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诈欺师·日本当代女性作家杰作选》 恋爱诈欺师 《恋爱诈欺师》的作者岩井志麻子,1964年出生于冈山县,和气闲合高中毕业,20岁开始写少女小说。1999年以〈Bookekyoutē〉获得第6届日本恐怖小说大赏。这奖项分为长篇和短篇两种征文。大赏是从长、短篇选出一篇,本篇是6年来的征文史中,唯一以短篇得奖的,可见评审委员对本篇评价之高。内容是一个娼妓用冈山方言讲述恐怖的床边故事给嫖客听。之后作者另外撰写三篇恐怖短篇合为一册出版,而获得第13届山本周五郎赏,确立了作家地位。也是20世纪最受期待的作家之一。 岩井志麻子的第二短篇集《冈山女人》也是以其出生地冈山为背景的连作恐怖小说集。令年夏天出版的第一长篇《夜鸣森林》是取材自1938年,在冈山县发生的“津山30人杀人事件”,作者的目的是藉由大量杀人,来分析21岁的主角糸井辰男之杀人动机——强烈的自卑感与优越感之矛盾情感。是一部新颖的恐怖小说。 《恋爱诈欺师》是属于欣赏意外收场的推理小说。主角宫子是一个无名的演员,她从未作过明星梦,认为演员已有其附加价值而感满足,认为这样更加容易欺骗男人。 3个月前结识的伊藤尚文是一流大学毕业,在一流的机构上班,却一路被欺负长大的男人,这对男女的将来是悲剧?抑是光明? <er h3">01 “人家笨嘛所以不知……道!” 这可不是免死金牌。纯粹只是口头禅。没有什么想要被豁免的罪。不只是宫子,周围的女生们也都是这样说的。这是今天第六次使用。宫子被那个扮演老师的没没无名相声演员问起,现在的总理大臣是谁时,便如此回答。既不是为了要博得笑声,也不是照着剧本念的台词。是真的不知道。反正总理大臣也不认识宫子,无伤。 “那美织就要接受惩罚,要惩罚。” 摄影机以仰角镜头捕捉美织,也就是宫子的臀部。按住只消稍稍弯个腰就会露出整件小内裤来的裙子,宫子发出娇媚的声音,在狭窄的布景中四处乱窜。同样是一身超迷你裙学生制服打扮的女孩们,捧腹笑到裙子翻飞。这些女人们,就算是自己的伙伴在眼前被人轮奸了,一样会捧腹笑倒的。 虽然光是从电视上看都觉得很简陋了,但实际踏进去一看便会发现,这个果真是用薄薄的三合板搭起来的教室布景,会发出麦克风收不到的嘎嘎作响声摇晃着。OK、好了。宫子在助理导播的信号下还原为真实面貌。其他的女子们依然还贴着那张笑脸。马上还原为不贞堕落真实面貌的,在这深夜节目的演出者中仅有宫子一人。 不是被称赞过的事情。即便是收视率百分之二的色情节目,也会有很多家伙专程打电话到电视台来,说O子在摄影镜头拉开后还满脸笑容的好可爱啦、出现在画面角落时的X美摆一张臭脸感觉很不好之类的。 “大家辛苦了……” 有口无心地抛下这句话,宫子走出了休息室。在这里尽情地以险恶真面目示众的其他女子们,几乎都对她的寒喧听若无闻。宫子不在意也不觉受到伤害,穿着比戏服还要华丽的便服,迅速离开了电视台。她才一跨出门,休息室里就爆出了笑声。 宫子自懂事以来,只要一踏入纯女性的团体里便一定会不受欢迎。我很可爱吧?男人轻而易举就能搞定,单靠这张脸和这个身体就可以轻松地过日子了……。不管她如何保持缄默,这样的自我意识绝对会被周围的女人们察觉到。 更何况,宫子也一直大大方方地把它挂在嘴上。虽然那些看来永远也红不起来的演员同伴们大多都是这种类型,却也都受到女性友人的欢迎。因为她们误以为,真正的自己是可以相信梦想、友情和未来的。 然而宫子强硬地要自己有严苛的心理准备,认知真正的自己可不是个什么好货色。这可搔动其他女人的神经了。当她如同被搭讪般地被星探发掘,如愿进入演艺界的最底层时,才没去想过将来会成为受欢迎的当红女星那种痴人说梦的事情。 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增添了演员这一项附加价值,得以更加轻易地哄骗男人而暗自窃喜而已。嘴里宣称我是模特儿唷演员哦的,每晚状似清闲地群聚在酒吧或俱乐部里硬要拗别人请喝酒,好似拿这件事当工作的女人们,虽然是多到难以胜数,但宫子试图跟她们划清界限。即使从旁观的角度看来是一样的,决心却是不同的。 笑脸假面女们可以区分为两类,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想要善加利用上电视的机会,一心向上发展的闪亮耀眼女人,以及只不过在小酒馆或马路边被人“啊……我认得你……”的叫住,就能尝到幸福滋味的,依然还是外行的女人。 唯有宫子并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类。宫子的欲望更加强烈,在某种意义上是纯粹。 宫子的目的并不是喝免费的酒。在被人看轻欺侮之前先下手为强。小知道光凭化妆、假嗓子和躯体,能玩弄世间与男人到什么程度?她是凭真本事决一胜负挑战的女战士。身为女人就是她唯一的依靠和战斗根据。 现在的宫子,并不认为那是夸大其词的说法。就连无忧无虑的主妇都会说,因为家里有两个年幼的孩子,所以吃饭的时候就像是上战场打仗一样。每回听到这种说词,总愤慨地想把她们扔到真正激战中的前线去。对宫子而言,马路正是战场。因为当真要取她性命的敌人,估计少说也有十几个人。 让他供养自己直到破产后便一脚甩掉的土木建筑业者的儿子;以照片与录影带为证据勒索了一千万后,轻易地向其夫人揭穿真相,而使其被迫离婚的运输公司老板;知道自己的女儿受骗在偷拍录影带中演出而自杀未遂,至今依然为后遗症所苦的公务员等,光是这些记得一清二楚的就超过一手可数的数量。当然,也不乏女性敌人。由她居中协助卖春给身染疾病的男人,因而全数染上严重性病的女高中生数人;以及说是要追究没把分配到的派对门票卖完之责,而被她卖进黑道事务所的女子三人;让她们被轮奸还因而怀孕的女大学生两人;偶然被她听到与上司的婚外情而遭到勒索,结果因精神失常住院中的粉领族一人。 在这样的状态下为什么她还敢堂而皇之地抛头露面出现在电视上呢?虽然没有当面来兴师问罪的人,但届时当然可以这样回答:人家笨嘛所以不知……道! 因为是在收视率只有一位数的深夜节目中每周两次,算得上是少的可怜的演出,加上化了相当浓的妆来改变外貌,顺便还把名字也改成了美织,所以应该没问题、不会露出马脚来才是,但对宫子而言,这样的危险本身也是一种游戏。因为宫子对习惯于不幸已经感到无聊至极。 <er h3">02 光是站在这栋建筑物所在的某个角落抬头看,便能知道这一带是高级住宅区。宫子要是走进这最便宜房间也要月租30万的大厦公寓的纯大理石入口,大概只会被认定是住在这里的人找来的应召女郎吧。然而宫子轻易地打开自动锁后,从容不迫地搭上比老家客厅还要宽敞的电梯。不是朝着客人的而是自己的房间走去。这不是靠着每周顶多两次电视演出就能住得起的地方。当然,是有男人供自己住在这里的。一个从一流大学毕业、在一流企业工作、一路被欺负长大的男人。 就像俗话所说,是鸭子背葱来那样自动送上门来的好事,这时候的鸭子不仅是葱,还连锅子和调味料也一起背着,自己拔了羽毛现身了。这样一来要是不吃它就太不慈悲了吧。 大约在3个月前。宫子除了被事务所通知说,由于节目编组的缘故有可能会被要求退出指定演员之列,还被同居的男人逼迫要即刻搬出去。起初是封信。在此之前虽然也多少收过一些陌生男子们寄到电视台来的信件,但都是一看完便随即丢弃。因为多是些智商虽低却唯独性欲是高水准的家伙,就连宫子都由于有这些肮脏家伙的存在,而让她被弄得越来越有那种好似自己也变得纯洁起来了的心情。 在那之中,叫做伊藤尚文的男人写来的信与众不同。写在连宫子也晓得的知名保险公司便笺上的字迹,虽然并不算丑却异常小小地挤缩成一团。 “美织小姐出现在那样的节目中令我心痛,但是只能在那个节目中看到你,却更叫我心痛。” 很久没有这样在心底暗笑过了。深信只有自己所住的地方才是干净之地的傲傲善人。无论如何也非得要引领那种地方的那种住户去观光一下,让他尝点苦头不可。为了慎重起见打电话到公司去一探究竟。果然是该公司的员工。身份确认之后开始摩拳擦掌。并不是只有心满意足的人们才会感到无聊。宫子随时都感到很无聊。 终于被赶出房间搬移到附近的商务旅馆去的宫子,在随信所附的便笺上写下回信。她在拆信之前便已经知道他的地址位在高级住宅区内。 “下周三的节目中,我会对你做一个只有你才知道的暗号。” 那天宫子的举止一如往常。哪会做什么特别的暗号。只不过是反复地露出乳沟和臀部示人,说着人家笨嘛所以不知……道,如此尔尔。然而隔日,收到了一封限时专送。 “太感动了。但是有没有被大家怀疑啊?你那样大胆地传达爱的讯息给我。” 宫子虽然没有高兴到跳起来,但每次一抽烟想起来就会笑。因为纯情啦善意啦爱情啦,这些全都是作假的。因为我并不具有那样的东西。在飘散而去的烟雾中,钞票、名牌皮包、宝石逐一浮现后消逝。并不是无论如何非要不可的。唯独有实体才拿得出来。就只是这样。 接近深夜的时刻,宫子拨了写在信上的电话号码。起先出来接电话的是他母亲。至此宫子多少有些畏惧。因为虽然以近乎百分之百的把握预料到,这该是个被母亲娇生惯养宠坏了的男人,没想到居然轻易地就猜中了。 上了点年纪的女人毫不掩饰地表露出不信任感与敌意,虽然并未谎称他不在家,却是在拒电话交给儿子之后依然紧紧地黏在电话旁边。接着宫子因为当事者尚文的声音而感到毛骨悚然。纵然并非像是黏瘩瘩的,或是类似爬虫类那样的厌恶感,但总觉得有点像是患了可怕的重病而变得怪腔怪调的声音。明明很不清楚却又有着金属般声响的声音,让人把他想像成是还保持着幼儿模样就直接衰老的怪物。 即便如此宫子还是打起精神来。既然是垂挂在眼前的猎物,有些许的腐败或毒性也是莫可奈何的。电视里的美织突然主动打了电话过来,这让尚文因惊愕、喜悦而兴奋了起来。然而却是没能更进一步只会语无伦次。 就算撇开旁边有母亲紧迫盯人地黏着不提,她几乎要忍不住脱口而出地说,亏你这样还能够在知名企业工作。算了,没时间。宫子难以置信似地咋了舌之后,用美织的口气轻声细语,当场硬是打断他的话。 “明天8点到电视台后门来接我哦。” 隔天,在电视台的后门宫子变成了一根冰柱。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后悔。虽然只是3秒钟左右,却也当真发誓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因为站在那里的,是个把所有能够想得出来的讨厌要素集于一身的男人。 外表看起来就像是死亡1个月后才被打捞上岸的溺毙尸体般的男人。以往,也曾经和好多个还活生生就堕落到饿鬼道或畜生道的男人交手过,但是这个尚文跟他们的悲惨情况不同。也许该说是天国的粪坑吧。他虽然身处于良好的境遇,却正遭到废弃腐败中。 戒慎恐惧地怀疑中了陷阱的人会不会是自己。然而这样的想法也只消3秒钟就被打消了。不就是该试试看吗。古今中外,把灵魂卖给恶魔的人类多的是。 “母亲在经营小酒馆的时候,和萍水相逢的男人上床后怀了我。她跟那个人就只是露水姻缘。那个男人连我出生的事也下知道呢。总之啊我母亲就是这样吊儿啷当的,怀孕是一直到了第7个月才发现的,子宫癌也是到了末期了才晓得。在我4岁的时候就死啦。母亲?为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男人生下孩子,应该是很痛苦吧。父亲?让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女人生下孩子,很恐怖吧。唯独这点我同情他们。” 在会员制的高级餐厅中,谈了这些没有掺杂半句谎话的身世境遇。事情完全在宫子的主导下进行。 “在那之后被从事自营事业,家里没有孩子的夫妻收养,那种常有的被养父性侵害的事情倒没有发生。反正他是个怕老婆的人嘛。性方面的虐待是来自于我的养母。因为她拿我来充当利息钱,出借给那些来收钱的老头们。还说随他们高兴要怎么搞就怎么搞,只要不把我弄死就好。是从我都还没有长体毛的时候就开始了呢。啊哈哈,真的净是些把我整得半死不活的事情。离家出走的时候是国中二年级吧。也不是说想当演员想得不得了,但是你看其他的,我什么也不会嘛。未来的事情?人家笨嘛所以不知……道!” 一边啪喳啪喳地啜饮着比宫子1个月的电视演出收入还要值钱的葡萄酒,尚文发自真心地为她哭泣。鼻子吸气把鼻涕往回抽的声音虽然让她不寒而栗,但宫子还是咬紧牙根地忍耐着。 “虽然节目中有那么多的女孩子,我可是只看美织一个人哦。因为从今以后我要让美织幸福嘛。” 知道什么叫做幸福啊,你这家伙。刹时宫子心头感到一股杀意想要这样出言恐吓,却立刻回报以最特级的职业笑容。蜡烛的火焰不吉利地摇晃着。因为宫子对于以善意包裹的侮辱十分敏感。 “那,再告诉你一件事。人家本名叫做宫子。” 宫、子,尚文战战兢兢地正要开口这样叫她,宫子便以银制的餐刀抵在他唇上,半开玩笑地制止了他。其实她是以这样的方式,按耐住想要把那颗柔软有弹性的头给用力割断的冲动。 “找个更安静点的地方,叫我那个名字。” 恶魔来兜售灵魂了。宫子咬着玻璃杯的杯缘笑着。 在那间以前和装潢店的老头老是去投宿的饭店小套房里,尚文直到最后都满口美织美织的不断呻吟着、叫着。 他并没有提出要她用高跟鞋去踩的这种常有的要求,但是如果当真踩到那光滑有弹性的肚子上去,恐怕轻而易举地就能够刺穿到背后,而瘫陷在肚子上的性器官,是个与预期完全吻合的货色。像极了刚出生的兔子或老鼠的淡粉红色肉块,尺寸都没有宫子的小指头大,就像是从来也不曾露出来透个气晾一晾似的柔软。 这种东西,只要用鼻孔就绰绰有余了。即使心里一边这样破口大骂着,美织那甜腻的耳语却依然是不曾间断过。那东西始终也没能耸立起来,就这样流泄出混浊的白色液体来了。芋虫被踩了之后体液四处飞散,正好就是这种感觉。然而动手收拾善后的宫子,第一次对这个尚文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不是什么爱啊情的。可以说成是真的很令人讨厌的亲近感吗?彼此生而为人真是个错误呢。要是做牛或做狗就好了。尚文的确是发出抽抽噎噎的声音在哭泣着。松弛的腹部与性器官,都像是正要开始凝结的果冻般摇晃着。 “美织,你对我说谎哦。好过份。骗人。” 面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抬起头来的尚文,宫子差一点就要失声惊叫地从床上滚落下去。因为那双像是溺死尸体的眼睛,正以好像比溺死尸体更加充满怨恨似的眼神瞪着她看。宫子差一点就要高声大喊对不起。岂料,尚文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她目瞪口呆。 “你明明说过不会抽烟的。吻你的时候就知道了啦。” 安心与笑容之外,宫子也有点感动地落泪了。喉问涌上了苦涩的唾液。 “过份的是谁啊。我不是美织而是宫于呦。你一次也没叫过我的名字。” “啊,对不起,美,不对,是富子。是我不好啦。” 突然间尚文惊慌失措了起来。立场瞬间逆转过来。就像在相遇时所决定的上下关系不会改变一样,事到如今才洗心革面也上不了天堂吧。 隔周,尚文替宫子准备好了房间。听说是正以父亲的名义在招募房客的房子。尚文第一次对父母说谎,说是因为觉得差不多也该独立生活了,所以要住这边。 尚文倒也不是那么地缺乏社会性与常识。也就是,把宫子介绍给父母之事,他正犹豫着。如果听到是个私生子、连国中毕业证书也没有、目前离家出走中、被断绝父女关系,尽管说是演员,但也只是在深夜里从教育角度看来不太好的节目中,不是露脸而是露屁股的女人的话,以身居上流社会而自负的父母铁定会震怒地命令他分手,也因此宫子对尚文的口头禅改变了。 “我好像可以主演白天的连续剧。已经进入最后审查了。” 这是非比抽烟那等小事的漫天大谎。事务所的社长只让前途有望的女孩子,去接受那样的试镜。会分派到宫子头上的工作,都净是些以泳装或是裸体出场,美其名为接待的卖春而已。 “如果是女明星的话父母也会同意的。啊,真想早一点在白天的电视上看到美织,不对,是宫子。这样的话结婚典礼也会转播吧。” 让人作梦是犯罪吗?宫子绝口不提“结婚”二字。因为要是说了就会变成公然的结婚诈欺了。自始至终,仅是略微暗示。因为即便是降临在宫子身边的“幸福”也仅只是暗示而已,绝对不会实体化的。 <er h3">03 显示着答录机中有留言而明灭闪烁的灯,让她联想起那个男人哭泣时的眼睛。宫子叼着烟,按下播放键。流泄出没有重大罪恶却业障深重的男人声音。 “今天要加班所以不能去了。对不起我老是骗你。下次一定会去。” 对不起我老是骗你。到底是在跟谁道歉啊。被骗的那一方正高兴着呢。宫子听到一半就切掉,把叼在嘴里的烟点上火。跟室内装潢杂志的彩色照片一模一样的房间,在宫子一住进去之后马上就被丢得乱七八糟了。宫子不会收拾整理。不煮饭也不打扫。服装和皮鞋如果不是高级品牌货就难以忍受,可是偏偏在饮食方面却喜好速食和便利商店的菜色。 虽然有意识到自己是个均衡度欠佳的女人,可是比起尚文那样根本连自己的均衡度不良都毫无自觉的人,她算得上是好多了吧。烟蒂是扔进流理台里丢掉。今晚由于尚文说好要来,所以原本打算至少要努力地藏一下香烟,但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和尚文之间的性交当然并不快活,但也不至于厌恶到像拷问啦痛苦啊的程度。就连那个像是老鼠儿子的性器只要看习惯了,也觉得挺可爱的,要含进嘴里也没有什么抗拒感。反正,轻松嘛。让那个水肿的庞大躯体压在身上虽然是很痛苦,但要是换她坐在上面的话,就像是水床般的舒服了。在人世间,没有什么无法忍受的折磨。 直接从北欧进口的沙发已经摇身变为置物柜了,在那上面勉勉强强地挪出一点空间来躺下之后,她开始拨尚文的行动电话进语音信箱。尚文是个不论何时人会在何处都很清楚明确的人,所以根本不需要这样的东西,但是宫子一再地恳求要他去办一支带着。 “嗯……,我是宫子,想去新的美容沙龙。入会金要80万圆,可以拜讬你帮我付吗?人家想要变得超级漂亮好让你看嘛。” 没错,这个行动电话是宫子诈欺专用的。让他办了手机之后的两星期内,就被她挖出了多达5百万圆的钜款来。什么朋友为了赡养费而伤透脑筋啦,之前开店时的债务还剩下一些没还清啦,被骗买了宝石啦,理由是接二连三即兴想出来的。在电视上明明是除了“人家笨嘛所以不知……道!”之外,什么话也吐不出来的。 拐骗来的钱,全都用来花在尚文不在时的玩乐费用和购买装饰品上了。明明是赚了这么多存款却居然等于零,有时候自己也会思考为何会如此。是附身在自己身上的贫困神把福神给吸走了吧,她总是在5秒内就做成了以上的结论。接下来思考的,是贫困神几时会被死神所取代的问题。至少是只要待在这里,死神的爪牙就不会来的。 但是……宫子咬着被香菸油渍染上淡淡颜色的中指指甲。窗外的世界是那样的灯火辉煌。这里即使是安全地带,却也无疑的是个牢笼。虽然外面是布满着敌人的战场,伹她还是想要下到那边去。宫子会真正感到害怕的地方,不是充满了鬼怪的地狱,而是只有她孤单一人的乐园。 一旦开始这么想,便坐立难安了。想跟像样的男人做爱的欲望,也被窗外的辉煌灯火给撩拨了起来。宫子刻意出门去寻求危险。大家,都是抱着想活下去的念头活着的生物。比起住起来感觉很舒适的牢笼,在充满丰富乐趣的战场上,连烟抽起来也觉得美味多了。 再次站起身来,这回拿起了电话听筒。拨电话给之前只睡过两次的男人。跟尚文是完全两极化的男人。住在地狱套房中的敬司,以午夜牛郎为业谋生。是宫子的男人版。虽然连一点什么同伴之爱也没有,却是个聊起天来很愉快,上床很舒服,光用看的都让人高兴的美男子。因为同居的按摩女郎进了看守所,他暂且算是过着单身生活。 “你来的正是时候啊。我,准备要暂时躲起来消失一阵子。” 不同于尚文,即使只有一个小时也能够把脸塞进女人胯下服务的敬司,已经是一副收到了死神通缉令的脸色。虽然是个跟宫子差不多一样被人追杀的家伙,但似乎是已经被逼迫到不是当作笑话说说就能解决的状况了。 可是对宫子而言那完全是别人家的事。让暌违已久的、如同完成品那样的性器官插入体内,她只专心地品味着牢笼外的舒适愉悦。敬司也果真不愧是原AV男星。连后戏也仔细到让人即使要付钱也甘愿的程度,岂止是逼真的演技,根本就是以神灵附体的演技为她爱抚耳朵……然而,这一次却稍微有些偷工减料。 “也不能告诉宫子我的住处。就算我女人出来了也会继续躲着的。” 他以相当万不得已的态度准备要回去了。宫子也决定要离去,在那之前先去了趟厕所。一坐上马桶,敬司的体液便从胯下沿着大腿流泄了下来。宫子因此而预感到敬司的死。就好像是和死者上过床那样吧,那液体是冰冷的。 <er h3">04 敬司行踪成谜之后的一星期,富子本身并无危机。曾经一度陷入险境的节目续演问题也解决了。虽然那是因为除了她之外,再无其他的女孩子想要演出。 与尚文交欢了三次。就快要主演白天的连续剧罗。要结婚好让你幸福。然而虽不是死神的使者,但那个确实把宫子逼到走投无路的强敌,在整整一个星期后出现了。那是将要播放宫子演出的那一集的深夜。防盗设备明明应该是完好的,宫子却突然感觉到房间里有人而发出惨叫,等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之后,又发出了第二次的惨叫声。 “你问我为什么会进得来?因为我是这里的正当拥有者啊。” 跟儿子形成对比,她是个没有水分干巴巴、上了年纪的女人,配上那一身奢华的和服,简直就像是皇族的木乃伊。这个光说是尚文的母亲就足以列入怪物的范畴之内的女人,用尖尖的下巴对吓得呆若木鸡的宫子指着一旁的沙发。原本杂乱无章的那里,已经由这个女人收拾干净了。 “真是的,一般人都是用钱散漫没有节制啦、房间脏乱邋遢啦、或是在男女关系上很随便的其中之一而已。你却是一样也不缺呢。” 突如其来的恶意与敌意,明白地表示出来访的意图。但她还是算计出在这种状况下,最好是拿出貌似老实听话的态度来比较妥当,提心吊胆地坐了下来。尚文的母亲,一言不发地把一个大信封扔在桌子上。 从里面滑落出来的,是用文书处理机打好的报告书和照片。以夜里偷拍的照片而言,每一张都算得上是影像鲜明。特别是和旧日相识的男人手挽着手走进饭店去的富子,看起来更是增艳三分的美人。几乎是想要拿来当宣传照使用的程度。 “你明白了吧?请你和那个孩子分手。被你骗走的金钱就当作是分手费送给你,明天就给我搬出去……没有去告你结婚诈欺你就该感谢我了。” 以压抑着的口吻说完这些话之后,连宫子的眼睛都没看一眼便站起身来。话说回来,宫子也向来不曾正眼看过尚文的眼睛。不只是尚文。任谁的眼睛都一样。宫子在无意识中,按下了遥控器的开关。实在该说是时机正好还是不好呢,宫子出现在萤幕上,勉勉强强被丁字形内裤给遮住的臀部,满满地映照在映像管上,还一边尖叫着: “人家笨嘛所以不知……道!” 接着是笨拙的手势。宫子和自己视线交会。脸色大变的人是尚文的母亲。粗暴地关掉电视的电源开关后发出尖锐的声音: “被你所看轻的并不是男人或是这个社会,而是你自己啦!” 宫子低下头落下泪来。假装哭泣就能哭出真眼泪来的这种本事,从4岁的时候就会了。而相对地也从4岁起,就再也流不出真正的眼泪来了。用那双眼睛迅速确认的,是记载在文件上的敬司老家的地址以及目前的藏身之处。即使跌倒了也不能空着手起来。不,也不能平白地落泪。宫子把那些资讯牢牢的记在脑海中之后,乖乖地点头给尚文的母亲看。 “如果要说被谁复仇是最可怕的话,那就是被你自己啦。关于这一点,你必须要有体认。” 在尚文的母亲愤然离去之后,赶忙先将敬司的居处写下来。接着打电话到尚文的手机。一如所料电源是关掉的。大概,是被父母恳切说服后正受到监视吧。突然,心头浮现了那个像老鼠似的东西。一想到再也碰触不到那东西,才开始感觉到落寞。 隔天,宫子重新上街去,那里是敌方阵营。高级服装、手表、宝石和手提包,全都放着没带走。并不是打算要赎罪、是因为那样的东西随时都可以再弄到手。只要这样一想,不管1万圆还是百万圆就都是相同价值了,弄不到手的东西,一开始就不会去强求。不管如何现在想要的是现金。找到被敬司欺骗过的女人,晃一下那张纸条说,算你3万圆吧。 到了下午搜刮了将近30万之后,宫子想回到先前待过的那间商务旅馆而走进地下铁车站。就是在那时候,在人工的黑暗中见到了真正的恶鬼。手上的东西全都弃置在凳了上冲了出来。因为忽然在楼梯的中段,站着一个锁定宫子为目标的女人。 直觉地认为这是尚文的母亲。对于处在敌对地位上的那个女人,千万轻视不得。因为就连宫子正在这些地方到处走来走去的情报,似乎也立即传到她手中了。 女人以足以盖过电车轰隆声的音量高声叫骂,飞奔了上来。宫子一边从相反方向的楼梯往上奔跑,一边感到剧烈的疼痛的不是心脏而足肺部。在杂踏的人群中全速奔跑而去的宫子,自己选择了最糟糕的选项。 甩掉刚才的女人而得以安心也只不过是一瞬间,只要一抬头,在杂居大楼的3楼以及人行天桥上,都有着当真想要杀了宫子的男人,如果是想躲在车站的厕所里,就会有另外别的女人正守候着她。 脚步开始陷入困境之中。为何柏油路变成了泥沼,高楼大厦变成了丛林呢?宫子终于为了要逃离无数的枪口,而决定枪口集中为一个。与其闪过致命要害而被打成蜂窝状,她想要只以一发子弹造成致命伤来得到解脱。 看来被称呼为欺负过全天下男人的女人是错误的。现在让她害怕到发抖的并不是追兵。这不正是尚文的母亲一语道破教诲她的吗? 绝对摆脱不掉的死神。那是她自己。虽然明明还没死,却浮现了视觉残留的影像。那是尚文。太过于末期了。 冲出大马路上的宫子拦了辆计程车。目的地是尚文的公司。不愧是这等壮丽的大楼,并没有追踪者跟了进来。被柜台小姐叫出来的尚文,虽然一脸茫然,还是下楼来到了大厅。 在辉煌闪耀状似高级的装潢用具中,这是第一次宫子以正眼看了尚文的眼睛。 “你是结婚诈欺师啦!我要把过去所有的事情大声地说出来!” 虽然这也许是截至目前为止第一次与男人真挚地面对面,但完结的既下是爱也下是恋情,而是诈欺与恐吓。尚文只是一面发抖着,一面转移视线自言自语地说着: “再见了,美织。” ——在随即被带进去的警察署侦讯室里,她被告知发现了敬司的尸体。是被女人给杀了?还是黑道?面对询问的宫子,不太愿意和她四目相接的警官,第一次以正眼直盯着宫子的眼睛瞧,嘴里喃喃自语着。他说,是自杀啦。 ——恋爱欺诈师完—— 万雷筒 《万雷筒》的作者森福都生平下详。1996年以〈长安牡丹花异闻〉获得第3届松本清张赏。 松本清张赏是为了纪念1992年去世的松本清张而设立。于1996年起由日本文学振兴会主办的公开征文奖,第1届至第5届是以短篇推理小说与历史时代小说为征文对象,而从第6届起改为长篇。 日本大众文学有历史时代小说的领域,是时代区分为基准的领域,凡是明治维新(1868年)以前为时代背景的作品都属之。历史小说是以历史上的人物为故事主题的小说,时代小说则是指以维新前为背景,登场人物是虚构的小说。 1990年代前的历史,时代小说多以日本本土为主题,很少以外国为背景的。90年代以后,应征获奖的小说就出现以欧洲和中国为背景的历史时代小说。 《长安牡丹花异闻》就是在这种文学环境下诞生的。森福都的作品不多,选编者看到的几篇小说都是以中国为背景的短篇,森福可称为中国历史小说家。 《万雷筒》是以唐朝安禄山之乱发生前为背景,描写日本遣唐使在开封府看到王惟养制作的万雷筒与安禄山进奏院之落雷,由归化中国的河边转与辅兄弟来作推理。为具有推理气氛的中国历史小说。 <er h3">01 杂货商“河家”的老板河边转伫立于狭窄的店头,褐色的大瞳孔黯淡无光。当他一垂头叹气时,从头巾落出的卷发就垂到额头。 他的脚边有一大抱木箱。里面刚买来的百个瑠璃杯粉碎到惨不忍睹,将初秋午后的阳光歪斜地弹回。 带来木箱的是来自西方的胡商。不只是在修建“河家”这家店的东市,在拥有东市的唐朝首都长安,这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交易。胡商说是要让转瞧瞧出土的瑠璃工艺品,于是转帮他从牵来的马背上卸下那个水箱。可能从前遭遇过盗贼袭击,所以男人的右臂被齐肩削去。 当对方在他的眼前打开木箱盖子时,百个瑠璃杯毫发未伤地收在锯屑中。亦即,在转去店里面拿货款的短暂间隙,胡商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沉重的木箱调包。不是他假装独臂,就是同伴在附近伺机而动吧! 真是手法高明啊!当转半赞叹地喃喃自语时,背后传来焦躁的声音。 “怎么了?又被偶然路过的胡商骗了吧?” 原来是应该已被打发外出的姜三郎。5年前,由于再嫁的母亲无法安置三郎,转基于同是流有倭人血统的混血儿之情谊而收养他。据其母的说法,其父是前次遣唐使节的随员。 三郎现今虽已17岁,身材短小看似13、4岁,乍看他有张可爱的脸庞,一开口却极尽嘲讽之能事。对他这在商人间以老实见闻的26岁养父之青年,虽感懊恼但似乎也无计可施。 “因为你的相貌与身体都是大块头,本来看起来就呆头呆脑的。你再不振作的话,可真令人伤脑筋啊。” 三郎也不直视正在找理由解释的转,对着入口翘下巴。 “客人来了哦。他正在找这家店,我去带他过来。” 转慌忙扭过头,眼前出现一位年约六旬的老人。看起来情情温和,穿着高级的唐服,举止却流露出倭人的气质。他大概是遗唐使的其中一人吧。由于对方弯腰行礼,转也恭敬地拱手作揖。 把“河家”介绍给老人的,大概是卫尉少卿晁衡——阿倍仲麻吕吧。开元五年以留学生身份来到长安的仲麻吕,虽是倭人,但通过科举考试,已在唐朝为官30余年。晁衡是仲麻吕的中国名字。 除了购物外,来拜访“河家”的客人以倭人最多,胡人、新罗人或大食人也不少。在通晓异国语言的转的店里,经由许多不同国籍的有权势者之介绍,常常会有外国人来找他协商事情。 “和以往一样,好像有事情要拜讬你。谢礼就尽量多要一点吧。就算是弥补瑠璃杯的损失。” 三郎小声说完想说的话后,立刻走向屋内。由于店的正面进深较深,所以也兼作他们两人的住宅。虽然不是没有想过要另找别的住处,但也没有打算如三郎所教唆去指望外国人的谢礼。 自报姓名为小野益人的老人,果然是倭国遣唐使节的一员。其职务说是,是仅次于大使、副使、的身份。不愧是被派遣到让天皇惊叹为“君子礼仪之国”的代表。其教养与品格虽无庸置疑,但个性似乎稍易激动。 “就是人。在这个世上,没有可以胜过人的了。” 益人高亢的声音传到马路,惹得在马路上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幼以好奇的表情窥视店里。即使是在外国人熙熙攘攘的长安,倭语也是不太常听到的语言。 “我不用再重新说明。我们遣唐使的重要使命之一,就是尽所能将唐国的贵重文物悉数带回祖国。” 经书或经典自不待言,甚至连陶磁器与乐器等携自唐国、而在倭国受欢迎的物品不计其数。不过,不管如何收集奇巧的物品,只要船被波涛摆弄,一切尽悉化成海中藻屑。迄今已有许多遗唐船遇难。 “不过,即使失去物品,还可以将希望寄讬在人的身上。自侬入唐以来,遍寻活着到达日本国、能传授己身知识的能人异士。” 遣唐船到达长江河口是在今年的闰三月,故益人踏足长安是最近的事。尽管如此,这老人早就与他所谓特别的人物邂逅了。 “他姓王,名惟养,是个广修神仙术的方士。他露了一手‘万雷筒’的绝技。提到其绝妙之处,简直如观赏天上的盛会……” “万雷筒”大概是烟火之类的东西吧。转一听就猜出十之八九。将塞满硝石、硫磺的筒子点火,翫赏火花纷飞的烟火是最近流行的活动。胡乱重视在唐国是理所当然的物品或技艺,是入唐日浅的倭人要不得的地方。 “可是,王道长始终没有给侬满意的答复啊。” 尽管益人卷动三寸不烂之舌热情邀约,惟养就是谢绝渡航到日本国。从旁看来,这是再理所当然也不过的事了。以高官的宾客身份、过着安乐生活的男人,怎么会因为喜欢什么就舍弃那种生活,甚至赌命远赴极东的蛮国呢。 “侬已完全无计可施。河边先生,听说你身上流有日本人的血。有人告诉侬东市有个青年虽然生在唐国、长在唐国,但只要看见在异国穷困的同胞,一定会伸出援手。可否请你用流利的唐语将侬的诚意转告给王道长,帮我说服他好吗?” 诚然,转总是抱着尽量协助来拜讬“河家”的倭人的打算。大概是因为幼年时目睹倭国出身的父亲正是这样作为的缘故吧。 “不知道是否能符合你的期待。不过,我会竭尽所能。” 听到转之回答的益人顿时笑容满面,说是要立刻带他去找王道长。惟养现在受在崇仁坊建屋、喜好方术的高官赵行则的照拂。 下定决心后挺直腰的转以倭语向店里说“我现在要出门”。他偶尔会教三郎倭语。 “我们要去崇仁坊的赵家。就拜讬你看店了。” 探出头的少年绷着脸点头。立刻又忍不住喋喋不休。 “反正是会被雷打到啊。看看你那过份天真的头脑会不会稍微变聪明一点。” 在朝廷的驻外机构或高官华宅栉比鳞次的崇仁坊,最近不知怎么回事落雷异常的多。知道三郎是在提醒他要注意,转只能苦笑以对。益人一走出店,立刻就发出近乎责备的声音。 “你雇用了一个态度相当恶劣的小子哩。” “因为大家像兄弟一样,没有什么顾忌。” 把事情挑明的益人虽没有以言语说出,但也不想隐藏愕然的表情。当转把三郎介绍给当时已离开那个家的弟弟时,他也同样皱眉。两人的心里都在嘟哝“这么轻易就接受私生子,真是个老实人。” “话虽如此,不过,河边先生。” 益人故意轻咳一声,褪色发白的额头聚满皱纹。 “不可疏于管教年轻人。像侬等一唠叨,年轻的傔人们立刻气得七窍生烟。可是,年长者不得不如此做啊。” 出自益人口中,连劝告都有温雅的回响。转对于未曾拜访过的父亲祖国之语言,一反常态地以充满新鲜的心情聆听。 <er h3">02 在崇仁坊的赵家会面的王惟养,不管是掺着白丝的蓬发,或是放任其生长的胡须,事实上其外表就像力士。被太阳晒黑的肌肤发亮着,实际年龄应该超过50岁吧。 一路上听小野益人提及,王惟养有将近30年在唐国内四处旅行。两个月前人还待在幽州。隔了20数年后才重访长安,是因赵行则的知遇而决定长居。 “小野先生说,把王道长一人迎回日本国,就等于带回万卷书籍。” 简单的问候语后,转立刻开始帮益人翻译。 “长年的修智,王道长所体会的道术不是只有一个‘万雷筒’,举凡占卜、历法、医术及工匠技艺皆有涉猎吧。无论如何,希望您能在日本教授所累积的庞大知识。如果您能应聘,就与您约定,待遇不亚于这次渡日的鉴真和尚。” 益人屏气凝神聆听转稍微咬文嚼字的唐语,最后露出正合我意的表情。不过,关键人惟养却丝毫没有露出感动的表情。他把左手插入纠缠的发中,卖弄似地揪着头发。 看似希望落空,转的心中已经放弃了。毕竟在像王惟养这样的方士眼中,益人并非是多了不得的大人物。 想必转的心情已从表情流露出了吧。他突然发现惟养已停止抓头的举动,正在凝视他的脸,嘴角露出不明所以的浅笑。 “虽是新手在翻译,你倒擅长雄辩嘛。你的名字叫河边转吧?卷发、眼睛的颜色、高鼻子……你父亲是倭人,母亲是胡人吧?” 由于这不是什么特别需要隐瞒的事,于是转就点点头。 “正如您所说的。我的父亲名叫河边乙狩。跟随上上次的遗唐使节,担任某个高官之傔人的职务。与主人分手后留住唐国,娶了胡人的母亲。” “听说在长安生活的胡人女人多半是舞姬。你的母亲也是胡姬吧?” 益人以稍微含糊的唐语询问。之所以露出羡慕之情乃因与老人相应的好色之心吧。转仅以含糊的口吻淡淡地回答。 “听说母亲的舞蹈在群众西市的胡商间相当有名。” 转说到与母亲在一起的父亲担任留学生藤原靖继的傔从,与主人靖继一起在太学学习,后来成为杂货商,经营了“河家”。 傔人与傔从都是显贵的随从,父亲告诉他的两者区别是,跟随短期入唐者的随从叫傔人,而跟随留学生或学问僧者的为傔从。总之,只要是为了国家威信而被送出的使节之随员,风采出众自不待言之外,要有一技之长,知识亦需丰富。 “有个熟悉胡乐的妻子,想必令尊应经手了许多乐器吧。春风楼一带的乐人一定常来购买才对。” 惟养以异常清脆的声音询问。转回答母亲在12年前病逝,父亲也在6年前撒手人寰,所以“河家”没有放置和以前一样多的乐器。不过,他觉得背脊发凉。因为这男人知道父亲擅长鉴定乐器,而母亲表演的舞台就是春风楼。 惟养依旧以毫无顾忌的眼神凝视转的脸。他忽然转向益人,然后开始用唐语说话。或许因为对方是外国人,他一字一句地解说着。 “小野先生似乎非常相信我个人的异能。不过,人生无常。刚才有提过藤原靖继的名字。你知道这位留学生的下场吗?” 益人摇摇头,求救似地看着转。于是转用倭语扼要地说明父亲告诉他的故事。 藤原靖继和阿倍仲麻吕、以及这次以副大使身份再度入唐的吉备真备是同辈,是与该二人不分轩轾的秀才、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不过,就在科举中举后,出现了精神病的吓人征兆。在某个月夜,他半裸奔出宿舍,从此行踪不明。转的父亲甚至踏遍洛阳与楚州寻找主人的踪迹,最后还是不见其踪影。 “藤原靖继发狂的原因迄今不明。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是个容易受伤害、脆弱的人。” 惟养以骨瘦如柴的左手捋着及胸的胡须说。 “既然提起胡姬的故事,就顺便再谈谈某个胡人女人的故事吧。” 不知是否害怕“人才是宝”的己见被颠复,益人立刻伸直背脊。 “不过,一提及胡人的女人,大家不由得都会想像出卷发、碧眼的妖艳美女。” 与惟养年龄不相称、充满朝气的黑瞳闪烁着恶意。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那个女人肥胖到令人惊讶。如同将人肉捣实的小山,或是人与象的混种。因为她的体重是680斤,足以匹敌7个大男人。将军安禄山也是个名间天下的巨汉,其人肚皮的肉可垂至膝部,即使如此,听说他的体重也才不过330斤,还不及那女人的一半。” 益人露出惊愕的表情,发出彷佛是被追得无处可逃的小鸟的声音,转觉得全身气血沸腾。 “由于有一位遣唐使要把那位超出常人的巨女带回倭国,着实引起了大骚动。我在扬州的港口听到之后成为余兴话题的始末……” 一位名叫石上某的录事在长安一家说不上是高级的大酒楼,向鸨母买来跳着奇怪舞蹈的巨女。石上似乎打算将女人当成珍奇杂耍进献给天皇。决定了归国日期后,石上让女人搭平船、下大运河,终于来到扬州,连让女人上陆都引起一阵骚动。 由于巨女的脚无法踩在踏板上,于是急忙将橹立在岸壁,吊起坚固的滑轮。用粗绳绑住其肥胖的身体,一端系在滑轮上,然后动用50个人来拉绳子。巨体终于被吊到半空中,女人的眼泪如喷泉自眼睛喷出。 遣唐使一行人陆续在扬州集合,将大量的物品、充足的水与食物装入四艘船。虽然万事俱全,若无顺风,是无法下令开船的。 就在等待顺风的期间,巨女始终哭个不停。录事石上害怕女人会逃走,派个年轻的傔人来看守。这只不过是他的杞人忧天。女人要逃走身体未免过重。 时值盛夏,而且那年的扬州格外燠热。女人流下的泪水在其巨体下造成盐湖,简直像是逐渐在融化的冰像。 <er h3">03 “这个故事听起来有点可怜啊!” 益人小声说,惟养小题大作似地回应。 “真正可怜的还在女人乘船后发生的事。” 经常会遇到危险船难的遣唐船,这次的航海难得顺利到令人惊讶。巨女依旧哭个不停。不知道是否因为晕船,她整天粒米未进,只喝配给她1天6升左右的水,而且边哭边吐出黄色汁液。简直像腹部的肉从内侧进入胃里被弄碎了一般。 当不流泪、没有呕吐时,女人的身体就探出船端,一直凝视着西方。当她偶尔发出悲鸣、激烈摇动巨体时,船甚至会造成大倾斜。 惊惶失措的男人们想把女人拉离船舷时,她胡乱挥动粗如太极殿柱子的手臂,令人无法轻易靠近。同样的拉锯战重复数日后,终于将巨女拉到帆柱下。 有一天,将女人买来的石上某不经意向甲板瞥了一眼。“啊”“变、变小了,这个女人已经小到原来的一半了。” 石上发出狂叫声。女人的确消瘦到无法与到达扬州时相比。或许是因为船狭窄而无人察觉。应该是680斤的体重,现在只剩下300斤左右。虽然依旧是令人吃惊的巨体,但船上一行人觉得女人看起来已经是非常无聊的东西。 “哎呀呀,你也在哭呀。” 对方发出戏弄的声音,转的腹部火热热地烧着。 “年轻人的心情完全浮现在脸上。真令老者羡慕。” 尽管转瞪着他,惟养也没有停止说话的意思。转对必须聆听的事似乎了如指掌。 即使大家不再顾虑她,巨女依旧流下滂沱的泪水,从嘴里吐出不知名的汁液,没有哭也没有呕吐时,就在船端凝视下沉的夕阳。已经没有人会再埋怨了。因为船已经不再会因为女人的缘故而倾斜了。 终于在数日后要到达阿儿奈波岛时,原本顺利的航海突然发生异变。瞬间沸腾在水平线上的乌云笼罩天空,船被卷入剧烈的暴风雨中。 大风粗暴地摇着帆,大波不断地袭击甲板。上至大使下至水手,大家待在船舱中缩着身子,一心一意等待暴风雨的过去。 当奇怪的吱嘎吱嘎声响起时,是在被剧烈的风雨摆弄将近半日后了。耸立在船中央的帆柱现在一定被折断了。祈祷似乎也无效。 “海龙王想要供品。” 有人出声说道。 “把巨女当供品投入海中吧。” 石上某向大使进书时,帆柱同时发生大倾斜。已经是刻不容缓之际。以蛮力自傲的10个男人自告奋勇,他们把藏身在别的船舱的巨女当作供品,抬到复盖着激烈波涛的甲板。 “最后巨女被献给海龙王了吗?” 益人面色苍白地窥视惟养。他想起自己所经历的暴风雨之可怕大概更甚于同情巨女吧。 “啊,是啊。在扬州看守巨女的年轻傔人,只有他一个人为保护女人而抵抗,结果还是无济于事。” “那么,帆柱……” 惟养依旧捋须,打从心底愉快似地回答。 “当然是被折断了。好不容易才幸免遭难,只是两根帆柱中的一根被连根折断。大概是被帆柱缠住,年轻的傔人也一起落到海中。供物似乎没有讨得海龙王的欢心。哎!怎么样都好。你知道我藉这个悲剧而想说的事吧!” 益人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简单地说,就是人会转变的。人的才能、气质与外表,事实上都是很容易浮动与转变的。” 惟养偶尔看着转的脸。 “变成供品的女人,其相当常人的才能是680斤的重量。可是,连那么庞大的重量都能轻易就失去了。如果巨女还是符合巨女之名,就不会被丢入海中了。” 益人害怕地点头,惟养以更加高亢的声音说。 “小野先生相信我的才智与学识,想将我招聘到倭国的想法,对照人是会转变的经验法则,似乎可说不是聪明的做法。” 辛苦带回方士固然很好。不过,方士可能会因岁月不饶人而精神恍惚,或变成乖僻、残酷无情之人。舍不得拿出知识还算好,万一利用方术介入政治的话,小野先生你打算如何负起责任呢?惟养以带着威胁的口吻说道。 “总之,很难说人比文物可靠。文物是虚幻的,人也是虚幻的。一开始就死心的话较合乎道理。” 气势完全被压倒的益人闷不吭声地翻着白眼。 “反正你在唐国也不会待太久。不要为了物品或招聘人才等无聊的事来伤脑筋,倒不如在平康里等地四处看看。为了你自己,为了贵国,就在长安第一大的花街柳巷左搂右抱异国美女吧。” 向赵家辞别的益人大概打算回位于长兴坊的宿舍礼宾院吧,他以稍微不稳的步伐走在大马路上,似乎正为惟养所撒放的毒气而烦恼不已。 “王道长用语言来左右你,对你撒了烟雾,结果真是可怕啊。以唐人方士的身分,搭遣唐船渡海到倭国生活,他是不可能坦白招供其心中恐惧的。所以才主动说些离奇的故事。” 转所说的话似乎没有引起益人的关心。因此,他粗暴地抓住益人的双手要他停止走路。老人终于回过神来,抬头望着转的脸。 “无论如何都应该把王惟养带回倭国。只要小野先生有这种打算,我一定竭尽所能、设想办法。” <er h3">04 “难得你会来拜访,一开始就有事要拜讬吗?又想要陷害谁了吗?” 在位于宣阳坊、漂亮宅邸中的一室,司马辅非常意外似地如此说道。他夸张地皱眉,但无损其五官端正、若无其事的容貌。 因学业优秀而受器重、17岁时当上司马家养子的辅,年纪轻轻、21岁就通过科举。幸运地,很快就踏上仕途,而且受到阿倍仲麻吕的提拔,已在左春坊司经局校书任官2年。名义上的工作是管理东宫图书馆,实际上是被视为皇太子的亲信,是抢手的官职。 司马辅认了唐人的养父母,与唐人交往,在唐朝为官,从头到脚都以道地唐人的姿态生活。原名河边辅,是比河边转小3岁的亲弟弟。 辅与哥哥转不同,不只是倭国或倭人,连与倭人的父亲也保持一段距离。但从外表看来,他流着倭人父亲较多的血。另一方面,转则继承胡人母亲较多的特征。 “听说最近你不是在皇太子而是其长子广平王的跟前待命。” 听说26岁成为皇孙的广平王是下一位皇太子候选人,政治就无庸赘言,他对市井之事更为关心。人品温厚、勤勉,与有点强横的辅反而投缘。 “你可以在广平王的耳际说悄悄话吧。崇仁坊接二连二发生落雷事件,好像是方士王惟养的作为。街头巷尾都在流传这个谣言。” 虽然王惟养拒绝赴日的决心非常坚定,既然他无意,转心想倒不如把他逐出唐土。只要他无法待在这个国家,就只有去倭国一途。因此,他想尽所有坏点子之后,突然想到将连续落雷的怪异现象与惟养的方术串连起来。 就在这1个月之间,位于崇仁坊的太原藩镇之进奏院连续有7次的落雷事件,同在崇仁坊的幽州藩镇之进奏院也有3次。进奏院是戍守边境的藩镇,亦即为了使节度使顺利与朝廷连络而设置的驻外机构。非常靠近皇城的崇仁坊大致隐藏了20个进奏院。其中份外富丽堂皇的建筑物就是太原藩镇与幽州藩镇的进奏院!不知何故,落雷连续以这两个进奏院为目标。 原以为雷槌会出现在骤雨之前袭击地表,谁知毫无前兆就从蔚蓝的苍穹劈下来。据说每一次可怕的轰隆声都使进奏院的附近动摇,但独不见闪光。 老实说,转本身也不相信雷是方术引起的。可是,如果说是偶然,落雷的场所未免过于集中。因此,就算有认为这是修道的方士施展某种道术的人在亦非不可思议。 “而且,王惟养擅长的方术做叫‘万雷筒’,而他寄宿的赵家也在崇仁坊,距离两个进奏院很近。从这几点看来,益发令人觉得可疑。广平王应该会想质问王惟养的。” 如果处理任何事都手法高明的弟弟愿意,将惟养召唤来施以威胁亦非难事吧。转自私自利的计画是,益人说服藏匿畏惧被冤枉入罪的惟养,搭乘遣唐船逃到倭国。 “我了解哥哥要拜讬我的事了。在我答应之前,有一件事想问你——” 好不容易才开口的辅以几乎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 “哥哥想把那个方士送去倭国,不,赶去倭国的真正理由为何?” 转事先就已详细说明是因为接受遣唐使小野益人的恳求。可是辅还是不得其解。知道无法再欺瞒弟弟,转大叹一口气后说明自己的心思。 “事实上,王惟养这个男人……我打从心底看他不顺眼。” “这家伙真令人吃惊啊。”辅改以诙谐的口吻回应。 “‘河家’的主人想胡乱奉还憨厚老实人的评语吗?” 弟弟打开天窗说亮话,转唯有苦笑以对。提到评语,转小时候给人的评语也相当了得。不管是记字、或开始学数数,周遭的大人们都说远不及弟弟的大块头哥哥非常愚钝。 母亲则露骨地对转很冷淡,疼爱聪明的辅,这也不无道理。或许是反作用吧,父亲偏爱的不是弟弟辅而是哥哥转。当转7岁的某日,他忽然脱口说出模糊的倭语。翌日起,父亲立刻指导他学习倭语。 当转学会倭语再加上胡语、新罗语、大食语时,再也没有人说他愚钝。只是在偶尔会照面的秀才弟弟眼中看来,哥哥依旧是个呆子吧。 “怎么说都好。反正,总觉得那个男人很讨人厌。” 当辅眯起神似亡父的细长眼睛时,瞳孔就会泛出如锐利刀刃的光芒。转已有觉悟弟弟会追问讨厌对方的理由。不过,弟弟口中说出的完全是另一码子事。 辅保证会向广平王作紧急报告,而要求哥哥说自己也想看一次“万雷筒”。再则,由于需要重新调查可疑的落雷之场所与时间,他提出需要熟悉烟火的炼丹师之建议等麻烦事。对好讲道理的弟弟来说,这种作法也等于“了解”。 当转惊讶得睁大双眼时,辅的嘴角浮现难得一见的微笑。 “三郎很有精神地过活吧。” “是啊。从早到晚抱怨连连。” “是吗?听到这样我就安心了。” 辅忽然恢复严肃的面孔,坦率地说道。 “会让哥哥厌恶的男人,想必王惟养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吧。” <er h3">05 时值凉爽的秋风偶尔拂过、不见明月的夜晚。 像鹤伸长白皙脖子的小野益人,在黑暗中主动与河边转攀谈。 “我听到有关前天安家酒宴的传言。据说王道长的‘万雷筒’也令那些凡物不能入眼的雅士们如痴如狂。” 安家是指将军安禄山的别宅,现在他的儿子安庆宗住在那里。一直到最近以前都住在安禄山之根据地幽州的惟养,不知和安家有何因缘,对方招待他酒宴,要他露一手道术。 “听说安置存五层楼阁顶部的‘万雷筒’会吹出五颜六色的火带,想必很壮观吧。” “哎呀!真叫人大吃一惊。”转暧昧地回答。在转身旁以唐语插嘴“好像即将开始了”的是司马辅。3人为了一睹再次出现的“万雷筒”而聚集在赵家的庭园。 赵家的主人不在。梳妆打扮的妻妾与其女儿们从楼台俯视庭院。转、益人和辅并排盘腿坐在池畔。由于辅脱下严肃的官服,改作书生的朴素打扮,似乎没有人发觉转的弟弟是中举的新进官员。 “大家都准备好了吗?现在侬要让各位看的‘万雷筒’,是集神仙智慧与人之绝技、到达最高境界的方术,也是焙出人世奸恶的业火。” 惟养的话一响起,从5丈余宽的池子正中央顿时吹起三色火柱,宛如倒挂的闪雷切裂黑夜。不久后,火柱化成无数的流星降到水面。 屏神凝视,池中耸立似矛的东西,原来安装了如成人手臂粗的筒子。火柱好像就是从筒子的前端产生的。 “如何?河边先生!这就是‘万雷筒’。不正是唐国的智慧与技艺的象征吗?” 转右边的益人感动到眼眶湿润,而楼台上的赵家女人们则欢声四起。连几乎不会为什么事动心的辅也在转的左边探出上半身。 “火柱很高,火色也很鲜艳。即使是宫中的盛宴,也无法看到这样的烟火。” 当然,转也为“万雷筒”的不可思议而目瞪口呆,但同时也无比气馁。虽然雷还是雷,但惟养所玩弄的是雷光,而且袭击进奏院的是没有闪电的雷鸣。因此,很难说惟养的方术就是落雷的真面目。 就在第二根“万雷筒”还没有完全消失时,这次是背后响起火柱上升的声音,转大吃一惊地回过头,看见假山上也有烟火。旁边站着一个年约20的妙龄少女,正在仰视三色火花。 “那个女人是谁?莫非是王道长的女儿……” 转边眨眼边问,益人在他的面前挥动单手。 “是临时请来的助手啊。听说是因为赵家的侍女怕火,所以找她来帮忙。” 益人之所以知道这女人,乃因女人前次也担任为“万雷筒”点火的工作。 “她很机灵,相当漂亮嘛。” “咳!在侬这种来自日本国的老头子眼中,她的长相有点刚硬。” 被益人轻蔑对待的转,又出声向辅说话,而弟弟的态度也很冷淡。 “假山附近的姑娘是个引人注目的美人吧?” “那又怎样,既不像杨贵妃那股妖艳、丰满,而且这种相貌的女人是会被打入后宫的。” 用不着跟皇帝的宠妃相比吧。转不满地小声嘀咕,然后依依不舍地仰望逐渐变弱的烟火光芒。 <er h3">06 翌日,河边转拜访马素娟的住所,位于隔着东市的崇仁坊东南方、常乐坊的一个地区,就在酿出一种叫郎官清的美酒之虾蟇陵附近。 素娟虽然住进赵家工作,由于担心久病的老母,常常会回到旧家。 “哎呀!你……” 素娟似乎立刻发觉突然来访的客人就是昨晚见过面的男人。不由得在门口略微歪头。 “嗯……找我有何贵事……” “不是什么急事,只不过想在远离赵家的地方和你谈谈,所以顺道来拜访你。打扰你了吗?” 由于姑娘一直露出惊讶的表情,转慌忙解释。 “我想向素娟小姐打听王道长的事,以便作为参考。我一直在思索该如何才能说服道长去倭国。” 应该是知道大致的情形吧,素娟终于了解似地点头,然后催促转走进她家。里面传来老女人询问的声音“有客人吗”。好像是她病弱的母亲。“是王道长的朋友啊。”素娟回答,对方安心似地就沉默不语了。 “有硫磺的味道哪。” 在进入的小房间里,转频频地抽动鼻子。 “你都知道了?” 满脸通红、深感羞愧的模样虽然惹人敬爱,但在近距离看见的素娟并非绝世美女。“哥哥不懂世故啦。”弟弟辅似乎在嘲笑他。 “事实上……我悄悄地从王道长的包袱中取出一些硝石、木炭和硫磺。” 因为告诉老母“万雷筒”的事,她非常感兴趣,为了想让母亲也能看看,素娟弄到材料想做出烟火。有样学样,作出的东西还蛮像一回事,素娟觉得自傲。姑娘的无谋令转吹胡子瞪眼,声音小由得严厉起来。 “你简直在胡闹!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处理硫磺、硝石的方士被大火烧伤或烧掉房子的故事吧。” 被不分青红皂白责骂的素娟仰起气鼓鼓的脸。 “我当然知道啦。所以我都是在前面的破屋子里小心地作业。你看!这是我做的‘小万雷筒’。” 转忐忑不安地握着对方递过来的小竹筒。有硫磺味道的筒子出乎意料地轻。 “这个真的会产生火花吗?” “我正准备去确认成品。