜欢标新立异。” 德永又在武上背后挑眉,北条稔可能发现了,眯着双眼试探德永的举动。 “有点讨厌耶。”他小声嘀咕道。“刑警先生啊,你听我说,我真的不太了解所田先生,我们只是在网路上认识,玩一些虚拟的家庭游戏罢了,我根本没机会了解他。” “就算你所言属实,我们还是想了解有关所田先生的一切。” “岂有此理。”稔咂嘴。他看起来不再紧张,侦讯过程已经上了轨道。 “他是白痴啊。” 石津知佳子听到小小的嘀咕声,看了看一美。 “怎么啦?” 一美用下巴指指双面镜的另一端。“都已经坐进侦讯室了,他就不能好好讲话吗?” 知佳子亲切地说:“你是说北条吗?他一定很紧张吧,只是在逞强罢了。” “那位刑警也太温和了吧,不吼他也不拍桌。” “一开始就那么凶,后续就谈不下去了吧。” 知佳子瞄了瞄手边的资料。 “那么,你觉得怎么样?你看过北条吗?他跟你在车站或停车场看过的陌生人比起来……” 一美抢了她的话,不耐烦地说:“还不知道。才刚开始不是吗?还得看看其他人啊。” “也对。” 一美倾身向前,凑近知佳子说:“喂,你确定那人是我爸的网友吗?没找错人吧?” 知佳子看了看侦讯室,发现武上以食指搓揉人中,而北条在笑,不知是什么事情。 “错不了的。” “不是还有另外两个吗?总共三个人吧?” “我想你爸在网路上交的朋友应该不止这些吧。” 一美退缩,单手抚着脸颊。“并不是所有的网友都很可疑啊,跟我爸玩扮家家酒的那些人才是你们要查的,不是吗?” “是吗?” “反正就查下去嘛。”一美嘟起嘴说:“我想知道是哪些家伙跟我爸玩扮家家酒,我最想知道的当然是Kazumi罗。石津女士,换作是你,你也会有相同想法吧?” 知佳子没有立刻回答,于是一美转而问起站在门边的渊上巡查。 “渊上小姐,如果是你,你不会想知道吗?女儿发现亲生父亲在外面跟一群陌生人玩虚拟家庭游戏,你能接受吗?而且对方的名字还跟自己的女儿一样呢。任谁都想知道这群人的底细吧。” 渊上巡查微笑,佯装思考片刻后说:“嗯,应该会吧。我非常了解一美小姐的愤怒。” 一美立刻缩了回去。“我也没有多生气啊。” “是吗?” “是的。” 一美马上低下头,玩起腿上的手机。知佳子对渊上巡查使了个眼色,然后催促一美。 “来吧,请你好好观察侦讯室的状况。” 武上以指尖抬起老花眼镜的镜框。 “当初你是怎么认识所田先生的?” 北条稔睁大了看似毫无心机的眼睛。“一开始,我不知道他姓所田。” “他一开始就用‘爸爸’这个昵称吗?” “嗯,不过如果你想问这方面的问题,应该先问Kazumi吧。” “Kazumi小姐。你是说昵称是Kazumi的网友吗?” “还有其他人吗?” “所田先生有个女儿,名字念法一样。一二三的一、美丽的美,也叫Kazumi。” “啊!真的吗?”稔吓得全身往后倾。 “你不知道?” “完全不知。所以我说过了嘛,我们不会打听对方的私生活啊。” “嗯,从所田先生笔记型电脑里的内容看来,你们的对话确实是……,没错,这么说或许不恰当,你们的对话给人一种逢场作戏的感觉。” 稔猛然前倾,椅子发出声响。“所田先生留下以前的档案啊?他没删除吗?” 武上隔着眼镜朝他点点头。“留下不少资料。” “纪录从什么时候开始?留下多少?” 武上不回答,稔自言自语地说: “他该不会不知道怎么删除吧?他看起来好像很懂电脑,不过我早就发现他不怎么了解。” “据说他在公司也使用电脑啊。” “商务电脑和个人电脑在使用上本来就不一样。在公司,所有系统设定和管理都由业者或相关部门处理。个人电脑就得完全靠自己。” 稔说着,眼神却试图偷瞄武上手边的资料。 “他是不是留下我以前寄的所有邮件?” “看来是吧。”武上从资料上移开手。“不过这里没有你想要的内容,偷看他没佣。” 稔一脸不悦。“我会担心啊。” “担心什么?” “电子邮件也算私人信件呢,我不喜欢警察偷看我寄给所田先生的信。” “那真是抱歉,不过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稔显得坐立难安,频频拉扯t恤的袖口,圆领因拉扯而扩大,武上瞥见他那凸出的锁骨。 “你们也找了Kazumi吗?” 武上没回答。 “你们传唤她了吧?没找她就怪了,因为她才是第一个啊。” “你是说,她是第一个认识所田先生吗?” “是啊。别装傻了,你早就知道了吧?一开始,所田先生几乎只跟她通信,大概在半年……,不,更早以前就开始了。” 武上搔了搔太阳穴,停顿一会儿。 “的确,跟其他两人比起来,你与‘爸爸’之间的信件并不多。不过光凭这一点,我们无法了解‘虚拟家庭’的详细状况,也无从得知你们当初结识的经过。” 稔停止拉扯身上t恤的动作,抓起头发。“认识的经过……,是吧。” 他看起来好像在思索,其实根本心不在焉。德永轻轻咳了一下。这让稔仿佛水滴滴到脸上般,猛然眨眼看着武上。 “不过啊,刑警先生。” “嗯?” “还是很怪耶,这些事跟命案有什么关系?不是还有其他嫌犯吗?俺和Kazumi有关系吧。” 稔的第一人称变成了“俺”。 “‘妈妈’也无关吗?”德永倾身问道。 稔吓得愣住了。“干嘛?那个刑警不是只负责记录吗?别突然开口好不好?吓死人了。” “真抱歉。” “搞什么嘛!”稔不屑地抱怨,别别扭扭地试图起身。“我感觉越来越不舒服,早知道就不来了。因为觉得那个警察先生还不坏,我才被骗到这里来。想想看,其实一开始就不妙了,不是吗?你们怎么查出我就是‘稔’呢?” 武上勉强挤出神秘兮兮的表情。 “从邮件位址吗?可是,除非有什么重大事件,否则网路公司不会提供用户资料啊。怎么可能警察随口问问,他们就轻易告诉你们啊,如果没有搜索令的话……” “你很清楚嘛。” 稔自己起了头,却显得狼狈不堪。“啊?你们真的开了搜索令啊?然后还查了我们的底细吗?” 稔起身,双手撑在桌上大吼:“我绝对没杀所田先生,我没有任何嫌疑啊!” 所田一美倾身向前,凝视着北条稔,她单手贴着镜面,手臂使力,手背上浮出血管。知佳子轻声提醒她。 “一美小姐,稍微离开一点。” 一美动也不动,厌烦地反问:“什么?” “万一镜子裂了会很危险,把手放开吧。” 一美回过神来,起身抽手,在镜面上留下淡淡的掌印,正好压在北条稔的脸部位置。 “怎么样?有没有想起什么?” 一美欲言又止,与其说在思索如何回答,不如说已迷失了方向。她的脸颊抽动了几下,最后终于挤出一句话:“我不知道。” “或许他有点像在我家门前徘徊的那个人……” “你总共有三次看到陌生人跟你爸交谈热络。那是什么时候?一次是在家门前,还有在车站月台和超市的停车场,对吧?” “咦?啊、啊,是啊!” “你看到你爸坐在驾驶座,隔着车窗与某人交谈吗?还是他们的位置刚好相反?” 知佳子打开手边的资料夹。一美把椅子拉近,试图窥探里面的内容。 “不,你爸应该坐在驾驶座。你只看到那个人的背影,所以不知道对方的性别,只能研判对方不是老年人。” “或许那个人穿的是牛仔裤……”一美自言自语,突然问道:“我之前也这么说吗?上面是这么写的吗?” “没有。关于服装……,你说是深色大衣。” “可不可以让我看看那份资料?” 一美急着伸手,知佳子委婉地移开资料夹。 “抱歉,这是搜查资料,不能让你看。而且,一美小姐。就算记错了或搞错事实,你也不必放在心上。这也是很有可能的呀。” “这……,我知道。” 一美别过头,极度不安地看着侦讯室。“万一我弄错了,事情不是会变得很糟吗?” “不会的。我们不会光凭你的证词就逮捕某人,没有人能逼你背负如此重大的责任,请你放心吧。” 侦讯室的另一头,武上要求巡查倒茶。大概是因为北条稔情绪激动,声音大了点,武上试图缓和气氛吧。他劝稔用茶,自己倒是先喝了一口。德永将视线投向镜面,那眼神并没有任何意图,随即又别开。 “我……,不太清楚。”一美低声呢喃,“到了紧要关头,我又突然没信心了。” “目击证人都会这样,回溯记忆并不容易呀。” “我说看到我爸跟陌生人在一起,或许是我多心了,因为我并没有马上想到这件事啊,都是刑警先生们一再问我:有没有发现爸爸有任何异状?我才会想到,不然根本想不起来。” 知佳子轻轻拍了一美的肩膀。“其实,警方也有人跟你的意见相同。” “啊?” “我们之中有人担心,你之所以会怀疑跟踪狂,或因此饱受困扰,接着又想起爸爸跟陌生人在一起,都是因为警方过度关心,不断逼问你和你妈的结果。就如你所说的,大家频频追问你们:‘有没有异状?有没有异状?’你才会做出这样的证词。” 一美稍稍放松肩膀。“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所以有人反对让你指认嫌疑犯,他们觉得做得太过分了。” “是这样吗?”一美向渊上巡查确认。女警点点头。 “如果你不答应,我们也不会进行这场侦讯,而且如果你觉得实在做不下去了,我们可以随时喊停。你觉得呢?” 一美的双眼首度游移,似乎在寻求解答,向自己的内心寻找答案。 “我看算了吧。就算你离席,我们还是可以继续侦讯,所以别放在心上。我们走吧。” 知佳子将手放在一美的椅背,渊上巡查也打算起身。但一美摇头,仿佛试图打消心中的疑虑。 “不要,我决定留下来。” “没问题吗?” “没事。我得对自己的发言负责啊。” “不必勉强。” “一点都不勉强。”一美稍带怒气地抬起头。“真的没问题啦。” 知佳子露出微笑。“了解!那我们继续吧。对面的休息时间也结束了呢。” 武上拿起手帕擦拭老花眼镜。北条稔则乖乖地坐回椅子。 “石津小姐,”一美问起,“‘Kazumi’也会来这里吧?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叫她进来?” “那得看武上先生罗。” “希望他早点叫她进来。”一美对着镜面说:“我想早点看到她。请你用麦克风告诉那位刑警先生好吗?” <hr /> 注释: 第八章 寄信者:稔 收信者:Kazumi 主题—少在那里装乖了 乖宝宝呀,Kazumi乖宝宝。 你烦不烦啊?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寄信者:妈妈 收信者:爸爸 主题:谢谢你! 谢谢你今天的mail!多亏你,我今天才能够开心过一整天。 你不觉得我们莫名其妙变成了一家人,真的好奇妙,不过我很庆幸。 以前,我虽然知道交网友的乐趣,可是万万没想到还能拥有家人呢。 其实,刚才Kazumi寄信给我,我们转到聊天室聊天,她似乎和稔吵架了。 我想排解姐弟的争执,这也是做父母的责任,所以试图安慰她。 不过我希望爸爸也能听听双方的意见。 那么,今天工作辛苦了。明天再聊。 武上将老花眼镜挂回鼻梁上,询问稔。 “你们不仅在网路上互动频繁,实际上也见过面吧?这种聚会好像叫‘网聚’吧?” 北条稔没有立刻回应。刚才大吼表示抗议,而后被安抚,现在又谨惯地观察武上的态度。他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桌上,并问道:“刑警先生,你上网吗?” “我有电子信箱啦,不过对网路并不熟。” “我就知道,听起来像是临时恶补的嘛!” “‘网聚’这名称错了吗?” “没错啊。嗯,我们确实见过面。四个人聚在一起,开家族会议罗。”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四月三日或四日吧。总之,就是四月的第一个星期六。” “四月三日星期六。所田先生就在三个星期以后被杀。你一定吓坏了吧?” 稔撇嘴“嗯”了一声。“废话,我当然吓了一大跳。或许你在期待我有其他答案,不过我跟命案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吓死了,吓得差点没命。” 他勉强以嘲讽的语气回答,然后小心翼翼地窥探武上的表情问道:“网聚的事,你也是从所田先生的电脑里知道的吧?” 武上边翻手边的资料继续发问。 “你们既然已经见过面,那么我把Kazumi小姐找来,应该没关系吧?” “她来这里?跟我一起?” “不方便吗?” “不会不方便啦……” “你刚才不是说过吗?你们成为‘家人’的经过,还是问Kazumi小姐比较快。不过,我们担心她一个人太孤单了。” “你们可真体贴呀。” “毕竟你们只是青少年啊。”武上刻意露出诡异的浅笑。 德永拿起内线电话,挂断后立刻听见敲门声。一名巡查扛着一张折叠椅进来,把椅子摆在稔的隔壁。稔抓着自己的椅子一起移动,挪出一个空位。 “请进。进来坐下吧。” 听到声音,一名年轻女子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脚上那双高跟凉鞋在地板上发出叩叩声响。 武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眼前的年轻女子长得太像所田一美了。 不,其实冷静观察,她的长相和体型并不像。仔细一瞧,就可以发现她不是一美,只不过两人的气质太像了。她擅长用衣着展现身材的曲线,留着一头亮褐色的及肩长发,胸口上挂的项链更是和一美的一模一样,或许是相同款式。难道这是最近流行的吗? 一股浓烈的香水味飘来。 “请坐。”武上说着,急忙别开头打了一个喷嚏。 北条稔面露不悦地讥笑她。 “你的香水擦太浓了。” 年轻女子并没有以笑容回应,她紧抱着一个黑色尼龙材质的小背包,仿佛她的盾牌似的。 “你是加原律子小姐吧?”武上语气平和地叫了她。“辛苦你了。先坐下吧,不用害怕,没事的。” 或许是武上的语气有些可笑,坐在角落的德永暗自窃笑。 加原律子紧绷的眼角微微放松,并发出微弱的声音——大家好!她说出了一句不符场合却格外恭敬的招呼语,然后在椅子上坐下 武上先向她自我介绍,接着说:“我想,相关人员已经跟你报备过了”,然后简短说明请她出席的用意。律子把背包搁在大腿上,焦躁不安地玩着手指,此时忽然开口了,仿佛试图压过武上的声音。 “我很难过所田先生竟然过世了。不过,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微弱且急促的说话方式似乎与她那充分表现自我的穿着不搭调。 “为什么会被警察传唤呢……?我们又没做坏事啊。” 她一边说着,双手也不停地动着,似乎希望把说出去的话立即揉成一团藏起来。 “我们很抱歉让你请了一天假。”武上亲切地说,“我们是希望尽早听取你们的意见,不过另一位实在无法配合周末的六、日。” “另一位?”两人异口同声道,然而接下来的反应却大相径庭。 “你在说‘妈妈’?” “那女人也来罗?” “那女人,”加原律子重复稔的话,并立刻对他投以责难的眼神。稔撇嘴明显露出不悦。 “别想又来耍乖宝宝那一招了,你不是也讨厌那女人吗?” 律子心头一惊,愣住了。 “你不是也怀疑她?还寄了mail给她?结果那女人跑来跟我哭诉,真是倒霉。” “你在说什么?”律子死命眨眼,涂满艳蓝色眼影的眼皮颤抖。 稔不怀好意地扬起嘴角。“你不是还问了那女人?问她是不是杀了所田先生?” (是你杀的吗?) 加原律子大叫。“不!不是这样!” 所田一美再度伸长脖子、身体前倾。她的动作太大,移动了椅子。知佳子本能地压住她的椅背。 “啊,对不起。”一美一惊。“发出声音不太好吧?” “不会啦,没关系。就算发出一点声音,对面也听不见。” “喔,那就好。” 她挥开眼角旁的发丝,倾着脖子问道:“她就是‘Kazumi’罗?” “应该是吧。” “跟本名完全不一样嘛,为什么要叫Kazumi啊?” “慢慢来,等他们问出这些疑点吧。” 侦讯室里的武上正在安抚乱挥双手、情绪亢奋的律子。律子不断地嚷着要回家,一旁的稔则不层一顾,双腿伸直地瘫坐着,以带刺的眼神瞄了双面镜。那眼神瞬间捕捉了知佳子的眼睛,随即掠过。 “惹人厌的家伙!”一美嘀咕着。那充满怨恨的声音,到底是从她身上的哪个部位发出来的。 武上费了一番工夫才让律子就座。她双手捂着脸,眼角似乎闪着泪光。 “假哭。”一美一口咬定。“她以为只要装得可怜兮兮,所有老头都会听她的话,而且大部分的白痴老头都会上钩呢。” “侦讯室内可没这么容易喔。”渊上巡查委婉地纠正她。但一美依旧坚持己见。 “谁知道。警察不就是老头子集团嘛,说不定最容易被击垮呢。” “或许吧。不过,我想武上先生应该没问题。” “怎么说?”一美以锐利的眼神看着知佳子。 “因为他有个女儿。我记得他女儿是个大学生吧,所以他多少懂得女孩子惯用的伎俩吧。” “怎么可能!我想他更不可能了解自己的女儿!” 知佳子没说话。在侦讯室里,武上总算开始进行身分确认,并问出加原律子的地址、姓名、学校名称等资料。 一美依旧瞪着双面镜,观察里面的一举一动。这时,她突然回过神来,掏出手机再度挥动大拇指。 知佳子看了渊上巡查一眼,年轻女警也看了知佳子。 “虽然情况有些混乱,”武上咳了一声继续说道:“不过麻烦你稍微镇定一点。或许是场所不对吧,这里确实是侦讯室,不过不代表我们把你们当成嫌疑犯。我们只想找出杀害所田先生的凶手,所以必须问问他生前亲近的人,了解过去的详细状况。” 北条稔不耐烦地跷起二郎腿,脚尖晃来晃去。加原律子擦干了眼泪,但表情依旧僵硬,双手紧抓着放在腿上的背包。 “那么,加原小姐。” 武上叫了她,她更用力地抓紧背包,手指浮现苍白的关节。 “据北条说,是你先认识了所田先生,这一点没错吧!” 律子以责备的眼神斜睨着稔,然后轻轻点头。 “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认识他呢?你开始使用网路,应该不是很久以前的事吧?” 武上静静地等待她的回答,然而律子紧闭双唇。武上试着重复提问时,她终于开口了。 “一年多前……,人家买了电脑给我。” “是你父母买的?” 律子撩起那头飘逸的褐发。“是我妈买的,其实不是买给我。” “哦,你妈会用电脑吗?” “完全不仅。”她不层地说,“她只是想炫燿,假装自己很懂吧。她就是这种人,任何事都要抢先别人,否则不甘心。” “不过一年前才开始上网,应该算晚了吧?” “对啊。我妈有个朋友自己架了一个园艺网站,她也想跟人家一较高下。很幼稚吧!她只玩了一阵子,发现架网、经营很辛苦就不玩了。” “所以那台电脑就由你接手罗。” 她点点头。“因为朋友跟我说网路很好玩。” “怎么说?” “什么意思?” “你该不会只是为了查询好玩的事物吧?” “上网倒是没想那么多啦。