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灵岛》 序言 楔子 一开始是人的怒骂声和无法辨识的杂音,经过一阵骚动后…… “他们是身体相连的双胞胎……” 有人说了这么一句话,接着又有一阵杂音伴随说话者的急促呼吸声…… “他们是从腰部开始相连的双胞胎。” 说完这句话,声音又不见了,只剩下一些杂音和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声音再度响起: “他走路的样子就像螃蟹一般横行。” 说话者的呼吸声逐渐转弱,杂音却愈来愈大。 “他是平家蟹……平家蟹的子孙……” 呼吸声越来越微弱,说话者非常吃力地继续说: “那座岛上有恶灵!恶灵……恶灵……” 紧接着又是一阵杂音。 过了半晌,说话者勉强吐出一句: “总之。在鹫鸟鸣叫的夜晚,你要特别小心……” 周围的杂音和许多人的怒骂声几乎盖过说话者的声音,但说话者仍自顾自地说着: “那座岛的名宇……那座岛的名宇……那座岛的名字……” 说话者还来不及说完,人群中蓦地响起一声尖叫,接着有人发出沉痛的叹息声说: “他已经死了!” 矶川警官听到这里,“喀”的一声关掉录音机的开关,并倒带回去。 第一章 故事缘起 鹫羽山的谈话 “‘身体相连的双胞胎’是指‘暹逻胎’吗?” “什么是‘暹逻胎’?我怎么没听过。” “从前有人在暹逻生下畸形的双胞胎,成为社会大众关注的焦点。后来只要有人生下畸形的双胞胎,大家便之称为‘暹逻胎’……,对了,我还记得有两、三位侦探小说作家曾以‘暹逻胎’作为小说题材哩!不过话说回来,日本真的有‘暹逻胎’吗?” “金田一先生,我对这件事也颇感怀疑。我不知道在录音带里说话的男人,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畸形的双胞胎,可是这件事一定带给他十分深刻的印象,否则他在临终前,怎么还会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 “是啊!这个男人是谁?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详细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姓‘青木’。” 矶川警官说完,目光犀利地凝视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被矶川警官的动作吓了一跳,整张脸变得毫无血色,嘴巴一张一合,仿佛犹豫着该不该将心中的疑问说出来。 矶川警官见他这副模样,不禁苦笑道: “金田一先生,我不知道录音带里的男人是不是你要找的‘青木’,因为你要找的人叫‘青木修三’,可是那个男人在旅馆的登记簿上写的却是‘青木春雄’,户籍地址是东京涩谷区的初台。不过,他也可能填上假资料;后来我们向警政署打听过,发现这个地址并没有这个人,因此他很可能是用假名。” “那个男人的年龄多大?” “大约四十二、三岁,体格非常棒,只可惜他的身上并没有留下任何可供确认的线索;当大家发现那个男人的时候,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睡衣,两只脚也没有穿鞋子,我们之所以知道他的姓氏,是因为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戴了一枚金戒指,上面刻着‘青木’两个字。 “由此可见他虽然使用假名,却还是保有原来的姓氏……喏,这就是从那个男人手上取下来的戒指。” 矶川警官从折叠式的皮包里取出一枚戒指,并把戒指放在金田一耕助的手里。 金田一耕助低头一看,发现那是一枚长方形的戒指,上面果然刻着“青木”两个字。 他看了一会儿,身体微微颤抖地说: “您刚才播放的那卷录音带是在什么情况下录下的?是警察录的吗?” “不,录这卷录音带的人其实是一位旅行家,当时他正好随身带了一台录音机,所以就录下这卷奇怪的录音带,凑巧成为冈山县警局办案的线索。金田一先生,你看……” 矶川警官从石椅上站起来,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岛。 事实上,他们两人目前正站在儿岛半岛南端的鹫羽山尖端。 鹫羽山是由崩裂的花岗岩形成,除了一些层层相叠的奇岩巨石之外,还有许多五叶松点缀其间。 鹫羽山最特别的地方是它的地理位置,只要站在鹫羽山上,就可以将整个濑户内海的景观尽收眼底。从山顶往远处海面眺望,可以看见仿若翡翠绿一般的美丽海洋,对生活忙碌的现代人来说,这里不失为一个度假休闲的好去处。 正因为这个缘故,昭和四十二年六月二十四日下午三点左右,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两人坐在石椅上谈事情的时候,不断有观光客从他们身旁经过。 这群观光客中,有些是上了年纪的人,也有携带幼子的年轻夫妇。 虽然此刻正值梅雨季节,不过当天的天气却出奇的晴朗,因此吸引不少前来浏览自然风光的观光客。 当矾川警官从石椅上站起来时,会田一耕助也跟着起身。 矶川警官穿着普通的便装,而金田一耕助依旧是那一身“金字招牌”的装扮——在白色单衣外面系上一条细带子,下身则是一条柔软发皱的宽松长裤,头发依然蓬松、卷曲。 他一面抓着头上的瓜皮帽,一面从大岩石上丛生的五叶松树影中走出来。刹那间,海面吹起的强风将他的宽松长裤吹得啪啪作响,就连他那头如鸟巢般的乱发也怒发冲冠地竖立起来。 矶川警官可管不了那么多,只见他自顾自地说: “那就是柜石岛。从柜石岛往我们现在所站的这座岛看过来,有如一只振欲飞的鹫鸟一般,因此这座岛才会叫做鹫羽山。至于对面烟雾绕绕的地方则是水岛联合企业,它旁边的那座小岛就是你即将前往的刑部岛……唉!那座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矶川警官为金田一耕助介绍这一带的地理环境,但是他所说的最后这句话中,隐含着担心的意味。 为了冲淡这股沉重的气氛,金田一耕助强打起精神问道: “对了,警官,你还有事情要对我说吗?” “嗯,你不提我都差点忘了。金田一先生,你看,那里就是我们刚才经过的下津井港。” “这我知道,只是刚才你说回去的时候想顺便到那个小港看看。我很好奇你去那个小镇有什么事吗?” 他们现在站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下津井港弯弯曲曲的地形,强劲的海浪在这里冲出三、四个海角,形成几处海湾。 海湾里有许多船只,沿岸排列着三三两两的住家,这种景致正是古老纯朴的港都特有的风貌。 “有一家海运公司开辟一条来往下津井港和四国的坂出两地的航线,行驶其间的汽船叫‘云龙丸’。五月二十日,也就是距今一个多月之前,‘云龙九’从坂出出发驶向下津井港。 “就在‘云龙丸’绕过我们对面的本岛东边,朝下津井港接近的时候,一位站在甲板上的乘客突然发现有人浮在海面上,因而引起一阵骚动。 “船上的工作人员纷纷涌到甲板上一探究竟,只见距离左舷五十公尺处的海面上,果然有一个人漂浮着;当时大约是早上八点,海面上波光粼粼,视线相当良好,于是船上的工作人员立即便将船驶向那个人身边,把他打捞到甲板上。” 金田一耕助终于明白矶川警官想传达给他的讯息是什么。原来那卷录音带里的杂音,正是海浪和汽船引擎发出的声音。 “原来如此,所以那个男人被船上的人救起来之后,才会留下那些遗言。可是,那卷录音带又是谁录下来的?” “当时汽船上正好有一位叫‘福井卓也’的乘客,他刚从东京某大企业退休,正在进行四国八十八个地方的旅行计划,他将自己所见所闻用录音机录起来,当作纪念;例如沿途听到的巡礼歌声、赞颂神祗的诵经声,或是当地的民谣等……” “那天他在船上看到这种情形,立刻就把录音机上的麦克风放到那个男子嘴边吗?” 不等矶川警官说完,金田一耕助迳自揣测道。 “是的……正因为如此,那人男人才能在临死前留下这段‘诡异的遗言’。” “警官,那个男人身上有没有伤痕?” “当然有。他不但全身都是擦伤,还有好几处骨折,后脑更有一道大裂痕,只不过目前连法医都无法断定他身上的伤痕究竟是遭人打伤?还是从山崖上摔下来弄伤的?” “那么他的穿着打扮呢?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寻?” “他穿着一件粗条纹的睡衣,脚下没穿鞋子。不过,我猜他本来应该有穿着木屐或凉鞋,只不过在落入海中漂浮的时候掉了。” “警官,你先前说那个男人的年纪大约四十二、三岁?” “是的,而且那个男人的体格非常强壮,虽然个子不是很高,可是胸膛很厚实。” “你们有拍下他的照片吗?” “当然。喏,这就是我们拍的照片。” 矶川警官说完,便从折叠式的皮包里取出一张惨不忍睹的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有一只眼睛受伤,而且受伤眼睛的眼皮还往外翻,就像贝壳里的肉往外翻出一般恐怖。 那个人的额头也撞破了,浓浓的血液不断流出……他的鼻子断成两半,身体其他部分更是毁损得教人不忍卒睹,就连金田一耕助这种阅“尸”无数的人也没有勇气再看下去。 (唉!想从照片上看出这男人生前的长相实在很困难。) 金田一耕助暗自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回首来时路 昨天——六月二十三日下午两点左右,金田一耕助抵达仓敷,他一放下行李,就立刻离开旅馆到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天空不断飘着绵绵阴雨,金田一耕助只好撑着一把向旅馆借来的雨伞。走在大街上,飘雨的天空和地些残留着江户情怀的民宅墙壁,以及土窖所引起的怀古气氛,更加深了金田一耕助心中莫明的愁苦。 金田一耕助并不是一个只知道办案的工作狂,他偶尔也想保有一份无人打扰的静谧,特别是无法预知接下来会遭遇什么状况的现在,他更需要借此来放松心情。 所以他特地避开冈山前来仓敷投宿,只希望换得短暂的宁静。 不过,金田一耕助也不是那种一味沉浸在孤独情怀下的人,他散完步、回到旅馆后,立刻拨了一通电话给冈山县警局的矶川警官。 事实上,金田一耕助在打这通电话之前,还曾经稍微犹豫了一下。 因为数天前——也就是十八日那天,有人在山阳电铁的电车里放置了一颗定时炸弹,结果造成一人死亡、十八人轻重伤的惨剧。 (矶川警官这会儿也许正忙着处理那件爆炸案呢!) 但是金田一耕助转念一想,既然人已经到这里,不打声招呼实在说不过去。况且,金田一耕助也希望自己对接下来要前去的地方多了解一些,所以几经考虑之后,他还是拨了通电话给矶川警官。 矶川警官正好在警局里,一听到是金田一耕助找他,马上表明想见金田一耕助一面。 于是两人约定等矶川警官的勤务告一段落就立刻碰面。 仔细想来,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也算是老朋友了。 他们第一次接触是在昭和十二年秋天,“本阵杀人事件”发生的时候;大战结束后,金田一耕助又在“狱门岛”的三重杀人事件中碰上矶川警官;之后还曾经在“恶魔的彩球歌”里和矶川警官联手办案。 总之,从昭和十二年至今,两人已经相识整整三十年;其间除了刚才列举的重大案子之外,他们也曾经携手侦破过无数的小案子。 刚开始,矶川警官对金田一耕助怀有敌意,可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合作过程中,他渐渐被金田一耕助个人独特的魁力深深吸引住。 金田一耕助除了具备独特的破案才能,还拥有谦虚的美德。每当一个案件解决之后,金田一耕助从来不会自我膨胀,反而将所有功劳都归给矶川警官,矶川警官不由得对他心服口服。 另一方面,矶川警官也对金田一耕助在案件结束后的冷漠态度感到十分不解。虽然金田一耕助在处理案件的过程中非常专注,但每当事件结束后,他却对结果漠不关心。 撇开这一点不说,矶川警官仍然很欣赏金田一耕助。 矶川警官的年纪比金田一耕助大五岁,因此总是以老大哥自居,照顾这位比他年轻的小老弟。 有时他会直呼金田一耕助的名字,有时也会称呼他“金田一先生”。 话说回来,矶川警官也是个不幸的人。 他曾经和一位叫系子的女性结过婚。昭和二十一年春天,他从南方战线返家时,系子还活着;但是第二年,她就撒手人寰了。 系子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再加上大战结束前后那段时期操劳过度,所以很年轻便去世,留下矶川警官一个人孤独地活在世上。 系子是个话不多。非常有教养的贤淑女子,矶川警官非常疼爱她。即使在系子去世之后,他也从没想过要再婚。 矾川警官没有再婚的原因,除了他对系子难以忘情之外,身体上的“缺陷”也是令他不愿再尝试婚姻生活的一大因素。 在战争期间,矾川警官曾应陆军的征召,从南方某座小岛移师到另一座小岛。 当时,他所搭乘的运输船刚好碰上敌机轰炸,虽然敌机投下的炸弹并没有直接命中运输船,但是炸弹爆炸的冲击力使矶川警官整个人从甲板上弹起来,再坠落海面。 这次的意外造成矶川警官腰部严重受伤,尽管不会影响到日常生活的作息,可是每次一忙起来,腰部的宿疾就会让他痛到站不起来。 这就是另一个让矶川警官不想再婚的理由。 现在,矶川警官寄居在嫂嫂——八重的家。大他七岁的哥哥——平太郎战前在冈山巾经营一家医疗器具店,生活过得还算富裕,并且生下一个儿子——健一。健一是个非常聪颖的孩子,就读于冈山医大。 中日芦沟桥事变爆发后,平太郎接受征召,不久便战死在上海。 矶川警官则是在昭和十七年被征召进入陆军服役,其间断断续续地移防;直到大战结束后第二年的春天,终于平安无事地回到自己的家园。 由于大战结束,健一也重新回到母校——冈山医大就读。 可是经过大战的洗礼,日本经济变得很不景气。健一母子为了赚取足够的学费,不仅他本人得去打工赚取学费,他的母亲——八重也必须四处兼差谋生。 丧妻、无子嗣、又不想再婚的矶川警官知道他们的状况后,便拨出自己的、部份收入作为健一的学费,因此健一始终对这位叔叔非常敬重;叔叔对他的好,让他终身难忘。 大战结束二十多年后,日本的经济渐渐复苏,冈山市也跟着繁荣兴盛起来。 八重在矶川警官的帮助之下,重新竖起医疗器具店的招牌,并且雇用数名员工,企图再创昔日的繁盛风光。 健一踏出校门后,便在母校的附设医院工作,经过十年的奋斗、钻研,终于在冈山市内开设一家内科医院。 虽然他的年纪还轻,人品却相当优秀,因此很快就成为一名非常受病患欢迎的医生。 健一还在医院工作的时候就已经结婚,并育有两个孩子。他的妻子——清子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媳妇,尽管健一开设医院的费用是由清子的娘家支付的,但清子却不因此表现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反而对健一和婆婆十分谦躬有礼。只要有空,清子就会带着孩子去探望婆婆——八重。 八重的家就在医疗器具店的隔壁。如今,这家店准备扩大成更具规模的公司,矶川警官当然也是股东之一。 八重感谢小叔长久以来的帮忙,特别接他回来一起住,并请了一位中年管家和一个礼拜来两次的洗衣妇帮忙打理家务。 不过,这种安排也有许多不便之处。 八重虽然比小叔年长三岁,却仍风韵犹存;而矶川警官也不很老,因此街坊间不断传出他们两人之间有染的谣言。 矶川警官刚听到这种谣言时,的确感到相当困扰,不过他的嫂嫂却不以为意地说: “不要在乎别人说什么,健一、清子和清子娘家的人都相信我们之间是清白的,这样就够了。一个人如果大在意别人的眼光,根本就无法在这个世上生存。” “嗯……好吧!” 听了八重的解释,矶川警官也不好再说什么。 后来经洗衣妇的提醒,八重不禁开始为小叔的禁欲生活担心起来。因为她发现小叔的换洗衣物中,居然出现他仍是健壮男子的最佳证据。 可见矶川警官虽然腰部曾经受过重伤,并没有因此丧失性能力。 “这样吧!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就悄悄告诉我,交给我来处理,我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矶川警官一听嫂嫂这么说,顿时羞红了脸。 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结识有好些年了,因此非常清楚他的情况。 昭和三十年左右,鬼首村的彩球歌杀人事件爆发,金田一耕助看出矶川警官和卷入事件的妇人之间产生情愫时,不禁十分同情他的境遇。 第二章 搜集情报 意外收获 六月二十三日晚上,矶川警官依约赶到仓敷的旅馆和金田一耕助会面。 两人阔别已久,一见面自然就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过了好一阵子,矶川警官突然想起一件事,瞪大眼睛看着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你绝不会是来这里观光旅行的吧?老实说,你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里?” 金田一耕助只得老实地告诉矶川警官: “听说水岛附近海域上有一座刑部岛,我想去那儿……” 金田一耕助还来不及说完,矶川警官已经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抢着说道: “你、你怎么会知道那座岛?刑部岛并不是一座有名的小岛,而且……嗯,我应该说,那座小岛现在正好发生一件事,治安不太好,你现在过去,莫非是想……” 看到矶川警官一脸严肃的表情,金田一耕助急忙问道: “警官,你说那座小岛最近发生了一件事,究竟是什么事?警方是不是遇到什么棘手的案子啦?” “这件事我们一会儿再谈。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会想去那座小岛?” “其实也没什么啦!只是有人委托我到那里去一趟,喏,就是这个。” 金田一耕助说完,从一个破旧的旅行袋里取出一张名片,名片正面用钢笔写着: 背面则印着东京一家著名饭店的名字,同时还用钢笔写着: 金田一耕助一边观察矶川警官脸上的表情,一边说: “警官,你知道这两个人是谁吗?” “嗯,我知道他们,特别是这个叫‘刑部大膳’的老先生,我最近才见过他;他应该有八十岁了,目前是那座小岛上权力最高的人。至于‘越智龙平’,虽然我没见过他,不过目前这一带正流传一些有关他的传言。” “哦?是什么样的传言?” “听说他是从美国回来的亿万富翁,而且……金田一先生,你还记得吗?” “记得什么事?” “昭和二十九年,一位从美国回来的大富翁在濑户内海某座岛上建造一座美仑美奂的大宅第,不料却树大招风,不但他的年轻太太遭人杀害,就连那个大富翁也被凶手设计陷害……后来好不容易被你解救出来,才能安全返回美国……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金田一耕助听了,不禁莞尔。 “你说的是志贺泰三先生嘛!我怎么可能忘记他。警官,事实上,我的介绍人——越智先生与志贺先生也互相认识呢!” “真的吗?” “嗯,越智先生也是在美国投资致富,大约在三年前才慢慢将名下的产业转移到日本,几年下来,他的生意愈做愈大,成为商业界举足轻重的人物。前年他突然跑来找我,还带了一封志贺先生的介绍信,以及他送给我的礼物,而我也因此增加一位新客户。哈哈……” 金田一耕助调皮地笑着说: “我听越智先生说,志贺先生回到美国便和一位日裔美国妇人结婚,婚姻生活相当美满。对了,警官,你刚才为什么会突然提到志贺先生的事情呢?” “这个嘛……” 矶川警官不知所措地抓着他那头斑白的头发,过了一会儿才往前挪动一步说道: “金田一先生,我虽然不知道越智先生和志贺先生之间的关系如何,不过我想,在海外赚了大钱再回到日本的人或许都差不多吧!听说越智先生出身刑部岛,他买下小岛一半以上的土地并且大兴土木,前几天我去那座岛上看过,真让人大吃一惊!” “哦?” “怎么?金田一先生,您不知道这件事吗?” “嗯,我第一次听说。这样吧!我先将自己所知有关越智先生的事说给你听,一会儿你再告诉我刑部岛的事情。” 金田一耕助见矶川警官一脸认真地点点头,才继续说: “越智先生曾经告诉过我,他在大战结束后的昭和二十二年从美国回到日本,当时他虚岁二十五岁,现在已经四十四岁了。听说他家原本很有钱,代代都是岛上的大船主,可是在战后的大改革影响下,船主很快就会变得一文不名,越智先生觉得继续待在岛上没前途,所以便立下志愿,赤手空拳地跑到美国闯天下。 “当时他一个人远在异乡,没有朋友帮忙;再加上年纪轻,没有拟定周详的打拚计画,刚开始只能打些零工,赚取微薄的工资,勉强可以糊口;他自己也说那时候的日子过得非常艰苦。就在他快撑不下去的时候,竟然遇见一位贵人,那个人就是志贺泰三先生。 “越智先生说遇见志贺先生是他人生中最大的转折点。由于两人都是濑户内海岛上的人,竟巧合地在异地相遇,浓厚的乡情使他们备感亲切。 “在志贺先生的帮助下,越智先生很快地脱离贫困日子,并在美国的商业界崭露头角。听说志贺先生从事的是精密机械进口的生意,有时也提供一些零件给水岛联合企业。” “水岛联合企业?” 矶川警官突然两眼发亮地冒出这一句话。 金田一耕助狐疑地蹙起眉头说: “水岛联合企业怎么了?” “没什么,金田一先生,您所知道的就是这些吗?是否还知道其他的事情?” “不,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虽然我曾经跟越智先生见过面,但我们之间毕竟还不是很熟悉,人家可是经常往返美国和日本的大忙人哩!哪有时间和我闲聊太多?警官,接下来请说说你知道的事情吧!” “好的。” 矶川警官清了清喉咙,才说: “事情的起源就在水岛。自从水岛联合企业在那里进行填海作业之后,附近海域都被污染了,如今污染的情形越来越严重,这一带几乎已经捕不到鱼;就算能捕到,也是一些鱼尾、鱼鳍少了一半的畸形鱼,你说,这样的鱼怎么能吃呢?渔民们为了这件事不断地抗议,最近的新闻也都在报导这件事。金田一先生,这件事情你多少知道一点吧?” 矶川警官说的这件事情闹得很大,曾经轰动一时,金田一耕助当然也略有所闻,因此他沉着脸点了点头。 昭和四十二年,正是日本经济高度成长的时代。经济成长可以提高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准,然而在它背后所付出的代价,便是自然环境的污染、破坏,因此成为社会大众攻讦的重心。 “位在水岛附近的刑部岛,在毫无选择的情况下,只能将水岛工业区制造出来的‘公害’照单全收,岛上的渔民们捕不到鱼,无法维生,最后不得不转行,一个个离开刑部岛。由于人口严重外流,当地的生产力不足,最后水岛联合企业便以很低的价钱买下这座岛。 “对于刑部岛上某些人——甚至是你准备去拜访的刑部大膳先生来说,水岛联合企业是他们的公敌;他们从小在刑部岛长大,如今刑部岛变成这样,实在令人感到心痛。除此之外,这些人和水岛联合企业之间还牵扯着一个珍珠养殖的问题……” “啊!之前我在报纸上看到濑户内海的某座小岛上有人已经成功地养殖出珍珠,难道就是指那座小岛上的人吗?” “是的,大膳先生从战前就开始经营珍珠养殖的生意,他不但亲自带人去志摩学习,还从志摩聘请专业人才来这里工作。战争期间,由于人手不足,他的事业曾经中断过一阵子,不过战后又重新开始经营。 “不久前,听说他找到一批品质非常好的珍珠,但由于水岛附近的海域被污染,使得珍珠养殖事业再度走下坡,因为可以生出珍珠的蚌类对水质非常挑剔……对了,越智龙平委托你来这里,是不是和水岛联合企业有关?” 矶川警官话一说完,却见金田一耕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于是他只好再清清喉咙说: “金田一先生,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是搭明天的船去吗?” “呃……其实也没有那么急啦!越智先生担心我过度疲劳,才建议我到那座小岛去静养一阵子,正好他又有朋友在那儿,因此替我写了一封介绍信,要他的朋友多关照我罢了。” 听完金田一耕助这种牵强的说词,矶川警官不禁觉得好笑,但他仍故作镇定地说: “既然这样,你就去那里好好静养一阵子。对了,你到那边之后,记得跟我联络,否则我会恨你一辈子的。好啦!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这……听说刑部岛上有一座刑部神社?” 金田一耕助不答反问。 “是啊!岛上的居民都传说那座神社是小岛的守护神,对它相信得不得了呢!” “听说那座神社的祭典时间是七月七日,而且越智先生会在祭典举行之前赶回刑部岛,所以我想先去那座神社看看。” “金田一先生,你知不知道刑部神社是越智先生出钱改建的?” “真的吗?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件事。” “刑部神社虽然不大,但是对那样的小岛来说,已经算是非常壮观的建筑物了。越智先生在岛上兴建的不只是刑部神社,他还为自己盖了一栋有如皇宫般的新家,更打算将刑部岛建设成濑户内海的观光胜地,日前岛上的饭店、高尔夫球场和一些休闲设施都在兴建当中。 “总之,越智先生在刑部岛上大兴土木,盖了一大堆建筑物,在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眼中看来,他的脑筋真的有问题,岛上的驻守人员也怀疑其中是不是另有内幕。” “内幕?” “金田一先生,您还记得‘狱门岛’的杀人事件吧!这一带的小岛以前都是海盗的根据地,早期的海盗中,以藤原纯友最有名,近期则是村上水军的名声最响亮。除了狱门岛以外的坞饱诸岛,几乎都是村上水军的根据地,这件事你知道吗?” “是的,我听说过。” 一想到“狱门岛”,金田一耕助的脸色就变得非常难看。 事实上,他一直挂心早苗的生活情况。 (早苗家从事捕鱼工作,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她们一家不知道是否也面临跟弄部岛同样的问题呢?) 矶川警官明白金田一耕助的心事,却佯装不懂,自顾自地说着: “以前的刑部岛比较单纯,岛上只住着越智家族,所有人都姓越智,平日以捕鱼为业,日子过得平凡顺当。没想到不久之后,他们竟然全都变成海盗,整座小岛的景观跟着变了模样。 “到了源平时代,平家一族中有七名逃难到屋岛的武士辗转来到刑部岛,那个时候,刑部岛还叫作‘妻恋岛’,神社的名字也叫‘妻恋神社’。七名武士在岛上住了一阵子,后来因为镰仓那边的搜索行动越来越严密,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七名武士竟跳海自杀了,人们因此称他们跳海的地方为‘落难渊’。” 矶川警官说话一向注重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只要一开口,就会将前因后果交代得清清楚楚。 “落难的七名武士在跳海自杀前,已经和岛上的女孩结婚,并生下自己的后代;特别是那七个人当中的老大和神社神主的女儿结婚,两人还育有一个男孩。 “这个男孩长大之后继承神主的职位,因此落难者的子嗣后来反而成为岛上的统治阶级;加上那七个武士当初为了要让自己与岛上的海盗们有所区别,便将后代子孙的姓氏全都改为‘刑部’。只要你去过刑部岛,就会发现‘刑部’和‘越智’这两大家族世世代代都在争夺统治权。 “刑部岛上的驻守人员——山崎宇一说,越智龙平这次在岛上重建神社,并且盖一栋宛如皇宫般的新家就是冲着刑部家来的;由于这些建筑物实在盖得太过富丽堂皇,山崎不禁开始为越智龙平的作法担心起来。” 说到这里,矶川警官突然停顿下来,叹了一口气才说: “唉!我的老毛病又犯了,话匣子一开就说个没完没了,金田一先生,还请你多多包涵。” “哪儿的话,我听得津津有味呢!我本来就希望能在前往刑部岛之前先认识一下那座小岛,现在能听到你说明,真是太好了。” 矶川警官闻言,一边抬头打量金田一耕助,一边说: “对了,金田一先生,你刚才说来这里是为了静养,可是之前又说越智先生有事情拜托你,到底是什么事呢?如果是业务机密,我就不再多问。” “不,关于这件事,请你听我说一下,说不定到时候我还得借助您的力量呢!事实上,我这次主要是来这里找一个人……” “找人?” “是的,那个人今年五月来到刑部岛,如今却下落不明。他是越智先生的左右手,不过我从未见过那个人。” 看到矾川警官脸色变得很难看,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说: “警官,你是不是有什么线索?” “你要找的这个人叫什么名宇?多大年纪?身上有什么特征?” 矶川警官声音颤抖地反问道。 金田一耕助目光锐利地打探矶川警官的神情,说道: “那个人叫青木修三,大约四十二岁,身体很强壮,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对了,听说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戴一枚刻着‘青木’的金戒指,我这里还有他的照片……” 金田一耕助从旅行袋里拿出两张青木修三的生活照,一张是他穿着西服的上半身照片,另一张则是在某海水浴场拍摄的照片,他身穿一条泳裤,双手向后撑在沙滩上,一双大脚呈现在画面的正前方。 从这两张照片不难看出,青木修三是个胸膛厚实。肩膀宽阔、体格非常健壮的中年男子。 矶川警官盯着两张照片好一阵子才摇摇头说: “金田一先生,明天你再跟我联络一次好吗?” “好。你有什么线索吗?” “我不知道你是为了这件事来这里,所以今天什么也没准备就来和你见面。我想告诉你一些事,也想让你看个东西……对了,金田一先生,你知道鹫羽山吗?” “这个名字我听说过,是在濑户内海边的国家公园是吗?” “对、对,明天下午我就带你去那里。刚才我听气象报告说明天是个好天气,从那里应该可以看到你即将前去的刑部岛;另外,我也很想带你去鹫羽山下的下津井港看一看……” 矶川警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说完话之后还连声叹气。 第二天,金田一耕助果然在鹫羽山的尖端听见世上最诡异的录音带,并看到一枚酷似青木修三的戒指,以及死状极惨的死人脸部特写照片。 另一对双胞胎 突然间,矶川警官整个人弹跳起来,猛然回头往后看。金田一耕助也不例外。 原来刚才他们两人坐着的石椅上,这会儿竟坐了一位年轻人,而且他正在听矶川警官带来的那卷录音带。 “喂!你在做什么?” 矶川警官一个箭步冲向那名年轻人,一把抢过对方手中的录音机,并急忙关掉录音机的开关。 他这一连串的举动把年轻人吓了一大跳,只见他缩着脑袋说: “对不起,这是你的东西吗?我以为是有人忘记带走放在这里,所以才……总之,我绝不是有意要偷听的。” 金田一耕助仔细打量眼前这名年轻人,他的外表看起来大约二十二、三岁,一头美国大兵式的短发,穿着紧绷的牛仔裤,脚下趿着一双帆布胶底鞋,上身则是一件奶油色的短袖t恤,胸前还印着一行英文字—— 那是一行蓝色的弧形字体。此外,金田一耕助还注意到石椅上放着一个茶褐色的背包,应该是年轻人的。 “你为什么要听这卷录音带?” “我刚才已经说过,这是一场误会!更何况录音带里面都是一些杂音,根本听不清楚。我原本以为会是什么爵士乐,或是RoCKA BILLY之类的歌曲呢!” 年轻人露出爽朗的笑容答道。 虽然他的五官不是很出色,但是给人一种健康、潇洒的感觉。尤其当他咧嘴笑着的时候,那带有弧度的嘴角和排列整齐的牙齿,更是让人印象深刻。 他的身高大概一百七十五公分左右,体格壮硕,与时下年轻人大不相同;露在短袖外面的两只臂膀也十分粗壮。 “你真的没有听到这卷录音带里的内容?” 矶川警官再确认一次。 年轻人疑惑地张大眼睛,看着矾川警官说: “大叔,你好像不相信我说的话哦!那么,就请你按下开关自己听听看,这卷录音带里除了一堆杂音之外,还有其他的内容可以听吗?我才不相信这卷录音带里面录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密呢!” 矶川警官见状,只好叹了一口气说: “算了,没你的事……你走吧!” 这下子年轻人反而不甘心自己被冤枉,急忙解释道: “大叔,你千万别以为我想偷听这卷录音带的内容,如果我想偷听的话,早就不声不响地把它拿走了,哪里还会坐在这里听呢?” (这个年轻人或许是从神户、大阪那一带的人,说话带点那边的腔调。) 金田一耕助有个住在神户的朋友,说话的腔调就跟眼前这位年轻人十分相似,因此金田一耕助不由得对他多了一份亲切感。 “算了、算了,你走吧!下回不要随便动别人的东西,否则就算你没有偷窃的念头,也难保别人不把你当贼看。” “知道了,以后我会注意的。那么我走了,请你代我向那位头发卷曲的大叔说声对不起。” 年轻人很有礼貌地向矶川警官一鞠躬之后,就背起茶褐色的背包缓缓朝对面走去。 金田一耕助望着那个背包,突然想起先前他和矶川警官坐在石椅上听录音带的时候,仿佛也有一个背着同样背包的年轻人站在离他们十公尺远的岩石上,拿着望远镜眺望远处的海面。 (难道那个望远镜所瞄准的地方是刑部岛?) 金田一耕助心中颇感纳闷,他转头望向矶川警官,只见矶川警官凝视着那位年轻人离去的背影。 “警官,你好像非常在意那位年轻人。” 这句话真是说中矶川警官的内心深处。 矶川警官大吃一惊地回头看着金田一耕助,过了半晌才干咳一声说: “金田一先生,那个年轻人的装扮是否就是一般人所说的‘嬉皮’?” “这个嘛……我不是很清楚‘嬉皮’的定义,不过我想他和一般人所说的‘嬉皮’不一样,因为他的穿着打扮虽然不修边幅,但言行举止却颇有礼貌。总之,我觉得他是那种什么都想看一看的人。” 金田一耕助说完,便喃喃自语道: “I ILL SEE EVERYthING ONCE。”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金田一耕助才大梦初醒地说: “对了,警官,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请你继续那个话题吧!你是怎么知道在录音带里说话的那个人和刑部岛有关系呢?” “这个嘛……” 矶川警官搔了搔头说: “那是因为青木死在云龙丸甲板上的第二天,刑部岛的村长——刑部辰马正好向警方报案,他说岛上有一名观光客——青木春雄从昨天晚上就下落不明,因此……” “你怀疑那个失踪的青木春雄,就是死在云龙丸甲板上的‘青木’?” “嗯,而且那个人在临终前还留下令人费解的遗言,像是在说什么秘密似的。金田一先生,你去刑部岛时,顺便调查一下这件事吧?” “好的。对了,刑部辰马是不是大膳先生的亲戚?” “嗯,听说是他的侄子,而且村议会的成员几乎都姓刑部。” “警官,你还有关于失踪的青木春雄的消息吧?” “嗯……听说那个叫青木春雄的游客是在五月五日的傍晚来到刑部岛,他在岛上闲逛了一大之后,便在‘锚屋’旅馆歇脚。 “‘锚屋’以前是青楼,现在则是岛上一家著名的旅馆。对了,那家旅馆的老板就是你准备前去拜访的刑部大膳,他已经八十岁了,不过当地人都说他老当益壮……” “这件事我听越智先生说过。然后呢?” “青木春雄大概对刑部岛非常感兴趣,因此在岛上停留两个礼拜左右。经常与岛上的长辈们谈论一些岛上的事情。可是,从十九日晚上起他就下落不明了,村长等了二十四个钟头,依然不见他的人影,只好向岛上的驻警报案,因此我们才得知这件事。” “青木春雄失踪之后没有留下任何可以寻找他的蛛丝马迹吗?” “刑部岛有个地方叫做‘落难渊’,就是从前平家的七名武士跳海自杀的地方。青木春雄失踪后,岛上的居民发现有一件风衣挂在通往那座悬崖的途中,而且那件风衣是青木春雄投宿‘锚屋’时穿在身上的衣物,上面还绣着‘AoK’这几个罗马拼音文字,因此我们推测青木春雄可能是从‘落难渊’失足摔落悬崖。 “问题是,青木春雄真如岛上的居民所说,是自己不小心摔落悬崖的吗?还是被人推下去的?还有一种说法是:他在遭人杀害后,才被人从悬崖上扔下去……” “解剖结果呢?” “内脏并没有任何异状,只知道他在死前喝了相当多的酒,所以有可能是他在喝得酪酊大醉的时候,失足摔落悬崖。可是,他为什么会去落难渊呢? “那个地方位在刑部神社的旁边,从青木春雄投宿的旅馆到刑部神社还得爬一个坡,照常理来推断,一个喝醉酒的人应该不会千里迢迢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况且根据‘锚屋’女服务生的说法,青木春雄在五月十九日晚上喝得烂醉如泥,之后便换上睡衣进房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青木春雄便失去踪影,他们等了一天,还是不见他回来,只好向警方报案。” “那么,他的房里可有留下什么东西?” “有啊!他脱下来的西服、领带、内衣裤、鞋子、袜子,以及随身携带的一只手提箱都还在房里,那只手提箱我也检查过了,里面除了换洗衣物之外,就是男性的盥洗用具。至于他带的钱一共有八万三千五百元左右,而留在旅馆住宿登记簿上的姓名、地址都是假造的。” 矶川警官说到这儿,露出探询的神情看着金田一耕助说: “他们好像有意隐瞒青木和越智先生是旧识的事情,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一点我也不清楚,不过根据你刚才告诉我的事情,我多少可以猜测到一些原因。之前我完全没有听说越智先生在刑部岛上翻修神社、兴建饭店、高尔夫球场、休闲设施……等事情,如果他真的这么做,是不是会很想知道岛上的居民对他如此作法有什么反应呢?” “你的意思是,这位叫青木的游客其实是……” “我还不能确定,毕竟我没有亲眼见过那位‘青木先生’。根据越智先生的说法,他们两人是在美国认识的,虽然青木修三原本是个赌徒,美国当地的日本人对他的评价并不高,可是越智先生觉得他本性下坏,对人也挺亲切的,因此一直把他当自己的亲弟弟看待。 “昨天晚上我不是拿青木修三的照片给你看吗?我总觉得照片里的人和越智先生有些神似,虽然越智先生的年龄比较大,不过他本人看起来也有一点赌徒的味道,这或许就是他们两人相似之处吧!” “青木修三有太太、小孩吗?” “没有,听说他还是个光棍。他说,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女人。所以没必要用婚姻来绑住自己。” 金田一耕助看了一眼刑部岛,又说: “对了,警官,刚才的录音带中,青木说他在刑部岛上看过畸形的双胞胎,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也正是我不明白的部份。照理说,青木已经是个心智成熟的大人,应该不至于在临死前开这种玩笑。可是,如果岛上真有畸形双胞胎,这样的消息一定会在刑部岛上传开来,我们不可能会调查不出来啊!对了,金田一先生……” “什么事?” “刑部岛上确实有一对双胞胎,这对同卵双胞胎我们也都见过,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她们都长得非常相像。不过这对双胞胎并不是畸形儿,她们两人的身体没有相连,是完全独立的个体。” “这对双胞胎是男的还是女的?” “她们是刑部神社神主的女儿,一个叫真帆,一个叫片帆,年纪大约十九岁,姊妹两人都长得十分漂亮,尽管如此,她们的容貌还比不上她们的母亲,那个女人真是天生的美人胚子。” “她们的母亲就是神主的妻子吧?” “是的,岛上的居民都称她为‘巴御寮人’(指已婚或来婚的年轻妇人),或‘巴(意指长得非常漂亮,就像岛上的女王一般)御前’(封建时代武士对身分尊贵者及其妻子的敬称),你要去拜访的大膳先生就是巴御察人的外叔公。” “原来如此。那么,大膳先生会不会忌惮外戚的权势?” “巴御寮人其实是前一任神主的独生女,而现任的神主——守卫是招赘的女婿。只可惜我去岛上的时候,神主正巧去仓敷,不在岛上,所以我一直没机会看见他。” 矶川警官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由于矶川警官的热心协助,金田一耕助现在对刑部岛有更进一步的了解,只是那卷录音带里的“奇怪遗言”始终困扰着金田一耕助。 (那些遗言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由于只有短短几句,金田一耕助很快便将它们记在脑海中。 他们是身体相连的双胞胎…… 他们是从腰部开始相连的双胞胎…… 他们走路的样子就像螃蟹一般横行…… 他们是平家蟹……平家蟹的子孙…… 那座岛上有恶灵!恶灵……恶灵…… 总之,在鹫鸟鸣叫的夜晚;你要特别小心…… 那座岛的名字……那座岛的名字……那座岛的名字…… 愈想这些句子,金田一耕助的心情就愈凝重。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觉。 (看样子,青木修三大概在那座岛上亲眼目睹了可怕的事情,或是经历某种恐怖的经验。但……那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不知不觉中,远方的刑部岛己渐渐从金田一耕助的眼前没入昏黄的暮色中。 第三章 三个“御寮人” 风流韵事 这首名叫“下津井节”的歌谣收录在日本民谣全集中,电视上有时会播放,知道这首歌的人并不少。 金田一耕助在矶川警官的带领下,一面坐船,一面哼歌,很快地在昭和四十二年六月二十四日下午五点左右,从鹫羽山抵达下津井港。 虽然到达下津井港已经下午五点多,但由于前天才夏至,所以现在天色仍相当明亮。 金田一耕助之前从鹫羽山往这边看,只觉得下津井的地形十分复杂,有好几个伸进大海里的海角,海角和海角之间形成海湾——也就是天然的港口,由西向东分别有下津井、吹上、田浦和大轰四个港口。 其中,吹上是刑部岛最主要的港口,行驶四国线的联络船大部驶入这个港口;港口边筑有防波堤,海湾里可以看见点点渔帆。 在矶川警官的带领下,金田一耕助顺利在吹上港下船。 一下船,金田一耕助便看见码头边停放着一艘豪华的船。矶川警官见状立刻高兴地笑说: “啊!他们终于到达了。” “谁到达了?” “就是停靠在那里的那艘船啊!你看看船身上面写的字。” 于是金田一耕助看着船身上面的字说道: “云龙丸!” (这不就是矶川警官曾经提到的那艘船吗?) 金田一耕助的眼中盛满了疑惑的神色。 “我想,如果能跟‘云龙丸’的船长见上一面,或许可以从他那儿探得一些线索也说不定,所以今天一早我跟海运公司取得联系,希望获得他们的协助;结果海运公司的人表示,‘云龙丸’通常在傍晚五点半左右抵达下津井,六点再启航回去。 “于是我告诉海运公司说,我会在‘云龙丸’抵达之前来这里,届时希望能跟船长见个面。哈哈!‘云龙九’今天好像比平常早到,真是太好了!不过,若是让船长等太久就不好意思了,我们快点去找他。” (难怪矶川警官从刚才就频频看表,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尽管金田一耕助以前就知道矶川警官做事很有计划,但是他今天这么安排,还是让金田一耕助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思缜密。 事实上,金田一耕助也希望在前往刑部岛之前,能找个机会和“云龙丸”的船长见面。 两人下了船,步行来到码头边,旁边有几间简陋的住家,其中一间挂着“运公司招待所”的招牌。 乍看之下,这间招待所和一般住家没有两样,不过在它及腰的玻璃窗里,却可以清楚看见一位穿着船长制服的男人,他正和几名准备搭乘“云龙丸”的乘客围着一张简陋的圆桌谈笑着。 “啊!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矶川警官率先开口问候道。 “没关系,我也是刚到这里。对了,听说您要问我有关那件案子的事情是吗?” 船长从粗糙的木制椅子上站起来,恭敬地向矶川警官行举手礼。 他的年龄大概四十五、六岁,由于海风和烈日的曝晒,肌肤呈现健康的古铜色,体格显得十分健壮;从他说话的语气和态度来推测,他在战争期间应该是服陆军役或海军役吧! “老是麻烦您,真是不好意思……金田一先生,这位是‘云龙丸’的船长——宫本勇雄;宫本船长,这位就是远从东京前来刑部岛调查那名失踪男子的金田一耕助先生,他在我们警界可是相当有名的人物哦!” 经矶川警官这么介绍,不只是宫本船长,就连招待所里其他的乘客也都好奇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了。 只见他一边抓着那头卷曲、蓬松的头发,一边看了看招待所里面。 “警官,我们在这里谈论那件事方便吗?需不需要另外找个安静一点的地方?” 不等矶川警官回话,官本船长立刻抢白道: “金田一先生,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公司早就交代我,若是警官到这儿,就请其他人暂时离开一下。只不过这一位……” 宫本船长指着其中一位客人说: “事发当时,他和我一起在‘云龙丸’上,他说有些事想当面告诉警官,所以我想让他留下来,不知道可不可以?一会儿我再向两位介绍他的职业和名字。” “好吧!” 矶川警官点点头之后,除了船长与特别指名的那位乘客外,其他人全都识相地迅速离座。 接下来,金田一耕助和宫本船长展开一问一答。 宫本船长回答问题相当简洁、明了,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态度颇有军人本色;只可惜他并未能提供进一步的线索,不禁让金田一耕助感到有些失望。 不过,宫本船长后来又语出惊人他说: “对了,虽然当时围在那个男人旁边的人相当多,有男人、女人,还有小孩,但由于男人的气息太微弱,在场没有一个人听得懂他临终前所说的话,真正有听到死者发出声音的,就只有来自东京、负责录音的福井先生,以及扶着男人头部的我。 “尽管我靠在那个男人身边,但是对他说的话也是一头雾水,要不是后来福井先生重新放一次录音带给我听,我到现在仍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由于录音的内容非常怪异,所以截至目前,我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而福井先生也是位绅士,他离开的时候,还特地将录音带留下来,希望能对案情有所帮助。 “说到这里,我为两位介绍一下坐在我身边的山下先生,他是在坂出卖学生制服的商人,事发当时他也在场,不过他并没有听到什么,只是以前曾经见过那位戴着金戒指的男人,我想这件事还是跟警官说一声比较好,所以就顺便把他找来,希望能帮上一点忙。 “对不起,‘云龙丸’的开船时间要到了,我得先离开。山下先生,接下来就麻烦你了,反正你今天晚上原本就要住在仓敷,不妨慢慢将你所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警官,知道吗?” 说完,宫本船长似笑非笑地斜睨着那位叫“山下”的商人,然后笔直地向矶川警官和金田一耕助行举手礼后,才转身离开招待所。 招待所里剩下的三人起身望着宫本船长渐行渐远的背影,一直到“云龙丸”驶出码头,他们才围着简陋的圆桌再度坐下来。 “对不起,耽误各位宝贵的时间,这是我的名片。” 山下的个子和金田一耕助差不多高,不过他比金田一耕助稍微胖一点,肤色略白一些;他的头发向左分,两鬓夹杂着斑白发丝,看起来大概五十岁左右,身上穿的西装和领带都相当高级。 名片上印的头衔是“学生制服经销商”,他的全名叫山下龟吉,住在坂出的镇上。 “你们可以叫我龟先生,因为朋友们都这么叫我。哈哈哈!” 矶川警官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说: “请问山下先生究竟想告诉我什么事情?” “是、是,这件事情……” 山下龟吉朝圆桌挨近一些说: “警官,你知道‘儿岛’这个城镇向来是学生制服的发源地,日本全国的学生制服中,有百分之七十是在儿岛生产的。” “是,这件事我知道。” “由于我经营学生制服的生意,几乎每个礼拜都会去儿岛一次,若是搭乘联络船,差不多六十分钟就可以到达。” “原来如此。