如果你愿意的话,就请你作陪。” 转走出马家,和素娟一起走进附近废崖的庭院。素娟将从腰上麻袋取出的竹筒之下半部埋入土里,然后牢牢固定。接着拉了一下转的袖子,两人退到3丈的距离。筒子的前端伸出很长的导线。 转期待被点火的“小万雷筒”能发出鲜艳的火柱,但实际上只有在一瞬间才看见光。“碰!”、“咚!”突然发出的声音震动了废园里恣意乱长的草木。竹筒破裂四处飞散,裂开的声音远大于把竹子投入火中的爆竹声。 “好像失败了。” 转深感遗憾。素娟似乎没有多么气馁。 “最重要的是硝石、硫磺和木炭的比例。王道长曾说过能以不同的比例来做出各式各样的‘万雷筒’。因为我看出是硝石十、硫磺与木炭各一的比例,所以才试着做看看。可是,只有声音很大,却无法喷出非常美丽的火花……” 素娟的话还没有说完,转忽然“啊——”大叫一声。 光和声音——。两者似乎相差悬殊,由于不同素材的配合就会做出不同效果的“万雷筒”吧。王惟养使用雷光的同时,应该也可以使用雷鸣。 虽然没有震耳欲聋,乍听“小万雷筒”的声音与落雷的声音非常相似。只要大量使用原料,一定可以雷声隆隆作响。 转要素娟拿出新的“小万雷筒”,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忽然转转身穿过荒废的庭院。 “你要去哪里?” “我突然想起有急事,现在就要回去了。这个‘小万雷筒’借我吧。好好照顾你的母亲。” 素娟从后面追赶,转回头只告诉她这些话,立刻从旁屋正面的街道往西走。前头是隔着大街的东市,东市的西邻就是弟弟居住的宣阳坊。 <er h3">07 “正巧,我也想要去拜访哥哥。” 一看见转的脸,辅连忙把哥哥带到书房后说道。 “从那天之后,我仔细想过,还是很担心进奏院之落雷的真面日。因此,我去崇仁坊瞧个究竟,结果太原进奏院的门房告诉我很有趣的故事。” 每次有落雷,就会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庭院的树木变成焦黑,地面也会被挖出大洞。询问门房的确是因为雷的缘故吗?他又回答不太有自信。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进奏院的落雷没有人曾经看过有闪电。 可是,可怕的轰声只能认为是雷,一旦说是落雷,大家都能理解,没有人会怀疑,这似乎就是落雷的真相。 “进奏院的落雷并非偶然。不管是经由何人之手,总之是驱使某种道术而产生的人工雷。” 辅以符合其端正容貌的高傲动作制止开口说话的转。如果是以倭语、胡语、新罗语等异国语来辩论,自负为长安第一的转,使用重要的唐语时,却是不敌秀才弟弟。 “袭击两个进奏院的理由,不是因为它们都是宏伟的建筑物。我们应该认为的问题所在是进奏院之据点——太原与幽州,都在安将军的管辖下。” 安将军就是安禄山,是身兼河北的平卢、范阳、河东三个节度使的藩将。河东节度使在太原、范阳节度使在幽州各设有镇所,而且在长安设了冠上镇所之名的进奏院。 安禄山以腹部下垂的巨体,轻盈地舞出胡旋舞,后来变成杨贵妃的养子,模仿婴儿滑稽的动作,集皇帝之宠爱于一身。自他担任节度使、掌握强大的兵权后,早就传出要皇帝警戒其有叛意的声音。他的急先锋就是杨贵妃的堂兄、被视为下一任宰相的杨国忠。 “自古以来,人们都认为雷会袭击凶恶淫盗之辈。可疑的落雷或许是上天在谴责安将军——” “是吗?那事情就益发清楚了。” 转好不容易才找到插嘴的机会。 “听说方士王惟养在最近以前都住在幽州。或许那时他就已经嗅出安将军不稳的动态吧。像他那种乖僻的男人,想使用‘万雷筒’来摇醒将军也不是不可思议的事。” “哥哥!请等一下。硬是要将进奏院的落雷和王惟养连结起来,未免有点牵强附会,昨晚我们离开赵家的途中不是才谈过吗?” 转连忙取出向素娟借来的“小万雷筒”,然后放到桌上,他向满脸讶异的弟弟说明刚才的见闻。不愧是辅,他立刻就理解了。 “照这么说来,还是王惟养施展了作出人工雷的道术吧?哥哥的牵强附会似乎偶然也会正中红心。” 辅正想愉快地摇头时,立刻又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那么,王惟养将‘万雷筒’投入进奏院的庭院,引人注目的目的何在?是谴责或警告吗?不过,为何要这样兜圈子呢……” 辅似乎无法理解,如果想藉假雷来引人注意,王惟养为何不说出其应有的道理呢?将万民视为是对唐朝忠实的手足,也相信能够听到正确之紧急报告的当官弟弟,在转的眼中是对他既羡慕又放心不下。 “反正,大概只是闹着玩吧。” “不能把它视为儿戏。万一安将军率领河北的军队谋反,我大唐帝国将会如何?惟养没有爱国心吗?” “爱国心吗——应该没有的。因为王惟养不是道地的唐人。” 从书房就能看见的庭院在忽然间暗了下来,大颗的雨滴开始猛烈地敲打屋顶。辅走过来将雨打入的窗户关上,然后催促转详细说明惟养的真相。 惟养不是倭人吗?引起转怀疑的契机乃因惟养所说的唐语。并不笨拙,反而相当流利。惟养以士大夫的身分操着完美的唐语,懂得让倭人小野益人也容易理解的道术。正因为他也精通倭语才可能有此绝技。 如果惟养是倭人,十之八九应该是混入过去的遣唐使节而入唐。从他那个年纪所习得的唐人举止来看,一定是在35年前来到唐国,搭乘上上次的遣唐船吧。 此外,惟养透露了与转的双亲有关的知识。正确到不会让人想到是推测。 考虑到上述的事实,转早就推测出方士的来历。 王惟养特意提出其名的发狂留学生藤原靖继,事实上就是他本人。亦即,王惟养是转与辅的父亲河边乙狩过去的主人。 弟弟辅以半信半疑的态度聆听转所说的话。 “如果王惟养就是藤原靖继,那他受赵家照顾就不得其解。现在的户主是他同在晁衡殿手下的同事。两人未必不会某日在赵家碰面。” “这就是乖僻者乖僻的理由。他才不怕在唐朝担任客卿、被大家一致公认地位稳固的阿倍会认出他这位面目全非的旧友呢。” 厚颜无耻的惟养整个人都变了,不仅说些不高明的歪理,还肆无忌惮地假讬充满恶意的故事。当然,这是在他知道转就是乙狩的儿子之后的事。 “你应该也曾听阿倍大人说过,因为服侍性情古怪的主人,我们的父亲被折磨得狼狈不堪。” “不过,藤原对父亲也有恩。归国途中落海的父亲被商船搭救,仅以身免回到长安时,雇用父亲的就是他啊!” “是否能说是恩情尚有疑虑。大概是因为性情古怪者偶尔的心血来潮吧。” 辅以讶异的眼光看着一反常态、以可怕语气说话的转。不过他不知道哥哥愤怒的远因是父亲再入国的经纬。濒死的母亲告诉他的详情,他现在还不打算告诉弟弟。 “我再重复我的用意,就是要把王惟养逼到倭国。” 为了封住辅的继续追问,转更加强语气。 “坦白说,我想看看这个不是以得道的留学生身分、而是会方术的奇怪唐人回到倭国,在祖国会如何厚颜薄耻呢?” 既然落雷的元凶是王惟养,将其与安禄山的动静连结,河边转与司马辅的利害显然不同。如果辅向广平王报告,惟养早晚会被束缚,然后接受盘问,那现在应该就不是渡日的时机。 “很不巧,王惟养好像已经脱离哥哥的掌握了。” “不知道那家伙怎么样了?来你这里之前,我派三郎去惟养那里。然后如此告诉他。朝廷因落雷事件而怀疑到你头上。如果不想被逮捕,最好尽快离开长安前往扬州。安将军的事完全是没有这回事,你做错了。” 虽然口是心非,转丝毫没有露出歉意。 “如果经过广平王的裁量,多少会派些追兵。如果惟养是像哥哥说的乖僻者,他会乖乖地去有遣唐船等着的扬州吗?” “如果是这样,就让广平王优秀的部属把他追赶到扬州。” 下起猛烈的大雨,暗如傍晚时分的庭院在瞬间出现闪光。接着立刻也响起可怕的雷鸣。 安禄山在崇仁坊的大宅邸出现未曾有的大落雷,耸立的五层楼阁被烧落的报告在数刻之后传遍长安都。 <er h3">08 刚买来的大小鸟笼约有10个,当转把它们挂到“河家”的屋檐时,淡红色长裙飘动的素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 “我刚才送道长到春明门。他要我转告转先生,他由衷地感谢你。” 素娟在城门送别的道长就是王惟养。惟养被拘禁在广平王的别墅10日,5日前恢复自由之身,这天他离开长安。 “有什么好感谢的。”转没有让素娟听到,他在心里谩骂。虽然从转那里得知有被逮捕的危险,惟养还是没有离开赵家,结果遭到广平王的询问。由于惟养坚持不知道进奏院落雷等事,虽然进言要逮捕的司马辅非常着急,但出乎意料地他早早就被释放,只能说他真是鸿运当头。 广平王命令皇室雇用的方士作出能发出大雷鸣的“万雷筒”,却始终无法成功。照转的说法,是因为方士的功力不足。 落到安家的巨雷也对惟养有利。那样的落雷应该不是方术引起的。因此,进奏院一连串的落雷不是惟养的作为,而被视为上天的警告。 广平王释放了惟养,另一方面派人留意安禄山与其管辖的进奏院、以及长安住宅三个地方彼此间的联系,且要身旁的辅不可怠于秘密监视。“早晚必有一波乱起。只要皇帝陛下对安将军的信赖没有动摇,即使是广平王也只能静观其变。”弟弟的说明令人觉得厌恶。因落雷的关系加强对安禄山的警戒可说是收获吧。 “王道长之所以离开长安,目的是要总整理其所学的方术。他有意赴日,转先生总算也可以安心了。” 素娟露出开朗的笑容仰视着转。 3日前,惟养突然说出去倭国亦无妨的话,让转颇感惊讶。当然,不是因为他畏惧冤罪之恐怖。大概是因为他力主人会转变,想亲身实践吧? “对了!提到方术,王道长要我保管这个东西。” 素娟拿出来的是一束细长的金属丝。拉直的话约有2、3丈。 “好像是特别方术使用的道具。转先生请务必要接受。” 素娟边递出金属丝,边以没有顾忌的口吻补充一句。“它的正确名字叫‘招雷针’。”转不由得咬紧下唇。大落雷果然也是惟养的杰作。 “万雷筒”在安家公开时,惟养就把这个“招雷针”挂在楼阁吧。转不是方士所以不知其构造,但顾名思义,“招雷针”一定能招来真正的雷。 不过,惟养为何要兜圈子告诉他这件事呢?明知转怀疑惟养与雷脱离不了关系,是打算揶揄他吧?果真如此,转从一开始到最后都被惟养愚弄了。当那个男人开始说出巨女的故事时,我为何不气得青筋暴露呢?事到如今,转为自己的优柔寡断而气愤不已。 “虽然王道长的性情有点古怪,但他是个非常亲切的人噢。” 不管是如何让转生气的男人,对素娟而言,他是恩人。听说服用了惟养所给的药,姑娘母亲的身体大致已康复。 “当然!他也会当代第一的方术。能够的话,我想追随道长,当他的弟子。” 留下不见得是开玩笑的话,素娟踩着轻盈的步伐回去了。让人会联想起舞姬的背影,与转所记得母亲的身体重叠。不过,不是在扬州与父亲相遇时的母亲,而是恢复到天生之美后的母亲。 惟养所说可笑的故事、像怪物的胡人巨女,不是他人、正是转的母亲。母亲被丢入大海后,与被折断的帆柱一起飞入波涛汹涌的大海,将在波间漂流的母亲绑在帆柱,因而救她一命的年轻傔人正是转的父亲。 如今双亲都已在另一个世界,知道船上所发生事情的人,在唐国只有河边转和王惟养即藤原靖继。王惟养说在扬州听到的故事,是个不折不扣的谎言。母亲应该是不会泄露这个秘密。如果父亲坦白说出,那对方一定就是主人靖继。 九死一生的父母千辛万苦地回到长安,不避他人耳目地在一起生活。没有人发觉在不知不觉中恢复到常人体型的母亲就是使春风楼名噪一时的巨女舞姬。 父亲变成藤原靖继之傔从的经纬不明。不过,转相信是因为父亲的豪胆与诚实之故。 转虽然走进帐房,但并没有在做手边的工作,只是陷入沉思中。不久后,越过转的肩膀,传来三郎不高兴的声音。 “女人已经回家了吧。不要一直都这么窝囊嘛!” “你在我背后,怎么知道我的表情?” “你不是在擦镜子吗?” 三郎绕到转的前面,轻视地说道。他的口才是很好,不过外表依旧纤细、幼稚。由于坚持父亲是上回的遣唐使,三郎的母亲故意欺瞒年龄。针对这件事,弟弟辅等人曾在暗地里指责。 或许三郎的父亲不是倭人。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转已经照顾这个小孩5年了。三郎已经在“河家”生根了,所谓出身的原根等,对转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不过,对三郎本人而言,终其一生可能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穿过转之脑海的是王惟养被太阳晒成红黑色的脸。经历30余年的异国生活,随着岁月而转变的惟养如今已年迈。连在唐国应该已深扎下的根,现在开始逐渐摇晃。这时频频想起的该是与海的彼岸国度系在一起的另一个根吧? 或许王惟养不想告诉任何人自己曾经在倭国出生、名叫藤原靖继的事。这就是符合那个男人的乖僻作法。河边乙狩的儿子转正是最适合的人物。 “这一束金属丝是做什么用啊?” 三郎看了一眼帐台旁边惟养所留下的东西,然后鲁莽地询问。 “啊!这个啊!” 说是方术的道具未免过于单纯,转心情舒畅地把它拿在手上。 “我也不太清楚……嗯!改天好好地试用看看。” 对于脱口而出的话最感惊讶的莫过于转自己了。 ——万雷筒完—— <hr /> 注释: 石阶 《石阶》的作者服部真弓,1948年10月14日出生于东京都,现代思潮社美学校毕业。1987年以《时间的装饰》获得第7届横沟正史赏登龙文坛时,已是职业版画家。 可能服部是版画家,要以文体及思想来归类其作品的话,应是属于耽美派,以主题来分类即属解谜推理小说。这种耽美派解谜推理小说并不多,1920至1930年代,曾有谷崎润一郎、江户川乱步、横沟正史等人写过,但都是非解谜的变格侦探小说。 二次大战后,社会派的水上勉也写过耽美气氛很浓厚的推理小说。之后,1970年代后叶,连城三纪彦确立了其独自的耽美风格。 服部是寡作作家,之后发表了《罪深的绿夏》《黑猫遁走曲》《黑暗与光明》等大约10本,都是耽美气氛浓厚的推理小说。 《石阶》是以“分身”为主题的现代恐怖小说。主角的“我”是高中生,和父母亲住在山丘上,要到街上必须要走一百多阶的石阶。暑假前的某日,“我”送家庭教师下山丘时,看到和老师很相似的女子站在石阶上,之后“我”才知道那站在石阶上的女人就是老师的分身。据说,人出现分身是灵魂脱离肉体的现象,象征此人阳寿将尽,果然,暑假后老师没再出现,之后“我”又在石阶上看到…… <er h3">01 从我家要去任何地方,都非得走下那条石阶不可。 并非特意要设石阶般,平缓倾斜着、如人头般的玉石呈念珠状排列,和泥土交织出各色条纹的格纹。走一步嫌宽、走两步又嫌窄这样令人焦躁、不上不下宽度的楼梯,沿着筑地围墙又延续了好长,一直延伸到墙角为止。 小时候我便经常和母亲一同伫立于阶梯上,目送上班父亲的身影。父亲的身影逐渐变小,但还是不停地爬下那无止尽的楼梯,当我因一直站立而开始觉得痛苦时,父亲终于消失在筑地围墙的转角。他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虽早已感到不耐烦,但对跟不知为何不放开我的手、一动也不动地站立着的母亲说话还是感到有所忌讳。多年以后,当我学会仪式这个语汇时,最先浮上来的就是这目送父亲离去的记忆。 石阶被夹在筑地围墙与另一边占领丘顶的神社围墙之间。两侧繁茂的树木遮蔽了谷间,夏天成了令人郁闷的通道使我得屏住呼吸。让人觉得会永无止尽延续的石阶,在来到筑地墙角以为终将结束时,才发现从那里一变为缓缓延伸的斜坡,斜坡的一侧在眼下变为宽广城镇的屋顶而视线豁然开朗。我简直就如从阴暗产道出生的婴儿,不停地喘气休息。 那筑地围墙,一直延续到占掉半个山丘之斜坡下的城镇入口为止。而因为那道围墙,阶梯及斜坡都邋里邋遢、以过于平缓的斜度迂回着,让人觉得只是徒增距离而已。 自懂事起就成惯例,从楼梯至斜坡沿着这墙边不停步行着的我,对于这土墙上如何细微的裂缝、草率难看的白色修补痕迹、以及砖瓦的倾斜,都像是我自己身体般地熟悉。甚至可说是比位于墙内那一面的自己家还要清楚。 山丘下面对城镇的方向还有一扇门,一出那扇门眼前就是商店街、随即就是闹区。但因母亲说“这里是佣人用的厨房后门,不是一家之主该出入的门”,所以我和父亲只能徒然地走远路。虽然明知道事实上这样显得愚蠢,但不要说我,父亲也听从母亲的话,而说到母亲,她也从未走那阶梯下去过。 蜿蜒接连的土墙、灰暗的砖块波浪、以及缓缓延伸的斜坡和阶梯,连结我家与外面世界的通道是令人生厌的单调而缺乏色彩。 春季,墙的内侧会掩没在樱花中,而斜坡及阶梯也会被如雪的花瓣复盖着。夏天则有从神社一侧伸出的新绿枝桠及雨声般的蝉鸣,秋天叶落及其相应而生的变化,虽委身于自然风雅中但此身仍未老。仅仅是过长的坡道与阶梯令人生厌而已。 <er h3">02 在那单调漫长的道路中,我所记得的第一次喜悦,是因为送樱庭玲子离开。 为了准备大学联考,在我高二那年被请来当我德语家教的她,是爸爸以前教过的学生。 尤其那几无行人往来、被封锁的阶梯,那份封闭感及别脚的步宽反而变得有利。就漫步而言是极佳的道路,更是比任何地方都还要适合两人独处“时光”的场所。但虽说如此,会为此高兴的或许只有我而已。年长我7岁又聪明的老师,对我总是非常温柔,但那就像对待自己的弟弟一般。而在她来到届满1个月时,我装得若无其事问道:“老师你有恋人吗?”时,她那暗了一暗的睑色……绝不仅仅是繁多新叶的绿色映照在她脸上的关系。猛然在石阶上停住脚步的她,脸庞确是顿失血色。简短回答“啊”的她的声音那些的其实无关紧要。理解到那并非幸福圆满的恋爱,我相当高兴。 夏天,在她说因为盂兰盆会要回故乡之后,第二天母亲就约她一起吃晚餐。 每年,夏日的某个黄昏,我们都会举行招待熟人的“萤会”。那没什么大不了,只是面向庭院的小河跪坐用着晚膳,热中于闲聊罢了。“各位,请你们身着和服来参加好吗?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也穿来。”在这样说着的母亲前,她低下了脸。 当我送她回去时听见父亲说“现在的年轻女孩不会有夏天的和服吧。”的嗓音,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的我,听见母亲“可是她回答了‘好’啊!”的声音。他们两人一如以往静静的说话方式,不知为何却令我悄悄地离开了纸门之前。 但笫二天,当我还微带着杞忧时,她以极艳丽之姿出现。 “呵呵,今晚面对的是天女吗?”——父亲同事的老教授边玩弄着他因烟渍变黄的胡子,边向母亲及她做出夸张的表情。至于我,坐在一旁,只能看见于她膝上微微绽放的莲花。 她比客人早先一步告辞,由我送她出去。我等待已久的一刻……黄金般的时刻。 出了门后,复盖着石阶的树林有如巨大蝙蝠般沙沙地摇动树梢。天空中的风吼地刮过了夜空,甚至连月亮也发出及溢出被摩擦的沙沙声响,楼梯的玉石微弱地浮现出来。夜晚的空气像是潜伏着一个巨大生命体,微温而充满生命力。全部的石阶脉动着,如念珠般接连不断的玉石像芋虫般起伏蠕动,筑地围墙则如大蛇般弯曲。虽以为是喝了从未喝过的酒的缘故,却无法抹拭夜晚是活生生的这种感受。但并不会令人不快。我和她,两人像是溶入夜的气息股有种甜美的酩酊感。我们下了阶梯。 在比平常更温吞地走着的我旁,她反而以有些急切的小碎步走着。5阶、6阶,已然领先我的她发声向我说话。“这石阶似乎是为穿和服的女性设计的。虽以为是奇怪的步幅宽度,但却相当适合身着和服时走路的步宽。走两步下来吧……比平常要好走多了呢。”——我没料到她要说的是这般无趣的话题。家庭教师也有暑假,之后非得要到秋天才能见面这点令我难耐。夏季中的课外活动……我打算向她提出约会的要求。但,回头的她,视线越过了我,就像苍白的石像般冻结在夜晚的黑暗中。瞬间,我听见了她的惊叫声,并非耳边,而是在我脑中。跟着她的视线回头的我,在遥远的石阶上,看见了浮现于月光中的“她”,白色和服浮现着神秘的光芒。另一个她。怎么可能!我听见背后传来声音。“多贝鲁坚杰鲁……” 没错,是她的声音。当我回过神来时,石阶上的她一瞬间变成无法看清轮廓的母亲。直到刚刚都还高高挽起的头发,此刻却像她一样地放了下来。母亲缓缓地低下头,微微摆动着身躯走进了门内。“真怪哪!”我回过头,“老师跟妈妈……”——那里已没有她的身影。 <er h3">03 课外活动的美梦破碎了,我焦急地等待着秋天。但,从那之后她没有再出现,而不论父亲还是母亲都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忍不住询问母亲,只得到“现在的女孩都心性不定”的回答。对于10月时来访的警察母亲也是同样的答案。 石阶深埋在落叶中,每次走动都会发出沙沙的声响,干枯的黄色亡躯再次地随风舞动。 “多贝鲁坚杰鲁”——那一晚,她脱口而出的词汇——这个我还没学过的德语是什么意思? “分身……”父亲答道。这是早晨,我们两人一起步下阶梯时。感觉到背后母亲的视线,我像叙述秘密般地压低了声音回问父亲。“所谓分身……是指自己的分身?” “分裂的自我……被强迫分离的日我……也就是另一个自己。”父亲突然在楼梯中间停下脚步直视着我。“为什么问这个字?” 抬起头的父亲双眸深沉阴晦。在秋阳的照射中,却是比那晚的黑暗更加阴暗的眼眸……这不是我曾知道的父亲——不是那比任何人都更充满迷人男性魅力、精力充沛的父亲。彷佛入秋后头上那些急速萧条衰败的树林般,父亲看起来好像突然间老了10岁。 “没什么……”我再度走下楼梯。“因为书里面……小说里面……出现过的关系。” 在下楼梯途中,父亲说着。“传说看见自己分身的人不久就会死去。那是死的前兆,不过当然是迷信。” 在要弯过转角时我回头。母亲依然伫立着,身着跟那一夜一样纯白的和服,不过头发没有放下来。因为进入秋天后,母亲就把头发剪得像男生一般。 <er h3">04 出了门,一阵风起,那成了旋风,而将散落在石阶上的樱瓣舞飞了起来。 在花阵之中,我奔下白色的阶梯。附近这一带满复着花瓣,而且头上的树枝隐隐地怒放着樱花。“附身”这样的想法突然闪过脑海。 舞落的花瓣是鲜红色的。她就在墙的另一侧、将其触手伸至这一侧的巨大樱花树下。她被埋在那里。花瓣吸了血所以染上了红色。 在那树下阴影处的不是母亲。将黑发埋在树根处的女人……虽然是母亲的背影,但回过头来却是鬼的容颜。 春岚简直像是听命于樱树的仆人般以花瓣缠住我。迷眩我的视线,使我脑中一片狂乱,彷佛要将我从那满复着花瓣的石阶推下。 终于到达筑地围墙的转角时,一个影子掠过我身旁。 那走进我才刚从之逃出的樱花阵中的男子——看起来像是父亲。“父亲,您不能回去啊!那边有鬼。”——我又开始爬上石阶。 在舞落的花瓣中,黑影摇摇晃晃地上了楼梯。但我爬了又爬、爬了又爬,那黑影还是在我眼前晃动,伸手触碰却总是在我前面两、三阶的地方。“父亲,不能回去呀!”我大叫。 而在我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将手搭到男子肩头时,我才明白过来。 那不可能是父亲!父亲在春天来临前就去世了。我的脚在石阶上滑了一下,我的头撞击到旁边的玉石……背叛母亲,也背叛我,她的情人…… 正是父亲! 男子回过头来。那张缓慢地转过来的脸竟是“我”。被我从背后碰了一下他就摔倒了。男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的头重重地撞上玉石。血管破裂,我知道血正慢慢地从我的头中流散开来。我仰望着的天空复着樱花,在那之中有俯视着我的“我”。 ——石阶完—— 辩明 《辩明》的作者佐藤亚纪,1962年出生于新舄县。在成城大学大学院研究西洋美术史,修完硕士课程后,留学法国1年。 1991年以《巴尔达萨尔的遍历》获得日本幻想小说大赏。故事是以19世纪末至德国纳粹党抬头前夜,古都维也纳之贵族社会的烂熟与颓废为时空背景,写一个身体内同居两个兄弟的精神之异类小说。 《辩明》是取材于18世纪法国性爱文学大师萨德的放荡生涯中,发生于1772年6月27日上午10时,在娼馆虐待四名娼妓;7月11日刑警到萨德公馆逮捕萨德时,萨德对这次事端的独自。小说没写出萨德的下落,事实是与其小姨子携手逃出了公馆。本篇是作者对这次事件的看法小说化的作品。 <er h3">01 愉院的清晨,我无比幸福地睁开眼。天色渐白的夏日早晨,正无比幸福地打着旽儿——身体躺在略为凌乱的卧铺中,脸压在枕头上,此时彷佛15未满的少年天真无邪地深深沉入睡眠中。突然,女仆柯朵急急忙忙地跑来,说着:大人大人,请快逃走。 我马上飞起身。柯朵已经不知道逃到何处。可是,究竟去了哪里?到了走廊已经不见人影。从楼下可以听到男人们的骚动和脚步声。我从后面的楼梯逃进了女仆房。不知从哪里传来女人的尖叫声。打开窗户,正想着要从这里逃出去,可是一阵风吹来轻轻地抚上我的脸庞,让我完全放弃了这个想法。从这样的高度跳下去必死无疑。更何况我只穿着一件衬衫呢!那会让这世界无情的人们多高兴啊。那个萨德侯爵,居然就穿着一件衬衫,从女仆房的窗户失足坠死。开什么玩笑! 决不,而且我没有任何罪。 事实上,在不知道自然法律的愚者面前侃侃而谈,是多么快乐的事情。要说真的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不过是因为我在无意间对她发生欲念的女人,为了300元的诱惑就来告发我,这让那些法官们也皱起眉头。就是这样的检举。 坦白承认吧。即使出庭,我连一句辩解也说不出。要我用法律名词来辩论,简直是缘木求鱼。就算把管子绑好了放进嘴里,咬不下去的话还是没办法喝水的。这让我不禁叹气。不是为了辩白的问题,而是:能说些什么呢? 如果在自然法律的法庭上,让我可以在哲学家们面前辩论的话,我就可以说了。这刚好是因为我的自然行为正是来自自然的鼓动。 召来的姑娘总共有5名。年纪约在18岁到23岁之间,整体看来正有如曙光般的美丽——可以这么说的话,我多少会觉得幸福点吧。事实上,虽也不说不上差,但也无法多给些称赞。最喜欢的姑娘拒绝前来,让我觉得很受打击。怎么说都想要有着漂亮臀部的姑娘,硬给她吃下早就说好要她吃的药糖之后,看她连续放屁的模样。 姑娘们赤裸着身体。仆人拉托尔让她们翘着屁股排成一列,这也还说不上什么好或不好。秾纤合度的身体才会是最棒的啊。轮流着一个、两个地在臀部上打一巴掌好确定货色。与拉托尔轮流把她们压在床铺上,先是正常地玩弄她们,之后要将她们翻过身体时,女人们开始激烈反抗。又不是14岁、15岁的小姑娘,难道后面还没有被进入过吗?