我只是逛逛各种网站……,就像翻杂志那样吧。不过网站跟杂志不一样,会有互动所以很有意思。网站不是只有一堆文字,那里还有人的互动。不过,我在留言板或聊天室都是ROM状态。” “ROM?” 稔以讥笑的语气说:“Read only member只阅览但不参与的意思。” “原来如此。的确像在翻杂志。”武上点点头。“你有手机吧?” 律子回答:“有!”稍稍提高戒心,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要问?” “没什么,或许是我太古板了,我不太能够了解女孩子为什么喜欢上网。如果只是寄发电子邮件,交交朋友,用手机上网就行了吧!” 原来是问这个,律子终于笑了。“用手机很花钱啊。用电脑的话,上网费都是爸妈付,因为电脑放在家里嘛。” “你爸妈对你的花钱方式管得很严吗?” “很罗唆,非常非常罗唆,而且很小气。” 加原律子家里有三个成员,父亲是上班族,母亲是家庭主妇,再加上她这个独生女。她没有兄弟姐妹,原以为父母会宠溺独生女,提供优渥的金钱资助,没想到正好相反。 “小气吗?如果是这样,你得花零用钱买衣服或配件,这样不是很伤吗?” “这种的花费又另当别论。只要跟我妈出去逛街,大部分都是由她付钱。” “哦,那可真大方呢。” “她自己也爱买东西,总不能阻止我吧。我们的衣服都是共用的啊。” “你跟你妈共用?” “是啊,我妈常跑出去玩,所以需要花很多钱打扮。” “你现在身上穿的,也是你妈帮你买的罗?” 律子瞄了自己的装扮。 “是啊,只有这条项链不是。” 她指的就是那条与所田一美身上戴的非常类似的项链。 “那是最近流行的款式吗?” “你说这个?”律子抓起项链摇晃了一下。“最近流行吗?不知道耶。我在百货公司看到,只觉得喜欢就买了。” 原来如此!武上双手交握。 “话又说回来,原本是Read only的你,在什么样的契机下开始留言呢?” 不知为何,律子对稔投向求救的眼神。不知她想问什么,但稔完全没有察觉,只顾看着自己的指尖。 “电影的,嗯……”律子说。 “电影?” “对。我找到影迷讨论区,那里的气氛不错,我觉得大家的感情很好……,所以在上面写了一些话。”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开始碰电脑以后,大概过了两个月吧……” “所以是去年六月左右吧,离现在大约十个月以前罗。” “是吗……” 她语尾含糊,显得没自信,然后又看了看稔试图确认。这次稔也发现了。 “北条有什么问题吗?”武上立刻问她。 “啊?没有啊,没什么。刑警先生,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从刚才就一直在看他啊。”武上语气和缓地笑道。“有什么事要问他吗?” “才不是这样!”稔吐了一句,以下巴指着律子说:“这家伙就是这种个性,畏畏缩缩的,什么事都要依赖别人。” “可是……” 律子立刻显得很沮丧,又开始玩弄腿上的背包。北祭稔一脸憎恨地看着她,刻意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面朝武上。 “那是一个影迷网站,名叫‘电影乐园’,站长并不是影剧界的人,不过这个人有点像是专跑试映会的影评人。广播或电视节目不是经常有试映会的消息吗?提供一百名观众参加试映会的活动。” “啊、啊,有。计程车上也会摆抽奖明信片耶。” “没错。那个人特别喜欢参加这种活动,而且又很容易中奖,据说他有什么技巧之类的。他会把看过新片的感想抢先放在网站上,例如描述试映会的状况等等,内容不是很有趣,不过他时常更新,也蛮方便的,所以很多人上去浏览或留言。” “原来如此。” “聚在这个网站上的网友,并不是大谈电影理论的专业影迷,所以气氛很轻松,可以随便写些在电视上看过的电影感想。”北条稔靠在椅背上,重新跷脚后继续说道:“我偶尔会上去逛逛,所以我也知道这家伙认识‘爸爸’的来龙去脉,不过你还是希望听她本人说吧?说故事总要有先后顺序嘛。” “没错。你愿意告诉我吗?”武上温和地询问律子。“刚才听了北祭的说明,你是在‘电影乐园’里认识了所田先生,对吗?” “是啊……” “别装得像千金小姐,讲话不清不楚的!” 稔责骂律子,粗鲁地用手肘顶了她。律子放在腿上的背包差点滑落,她急忙按住。 “我才没有。”声音越来越小。“可是,如果说实话,我怕刑警先生会吓一跳,会觉得我们很奇怪。” “我们见过太多怪事,也没什么好怕的,我们不会随意指责。” 武上的语气温和,看着律子那不安的眼神,刻意将身体转向德永的方向问道:“对吧?” “可以这么说。”德永回答。 “自我意识过剩的千金小姐呀。”稔以歌颂的语气讽刺律子。 “说话别那么带刺嘛。”武上试图圆场。“加原小姐很可怜喔。” 律子似乎好不容易放了心,手不再紧压着背包,把椅子拉近桌子,重新坐好。她与武上的距离缩短了约二十公分。 “刑警先生,你看过《发箍之爱》这部电影吗?” 武上没看过。“我几乎不进戏院。” “我也是,我是在电视上看的,在BS上。那是一部中国大陆拍的电影,只在一家戏院上映,所以几乎没什么人知道。不过这部电影的导演所拍的下一部作品入围日本奥斯卡奖,所以电视台播了他以前的作品。” “听起来像是一部爱情片。” “确实有部分内容是爱情故事,不过它是一部以家庭为主题的电影。女主角是个年轻的上海姑娘,她男友的母亲去世以后,留下一个发箍给她。这个母亲原本非常反对儿子娶女主角。可是不知道为何,却把自己珍藏的发箍留给了她。这发箍好像是男友他母亲年轻时的回忆。女主角觉得奇怪,于是和男友一起追溯他母亲的过去。结果男友发现自己并非母亲的亲生骨肉,于是展开寻母之旅。” “听起来很有趣嘛。” “后来发现,原来那个发箍是她男友的生母所有,还有很多情节,最后谜底揭晓,他们终于知道已过世的母亲为何反对儿子与女主角结婚。” 律子流畅地说完,停顿了一会儿,以指尖按着嘴唇。武上看到她那修整漂亮的指甲上擦着淡粉红色指甲油。 “这是我第一次看中国电影,不过它让我非常感动。怎么说呢……,它让我想到自己的父母。原来爸妈也有年轻的时候,而子女也能有机会了解他们当年的模样,我觉得这样很棒呢!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没想过我出生以前的事,也没想过爸妈婚前的人生。” “你不是常常跟你妈逛街,不会聊很多吗?” 律子用力摇头。“从没聊过这种事,我们从来没有认真谈论过什么啊。” 律子越来越健谈。 “我们家向来如此。三个人只是住在一起,彼此互不干涉。我爸很忙,几乎整天都不在家,我妈只顾自己,只会聊一些无聊的事情,打扮啊、艺人八卦啊。所以,就算我有事情想找她商量也没用。考高中的时候也是这样,我是推荐入学的,不过我妈把这件事完全推给老师。她的态度就是,老师说考哪所高中照着做就是了。 “孩子遇到烦恼或跟朋友发生不愉快时,不是都会找妈妈商量吗?不过我妈从没认真听过我的烦恼,她会露出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她爱管我的零用钱,也只是舍不得让我花家里的钱。例如有朋友送我昂贵的礼物,我只要说这是人家送的,她就不会多说话。我在家里一直很孤单。不止是我,我爸孤单,我妈也孤单。” “你爸妈的感情好吗?” “他们不会吵架啊,因为互不关心嘛。所以我看了《发箍之爱》以后,觉得很纳闷,我爸妈也经历过恋人时期吧?那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们现在不关心我,不过当我还是个婴儿时又是如何呢?对我来说,这个家庭到底算什么?父母又是什么?” 她将这些感想写在“电影乐园”的留言板上,结果立刻收到几名网友的回应。 “能说出自己的想法,然后有人回应,我第一次知道这是多么快乐的事。他们的回应并不是敷衍‘是喔,你高兴就好’,而是真诚面对并回应我的想法,这种感觉真好。” 律子的眼神亮了起来。 “后来我说:父母多么不关心我,我有多么寂寞等等。我写了很多以前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的想法,也还是有很多人表达他们的看法,有人建议我可以去看哪些片子,有人为我打气加油,我真的好开心……” 律子的表情总算豁然开朗。 “你一开始就在网站里使用‘Kazumi’这个昵称吗?” “嗯,是啊。” “为什么会用这个名字呢?这昵称不起眼吧!” “那是我小时候的好朋友的名字,Kazumi,和平的和、美丽的美。小学四年级就转到大阪的学校去了。” “你想念她,所以用她的名字吗?” “嗯……”律子思索片刻。“应该不是……,是一种羡慕。我小时候希望自己可以变成Kazumi,她是个很棒的女孩,体贴又可爱,也很擅长表达自己的想法,大家都很喜欢她。我去她家玩,她妈妈也对我很温柔。” 稔又以不层的语气说:“我说的没错吧?这家伙总是这样,少女漫画看太多啦!” 武上继续提问。“所以这个‘Kazumi’没有其他更深的意义罗?” “完全没有啊。” “所田先生的女儿名叫一美,这是纯属巧合吗?” 律子睁大了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真的是巧合,很不可思议吧。不过这个巧合就是我们认识的开始。” 律子即以“Kazumi”开始在电影乐园的留言板或聊天室公开自己的内心世界。她说对自己很没自信,校园生活很无聊,朋友只是泛泛之交,既没有知心好友也没有男朋友。再这样下去,很担心自己的未来。害怕就这样虚度人生。 如此不安却毫无倾诉对象,与父母的关系越来越疏离。父亲不关心家庭,母亲的态度也很冷淡。母亲把女儿当成朋友,因为这样比较好应付,至少不会自找麻烦。她的父母绝不会付出真正的关怀,不管对谁都一样。 “我没有归属感……,我说我自己永远处在这样的心情,结果好多人安慰我,给我许多建议。” 她说“爸爸”就是其中一人。 “Kazumi,我是你爸爸……。他的开头是这么写的。” 律子的双眸瞬间湿润。 “我最近才知道你常逛这个网站。读到你的留言,爸爸很惊讶,爸爸根本不了解你,也因此让你饱受寂寞,对不起。” 她的语尾微微颤抖,感动的神情十分夸张,犹如上演一出舞台剧。 “他对我说了这些。我……,我高兴得差点落泪。” 武上鼓起一边脸颊。“你真的很感动喔。不过,那是为什么?是因为期待那个‘爸爸’就是你真正的爸爸吗?” 哇哈哈!律子捧腹大笑。 “怎么可能!这种事,我想都没想过!” “完全没有?” “完、全、没、有!网路上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啊。” “是这样吗?”武上问了北条稔。“亲子在网路上巧遇,这也不是绝不可能吧?” 稔一脸无奈地说:“如果双方事先不知道对方的昵称,就算在网站上遇到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呀。” “不过他自称是Kazumi的爸爸啊。” “自称谁不会。事实上,这个‘爸爸’就是所田先生啊。” 没错,确实如此。但是武上感到疑惑,难道律子没有半点期待,心想“搞不好那就是亲生父亲”。也就是说,她能够完全抛开这种可能性,却又深深为此感动吗? “刑警先生会觉得这很奇怪,不过我可以理解,网路上就是这样啊。如果有人自称‘我就是大家讨论的那个人’,大部分都是骗人的。这是常识。”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律子开怀地继续说:“所以‘爸爸’一出现,我跟对方开始接触之后,留言板上还引起热烈讨论呢,有的网友很生气,对‘爸爸’说不可以欺负Kazumi;也有些爱管闲事的家伙对我说‘不要把这种事当真’、‘别再玩家庭游戏了’。” 武上反问她:“但是你不接受这些忠告……” 律子立即承认。“对,完全不听。” “那你怎么回应‘爸爸’?”德永插话,一脸好奇。 “我说:很高兴爸爸了解我,以后我愿意对爸爸坦承一切,成为爸爸心目中最乖的女儿。” 律子倒背如流。面对她自我陶醉的语气,北条稔越显无奈,皱起眉头。德永在一旁比较两人的表情,自得其乐。 “于是你们就成了父女?” “是啊,你不觉得很棒吗?” “难道你不觉得,这是现实社会中不可能存在的父女关系吗?” “干嘛在意这种事啊?不管存不存在,对我来说,那就是很美好的事,有什么关系。” “不过,你刚才还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直说怕我们误会你。” 律子顿时语塞,严厉地瞪了德永一眼。“我不希望你们想歪了。” “是吗?” “是啊。喂,你不是只负责记录吗?话不要那么多,闭嘴好不好?” 德永苦笑,嘴里默念:“是、是,抱歉!” 武上取下老花眼镜,镜面上未起雾,但他仔细地擦拭后问道: “你们拒绝了网友们的忠告,想必他们心里不是滋味吧?” “是有很多人批评,不过无关紧要。” “了解。” “‘爸爸’和‘Kazumi’是一对父女。我在网路上有个爸爸,他是我梦寐以求的父亲,外人凭什么批评我们?” 律子有一位愿意倾听、真心关怀的爸爸,对方表示最关心女儿的幸福,并把这些美妙的话语告诉女儿。 然而,这位“爸爸”也是外人。 “所以我对其他人说,别再管我们的事了。后来大家就不再批评了。” “大家都觉得这两个人是白痴。”稔以拇指指着律子说:“你们要玩家家酒,就随你们罗。” 突然,律子露出不同于以往的笑容,直视着稔,似笑非笑的表情充满恶意。“是啊,其他人是这么想,不过你跟大家不一样吧!” 稔哼了一声,板着一张脸,摊开双腿。在他开口之前,律子抢先对武上说: “在我和‘爸爸’成为父女以后,不到半个月,这个名叫稔的人就自称是我弟。” <hr /> 注释: 第九章 一瞬间,鸦雀无声。 “我只是想闹闹你们嘛。” 北条稔低沉地说道。他耸耸瘦弱的肩膀,双手交抱胸前,频频抖腿。 “这两个在玩恶心的家庭游戏,净说一些肉麻兮兮的话,所以我想逗逗他们。” 律子笑着说:“少来了。你是因为羡慕我们吧?” “谁羡慕你们啊!” 稔作势要站起来,武上迅速抬手制止。 “不可以大吼大叫。” 稔看看武上的手掌,再看他的脸,顿时冷静下来,坐回椅子。“抱歉。” “不必道歉,只要你们心平气和说话就好了。加原小姐也是。” 律子收起笑脸。她站起来,刻意挪动椅子,拉开与稔之间的距离。 “你自称是‘弟弟:稔’,这是事实吗?” 面对武上的问话,稔隔了一段时间才点头。 “在电影乐园网站上宣称的吗?” “是的……” “你把这些话写在留言板上?” “嗯。” “怎么写呢?” 律子有意开口,武上这次向她抬手制止。稔那光洁的额头微微一皱,凝视着桌面。 “电影,”他发出低沉的声音。“他们说一起去看了电影。” “你是说‘Kazumi’和‘爸爸’吗?” “是啊!是哪部电影?好像是劳勃狄尼洛的新片吧,片名我记不起来了。” “没关系,然后呢?” 稔耸耸肩。“我记得好像写说:‘父女俩变得那么亲密,不过你们还有其他家人呢,可别忘了我这个弟弟喔!’” “‘Kazumi’和‘爸爸’怎么回答你?” “他们说:‘咦!稔,你来啦。’” 律子回答:“我说:‘我们要找你一起去看,可是你不肯来呀。’‘爸爸’则说:‘原来稔也在上面呀。’然后,我们三个就移到聊天室聊天,当时还来了很多网友呢。” 其他网友也很好奇这个新来的“弟弟”吧。 武上问了律子。“他说的没错吗?” “没错。不过电影讲错了,不是劳勃狄尼洛的新电影,是凯文史贝西得奖的那部电影。” 德永说:“《美国心·玫瑰情》吧。” “对。做纪录的刑警先生也喜欢看电影吗?” 德永没有回答,只说:“那部片子在描述家庭危机。” “‘Kazumi’和‘爸爸’真的一起去看了《美国心·玫瑰情》吗?” “不是啦。刑警先生,你还没进入状况吧?当时我们还不知道‘爸爸’是谁啊!” “如果是这样,你们为什么要捏造一起看电影的情境呢?” “怎么说,这就是靠默契罗。那时候,记得是前一天吧,‘爸爸’发信跟我说,他看了《美国心·玫瑰情》。我没看过那部片,不过在杂志上看过内容。所以我就配合他延续话题。结果,‘爸爸’就在电影乐园的留言板上写说‘我和女儿一起去看电影’。就这么简单。” 律子面露不层,嘴角微扬地笑说:“这又不难啊。” 武上心想,不困难,但难以理解。 “所以,自称是弟弟的人出现,你和‘爸爸’也没有很惊讶?” “我是有点被吓到,不过‘爸爸’并没有。” “你怎么知道?” “当时还不知道,后来我在网聚上才问了所田先生。” “你指的是你们的‘家族会议’罗?” “嗯,所田先生说开始跟我玩起家庭游戏,说不定会有其他人加入,他觉得这样也很有趣,还说家人越多越好。” 律子看着北条稔。 “你也在场,应该知道啊,你不记得所田先生说过这些吗?” 稔不回答。后来总算低声说:“我只是去逗你们,没想到被卷入这种麻烦,我还真是笨。” “稔不笨啊。”律子的语气突然变得温和。“你只是寂寞罢了。” 北条稔哼的一声,把头别开。 武上听到了,律子却没听见,她以充满感性的语气继续说:“我们都很寂寞,在现实生活中,无法让别人了解我们,而我们也搞不清楚真正的自己,所以很孤单,渴望心灵交流。因此,你才会接近‘爸爸’,寻求阵实的父亲无法给你的东西。说什么想逗我们,别再逞强了。” 北杀稔抬头,转而凝视着律子。那双浅色眼珠在窗外射进来的阳光照射下,闪现一道光芒。 “我、最、痛、恨、你、这、种、想、法。” 稔强调他说的每一个字。 “什么叫做‘真正的自己’?我上网才不是为了这种东西哩。你没睡醒啊,白痴!” 律子不为所动,脸上浮现怜悯的表情。 “我是不讨厌你爱逞强的个性啦,你若不逞强会受不了内心的寂寞嘛。我很了解你这一点,所以我们在网聚上见面之后,明知道你跟我同年纪,我还是把你当成弟弟。” 我现在还是这么认为——她依旧充满感性。 “好痛!” 所田一美突然惊叫,连忙检查自己的右手手指。 “指甲断了。” 知佳子拿起她的手,小指头的长指甲前端缺了一角,那指甲的形状修得相当漂亮,她平时应该有涂指甲油的习惯,今天则完全没上色,显得格外脆弱。 “这样很危险吧,最好剪平它。” 渊上巡查试图起身,但一美摇摇头。 “我不想剪,给我一块OK绷吧,贴起来就好了。” 渊上巡查迅速走出房间,知佳子转头看了镜面的另一边,Kazumi和稔还在斗嘴,正在滔滔不绝的是稔,Kazumi的表情则是像姐姐在对弟弟说教。 “我就是讨厌你自以为是的态度。” “是你太爱逞强了。” 所田一美把折断指甲的小指头抵在唇上,静静地凝视他们对话。在知佳子看来,Kazumi和稔的眼神完全透露出对话的情绪,然而在一美眼中却不是如此。她的眼神只是反射了镜面上的光芒,她观察着饰演姐弟的两人,眼神不带有任何情绪。 “怎么样?”知佳子柔声问道:“你看他们的表情,听他们的声音,有没有想起什么?对照你的回忆,有没有什么地方让你觉得奇怪?” 一美没看知佳子,口中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什么。知佳子听不清楚,于是凑近她。 “什么?” “很像。”声音还是很小,一美用左手的食指指着稔。“他,好像……,好像我在超市停车场看到的那个人。” 知佳子翻阅手边的资料。 “一美小姐,你当时应该没听见他们交谈的内容吧?你们距离太遥远。” “嗯!不过,我看见他说话时的手势及身体的姿势,他刚才不是做了这种动作吗?” 一美将双手摆在桌上,做出起身的动作。 “刚才他身体前倾,大吼大叫的时候。” 那是稔对武上怒吼时的动作,当时他说:“我没有任何嫌疑啊!” “那时候我就觉得没错,那个动作和隔着车窗说话时的姿势很像吧。” “是啊。” “我之前说过什么时候在停车场看到我爸跟陌生人在一起的?” 一美又试图偷窥知佳子的资料。知佳子委婉地拿开,并反问她。“你很在意那个时间点吗?” “这件事到底是发生在他们第一次网聚之前,还是之后?这是问题所在吧?” “问题所在……” “对啊,如果那次的目击发生在他们网聚之前,也就是他们透露身分之前,那个稔不就在说谎吗?他等于在网聚之前就认识我爸了。” “是啊,你说的没错。”知佳子点点头。“就你这个观点来说,你目击父亲和陌生人在一起的证词将牵扯到时间问题。你说的一点也没错。” 一美皱眉说道:“那就赶快确认啊,还在那里悠哉!” 面对一美沸腾的口气,知佳子试图安抚,心平气和地回答:“不过,一美小姐,三次证词你都只记得目击时的场景,对于发生的时间相当模糊。我们一次问你太多事情,导致你也记不清楚吧。” “我说过了,也说过时间点!” “大约在这半年内。你只说了这个含糊的时间。” “我说的更详细!” 渊上巡查回来,将OK绷递给一美。在这场对话中,一美的情绪依然激动,OK绷紧握在手里。 “一美小姐,”知佳子将手轻轻放在她肩上。“别想得太严重。我们的工作就是仔细调查真相,你只要确认是否看过今天来的人,观察加原小姐和北条同学的长相及声音,看看能否唤起其他记忆,这样就够了。” 一美抖动肩膀,甩开知佳子的手,然后撕开OK绷的贴纸,贴在指甲的缺口上。 “对不起。”知佳子说道,她不由自主地说出这句话,那是她的真心话。 一美看了看知佳子。手上的OK绷贴得不好,指尖呈现奇怪的形状。 “干嘛跟我道歉?” “我不应该勉强你做这种事。” 一美突然缩起身子,闭上眼睛。“我做得到。” “我知道你可以,不过会很痛苦,那是当然的。” 在镜面的另一边,加原律子不顾北条稔冷淡的态度,继续挥动双手,热情地向武上表达自己的看法。 “刑警先生,我们看不到对方的内心世界,对吧?人类一旦面对面,只能看到彼此的脸孔、双方展现出来的表象。然而,真正的心灵交流超越表象,不管朋友也好、父母也罢,他们看到我笑,就以为我是因为开心才笑,其实我隐藏真正的自己,配合大家的脚步,假装跟大家想同一件事,假装拥有同样的感觉,没有人察觉到我在勉强自己,没有人知道我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我只是一幅风景。但是,我能够在网路世界敞开心胸,让大家了解真正的我……” 武上把老花眼镜挂在鼻梁上,默默地倾听她的长篇大论。 “我最讨厌这种人。”一美说。 “哪种人?” 一美指着Kazumi说:“说个两句就会提到心灵交流,寻找真正的自我,我最痛恨这种人。” 知佳子对她微笑。一美虽然没有笑容,但似乎感觉到知佳子的认同,侧脸看起来变得柔和一此一。 “这个‘Kazumi’跟我爸是同一种人,他们当然很契合罗。她一定比我更合我爸的意吧。我越来越了解他们的关系了。” “我记得你很气你父亲,你气他在网路上组成虚拟家庭。” “谁都会生气吧,不是吗?难道是我太奇怪了吗?” 知佳子认为这是一美今天讲过最诚实的一句话。 “我妈就不生气,她就是这样。我们后来知道我爸在玩虚拟游戏,她对我说:‘你爸一定是太寂寞了,他是不是有很多心事不敢跟我们讲呢?而我却不能替他分担。’” 女儿一美擅长模仿母亲春惠的声音,连表情也一模一样。 “我心想,她是白痴啊?怎么这么傻?是我很奇怪吗?我这种反应很奇怪吗?石津女士,我是冷血动物吗?” 镜子彼端的“Kazumi”,此刻正有说有笑,另一端的一美则以纯净的眼神看着这个景象。她绝不会放松脸颊肌肉露出微笑。 “我早就知道,我爸如果继续活着,迟早会让我们发现他在玩虚拟游戏。因为他想告诉我们:‘其实我在做这种事呢,因为我是如此寂寞,太太和女儿都不在乎我啊。’说什么网路、电子邮件,用了新工具,不过还是那套老把戏嘛!” 知佳子静静地问道:“怎么会把父亲的作为说成‘把戏’呢?” 一美没有一丝犹豫,立即回答:“本来就是啊,我太了解他了,不想知道也难。” 一个十六岁的女儿有办法了解吗? “他喜欢年轻女孩、老爱拈花惹草,都是出自同一个原因。如果断了戏剧般的生活,他就活不下去了。不这样闹来闹去,他就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石津女士,在我小的时候啊,我爸真的很疼我,整天讨我欢心,把我当成宝贝,那时候我真的很喜欢我爸。对我爸而言,我也是他最自豪的女儿。你不觉得这种关系很美吗?我爸爱的不是我这个女儿,而是这种美妙的关系。当我还小、没有自己的想法,还是我爸可爱的娃娃时,他愿意为我付出所有的爱。 “我妈没跟你们说吗?在我还是个可爱的小女孩时,我爸暂时改掉了风流的坏毛病,我妈应该察觉到了吧。不过后来,我妈还是老样子,不肯从中学习。是我爸刻意选择这样的女人?还是她本来是个文静但有想法的人,是我爸把她驯服成现在的模样?这我就不清楚了。” 一美望着天花板,浮躁地握起拳头。 “不过我不一样。长大了,当然会有自己的意见,总不能永远陪我爸玩一些自我陶醉的游戏吧?不过我爸并不喜欢我这样,他希望我永远是他可爱的宠物,他只希望我服从他,变成他心目中理想的女儿。” “所田良介先生希望你成为什么样的女儿?” 面对知佳子的问话,一美立刻指向双面镜,所指的目标就是正在重复同样演讲内容的加原律子。 “那种女儿,开口闭口都是渴望寻找真正的自我、渴望别人的关爱、渴望别人理解、渴望归属感。他就是要这种女儿。如果无依无靠就会非常不安,成天想找个人依赖。可是很抱歉,我可没那么懦弱,我确实是他女儿,但不能因为这样,就要我变成他人生的装饰品吧。我绝对受不了这种事!” 武上的耳机传来石津知佳子的声音。“可不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一美小姐好像有点累了。” 武上向滔滔不绝的律子抬手。 “你的意见我懂了,现在可以回到正题吗?” “什么意思?”律子嘟起嘴。“我一直都在谈正题啊,我们‘家人’的关系……” “我懂、我懂。那么先休息一下吧。警察局虽然是个硬邦邦的公家单位,不过送咖啡倒是不成问题,渴了吧?” 一美没用渊上巡查递过来的手帕,她在自己的包包里翻出面纸。这是她进来这里之后第一次落泪。 “对不起,我不该大吼大叫。” “没关系,别在意。” 渊上巡查面向镜子说:“等那边的状况稳定后,我去拿些饮料吧。要喝什么?我记得一美小姐喜欢喝健怡可乐吧?” 一美露出微笑,“警察局里也有这种东西啊?” “至少有自动贩卖机呀。”知佳子也笑了。 渊上巡查抓准时机离开房间,这时候一美的眼泪也干了,眼影有些晕开,不过她不打算补妆。 “一美小姐,你对将来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梦想?” “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因为你是个有想法的女孩,我猜你早有计划了。” 思考片刻后,一美回答:“将来……,我只想独立。” “努力工作吗?” “对!我想在经济上独立。” “现在的年轻女性常这么说呢。” “这在石津女士的年代算是相当罕见吧?” “因为当时我们能够选择的工作有限。而我只是顺势选了这条路罢了,不像你工作是为了独立自主,我有家庭因素,不得不工作。” “如果我也能像你,那该有多好。应该比较轻松吧,好羡慕喔。” 一美自言自语,然后笑着说: “朋友也常说我太古板了。如果我生在石津女士的年代,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所谓“变成这样”到底是怎样?知佳子没问,也不想让一美发现。 “女人拥有想法,力求经济独立,这并不古板啊。如果不是生在这个年代就办不到了。” 一美摇摇头。“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指的不是独立自主,还有更深的问题。基本上,以前不需要想这么多,也不需要仔细思考如何选择自己的人生吧?石津女士刚才不是说了吗?你是不得已才选了这条路。” 仔细选择自己的人生。知佳子的确没有余力想那么多,没想到竟然让一个可以当她女儿的年轻人这么羡慕。 “我可不想变成我妈那样。”一美的语气未经任何修饰,极其自然。“依赖着一个男人,好像寄生虫喔,生活漫无目标,对自己的人生毫无想法。我绝不想变成这样。” “你对你妈说过这些?” 一美睁大眼睛。“怎么可能!我再怎么坏,也不敢当她的面说啊。” “因为担心侮辱到她吗?” “嗯,确实是啊。” “或许那只是你单方面的想法,你妈应该有自己的意见吧?” “她怎么会有自己的意见。”一美唾弃。“如果她有一丝丝自己的意见,怎么可能让老公不停地搞外遇,自己却完全不吭声呢。” 知佳子心想,关键终究会落到这一点。那是一美的愤怒,也是一美的悲哀。 “我爸啊,他最喜欢说,我以一个成年人、以一个人生的前辈给你一点建议。他爱讲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却完全不反省自己背叛妻子的事实,我妈还对他百依百顺。这对夫妻到底在搞什么啊?我真的无法理解。” “其实,有时候孩子根本不了解夫妻之间的事。” 一美的眼神稍稍有了精神。“咦?我记得曾经听过同样的话。” “你妈对你说的吗?” “嗯,因为我爸的外遇太夸张了,所以我跟我妈说干脆离婚算了。……我记得那是国二的事情吧。” “你那么小就发现你爸有外过啊?” “当然会发现啊。他表现得太明显了,而且常常有女人打电话来家里骚扰。” “结果你妈怎么说?” “为人子女不可以叫父母离婚,你爸也有很多优点吧,爸妈是夫妻,有些事情只有夫妻之间才会懂。” 一美咬了咬贴着OK绷的手指。 “我还真庆幸不懂呢。” 知佳子笑了。“当时你还太小,无法了解这种道理吧。” “你是说只要我结婚,就可以了解我妈的心情吗?”她不耐烦地闭上双眼。“我不懂,我绝不会懂,也不想懂,我根本不会嫁给像我爸那种男人。” 这当然是一美一厢情愿的说法,也代表她拥有单纯且敏感的灵魂,导致她产生少不更事的“信念”。 然而,排除一美的单纯,知佳子不得不思考一件事,那就是所田良介与所田春惠、所田一美的不幸源头。我们不能够大声张扬这种理论,但这里俨然存在着一个事实。亲子之间也有契不契合的问题,如果个性不合,即便是血缘也会变成诅咒。 如果还有时间,大家一起克服这个诅咒,寻求适当的距离,或许能够在不伤害彼此的情况下和睦相处。然而,所田家已失去这段时间。 第十章 留言主:爸爸 09/18 00:19 主题:我是爸爸 Kazumi,我是爸爸。 你一定吓到了吧,不过我真的是你爸爸喔。 我昨天在偶然的机会下,发现你经常出入这个网站,爸爸也吓了一跳呢。 原来你在这个网站上认识了许多好朋友, 所以才能敞开心胸,诉说自己的想法。 爸爸也才能了解你。 爸爸对不起你。 我根本不了解你真正的想法,以后我们要常常聊天, 我希望跟你建立良好关系。 你能够原谅爸爸吗?能够接受爸爸现在的心情吗? 知佳子敲门后进入房间,所田春惠抬起头,双眼红肿,似乎刚哭过,手上紧握着手帕。 “怎么样?”知佳子尽可能以最温柔的语气问她。“大致都看过了吗?” “看过了。”春惠点点头,急忙用手帕按住眼睛起身。“对不起,花了这么多时间才看完。这些东西让我想起好多回忆呢。” 桌上原本杂乱的东西已经摆放整齐,想必是春惠仔细看过每一件遗物之后,主动整理过了。 “我已经分好我先生的私人物品,需要归还公司的东西放在这边。” 她指着桌子右边,其中夹杂着一些电线类物品。春惠拿起它含糊地说: “这个东西,我不知道它的用途……” “那是用来连接电脑和周边零件,类似电缆线。” “喔,是吗。” “你先生有一台笔记型电脑,你知道吗?” “知道。不过电脑不在这里吧?” “很抱歉,我们还需要保管它。不过负责这项工作的人,不晓得是细心还是粗心,无法归还主机,却把传输线拿到这里来了。” 知佳子苦笑,春惠也跟着稍稍放松了嘴角。 “我对电脑一窍不通……,我本来就不太会使用机器,就算我先生教我,我还是不懂。不过,我先生以前也没有这方面的常识,好像是公司里的年轻人教他的。他觉得这样太没面子,于是奋发图强,努力学习呢。” 知佳子忽然想起北条稔刚才说:“所田先生看起来很懂电脑,其实不怎么样嘛。” “他上过电脑补习班吗?” “不、不,他还没用功到那种程度。不过,有段时间他买了好多书,半夜还盯着电脑呢。” “那是什么时候?” “想不起来了……,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春惠看了看桌上,从归还给公司的物品当中取出一本书,那封面看似网路的入门书。 “这本书盖了公司总务部的印章。他借了还没还呢。” “那是常有的事吧。” 春惠小心翼翼地将那本书放回桌上。 “能不能跟你们要一些纸袋或纸箱?” 知佳子说:马上准备。 “刚才有没有人进来过?” “一位女警送来一杯咖啡……,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我只是担心有人打扰你。还有,很抱歉,一美小姐那边还需要花一点时间。你打算怎么办?继续等吗?” 知佳子一边问,一边凝视春惠。她从正面看着春惠,因为她此刻最想了解,春惠会不会躲避她的视线。 春惠并没有闪躲,她的双眸浮现为人母才有的心痛神色。 “能不能让我继续等下去?” “当然可以,我帮你准备舒适一点的地方吧。” “在这里就可以了,我也想打包,只是……” 春惠含蓄地欲言又止,知佳子微笑以示鼓励。 “请说。” “一美珍能帮得上忙吗?” 知佳子比了手势请春惠坐下。伤心的母亲直视着前方拉了椅子。 “你从一开始就很担心这件事,不过我已经说过了,虽然一美小姐的证词也很重要,但是我们不会让一美小姐独自背负破案的重责大任……” 春惠打断了知佳子并摇摇头。 “是、是,这我懂,只是我想……,今天都来到这里了,还在想这些,或许我是很不负责的母亲吧。” 春惠的情绪企图飞出身外、寻找出口。知佳子耐心等候。 “我怕如果今天一直待在这里,很可能就会忽然失去信心。” “信、心?” “是啊。一美说看到陌生人和她父亲在一起……,而且还看过好几次。会不会又是她搞错了?可以说她搞错,也可以说是幻想,跟踪狂那件事就是这样吧!” 知佳子缓缓点头。“我懂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跟踪狂的事还劳驾各位戒护,真是麻烦大家了。这次也是如此,一美要提供什么样的证词,我都无所谓,可是真的把那些人请来,让一美指认,造成大家费心又费时地安排,所以我担心万一她又搞错了,那就真的对不起各位了。” “请你不要担心这种事。我们会确认任何疑点,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说着,知佳子再度注视春惠的眼眸深处,那里找不到任何背叛,只是单纯而直接地表现出春惠的情感。 她忽然想到,母亲是一种悲哀的动物。为人母的我们都很悲哀,孩子总是会远离我们、抛弃我们。 这突如其来的情感太强烈了,一种情绪性的话语涌上喉头,知佳子勉强将之咽下。 “我去帮你找箱子。” 她说完立刻起身。心中含着苦涩的罪恶感,为了不让春惠察觉,只好尽速离开房间。 内线电话一响起,北条稔与加原律子不约而同地吓了一跳。他们过于敏感的反应让武上有些担忧。 德永接起电话,讲了两、三句之后看看武上。 “武哥,过来一下。” 原以为德永要他接听电话,结果不是,德永要他到外面谈。 “你们暂时在这里看着,我们不在,你们也比较自在吧。” 武上刻意装出轻松的语气,稔冲着他说:“反正你们都在监视吧,说什么看着咧。” 律子小声问:“监视?那我们被当成嫌犯吗?” 武上不发一语,离开了侦讯室。德永以手势指着走廊前方,武上快步跟上,此时秋津忽然出现在转角处,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是你啊。” 秋津打开最近的一扇门,强行把武上他们推进去,然后立刻关门。这个房间应该是储藏室,狭窄的空间里杂乱地堆满了许多用品。 “发生了什么事?” 武上问完,立刻将脑海中浮现的担忧说出口。“莫非是中哥的病情恶化了?” “不,不是啦。中哥没有异状。”秋津慌慌张张地说:“不是那件事啦……” “出现了。”德永说。 “什么东西出现了?”武上睁大了眼。 “千禧蓝的连帽外套。” 秋津不悦地瞪了德永。“你想抢功啊?” 别吵这种无聊事,武上调整呼吸后问道:“在哪发现的?” 