然后呢?” 山下说了老半天,内容全与案子无关,所以矶川警官开始觉得不耐烦。 “事情是这样的。警官,我平常都是每个礼拜六一早到儿岛办事,事情办完之后,去仓敷住一晚,然后再搭礼拜天傍晚的船回坂出。老实说,待在仓敷的晚上,可说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乐趣……哈!反正这件事同业之间都知道,我老婆也认同我这么做,所以我就老实告诉你们吧!” 山下龟吉轻轻摸一下自己的脸颊,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 “我明白了,所谓‘花心是男人的专利’嘛!” 矶川警官适时接了这么一句话。 不过他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为了附和山下龟吉,而是想早点获得有利的线索,因此他十分谨慎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么说,你是在五月二十日的早上搭上‘云龙九’喽?那天正好是星期六。” “是的,您说的一点都没错。我跟宫本船长是认识许久的老朋友,因此一路上和他聊得很开心,谁知道那天竟会碰上那件事。 “当时我看到那个男子被人从海上救起的时候,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尽管那个男人的容貌遭到严重毁损,几乎到了难以辨认的地步,不过他左手无名指上戴的金戒指还是令人印象深刻,因为现在戴那种金戒指的男人已经不多了。” 就在这时,一旁的金田一耕助忽然注意到山下龟吉也戴着类似的金戒指,那是一只非常宽的戒指,上头并没有镶任何珠宝或花边。 “我原本一时还想不起来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那个男人,所以就没有多说话,一直到我在儿岛办完事后立刻赶往仓敷时,‘立刻’……哈哈哈!” 山下龟吉说到这儿还不断用双手手掌抚摸自己的脸颊,眼中透出一抹色迷迷的神情。 “我那个女人姓源,名叫小夜子,我都叫她小夜,她对我百依百顺,人又温柔体贴,哈哈……虽然我们一个礼拜才见一次面,但是我们彼此都很珍惜相处的时光,我的生活也因为有她而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原来为情痴狂就是这副摸样啊!) 金田一耕助看着山下龟古一脸陶醉的神情,不禁有点羡慕。 矶川警官却还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说: “你的意思是……小夜小姐知道什么事情吗?” “不是这样的。我并不是把小夜整个包下来,要是我真的这么做的话,我老婆势必会扒了我的皮……其实小夜是仓敷‘蒙娜蜜’的陪酒女郎,警官大概也知道‘蒙娜蜜’是仓敷一带最有名的俱乐部。我们从去年秋天认识之后,小夜就一直跟我在一块儿,每个礼拜六的晚上都会空出时间等我去找她,这就是我礼拜六晚上的浪漫史。哈哈哈!” 山下龟古津津有味地述说着自己的风流史。 矶川警官对他的外遇并不感兴趣,他只是一边认真地做笔记,一边说道: “‘蒙娜蜜’这间俱乐部我听说过,你是去那里和小夜小姐幽会吗?” “嗯。但是,小夜总不能为了我而不做生意,所以我都是九点才到那间俱乐部,等俱乐部打烊之后,我们才在一块儿。五月二十日的晚上,我照例去‘蒙娜蜜’找她,正当我要坐下来的时候,突然想到我就是在‘蒙娜蜜’俱乐部里见到那个戴金戒指的男人……” 矶川警官一听到这儿,随即瞪大双眼。 金田一耕助依然是一脸睡眼惺松的模样,可是他的内心却和矶川警官一样紧张。 金屋藏娇 “你见到他是什么时候的事?还记得正确的日期吗?” “我从来不曾在礼拜六以外的时间去那里,所以我见到他的时候应该是二十日之前的那个札拜六,也就是五月十三日晚上。” 听到这里,矶川警官忍不住看了金日一耕助一眼。 (根据“锚屋”住宿登记簿上的资料,青木春雄是在五月五日下午傍晚时刻投宿,这么说来……他很有可能去过刑部岛喽!)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思考着。 “我第一眼看到那个男人,就觉得他出手应该非常大方,因为俱乐部里除了老板娘之外,半数以上的陪酒小姐都坐在他身旁陪他喝酒,啧、啧!看到他那种喝法,还真教人心疼那些酒钱哩! “另一个吸引我目光的是他手上的金戒指,这年头手上戴着印鉴用的金戒指实在是不多见。” “这么说,你确实是在十三日晚上看到那个男人喽?” “没错,就是十三日。当时我还问身旁的小夜那个人是谁,她说那个男人是个花钱如流水的客人,而且那次是他第二次光临‘蒙娜蜜’,他第一次去的时候,出手就相当大方,对了,当时还是小夜告诉我那个男人的戒指上刻着‘青木’两个字哩!” “那个叫青木的男人是第二次光临‘蒙娜蜜’?” “是的。不过警官,请你再耐着性子听我把话说完。五月二十日早上,那个男人在‘云龙九’的甲板上断气,而当天晚上我去‘蒙娜蜜’的时候,正好想起前一个礼拜六的事,于是我便以闲聊的方式问小夜:‘上个礼拜六我看到的那个男人,后来还有没有来俱乐部?’‘上回真的是他第二次来店里?’‘那个男人头一次来店里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夜小姐怎么回答?” 矶川警官将笔记本放在桌上,一枝铅笔斜握在右手中。 “小夜告诉我,自从上次之后,那个男人就没有再来俱乐部了,还说那男人头一次来俱乐部是五月三日或四日左右的事,那时他曾说要去某座小岛,为了怕岛上没有女人可以陪他喝酒,所以那天晚上除了在酒店里大肆狂欢之外,还打算找她出去作陪。小夜拒绝他的邀约之后,他就去找百合子小姐……” 山下龟吉说到这儿,突然露出不安的神情,看着矶川警官做笔录的手指说道: “警官,我把这些事告诉你,会不会带给‘蒙娜蜜’什么困扰?” “这点你不必担心,我跟一般的办案人员不同,一定会小心处理每一条线索,绝对不会造成任何人的困扰,你不需要担这个心,尽管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们。” 矶川警官对山下龟吉露出一抹笑容,就像在为他加油、打气一般。 山下龟吉因此放心多了,继续说道: “希望如此,要是俱乐部的人知道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以后我可就里外不是人了。” 山下龟吉停顿了一下才说: “接下来,我要说的是非常重要的事,因为我叫小夜扮侦探,再去调查一些线索。” “哦?” 矶川警官的眼中不禁露出紧张的神色。 “结果你有调查到什么线索吗?” “这件事或许警方已经知道了……原来那个叫青木的男人是去仓敷办事……” “不,我们并不知道青木和仓敷有任何关联。对了,你知道青木去仓敷做什么吗?” “嗯,这件事得从头说起。十三日晚上,青木和百合子一起去了一家旅馆,因此我拜托小夜去打听一下青木在旅馆里跟百合子说了什么话。 “可是,当时小夜并不把我说的话当一回事,还要我别管人家寻花问柳的事情,因此我也不便再多说什么。直到第二天早上,报上登了那个男人的事,小夜才开始认真起来,不但跟老板娘询问这件事,还追问百合子有关那男人的事情,于是百合子试着回想当时发生的事情,她说第一次接待青木是在五月四日的晚上……对了,警官!” 山下龟吉突然又露出不安的神色说: “这件事您可要小心处理啊!要是因为我的说词带给‘蒙娜蜜’困扰的话,以后我还有什么脸面对她们呢?” “你放心,如果我的工作只是挖人隐私的话,那么这些案子谁来破呢?所以,山下先生,你就把五月四日当天晚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吧!” 矶川警官说到这里,转头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 只见金田一耕助仍旧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两眼无神地抓着自己的脑袋。 “好的,百合子第一次陪青木是在四日晚上到五日早上的事。” 山下龟吉挪动一下身子,接着说: “那时候百合子还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对方要去哪座小岛。两人只是缠绵了一夜之后便分手道再见。 “直到第二次再见面,也就是十三日晚上,百合子才知道那个叫青木的男人原来是要去刑部岛找刑部神社,而且他还问百合子有没有听过关于刑部神社神主的事情……对了,警官,您知道刑部神社的神主叫刑部守卫吧!平常他都把老婆、小孩留在岛上,自己跑去仓敷或玉岛住。” 听到这里,矶川警官不禁和金田一耕助迅速交换一个眼神。 (青木修三一定是被越智能平秘密派去刑部岛调查刑部神社,他后来大概调查到什么秘密,才会有如此悲惨的下场吧!) 金田一耕助心里这么想着。 “可是警官……” “什么事?” “当‘刑部岛’这个名字从百合子口中说出来的刹那,我发现老板娘和小夜的脸色都为之一变。起初我觉得很奇怪,以为她们是受到最近那个传闻所影响……关于那个传闻,警官或许也曾经耳闻吧!听说有一位从美国回来的大富翁要在那座岛上兴建饭店和海水浴场。” “嗯,这件事我略有耳闻。然后呢?” 矶川警官一脸镇定地点点头。 “但是后来我才知道,老板娘——田中静江脸色大变的原因并不在此,而是因为她认识刑部神社的神主——刑部守卫。” “哦,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警官、金田一先生,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或许你们已经听过不少版本了,但我仍想请你们比较一下我亲耳听见的事情,我这是第一手资料,可信度应该比外面的传闻来得高。” “那是当然的,您请说。” 金田一耕助催促道。 山下龟吉接下来说的话,对金田一耕助来说非常有用。 在昭和二十年战争结束后,麦克阿瑟将军有鉴于神道是日本群众的主要信仰,而且这种集体信仰最容易成为法西斯主义的温床,因此他颁布一道指令——禁止设立神道。 由于这道指令的颁布,所有的神社无法再从国、县、郡、市、町或村等单位取得补助;也就是说,除了靠善男信女的援助之外,神社已经没有办法再透过其他管道取得资金了。 可是大战后每个人的日子都不好过,再加上善男信女信奉神的信心也大不如前,所以神主的日子就过得更加清苦。 “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资金来维持神社基本开销的神主愈来愈多,例如仓敷、玉岛就有许多这样的神主。相反的,有钱的神主便可以拥有多座神社,当时一个神主同时拥有十座神社一点也不稀奇,甚至还有神主拥有三十座神社呢!” 山下龟吉津津有味他说着。 金田一耕助头一回听到这样的事情,感到非常新奇。 “像刑部神社的大夫——刑部守卫,哦,这一带都称‘神主’为大夫……他不仅是刑部神社的神主,也是仓敷和上乌的神主;不同的是,刑部神社是他的正职,仓敷和玉岛的神社只是他的兼职。 “但是,仓敷市内和水岛地区发展得相当繁荣,公司行号一个个设立起来,住宅区也随之矗立其间。 “在这种情况下,神主的地位就显得非常重要,因为在举行‘地镇祭’(在兴建房屋之前,先拜土地神以术平安)和‘上梁仪式’时,必须由神主亲自主持。因此对刑部守卫来说,他在仓敷和玉岛的工作反而比在刑部岛还要忙,甚至经常忙到没时间回刑部岛,最后只好滞留在这里。 “由于他在仓敷和玉岛的生活必须有人照料,而妻子又不在身边,因此他就找了一个女人来服侍他,‘蒙娜蜜’的老板娘——田中静江知道这件事后,非常同情他的处境,便不时向他伸出援手……” 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听到这里,不禁面面相觑,两人顿时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了解山下龟吉要说的事情是什么。 “你是说刑部守卫在外面金屋藏娇?” “是的。听说守卫先生的年纪跟我差不多,而且本性好色;大约五、六年前,他开始进出‘蒙娜蜜’,带小姐出场,而且还光顾其他酒吧。尽管他在这边只算是兼职,但毕竟仍具备神主的身分,必须遵守神社里的规定,于是‘蒙娜蜜’的老板娘只好去守卫先生那里,帮他照顾那个女人,大家都叫这个女人为守卫的‘仓敷御寮人’。” “过了没多久,守卫先生又在玉岛养了另外一个女人,‘蒙娜蜜’的老板娘只得又跑到玉岛去帮他照顾另一个女人,也就是守卫先生的‘玉岛御寮人’。” 矶川警官睁大眼睛说道: “这么说来,守卫先生除了有个在刑部岛的大老婆之外,另外还有两个小老婆喽?也就是说,他一共有三个女人……” “就是这么回事,而且这三个女人个个长得美若天仙,如花似玉。大家都说,守卫先生上辈子不知道积了什么阴德。” 山下龟吉露出一副欣羡的模样。 “可是……” 一旁的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好奇地问: “神主这个职务有很丰盛的收入吗?否则他怎么养得起这些小老婆?” “其实守卫先生的资金都是刑部神社的巴御寮人提供的,才不是他自己赚的。说到这位巴御寮人,真可称得上是一位绝世美女,她的外叔公刑部大膳非常有钱,听说他就是巴御寮人的幕后支持者。 “刑部大膳不但有钱,战后还买进不少便宜的股票,到现在全成了绩优股,他也因此得到相当多的配股。他支持巴御寮人,而巴御寮人则支持守卫先生,并让守卫先生随心所欲地做他想做的事情。” 山下龟吉话匣子一打开,便如决堤的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事后回想起来,在他饶舌的谈话中,正隐约透露着日后那起令人闻之鼻酸的杀人事件的谜底…… 第四章 女巫之女 命案的发现者 “啊!天色都这么晚了,我得赶紧去仓敷才行。哈哈……” 山下龟吉笑几声后,随即离开海运公司的招待所,留下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满脸错愕地呆愣在原地。 直到七点钟左右,金田一耕助才在矶川警官的建议下,从吹上来到下津井。当时天色还算明亮,整个下津并的风光一览无遗。 金田一耕助对下津井的第一印象是——道路非常狭窄,主要干线只能勉强让一辆车子通行,要是对面开来另一辆车的话,其中一辆车势必得先后退,让另一辆车先通过才行。 更糟糕的是,这条窄路非常崎岖,几乎没有一处是笔直的。 尽管这条窄路已经铺上柏油,可是道路两旁杂然而立的屋舍,反而让车辆更加不易通行。 “金田一先生,你看那个。” 矶川警官指着一栋三层楼建筑物说道。 这栋三层楼建筑物虽然外墙都已剥落,斑驳的墙壁下露出一截截交织编成的竹条,却不难看出它曾经是一栋华丽的豪宅。 在鹫羽山山顶的时候,矶川警官曾经告诉金田一耕助关于下津井的历史背景—— “原来这一带在江户时代早期,都属于池巴藩的领地,他不但致力于填湖拓土,并鼓励人民在新开垦出来的土地上种植棉、蓝草(可做染料的植物)及烟草。 “由于农作物需要肥料灌溉,因此他们尝试用关东的沙丁鱼做肥料,后来因为捕不到鱼,只好改用北海道的鲱鱼替代,北前船也因此开始活跃起来。 “对了,金田一先生,你听过北前船吗?” “嗯,我曾经在书上看过这样的名称,是指行驶于里日本的船只,据说那种船所到之处,可以引发商机,让贸易活动热络起来……” “没错,北前船的船东都是北陆人,他们利用这些有三十五支橹的船,从北海道运鲱鱼或米糠到下津井港。” “这么说来,这个港口以前还相当繁荣、热闹呢!” “嗯。那些船只在下津井港卸下鲱鱼或米糠之后,会再进一些木棉或其他日用品,运回北海道的松前。所以每次只要船只一到下津井港,附近的批发商就可以大赚一笔,替附近带来旺盛的商机。 “但这也是一桩搏命的生意,因为北前船一驶离松前,就会来到日本海最危险的海域,运气不佳的船只甚至会因此解体,被大海吞噬;因此只要能平安无事地抵达目的地,船上的人都会有历劫归来的感受。 “特别是年轻力壮的男子,在经历一段长久、艰辛的海上生活之后,最想得到的解脱方式便是找个女人发泄一下;当北前船抛下锚时,镇上店家的招牌就会不约而同地明亮起来,所以港口附近才会有那么多的青楼与商店。” 矶川警官口沫横飞他说着。 现汪已经是几万吨、几十万吨的巨轮航行七大洋的时代。 听说水岛也有承受巨型油轮的设备,相形之下,下津井港的规模就显得小多了。三十五支橹或千石船都属于木造船,可以想见其船只的大小。 不过,在这些木造船执日本海运之牛耳的时代,下津井港的确是一处天然良港。 “那么,这个港口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下坡?” 金田一耕助好奇地问。 “大约在明治二十年,这个港口开始慢慢走下坡,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蒸气船的发明;蒸汽船比原来的木造船安全,而且在运输量方面,北前船根本不是蒸气船的对手,因此所有的货物运输全给蒸汽船抢走,这么一来,只能容纳木造船的下津井港自然愈来愈没有地位。 “其次,铁路网的完成也影响下津井港的盛衰。但白说,下津井港以前之所以如此炙手可热,主要是因为它处于交通要塞,如今铁路铺设完成,连接日本全国的主要都市,商人就不太依赖船只来运输货物,下津井港因此走入历史……” 矶川警官感慨万分他说着。 现在,他们两人走在下津井的狭窄街道上,矶川警官又详细地介绍下津井沿岸一带的情况。 最后,他一边叹息,一边总结道: “每当我看到这些历史遗迹,总觉得很伤感……唉!原来繁华起落之间,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 “对了,警官,你为什么对下津井的一切如此了解?” “哈!老实说,这些是我前不久补习来的。下津井有一位角田直一先生多年来一直研究乡土史料,还撰写成书,而我就是从那些书中得知相关的历史背景。” 矶川警官停顿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说: “金田一先生,事实上……这个小镇的某个角落最近发生了一件事,我希望你在前往刑部岛之前能对这件事先了解一下,所以今天才特地带你到这里来看看。” “哦?是什么事呢?” “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总之,你先跟我到那里去一趟就会知道了。” 于是,金田一耕助继续和矶川警官并肩走在这个充满悲情的小镇上。 两人走了一会儿,金田一耕助打破沉默问道: “警官,我很好奇,这个小镇里的居民究竟靠什么为生?” “一般来说,住在港口附近的大都是出海捕鱼的渔民,不过现在的海洋因为受到污染,渔民们都已经捕不到鱼了。 “年轻人面临这种情况,只好舍弃捕鱼的行业,纷纷去水岛谋生;而且不只是这里如此,仓敷市内最近也一样,刑部岛更是不例外,女孩子都跑到儿岛的制衣工厂上班了。” 听矶川警官这么一说,金田一耕助才想起刚才仿佛听见两旁住家传来缝纫机发出的声音。 “啊!就是这里,金田一先生,你来这边看一下。” 矶川警官停下脚步,站在一个外侧横钉着细条木板、简陋的二楼房舍前面。 房舍的正面玻璃拉门上垂着及腰的窗帘,玻璃窗旁边的柱子上则挂着一块用大楷毛笔书写胸门牌—— “矶川警官,这里是儿岛的管区吗?” “不只是这里,刑部岛也是。” 矶川警官一打开垂着及腰窗帘的玻璃拉门,便看见灯光微暗的派出所里有一位穿着警察制服的年轻男子正在打电话。 年轻警察一看到矶川警官,立刻兴奋地对着话筒喊道: “啊!他们来了,他的朋友也到了。” 他朝矶川警官他们挥挥手,继续和电话那头的人交谈着: “是,知道了,我立刻带他们两位去现场……是的,广濑警官目前还在现场。” 年轻警察对着话筒又是鞠躬、又是哈腰的,直到挂上电话后,他才目光犀利地打量着矶川警官和金田一耕助。 “你们来晚了,是不是途中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不好意思,我们在前往这儿的途中遇见一位熟人,稍微和他聊了一会儿。对了,原田,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我们在现场找到一件奇怪的东西,所以县警局要广濑主任先到现场处理一下,我则在这里等候两位。” 年轻的原田巡警挺起胸膛向矶川警官报告,表情看起来有些兴奋。 “你说奇怪的东西是什么?” “哦!是……” 原田巡警说到一半,又突然改变心意道。 “我想,还是劳驾警官亲自去看一下吧!这样您就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嗯,那我们还是早一点去现场。原田,请你转告广濑主任一声,我将带一位来自东京的朋友一块儿去,这位朋友目前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会在途中告诉他一些相关事情。对了,你说的‘奇怪的东西’会不会躲起来啊?” “当然不会。事实上,我一发现那件东西就立刻跟所里联络,广濑警官赶到那里看见那个东西时,还不断地摇头,直叹不可思议呢!” “很好,做的不错,我真希望能赶快见到你说的那个‘奇怪东西’。现在,请你带路吧!” 于是原田巡警快步走出派出所,矶川警官和金田一耕助则紧跟在后。 他们两人先是沉默地并肩走着,不久,矶川警官开口说: “金田一先生,你是东北人,可曾听说过南部恐山的女巫?” “嗯,我曾经听说过这个名字,她好像可以召唤死者的灵魂,并让死者的灵魂附在自己身上,代替死者传话。” “是的,我忘记是式亭三马的‘浮世床’还是‘浮世风吕’……总之那里面好像有一幕女巫招魂的场景。” 矶川警官再度显露出他的博学多闻。 “对了,在下津井这个小镇上,女巫都是一个人住,而且通常被人们叫做女巫的人都会弹奏梓弓之弦召唤死者的灵魂,死者的灵魂就会附在她的身上说话。 “可是住在这个镇上的女巫——浅井春(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本名)的招魂方式有点奇怪,她将竹筒里的铜板撒在榻榻米上,然后不断变换铜板的排列方式,一边招魂,一边让死者的灵魂附在她身上说话,所以这一带的人都叫她‘钱卦婆婆’或‘降魔女巫’。 “浅井春在这里还不算是最有名的女巫,所以在她被杀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下津井有住着这么一号人物。” “什么?她被杀了……” 矶川警官指着门前挂着一块招牌的房舍说。 金田一耕助特别停下脚步看看,只见屋主在四扇及腰的玻璃拉门外的屋檐前端,挂着两块奇怪的招牌,这两块招牌都是宽四十公分,长一百二十公分的木制招牌,其中一块上面刻着“舌出丸”,另一块则刻着“奇妙丸”字样。 比较特别的是,刻着“舌出丸”的那块招牌在文字上面还另外刻了一个“慈姑头”(意指医生的险),这个“慈姑头”做张嘴吐舌状,涂在舌头上的红漆已斑驳了。 金田一耕助看到这两块奇怪的招牌,不由得张大眼睛说: “这是什么东西?” “啊!那是古时候卖药的招牌,刚才忘了告诉你,浅井春除了是个女巫之外,另外还兼做卖药生意。冈山县有一家叫‘总社’的药店,虽然没有越中富山那般有规模,不过却有先用药后付款的观念。浅井春就是从那里批发药材,将房子的前半部充当药房来做生意。” 金田一耕助闻言,重新看了一下房子的四周,发现房子两边破损的墙壁下杂草丛生,呈现一片荒凉的景象。而且,先前他们从派出所走到这儿,一路上竟然都没有遇见半个人影,他着实感到不解。 “这栋房子的四周都没有其他人家吗?” “是的,浅井春并没有邻居,她从事的是招魂的工作,因此才会选在阴气较重的地方居住,没想到这么一来,刚好提供歹徒一个最佳的行凶场所。” 矶川警官说着,又打开四扇及腰玻璃拉门中的一扇门。 门一打开,金田一耕助便看见从后屋透出的灯光。 矶川警官回头看着刚才走来的那条窄路,本想再说话,但就在这时…… “警官,请。” 屋后突然传来洪亮的招呼声,矶川警官只得赶紧应一声。 “好的,我这就进来。” 于是两人跨进及腰的玻璃拉门里面,走到一个半叠大、没有铺地板的玄关,玄关的对面是地板高起的六大房间,里头有一个附了许多抽屉的古朴药柜。至于大梁上则挂了一顶女人的假发,教人看了头皮发麻。 店面的后方是用三尺宽的纸窗拉门隔开成一个不到四叠半大的房间,里面放着几个简陋的座垫,看上去像是一问候诊室。此外,位在角落的衣帽架上挂着一件用粗纱制成的武士便服——狩衣。 金田一耕助发现这件狩衣的一个肩头上有撕裂的痕迹,但是他并没有告诉矶川警官,只是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候诊室的后面是用四扇拉门隔成的八叠大房间。金田一耕助一踏进这个房间就吓了一大跳。 只见一个古老的祭坛上放了五、六尊高十公分的雕塑品。奇怪的是,这些雕塑品看不出来是佛像还是神像,祭坛上面的墙壁还挂了一幅刻有七福神脸谱的匾额,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这里应该就是浅井春为人招魂的地方吧!) 金田一耕助苦笑地想着。 除了雕塑品之外,祭坛上面还放了一个读经用的小桌子。 金田一耕助看见小桌子附近的榻榻米上,有一个翻倒的小型竹筒,穿孔的文久钱(江户幕府文久三牟铸造的铜钱)散落在破旧的榻榻米上。 他蹲下身子,数一数地上的钱币,一共是三十二枚。 至于钱币的旁边则散着两个脏兮兮的座垫,其中一个座垫上面还残留着黑红色的血迹。 “金田一先生!” 矶川警官突然开口叫道。 “什么事?” “不论是房子前面的招牌、候诊室里的座垫摆设位置,还是祈祷所里的一切,都是在死者被杀之后我们重建命案现场的结果。 “事实上,当我们发现浅井春的时候,她就倒卧在读经桌的旁边,在她的单衣和服外面,还罩着一件狩衣,我们猜测那大概是她在为人招魂时的一贯装扮。喏,这就是发现命案时拍摄下来的照片。” 矶川警官说完,从摺叠式的皮包里取出三张命案现场的照片。 金田一耕助拿起其中一张来看,只见死者穿着狩衣、拱着背,头部朝向祭坛,从小腿到膝盖都裸露在外,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她身上穿的那件狩衣现在正挂在隔壁房间角落的衣帽架上,狩衣的肩头处破裂,袖口还沾有血迹。 另外一张则是死者脸部的特写照片,从照片看来,死者大约五十岁左右,一脸白净,虽然上了年纪,看起来倒也还算丰腴。 最后一张是死者颈部的局部特写,不过勒死死者的致命凶器不在死者的脖子上,只留下一道红色的勒痕。 (凶手是用什么东西勒死死者的呢?照这勒痕来看,应该是细绳……) 金田一耕助仔细看完照片后,一边将照片还给矶川警官,一边说道: “警官,你刚才说命案发生之后,你们曾经重建过命案现场,难道你们怀疑凶嫌在这里故布疑阵?” “这个嘛……金田一先生,你看过外面的招牌吧!” 矶川警官指着门口说: “按照一般人的习惯,店主应该会在日落西山之后才把招牌拆下来,搬进屋里。如今那块招牌依然挂在那里,这是不是暗示凶手是在白天行凶的呢?接着,请你看这里……” 矶川警官指着其中一张照片给金田一耕助看。 “从这张照片可以明显看出这件狩衣的穿法有些奇怪,所以我们认为这件狩衣是在死者遇害之后,凶手替她穿上去的,主要是为了让警方误以为死者是在招魂的过程中遇害的。” “可是警官,你有没有考虑过,会不会是发现命案的人不经意地动过死者身上的狩衣呢?” “不可能,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你知道原因是什么吗?” “是什么?” “因为发现这桩命案的人就是我——矶川常次郎警官!” 矶川警官抬起头,字字清晰地回道。 金田一耕助登时张大嘴已,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矶川警官则一脸狡黠地转动着眼珠子,微笑不语。 重大线索 “金田一先生,再请你看一下这个。” 矶川警官从皮包里取出一封信,信封上面的字迹是女子用钢笔书写—— 信封的背面则写着: 寄信人的字迹十分娟秀,信封上邮戳的日期是六月十六日。金田一耕助紧闭双唇,反复看着信封上的字迹。 过了半晌,他开口问道: “信封上的六月十六日,是指今年的六月十六日吗?” “当然,这封信是在六月十八日送到县警局本部,那天我刚好出差,没有到本部上班,所以等我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十九日中午,也就是距离现在五天前的事了。” “我可以看看信的内容吗?” “没问题,我带来就是想请你看看。” 金田一耕助从剪得整整齐齐的信封里抽出招成四摺的信纸,信纸一共有三张,但是都没有写上页次,只在信纸第十行的地方画了一条横线。 信的内容如下—— 当您突然接到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写来的信函时;想必一定感到十分困惑吧!很抱歉给您带来困扰,还请您多多包涵。 事实上,以前我就经常在报纸上看到您的大名,因此自我遇到这件事情时,第一个想求助的对象就是您,请不要忽视我写的这封信,并请您务必看完它。 我目前在下津井住屋的前半部开设一家药房,至于我的本行前是替人招魂;在下津井,人们都称呼我为“降魔女巫”。 或许你会觉得从事这种工作很神秘,但事实上,我也会有许烦恼和秘密,自己也经常感到莫名的恐惧。我想,这都是因为二十年前我犯下一件罪行的关系。 所以,警官,求求您务必助我一臂之力,不论用什么方式赎罪我都愿意。 坦白说,现在正有人想置我于死地!我已经命在旦夕了……因此,自您接到我的信之后,请您一定要尽速来下津井一趟,有一件复杂的事情我一定要当面告诉您。 三张信纸中,只有最后一张写着浅井春名字的字是在栏框外面,其余的字全部规规矩矩地写在栏框里。 尽管她的字迹有些凌乱,不过在每段文字的开头处都记得空一格,标点符号也都标示得非常清楚,足见她是一位非常有教养的女子,和金田一耕助印象中从事女巫这种行业的人有很大的差别。 “原来如此,那么你一接到这封信之后就立刻赶来这里吗?” “这个嘛……金田一先生。” 矶川警官苦笑着摇摇头说: “当我打开这封信时,已经是十九日中午的事,而且我当时认为这封信的可信度不高,因此决定第二天再到这里一探究竟,没想到却迟了一步…… “唉!如果我一看完这封信便立刻赶过来,或是打电话给儿岛警局,请他们派人保护浅井春就好了。因为我一时轻忽这封信的重要性,才会导致这样的局面……后来我综合医生的鉴定和附近住家的说词,发现凶手犯下这起凶杀案的时间是十九日晚上十点至十二点左右。” 矶川警官说完,又面色凝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死者在信中提及的‘二十二年前所犯下的罪行’,不就永无明白之日了吗?” “是啊!唉……要是我先联络儿岛警局就好了,这回我简直将本部的脸都丢光了。” 矶川警官此刻的心情非常沉痛。 “你也别再自责了,换个角度想,如果不是你二十日早上立刻赶过来这里,说不定这件命案还会再拖延一阵子才被人发现呢!”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只不过这件命案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对了,浅井春从什么时候开始住在这里?” 为了平抚矶川警官懊恼的情绪,金田一耕助赶紧换个话题问道。这招果然十分有用,只见矶川警官立刻打起精神朗声回道: “根据户政事务所记载的资料,浅井春是在昭和三十年十月购得这栋房子,可是在她购买这栋房子之前究竟住在什么地方,或是从事什么样的工作,就没有线索可查了。大战结束后,像她这样的人处处可见,若要认真清查起来,恐怕有几万人之多呢! “我们只知道药商的许可证书中有浅井春的资料,然而这位浅井春是否就是被杀身亡的女巫——浅井春,却仍是个未知数。唉!整个案情有如坠人云里雾中……” “昭和三十年距离现在有十二年,当时被害人还年轻,你们有调查过她与异性交往的情形吗?” “有。听说以前有个年轻男子每个月进出她的屋子两次,而且那个男子大约三十五、六岁,肤色黝黑,体格健壮。每次那个男子一来,浅井春就会向酒店买酒、鱼店买生鱼片,欢欢喜喜地接待男子在那里过夜。只可惜附近的人虽然见过那个男子,却都不清楚他究竟是何方神圣,而浅井春也从不肯轻易向外人透露那个男子的事情。”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根据酒店提供的消息,大约是昭和三十二年十一月到隔年四月间的事,他们的关系差不多持续了半年左右。听说浅井春叫那个男人‘阿清’,而男子刚开始的时候叫浅井春‘春小姐’,后来干脆就直接叫她‘阿春’了。” “你手上有没有关于浅井春生前的照片或书信之类的东西?” “没有,就算有的话,也只是她和批发商之间的联络信件。看来她非常在意自己的过去,你不觉得这一点很奇怪吗?” “嗯,难道她的过去隐藏着重大的秘密?” 说着,金田一耕助的目光再度落在浅井春写的信纸上。 “她在信中提到‘二十二年前所犯下的罪行’,照时间来推算,二十二年前应该是昭和二十年,当时大战已经结束,她会犯下什么罪行呢?或者说,这件事发生在战争期间?” “有可能,当时日本主要都市在美军飞弹的攻击下,一个个变得满目疮痍,瞬间陷入一片混乱的局面。难道她是趁着社会秩序大乱的时候,犯下一起无人知晓的重大罪行吗?” 矶川警官说这句话的时候,心情十分沉重。 “想必这件罪行一直深藏在她的心中,而且这个秘密让她感到自己罪孽深重,所以才会忍不住写信寄给我。对了,一般歹徒在犯下重大罪行时,通常都会有主嫌犯和帮凶,浅井春会不会就是其中之一?是否就因为这样,她才遭人灭口?” “凶手可能在事隔二十二年后才起杀机吗?” 金田一耕助皱起眉头,颇不认同地反问道。 “这……” 矶川警官一时语塞。 尽管如此,他们两人都已经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件单纯的杀人案件;在这件凶杀案的背后,显然隐藏着重大的犯罪动机。 “对了,警官,你们有没有找到目击证人?或者有没有人曾经看见行迹可疑的人出人这里?” “嗯,有一个住在附近的妇人经常从儿岛的制衣工厂接工作回家做。十五日中午两点左右,当她经过浅并春的家门前时,曾看见一个奇怪的男人走进浅井春的家中。” “你说的奇怪男人是怎么个奇怪法?” “他是个嬉皮,不但头发很长,而且非常卷曲,就像烫过一样。据说那个男子整张脸都深陷在在胡子里,看起来大概二十岁到二十五岁之间吧!他身上穿了一件红色罩衫和一条蓝色吊带裤,就像修车厂工人穿的制服一般,身上还背了一个背包。 “或许你会觉得奇怪,那位妇人只看过奇怪男士一眼,为什么能记得这么清楚呢?其实是因为她在三个钟头之后又遇见那名奇怪男子的缘故。” “哦?在什么地方?” “就在离这儿不远处的一个弯路。那妇人把成品交给工厂,并且从工厂带回一些加工的东西之后,便急急忙忙地赶回来。当她经过那处弯路的时候,正好跟之前去浅井春家中的奇怪男子擦身而过,由于奇怪男子一副气极败坏的模样,那名妇人觉得奇怪,所以便多看奇怪男土一眼。” “所以她才会记住那个奇怪男子的穿着?” “还不只是如此呢!听说妇人目送奇怪男子离去之后,便看见浅井春站在自家门口,双手合十地膜拜,妇人觉得很不可思议,正想上前询问时,不料浅井春一发现妇人在看她,就连忙进屋。那位妇人还说她好像听见浅井春在哭泣。” “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今天中午我们在鹫羽山遇见一名类似嘻皮的年轻人时,你一直盯着对方看,是觉得他很可疑吗?” 金田一耕助笑着间。 “是的,头发和胡子并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变长,可是如果要剪短或剃光的话,那可就简单多了。你不觉得那名年轻人看起来好像才刚理过头发的样子吗?” “警官,你认为那个嬉皮在十九日晚上回到浅井春的住处杀了她吗?” “不,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显示那个嬉皮跟这件命案有关,只是我在想,那个嘻皮有没有可能是整件命案的关键人物呢?” 金田一耕助针对这点想了一会儿,开口说: “可是警官,这件命案又为什么会跟刑部岛扯上关系?” “金田一先生,是这样的,你刚才应该也注意到了,浅井春屋前药房里的药柜有许多抽屉,我们逐一清查过那些抽屉之后,发现这样东西……” 矶川警官从皮包里取出一个采集证物用的信封,信封里放着一张和纸(一种日式纸张)。 “你把它打开来看看吧!” 金田一耕助一打开和纸,不禁大吃一惊。 因为那是刑部神社出的签,而且还是一支上上签。 “金田一先生,你没有去过刑部神社,可能还不清楚它的情况。上回我因为青木修三的事件去刑部岛时,本想去刑部神社抽支签,无奈到了那里才知道刑部神社从战后就不再出签了。” “这么说来,这支签不是在战前,就是在战争期间抽到的喽?” “是的。你看看这上面的签诗,是不是充满了战争时期的色彩?战争期间,不少刑部岛的年轻人应召赴战场,这些即将出征的年轻人必然会在赴战场前,亲自到神社里求一支武运长久的签。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抽到‘大凶’或‘凶’的签,就表示不利出征,可是这支签却是‘大吉’,你说这代表着什么呢?” 金田一耕助闻言,不禁再度仔细审视着手上的签纸。 的确,从它粗糙的纸质看来,很可能是在战争末期物资缺乏的情况下印制的。至于签纸上用毛笔写的签诗,则是用木板印刷而成,每一段诗文都充满浓厚的战时色彩。 “这么说,浅井春曾经在战争期间去过刑部神社喽?” “大概是吧!如果她是在大战结束的那一年,也就是昭和二十年抽到这张签的话,那么就是距今二十二年前的事了。而且,金田一先生,这件事又正好发生在你即将前往的刑部岛上,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金田一耕助听矶川警官这么说,突然想起那卷录音带里的一句话——“那座岛上有恶灵!恶灵……恶灵……” 此外,录音带里还提到——“在鹫鸟鸣叫的夜晚,你要特别小心……”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金田一耕助并非胆小之辈,但此刻他却感到背脊窜起阵阵寒意。 “好的,该说的我都说了,现在我们去跟广濑见个面吧!” 矶川警官率先走向厨房,和原先已经在这里的广濑警官打招呼: “广濑,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这一位就是为了调查前阵子在‘云龙丸’甲板上意外死亡的男子,远从东京来这里的金田一耕助先生。” 矶川警官才说完,广濑警官便趋前寒暄道: “啊!真是久仰大名。” 广濑警官跟金田一耕助一样,都习惯抓抓自己的头发。 金田一耕助回礼之后,便将视线停留在厨房的切菜桌上。 他看见切菜桌上散置了大约五十枚左右的古老钱币,有一钱铜币、二钱铜币、五厘玉、五钱白铜、十钱银币,更有五、六枚中间穿孔的文久钱。奇怪的是,这些钱币全部湿湿的,就像刚用水洗过一样。 “广濑,这些钱币是在什么地方找到的?” 矶川警官才问完,就发现自己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 因为在他们的脚下正静静躺着一个装味噌的瓶子,原田巡警的双手则沾满了味噌的味道。 “这是原田发现的。” 广濑警官对矶川警官报告。 “是的,您说要彻底搜查这栋房子,所以我连厨房灶台下面的灶灰都没放过,甚至连这只装着味噌的瓶子都拿起来检查……” 原田巡警有些得意,但同时也深感困惑地问道: “难道浅井春是个收藏古钱币的专家吗?” “不,这些都是明治时代的钱币,还称不上是古钱。而且,浅井春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取得这些钱币的,它们看起来似乎已经埋在土里一段时间了,你们看,这些钱币上面都长满铜锈……对了,金田一先生……” “什么事?” “这些铜币都是明治二十六年以前制造的,没有一枚是明治二十六年以后制造的,不知道您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广濑警官的话中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hr /> 注释: 第五章 意外频传 拜访大人物 金田一耕助预定在七月一日正式前往刑部岛。在此之前,他决定回东京一趟,先到丸内饭店拜访越智龙平,向他做个简单的报告。 金田一耕助事前已经用电话和越智龙平联络过,所以他到达饭店的时候,越智龙平早就在饭店一个豪华的房间里等候他。 “金田一先生………” 越智龙平整个人坐进软绵绵的沙发里,以锐利的目光凝视着金田一耕助说。 “你还没有去刑部岛吗?” 经过前几次的接触,金田一耕助知道越智龙平是一个不轻易表露内心情感的严肃人物,不管面对什么事,他都非常谨慎、稳重,用字遣词也十分小心。所以现在面对这样的情况,金田一耕助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越智龙平大约四十四岁,但或许平时常为事业操劳的缘故,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大一些。 所幸他的肩膀宽阔、胸膛厚实,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强壮,并不显老。 越智龙平是个相当有教养的男人,不论什么时候看见他,他总是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抹得乌黑光亮,教人看了很舒服。 此外,他总是穿着非常称头的西装,打上相当讲究的领带。但是不知为何,他今天竟然以一袭舒适的家居服接见金田一耕助。 “是的。我之所以中途折回来,是因为在前去刑部岛之前就已经得知青木修三先生的下落了。” 接着,金田一耕助便将矶川警官、宫本船长说的话,以及山下龟吉自行打探事情的经过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诉越智龙平。 越智龙平听完之后,先是皱眉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以严厉的目光凝视着金田一耕助。 坦白说,如果他脸上没有那些皱纹的话,一定可以称得上是非常帅气的男子。他的眉型很好看,鼻梁也高挺,只可惜嘴唇始终紧闭着,给人一种冷酷、难以亲近的感觉。 就连阅人无数的金田一耕助在他严厉的注视下,也不由得感到压力沉重,只好一边回避他严峻的目光,一边说: “当然,除了那个男子手指上的戒指和青木修三先生一样都刻着‘青木’两字之外,并没有其他证据可以证明他就是青木先生。尽管儿岛警局已经从死者身上采下指纹,可是由于我手边没有青木先生的指纹可供对比,所以还是无法直接证明死者就是青木修三先生。 “原本我打算用你交给我的照片和‘云龙丸’甲板上的死者照片对比,只可惜死者的脸孔模糊,实在无法辨认这两张照片里的人是不是同一个。 “不过在听了那些人的说明后,我觉得那名死者应该就是你要找寻的青木修三先生,因此我想先回来向你报告一声,顺便跟你谈谈往后的细节问题。” 越智龙平听到这里,依旧目光锐利地盯着金田一耕助,说道: “这么说来,青木是从落难渊摔下来的?” “嗯,矶川警官也到现场勘察过,应该是这样没错。对了,如果你不清楚矶川警官是个怎样的人,或是你对这一点存有疑问的话,不妨去问问志贺泰三先生就会明了。” “不,我不需要向志贺先生求证,既然您这么信赖矶川警官,我自然也相信他。只是你刚才说,矶川警官目前还不确定青木究竟是自己失足从落难渊摔下去,还是被人推下去摔死的……” “嗯,他也有可能是先被人用钝器击伤后脑,在昏迷不醒的时候被人从山崖上扔下去。” “这么说来,凶手就在刑部岛上喽?” 越智龙平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充满了嫌恶之情。 大概是他不想把自己的故乡想像成如此邪恶的岛屿吧! “另一方面,警方也不排除青木先生是自杀身亡的可能性。” 金田一耕助补充说明。 “自杀?” 越智龙平听到这里,立刻扬起眉毛说: “金田一先生,青木不可能自杀的,他是个天生的乐天派,绝对不会走上自杀这条路!对了,金田一先生,你刚才说青木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上只穿着一件睡衣?” “是的,不过他本来在睡衣外面还穿了一件风衣,那件风衣后来在落难渊的山崖上被人发现,这么一来,事情就变得更奇怪了。既然他已经准备入睡,为什么还穿着风衣,悄悄地离开旅馆呢?他又为什么会从落难渊摔下去?听说从他投宿的‘锚屋’旅馆到落难渊还有一段距离呢!” “是啊!大概有两公里远,而且必须爬过一处叫做地藏岭的陡坡才能到达落难渊。” “难道落难渊那个地方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吗,否则青木先生为什么会在半夜偷偷跑去那里?” “这个嘛……” 越智龙平沉吟了半晌,略带迟疑他说: “那里是有许多传说没错,不过都是一些很古老的故事,可信度并不高。况且,青木是个现实主义者,应该不至于对那些传说信以为真。” 突然问,金田一耕助目光锐利地看着越智龙平说: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青木先生在刑部岛上要刻意掩饰他和你之间的关系?” “这……” 越智龙平犹豫着该不该据实以答,金田一耕助只好节节逼进说: “我听说你准备在刑部岛上大兴土木,除了盖豪宅之外:还打算兴建饭店和高尔夫球场?” “是的。” “青木先生是你的左右手,这回也是你派他去工地现场指挥吗?” “是的。” “那就奇怪了,为什么青木先生到刑部岛后,不但不曾和工地的人接触过,反而经常找一些岛上的长辈聊天?您心中究竟有何打算?青木先生刻意隐瞒他的真实身分,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嘛……金田一先生!” 越智龙平在金田一耕助一连串的逼间下,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稳住自己的阵脚说道: “我承认是我故意要青木掩饰身分混进刑部岛的,因为我想知道刑部岛上的居民对我这次大兴土木的计划有什么样的看法,所以一开始我就把松本小姐送到刑部岛上,让她全权处理一些琐事。松本克子小姐是我在美国的私人秘书,她这次跟我一起回日本处理事情,此外,我还请我的姑姑在岛上替我留意岛上居民们的反应。 “只可惜松本小姐是外国人,完全不了解岛上的风俗民情,而我姑姑因为出身刑部岛,对岛上的一切太过清楚,反而容易产生先入为主的观念,因此,我对她们两人搜集的情报并不十分满意。 “几经考虑之后,我决定派一位客观的第三者替我前往刑部岛上搜集情报;但为了避免造成我姑姑和松本小姐的反感,我特地找一位她们两人都不认识的人——青木修三来执行这个任务。 “青木天生具有赌徒的性格,所以我认为他非常适合这份工作。唉!没想到青木却因此死在刑部岛,真教人不敢相信,我一直把他当亲弟弟看待,而他也一直称呼我大哥,没想到最后却……” 虽然越智龙平的眼中没有盈满泪水,可是从他感叹不已的语气中,不难发现他是真的为青木修三的死感到痛心。 金田一耕助没有多余的心思研究越智龙平的感情,他口气严肃地问道: “青木先生似乎对刑部神社的神主——刑部守卫的行踪很感兴趣。” “是的,我还收过他写给我关于刑部守卫的书面报告,可是自从收到那封信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后来我觉得事情不对劲,因此才委托你帮我调查这件事。” 