这只要从屁股的小穴一看就能一目了然。果然,其中一个人说出:给1枚金币就给上后面的时候,我也要我也要,大家开始争先恐后起来。早知道这时候就应该要找一个经验丰富的老鸨来帮忙。 拉托尔从后面插入里面最漂亮的姑娘后,好像要增进食欲非得胡椒不可一样,拿出了鞭子。姑娘们较先前挣扎得更激烈。那是只前端还嵌着金属片,看来有点恐怖的鞭子。莫非是以为我会用毛掸来抚弄她们的臀部吗?她们说:要打臀部的话我是毫无怨言,但请您开恩、不要让我流血。这不是故意找麻烦的吗?这次如果连钱都不能奏效,只好命令女仆到杂货店去买毛掸回来。是毛掸喔。只是用这样的东西打屁股的话,我不知道还可以多高兴。 最后,我什么都忍下来了,因为有了药糖,就可以享受姑娘们拉屁不止摸样的乐趣了。可是,真的吃下药糖的只有拉托鲁找来的一个最年轻的姑娘。其他人都趁隙吐掉了。这可能是为了消除药臭味,所用的大量茴芹味道不合小姐们口味的关系吧。只好叫她们假装肚子翻腾作响的样子,这对她们是多么亲切啊。为了刺激肠道,恶狠狠地舔弄起姑娘们的肛门,或被舔弄、或互相舔弄都是很让人舒服的事。这种早晨之乐,直到最后也都没有任何大失败。我全身畅快,想在午后再约那些姑娘来搭船,在午餐后去接她们时,之前的姑娘们却全都用肚子痛的理由拒绝了。 果然,那些姑娘们还是不行。 没有办法强迫她们吃下药糖,已经过了深夜了。只好花点微薄的金钱,到多少懂得这回子事的女人那去。那种女人啊,多少可以期待她们服侍我让我快乐的样子。的确,那种女人鼻子舌头全都失灵了吧!把那味道恶臭的药糖全吃完了却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我再失望,也没办法放弃啊。 不是说“最毒妇人心”?所以不该全都是我的错。毕竟我已声明过有会让人拉屁的药糖了,我早说过了。之后多少会觉得肚子痛,那也是我的错吗? 然而裁判官不知道为什么对我有偏见,把作那种事情维生的女人的话也认真地当成一回事来看。明明是夏季休庭的时间,诉讼手续却还不断地进行,这让我连拿钱堵住那女人嘴巴的时间也没有,就对没有出庭的我宣判死刑。还是毒杀的罪呢。 阅读判决时,我哈哈大笑。我先穿着衬衫,赤裸双足,头绑绳,手持蜡烛地被拉出来,来到神、国王和法庭面前请求宽恕罪过之后,在法庭前被处斩,被美丽地烧成灰烬。当然风会将灰烬吹散。这是何等的愚蠢!连一颗子弹也用不到。我没有出庭是普罗旺斯高等法院的帮忙。在这时候只是因为让娼妇吃药糖肚子痛,用毛掸玩弄她们的臀部,让男仆插入她们的后庭这种事情,就被处以黑暗时代的华丽刑罚,可真是文明世界的笑话。就算是在乡下,我们可都是生活在理性世纪里面的人——普罗旺斯的高等法院就是要让我们好好体会一番的属于伏尔泰时代的人吧! 朋友焚烧了广场上代替我的稻草人。是有点粗糙的手法。但我还是一度变成了死人。 <er h3">02 啊,我吃了一惊,心脏差点跳了出来。那些家伙还在楼下徘徊。第一次在房间里被警察逮捕时,就像妻子佩拉喜所说的,那些全是只听人使唤的小罗喽而已。在马赛的事件之后,她母亲因为厌恶我写一些奇怪文章而发生丑闻,找一队巴黎的便服警察来我这里。大声叫门,甚至拿梯子攻入城堡,的确是他们的手法没错。我的城堡确实并不高大,但就在我对那梯子就可越过的荣耀毫不担心的当儿,那些小罗喽做了小罗喽该做的事。那时,确定我不在家之后,就将我家大肆破坏。之后佩拉喜眼中含着泪水地逼我,亲爱的,你一定要把城墙修好。那些家伙应该不会从城墙崩坏的地方进来,所以这样做简直毫无意义。而且最重要的是就算我说我没钱也无用,于是我只好落得借钱来修城墙。结果今天,看,变成这种况。 无所谓了,人都走掉了。进来的人虽然都已离去,这些家伙却比强盗还要凶狠。突然有种那些变态家伙还不快快离开我家的话,就想要用火烧死他们的想法。那些混帐啊! 外面逐渐明亮起来。再一次从窗户窥视,果然还是不行。还有人留着看守。 原本在警察还没开始逮捕我时,我就因为藏匿的地方没有防备而开始遭遇悲惨的对待。都是那个令人厌恶的阿库尔出租房屋!的确,就像他所标榜的,是个带有相当经验的娼妇去游乐的话,什么问题也不会发生的地方。可是,如果是带那样的女人去,那我带到其他地方的寓所去也不会有问题的吧。我那样说着,让那个仲介房屋的男人怪笑着走过来,那么阁下要看看城堡吗?那是个难以攻入的地方。外面还围着护城河,如果不动用梯子跟炮兵队便无法攻克的地方。那样的城堡,不管是谁拿来作任何用途,也绝对不会受人打扰,可是,那样的城堡到底在哪?用一把梯子就能简单叫我开城,这样的就叫做城堡?看来只能将就于巴黎附近附有庭院的房子。可是,在阿库尔的庭园里还有没有窗户的仓库。果然是特意为了那回子事所做的设计。 刚好那天是复活节。我吩咐男仆朗格鲁瓦,要他找来两个娼妇到那个家里去。我只有偶而心血来潮才会想对没有经验的女人出手。用想雇用女管家的理由,在巴黎的广场找来一个乞妇,但将她带到阿库尔的房子中的一路上,却完全没想过要对她怎样。朗格鲁瓦一定会带来非常年轻的姑娘吧。很难说出那个乞妇有怎样的魅力。反正就是只能当女管家那样的女人。 到了阿库尔,从后门把女人带到二楼的寝室去。我先到楼下那些女人在的地方。气氛很紧张。朗格鲁瓦真的是一个不懂诀窍的男人,一副不知道怎么弄的模样。女人们已经脱下衣服,蜷曲着身子说,你要用鞭子吧?我们是不在乎的,可是要加钱喔。 多付点钱其实也没有关系,平常的我一定会那样说的。她们要求的不可能太多。可是,上面还有个女人。就算上了年纪,但是那副坐立不安的模样,看起来还是跟处女一样。用鞭子的话,大概本意也不是伤害她,可是就算被不安所苛责,这个世上还是有我非做不可的事情的。 我命令要把那些女人退回去。朗格鲁瓦露出非常不满的神情。大概是以为一定可以跟她们过夜的吧。之后我把楼上的女人带到仓库去,叫她将衣服脱下。那时那女人的脸啊。她颤抖着声音说:我不是为了做那样的事情才来这里的。我威胁她如果不顺从的话,就把她杀了埋在庭院里面,然后我就回到主屋。 只是个简单的剧本情节,但我的演出好像稍微过度慎重了些。妓女们都已经回去了,我命令噘着一张嘴的朗格鲁瓦拿出红背心。朗格鲁瓦才高兴地要开始脱衣服,我对他说要他今天不用脱。平常的话,朗格鲁瓦会脱光衣服,赤裸着上身披上红背心,在头上绑上头巾等待我的命令。我用言语威胁,而朗格鲁瓦就像什么话也听不懂的野蛮人一样,女人则会因恐惧而颤抖:这是平常的剧本。而我一感厌倦就会加入女人那一边,也就是被朗格鲁瓦鞭打和强奸。而更感厌烦时,我会和朗格鲁瓦交换角色。侯爵被男仆残酷地凌虐,后庭也被插入。女人们则得意洋洋地鞭打、踹踢被绑在柱子上的我。我通常进行到一半便会觉得愤怒,于是当这样的剧本轮完一次时,天也亮了。 可是今天我不打算这样做。不知道女人会怎样的反抗,或是怎样的尖叫惨鸣。所以非得让朗格鲁瓦看看才行。 我赤裸着上半身披着红背心,头上绑着毛巾回到小屋。女人一副胆怯的模样,但还是只穿着一件衬衣等候我的前来。我悄悄地感到有些满足。可是我没有表现出这样的情绪,而是如同狂狮怒吼般命令她脱下衬衣。女人反抗我。我飞扑着把那女人压倒在长椅上,转过身把裙子往头上掀要脱下。女人发出尖叫。我一刹那间,担心声音会不会传到屋外,而想要用手阻止她,不过其实这是我多虑了。女人哭泣着。我把她翻转过身绑起来。 全部都非常顺利。就算是那些小女孩当对手,一开始也是用这样的顺序来做吧。虽然那女人极度恐惧,但这样的事情并不稀奇。握着鞭子的手不自觉地加重力道,女人不断地恐怖悲鸣,也因为这样才闭上了嘴吧。我用刀子稍微在她红肿的鞭痕上切个口子,威胁她不安静些的话就在上面雕刻。这比鞭子还有效。女人以为我真的要动手,开始陷入半狂乱的状态,连忙地哀求:我是小小贱民,请大人不要杀我,我愿意接受大人圣体的插入。啊,圣体那样的话,会这么认真的被说出来还真是难得。我不意变成冒渎神的心情,说:你最后的忏悔,我会代替神父听着的。一这么说女人绝望地叫了起来。对我来说那就够了。非常够。 心情逐渐轻松,我切断女人的绳子,将她带回主屋的二楼。之后带了水罐、脸盆和毛巾过去。我开始觉得跟那种老女人相好却那么兴奋,好像该是可耻的事才对。女人的血沾在毛巾上,却什么表情也没有地眺望窗外。所以我连伤药也拿来给她,告诉她在夕阳西下的时候会送她回去。 可是,那女人利用了我的心软,还有对她的好。我下楼梯的时候,她利用一件衬衣从窗口逃出去,穿过了庭院,翻过了城墙,向在那边她那些三姑六婆的朋友们求救。这造成了很大的骚动。发现她要脱逃、想要用金钱去带女人回来的朗格鲁瓦,从狂怒的女人堆前像只过街老鼠般狼狈不堪地逃了回来。我们慌慌张张地从大门口逃出,搭上准备好的马车,像雷电般飞快逃走。之后的结果就是连金钱也没办法压下这件事情,那个女人拿了钱,却还是到处宣传我的恶事。 女人们还有那些要逮捕我的人,都到哪去了呢?听不见一丝声音。可是,门前还是一直有两个人徘徊着。我打开门向走廊窥探,就这样离开房间的话就没办法再回来了吧。没有必要挑战自己的运气,就算那些家伙被撤走,还是会有人过来的吧。 真是毫无道理。我做的这种程度之事,每个人也都在做。而那些略有名气的花花公子们,一定曾经做出更过分的事情吧。的确,我是有些漫不经心,也稍稍有些做得过火的事情。可是最可恶的事情,应该是信任了不能信任的女人吧。又不是没经验的家伙,还引起这么大的骚动。明明不是什么大事,而她一回去就恭恭敬敬地向当局控诉我逼迫她卖淫。 那大概是警察一开始就秘密侦查的方向吧。 所以,我越来越懂得打算。那样的事情只有在家里才能做。雇用可爱、听话的姑娘成为我的习惯,虽然多少欠缺刺激性,可是可以慢慢安心地享乐。佩拉喜也跟我说这方法比较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放上整箱整笼的水果就有乐趣,这实在太好了。但并不是说就此平静无波,有些私逃的姑娘躲到警察局去,还有怀孕的下女想勒索我。被解聘的少年因为母亲的怂恿,到处宣扬根本不能相信的坏话。因为如此,出现了我的城堡里埋了许多尸体的传言。警察们再度架着梯子、带着满满的弹药进来以为一定可以找到证据,但最后还是一无所获。但我其实并不怎么在乎这些。说来应该是我拥有宽大胸襟的缘故吧。 形成争执导火线的并不是逃出去的姑娘,而是没逃出去的姑娘。 并非父亲所言的美人,是才17岁就跟我个头相当的姑娘。她像牡牛一样固执。会让我狼狈不堪的人我一定会轻易地放弃的。但她可是个极品。是那么的泼辣、轻率、头部又那么柔软的姑娘啊。最初的那夜当我行使主人的权力要来教育她和一些一起来为我服务的姑娘时(甚至还花了点小钱),虽然一进了寝室就开始嚎啕大哭直到隔日结束,可是感觉起来她彷佛终于是那种女人了。她很喜欢城里的生活。如果多传授她一些技巧,一定可以成会最捧的娼妇的。 可是,她的父亲听见那些先前回去的姑娘们的话,而要来带走她。 他是跟一般的村民不同、特别狂妄的家伙,说要跟我说话,所以我才走到中庭。可是,马上演变为争吵。当我说我可以让步,不过要等到找到可以代替她的姑娘时,被对方大骂我是变态。当我说着不愿意归还卡朵丽奴,他突然从口袋中拿出手枪扣下扳机。脸部充血,结果一时之间居然没发现手枪不能击发。我吓了一跳以为会死掉,我的家臣冲了出来,但那父亲早就往城外逃走了。 我吁口气朝门外窥探,对方又得意洋洋地回来了,后面跟着一整队的村民。在村子里不管我做什么,风评都很差?里面会想入非非而要姑娘们服务的人一个也没有。所以我将门好好的锁上,叫来卡朵丽奴,要她跟父亲好好说明。卡朵丽奴很愉快的样子。从城堡的上方探出脸,当她说着父亲啊,拜讬你冷静下来的话时,我非常感动。现在才17岁呢,那到了25岁时会变成怎样讨人喜欢的姑娘呢? 可是,那父亲却反而更不愿罢休了。我想是因为事情被搞得太大了,所以怎样也不能收手的缘故吧。那个男人在那里吗?他说着。真罗唆,我从旁边要卡朵丽奴说没有。外头的声音有如狂狮怒吼,卡朵丽奴才抱着头蹲下,枪炮的声音几乎同时大作。这次生气的是我了。我探出头,问那些贱民究竟想怎样。村民们早就抱头鼠窜。只有那父亲把枪膛衔在嘴巴里填充枪只火药,看到我的时候马上把枪膛拿下来说话。 “不开门是吧?你在法律上早就是个死人了。我杀了你也不会有罪的。” 他在说些什么啊!我的确是个放荡的家伙。可是也没有做出非被杀不可的恶事啊!怎会有那样不该的话? 我马上回到书斋叫我的律师过来。也联络了村子里面的裁判官。可是不管哪一个都是推讬着不肯过来。我写信到岳母那去。藉助她的力量,一定可以将这些嗜血的暴徒们流放到不知名的荒野去。可是,佩拉喜却不愿意帮我担保,果然这也是很难开口的事情。 何况,那男人说的是事实。我在法律上已经是死亡之身,是个没有身分证明的人,的确不管谁杀了我都是没有罪的。离开城堡一步的话,不知道会遇到怎样的事情呢。 我立刻朝巴黎而去。可是却才领悟到卡朵丽奴的事件并非能一笑置之的。这样的话只能跟岳母求情。不取消那个不当判决的话,我就不能受到法律的保护。 这样的我虽然受到那个鬼婆婆的庇护,可是之后却反而倒楣地被关进尪萨奴的牢狱中。我逃了出去,可是却哪里也去不了,只好回到这里。 啊,要说什么是真实,我已经很清楚了。在这样的宁静中。是谁跟那些家伙在说话,是谁出卖了我。是全部的人吧。从狭窄的后梯,听见他们沾着泥土的靴子震动的声音。门闩飞开,门被踢破了。此时,我已无可藏匿之地。 夜晚的睡莲 《夜晚的睡莲》的作者近藤史惠,1969年5月20日出生于大坂市。大坂艺术大学文艺学科毕业。1993年以在无人岛露营发生杀人事件为主题的《冰冻之岛》一举击败贯井德郎代表作《恸哭》,获得第4届鲇川哲也赏。是一部典型的解谜推理小说。 之后,陆续发表的《睡老鼠》、《花园》、《飘落的遗品》等都是解谜为主题的作品。 《夜晚的睡莲》是主角加古川的视点,写一对画家情侣,即加古川与大江衿子,离开日本来到巴黎,住在破旧公寓,过着无赖生活,从日本带来的钱即将用尽的某一天,两人发生争吵,衿子离家出走。这天晚上加古川徘徊闹区,带回私娼;不久衿子回来,看到加古川与女人在一起,即再离去,翌日刑警来告知加古川衿子跳河自杀,但是……。这也是一篇“意外收场”取胜的作品。 <er h3">01 从小我对睡觉就不在行。 不管是哪时候的睡眠,肿胀的关节总是发痛。所以看到加奈这样安安稳稳地睡着,我不得不心生嫉妒。 加奈。 像蝉的呜叫声似的,微弱的名字。 她现在我这一生未曾流连的安静彼岸呼吸着。 再不会回到我身边了吧。 加奈。 因为,我杀了她。 <er h3">02 要是能让我辩解,我可不会让你有什么花都、艺术街道印象的。 类似风景明信片那样肤浅的街坊等等,简直就是狗屁。我和衿子,不为什么,就只为憧憬自我堕落的生活,来到这个巴黎。 巴黎就像预想中的,满是灰色尘埃的街道。巴黎的地铁,不乏东方人种的乞丐。因为不懂得语言,我们避居日本人糜聚的区域,落脚18区租赁来的旅馆。在狭窄微暗的房间里,我们日夜晨昏拥抱纠缠着。 在巴黎,唯有过着欢爱纵欲狂乱的自我堕落生活,才能支持我那落拓画家的自尊心。 因为法郎暴贬的缘故吧,有个五百块,竟也能够过它几个月。虽然那钱是过去在日本辛苦工作存下来的,知觉着那里将产生的矛盾,我们无法冷静。 可是魔都确确实实开始责罚我们。尽管我们不抱任何期待飘洋过海而来,却被这不抱任何期待的心绪给伤斲。当我阐释不做画的理由时,浪费时间的焦虑,却让我全身像是发痒着。 空气里只弥漫着像是要令人作呕的便宜杜松子酒、盖子硬痂了的油画彩料。当床上开始一点一点堆积着绵絮和毛发,我终于向衿子抡起拳头。 “我受够了!” 扯着像是破裂的声音,衿子从屋子里跑出去。 战火的开端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谁来做晚餐后的清洗工作?从这句话起了个头,不知不觉中彼此开始无意义的攻击辱骂。 我将翻滚在床上的酒瓶软木塞给踢开,没有气力地瘫坐在床上。指缝间有好几根衿子的长发。而她的指甲里定然也遗留着我皮肤上的细胞。 当情绪缓和下来思考这等事时也颇能释怀。我不知不觉地只将自己正当化了。 若是硬要把殴打衿子脸颊、拉扯她头发视为理所当然的家常便事说成磨练感觉、或是画画,那话又说得太扯了。 揪扯开酒的瓶盖,倒入喉咙。像是馊了的气味满溢着鼻孔。若是高级的酒就会是人间至福的香味,只值二法郎程度的便宜货,活该是腐败了的葡萄气味。强忍住欲呕的姿态喝下去,拿着酒瓶,走出玄关。 下了没有任何人愿意清扫的旅馆楼梯,我往外走,虽说是5月天了,这都市仍冷冽得少不了外套。因酒精而发烫的身体,被这夜风摧残着。 搭乘经由新加坡的船只,边让跳蚤咬噬,来到巴黎。3个月了,我们像是被闷煮坏了似地变得无望。但也不想回去。留在这里只因为想将自己和日本那些舔着伤口的落拓画家们隔绝开来。 或许仍生着负气离开、一付要让我担她心的衿子的气吧,我往蒙马特山脚下的欢乐街走去。 蒙马特是条怎样都想像不到似地,从灵魂微妙之处拔去生疏日本人的一切的街道。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我的脚已经非常习惯这条道路,再怎样阒暗的甬道我的脚都认得。 彷佛散置着宝石的道路。我往那愈是装饰愈显一股贫乏气味的街道黑暗方向直直走去,一边无感地推开像是笨重物体偎依上来的妓女们。 诱引我进去的是一家悬挂着“喜剧 黑貂”招牌的小小脱衣舞娘的表演小屋。弥漫着像是洋葱味道、有着低低天花板的观众席里,人影散落。我一边让眼睛习惯黑暗,一边挨近靠近舞台的空位。 <er h3">03 加奈在那里。 红艳艳而单薄的长袖和服,一条腰带勉勉强强地裹住她。抹满了油的黑发挽于脑后,她半蹲半坐着,身体的底奥都让观众给看尽。男人们的目光让绯红的和服长衬衣内的一点吸黏住。彷佛那里就是东洋神秘之所在。 她像是非常麻烦似地伸出瘦骨嶙峋的脚,往另一个方向蹲坐着。随着这样的动作,男人的视线像波浪般摇动。该附属在这猥亵场所喧哗中带着苦涩的乐队演奏、以及色彩缤纷的灯光都付之阙如。只有阴郁的表演节日。舞台上的东洋女孩,成了法国男人们妄想的温床。 ——被拐骗来的。—— ——日本的、—— ——娇小的、—— ——橙色的、—— ——东洋的柔顺女孩。—— ——好可怜唷、—— ——尽管这样、为什么—— ——会被拐骗来呢。—— 是注意到无声的喃喃自语吗?女孩像是睥睨着观众席,突然紧闭起脚来。 那动作像电流似地击中了我。 不拯救她不行。 没有意义的冲动。被驱使似地站起身来,我跳过低低的椅子跑近舞台,用肩膀扛起因惊愕而张大眼睛的女孩,夺走她。 我以为会有一群人过来殴打我,观众们却拍手兴奋着。背后响起Bravo!的叫好声,我扛起像死鱼般没有反应的身体逃出屋了。忽然我回头一看,小屋的招牌上写着。 离开小屋不远的甬道里,我将女孩放下,稍事整理凌乱的衣服。她没穿搭配和服的布袜,却穿一般的白色短袜。 突然,女孩像是崩溃掉似地笑着。 “我已经不能回去那里了。老板一定气死了。这下我混不到饭吃,定然要饿死路旁。” 她一边嘻嘻地笑着,好不容易挤出这仅有的话。单眼皮的小眼睛里婆娑着泪水。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说了“对不起”。 她像是吃了一惊似地停住嘻笑。彷佛刚知觉到我是个日本人似的。她用她那有着焦黄色污垢的双手缠住我的颈子。 “好了,不要在意了。我是被拐骗来的。可是,真厉害不是吗。真正的诱拐呢。你是真真确确地诱拐了我。” 我心想那是抢夺不是诱拐,可是对她而言,那样的事怎么说都可以吧。 我走到大马路上拦了一部车子。她像似极通人性的小动物缠挽住我的手臂。 女孩自称加奈。 我没问她名字。在这龙蛇杂居的混沌街道上,她的依据并非名字这样的东西,而是细微却有重量的皮肤质感吧。 俩人纠缠着身体似地登上旅馆的阶梯。幸亏衿子还没回来。加奈看着晚餐吃剩的法国面包和火腿,璀璨的眼里流露出饥肠辘辘的神情。 正当加奈边舔着手上的奶油,边喝着牛奶时,我确认着她的肌肤。尽管那时她正在吃东西,她也没拒绝我的抚摸。 老实说,加奈对我而言,无过是肉体欲望的存在。感觉上好像怎么粗暴对待都不会损坏似的,可以胡乱搞她。和衿子不一样,我感觉她像是没有人格。她那拥有无尽男人经验和堕胎经验的小腹。就在做爱高潮的同时,她还会去注意一下枕头边的闹钟,好可爱。 不在意天是否亮了,我把她压在身体下面。加奈一付不知道要起来还是要睡觉的模样。 突然我身后响起金属的声音。门上的手把铿铿锵锵一阵响,门被推开了一点。 是衿子。 我和衿子的目光相遇。我知道她讶异地停止呼吸。 遇到这么个尴尬场面,男人能摆出什么样的姿态? 加奈伸了伸僵硬的身体,把脸转向门的方向,用一付“怎么样”的表情看着衿了。接着“碰”的一声横倒在床上。 那彷佛是信号似的,门被关上。咚咚地响起下楼梯的声音,随后是尘埃落定似的寂静持续着。 我愣愣地盯着她离去的门,却全然没有浮现追上去找她的意念。她比我有钱。真的想回日本的话,只要我点头答应,她随时可以回去的。 我将脸转向一脸没事样子的加奈。 这时候我也没心情再办那档事了。 <er h3">04 到中午前已然满足对睡眠的饥渴,我精神百倍。 大概两点左右,一阵激越的敲门声把我吵醒。 “好,我马上开门。” 我迷糊地用日语那样回答着,放任凌乱的床不管,就开了门。 走廊上站着几个法国人和一个日本人。那个日本人在我提出滞留许可证时碰过面,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来他是日本大使馆内的年轻职员。 “对不起,请问各位有什么事?” 虽然对他微笑,他却连一丝笑意也没有。后面站着的几个法国人,很显然地有警察混在里头。 “是加古川先生吧。请问和你同居的大江衿子小姐在吗?” “她不在,她昨晚出去了。” 为了不让他们注意到屋子里面床上睡着觉的加奈,房门只开一点点。 大使馆的男人快速地向年龄相仿的法国人说了些什么。蓄着白色胡须的法国人则沉默地点了点头。 “找衿子有事吗?” 大使馆的男人难以开口似地看着我的眼睛。一付显然不要告诉我比较好的样子。他下定决心似地抬起睑。 “今天早上,圣马罗坦运河上发现一具东方人的女性尸体。我想是大江小姐的可能性非常高。可不可以去警察局一趟?” 瞬间,我感觉像是喝了炸药,从脖颈部喷出汗水。 侵入者像是等待我讲什么话似的。 最后我只挤出这点话。 “请等我一下。现在,我需要收拾一下。” 阖上铁门我喘着气。 身体里头心脏像是要炸裂开来。 加奈从床上站起来,一脸的不可思议。 “衿子死了,我要出去一下。” 尽管就这句话她是不可能了解发生的事情,但是她什么也不问,觉得稀奇地看着笨手笨脚穿衣服的我。 “在我回来以前,你这里等我好吗?” “好。” 门一打开,所有的人都以方才的姿势等待着! “车子都准备好了。请快一点。” 所有的人陆陆续续走下昏暗的楼梯。我突然停下脚步,叫唤走在前面一点的大使馆男人。我想了解事情的真相。 “是意外死亡吗?” 男人转身,所有的人都停住不动。 “不,是自杀。有目击者看到她纵身跳下运河。” 看来我抽到的是张下下签。 <er h3">05 巴黎警察局微暗的某一房间,我只看到床。 带着浓重鼻音的警官想和我沟通什么,都透过镰田这位大使馆的男人翻译。 多半是既定侦讯的样子。昨晚吵架的原因啦、来巴黎的种种事情啦,他全都要盘问。我边觉得自己的立场很是不利,边照他所问的回答。 衿子,叫这名字的恋人,在日本我认为是无可比拟的亲密可爱,现却溶于水中似地消逝。仅管如此,我还是简单地放弃了。也不打算责怪自己。 镰田只顾着对年长的警官说话。蓄着胡须的那位警察轻轻颔首走出房间。镰田转向我。 “今天到此为止。辛苦你了。我想日后还需要联络你,请留在原来的地址,不要搬离。” “嗯……” “什么事?” “都没有确认遗体什么的,这样妥当吗?” 他略有难色。 “因为是意外死亡的尸体,所以已进行解剖了。可以帮忙确认遗物吗?” 不久,刚刚的那位警察手上拿着什么走回来。粗鲁地把东西横在我眼前。用严厉的语气不知和我说了些什么。 “这是死者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你有印象吗?” 听着镰田说话的声音,我却无法回答。眼前因泪水而模糊着。啜泣中我好不容易说出我的想法来。 “这是衿子的戒指,没错。” 那是一只将银编成细丝般模样的奢华戒指。 <er h3">06 到了黄昏,我回到家。 和我离开时一样,加奈仍横躺在床上。注意到是我,她将很薄的毯子掀开到鼻子。 我凝视她的脸。 为了确定似地,我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衿子死了,我的恋人。” 她瞪大湿润地好似要渗出液体来的眼睛。那彷佛是熬煮过的焦糖颜色的眼睛。 她因恐怖干涸着嘴唇问: “谁杀的?” “是自杀。昨晚在那之后,她跳下圣马罗坦运河。” 加奈的眼睛瞬间又睁得更大。像是要确定我话中的意思似的,她眨了二、三次眼睛。接着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不可思议的氛围弥漫,像是突然失去兴致似的,她闭上眼睛。 从此之后,我和加奈开始奇妙的同居生活。 警察和大使馆的男人,那之后又见了两次。衿子的事件虽然以自杀结案,但在我屋里看到游手好闲的加奈,像是推测到了大致的事情似的。 当我整理衿子遗留下来的东西时,我十分愕然。我们的存款竟然那么的少。在马赛以日币兑换来的几千块法郎,现只剩下一张百元新钞和几张十元钞票。因为钱的事我都交由衿子在处理,我并不了解。我们已经穷到快走投无路的地步。 衿子在日本时,常常把我画的画或是草稿本上的画页全部撕破丢弃。虽然非常心痛,却也莫可奈何。在我的根本里,加奈已然进驻。彷佛在因营养失调渗出血液的牙龈般的贫穷中,新的生活让人苏醒了过来。 每天、每天都光吃马铃薯。衿子带来的几床丝绸被单和备置的家俱都被变卖来付饭钱及缴房租。过去的种种我都停止去想它。 还有,我又开始画画。 我在油彩中涂上透明的小串珠,在现今画好的肖像图上以喷漆描画水滴。 加奈绝不为我制造麻烦。 她仅仅在书本的插画上,用色铅笔涂上颜色或是沉迷在木制的小拼图上。 <er h3">07 那是6月中的事。 加奈经常想吃用玻璃纸包着,而里面是巧克力口味的奶油杏仁糖,因为是要买给加奈吃的,所以我会稍稍奢侈一点。那泰半是我购物途中,在论斤秤两的糖果屋买的糖果,但是全都不合她的意。 “不是这个。” 她不高兴地说,把脸扭转一旁。 那明明是她指定要的糖果,她却总是说不是她要的那一种。 那天,她也是因为我买回来的夹心糖的包装纸不是蓝色的而情绪大坏。像是被我的愚钝给弄得焦躁不安地站了起来。 “好了,我自己去买。” 她紧紧地抓住仅有的硬币,下了楼梯离去。那一天,她没有回家。 我也睡不着觉。 如果被拐骗了,我尚且能够理解。若是她携款潜逃的话,我还会把它当成笑话大大的嘲讽。毕竟她只带走区区的几十分法朗。 我当然并不爱她。只是一想到她是一个人独自走在这条街上,我身体就颤抖着。 我想,万一她像衿子那样。看到我和加奈在一起,孤单一人的恐惧,让她纵身跳下黑暗的运河…… 我边咬着嘴唇,整晚一直边想着加奈的事。 隔天的傍晚她才醉醺醺地回家。好几次要开口问她整晚上哪里去了,我都吞忍下来。加奈身上穿的不是我买给衿子的退了流行的衣服,而是薄布料花朵图案的上下身成套服装。 “真的好累喔。” 她打哈欠的同时喃喃说道,然后一点罪恶感都没有地钻进床褥。 我站在床边,不带情感地这么说: “要不要换上睡衣再睡?” 她扬起一边的眉头看我。但是并不拂逆我的话,俐落地把衣服脱下丢到一旁。换上旁边洗涤好的运动服。我朝向她的背后,装做平静地问: “那是怎么一回事?那衣服?” “买的啊。女孩子不喜欢一直做同样的装扮啊。” “哪来的钱?” 加奈没有回答我。我回过头她已然睡着。 结果到头来我像是抱着令人无法置信的爆炸物。 <er h3">08 “可不可以出去一下?” 我怀疑我的耳朵。加奈毫不在意地又重复了一次。 “2、3个钟头,随便你去哪里都好。” “你要干嘛。” “我有朋友要来。” 这个病态且没有气力的女人会有朋友,我一点都不相信。真的想想有可能的话,那朋友一定是男的。 “说是6点会来。大概到9点吧,请你去别的地方。” “加奈你去别的地方跟对方见面就好啦。” “我不要。” “我不能留在家吗?” “不行。” 我孤立无援。明明都已经快6点了,她头发也不梳一梳,只是盘腿坐在床上。瞬间,我心想,应该不是男人吧。但随即又改变看法。加奈的打扮没有一个准则。有时候一天要洗上三次头,有时则一个礼拜让它脏着,像极了下水沟的老鼠蓬松着。对加奈而言盛装打扮只是一种娱乐。要她为男人而盛装打扮是不可能的。 “喂,马上就6点了喔,你赶快闪人吧。” 被这么一催促,我无奈地站起身子。朋友不见得就是男的,我安慰着自己。 当我走出房间,下楼梯途中,撞见一名法国男子。那是留着如枯草般头发、矮小的年轻男人,他神经质地扬起眉毛,小声地喃喃说着“对不起”。两手怀抱着黄色蔷薇花束。我一语不发地盯着他看。他一脸像是不高兴地走上楼梯。我钉在那地方动也不动。我听到门被打开,又被关上的声音。那声音正是从我房间附近传来。 我走到街道上。将身体靠在对面药房的墙壁上,瞪着我房间的窗户附近。灯亮着。 药房瘦瘦的老太太走出店门,边疑惑地打量着我边走到街道上。我半张着眼睛,继续盯着窗户。点灯夫手上拿着竿子为街灯添上瓦斯。 回去该怎样把加奈臭骂一顿?要把那个自甘堕落的女孩赶出去吗?光想那些就把不愉快的时间给打发了。好几次我嘴里小声地练习着要臭骂加奈的话。 附近完全地被黑夜所笼罩。街灯孤伶伶地照着微暗的石子路。 从旅馆传来蹒跚的步伐,刚刚那个法国人走了出来。他眼睛明显地闪着和恋人秘密约会后的奋扬神采。 男人空着手。像是醉了似地摇摇晃晃,根本没注意到我就往对面街道离去。 我房间的窗户很快地被打开。加奈疑看一会,确定好对面的街道后,从窗户扔出什么东西后,又碰然地关上窗户! 黄色的蔷薇花束掉落在石子路上。柔弱的花瓣瓦解似地飞散在街道上。 <er h3">09 当我打开门时,她边玩弄着窗帘,边向外望。 她略微地看了我一下,又将绋绯红的脸颊靠在玻璃窗上。我变得怒不可抑,却也没说话,胸臆中反复涌现的咒骂话,凄惨地失去了力量。 但是当我看到电话机旁边的百元法郎纸钞时,我随即爆发地叫囔: “卖淫!” 她马上倒在床上。既不闪躲也不保护身体。她慢慢地抬头看着我。 “买淫?” 加奈露齿而笑。 “你还好意思说那种话。谁叫你没有钱,谁叫你不工作。” 接着她把我打得落花流水。非常理所当然似地。 “我啊,喜欢穿漂亮的衣服,喜欢吃好吃的东西。最糟糕的是,连一样我想要的东西都要不到手。” 我蹲下身体哭了出来,她抱住我的头抚摸我的头发。 “不要哭,不要哭,我只是为了钱才跟那个人睡觉!” “那么,加奈,你是说和不认识的人睡觉是你的工作?” “也不是不认识。他经常去看我的舞台表演。” “一样啊。那也是你的工作吧?真是很棒的工作呐。” 加奈是认为我的说法很奇怪吗?她笑出声来。接着她恢复认真的表情盯着我的脸看。 “是啊,那是我的业务范围没错。你放心吧,我可以养你。” <er h3">10 “那家伙怎样啊?” 我那样询问,加奈若无其事地回答: “他叫G.B!” 会有笨蛋蠢到把自己的本名告诉妓女,这种事我倒是还没听说过。 G.B每个星期的同样时间都会过来,偶而会撞在一块,男人们不免慌乱不自然,加奈人却一付没事样。 看来G.B远比加奈所想的砸了更多的钱在她身上。每星期他都带来许多花或是便宜的首饰送她。 有一天,被比平常要早些回到家的我撞见这么一幕。加奈坐在窗缘,让脚垂在半空中。G.B跪在她脚下,顺势吻着她小得惊人的脚。 先是加奈知觉我的出现。 “你今天早了一点呢。” G.B像是要跳起来似地站起身。他用战战兢兢的眼神看着我,以一付要逃走的姿态离去。 “等等,你忘了你的上衣。” 加奈取来G.B破旧的麻制上衣披挂在他的肩上。G.B飞快地吻了吻她的小耳朵,递给她几张纸钞。 加奈像是难以置信似的,可爱地笑着。 那时候我倚着洗脸台,咀嚼着像妓女情夫般的苦涩心情。不,不是像。现在的我彻彻底底的,是妓女的情夫。纯粹的男妾的素质,我尚未习染。我咀嚼着那苦涩,那被乱切切得破碎的自尊。 我不可能求助家人的救济。衿子的事父母也知道吧。母亲非常喜欢衿子。既然不期待有收入,只好靠加奈养了。 但是加奈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养我。爱,这种字眼跟我们是无缘的。充其量下过是在异国,我们透过相同的语言彼此随便依靠罢了。 横竖加奈会发现养我这个麻烦是没什么道理的。还有,既然如此,她会屈从这个枯草颜色头发的男人手上可能性是很高的。何况,他和我不一样,他是爱加奈的。 那天晚上我连一句话都没跟她说。她打开G.B带来的巧克力盒,高兴似地递给我。我看都不看地,用缎带绑好塞进床上的枕头下面。 隔天午后,我抱了几张画出门。在日耳曼教堂附近,能换钱的东西都能交易。 我继续搭地铁往6区。在奥德翁站下车,我在街道上闲逛。这附近充满巴黎的妩媚。异国来的天真浪漫年轻人像是不得不被妓女般的妩媚给附体。 石造建筑物的暗影落在圣坦多列商店街。第一眼的感觉彷佛过往的行人都一下子冻结了。穿过圣茹琵斯路来到圣日尔曼教堂。路上停满违规停车的车子。街上满是无忧无虑的年轻人。 既然要找画廊的话我打算多参考几家路上的店。现在特别需要钱,因此只要能卖出两三幅画,得几个钱也就很棒了。 为了让情绪沉稳下来,我进了一家咖啡厅,挑了个面向马路的位置坐下来。为了消除疲倦吐了口大气,我饮着咖啡。 就在那时,我看到令我难以置信的事。 我扔下东西不管跑出咖啡厅。我推挤开无数的人。 我朝着目标中的背影渐渐靠近。在转角的地方,我抓住她的手臂。飘长的黑发转头过来,惊叫出声。 是衿子。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激烈地一再重复说道,那场面有些失控。我调整紊乱的气息边说。 “为什么?你不是死了吗?” 或许是因为衿子的尖叫声吧,周围开始众集围观的人群。衿子用手帕捣住嘴,接而挺身向人群说明:没发生什么事。那是一口令人惊叹的流利法语。 我们回到方才的咖啡厅。衿子开始啜泣。 “请从头开始为我说明一切。” 我冷静得让自己都有点惊讶。和加奈过尽荒诞的生活后,或许没有任何事可以惊动我了。 衿子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非常后悔对你做出差劲的事。只是那时候我也没有办法。我想不出其它的解决办法啊。” “我不想听你辩解的理由。” 我冷淡的口气让她顿时畏怯,她立刻接着说: “日本大使馆的镰田先生记得吗?” 我点点头。他是操纵整件事的幕后黑手?对我而言是容易想像的。 “当我跟他说,你沉迷于酒精又对我施加暴力时,他开始帮我想怎样让我逃脱你。计划是这样的:首先得让我消失。镰田向巴黎市警报告,有日本发布通缉的窃盗嫌疑犯潜居巴黎,请求当局协助。于是带着警察去找你。跟你说的是,因为我的自杀所以要听取案发前后经过,跟警察则说你是窃盗的嫌疑犯。由于是透过翻译,所以两边的说词都兜得拢。就算到了警察局,就连尸体也没看到,你也不会怀疑我是自杀了。” 就在当刻我非常后悔自己没有好好的学法语。就凭他们的片面之词,被他们骗得团团转。 “接着我便从你的眼前消失。” “所以现在你是镰田太太罗?” 她的胸紧缩痛着,细致的脸颊轮廓上泪水漫漫。 “落拓的画家跟驻法使馆武官,要选择是很容易的。衿子。” 她将脸埋在桌上哭。 “对不起,但是你也很坏。那天如果不是你带妓女回家,我是想和镰田分手的。可是你却带那个女孩子回去。你中了我们布好的圈套。” 布好的圈套?是什么意思? “我买通了几个蒙马特地区的便宜妓女,要她们如果看到这个日本男人要想尽办法诱拐他,回他的住处睡。因为我要制造自杀的理由。” “等等,加奈并没有诱拐我。她是我选择之下带她回家去的。跟你的圈套没有任何关系。” 她像是怜悯我似地看着我。 “你还不懂吗?我和镰田给了那附近几乎所有的便宜妓女钱。当然也给了那个日本女孩子。不管你的选择是谁,结果是一样的。” 我放心地坐在森林的长椅上。眼前有个睡莲密布丛生、像是要窒息的水池。 衿子所说的话完全地把我击倒。 根据她的说法,那条马路上向我依偎过来的妓女,所有的人都是加奈。哪里的黑暗巷道里也都站着加奈。心中都藏着叛变的秘密。 人根本没有自己所想像的那么自由。不管是选择还是不选择,都不是你自己能决定的。 难怪我们的积蓄会意外的少。还有被撕下来的草绘本上的页数。我了解衿子说的都是正确的。她花了几千法郎买通妓女们,衿子将画着我的画,彷佛是通缉令上的犯人像那样,在蒙马特一带发送。 夜幕低垂,浸墨了附近,独特的冷冽冻寒着皮肤。附近已经没有半个人了。 已经够了。我想回日本休息了。 我盯着月亮照拂的池边,一一回想伤心事。 衿子巧妙地欺瞒了我好让我伤心。她竟会花那么多钱去雇用妓女、制造自杀的原因,做出伤害我的事,那种程度的疏远,令我难受。对那样轻易地就被蒙骗了的自己,我也伤心。衿子那气色红润的脸、漂亮清爽的姿态,让人难过。 尽想这些事令人痛苦,绕来绕去思考这些事的片刻,我看见了白色的睡莲。那睡莲在这个夜里,美丽得几近病态。我想看到这花朵绽放的瞬间。 我现在正凝视着彷佛将要绽放的花苞。我想当我看到这花开的瞬间后,我就什么都不再需要了。 最让我痛苦的是加奈,现在正要背叛我的加奈,打从一开始就在背叛我。比起积极的衿子的恶意,被动的加奈的恶意更是伤害了我。 花苞像是瞪视着我似地坚决不开花。仅管那芳香是这样的弥漫着。 那厚厚的花瓣里确实仍隐藏着什么。 我大概会把加奈杀了吧。在她再一次的背叛之前。 加奈,你的欲望是没有邪恶没有计谋没有防备的。所以,我才无法原谅你。 <er h3">11 “那风,都从缝隙钻进屋子来了。” 经我那么一说,管理员老太太这才允许我把屋子里的缝隙糊缝起来。 我到药房买了扫除用的盐酸和名为贾威尔水的漂白剂,以及圆底很不平稳的长颈烧瓶。在回家的路上,我捡了一块红色砖瓦的破片。 我尽可能让它看起来是事故。和此相反的,我又想像美丽的杀人机械把她杀了。 买了一束人造黄蔷薇,并在香水店买了便宜的铃兰香水。 我将那些东西整理好后,放在洗脸台下。加奈看到那些东西时,不会察觉我的杀机吧?因为那些东西样样都一付非常平和的模样。 等一下只要加奈出去一个钟头就可以办事。 机会意外地提早来到。加奈说,一种她所爱用的,气味强烈的粉饼没有了,她想出去买,因为我不想陪她去她不很高兴。我推诿说我心情不是很好。 加奈出门后我开始准备。我将窗户关上,锁上了锁。我将洗脸台的流水孔塞住,把盐酸满满地倒注。将贾威尔水注入长颈烧瓶后,放在洗脸台上,用细绳绑着的砖块撑着让它不倒。到处是铃兰的香水味,浓到呛人的地步。 人造黄蔷薇插在长颈烧瓶上,为的是障念加奈的死亡。 最后将绑着砖块细绳的另一端拉到门的这一边,在离开屋子关上门前绑在手把上。 走出房间前往沙库雷·库鲁寺院附近的咖啡屋。东方人仍是吸引目光的存在。若说能做什么些许改变的话,就是充份的不在场证明吧。 将那两种类的溶液混在一起的话会产生氯气。加奈不久回到家后打开门,一拉动里面门把上的绳子,支撑长颈烧瓶的砖块会从洗脸台上掉下来。那样子一来,底部不稳的长颈烧瓶里面的溶液迟早会倒下来只是时间的问题。氯气的气味自然会混和铃兰的香水味。更何况她的鼻子不灵敏。 那狭窄的房子马上就会充满毒气了吧。因为是平常的午后,邻居根本没人在家。加奈就在那没人注意的房间里,吸着有毒的气成为尸体。 我端着咖啡杯的手抖了起来。从刚刚开始我问了女服务生好几次时间,还改变好几次我点的东西。她会记得我吧?我应该不会被逮捕。 当我抬起头时,一个熟悉的背影走过马路。是G.B。不变的仍是他那摇摇欲坠的脚步。 因为跟我们租来的房子呈反方向,我觉得有点奇怪。难道不是去找加奈的?还是现在才刚见完回来? 我内心不由地有了不祥的预感。打算比预定要待的时间少一点。 尸体被别人先发现是还好,但是计画中的布置却不想让别人注意到。 尽管想装出一付没事的样子,脚步却不由地加快了起来。我觉得和我擦肩而过的人都疑惑地看着我。 在旅馆的一楼我被管理员叫住。她那不施胭脂不高兴的嘴飞快地对我说着什么。我猜她说的是缴房租的日子应该早在上个礼拜,我一付了解的模样点点头。管理人安心地又退回她的屋了里去。 我生硬地上了楼梯。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都让我觉得惊悚着。 我伫立门外调整气息。 像是什么变质了的气味混着便宜的香水味。安静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打开门。 房间的正中央,只看见加奈脸朝下趴在桌子上。 我走进屋里。 为了不吸进氯气,我用手腕捣住鼻子。我绕了一圈屋子,把窗户打开。 在空气全然转换好之前,我身体动也不动。直到便宜香水气味几乎都消失后我才将窗户关上,我开始朝加奈的方向看。 加奈惊吓地抽动了一下。她费劲地将脑袋转向我。 是因为痛苦而咀嚼舌头吗?她的唇尖些微地渗出血来。那脸庞是有始以来最可爱的。 我靠近加奈。我将她那留着短短指甲的小手裹握在我的手里。她那薄薄的眼睑动了动后张开,她看着我。 “就只是工作上的唷。” 像是喘气似地只说了这句话。 那之后,激烈的痉挛袭击着她,数秒钟后,脑袋突然垂下。 她气绝身亡。我的手上仅仅只有一点指甲的抓痕。 我现在站在她的遗骸前。 加奈。 我杀了她。 她最后讲的那句话撼动了我。 或许加奈是真的爱着我的。也许她和G.B睡觉只是为了养活我也说不定。但是我已经唤不回我所做的一切。 我想起最初的夜,她将黄蔷薇花束扔掷窗外。那快速蔓延的忌妒和猜疑心让我亲手把加奈给杀害了。 幽会中不管怎样她都不在意吗?加奈为了我做了许多事。 我顿然无力地膝盖一曲跪在地上。我摇她桌下的脚。污秽的裸足。我将它裹在我的掌心,像G.B所做的那样亲吻它。 当我抬起脸时,我从桌下看得见洗脸台。 那光景怎样都令人难以置信。 长颈烧瓶颤晃着。瓶中绿色液体照耀着光芒。和我出门时并无二致。 圆底不平稳的长颈烧瓶尽管失去支撑,却仍好端端地直立着。只是一点点不安地摇晃着。 几十分钟了,这只长颈烧瓶偶然地不曾倒下。这是几百分之一,不,是几万分之一的或然率呢? 我呆然着。也为这令人惊悚的偶然感动着。在我回过神真正思考之前。 那么,为什么,加奈死了呢? 但是,就在那偶然的最后瞬间—— 长头烧瓶猛烈地摇晃,就那样里面的液体倒了下来。 我急忙地站起来,我忘了自己人在桌下。 激烈的冲击袭击后脑部。 在昏眩的意识中,所有的东西都褪去了颜色…… <er h3">12 “是意外事故吧。” “不会是自杀吗?” “后脑部有被桌子撞到的痕迹。我认为是自杀。” “但是这个男的会在爱人被杀死后,准备去打扫洗脸台吗?” “他杀的可能性呢?” “贾威尔水和盐酸都是他买的。药房的老太太记得这事。” “很棘手呢。” “困难重重。” “喔,对了,这男的是不是见过?” “就是那个啊,大使馆的镰田在调查他,说他是窃盗嫌疑犯。” “啊,是那件案子?那案子办得很顺啊。” “是很顺啊。” “可是调查了半天,说是弄错人了。” “这些混蛋日本人,搞不懂他们。” “女的怎么样?” “腹部有一道伤痕。” “是这男的干的好事不是吗?” “凶器不在房间里。而且管理员有目击到可疑的人物。” “有缉察的对象。好像在这女人身上花了不少钱。” “弗罗李蒙很快就会把人带回警局。” 门被敲着。 “杀害女方的嫌疑犯带进来。” 留着枯草颜色头发,体型矮小的年轻男人畏缩着身体似地站起来。 “坐。” 男人东倒西歪地走到椅子坐下来。 “说出你的名字。” 或许是震慑于警官那傲慢的态度吧,男人嗫嚅地回答: “纪尧姆·巴尔特。” ——夜晚的睡莲完—— <hr /> 注释: 适合女性的职业 《适合女性的职业》作者新津清美,1967年5月4日出生于长野县。青山学院大学法国文学科毕业后,在外资系旅行代理公司上班3年。之后,在日美州政府事务所等多处工作。 1987年,《温柔派的天使群》入围第7届横沟正史赏。翌88年出版《两面胶带的小姐》而登龙推理文坛。新津初期的作品大多是赤川次郎型的幽默轻松之青春推理小说。 1989年出版的《不让你结婚的女人》之后,渐渐改变路线——着重女人心理描写的悬疑推理小说,如《夏娃的原罪》、《胎内余罪》、《流转》等是也。 《适合女性的职业》是写从东京单身赴任地方都市的47岁主角山本邦彦的遭遇。也是“意外收场”取胜的作品。 <er h3">01 山本踏进店内,那名女子就在那里了。大前天来的时候,她也在,这是第二次相遇。 在吧台的角落,女子独自喝着调水酒。长及背脊的秀发,乌黑亮丽,柔顺地顺着脸形轻拢在耳际。鬈曲的发尾,错乱有秩,艳丽非常。 浓妆艳抹、浓郁的香水味。身穿一袭低胸的灰色洋装。 散发出低俗的风骚味。 一面和酒店老板闲聊,山本的目光不时飘向那名女子。一个人喝得似乎很高兴的模样。这在地方都市是很难得一见的。 “喂、刚才那个女人,常来吗?”女子一踏出店外,他便向老板打听道。 “最近这1个月吧!常常一个人来,静静地喝一杯,大约坐个半小时就回去了。感觉上不太喜欢被人打扰的样子。” “哦——”难道是想故意引起像我这样独自前来的男人的注意后,却又翩然离去吗……?山本看着女子所坐过的椅子,心想。 山本邦彦将妻子留在东京,只身来到北陆的这个地方都市,已有八个月。 山本今年47岁,有一名就读高中的女儿及一名就读国中的儿子。 虽是地方都市,但却是一个拥有20万人口的商业都市,与东京近郊的繁华景象,不分轩轾。连大型超市及百货公司也都来此进驻。 总公司位于本桥的“丸桥百货”并购了当地百年老字号的“藤越百货”。山本就是由总公司派来这里担任商品开发部部长的。 在这里所谓的部长,实际上所受到的待遇,比部长级还优渥。住的是三房双厅一卫的公寓,管理十分完善。有需要时,也可以代为清洁整理住处。 拜访客户或是要到隔壁乡镇去时,都有专用车辆接送。计程车行,除了个人车行外,大约有10家左右。不过,却比东京容易叫得到。 在东京时,并没有随兴单独前往酒馆的习惯。 这或许是单身赴任的轻松之处吧!并非在公司里有特别亲密的同事。同时也已经厌烦带着部属同行。想排解寂寞、享受孤独,最简单迅速的方法,就是到住处附近的酒馆。 位于住处附近的“花轮”,是一间夫妇共同经营的小酒馆,十分雅致。与酒馆老板相处得也极为融洽。 “她呀!大概是特种行业的吧?你认为呢?”山本询问老板的看法说。 “嗯——这个嘛……” 留着八字胡的老板,想了一下说:“如果是女公关的话,这时候应该是营业时间,而且也不需特意跑到如此郊外的店来喝酒啊!” “而且还自己一个人!”山本加了一句说。 老板娘从后门走了进来。她大约比老板大2到3岁,是所谓的“某大姊”。发现俩人吃吃地窃笑,“你们在说那女人的事吗?”她将便利超商袋放在吧台上说。 “你怎么会知道?”山本问道。 “我在那边跟她擦身而过呀!好一个大美人!山本先生不可能不动心呀!”老板娘稍微白了一眼说。 “不知道是不是住在这附近?” “这个嘛,没见过!”老板娘对于山本的问话摇了摇头。接着又说:“喂、那女人真的是女的吗?” “咦?” “你是说他是男的喽?”山本与老板互看了一眼。 “有什么根据吗?”山本突然兴起,进一步问。 虽是地方都市,也有人妖酒吧,因此即使有这种人也不足为奇。 “发型未免太过整齐了。”老板娘肯定的说。“感觉简直就像刚吹整好的,这一阵子不是常下雨吗?却一点也没乱。就拿发型来说,每天或多或少都会有点不一样,不是吗?可是那女人却天天都一样。” “原来如此!”山本虽对于老板娘的观察力相当佩服,但还是反驳:“是不是可以认为她因为是从事某种特种行业,而在附近的美容院吹整好发型后才来的呢?” 实在不愿把如此迷人的美色想像成男人。 “这附近的美容院根本没有营业到这么晚的。而且,不仅发型而已哦!连发质和光泽……” “你是说假发吗?”老板皱着眉头说。 “大概吧!大概是戴假发的女人吧!”老板娘说。 “老板、你看她大概几岁?” 山本关心的话题,一直离不开那名女人。 “女人的年龄很难看出来,尤其是在晚上。我们这里为了客人着想,又特地将照明调暗了。”老板苦笑说。 “大概27、8吧!穿的是特别能展现身材的针织品。啊、那是今年秋天最新流行的哦!表示她对自己的身材相当有自信。身材还没走样,所以,这么说来?还是大概只有20来岁吧!” 山本脑中幻想着在洋装底下的胴体,略带邪恶地笑着说。 “太天真了吧!”突然间老板娘冷冷地说。“她那个样子,或许年纪不小了!洋装里面,搞不好穿了塑身内衣呢!又浓妆艳抹的,假如头上戴的是假发,搞不好真的是男人呢?” “别扫兴啦!”老板斥责说。 “好一个谜样的美女哪!”山本喃喃自语。 有空就来这里看看吧……。单调的生活里,有谜题来解闷,也比较有变化,趣味多了。 <er h3">02 天高皇帝远,在外地工作搞外遇,这是戏剧中的情节,山本这么认为。 在新的职场,他是公认由总公司派来的干将。 “不愧是总公司来的!”、“领带的品味真不错呢!”、“感觉很老练!” 女职员们在更衣室内,经常如此窃窃私语一事,山本也很清楚。当然,他并不讨厌,他总是很注意自己本身的行为举止、工作品质以及服装等事情。 当然他相当受到女职员的爱戴。然而,在外地对于良家妇女是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的。 (那个女人或许就可以吧!) 从别处来到这个地方都市的流莺……山本脑中浮现在“花轮”遇见的那名女子。是不是想诱惑我?不、或者是…… “部长,这个拜讬您了!”秘书说,山本回过神来。 办公桌上的公文架堆满了公文。 “啊、啊——。……这个请在2点以前影印好10份。开会时要用。” 将资料交给秘书,山本看了看时钟。 11点55分。办公室里开始一阵骚动。女职员们彼此招呼:“喂、你先去占位子!”。其中数人大概是先去化妆室吧!早已不见踪影。 山本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对于在午休铃响前5分钟,女职员先跑去化妆室,且在铃响同时消失在更衣室里的事,他并宋多说什么。 她们只不是过客罢了。在这里的平均工作年数比东京短,大约只有3年。大部份是短大毕业,即便是高中毕业,若是工作5年也算是久的。 况且,并不会因为工作年资较久,工作的内容就会有所变化,只有薪资会随之增加,因此同样都是女职员,当然是年轻的比较好。 山本是公认的体贴上司。也因此,他在内心十分瞧不起这些女职员。 女人实在太好对付了!夸她几句,马上自我陶醉起来。稍微甜言蜜语的关心一下,甚至拍一下马屁,工作起来就会顺利许多。 总之,这是轻松驾驭女职员的智慧。为达此目的,山本一点也不吝于付出辛劳。 山本上任之后,已有2人因结婚而离职。除了部门所举办的欢送会外,山本还特别单独邀集女职员,一起吃午饭兼送行。地点是在中华料理店的包厢。费用当然是用他的零用钱喽! 在中午轮流邀请部内的女职员们吃午饭,有时若知道有某人生日,甚至还会送蛋糕。商品开发部的女职员总共有14人,开销并不算小。 不过这种事女孩子们都很喜欢。用食物做钓饵是很有效的方法。“大家都很辛苦,帮了我不少忙哦!”顺便说些慰劳的话。 偶尔在拜讬她们办些杂事之前,也会开个小玩笑。如此一来,原本闹情绪的不悦表情也会忍不住转变为笑容。 如此行径,使得他博得大方、善解女职员的心意、体贴的上司等好评。 ——山本部长是女权主义的拥护者,这是大家一致的看法。 “山本部长!”荒井富贵子站在正埋首于资料中的山本面前。 “前几天交给您的企划书,您看了吗?” 不带任何笑容,以带刺的口吻说。下,或许“带刺”只是山本个人的感受罢了。 “啊……还没。” “还需要多久呢?” “这个嘛、这星期乱七八糟的。下星期前我一定会看的。” “这样啊!那么就拜讬您了。”富贵子行个礼后,回到座位上去。 望着她的背影,山本皱起眉头。 荒井富贵子。唯独她与其他女职员不同,很难搞。连山本的请客战术也对她起不了作用。 有一次,一起邀请数名女职员时,她却拒绝说:“我还有点事。”在欢送会上,大家热络地谈天,即使是这种场合,也唯独她根本不领山本的情。当山本在说笑时,也只有她笑都不笑。 (莫非是在轻蔑我?)有时山本会有这想法。 ——只有我察觉到你是假女权主义者呢!—— 她看着山本的眼神,似乎如此述说。 对山本而言,富贵子是不易亲近的存在。即使在女职员间也一样,富贵子根本没有半个知心的朋友。只有她一个人是大学毕业,也是被孤立的原因之一吧! 据说她是特地从邻县来参加甄试,就职于被并购前的“藤越百货”。大部分的女职员都是从家里通勤来上班,唯有她一个人在外租房子,是个异类。 