大块头的秋津俯视着武上,郑重地说:“东高圆寺车站北方约六百公尺处,有一家倒闭的保龄球馆,店名叫上北保龄球馆。那东西就在附近的垃圾场里。” “这家球馆在三个月前倒闭,业者惹了不少债务纠纷,店面变成废墟,垃圾场堆满了馆内清出来的用品和垃圾。今天早上,终于请人开始清理……” 结果,在垃圾堆里意外发现艳蓝色的连帽外套。 秋津指指自己身上从胸口到腹部的范围。“一整块都是血迹,因为过了一段时间,衣服早就腐烂了,听说那气味臭得不得了。起初作业员们一阵哗然,后来大概是有人想起杉并的命案吧,于是立刻报警。” “到目前为止只找到连帽外套吗?” “嗯。鉴识相关遗物的组员还来不及准备就急忙赶赴现场了。” “外人可以进出这座垃圾场吗?” “它在球馆后方,仅以铁栅栏圈围,一般人可以把垃圾丢进去。” 武上缓缓点头。 “不过说巧不巧,竟然在这个时机点出现。”德永双手交抱胸前说:“不知道是祸是福,你不觉得好像是中本先生的执念吗?” 武上以拳头抵住下巴。 “武哥,怎么办?” “这不是我能做主的。” “怎么这么没自信?”秋津撑大鼻孔。“这不像你的作风啊。” “我天生胆小嘛。下岛课长呢?” “我出来时,他还在讲电话。侦讯室那边的状况如何?” “现在正在休息。秋津,你去找石津女士,她应该在所田春惠那边。” 秋津嘴里连连应是,大步走了出去。武上等人也离开了储藏室。 “德永,你回侦讯室。别透露任何讯息,也还不需要向渊上巡查报告。” “了解。” “别让他们离开房间,弄得高明一点。” “包在我身上。” 武上决定先到楼上训示室的搜查本部,楼梯爬到一半,巡查迎面走下来。 “武上先生。” “我听说了。课长在哪?” “他在署长室。” 在整洁的署长室内,不止有立川署长和下岛课长,神谷警部也在。神谷警部说的第一句话跟德永想的一模一样。 “是中哥的执念挖出了连帽外套吧。” “事情发生得太巧了。”武上回答。“我这边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下岛课长显得格外镇定。“情况怎样?” “还无法下定论。” “那就没有照计划啦。已经进行两个小时了耶。”立川署长插嘴。“既然连帽外套都出现了,侦讯也可以中止了吧。” “我想如果那件外套会牵动办案方向,那么就中止吧。”武上语气平和地回答。“A女那边如何?” “我们没有主动告知。遗物鉴识组已经出动了,记者迟早会发现,不过现在这个时间点不上不下。” 快三点了。 “如果暂时不公开,还可以争取到晚间新闻之前的时间。这也不是什么大新闻,电视媒体不至于用新闻快报的方式处理吧。” “不过,A女可能会被记者或采编追问吧。” “或许我们也可以借此观察她的反应。这东西不是从垃圾堆里挖出来的吗?不管怎样,就算可以做血迹鉴定,也无法采集毛发或指纹吧。只要查商品号码一切就能水落石出了,不过这需要花不少时间。” 下岛课长不针对武上他们,而是对署长说:“A女被问及连帽外套时,除非她心虚,突然解释一大堆理由,否则对她来说,这个物证并不能改变什么。” 武上听到这句话,总算放下心中大石,因为这表示课长希望他继续侦讯。 “这家保龄球馆在东高圆寺,A女对那一带熟吗?” “在过去的侦讯中,从未提及高圆寺周边的话题。武上那边的状况也一样吧?” “是啊,我这边可以用连帽外套当诱饵吗?” 署长试图开口,但下岛课长抢先一步。“当然可以,这样也比较有效率吧。” 立川署长用力挤出额上的抬头纹。“太危险了吧。就算所幸取得确证,起诉后律师肯定会咬住这一点。” “又不是骗他们,不会有问题的。我们的确找到了连帽外套啊。” “可是……” “我们要的是自白。不,我们要的更多,最好是他们能够自首。”武上静静地说:“葛西管理官已经核准了。” “我知道,不需要你提醒。” “发现连帽外套,更提高了我这边的可能性,请让我继续进行吧。” 立川署长的脸部潮红。“A女的嫌疑还没洗清,你倒是自信满满呢。” “我们当然无法保证会有答案。就因为如此,更希望能厘清事实。” “拜托各位。” 背后传来另一个声音。在场者同时回头,发现石津知佳子出现在门边。 “抱歉,我敲了门,但无人回应。” “所田春惠呢?” “她说要等一美小姐。” “留下她是对的。” “她显得很不安。”知佳子看着武上说:“我已经知道连帽外套的事了,我也希望能够尽快进行,观察最后的结果。请让我们继续进行吧。” 武上与知佳子低头请求。尽管已获得搜查指挥官的许可,但也不能在惹毛署长的情况下执意进行,因为这会成为往后争执的火种。 “照这种方式进行,最后会落人口实,被说成诱饵办案。”立川署长喃喃自语。他的疑虑大家心知肚明,但现在谈这些也于事无补,武上和知佳子还是默默低头恳求。 “唉,现在突然中止,反倒变得半吊子罗。” 署长消极地说道。您说的没错,下岛课长随即附和。 “如果你们那边没有动静,只好锁定A女了。了解吗?” 知佳子放心地叹了一口气。武上看了时钟,下午三点十五分,得赶快结束休息时间,否则德永一定伤透脑筋。 一走到走廊,神谷警部态度严谨地问道:“武哥,你联络鸟居了吗?” “还没。鸟居到现在也还没表示什么。我一再叮咛他,不到紧要关头,千万不要发动攻势。” 鸟居是四系的刑警,也是神谷警部的下属、武上的后进。 “如果要利用连帽外套,那边也需要支援吧。鸟居最不擅长处理这种突发状况。” 鸟居虽然优秀,处事却不够圆融,过去有几度与办案人员发生冲突。他本人也十分了解自己的弱点,彻底反省过了,所以武上再给他一次机会。 “要不要派秋津?” “他的意愿是很高,但如果派他去,不就等于毁了鸟居的面子。我去就行了。”神谷警部豪爽地说:“这样也比较好办事啊。” 武上浅笑说:“或许会让你白跑一趟呢。” 警部的嘴角微扬。“此话当真?” “不!不过,半个小时以前我还半信半疑。其实,单凭眼前的事实而论,到目前我还不敢完全确信中本的说法。” “话又说回来,署长这次特别强硬呢。但是,卑微却强硬,又是武哥你的独门绝招喔。” “这也是因为警部刚才说了那句话啊。” “你说,这是中本的执念吧?” “一直找不到的连帽外套在这个时间点出现,是不是表示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正在引导我们呢?” “或许吧。”神谷警部点头苦笑。“但是,办案者的这种幻想会导致冤案,在研习时上过这门课吧。” “我上回上研习课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武上说:“不过,我从中本身上学到很多。” 警部轻拍武上的肩膀说声“再联络”,便离开了。 “我们走吧。”石津知佳子说道。她的神情完全是个“大妈”,慈祥的微笑依稀可见昔日的风采。 第十一章 寄信者:妈妈 收信者:爸爸 主题:昨晚好开心 谢谢你昨晚帑我去看新房子。 感觉好像真的在看自己的房子,让我满怀期待呢。 祝你尽快卖掉老房子,早日筹足资金。 我过去的人生非常寂寞,我想往后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所以我非常珍惜与爸爸的这段缘分。 今后,我会继续保持低调, 不会妨碍爸爸的生活,以后也请多多关照喔。 武上一回到侦讯室,频频听到加原律子的狂笑声,不知道她在开心什么。北条稔则是板着一张苦瓜脸,做这个表情的他,看起来绝不像是十几岁男孩。 “刑警先生,这位刑警好好笑喔!” 律子指指刚刚坐回座位的德永。德永则一脸严肃。 “不好意思刚才离席了。”武上坐下,戴上老花眼镜,耳机里传来石津知佳子的声音。 “重新开始了吗?一美小姐想看看加原律子身体前倾、轻声细语的模样。最好是背对着我们。” 武上一边低头看手边的文件,一边点点头。 “来吧。刚才听到‘Kazumi’、‘爸爸’、‘稔’三人相识的过程。”他抬头比较两人的表情。“你们三人一同进出各种网站,现场演出亲子对话……,可是,你们所谓的家庭游戏不止这些吧?” 稔不耐烦地顶了回去。“干嘛特地问这种事?你们已经查过所田先生的电脑,应该都一清二楚了吧?人家说警察会探问已经知道的事,原来是真的。” “我们会互寄电子邮件,也制作了家人留言板,还经常聊天。聊天指的是上网聊天罗。”律子回答。“所田先生;也就是爸爸替我们租了一个留言板,还有聊天室。”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稔,记得吗?”律子做势要靠在稔身上。“我记不太清楚耶。” 稔瞪着半空中思索说:“认识以后没多久吧,大概是去年十月吧。” “所以,接下来就由所田先生管理这些地方吗?” “对。不过并没有特别花钱吧,现在很多服务都是免费的。” “这些地方可说是你们‘家人’的家罗?” “没错、没错。刑警先生,你形容得很好嘛。” “那么,‘妈妈’又是如何加入你们的呢?” 不知为何,律子顿时显得落寞,还偷窥稔的表情。稔不管律子,抬头看了武上。 “她是不小心闯进来的。” “不小心闯进来的?” “对啊!不小心闯进我们的留言板。大概是搜寻‘家’或‘家庭’之类的字眼,所以才会找到我们这里来。大概是年底或圣诞节那天吧。” 稔耸起瘦削的肩膀,对武上嘟起嘴。“这种事,你问当事人不就好了?那女人也在这吧?别这么拐弯抹角嘛。” “也对。那就请她进来吧。你们也希望她在场吧?” “请问刑警先生。”律子显得焦躁不安。 “刚才稔也提到了,我的确怀疑过她……” 武上没有回答。 “所田先生被杀之后,我立刻收到她的mail。她说爸爸发生大事了,而我第一时间就怀疑她,因为我当时太震惊了,所以、所以啊……” “所以回mail问她:‘是不是你杀的?’” 律子显得退缩。“别把这句话讲出来嘛,听起来很邪恶呢。” “并不邪恶,但不堪入耳。” “那是一时冲动,所以……” “我们跟她处得不好。”北条稔突然插话进来,他的行为看似有意替律子解围。“我们的关系很尴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你们早就知道了吧?你们看过所田先生的电脑,应该很清楚。” “你的电子邮件确实是最少的。”武上看看手边的资料。 “我们看到今年一月十五日晚上十点,所田寄给‘Kazumi’的信,一直到他被杀害的前一天,四月二十六日下午……,可能是午休时间从公司发的吧,他寄给。‘妈妈’的信……” “啊!”稔不禁耸起肩膀。 “所田先生和‘Kazumi’及‘妈妈’的信件往来相当频繁,不过‘稔’的信却非常少,而且逐月递减。” “我已经玩腻了。”稔说。“我跟这家伙不一样,我不是因为不满现实才躲进网路世界。” “我也不是你说的那样。”律子反驳。 “你说你玩腻了,不过你还是参加了四月三日的网聚,对吧?” “那可是第一次网聚耶,不过也变成最后一次了。我想看看那些人到底长什么样子,所以就参加罗。” 武上隔着镜片凝视北条稔的表情。稔显得比先前狼狈,不停挪动椅子跷起二郎腿。 “麻烦你们先离席,我想先听听‘妈妈’的说法,随后再请你们进来,请暂时到其他房间等候。” 律子的表情变了。“我们如果不在场,那女人一定会乱说话。” “我们倒想听听她会乱说什么。” 武上以内线联络巡查,并让两人离开侦讯室。稔有点拖着步伐走着,律子也跟在后面,这时武上叫住了她。 “等一下。” 武上隔着桌子比个手势示意她回来。她倾身向前,武上在她耳边低声问:“小声回答,你是不是怕北条稔?” 律子忽然睁大双眼,然后轻声回答:“有一点。” “你怀疑他吗?” “这……” “等一下别跟他说话,我会请巡查看管,记得要保持沉默。” “是的。” 律子乖乖点头,匆匆离开侦讯室。 知佳子看着一美的侧脸。她缩着下巴、紧闭双唇,直视着双面镜。 “好像……”她低声说,“我觉得在超市停车场看到的人应该是她。” “所以不是北条罗。” “嗯,我不清楚在车站月台看到的是谁,或许是我想太多了,那只是邻居吧。我爸喜欢参加社区活动,他跟邻居也很熟。” “一美小姐。” 一瞬间,一美毫无反应,双眼失焦,或许以为不是在叫她,隔了一阵子总算回头看着知佳子说:“什么事?” “你不累吗?” “我吗?没问题啊。”她拨开遮住眼睛的浏海说:“赶快叫那个‘妈妈’进来吧!” 随后她便搜了搜包包,取出梳子。这时,手机从她大腿上滑落,她急忙捡起,紧握在左手里,然后怒气冲冲地梳起头发。 知佳子看着她,语气温和地说:“你从下午就一直关在这里,难道石黑不担心你吗?” 一美停下梳头的动作,顿了一口气才回答。“他刚才发简讯给我。” “是吗?所以你刚才在回简讯罗。”知佳子微笑。“男朋友发简讯过来,也难怪你心神不宁。” 一美默默地梳好头发,开始清理卡在梳子上的落发,然后捏起发丝扔在脚边,动作十分熟练。 “石黑白天不是在上班吗?”知佳子问道。 “便利商店。”一美以最少的单字回答。 “咦?不是加油站吗?” “你们在我家戒护时,他是在加油站,后来又换了。” “原来如此啊。听说便利商店晚班的时薪比较好呢。” “嗯,不过他晚上又有其他工作。” “居酒屋,对吧?还真勤劳呢。” “他在存钱,以后打算做生意。” “这我倒是头一次听说。”知佳子对着渊上巡查说,渊上露出笑容。 “我听说过了,你们打算开咖啡店吧?” 一美收起梳子,跷起二郎腿。 “一开始要加盟连锁店。在独立开店之前一定要累积经验,所以现在需要加盟金。” “一美小姐也会帮忙吗?” “我打算帮他,不过还是得念大学。”一美烦躁地玩头发。“别管我们嘛,赶快开始吧。” 第十二章 寄信者:所田良介 收信者:三田佳惠 主题:很抱歉 真的非常抱歉, 后天的约能不能延期? 延到一个星期以后的四月十日如何? 谢谢你的邀约, 不过真的很抱歉。 “请就坐。”武上说。 这位身材苗条,气质文静的女性年约三十几岁吧,身穿一套拘谨的淡绿色套装,衣领别着一只珍珠别针,脸上的妆容十分淡雅,看起来就像一位参加孩子开学典礼的母亲。 “谢谢。” 下巴尖、眼睛细小、唇色淡,五官并不难看。 “你是三田佳惠小姐吧。” “是的。” “现在的住址是,啊,埼玉县所泽市……” 对方轻轻点头回应武上。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是的。” “未婚?” “是的。” “任职于千塚电装……,这是总公司的地址吗?” “那是东京总公司的地址,我在总务二课。” 这女人一走进房间,便展现落落大方的稳重态度,基本上与稔或律子截然不同,说话声音稍小,但对答清晰,一看就知道她平时擅长应对公司的来电。 “总务二课负责什么样的工作?” “例如管理员工的年假、计算员工的加班费,也包含宿舍管理。” “喔,也就是说,你们专门处理内务罗。” “大部分的总务课都是如此吧。” 她的脸颊浮现一丝谄笑,表情出现变化。乍看她化了淡妆,武上这才发现,其实她在脸上费了不少工夫。 “你在这家公司工作多久了?” “今年满十五年。” “相当资深呢。” 三田佳惠没回答,默默低下头,双手工整地摆在大腿上,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右手的无名指上戴了一只镶有绿宝石的圆形台座戒子,可能是翡翠。 “请问……”佳惠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传唤我,是为了所田先生的命案吧?” 她的语气仿佛在打电话询问客户或银行行员。 武上简短地回答。“是的。” “你们是不是在怀疑我?也就是说……,你们把我当成嫌疑犯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佳惠环顾四周。“这里是侦讯室吧?” “是的。” “来这里,不就表示我被怀疑吗?” “那可不一定。” 武上的回答太简短,令佳惠十分困惑。武上的目的在于让她露出困惑的表情,因此相当满意她的表现。 “你们跟我联系之后……,我跟朋友商量了这件事。” “然后呢?” “对方建议我最好请个律师。” “所以今天律师也来了吗?” “不,我还没请,不过我朋友随时可以帮我介绍。” 武上默默地凝视她。她的双手放在大腿上,十指交握,松开后又交握,尴尬地抿着嘴唇,然后抬起头。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怀疑我。” “是吗?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佳惠举起手按着自己的心脏部位,然后阖上眼,突然旁若无人地说出一段话。“所田先生是我在网路上认识的朋友。警方知道我的背景,这表示你们已经查过了吧?” “查过了。”武上回答。他拿下老花眼镜,揉着鼻梁,继续说道。“我们也知道你们在玩虚拟家庭游戏。” 三田佳惠闭上眼睛。“那么,稔和Kazumi也……,没错吧?那两个孩子也被叫到这里来吗?” 武上不作答。佳惠举起手,这次按住了嘴,接下来说得含糊不清。 “那些孩子在怀疑我,他们已经告诉过你了吧?” “还没直接听他们说。只是,当你知道所田先生被杀时,你寄了信给他们,当时,Kazumi小姐是不是还问过你‘人是不是你杀的’?” 佳惠用双手捂住了脸。 所田一美右手的拇指频频按键,显得异常忙碌。又在发简讯,那动作迅速确实,表情严肃认真,眼神之锐利简直要吞噬整支手机。 知佳子等待她按下传送键,然后问道:“好了吗?” “啊?”一美惊了一下。“嗯,对不起,我怕他会担心。” 侦讯室里,三田佳惠把脸埋在手里,武上则把双手摆在桌上,十指交握,静静地观察她。 “你终于看到这三个人的真面目了。” 一美看着镜面的彼端说:“好文静的大婶呢。” “真的好像谁的妈妈喔。” “是啊,虽然不是我爸喜欢的类型,不过很适合在家庭游戏中扮演妈妈的角色。不过,反正网路上也看不到对方的长相。” 一美突然狠狠地嘟起嘴。 “那种人在匿名世界里就会变成另一个人吧!突然变得莫名大胆。喂,她那个样子还要持续多久啊?那女人该不会在哭吧?” 武上轻咳了一声便开口问:“你还好吗?” 佳惠总算抬起头,但仍以单手覆盖双眼,嘴角紧闭着。 “让我们稍微厘清一些事实。”武上继续说:“你在偶然的情况下,找到他们的家,也就是他们的留言板。这就是当初你们结识的过程,对吧?” 佳惠频频点头。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年底……。