金田一耕助看出越智龙平的回答其实是在避重就轻,但他不打算追问下去,只是淡淡他说: “既然青木先生的下落已经查清楚,我也算完成工作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越智龙平吃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两手一摊,要求金田一耕助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就是因为已经知道青木的下落,所以我才需要你帮我调查这件事啊!你也说过,青木的死因充满疑点,那我们不是更应该查明事情的真相吗?如果青木真的死于他杀的话,我就有责任把凶手揪出来……毕竟是我派他到刑部岛去的啊!” “不,越智先生,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金田一耕助稍微将身子向前倾,说道: “坦白说,这件事情已经激起我的好奇心,就算我们之间的交易已经完成,我还是会去刑部岛把事情调查清楚,刚好矶川警官也说他还想再去刑部岛一趟,因此我想跟他一块儿去,当他的副手调查这件事情的真相。” “这样很好……只要有助于查明事情的真相,不论你打算怎么做都行,请你继续调查这个事件的真相,我会支付你应得的酬劳。” 越智龙平一面说,一面掏出支票簿。 只见他当场签下两张支票,一张是酬谢金田一耕助查出青木修三的下落,另一张则是委托金田一耕助继续追查真相的费用。 “喏,这些先给你,事成之后我会再另外支付你一笔酬劳。” 越智龙平十分爽快他说。 “好的,那么我会在适当的时机去一趟刑部岛。对了,在此之前,我想先请你听一卷录音带。” 金田一耕助说完,便从怀里取出一架小型录音机。 “我想这或许是青木先生想告诉你的话,只可惜当时他已经濒临死亡边缘,整个人在精神错乱的状态下,说话的内容支离破碎,我们听完之后,几乎没有一个人猜得出他究竟想传达什么讯息。我之所以特地把这卷录音带带来给你听,就是希望你从中听出一些端倪。这并不是原版录音带,原版录音带现在正由冈山县警局保管,我只是请矶川警官帮我转录一份,现在就请你听听青木先生临终前说的话。” 接着,金田一耕助按下录音机的开关,声音慢慢传出来…… “他们是身体相连的双胞胎…… “他们是从腰部开始相连的双胞胎…… “他走路的样子就像螃蟹一般横行…… “他是平家蟹……平家蟹的子孙…… “那座岛上有恶灵!恶灵……恶灵…… “在鹫鸟鸣叫的夜晚,你要特别小心…… “那座岛的名字……那座岛的名字……那座岛的名字……” 越智龙平听到金田一耕助说这卷录音带里可能藏有青木修三要传递给他的讯息时,脸上不禁露出十分期待的表情。 可是当他一听完录音带,眉头却皱起来,显然他也不明白青木修三究竟想表达什么。 在越智龙平的要求下,金田一耕助再度按下录音机的开关。 可是这一回,越智龙平迷惘的表情与上次并没有任何不同。 “金田一先生,录音带中提到‘身体相连的双胞胎’,就是一般人所说的‘暹罗胎’吗?” “应该是,看来青木先生是想告诉你一些关于‘暹罗胎’的事情。” “为什么他要告诉我这件事呢?刑部岛上真有这样的双胞胎吗?据我所知,那座岛上的确有一对双胞胎,可是那对双胞胎并不是‘暹罗胎’啊!” “是呀!可是青木先生为什么会把正常的双胞胎误以为是‘暹罗胎’呢?而且,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件事?” “我不知道,或许正如你刚才所说,青木当时已经濒临死亡的边缘,所以说话才会语无伦次。” “嗯,我们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再次按下录音机的播放开关说: “我们再听一次,不论岛上有没有一对畸型的双胞胎,青木先生接下来说的话倒是相当值得深思。他说这对双胞胎走路的样子就像螃蟹般横行,而且他们是平家蟹的子孙……那座小岛和平家有深厚的渊源,所以青木先生会将双胞胎联想成是平家蟹的子孙也不难理解。只不过,他接下来为什么会说那些毫不相关的话呢?”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录音带里正好传出一句: “在鹫鸟鸣叫的夜晚,你要特别小心……” 他关掉录音机的开关说: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青木先生要留下这一句警告世人的话?” 一连串问题不禁让越智龙平皱起眉头,说: “据我所知,‘鹫鸟’是被源三位赖政逐退的一种怪物,它的头长得像猿,身体像狸,手脚像……像……” “手脚像虎,尾巴像蛇。” 金田一耕助说完还不好意思地抓抓头,露齿一笑。 “哈!事实上,我也是临时抱佛脚把‘平家物语’这本书拿来补习才知道的。根据书中的记载,被赖政逐退的是头像猿、身体像狸、尾巴像蛇、手脚像虎,叫声似鹫的怪物。所以这个怪物并不是鹫鸟,只是叫声类似鹫鸟罢了。” “听你这么说,我想起刑部岛上的确有这样的鸟,可是,我仍不了解青木说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越智先生,‘鹫’这个字的写法是上边一个‘就’字,下边一个‘鸟’字,字典上解释说它是一种候鸟,因此古时候的人一直相信这种鸟会在夜晚鸣叫。你听过这样的传说吗?” “没有。” 越智龙平神情坚决地摇摇头。 尽管他的态度坚决得有些奇怪,但金田一耕助并没有对此探究下去,他只是默默将录音带倒带,然后收进怀中。 金田一耕助知道青木修三的“临终遗言”多少触动了越智龙平的内心深处,只是他不确定越智龙平在意的究竟是“暹罗胎”的部份,还是和鹫鸟有关的地方。 威吓者 昭和四十二年七月一日下午两点多,金田一耕助搭乘联络船前往刑部岛。 之前他曾听矶川警官说,刑部岛人口严重外流,几乎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步,大家差不多都忘记濑户内海中还有这么一座小岛存在。 因此,当金田一耕助首次登上刑部岛,发现岛上竟然有那么多居民的时候,不禁感到十分疑惑。 “金田一先生,下津井那个地方正对着金昆罗参道,人们从下津井到四国的九龟时,通常都会去赞歧的金昆罗参拜一下;而那个女巫——浅井春正好信奉金昆罗,所以每个月都会去一趟丸龟,我想,她应该也会顺便去刑部岛走走。” 昨天晚上,金田一耕助在仓敷的旅馆与矶川警官见面时,矶川警官这么说。矶川警官还说: “毋庸置疑的是,浅井春一定是一位恐吓者,虽然她在仓敷的存款簿里没有大笔收入,但是我们却在她药房柜子的抽屉夹层里找到她在冈山各地的银行存摺和债券……金田一先生,你猜猜看这些一共值多少钱?” “有多少钱?” “超过一千万元!而且这些钱都是一年两期的定存,到期日都在盂兰盆会和过年的时候。除此之外,我们还查出她是在昭和三十年开始定居在那个地方之后,才渐渐拥有那么多财富。如果她不是因为恐吓他人而致富的话,我实在很难理解还有别的途径可以让她在短时间内获得那么多钱,这或许也正是她死于非命的原因。” “那么警官,你认为刑部岛上谁最有可能被浅井春恐吓?” “这……虽然目前我们还不能断定究竟是谁受到浅井春恐吓,不过,从青木修三留下来的录音带听来,那座岛上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浅井春知道这个秘密。” “警官,除此之外,你还有掌握到别的线索吗?” “嗯,我听说刑部大膳先生每个月都会来仓敷一趟。” “他来仓敷做什么?” “当然是来看病啊!他已经上了年纪,每个月必须来仓敷做一次健康检查;而且他每次来仓敷的时候,都会有一大堆人跟前跟后地在他身旁打转,就连巴御寮人也总是随侍在侧。对了,金田一先生……” 矶川警官说到这儿,声音突然降低。 “浅井春是在六月十九日被人勒毙的,那一天正好是星期一,也就是刑部大膳到仓敷的医院进行健康检查的日子;大膳先生一群人从十九日下午来到仓敷后,一直到第二天才离开下榻的旅馆回刑部岛去。巴御寮人的丈夫——刑部守卫六月十九日晚上也在仓敷。” 从矶川警官的谈话中不难发现,他似乎将所有的疑点全部集中在刑部神社的官司(掌管神社祭祀之人,且是神官中职位最高者)一族上,这更加深了金田一耕助想跟着矶川警官前往刑部岛查明真相的决心。 第六章 谜样的美人 龙平的恋情 “其实,我非常能体会我们这一族的本家(家族的中心人物)想在故乡锦上添花的心情,不管谁看到自己土生土长的家园变得如此萧条,心里一定都不好过,只不过他这一次实在做得太夸张了。阿吉,你是不是也这么认为?” 身后传来的谈话声,使原本陷入沉思的金田一耕助突然惊醒,他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说话者是一个年约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年轻小姑娘,看起来像是他的小妻子。 (那个人口中说的本家应该是指越智龙平吧!) 金田一耕助在心里暗暗想道。 这里是汽船公司的简陋招待所。金田一耕助照例穿着那件松垮垮、皱巴巴的宽松长裤,上面披一件开襟外套,头上戴了一顶爪皮帽,出现在招待所的一角。 金田一耕助出现之际,招待所里的八位男女乘客正在谈话,他们虽然留意到金田一耕助是个生面孔,但由于这一带的人生性开朗、喜欢与人交谈,因此没一会儿,这些乘客又继续高谈阔论。 从这些乘客的谈话中,金田一耕助发现他们大部份是岛上的居民,这会儿正准备搭船回刑部岛。 为了能对刑部岛有更进一步的了解,金田一耕助只得拉长耳朵,仔细倾听这群人的谈话。 “哎呀!阿松,像我们这样的升斗小民怎么可能猜得出那些伟大人物心中的想法呢?” 那位叫阿吉的男子一看就知道是在岛上土生土长的乡下人,不但全身都晒得黑黝黝的,纯朴的外表还流露出几分傻气。 另外那个叫阿松的男子可能已经离开岛上一段时间,只见他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城市人的气息。 “松藏大叔,我听说本家也跟我们一样向刑部神社奉献了不少金钱,这是为什么呢?” 一位年约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小伙子插话问道。 金田一耕助发现这位年轻人的头上绑了一条日式手巾,并在毛衣外面穿了一件水蓝色的印字背心,背心后面印着两个“巴”的图案,右边的衣领上印着“刑部神社”,左边的衣领上则印着“氏子连中”的字样。 (那两个“巴”的图案大概是指刑部神社有一位巴御寮人吧!) 金田一耕助暗自揣想着。 “信吉,这你就不清楚了,你根本不明白本家心里真正的想法。” “哦?本家有什么想法?” “他一定是故意要做给巴御寮人看的。” “为什么?” “本家从以前就爱慕巴御寮人,听说他们两个还曾经演出私奔记哩!我想他一定到现在还喜欢着巴御寮人,所以到了这个年纪还不想成家。” 穿着印字背心的信吉听一这儿,不禁张大眼睛说: “您是说龙平大叔曾经带着巴御寮人私奔?” “是啊!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你还流着两条鼻涕哩!我记得那是大战结束的前一年,也就是昭和十九年的春天,他们两人一起私奔。不过,当时大家都认为这件事是本家不对,所以当本家带着巴御素人到‘锚屋’投宿的时候,‘锚屋’的大老板相当生气,指责本家不顾及身分地位,以一个出身渔夫之家的浑小子高攀刑部神社神主的千金。 “他们两人私奔没多久,巴御寮人就被她父亲派人找了回去,当时巴御寮人十六岁,本家二十二岁。巴御寮人被带回去之后,本家就收到来自军中的入伍通知,你知道吗?本家原本可以不必被征召的,只可惜他得罪了‘锚屋’的大老板——大膳先生。 “‘锚屋’的大老板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因此岛上的居民都猜测这封入伍通知一定是他暗中动的手脚,本家面对这样的事,也只能接受命运残酷的安排,前往前线作战。 “可是当他从战场回到自己的家园时,巴御寮人已经是有夫之妇了,而且还在昭和二十三年生下一对双胞胎,这下子本家只好对巴御寮人死心,到美国求发展。如今他好不容易衣锦还乡,想要在昔日情人的面前好好炫耀一番也是理所当然的心态。” 松藏的故事才说完,“千鸟丸”联络船正好驶进港口,于是众人立刻停止谈话,纷纷前去搭船。 流言蜚语 越智龙平拥有私人汽艇和一艘快艇,他本来打算在金田一耕助去刑部岛的时候,亲自到下津井接他。 不过,金田一耕助婉拒了越智龙平的好意,他觉得以一般游客的身分搭联络船去刑部岛,或许可以在船上听到一些意想不到的讯息。如今事实证明他当初的决定是对的。 今天“千鸟丸”的船客超过三十人,而且有半数以上都是要前往刑部岛,因此船长和船员都感到非常惊讶。 “今天早上这班船竟然有这么多人要去刑部岛,那座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根据金田一耕助在招待所和“千鸟丸”联络船上听到的讯息是,这些人好像是以前就离开刑部岛、移居本土的居民。 “再一个半月就是盂兰盆会,所以我特地带我老婆一块儿回家。让她了解一下我生长的故乡是什么样子。你知道吗?提早回来不但可以领取七天的日薪,连往返的旅费都可以获得补助,而且还送一件祭典用的印字背心,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听信吉的口气好像已经离开刑部岛到水岛工作了一段时间,而太太也是在水岛认识的,因此才会对刑部岛不甚了解。 “是啊、是啊!” 另一位年轻人也拼命点着头说: “像我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当我向主管提出带薪休假的申请时。他立刻露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当时我还真怕他不肯同意呢!还好本家的势力不容小觑,主管最后还是同意我的休假申请。对了,阿信,你要是回到岛上,就可以如愿以偿地抬神轿了,因为本家这次捐献的神轿非常气派。” 从他们的谈话中,可以发现越智龙平出钱请这些曾经离开岛上、外出求发展的人回到岛上七天;而且这些回到岛上的人不但可以领取七天的日薪,还可以获得往返的旅费。 虽然以越智龙平现在的财力要做这件事根本不成问题,然而让金田一耕助打从心底感到担忧的是,越智龙平这么做的真正用意究竟为何。 (难道他只是单纯地敬畏神明,对神明有高度虔诚的信仰之心吗?或者是……一位衣锦还乡的成功者想籍此为自己造势?不!我不相信……) 金田一耕助想到这儿,不禁摇了摇头。 他知道越智龙平不是一个华而不实的人,更不会为了莫名的虚荣心,不惜血本地藉着刑部岛的祭祀活动将曾是岛上的居民全都找回来齐聚一堂。 (若说他这么做没有其他目的,实在教人难以相信。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难道真如松藏所说,他只是想在巴御寮人面前好好地炫耀一番?) 在松藏说出越智龙平和巴御寮人的那段往事之前,金田一耕助并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还有这么一段插曲;就连刑部神社、巴御寮人和刑部大膳的事情,金田一耕助也都是从矶川警官那儿得知的。 (为什么越智龙平什么话都没对我说呢?难道他认为只要我去了刑部岛,自然就会打听到这些事,所以才没有事先告诉我,还是……他究竟希望我为他做什么事?) 金田一耕助感到十分不解。 刚开始,越智龙平只是委托金田一耕助帮他找寻青木修三的下落,没想到这件事却在非常意外的情况下得到答案。 照理说,这件任务应该已经告一段落,可是越智龙平却告诉金田一耕助他非常想知道青木修三是怎么死的,加上金田一耕助认为青木修三的临终遗言似乎想转告越智龙平某种讯息,因此他对这件事也充满了好奇心。 于是,金田一耕助便在自己的好奇心驱使和越智龙平的委托之下,动身前往刑部岛。不料,他竟意外地在船上听到刑部大膳、越智龙平,以及巴御寮人之间爱恨纠葛的复杂关系。 (如果松藏说的话属实,越智龙平应该对刑部大膳怀恨在心才对,为什么他现在所做的一切,看起来像是在讨大膳先生的欢心? 他真正的用意是什么?刑部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或者应该说……刑部岛上将要发生什么事?) 目前,金田一耕助最担心的是自己会因此被卷入整个事件的漩涡中。 在这之前,他不知经手处理过多少案件,但始终都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来调查那些案子,也因为如此,他才能公平地判断、冷静地推理。 如果他真的被卷进漩涡之中,情况又会变成怎样? “对了,阿吉,你现在还在刑部神社当义工吗?” 松藏高亢的声音再度把金田一耕助从沉思中唤醒。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这个被唤作阿吉的男人本名叫吉太郎,已经在刑部神社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义工。 甘共苦只见吉太郎面无表情地看着松藏的脸说: “是啊!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呢?” “唉……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你的精力如此旺盛,没有讨个老婆不是太难为你了吗?虽然巴御寮人很疼你,但那毕竟是不同的感觉。” “大叔,您说这是什么话!要是这句话传进‘锚屋’大老板的耳里,我们都会大难临头。” “什么大难临头?根本是一派胡言!我早就不把大膳先生看在眼里了。当初是他气极败坏地叫我滚出刑部岛,现在要不是看在本家的面子,我才懒得回来……哼!反正只在岛上待七天我就要回神户了,那位大老板想说什么就让他去说好了,谁怕他啊! “阿吉,你也真奇怪,算起来你应该是越智家族的一份子,跟越智先生称得上是堂兄弟,可是为什么你从以前就一直巴结大膳先生?甚至在战争期间本家落难的时候,他偷偷写信请求你给予金钱援助,你却立刻把这件事向大膳先生密报?像你这样的人简直是害群之马!” 人总是喜欢逞口舌之能,每当说到情绪激动处,往往会变得口不择言;可是说完之后,又对先前脱口说出的话懊恼不已。 此刻,松藏脸上的表情正表明了他心中的后悔。 他的妻子见状,赶紧打圆场说道: “哎呀!阿松,你就少说两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吉太郎也有他自己的想法,何况大膳先生视他为一家人,他才会选择继续在刑部岛上生活,如今他不也过着安安稳稳的日子吗?虽然他没有什么显赫的身世背景,不过我倒是十分欣赏他的生活方式。” 听完松藏的妻子所说的话,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又重新打量吉太郎脸上的表情。 矶川警官曾经提过,刑部大膳每个月到仓敷做健康检查的时候,他的一大批家仆都会随侍在侧。而浅井春被人勒毙的那个晚上,刑部大膳和他的家仆们正好都一起在仓敷过夜。 (这么说来,这个男人当天晚上是不是也跟大膳先生他们在一起呢?) 但是金田一耕助实在很难从吉太郎脸上的表情看出蛛丝马迹。虽然吉太郎被松藏批评得很难听,可是却连眉毛都不动一下,让人弄不清楚他究竟是反应迟钝,还是毫不在乎对方的批评? 吉太郎那张额头窄小的脸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猿猴,至于他身上穿着一件软皮外套和一双长靴,一看就知道他是经年从事粗活的人。 他的年龄看起来跟越智龙平差不多,不过体型却比越智龙平壮硕,难怪岛上的居民无法理解为何他到目前仍是单身。 “算了,大家都是应本家的邀请,才有这个机会回自己的故乡相聚,就让一切是是非非随风而去,大伙好好享受这七大的快乐假期吧!阿信,伯父、伯母都会到码头迎接你吧!” 在某人一声吆喝下,这艘满载出外打拼岛民的“千鸟丸”,就这样和着单调的引擎声,静静地驶进港口。 港口的防波堤内看起来十分寂寥,只有几艘小渔船随着越智龙平那艘豪华的私人汽艇和快艇迎风摇摆。 金田一耕助放眼望去,在刑部岛下船的船客中,除了自己和一位年纪大约二十四、五岁,身穿淡咖啡色夹克,肩上挂着采集昆虫用的圆筒袋子的男子之外,几乎都是岛上的人。 神秘吹笛者 根据金田一耕助这一阵子调查的结果,他发现从前的刑部岛一直是北前船到下津井港之间的中继站;虽然下津井港近在眼前,但如果潮水和风向不对,船只便无法行驶。因此,许多北前船在到达刑部岛之后,都会暂时休息几天,等待适合的潮水和风向再继续向前行驶。 每当这个时候,就是刑部岛最忙碌的时刻,只要一有北前船在浅水域停泊,就会有几十艘小船像是蚂蚁见着蜜糖似地蜂拥而上。 这些小船都是机动船,船上不但搭载着青楼女子,船腹还有一个两叠大的房间提供北前船的船夫们使用。 对于这些在浪涛里搏命的船夫们而言,他们最想做的便是彻底放松紧绷的神经,所以很多人等不及去下津井,就直接跳到机动船上洗净残留在身上的污垢。 此外,也有一些在船上从事危险工作的搬运工会随着机动船到刑部岛上,好好地享受难得的陆上假期。 这些搬运工由于工作性质特殊,几乎是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所以他们对金钱看得很开,花起钱来也比一般人大方多了。 特别是当工作告一段落时,他们最想得到的东西便是酒和女色,只要能让他们在这两方面得到满足,就算是花再多的钱,他们也毫不在乎。 刑部岛上就有一个专门为这些人设立的青楼——“锚屋”,这里的女子个个都非常有钱,她们不只卖身,还兼做批发生意。她们会事先买好北前船所需的物品,然后再和北前船运来的货物交换。 正因北前船运来的货物中,有些是船东委托的东西,也有的是搬运工自己出资合买的,因此船东并不反对他们这种私下买卖,大家都称这些货物为“顺风物”。 有了这些“顺风物”,搬运工就不仅是劳动阶级了,他们同时也是资本家,可以从中赚进大笔金钱。 “锚屋”世世代代的老板都以此为业,他们不但利用酒、女色讨这些搬运工的欢心,还利用他们带来的“顺风物”大赚一笔。 综上所述,刑部岛在下津井的庇荫下着实发了一笔不小的横财。不过一旦外在情势改变时,它也随着下津井的没落而萧条了。 这时,金田一耕助拎着一只旅行袋走出码头,放眼望去,刑部岛昔日的繁华已不复见,只剩下一些零零落落的住家分布在附近。 他边走边观察周遭的环境,一只手还不时抓紧戴在头上的瓜皮帽,深恐一不小心帽子就会被风吹跑了。 码头附近大部份都是渔夫的住家,但由于渔业没落,前不久都变成空屋,最近因越智龙平将那些曾经离开刑部岛出外谋生的人们全都找回来,这附近又恢复人声鼎沸的情景,看起来好不热闹。 金田一耕助怀中有一本夹着铅笔的笔记簿,笔记簿里有矶川警官画给他的刑部岛简图。其实不拿出来看也无所谓,因为金田一耕助早已将简图记在脑海里。 根据矶川警官所画的地图显示,这一带叫做小矶,而越智龙平打算兴建海水浴场的地点就位于西边的大矶。 刑部岛上最热闹的街道位于新在家,虽然道路两旁只有二十户人家,而且都是一些并排的小房子,但其中有一家就是金田一耕助此行的目的地——“锚屋”。 “锚屋”有一扇长屋门(门两旁有长屋),此时门刚好敞开,站在外面就可以看见“锚屋”玄关里面的情景,长屋门的左右两边是两栋两层楼的建筑物,建筑物的二楼的窗户都是细小的格子窗,大概是为了防止青楼女子逃跑而设的吧! 正当金田一耕助仔细打量眼前这栋建筑物时,和他一起在码头下船、一直在他身后保持些许距离的年轻人却迳自走进“锚屋”里面。金田一耕助不由得看傻了眼。 (从那人走进“锚屋”的行径看来,他应该不是岛上的居民,那么他到岛上究竟有什么事呢?)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搔头想着。 年轻人一走进去,坐在柜台里面的女服务生便走出来和他交谈了两、三句话,接着叫他脱下鞋子走上板间(只搭着板子的房间)。 金田一耕助原本也打算在“锚屋”投宿,只是他想先到岛上四处走走看看,因此不急着先卸下行李。 “锚屋”的隔壁是一间旧式仓库,上面漆着与“锚屋”相同的标志,让人一看就知道是“锚屋”的所有物。 想必之前“锚屋”在做批发生意时,这间仓库曾经屯积了高级货物,如今呈现在人们眼前的却是油漆斑驳、屋顶上铺着干草的破旧房舍,教人看了不禁感叹世事无常。 金田一耕助接着又看看四周,只见附近有一些卖蔬菜、杂货、酒的小商店,可是却看不到顾客的身影。 他满脸好奇地往其中一间贩卖外国货的小店里瞧,发现老板无聊得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金田一耕助摇摇头离开新在家,准备前往其他地方看一看。 一离开新在家,道路立刻变成向上的缓坡,两侧都是层层相叠的梯田。但是从田地荒芜的样子来看,大概已经没有人耕作了,就连散落在梯田中的房舍内也空无一人。 从矶川警官画的地图中可以看出,刑部岛东西长四公里,南北长三公里,略成长方形,港口朝北,南端高出海平面约一百公尺左右。 正因为这个缘故,刑部岛的地势是由北向南陡然攀升,现在金田一耕助所在的位置,就是连接兜山和新在家的斜坡,叫做地藏坂,其中坡度最陡的一带就叫地藏岭。现在为了行车方便,地面都已经铺上柏油,可是狭窄的通道依旧只能容纳两辆车子经过。 在日本,地藏坂、地藏岭都是常见的地名,不过这座小岛的地藏坂倒是非常名符其实,因为道路两旁处处可见大大小小的地藏王庙。 不过,因为人口外流的情况太严重,现在已经没有人为地藏王在颈部挂上红色的围兜,地藏王的神像也都满布尘埃。 愈接近地藏岭,坡度就愈陡峭,最后道路岔成两条,铺着柏油的路面和地藏岭分道扬镳,朝东南的方向延伸。 金田一耕助知道顺着柏油路走下去,就是越智龙平最近刚兴建的豪宅和高尔夫球场,他眯起眼睛往那里看了一会儿。 越智龙平建的高尔夫球场十分漂亮,地面呈现一片青葱色泽,而且视野辽阔,人们可以一面享受扫高尔夫球的乐趣,一面了望濑户内海碧绿的景致,就连海洋上往返的船只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球场旁边则是一栋类似俱乐部的建筑物,以及一栋像是饭店的两层楼洋房,现在都已经接近完工的阶段。 看到这些,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的确,这里距离日本本土不远,离下津井也不过八分钟的距离,如果有了设备完善的高尔夫球场,一定会吸引仓敷、冈山或神户、大阪的高尔夫球迷来这里享受挥杆乐趣。 可是,越智龙平在这座岛上投下如此庞大的资金,难道真的只是从生意的角度来考量吗?) 金田一耕助想起刚才无意间听见松藏说越智龙平以前曾经和巴御寮人一起私奔,后来由于堂兄弟——吉太郎背信出卖,两人的行迹因此暴露,结果巴御寮人被带回岛上,越智龙平则应召入伍。 对刑部岛上的居民来说,越智龙平是船主的子嗣,理应可以免除征召,然而入伍的召集令竟然会下达到他的手中,可见这一切都是刑部大膳搞的鬼。 如果连岛上的居民都这么认为,那么……当时的越智龙平应该多少也知道一些端倪吧! 大战结束后,越智龙平好不容易回到这座小岛,却发现巴御寮人已经嫁作人妇,当时他一定感到非常气愤。 至于巴御寮人的丈夫——刑部守卫,他一定知道巴御寮人和越智龙平过去曾经私奔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刑部守卫为什么会答应这门婚事呢? 金田一耕助认为其中必定有不为人知的交换条件。 从松藏的谈话中得知越智龙平和巴御寮人相差五岁,那么巴御寮人现在应该是三十九岁,而刑部守卫已经五十几岁了,这对夫妻的年纪差距如此大,若不是在刑部大膳的强迫之下,相信巴御寮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点头答应这件婚事。 不论金田一耕助从哪个角度来推敲,刑部大膳都可说是越智龙平不共戴天的仇人。 (可是他为什么会写一封介绍信给刑部大膳,要他好好招待我呢?) 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不禁又叹了一口气,拎着旅行袋开始登上地藏岭。 爬上地藏岭之后,金田一耕助发现地藏岭的左边是一片平地,上面竖立许多墓碑,有如岛上的墓园。 墓园的入口处有一间小小的寺庙,它的正面安了细小的斜格子铁窗。金田一耕助若无其事地朝里面看了一眼,只见寺庙正面的墙壁上画了一幅“血池地狱和针山”图。 虽然这幅可怕的地狱图上的色彩已经斑驳,然而,金田一耕助还是可以从画中感受到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战栗之气。 他很快地离开墓园,接着又登上斜坡。 斜坡的两旁立着许多地藏王的石像,金田一耕助愈向前走,石像就愈少,最后甚至看不到半尊石像,只见他右下边的杉木林中出现一栋像是神社的建筑物。 (那大概就是刑部神社吧!) 金田一耕助如此想着。 他往前继续走了一会儿,看见一座通向神社的石阶,不过他并没有朝神社的方向走去,反而走向石阶下方的缓坡。 依据矶川警官所画的简图来看,这里位于落难渊的后面,而金田一耕助目前最想看的正是那个地方。 金田一耕助一路向前走,发现石阶沿着悬崖铺设,悬崖上布满青苔,岩石的缝隙中则长满蕨类植物。 金田一耕助好不容易才爬上缓坡,绕到悬崖的背后,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这里犹如一百叠大的舞台一般,一边是橹树和梁树混合生长的树林,另一边则是波光粼粼的濑户内海,当地居民称这里为千叠敷。 不过千叠敷和刚才看到的悬崖一样,上面都长满青苔,金田一耕助的双脚踩在上面,仿佛走在质地柔软的被褥上一般。 千叠敷的一角有七块大石头并排在一起,这些大石头还围成一个圆圈,像在开会似的。 最特别的是,这七块大石头的大小正好可以让一个人坐在上面。只可惜石头上已经长满青苔,若真要坐上去,可能会有滑倒的危险。 (想必是为了纪念在这里跳海自杀的平家七位武士,才特地排成这样的形状吧!) 金田一耕助记得矶川警官说过,当地居民都称这里为“七人冢”:而“七人冢”的下面,应该就是落难渊了。 金田一耕助踞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走向崖边;悬崖上风大,为了避免自己一不小心被吹落崖下,他甚至将外套和宽松的长裤一起卷起来,趴在地上匍匐前进。 好不容易到达崖边,金田一耕助一手将旅行袋抱在胸前,一手按住头上的瓜皮帽,整个人趴在崖边往下看。 没想到这座悬崖比想像中还要险峻,它整个壁面几乎是垂直的,而且山崖底部还有一颗突出的大石头,若是从这里摔下去,绝对必死无疑。 (咦?不妙!) 金田一耕助的第六感觉告诉自己危险将至,他头也不回地趴在地上急速向后退了两公尺后,紧紧抱着旅行袋,胆战心惊地回头看去。 他一回头便看见吉太郎站在他的身后。 吉太郎把手放在七块大石头中最靠近金田一耕助的那块石头上,两只眼睛直盯着金田一耕助看。 金田一耕助看见对方眼底露出凶光,不禁全身颤栗起来。但是,他依旧动作迅速地从地面上站起来,评估眼前的情势。 他们两人之间相距不到五公尺,四周又没有其他人,如果吉太郎想要杀害金田一耕助,一定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一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开始为自己先前的莽撞行为感到懊悔不已。 时间经过一分钟、两分钟……两人仍是一语不发地互看着对方。 最后,金田一耕助开口道: “你是吉太郎吧?” 金田一耕助面露笑容,却笑得十分僵硬。 “能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幸运,我正好有事想拜托你。” 金田一耕助继续保持微笑,这回他的微笑显然比刚才自然多了。 吉太郎仍小心翼翼地紧盯着金田一耕助看。 (他或许因为从小生长在岛上,对岛上以外的事物一概不清楚,所以才会一看到外人便产生警戒的心理。 其实他不过是想借此掩饰心中的恐惧罢了。) 金田一耕助苦笑着安慰自己。 “喂,吉太郎,不好意思,我想麻烦你帮我到‘锚屋’的大老板那儿跑一趟,不知道你现在方便吗?” 金田一耕助一面说,一面解开外套的扣子,从怀里取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笔记本里夹着一封信,那是越智龙平写给刑部大膳的介绍信。 始终紧闭双唇的吉太郎一看见信封上的名字,不禁吃惊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你看,这里写着‘金田一耕助先生亲赴’的字样,金田一耕助正是我,刚才我经过‘锚屋’时,因为天色还很明亮,我便想先参观一下岛上的风景,现在能遇见你正好,我想麻烦你代为转告一声,说我会在太阳下山之前抵达‘锚屋’,可以吗?” 吉太郎看了看信封,又看看金田一耕助,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就在这时,背后的悬崖上忽然传来日本琴(类似古筝的乐器)的乐音,两人都不假思索地朝声音的来源望去。 日本琴的乐音是从部神社里传出来的。 虽然金田一耕助不谙日本琴这种乐器,也不清楚对方弹奏的是什么乐曲,不过他觉得乐曲的旋律听起来十分和谐,而且是来自三座不同的日本琴所发出来的声音。 日本琴的乐音响起不久,刑部神社里又传出声音低沉的竖笛声。 一听到竖笛的声音,吉太郎不禁整个人跳起来。 “是他?” 他以怀疑的口吻说着。 “难道是……” 吉太郎欲言又止地看着金田一耕助,接着一把抓过金田一耕助手中的介绍信,转身冲进千叠敷后的树林里,迅即自金田一耕助的眼前消失。 这时,原本停在刑部神社屋顶的两只乌鸦也嘎嘎地振翅飞起。 金田一耕助自从到达刑部岛后,就时常听到乌鸦的叫声,不管是在码头还是当他从地藏坂爬上地藏岭时,沿路都有看到一大群乌鸦从他的头顶上飞过。 他原以为刑部岛是一座盛产乌鸦的岛屿,后来才知道乌鸦在这座小岛上是刑部神社差遣的使者,所以岛上严禁泛杀或捕捉乌鸦。 金田一耕助站在林子里听了一会儿琴昔,顺便平抚一下紧张的心情。 (这应该是巴御察人和她的双胞台女儿正在弹奏日本琴。但是,吹竖笛的叉是谁呢?) 吉太郎先是以怀疑的口吻说:“是他?”接着又说:“难道是……”从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来看,那一定是个令他大感意外的人物。 (究竟会是谁?) 金田一耕助一面想,一面侧耳倾听日本琴和竖笛合奏的乐音。 但是金田一耕助对这类乐器不熟悉,他听了半天也听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拿起放在脚边的旅行袋,缓缓地穿过树林,离开千叠敷。 通往刑部神社的石阶正好有二十阶,左右两旁的御影石扶手柱子上,每一根都刻着奉献者的大名。其中有一些奉献者是下津井的居民,不过大部分奉献者都姓刑部。 金田一耕助一爬上石阶,就看见刑部神社前面有一个古老的石制鸟居(立在神社入口处的门),左右各坐着一只降魔犬,而且不论是鸟居还是降魔犬,年代都已经相当久远。 穿过鸟居之后,金田一耕助发现神社的范围相当广阔,除了最左边有一座神舆藏是由越智龙平建造的之外,其他部分都是原本就有的设置。神舆藏的隔壁是一间绘马堂,里面的绘马和扁额都相当古老,不过绘马堂的外观倒是十分新。 金田一耕助细看之后,发觉里面还有两、三块画着北前船的扁额,大概是北国的船主所奉献的吧! 除此之外,绘马里面有一幅在骰子和赌具上面挂一把锁的图画,这大概是某位太太希望自己沉迷于赌傅的丈夫不要越陷越深而奉献的。 这些绘马虽然年代已相当久远,不过却反映出昔日捕鱼郎的生活形态。 绘马堂的后面是一间拜殿,拜殿前面有一条走廊通向另一栋建筑物,之前悦耳的日本琴、竖笛合奏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看来那里应该是宫司一家居住的地方。) 此外,建筑物的前面也有一条通向右边的走廊,金田一耕助沿着那条走廊来到神乐殿的前面。 神乐殿的规模不大,不过从奉献箱所散发出的原木味道,不难猜出这些都是花费不赀的物品。 前殿的人形屋顶两端的头瓦上刻着两个大大的“巴”字图案。 金田一耕助独自来到拜殿外面,试着朝刑部神社的北边走去。 没想到刑部神社北边的视野竟出乎意料的好,在那里几乎可以鸟瞰全岛,不但可以看见右下方一大片宽广的高尔夫球场,就连新在家和越智龙平停靠在码头的私人汽艇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当金田一耕助看见吉太郎正以小跑步穿越地藏坂时,不禁露出微笑。 (不知道在那个男人的眼中,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时,日本琴和竖笛的乐音正好停下来;过了一会儿,建筑物里面的玻璃窗由里向外打开。 金田一耕助一看见站在窗子后面那男人的背影,霎时瞪大眼睛,慌忙躲在旁边的石灯笼后面。 他看见那个男人衣服的背后印着一排英文字—— 金田一耕助知道那一定是前几天在鹫羽山遇见的那个年轻人,当时他背了一个背包,因此看不清楚他背上的英文字。 不过这时他身上穿的衣服前面一定也印着相同的字样—— (他是在什么时候,又是为了什么缘故要来到这座小岛呢?) 金田一耕助一面思考,一面盯着那名年轻人看。 他发现年轻人之所以背对着他走出来,是因为他手上拿了一架照相机。 (他想为谁拍照呢?) 这个问题金田一耕助很快就有了答案,因为他看见三位女性跟在年轻人的身后走出来。 当金田一耕助看到其中一个女人的时候,身体就像被通上电流一般,顿时感到极度震撼。 毋庸置疑的,那个女人正是巴御寮人。 照金田一耕助之前的推算,巴御寮人已经三十九岁了,就算长得再怎么美,应该也有个限度。 没想到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巴御寮人,看起来不过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美人,实在不像站在她身旁的双胞胎姊妹——真帆、片帆的母亲。 那对双胞胎姊妹——真帆、片帆虽然也长得非常漂亮,却远不及巴御寮人有如仙女下凡一般超凡脱俗,美得教人不敢逼视。 难怪金田一耕助在乍见她的刹那会感到如此震惊了。 (吹竖笛的人是谁呢?) 金田一耕助好不容易定下神来,张着一双大眼睛望向巴御寮人的身后,却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影。 突然问,他的脑中闪过吉太郎刚才说的话—— “是他?” (这么说,刚才吹竖笛的人……就是眼前这位不论什么都想看一看、做一做的年轻人喽!) 一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的眼中不禁再度浮现惊讶和疑惑的神色。 第七章 诡异的年轻人 涉嫌重大 “金田一先生,听说你昨天已经见过巴御寮人了?” “是的,那时我正好看见三津木五郎要为巴御寮人和她的两位女儿照相,由于一时好奇便停下脚步,后来三津木五郎还拜托我替他们四人拍一张合照。” 金田一耕助露出非常亲切的笑容,继续说道: “巴御寮人的确长得非常美,而且她的美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对了,听说您是她的外叔公?” “是的,我的双胞胎哥哥——天膳是御寮人的外祖母——琉璃的过门女婿。” “什么?您本身也是双胞胎?” 金田一耕助吃惊地看着刑部大膳,只见他笑着说: “是啊!我哥哥叫天膳,我叫大膳,我们是一对同卵双胞胎,所以长得非常相像,经常有人分不清我们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那么令兄现在……” “他早就去世了,人们总以为长得十分相像的双胞胎,彼此的命运也必然十分相似,可是事实井非如此,像我哥哥很早就死于船难。我却到现在还苟延残喘地活在世间。” “您说他死于船难?” “是的,他很喜欢钓鱼,空闲的时候经常会一个人驾着小船到离岸边不远的地方垂钓,没想到有一次突然遭受强风侵袭,整艘船翻覆了,就连在他附近垂钓的船主也跟着溺毙。”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嗯……大概五十五年前了,当时我们才二十五岁。” “对不起,请问您今年贵庚?” “我出生于明治二十年,你说我今年几岁呢?” 刑部大膳笑嘻嘻地反问道。 金田一耕助迅速在心里推算了一下,随即笑道: “这么说来,您今年正好是八十岁呢!不过,您的身体看起来还相当硬朗,真是不容易。” 金田一耕助这番话绝对不是恭维,刑部大膳不但个头高大,而且站姿挺拔,一点也没有老态龙钟的样子。此外,他的头发理得相当短,五官大而突出,肤色非常有光泽,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八十岁的迟暮老人。 “谢谢你的称赞,不过我这身打扮还请你多多包涵。” 刑部大膳之所以请金田一耕助原谅他的穿着,是因为他的下半身穿着麻质紧身裤,上半身则穿着前胸交差、腰部以细绳打结的家居服,这样的装束对于初次见面的客人来说,的确相当失礼。 可是,金田一耕助却认为他这样的装扮给人一种舒适、轻松的感觉。 (大膳先生或许刻意制造这样的气氛吧!) 由于今大的天气晴朗,气温也比昨天高,因此金田一耕助穿了一件单衣,再搭上适合夏天穿着的薄长裤,整体看起来还不错,只是他的头发依旧卷曲、蓬松。 这两人见面的时间是昭和四十二年七月二日上午十点,地点在“锚屋”一楼的柜台。 金田一耕助可以从敞开的纸糊拉窗看见一片汪洋大海,还有海上数公里处水岛联合企业的烟囱所冒出的烟,海面上有各式各样的船只穿梭其间,有开往四国的联络船,也有砂石船。 总之,这里的视野相当不错。 两人在一番寒暄之后,不禁沉默地望向窗外,各自想着心事。 昨天金田一耕助确实有帮巴御寮人他们拍照,当时那位“什么都想做做看”的年轻人正要帮巴御寮人和她的双胞胎女儿拍照时,金田一耕助突然从石灯笼的后面走出来。 面向金田一耕助的三位女性一看到他的出现,立刻露出惊讶的神色,而手持照相机的年轻人也从镜头中发现她们的神情不寻常,于是回头一看,才发现金田一耕助的存在。 如此一来,金田一耕助也更加确定眼前这名男子就是他在鹫羽山遇见的那位年轻人,他身上穿的衣服前面果然印着一排英文字: 从金田一耕助的表情中,年轻人也想起曾经见过金田一耕助,两人对看了一会儿,年轻人便展露笑容,向金田一耕助打声招呼。 金田一耕助对这位年轻人的反应感到有些惊讶,正想转身离开石灯笼旁边,不料年轻人却走到他身旁,笑着说: “这位大叔,我想跟她们一起合照,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按一下快门呢?” 年轻人指了一下照相机说。 “这样啊……好吧!不过在照相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为我介绍一下你自己和这三位女性呢?对了,我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个,我叫金田一耕助,是来自东京的流浪汉,从今晚起将在‘锚屋’落脚,你呢?” “我叫三津木五郎,是来自神户的流浪汉,至于眼前这三位女性嘛……站在中间的那一位是巴御寮人,也就是宫司的夫人;巴御寮人身边的女孩则是她的双胞胎女儿——右边是姊姊真帆,左边是妹妹片帆。那么,金田一先生,麻烦你了。” 说完,年轻人便将照相机交给金田一耕助。 “我想跟巴御寮人站在一块儿拍照。” 说完,他便站在巴御寮人和真帆之间,摆出拍照的姿势。 金田一耕助虽然对这位年轻人的自以为是感到惊讶,但是他仍看着镜头说: “好的,请大家以巴御寮人为中心,稍微向中间靠拢一些,对了,五郎,你能把手搭在真帆的肩上吗?嗯,巴御寮人,也请你把手放在片帆的肩上,好的,大家看着镜头笑一个。我要照喽!” 在金巴一耕助的指示下,巴御寮人将手放在片帆的肩上,并且面带微笑,和巴御寮人并肩站着的年轻人也露出天真的笑容。 可是年轻的真帆、片帆可不开心了,两姊妹很明显对这位陌生的年轻人存有强烈的戒心……不,与其说她们对年轻人存有戒心,不如说她们对突然出现的金田一耕助更加防备。 这对双胞胎姊妹不但不笑,反而露出一副很生气的模样。 金田一耕助只得清清喉咙,再说一次: “真帆、片帆,请你们笑一下,好吗?” 但双胞胎姊妹除了生气之外,仍然没有其他表情。 金田一耕助没有办法,只好说: “那么,我要照喽!” 说完,他便按下快门。 “金田一先生,谢谢你,还有巴御寮人、真帆、片帆,也谢谢你们,等照片冲洗出来,我一定会立刻送过来给你们看。” 三津木五郎从金田一耕助手中接过相机,对着三位女性露齿一笑。 片帆根本不领情,她一拍完照便转身跑进社务所里;真帆则比较有顾忌,她勉强露出笑容,轻轻点点头之后,才跟在片帆身后进入社务所。 最后只剩下巴御寮人,她或许是三个女人中最没心机,也最不会拒绝别人的。 只见她面带微笑他说: “五郎,照片冲洗出来之后,你一定要记得让我们看一下。” 说完她对金田一耕助笑一下,然后转身跟在两位女儿后面走进社务所。 巴御寮人一进去,三津木五郎立刻跟在她身后走进去,没多久,金田一耕助看见他拎了一个细长的塑胶提袋走出来。 趁着三津木五郎跟社务所里的人道别之际,金田一耕助不着痕迹地越过三津木五郎的肩头往里面看,他看见墙壁上挂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是蓑衣和蓑帽……大概是一种室内装饰品吧!) 向来喜欢古朴风味的金田一耕助一见到这些东西,不禁感到十分亲切,三津木五郎正好在这时候来到他的面前。 “金田一先生,您现在就要去‘锚屋’了吗?那我们一起走吧!” “咦?你也住在那儿?” “是的,这座岛上只有那家旅馆不是吗?” “说的也是。对了,你是什么时候来这座小岛的?” “我们不是曾经在鹫羽山见过面吗?第二天我就来这里了。我觉得这里挺有趣的,所以便多停留几天。” “你为什么会来到这座小岛?是因为‘什么都想看一看’的缘故吗?” 金田一耕助指着三津木五郎胸前的那排英文字问道。 “是这样的,我本来只打算去仓敷,不料到了那里之后,却发现刑部岛似乎也挺有趣的,所以就来到这里了。” “这样啊……对了,你这个袋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金田一耕助看着三津木五郎手上提的细长袋子,一脸不解地问。 “您刚才有没有听见日本琴和竖笛的合奏声?” “当然有啊!这么说,刚才的竖笛声是你吹奏的?哇!现在的年轻人会吹竖笛的并不多见,你真是位风流才子。” “哎呀!这没什么啦!其实,我也是在父亲的强迫下学习竖笛的。” “真的吗?令尊从事哪方面的工作?” “我父亲在神户开了一家证券公司,不过三年前他罹患胃癌过世了。” “这么说,令尊过世的时候还相当年轻呢!” “不,他去世的时候并不年轻,因为我是在父亲四十二岁的时候才生下来的。” “原来如此,那么,令尊擅长吹奏竖笛吗?” “是的,我父亲原本是职业军人,后来因为日本战败,才愤而申请退休的;而我就是在日本战败那一年出生的。” (他生于昭和二十年,今年应该是二十二岁……) 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心中不由得掠过一抹不安。 越智龙平和巴御寮人是在昭和十九年一起私奔,当时越智龙平由于手头上没钱而写信给吉太郎,没想到吉太郎却出卖他,向刑部大膳密报两人的行踪,两人因此被刑部大膳派人抓回来;不久,越智龙平便收到一封来自军中的召集令。 至于在下津井遭人杀害的女巫——浅井春,好像就是在那个时候来到刑部岛。 根据矶川警官的推断,浅井春手中可能握有某人的重大秘密,并以此恐吓、勒索对方长达数十年之久,最后才会惨遭被恐吓者杀害。 浅井春是在六月十九日遭人勒毙,但是在六月十五日的下午两点左右,有人目击一位嘻皮装扮的年轻人曾经进入浅井春的家中,并在三个钟头之后气极败坏地从浅井春家中冲出来。 