山本的上任欢迎会上,富贵子这么说: “我进入‘藤越’时就听到合并的传闻,结果却拖了3年。听说,‘丸桥百货’十分积极进用女职员,我想也许会引进总公司的综合职制度吧!我若能被分派到卖场,就算是要调职也无所谓。我希望能像上战场一样工作。” (哦——,在这种地方也有抱持女强人志向的女子呀!)山本的感想只有如此而已。 然而,实际工作之后,他发现富贵子毫不掩饰的欲望,很明显的从其他女职员间浮现出来。 在某种程度上,工作的干劲是必要的,但是太过度的干劲也很难有所作为。他有时很想建议富贵子,希望她也能同时考虑到协调性及配合度之类的事。 总公司在1个月之前,决定女性员工亦一并适用综合职制度的方针。 假如将一般职改为综合职,那么女职员位居领导职之路将大开。由于可能被派至各部门任职,可增加不少经验。也可以采购的身分,到海外进行采购。百货公司的主要消费群虽为女性,但其习惯、体制却相当古板。 一旦选择了综合职,工作的范畴将增广,也可以抓住往上爬的机会。但是,正如富贵子所言,无法拒绝转调。到了卖场,搞不好还会被叫去做需费体力的工作。 对于只以过客心态来工作的女性们而言,大概不会有人喜欢特地去找苦吃吧!山本如此认为。 可是,只有荒井富贵子提出综合职的变更申讲。虽是适用于明年新进女性员工的制度,但是现职员工中若有意愿者,亦可经由上司推荐及考试,进行审查。 一旦富贵子改为综合职之后,就必须与其他男职员平等对待。这对山本来说是件麻烦事。与男人并肩而行,自然就成了他们的竞争对手。对女职员而言,则成了她们称羡的对象,因此部内会变得很难操控。 山本之所以觉得富贵子不易亲近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她的语言能力。她是所谓的归国子女,英语能力很强。富贵子曾针对由英文翻译而来的资料,指出数处错误。而且是很不客气地指责说:“部长,这里错了。”虽然不愿认为是因此怀恨在心,但却一点也不觉得有趣。 或许是因为有了目标,富贵子工作起来更显野心勃勃。话虽如此,她目前的工作乃属于辅助性质。尽管富贵子曾数度表示:“请分配一些和男性相同的工作给我。”可是,山本却回答:“恐怕你还无法胜任吧!”山本根本就不给她工作机会。甚至对于她一付为何不相信我的能力的焦躁神情无动于衷。 可是,现在公司却要给她机会。 富贵子也和男职员一样,竭尽心力地制作了一份明年春天男用皮革制品采购企划书。 (女人只要做女人的工作就好了!) 看了一眼正在打文字处理机的富贵子,又将视线投向窗外,山本如是想。 商品开发部所在的别馆对面,是一栋正在建筑中的10层楼建筑。 ——就连那栋建筑物也是由身强体壮的男人们搭盖钢骨建造而成的。还有新干线的线道、高速公路、黑部水库也全都是男人们流汗建造的。世上有适合男人的工作,相对的也有适合女人的工作。 再次将视线拉回到富贵子身上,山本心中暗自叫苦。 ——好麻烦的世界!只因说了句女人不适合当政治家,就立即遭到妇女团体围剿,被说成蔑视女性而喧腾不已。真难做人哪! 然而,被公认为是女权主义者的山本,尽管内心如此认为,却绝不说出口。 <er h3">03 第二天开始,只有有空,山本回家后或回家途中,必会到“花轮”报到。虽然事先从老板那里探听到那名女子可能会来的日子,却全都落空。 然而到了第三天,终于见到那名女子。山本装模作样地说:“到那里去喝一杯!”制造和那名女子交谈的机会。 女子当时嫣然一笑,说:“谢谢!”可是,话没开始说,她就静静地离开座位,走出店外。 山本心想大概是破坏了她的兴致吧!2天后,山本再到店里去时,果然她又来了。山本这才放心。但是正巧她刚好要回去。 难道真的没机会可以好好聊聊吗……?山本内心十分焦急。甚至连她的名字都还没问呢! “我看到她了哦!”当店内客人只剩下山本一人时,老板娘这么说。 “在哪里?”山本眼中闪闪发光。 “这个嘛,在Y镇上唷!就在健保会馆旁边。” “Y镇?”山本很少到那里去。 “虽然很晚了,她刚下计程车,不过从发型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是她。” 老板娘用有如在选定嫌疑犯似的口气继续说。“我还是认为那是假发。” “姑且不管它是不是假发,都无所谓。”山本说,“她住在Y镇吗?” “应该是吧!” “果然是女公关吧?深夜才搭计程车回家。” 老板略微想了想。“可是未免太奇怪了吧?Y镇离这里不算近,根本不需要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喝酒。再者假如是这附近某家店的女公关的话,应该会碰见才对。” “我认为她根本不是什么女公关。”老板娘自信满满的说。 “为什么?”山本问道。 “嗯——,就是有这种感觉啦!看她喝酒的样子,好像很习惯,又好像有点不习惯。感觉有些勉强。” “啊、老板。” 山本压低声音说,“她……难不成是那种女人?看上我,想要勾引我……” “讨厌啦!怎么可能!”老板娘尖锐地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要勾引的话,应该会更直接吧?”老板也说道。 <er h3">04 1个月后,山本已经能和她闲话家常了。但两人的关系亦仅止于此。 她并不愿意提起自己的事。 问到她的姓名时,她答说:“姓什么叫什么都无所谓不是吗?”问到职业时,她则暧昧的微笑说:“哦,是什么呢?” 这么一来,连年龄也无法问了。她不在场时,山本猜说是27、8岁,老板则说是32、3吧!老板娘却戏谑地说:“有时候是24、5岁,有时候嘛,嗯——,看起来像42、3岁。” 她虽是个谜样的女人,但在态度上,却显得有些坚决。 总是搽着香水、穿着合身的洋装。即使靠近看,山本仍分辨不出她的头发是真是假。 有时连上班时间也会想起她的事,想得出神。好想拥她入睡……让人想入非非的女人。 正当山本暗自窃笑地想着那女人的事时,有时目光会突然与荒井富贵子交会。 她的眼眸彷佛闪着挑战性的光芒。似乎在述说:快承认我的实力吧! 一点都不可爱的女人……。一旦让她成了综合职,大概会愈来愈惹人厌,部内的人际关系也会因此变得很不协调。如此一来,甚至会使身为部长的个人能力受到相当大的考验。 对山本而言,现在的富贵子简直就是他的眼中钉。无论如何都必须把她从其他女职员当中拔除不可。只要让她做适合女人做的工作就好了。 山本表面上并不动声色。邀请女职员一起去吃午餐时,也不忘记邀请富贵子。 可是富贵子多半是不惜牺牲午休时间,坐在文书处理机前缮打企划书。 数天后,部内所有的男职员及富贵子的企划书,全都呈上来了。山本粗略地一一过目,打算在第二天的会议上进行检讨。 检讨会议当天。 很难得的,富贵子迟到了,气喘如牛地跑进会议室来的富贵子,并未当场遭到山本叱责。 在讨论过2、3人的企划书之后,山本望向富贵子。 富贵子的眼中闪着光芒。 “各位有何看法?” 山本一问大家的意见,如同方才一样,出席者十分踊跃地提出意见。 有人提出以女性的观点来看,这是一个崭新的企划……等感想。 “这样啊!可是……”山本缓缓地说了一半。 富贵子伸长脖子,注意聆听。 “目前各行各业都以女性的观点为基础,开发新产品。当然,也有相当成功的案例。但我们是一家拥有百年传统的老字号百货公司,虽然也要争取新的购买阶层,但是若太过标新立异,使老顾客觉得失望、迷惑,反而得不偿失。光靠想像是不行的。假如让荒井小姐去做新的尝试……” 山本翻了一下资料,又继续说: “义大利J.K设计的鞋子。或许你是从某杂志看到的,但是这项产品连总店都还没进口。紫色的鞋子或许很炫,可是在这种乡下地方,谁会去穿它,而且价格稍嫌昂贵,属于得穿过才知道它的优点的订制皮鞋,价格少说也是一般皮鞋的3倍。上班族不太容易买得下手吧!荒井小姐,你不想输给男人,绞尽脑汁突发奇想的热情,很值得赞许,可是不管做什么,市场调查是很重要的哦!这里是公司,和跑单帮购买香奈儿皮包的感觉不一样。” 大概是最后的那句话太过犀利了吧!这种程度的刁难,不论是谁的企划书都会有。 看见富贵子紧咬嘴唇、低头不语的模样,山本乘胜追击。 “还有啊,本来不想说,但为了你将来着想,我还是说出来比较好吧!虽然今天是部内会议比较不要紧,但你怎么可以迟到呢?迟到的理由是什么呢?” 富贵子惊恐地抬起头,“那、那是…,”她支支吾吾地口吃起来。 “睡过头了?还是在电车里看帅哥看得忘记下车了……?” 山本话还没说完,全场紧张的气氛顿时化解,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富贵子哭丧着睑说:“因为身体有点不舒服。” “女人嘛、唉……每个月总有一次身体不舒服的时候。” 山本一说,富贵子的表情立即僵硬起来。 她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大概因为忍受不了,突然站起来。双手掩面,跑出了会议室。 <er h3">05 自从会议那天之后,富贵子看山本的眼神,充满了憎恨。对于工作的热忱亦逐渐消退。然而,富贵子变老实了,这正合山本的意。 富贵子的综合职考试的纸上成绩,超越群雄。 可是,山本以上司的立场,表达了不同意的意思说:“缺乏责任感、情绪不稳、欠缺协调性、领导能力不足以胜任未来之管理职……”。这些并非毫无根据,例如:重要会议时迟到、无法与其他女职员融洽相处,被指出缺点时哭着跑出去……。 结果,荒井富贵子并没有通过综合职的考试。山本终于放下心中一颗大石头。 知道结果时,富贵子只说了句:“这样啊!” 第二大,富贵了便提出辞呈。 山本问她原因,她以冰冷的声音回答说:“我要结婚了。” “不是因为考试没通过,才不想做了吗?” “说什么要结婚,根本就是骗人的嘛!荒井小姐根本就没有男朋友啊!” “女人就是女人!为了这么点小事就辞职不干。” 各种流这都有,但是对山本而言,女职员因结婚而辞职是件值得欣喜的事。 虽然和以往一直以当女强人为志向的富贵子大不相同,山本感到有些讶异,但还是由衷地祝幅她。 富贵子的欢送会只邀集了女职员,在餐厅的包厢内举行。 富贵子就算是再怎么被询及一些具体的事,也都含混其词,并没有明说。 最后,她站着致词:“各位,谢谢大家长久以来的照顾。结婚的日期尚未决定,或许会晚一点才通知大家。我下星期一就要去东京了。大概……会在那里上班。” 并不认为她是因为要结婚才辞职,对于富贵子的这一番话,人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全场一片肃静。 “还有,我……”话说一半的富贵子,朝山本那边看。“拿掉了山本部长的孩子。” 山本吓得目瞪口呆。女职员全都把日光集中在山本身上。 “荒井小姐、你……你说什么啊?” 根本连去思考该生气、还是该一笑置之的时间部没有。 富贵子行个礼,说:“谢谢招待!”就走出包厢。 <er h3">06 荒井富贵子的爆炸性发言,在部内引起轩然人波。然而,却没有人当面向山本确认真伪。 第二天,常务董事叫山本去问话,他坚决否认后,常务董事反倒同情说:“有关荒井富贵子的事,我也时有耳闻。听说虽然十分努力,可是协调性不佳,很感情用事。大概是受到上司不好的评价而心生怨限,才会说出那种话吧!的确有些人会在辞职前,为了泄恨而做出惊人之举哦!”可是同时也叮咛他要多加小心谨慎。 山本为平复被扰得乱七八糟的心情,连续3天都到“花轮”去,却都没遇见那名女子。第四天,时间稍早,他边和老板闲谈边喝酒,这时,那女人走了进来。 一袭黑色针织洋装,胸前金色的佩饰闪闪发光。 女子一坐下,立即很难得地自动攀谈起来。 “能不能换个地方?”避开老板的耳目,山本在她的耳边私语。 “好啊!”她竟然爽快地回答。 俩人一起携手走出酒馆,就是从这天开始。他们一起到距离“花轮”不远处的酒吧。他喝了一杯酒,可是女子却几乎没有碰过酒杯。 随后又走进后面的巷内,叫了部计程直。特意避开公司的特约计程车行。 即是如此的小镇也有宾馆街。女子并末拒绝。 走进一家名叫“里维埃拉”的宾馆。 房内一片漆黑。正想打开电灯时。 “别开太亮!”女子说。 “暗一点比较有气氛,你喜欢是玛?”此刻,山本有点结巴。 这个女人难不成真像老板娘所说的,是个男儿身……?可是,即使在大白天也无法分辨是否是人妖。 “你真是个谜样的女人。究竟是何许人?是做什么的?我一点也不清楚。” “所以才约我?”女子面带微笑地说。 “前些日子,公司发生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实在很想见你一面,可是去‘花轮’却没见到你。” 山本企图探出她的来历。 “小孩子发烧了。” 女子语出惊人。“为了留在家里照顾他,所以稍微控制一下晚上出游的时间。我可是一个靠双手扶养家人的勤劳女子哦!” (这个女人有孩了啊?这么说来……) 山本为之语塞,此时: “喂、刚才我说的话,你相信吗?”她笑得身子乱扭。 什么嘛!竟敢耍我……山本不禁火冒三丈。 聊着聊着,时间已过了30分钟。山本十分焦躁不安。 坐在她的身旁,手搭在肩上。正想伸手抚摸她的头发时,身体却颤抖起来。 “喂、先去洗个澡吧!”女子撒娇地说。 “好、好!”山本取下领带。 女子也站起来,背对着山本,开始取下耳环。她的动作,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男人。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女子的手上。 她的指甲并不长。涂着淡淡的指甲油,短短的指甲却显得和今天的服装与发型不太相配。 左手手背上,有一块相当明显的乌痣。在酒馆喝酒时,她坐在山本的左手边,所以并未注意到。 抱着兴奋的心情,山在走进浴室。一面冲澡,一面幻想她的裸体。拥抱她,透过肌肤的触感,就可以知道她约略的年龄。 可是,当山本从浴室走出来时愣住了。女子并不在房内。 “怎么会……?” 山本赶忙将手伸入刚才所脱下的西装内袋。皮夹里被拿走了3张1万圆钞票。 “可恶,被骗了!” 难道这是那女人的目的吗?还是她赖此维生……?或许是惯犯吧?为了钱,故意接近我,而数度到“花轮”来的吗?应该……。 假如同警方报案的话,就必须详细交待事情的原委。 就算是大都市,封闭的社会型态依然不会改变。况且富贵子的事才刚发生而已。说不定会被公诸于世……。最后,山本放弃了。 <er h3">07 山本回到寓所后,感到十分懊悔,很想忘掉这件事。她应该不会再到“花轮”了吧! 我真倒霉! 在床上辗转难眠,两眼瞪着天花板,喃喃自语,不禁倒抽一口气。 ——先是富贵子,接着又是那个女人,接连着被女人耍了。我表面上看起来,应该是公认的女权主义者呀!抽什么非遭受如此对待不可呢……? 一想到这里,突然非常担心起富贵子的事。的确,她说她下星期一要去束京。 该不会要写什么黑函给总店吧!里面一定会写些有的没的,以及我的坏话……。 现在,总公司正在注意各分店的业绩,稍有风吹草动,都会很敏感地反映出来。 山本想到周刊上有一则报导指出——被上司背叛的女职员,辞职后,在丸之内公司前散发与前上司的性丑闻传单——山本下禁毛骨悚然。 女人这种动物,总是会塑造成被害者的模样出现。 例如:与上司俩人单独留下来加班时,女的那方突然敞开胸部,跑了出去,结果如何呢?女方说:“我遭受部长性侵犯。”男方则辩称:“没有、我什么也没做!” 可是,第三者会相信谁说的话呢?世人总是同情弱者的。 ——富贵子会不会向我报复呢?如果是富贵子的话,也许很有可能……。 取出员工名册,试着打电话到富贵子住的公寓。没人接听。 (大概已经搬家了吧!) 山本实在坐立不安。于是便想要去富贵子的住处确认一下,假如不在的话,就留纸条给她吧! ——对付那种自尊心强的女人,另有他法。辞掉工作后,只要我能更贴心的对待,就不会有问题。即使是假装关心她的工作问题也可以。或者是给她一笔钱,也无所谓……。 山本从停车场开出一台白色的SKY-LINE。 根据名册上的记载,富贵子是住在Y镇。Y镇正是老板娘看见那名女子的地方。 事先查阅过地图,知道大概的位置之后才出发,所以很快就找到了。在不远处停好车,朝富贵子居住的公寓“日光大厦”前去。 富贵子的房间位于2楼的右侧,按门铃却没人应门。门是锁着的。 似乎还没搬走。透过厨房的毛玻璃,可以看见蓝色的清洁剂。 山本将写着“有要事请尽速联络。有关你将来工作方面的事,我想尽棉薄之力。”的留言连同附有姓名、电话号码的便条纸,投进楼下的信箱。 心砰砰跳。刚才开车来时,虽然十分专注,尽管冲过澡后稍微清醒些,酒意却仍未全消。 回到车上,发动车子。 (会打电话给我吗?必须好好地说服富贵子不可……) 脑中想着富贵子的事,一时精神恍惚竟然没看到从巷口要进入大马路正前方的红灯号志。 “啊、危险!” 右侧驶来一部计程车。 山本立即踩刹车,方向盘打向左侧。紧急刹车后,车子停了下来。砰——地一声,感到后方有东西擦撞而过。 后方传来巨大的声响。回头一看,为了闪避而同样转换方向盘方向的计程车撞上了路旁的电线杆。 前方撞上电线杆,汽车保险杆严重凹陷,前车头几乎全毁。黄色计程车并非山本平常公务用的车行的车。 山本全身不停地颤抖。回过神来时,已经踩下油门了。 深夜的新闻报导中,报导了这则意外。 “在Y镇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出事车辆的驾驶是光计程车股份公司的司机池畑操,37岁,已死亡。乘客为居住在Y镇的上班族,京冢庆子,24岁,手脚骨折,重伤;以及京冢小姐的未婚夫,神田广恭,31岁,轻伤。根据目击者证词,肇事逃逸的是一部白色车辆,车牌号码不详。——” “司机死了……” 山本茫然不知所措。 ——怎么会死了……。自己一时失神,又喝了酒,这不仅只是过失而已。一定会被问及为何会在那里,以及去富贵子家做什么……。目击者似乎只记得是白色车辆,只要不说出去,就不会有人知道。 山本自己告诉自己。 第二天,在公司接获秘书通知说:“警察有事想请教部长您。”时,山本十分紧张。 车祸的事?脑中立即这么联想。 市上清楚地留有擦撞的痕迹。心中正盘算若非得将车送至远一点的城镇去修理不可。 可是,在接待室里,刑警所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你认识荒井富贵子小姐对吧?一年长的刑警说:“刚才在她的公寓里,发现她的尸体。是被勒死的。” “咦……?” 山本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张纸是你投进荒井小姐的信箱里的,对吧?” 年轻的刑警将山本在匆忙间潦草写成的便笺,放在桌上。 “对不起,请问你和被害者是什么关系?” 年长的刑警目光变得十分锐利。 “她原本是我的部属,前几天才因为即将结婚而辞职了。” “只有这样而已吗?” “是的!”山本简短地回答。 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大概马上就可以知道有关富贵子辞职的原委,以及那一番爆炸性的发言。 “你是大约几点到荒井小姬的住处呢?” “昨晚九点半左右。” “荒井小姐不在吗?” “是的。所以才会留纸条就回来了。因为她……对这里的工作不是很满意,所以才想要介绍好一点的工作给她。” 山本开始冒冷汗。 “七点半到八点半左右,你在哪里?” 刑警质问道。 要确认不在场证明,山本心想。大概富贵子就是在这段时间内被杀的吧!这样看来山本去找她时,她早就被杀害了。 “在家里!” 山本回答。事实上,他七点之前在“花轮”,九点以前则和那名女子在一起。 “真的吗?可是管理员却说看到你九点过后才回家。” 山本慌了起来。那是他第一次回来的时间。不知开车出去时,有没有被看到? 现在,警察在调查的是富贵子被杀的案件。 “你们不是有什么特别关系吗?听说你是单身赴任。是不是因为她威胁辞职后要把你们的关系告诉你太太,所以你一生气才……” “怎么可能!” 山本脱口而出。 刑警从部内的同事口中得知,富贵子相当憎恨山本。甚至还打听出平常山本对她也很不欣赏。 因此,山本便被认为有杀害富贵子的动机。在信箱留纸条成了致命的证据。 (问题在于我的不在场证明) 只能靠那个女人了。把男人的耻辱公诸于世,总比被当成杀人犯好。 “犯罪时间是在七点半到八点半之间,是吗?我说我在家里,其实是谎话。那段时间我和某位女子在酒吧喝酒,然后又去了宾馆。”山本有所觉悟地说。 “可是,我不知道她的姓名。究竟住哪?是什么样的人……” <er h3">08 山本拼命寻找那名谜样的女子。 和女子一起去的第二间酒吧,对山本及那名女子仍有印象。可是,那也是7点40分以前的事。 她从我的皮夹里拿走钱。我想她一定是惯犯,请调查一下。“嗯,她的特征是,长发……啊,可是有可能是假发。对了,左手手背上有一块很大的乌痣……” 警察是不是完全都不相信我呢……?山本焦急地将记忆所及有关那名女子的特征告诉刑警。 第二天,山本到老板娘看到那名女子的地方,也就是Y镇的健保会馆附近四处乱逛。这里离富贵子的住处,不到5分钟的距离。当然离山本发生车祸的地点也相去不远。 山本拼命地找。 然而四处乱逛,却也不可能会如此碰巧可以遇见她。搞不好那女人是乔装改扮的。戴假发、化浓妆、应召女郎的服装……。 突然,山本想起老板娘的话:那个女人是在这附近下计程车的。这么说来,她就是住在这附近喽! 即使别人会觉得很怪异,也无所谓。山本就像刑警般四处打听。 “女人?咦?会不会是庆子啊?我记得她的确有一块大乌痣。” 好心的婆婆说。 “庆子?” “就是那个坐在计程车和别的车子相撞的庆子呀!还好捡回一条命,未婚夫也平安无事。你是刑警吗?” 瞬间山本全身如遭到电殛般受到相当大的冲击。怎么会,他全身缩成一团。 ——她就坐在和我的车发生碰撞的车子内?而且是和男人共乘。 这并非完全不可能。那名女子就住在这附近,取走山本皮夹内的钱之后,跑出宾馆,到某处卸下装扮,佯装不知情的模样回家。果真有如此奇行怪癖的女子?或许单纯只是以变身为坏女人为乐吧!所以她会在这附近搭计程车应不足为奇。而且富贵子碰巧就住在这附近……。 山本探听出京冢庆子住的医院,赶了过去。 “从新闻报导中看到车祸的消息,发生车祸的人和我的朋友同名同姓,搞不好是我的朋友。” 随便编个理由,请护士代为带路后,病房门上却挂着谢绝会面的牌子。 “要联络家属来吗?” 对于护士的话,山本感到相当犹豫。 这件车祸,警察应该也正在调查中。若是有刑警在,就糟了。 “能不能替我确认一下京冢庆于小姐的左手背是否有乌痣?我的朋友,手上有乌痣。” 护士皱了皱眉,进去确认后出来说: “右手骨折,包着绷带。可是左手背亡上根本没有什么乌痣。” “这样呀!” 不是她吗……?正想回去时,山本突然想到,假如她是男人乔装的话……。 (一起搭车的未婚夫!) 正打算要再一次拜讬护士时,“那个人就是只受了轻伤的未婚夫!”护士看见从走廊另外一端走来的男子说道。 山本向男子飞奔而去。是个体形微胖、粗线条的男子。他吓了一跳似地瞪大双眼。 再怎么看都不像。这名男子不可能变装成女人……。 “山本先生!” 这时,后方传来耳熟的刑警的呼叫声。 “你在这里做什么?” “咦?那个、我听报导,我的朋友……” 山本语无伦次地回答。 “坐在被撞的计程车上的人,就住在这家医院。” 年长的刑警说。“这么说来,这件车祸是发生在荒井富贵子小姐住的公寓不远处。” (难道是跟踪我而来的?) 山本吓了一跳。 “你说过你是九点半左右到公寓去的吧?车祸正好是在那之后发生的。根据目击者的证词,是一部白色车辆,事实上,还知道是一部SKY-LINE。” “……” “我们调查过了,你的车就是SKY-LINE。车后方也有碰撞过的痕迹。上面还留有车漆。” “……” “你唯恐荒井富贵子会揭发两人的关系,于是就前往她的住处去勒死她。接着不知为何原因,待在房内约1小时。然后才开车想要同家,却在仓皇间没注意到红灯信号,使得闪避不及的计程车撞上电线杆。” “不对!我没杀人!我只是顾着去想她不在家的事!” 山本大叫。“我和女人在宾馆。一个左手有一块很大块乌痣的女人……。” 话说到一半,年长的刑警皱了皱眉。 “山本先生,之前你也说过同样的话。乌痣……是吗?” 刑警向年轻的刑警示意,叫他拿出口袋中的照片。 “你说的是这名女子吗?”刑警将照片交给山本。 上面的女子的五官和那个女人十分神似。 大概是一张证件照吧!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仅及耳际的短发、淡淡的眉毛,但是如果戴上假发、化上浓妆的话,就和那女人一模一样。 “就是她。她可以替我作证。刑警先生,她人呢?” 从山本手上取回照片,刑警缓缓地说。 “我知道了……。刚才,杀害荒井富贵子小姐的凶手已经来自首了。是她以前的男友。好像是为了交还钥匙而发生纷争,详细的情形,日后会详加调查。” 刑警接着又对一脸茫然的山本说: “这张照片上的女子就是池畑操小姐。也就是和你发生擦撞的计程车司机。女司机,市区内只有她一个,即使在大都市也很少见吧!她1年前失去了丈夫,由于条件不错,所以在这边的计程车公司工作。有时很忙,也都硬撑地工作到三更半夜。和你见过面后,一回到家又被叫出来去载客人。……对了,有关她为什么会装扮成那样,一个人跑去喝酒一事,根据同住的母亲说,因为做的全是劳力工作,不仅身体、连精神也感到十分疲劳,所以那是一种纡解压力的方法。所以才会在白天工作结束后,特地找一家离家较远的酒吧,尽情地玩起变身游戏。她并不太喜欢喝酒。女人心海底针,不过她毕竟仍是花样年华呀!虽然两个小孩交由母亲照顾,不管怎样,一家大小的生计都靠她支撑,所以母亲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当然她是瞒着孩子,到Y镇的友人家,换好衣服才回家的。……可是却因为你的一时疏忽而夺走了一家的支柱。真是罪过啊!” 刑警抓住山本的手腕。 山本一言不发,低着头。 “女计程车司机啊?听说东欧的某个国家,电车的驾驶全都是女性。最近,连垃圾车也有女司机,甚至连焊接工也有女性加入,当然更不用说刑警喽……现在好像没什么工作是不适合女性的呢!” 年轻刑警叹口气说。 ——适合女性的工作完—— 断颈玩偶 《断头玩偶》作者司冻季,本名太原久美子。1958年10月30日出生于大分县。