我想,应该是十二月中旬吧。” “你发现留言板之后,立刻留言吗?” “不……,过了一个星期到十天左右,我只是在观察他们。” “ROM状态罗。” “啊?嗯,我只是在观察。” “你对他们有什么感想?你觉得有趣吗?” 佳惠终于放开手,露出脸庞,眼睛四周的妆已经脱落。 “说有趣嘛……” “父亲和一对姐弟的组合,你当初以为他们是真正的亲子吗?” “怎么可能。”她疲惫地摇摇头。“我马上发现他们只是在玩游戏。” “为什么?” “因为太假了啊。” “喔?我不太了解,什么样子才叫做太假?” 佳惠称称后退。 “光看你们‘家庭’使用的留言板,实在无法立刻判断这不是真正的亲子关系。个别的电子邮件则另当别论。因为看你们的邮件内容,我倒是马上发现你们在玩角色扮演。” 佳惠缩起身子。“我和所田先生是……,那个……” “这件事待会儿再说吧。他们三个人的亲子关系,到底哪里太假了?” “可能是他们……,对话的内容吧。” “具体来说是怎样?” “例如……”佳惠仰头看了看天花板。“Kazum在留言板上说自己的成绩变差了,心里很难过,爸爸会立刻安慰她,并温柔地鼓励她。如果她说老师找她谈话,爸爸就会说:‘如果要谈升学,爸爸跟你去吧。’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爸爸?” “这世界无奇不有,这也不是不可能啊。” “或许真的有,不过……”佳惠第一次露出焦躁的表情。“我说不清楚,他们那种难以言喻、假惺惺的感觉,只有看过的人才了解吧。” “总之,你对他们产生好奇。”武上逞强地继续说:“然后决定在父亲与子女的组合当中,扮演独缺的母亲一角。你一开始就写‘我是你们的妈妈’吗?” “嗯。” “他们没发现你注意到这个角色扮演游戏吗?” “是的,没错。” “你是怎么说的?” “就是……,我这么写‘看你们最近老是喜欢上网,还开了这种网页啊,妈妈也加入吧。’” “这样不是更假吗?” “所以说嘛,他们可以容许这一类的虚假,所田他们立刻接纳了我。他们给我的感觉就是‘妈妈呀,你终于来了’。大家都在演戏,这就是有趣的地方。” “你在那里找到有别于现实的乐趣,是吗?” “是、是,没错。” 武上把手肘放在桌上,身体前倾。“不过你们离开网路,彼此还见了面,没错吧?四月三日下午,四个人在第一次网聚中现身了。对吧?” 佳惠表情僵硬。 “你们如果喜欢享受非现实的乐趣,那又何必做这种事呢?见了面,不就把‘家庭游戏’的乐趣毁了吗?” 佳惠撇着嘴角,放在膝上的双手握拳。 “我们……”她紧张得连声音都变了。“打算结束这场扮家家酒,这也是这次网聚的目的。” 武上挑眉。“可是网聚之后,你们还是继续玩吧?所田先生还寄了一封信给Kazumi表示网聚很开心,期待下次再见面。” 佳惠抖动身子,摇摇头。 “我倒是没听说,只看到Kazumi在留言板上写说‘上次很好玩’。” “只有你想结束吧?” “我?”她紧拉衣领说:“我?为什么?” “因为你希望与所田良介先生发展个人关系。不,你们已经有了进一步发展,而且是一对一的男女关系。我没说错吧?” 佳惠嘴唇颤抖,瞪着武上。“你已经知道了?” “你想把Kazumi和稔排除在外,专心与所田先生继续发展,没错吧?” 她不作答。 武上一鼓作气逼问。“所田先生有家室,他一点也不想毁了现在的家庭。你大概也明白这一点。他打算卖掉老房子,买一栋新的,并带你一起去看房子,对吧?于是你寄了一封信给他。你说:好像真的在看自己的新房子,很开心。你的确寄了这封信,我没说错吧?那里就是命案现场,他就是在那里被杀害的。” 没有回应。 “你想突破现实与虚拟之间的隔阂,开始期盼自己能够成为所田先生真正的妻子。你的意图,不,应该是说欲望吧,已经渗透到这个游戏里。稔察觉以后,开始远离你们。事实上,他的留言次数越来越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 佳惠低着头,只顾着眨眼,表情僵硬。 “Kazumi问你是不是杀了所田良介?我猜她也察觉到,你对所田先生已经萌生了超越游戏的情感。没错,他们确实怀疑你,刚才还在侦讯室里跟我谈过了,他们俩怀疑是你杀了所田良介以及与他关系亲密的今井直子。” 我没有杀人。佳惠低头说道,她依旧不停地眨眼。 “我完全不知道所田先生被杀,更不晓得今井直子小姐的事情。” 武上假装没听到她的抗辩,翻开资料,取出其中一页,问道:“四月三日的网聚在哪里举行?” “什么?” “网聚的地点。你们当天约在哪里?” 话题突然转变,佳惠显得不知所措。“那……,在车站……” “新宿车站东口?下午两点。” “是、是的,你们已经查得一清二楚吧。我们利用电子邮件约定时间与地点。” “你们约好要拿着网路资讯杂志,以这本杂志当作标记,对吧?” “是的。” “不过,你们不可能在车站前站着聊几个小时,所以后来决定转往其他地方吧。” “啊、啊,你是这个意思啊……,我们后来去了一家咖啡店。” “店名呢?” “不记得了,是所田先生带我们去的,我记得离车站不远。” “四个人都到齐了吗?” “到齐了。” “当时你有什么感觉?” “你是指什么样的感觉?” “本人是不是让你很意外?还是和网路上的感觉没有太大落差?” “你是指这个啊。”佳惠不知为何,安心地点点头说:“稔和Kazum都是年轻人,说他们是我的小孩一点也不奇怪。” “所田先生也是吗?他当你的先生也不奇怪吗?” “……” “何止是落差,根本就太合适、太理想了,是不是呢?至少对你而言,应该是如此吧?” “刑警先生,你打算诱导我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 “明明是在诱导我,你的目的就是要我承认吧?希望我说出‘我想和所田先生建立男女关系’,对吧?” 武上不理会她的质问,翻开资料中的另一页,再度提问。 “四月二十三日,所田先生在公司寄了一封信给你,用他的笔记型电脑寄的。内容是说,希望约会改期,问你可不可以延到一个星期后的三十日。” 佳惠再度陷入困惑。“我确实收到这封信,不过日期记不太清楚了。你的问题很凌乱,我无法一一回答。” “事实上,这封信有一个比日期还重要的地方。”武上继续说:“所田先生在信上写了你的本名,直呼你的名字。寄件者不是‘爸爸’,收件者也不是‘妈妈’,是所田良介寄给三田佳惠,这是为什么?” “不知道。因为我们在网聚上见过面了,他才会这么写吧,我根本没发现。” “是吗?我认为这可以证明你与所田先生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 “你想太多了!” “你打算在二十三日与他单独见面吧?” “……” “这不是网聚吧?” “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我听不见。” “我干嘛要跟你讲这么多?” 武上再度转移问题的焦点。“四月三日的网聚,情况怎么样?和乐融融吗?” “我觉得不错啊。” “你和所田先生一起去看了命案现场的房子,那是在三日的网聚以后的事吧?” “是的,我已经忘了日期。” “那里离所田家走路不到十分钟,开车或骑脚踏车也才两、三分钟。难道你不会对他太太或女儿感到愧疚吗?” “那是平常日耶,又没有占用他们的星期六、日。” “你这理由还真罕见呢。” “我只是跟着去看。所田先生挑房子相当谨惯,他选择不同时段,看了好几次,晚上也看过几次。他总是在下班后顺道过去看,那天也是,我只是跟着他去看一下。” “大概几点呢?看完房子以后,你得从杉并回到所泽吧?” “还不太晚,大概是九点左右吧。” “这个时段会让附近邻居撞见吧?” 佳惠的声音变调了。“被谁看见又怎么样?我们又没有做亏心事!” 武上依旧冷静地直视着她,静静等待,直到回音消失为止,然后轻松地说: “差不多该让稔与Kazumi列席了吧!” “好奇怪喔。”所田一美呢喃道。 “怎么啦?”知佳子靠近她。 “那个人,三田佳惠。”一美隔着镜子指着她。“比A女……,比那个被列为嫌犯的A女还可疑吧?稔和Kazumi也怀疑她,可是她却没事,A女还被媒体跟拍呢。” 知佳子沿着一美指的方向看过去,三田佳惠的侧脸很单薄,尤其是下巴线条不够漂亮。 “还是说警方也在怀疑她,只是故意不公布讯息?” “可能是因为没有关键证据吧。” “A女也一样啊。” “因为三田佳惠小姐与今井直子小姐没有任何关联。” “一定是听我爸说的。”一美一口晈定,语气十分冷淡。“听他说的。他们俩不是单独见过面吗?也去过命案现场吧?她在那时候听说的吧?” “一美小姐,我问你。”知佳子挪动双腿,面向一美。一美不愿意看她,依旧望着三田佳惠的侧脸。 “你真以为你父亲做过这种事吗?” “这种事是指什么?” “他把今井直子这个女友的事告诉另一个女人。” “那个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冷冷地以不层的口吻丢下这句话。“我还可以描述整个过程——三田佳惠倒追我爸,我爸很困扰,于是对她说:‘其实我有个强悍的情妇,光是那女人就让我搞不定了。’他一定说得出这种话。” “三田小姐听了,心想只要今井小姐消失,就能加深自己与所田先生的关系,所以才杀了她吗?”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不过,三田小姐用尽一切方法想得到你父亲,又怎么会杀了他呢?” “那是因为我爸不喜欢她吧。” “你父亲不喜欢三田小姐?” “是啊,我不是说过好几次?那个人就是喜欢年轻女孩,他才不会理那种大婶呢。”一美挥挥手。“所以这个三田大婶恼羞成怒了吧?好不容易钓到一个男人呢。” 她做出横眉竖眼的模样,模仿佳惠的声音说:“可怜兮兮地说什么‘我过去的人生真是寂寞’,这一点应该是真的罗。所以即便是其他男人,只要有机可乘,她就煞不了车了。” 知佳子冷静地说:“如果是这样,那她的下一个目标应该是你母亲吧。” 一美“咦”的一声,频频眨眼,片刻之后才看了看知佳子。 “就算杀了今井小姐,所田先生还是有太太,就是你母亲啊。” “嗯,是啊。”一美耸耸肩,低胸领口上的锁骨露出优雅的线条。“可能差点就没命了吧。” “光是想到这里,你会不会害怕?” “谁知道。”一美别开眼神。“对了,我妈在干嘛?” “她在等你。” “她可以先回家啊。”说完,她又低头看手机,似乎在查看时间。 “已经这么晚了,四点半了耶!好累喔。我还要留在这里吗?” “是啊!先不说你喜不喜欢三田佳惠小姐,你看到她之后有没有想起什么?看过她吗?她会不会是你目击的陌生人之一?” 一美仿佛早已忘了这个任务,不自觉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对喔,我是为了这个才来的。”她刻意靠近镜面说:“不过,我对她毫无印象,可能是徘徊在我家门前的那个女人吧。不过或许是我看过她,听了她说那些话以后才有这种联想吧。” 知佳子心想,这个女孩不仅脸蛋漂亮,就连脑袋都十分灵光。 “不管怎样,不用我多说什么,如果是她杀了我爸,她也不可能瞒太久吧,她已经有点歇斯底里了,快招供了吧。我原以为那个刑警先生只会板着一张脸,没什么手腕,其实他还蛮厉害的嘛!” “你说武上先生罗。” 知佳子试图微笑,却笑不出来。她一边看着一美的唇型,美女特有的分明棱线,一边想起这张嘴在坚定的意志下,吐出“我要杀了他”、“我要报仇”的字眼。 第十三章 寄信者:Kazumi 收信者:稔 主题:你在干嘛? 稔,你在干嘛?我的心情糟透了。 你跟‘妈妈’聊过了吗?她应该很气我们吧, 我根本没心情跟她说话,mail来,我也没理她。 ‘爸爸’死了之后,今天已经是第十三天了。 好快喔!我啊,每天在月历上打叉,要画到凶手被抓的那天为止。 这么做虽然很悲伤,不过如果不这么做,我就感受不到现实, 不小心就寄信给‘爸爸’。所田先生对我意义重大,他真的是我‘爸爸’。 那时候,我真的很庆幸自己学会上网,你也开心过吧! 不过,这一切真的结束了吗?是我搞砸了吗? 我不知道凶手是谁,不过不是稔,也不是我,我还是怀疑‘妈妈’。 回信给我吧。昨天、前天都寄了信给你,可是你都没回啊。 我现在好寂寞,也充满恐惧,好想见你。 寄信者:稔 收信者:Kazumi 主题:再见 我把话说在前头,这可是最后一封信了。 听说警方彻底调查了‘妈妈’, 她很生气,因为你跟警察乱说一通。 她是在气你,这可不关我的事,所以别把我跟你扯在一起。 ‘妈妈’在所田先生被杀的那一天,因为公司研修,她人在大阪, 警方经查明后已排除她涉嫌。 不过,刑警还跑到她公司, 害她被上司盯上,哭诉着可能会被迫离职。 她以为没让媒体报导就没事了, 不过像她待在那种大公司,只要被警察调查就完了。 我对这次的事情已经觉得很厌烦了。 你看过报纸吗?报纸还用匿名称呼‘A女’, 我猜警方会逮捕‘A女’吧。这么一来就大功告成了。 我不像你那么欣赏所田先生。 同样身为男人,我不能认同他的作法, 这不是事后诸葛,自从网聚之后,我就有这种想法。 我觉得‘A女’有点可怜,当然她也够傻了。 你也要小心,千万别变成‘A女’。 我们到此结束了。Kazumi的弟弟稔要消失了。 再见! Kazumi和稔回到侦讯室,仿佛算准了似地,内线电话突然响起。德永等到响了两次才拿起话筒。 “武哥。” 武上起身,背对着桌前的三人接起电话。 “我是鸟居。”彼端的鸟居在杂讯下报上名字。“方便说话吗?” “可以啊,辛苦你了。”武上轻松应答。“情况怎么样?” 他们事先讲好,暗号是“胃都快痛起来了”,只要武上没说这句话,一切就得按照原订计划进行。然而,鸟居还是压低音量,态度相当谨惯。 “果然被中本先生料中,她男友的情绪明显动摇了。” “嗯。” 武上的内心有点激动,不过他只是简短回应,佯装毫不在乎。然而,侦讯室里的三人依旧怀疑地看着他。双面镜另一端的一美又是以什么样的眼神看着目前的景象呢? “我听神谷警部补提过连帽外套,媒体还没报导,广播也没有动静,所以应该还没传到她男友耳里。” “是吗?” “那边也还没说吗?” “嗯。” “现在才要说,对吧?” “可能还要再等一会儿吧,嗯。” “如果她男友要离开,我再通知你。” “了解。” 武上挂上话筒,拉开椅子,加原律子兴致勃勃地靠近他。 “刚才那通电话,是不是跟我们有关?” 武上戴上老花眼镜。“我们的调查工作不是只有所田先生的命案啊!” “是喔。”律子像个小孩般摇晃双腿。武上发现,其实这动作有别于她的情绪,她是这三人当中最紧张的一个。 侦讯室内的空气产生了变化。一股沉重的气氛紧迫而来,仿佛触手可及,犹如身处于黏腻的湿棉花中。武上必须游出这里,寻找出口。 三田佳惠挪动椅子,倾斜而坐,刻意远离“孩子们”。北条稔则频频打量她,夸张地皱起抬头纹,并询问武上。 “这女人招供了吗?” 佳惠惊吓得跳了起来,看似昂贵的包包从大腿上滑落,里头的东西从开口处掉了出来。有化妆包、手机、粉红色封面的记事本。她犹如裙底走光般狼狈不堪,急忙捡起,塞回包包里。 “还好吗?” “还、还好。” 等佳惠回座,武上缓缓开口。“你们好久没见面了,感情还不错嘛。” 无人回应。 “大家总算都到齐了,有件事要向各位报告。” 三人等候讯息的姿势,各有不同。 “我们寻获千禧蓝的连帽外套。” 三人惊讶的表情也各自不同。那是千真万确的反应。 武上隔着镜片看着北条稔说:“你已经从报上知道外套的事吧。凶手勒死今井直子、刺杀所田良介时,身上都是穿着这件进口外套。当初,我们无法判定是背心还是外套,不过现在已经证实是外套。” “干嘛跟我讲这些?”稔面有难色。 “我没有对着你说。” “你不是看着我吗?那件连帽外套也不一定是男用的啊?” 三田佳惠在这个绝妙的时机,以前所未有的恶毒语气说:“那家加拿大厂商根本没做过女装,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你在讲什么!”稔狠狠踹了椅子一脚,铁管椅倒在地上,发出巨大声响。武上并未制止,双手依旧交握,搁在桌上。不过加原律子出声了。 “别这样,别闹了!”她抱着稔痛哭失声。“别上当了,这是她的手段啊!” “老爱说这种话,这也是你的手段吧?”佳惠反驳她。“永远是乖宝宝的Kazumi,爱哭就是你的拿手把戏吧。” Kazumi猛然回头,打算甩她耳光。“别动手!”武上立刻制止。 “寻获的连帽外套上沾有大量血迹,应该是所田先生的血。” 律子顿时静了下来,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稔也拾起铁管椅摆好,坐了下来。 “那是所田先生的血。”武上重复同样的话。“他被刺了二十四刀呢。” “在哪……,发现的?” 律子以沙哑的声音问道。武上不作答,再度看了看稔。 “我不知道啦。”他稍稍压抑口气,表示抗议。“你这老头,别老是盯着我看嘛。” “我又不是只关心你。” 武上重新调整坐姿,双手交抱胸前,公平地看着三个人。 “你们有没有听过‘证据会说话’?物证胜于雄辩,它会告诉我们许多事实。找到连帽外套,等于发现这桩命案的出口。” 咕噜,有人咽了一口口水。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希望节省不必要的手续与时间。你们三人之中,如果有人心虚,请在这里供出事实吧。” 他瞄了手表一眼。 “我给你们三分钟。” 秒针正好经过十二点,方便计算。 一阵沉默。 “为、为什么要跟我们说这些?”律子声音颤抖。“为什么要把我们放在一起?” 武上继续看着手表。“已经过了三十秒。” 稔的表情扭曲,显得有些滑稽。“刑警先生,你该不会以为我们三人是共犯吧?” “怎么可能!”律子大吼,双手捂着脸。“是这样吗?你真以为是这样吗?所以才把我们叫到这里来?” “老头,你有毛病啊?脑筋烧坏啦?” 武上依旧盯着手表。“已经过了一分钟。” 所田一美也惊讶地以手遮口。 “那是真的吗?”声音从指缝间泄出。“是真的吗?” 知佳子没有马上回答,一美转身抓住她的手。 “喂,是真的吗?真的找到连帽外套吗?” “是啊,找到了。”知佳子静静地回答,“刚才收到消息。” “那是凶手穿的连帽外套吗?” “上面沾有血迹,应该是吧。” 