一位嘻皮装扮的年轻人竟然会去拜访女巫,这已经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没想到他居然在那儿一待就是三个钟头,这就更教人匪夷所思了。 最令矶川警官怀疑的是,发生这件事的第二天,浅井春就写信给他,信中提及要但白说出自己二十二年前所犯下的罪行。可见那名年轻人就算不是杀人凶手,也一定是知道命案内情的重要关系人。 当时矶川警官怀疑这位穿着“什么都想看一看”衣服的年轻人,会不会就是那名涉嫌重大的“嬉皮”,但金田一耕助却认为矶川警官这么推断未免太过草率。 现在,这位年轻人竟然比金田一耕助早一步出现在刑部岛,而且他和巴御寮人、真帆、片帆两姊妹的关系竟出乎意料的好,金田一耕助不禁开始担心矶川警官的判断可能是对的。 一想到三津木五郎在昭和二十年出生这一点,金田一耕助就忍不住想问他认不认识一位叫浅井春的女人;可是几经思考,他依旧没有付诸行动。 毕竟这件事是属于矶川警官的职务范围,况且他不久之后也会来到刑部岛,金田一耕助觉得自己没有必要打草惊蛇,还是把这件事交给矶川警官处理比较妥当。 于是他开始问三津木五郎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你打算在岛上待多久?” “目前还没有决定,不过至少会待上六、七天,等岛上的祭典结束。我听说今年的祭典相当盛大呢!” 这时候,他们两人已经走到地藏坂的半山腰,眼见新在家的聚落已经近在咫尺,而刑部岛上的乌鸦依旧在他们的头顶上叫个不停。 澡堂奇遇 “令尊原本是一位职业军人,而且还是吹竖笛的高手……” “嗯,听我父亲说,他从陆军士官学校的时代就开始吹竖笛,后来即使到了前线也继续吹竖笛。” “你刚才说你出生的时候你父亲已经四十二岁,那么你有其他的兄弟姊妹吗?” “没有,我是独生子,我父母因为老来得子,一直对我疼爱有加;尤其是父亲,他非常疼爱我。” “令堂目前一个人住在神户?” “不,我母亲去年年底也去世了。事实上,在我父亲去世之后,母亲的心情一直很不好,她游遍四国的八十八个地方之后,去年年底因为流行性感冒而引起肺炎,没多久就病逝了。” 说到这儿,三津木五郎的脸不禁浮现感伤的神色。 “那么你家的证券公司现在由谁负责?” “我家拥有的证券公司名叫‘三新证券’,就是取三津木的‘三’,和新田的‘新’组成的。换句话说,这个姓新田的人拥有一半公司的经营权。 “新田先生在战争期间是我父亲部队里的一个小兵,当时我父亲非常照顾他,还救过他一命。战后,当我父亲失业时,他特地到播州来迎接我父亲,希望我父亲能当他的经营伙伴。后来两人的生意越做越大,最后改成公司时,他便尊称我父亲为社长,自己则屈居副社长的职位。 “老实说,新田先生是个非常能干的人,我一直希望能到公司去工作,以便向他学习,可是在这之前,我必须先为父母在天之灵祈福……或许你会笑我这个观念大过老!日,不过我真的想周游八十八个地方为父母祈福。喏,这就是我父亲留给我的遗物——竖笛。” 金田一耕助低头一看,三津木五郎手里捧着的那只塑胶制提袋上印着英文字——SPORtINGLIFE。 于是他又问: “对了,你喜欢做什么样的运动?” “我在学生时代学过剑道,这也是父亲给我的建议。你可能不知道,我父亲是剑道五段的高手,而我才两段……” “你之前在哪里念书?” “东京,今年春天我才从学校毕业。” “请问念的是东京哪一所学校?” 三津木五郎说的是一所相当优秀的名校。二十二岁便从那所优秀的学校毕业,表示他并没有重考过。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称赞三津木五郎是一位优秀的人材,而他只是朗声大笑着。 “怎么啦?” 金田一耕助转头看着他问。 “刚才自我介绍的时候,您说自己叫金田一耕助是吧!” “嗯。” “您跟‘锚屋’的老板一样,都问过我相同的问题。难道像我这样的年轻人来到这座小岛,真的让人觉得很奇怪吗?” 面对这个问题,金田一耕助只笑不语,因为他知道再过一阵子,年轻人自然会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 两人下了地藏坂,快走到新在家时,附近有一户住家突然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而且厨房里的烟囱开始冒出炊烟。 金田一耕助好奇地回过头,看见之前与他搭同一艘船回来的松藏正在修理窗户,那么在厨房里生火的大概是他的妻子吧! 此外,还有一个小女孩站在院子前面,出神地看着走在路上的金田一耕助和三津木五郎。 “大部份居民好像都回来参加这次祭典了。” 三津木五郎有感而发他说。 “是啊!” “听说祭典那天,从神社到地藏岭会设有许多摊贩,神乐殿也会演奏神乐(在神明前演奏的乐曲),好像叫备中神乐(地方上的神社祭神时的民间音乐)。总之,我非常期待那一天快点到来,对于在都市中长大的我来说,祭典是一件十分新鲜的事。” 从三津木五郎的谈话中,可以发现他是个非常单纯的人,只是金田一耕助到现在还不能确定这究竟是他的本性?还是装出来的? “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嘛!你从哪里获得这些讯息?是来到岛上之后才知道的吗?” “我来这里以前就已经知道个大概了,不过详细的情形还是来到岛上之后才知道的。” “哦?你来这里之前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之前在仓敷的时候,不管我到酒吧还是俱乐部,总会听到人们在谈论关于刑部岛的一些传说。比方说:有个出身刑部岛的大富翁,不久前从美国衣锦还乡,打算在这座岛上大兴土木……等等。 “由于那个人曾经被岛民扔石头赶出这座小岛,如今回到刑部岛投下庞大资金兴建各种建设,所以岛上的居民都对这件事感到忐忑不安,深怕他这么做是出于报复的心理。咦?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对了,他叫做越智龙平!金田一先生,你知道这个人吗?” 这个问题问得相当有技巧,金田一耕助只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 “嗯,我知道这个人,因为我就是带着他写的介绍信来到这座小岛。” 三津木五郎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哦?是写给谁的介绍信?” “‘锚屋’的老板——刑部大膳先生。” 一听到这个答案,三津木五郎感到有些吃惊,他上下打量金田一耕助一会儿,接着放声大笑。 “对不起,金田一先生,我就老实跟您说吧!其实我知道您是谁,找之前曾经看过不少关于您的传记,书中总是描述你的样子——卷曲、蓬松如鸟巢般的头发,经常穿一条宽松、皱巴巴的裤子……加上‘金田一’这个姓氏不多见,因此我几乎是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认出你是谁了。 “对了,如果是越智先生请您来这座小岛,而且还将您介绍给曾经把他赶出刑部岛的‘锚屋’老板的话,那实在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难道这座小岛最近曾经发生过杀人事件吗?” “这点我还不清楚,不过,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我也不清楚……啊!我得先走一步了,我想顺便到这家店逛逛。” 三津木五郎指着一家卖风景明信片和底片的商店说道。 金田一耕助仔细一看,发现这家商店的橱窗旁边还挂了一个招牌,上面写着—— (看来五郎想进去冲洗刚才拍的照片。) 金田一耕助猜的没错,只见三津木五郎一走进商店,立刻从照相机里面取出底片交给店员。 金田一耕助看着他的背影,不禁伤感地摇摇头。 (唉!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这样,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一点也不顾虑别人的感受。) 少了三津木五郎的陪伴,金田一耕助只好独自往“锚屋”的方向走去。 还好距离不是很远,金田一耕助一会儿就抵达目的地了。 吉太郎应该已经帮金田一耕助传达他即将到访的讯息,当他一出现在“锚屋”大门前,一位看起来有点年纪的女服务生立刻出来迎接道: “您是金田一耕助先生吧!请进、请进。” 在女服务生的带领下,金田一耕助来到一间面向大海的十叠大房间,而且这个房间与一间八叠大的房间相连,整个算起来应该有十八叠大。 金田一耕助等女服务生离去之后,独自走到屋廊望向后门。 从他站的地方到后门共有五、六颗等距排列的步道石,围墙外面则是一片大海,从地面留下的粗水泥柱来看,这里以前大概是个小码头;搭乘机动船前来的北前船搬运工们,想必是从这里进入房内。 不一会儿,先前那位女服务生又端着茶和小毛巾来到金田一耕助的面前。 “我们老板说,他已经收到越智龙平先生的介绍信,原本他应该立刻过来跟您打声招呼,但由于上了年纪的关系,他希望改在明天早上与您见面,不知道您介不介意?” “没关系,麻烦你通报一声,请大膳先生今天好好休息。” (可能事情来得突然,大膳先生需要一些时间调适自己的心情吧!) 这一点金田一耕助倒是能够体会。 “那么您现在准备用饭还是先沐浴?如果要先沐浴的话,我立刻去为您准备。” 金田一耕助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才五点半。 “麻烦你为我准备一下洗澡水。” “好的。不过刚才已经有一位客人进去澡堂了,请间您介意吗?” “进去澡堂的客人是……” “是一位来收药钱的商人。” “收药钱?” 金田一耕助第一次听到这种行业,心中感到十分不解。 女服务生于是为他详细解说一番:由于药商把药寄放在各个用户那儿,因此每年都来一次或两次,针对使用过的药材收取费用。 “原来是这样。对了,这附近的药材也是向越中富山订购的吗?” “不,我们都是向冈山县的总社订购,虽然它的规模比不上富山,不过却有多家制造药材的大公司,所以药材的来源不虞匾乏,对了,我得去为您准备洗澡水。” “好的。对了,两个人用一间澡堂会不会太挤?” “不会的,我们的澡堂很大,就算十个人一起洗也不嫌挤。” “那就麻烦你了,请问你的名字是……” “哦,您叫我阿岛就可以了。” 金田一耕助一进澡堂,就看见一名年轻人正站在浴池外用肥皂抹身子。令他大感惊讶的是,这名年轻人就是今天跟他一起搭乘“千乌丸”来刑部岛的乘客。 “打扰了。” “请便。” 彼此打声招呼之后,金田一耕助马上整个人泡进澡池里,佯装若无其事地打量这位年轻人。 年轻人的体格十分健壮,手指非常粗,指关节也很大,一点也不像是从商的人,倒像从事粗重工作的劳动者。 金田一耕助将双手撑在浴池边,一双眼睛紧盯着年轻人的身子看。 “听说你是来这里收药钱的?” “是的。” 年轻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声音低沉地回答。 “就我所知,这座小岛人口稀疏,即使现在看起来挺热闹的,不过等祭典一结束,大部份人就会回到自己的地方;像这样的小岛,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商机,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 金田一耕助开门见山地问道。 “老实说,我还是个新手,所以糊里糊涂就被派到这里来了。” “原来你从事这份工作没多久啊!” “是的,这是我头一回做这份工作,由于现在正好是青苗时节,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才想出来做做看。” “‘青苗时节’是什么意思?” “青苗时节就是指水稻播种后,一直到长成青苗的那段时间。这段时期麦子割完,秧苗也插完了,没有其他农事可做,所以才有空兼做这样的工作。” 年轻人耐心地解释着。 “这么说来,你的本行是农夫?” “是的,我们一家都务农,不过在春、秋两季的农闲时期,我父亲常会兼做这种工作;后来我跟公司谈过,他们也愿意让我试试看,于是我便做起这份兼职的工作了。只是这回他们突然派我到这个从未来过的小岛,说真的,我还挺讶异呢!” 年轻人看了一眼金田一耕助瘦弱的身子说: “这位先生,您为什么会来这座小岛呢?” “哦……我主要是来这里静养,我觉得自己平日工作得太过劳累,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原来是这样呀……请问您从事什么工作?” 眼前这位年轻人看起来十分朴实,金田一耕助忍不住想逗弄他,因此顽皮地看着年轻人说: “我是个侦探……私家侦探。” “侦、侦探?” 年轻人吃惊地直盯着金田一耕助瞧,之后朝更衣场看了一眼才说: “那么,您那身打扮是为了掩人耳目喽?” “哈哈哈!不,那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卷曲蓬松的头发,配上一条宽松发皱的长裤,本来就是我个人独特的风格。对了,请问你的名字是……” “我叫荒木定吉。” “您府上在哪里?” “柿木,就在总社附近。” 荒木定吉一得知金田一耕助的身分,表情霎时变得十分凝重。他迅速将身子洗净,一副急于逃离金田一耕助身边的样子。 “对不起,我先告辞了。” 金田一耕助早已习惯人们一听到他的职业,心里总是会有一些疙瘩,可是荒木定吉的反应也大不寻常了。 (难道他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泡在澡池里的金田一耕助皱着眉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当天夜里,金田一耕助写了一封信给矶川警官,向他报告今天在刑部岛上遇见三津木五郎的事情。 虽然只是简单的报告,不过金田一耕助却附上一些疑问及个人的感想。最后,他还特别在信未的地方附上一句:请警官在收到信之后,务必尽速动身来此。 写完信之后,夜已经很深,可是金田一耕助却在床上翻来覆去,迟迟无法人睡。 这时,他突然想到—— (青木修三之前会不会也住在这个房间呢?) 一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干脆扭开枕边的台灯来确认一下。只可惜他在房间四周找寻许久,仍然一无所获。 (唉!算了,即使青木修三曾经在这个房间里留下什么证据,恐怕现在也找不到了,这家旅馆的老板可不是省油的灯啊!) 折腾了大半夜之后,金田一耕助好不容易有了睡意。 然而才睡没多久,天就亮了,他只得赶紧起床梳洗,准备和刑部大膳会面。 第八章 黄金神箭 神主的隐忧 “金田一先生,你知道谣曲里有一首名为‘藤户’的作品吗?” “不好意思,我对这方面没什么研究。” “那么,你读过吗?” “嗯,年轻的时候曾经读过,卷头是‘只园精舍的钟声,诉说诸事无常;娑罗双树的花色,阐明盛者必衰。’到现在我只记得这四句,其余的都还给书本了。” “哈哈哈,这几句正是重点所在。十三卷里面有一首诗歌叫‘藤户’,其实藤户是儿岛半岛的一个地名,源氏当时在藤户布下兵马,他手下有一名年轻将领名叫源范赖;平家为了严防源氏的攻击,便在儿岛部署军力,并在藤户南岸配置了五百艘军船,命令他们严密防守,当时的大将军是平行盛。 “对于以屋岛为据点的平家来说,儿岛宛如是他们的前哨基地;而源氏一直想攻下儿岛,以便向前进军,但当时海角深及内陆,从藤户到儿岛还隔有一道相距五百公尺左右的海峡,源氏的军船根本无法通过这道海峡,双方的战争就这么拖了好几年。 “有一天,佐佐木三郎盛纲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从当地人浦男口中得知这道海峡中间有一处可乘马通行的浅滩,因此他立刻杀了浦男,以防他将这件事泄露给其他武将知道。” 刑部大膳说到这儿,稍微喘了一日气,把烟管放在火炉边敲了敲,接着说。 “佐佐木三郎盛纲在知道这个重要的情报后,并没有立刻发难,反而选在寿永三年的十二月七日,带着七名家仆一起跳海。大将军三河守范赖面对这样的情况,大惊失色地叫道:‘快制止他们!快制止他们!’于是身为土肥的次郎实平急忙挥鞭紧追在后。可是这个时候的佐佐木已经发狂了,对于大将军的命令根本充耳不闻,硬是带着他的手下渡海而去。大将军见到这般情形,开始怀疑事出必有因,于是立刻下令渡海追赶,三万大骑就这样人海迫赶佐佐木……” 刑部大膳愈说情绪愈激动,有时得停下来喘一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 “怎么样?金田一先生,你记起这段历史了吗?” “这是十三卷的‘藤户’里面的一节吗?” “嗯,不过这只是其中一小部份而已,还不算完整。由于这是一场跟我们祖先有深厚关系的战争,所以我从小便在父亲的要求下,硬是将它背了下来。” “您的祖先……这么说,常时的战役是……” “你继续听我说吧!当时平家根本不知道海峡中间有一处浅滩,所以完全没有料到源家会出船攻打过来;等到源氏的三万大军朝这边逼近时,平家车才急急忙忙地派船出去迎战,源氏的武士们受到鼓舞,披了战甲便冲上平家的船,展开一场厮杀。 “双方大战了一天一夜,最后,平家的兵力终于不敌源氏的三万大军,只好舍弃儿岛,撤退到屋岛,而趁乱逃走的平刑部幸盛便带着六名家臣躲在这座小岛上。”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们祖先的由来?” “嗯,事情就是这样发展下来的。刚开始西国的人对平家还不错,可是到了第二年,也就是文治元年三月二十四日,发生了坛浦之战,平家就此被彻底歼灭。 “后来镰仓的人士召开一场定夺罪状的会议,会议结果甚至波及到躲藏在这座小岛上的七个人;平刑部幸盛为了不连累别人,只好带着六位家臣从千叠敷跳水自杀,他们跳水的地方就是你昨天采访过的‘落难渊’。 “那件事发生在文治元年的七月七日,文治元年是西元一一八五年,已经是距今七百八十二年前的事了。唉!真抱歉,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往事,你一定觉得十分烦闷……” “不,我倒觉得挺有趣的。对了,在这七个人躲避仇家追杀的日子里,他们有和岛上的姑娘结婚,并育有后代吗?” “是的。” 刑部大膳在火炉的对面点点头说: “当时这座小岛叫‘妻恋岛’,神社也叫做‘妻恋神社’,所祭拜的神抵是在出云国击退八歧大蛇的素养鸣尊,歌颂神抵的曲词有‘发迹入云,出云八重垣,偕妻建八重垣,建八重垣’等句子,从这些曲词中可以知道神社名称的由来。 “根据史料上的记载,当时宫司的女儿叫日奈子,长得美若天仙,她不但和刑部幸盛结为夫妻,两人还育有一子;而其他六位家臣也纷纷在这座小岛上找到要好的女伴,一起过着夫妻生活。 “总之,这七个人都在岛上留下自己的骨肉,然而他们认为自己的骨肉与岛上的居民有别,却又苦于无法光明正大地拥有平家的姓氏,只好将平刑部的平去掉,以刑部作为他们的姓氏。 “原本这座小岛上的岛民都姓‘越智’,日奈子又是宫司的独生女,但是她和刑部幸盛结婚,所生之子改姓刑部,并继续担任神职。从此,落难到这座小岛上的七个人的后裔,竟成为岛上重要的族群,真可谓‘喧宾夺主’啊!” (由这番话听来,大膳先生应该是个非常明事理的人。那么在昭和十九年越智龙平和巴御寮人私奔的时候,他为什么会极力反对呢?) 尽管金田一耕助满怀疑问,但他并不急着触及这个问题,转而问道: “那么,神社的名称从什么时候改成‘刑部神社’?而岛名又是什么时候改的?” “这个嘛……根据江户时代中期的纪录,神社和小岛应该是从享保时代改名的。当时传说神主家中有位美若天仙的女儿,消息传到领主的耳里之后,他立刻将神主的女儿召入宫中,那时候她才十六岁。 “领主不但把她留在宫中,还非常宠爱她,而她也为领主生下一名世子;为了表示对她的恩宠,领主一声令下,将神社和小岛全部改名为刑部。自从神社和小岛改名之后,刑部家族和越智家族之间便存有芥蒂,一直到今天,芥蒂仍旧存在。” 金田一耕助对这些谈话内容根本不感兴趣,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道: “原来这座小岛还有这么一段历史。那么,这些古老的记载有保存下来吗?” “不,那些记载早在我小时候就已经流失了。” “怎么会这样?是因为发生火灾的缘故?还是……” “起因于一场强烈的暴风雨……那是明治二十六年的事情,当时我才七岁,什么都不懂,不过我记得《都洼郡志》里面有这么一段记载——那一年的十月十四日,日本遭受强烈台风的袭击,冈山县的损失相当严重,而刑部岛也在那次台风中遭遇莫大的打击。 “金田一先生,你应该知道刑部神社建在刑部岛南端的悬崖上,由于二十六年十月十四日的大台风造成整座山崖崩塌,刑部神社被埋在山崖下面,神社里所有的宝藏因此都埋在地底下。” 金田一耕助一听到“明治二十六年”从刑部大膳的嘴里说出来,双眼不禁为之一亮。 他倏地想起从浅井春住处发现的古钱,不就是因为长期埋在土里而生锈的吗?而且当时广濑警官还问金田一耕助一个颇难回答的问题: “这些铜市都是明治二十六年以前制造的,没有一枚是明治二十六年以后制造的,不知道您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金田一耕助本想趁此机会问刑部大膳: “既然明治二十六年发生大台风的时候,整座神社因此被埋在地底下,那么奉献箱到哪里去了?” 只可惜他还来不及提出这个问题,便有两个人从二楼正面的楼梯上咚咚地走下来。 这两人是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 由于他们两人的房间都在二楼,而且又住在隔壁,所以两人从昨天晚上便聊得十分起劲,到了早上,他们甚至相约出去玩。 “晦!你们早!” 三津木五郎一见到刑部大膳和金田一耕助在柜台里,随即一脸开朗地出声打招呼。 然而,荒木定吉就没有这么“活泼”了,只见他瑟缩地站在一旁,一副不想跟金田一耕助有任何瓜葛的模样。 “啊!你们准备上哪儿去?” “昨天我拿一卷底片去前面那家卖风景明信片的商店冲洗,这会儿应该已经冲洗好了;如果洗好的话,我想拿去给巴御寮人看看。” “这样啊!那么,荒木先生准备去哪里?” “我、我……” 荒木定吉说起话来吞吞吐吐的,因此三津木五郎代他回道: “他想看一看神社,所以我就邀他跟我一块儿去,我想顺便介绍他给巴御寮人、真帆、片帆认识。” “嗯,麻烦你了。” 刑部大膳吸了一口烟管里的烟丝,苦笑着说。 “那么我们走了。” 三津木五郎说完便催促荒木定吉赶快走,可是他自己却突然想到一件事,回头看着柜台说: “大叔,今天早上好像又有联络船到了,是不是曾经离开小岛向外发展的岛民们又回来了?” 三津木五郎说完,还朝金田一耕助眨了眨眼,迅即消失在门口。 其实金田一耕助早就注意到联络船抵达码头的事,但听到三津木五郎直接说出来,反而让金田一耕助感到有些尴尬。 “那么……谢谢您的招待,我先告辞了。” 金田一耕助说着便从椅于上站起来。 “金田一先生有急事要办吗?” “其实也没有什么急事,只是前面街道上挺热闹的,所以我想……” 前面的街道并不是现在才开始这么热闹,打从金田一耕助受邀到柜台和刑部大膳谈话的时候,外面就已经开始传来太鼓和笛子的声音。 (看来是一些提早回到刑部岛的岛民正在进行预演吧!) 金田一耕助一方面想出去看看街上热闹的样子,另一方面,他的怀里还装着写给矶川警官的信,不早一点寄出去不行。 “既然你没有别的事,那就请你多待一会儿吧!因为太夫正好搭乘刚才那艘船回来,我想顺便让你跟他见见面。” “您说的太夫是指刑部神社的宫司吗?” “是的,就是巴御寮人的丈夫。我想请你跟他见见面,或许会对你的调查工作有所帮助。” 听到这里,金田一耕助不禁有一种被人看穿的感觉,可是他实在没有理由拒绝刑部大膳的要求,只好勉为其难地坐在位子上。 幸好过了一会儿就有两个西服装扮的男人走了进来。 第一个进来的男人又瘦又高,一张马脸配上络腮胡,不但没有一丝威严,还给人一种滑稽的感觉。 经过刑部大膳的介绍,金田一耕助得知这个人就是巴御寮人的丈夫——刑部守卫。 刑部守卫实际年龄是五十二岁,整整大巴御寮人十三岁之多;再加上巴御寮人长得十分漂亮,因此金田一耕助实在很难将眼前这个男人和巴御寮人联想在一起。 “金田一先生,接下来我要跟你介绍的这一位,就是刑部岛的村长——刑部辰马,他算起来是我内人的侄子。” 第二个进来的男人——刑部辰马的外形与刑部守卫正好相反,肩膀下垂,脖子又粗又短,年龄大约五十五、六岁。 从他们两人对刑部大膳必恭必敬的态度来看,刑部大膳应该是这座岛上的最高主权者,他不仅是巴御寮人的外叔公,也是刑部神社的总代表,因此他在岛上的地位无人能及。 “太夫,这位先生昨天就到我们这儿了,你只要看过这封信,就会知道他是谁。” 刑部大膳从火炉的抽屉里取出越智龙平写给他的介绍信,递给刑部守卫。 刑部守卫一看到寄件人的名字,立刻皱起眉头,一言不发地将信纸抽出来。 信的内容非常短,他很快便看完了,并把介绍信递给村长——刑部辰马。 “昨天晚上我就已经看过这封信了。” 刑部辰马发出干笑声说道。 “哦,是这样啊!” 刑部守卫把信笺放进信封里,递还给刑部大膳,同时转头对刑部辰马说: “刚才在码头时你说有一位稀客来我们这儿,就是指这位客人吗?” “嗯,想不到吧!龙平竟然有这么一位特殊的朋友。” 刑部辰马这些话说得相当讽刺,不过刑部守卫似乎没有把它放在心上,他看着金田一耕助说: “信上说由于你身体欠佳,所以想在岛上静养一阵子?” “是的,最近我有点疲累的感觉,所以才想……” 金田一耕助还没解释完,刑部守卫已经挥手说: “没关系,只要你喜欢就尽管留下来。对了,金田一先生,你是什么时候见到越智先生的?是最近吗?” “嗯,我是在两天前——也就是六月二十九日见到越智先生的。” “哦?你在什么地方跟他碰面?” “在东京的丸内饭店。” “当时越智先生有没有跟你提到我的事情?” “什么也没有提到。” “这就奇怪了……” 刑部守卫蹩紧眉头,本想说些话,却又改变心意说道。 “哦,没什么,如果你只是纯粹来这里静养的话,那就好了。” 但刑部大膳却哪壶不开提哪壶,开口问道: “太夫,你刚才说‘奇怪’……究竟是什么事让你觉得奇怪?” “是这样的,大叔。” 虽然照辈份算来刑部大膳应该是守卫的外叔公,但是因为叫外叔公太麻烦,所以平日守卫都以“大叔”称呼刑部大膳。 “金田一先生和越智先生见面的前一天,我刚好跟他见过面。” “在什么地方?” “就在丸内饭店啊!” 刑部辰马闻言,立刻吃惊他说: “太夫,这么说来,你曾经去过东京!” “是的,因为神社里有些事要办。” 刑部守卫对村长说话的态度与他对刑部大膳说话的态度有明显的差别。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重新审视眼前这位马脸、络腮胡的神主。 “大夫,你为什么会去见龙平呢?” “他以前曾说过,如果我去东京的话,欢迎我去丸内饭店。” “可是你们两个之间有什么事情好谈?” “大叔,越智先生以前不是曾经说过重建神殿之后,如果神体还是和从前一样,就好比是刻了一尊佛像,却没有神灵入主一般,所以他打算再奉献一个新的神体。” “这么说,你这次就是为了去迎神体回来?” “是的,因为神体已经做好了,越智先生希望我前去迎神体回来。” 刑部守卫一边解开一个长方形布包,一边说: “对了,金田一先生。” “什么事?” “文化资产调查委员是专门鉴定神社或寺院宝物的团体,寺院通常会保有一些年代久远的佛像或是画作,非常具有文化价值;而神社则一定会有神体,有的神体是古镜、古钱币,也有的只是一块石头。 “我们刑部神社以前的神体比较不精致,根本无法拿出来供信徒参拜,不过,现在的神体可是我们1刑部神社之光哩!全日本的神社里还找不到一间神社供奉着如此昂贵的神体,大叔、村长、金田一先生,请你们看一看。” 刑部守卫得意洋洋地从布包里取出一个宽八公分,长五十五公分的长方形白木箱子,在打磨得非常光亮的箱盖上还写着几个黑色的毛笔字—— “这是一支箭?” “是的,大叔,这支箭绝不同于以前我们所保有的那一支,你们可要看仔细喽!我保证你们看了一定会惊叹万分的。” 刑部守卫将箱子直立起来,一脸虔诚地将双手放在额前击掌,并且深呼吸一口气,把力量汇聚到肚脐下方的丹田,然后打开盖子,从箱子里取出一个用锦布包住的东西。 当刑部守卫掀开锦布的那一刹那,不仅刑部大膳、刑部辰马瞪大双眼,就连金田一耕助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那支箭的长度大约四十二公分,而令金田一耕助他们惊叹的是,这支箭从箭尾到箭头的部份居然全部用纯金打造,也就是说,这是一把纯金的神箭。 各怀鬼胎 刑部神社的祭典在七月六日、七日两天举行,不过一直到七月六日上午,依然陆续有人搭船回岛。 每当有船只抵达的时候,码头就会响起一阵欢呼声,祭典的热度也因此持续增温。 根据警方事后调查,回岛的岛民一共有一百零二人,这些人大都姓越智,而且是在越智龙平的周旋下才回到刑部岛。 “你的委托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难道他想在这座小岛上搞革命吗?” 矶川警官接到金田一耕助写来的信之后,立刻赶搭七月四日下午的船只来到刑部岛,并提出这个疑问。 他原先没料到联络船上坐满回岛的岛民,而且码头附近都是震天价响的太鼓声、与以前荒凉、萧条的景况比起来,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难怪矶川警官一看到这种热闹情景,霎时目瞪口呆。 “我不知道,越智先生一开始也没有告诉我祭典活动会这么热闹。” “是吗?龙平真的没有告诉你这件事?” 刑部大膳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另外两人——守卫和辰马也满脸疑惑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没有。或许越智先生认为我只是来这座小岛上静养,根本没有必要告诉我这件事情。” 听完金田一耕助的解释后,面面相觑的三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不管这件事了。这支神箭真是漂亮,全都是纯金打造的吗?” “不,听说是用十八K金打造的。” “哇,让我看看!” 村长说着从刑部守卫手中接过那支名为“光阴”的神箭。 “哎呀!好重……对了,这支神箭的究竟价值多少?一定很贵吧!” “村长,我们怎么好意思问这种事呢?别教金田一先生看笑话了。” “不,神主,其实我也正在猜测它的价值呢!这支神箭一定相当贵重吧?” “关于这一点,我并没有问过越智先生,不过要知道它的价钱也不难,只要查出现今十八K金一克是多少钱,再秤出神箭的重量就没问题了。” “说的也是,啊!这支神箭真的很漂亮。” 刑部辰马好像非常喜欢这支神箭,他一面说,一面不时地转动沉甸甸的神箭。 “喂!辰马,小心点,要是不小心刺到人可就不得了了。” “嗯,你说的没错。这支箭的箭头相当锐利,要是被它刺到的话,我看一定小命不保。” 刑部守卫听到村长这么说,脸色立刻黯沉下来。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快把神箭放回箱子里。” 村长见刑部守卫脸色变得很难看,尽管心中有点不舍,却也只好将神箭递给他。 刑部守卫收回神箭,再度用锦布将它包裹住,慎重地将它放回箱子里。 这时,刑部大膳目光犀利地看着刑部守卫问: “太夫,龙平为何愿意将这支神箭交给你?他有没有提出交换条件?” (是啊!问题就在这里,他们可有协议交换条件?) 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并肩走着,心里想的却是那天他在“锚屋”听到的对话。 当时刑部大膳提出的问题一针见血,刑部守卫随即露出狼狈的神情。 为了避免尴尬,金田一耕助故意离座走到外面。至于后来他们三人在里面又说了些什么,金田一耕助就不知道了。 “金田一先生,你在想什么?” “呢……没什么。警官,你想先到‘锚屋’放行李,还是……” 金田一耕助好不容易才从沉思中回过神,赶紧询问矶川警官。 “嗯……我想先见见你在信中提到的三津木五郎,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五郎今天又邀荒木定吉去刑部神社玩了,我们就直接去神社找他们吧!” “也好。对了,到达刑部神社之前会经过岛上的派出所,我们顺道过去看看。” 矾川警官说的没错,岛上的派出所就位在新在家尽头的后面,由于这座小岛属于儿岛警局的管辖范围,因此派出所的建筑形式与下津井的差不多,旁边的柱子上也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 矶川警官一走进派出所,原本坐在位子上低头办公的巡警——山崎宇立刻一脸惊讶地抬起头来。 “警官,这座岛上又发生事情了吗?” “啊!是有一点……不过我先问你,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岛上可有什么改变?” “没什么改变啊!还不是老样子……对了,警官,您见到大街上热闹的情景了吗?” “嗯,刚才我们沿路走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了。” “咦?你们……” 山崎巡警这才留意到一直站在矶川警官身边沉默不语的金田一耕助。 “警官,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是的,他是金田一耕助先生,是我的老朋友。” “听说他是私家侦探,而且还是越智龙平先生介绍来的。” 虽然金田一耕助从未在派出所露面,可是他知道这座小岛一有任何风吹草动,就会立刻传遍大街小巷。 更何况他从事的行业如此特殊,也难怪大家会议论纷纷。 “是啊!不过你不用担心,我的朋友不会有问题的。不过,我倒是听说岛上另外又来了一位叫三津木五郎的年轻人……” “嗯,那个年轻人怎么了?” “他有没有来过这里?” “有,他是一个非常容易相处的人,不但陪我聊天,还问了许多有关岛上的事情,对岛上的风土民情十分喜爱呢!我看他是个吹竖笛的高手,就半开玩笑地对他说,巴御寮人和她的两个女儿都是弹日本琴的高手,要是他能和她们一起合奏就好了,没想到他一听我这么说立刻猛点头,还说:‘嗯,有机会我一定和她们合奏一曲!’”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里,先是看了矶川警官一眼,然后移开视线,向前跨出一步说: “山崎先生,请问你跟三津木五郎谈过越智先生的事情吗?” “这……或许有提过,不过我已经忘了……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看到山崎巡警一脸担心的样子,金田一耕助不禁微笑起来,并安慰他: “没什么啦!况且就算你不说,他一样会从别的地方知道这件事情,他可是一位非常好奇的年轻人呢!” “对了,山崎先生,听说你在岛上驻守很长一段时间了,那么,你知不知道越智先生和大膳先生之间的关系如何? “我听说越智先生曾经和巴御寮人在昭和十九年一起私奔,大膳先生知道这件事后,派人把他们追回来,而且还运用计谋让越智先生接到一封来自车中的入伍召集令……” “嗯,这件事我也听说过。” “那么你是不是跟三津木五郎提过这件事?” “是的,因为那位年轻人既豪爽又可爱,所以我不知不觉就……不可以告诉他这件事吗?” “啊!没关系,反正这座岛上的居民都知道这件事……警官,我们是不是就此告辞,再去岛上其他地方看看?” 金田一耕助安慰一下单纯的山崎巡警,然后催促矶川警官离开派出所。 一离开派出所,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 “唉……这下我终于明白他是从哪里打听出那么多情报了。看来他为了调查这些事,着实费用了不少心思。” “金田一先生,你认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目前我还不敢断言,或许他真的只是‘什么都想看一看、做一做’吧!” 说着说着,两人已经穿过新在家来到地藏坂。 这时,金田一耕助突然想到一件事。 “警官,待会儿你见到他之后,会问他关于浅井春的事吗?” “你觉得我该不该问?” “我建议你把那位目击证人带来辨认,说不定会有收获哦!” “嗯,我今天本来也想带她来这里,不料对方正好有事,怎么也走不开,所以我只好吩咐广濑警官明天务必要把她带来。幄!对了,我先告诉你一声,那位目击证人的名字叫川岛美代。” 金田一耕助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警官,我们今天先不提浅井春的名字,以免打草惊蛇。你觉得呢?” “我也这么想,那我们今天就先问青木修三的事情……” 正当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边走边讨论的时候,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正在刑部神社内接受笛子和大鼓的特训。 两个年轻人都在毛衣外面套上一件祭典时穿的背心,头上还绑着布条,三津木五郎吹笛,荒木定吉打太鼓,看起来还真有模有样呢! 站在一旁教他们的老师——巴御寮人不禁十分满意他说: “五郎吹得真不错,定吉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 “真的吗?嘿嘿!以前我们故乡举行祭典的时候,我也曾经参与过这样的活动。” 听到巴御寮人赞美自己,荒木定吉显得非常高兴。 “定吉,你的故乡在哪里?” “在冈山县总社附近的柿木。御寮人,你听过这个地方吗?” “我听过总社,它好像是一家规模相当大的药材公司。” “是的,我这次就是利用农闲时期帮他们推广药品,我父亲生前也做过这个工作。” “啊!令尊去世了?” “是的,我父亲是在昭和三十三年六月间去世的,当时我才十二岁,刚从小学毕业。对了,御寮人,我父亲的名字叫荒木清吉,生前经常来这座岛上,你见过他吗?他那时候的年纪大约三十六岁……” 荒木定吉目光炯炯地看着巴御寮人的侧面。 不知为何,巴御寮人突然把视线移向地藏岭,说道: “啊!五郎,金田一先生在那里,他好像还带了一位朋友来……” 其实不用巴御寮人提醒,三津本五郎就看见金田一耕助和另一个人的身影,而且他一眼就认出走在金田一耕助身边的男人,就是他先前曾在鹫羽山遇见的那个人。 但是三津木五郎并不在意这些,倒是巴御寮人刚才奇怪的态度令他十分好奇。 (御察人为什么突然把话题转到金田一耕助和他的朋友身上?面对荒木提出的问题,她为何顾左右而言他呢? 莫非……御寮人真的认识荒木的父亲——荒木清吉?) 三津木五郎一面想,一面探询地看着巴御寮人的侧面,眼中渐渐浮现一抹怀疑的神色。 第九章 “蒸发”事件 神秘失踪 七月七日是全国性的七夕祭典,同时也是刑部神社的祭典。 事实上,刑部岛所举行的祭典除了庆祝七夕之外,还要凭吊在文治元年七月七日跳海自杀的平刑部幸盛和他的六位家臣。 随着祭典日子的接近,返乡人潮也不断涌入刑部岛。人潮越多,刑部岛的祭典就越热闹,不过真正将热闹的气氛推到最高点的,还是越智龙平回归刑部岛这件事。 越智龙平在七月五日下午回到岛上,当时大家都没想到第二天晚上——也就是刑部岛举行宵宫(祭典前一晚所举行的庆祝活动)的那天晚上,竟然会发生一起可怕的杀人事件。 在说明杀人事件之前,或许应该先来看看先前发生的事情。 “荒木,令尊过世的时候才三十六岁吗?” 七月四日下午,三津木五郎为了继续刚才的话题,故意这么问道。 “不,我并不知道父亲死亡的正确日期,只是将昭和三十三年六月二十六日当作他的忌日,并在事后举行追悼会。” 荒木定吉的声音充满了悲伤,他看着巴御寮人的侧面,眼中流露出期待的眼神。 三津木五郎则一脸疑惑地看着这两个人脸上的表情。 “你说不知道你父亲正确的死亡日期,这是什么意思?” “我父亲是在昭和三十三年六月二十六日早上出门去收药钱之后失踪的,自从那天之后,他就像是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再也没有人看见过他。” “蒸发?” “嗯。” “令尊当时是到这座小岛收药钱的吗?” “是的,根据公司提供给我们的账册名单中,我父亲那次收药钱的对象主要是这座岛上的岛民。除了官司这里之外,还有‘锚屋’和其他岛民。” “所以你怀疑令尊就是在这座岛上‘蒸发’的?” “嗯……这只是我的推测,也不是很肯定啦!我父亲当时除了来这座岛上收药钱之外,还打算去吉备郡、浅口郡的小镇和村落开发新客户,原本我打算逐一询问他们是否见过我父亲,后来想想,既然我父亲主要的顾客都在刑部岛,不如先到这里来间问看。 “对了,御寮人,我看到的那本账册上还留有刑部岛的宫司——刑部守卫先生买什么药材、花了多少钱的记录,所以我才想请问你是不是对我父亲还有点印象,你有没有见过一位庄稼汉模样、长得还不错的男子?” 荒木定吉硬咽地说,三津木五郎则一直注视着巴御寮人的脸部表情。 就在这时候,真帆、片帆两姊妹从社务所里冲出来。 “妈妈、妈妈,你还在那里做什么呀?” 真帆率先对着巴御寮人叫道。 “爸爸说有重要的事情,请你立刻去一趟。” 片帆接着说。 “五郎和定吉的特别训练就由我们来接手,妈妈,你还是快点去爸爸那儿吧!” 真帆见巴御寮人迟迟没有要离开的样子,于是直接替母亲做决定。 没想到巴御寮人却突然而带微笑说: “定吉,刚才听你这么说之后,我忽然记起一些事情来了。你家是不是叫做柳屋?” “对、对、对,就是柳屋,因为我家门前有一棵大柳树。” “如果是这样,应该就没错。刚才你只说‘荒木清吉’这个名字,我还真是想不起这个人来。如果说有我们买药的单据,那应该就是柳屋的老板了。” 这时,社务所里突然传出刑部守卫的怒吼声。 “御寮人、御寮人,你在做什么?快点进来!” “是,我这就进去了。” 巴御寮人应了一声,然后调皮地耸耸肩说道: “真帆、片帆,你们父亲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我看他一早就心神不宁。” “大概是因为祭典快到的缘故,爸爸很紧张,才会心情不好吧!” 真帆担心地皱起眉头。 可是片帆却嘟着嘴说: “才怪!爸爸本来就脾气不好,容易动怒。” 这两姊妹虽然外表长得一模一样,但个性却有天壤之别呢! 巴御寮人进屋没多久,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便抵达目的地。 金田一耕助看看四周的情况,露齿笑说: “啊!刚才我们好像有听见笛声和鼓声,是你们在吹奏吗?吹奏得还不错呢!对了,我为你们介绍一下,三津木,这位是你前些天在鹫羽山见过、冈山县警局的矶川警官;真帆小姐、片帆小姐,你们也认识矶川警官吧!” 矶川警官的出现让真帆、片帆两姊妹有些胆怯,个过,荒木定吉似乎比她们还要害怕。 他一听到对方是警官,立刻露出找寻退路的神情,这种举动看在任何人眼里都觉得他十分可疑。 至于三津木五郎,或许他早有心理准备,所以看起来十分镇定。 金田一耕助扫视过大家的表情之后,一边盯着荒木定吉,一边问: “怎么了?荒木,你看起来好像很慌张呢!” “金田一先生,不是这样的。” 三津木五郎在说到“先生”这两个字时,还特别加重语气。 “荒木刚才说他在找寻他父亲的下落。” “找寻他父亲的下落?荒木,你不是告诉我令尊已经过世了吗?” “事情不是这个样子的,荒木说他父亲在距今约九年前,也就是昭和三十三年六月间突然‘蒸发’了,他们遍寻不着,因此才假定他父亲已经过世。对了,警官,您是不是可以帮忙查查看……” “三津木,别说了,当时我母亲也曾拜托警方代为找寻我父亲的下落,可是他们一点忙也没有帮上。” “令尊是什么人?” 这时,矶川警官终于开口了。 虽然他关心的是三津木五郎而不是荒木定吉,可是由于对方对警察的表现感到很不满意,因此他不能再保持缄默。 “我父亲是个农民,平常利用农地休耕的时候兼做收药钱的工作。” “这样啊……对了,你说令尊是在昭和三十三年六月间‘蒸发’的?” 矶川警官对“昭和三十三年”这个年份相当感兴趣。 “是的。” “请问令尊的大名是……” “我父亲叫做荒木清吉。” “清吉?怎么写?” “清水的清,木下藤吉郎的吉。” “他‘蒸发’时的年纪是……” “三十六岁。” 一听到这里,矶川警官差点忍不住跳起来。 根据先前的调查,在昭和三十二年秋天到三十三年春天,那位经常出入浅井春家中的男子就叫作“阿清”,而且卖鱼和卖酒的商店老板都表示,那个叫阿清的男子大约三十五、六岁,肤色黝黑,体格健壮,长得也不错。 (这样看来,莫非荒木定吉的父亲就是警方苦寻已久的“阿清”?) 矶川警官沉思了一会,继续问道:“你怀疑令尊当时来到这座岛上?” “是的,当时我父亲的账册里有许多这座岛上居民的名字,因此我才想到这里打听看看,或许其中有人还记得我父亲这个人。” 荒木定吉的情绪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 “原来如此。对了刚才我看见巴御寮人也在这儿,你向她求证过这件事吗?” “嗯,御寮人说她还有一点印象,也记得我家的屋号叫柳屋。我本来想再向她问详细一点,可是刚好神主有事找她,所以她就进社务厅去了。” “你说令尊和家里失去联络时是三十六岁?” “是的。” “三十六岁还很年轻,他会不会是有其他的女伴,所以才……” 矶川警官的话还没说完,荒木定吉的脸上旋即浮现一抹悲伤与愤怒交织的复杂神情。 “对不起、对不起,我说得太过分了,难怪你会不高兴。” 矶川警官连忙道歉。 “不,警官……” 荒木定吉语气激动地接着说。 “我母亲也是这么认为,她一直说我父亲在外面有别的女人,所以才不要这个家。可是我不管,我到现在依旧非常思念我的父亲,因此才想跟曾经见过我父亲的人见见面,问他们是否有我父亲的行踪,也顺便听听看大家对我父亲有何看法。老实说,我真的不相信我父亲会是那么不负责的人。 “更何况,如果他真的打算和情妇私奔,应该会带走一些东西才对!可是在我父亲‘蒸发’之前,并没有见他特地到银行或邮局提领过大笔现金,反而是事后我们整理他的东西时,发现到一个非常奇怪的东西。” “你说的奇怪东西是……” 荒木定吉被矶川警官这么一间,急忙将穿在背心下面的毛线衣撩起来,从里面的衣服暗袋拿出一样东西。 “喏,在看那样东西之前,您先看看这个,这是我父亲在‘蒸发’之前所拍摄的照片。” “你随身带着令尊的照片啊?” 矶川警官感到十分惊讶。 “是啊!对我而言,看到这些照片就像见到最疼爱我的父亲一样。” 荒木定吉拿出两张长十一公分、宽八公分的照片,从照片背面还黏着灰色的纸张来看,这两张照片应该是从相簿上撕下来的。 其中一张是荒木清吉胸部以上的特写照片,当时他光着上半身,因此可以清楚看出他有结实的肩膀,人也长得一脸老实样。 “另一张照片是在同一个时间由我们本家的伯父帮忙拍摄的。” 矶川警官接过照片,发现这张照片是从正面拍摄的,只见荒木清吉光着身子,腰间围着兜裆布,一副准备玩相扑游戏的模样。 照片中的荒木清吉全身充满旺盛的精力,即使是拍静态的照片,也能让人感受到一股充沛的精力在他体内跃动。 当金田一耕助从矶川警官手中接过这两张照片时,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青木修三的照片。 (当时青木修三也只穿一条泳裤,张着两只大脚丫,双手撑在在沙滩上……) “对了,你说这张照片是在什么时候拍的?” 矶川警官指着第二张照片问。 “那是在昭和三十二年秋季,我父亲在加奉纳相扑比赛时拍摄的。当时我父亲获得优胜,所以本家的伯父特地为他拍下这张照片留念。” “荒木,或许现在提出这样的要求太过唐突,不过,我仍然很想问问看……这两张照片能不能先交给我保管?” “警官,是不是你已经有什么眉目了?” “不,我并不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想暂时保管令尊的照片,只是刚才听你说起令尊的事情,我真的觉得很感动。