法政大学文学部日本文学科毕业。在学中参加过同仁杂志,大学毕业后在商杜上班时,读了岛田庄司的《奇想,天恸》后,开始撰写推理小说。 1991年撰写的《自动娃娃笑五次》,获得岛田庄司的推荐而出版。内容是写发生在封闭的小村之神秘杀人事件。是一部继承横沟正史路线的浪漫主义推理小说。 之后,陆续发表名侦探一尺屋遥系列的《使蛇者的悦乐》《无首美人鱼杀人事件》《有毒的果实》等解谜推理小说之外,近年也撰写悬疑推理和行动推理的作品。 《断头玩偶》以第三人称多视点写两件不相关的事件之进展。第一事件是佳山守彦10年前遗弃酒家女笹本凉子来到东京,现在是文艺杂志的编辑者。有一天以佳山守彦名义投稿的小说,揭破佳山与凉子的交往过程。 第二事件是身穿玩偶般衣服的青年,往电梯内折断颈骨而死亡的“不可能犯罪”的推理经纬。作者如何解决这两件互不相关的事呢? <hr /> 发现那巨大的“玩偶”,是在梅雨季里的一个黄昏。那时正下着蒙蒙细雨,雨中还夹带着一股若隐若现的热气。 第一个发现的人是电梯维修公司的员工。他接到大楼管理员的电话,听说有一台电梯坏了,停在三楼和四楼之间不能动,便立刻赶去查看。 看样子并非电梯和墙壁之间夹有异物,于是将电梯降到一楼,把门打开,结果发现里面有个张开双脚坐在地上的“玩偶”。 那“玩偶”穿着一件淡紫色洋装,外表酷似法国式洋娃娃。那洋装乃由好几层蝉翼纱制成,看来轻飘飘的。“玩偶”脚履红色珐琅舞鞋,长发上系淡灰黄色缎带,手握一把白色花边洋伞,身体向外,面部却朝内,看不见五官,角度很奇怪,像是颈部已经折断的样子。 一楼已有数人驻足围观,都是一些在此大楼上班的女职员,以及购物后欲回家的家庭主妇。她们一直盯着那部电梯,似乎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电梯维修员口中念念有词,说:“是不是人家遗失的物品?”同时走进电梯,伸手按在那“玩偶”头上,轻轻一扭。当那“玩偶”的面部转过来时,所有围观妇女齐声尖叫。 “玩偶”双唇涂着淡樱桃色口红,脸色苍白,五官扭曲,表情似极痛苦。瞳孔上有隐形眼镜,故呈蓝色,但眼球凸出,眼白部份布满血丝,状极恐怖。 至此,所有的人都看出来了。那并非“玩偶”,而是一个人,而且是个死人,只是穿着法国式玩偶的衣装罢了。陆续过来围观的女人又发出尖叫声,整个大厅已被惨叫悲鸣的洪水所吞没。 <er h3">01 文艺杂志的编辑佳山守彦轻轻啧了一声,因为他发觉自己的裤管被弄湿了。他看到有个女人手持雨伞站在旁边,水滴从伞尖淌下来,刚好滴在他的裤管上。 在梅雨季上下班,原本就很不舒服,有时还会遇到一些不愉快的事,在大都市生活,这些事是难以避免的,也无可奈何,但这次他却生气了。对方要是道歉也就算了,可是今天早上这女人却没有表示什么。她好像已发觉自己的行为,却只是瞥了佳山一眼而已,丝毫没有改变姿势,似乎认为这样是理所当然的。 那名女子在中途下车,和其他乘客一齐挤向月台。佳山手拉吊环,长叹一声,松了一口气。就在此时,他发觉那名女子竟睁大眼睛从月台上望向他这边。 这一刹那,佳山感觉背脊一阵冰凉,彷佛被冬天的骤雨淋到一般。 ——是凉子? 本来想喊出这个几乎已经遗忘的名字,但话未出口,那女子就已从佳山的视界中消失了。 电车开动。车内乘客大减,冷气变得很凉。乘客中只有佳山一个人汗流浃背,连鼻尖都淌满了汗珠。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大概认错人了吧?但是那身打扮……。 那女子明明站在月台上凝视着这边。虽然只是一瞬闲,那身影却已深深烙在佳山眼中。 紫衣红鞋,及腰乌云,手中一把白色花边遮阳伞……。 三天前那件事突然又浮现在他脑海中。 那天,佳山前往一位中坚作家的私宅洽谈协商。聊到一半时,酒菜端了出来。他喝得醉醺醺方才告辞离去。就在他穿过小巷,来到一个比较宽广的十字路口时,有个女人从左边转角处走出来。她的打扮和刚才那女子一模一样。 在路灯的照耀下,她的衣裙显得比较白。她走到十字路中央便停下脚步,将肩上阳伞滴溜溜转了几圈,然后朝佳山嫣然一笑。佳山吃了一惊,驻足观望。那女人立刻转身,往右边走去,消失在转角处。 当时由于那女人背向路灯,所以面容看不清楚。因附近有一间教堂,佳山还以为那是一个穿着结婚礼服跑出来的新娘。但现在想一想,莫非那人也是……。 佳山频频摇头,就像要把脸上的汗珠甩掉似的。 他暗忖,应该不是“那女人”。她如今应该不会出现在这些地方。既不会出现在那十字路口,也不太可能跑到快速电台的月台上。他每天早晨都要搭这班车去上班……不!无论是车站、十字路口或任何地方,“那女人”如果出现,就麻烦了,因为—— “那女人”就是凉子,也就是以前被佳山视如破布抛弃在乡下的女子。 佳山到了公司。桌上的稿子已堆积如山,那些都是来应征这次小说新人奖的稿子。截稿日期在上个月,目前还在评选淘汰的阶段。 “佳山先生,你好大胆呀!” 邻座的田中润子向他说。 “自己写了小说来应征,也不讲一声,真是的。” 说完就将一份原稿连同信封丢过来。 佳山不解其意,歪着脖子将信封翻过来一看,上面果然写着“作者:佳山守彦”。那是电脑打的字体。 “不是说不好看,奈何字数太少,而且标题不知所云。” 佳山毫无印象,急忙抽出稿件来看。那是用电脑打出来的,共有十多页,用红线捆着。 我在12年前认识了笹本凉子,那时我的妻子刚怀第二胎。我只有20几岁,却已在父亲经营的和服店担任副社长。我工作并下认真。每天金乌西坠后,我都跑到繁华街去饮酒作乐,这方面倒是很认真。我会以营业的名义将和服卖给那些酒家女,但所赚来的利润却远远抵不过我买醉寻欢的费用!不知何故,女性的和服对我全无魅力可言。不仅如此,对于爱穿和服的女子,我甚至感到无比厌恶,几乎到了憎恨的程度。 如今我已说得出讨厌和服的原因了,那就是:我完全不信任那种不穿内裤的女人。我小的时候,曾偷窥母亲红杏出墙的过程——那男的是年轻掌柜,以充满野性的方式撩起家母的和服下摆,那双欺霜赛雪的白净玉腿立刻暴露在眼前,不知羞耻为何物——。那样随手一捞,就能立刻将一位三贞九烈的贤妻良母变成一个欲火难耐的荡妇淫娃。和服就是这种东西,我绝对不能原谅。 反过来说,我最欣赏的就是那种层层包住的西洋裙。那种蝉翼纱的裙子非常可爱,而且再怎么掀也摸不到那恶心的部份。玩具店的玻璃柜中那些洋娃娃就是穿这种衣裙。于是我开始寻找适合穿这类洋装的女孩,我要追求这种对象。 和凉子邂逅,是在一间小酒店。我有个酒肉朋友,是一家建材行的少爷,就是他带我去那酒店的。 初逢凉子,乍见其颜时,我就觉得自己的脸颊像被冰块贴住一样。那时还是初春,店内仍开着暖气,但她的矫躯四周却彷佛罩着一层冰冷的空气。 凉子和建材行少爷似已认识很久,彼此间言谈举止相当亲昵。双方耳鬓厮磨,肌肤相亲,上下其手,你来我往。凉子还发出娇滴滴的呻吟声,肆无忌惮。那段时间内,凉子未曾向我送秋波。但当我那朋友起身去如厕时,凉子竟趁隙向我抛了一个媚眼。虽然那是转瞬即逝,犹如电光石火,但我能够感觉到她是春山送意,秋水含情。那一瞬间,我的心脏狂跳,胸口猛震,额如火烧。 就是她了!当时我这么想。 凉子就是我要的女孩,就是我花费无数家财一直在寻觅的理想女性。 跟凉子发生“深入”的关系,是在一个下着倾盆大雨的仲夏夜。 一把白色阳伞权充红娘。 和女孩子做出那种事来,大都起因于很小的事件。凉子的情形也不例外。 “雨下这么大,我回不去了。” 她说着,拿起那枝搁在吧台角落的阳伞,滴溜溜直打转。 “坐计程车就行了。”我说。 “不行,那太浪费了。” 后来我才知道:凉子下海陪酒卖笑,全是为了筹钱给她弟弟做为手术费。她弟弟患有先天性的肾脏病,必须开刀换肾,但没有钱。目前虽已定期至医院洗肾,但医生说这样下去不行,迟早要进行肾脏移植手术,否则小命难保。 “要不然我送你回去好了。” 如今想来,当时凉子若带了雨伞,而不是阳伞,那我俩或许就不会发生长达两年的肉体关系了。 上了程车之后,凉子立刻将她的香腮粉颊倚偎在我的臂膀上,说声“好困”,就闭上双眼。实际上应该是半睡半醒。我感觉她的娇躯玉体一直朝我压过来,我的理智终于完全崩溃。我看到宾馆的霓虹灯招牌,便叫司机开过去,在那边下车。我连拖带抱,将凉子扶进房内。她依偎在我怀中,檀口轻启,美目微张,但全未抗拒,任我怜惜。 凉子相貌端庄,圣洁脱俗,甚至让人有冷若冰霜、不可侵犯之感,但实际上却是个性欲极强的女人。我想: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乖乖接受我的要求吧? 我的要求就是:要她穿上那种服装,打扮成洋娃娃的样子,然后让我肆意蹂躏。 为了做这种事,我老早就准备好许多件衬裙。我叫她全部穿上,最外面再套上一件淡紫色的薄纱裙。然后把一条淡灰黄色的缎带系在她那长长的秀发上,又让她戴上蓝色隐形眼镜。这样一来,原本就肤白似玉、貌美如花的凉子马上就变成了一个刚从玩具店橱窗中逃出来的“玩偶”。 我一见到她这种样子,立刻就感觉体内好像涌出一股狂暴的热流,令我血脉贲张,无法自制。那是我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我猛扑过去,双手乱抓,剥下她的裙子,撕烂她的三角裤。然而凉子却面不改色,随我摆布,任我施为。 如今想来,她敢情是因为自己也有这种需求才答应配合的。但我又想:别说是她,就是一般女性,心中也都会暗藏这种欲望吧?两者之差别,只是在于有无付诸行动而已。反过来说,任何一个男子也必定都有“让完美的女孩毁在我手中”的心愿与欲望吧? 然而最后我失败了。我败在“只知凉子欲火之烈,不知她妒意之强”这一点上。 和凉子共享秘密时光,忽忽已过2年。 明天就是我25岁的生日。我租了一辆轿车,和凉子来到M市。当时是严冬,不过这两、三天气压改变,气候变得比较温和,不那么冷了。为了庆祝生日,我打算要去买套西装或买个皮包,但是凉子却在一家大型不动产公司门前停下脚步。 “我们也该拥有自己的城堡了吧?” 我闻言惊慌失措,狼狈不堪。凉子望着我的眼睛,再度叮咛道: “买间套房给我嘛!那样的话,我们就不用偷偷摸摸跑去宾馆幽会了。唔,而且,你也可以搬来和我同住。” “——快走啦!” “为什么?不要……我不要!” 她甩开我的手,玉足一顿,蛇腰一扭,珠泪双垂,怆然泣下,就像个3岁小孩。 那天是星期日,附近行人很多,他们不约而同把视线移到凉子和我身上。 “好啦,就照你的意思。我们去别处再说好了。” 我不得不说这些话来搪塞一下。凉子这才停止哭泣。 ——不妙。 我已明白:斩断情缘,此其时矣。我对她的玉体当然还很迷恋,但我不能为了她而赔上自己的家庭。我没有这种勇气。 在宾馆内,我原本想提出劳燕分飞的要求,不料心细如发的凉子已洞烛机先,不等我开口,就一顿抢白: “真没种!懦夫!凡事都要看你太太的脸色。你敢叫她打扮成洋娃娃的样子,乖乖躺在那边让你弄吗?说呀!你有没有这个胆?” 我仰躺在床上。她一丝不挂站着,双脚横跨在我脖子两侧,看来有如巨人,石榴色的肉片在那粉弯香胯之间若隐若现。 我翻身侧卧,软弱一笑。结果却火上加油。 “又在笑我!你每次都和你太太一齐嘲笑我,一边办事一边笑我是傻女孩,对不对?你老是把我幻想成你太太!眼睛盯着我的身体,心里却在想她!” 说完就一屁股坐在我胸膛上,嚎啕大哭,并用那青葱般的玉指猛拍我的面颊。 我抓住她的皓腕,说道: “无论怎么说,我们毕竟是夫妻呀!” 凉子香躯一震,以万分惊愕的表情望着我,那张粉脸看来就像不懂事的小女孩。 “你竟敢说出这种话来!” 她用力甩掉我的手,进浴室去了。片刻后,她拿着一条浴衣的带子回来。 “和我一齐死吧!” “要殉情?别傻了。你要是再胡言乱语,我就不跟你好了。” 我的语气像是开玩笑,其实心里真的这么想。若能就此和她分手,那真是齐天之福,幸运之至。我下了床,想到浴室去,却被她猛力撞倒在地。 “我恨你!我要杀死你,然后自杀!” 她跨坐在我身上,用那衣带缠住我的脖子。 ——真想要我的命? 她粉脸煞白,花容变色,眉透狰狞,目射狠毒,显然已失去理智。 我暗忖:我若不杀她,必将死于其手。 我奋力解开衣带,甩了她几个耳光,反过来压在她身亡。她露出慌张着急的神色,在我胯下拼命挣扎。那痛苦的表情使我产生一股冲动。 我把衣带缠绕在她的粉颈上,同时用我的阳物猛戳她的下体。插入之后,她马上变得和颜悦色,娇佣无力,似乎飘飘欲仙,舒适已极。 我有点犹豫,但仍继续用力,慢慢将那衣带拉紧。我愈拉愈紧,但凉子并未出现难受的神情,反而好像欲仙欲死的样子。在到达高潮时,她那滑腻晶莹的香腮矫靥上闪过一片桃红色的光芒,如同着火一般。那一瞬间,我自己也把全部射给了她。 这篇小说写到这里就没了,有头无尾。 佳山看得冷汗直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三天前的晚上,他在十字路口瞧见那女人,今天又看见她站在月台上。还有这篇小说……他和凉子邂逅的经过和翻云复雨的情形,都写得栩栩如生,和10年前发生过的一样。那种秘密仪式明明只有他和凉子才知道……怎么会这样呢? “佳山先生,你怎么起了鸡皮疙瘩呢?难道读自己的作品也会感动到起鸡皮疙瘩吗?” 田中润子一面出言讽刺,一面从他身边走过去。 <er h3">02 下一期的截稿日快到了,佳山跑到一位小说家的家里催稿,要这位作家快点把约好的短篇小说交出来。下午他才回到公司。 桌上有张字条,上写:插画家本木征太郎来电说,这次的插图已完成,比约好的日期早一天,今天傍晚即可至其工作室领取。于是佳山立刻拨电话给那插画家,说要马上过去拿。讲完电话后,他便从编辑部跑出去。 本木的工作室在一栋住商混合大楼中,从京王线的八幡山站步行约3分钟即可抵达。那栋建筑物与其说是大楼,不如说是公寓比较贴切,里面约有一半是住家,另一半为办公室。地下室中有一间名为“无忧”的酒吧,两年前本木第一次带他进去,从此以后他就很喜欢进这家店,即使不是来找本木,也会跑来光顾。 已经超过5点,所以管理员室的窗口已关上。一名男童趁守卫不在,正在大厅中跳绳。这孩子大概是小学一年级或二年级的学生,但跳绳技术甚佳,那绳子在大厅地板上击出“啪啪”的声响,节奏一致,颇为动听。 “无忧酒吧的老板曾向我抱怨,说同处一栋楼,你却久未光临,疏于问候。” “我已遵医嘱戒酒了,因为肝机能指数居高不下,再猛灌黄汤,恐怕就要进棺材了。那边还有一瓶我以前寄存的洋酒,你替我去喝完如何?” 我和本木站在他的工作室门口谈话。他交给我一个装了插图原稿的袋子,然后拍着那圆滚滚的大肚皮说道。 “啊,对了,我正要出去呢,就跟你一同上路好了。等我一分钟。” 本木再度出现时,身上只多了一件夹克。我们搭乘电梯下楼。 那男童仍在大厅内跳绳。 “嘿,你怎么可以在这里跳绳呀?这儿人来人往的,不怕挡到别人的路吗?公园就在附近,要跳就去那边跳,好吗?” 本木马上出言警告,毫不犹豫。也许是熟人,所以语气很亲切。 那男童一听,似乎有点生气,鼓着双腮道: “可是,公园里面有个怪姊姊,我怕。” “怪姊姊?” “穿得像个滑稽古怪的玩偶,坐在秋千上。” “滑稽古怪的玩偶?” 佳山不由得大声问道。小孩子竟能使用“滑稽古怪”一词,固然令他诧异,但更让他惊讶的是另一件事,因为他想起了这几天一再看到的那个酷似凉子的女人。 “她穿着很蓬松的衣服,像洋娃娃那样。脚下是一双红鞋……” 男童还没讲完,佳山就跑出去了。外面暮色已浓,四周宛如涂上一层薄墨。那小型公园紧邻这栋大楼,占地约20平方公尺,树木稀疏,其间有常见的儿童游乐器材。四下无人,但秋千仍在微微摇动。佳山游目四顾。 “啊!” 他瞧见一道白色身影,就在公园后侧树篱的对面,好像正要坐进一部车子内。他凝目望去。没有错,那人的打扮和几天前月台上那女子一模一样。 佳山朝着那人跑去,才跑了两、三步,那人就转过身来。佳山大惊,倒抽一口凉气。 “凉子……” 那人脸色苍白,表情尚无法确认,但五官长相大致和佳山想的相同。那人似乎也看到佳山的样子,脸上浮出笑容,从涂成樱桃色的唇间可见皓齿。佳山一惊立定,那人身子一缩,坐进车内。车子立即开走。 “怎么回事?我刚才好像看到一位小姐,扮成洋娃娃的模样,是不是要去参加化装舞会的?要不然就是疯子,正常人怎会穿这样上街呢?” “言之有理……” 佳山敷衍一下紧追而来的本木,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他浑身发颤,遍体生寒。竟然三度……这绝非偶然……佳山抱着胳膊,以掌心摩擦臂膀,像要把鸡皮疙瘩搓掉似的。 从那天以后,佳山就开始疑神疑鬼,杯弓蛇影,神经异常过敏。他自己也发觉了。在车站上楼梯的时候,若见到前行的女子足履红鞋,他就会大惊失色,赶紧将目光往上移,观看其全身。若见到街上的商店橱窗中有蓝紫色洋装,他便会以为那女子就在附近,赶紧圆睁双目东张西望。 为纾解心情,他跑去看棒球比赛。不料却瞧见那“洋娃娃小姐”站在对面看台的出入口旁边,但在下一瞬间又随即消失……。 不仅如此,这几天来的遭遇使他忆起一些往事。好几个场面从记忆深处重新浮现。他发觉那“洋娃娃小姐”好像从半年前开始就时常出现在他身边,由于当时他完全没放在心上,所以见过就忘。每念及此,他就心乱如麻,惊慌失措,六神无主,魂不守舍。 愁肠百结,只好借酒浇愁。 佳山来到“无忧酒吧”喝酒,距上次来向本木拿插图已有10天了。当时已是晚上。他曾打电话给本木,欲邀其共饮,但电话中只有答录机的声音,看来本木已经回自己的家去了。 “唉,人生无常,世事难料。” 建设公司业者梅崎向同业的近藤说道。他们都坐在吧台前的椅子上。 “听说他原本就有病在身,健康不佳。为了节省上下班的交通费,就在这栋楼上面租了一个房间,没想到竟会在此遇害身亡。” “是呀,遭人杀害,实在倒楣。” 梅崎表示同感,然后喝下一大口烧酒。他的公司就在这附近。他和近藤志趣投合,无话不谈,所以常连袂来此对酌畅饮。佳山和他们两人都认识。 “唉,他的死状凄惨万分,连颈骨都被扭断了。” “你有亲眼目睹吗?” “有呀,我一听警察说出了人命,就火速赶到现场观看。他的脖子已经整个扭转过来,头已垂在肩膀上了。” “慎一那天请假没上班,对不对?” 慎一……?佳山以前未曾听过此名。他想:莫非遇害的人就叫做慎一……? “是呀,那天公司所有的人都在千叶的建筑工地,办公室内只我和经理阿姨。” “也就是说,你们公司全体人员都有不在场证明。” “就算没有,公司里也找不到跟慎一有仇的人。” “那么,这一定是跟慎一有仇的职业摔角家干的。” “职业摔角家?” “不错!据说现场未发现任何凶器,对不对?慎一虽然骨瘦如柴,毕竟是个成年男子,要那样子扭断他的颈骨,没有千斤之力岂能办到?所以说,凶手若非职业摔角家,就是相扑力士。” “慎一怎会认识那种人?” “他搬到东京来多久了?” “快满两年了。他今年好像是25岁的样子。” “家乡在哪儿?” “在东北。秋田县有个田泽湖,你知道吧?我听说他的老家就在那附近。” 佳山甫闻田泽湖三字,立刻浑身一震,梅崎看在眼里,便问: “佳山兄,那一带你很熟吗?” 佳山慢慢过身来,说道: “没有,我只是到那边出差过一次……” “哦,那是怎样的地方?” “穷乡僻壤,人烟稀少,孤伶伶的一个湖,湖边有座女子的雕像,名唤辰子姬,相传昔日此女为求青春永驻而肉身化龙。” “青春永驻,哼!无论男女,若想要长生不老,那就只好变成一条龙啦。再来说慎一之死,无论是谁扭断了他的脖子,那人都必须从电梯箱中逃走,问题在于究竟是如何逃出去的。当时电梯停在三楼和四褛之间,而且电梯门是紧闭的。” 佳山见已回到原来的话题,赶紧转过身去,背向他们。 “如果把电梯箱的地板掀起来,就可以沿着钢缆溜到一楼去了。” “行不通。一楼人很多,众目睽睽,而且电梯外侧的门也关着,要如何打开?” “那就是从屋顶的平台出去的。” “这栋楼没有屋顶平台。慎一的房间在七楼,也就是最顶楼。再看那电梯内部,只有一楼那个按钮是亮的。” “这也就是说,凶手想要下到一楼。” “慎一也是一样,可是在四楼和三楼之间就被杀了。” “不一定。如果从七楼就共乘的话,也可能在别楼就下手了。” “不过有件事很奇怪。我听警方说,当天有个才念小学一年级的小男生,从七楼就和慎一同时进了电梯。” “哦,那么,这小男孩是不是看见了凶手?” “没有。据说,在七楼进电梯的、就只有那男童和慎一两人。那小鬼坐到四楼就出去找朋友了,所以其后电梯内应该只剩慎一一人。” “只剩他一人?胡扯!至少应该还有一个像职业摔角家那样的壮汉才对。” “那小鬼说没有。” “小孩的证词怎能算数?就算所言属实,也可能有人在小孩出去后,再按钮开门,溜进电梯内,然后在转瞬间扭断慎一的脖了,再开门逃逸,接着电梯因故障而停在楼层之间。怎么样?我说得合情合理吧?” “如果只是扭断颈骨,那就很有可能。但警方说,慎一脖子上有绳子的勒痕。换句话说,凶手起先是想用绳子将他勒死,结果没成功,所以才把他的颈骨扭断。电梯内找不到绳索,可能是凶手带走了,假设是这样的话,在电梯门关上以前就要完成这些动作,那是不太可能的。” “假如慎一在进电梯前就死了呢?凶手让尸体靠在电梯墙壁上,弄成站立的样子,然后按下至一楼的钮,自己立刻走出电梯。本来电梯应该只载着一具尸体降到一楼的,不巧有个小孩随后又进了电梯。由于小孩进去后立即面向电梯门站立,所以没注意到慎一是死是活。会不会是这样呢?” “此言甚妙,只可惜不符事实。那小男孩家教甚严,其母早有训示,规定他无论在走廊或电梯内,只要遇到人就要行礼打招呼,已经行之多年,训练有素。听说当时那孩子确曾向慎一打招呼问候,慎一虽未回答,却报以微笑!” “那我这说法就不成立了。如此看来,一定是那男童弄错了。才小学一年级而已,我看连正确日期都搞不清楚吧?一定是把日期记错了。” “非也!确是那天没错。慎一那身打扮,可谓奇特无比,怪异已极。就算是小孩,应该也不会记错。” “唔,言之有理。” “连我都无法忘怀,至今仍历历在目,晚上做梦都会出现呢!穿得有如法国玩偶,紫衣红鞋,蓝色眼珠,手持白伞……” “且慢!” 佳山忍不住插嘴道。 “你们刚才说的那个慎一是男的吧?大男人怎会穿成这样?” “爱穿什么,是人家的自由。” “佳山兄,你有所不知。我听警方说,他们从慎一的房间里搜出一大堆这类的衣物哩!” “据说是塞在壁橱内,只能认为他有断袖之癖了。——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我还听说,警方在他房中的抽屉内找到一颗男用的袖扣,选用一条丝巾包着呢,像是重要物品的样子。警察拿来问我有没有见过,我说没有。你看,我们平常都穿工作服,哪会有袖扣?只是……” “只是怎样?” “没什么,只是我好像有点印象。那是鼈甲袖扣,样式很普通,没有特殊之处,伹我似乎在哪里见过,想不起来了。” “如此看来,慎一搞上的对象,说不定就住在这个附近哩!” 此时佳山又插嘴道: “你们说的这位慎一,是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吗?也许他和姊姊同住一处,为了参加化装舞会之类,才借来穿穿。会不会是这样呢?” “不会的,他应该是独居没错。他的履历表上面也写着‘家中仅有二老,住在乡下老家’……慢着,我想到了,他可能是和女朋友……喂,老板,你看他有没有女朋友?” 梅崎问道。店老板满脸堆笑说道: “这个嘛……我想应该没有。笹本先生虽然很少光顾敝店,久久才来一次,但我看得出来,既没有女孩子看上他,他也没有喜欢任何小姐。” “笹本……先生?” “是呀,他叫笹本慎一。” 梅崎以清楚的发音说道。 笹本凉子……洋娃娃……笹本慎一…… 佳山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战栗,接着又头昏脑胀,阵阵晕眩,那种感觉和喝醉酒不一样。 佳山饮酒过量,第二天因宿醉而头重如山,但仍勉强去上班。 然而,他一想到那位死状离奇的笹本慎一,就坐立难安,魂不守舍,无法工作,连电话也不想接。 “佳山先生,现在每个人都很忙,你再开这种玩笑,人家会生气喔!” 这天下午,田中润子黛眉紧蹙,把一个纸袋用力甩到佳山桌上,好像见到很恶心的东西似的。 原本彷佛虚脱一般、将下巴搁在桌面上的佳山,听到这番话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上面还用电脑打字写着:‘上次那篇作品的结尾部份忘了附上,现在补寄,请多包涵。’你知道这样做是稳遭淘汰的吧?亏你还当了10年的编辑!真是白干了!” 润子丢过来的纸袋背面仍是写着“佳山守彦”,也是电脑打出来的字。 “还特地讬人送到柜台收发那边!你也真是的,直接带来这儿不就结了?” 佳山此时已吓出一身冷汗,如大梦初醒,急忙将稿件抽出观视。这次只用了3张稿纸。 ——结束了。 我长叹一声,镇定下来。因精疲力尽,只好坐在凉子的尸体旁边。我开始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做,脑筋如漩涡般转个不停。 要移尸并不难,因为这是汽车旅馆,车子就停在房间门口。 我用床单裹住尸体,确定四下无人后,便将之塞入后车厢。北国之冬昼短夜长,此时外面已是夜幕低垂,一片黑暗。 我已想到合适的埋尸处。此町后山近峰顶之处,有一座小庙。古代此地有一次闹饥荒,饿死了很多小孩,此庙即为祭祀这些小孩而建。庙外有许多无头地藏的石像,阴森恐怖,连当地人都不敢靠近。若将尸身埋于此庙后面,绝对神不知鬼不觉。 我开车沿着国道走,途中在路边的五金行买了一把铲子,又在鞋店买了一双长筒靴。入夜后气温剧降,雪花也开始飘落。 山路积雪甚深,扛尸上山极为吃力,但我不敢停步休息。因为若太晚回家,恐怕我妻子起疑。 好不容易到达小庙。我将尸体暂置庙中,跑回山脚拿铲子,然后再度上山,来到小庙后面的空地。用铲子戳戳地面,发现土质比想像中还要松软,于是拼命挖掘。约30分钟便挖好一个地洞,恰可埋入一人。 我火速将凉子的尸体埋入洞中,上复以泥土和雪块。 回到山脚后,我已满头大汗。我用衬衫衣袖擦汗,同时坐进驾驶座。就在此时,左眼瞥见了一个红色物体。 我愕然望着那东西。那是一只红色高跟鞋,是凉子今天穿在脚上的两只鞋子之一。 脑海中闪过几种想法,要丢弃或烧掉呢? 每一种都很危险。最后我判断,还是和尸体埋在一起最安全。 