渊上巡查走到一美身旁。“一美小姐?” “我……,不舒服。”一美突然垂下头,凌乱的头发遮蔽了脸庞。“突然说沾满血迹,吓死人了。” “抱歉。不过,我们不能只告诉你。” “什么时候找到的?电视播了吗?” “已经上新闻了吧。” 顿时,一美的大眼睛凝视着半空中,好像看到了什么,忽然间,好像察觉不为人知的变化,于是双手抱头蹲了下来。 “我不舒服……”她发出呻吟。“头好晕……” 知佳子也蹲下,将手放在女孩背上,女孩急促的呼吸声传至她掌心。知佳子心想,如果可以,真想亲眼瞧瞧这女孩体内奔窜的情感与想法。 女孩依旧转动脑袋,尽可能在范围之内极力转动。她低着头,紧闭双眼,在地上蜷缩着,尽可能集中精神。知佳子很想告诉她,别这么做,别再挣扎了,选一条最轻松的路走吧。够了,已经过去了,一切都结束了。 一美在地上蹲了一分钟左右吧,突然起身粗暴地推开渊上巡查,抓了包包便说:“我要去厕所。” “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一美恶狠狠地大声吼道:“别跟过来!” 她的语气近似怒斥。渊上巡查吓了一跳,连忙收手。这时,一美总算发觉自己失态,满脸恐惧地说道:“对不起……” “没关系。你知道厕所在哪里吗?从走廊走到底再右转就是了。” “我知道。” 一美走出房间,脚步有点不稳,差点掉了一只凉鞋。关上门,依旧听得到她的脚步声。 “好像有点残忍……” 渊上巡查低头看着脚边,不经意说出这句话,知佳子静静等待下文,然而年轻女警没再继续发言,只说:“抱歉,我不该这么说。” “不用道歉啊,我也有相同心情。” 知佳子随后离席,朝渊上巡查点个头之后便步出房间。关上门时,渊上巡查对着麦克风说:“一美小姐刚才离开房间,石津女士跟去了。” 知佳子穿着胶底鞋,走路不会发出声音,她只听到自己规律而凝重的心跳声。 为了以防万一,她在厕所前的储藏室停下,竖起耳朵倾听。在一个小时以前,武上等人还躲在这间储藏室里讨论。 一美不熟悉这里的环境,不可能任意闯进附近的房间,这个动作纯粹是以防万一。知佳子果然没听见任何声音,于是决定到厕所一探究竟。 这层楼的女厕很狭窄,一开门,迎面是一座洗手台,后面有两间厕所。一美大概在其中一间吧。 然而知佳子为求谨惯,探了探女厕前方的楼梯间,此刻无人,底下的楼梯口传来谈话声。那里有一间办公室,制服警员也会出入,一美不可能走楼梯下去。 回到走廊上,知佳子把耳朵贴近女厕门口,听不见流水声或人声,她悄悄开门,探头窥视。 从最里面的厕所里传来说话声。 “就跟你说我没事嘛。”是一美,语气十分急促,像是在说服,也像在安抚。“你在店里吧?看到新闻也别紧张,绝对没问题,我保证。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嘛!拜托你一定要冷静,好不好?” 或着像在泣诉。 “咦?嗯,对啊。警察这边不会有事啦,他们没怀疑我,真的啦!他们怀疑那些人嘛。对啊,我来这里跟命案完全没关系啦!” 她试图降低音量,然而,语尾不由自主地上扬。知佳子心想,果真残忍,实在太残忍了。 然而,已经断送了两条人命,与那些命案相比,哪个比较残忍? 如果再不制止,或许还会牺牲更多人。一美那动作敏捷的手指。有什么方法能够制止那股愤怒与悲伤? 哪个比较残忍? (中本先生!) 知佳子在心中呼唤,她实在无法想像躺在加护病房的中本,只好回想当时被召到搜查本部,第一次见到中本,听他推测的模样,回想他当时的表情。 (您这次的表现太漂亮了。) 她又悄悄地回到走廊上。 “一美小姐正在讲电话。” 武上的耳机里传来石津知佳子的声音。 “错不了,中本先生完全猜中了。” 武上严肃地皱眉,桌子对面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挺直腰杆。 “现在轮到渊上巡查在女厕前戒备,她一回来,我立刻通知。” “了解!”武上朝双面镜深深点头,然后对德永说:“打电话给鸟居。所田一美还在讲电话。” 电话响了一声,鸟居立刻接起。“武哥吗?” “怎么样?” “她男友躲进里面就没再回到外场,我只确认他接了一通电话。” “那是一美打给他的,后门呢?” “没问题,有人看着。幸好这里是便利商店,几乎都是落地窗呢。” “别把他吓跑了。” “我知道。” “别太激动喔。” “武哥,”鸟居的声音显得低沉。“我啊,多少也会从失败中学习啊,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吧。” “拜托你了。万一搞砸了,我可没脸见中哥呀。” 挂断电话,武上摩娑自己的脸,然后问了德永:“我是不是在冒冷汗?” “没问题吧,看起来跟之前没两样。” “你倒是很冷静嘛。” “纪录官就像布景嘛。” 德永抬头看了看武上。 “中本先生说对了。” “嗯!” “一切按照计划完成了。其实现在的女孩还蛮单纯的嘛!” “因为他们还是孩子吧。” 德永露出苦涩的表情。 “这就叫‘捻小孩的手’,是吧?” 武上没回答。 “对不起,我乱说话。” “没关系。不过,千万别在这时候松懈。” 武上回头看看侦讯室里的三人,那三对眼睛严肃而清澈地望着他。 <hr /> 注释: 第十四章 所田一美怒气冲冲地回来了。渊上巡查的动作虽温和,却紧抓着她的手,她似乎在抵抗。 “身体还好吗?”知佳子立刻走近她。 “我想回家。”一美不愿意看着知佳子。“我说要回家,可是渊上小姐不理我啊。” 知佳子搂着一美,试图让她坐下来。一美双脚站直,奋力抵抗。 “我已经受够了,受够了!” “怎么了?”知佳子直视着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慌张?” 知佳子的语气平稳,却带有些许怀疑。一美总算听进去了,顿时全身放松。 “我好想吐,让我回去吧。” 她的额头冒汗,手也在颤抖。 “光是想到沾满血迹的连帽外套,我就受不了,快不能呼吸了。我不想待在这里。” “那请你母亲来接你,你们一起回家吧。” “不用叫她!” “我这就去找她。”渊上巡查敏捷地离开房间,她对一美不忍的情绪,表现在行动上。这也无可奈何。知佳子心想,她一路耐心地陪着一美,辛苦她了。 “我去叫车,先送你们回家,请你再等一会儿。” 三田佳惠在彼端侦讯室里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进来。一美双手环抱着身体,伫立在房间角落。 知佳子看着双面镜彼端。 “没人招供啊。” 佳惠低头嘀咕。 “这样还要怀疑我们吗?” “你等三十分钟、等三个小时、等三天都是一样的结果。”稔又开始跺脚。“我不知道连帽外套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是啊。”律子也附和。 “如果要找有动机的人,应该还有其他人吧。所田先生他家有问题啊。”,佳惠说完叹了一口气。“他说家里的气氛冷到极点。” “所以你以为他会离婚,然后娶你罗。”稔讽刺地笑道。“你也真傻呀,那是外遇男的基本招数,年纪一大把了,连这也不懂啊?” 佳惠瞪着稔。“所田先生不只对我抱怨这些啊,你们也听他说过吧,那次的网聚,他不是谈了很多!” “是吗?我好像只记得你说自己有多么孤单寂寞,生活很乏味。” “你有完没完!” “哇!好可怕喔。” 武上拿起资料,在桌上敲了敲再收齐。稔缩着脖子说:“你看吧,连刑警先生都怕你。” “希望你能了解我的意思。”三田佳惠双手攀着桌边,靠近武上说道:“所田良介先生是个孤单的人,我能感同身受,因为我自己也很孤单。我们的‘家庭游戏’有它的意义与价值,它确实存在。” 稔摇摇头。 “所田先生的现实人生很不幸。他和太太、女儿处得不好,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很空虚,生活毫无目标。” 武上静静地反问。“所以才会与今井直子交往,他是不是说过这句话?” 佳惠不为所动。“他的确对女人比较软弱。我觉得好像是女方死缠着所田先生。他在公司内部……,也发生过感情纠纷。” “你知道的事情还不少呢。” “你们不是查过了?”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别小看那家公司,奥立安食品的员工守口如瓶,怎么问都问不出来。” “没大脑,大嘴巴。”律子数落佳惠。“自从你闯进来以后,我们的关系才会变得这么奇怪,你没感觉啊?” “为什么你们老是把我当成坏人?” “是你不对啊。” “哪里?我哪里不对?你说说看啊,举出具体的例子嘛。” 律子哼的一声冷笑。 “你说不出来嘛。我看你只是吃醋,心理不平衡。” 律子睁大眼睛。“吃醋?我吃谁的醋?” “所田先生把我当成‘妈妈’,真心对待我。你就是看不惯他这么做吧,因为你不再是最重要的,所以才会生我的气吧?” 律子戳戳稔的手肘。“喂,听到没?这位大婶,好像误会很深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佳惠扑向律子,稔站起来,武上大喝一声。“住手!” 三人吓了一跳,纷纷停了下来。屋内一片寂静。 隔了一拍,有个东西掉在地上,那是德永的文具。他望着所有人,缓缓地蹲下来捡拾。 然后,他说了一句:“失敬。” 当下的气氛很诡异。加原律子发出孩子般的咯咯笑声。 “你看那个记录的刑警先生,很有趣吧。”她对稔说,“失敬是什么意思啊?” “是失礼的意思。”武上面露不悦地解释。“一般会话不会使用这种字眼。” 静默再度袭来。 远方传来微弱的警笛声,滑进这片寂静中,从窗外,穿越涩谷街道,朝着这里逐渐逼近。 “又有事啦?”律子低语。“警察真忙,不用再陪我们了吧?” “对啊,连帽外套都找到了,已经够了吧。”稔在一旁帮腔。“从这条线索去查,应该可以抓到凶手吧?” 德永拿起话筒,彼端立刻有人接起。他对着话筒问:“那个警笛是怎么回事?”随后语气严肃地说:“连我们这边都听得一清二楚呢。” 对方不知道在解释什么。“我懂了。”德永挂上电话后,对武上说:“到了。” “你们在说谁啊?”律子穷追不舍。“喂,刑警先生。那个警笛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是命案吗?” “跟你们没关系。”武上说:“如果是命案,你们光是应付一个所田良介就够了吧,我们也想专心逮捕凶手。” 佳惠突然懒散地伸出双腿,说道:“一定是他太太。” 仿佛恶意从她嘴角滴落。 “他太太就是凶手,错不了。不是听说命案现场传出女人的尖叫声吗?” 武上问道:“这是你的推论吗?” “没错。”佳惠一口断定,抬头说:“除了他太太,找不到其他人这么恨所田先生和今井直子,想要置他们于死地。” “是这样吗?” “刑警先生倒是对他太太挺同情的嘛。如果只看表象,大家当然会认为外遇的丈夫有错。但是夫妻失和,不一定只有单方面的过失吧?” “我可不这么认为。”稔说:“这件事绝对是所田先生的错。” 佳惠似乎不再理会律子或稔,她直视着武上继续说下去。“凶手就是他太太。她先杀了今井直子,再杀死所田先生。就是因为太过情绪化,才会在所田身上连刺好几刀。” “如果所田太太是凶手,命案应该发生在家里吧?” “那可不一定。她知道所田先生在下班后会去看房子,可能在那里等着吧,下手之后急忙逃回家。她家不是在附近吗?时间上很充裕啊。” “我懂了。不过,你的推论只是依据他们的感情纠纷吧。” “不,我有其他依据。” 她一改原本文静柔弱的表情,展露好强的一面。 “这件事是我在网聚上听说的,这些人也知道。”她瞄了律子和稔一眼,“所田先生曾经提过有人在监视他。” “监视?”武上皱眉。 “是啊。他还说过,外出时总觉得有人在跟踪他,据说好像是他女儿。” “是所田一美小姐吗?” “是啊,其实那天网聚约在下午两点这种不上不下的时间,就是因为四月三日那天,一美小姐,的补习班有考试。这场考试非常重要,所以他认为他女儿绝对不会跟踪他。” 律子和稔彼此互看一眼。 “这是真的吗?”武上问了他们俩。 “嗯,是啊。” “他是说过这种话。” “在车站会合时,我也发现他紧张兮兮的,他很担心女儿会跟踪他。”律子看着自己的指甲说道。 “我心想,真是一对不幸的父女。所田先生的女儿一美,真的这么恶劣吗?” 武上不回答律子的提问,继续问佳惠。 “如果他女儿在意父亲的动向,那也是他女儿的问题吧。我认为这不会构成怀疑他太太的依据。” 佳惠显得不耐烦,口气恶劣地说:“所以我猜是他太太利用女儿调查他嘛。” “这是跳跃式思考吧。” “不过女人就是会这么做啊。他太太不是很了解所田先生喜欢拈花惹草吗?满怀恨意,但还是假装原谅他。因为顾及面子,所以没办法亲自调查老公的底细吧?” 佳惠自信满满,嘟着嘴说:“我猜女儿也全力配合吧。女儿永远站在妈妈这一边。据说一美还偷看过所田先生的电脑呢,所田先生早就发现了,不过他想看看女儿的反应,所以装作不知情,任由女儿偷看。” “你是说,所田一美小姐已经知道父亲跟你们在玩‘家庭游戏’?” 佳惠得意地仰起下巴说:“是啊,所以网聚那天,他才会那么小心,深怕太太和女儿找上门。所田一美小姐早就知道了。既然知道,我想她心里也不舒服吧。” “骗人。” 知佳子看着一美,她已经面向双面镜,双手用力环抱身体,脖颈间甚至浮现血管。 “她骗人。”她重复这句话,甩了甩头。凌乱的头发形成一股褐色奔流,披散在肩上、拍打着脸颊、在背部摇晃。 “通通都是骗人。” “一美小姐。” “我根本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骗人、骗人、骗人、骗人!” “我想请问各位一件事。” 武上缓缓地调整坐姿,将全身重心靠在椅背上,他看看三个人的表情。 “所田良介先生有个独生女,名叫一美,那是他的亲生女儿,是他现实中的小孩。” 稔紧盯着桌面,紧抿双唇,下嘴唇都快看不见了,律子则看着武上,佳惠别开头,视线投向窗边。 “一美小姐正在观察所田先生与你们建造的虚拟‘家庭’,所田先生也发现她的行为。你们确实听见他这么说,没错吗?” 律子点点头。 “他明知已经被女儿发现,却因为想知道女儿的反应,所以故意装作不知情。” 律子再度点点头,阖上双眼。 “他还向你们透露自己的家庭生活不如意,他说他与太太和女儿之间的关系已经降到冰点,所以很孤单。” 停顿片刻以后,武上才又开口。 “在我听来,这是极为自私的借口。” 佳惠终于眨眨眼,但依旧固执地别开视线。 “当然,这是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武上继续说:“或许是因为家庭没有温暖,他才会搞外遇,他才在网路上寻找理想对象,玩扮家家酒游戏。或许是他做出这么自私的举动,才会让家庭失去温暖。我们不知道哪个问题发生在先,或许这只是观察角度的不同,其实两个问题是同时发生的。” “我……”律子声音微弱,欲言又止。 “所田先生应该没发现自己对妻女做了多么自私又残酷的事情吧。当事者都是这样。” “在网路世界里玩扮家家酒,有这么自私残酷吗?”佳惠气愤地反驳武上。“我们和所田先生并没有变成真正的家人,我们只是在演戏。而且,这也只是在网路上发生,大家享受虚拟的理想家庭,互相欣赏对方扮演的角色。这件事真有那么严重吗?” 武上缓缓地摇头。 “这件事本身并不自私也不残酷,任何人都需要幻想空间吧。” “那就没问题啦。” “但是,如果它影响到现实生活,那就另当别论。” 佳惠显得不耐烦,律子则是把头垂得更低。 “当一美小姐发现时,所田先生就该打住了,不过他并没有这么做。后来,他还有一次机会可以踩煞车,这个机会无非就是那天的网聚,他向你们抱怨自己的生活,把女儿偷看他电脑一事告诉你们的那一刻。” 加原小姐!武上问了律子。 “所田一美小姐的年纪跟你差不多,你知道这件事吗?” 律子不回答。 “当你看到所田先生,听他说了那些话,你没有任何感觉吗?即便你们只是在玩虚假的‘理想家庭游戏’,你不觉得他也不该让一美小姐看到吗?你不能站在一美小姐的立场,想像她的感受吗?” “可是我……” “你父母对你漠不关心,你也不满他们。你说过这句话吧?”武上继续说:“如果你父母毫不关心你,而你却发现他们找来一个陌生女孩扮演乖女儿,你会有什么感觉?你不会难过吗?不生气吗?你会怎么想?” 稔动了动身子,开口说:“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想玩了。” 武上默默地看稔,稔也看着武上,不过持续不了多久,稔受不了便别开视线。 “我觉得这种事……,不太好。”稔说。 “你有没有对所田先生说出你的想法?” “没有。” “为什么?” “我们的关系没有那么亲密啊。” “你们不是一家人吗?” 稔牵动嘴角,笑着说:“才怪!” 他的语气充满不层。 “终究只是享尽好处的游戏罢了。” “享尽好处?” “大家只想在上网时享受好心情。我只是想要个姐姐或妹妹,也想要个可以谈心的老爸。” 就是这么单纯……,稔的声音越来越小。 “可是最后并没有成功,情况变得很麻烦,所以我打算离开。” 充满借口的说辞,几乎听不清楚语尾。 “你呢?”武上问了律子。“你在网聚之后也没有任何改变,还是继续进行你们的‘家庭游戏’,对吧?” “因为……,很重要。” “对你而言是重要的。” “因为那是现实生活中找不到的关系,我也跟我爸妈处不好,这是真的。” “所以没空思考所田一美小姐的感受。” 律子撩起头发点点头。“她不在现场啊,我看不到她本人,也不认识她。老实说,我们根本不能确定是不是真有一个叫一美的女孩。” “可是,所田先生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们了?” “我们怎么知道那是不是真的?网路上虚实难辨啊,就算在网聚上见了面,也不能完全摸清对方的底细啊。” “所以你怀疑所田先生说谎。” “对啊……,我也觉得这么想比较轻松吧。” “你们‘一家人’只要往轻松面想就够了,你们可以保持一定的距离,这就是网路世界的好处吧?” “刑警先生,你好像对网路有偏见呢。” 佳惠突然开口。 “在虚拟世界里的人际关系,还是有相当于现实社会的价值与温暖,那不只是虚假与谎言横行的场所。有时候就是因为看不到彼此,才能够抛开自己的样貌或立场,流露真性情,培育真正的亲情。” 稔犹如吐痰般开口说道:“还有脸讲这种话,老女人。” “你给我闭嘴!或许网路对你来说只是个捣蛋的场所,不过对我可不一样!” “我哪有捣蛋。我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吧。我是要告诉你,你根本没有资格谈这种大道理。懂不懂啊?老女人!” 佳惠拍打桌子。“你不要开口闭口老女人、老女人,我可是有名字的!” “你就是老女人,所以这样叫你。我说错了吗?啊,对了,你不是普通的老太婆,你是欲求不满的老女人,只不过到处找地方宣泄自己的不满。” “什么叫欲求不满!”佳惠宛如恶犬般咆哮。“你有没有想过,就是有你们这种人,歧视女性,让我们受尽多少委屈!只因我们不再年轻、没有老公、小孩,就被当作妖魔鬼怪,你可以想像我们的感受吗?” 佳惠的口水甚至飞溅到武上那边。 “我打心底厌倦这个社会,我已经筋疲力尽,可是还是得活下去,不工作就没饭吃。我知道连公司都嫌弃我。可是,如果现在把工作辞掉,我要怎么活下去?我要往哪里走啊?” 律子哑然,瞪大眼睛注视着佳惠。 “我需要一个避风港,所以那阵子真的很开心,享受当‘妈妈’的乐趣。就算那只是网路世界,我也无所谓,感觉好像连自己的人生都改变了,光是这样就很幸福了。” 所以,她没有余力斟酌所田一美的心情,她无法想像,甚至变本加厉,打算跳脱网路世界,接近现实中的所田良介…… “我不熟悉网路世界,所以还无法对它抱持任何偏见。” 武上面对满脸潮红的佳惠静静地开口。 “不过我至少可以理解,只要有媒介,就会产生人际关系。真实与虚假并存在现实社会中,我可以想像网路世界同样充斥着虚假与真实。” 佳惠擦拭眼角,依旧固执己见。“我们的关系是真实的。” 稔和律子不语。 “如果……,我是说如果,”武上的食指放在鼻头上。“所田一美小姐在这次命案发生以前找上你们,你们会怎么做?” 一阵沉默笼罩着他们。过了一会儿,律子终于开口了。“真有这个人吗?” “当然有啊,活生生地存在这个世界上。” 三人又再度陷入沉默。 武上等待秒针绕了一圈,语气中带着叹息并宣布。 “谢谢各位的配合,今天到此为止。” 所田一美在哭泣。 右眼流下一行泪水,左眼也是,两行泪水突如其来地涌出。由于她伫立不动,泪水沿着脸颊、下巴,直接滴落在她的凉鞋上。 她依旧以双手环抱着身体,或许根本没察觉自己在哭泣。 “一美小姐。” 知佳子搂着她的肩膀,她的嘴角颤抖着,会吐出什么样的话?希望那句话是我们期待的台词,希望事情到此结束。知佳子在心中祈祷。 但,一美却这么说。“我想回家。” 知佳子感觉浑身无力,极度的悲伤使得眼前一阵昏暗。 “可不可以再等一下。” “我想回家。” “我想让你看看最后一位证人。” 她留下一美前往侦讯室,脚步沉重,连背部也感到沉重。 武上一见到知佳子开门,便立刻伸手到桌子底下,关掉麦克风的开关。知佳子摇摇头,只是简短地说:“请传唤他吧。” 武上向德永使了眼色。 德永正要伸手抓起话筒,那动作有点犹豫。他并没有看着武上,只是踌躇了一下子,随后立刻提起精神,抓起话筒。 然而,表情却十分严峻。 (这就叫“捻小孩的手”,是吧?) 没错啊,年轻人!武上在心中对德永说道。如果有需要,即便是小孩的手,我们也得牢牢捻紧,这就是我们的任务。 他的神色比想像中显得更紧张。一位巡查陪着他,再加上鸟居以手撑着他的腰部。他的身高一七五公分,比鸟居高出一个头,类似所田一美的发色,蓬松凌乱的发型宛如一个刚睡醒的孩子。脚上穿了一双运动拖鞋,裸露的趾尖卡到空旷的地板上,身子晃动了一下。 武上起身迎接。 “你是石黑同学吧?石黑达也同学。” 年轻人点头点了好几次,下巴不住地打颤,眼眶泛红,双手握拳敲打着侧身。 “谢谢你下定决心,愿意出面说明。” 石黑达也垂头丧气,恍惚地摇摇头,不知是什么原因,是否定还是肯定?是混乱还是悲叹?直到他出声之前,没有人知道答案。 “让、让我见一美。” 他的声音颤抖,充满了深深的体恤与悲痛,那是过去未会听过的声音。 “我想见一美。她在这里吧……,让我见见她,我们已经……” 骗人。 所田一美说道。这是她第几次说这句话呢?骗人、骗人、骗人。对一美而言,一切都是虚假的,所有人都在撒谎。 知佳子没说什么,只是站在她背后,静静地凝视着她。 “为什么……” 一美呢喃着,双手贴在镜面上。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说过不会屈服吗?不是说过会坚持下去吗?为什么?” 她以发抖的双手用力拍打镜面,一次、两次、三次。知佳子冲过去拉开她,她依然奋力挣扎,挥舞着双手,试图敲打镜子。 镜子彼端的石黑达也察觉到声音,靠近镜面,伸出比一美粗壮的双手紧贴在镜面上。 “一美……” 从麦克风传来的声音,在整个房间内扩散。 “一美,别再撑了。” 一美持续挣扎,椅子翻倒,包包掉落,一名巡查开门冲了进来。知佳子以严厉的眼神制止他,独自抱住一美。 “别再撑了。”石黑达也哭了,双手依旧放在镜面上,低头哭泣。 “已经不行了。一美,好不好?别再撑了,已经结束了,我们结束它好不好?” 一美在知佳子怀中渐渐瘫软,她垂着头,仿佛竭尽所能地压缩自己,弯腿缩肩,蜷缩成一团。 知佳子拥住她,把她抱在怀里,好比在世界末日,拥抱孩子的母亲般紧紧地拥抱她。 第十五章 留言主:Kazumi 4/4 10:39 主题:下次再聚会 早安!大家起床了吗? 今天早上,我是第一个报到的吗? 昨天好开心喔! 你们有没有发现? 隔壁桌的年轻人以为我们真的是一家人呢。 他们的表情好像在说:你们一家人干嘛好成那个样子啊? 不过我觉得他们好像有点羡慕我们喔。 认识大家之后,我觉得越来越有趣了, 下次一定还要再见面喔! 所田一美的眼中没有泪水。 而且,她的目光失焦,并未看着隔壁的石津知佳子或对面的武上,也没有望着墙壁、窗户或椅子,以及自称“布景”的德永的侧脸。 更没有看着这个房间。 她只是望着虚空,凝视着放在膝上的掌心里的空间。 “还好吗?” 武上找不到其他的话,只好问了这句。侦讯老手会如何处理这种情况?会对她说些什么?武上懂得装订文件、整理文件夹的方法,也知道现场勘验图正确的制作方式,对于各种形式的法院搜索申请表格更是倒背如流,也能够轻松列出那些申请公文。 然而,他却缺乏侦讯官使用的词汇。那是一个宝藏,就埋在过去他未选择的人生中,现在再去挖掘为时已晚,顶多让双手长茧罢了。 短短半个小时以前,这间侦讯室充满了各种无形的情绪,有的飘浮在半空中、有的缠绕着武上的脖子、有的蜷缩在他脚边、有的贴在铁窗上试图逃脱。 如今,这一切失去了浮力,也失去了驱动它们的能量,通通掉落地面。如果武上看得到,此刻应该满地都是情感的残骸,犹如翅膀占去身躯九成的脆弱蝶尸,坠落在僵硬、冰冷的地板上。 所以,此刻的侦讯室里一无所有。一无所有的空间也等同于死亡,除了一美掌心里的一抹生气。 但愿她不要拧碎这份情感。 “达也呢……” 一美说话了,嘴唇几乎不动。由于她的表情毫无变化,武上以为自己听错了,以为自己太渴望一美开口,因此出现了幻听。 “达也在哪里?” 一美再度问道,这次她的眼睫毛微微颤抖,视线则依旧停留在掌心,仿佛在寻找答案。 石津知佳子缓缓地看了武上,然后说道:“他在另外一间侦讯室。” 一美听到这个答案后,还是没有动静,脸上的表情依旧空虚,然后说:“让他回家吧。” 武上稍稍倾身向前,拉近与一美之间的距离。 “为什么?” “因为跟他没关系啊。” “与他无关吗?” “是我拖累到他。” “他不这么认为喔。” 一美突然抬起视线,望着侦讯室墙面的镜子。“那边现在还有人吗?” “没有。” “你们一定又在骗我。” “我们没有骗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一美露出些许犹豫,抖动着肩膀。 武上没有骗她,所以不会心虚。 “要不要过去看看?” 知佳子试图起身,但一美摇摇头。“不用了。” 她再度望着手心。武上心想,如果我站在她背后窥探,是否也能看到什么? “真的不用请你妈陪你吗?”知佳子问道。她一开始就问一美需不需要所田春惠列席,但立刻遭到一美拒绝。 “不用,不需要。” 我一个人可以,她低声呢喃。 “刑警先生。” “嗯?”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 “你想知道吗?” “嗯,告诉我吧。” “你听了也许会难过吧。” “没差啦,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她话声的语尾突然变得沙哑,声音哽咽。“我的心情不重要啦,我比较想知道是哪里露出马脚。” 知佳子目光低垂,就这么站在一美身旁,两人乍看之下真像一对母女。 “我们很早就发现你在偷看你父亲的电脑。”武上说。“其实在调查硬碟内容之前就发现了。” 一美稍稍抽动了鼻尖。若是成年人势必会挤出皱纹吧,然而这在年轻女孩的肌肤上是看不到的。 “我们采集过你的指纹,还记得吗?我们也请你母亲配合。因为在采集你父亲遗留物上所留下的指纹时,必须先排除家属的指纹。” “啊、啊,我想起来了。” “你的手还沾上黑色油墨吧!” “怎么洗都洗不掉呢。” “是吗!如果我们在命案现场不小心碰到任何物品,指纹也要被采集。我很讨厌做这个。” “我是不是留了很多指纹在我爸的电脑上?” “嗯,是啊!而且,所田先生完全没有做电脑的防护措施。只要有心,任何人都可以看他的电脑。于是……,我们就有了这个假设。” 尽管如此,警方还是没料到所田良介明知女儿偷窥,却欲擒故纵。 “我根本没想到指纹。”一美语气平静。“那是家里的东西,我不觉得留下指纹有什么大不了。” “没错,一开始我们也这么认为。有些人会共用电脑,所以当时并没有任何人怀疑你。一直到最近,也没有人认为你涉嫌。” 一美纯粹感到意外吧,她抬起头看看武上。 今天,当她走进这个地方时,对于案情一无所知,现在,她的表情与当时有很大的差异。少了许多东西,少了那些一眼就看出来的东西,是紧张、亢奋与谨惯。 更重要的情绪是愤怒。 “刚开始搜查时,我们曾经怀疑过你母亲。” 一美点点头。“我妈也说过警察在怀疑她。她很无奈,只说这也没办法。” “是啊,因为还有个今井直子,你母亲势必成为头号嫌犯。” “不过我妈也没被叫进侦讯室啊,连一次都没有。” “嗯!因为,其中有一个理由,所田先生命案的通报者——深田富子女士提供了目击证词。深田女士,你认识吗?就是你们社区里的大婶。” “不认识耶……” “我想也是。你们这个年纪根本不会参与社区交流,不过你父母就不同了。深田富子女士跟你母亲很熟,尽管当时的天色昏暗,如果在现场掀起帆布的人是所田春惠女士,她应该认得出来。” 啊、啊,原来如此。一美喃喃自语。原来谜底这么无聊啊。 “而且,不管警方再怎么询问、调查,我们都没办法证实她知道你父亲与今井直子的关系。当我们告诉她,她先生正在与女大学生交往,她并没有表现得太惊讶,所以我们刚开始也起了疑心,不过……” 武上谨惯地挑选字句。 “对于你父亲的外遇,你父母彼此之间似乎已经达成共识。我们逐渐了解这一点,虽然这是相当罕见的情况,不过也不是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很难想像所田春惠女士会突然杀害今井直子及自己的丈夫。” “所以我妈已经被排除涉嫌罗?” “没错。” “她那种不积极的人生态度,偶尔也能派上用场呢。” 这句话里没有任何讽刺意味,一美发表了自己单纯的想法。 “你母亲有她自己的生活方式,你父亲也是,彼此互相认同吧。” 一美对这句话没有反应。 “而且,警方后来又马上找到另一个嫌犯。”武上保持温和的语气继续说道。“你也知道,今井直子和另一名女性发生纠纷,这名女性就成了头号嫌疑犯,大家开始把焦点放在她身上。” “A女罗。”一美说。“还好你们一直叫她‘A女’,否则外界会责怪警方呢。” “其实这应该是媒体的问题啦。” “以后我就是A女了。”一美窃笑说:“少女A呢。” 没有人跟着笑。一美独自笑了一阵子,然后闭嘴。 “想不想喝点什么?” “不用了。刑警先生啊……” “什么事?” “你是什么时候……,查到那些人的?” “那些人?” “那些网友啊。” “不是我找出来的。不过,据说已握有他们的邮件地址,所以不需要费太大工夫。只是,我们必须办妥许多手续,所以命案发生之后,大约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吧。” “是喔……”一美依旧凝视着掌心。“警察只要花点工夫和时间就找得到呢。” 对此,武上有些话想立刻告诉她,但他选择等待,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那个女人,三田佳惠。” “嗯。” “其他两人也怀疑她涉嫌。刑警先生你们都没怀疑过她吗?” “有啊。” “所以查过罗?” “查了。结果我们发现,在命案发生当时,她有一个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 一美睁大眼睛。“啊啊,原来如此。” “是啊。当时她因为公司的研修,人在大阪,那是三天两夜的行程,所以她在前一天就离开了东京。” “我根本没想过不在场证明这种事。” “一般人都不会想到,而且她的运气不坏,通常涉嫌者,很少能够像她那样,提供这么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喔……,一美像个小学生般应道。 “所以没有其他人选,你们就一直锁定A女吗?” “嗯……” “那我根本没有上场的机会嘛。啊,不该说‘上场的机会’啦。” “你很聪明。” “嗯,我的成绩不差啊。”一美不动声色地坦承。“所以我讨厌笨蛋。” “是嘛。” “我最痛恨不动脑筋的人,所以我也讨厌我妈。” 武上看看知佳子。知佳子正在窥视一美的掌心。武上在心里念道:大妈呀,你看到了什么? “其实,”武上坐正姿势。“今天我是来代班的。” “代班?” “是啊,其实今天应该是由另一位刑警坐镇。他对我而言是个相当资深的前辈。” 他是这次案子的主导者。 “他是搜查本部里,第一个站在你的立场思考案情的人。” “站在我的立场?” “是啊。” “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说说看啊。” 她的情绪比起先前更激动。武上仿佛看到一个有小翅膀的东西从她的掌心里飘出来,落在她的肩上。 “这位刑警姓中本,我们都喊他中哥。”武上继续说。“有一天,中哥对我说:‘喂,武上,为什么都没有人发现?为什么没有人留意一下呢?’” (我们不是正在找有动机杀害所田良介的人吗?在找对所田良介抱着强烈情感,最后还把他杀死的人吗?) 中本说,这个人不就在这里吗?所田不是有个女儿,会偷看他的电脑吗? “‘如果我是这个叫一美的女孩,肯定会生气,怎么教人不生气呢?’中哥是这么说的。” (据说所田良介和一美不是处于冷战状态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家里如果有青春期的孩子,通常都曾经历这种过程。不过,所田的作为绝对是错的。因为只是网路、资讯交流,只是玩票性质,这种理由行不通。所田良介找了一个与自己女儿同名的女孩,和她培养感情,还在自己女儿面前上演这种戏码。遇到这种事,谁会受得了?一定受不了。本部那些人为什么没发现这一点呢?) “‘如果我是所田一美,我肯定气炸了,气到发疯。’中哥就是对我说过这些话。” 一美睁大眼睛,依旧盯着掌心。然而,她双手颤抖,几乎快握拳了。 武上在内心祈祷,求求你,别握碎它,张开双手,释放它吧。 (不过,一美根本没办法把怒气出在父亲身上。如果这么做,等于向父亲认输,这就是所田良介的目的。‘爸爸懂了,你还是爸爸的乖女儿,爸爸跑去找别人,你还是会寂寞喔。你果然是爸爸的女儿,所以还是会听爸爸的话吧?乖,宝贝女儿,你懂了就好。’所田良介就是想说这些话。) 这就是所田良介的人生模式,他所建立的人际关系,也不过是围绕在身旁的人际关系,中心点永远是他,他只寻求甘愿当卫星的人。 然而,一美虽然是他传承血脉的第一个孩子,这孩子却以自己的意志否定父亲的作为,并试图逃离他的魔掌。 她身为一个青春期的孩子,做了青春期应有的决定。 但是所田良介无法接受,他驯服了妻子,认为应该可以驯服女儿,于是他用了极为恶毒的手段,打算留住一美。 这个做法却是一美最不希望的结果。 “如果我是所田一美,我会很生气、很难过,然后很想知道真相。我会这么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跟我父亲共谋,使出这么过分的手段?在看不见彼此、没有实体的空间里,到底是谁和我父亲共享这么恶心的幻想世界?我一定要找出这些人,一定要在现实世界里捅他们一刀!” 武上把中本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一美。 “这两起命案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发生的不幸‘意外’吧,中哥是这么说的。可是,搜查本部难以采纳他的意见,那些警官都是死脑筋,不能认同他说的动机。A女被套上所谓的情感纠纷,这种老掉牙的动机当然容易理解。” 武上一闭嘴,侦讯室内顿时陷入寂静。然而,武上却听到从一美掌心里飞出去的情感,发出了沙沙的拍翅声。 一美也听见了吧,应该听得比武上更清楚。她微微倾头,眯起眼,聆听从内心飞出去的拍翅声,然后缓缓开口。 “我弄错了。” 我找错人了。 “我……,一直在监视我爸。” “果然。” “网聚那天也是。考试考到一半,我偷溜出去,跑到新宿。只要到那里就能找到他们,一次看清楚所有人,看清他们的长相,我还打算闯进他们的聚会呢。” 武上深深点头。 “不过还是来不及,我没找到。