如果有机会,我会尽量想办法重新调查这件案子。” 事实上,矾川警官真的十分需要这两张照片,以便能把它们拿给酒店和鱼店的老板指认。 “好吧!如果能因此找到我父亲的下落就好了,否则我母亲和我每天都会睡不安稳呢!” “对了,你刚才说在令尊的遗物中找到一个奇怪的东西……” “哦,我说的就是这个玩意儿,请看。” 荒木定吉再度从暗袋里拿出一块布,并打开布上的细绳,取出放在里面的东西。 当他把那个东西摊在矶川警官和金田一耕助的面前时,两人都难掩心中的讶异,差点尖叫出声。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放在布里的竟是五个生锈的铜币和银币。 针锋相对 第二天,也就是昭和四十二年七月五日下午三点左右,越智龙平回到刑部岛。 当天上午,广濑警官已经带着川岛美代搭船来到岛上。 搭乘上午那艘联络船回岛上的民众相当多,除了广濑警官等人之外,上面还有七名特别的乘客。 这七个人全都穿着白色的上衣和长裤,外面罩上一件印有黑色图案的开襟外套,座位旁边则放置两个装有神乐衣裳和面具的大箱子,看起来应该是刑部神社为了这次祭典而特别请来表演神乐的神乐太夫。 “警官,刚才在船上,我刻意掩饰自己的身分,假装是这里的岛民,结果有一位年纪颇大的神乐大夫还抓着我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广濑警官一抵达刑部岛的派出所,立刻大声嚷嚷着。 “是吗?他问你什么问题?” “那位老先生问我距今大约二十年前,有一位神乐太夫在这座岛上‘蒸发’,不知道现在找到人了没?” (又是一起“蒸发”事件……) 一听到“蒸发”这个字眼,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不禁交换一个眼神。 “警官,你是不是知道一些内情?” 敏感的广濑警官立刻嗅出现场的气氛有点不寻常。 “没什么,那件事情我过一会儿再告诉你,你先把神乐大夫‘蒸发’的事情叙述一下。” “其实我也不很了解,那位老先生只是问了我一下,当时我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没听过有这么一件案子,所以就随便将他打发掉了。” 广濑警官说着探询地看了看矶川警官和金田一耕助。 “那么,神乐大夫一行人打算住在什么地方?” “听说他们七个人全部住进‘锚屋’去了。” “这样啊……那就请你再深入调查一下。对了,广濑,我想先让你看一样东西。喏,你对这些东西有什么看法?” 矶川警官一拿出那五枚生锈的硬币,广濑警官立即张大眼睛。 他先把那些硬币一个个拿起来看,接着呼吸急促他说: “警官,这些硬币全都是明治二十六年制造的……” “是的,不过,金田一先生已经从‘锚屋’的老板那儿得知明治二十六年有特殊的意义,这件事待会儿一并告诉你。现在,你先说说对这些铜币和银币的看法。” 结果大家都觉得这些硬币和浅井春家里的硬币是同一时期的东西。 “警官,今天出门前,我已经答应川岛美代的先生要在傍晚前送她回家,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我一并带回去的?” “哈哈!我这里正巧有两张照片,请你把它们带回去,让浅井春住家附近酒店和鱼店的老板看一下。” “这是什么照片?” 于是矶川警官把荒木定吉父亲“蒸发”的事情说一遍,广濑警官听完后显得十分兴奋。 “这么说来,荒木定古的父亲也是在这座岛上‘蒸发’的喽?” “这一点目前还不能确定。荒木定吉只是从他父亲的账册上看到许多刑部岛岛民的名字,所以才决定先来这座岛上打探看看。现在要请你回去确认的是,荒木清吉是否就是酒店和鱼店老板口中的‘阿清’。” “好的,我今天回到下津井后,立刻到那两家商店请证人指认。不过,警官,三津木五郎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关于这件事……你别看那个人年纪轻轻的,还不好应付呢!所以这件事还必须仰仗你的帮忙。” 矶川警官露出苦涩的笑容说道。 他说的没错,三津木五郎的确不好对付。 昨天矶川警官在结束和荒木定吉的对谈之后,重新将矛头对准三津木五郎。 “喂,什么都想看一看的年轻人,想不到我们又在这里碰面了。” 为了让矶川警官和荒木定吉方便谈话,三津木五郎悄悄把真帆、片帆两姊妹带到拜殿的阶梯上玩耍。 后来一听到矶川警官叫他,他便缓缓站起来,走向矶川警官。 “哟!警官,您好像是一路追着我来的。” “咦?你有什么事好让警方一路追着你呢?” “哎呀!你瞧,就因为你们这些当警察的说话一点儿也不风趣,难怪大家都对警察没什么好感。” 三津木五郎说话的时候,脸上依旧挂着阳光般的笑容。 矶川警官忍不住皱起眉头,严肃地问道: “对了,听说你来自神户,你家在神户的什么地方?” “我住在神户市垂水区瑞的……” 三津木五郎说的十分详细,就连住在几丁目、几番地都告诉矶川警官。 “你的父母不是都已经过世了?现在还有谁住在那里?” “还有一位浅野老太太住在那里,她是我的外婆。此外,我家附近还住了一位叫新田禳一的人,所以即使我外婆一个人在家,我也不用担心。” “你说的‘新田攘一’就是创立三新证券的人?” “哈哈哈,警官,看来您已经先向那位侦探先生打听过我的事情了嘛!” 三津木五郎语带讽刺地说: “接下来,你打算问我三新证券的事吧!我告诉你,三新证券的地址是神户市生田区海岸通……” 他毫不犹豫地再次将详细地址告诉矶川警官。 “只要你去那里间问,就会知道我的详细资料了。放心吧!我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虽然三津木五郎始终对矶川警官的问题有问必答,但不知为何,金田一耕助仍觉得他的眼中透露着一丝古怪的神色。 不知道矶川警官是否也注意到这一点,只见他眨着眼睛说: “你觉得这座岛很有趣吗?” “是啊!这座岛是很有趣,我生在都市、长在都市,这是我头一次体验如此纯朴的民风。再说,巴御寮人、真帆、片帆对我都很亲切,让我觉得就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呢!” 说完,三津木五郎还把笛子放在嘴边,开始吹起祭典的乐曲。 “怎么样?我学得很快吧!” 他开心地笑说道。 没一会儿,他突然像想到一件事,视线移到荒木定吉身上说: “对了,警官,请你多帮忙搜寻荒木他父亲的下落,我父母过世的时候我有在他们身边,所以比较能但然接受亲人离开的事实,可是荒木就不同了,他的父亲莫名其妙地从这个世上‘蒸发’了,至今仍不知道是生是死。 “我听说日本的警察办事非常有效率,假如委托你帮忙寻找,一定很快就会有结果吧!更何况荒木手边还提供一些线索,应该对你的调查行动有帮助才对。” 闻言,矶川警官不禁呵呵笑着说: “三津木,你的确是很优秀,几乎不输圣德太子呢!” “这是什么立意思?” “圣德太子可以同时聆听十个人说话呀!刚才你不是在跟真帆、片帆两姊妹玩吗?但是我们这边的谈话你却一个字也没有漏听。” “这个嘛……” 三津木五郎一边搔着头,一边难堪他说。 “这不重要,反倒是警官……您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来这座岛上呢?总不会是为了来看祭典吧!” “咦?这件事……真帆、片帆没有告诉你吗?” “什么事?” “五月底的时候,这座小岛发生了一件大事,当时我为了那件事来过这里,还特别和巴御寮人、真帆、片帆聊了一会儿,如果你想知道详情,不妨去间问她们两姊妹,咱们后会有期喽!” “总而言之,三津木五郎并不好惹,我们绝不能先打草惊蛇。” 矶川警官一回想起昨天和他对话的内容,仍不禁皱紧眉头。 “所以广濑,我想先请你帮忙联络一下兵库县的县警,请他们调查三津木五郎所说的两个地址有没有问题。” 虽然矶川警官当时没有立刻写下三津木五郎所说的地址,不过他已经将地址深深记在脑海中,这一点令金田一耕助十分佩服。 于是广濑警官在灯光昏暗的派出所里,将这两个地址抄在自己的记事本上。抄完后,他还叹了一口气说: “警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原本以为只有青木修三这件命案,现在又多了下津井的浅井春命案和两个人从这个世上‘蒸发’的事件……难道这些事件之间有关联吗?” 矶川警官还来不及答话,一直在派出所前面等候的川岛美代已经从外面打开门,不耐烦地高声叫道: “警察先生,你要我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啊?如果没事的话,我可要先回去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怒气。 第十章 衣锦还乡 秘密证人 昭和四十二年七月五日下午,岛上的居民听说越智龙平即将在今天回来,许多人都准备组织队伍前去迎接他。 顿时,整座岛上掀起一阵大骚动。 金田一耕助虽然也想加入迎接越智龙平的行列,可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处理——陪川岛美代到刑部神社指认三津木五郎。 至于被警方视为嫌疑犯的三津木五郎,仍毫不知情地和荒木定吉在刑部神社内练习吹奏祭典乐曲。 或许因为昨天已将心中的秘密一吐而尽,荒木定吉在敲击太鼓的时候显得非常轻快,人也变得活泼许多;加上他昨天从巴御寮人那里得到好消息,因此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 昨天,矶川警官和金田一耕助下山后,荒木定吉又和巴御寮人聊了一会儿。 “原来你就是柳屋的儿子,我们还真是有缘呢!你父亲是个做事一板一眼的人,他经常到处去收药钱,见多识广,说话也很风趣。 “不过在我的记忆中,令尊似乎从来不曾到我家坐过,他总是在社务所的玄关收完钱就走。对了,令尊好象曾经提过他平时在故乡务农,只有在农闲时期才兼差收药钱……唉!真没想到像他这样的人竟然就这么‘蒸发’了。” 光是听到美若天仙的巴御寮人对自己父亲如此推崇,就已经让荒木定吉感到喜悦不已,何况巴御寮人还邀请他进来这间父亲始终不曾进来过的社务所坐呢! 荒木定吉一面想着,一面环顾四周。 只见壁龛的一角放着三张琴桌,墙上挂了一套蓑衣,以及一幅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的画作。 不一会儿,真帆和片帆走进社务所,真帆将巴御寮人泡好的茶端给三津木五郎,片帆则端给荒木定吉。 南边的拉门开着,由此处可以欣赏到濑户内海美丽的景色,屋内的五个一便静静地欣赏这片奇景。 就在这时,突然吉太郎手持竹扫帚出现在五人的面前。 吉太郎今天穿着一件雪白的白木绵衬衫,上面罩着一件黑色工作服,工作服的背面印了两个白色的字,袖子还印上白色的“刑部神社”四字。 他面无表情地用竹扫帚扫过南侧铺着沙粒的庭园,然后一言不发地从众人面前走过。 当他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都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可是等到吉太郎一离开众人的视线,三津木五郎便忍不住开口说: “御寮人,请问那个是……” 说到这里,三津木五郎稍微压低声音道: “前几天我在这里吹笛子的时候,就发现他一直从对面往这里瞧。” “那个人是吉太郎,是神社里的工作人员。” “这么说,他是奉公人(在寺庙里负责打杂的人)喽?” “吉太郎不能算是奉公人,他的本业是捕渔郎。” “可是御寮人,这一带的鱼不是已经受到污染了?我听说就算捕到鱼也不能吃,他为什么还以捕鱼为业呢?” “那是‘锚屋’的老板为了抑制水岛的工业污染,故意请吉太郎把捕到的鱼拿到水岛贩卖,让大家知道水源被污染的可怕,‘锚屋’的老板实在很能干,我们都打从心里感激他。” 巴御寮人若无其事他说着,但三津木五郎始终对吉太郎有一种说不出的反感。 巴御寮人见状,只得又笑着说: “我想,那天吉太郎之所以会偷偷打量这里,可能是因为我家有两个女儿,加上我自己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而我的丈夫又经常不在我们身边,所以他才会对周围的事情比较小心谨慎。 “五郎,你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你能来这里走走,我心里真的很高兴。定吉,也欢迎你常来喔!” 巴御寮人说完用双手按住榻榻米上,向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点头致意。 虽然三津木五郎不明白巴御寮人说这番话的用意,可是这时他也发觉自己三天两头往没有男主人在家的巴御寮人家中跑实在大失礼了,于是他赶紧站起来说: “荒木,我想我们该告辞了。” “啊……既然这样,我就不留两位了,对了,明天岛上的年轻人都会来这里,听说还有表演呢!欢迎两位明天再来看热闹。” 由于巴御寮人的邀约,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今天再度来到刑部神社参观巴御寮人所谓的“表演”。 他们一来到刑部神社,只见神社里聚集许多穿着祭祀用背心的健壮男子,大家都专心地吹奏着竖笛和敲击着太鼓。 不过其中也有一些人没有吹奏乐器,只负责抬新的神轿,而这座神轿也是越智龙平捐献给刑部神社的。 “嗯,这是一座相当气派的神轿呢!只是不知道本家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难道他以为这么做就能取代‘锚屋’老板的地位吗?” 负责抬神轿的松藏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 “大叔,别净说这些损人不利己的话,我们只要在抬轿子的时候大声吆喝‘嘿咻、嘿咻’就好了,喂!阿谦、阿辰,你们也得加把劲。” “那还用说,这么盛大的祭典多少年才会遇上一次啊!” “是呀!打从我们有记忆以来,这座小岛始终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现在好不容易有点改善了,我们当然会全力以赴。” “对了,松藏大叔,我们今天是不是要把神轿抬到小矶的旅所(举行祭典时暂放神轿的地方)?” “没错,所以我才把你们找来呀!不过,我听说本家今天中午过后就会回去,所以咱们只要装装样子就可以了。” 一旁的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一听说新的神轿来了,赶紧放下手中的乐器跑来观赏神轿。 这时,金田一耕助正好带着证人抵达,他立刻要求证人躲在人群里偷偷观察三津木五郎是否就是曾经去拜访浅并春的“嬉皮”。 广濑警官则在便服外加上一件祭把时穿的背心,佯装成岛民的模样,前去和三津木五郎搭讪。 “哇!这就是本家捐献的神轿啊!真是气派。” 三津木五郎听到有人这么说,立刻笑着回应: “是啊!真的很气派,希望明天也能让我抬一下。” “咦!你是打哪儿来的?我怎么没见过岛上有你这个人?” 广濑警官故作惊讶地问道。 “哦,我是出外旅行的游子,我身边这位朋友也是。” 他拍拍荒木定吉的肩膀,接着说: “对了,荒木,或许我们可以拜托御寮人让我们抬一下神轿。” “这位年轻人,听你的口音……似乎是东京人哦!” 广濑警官继续找话题闲聊。 “不,我是神户人,不过以前我一直在东京念书。” 趁着广濑警官和三津木五郎搭讪的时候,川岛美代一直在旁边静静观察三津木五郎的一举一动,可是她看了半天,仍然无法肯定三津木五郎是不是当初去拜访浅井春的那位“嬉皮”。 在川岛美代的印象中,那位“嬉皮”是个留络腮须、长发披肩的年轻人,而如今在她眼前的年轻人却是一头短发,脸上一点胡渣也没有,根本无从比较起。 “这个年轻人的年纪、外型和身材,都和我上次看到的那位十分相像,只不过……我觉得当时那个年轻人看起来比较粗犷、无礼,不像我现在看到的年轻人这般稳重。总之,前后这两位年轻人给我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我实在很难断定他是不是……” 这是川岛美代事后向矶川警官报告的内容,虽然对案情没有更进一步的突破,不过矶川警官已经很满足了。 “很好,真是辛苦你了……那么广濑,麻烦你送川岛女士回去下津井。对了,金田一先生,越智先生好象快到了,你要不要去码头迎接他?” “嗯,警官,你也一块儿去吧!” 于是两人一起下山,准备前往码头。 他们一来到地藏坂的交叉路口,便看见两辆车从不远处驶来…… 一场意外 坐在前面那辆车的是一位中年女性,她身穿洋装,双手握着方向盘,看起来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 金田一耕助一看便知道她是越智龙平的秘书——松本克子。 至于坐在后面那辆车上的是一位六十岁左右、头发斑白的老妇人,她穿着讲究的和服,显得雍容而华贵,并由司机接送。 金田一耕助心想这位老妇人大概是越智家的总管,也就是越智龙平的姑姑——越智多年子。 这两辆座车很快便从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的身旁驶过,朝新在家的方向前进。 “那两位想必就是越智龙平的秘书和管家吧?” “是啊!她们大概要去接越智龙子。” “你看,越智家的私人汽艇也准备出港了。” “嗯,咱们还是快点走吧!免得去晚了,什么也看不到。” 金田一耕助与矶川警官一赶到码头,只见四处飘扬着万国旗,除了岛民们列队欢迎越智龙平的归来之外,刑部神社的官司——刑部守卫、村长——刑部辰马和村中的有头脸人物都赫然在列。 今天刑部守卫穿了一件白色和服,外面罩上一件黑色图纹的开襟外套,那张马脸上的络腮须都汗湿了,而长裤下的膝盖也不断地发抖,神情显得相当紧张。 至于村长——刑部辰马则穿了一套老旧西服,表情还算镇定。 金田一耕助好奇地左右张望,却没有见到刑部大膳的人影。 这时,站在一旁的矶川警官偷偷拍了他一下,指着不远处的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 三津木五郎的胸前依然挂着一架照相机,只不过他今天不知为何看起来很紧张,完全失去平日的沉着与稳重。 “金田一先生,你瞧,三津木五郎的情绪好象十分激动。” “是啊!真奇怪,反倒是荒木定吉表现得比较沉着。” “嗯,你觉得他究竟为了什么目的来到刑部岛?” 金田一耕助想了一会儿,最后仍紧闭着双唇摇摇头。 矶川警官本想继续说话,但码头边正好响起此起彼落的掌声,只见越智龙平气定神闲地从私人汽艇走向码头。 接着,码头的上空便出现接二连三的烟幕弹,场面顿时热闹非凡。 原来这些万国旗和烟幕弹都是在松藏的吩咐下,由岛民们出钱准备的,大伙主要是想给越智龙平一个惊喜。 越智龙平事先并不知道岛民为他准备了这样盛大的欢迎方式,只见他吃惊地看着天空,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然后,他与刑部守卫、刑部辰马,以及岛上的有头脸人物一一握手寒暄,态度既不自夸也不骄傲;在他严谨、庄重的表情中,隐隐透出一抹腼腆的神色。 越智龙平的表现立刻赢得在场所有人士的好感,欢呼的声音不时响遍整个码头。 他一面举起手回应夹道的欢呼应,一面看了看附近的人群。 突然间,他看见夹杂在人群之中的金田一耕助,于是立刻走到金田一耕助的身边问道: “金田一先生,怎么样?住在岛上还习惯吧?” “感觉实在太好了,我每天都过得非常快乐。对了,越智先生,我为你引见一位朋友,他就是我最近跟你提过的矶川警官。” 越智龙平吃惊地看着矶川警官,随即又露出笑容说: “欢迎、欢迎,真是久仰大名。嗯……金田一先生、警官,一起到我家坐坐好吗?” 越智龙平指着码头边的两辆汽车说。 金田一耕助犹豫了一会儿,回道: “我想府上今天应该会非常忙碌,恐怕不大方便,还是改天再聊好了。” “这样啊……那么明天傍晚我来接你,到时候欢迎警官也一同来聚聚。” “好的,谢谢你。” 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同时向越智龙平点头致意。 就这样,越智龙平离开他们两人身边,走向私人座车。 这时,他猛然从围在车子前面的一群年轻人当中发现了松藏的身影,于是举起右手跟松藏打招呼。 松藏虽然头垂得低低的,不过看得出来他心里非常高兴。 其他男人们都穿着崭新的祭典用背心,头上绑着头巾,给人非常有精神的感觉。 越智龙平一走到座车时,松本克子立刻为他打开车门,等到越智龙平上车后,她也坐进驾驶座,双手握紧方向盘。 眼看着车子即将开动,现场却发生一件相当奇怪的事情。 之前一直站在不远处凝望着越智龙平的三津木五郎,突然神情激动地冲到车旁向越智龙平说了一些话;而越智龙平则隔着车窗一脸诧异地看着三津木五郎。 荒木定吉见状,连忙跑上前去拉住三津木五郎,这场“意外”才算告一段落。 同一时间,在西海岸浅水域的位置浮着一艘岛上仅剩的机动船,那是吉太郎正在撤网捕鱼。 很显然的,越智龙平回到刑部岛这件事一点也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只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继续捞捕那些不能食用的鱼。 第十一章 失踪的神乐太夫 往事重提 这一带的神乐叫做备中神乐,冈山县有许多表演备中神乐的乐团,这次被邀请到刑部岛表演的,就是位于后月郡井原市的乐团,社长是年纪已经七十四岁的四郎兵卫。 除了四郎兵卫以外,这个乐团的成员还有六十几岁的平作、五十几岁的德右卫门、嘉六和三十几岁的弥之助,以及诚、勇等人,这些人全都来自同一个部落,全都姓妹尾;其中二十五岁的诚和二十三岁的勇是兄弟,他们是四郎兵卫的孙子。 虽然他们是神乐大夫,却不是以表演神乐为正业。 平时,他们和一般农民一样在乡里村落间耕作;到了秋季举行祭典的时候,才换上正式的和服到各地表演神乐。 因此每年的秋季祭典正是他们最忙碌的时刻,往往必须四处赶场,才能应付过来。 幸好现在有卡车代步,到各地表演神乐已经比以前轻松多了: 以前神乐大夫们必须靠人力推着载满衣服、道具的推车,从这个村落移到下一个村落;如今,他们只要将所有行李运上卡车或联络船就行了。 尽管如此,要当个神乐大夫仍需要拥有相当的体力,因为四处赶场实在很辛苦,体力不好的人根本无法胜任这份工作。 所以今天到“锚屋”下榻的神乐大夫,个个都身强体健,年纪较轻的阿诚和阿勇两兄弟当然不用说,其余像平作、德右卫门让、喜六弥之助,看起来也都非常健壮,就连年纪最大的四郎兵卫,身子也十分硬郎,乍见之下实在很难想象他已经是七十几岁的人了。 这些神乐大夫到达“锚屋”时,已经是七月五日上午十点钟左右,“锚屋”的老板——刑部大膳亲自带着他们到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所住的十叠大房间来。 四郎兵卫一眼瞥见床边有一只陈旧的旅行袋,而且隔壁的八叠大房间里还挂着一件开襟外套时,立刻回头问负责带路的刑部大膳说: “哎呀!这里好象已经有客人住进来了。” “没关系,这位客人今天晚上就会移到别的房间,你们就安心地住下来吧!” “社长,昭和二十三年我们来这里座岛上表演神乐的时候,好象也是住在这个房间呢!” 平作回忆道。 “是啊、是啊!我记得当年打开拉门就可以看见外面的水岛和鹫羽山,唉!如今鹫羽山美丽的景色依旧,可是水岛却完全变了一个样,你们看那些烟囱……” 德右卫门一面指着烟囱,一面叹了一口气。 这时,站在一旁的嘉六接着说: “我听说每增加一支烟囱,这座岛上的人口就会相对减少一些,所以现在这座岛几乎已经是个过稀岛了。” 从这几个人的谈话中,可以发现他们之前的确到刑部岛表演过神乐。 至于弥之助和阿诚、阿勇三个人大概是头一次来这里,并没有像前面几位一样兴起那么多感慨,他们只是一脸好奇地在气派的房间内东瞧西瞧。 “老板,我们真的可以住在这个房间吗?” 弥之助不敢置信地问道。 “当然喽!你们只管住在这里,剩下的就交给我来处理,我会跟之前那位客人解释一下。对了,四郎兵卫先生,您安顿好之后,请过来柜台一趟好吗?我有件想请教您。” 刑部大膳说完,便迳自回到柜台处。 事实上,刑部大膳今天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他犹豫着该不该去迎接越智龙平。 (算了,至少在自家门前欢迎他,做做样子吧!) 刑部大膳心里这么想着。 于是,他招手叫唤阿岛说: “阿岛,帮我准备一下夏天穿的上衣和长裤,就照平常那样准备吧!” “您打算到码头迎接越智先生吗?” “不,反正他坐在车上,我只要站在门口跟他打声招呼就好。” “我明白了,那我马上帮您把衣服送来。” 阿岛离开之后,刑部大膳便陷入沉思中。 这时,四郎兵卫已经整理好行李来到柜台边。 “老板,打扰了。” “啊!是四郎兵卫先生,请这边坐。对了,你那间客房我待会儿就叫阿岛过去整理。” “你们现在那么忙,就不用特别招呼我们,反正一会儿让年轻人去做就可以了。” 在四郎兵卫的眼中,六十几岁的平作和五十几岁的德右卫门、嘉六都还算是年轻人呢! “对了,四郎兵卫先生,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你了,咦?咱们上回是什么时候见面的?” “那是昭和二十三年,距今大约十九年了。” “十九年啊!没想到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转眼间,我们都老喽!” “老板,您千万别这么说,我觉得自己还很年轻,再说您看起来也不老啊!” “哈哈哈!听你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但最近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还真是教人不得不服老。” “老板,您所谓‘一连串的事情’,是不是指越智龙平衣锦还乡的事情?” “这件事你也听说了?” “嗯,大街小巷都在谈论这件事情,我还听说他以前曾经被赶出过这座小岛。” “四郎兵卫先生,那件事不提也罢。” 刑部大膳一脸尴尬地苦笑着。 这时,阿诚和阿勇正好出现在柜台外面,两人都穿着长裤配上开襟衬衫,给人十分轻便的感觉。 “爷爷,我们可不可以在岛上参观一下?” “你们现在要出去吗?就快要中午了……” “放心,我们会在中午之前赶回来,而且就算我们回来晚了,这里的大娘也说会为我们准备寿司和泡菜。” “好吧!既然如此,你们就早去早回,岛上的人为了准备祭典已经相当忙碌了,千万别再给人家添麻烦。” “是,这一点我们会注意的,阿勇,我们走吧!” 看着两兄弟离去的背影,刑部大膳忍不住问道: “那两个男孩是你的孙子吗?” “是的,阿诚和阿勇就是十九年前松若的遗孤。” 四郎兵卫哽咽地说着。 刑部大膳听了,不由得睁大眼睛看着他说。 “‘遗孤’?难道松若真的已经不在人间了?唉!怎么会这样呢?我看他年纪轻轻,身体又那么健壮,怎么会……” 四郎兵卫闻言,一面探询地看着刑部大膳的神色,一面说: “坦白说,至今我仍然不确定松若是生是死,要是他还活在世上的话,那么他人在何处?如果说他已经死了,又死在什么地方?” “这……你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刑部大膳一脸错愕地问。 “您还记得昭和二十三年刑部神社举行祭典的时候,我们曾经应邀前来这座岛上表演神乐的事吧!当时我们这个乐团也是七个人,而松若就是其中之一,那一年表演得相当成功,大家给了我们不少赏金,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刑部岛还真是繁荣。” “是啊!昭和二十三年的时候,岛上被军队征召入伍的年轻人都回来了,加上当时流行私下交易,本土的人纷纷跑来这里买鱼,而且刑部岛也把鱼卖给仓敷和冈山的居民,因此岛民的荷包里总是满满的。” 刑部大膳想到刑部岛昔日的繁荣,一切仿佛历历在目。 “嗯,您说的没错,我还记得那年巴御寮人正好生下一对可爱的女生,所以您非常高兴。” “是啊!真帆、片帆两姊妹就是在昭和二十三年五月底出生的,而且她们姊妹俩的名字还是我取的。” “嗯……这件事我也听说了。老实说,真帆、片帆这两个名字取得真好。” “哈哈……哪里、哪里。” “在我的印象中,巴御寮人产后复元得相当好,当时她才二十出头,美得就像是天上的仙女一样。” “是啊!她到现在还是那么美丽。” “总之,那年我们一行七人在岛上过得很愉快,后来也非常风光地回到故乡。可是从那次之后,松若便经常不见人影。” “嗯,我记得你当时曾经这么说过。” “他刚开始是每个月消失一次,一消失就是两、三天,而且回来之后,绝口不提那两、三大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松若当时三十二岁,家里有妻子,也有了阿诚、阿勇这两个孩子,以前松若夫妻俩非常恩爱,从来没有闹过什么家庭风波,可是自从松若动不动就离家出走之后,阿照——也就是我媳妇,她开始怀疑松若一定背着她去见不得人的地方。 “也难怪阿照会生气,松若一向身体健壮,可是每次他消失两、三天回来之后,整个人就会变得非常虚脱,夫妻两人就像陌生人似的,往往一个礼拜说不上一句话,因此阿照才会认为松若一定是在外面有了女人。 “这种情形持续了三个月左右,最后,松若在十月六日那天出去之后,就始终没有再回来了,套一句战后流行的用语——他整个人就像是在空气中‘蒸发’了一般。” 尽管四郎兵卫年纪已经很大,但是他说起话来仍然有条不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刑部大膳听完他的叙述,先是沉着脸玩弄手中的烟管,过一会儿才说: “四郎兵卫先生,这件事你也跟我提过,当时你说松若不见了,而且有可能是跑到我们这里来,那是一哪年的事?” “昭和二十三年十一月,我记得在那次之后,昭和二十三年十二月我又来过一次。” “那么,你应该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吧!我说这里是离岛,想来这里就一定得搭联络船,而若是搭联络船,一定会有人看见他的行踪。” “是的,可是当时这里被人们称为走私岛,从仓敷、冈山,神户、大陨来的走私客并不少,他们不一定都搭联络船呀!” “或许吧!可是当时岛上只有我这家旅馆,如果松若到这里来,就一定得来‘锚屋’投宿,然而我却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一位客人住进我的旅馆,难道你认为我在说谎?”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当时确实有人看见松若搭乘从下津井开往坂出的联络船,虽然联络船中途还停靠了不少地方,我也无法肯定他一定是来刑部岛……不过,除了刑部岛之外,我实在想不出他还能去哪里。因此我猜想,松若或许住在某人的家里……” “这么说来,你到现在还对这座小岛存疑喽?” “很抱歉,我除了这样揣测之外,实在没有其他线索了。” “四郎兵卫先生,我非常能够体会你的心情,可是,如果我真的曾经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情,那么这一回我就不可能再邀请你们来我这儿表演了,你说是吗?” “这一点我非常明白,事实上,我也很感激您这次找我们来表演,只是旧地重游,难免又勾起我心中的伤痛…… “我还记得十九年前,松若表演的是击退大蛇的素戋鸣,可是自从他失踪之后,他先前戴着的素戋鸣面具也跟着消失了,您说,这不是太奇怪了吗?啊!实在很抱歉,我的老毛病又犯了,跟您嘀咕了这么久,还请您多多包涵。” 兄弟密谈 另一方面,阿诚、阿勇两兄弟一爬上地藏岭,就看到路旁一尊大地藏王菩萨石像的旁边有两名男子正在等人;其中一名男子穿着西服,另一人则穿着和服。 这两个人正是矶川警官和金田一耕助。 阿诚在矶川警官面前停下脚步,开口问道: “请问一下,从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是不是就可以走到刑部神社?” “是的,你再稍微往前走一,点,就会看见神社的屋顶,可是……” 矶川警官说到一半,不禁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两名年轻人。 “你们看起来不像是这座岛上的居民,请问是打哪儿来的?” “我们来自井原。” “你说的井原就是后月郡吗,那么,你们是专程来这里看祭典的喽?” “是的,非常谢谢你。阿勇,我们走。” 两兄弟走远之后,矶川警官忍不住笑着说: “看来刑部岛这次的祭典活动倒是相当轰动,连井原那边都有人来这里参观。” “嗯。对了,刚才那两个年轻人是不是做摊贩生意的,听说后天的祭典上,会有许多小摊贩在这里做生意。” “他们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来岛上的吧?” 不久,阿诚和阿勇来到通往刑部神社的石阶;他们还没登上石阶,就听到一阵阵热闹的排练声从石阶上方传来。 阿诚闻声,不由得停下脚步,回头对身后的阿勇说: “阿勇,刚才派出所的警察说,千叠敷就在神社的后面。” “嗯。可是大哥,你怎么知道这座岛上有一个这么奇怪的地名?” “这个我待会儿再告诉你。总之,这座神社的后面可以向上爬,我们先从石阶爬上去再说。” 尽管刑部神社那边不断传来乐器的排练声,并夹杂着许多年轻人拍手、叫喊的声音,可是阿诚对这些一点也不感兴趣,只见他一脸严肃地登上右阶,而且越往上攀升,他的脸色就越加苍白,脸上的肌肉也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 “大哥,悬崖下面好象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到神社后面。” 走在后面的阿勇出声提醒道。 “什么?有小路?” 阿诚说着,立即朝悬崖下面望去。 “嗯,我们就从那儿试试看吧!” 阿诚说完,便带头走向小路。 阿勇一面跟在哥哥的身后,一面担心地注意着他的脸色。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哥哥心里似乎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 不一会儿,他们果真来到视野开阔的千叠敷。 “阿勇,你看,从这里可以看见位在悬崖上面的神社屋顶,可见这里一定就是警察所说的‘千叠敷’。” “可是这里哪有一千叠大啊!叫它千叠敷未免太夸张了。” “你这个人真挑剔,‘千叠’是指十分宽阔的意思,只要这里的视野辽阔,又何必真的要有一千叠大呢?” 阿域说着,还用脚在岩石上用力踏了踏。 由于岩石上长满厚厚的青苔,所以脚踩在石头上,就好象踏在软软的被褥上一般。 两兄弟轻声走在枝桠茂密的林木中,阿诚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脸颊的肌肉也十分紧绷;阿勇受他影响,心脏像晨钟一般跳得非常急促。 两人终于来到七颗大岩石座落的位置,阿诚细心地查看每个岩石的后面,然后才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大哥,岩石后面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我只是确认一下石头后面有没有人,要是有人在这里可不妙了。” 千叠敷这里非常寂静,只有偶尔从南方海面吹来的风把枫树和栎树叶吹得沙沙作响。 阿勇吞了一口口水,阿诚则目光锐利地凝视着他说: “阿勇,现在大哥要说的话,你绝对不可以对旁人说,不但不可以告诉你爷爷,也不可以告诉现在在旅馆里的大叔们,知道吗?” “既然大哥这么说,我不跟任何人说就是了。” “你发誓?” “我发誓,如果我将你说的事情告诉别人,愿受神明处罚。” “这样我就放心了。刚才你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地方叫做千叠敷,事实上,我是从一个人那里听来的。” “你从谁那儿听来的?” 阿勇怯儒地问。 “是爸爸告诉我的。” 此时阿诚说话的语气相当激动,眼中也泛出盈盈泪光。 “爸爸怎么会知道这里的事?” “这个我也不清楚。或许正如爷爷所猜测的,爸爸真的是在这里失踪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告诉爷爷这件事?” “要是让爷爷知道这件事,他说不定会非常激动……别忘了,爷爷已经是个上了年纪的人,我们不能让他受太大的刺激。 “更何况,自从妈妈抛下我们两兄弟改嫁以后,爷爷一手将我们两兄弟带大,我们怎么可以再让爷爷为了这件事心烦呢?唯今之计,只有靠我们两兄弟找寻仇家报仇。” “你说的‘仇家’,是指爸爸在外面养的女人吗?” “嗯,爸爸在外面金屋藏娇的事,你听说过吧?” “我是听爷爷说的。从小,爷爷就屡次对我,爸爸因为经不起那个坏女人的诱惑,最后才会惨遭那女人的毒手。” “我也这么认为。只可惜我从小身体就不强壮,没办法替爸爸报仇……可是你就不同了,你一直长得身强体壮,如果你能替爸爸报仇,相信爷爷一定会非常高兴,而且这也算是对爷爷的一种回报。” “哥哥,我也很想为爸爸报仇,只是我不明白‘千叠敷’和‘为爸爸报仇’有什么关系?” “事实上,我记得爸爸第二次离家出走回来之后,爷爷和奶奶曾经狠狠地教训爸爸一顿,那天晚上,爸爸一面哄着我入睡,一面哭…… “当时我问爸爸这几天他去了什么地方?爸爸对我说他去了‘千叠敷’;爸爸还说他对不起爷爷、奶奶、妈妈和我们两兄弟,可是他就是不由自主地想去那个地方。对了,那时候爸爸还说过一句非常奇怪的话。” “什么奇怪的话?” “好象是一种鸟叫声,详细名称我记不得了。” “你说的鸟是指乌鸦还是麻雀?” “既不是乌鸦,也不是麻雀,而一种我没听过的鸟名。” “除了鸟叫声,爸爸还有说别的吗?” “应该有吧!只可惜我已经不记得了。当时我才六岁,而且又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而且我压根儿没想到一个月之后,爸爸竟然又失踪了。” 阿诚显得懊恼不已。 “长大后,我便加入神乐社四处旅行,并到处打听有没有人曾听过‘千叠敷’这个地名,直到今天,我终于……” 阿诚说到这儿,突然闭上嘴,躲到旁边的岩石后面。 一旁的阿勇也在哥哥的示意下,躲到另外一座岩石后面。 不一会儿,只见真帆、片帆这对双胞胎蹑手蹑脚地走进千叠敷。 片帆的决定 “片帆,你说有话要跟我说,究竟是什么事呢?” 真帆还是像往常那般天真,可是片帆却紧绷着脸,露出严肃的表情。 “真帆,你昨天听了荒木定吉先生的话之后,有没有联想到什么?” “联想到什么?” “哎呀!你真是讨厌,你的脑筋比我好,记性也比我强,却故意装糊涂。” “什么装糊涂?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么说,你是真的忘了……那我就提醒你吧!在我们念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不是有个表演傀儡戏的人,从淡路来到我们这座岛上表演‘巡礼之鹤’吗,表演愧儡戏的师傅一边操纵傀儡,一边说故事,结果妈妈听了直流泪,我记得当时你也哭得很伤心,不过我倒是没哭。” “啊!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那个表演傀儡戏的师傅总是在背上背着阿弓、阿鹤和阿波十郎兵卫这几个傀儡,而我最怕的就是阿波十郎兵卫,那个傀儡实在太可怕了,我连作梦都会梦到它,只是……片帆,这件事跟荒木先生又有什么关系?” “真帆,后来的事情你不记得了吗?” “什么事?” “隔了半年左右,有位警察到我们这儿来调查,说那个人下落不明,套句现在的流行语,就是那个人在空气中‘蒸发’了。” 真帆听了,脸色越变越苍白。 “有这种事吗?我怎么都不知道……” “哦,那个时候你去仓敷,本来我打算跟你一起去,虽因为生病,只好躺在床上休养。当时,警察就在我的床边问妈妈许多有关傀儡戏师傅的事情。” “那妈妈怎么回答他?” “妈妈告诉警察,那个师傅确实曾在岛上住了一个晚上,可是第二天一早,我就和你一起送他到小矶的码头,然后便去学校上课了。” “对、对、对,听你这么说,我就想起来了,那时他好象说要去下一个小岛,于是我们向他挥手道别,并看着他搭联络船离去。” “嗯,所以我告诉警察,那个师傅确实离开这座小岛了,可是警察却说,那个师傅之后又来过我们这座小岛。 “问题是,如果那个师傅身上背着三个傀儡的话,怎么可能没有人见过他呢?而且,按照当时那位警察的说法,傀儡师傅四处表演傀儡戏之后,就会先回淡路岛,隔两、三天再出来做巡回表演,可是那一次他不但一个多月没有回家,甚至连一封信、一张明信片也没有寄回去。 “傀儡师傅的家人担心他在路上发生意外,便向淡路警察局报案,整件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总之,昨天晚上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想得都睡不着觉。” “片帆……” 真帆担忧地看着她说: “你究竟在担心什么事?” “昨天我听了荒木先生的叙述后,越来越觉得害怕。为什么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消失无踪?难道我们这座小岛真的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片帆说到这里突然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眶含着泪水,紧紧握住真帆的手说: “真帆,你一向温顺、有耐性,每当有事情发生的时候,你总是能够坦然面对它,一点都不会怀疑别人;可是我就不一样了,我总是想看清楚事情的真相。 “你还记得吗?‘锚屋’的老板曾经说我们虽然长得一模一样,可是行为思想却大不相同;你是个乖巧、老实的孩子,而我则喜欢打探别人隐私、猜测人家心中想法的女孩。老实说,我最近对这座小岛感到非常恐惧,我真的非常害怕……” 片帆一面说,一面紧握着真帆的手,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 “片帆,你为什么会怕这座小岛?这是你生长的地方啊!” “真帆!” 片帆现在的情绪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激动了,她重新思考一下,才幽幽他说道: “虽然我们从小在这里长大,但是别忘了,这其中有三年的时间我们不在这座岛上,那三年高中阶段,你住在仓敷,受到仓敷御寮人的照顾,而我在玉岛,接受玉岛御寮人的照顾。谁知道在我们离开的三年当中,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说到这儿,片帆的身子再度激动地颤抖起来。 “总之,我打算离开这座小岛,离开这座可怕的小岛。” “你……你想逃到哪儿去?” “我还没有决定要去什么地方,不过,我已经决定要离开这座小岛了,而且日期就定在今天。” “你不要想留住我,一旦我下定决心,就不会再改变心意,而且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绝对不可以告诉别人,如果你告诉别人,我将会恨你一辈子。” 说完,片帆突然转身冲向千叠敷入口的那条路上。 “片帆,等等我!你别这样丢下我一个人走啊!” 两姊妹的身影很快便从山崖下方的道路上消失无踪,这时,阿诚和阿勇从岩石后面走出来,两人的脸色宛如蜡像一般惨白。 “阿勇,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大哥,难道除了爸爸之外,还有其他人也在这岛上‘蒸发’了?” 兄弟俩彼此互看一眼,全身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第十二章 奇妙之旅 出海 昭和四十二年七月六日,也就是刑部神社宵宫当天的午后,金田一耕助在刑部大膳的带领下,由越智龙平的堂弟——吉太郎负责划船,绕刑部岛一周。 最近越智龙平的声势如日中天,就连附近的乡镇也对越智龙平的传奇事迹津津乐道。 诸如此类的情况看在吉太郎眼里,当然很不是滋味,但是他并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将烦躁、不安的情绪表现在脸上,教人完全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金田一耕助一面看着吉太郎划船的身影,一面试图揣测他的心意。 不过,更教金田一耕助困惑的是,刑部大膳约他出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刚才金田一耕助正和矶川警官一起享用丰盛的午餐时,刑部大膳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金田一先生、矶川警官,你们住得还习惯吗!” “当然,这里实在太棒了。老实说,楼下那间十叠大的房间对我们来说实在太大了,住起来反而有空旷的感觉。警官,你说是不是啊?” “金田一先生说的没错。大膳先生,你不用担心我们会住不习惯,这间房间住起来真的很舒适。” 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绝不是说客套话,他们是真心觉得这个房间很不错,只要一打开北面的雨窗就能将儿岛半岛、鹫羽山尽收眼底,景观之好,绝不是楼下那间十叠大的房间所能比的。 “听到你们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不过,由于神乐大夫们人数众多,如果有疏忽两位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哪里、哪里。对了,神乐太夫一行人现在怎么样?” “他们正在休息。对了,金田一先生……” “什么事?” “你不是说过想逛逛这座小岛吗?我现在陪你去如何?” 金田一耕助闻言,不禁吃惊地望着刑部大膳。 “大膳先生,这时候不是你店里最忙碌的时刻吗?怎么好意思……” “别担心,有关祭典的事情,交给村长去处理就行了,我这把老骨头硬要插手的话,只会带给大家不便。反正这只是一座小岛,绕一圈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我们只要赶在傍晚前回来就可以了。” 刑部大膳如此热心,反倒让金田一耕助担心起来。 (大膳先生为什么选在岛上最忙的时候,硬要带我去逛刑部岛呢?难道他有什么阴谋?) 可是当时的情况实在不容许他拒绝刑部大膳的邀请,因此金田一耕助只好勉强笑着说: “啊!那就麻烦您了,对了,我们一定可以赶在傍晚以前回来吗?” 金田一耕助特别加重语气问道。 “放心吧!差不多五、六点左右就可以回来了。矶川警官,你也一块儿去好吗?” “不,谢谢您的好意,我对抬神轿的表演比较感兴趣。” 尽管矶川警官口头上这么说,但他留下来的目的,是想跟神乐大夫们多聊聊,看是否能汇集到有用的资料。 “好,那我就不勉强了。金田一先生,我们这就出发吧!” 金田一耕助无可奈何,只得跟着刑部大膳离去。 矶川警官看着金田一耕助沮丧的模样,脸上不禁露出同情的表情。 两人下了楼梯后,刑部大膳带头走向柜台北侧的庭园,沿着脚踏石走到面向大海的厨房后门,这时阿岛已经站在那里等候多时。 “咦!为什么从这里走?” 金田一耕助茫然地停下脚步。 “哈哈!我觉得这种走法要比搭乘机械动力船来得潇洒多了。来,往这儿走。” 刑部大膳说完,又继续往前走,金田一耕助只好跟在他身边前进。 他一脸无奈地边走边回头张望,却发现楼下那间十叠大房间的窗户正好敞开着,里面的七位神乐大夫一看到金田一耕助他们,全都停下手中的动作,目送他们离去。 