我把那只鞋塞入口袋,上了山,来到埋尸处,用双手拼命挖土。铲子也已埋人土中,只好空手挖。这次只要挖30公分深即可。挖好后,就放入高跟鞋,复上泥土,恢复原状。 大雪纷飞,漫天寒气。照这情形看来,再过不了1小时,我的滔天罪行便将完美地埋于这皑皑白雪之下了。 (完) <er h3">03 佳山守彦坐在火车内,额头靠在车窗上,深深叹了一口气。火车行驶在铁路支线上,这条路线可通往他的故乡。 10年前,他带着妻子和两个小孩搭火车上京,也是走这条路线,只不过方向相反。那时候,他还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当时其父为诈欺集团所骗,事业毁于一旦,所经营的和服店拱手让人。对方是黑道流氓,威胁他们立刻迁走,早日将住宅和商店交出来,不得拖延。结果一家离散,各分东西。佳山带着妻儿上京谋生。他有不少大学同学住在东京,其中一人帮他找到了现在这个工作。 佳山决定与凉子断绝往来,不再联络。即使没有被迫搬离家园,他也打算要在最近和凉子分手。由于凉子不久前曾说出要他和妻子离婚、和她长相厮守的话,给了他很大的精神压力,而且近来他对凉子的兴趣也已急遽减低,因此不想再与之纠缠不清。他认为自己已经是一穷二白,凉子应该也不会再理他了。就这样失去联络。他曾经听说凉子辞去了酒家的工作,至于后来凉子过着怎样的生活,因他住在东京,既无从得知,也不想过问。他已将凉子视同陌路,忘得一干二净了。 所以,当他瞧见凉子身影出现在月台上时,才会大吃一惊,有如晴天霹雳。后来那身影又陆续在公园、街上等地出现……。 接着就是那份小说原稿,然后又在“无忧酒吧”听见一名为笹本慎一者离奇死亡的消息。 笹本凉子……笹本慎一。当然这也可能完全是巧合。姓笹本的虽不多,但东京地广人稠,若说是偶然巧合,也不无可能。然而佳山仍很在意,因凉子确实有个弟弟,她卖身陪酒便是为了体弱多病的弟弟。 还有那份寄到公司来的稿件。那当然不是佳山的创作,不,甚至连创作都称不上。文中的“佳山”正是10年前的佳山,“凉子”也就是10年前的凉子。但全文仅前半部与事实相符,后半部那些杀人场面全是胡诌的,佳山当然没有杀死凉子。不过那内容倒是描写得相当生动逼真。 看来非确认凉子和自己分手后的情形不可。最近一连串的遭遇使他寝食难安,他觉得若不查清楚,就会危险加身,大祸临头,于是下定决心,搭上火车前往目的地一探究竟。 他在湖畔的火车站下了车。此时已是黄昏,夕阳正拖着暗红色的长尾巴坠入西山。他从车站走向目的地。他在此町住到将近30岁才搬走,记忆仍很深刻,所以很快就找到了凉子的老家。那是一栋木造平房,门口的名牌上以墨书写着“笹本”两字。旁挂一牌,上书“忌中”。由此牌可知这户人家有丧事。 一名老妪出来应门。她看来已年近70,身穿丧服,埋在皱纹中的双眼又红又肿,像是哭泣造成的。佳山暗忖:来得真不是时候。但已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问: “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笹本凉子小姐?” 老妪双颊肌肉一紧,说道: “没有,凉子已经……” “出嫁了是吗?” “没有。” “那么,是不是外出工作去了——?” “不是。” 看来其母的口风紧得很,于是佳山说出事先想好的台词。 “我是凉子小姐的高中同学,要来通知她参加同学会的。已经10年没开同学会了,所以希望能和她取得联系。” “啊,你有所不知——” “愿闻其详。” “凉子从10年前就已不在这里了。” 口气很冷淡。 “10年前?” “是的。10年前,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她突然消失了,后来也音讯全无,下落不明。老身早已死心,就当她已不在人世,魂归乐土了。” “已然永绝人间了吗……” “老身原本未死心,朝夕等待她归来,谁知天不从人愿,茹苦含辛已10年,如今慎一也过世,是谁造孽是何因……” 佳山心想:不出所料,在电梯中离奇死亡的那个笹本慎一,果然是凉子之弟没错。 “真对不起,我高中一毕业就搬到东京去了,所以对此事一无所知,多有冒犯,敬请原谅。那么,就此告辞了。” 佳山想要趁早溜走,以免露出马脚,不料老妪出言挽留。 “你不远千里而来,真是辛苦,请入内奉茶。方才也有几位客人,才刚走呢。” 佳山暗忖:若坚拒不从,反易招惹怀疑。于是脱鞋入内,只见屋内宽敞,旁设一简单之祭坛,上有一遗照及一骨灰坛。那遗照上的人大概就是慎一了,骨灰坛内应该也就是刚火化完的慎一遗骨。老妪带领佳山,沿着屋檐下的走廊走至一独栋厢房前。 “昔日小女即在此房学做洋裁,缝缝补补的。这次事出突然,虽无暇整理收拾,还是勉强用接待访客……脏乱不堪,请你海涵。来,请进。” 佳山一脚踏入房内,不由得眼睛一亮。屋中摆设五彩缤纷。墙上吊满粉红色、黄色等五颜六色的衣裙,都是以薄纱细丝缝制而成,艳光四射,千姿百态。 “以前凉子有空就在这里缝衣制裙,好像是出于兴趣,并无特别目的。这种洋装穿起来就像玩偶,或许她是待嫁女儿心吧!” 老妪伸手抚摸那些衣裳,似乎珍爱至极。 佳山险些大叫,但他拼命忍耐。 “那、那令郎是不是曾从这里拿走……” “这……只知道有几件不见了,不过这种事也用不着报警……,原来如此,有可能是慎一拿走了,是吗?” “是何时遗失的?” “快两年了吧!” “两年前……” 佳山感到一阵晕眩。他成为“无忧酒吧”的常窖,就是在两年前。 老妪奉上香茗,佳山一饮而尽,随即告辞离去。老妪亦未再挽留。 佳山在门口穿好鞋子,迅速往山上走去。那篇稿子上写的后山小庙并非虚构,佳山记得自己小时候常去那边玩。 走到那小庙时,天色已全暗,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摸黑绕到庙后,蹲下来按按泥土,发现地面潮湿,便从旅行袋中拿出小铁锹和手电筒,开始掘土。他事先已料到可能会派上用场,所以准备了这些工具。 因土松泥软,以园艺用的小铁锹也能挖掘,并不费力。 挖了大约20分钟后,土中露出白色物体。他猛然一惊,抛开小铁锹,直接用手刨。那是白骨,从大小看,可能是手指的骨头。他用手拼命挖。白色碎片愈来愈多,不久就要露出全貌。 此时附近傅来竹叶摩擦声,他转头望去,只见那边有手电筒的光线闪烁不定。 ——有人在看! 他惊出一身冷汗。 慌忙将洞填好,恢复原状。心想:我真正的身份,此町民众应无人知晓。我还是趁早离去,回到东京,混入茫茫人海中,方为上策。 佳山把铁锹和手电筒收入旅行袋中,一口气跑到山脚下。他暗付:今后绝不再踏入此町一步。 这班特快列车的非对号车厢中乘客相当多。佳山跳上车后,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来,边叹气边靠向椅背。车窗外一片黑暗。 到目前为止,已经发生了不少怪事。他很想推敲出这些事的真相,却始终办下到。 凉子已于10年前失踪,而且说不定已名登鬼筱,身化异物。若真的已经人化南柯,那么出现在佳山周围的“洋娃娃小姐”就不是凉子了。那篇寄来应征新人奖的小说,写的是“佳山杀死凉子”的过程,然而文中的“埋尸地点”居然真的埋有凉子的尸体,不,这点尚不能确定,那些白骨不知是不是凉子的……。 另一方面,凉子之弟慎一打扮成法国玩偶的样子,惨死于电梯中。如此看来,那个神出鬼没的“洋娃娃小姐”或许就是慎一装扮的,但这是为了什么呢……还有,到底是谁下毒手杀死慎一呢? 此时佳山又想起那天晚上在酒吧听到的对话。那时候,梅崎和近藤针对瞋一之死而展开了一些推理: “我认为,欲破此案,最好先查出那袖扣之主是何人。” “你是说,凶手定是和慎一有暧昧关系的人,对不对?唔,这倒也不无可能。”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认为,慎一是因遭那袖扣之主所抛弃,万念俱灰而自杀的。” “自杀?” “不错!当时只有瞋一和男童从七楼进电梯,那男童往四楼出去,接着电梯就因故障而停在楼层之间。也就是说,其间绝无凶手可乘之机。如此一来,除自戕之外便别无可能。” “我不信!一个人怎能扭断自己的颈骨呢?” “如果一头往电梯角落的地板撞去,力量大些,脖子就有可能扭断。” “那样的话,头发必定会乱掉,而且会沾到灰尘。但慎一的假发十分整洁,并无碰撞痕迹。再说他脖子上的索痕要如何解释?电梯内不是找不到任何绳索吗?” “我看,他一定是先在房内上吊,却没吊死,随后进入电梯,用了某种方法弄断自己的脖子。” “自己弄断?那太难了吧,依我看,此案必有一关键性的盲点。” “愿闻其详。” “在七楼进电梯的,只有慎一和那小孩两个人,当时慎一还活着。后来电梯卡在四楼和三楼之间,打开门后,发现慎一已经死亡。由此可见,只有一人可能是凶手。” “究竟是谁——?” “再怎么无法理解,也只有这个可能。凶手就是那个和慎一共乘电梯的小鬼!” “那么小的孩子怎能扭断大人的头骨呀?” 对了,袖扣……? 佳山想起来了。有一次,他喝得酩酊大醉,把袖扣弄去了。此事因时隔太久,他早巳忘怀,现在才又记起来,那袖扣是朋友送的,又非名贵之物,故早已忘记。那确是鼈甲所制没错。如今回想推敲,遗失的地点好像就是“无忧酒吧”。但是,笹本慎一为何要将此物慎重其事收藏保存呢? 佳山愈想愈糊涂。他觉得再想下去,头非爆掉下可,于是从皮包中拿出小瓶威士忌,一吞就是一大口。 <er h3">04 次日——。 佳山浑身乏力,疲惫不堪,拖着沉重的脚步到公司上班。到下午快下班时,有两名刑警登门造访。柜台的收发人员以诧异的声音通知佳山出去会客。佳山一走进一楼会客室,那两名看似乡巴佬的刑警立刻起身招呼。 “我们是从秋田来的,才刚刚到。” 对方操东北口音。佳山一听,魂飞魄散,但表面上仍不动声色,面无表情,往沙发上一坐,说道: “从秋田远道而来呀?不知有何贵干?” 刑警不答,只是紧盯着他。 “呃,两位要是不说来意,那……”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刑警说着,露出纯朴的笑容,一双鼠目不住打量他,似乎故意要让他心浮气躁。 “什么明白不明白的,我哪知道?我现在很忙,可没空陪两位……” “你昨天到秋田去了,对不对?” “咦?没、没有啊!” “哦,那你昨天上哪儿去了?” “昨天?昨天我请假在家,看了一整天的书。我们当编辑的,必须把自己负责的那几位作家所写的新作品读通才行。有些作家一个月能写一本书,所以我……” “我们事先已打电话查过,证实你昨天的确请假没上班。这是贵公司一位小姐告诉我们的。但是,有谁能证明你昨天确实整天都在家?” “我真的一步也没踏出家门呀!不过没有人能证明。” 佳山已于5年前离婚,两名小孩也归妻子抚养,如今是孤家寡人一个。 “一步也没有?那就怪了。贵公司那位小姐说,有位大牌作家来电表示要找你谈截稿日之事,因此她拨电话到你家,但铃声响了很久却无人接听。这你怎么解释?” 佳山想:这准是田中润子说的,那多嘴婆唯一的长处就是伶牙俐齿爱说话。 “那、那时候,我大概是去附近吃饭,所以不在。” “出去吃饭?几点的时候?” “这、这岂不是在调查我有没有不在场证明?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你们若说不出个理由来。就是侵害人权!那些问题我没有义务回答!” 刑警又闭口不言,像刚才那样凝视着佳山。片刻后,另一名刑警靠过来,两人窃窃私语,然后原先那刑警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封书信,摆在佳山而前。 “请你看看这封信。” 刑警说着,眉头微皱,目射寒芒。 “这是什么东西?我为什么要看?” “里面提到你的大名,所以你非看小可!” 佳山那拒绝的姿态被刑警一举击溃。 因为此时若再坚持不看,反而显得很不自然。 佳山接过信,只见上面用蓝墨水写着“遗书”两字。他努力压制紧张的心情,以免手指颤抖起来,然后展信阅读。 您赐给孩儿一切,孩儿由衷感激,生身恩情莫敢忘,养育德泽大于天,关爱慈晖永铭在心。可是孩儿已心力交瘁,无意苟活,不得不先您而去,恳请母亲您原谅孩儿大不孝之罪。 只有一事令孩儿深感遗憾,此事与10年前就行踪不明的凉子姊姊有关,孩儿一直不敢告诉您?因孩儿认为,此事若说出来,姊姊的名誉恐将受损,故一直闷在心理。 事实上,姊姊在失踪以前曾交了一个男朋友。田泽湖畔有一家“佳山和服店”,您也曾去过,想必您还记得吧?姊姊的男友就是这家店的少爷,名叫守彦。姊姊为了筹钱给孩儿当手术费,去街上的酒家当女侍,他们就是在酒家认识的。后来的两年,他们常在宾馆内幽会,而且每一次佳山都让姊姊装扮成洋娃娃的样子,而尽情玷污她的身子。 然而,佳山已有妻儿,并非姊姊的理想归宿,那只是一段露水姻缘而已,两年之后,姊姊对他依旧一往情深,将身心全部交给他。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佳山对她愈来愈冷淡,愈来愈残酷。姊姊明白情郎已经变心,却又无可奈何,于是有一天,她向孩儿吐露心声,倾诉来龙去脉,最后趴在孩儿腿上不住饮泣。 但是,孩儿有病在身,沉疴已重,爱莫能助,只能在她那颤抖不止的背上轻拍慢抚。姊姊起先泪如雨下,后来便恢复平常那坚毅圣洁的神情,说道:“即使这样,我也不愿与他分离,我要让他和太太离婚。对!我要从他太太手中把他抢过来,和他白头偕老,永浴爱河!我一定要做到,请你助我一臂之力吧!”姊姊的情怀是那般悲怆,心意是如斯坚决,孩儿全都感觉得到,因此孩儿立即点头答应。 翌日晚上姊姊即告失踪,从此音讯全无。白天她还对孩儿附耳悄声说:“姊姊今晚要去和守彦哥约会昵!”她的声音清纯娇嫩,和前一天晚上泪流满面时的哽咽声有若天壤之别。她出门时,莲步轻盈,似极雀跃。谁知这一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孩儿马上就怀疑佳山守彦和姊姊的失踪有关,然而苦无证据。另外孩儿亦想到,姊姊也可能是因情场失意而独自旅行去了,待她心灵的伤口愈合,或许就会飘然而返。正在猜疑不定时,忽闻那“佳山和服店”宣告倒闭,举家迁往东京的消息。据说那是田上了诈欺集团的当所致,但孩儿却认为,一定是佳山把姊姊抛弃在“某处”,所以才举家逃亡的。 孩儿运气好,8年前因有人捐肾,孩儿终于接受了换肾手术。姊姊留下的存款当时就发挥作用,对孩儿有莫大的助益,孩儿感激涕零,没齿难忘。手术后情况良好,虽晚了1年才把高中念完,但毕业后总算能找到工作,体力也堪负荷。如您所知,孩儿于两年前进入现在这家公司打工,并且搬到公司附近的一拣大楼居住。到了1年前,孩儿竟然在这大楼地下室的酒吧内看见了那个佳山守彦!孩儿向酒吧老板探询结果,得知佳山是在音羽一家有名的出版社上班,并且是这间酒吧的常客。 孩儿感慨万千,满腹惆怅。没想到如今还有机会查出姊姊的去向。世上只有佳山知道姊姊今何在。不,不仅如此,孩儿深信:佳山已夺走了姊姊的性命,并将她遗弃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除此之外,别无可能。“姊姊已遭佳山杀害”这个想法又在孩儿心中复苏了,就像一座暂时偃旗息鼓的火山又再度爆发一样。 要如何才能让佳山供出真相、俯首认罪呢?设法揭露其罪行,查出他弃尸之处,拾回姊姊的遗骨重新安葬……这些不就是为人弟者必须完成的任务吗? 孩儿绞尽脑汁,运筹帷幄,然而到了半年前,孩儿蓦然发觉自己的身体又出现异常。去医院检查,才知道换过的肾脏已经出了毛病,功能正急速减弱中。花尽了姊姊留下来的钱,好不容易才有体力可工作,如今却……。于是,孩儿又恢复到以前的状况,每个礼拜都必须上医院洗肾。 孩儿问医生:是否必须再度换肾方能活命?医生只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那时孩儿忽然领悟,买来的肾脏总有寿尽的一天,那天便是孩儿绝命之时。一旦发生肾衰竭,倾刻间就会魂断九幽,命丧黄泉。 孩儿又想到:在孩儿永绝人寰之前,至少要把姊姊从埋尸处救出来,否则孩儿死不暝目,必须设法让佳山坦白招供,承认罪状。在孩儿体力尚存之际,定要查出姊姊如今芳踪何处。这是孩儿留在世上最后一件工作,孩儿已经有所觉晤。 可是,若直接质问佳山,他定会装聋作哑,佯称不知。如此则无济于事。 孩儿因而想出一计。佳山以前常要姊姊穿上洋娃娃般的衣服,孩儿就打扮成那个样子,在他的身边不断出现,让他想起姊姊,以为姊姊阴魂不散,前来讨命,使他亡魂丧胆,坐立不安。更进一步,他会因疑心生暗鬼而认为姊姊其实没死,从而想到应该去那个“某处”确认一下。 于是孩儿装扮成洋娃娃的模样,开始出现在他的周遭。车站、公园、他家附近等地,孩儿全都去过了。每逢周末,就委讬征信社监视他,只要他一出门,就跟踪他。孩儿的薪水几乎全都花在这上面。可恨佳山并未轻易露出狐狸尾巴。 一个礼拜以前,孩子至医院洗肾,医生劝孩儿即刻住院,还暗示说,孩子的病况已急速恶化,再不住院治疗,恐有性命之忧。然而即使住院,也难逃一死。孩儿找了个藉口,便从医院逃回家中。 当天晚上,孩儿腹痛如绞,病情加剧。吃了手边的药之后,总算暂时止痛,但心中已确定医生所言不虚。看看存摺,知道自己已无能力再支付征信社的费用了。虽然对不起姊姊,却也莫可奈何。孩儿身心俱疲,再也无能为力了。姊姊赐给孩儿的额外寿命,眼看就要终结。孩儿感伤莫名,终宵垂泪,口中不住念着:“姊姊,谢谢你!谢谢姊姊!” 母亲大人,孩儿已决心自行了断,但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仍欲尽己所能,设法把姊姊从那“某处”带回来。 孩儿打算穿上法国玩偶的衣服,用一种能让佳山惶惶不可终日的死法离开人世。 孩儿将以如下的死状出现在世人眼前。 地点是在佳山常去的那间酒吧。有一天,酒吧老板打开店门,发现一个洋娃娃吊死在里面,那就是孩儿的尸体。由于死状离奇,各大报纸势必刊登,周刊杂志也会报导,孩儿的姓名将广为人知。如此一来,佳山定会发觉孩儿和凉子姊姊同姓笹本。 母亲大人,孩儿认为,那个佳山铁定会发觉这一点,然后心生恐惧,无法坐视,最后会跑去姊姊所在的“某处”查看确认,那个地点一定离咱们家不远,说不定就在田泽湖附近。因此,倘若您发现佳山露面,请您务必尾随在后,暗地跟踪,他必定会带您到姊姊所在之处,不对,应该说:孩儿的魂魄必将显灵,促使佳山走上这条路! 所以,孩儿要请母亲大人小心注意,勿让佳山逍遥法外。 这是孩儿此生最后的心愿,万望母亲大人予以成全。 永别了,母亲大人,愿来世再见。祝您永远身体康泰。 “你的手为什么抖得那么厉害?” 刑警的声音让佳山回过神来。 “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慎一之母作证说,你昨天曾去过她家。正如这遗书所写的,你终于在那边露面了。于是老太太暗中尾随在你后面,发现你在一个地方掘土挖洞,便用手电筒照过去,只见洞中有类似人骨的白色物体。你发觉有人在看,便落荒而逃。我们接获报案后,今天一大早派鉴识人员去现场挖掘。结果挖出一具女性骸骨,估计已死去10年左右。埋在同处的红色高跟鞋,已由老太太确认是笹本凉子失踪当天所穿的鞋子。因此我们便搭乘下午的列车赶来找你。” “那不是我!我没到过那个地方!” “你进了笹本家,慎一之母还亲自奉上香茗。我们已采集了那茶杯上的指纹,一对照便知分晓。” 刑警的语气愈来愈强硬。佳山用力摇头道: “好吧,我承认去过,但我绝对没有把凉子埋在那个地方。对丁!那是圈套!我中计了!” 不知不觉中变成像在诉苦的样子,此时佳山已从慌乱中清醒过来。 “圈套?” “不错!我会到那边去,全是为了一篇寄来应征新人奖的稿件。那篇作品里面说我把凉子埋在那个地点,因为女主角和我10年前的女朋友同名同姓,情节又写得非常逼真,所以我想:也许她真的如文中所写的那样,遭杀害后弃尸于那个地点。愈想愈揪心,坐立难安睡不宁,因此昨天才前往那地方查看,结果发现那边居然真的有白骨……所以才吓得逃回来。” “应征新人奖的稿件?” “是呀!就在我这儿,你们看过后就会相信那绝对是人家设好的圈套。请稍等,我去拿来。” 刑警从纸袋中抽出那两篇稿子,读完之后又放回去并卷好,然后笑着说: “两篇都是电脑打字的,你会用电脑来打字吗?” “咦?我是文艺杂志的编辑,当然会……” “很好。再看看这篇作品后面写的应征者姓名、年龄、住址,那不就是你吗?我的意思是说,这分明就是你写的,对不对?” “不对!是有人冒用我的姓名来应征的。” “有人?那是谁?” “还会有谁?铁定是慎一呀!他设计陷害我……对了!凉子一定是他杀死的!只有凶手才晓得埋尸地点!” “你所言甚是。佳山先生,你最清楚埋尸地点何在。你一定认为,事情都已过了10年之久,可以高枕无忧了,所以就写了这篇小说来开开玩笑,犯罪者好像都有一种克制不住的冲动,很想向别人倾吐自己的罪行。你当然会故意写成低水准的杀人剧,好让作品遭淘汰。如果同事看了以后说‘这篇小说一点现实感也没有’,那你说不定会在心里偷笑吧?你的目的就是要测试一下世人的反应。另外一点,慎一的遗书是用手写的,这两篇稿子却是用电脑打的,要说这些全都是出自慎一之手,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何况这封遗书中完全没有提到写了小说寄来给你这件事,只说其姊定是被抛弃在”某处“。这两篇小说到底是你写的还是慎一写的,用客观的标准来判断的话,结论一定会说是你写的。” “简直胡说八道……” “慎一穿上洋娃娃的衣服,男扮女装在你身边晃来晃来,你一定看过好几次对不对?” “真不敢相信……那竟然是慎一男扮女装……” “哈,由此可知,虽然尚无法确定那人是否慎一所乔装,但你必定见过一个打扮成洋娃娃的人在周遭出现。可见遗书中所言不假,慎一的确是那么做了。” 啊,你看这纸袋上盖的章,这是贵公刊的收件戳印,日期是前天,也就是说这稿子是昨天送来的。那就怪了,慎一已于10天前遇害身亡,已死的人怎会自己送稿件过来呢? 佳山感到背脊发凉,毛骨悚然。他觉得自己已掉入一个巨人的陷阱,百口莫辩,无力回天。那是一个以慎一之死为赌注的陷阱……是死者的诅咒……是玩偶的诅咒…… “请你以案件参考人的身份跟我们回去!” 刑警那冷酷的声音已刺进佳山心中。 <er h3">05 一件由好几层蝉翼纱制成的淡紫色洋装,一双红色珐琅舞鞋。这套洋娃娃般的衣鞋挂在墙上,慎一赤身露体面对这套服装。这是其姊凉子亲手缝制的众多衣裳中的一件。慎一考进现在这家公司后,曾回故乡一趟,那时他偷偷把这套衣裙带了出来。 “姊姊,我已尽己所能了。新人奖的截稿日即将到来,我已经把稿子寄出去了。里面写的是你和他之间的事,用的是他的名义。当编辑的本身投稿应征自己公司的新人奖,实在很不寻常。无论最初是谁看见这篇稿子,最后应该都会交到那家伙手中吧?他也一定会仔细阅读的。另外一篇原稿,已交给货运行,要求他们在10天之后送达那家伙的公司。我把钱和一封用电脑打的信,连同那装着原稿的纸袋放进一个大信封之内,再寄到货运行。因为里面放了钱,即使没写寄信人的姓名,他们也会按照交代送到指定地点的。那家伙收到以后,一定也会看个仔细……。对!我绝不放他干休!那家伙把姊姊你当作玩偶,整整玩弄了两年,一旦生厌,就立刻将你视同垃圾丢弃,让你这般痛苦。你一直说不能原谅他,因为你很难过,万股凄楚,痛不欲生……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我很想亲手结束你的痛苦,让你快乐一些……。不过这是那家伙逼我这么做的,帐要算在他头上。是那家伙透过我这双手杀死你的!都是因为他,我才将姊姊你……。我也绝不会饶他活命的,我死也不会放过他!呵呵呵,现在一切都准备就绪了,遗书也寄给妈妈了,剩下的就交给妈妈去完成……” 慎一边说边把那套衣裳一件一件穿在身上。 “无忧酒吧”中,两名男子在交谈。外面下着雨。 和慎一亡故之日相同,那雨是蒙蒙细雨。雨水似乎是温的,彷佛还会黏在皮肤上。 “据说慎一原本是打算在这里头悬梁自尽哩!” 案发后已过了两个月,警方陆陆续续查明了一些事实,这两名男子对那“断颈玩偶”的研究也即将告。 “是呀,不过,当他从七楼进电梯时,碰巧有个手持跳绳的小男孩也来搭电梯,他灵机一动,认为死在那里的话会造成更大的轰动,更能吸引世人和媒体的注意,于是临时改弦易辙,就在电梯内上吊了。” “他大概是看到那小孩在四楼走出电梯,才想到要那么做的吧?小孩握着跳绳两端的把手,绳子垂在地上。慎一看准小孩跨出电梯门的那一刹那,拾起了绳子套在自己的脖子。” “电梯门随即关上,电梯下降,那绳子也一齐被往下拉,把手也跟着从小孩手中被拉出来。那小孩手中突然一空,必定吓了一跳。因把手无法通过门的缝隙,所以卡在电梯门外。这样一来,当电梯再下降时,慎一就被吊离地板,双脚悬空了。由于电梯继续往下降,慎一整个身子被猛力拉向天花板,撞到天花板和墙角,因力道太大,导致颈骨折断。电梯也因这一撞击拉扯而停了下来。” “跳绳的把手夹在四楼电梯门中间,小男孩想必望着那把手发呆,感到很不可思议吧?他当然会想要把跳绳拿回来,因为对孩童而言,那是很重要的游戏器材。于是他就上前握住把手,用力一拉。” “结果其中一端的把手脱落,他握住另一端,顺利将绳子抽回来。电梯内的慎一失去绳子的支撑,便掉下去,成了张开双腿坐在地上的姿势。” “于是就变成了一具怪异已极的密室尸体,宛如遭职业摔角家杀害一般。” “不错,但话说回来,慎一也真是可怜,为了替姊姊报仇雪恨,他义无反顾,拼尽全力,死而后已。 “由于这样,佳山已被警方逮捕,慎一的心愿也已达成。不过他也真是死心眼,不达目的绝不终止。 “那袖扣是佳山的没错,但佳山和慎一并没有那方面的关系,因为慎一已经没有体力可做那种事了。他把佳山遗失在这里的袖扣收藏起来,大概是认为将来报仇时或许用得着,所以就用围巾包起来放好。那条围巾正是他姊姊的遗物。” “真是复仇心切啊……” 残夏霪雨霏霏,似乎永不停歇。 ——断颈玩偶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