一想到错失良机,我就急得不得了。” “不能等到下一次网聚吗?” “应该这么做,可是我太焦急了,于是开始跟踪我爸。不过刑警先生,好难喔。” “什么很难?” “跟踪啊。” “啊,是啊!” “平常时段没办法,不过周末我爸出门时,我试过好几次,结果不是没跟到,就是差点被发现,只好作罢了。” “嗯,我懂。” “只有一次成功。我看到我爸走进‘珠宝’KtV。” 她就在那时候,目击所田良介与今井直子互动亲昵的模样。 “我……,误以为她就是Kazumi,我还深信绝对错不了。” 因为,所田良介在信里对Kazumi说:“好想再见面!” “那天,我只确认她的名字和工作地点,接着……” 她带着石黑达也,再度造访。 “我可以把心里的话通通告诉石黑。他很关心我,所以陪我一起去。” “当时,他身上穿着千禧蓝的连帽外套。” “嗯。”一美用手擦拭嘴角。“他在二手店买的,不过颜色太俗艳了,他不喜欢,所以一直没穿。但是那天晚上却穿来了。” 一美的语气变得含糊。 “我猜他觉得这次不是出去玩,所以选了平常不太穿的衣服吧。” “见了对方,你打算怎么做?” “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尽办法把她带出去,因为我想跟她好好谈一谈。” “她应该不肯吧。” “当然不肯啊。不过就算强迫,我也要把她带出去。所以……,我带了绳子。”一美闭上双眼。“我妈习惯把塑胶绳之类的东西卷好收起来。我就是带着这些绳子,因为可能会需要绑她。” “见面之后,你觉得怎么样?” “……是个讨厌的女人。” “是吗?” “讲没几句话,我就发现她不是Kazumi,不过她正在跟我爸交往,而且这女人还认识我。” “今井直子认识你?” “嗯,她说她看过我的照片,是我爸拿给她看的。” 原来你就是一美呀。呵…… “她笑了。”一美依旧低着头,睁大双眼。“看着我,指着我的脸,笑了。” 什么事那么好笑?她在笑什么?这女人和我爸之间到底有哪些嘲笑的对象? “我赏了她一巴掌,可能是力道太强了吧,她跌倒了,然后还想逃走。她脸色发青,可是我、我……” 一美握起拳头。然而,那里已经没有东西让她拧碎,那些东西从指缝间飞了出去,她内心的碎片变成一股无形的奔流,吹向空中。 “是我杀的。”一美小声地说。“石黑没有动手。” 知佳子微微地摇摇头。 “其实我爸发现了。” 一美依然握紧拳头,但奔流已经停止。她的双眼凝视着半空中,望着由内心涌出的情感。 “他知道是我杀了今井直子。那算是……,算是他的直觉吧。我从他的态度就知道了。所以,那天晚上,是我主动约他到那栋房子。我说我不想在家里谈,不想让妈妈担心。” “所以你又找了石黑一起去?” 一美的嘴角扭曲,深深地点头。 “对不起。” 这句话,应该是向不在现场的石黑说的吧。 “那把水果刀是谁的?” “买来的。” “你买的吗?” “是啊。”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抵抗我爸。” “你怕被他揍吗?” “不是。不过我担心会被警察带走。” “你见到父亲,把你的感受告诉他,不过你还不打算自首?” “因为我不相信我爸会告诉我啊。” “告诉你什么?” “Kazumi那些人的底细。” “在今井直子命案发生以后,你还要问出他们的底细?” 一美沉默。这一瞬间,武上看到了一美内心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部分,那是一种好强、充满恶意与憎恨、绝不原谅他人的内在本质。 “我是为了找出Kazumi他们,才会做这些事啊。”一美以坚定的意志说道。“我想把他们找出来,看着他们,对他们说:‘都是因为你们玩弄我,我才会杀人。’我也要我爸看着这一幕。那天,我打算威胁我爸,带我去见他们。” 难道她不能从那个角度、那一瞬间,移动半步吗?难道不能挪动一下,从其他角度来观察事物吗? “不过我爸说要袒护我。”一美的右眼流下泪水。“你是爸爸的女儿,爸爸不保护你,那谁来保护你呢?我不会让你自首。今井直子的事就算了,当作是一场噩梦,忘了它吧……” 爸爸保护你。 “好像笨蛋喔。” 泪水止不住。 “我爸什么都不懂,一点也没改变,净讲一些在网路上对Kazumi说过的大道理,只想用他对待Kazumi的方式对待我。他一定以为我杀了人,心里受伤,变得软弱,所以他总算可以用对待Kazumi的方式对待我了!” 所以,我杀了他。 “刑警先生。” “嗯?” “你们认为把我找来,再把Kazumi他们带到我面前,我就会联络石黑,这也是那个姓中本的刑警先生想出来的吗?” “是啊。” “你们没想过是我一个人犯案吗?” “没想过。因为看你依赖石黑的样子,还有听说你在命案发生以后,曾经告诉石黑你要‘报复他们’、‘杀了他们’。” 所田春惠把这些话解读为一美对于未知凶手所表达的愤怒。 “亲人遭歹徒杀害,失去至亲的家属通常无法立刻表现愤怒,就像你母亲那样。” “原来如此……” “我不认为一个女孩子可以单独行凶。关于这两起命案,我们无法想像是你一人所为。” 一美的脸颊淌着泪水,倾着头问道。 “不过,我不见得是从这里传简讯给石黑啊?” “但你还是传了。” “没错啦……,那是因为如果刑警先生念出Kazumi他们的资料,而我在一旁抄笔记,你们一定会起疑啊。” “所以你发简讯通知他。” “嗯。” “我们猜你会这么做。不是我,是中本想到的。” (那个年纪的孩子不用纸笔,只要让他们拿着手机,他们会立刻使用。) “所以你们才会监视石黑吗?” “是啊。” “你们以为可以突破石黑的心防?” “是啊。”武上说。“但你还是不肯放弃,你想知道Kazumi他们的身分,想要掌握他们,对吧?” “是啊!” “所以,我们查到所田先生组织一个虚拟家庭,你突然开始提到那些目击证词,对吧?” “那是因为……” “因为你这么一说,我们就会去找Kazumi他们的下落。” “你们确实帮我找到啦。” “是啊,找到了。你的推测在这一点是完全正确的。” “跟踪狂的事……,也是我乱说的。” “你说那些事是想打乱我们的侦查方向吗?” “嗯,当时还不知道A女的存在,所以我担心被怀疑。” “原来如此。” “不过你们都相信我说的,还提供警力保护我。”一美露出羞愧的眼神。“我想,只要继续撒谎,你们也会帮我找出Kazumi他们。” “但你在其他地方出现严重的失误。” “其他地方?” “石黑面对你,已经配合不下去了。” 一美紧咬嘴唇,唇色几乎发白。 “你光是被叫到警察局,他就已经很紧张了。这时候,你又把Kazumi他们的真实身分告诉他。然而他已经玩不下去了,打算就此结束。” “可是,只要连帽外套没被找到,那就没事了!”一美的眼神闪现凶光。“如果没找到那件外套,他就可以撑下去了!” “是吗?” 今天找到连帽外套纯属侥幸。不过,即使没找到,在中本的脚本里,早已打算在侦讯过程中提出假的目击证词,表示有人看见石黑达也穿着蓝色连帽外套。 (坦白说,我也不愿意撒这种谎呀。) 当时,中本也相当懊恼。因为那种作法正好暴露出该计划虚假的部分。刑警对嫌疑犯撒谎,这不是罕见的办案方式。但,中本已离开侦讯工作多年,早已失去了免疫力。 正因为如此,大家才会认为,连帽外套的出现仿佛是中本执著的结果。 “我误信你们的把戏,对吧?落入你们的圈套。” 武上说不出“不要讲得那么难听”这句话,因为事实确实如此。 “不过啊,你们可能太天真了。” “什么意思?” “我还在生气呢,或许我不打算放弃喔,我也还没原谅他们。” “你是说Kazumi他们吗?” “是啊!我还未成年,人生还很长呢,只要我重获自由,很有可能再去找他们喔,万一这样,警察的责任就很大了。” 这是小孩的好胜心作祟。武上这么想,不过心情却很低落。 真是讽刺。所田一美酷似她父亲,只相信自己,凡事只依赖自己,为了贯彻自己的意念,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这是当今的风潮吗?自己、自己、自己。当前这个时代,每个人纷纷使劲全力,只想寻求真正的自我。如果有人很自负,自认为已经拥有了自我,不顾周遭人的感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难道这也是无可避免的吗? “他们并不是本人。”武上说。“那也是我们的戏码。” 纯粹的惊讶表现在一美的脸上。“你……,说什么?” “那三个人都是警察,Kazumi和稔则是由年轻巡查扮的。其实我们有点提心吊胆,还怕他们看起来不像十几岁呢。” 他们在侦讯室里谈的内容取自网路上的Kazumi、稔和“妈妈”的证词,并加以重新编排,所以内容毫无虚假。除此之外,一切都是虚构的。 “当然,名字、地址及经历也是假的,所以你还是不知道他们真正的底细,还是找不出Kazumi或稔。” 不,最好是找不到。她最好忘了这件事。任何人都好,任何话都可以,如果有人对她说过这些话,或许就不用面对今天这种局面。 “可是,”一美从椅子上站起来。“那、那封信呢?我爸寄给三田佳惠的信。我也看过那封信,那不是虚构的,你们不可能捏造啊。她就是‘妈妈’吧?” 知佳子代武上回答。“三田佳惠小姐不是‘妈妈’。” “那她到底是谁啊?” “她是A女。” 一美以双手捂住脸颊。 “三田小姐对你父亲有各种复杂的情绪吧。不过,她为了解决与今井直子小姐之间的纠纷,最后还是找你父亲商量。那封信就是所田先生回给她的。” 一美可能看过那封信。所以在今天的戏码中,必须巧妙地置入三田春惠的名字。中本在思考脚本时,在这一点花了不少心思。 “你知道你父亲和三田小姐认识的经过吗?” 所田良介对三田佳惠说:“直子是让人头痛的女孩,如果你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商量。”然后递了名片给她。 “三田小姐在思考之后,决定求助于他吧。我们站在怀疑她的立场,可以把那封信解释为她想接近所田先生,这个举动可以变成她杀害所田先生的证据……,不过一美小姐,你想想看?” 一美呆然地垂下双手,几乎听不进去。 “你父亲确实有许多缺点,不过,人们喜欢依赖他,这也是事实。三田小姐在那种情况下认识了你父亲,却还愿意找他商量,这是不是证明三田小姐在你父亲身上找到可以依靠的温柔呢?” “温柔?”一美挑眉,仿佛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是啊。一个人的缺点,如果反过来就变成优点。你父亲是个温柔的人。” “所以他才说要袒护我吗?”一美的语气没有一丝暖意。“开什么玩笑!我才不要这种温柔呢!” “那你到底需要什么?” 没错。所田一美需要什么? “正确的事。”一美回答。“正义。如果一个人为了私利伤害别人,任何人都得接受应有的报应,就这么简单。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要的只有这些。” 不管是谁,只要背叛我、伤害我,我绝不会放过他。 武上心想,你说的不是正义,而是报复吧。不过他没说出口。 其实不需要搞得这么复杂,只要敲一敲石黑达也,轻轻松松就可以得到他的自白。起初武上也是这么想,通常男性比较胆小。不过中本反对。 (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下用这种方式,反而会有不好的结果。) (为什么?) (所田一美意志坚强,她不会原谅背叛她的人,即使男朋友也一样。) 中本这么说道。 (如果要设计他们,一定要两人同时进行,否则太危险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美当时发狂似地敲打镜面,当时的动作、当时的表情。 中本也精准地看穿这一点。要不要回到搜查现场呀,中哥? 石津知佳子在一美身旁,托腮思考片刻以后,忽然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然后开口。 “正义是吧,说得好啊!” 她语气依旧温和。 “不过一美小姐,我认识一位女性,她比你更强烈坚信正义,结果却杀害了许多人。” 这起命案就是造成知佳子降职的主因。武上第一次听她主动提起这起案子。过去,她连传言都没聊过。 “她和你一样,都是年轻人。”知佳子继续说。“她的结局绝对不幸福。到现在……,我还是觉得很遗憾。” “我才不会后悔。”一美说道。 刚才那句“对不起”和现在这句话,哪一句才是真心的? 一美离开侦讯室之后,武上依旧留在原地,倾听一美回荡在房内的声音,静静地沉思。 Kazumi说过,她很享受网路世界里的“家庭游戏”,她说有些东西只能在那里获得,她非常珍惜这一切。她说,它能够抚慰她孤独的人生。稔虽然冷眼旁观,自己却无法停止对这个“家庭”的好奇,也是因为他在那里获得虽不完整却可以谈心的老爸,借以成全他小小的心愿。 如果所田一美曾经涉入网路世界,今天会是什么局面?武上思索这无谓的想像。如果一美隐姓埋名,安全地把自身藏在昵称背后,如果她有机会倾诉内心话,结果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她能够掩饰那愤怒而阴暗的眼神、悲痛而固执的嘴角,仅以言语对某人发泄自己的情绪,将会有不同的结局吗? 由于石黑达也没有主见,因而让一美操纵了他。或许虚拟世界的某人拥有具体的行动力,因此能够扮演有别于石黑的角色;或许这个人不受一美控制,与一美保持一定的距离,扮演着劝导她、抚慰她,了解她愤怒的角色。 或许她能够遇见像中本那样了解她的人呢。 内线电话响起。一阵短暂的对话之后,德永说:“课长找你。” “嗯。” 真伤脑筋!武上伸伸懒腰。 “石津女士还好吧?” “为什么怎么问?” “没什么,只是因为听到她刚才的话,”德永耸耸肩说:“她是不是还在介意那件事?” “嗯,我也不清楚。” 是嘛!德永喃喃自语,然后忽然说:“对了、对了,听说中本先生的病情还没有起色。” “刚才那通电话就是在说这个吗?” “是啊。秋津打去医院问过了。” “希望他早点醒过来呢。我这个代班的想回到原本的岗位上了。” 大家共同演出的那出戏,总算落幕了。制作人要睡到什么时候呢?赶快康复,回来吧,听听我这个代班的奋斗历程吧。 不,中本得先去见见所田一美,希望这些话由中本自己亲口告诉她。 “临时代班,演得怎么样?” “不适合我。” “是吗?你演得很棒啊。” “我知道这是演戏,所以才有办法侦讯,如果这是真正的工作,我可做不来。” 我可是档案处理专家呢。 “我们得好好慰劳他们三个,他们演得相当卖力呢。” 武上窃笑着说:“尤其是三田佳惠,表现得太出色了。” “是吗?” “你知道我们女人受尽多少委屈吗?”武上模仿她的台词。“你不能一直让她抱怨这种话呀。” 德永莫名地退缩。“你听谁说的?” “我得保密。” “讨厌,你的消息还真灵通呢。” 武上从椅子上起身。他心想,好累。 德永也起身,他的动作比武上轻松许多,他忽然望着窗外发出惊叹声。 “哇!” 武上回头。德永的手指放在铁窗上。“蝴蝶呢,粉蝶耶!” 不知从何飞来,一双白色翅膀停在铁窗上。 “春天嘛。” 德永轻轻敲了窗架,粉蝶轻盈地飞走了,宛如白色花瓣,被风吹走般远离了他们。 掉落在侦讯室地板上的,是无数如翅膀般的情绪残骸。从一美掌心飞出去的内心残缺,虚假与真实。在武上眼底,这个画面与蝴蝶柔弱的翅膀融为一体,它无处可去,孤独且纯白。 “我下地狱的那一天……”德永的声调稍微有点抑扬顿挫,仿佛喃喃自语地说:“我得带什么东西,送给在那里等我的父母及友人呢。” “又是引用什么诗词吗?” “是啊。以前读过这些,是一首诗。奇怪,我为什么会想起来?” 我得带什么东西…… “然后呢?” “啊?我记得是……”德永思考片刻。“苍白且破碎的蝴蝶残骸……。对了、对了,难怪我会想起来。” 带着它,送给父母。 “递送时,我将对他们说……”德永继续说:“我这一辈子,像个孩子般孤独地追寻它。” 德永闭嘴,望着天空,然后关上窗户。 “走吧。” 武上拍拍他的肩膀。 “咱们的工作还没结束呢。” (全文完) 后记 在真实与虚拟之间飞舞的粉蝶 本作品纯属虚构,故事情节、登场人物、团体、现象等等,完全是作者的个人想像。 这一次,对我来说是首度发表的文库版小说。这个故事若以单行本出版,页数稍嫌不足;若纳入短篇集,独立性太强又不妥,总之就是二局不成低不就。所以,我非常感谢集英社的文库编辑部以这种形式让这本书诞生。特别是山田裕树先生,听取了我各方面任性的意见,也给了我许多照顾,真的很感谢他。 本书虽然出现好几位刑警,不过最主要的人物还是武上刑警与石津刑警,他们是首度出现在我的拙作(小学馆)与《十字火焰》(光文社kappa novels)里的角色。由于前、后者的故事设定是截然不同的世界,所以这次由这两人“共同演出”,老实说,宫部我还是有点抗拒。不过,这次的主角在担任刑警的同时,必须在侦讯室里扮演父母的角色,我觉得还是他们俩比较适任,所以又把他们凑在一起。 此外,本作内容有部分叙述是我杜撰的,这倒是严重违反了推理小说的基本原则。关于这一点,宫部我还真是明知故犯,如果有些读者读到最后会气得大骂“咦!骗人嘛”,我在此先向各位道歉,真是对不起! 故事开头的引言,我引用的是《大辞泉》第一版第一刷(松村明监修/小学馆)。另外,在故事最后,德永刑警所背诵的部分诗词〈蝶〉,则是西条八十的作品。 这首美丽的诗是北村薰先生告诉我的。我正在思考如何在故事接近尾声时写进一首诗,然后让有点闷的德永刑警说出来。当我一边沉吟一边思考时,竟收到了北村薰先生传真过来的(蝶)。哇!真是太吻合了,让我雀跃不已。像这样奇迹般的时间点在出现的一瞬间,根本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由于我在本书中把它写成对话,并没有完整引用,所以如果读者想更进一步体会西条八十这首诗的风味,我建议各位可以读一读北村先生在杂志《ALL读物》上发表的散文〈诗歌的埋伏〉。 平成十三年八月吉日 宫部美幸 <hr />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