金田一耕助见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还好有那么多人看见我跟大膳先生一起朝海边走去,他应该不敢趁机害我。) 可是接下来金田一耕助看见刑部大膳打开厨房后门的一瞬间,不禁再度感到十分疑惑。 没想到在厨房后门待命的,竟是这座岛上仅剩的一艘机动船,而手里握着桨的人正是吉太郎! “大膳先生,我们就坐这艘船绕刑部岛一周吗?” 金田一耕助不敢置信地问。 “是啊!这样比较潇洒、惬意嘛!” “可是,这座小岛的外围不是有十四公里吗?” “放心,吉太郎的臂力很好,只要你愿意,他甚至可以划得像箭一样快呢!吉太郎,是不是啊?” 面对刑部大膳的询问,吉太郎并没有答腔,只是沉默地挥动手上的桨。 吉太郎今天的穿着就像金田一耕助第一次看到他的样子——一件上下连身的黑色软皮工作服和一双及膝的长靴,十分适合划船。 (可是,我这身装扮真的适合乘坐小船吗?) 金田一耕助心虚地看看刑部大膳,又看看自己身上的穿着。 “金田一先生,快上船吧!” 刑部大膳不由分说地拉着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没有办法推辞,只好坐进小船里。 “来,把这个穿在身上,这样就算被水花溅到也没关系。” 刑部大膳一边说,一边从机动船的船腹里拿出两套蓑衣和蓑帽。 “咦?是蓑衣和蓑帽,这些东西现在已经不多见了,对了,刑部神社社务所的玄关机,好象也挂着跟这个一模一样的蓑衣和蓑帽呢!” “嗯,这虽然是前人的生活智慧,可是在现代仍然很受用。金田一先生,你会介意穿这些蓑衣和蓑帽吗?” “不,我当然不介意。” 于是,金田一耕助便照着刑部大膳的指示穿上蓑衣。 “蓑帽一会儿才有用,先放在一边。”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正准备从刑部大膳手中取过蓑帽的时候,突然有人从二楼对他喊道: “金田一先生,你这身打扮倒是挺滞洒的。” 金田一耕助闻声抬头一看,只见矶川警官从二楼的栏杆后探身出来。 “哈哈!谢谢夸奖。” 一旁的刑部大膳看见矶川警官,立刻笑着说: “矶川警官,你这位重要的朋友就暂时交给我保管喽!” “那就麻烦你了,金田一先生,祝你玩得愉快。” 矶川警官说完,便从二楼向金田一耕助一行人挥挥手。 这段谈话虽然简短,却大大地让金田一耕助放下心中的大石。 之前他一直担心刑部大膳和吉太郎对自己没有好感,恐怕会假借带他游岛的名义,存心害他。 如今,不但七位神乐太夫看见他和刑部大膳一道走出来,就连矶川警官也亲眼目睹他们上船的情形,相信刑部大膳再怎么大胆,也不至于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他施以毒手。 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不禁暗自觉得好笑。 (唉!自己承办过那么多案子,接触到的危险情况也不在少数,怎么今天竟会陷入这种被害狂想症的框框里呢?) “金田一先生,我们这就出发了。” “啊!好的。” 金田一耕助大梦初醒般应了一声。 接着,阿岛将船往前推,吉太郎便开始摇橹,机动船就这样慢慢离开“锚屋”厨房的后门。 机动船行驶了一会儿,金田一耕助才发现船上有一座低矮的蓬子,蓬子下面则是一个两叠大的空间,里面还有一张摆满酒菜的小桌子。 由于蓬子的入口处朝向船头,所以坐在外面的人看不到蓬子里的人正在做什么事。 “原来如此,这艘船的设计是为了让来自北国的客人在里面抱着青楼女子喝酒享乐,同时洗净积蓄在体内的污秽吧!” “哈哈!正是如此,不知金田一先生对金屋藏娇的事感兴趣吗!” “哎呀!我、我才不是那种人!” 金田一耕助一听到这种露骨的问题,急得连说话都结结巴巴的,一双手还不停地搔着头。 刑部大膳见状,便不再说什么,只是在蓬子的入口处铺了一张毯子,要金田一耕助坐下,一起享用阿岛事先为他们准备的酒菜。 就在刑部大膳和金田一耕助品尝小菜、把酒言欢的时候,吉太郎已经不知不觉将机动船从小矶划向大矶了。 此时天空的云层很低,眼看就要飘下雨丝;有时浪花还会飞溅到小船里,金田一耕助不禁佩服刑部大膳事先准备蓑衣、蓑帽的细心。 刑部岛巡礼 机动船行驶过大矶,一座由花岗岩形成的断崖逐渐逼近眼前。 只见断崖愈来愈高,几乎比海平面高出一百公尺,让人觉得刑部岛宛如海中冒出来的一座大山。 由吉太郎负责掌舵的机动船迅速绕过悬崖,经过岛的西侧向南走。 这时,机动船的左侧悬崖上面突然传来一大群乌鸦的啼叫声,金田一耕助吓了一跳。 “啊!我差点忘了刑部岛上空经常有一大群乌鸦盘旋呢!” “是的,由于乌鸦是刑部神社的使者,所以刑部岛上严禁捕捉、杀害乌鸦。” “嗯,这件事我也听说过,一般人都认为乌鸦的啼叫声很不吉祥,为什么刑部神社偏偏以乌鸦当作使者呢?” “那是因为以前人们曾在山上布下诱饵诱捕乌鸦,而后岛上便发生许多不祥的事情,所以咱们的老祖宗才会定下这么一个规定,严禁任何人捕捉或杀害乌鸦。” 刑部大膳端起酒杯,若无其事他说着。 金田一耕助从机动船里抬头往向上看,发现群聚在悬崖上的乌鸦就像正在狙击位于下方的目标似的,全都围在同一个地方,呱噪地叫个不停。 “对了,吉太郎!” 刑部大膳突然出声叫道。 “什么事?” 吉太郎无精打采地回应着。 “隐亡谷里面有什么东西?” 吉太郎没有回答,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好奇地询问道: “这里有一个叫做‘隐亡谷’的地方吗?” 金田一耕助之所以感到好奇,是因为“隐亡谷”这个名字听起来实在很不吉利,难道是那里曾经发生过不幸的事情,所以岛民们才会如此命名? “嗯,你现在抬头往上看到的那个锯齿状悬崖就叫做锯子山,而锯子山下面的山谷就是隐亡谷。” “那里为什么会叫做‘隐亡谷’?” “一般说来,岛上的居民死后都将尸体埋葬在地藏平旁边的那处墓地;至于外地来的人若在岛上过世的话,我们会先将他们的尸体火化,免得等到死者家属前来领取尸体的时候,尸体已经腐臭难闻、无法辨认了。 “不过,由于我们没有专用的火葬场,只好将尸体放在隐亡谷的岩石裂缝中,然后在尸体上面放一些木材、浇些油,最后把尸体火化,这是岛上自古就有的习俗。” 刑部大膳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 “火化尸体这个任务就由吉太郎担任。” 一听到这句话,金田一耕助不禁感到头皮发麻。 “最近有尸体在那边火化吗?” “不,近年来并没有发生大多这种事情。对了,矶川警官不是在调查一位叫青木春雄的人吗?如果那男人死在这岛上的话,就一定会交给吉太郎火花,但由于他在住宿登记簿上的登记的是假名,因此就算火化了,我们可能也无法找到家属来领取骨灰。” 刑部大膳一面说,一面目光锐利地直视着金田一耕助,他仿佛怀疑金田一耕助早就知道青木春雄的真实身分似的。 金田一耕助不愿正面迎战,于是故意将视线投向远方,这时嘎嘎作响的乌鸦群已经渐渐飞向锯子山的后方。 “吉太郎。” 刑部大膳见金田一耕助无意再谈论这个问题,便识趣地转换话题,对吉太郎问道: “后来你没有再去隐亡谷查看?说不定野狗又叼出什么东西来了。” “有空的话,我会再去隐亡谷看看的。” 看来吉太郎的确是个不多话的人。 “这座岛上有野狗吗?” 金田一耕助插嘴问道。 “嗯,以前岛上有一户人家养了一只狗,后来这户人家搬离岛上,便任由狗儿在岛上自生自灭。这只被主人遗弃的狗看到谁都不怀好意,因此渐渐变成一只凶猛的野狗,村里的人都非常怕它,吉太郎曾经试图捕杀那只狗,不过它非常聪明,上次的捕杀行动并没有成功。” “既然那只狗如此凶恶,吉太郎如何捕杀它呢?难道吉太郎有枪?” “是的,他有枪,在打猎期间,吉太郎到哪儿都带着枪。” (由大膳先生所说的话来看,吉太郎在刑部岛上好象是个非常“实用”的男人。) 金田一耕助暗自点点头。 “不过最近有好长一阵子没看见那只野狗,不知道它是不是已经死了?如果是这样倒也好,不管怎么样,吉太郎,你明天就去隐亡谷一探究竟。” 刑部大膳的话打断了金田一耕助的沉思。 金田一耕助立刻抬起头,讶异地看着他问: “大膳先生,明天刑部神社要举行祭典,吉太郎不用到那里帮忙吗?” “没关系,去一趟隐亡谷不会花多少时间,吉太郎很快就可以来回。” 这个时候,机动船在悬崖下面缓缓地画了一个弧,接着便驶向刑部岛的南侧。 “金田一先生,那里就是千叠敷,而千叠敷的下面就是落难渊。” 金田一耕助随着刑部大膳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距离千叠敷下面数公尺处围着一条粗粗的绳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那个地方叫做眼镜岩。金田一先生,戴上蓑帽吧!” 刑部大膳一边说,一边拿起放在旁边的蓑帽往头上戴。 “大膳先生,为什么要戴上蓑帽?” “我们待会儿要进眼镜岩里面看一看,为了怕水滴从上面滴下来,所以才准备蓑帽。吉太郎,麻烦你了。” “是的,老板。” 眼看着机动船越接近眼镜岩,海面上的游涡也越变越大,如果掌舵人的臂力不够强,小船就会一直在原地打转。 幸好吉太郎的臂力真的相当强而有力,金田一耕助坐在船舱里,一点也没有猛力摇晃的感觉。 终于,机动船驶进一座黑漆漆的水洞,金田一耕助抬头往上看,发现在数公尺高的上方有耸立的岩顶,岩顶上还垂挂着像树根一般的东西。 等他往水洞里面瞧上一眼之后,不禁屏住气息。 整座水洞看起来漆黑一片,根本无法知道何处是水洞的尽头。 “这座水洞有一个非常美的名字,叫做‘水莲洞’,有些居民把这里称为‘鬼岩屋’,平常没有人会来这里,金田一先生,要不要进去看看?” “我们还有时间吗!” 金田一耕助实在有些不想进去。 “放心吧!我们有的是时间,吉太郎,咱们可以进去了。” 吉太郎点点头,越过船腹中间屋顶,递给刑部大膳一个日式的煤油灯。 “啊!我差点忘记先前已经准备好的东西了。喏,金田一耕助,这个给你。” 刑部大膳说着,从衣服下面的肚围里掏出一支手电筒,递给金田一耕助。 “吉太郎,小心点,千万别撞上海底的岩石,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问题吧!” “这……老板,虽然去年我来过一次,可是当时并没有进来这里,所以……” 吉太郎有些心虚他说。 “吉太郎,我对你有信心。对了,金田一先生,你的游泳技术如何?” “虽然不是旱鸭子,但也不是很会游。” 金田一耕助出生于东北内陆,他对自己的游泳技术实在没有多大的信心。 “既然如此,我们只好相信吉太郎的划船技术了,吉太郎,你就赶快往前划吧!” 刑部大膳高举煤油灯,打个手势,吉太郎应了一声,立刻把船划进鬼岩屋里面。 金田一耕助见状,只好借助手电筒的灯光观察洞里的情况。 这条水道大约有六公尺宽,两则都是突然的岩石,岩石上有好几道纵向的裂痕。有些岩石裂缝相当大,看起来就像是壁龛一般,水流冲进去立刻产生漩涡,给人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金田一耕助把手电筒往上照,只见离水面五、六公尺的地方,是由一个黑得发亮的岩石所形成的洞顶,洞顶上不时滴下水滴来。 还好刑部大膳事行先准备了蓑衣和蓑帽,金田一耕助才不至于被淋湿。 “大膳先生,是因为……台风来袭,才会造成这种特殊的地理景观吗?” 金田一耕助刻意回避“二十六年”这个年份问题。 “不,这种地理景观很早就有了,据说当年我们的祖先——平刑部幸盛等七人自杀后,祖先的尸骸就是在这个洞穴被发现的。” 随着机动船不断地往前行进,洞里的光线越加昏暗,唯一可以划破黑暗的便是刑部大膳手中的煤油灯和金田一耕助手中的手电筒。 置身在如此静谧的环境下,金田一耕助不禁全身紧绷。 “大膳先生,这个洞穴延伸到什么地方?” “嗯,咱们就快要出洞穴了,再过一会儿,目的地就会出现在我们的眼前,这样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我非要挑今天带你来认识刑部岛。” 刑部大膳话还没说完,金田一耕助就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座离水面三十公分左右的岩石台地。 他赶紧用手电筒大致探看一下这片台地,发现台地的面积大约有十叠大,好象可以在上面行走。 “这座台地叫做刑部岩。吉太郎,把船靠在刑部岩的岩边吧!” 吉太郎小心翼翼地把船停靠在岩边,刑部大膳带头跨出机动船,站在刑部岩上面。 “金田一先生,你也一块儿来吧!不过千万要小心点,这块岩石非常滑哦!” 金旺一耕助点点头,一边用手电筒照射地面,一边撩起宽松的裤脚,慢慢移动到岩石上。 可是,岩石上面的青苔实在太厚,尽管金田一耕助十分小心地行走,脚底仍然踩滑了,眼看他正要滑倒之际—— “金田一先生,别怕,我已经拉住你了。” 刑部大膳适时伸手扶住金田一耕助。 可是金田一耕助还是非常害怕,因为他发现脚下除了厚厚的青苔之外,竟然还有一种奇特的生物,而且这些四处爬行的小生物布满整座台地。 这些奇特的生物就是小螃蟹,由于数量众多,整座台地看起来像是被螃蟹覆盖住一般。 当螃蟹朝同一个方向爬行时,整座岩石台地好象也跟着移动。 这时候,金田一耕助突然想起青木修三的临终遗言: “他们走路的样子就像螃蟹一般横行…… “他们是平家蟹……平家蟹的子孙……” “金田一先生,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刑部大膳忧心忡忡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哎呀!螃蟹已经爬到我的脚上了!” “吉太郎,你快来这里用长靴踩死这些螃蟹,唉!今年的螃蟹特别多。” 吉太郎一听到刑部大膳这么说,立刻离开机动船上到台地,用力踩踏地上的小螃蟹。 “大膳先生,这里一直都有螃蟹吗?” 金田一耕助一边问,一边抖掉从裤管爬上来的螃蟹。 尽管如此,他的小腿仍被一只螃蟹刺得非常疼痛。 “嗯,我每年都会来这里一趟,不过我还是头一回见到那么多的螃蟹呢!啊……好痛!” 刑部大膳也受不了螃蟹的攻击而频频跺脚。 “大膳先生,我们还是赶紧走吧!继续待下去,说不定会被些螃蟹吃得剩下一堆白骨。” 金田一耕助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突然想起有一部描述人们受到蚂蚁雄兵攻击的影片,只要蚂蚁群蜂拥而至,不论是人类还是野兽,都会被啃食得剩下一堆骨头。 “别这么说,我们不会有事的。” 说完,他逞自朝台地的更深处走去。 金田一耕助和吉太郎见状,只好紧跟在他的身后。 原来在刑部岩的最里面,竟然隐藏着一个壁龛,这个壁龛并非天然形成,而是人工挖掘出来的。 更特别的是,壁龛里面还安置了一个五轮塔。 金田一耕助仔细一看,壁龛和五轮塔都已经非常老旧,上面不但覆盖着一层青苔,连螃蟹也爬行到那里。 然而刑部大膳并不在意,只见他毫不迟疑地放下手中的煤油灯,脱下蓑衣和蓑帽,拿出准备好的米和水供奉在壁龛处,然后双手合击。 “金田一先生,事实上,这里才是真正的刑部神社。由于镰仓方面调查罪犯的行动一直在持续进行,我们只好在这里祭拜刑部大将。 “刚开始我们是祭拜刑部大将的盔甲,可是年代一久,盔甲生锈了,我们只好改用五轮塔代替盔甲。刑部大将的忌日在明天,可是明天岛上有祭典,所以我特地选在今天来祭拜……啊!金田一先生,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得赶紧回去。” 就这样,三人很快地离开鬼岩屋,留下一大群螃蟹继续在洞穴里四处爬行…… 第十三章 宵宫惨剧 突发事件 金田一耕助一回来,就发现由松本克子驾驶的车子已经在‘锚屋’大门前等候了。 “对方等很久了吗?” 金田一耕助赶紧向出来迎接他们的阿岛问道。 “是的,已经等半个钟头了。” “让他们等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金田一先生,今天晚上你还要去神社吗?” “这……恐怕得看越智先生的意思。” “龙平应该会去神社,到时候你也一块儿去吧!” “好的,我要在这里叨扰一段时日,当然应该亲自去拜访一下。” “好,那么你赶紧去赴约吧!” 于是金田一耕助留刑部大膳在一楼,逞自上二楼更衣,途中,他朝神乐太夫们住的十叠大和八叠大的房间看了一眼,发现房里非常安静,应该没有人在才对。 金田一耕助刚脱下被水花溅湿的衣服、换上一件麻质便衣时,阿岛便推门走进来。 “金田一先生,矶川警官要我转告您一些事情。” “好的,我也正要问间他的事情呢!矶川警官说了些什么?” “他要我转告您……刚刚越智先生又打电话来邀请他到家里坐坐,但是矶川警官还是想住在这里,所以恐怕不能赴约了。”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对了,中午吃过饭之后,矶川警官做了些什么事?” “没什么,他只是跟楼下的神乐太夫们聊天。对了,后来他就是跟那些人一块儿出去的。” (警官大概已经从他们的谈话中得到一些消息吧!) 金田一耕助心里想着。 “对了,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呢?” “他们两人一早就出去了,说要练习抬神轿呢!所以我为他们做了两份便当,以免他们抬到一半肚子饿。” “哈哈!他们还真是有心。” 金田一耕助一边说,一边把刚才换下来的衣服收进旅行袋里。 阿岛见状,连忙出声制止道: “哎呀!这些衣服都被海水弄湿了。” “是啊!” “既然如此,就把衣服交给我来处理,不然衣服会发霉的,一会儿我就帮你把衣服洗一洗。” “那、那就麻烦你了,老是让你照顾,真是不好意思。” 金田一耕助提着旅行袋来到“锚屋”大门,坐在驾驶座上的松本克子立刻下车为他开车门。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我刚才已经打电话向社长报告过,社长能了解你的状况。” “谢谢你,那我们这就启程吧!” 车子行驶了一会儿,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开口问: “松本小姐,你是在美国出生的吗?” “不,我不是在美国出生,相反的,我是在战后才去美国的。” “那么你是哪里人呢?” “我是横滨人。” (难怪她能说一口标准的日语。) 金田一耕助望着眼前这个女人,暗自在心中赞叹着。 松本克子不论在学识方面,或是个人教养都非常优秀,更重要的是,她还是一位大美人呢! 只可惜金田一先生性内向,不擅和美女聊天,每次一遇到这种场合,他就会显得手足无措。 从新在家开车到地藏平花不了多久的时间,可是车子还没进入越智家门,就已经被一群抬着神轿的年轻人团团包围住。 由于祭典即将到来,这些年轻人大都已经陷入亢奋的状态中;而围在神轿四周的氏子们(住在同一个地方,祭拜相同神明的人)手中的火把,更把夜晚点缀得十分明亮。 “喂!金田一先生已经到了,大家赶快鼓掌欢迎他。” 带头大叫的正是松藏。 金田一耕助见状,只好打开车窗朝松藏挥挥手。 紧接着,车窗外面突然有人喊了一声:“金田一先生万岁!”弄得金田一耕助满脸通红。 “松本小姐,请你开快一点,这种欢迎方式我实在无福消受。” 松本克子会意地点点头。 下一秒钟,金田一耕助坐在的车子简直像逃难般开进越智家的大门,只见越智龙平已经坐在和室房间外面的绿廊等候金田一耕助。 “啊!想不到金田一耕助这么受欢迎。” “您就别取笑我了,这还不都是沾您的光。” “哈哈!请进、请进。” 在越智龙平的示意下,金田一耕助坐到上座的位置,顿时让他感到有些不自在。 “金田一先生,听说您今天跟‘锚屋’的老板去了一趟水莲洞?” “是啊!之前我还不知道岛上的竟然有这样一个地方,多亏‘锚屋’的大膳先生带我过去看看。” “有没有收获呢?” “没有。唉!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关于您委托的那件事,后来并没有进展……” “哦,这样啊……” 越智龙平轻轻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目光犀利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你知道岛上最近来了一位叫三津木五郎的年轻人吗?就是经常在胸前挂一架照相机的那个人……” “是的,我认识那位年轻人,昨天他好象还跑到你的座车旁边对您说一些话……方便透露吗?” “他叫我……爸爸。” “叫你‘爸爸’?” 金田一耕助被这个意外的答案吓了一跳。 “是的,本来我还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可是事后我仔细一想,当时他明明是叫我‘爸爸’啊!” “你是说,那个年轻人对着你叫‘爸爸’?” 金田一耕助仍然不敢相信,但越智龙平说话的口气十分笃定,由不得他不信。 “是的。” “那么,你认为这是怎么一回事?” 越智龙平正要说话之际,多年子带着两名端着托盘的年轻女仆进入房间,托盘里放着精致的日本料理和两壶好酒。 “金田一先生,你喝酒吗?” “不……我不太会喝酒,喝太多的话,今晚恐怕就没办法去刑部神社拜访了。” “说的也是,今天晚上还必须去刑部神社一趟呢!那么姑姑,莱就先放在这里,你们下去吧!我跟金田一先生还有事要谈。” 等多年子和两名年轻女仆退出房间后,越智龙平立刻问道: “在我说出自己的看法以前,你先告诉我关于那位年轻人的事吧!三津木五郎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这……你曾经听说一位住在下津井,名叫浅井春的女巫吗?” “我不曾听过这个名字,金田一先生,浅井春跟我想了解的三津木五郎又是什么关系?” 于是金田一耕助将浅井春遇害的经过告诉越智龙平,越智龙平听完之后,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这么说,矶川警官认为他是凶手喽?” “不,矶川警官只是怀疑他可能知道内情;再说,我们也不敢肯定三津木五郎就是当天进去她家的‘嬉皮’。好了,接下来换你说说自己的看法。” “嗯,这个……” 龙平登时显得有些迟疑,过了半晌,他突然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一边调整坐姿,一边说: “对不起,金田一先生,我并不是有意要瞒着你,只是我认为今天晚上并不是说这些事的最佳时机,等到明天所有的事情都告一段落,我一定会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也希望你到时候能帮助我,好吗?”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后,看了一下手表。 “啊!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得去刑部神社。” “嗯……我还是不要去好了,下午跑那一趟实在太累了……” 越智龙平想了一会儿才说: “那么,你就留在这儿休息一下,我们已经为你准备好一间客房,你可以到那个房间休息一下……总之,所有的事情都会在明天告一段落,到时候还得麻烦你协助我呢!” 越智龙平说完,便拍手叫唤多年子进来。 “车子已经准备好了,不知道金田一耕助一先生……” “金田一先生要留在这儿,等他用过饭之后,请你带他去客房休息。” “是的。” 八点半左右送走越智龙平之后,多年子带着金田一耕助到一间飘散着原木香气的八叠大房间。这问客房已经铺好垫被,枕边还放着暖水瓶、烟灰缸和打火机,此外,还有两、三本最新的周刊。 “那么,就请您早点休息,有需要的话可以拉这个呼叫铃。” “好的,谢谢您。” 多年子一离去,金田一耕助立刻打开随身携带的旅行袋,从里面有一本日记,开始记录当天发生的事情。 令他疑惑的是,昨天三津木五郎为什么会对着越智龙平叫“爸爸”? 更奇怪的是,越智龙平对这件事好象知道一些端倪,因此刚才他才会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这对向来做事极为慎重的龙平来说,实是在非常少见。 (难道越智龙平和三津木五郎真的是父子?) 金田一耕助心里不禁想着。 (如果昭和十九年的夏天,越智龙平和巴御寮人一起私奔时,巴御寮人已经怀有身孕,那个孩子会不会就是三津木五郎?三津木五郎生于日本战败的那一年,在时间上也吻合。) 金田一耕助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进一步假设越越智龙平和巴御寮人是在昭和十九年八月一起私奔,随后住进丹波的温泉旅馆。 (如果当时巴御寮人怀有身孕的话,那么预产期正好是昭和二十牟的六月中旬。) 可是这样的孩子看在刑部大膳眼里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他当然不可能让巴御寮人公开生下那个小孩,一定会选择在巴御寮人即将临盆之际,要她到刑部岛以外的地方生产。 当时全日本由于遭受美军的飞弹攻击,到处满目疮痍,全国上下陷入一片混饨的局面,就算出岛也可以轻易找到许多借口。 (他们如何处理巴御寮人生下的孩子呢? 一般人通常会选择把孩子送走,或是送给非常渴望孩子的人家。) 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的脑海中立刻浮现上次和三津木五郎谈话的内容…… 当时金田一耕助问他: “你说你在令尊四十二岁的时候生下来的,那么你有兄弟姐妹吗?” “不,我父亲只有我这么一个孩子,也正因为父母老来得子,所以特别疼爱我。” 四十二岁才得子,的确相当晚;而且夫妻结婚十年以上才生孩子的情况也非常罕见。 更何况三津木五郎还曾经说过: “金田一先生,你跟‘锚屋’的老板都问了我同样的问题。” 或许“锚屋”的老板知道巴御寮人生下的孩子送给什么人家。所以当三津木五郎突然出现在岛上时,他才会十分惊讶。至于被问到这类敏感问题的三津木五郎,大概也已经猜出对方的意思了。 (那么巴御寮人呢?她发现三津木五郎是自己的孩子了吗?)。 金田一耕助仔细一想,认为巴御寮人应该还没有察觉出这件事。 尽管刑部大膳可能一开始便告诉巴御寮人孩子一生下来就要送给别人,可是孩子究竟送给哪户人家,巴御寮人应该不会知道,否则她一定会努力追查孩子的下落。 另一方面,获得这个孩子的三津木家,恐怕也不知道的孩子的母亲究竟是何许人也,因为刑部大膳绝不容许这种败坏门风的事情传出去。 (这样一来,就必须有一个中间人将婴儿从生母手中的交到养母手上。但是,这个中间人会是谁呢?) 金田一耕助一边思考,一边用五根手指抓着那一头乱发。 刹那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答案—— (啊!是产婆!) 一想到这里,某个人的名字也立即出现在他的脑海中,那就是——浅井春! 根据矶川警官获得的资料显示,浅井春在昭和三十年十月购买下津井那栋房子之前,警方并不了解她住在哪里、从事什么行来,也就是说,没有人知道她以前的事情。 (说不定浅井春以前就曾做过产婆的工作……) 这么一来,金田一耕助的初步推断就算成立了。然而,让他一直耿耿于怀的是,浅井春为什么会在写给矶川警官的信中提到——“这都是因为二十二年前我犯下一件罪行的关系”呢? (如果当年她这么做能同时满足巴御寮人和三津木五郎养母的需求,又为何要如此自责呢?) 金田一耕助想到这里,不得不承认这里必定藏有更大的谜团。 (这个谜团到底是什么?) 金田一耕助还来不及找到答案,大门的玄关处已传来一阵嘈杂声,其中还夹杂着松藏的叫喊声——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 不一会儿,多年子略带颤抖的询问声从房门外传进来。 “金田一先生,您还没睡吧?” “越智夫人,有什么事吗?” 金田一耕助一打开拉门,就看见多年子跌在缘廊上,脸上还流着泪。 “龙平请您立刻赶去刑部神社一趟。” “刑部神社出什么事了?” “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刑部神社好象失火了,而且……” “而且什么?” “听说在一阵混乱中,有人被杀了!” “什么?有人被杀了?” 金田一耕般化助顿时吓了一大跳,不禁放声大叫。 “是的,就因为发生了这种事,所以才请您立刻赶去刑部神社一趟,以免龙平又中了别人的圈套。金田一先生,请您无论如何一定要救救那个孩子啊!” “好的,我这就赶去神社。” 金田一耕助说完,动作迅速地系紧裤带,匆忙离去。 火灾 今天傍晚大约六点左右,刑部神社的官司——刑部守卫开始在拜殿里赞诵冗长的祝祷词。 由于拜殿比神社本殿高出两公尺左右,所以一般参拜者只能听见刑部守卫的声音,无法看见他的身影,只有站在他背后的巴御寮人、真帆,以及村长、村里几位有头脸人士能见到他的念祝祷词的情况。 此外,拜殿里面还有一个用粗格子窗围起来的内阵(在神社本殿里祭拜神体的地方),内阵正面的祭坛上摆着越智龙平奉献的黄金神箭;在放满蜡烛的祭坛上,神箭依然绽放出灿烂、夺目的光芒。 刑部守卫吟诵冗长的祝祷词之后,时间已经七点多了,拜殿上的灯光一熄灭,刑部守卫开始将祭祀的地点移到神乐殿。 幸好这次祝祷词的内容比较简单,刑部守卫念完之后,便恭敬地在岛民们的头上挥洒御币(神主在避邪时所用之物),为众人消灾祈福。 这些仪式结束后,宵宫的重头戏——“神乐表演”便准备登场了。 神乐表演要是在神乐殿举行,神乐殿的高度又比拜殿稍高一些,而且三面的雨窗都被打开,内部显得格外明亮。 另外,拜殿的后面垂挂着绣有“无形文化财”几个大字的帘幕,将整个舞台装点得非常庄严。 根据金田一耕助事后的了解,“备中神乐”是出自“出灵神乐”这个系统,主要是由“开天岩户”、“大国主让国”,以及“素戋鸣尊除退大蛇”三篇神话所组成。 特别的是,神乐在发展初期,原是由神职人员负责跳舞,后来为了加强戏剧效果,开始以表演传统戏剧的方式来取代舞蹈。 由于一般神职人员对传统戏剧的表演并不是很在行,因此才会逐渐出现一批专门在农闲时期练习技艺,以此增加收入的农民。 今年七十四岁的妹尾四郎兵卫就是“备中神乐”的巨匠,他不但出身神乐世家,本身还拥有五十年以上的神乐表演经验;在家学渊源的影响之下,他非常希望后世的子孙都能习得这项技艺。 只可惜他唯一的儿子——松若在距今十九年前,也就是昭和二十三年十月六日离开后月郡的老家后,再也没有回去过。对四郎兵卫而言,这件事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松若遗留下来的两个孩子——阿诚和阿勇,身世也十分可怜。 他们年幼的时期就失去父亲,到了第二年,母亲因为久候不见丈夫归来,于是决定离他们而去。 如此一来,年迈的祖父母一肩挑起养育两兄弟的责任;直到祖母撒手人寰,抚育他们兄弟俩的重担便责无旁贷的地落在四郎兵卫的身上。 失去儿子的四郎兵卫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两个孙子身上,阿诚、阿勇两兄弟也感念祖父的养育之恩,十分敬爱祖父。只是哥哥——阿诚为人老实,缺乏担任神乐太夫所需的霸气,加上他的体格不够强壮,因此四郎兵卫心中的一颗大石始终无法放下。 弟弟——阿勇则一年比一年像他的父亲——松若,尤其在表演神乐的时候,不但给人充满活力的感觉,更让人感受到虎虎生风的威力。因此今天晚上的神乐表现,四郎兵卫决定由阿勇扮演素戋鸣尊的角色,大蛇则是四郎兵卫自己扮演。 四郎兵卫之所以这么决定,是因为昭和二十三年,松若最后一次的舞台表演就是担任刑部神社的敬献神乐一角;如今他特别让阿勇扮演这个角色,借此纪念十九年前失踪的松若。 此刻,在神乐殿后面一间二十叠大的房间内挂满形形色色、鲜艳亮丽的神乐衣裳,以及奇形怪状的恐怖面具,其中最抢眼的是道具大蛇。 这条缠绕的大蛇大概有七、八公尺长,它是四郎兵卫最得意的发明。 四郎兵卫每每逮到机会,便会滔滔不绝地对人详细介绍这条大蛇,一点都没留意到阿诚和阿勇两兄弟正躲在角落里低声交谈着。 “大哥,你说我们的仇人就是那位御寮人吗?” “应该是,这座岛上能将爸爸迷得神魂颠倒的,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我想,十九年前的她一定更漂亮。” “但是,我觉得她长得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有可能会做出那种事吗?” “所谓‘人不可貌相’……而且说不定还有其他人也想杀害爸爸。” “真的吗?那会是谁?” “就是她的丈夫啊!因为他妒火中烧,所以才害死爸爸的。” “果真如此,那就大可恶了!” 正当阿勇义愤填膺地挥舞着双拳时,四郎兵卫突然对着他们两兄弟大喊道。 “阿诚、阿勇,你们两兄弟在做什么,神乐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还不快去准备准备。尤其是阿诚,你今天打头阵,千万马虎不得啊!” “是的,爷爷。” 阿诚点点头,准备穿上戏服,却不知道外面已经有状况发生。 在表演神乐之前有巫女的演出,负责扮演巫女的当然是巴御寮人和真帆、片帆三人,然而就在一切都已布置妥当之际,刑部守卫突然发现片帆不见了。 他厉声逼问真帆,无辜的真帆只好嗫嚅他说: “片帆她……她……” “快说!片帆到底怎么了?” 留着满脸络腮须的守卫气得全身直发抖。 “片帆……昨天晚上就离开刑部岛了。” “什么?片帆离开刑部岛……怎么发生这种事,你竟然没有立刻告诉我们呢?” “哎呀!你也犯不着发这么大的火,还是让我来问吧!真帆,片帆为什么要离开刑部岛。” 巴御寮人柔声问道。 尽管如此,真帆还是没有说出实话,她只是尽量轻描淡写他说: “你们不是早就知道片帆不喜欢巫女这个工作吗?” 这件事巴御寮人和刑部守卫当然知道,而且他们也注意到片帆这种倾向似乎越来越强烈。 “那么……片帆有说她要去什么地方吗?” “没有,不过我想她应该会去玉岛,除了那里之外,她根本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你说片帆是在什么时候离开刑部岛的?” “昨天太阳下山之后……不过,由于片帆离开没多久,天空就开始打雷,听以我也非常担心她。” “真帆,你为什么一直隐瞒到现在才说呢?” “因为片帆说要是我告诉别人这件事,她就要恨我一辈子。” “哼!御寮人,你一直都没发现片帆不见了吗?” 刑部守卫见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只好将矛头转向御寮人,话中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对不起,我一忙起来就……况且,我也没有想到片帆这个孩子竟然会离家走出。” “这就是你平时管教不周的下场!不过说来也奇怪,如果片帆昨天晚上就去玉岛的话,那边应该会打电话通知我才对。” “你的意思是……” 在场三人彼此交换一个不安的眼神,这时候,阿诚和阿勇正好从神乐殿里走出来。 “我爷爷……呃……四郎兵卫在问巫女的祭舞是不是还没开始?” “是的……对不起,我们现在立刻准备上场。” 由于大家都非常紧张,因此没有人注意到阿城、阿勇注意巴御寮人和刑部守卫的眼神中充满一抹异样的神采。 由于发生了这一段小插曲,所以当巴御寮人和真帆的巫女表演结束时,太阳早已下出了。 今晚的刑部神社灯火通明,路边的摊贩也一字排开,将整座刑部岛点缀得热闹滚滚。 到了八点左右,由越智龙平所捐赠的神轿在众人的期待之下回到刑部神社,并顺利地安置好。这时,神乐殿里展开神乐舞祭。 神乐舞祭的第一幕是“开天岩户”,接下来是“大国主让国,”最后一幕则是“素戋鸣尊除退大蛇。” 然而,就在第一幕的“开天岩户”表演到最高潮时,神乐殿的垂幕后面竟突然冒出烟雾和火苗,不一会几,整个垂幕燃烧起来。 火势让信徒们失去理智,因此当有人高喊“失火”时,现场霎时陷入一片混乱的局面。 无情的火舌迅速噬神乐殿的垂幕,并逐渐蔓延到神乐殿的柱子。 舞台上饰演“手力男命”的弥之助和饰演“天细女命”的阿诚见状,顿时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跟着人群逃命。 这时候,从舞台后面垂幕走出来的阿勇看见这种情况,急忙脱下外套,猛力朝起火的柱子上挥打。 弥之助和阿诚一看到这种情况,也立刻脱下外衣帮忙灭火。 松藏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即恢复镇定,跑向放在社务所入口处的大型储水桶高声叫道。 “快!我来提水,大家帮忙把水一桶一桶传下去!” 松藏说完,马上有四、五个人闻声跑来,轮流将装满水的水桶一路传递到神乐殿的下方。另外,三津木五郎、荒木定吉、巴御寮人和真帆也加入灭火的行列,吉太郎郎则取下挂在社务所玄关处的蓑衣和蓑帽,往自己身上一穿,然而拿水浇在身上,前往火灾现场灭火。 幸好发现得早,火势在短短十五分钟之内就被控制住了,但是众人依旧心有余悸,聚集在起火点附近你一句、我一句地谈论着。 就在这时,越智龙平出现了,只不过每个人都忙着讨论火灾的的事情,根本没有人察觉他已经来到刑部神社。 越智龙平眉头微蹙,不解地环视满目疮痪的刑部神社。过了一会儿,他好象突然想起一件事,立刻奔向大门敞开的社务所里面。 他在社务所里面待了三分钟左右,然后脸色惨白地走出来。 “越智先生,你怎么了?” 矶川警官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这……矶川警官,巴御寮人呢?” 越智龙平语气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御寮人在神乐殿里,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这……矶川警官,请你过来看看这个。” 由于越智龙平说话的口气和态度极不寻常,矾川警官心中不禁感到有些不安。不过他没有多说,只是一言不发地跟在越智龙平身后走进社务所。 社务所的玄关后面有一条横向的走廊,往右走可以通到神乐殿后面的会议室,往左则通往拜殿。 越智龙平进入走廊后,立刻往左边走,一来到拜殿,只见里面的火势已经扑灭了。 “矶川先生,你看!” 越智龙平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沙哑,而且有点颤抖。 矾川警官循着越智龙平示意的方向看去,好不容易才弄清楚越智龙平带他来这里的目的。 先前提过拜殿后面有用粗格子窗围起来的内阵,如今却有一个人背部被插了一把黄金神箭,倚靠在格子窗上。 从那个人身上穿着神主的服装来看,矶川警官相信那一定是刑部守卫! 他之所以会倚靠在格子窗而没有倒在地上,是因为从他背后插进的那把黄金神箭的尾端羽毛正好挂在格子窗上。 第十四章 神主遇刺事件 一阵骚动 金田一耕助坐上前来迎接他的车子,当车子从地藏平转向地藏坂的转角时,竟然遇见刑部大膳。 刑部大膳一只手拿着长长的木杖,一只手提着灯笼,步履看起来有些瞒珊。 金田一耕助见状,立刻叫车子停下来。 “大膳先生,快上车吧!这段坡路实在不太好走。” “啊!原来是金田一先生……你正要出去吗?龙平呢?” 刑部大膳一说完便看见车子后面跟着好几名男子,不禁吃惊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这些跟在车后的人全是在松藏的带头之下,特地回刑部岛参加祭典的越智家族。 以前刑部大膳掌理岛上的大权时,越智家族的人都曾受过刑部大膳的欺凌,如今他们看见刑部大膳居然一个人踉踉跄跄地爬上地藏坂,每个人的眼中都露出激怒和憎恨的眼神,难怪刑部大膳会心生恐惧。 “金田一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有些复杂,您先上车再说吧!” 金田一耕助说着便打开车门,请刑部大膳上车,刑部大膳则吹熄手上的灯笼,慌慌张张地坐进车子里。 司机——松本克子等刑部大膳坐定,随即猛踩油门,朝刑部神社前进。 “金田一先生,究竟发生什么事情?是不是失火了?刚才我爬上地藏坂的时候,看见神社那一带天空有火焰窜升……” “目前的情况我也不清楚,只听见一大群人高声叫喊,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对了,松本小姐,刚才是你送越智先生到神社的吧!神社那边失火了吗?” “是的,不过那只是一场小火灾,我送社长到神社的时候,火势就已经扑灭了。” “然后呢?” “我送社长到神社的石阶之后,本来打算立刻回去,因为社长说一会儿会打电话给我,要我到时候再来接他,可是那个地方很不方便回转,我费了一番功夫才将车子调转头。 “等我把车头调转好,已经过了五分钟,这时候矶川警官突然从石阶上冲下来,对着我高喊:‘出人命了!快点把金田一先生接来这里!’当时我感到非常吃惊,还来不及有所反感,就有另一批人跟在他身后奔下石阶,嘴里还拼命喊着:‘陷阱、陷阱!这是“锚屋”老板和村长设下的陷饼,目的是为了诬陷咱们本家!’ “金田一先生,要是是真的发生这种事,请您无论如何一定要帮助我们社长,您一定要帮助我们社长啊!” 从事秘书工作的人必须随时保持冷静,而且必须具备精确的判断能力,松本克子平常绝对是个十分优秀的秘书,可是一旦遇上杀人事件,她平时培养出来的专业态度全都不见了,只剩下满脸的慌张与担心。 “什么?他们说我和辰马陷害龙平?这怎么可能!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说有人被杀,究竟是谁被杀?到底是谁杀了谁?” “是神主……” “什么?守卫把谁杀了?” “不,被杀的是神主。” “你说神主被杀了?那么杀他的人是……” 金田一耕助听了,心跳随即跟着加速。 “听说是社长。” “是谁这么说的。” “是村长。” 由松本克子断断续续的陈述中,金田一耕助拼凑出整件事情的大概—— 正当越智龙平和矶川警官凝视被黄金神箭刺死的刑部守卫时,村长刑部辰马正好闯进命案现场,刚开始他并不知道这是一桩杀人事件,只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到他们身边,循着两人的目光看去。 尽管他很快便判断出内阵里面的人是刑部守卫,可是,他不明白越智龙平和矶川警官为什么会如此沉默不语地看着刑部守卫。 等到刑部辰马的眼睛慢慢适应室内微暗的光线时,终于明了待在内阵里的刑部守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紧接着,他瞪大眼睛看着越智龙平,尖声喊道。 “龙平,人是你杀的吧!哼!你竟然这么狠心地刺杀太夫……” 刑部辰马的声音中充满憎恨与嘲讽。 越智龙平一听到刑部辰马说出这番无中生有的话,不禁怒视着他说: “不!人不是我杀的,我一到这儿就看见他已经被人杀死了。” 说完,他又回头问矶川警官: “警官,您可以帮我找金田一耕助过来一趟吗!” “咦?金田一先生没有跟你一起儿来这儿吗?” “没有,他在我家,刚才他说觉得有些疲劳,所以我便一个人过来神杜这边。” “原来如此,那么我立刻请他赶过来。对了,在法医还没验尸之前,任何人都不准靠近命案现场,你们也不要把消息传出去,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可是村长刑部辰马根本不听矶川警官的话,他仍自顾自地离开拜殿,朝外面的人群高声叫道: “喂!大家听我说,巴御寮人、真帆,你们也听我说。” 前来刑部神社参加祭典的民众一听到刑部辰马嘶力竭的叫喊声,立刻峰拥到殿前,等待他即将发布的消息。 刑部辰马见大家都安静下来之后,一脸得意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大家不要惊慌,注意听我说,巴御寮人的丈夫刚刚被人杀死了,而且就死在拜殿的内阵里。” 刑部辰马说到这儿,故意停顿一会儿,看看现场所有人的反应。 结果现场正如他所料,顿时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 “是谁杀死神主的?” “对啊!是谁杀死神主的?” 松藏放声嘶吼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颤抖。 刑部辰马叹了一口气,回答松藏说: “你们认为是谁杀死神主的?让我告诉你们吧!杀人凶手就是你们最信服的越智本家——龙平!” “啊!他怎么可以乱说话呢?警官,请你快点制止他,否则事情会越演越糟。” 龙平抓着矶川警官的手臂,焦急地喊着。 这时,人群中又响起松藏的声音: “你别胡!龙平先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如果神主真的被人杀死的话,那一定是你下的毒手!” “是啊、是啊!凶手说不定就是‘锚屋’的老板。” 大家齐声攻讦刑部辰马,纷纷替越智龙平打抱不平。 矶川警官了解当时现场的气氛十分危急,若不小心说错话,可能会引起不可收拾的后果。 于是他摇摇头,对越智龙平说: “走吧!我们先到外面去。” 两人并肩走到外面时,包围村长刑部辰马的岛民已经开始高声叫骂,眼看着就要围殴村长了,矶川警官赶紧出声制止大家。 “慢着,各位请听我说一句话。” 大伙闻言,立刻安静下来。 这时,松藏从人群中走出来说: “警官,刚才村长说了一些令人惊讶的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说‘令人惊讶的话’是指……” “就是神主被杀的事情。” “哦,关于这件事,村长说的是真的。” 松藏再度出声问道: “你的意思是说,杀害神主的凶手就是本家——龙平先生喽?” “不,这个部分警方目前还没有调查清楚。对了,村长,在事情没有查明之前,请你不要妄下断言。别忘了,你可是一村之长,千万不要引起岛民无谓的恐慌。” 一时之间,矶川警官的话堵住刑部长辰马的嘴,也安抚了群众的怒气。 接下来,他命令山崎巡警站在拜殿入口处的阶梯把关,不准任何人进入命案现场。 站在阶梯下的阿诚和阿勇见状,先是彼此互看一眼,然后两人硬生生地吞了一口口水。 站在另一侧的巴御寮人则气喘吁吁地催促着三津木五郎说: “五郎,你去问问看,神主……他真的被人杀死了吗?” 她一面说,一面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看越智龙平;而龙平也刻意回避与她面对面的尴尬。 “好的。” 于是三津木五郎赶紧跑到矶川警官面前问道: “警官,巴御寮人想知道神主目前的情况究竟怎么样。” “唉!很抱歉,神主已经当场死亡了。”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巴御寮人不由得以手覆额,差一点昏倒在地;还好真帆和荒木定吉从旁挽扶着,她才不至于整个人跪在地上。 真帆的脸色跟她的母亲一样惨白,不过她并没有失去理智,只是流露出非常害怕的神色。 “那么……” 三津木五郎舔子舔干涩的嘴唇说: “凶手究竟是谁?” “这个部分目前还没有调查清楚。” “您的意思是说,现场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我只是说目前的情况还不清楚,并没有多说别的,请你不要故意曲解我说的话!” 矶川警官平时很少对人大声说话,因此他一吼完,立刻感到有些后悔。 为了平缓一下现场的气氛,他故意看着巴御寮人说: “夫人,这实在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我知道此刻你一定非常想见神主一面,不过为了避免破坏现场,还是请你暂时忍耐一下,等到法医验完尸后,我们一定会尽快让你见神主的。” “警官,连进去看一眼都不行吗?还有,神主究竟是怎么死的?他是被利刃杀死的?绳索勒死?还是被凶手用钝器打死……” 三津木五郎一口气问了好多问题,而且每个人问题都是在现场有人最想知道的答案。 “这个嘛……三津木。” 正当矶川警官准备要回答三津木五郎的问题时,站在一旁的刑部辰马突然高声大叫。 “喂!年轻人,这件事就让我来回答你吧!事实上,神主是被人目越智先生奉献给刑部神社的神箭刺死的,那把神箭从背后……” 刑部辰马一边说,一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后背。 “这样刺进去。” 接着,他还用另一只手在胸前十七、八公分处比划一下说: “最可怕的是,箭头的部分还露出这么长;如果不是手臂强劲有力的人,绝不可能用神箭刺得这么深。” 刑部辰马说到这里时,只见巴御寮人发出一声呻吟后便昏厥过去。 认尸 刑部守卫被杀事件所引发的骚动发生之后不久,金田一耕助赶到现场。 “这实在是一种非常怪异的杀人方式。” 这不光是金田一耕助个人的感觉,其他人也同样这么觉得。 很明显的,刑部守卫是被杀手用神箭从背后刺死的,可是凶手的行动凶动机究竟是什么呢? 难道他光是杀死刑部守卫还不足以泄恨,非要刺穿他的身体才行吗?果真如此,凶手肯定非常仇恨刑部守卫。 金田一耕助观察刑部守卫的尸体,发现神箭是从他的背上稍高处刺进去,然后从胸部和腹部中间穿出。 箭头是朝下的,而且箭头上沾满血迹,但是刑部守卫背上的白衣服只有一点点血迹,命案现场附近也有没有喷溅的血迹,因此死者的血溅到凶手身上的可能性恐怕相当低。 其次,露在刑部守卫背上的箭尾,正好挂在区隔拜殿和内阵的格子窗上,所以他的身体才没有倒在地上。 不过,围起来的格子窗中间有一扇必须弯腰才进得去格子门,平常这扇格子门都有上锁,如今却半开着。 金田一耕助撩起衣摆,钻过格子门走进内阵,刑部守卫那张可怕的脸立刻映入眼帘。 只见他那张脸孔布满惊骇、错愕的复杂表情,双眼和嘴都张得大大的,发黑的舌头还伸到嘴外,看起来真教人同情。 (刑部守卫应该知道凶手是谁,才会露出这种不敢置信的表情!) 金田一耕助想到这里,不禁叹了一口气。 不知为什么,这桩命案让他联想到发生在“狱门岛”的徘句杀人事件,以及“恶魔的彩球歌”中,鬼首村的彩球歌杀人事件。 前者是从江户时代流传下来的徘句内容,后者则是遵循鬼首村流传下来的歌谣内容。 “难道这座岛上也有与‘刺穿尸体’有关联的特殊传说吗?” 金田一耕助一提出这个疑问,矶川警官立刻说道: “金田一先生,我刚才也想到这个问题,所以问过越智龙平,可是他说他生于岛上、长于岛上,从来没听过有这回事。” 接着,矶川警官又压低声音说: “而且刚才村长也说过,凶手若不是手臂强劲有力的人,又怎么可能将神箭刺得那么深……看样子,凶手是有意把杀人罪嫌嫁祸给越智先生。” “可是,这座岛上并不是只有越智先生的手臂强劲有力,村长自己也不长得很强壮吗?” 金田一耕助笑着继续说: “对了,那扇格子门有没有上锁?” “没有,因此这不能算是密室杀人事件。” “这样啊……看来我们不必伤神去想这方面的问题了。” 金田一耕助露齿一笑,但矶川警官的脸色却十分凝重。 “我想,凶手可能与被害人熟识,或是跟他关系比较亲密的人,因此刑部守卫才会对这个人毫无戒心,让对方站在自己身后。” “的确如此。这么一来,追查凶手的范围就缩小了许多。” 金田一耕助说着,又看了看眼前的尸体。 “对了,法医怎么还没有到?” “金田一先生,这座岛上的人口太少,不要说法医,就连一个医生也没有。不过我刚才已经借用这里的电话,联络下津井警局和县警本部,请广濑带个医生和鉴识人员来岛上。唉!在这样人口稀少的小岛上,做什么事都不方便,还好越智先生有汽艇,才能去接广濑他们。”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从格子门里钻出来,朝拜殿的方向走去。 这时,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回头一看,只见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穿着祭典用的背心,气喘吁吁地跑来。 “喂!没有人告诉你们不可以来这里吗?” 矶川警官大声斥责道。 “有,可是‘锚屋’的大老板拜托我们一定要过来一趟……” 回话的是三津木五郎,荒木定吉则害怕地站在阶梯上朝内阵看了一眼。 矶川警官见状,连忙挡在尸体前面。 “说吧!‘锚屋’的大老板拜托你们什么事情?” “他说巴御寮人已经清醒了。” “哦,这样啊!那又如何?” “荒未,接下来由你说。” “啊?由我来说……” 听三津木五郎这么一说,荒木定吉更加害怕了。但或许是受人所托的缘故,只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娓娓说道: “巴御寮人一直说想见……想见她丈夫的最后一面,虽然‘锚屋’的大老板已经对她说……说……” “‘锚屋’的大老板说什么?” “他说在验完尸体之前,任何人都不可以随便去命案现场,可是巴御寮人仍然十分坚持,希望在法医进行解剖以前,能见她丈夫的最后一面,她还拜托我们向警方求情,希望你们能成全她,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三津木,我说的没错吧?” “是啊!一切正好荒木所说的。警官,巴御寮人真的非常伤心呢!” 站在一旁的金田一耕助没说话,只是十分感兴趣地看着三津木五郎。 尽管三津木五郎曾经对着越智龙平喊“爸爸”,不过他实在很难从这位年轻人的面容、长相、身材和体型中找出一丝越智龙平的影子! 这时,矶川警官突然问道: “你们两个的感情倒是挺好的。今天晚上你们一直在一块儿吗?” “是的,我们两人现在是秤不离陀、陀不离秤,荒木,你说是不是?” “是啊!我们两个总是形影不离。” “这样啊……” 矶川警官轻轻地点点头说: “对了,金田一先生,你认为要不要让巴御寮人来这里呢?要是她一不小心破坏现场,那可就伤脑筋了。” “我觉得应该可以成全她的心愿,只要我们多留意就不会有问题。不过,只有巴御寮人想见守卫先生最后一面吗?” “不,真帆也想见她的父亲。 三津木五郎立刻回道。 “还有‘锚屋’的大老板。” 荒木定吉补充说明道。 于是矶川警官目测一下拜殿的空间宽度,然后说: “那么就让他们三个人一起来吧!” “好的,谢谢你。” 看着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步下楼梯的背影,金田一耕助忍不住转头看着矶川警官的侧面说: “警官,刚才你问了那两个年轻人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说‘奇怪的问题’是指……” “你问他们今天晚上是不是一直在一块。” “哦,你是说这件事啊!” 矶川警官神情严肃地对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事实上,凡是今天晚上在神社内的人都是我的怀疑对象,那两个年轻人当然也不例外。况且,他们两人的身分背景都跟刑部岛有相当的关系……” “可是,就算他们都有谋杀神主的动机,也应该会个别行动才对啊!但白说,我不认为相识不久的两个人会共谋犯下这么惊天动地的案子,所以如果他们两个今天晚上真的在一块儿,那么两人就都有不在场证明了。” “嗯,有道理。” 矶川警官简短地应了一声后,便看见巴御寮人在刑部大膳和真帆的挽扶下,从社务所后面走出来。 这时巴御寮人和真帆已经脱下巫女的服装,换上家居服。只见真帆穿一件薄质毛线衣,看起来清清爽爽;巴御寮人则穿着一件白色素面的和服,胸前还系上一条粉红色的带子。 尽管如此,巴御寮人的脸色仍显得十分苍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因此当她走到阶梯时,矶川警官忍不住伸手扶了她一把。 三人好不容易走完阶梯,一脚踏拜殿时,大伙的目光立刻移向内阵。 刑部大膳低叫一声后,立刻撇过脸去;真帆在看了一眼尸体,便将脸埋在巴御寮人的身后。 “御寮人,请节哀顺变,同时也请你配合一下,在法医来验尸之前,先不要急着为死者安排后事。” 不知道巴御寮人是否有听进矶川警官说的这番话,只见她睁大眼睛,往前踏出一步,像是要确认这个挂在眼前的奇怪悬垂物是否真是她的丈夫。 “啊!请不要触碰任何地方!” 尽管矶川警官在一旁大声提醒着,但巴御寮人的左手死命地握住刑部大膳的手,颤抖的右手则拼命抓着死者的衣襟。 “是谁?是谁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巴御寮人肝肠寸断地哭喊着。 “村长说是龙平杀的,但是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不,这不是真的,这一定不是真的!” 巴御寮人悲戚的喊叫声回荡在整个拜殿内部,恐怕连站在拜殿外的越智龙平也听得一清二楚。 若是他真能听见巴御寮人这番说词,一定会心怀感激之情,毕竟他们曾经打算一起私奔,即使现在巴御寮人已嫁作人妇,却仍对他如此信赖,应该能让他感到一丝安慰。 这时,刑部大膳神情严肃他说: “是啊!我相信这件事绝对不是龙平做的,现在龙平是个胜利者,守卫则是个彻底被打败的失败者,就算胜利者想在失败者面前大大地炫耀一番,也没有必要将失败者杀死泄恨啊!所以,村长说的话根本就不足以采信。御寮人,好了,咱们回去吧!” “啊!请等一等。” 金田一耕助赶紧叫住他们。 “站在这边的是真帆吧!请问片帆怎么了?她不舒服吗?” 真帆一听到金田一耕助的问题,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金田一先生,这件事就让我来告诉你吧!真帆,你先扶御寮人回房;御寮人,你自己要多保重。” 刑部大膳目送真帆扶着满脸泪痕的巴御寮人一步一步走下阶梯之后,转头对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官说: “金田一先生、矶川警官,听说片帆昨天就已经离开刑部岛了。” “她离开刑部岛能上哪儿去呢?”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皱起眉头。 “这个我就不清楚,因为片帆只告诉真帆一个人,而真帆又一直对这件事情三缄其口,直到今天傍晚才把实情告诉她父母。你们也知道,傍晚之后又发生这么多事,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去找寻片帆。对了,金田一先生、矶川警官,不知你们是否曾听说过守卫的事?” “什么事情?” “他啊……” 刑部大膳用下巴指了指内阵里的刑部守卫。 “他在仓敷和玉岛各有一个御寮人。” “这件事我曾经听说过,警官也知道。” “那么你们应该也知道真帆和片帆两姊妹在念高中的时候,就已经离开刑部岛,前往不同的地方求学。那时真帆由仓敷的御寮人照顾,片帆则是由玉岛的御寮人照顾,也就是说,要是片帆离家出走,她应该会去玉岛。不过问题就在这里,如果片帆真的去玉岛,玉岛那边应该会给我们一通电话啊!我觉得非常奇怪,所以便打电话过去问问看……” “结果怎么样?” 矶川警官好奇地问。 “那边说片帆没有过去,我原本以为是片帆故意要她隐瞒的,于是把这边发生的事情告诉她……” 刑部大膳说着,又用下巴指了指被神箭刺穿的刑部守卫。 看来他也跟村长有同样的反应——对刑部守卫的死一点也不同情。 “总之,当玉江——也就是玉御寮人一知道这件事,立刻显得非常震惊,她说片帆自学校毕业回到到刑部岛之后,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再也没有跟她联络了。 “为了慎重起见,我又打一通电话给仓敷的御寮人——澄子,结果那边也说片帆并没有去那里;不过,两位御寮人明天都会赶过来这边……唉!片帆究竟跑去什么地方了?” 目前最让刑部大膳心烦的不是眼前的尸体,而是接踵而至的“烦恼”。 另一方面,当矶川警官知道刑部大膳打电话给澄子和玉江时,不禁对这两个女人感到怀疑。 第十五章 案发之后 隔离侦讯 当越智龙平的私人汽艇载着广濑警官一行人赶到刑部神杜的时候,已经是昭和四十二年七月七日凌晨零时了。 由于越智龙平的身分特殊,所以这次事件吸引了许多媒体记者;经过媒体的报导,刑部守卫被杀的事件立即成为惊骇世人的大新闻。 幸好警方并没有因为媒体的关注而备感压力,在发生命案当时,他们已经把群聚在刑部神社内的大批民众留下来调查。由于人数众多,警方特别将留置的人群分成好几组,一组一组进行侦讯。 第一组是被害人——刑部守卫守的家人。 巴御寮人躺在八叠大的房间里,整个人因为发高烧而陷入半昏迷状态,嘴里不断说着吃语: “是谁……是谁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坐在她枕边的真帆闻言,不禁低声啜位着。 一直待在隔壁房间的刑部大膳已经脱下外套,穿着宽松的长裤躺在床上曲肱而睡。至于坐在床沿的村长——刑部辰马却一点也睡不着,只是将双手交抱胸前,一双骨碌碌的眼睛盯着房里的其他人看。 事实上,这是间房里除了刑部大膳和村长以外,另外还有六个穿或整齐的男人,他们是昨天去迎接越智龙平来的岛民。如今发生这种事情,他们当然比较站在越智龙平那一边,因此每个人都刻意与刑部大膳、村长保持一段距离。 第二组只有两个人——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 荒木定吉有时会偷偷看三津木五郎一眼,他本来想开口说话,可是一看到三津木五郎严肃的样子,便将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吞回去。 第三组是在越智龙平的斡旋下回到刑部岛的岛民。 这一组包括松藏、信吉、阿谦和阿由等人,大家全都穿着祭祀用的背心。由于这一组多达三十几人,房间容纳不下这么多人,警方只好将他们安置在神乐殿的下面。 “各位,一会儿警方就要来这儿查案,大家在回答问题的时候千万得谨慎点。” 松藏是众人的首脑,小声地吩咐大家。 “是啊!要是不小心说惜话,可能会连累到本家。” “哼!刚才村长还说那种说……” “那是因为他嫉妒本家才会这么说。” 松藏打断众人的谈话,斩钉截铁地说: “现在刑部一族已经没落了,而越智本家的声望则越来越高,村长看到越智本家拥有这样的场面,心里当然很不是滋味。” 正当大伙说到激动处,却看见吉太郎跑来添加火把,顿时都紧闭双唇。 等到吉太郎换上新的火把,绕到拜殿后面时,大家才又继续谈话。 “大叔,新家的大叔也住在这里吗?” 信吉说这句话时显得有些顾忌。 “嗯,那家伙原本住在小矶,后来因为到神社里帮助做事,便睡在仓库里。老实说,他根本是这里的一条狗!” 松藏从头到脚都瞧不起吉太郎。 “嘿嘿!别小看这只狗,人家御寮人可是抱着他入睡哩!所以我倒觉得御寮人像是八犬传里的伏姬。” “是谁说这么缺德的话?” 松藏目光锐利地朝说话者看了一眼。 “哼!是小一说的吗?你从哪儿听来这么缺德的话?” “不就是你自己说的吗?我们在回刑部岛的联络船上,你对阿吉说:‘虽然巴御寮人很疼你,但那毕竟是不同的感觉。’” “我说过这么缺德的话?” 松藏不敢置信地反问道。 “是啊、是啊!大叔,你确实说过这种话。” 信吉虽然压低音量,但四周听到的人还是发出一阵嘘声。 “原来是这样……不过,就算我当时这么说也没有其他恶意,只是单纯地认为巴御寮人很疼吉太郎罢了;何况巴御寮人如果真的要偷汉子,怎么可能挑上吉太郎这种没品味、又不高尚的男人呢!” 虽然松藏不断地解释自己当时说那些话的意思,可是任何人都听得出来他不过是在自圆其说罢了,根本没有人会接受他的说法。 就在大家陷入一片沉默之际,有人突然迸出一句: “你说的没错,那个男人既没品味、也不高尚,唯一的优点就是双臂十分强劲有力,说不定杀害神主的人就是吉太郎,因为只有他有那么大的力气啊!” 一听到这些话,在场的人全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第四组是越智龙平、松本克子和多年子三人。 越智龙平身穿一件短和服,双唇紧闭地端坐在神乐殿的座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至于坐在离他稍远处的越智多年子和松本克子,两人都一脸优心仲忡的样子,有时偷瞄一眼越智龙平的表情,有时又无奈地互相对望着。 最后一组是神乐太夫一行人,他们被安排地神乐殿后面的会议室里。 “四郎兵卫。” 平作低声叫唤坐在道具箱旁边的社长——四郎兵卫。 他是一这行人当中年纪最接近四郎兵卫,也是跟四郎兵卫合作最久的神乐太夫。 四郎兵卫听见有人叫他,抬起头来问道: “平作,什么事?” 平作一看到四郎兵卫的脸,不禁大吃一惊地问道: “四郎兵卫,你怎么哭了?” “人一上了年纪就会变得十分脆弱……唉!我好后悔……” “后悔什么?” “你知道距今十九年前,我们也是在这里表演神乐,那次松若表演的角色是素戋鸣尊,而我则扮演大蛇。 “今天晚上,我原本打算让阿勇扮演素戋鸣尊,我扮演八岐的大蛇,把我多年来辛苦教育孙子的成果呈现给松若看,谁知道却发生这种不幸的事件,让我的一番苦心尽付流水。唉!我真的非常后悔……” “这么说来,你还是认为松若是在这座岛上‘蒸发’的喽?” 平作皱着眉头问道。 一旁的德右卫门和嘉六听到两人的对话,脸上透出一抹异样的神采,慢慢朝他们靠拢过来。 四郎兵卫看看他们三人,语气坚定他说: “是的,直到现在我仍然这么认为,而且我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神主夫妇了!你别看御寮人一副圣洁的样子,其实她的身上流着污秽不堪的血,她玩弄松若、诱惑松若,最后还害他被妒火中烧的神主杀死…… “老实说,我一直希望能在走完这一生之前,亲手为松若报仇,可惜现在已经有人抢在我前面动手了。” 三人听到这里,终于明白四郎兵卫是因为这一生的愿望永无实现之日而感到懊恼、悔恨。 “四郎兵卫,你可别乱说话,要是刚才那些话传进警方的耳里,他们说不定真的会怀疑你是杀人凶手。” “哼!他们凭什么理由怀疑我?我都已经活到这把年纪了,哪儿来的力气可以把神箭从一个人的背后刺穿到前胸呢?” “是呀!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不过,要是警方问起来,你要不要告诉他们有关松若的事?” “视状况而定喽?对了,阿勇,你哥哥呢?怎么不见阿诚的人影?” 四郎兵卫问坐在对面角落的孙子——阿勇。 “哥哥说要去厕所一下。” “他也去得太久了吧!我记得他好象不到十一点半就出去了,现在都快十二点,怎么还没回来呢?” 躺在阿勇旁边的弥之助坐起来,看了看手上的表说道。 弥之助是个行为放荡、生活散漫的人,他的父亲为了让他改变原先消极的态度,特地送他来学神乐。 没想到他依然故我,神乐也学得不精。 “这么说来……阿勇,你哥哥到底上哪儿去了?” 四郎兵卫露出一抹不安的神色,阿勇则是快哭出来的模样说: “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我想……大哥会不会一个人跑到千叠敷去了?” “他跑去千叠敷做什么?千叠敷又在哪里?” “千叠敷在神社后面,是个景色非常漂亮的地方。” “你们两个怎么会知道那个地方?是谁告诉你们的。” “昨天一位岛上的驻守人员告诉我们的,他说那里的景色非常漂亮,大哥也说很喜欢那里……” “就算那里的景色真的很美,但现在已经三更半夜了,哪能看得出漂亮的景色,弥之助,你快跟阿勇出去找阿诚,现在正是敏感时刻,咱们得多加留意自己的行动。” “是的,我们这就去。” 弥之助和阿勇走出会议室后,没一会儿便将阿诚找回来,只见阿诚裤子的膝盖上沾满泥土。 四郎兵卫担心地看着他说: “阿诚,这是怎么回事?你的膝盖上怎么都是泥上?” “爷爷,你别担心,我只不过是跌了一跤。” 阿诚说完,便偷偷把藏在背后的手电筒塞进外套里。 “爷爷,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发现警方调派许多警力来这里呢!” 虽然会议室和神乐殿之间有一面垂幕隔着,可是只要有人说话,外面的人就会听得到一清二楚。 因此神乐大夫们刚才说的话可能已经传进越智龙平的耳中,就连被安置的神乐殿下方的松藏等人所说的话,恐怕也全被他听进去了。 但是越智龙平并没有任何表示,他依旧紧闭双唇,全身被孤寂。优郁的情绪笼罩着。 危险任务 “啊!这、这个……” 这是广濑警官看到刑部守卫尸体时的第一个反应。 不过,并不是只有广濑警官有这样的反应,就连他带去的搜查人员也都发出相同的惊呼声。 虽然这些办案人员早已经习惯与死尸面对面,但刑部守卫这样的死法仍然教人看了头皮发麻。 等大家的情绪科镇定下来后,负责拍照存档的人员开始工作,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鉴识人员则忙着在命案现场四周撒银粉,采集可疑的指纹。 在这些人当中,唯一没有采取行动的只有下津井警局的法医——木下医生。只见他一边摸着斑白的胡须,一这凝视着尸体,过了半晌才说: “广濑,待会儿再告诉你……当然,详细情形还是得由医生开具死亡报告书才行。” “矶川警官,你说你知道死者的死亡时间?为什么?” “因为我一发现尸体的时候,就立刻摸尸体的手,以便确认他是否还有心跳,结果死者的手和胸部都还有余温。”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正好八点四十分。” “是你先发现尸体的吗?” “不,我是第二位发现这具尸体的人。” “那么最初发现尸体的是……” “是越智龙平先生。” 矶川警官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站在拜殿的金田一耕助。 为了不想妨碍鉴识人员的搜证工作,金田一耕助特地留在拜殿待命,不过他一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格子窗里面的内阵。 “什么?你是说越智龙平先生?” 广濑警官一脸惊讶地叫出来。 “是的,而且那把黄金神箭也是他奉献给刑部神社的。” 闻言,广濑警官的眼中不禁充满狐疑的神色。 “你说越智先生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这是否有什么重大意义?” “关于这一点,目前我也无法确定。对了,金田一先生,越智龙平是什么时候离开家里的?” 矶川警官对金田一耕助喊道。 “八点半左右我送他到玄关,看着他的座车开走之后才回房休息。” “原来如此。” 矶川警官点点头,接着对广濑警官说: “大约在八点二十分的时候,神社里发生一起小火灾……” “是啊!我刚才也听说这里发生一起小火灾……咦,难道这场火灾跟命案有关联吗?” “这个我不清楚,但是我不认为这两次事件是完全独立的偶发事件,至于原因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当时在场人现在全部在神社里,你可以间问他。” “是的,警官,接下来呢?” “因为发生火灾,我便急忙冲到正门……对了,我要特别补充说明的是,在发生火灾之前,我一直和神乐大夫们在一块儿,所以……” “哈!你是不是获得什么新消息了?” “你真聪明!总之,我发现他们那群人隐瞒了一些事情,只可惜来不及套出他们的话,外面就传出失火的消息了。 “还好那场小火很快就被扑灭,而越智先生没一会儿也到达这里;当时我特别看了一下手表,时间是八点三十六分。” “嗯,如果他八点半离开家里,那个时候也差不多该到这儿了。” “是啊!越智先生到达之后,一发现神社里遍地积水,便吃惊地跑向社务所,当时我看见这副情景,也立刻朝社务所走过去,不料刚刚才冲进去的越智先生又惊慌失措地跑出来,正好遇见我……” “他来回一趟大约花了多少时间?” “这个嘛……应该两、三分钟左右吧!” “如果才两、三分钟,根本办不了什么事,不是吗?” “这一点我们问越智先生了,他是这件命案的发现者。” “对了,警官,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金田一耕助忽然从拜殿里隔着窗子对矶川警官说话。 “什么事?” “你刚才说火灾大约发生在八点二十分左右,当时你从里面往正门的方向冲?” “是的,有什么不对吗?” “那么当时有没有谁跟在你后面冲出来?” “没有,在我冲出来之前,还特别看了一眼社务所后面的住家,并没有看到什么人,可能他们一听见失火,便立刻跑出去了。” “这样啊……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之后,负责验尸的木下医生断定被害人的死亡时间是七月六日晚上八点至九点之间,与矶川警官的说法不谋而合。 木下医生验尸完毕,已经是七月七日凌晨一多点多了,警方开始传唤相关人员作笔记。 越智龙平最先被警方传唤,接着是负责开车的松本克子,然后才是越智龙平的姑姑——越智多年子,以及金田一耕助。 这一组人间话结束后,便是以巴御寮人为首的刑部家族。 警方首先传唤村长——刑部辰马,其次是巴御寮人。 巴御寮人在注射过镇静剂后,情绪已经稳定许多,可以理智地回答警方提出的问题。 巴御寮人侦讯之后,轮到真帆和刑部大膳,他们两人都十分配合,可以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等越智一族和刑部一族结束问话,换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接受侦讯,这时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 另一方面,吉太郎也在警方的要求下,在自己的“寝室”——仓库里等候应讯。他等了老半天仍然没有人来传唤他,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吉太郎的“寝室”大约有三叠大,分为上、下两层,下面那层堆放着木材、木炭和清扫工具,上面那层则收藏一些旧道具。 比较特别的是,这两层东西都整理得十分整齐,不会给人污秽、肮脏的感觉。每当他睡在刑部神社的时候,总会在上层的一处小空间铺上一张草席,和衣入睡。 这天晚上,他和往常一样在上层睡着了,等他蓦然醒时,已经是七月七日早上五点四十五分。 吉太郎一看天色微亮,连忙从上层滑下来,穿上放在泥土地板的鞋子,迅速离开仓库。 仓库位于神乐殿的后面,照理说,他应该去神社看一下,可是吉太郎并没有往那里走,反而直接绕到后面长满青苔的狭窄石阶上。 他快步跑上石阶,朝上飞奔;由于速度太快,以至于没发现石阶最下面的那一阶出现一个古怪的痕迹,仿佛有人最近在这里摔跤过。 吉太郎爬上石阶之后,来到一望无际的千叠敷,他放轻脚步,悄然穿过千叠敷,走向另一条小路。 那是金田一耕助、阿诚、阿勇都曾经走过的小路,吉太郎走到这里,脚步更加急促了,就连套在身上的背心也随风飞扬起来。 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他已经回到自己家里。 吉太郎的家外观看上去很小,可是屋里却收拾得非常整洁,一点也看不出是单身汉的住所。 到家之后,吉太郎立刻打开壁橱,从里面取出一把散弹枪,并取出弹袋,将散弹枪装满子弹。 紧接着,他又从弹袋里拿出一个皮制的套子,套子里是一支长二十五公分、擦得十分光亮的剑。 吉太郎把弹袋缠在腰上,拿着枪从后门向外走。 他的住家后面是山林,绕过迂回曲折的山麓之后,就可以看见一处十分陡峭的窄坡。 吉太郎好不容易才爬上坡顶,他一边拭去汗水,一边看着脚下荒凉的景色。由于天色已经完全亮了,成群的乌鸦飞过吉太郎的头顶,不时发出嘎嘎的鸣叫声。 在吉太郎眼下展开的就是隐亡谷,他今天的任务就是要去捕杀那只凶猛的流浪狗。 对吉太郎而言,刑部大膳的命令比警方的要求来得重要多了。 第十六章 意外发现 缠斗 金田一耕助来到刑部岛已经一个札拜了,可是仍然没有到过吉太郎现在所站立的地方。 如果能够站在这里眺望远方的优美景色,就算是满身铜臭味的商人,也会情不自禁地赞叹大自然的惊世之美。 隐亡谷是由花岗岩构成,从吉太郎脚下的山丘一直延伸到南方两公里的范围,越往南边的地势越高,落差大约八十公尺左右。山谷的宽度大约有两百公尺,层层相叠的山峦景致,教人看了惊叹不已。 此外,巨岩之间虽然有高大的赤松点缀,不过大多是低矮的五叶松。 自从五日那天下了一场剧烈的雷雨之后,整座谷底积了许多水,俨然形成一条小溪,就像大矶和小矶之间的界川流向大海一般。当地居民称是这种临时出现的小溪叫做“千千岩川”。 这情景看起来相当荒凉,可是吉太郎早已经习惯这样的景致,根本一点感觉也没有,他在意的是刚才飞过山谷上空的乌鸦群。 上百只的乌鸦停在枝桠缠绕的松树树梢,它们不时朝谷底打探,仿佛正在瞄准备猎物、伺机而动一般。 吉太郎擦擦汗水,调整一下呼吸的频率,然后眯起双眼凝视乌鸦群不寻常的举动。 不久,他决定举起猎枪,沿着山脊朝右边的那条小路走去。 这条小路一直延伸到千千岩川的岸边,通过架在那里的木板桥之后,还得经过一个险竣的坡道,这条坡道的顶端就位在这座小岛西边的锯子山。 吉太郎一边快速地向南走,一边留意着隐亡谷的景色。 大约过了三十分钟,他来到锯子山和兜山交会的山谷。 这座山谷附近有一条往左弯的小路,由于整条小路的岩石几乎都已风化,走起来十分辛苦。可对于穿着长靴的吉太郎郎来说,却一点也不费力。 他右手提着沉甸甸的猎枪,身子向后倾地走下坡,没有多久,他来到一块非常坚硬的花岗岩上。 这块花岗岩的面积相当大,大约有一百叠,在它的后面还有一块像屏风一般的厚实的岩石,中央被人凿了一个大洞,里面安置着“药师如来”的佛像。 全国人民都相信“药师如来”有医治眼疾的神力,这座岛上的居民也不例外。 听说以前染有眼疾的善男信女都会来这里祈求神明保佑,让自己早日恢复健康,因此在像屏风的花岩上凿了一个相当大的参拜堂,参拜堂的地面还铺了一块板子,以便让人们跪拜。 刑部岛上的居民称这块岩石为药师岩,它面前那块岩石则是药师的舞台。 近来由于健康保险的普及,任何人有病痛都可以到医院接受医生的诊治,于是这块药师岩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便渐渐式微了。 吉太郎此刻站在药师的舞台前,视线停留在北方。 药师岩的后面连着兜山,刑部神社就坐落在兜山的山上,因此,若是顺着刑部神社的石阶走下去,并顺着地藏岭中途的一条岔路向左走,就会来到药师岩的东边。 吉太郎看着眼下巨石累累,把手放在嘴边大声喊道: “阿修罗!阿修罗!你这个畜生躲到哪儿去了?” 不会儿,山谷那头传来吉太郎阴森、低沉的回音—— “阿修罗!阿修罗?你这个畜生躲到哪儿去了……?” 距离吉太郎大约两百公尺处的巨石之间,有一棵歪歪斜斜的赤松,当地人们都叫这颗赤松“爷爷松”,因为这棵树歪歪斜斜的样子,就像是上了年纪的老爷爷似的。 当吉太郎放声大吼的时候,有好几只乌鸦从爷爷松的树梢间惊吓地飞出来,它们一边嘎嘎叫着,一边在山谷的上空盘旋。 或许是受到这阵骚动的影响,栖息在锯子山山腰的乌鸦群和耸立在兜山山崖边的乌鸦们也都一起飞向空中,整座山谷的上空顿时被一片黑压压的乌鸦群占领。 受到惊吓的乌鸦先在空中乱飞一阵子,过了一会儿才稍微镇定下来,各自飞下来停在树梢间,不过仍有二十几只乌鸦在空中盘旋着。 吉太郎目不转晴地看着这些空中争相飞舞的乌鸦,发现它们全都凝视着山谷里的某一点,仿佛那里有乌鸦们亟欲抢食的东西。 他立刻将子弹上膛,接着又大吼一声: “阿修罗,出来!我知道你躲在那里!不过,你究竟叼了什么东西进去……不,你究竟把什么东西叼出来了?” 吉太郎稍稍喘了一口气,接着再度出声吼道: “阿修罗!你给我滚出来!” 然而整座山谷里并没有传出其他动静,只是阵阵低沉、阴森的回音像在嘲弄吉太郎的愚昧一般。 于是他绕过药师岩的左边,往下跳到一块大花岗岩上面。 虽然这些坚硬的花岗岩能够承受吉太郎的重量,但他仍谨慎地留意四周的状况,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现在要面对的是一头十分凶猛的野狗。 吉太郎从小习惯离群索居,唯一的兴趣便是狩猎。每年一到狩猎时期,他就会拎着猎枪在邻近的小岛之间搜寻猎物。 正因为如此,他的心中一直有小小的心愿——拥有一头猎犬。 他常常在想,要是阿修罗能经过严密的训练,应该会是一只非常理想的猎犬,而他也曾试着去接近阿修罗,可是这份心意似乎无法传达给它。 曾经被人们饲养的家犬遭到主人遗弃,又受尽村里居民的迫害,当它变成一条野狗时,当然会不信任人类。所以吉太郎越是接近阿修罗,阿修罗就越讨厌他,甚至到了憎恨的地步。 不过今天吉太郎没有打算要善待阿修罗,他现在唯一要做的便是遵照刑部大膳的命令,一枪打死这条令人厌恶的野狗。 他不停地从这个巨石跳到另一个巨石,就在他来到距离那棵爷爷松五、六公尺处的时候…… “啊!糟、糟了!” 一股来自背后的强大力量瞬间把吉太郎压倒在地上。 这股强大的力量正是阿修罗发出的,狡猾的恶犬刚才刻意躲开吉太郎的视线,在他毫无警觉的状况下,偷偷来到他的背后展开突袭。 阿修罗把吉太郎压倒在地之后便向后退,这一瞬间正好给了吉太郎扭转劣势的机会。 吉太郎赶紧翻身想爬起来,哪知这条凶猛的士佐犬又立刻朝他扑过来,企图咬断他的喉咙。 幸好吉太郎的防卫本能救了自己一命,他迅即改用双手握着猎枪,用力抵挡开阿修罗的大嘴。 攻击失败让阿修罗更加生气,它立刻用两只前爪在吉太郎的胸部和腹部来回猛抓,还好吉太郎身上穿着连身的皮衣,减少了不少攻击,只是恶犬一脸狰狞的模样,仍让他有毛骨悚然的恐惧感。 阿修罗整张脸、嘴和下颚全都染上鲜红的血迹,仿佛刚吃下一只野兔子。吉太郎知道这座山谷里有一些兔子和鼬鼠,正是阿修罗赖以维生的食物。 紧接着,阿修罗压在吉太郎身上,紧紧咬住他的猎枪,同时脑袋还猛烈地左右摇摆。 阿修罗摇晃脑袋的举动让吉太郎灵机一动,只见他拼命将猎枪朝阿修罗的口中推,然后腾出右手,往腰际上的弹带移动,准备掏出短剑,给阿修罗来个迎头痛击。 不巧是的,短刀在他倒下来的时候已经被压在屁股下面,他只好一面和阿修罗打斗,一面扭动臀部,试着将短刀调整到腰际侧面。 好不容易吉太郎的右手终于碰到刀柄,他立刻紧紧握住刀柄,奋力将刀子往阿修罗的肚子刺进去。 霎时,一声凄厉的狗吠响遍整座荒凉的山谷。 吉太郎见状,乘势又补好几刀,直到阿修罗凄厉的叫声逐渐转弱,他才如释重负地放下手中的刀。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稍微挪动一下身子,从阿修罗的身下爬出来时,竟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狗血染红,就连握住短剑的右手也被鲜红的血弄得湿湿粘粘的,看了直教人反胃。 值得庆幸的是,吉太郎除了左手肘被阿修罗咬了一口,感到有些隐隐作痛之外,全身上下几乎都没有受伤。 他用舌头舔舔左手肘发疼的地方,又看看身边奄奄一息的阿修罗,心中不由得萌生一抹恻隐之心。 “你也真是歹命,要不是那些人曾经饲养过你,之后又抛弃你,今天你也不会变成这样……好吧!就让我了断你的生命,好让你早一点从痛苦中获得解脱。” 吉太郎一边拭去额头上的汗水,一边拾起扔在一旁的猎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一脸肃穆地朝阿修罗扣下板机。 就在这一瞬间,吉太郎忽然注意到距离爷爷松二十公尺处的巨石之间聚集了一大群乌鸦。 乌鸦聚集的数目实在多得不寻常,因此吉太郎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他跳下巨石,动作迅速地朝乌鸦群聚集的地方移动。 途中他发现一处凹坑里面积聚一些水,于是马上伸手到水洼里清洗,再搓揉一下手帕,擦拭掉连身裤装胸前的脏污。 水洼里的积水不多,很快就被染成鲜红色。不过吉太郎并不在意,他清洗掉身上沾到的血迹之后,又跳两个巨石,来到乌鸦群集的地方。 吉太郎一见到被乌鸦群所包围的东西,霎时惊慌得大叫出声。 过了一会儿,他的情绪稍微镇定下来,整个人趴在石块上,聚精会神地看着那个恐怖的物质。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虽然吉太郎感到百思不解,他仍决定先把这件事告诉村里的人。 正当他试图往回走的时候,却发现乌鸦群已准备向那个物体发动攻击。 吉太郎觉得很困难,他不忍心让那个物体被乌鸦群啄食,却又必须让村里的人知道他的发现。 左思右想一阵之后,他决定折返到先前停留的那块巨石上对空鸣枪。 他这么做的目的并不是要赶走乌鸦群,而是希望村里的人能听到枪声,赶紧派人过来这里看看。 漫长的一夜 当吉太郎的枪声传到矶川警官的耳里时,已经是七月七日的上午七点五十分。当时他正在坐在侦讯席上聆听三津木五郎的证词。 负责侦讯工作的是广濑警官,藤田刑警负责记录,而金田一耕助就坐在观察席的位置。不过,他可不是个单纯的观察员,因为他跟藤田刑警一样,忙着记录这些关系人的证词。 包括矶川警官在内的四位侦讯人员坐在社务所询问处的柜台里,柜台外则放置一张椅子给证人坐。 先前越智龙平在凌晨一点五十分接受侦讯的时候,神情相当落寞,一点都不像是个衣锦荣归的“话题人物”,平日的高傲气魄也已经消失无踪。 不过,广濑警官仍然试图从他脸上的表情捕捉一些讯息,因此不断以锐利的目光盯着眼前这位事业有成的男人。 他从头到脚打量越智龙平一眼之后,谨慎地间道: “你是越智龙平先生吗?” “是的。” “年纪多大了?” “四十四岁。” “住在什么地方?” “美国西部的一个都市。” “哦,你的意思是……你是美国公民喽?” 由于广濑警官的态度突然变得非常严肃,所以越智龙平便用标准的日语应答。 “是的。” “那么,你在日本的这段时间都住在什么地方?” 针对这个问题,越智龙平说出一家位于东京丸内的饭店名称。 “换句话说,你在日本和美国都相当活跃喽?” “嗯,可以这么说。” 在侦讯的过程中,藤田刑警一直非常仔细地记录越智龙平所说的每一件事,但这些事情金田一耕助早就知道了,所以他只是两眼无神地听着广濑警官和越智龙平之间的一间一答,并不急于做任何记录。 “那么现在我想请问一下,有关昭和四十二年七月六日晚上,发生在刑部神社拜殿的命案……据说第一个发现命案的人是你?” “是的。” 坐在椅子上的越智龙平调整一下坐姿,点点头说道。 不过,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请你把当时发现尸体的经过情形说明一下。” “好,事情是这样的……” 越智龙平又调整一下自己的坐姿,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然后说: “昨天晚上,我大概在八点半左右离开住家,赶来神社参加祭典……” “啊!请等一等。” 广濑警官突然打断越智龙平的叙述,插嘴问道: “在那之前,你没有先来过神社?” “没有,这件事金田一耕助先生应该可以帮我作证才对。” “嗯,这件事我很清楚;而且越智先生坐车离开住家的时候,正是八点半,当时我还特别别了看一下手表。” 一旁的金田一耕助补充说明之后,广濑警官接着说一句: “越智先生,你真是带了一位相当不错的证人嘛!” 可是他这句话一说完,马上又改口道: “啊!真是抱歉,我刚才失言了。” 他微微点头致歉,然后继续发问: “你说在八点半的时候坐车离开住家,那么你到达神社的时间是……” “我不是很清楚正确的时间,不过,我想大概是八点三十五分右吧!因为从地藏平到这里差不多需要五分钟。” “是的,你爬上石阶,走进神社内是八点三十六分的事,当时我还特别看了一下手表。” 这回是矶川警官从旁补充说明道。 “哈哈哈!越智先生,你所拥的都是强而有力的证人嘛!一个是金田一先生,一个是矶川警官……” 广濑警官嘲讽完之后,换上严肃的表情说: “你在八点三十六分踏进神社里面,那么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我看见神社里面湿答答的,而且气氛很不寻常,便急忙冲进社务所,想找个人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慢着,请你回想一下,当时社务的门是开着的吗?” 越智龙平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回答: “应该是开着的,因为我不记得自己曾经打开门。” “然后怎么样?” “我立刻冲进神主的住处……对了,因为我对神社里面的建筑架构非常清楚,所以能很快找到他的住处。” “这个我知道,听说是你出钱翻修神社的。” “是的。” 越智龙平显得有些神气,他微笑一下说: “可是我进入里面,才发现那里并没有人在,我正准备离开时……” “这时你又忽然想去拜殿看看?” “是的……” 先前对任何问题都回答得相当明快的越智龙平在被问及这件事的时候,忽然显得有些犹豫,忍不住又调整一下坐姿。 广濑警官重新打量越智龙平一眼,加重语气说: “你为什么要去拜殿?我听警官说,当时拜殿里面没开灯,完全漆黑一片,你为什么还想去那边呢?” “这个……这……” 越智龙平如坐针毯,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 “越智先生!” 广濑警官刻意在这里打断越智龙平的叙述,正色对他说: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那里发生了命案,所以才会往拜殿走去?” “没、没这回事!” “那么请你告诉我们,为什么你要去那里?” “这、这是因为……” 越智龙平露出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这时候,金田一耕助适时对他伸出援手。 “越智先生,当时你是不是看见有人从拜殿里跑出去?” “啊!你怎么知道?” 由越智龙平一听金田一耕助这么说,立刻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并拿出手帕拭去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可是,越智先生……” 金田一耕助将身子向前挨近说: “也许你认为自己目击到那个人就是凶手,所以在你还没决定是不是要说出这件事之前,心里会感到相当矛盾。不过我们……至少我个人并不认为你是凶手,因此比你早一步到达命案现场的那个人也未必就是凶手,你说是不是? “越智先生,这可是一桩杀人事件,我们必须抽丝剥茧之后才能断定谁是真正的凶手,所以请你务必协助我们,将你所知道的一切据实告诉警方。” 金田一耕助这番话非常有说服力,只见越智龙平叹了一口气,似乎已经决定说出实情。 “是的,其实仔细想来,我也不认为那个人就是凶手。” “这么说,你确实看见有人从命案现场走出来喽?” 广濑警官对这一点非常感兴趣。 “是的,事情是这样的……” 越智龙平用手中的摺扇指了指社务所说。 “社务所门前有一条东西向的走廊,往左转是拜殿,往右走就可以到达位于神乐殿后面的会议室。当时我进入社务所之后,由于心里着急,便一间一间地往每个房里瞧,还一边喊着:‘我是越智,这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喊了半天,不但没有人回答我,就连半个人影也没看见。 “正当我打算回到原来那条走廊上时,然后看见一道人影宛如一阵风似的从右向左穿过走廊……从我所站的位置看起来是这样的。” “你的意思是,那道人影从拜殿冲到会议室……也就是冲到神乐太夫们的化妆室?” 广濑警官非常谨慎地询问一遍,越智龙平则默默地点点头。 “那个人究竟是谁?” 这时,广濑警官问话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低沉,越智龙平的脑袋则摇得像个拔浪鼓,缓缓说道: “我还来不及看见那个人的长相,所以……不过从那个人的穿着,我想你们应该不难知道他是谁。” “哦?那个人穿什么样的衣服?” “他穿着一件白色和服,配上黑色的裤子。正因为是白色的和服,所以即使只是惊鸿一瞥,也让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啊!是神乐太夫!” 广濑警官双眼炯炯有神他说道: “你说你当时没有看见那个人的长相,那么你知道那个人看起来大约几岁吗?” “警官,很抱歉,这点我也不知道,因为那个人……嗯,我想他应该是个男人吧!那个男人当时是这个样子……” 越智龙平一边说,一边脱下自己身上的黑色外套,将头部围起来。 “他用外套围在自己的头上,所以别说是面貌了,我根本连他有多大年纪都无从知道。” “这样啊……对了,你刚才说那个人像一阵风似地从你面前跑过去?” “是的,我来到走廊的时候,那个男人正好走到会议室的楼梯口,而且还把外套罩在头上,我感到很奇怪,便朝那儿走去看看……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情,这位警官应该非常清楚。” “当你进入拜殿之后,很快就知道内阵里发生什么事情喽?” “不,由于灯没开,拜殿和内阵都是一片漆黑,我无法很快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情,不过等我的眼睛适应里面的黑暗之后,就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后来我想赶紧跑出去叫人,却在社务所的前面遇到矶川警官。” “是啊!实在非常巧合。” 矶川警官说道。 经过一阵沉默之后,金田一耕助开口问道。 “越智先生,你刚才说那个人从你面前经过,难道他没有察觉到你的存在吗?” “这个嘛……我想他应该早知道我的存在,所以才会用外套把头罩起来。咦?难道除了我之外,没有人发现那个人吗?” 闻言,金田一耕助、矶川警官和广濑警官三人互相看了一眼。 过了一会儿,广濑警官轻轻地咳了一声说: “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听到相似的讯息,不过你放心,我们已经把所有人都留下来,待会儿侦讯的时候我们一定会特别问一下这件事,若是有人刻意隐瞒的话,我们一定不会纵容的。嗯……总之,越智先生,非常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件事。” “对了,我想再补充一点。不论那个头上围着外套的男人究竟是谁,我认为他应该不是凶手,毕竟‘神乐太夫’杀害‘神职人员’……这实在说不过去,而且他也没有动机要这么做。” (动机?) 听到这里,金田一耕助、矶川警官、广濑警官又彼此交换一个眼神。 他们都知道四郎兵卫始终认为松若当年就是在这座岛上消失的,因此一直对神主夫妇怀疑着深深的恨意。 “对了,那些神乐太夫都是越智先生请来的吗?” 金田一耕助打破沉默间道。 “不,那么人是由‘锚屋’的老板——刑部大膳先生请来的。这里的一切事务不是由我自己处理,而是由坐在那边的秘书——松本克子小姐处理,所以其他部分就请你们直接问她吧!” “广濑,你还想知道什么事吗?” 事实上,广濑想知道的事情实在大多了,包括年轻的越智龙平和巴御寮人是在什么情况下决定私奔?现在越智龙平对巴御寮人抱持什么样的情感?以及他在刑部岛上大兴土木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尽管如此,广濑警官心里也明白就算他问越智龙平这些问题,恐怕也问不出什么结果,因此只好放弃。 “既然越智先生已经把他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们,那就够了,现在请越智先生先回去,顺便请你的秘书进来一下。” 接下来被传唤的松本克子和越智多年子都被问及越智龙平在八点半离开家门前的行动。她们两人的回答十分一致,都说越智龙平在八点半之前根本没有外出,因此他涉案的可能性降低不少。 此外,松本克子还被问到神乐大夫的事情,她回答说,在这次准备祭典的过程中,就只有神乐大夫一事是由“锚屋”的老板全权负责。 这三个人结束问话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负责侦讯的人员莫不感到精疲力竭;但是“打铁趁热”,大家只好继续苦撑下去。 而后接受侦讯的是以巴御寮人为首的刑部家族。 这一组的人数比较多,除了巴御寮人、真帆、刑部大膳和村长刑部辰马之外,还有六位族人,等到这些人全部侦讯完毕,天色早已大亮。 刑部家族主要被问是火灾发生的情形,但是随后被侦讯的三津木五郎可就不同了。 三津木五郎被传唤到临时侦讯室时,已经是七月七日上午七点半左右,他一夜没睡,依旧显得神采奕奕,口中那两颗虎牙仍散发出独特的魅力。 不过矶川警官却对他的虎牙很感冒,每当他微笑时,矶川警官便会抿着嘴,一语不发。 “各位早啊!等了一整晚,终于轮到我上场了。” 三津木五郎对着大家笑道: “哇!这简直是一种无视人权的作法嘛!你们坐的是沙发,我们却只能坐在椅垫上熬过一夜,弄得我全身酸痛不已。” 他一说完,现场顿时沉寂了几秒钟,接着金田一耕助开口说: “实在是很抱歉,由于事出突然,我们来不及为大家准备更舒适的场所,请你多多包涵。不过我想,正因为你受过高等教育,才会处处要求平等吧!” “金田一先生,请你不要讽刺我了,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吧!我三津木五郎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三津木五郎还是一副高高在上、舛骛不驯的样子。 广濑警官见状,立刻将脸色一沉问道: “好的,就由我先发问吧!你是三津木五郎?” “是的,这一点刚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年龄呢?” “二十二岁。” “住在什么地方?” 广濑警官一边间,一边从口袋里取出一本记事簿。 “嗯……这点就由我来说吧!你家是在神户市垂水区瑞丘,听说令尊是三新证券的社长,而这家公司就位在神户的生田区海岸通。对了,警官。” 坐在一旁的矶川警官正在想其他事情,当广濑警官出声叫他的时候,他吓了一跳。 “啊!什么事?” 矶川警官的表现实在太反常了,金田一耕助和广濑警官不禁一脸讶异地盯着他看。 矾川警官觉得很不好意思,摸了摸脸颊说道: “实在很抱歉,我从来没有这么失礼过……对了,广濑,你刚才说什么?” 就在这时,吉太郎发出的第一记枪声传到侦讯室…… 第十七章 矶川警官的心事 咄咄逼人 “咦?那是什么声音?” 矶川警官在毫无预防的情况下突然听到这么一声枪声,不由得弹跳起来。 不过感到大吃一惊的并非只有矶川警官一人,在场其他四人也都惊讶地往枪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听起来好象是枪声……” 广濑警官低声说道。 “还是车胎爆胎的声音?在这样的小岛上,应该不会有枪声吧?” 负责记录的藤田刑警说出自己的看法。 “我觉得那个声音是从隐亡谷的方向传来的。” 三津木五郎皱起眉头说: 金田一耕助闻言,立即转脸看着三津木五郎问道: “你知道‘隐亡谷’?” “是啊!” “你听谁提起那个地方的?” “就是驻守人员——山崎先生告诉我的嘛!他还说那个地方堪称天下一大奇景。” “那么你去过那里了吗?” “不,我没去过,只从小矶后面的山丘往下看过那个地方,山崎先生说那里十分危险,叫我不要随便进去。” “为什么?” “因为有一只叫阿修罗的野狗经常在那附近出没,所以山崎先生说如果不想被咬死,千万别靠近山谷。我是个相当珍惜生命的人,当然不会跟自己的生命过不去!” 三津木五郎照例露出他迷人的虎牙说道。 “这样啊……对了,广濑警官。” 金田一耕助转向广濑警官说。 “刚才的枪声象是吉太郎开枪射死阿修罗所发出的声音。” 接着,金田一耕助把昨天下午在机动船里听到的对话简他说了一遍。 广濑警官听完之后,立刻皱起眉头。 “这么说,吉太郎完全不配合警方办案,私自离开神社喽?” “我想对他而言,警方的命令还不如‘锚屋’老板的一句话来得重要!更何况,他平常就是大膳先生最得力的左右手,当然会遵照大膳先生的命令完成任务。” 这时候,吉太郎接二连三发出的枪声再度传到刑部神社内,原本相当镇定的金田一耕助在听到这么密集的枪声之后,脸色不禁为之一沉。这时刑部大膳和村长随即从社务所后面冲出来。 “金田一先生,吉太郎、吉太郎他……” 刑部大膳说话时,整个下巴颤抖不已。 “吉太郎大概已经把那条野狗解决掉了。” 金田一耕助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说。 “可是,那是连续好几声枪声那!吉太郎平时很少这样开枪的……金田一先生,吉太郎会不会碰上突然状况,想借着枪声向我们求救呢?因为阿修罗是一条非常凶猛的野狗啊!” 刑部大膳说话的同时,远处依旧不断传来好几声枪声,于是众人决定一起出去看看。 不料当他们打开社务所的玻璃拉门时,却发现松藏、阿信、阿谦和阿一全都挤在门外,就连荒木定吉也在人群之中,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夜未眠和被密集枪声吓到的表情。 “警官,那些枪声一定是阿吉发出的,他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开枪呢?” 大家都知道这座小岛上只有吉太郎拥用枪支,因此这下子全都将矛头指向吉太郎。 “金田一先生,怎么办?”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状况,广濑警官不禁露出一副苦瓜脸。 “我想,不如派一些人去山谷那边看看吧!嗯,就请这些人去察看一下如何?” “这么做是很好,可是那里不是有野狗出没吗?” “那么就请警员们陪同他们前往,警员身上都有佩枪,万一碰上突发状况,应该可以制得住野狗。” “嗯……可是这么一来就得捕杀阿修罗那条野狗了。” “大膳先生,您有什么意见?” 金田一耕助回头看着站在门口的刑部大膳。 “没关系,就捕杀阿修罗吧!反正岛民们一直对如何处置阿修罗的事感到非常头痛,现在能一并解决掉它倒也是件好事。对了,村长,我要和大家一起去看看,你呢?” 就这样,一群人很快便组成一支救难队,前往山谷援救吉太郎。 等到援救吉太郎的人群离开后,刑部神社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 这时,广濑警官也恢复原有的冷静,他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是早上八点半。 “警官,我们还要继续侦讯下去吗?” “嗯,就照你的意思做吧!我在一边旁听。” 平日的矶川警官是个自我鞭策甚严的人,绝对不可能把问题丢给属下自行处理;然而今天却显得漫不经心,这种情况看在金田一耕助的眼里,下禁感到十分疑惑。 就连矶川警官也察觉到矶川警官有些不对劲,不过他还是依照矶川警官的意思说: “好的,那我们就继续侦讯下去吧!” 说完,他的视线转向三津木五郎。 “三津木,你曾经和这位警官提过的两个地址,一个是你的住家——神户市垂水区瑞丘,另一个地址则是三新证券的总公司,这些资料应该都没有问题吧?” “你们尽管派人去调查,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三津木五郎露齿笑着。 “嗯,这个部分我们已经通知兵库县的县警协助调查,听说他们已经见过三新证券的新田穰一先生,以及你家的女佣人——浅野,所以你说的应该没有问题。可是……” 广濑警官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一会儿,重新注视着三津木五郎的脸。 “我唯一不敢肯定的是,现在坐在我面前的,究竟是不是真正的三津木五郎。” 从广濑警官问话的语气中,可以发现他对眼前这位年轻人的身分相当怀疑,可是三津木五郎毫不在意他的反应。 “关于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我的确是如假包换的三津木五郎,而且我随时可以和新田叔叔、浅野阿姨见面对质,他们可以证明我究竟是不是真正的三津木五郎。” “是吗?” 说到这儿,广濑警官又停了下来。 接着他拿出一支香烟,啪的一声把香烟点着,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烟充塞在整个胸腔内。 广濑警官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为了让三津木五郎感到焦虑。他这样做果然有效,三津木五郎立刻一脸不安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且感到不安的除了三津木五郎之外,矶川警官也觉得有些不好受。 矶川警官从过去的经验中知道,每当广濑警官表现出这样的态度时,就表示他手中握有相当重要的王牌,可是他却不明白那张王牌是什么。 广濑警官似乎想让对方更焦虑,只见他一脸悠哉地深深吸了一口烟,过了半晌,才抬起头对着空中慢慢吐出烟圈,然后迸出一句: “三津木,你什么时候把头发剪短了?还有,你为什么连胡子也剃掉?” “咦?” 三津木五郎登时有些不知所措。 “根据新田先生和浅野的说法,你上个月底离开神户时还是一副嬉皮的模样,头发留得很长,胡子也从来不剃……你是在什么时候。基于什么理由要把头发剪短?而且还把胡子剃掉了?” 另一桩命案 这个一针见血的问题确实刺中三津木五郎最脆弱的部分,矶川警官这时终于回过神来,睁着一双大眼睛凝视着三津木五郎。 金田一耕助虽然也留意三津木五郎的表情,不过他更在意矶川警官的反应;他把拿在手上的铅笔放在笔记本上,全神贯注在看着矶川警官。 “这种事有必要向各位解释吗?因为我觉得留长发和胡子非常不方便,因此就把它们都剃了嘛!” “是吗?就只是为了这么单纯的理由?” 广濑警官不怀好意地眨了眨眼睛说: “那么,我再请问你一件事。你知道下津井这个地方吗?” “当然知道,我就是从那里搭船来这座小岛的。” “这么说来,你应该也知道下津井住着一个叫浅井春的妇人吧!” “浅井春?她是个什么样的妇人?我没听说过呀!” 三津木五郎故意歪着头,露出不解的表情。 “你少跟我装蒜!” 广濑警官突然出人意料地大喝一声,把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浅井春在下津井做女巫,你在六月十五日下午两点曾经去拜访过她,不是吗?” 面对广濑警官严厉的质问,三津木五郎先是愣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原有的镇静,开朗地笑着说: “您别开玩笑了,像我这样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会对那些求神问卜的事感兴趣呢!再说……” 三津木五郎停了一会儿,继续说: “这件事跟昨天晚上发生的命案有关吗?我以为今天的侦讯只是针对昨天晚上发生的命案,所以才坐在这里接受询问,假如你想问一些女巫、求神问卜或偏科学文明的问题,我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挺直腰杆,语气强硬他说道。 广濑警官被三津木五郎一阵抢白之后,竟显得有些理亏。 不过,他仍强自振作精神问道: “好,既然如此,我就让你知道浅井春和这次命案究竟有什么关联。你在六月十五日下午两点钟左右去拜访浅井春,而且离开浅井春家的时候情绪显得相当激动……我想,当时你一定是从浅井春那儿听到一些重大的讯息。譬如关于刑部岛的的事情……” “哦!那个叫浅井春的妇人有这么说吗?” “住口!” 广濑警官大喝一声。 “你早就知道浅井春在六月十九日晚上遭人杀害的事情,所以才决定剪掉长发、剃掉胡子,然后才来到这座小岛!” 三津木五郎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才露出爽朗的笑容说。 “你的意思是说我杀了那个叫浅井春的妇人,可是你有什么证据呢?难道浅井春在遭人杀害之前曾经对谁说是我杀了她吗?” 广濑警官万万没想到三津木五郎会以这种说词为自己辩解,他在挨了一记闷棍之后,旋即紧闭双唇,不发一语。 三津木五郎一看到广濑警官的态度有些转变,立刻得理不让人他说道: “这些全是你们凭空臆测出来的结论,对不对?很抱歉,对于任何猜测或妄想的问题,我都无法作答。” 闻言,广濑警官气得满脸通红,可是坐在沙发上的矶川警官却仍一句话也不说,他这种举动让金田一耕助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当广濑警官和矶川警官都沉默不语的时候,金田一耕助只好伸出援手。 “主任,我可以提出一些问题吗?” “当然可以,你请问。” 广濑警官正感到脸上无光,一听到金田一耕助适时提出这样的建议,当然二话不说地把这个烫手山芋交出去。 只是他不知道这个一头乱发、自称是侦探的家伙手中究竟握有什么样的王牌。 反而是坐在椅子上的三津木五郎面对金田一耕助准备发问的局面,随即调整好自己的坐姿,一副提高警戒的样子。 “那么三津木……我要开始问了。” “好的,您想问我什么事?” “你曾经说过你生于昭和二十年,那么正确的日期是几月几日?” “我的出生日期也跟这件命案有关吗?” “没关系,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可以不回答,反正只要通知兵库县的县警,我们自然会知道这件事。” “哈哈!又把兵库县的县警搬出来了……算了,不劳你们费神,我这就告诉你吧!我是昭和二十年六月二十八日出生的,对了,你会不会认为我的生日对这一带的居民来说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日子?” “为什么?” “因为……离这里不远的冈山市就是在这一天被美军的原子弹炸得面目全非。” “原来如此。那么,你是在什么地方出生的?” “兵库县的山崎。说得正确一点,应该是穴粟郡的山崎,那里是我父亲生长的故乡。” “可是根据你自己的说法,令尊是个职业军人,长期在前线冲锋陷阵,直到大战结束才卸下军职。那么,令堂又是在什么时候怀你的呢?” “怎么?这回变成我母亲的贞操有问题啦?” 三津木五郎虽然言词尖锐,但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一旁的广濑警官满脸狐疑地看着金田一耕助和三津木五郎,猜不出这两人的话题接下来会朝哪一方面发展。 这时,矶川警官仍然一言不发地听着他们两人的问答。 “你不想回答也无所谓,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很失礼的问题。” “我可没说我不想回答哦!” 三津木五郎笑着说: “这件事情是这样的。我的父亲名叫三津木秀吉,原本是在东京的参谋本部工作,一直到昭和十九年年底发生战争,才被派到前线作战,在那之前,我父亲一直和母亲贞子住在东京,所以我母亲怀了我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不是吗?” “原来如此。可是,你说你是在父亲四十二岁的时候生下来的,而且还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是的,这有什么不对吗?” “不,我只是在想,令堂居然还在最危险的时刻怀了你。” 金田一耕助语带嘲讽他说着,但随即又露齿一笑,改口说: “对不起,失礼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提出这么无礼的问题吗?” “不知道,您为什么会问这些问题呢?” 这回三津木五郎说话的口气变得十分认真。 “因为……” 金田一耕助一边看着他,一边不怀好意地笑着。 “昨天……不,应该说是前天,当越智先生到达小矶码头的时候,你曾经跑到越智先生的轿车旁边,对着他叫:‘爸爸’。” 金田一耕助一说出这句话,现场不只是三津木五郎,就连一直保持沉默的矶川警官也忍不住惊叫一声: “金田一先生,你刚才说三津木五郎对着越智先生叫‘爸爸’?” “是的,警官,很抱歉,因为昨天晚上发生那件命案,所以至今我都还来不及跟你提起这件事。” “那么越智先生有没有什么表示?” “我还没有机会问他这个问题,不过他的心中似乎有谱。他一回到位于地藏平的住家后,便立刻差人调查三津木五郎的事。对了,三津木,关于这一点,你有什么解释?” 虽然金田一耕助提出如此尖锐的问题,但是三津木五郎却早已经准备好答案了。 只见他露出不大友善的笑容,态度沉着地回答: “越智先生是这么说的吗?我想他一定是听错了。”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当时只不过是在叫他罢了。” “是吗?三津木,即使当时我们没有站在你身边,听不到你说了些什么,不过我们知道那时候你的情绪相当激动,怎么可能只是单纯地叫唤越智先生的名字而已。” “因为越智先生是个英雄,而我这个人从小就很崇拜英雄嘛!您想想看,越智先生曾经被岛民扔石头赶出刑部岛,照理说,他对这座小岛应该只有恨、没有爱…… “如今他却出钱出力在这座岛上翻修神社、兴建高尔夫球场,想让这座小岛再度回复昔日繁华的风貌,他这些举动在我们年轻人的眼中看来,简直就是现代英雄嘛!所以当我看到他本人的时候,心里当然会十分激动。 “其实当时我是想告诉他,今后在兴建刑部岛的时候,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一定会效劳的。” 三津木五郎这番话说得非常好听,却仍无法说服金田一耕助,只见他猛抓着自己的一头乱发,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至于矶川警官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竟一脸气愤他说: “喂!年轻人,你最好别把我们当猴子耍!” 就在这时,松藏突然一脸慌张地从社务所外面冲进来。 “金田一先生!” 他大叫一声之后,随即朝社务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压低嗓门说: “‘锚屋’的老板请你立刻赶去隐亡谷一趟,还有,请这里的两位警官也一块儿去。” “松藏……是不是吉太郎发生什么事了?” “不,吉太郎没事,不过却发现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究竟是什么事情?” “是……阿修罗那条疯狗咬死人了!” “什么?阿修罗咬死人……” 金田一耕助一行人从药师岩的舞台往下看去,只见两百公尺远的山谷里挤满了人潮。 (看来那里应该就是命案现场。) 金田一耕助心中想着。 等他们好不容易横越过药师岩的舞台,来到一块岩石上,负责带路的松藏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面一块岩石说。 “金田一先生,你看这个!” 金田一耕助一看见岩石上面的东西,立刻感到一阵毛骨悚然。那是一条大狗横躺在血迹斑斑的岩石上面,鲜红的内脏从割破的肚子里流出来。 “这是阿吉干的,那家伙虽然不怎么讨人喜欢,却相当有胆量,这种事换作是我,根本下不了手……哎呀!真恶心!” 松藏一面说,一面露出恶心的表情。 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也不由得将视线从那头野狗的尸体上移开,继续快步向前走。 但是接下来映人他们眼帘的东西,却不容许他们把视线移开。 “什么?死者是片帆……” 金田一耕助几乎是惊叫出声,而旁边的刑部大膳则一脸沉痛地点点头。 “请问……她真的是被野狗咬死的吗?” “唉!八成是吧!我想她大概是为了避人耳目,才故意选这么偏僻的小路走,没想到却……” 村长——刑部辰马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指着放在真帆脚下的一个大塑胶皮箱说: “她的皮箱就滚落在地藏坂的那条小路上,刚刚才被人捡到。” “这么说来,她是在抱着这个皮箱跑向码头的时候,不幸遭到野狗阿修罗的袭击喽!” 金田一耕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就在这时,一直蹲在片帆尸体旁边验尸的木下医生突然放声大叫道: “喂!广濑,你的工作又多了一项。” “为什么?” 广濑警官不解地反问道。 “因为这个女孩并不是被野狗咬死的,她是被人勒死的……总而言之,这是一具被勒死的尸体!” 第十八章 隐亡谷幽魂 惨不忍睹 向来人迹罕至的隐亡谷,此刻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人潮。不但矶川警官、广濑警官、金田一耕助和木下医生到齐了,就连刚刚才接受完侦讯的三津木五郎和还来不及接受侦讯的荒木定吉也在其中。 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一碰头便低声谈论起来,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人究竟在谈些什么,但是从荒木定吉脸上不时露出的惊骇表情,可以猜出他们八成在谈论有关这桩命案的事情。 三津木五郎的脖子上依然挂着一架照相机,他一面和荒木定吉交谈,一面按着快门。 松藏、信吉和这次为了参加刑部岛祭典活动而专程赶回来的岛民,站在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的后面不远处,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惶恐的神情,虽然他们身上还穿着昨天晚上参加祭典时的衣裳,可是在接二连三发生这么可怕的事件之后,这些特地为祭典所准备的衣裳似乎也变得毫无意义。 除此之外,现场还有不少便有人员和为了采访昨晚发生的命案而专程赶来的媒体记者,为了报导最具震撼性的事件,往往不顾警方的告诫,老是与调查人员玩捉迷藏。 另外,山谷外面现在也挤满了人群。 越智龙平站在药师岩的舞台上,皱着眉头向下眺望;而站在他身旁的松本克子和越智多年子也忧心忡忡地彼此对望着。 七位神乐太夫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来到,他们一个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命案现场。由于他们一整个晚上都在会议室里和衣而睡,身上的和服看起来皱巴巴的。 四郎兵卫的脸上依旧露出痛苦的表情,而围在他身边的平作、德右卫门和嘉六三人从昨晚起就非常担心他的状况;至于最年轻的弥之助则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阿诚和阿勇站在距离其他五人稍远的地方,两兄弟愣愣地望着远方,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些人之所以全都跑到隐亡谷来,是因为听到吉太郎接连不断发出的枪声所致。 他们刚赶到隐亡谷的时候,只听说有人被野狗咬死了;但是等到大家知道被野狗咬死的竟是一个女孩子,而且还是刑部神社神主的女儿——片帆之后,每个人都被这难以解释的突发事件给震慑住了。 木下医生勘验过尸体所下的结论,更像是在人群中投下一颗威力强大的原子弹。 只见金田一耕助猛力抓着一头乱发,而矶川警官却只是低沉地应了一声“嗯”,就没再说什么了。 广濑警官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站在岸边,一脸惊讶地问道: “医生,你说这个女孩在被野狗咬死之前就已经被人勒死了?” “是的,广濑,你不妨过来看看她的脖子……喏,她脖子上清清楚楚地留着一道勒痕。” 这下子广濑警官、矶川警官和金田一耕助都不得不正视尸体的凄惨模样。 由于片帆的脖子四周已经被野狗啃食得血肉模糊,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她脖子周围的肌肉上有一道紫色的勒痕。 金田一耕助不禁十分佩服木下医生的细心,如果不是他发现片帆脖子上的勒痕,大伙说不定就会将片帆的死归罪于阿修罗。 “详细情形等到尸体解剖完后会更加清楚,不过,我可以很肯定他说,这女孩绝对是先窒息而死,然后才惨遭野狗的啃食身体的。唉……这样的死法实在是……” 木下医生说到这里,不禁叹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 “或许这种死法对她来说是一种恩典。你们想想看,要是这个女孩真的是被野狗咬死的话,那么她在临死之前不是必须承受更大的惊吓和痛苦吗?所以先被人勒毙,至少能减少她肉体上的痛苦……总之,这个女孩没有福气继续留在世上。” “医生,我有个疑问。” 金田一耕助在一旁插嘴问道。 “不,金田一先生,从尸体全身都有磨擦的痕迹,而且这里又是阿修罗的地盘看来,被害人大概是在别的地方遭人杀害,然后才被野狗把她拖到这里来。对了,广濑,你最好尽快找出命案的第一现场。” 在木下医生的指示下,广濑警官迅速将警员召集起来,命令他们在隐亡谷内努力找寻其他线索。 “医生,如果这个女孩是先被人勒毙的话,那么她被勒毙的时间是什么时候呢?” 一旁的矶川警官问道。 木下医生先到积水的水洼清洗双手,再用酒精消毒之后,神情黯然他说道: “被害人大概死了很久一段时间,而且至少是在神主被刺死之前,因为她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 “医生,请你再说具体一点,这具尸体究竟死了多久?” “这个嘛……” 木下医生摸摸自己的下颚说: “从尸体腐烂程度来看,她应该已经死亡超过一天以上,所以我估计凶手是在五日夜里行凶的。” “这么说来,凶手行凶的时间应该是五日晚上九点或十点喽?” 矶川警官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而手表的指针正好指在九点的位置。 通常在连续杀人事件中,第二位牺牲者是因为知道凶手是谁,以及凶手杀第一位牺牲者的动机和真相,所以才会惨遭灭口。 但是这一回发生在刑部岛的连续杀人事件中,被认为是第二位牺牲者的片帆却比她父亲早死了一个晚上。 (难道凶手犯下这件凶杀案的主要动机是想除去片帆?可是,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原因呢?) 金田一耕助实在感到百思不解。 他一边脱下帽子当扇子扇,一边环视整座山谷。 当他的视线移到药师岩的舞台时,正好看见越智龙平、松本克子越智多年子三人停立在舞台上。 虽然金田一耕助和越智龙平相距甚远,无法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可是“动机”这两个字却没来由地和越智龙平互重叠,一起映在金田一耕助的视网膜上。 由于这个念头来得大过突然,金田一耕助顿时觉得一阵晕眩,差点被岸边的石头绊倒。 (越智龙平在十九年之后再度回到刑部岛,难道就是要让整座刑部岛以悲剧收场吗? 可是……他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为什么他非杀死片帆不可? 除此之外,他又为什么要刺死神主——刑部守卫?) 新证词 金田一耕助还来不及找到答案,就被一旁矶川警官的叫声打断思绪。 “金田一先生,你还记不记得最后见到片帆的人是谁?当然,我不是指凶手,而是……” “是真帆,警官,你忘了吗?” “说的也是,唉!我现在脑筋一片空白,实在想不起来该问些什么问题才好。” 矶川警官神情沮丧地摇摇头。 的确,矶川警官在面对这个案件时,表现实在很反常,一点也不像金田一耕助所熟识的他。 “警官,你看起来十分疲惫呢!这也难怪……你从昨天晚上就一直没合过眼,待会儿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至于你刚才提的那个问题,我再找大膳先生确认一次好了。” 可是接连发生两桩惨案之后,就连向来十分坚强的刑部大膳也快承受不起这种打击。 金田一耕助一连问了刑部大膳两、三次,他仍一脸呆滞地站在片帆的尸体旁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村长——刑部辰马见状,只好替刑部大膳回道: “详细情形当然要问真帆比较清楚,不过据我所知,应该是片帆告诉真帆说,她不想继续待在刑部岛,想离开这里……真帆想挽留片帆,却被片帆甩开,然后片帆就离开了。” “那是七月五日发生的事情吗?” “是的,听说真帆有告诉片帆说明天就是祭典了,等到祭典结束后再离开也不是迟,可是偏偏片帆最不喜欢祭典这类活动,尤其不喜欢以巫妇的装扮出现在众人面前,所以才坚持在祭典的前一天离开。” “那么片帆是在白天还是晚上离家出走的?” “当然是在太阳下山之后喽!因为太阳一下山,四周就变得比较暗,她才能避人耳目地离开。对了,真帆还说,片帆走后没多久就下起一场大雷雨,她感到非常担心呢!” “嗯……听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前天晚上的确曾经下了一场大雷雨……咦?那是几点的事?” “正好八点。” “村长,你倒是记得非常清楚嘛!” “因为前天晚上神主和我一起在‘锚屋’商量第二天祭典的事,还顺便讨论一下那个人……” 村长说到这里,便用下巴指了指站在药师岩舞台上的越智龙平。 “谈话一结束,我正准备开门的时候,屋外突然下起倾盆大雨,我看了一下手表,才知道那时候正好是八点钟。” 村长一边说,一边皱眉看着片帆身上穿的衣服。 片帆穿着黑色长裤和时髦的衬衫,外面套上一件薄的开襟外套;如今这些衣服都已经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而且由于吸了不少雨水的缘故,直到现在都还有点湿湿的。 “这么说来,片帆是想趁着大雷雨的时候避人耳目离开刑部岛,所以才选择走小路喽!” 就在这时,金田一耕助突然想起一件事。 (小路下面就是隐亡谷,片帆不可能不知道隐亡谷里有一条凶猛狗在此出没的事情。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片帆不顾生命危险,执意要离家出走呢?) “对了,神主是什么时候离开‘锚屋’的?” “大约八点半左右吧!当时雨势已经变小,他便和我一块儿离开‘锚屋’,还顺便向‘锚屋’借了把伞呢!” “或许神主在回家途中遇上被害人也说不定,而且……” 矶川警官突然插进这么一句话。村长听了,不禁皱起眉头问: “而且什么?” “而且神主还勒死被害人……” 矶川警官这句话一说出口,在场所有人都感到吃惊不已,金田一耕助更是呆立在当场。 不过,村长却十分不屑地回了一句: “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在猜测神主一定是在半路上遇见了被害人,两人一言不合……” “神主就勒死自己的女儿?” 村长语带嘲讽地接口说道。 “是啊……应该是这样。” 一旁的金田一耕助听了矶川警官这番话,不禁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通常警方在搜查的过程中不会轻易泄露自己的调查内容和看法,矶川警官应该深知这个道理才对,可是他今天却做出如此“大胆的推论”,难怪金田一耕助会感到坐立难安。 这时,村长神情高傲他说: “为什么神主要杀害片帆呢?片帆是他的亲生女儿,这个世界上岂有做父亲的亲手杀死女儿的道理?” “这是因为……” 在村长咄咄逼人的质问下,矶川警官只好不停地搔着那头灰白的头发,绞尽脑汁地解释自己刚才的提出的言论。 “因为被害人发现自己的父亲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不想再侍在这座小岛上,不料却在离家出走的途中撞见父亲,两人因此发生冲突,做父亲的一怒之下,便勒死自己的女儿》” 身为一位调查人员竟然说出如此没有根据的推论,实在令人大为不解。 不过奇怪的是,村长竟然没有反驳矶川警官这种说法,反而先前一度神情恍惚的刑部大膳开口说道: “警官,我非常不认同你这种说法。” “为什么?” “片帆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要前往小矶的码头,因此才会甘冒生命危险选择走这条小路,可是守卫没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走这条路啊!我想他一定是从地藏坂经过地藏岭回家,他们两人不可能在途中相遇的。 “我怀疑片帆是在隐道的途中遇到不肖份子,才会惨遭杀害,这座岛上最近有许多来自各地、身分不明的人士……” 刑部大膳看了一眼站在离他稍远的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接着说: “对了,医生,片帆生前是否曾经遭受侮辱?” “没有,她并没有受到侮辱,还保有冰清玉洁之身。” 木下医生毫不犹豫地回答。 “哼!说不定是歹徒想非礼片帆,结果在片帆极力反抗的情况下,才失手杀了她。” 这是村长——刑部辰马的意见。 由此可见,刑部大膳和村长两人都认定这桩凶杀案是外来客惹的祸。 “就拿站在那边的两位年轻人来说吧!” 刑部大膳一边说,一边朝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两人看去。 “他们两人前天晚上出门,一直到雷雨转小、村长和守卫回家之后才全身湿淋淋地回来,我问他们上哪儿去了,怎么淋得这么湿才回来?他们却说因为第二天是祭典,所以想去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没想到在途中遇到一场大雷雨,才会如此狼狈地跑回来。 “不过,我怀疑他们两人说不定曾经做了什么事……警官,你最好仔细问问他们。” 在刑部大膳的暗示下,矶川警官旋即露出紧张的神色。 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也注意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所以两人在一阵低语之后,便朝这边走来。 荒木定吉一张脸紧绷着,三津木五郎则依旧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怎么啦?干嘛用那种眼光看我们……难道你们在怀疑什么?” “不,没什么,嗯……” 矶川警官不知道在紧张什么,连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金田一耕助见状,立刻代他发言道: “三津木、荒木,你们误会了,刚才‘锚屋’的老板说前天晚上你们两个外出,全身淋得湿透了才回来……是这样没错吧?” “没错,正是这样。” “那么当时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异状呢?” 金田一耕助说完,还打量着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的表情;从他们的神情看来,这两人肯定知道一些事情。 果然,三津木五郎在干咳了一声之后,缓缓说道: “起初大家都说片帆是被野狗咬死的,我们也都深信不疑;后来我们又听到片帆在被野狗啃食之前就已经被人勒死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和荒木定吉先前看到的事情,或许能提供给你们作为办案的参考。” “你们究竟看到了什么?” “前天晚上我们吃过晚饭离开‘锚屋’时,大约七点左右,当时天色还非常明亮。” “嗯,然后呢?” “虽然从地藏坂到地藏岭的途中,家家户户都点着灯,但光是这样依旧不足以让人觉得放心,所以我们又各自准备一把手电筒以防万一;不过我们并没有准备雨具,因为我们完全没料到后来会下那么大的雷雨……” “你说的没错。后来呢?” “我们到达地藏扳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没一会儿天空又下起倾盆大雨,还加上打雷、闪电的,因此我和荒木立刻成了落汤鸡。 “我平时并不讨厌雷声,可是那天晚上的雷声真是教人不敢领教,荒木当时还吓得脸色苍白……就在这时,我们在闪电中看见路旁有一道晃动的人影……” “哦?那道人影往地藏岭的哪个方向移动?” “请等一下!” 三津木五郎紧紧地眨一眨眼睛,吞了一口口水才继续说: “因为是在闪电中看见的人影,所以那只是一瞬间的事,等下一道闪电出现的时候,那道人影已经不见了,不过我们两人还是朝刚才见到那道人影的方向走去,我们发现那里有一条岔路,转角处还有一棵赤松,街灯也是亮着的。” “那是通往隐亡谷的小路吗?” “是的,刚才我在来这里的途中才知道,原来那条小路就是通往这里的。” 在场所有人间言,不禁鸦雀无声地注视着三津木五郎。就时间上来推断,三津木五郎说的事情应该发生在片帆被杀之前不久。 “那么,你知道那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吗?” “这个……我不知道。” “那你总该知道对方是男还是女的吧?” “不,这一点我也不知道。” “怎么会有这种事?你既然已经看到他了,为什么会连对方是男勺还女的都不知道。” 就连金田一耕助也有点沉不住气了。 “你不知道的话……那么荒木呢?” “金田一先生,这件事我也不清楚,因为……” “因为什么?” 金田一耕助楔而不舍地问道。 荒木定吉吞了一口口水,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回答: “因为……那个人戴了一顶蓑帽,身上又穿了一件蓑衣,我们根本看不清楚他的容貌和身材。三津木,是不是这样?” “没错,就是这样。而且那个人的下半身又陷在草丛中,我们怎么可能分得清他是男的是女的?” 两人话一说完,原本在盛夏太阳的照射下流了一身汗的人,刹那间全都冒起鸡皮疙瘩。 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刑部神社社务所的墙壁上就挂着一套蓑衣和蓑帽,而现在那套蓑衣、蓑帽还挂在那边…… 第十九章 循线追查 暗夜追魂 只要稍微有点想象力的人,大概都不难想象以下的情况吧! 片帆由于心中害怕,决心离开刑部岛,于是她将自己的换洗衣服和日常用品都装在一只大型塑胶皮箱里,准备来个不告而别。 那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片帆手里一定拿着一把手电筒。 可是,她才离家出走没多久,天空就下起一阵大雷雨,片帆因此被淋得全身湿漉漉的。 在滂沱大雨中,她来到位于地藏岭旁边的小岔路,那里有一棵扭曲缠绕、宛若地标的赤松,赤松附近还有一盏路灯;片帆一定是借着路灯和自己手中的手电筒灯光走到这条小路的。 或许片帆不知道野狗——阿修罗经常在那一带出没,所以才会身入险境而不自知。 也许她早就知道阿修罗有多么可怕,却仍执意走上那条小路;因为再怎么凶暴的猛犬,也比不上迫使她离开刑部岛的因素可怕。 另一方面,片帆离开刑部神社没多久,就有某人得知她离开的消息。 那个人想去追片帆,可是当时整座岛上下着倾盆大雨,于是他灵机一动,便穿上挂在社务所玄关壁上的蓑衣、蓑帽,这么做不仅可以避雨,同时还可以掩饰自己的身分。 总之,那个穿蓑衣、蓑帽的人离开刑部岛神社后,一定也猜到片帆会刻意选择小路,避开来往行人较多的地藏坂;于是他也赶到那条小路的入口处,准备前去杀片帆灭口。 没想到就在他走进小路的入口,下半身还隐藏在及腰的草丛中时,天空正巧闪过一道电光,他的行踪因此被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看见了。 不过,那个人似乎没有察觉自己已经曝露在人的视线中,或许他根本不担心被人看见……总之,他继续一边拨开及腰的杂草,一边朝坡下走去。 不久,那个人终于追上片帆,并用绳子勒死她。 那个人究竟用什么样的绳子勒死片帆呢? 如果他穿着和服,应该不难找到勒死人的绳子;若是那个人一开始就准备好绳子的话,就表示他一定早就心存杀机了。 想到这儿,金田一耕助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片帆在遭受生命威胁的时候一定会放声大叫,只不过就算她扯破嗓门,求救的声音也会被雷雨声遮盖住;唯一能听见片帆求救声的,恐怕是凶猛的阿修罗和栖息在松树里的乌鸦群了。 然而,昨天中午要不是这些乌鸦在锯子山的上空乱叫,刑部大膳也不会命令吉太郎进入山谷一探究竟。 如果吉太郎没有进入隐亡谷,片帆的尸体或许至今都不会被人发现呢! 时间拖得越久,尸肉被乌鸦群叼啄光了,最后只剩下一堆白骨和破破烂烂的的衣物,到时候就算有人发现一堆白骨,恐怕也不会知道这堆白骨是片帆的,只会以为是阿修罗又闯祸了…… 再说,大家都认为片帆当时是一个人悄悄离开家门,在全国上下都找不到的情况下,最后势必将她列为失踪人口,也就是当时流行的说法——“蒸发”! (蒸发?) 一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顿时彷佛大梦初醒一般。 他先看看荒木定吉,再看看三津木五郎,接着想刚才提出的问题。 “荒木、三津木,有件事想请教你们两位。那位头戴蓑帽、身穿蓑衣的不明人士有注意到你们看见他了吗?” “我们认为对方应该没有看到我们两人。” 三津木五郎摇着头说。 “是啊!我们是在空中画出一道闪电才看到一道人影,我想,对方应该不会有机会看到我们才对。” 荒木定吉也抱持否定的态度。 “那么,你们两人当时怎么处理这件事?” “刚才我也说过了,我们立刻跑到那道人影出现的地方,因此才发现了那条小路……在这之前,我根本不知道那里还有一条小路。” “嗯,荒木当时还问我:‘那个人从这里下去,究竟打算去哪里?’于是我告诉荒木:‘那里有一条凶猛、残暴的野狗,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荒木听了之后,摇着头说:‘既然那里很危险,那个人为什么会在下大雷雨的情况下前往隐亡谷呢?我想一定相当大胆哩!’” “你们认为这个人有可能是谁?” 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闻言,不禁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荒木定吉慢吞吞地指着吉太郎说: “我们怀疑是他,因为他在刑部神社里面负责打扫的工作,一定不难找机会偷出那套蓑衣、蓑帽。” “不可能!” 村长立刻反驳荒木定吉的说法。 “阿吉那天晚上也去了‘锚屋’,而且还是‘锚屋’的老板有事叫他过去的。” 紧接着,刑部大膳也替吉太郎辩解道: “是啊!一定是你们认错人了,前天晚上吉太郎确实在我家,因为我想请金田一先生乘坐机动船游岛,所以把吉太郎找来商量,我要他在隔天中午以前把机动船洗一洗、晒干,以便我们乘坐;再说,吉太郎离开‘锚屋’的时候,雨势已经减弱了。” 照这种情况看来,吉太郎有非常明显的不在场证明。 金田一耕助上下打量着吉太郎,发现他即使在遭人怀疑或攻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仍旧没有丝毫的改变。 (难道这个男人有非常强烈的意志力,可以不让自己的情感轻易地显露出来吗? 果真如此,那么吉太郎恐怕是个相当危险的人物!) 金田一耕助心里这么想着。 “接下来你们就去神社了?” “不,我们没有去神社,因为荒木说我们全身淋得这么湿,去神社会给人家添麻烦的。” 荒木定吉听到这里,立刻打断三津木五郎的话,说道: “咦?这句话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当时我还想干脆去神社借把伞回去算了,是你要我别去打扰人家的。” “哈哈!是这样没错,不过当时你也赞成我的说法呀!总之,当天晚上,我们并没有去神社,而是全家湿透地回到‘锚屋’,对了,我们到新在家的赌场附近时还遇见了神主……” 三津木五郎说到这儿,大概是想到神主——刑部守卫如今已在黄泉路上的缘故,不禁全身打了个冷颤。 “当时你们有没有跟他说话?” “他一看见我们便开口说:‘下这么大的雷雨,你们要上哪儿去?’我们对他说:‘本来想去神社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可是遇到这么大的雷雨,只好半路折回来了,’荒木,是不是这样?” “是啊!当时神主还很不高兴他说:‘没什么需要你们帮忙的。’” “那么,你们有没有告诉他之前曾看见一位穿着蓑衣、蓑帽的人?” “没有,当时我们根本来不及多说什么话,而且就当时的情况而言,我们也不认为那会是一件重大的事件。” 就在这时,刚才去寻找第一现场的广濑警官从小路上高声叫唤着矶川警官。 又见古钱币 广濑警官所站的位置,是在药师岩舞台下方六十公尺处的一条狭窄的小路上,小路的西侧是一个陡然下倾的斜坡,落差大约有二十公尺。 这里野草丛生,东西两侧则有扭曲缠绕、同耸入云的赤松,松树伸出的枝杠把整条小路都遮盖住了。 “广濑,你找到什么东西了吗?” 矶川警官问道。 “没有。你们呢?有没有什么重大发现?我看那两个年轻人比手画脚的,是不是在说明什么事情?” 广濑警官反问道。 “嗯,事情是还样的……” 于是矶川警官将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的叙述重新说一遍,广濑警官听了之后,显得相当兴奋。 “这么说,那两个年轻人前天晚上曾经目击到凶手身影喽?” “这……目前我们还不能断言那个人就是凶手。” “说的也是。我们虽然知道那个人戴着蓑帽、穿着蓑衣。却不清楚他是什么人。” “对呀!我们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广濑警官听到这儿,情绪变得更加激动了。 “我在想,那个穿蓑衣、戴蓑帽的神秘人说不定是个女人呢!” “怎么可能是女人,一个女人哪有这么大的力气把神主刺成烤肉串呢?不过,如果神主被杀的案件和片帆这件命案无关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了。” “啊!对了!” 广濑警官压低嗓门说: “那套蓑衣、蓑帽确定是挂在神社社务所墙壁上的那一套吗?” “这一点目前还不能确定,据我所知,这座小岛上至少还有两套蓑衣、蓑帽。” 接着,矶川警官把昨天中午金田一耕助和刑部大膳穿着蓑衣、蓑帽,乘坐机动船游刑部岛的事情约略说了一遍。 广濑警官闻言,立刻扬眉说道。 “警官,如果凶手穿着社务所里那套蓑衣、蓑帽去行凶,那么现在挂在社务所墙壁上的蓑衣、蓑帽应该还是湿答答的吧!” “不,那套蓑衣、蓑帽不是湿的。” 矶川警官想起昨天晚上刑部神社发生火灾的时候,吉太郎忙着灭火的那一幕—— 当时吉太郎穿上蓑衣、蓑帽之后,还用水浇在自己身上,使蓑衣、蓑蛋全部浸湿,才去帮忙灭火。 矶川警官说出这件事之后,金田一耕助不禁吃惊地看着他说: “昨天晚上真有这回事?” “是的,这件事是在你来之前发生的。所以,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在——吉太郎弄湿那套蓑衣、蓑帽之前,它究竟是干的还是湿的。” “刚才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吉太郎这件事呢?” “我正准备要问他的时候,就听见你在叫我,啊!事实上这是我的疏忽……” “为什么这么说?” “在发生火灾之前,我曾经两度经过社务所的前面,可是却没注意到蓑衣、蓑帽究竟是干的还是湿的。” “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是呀!我真是太丢脸了。” 矶川警官苦笑着摇摇头。 “那么你还记得当时那套蓑衣蓑帽是什么颜色的吗?” “这个嘛……” 矶川警官不好意思地抓着那头斑白的头发。 “没关系,一会儿我们把吉太郎找来问就知道了,要是吉太郎支支吾吾地答不出话来,那就再找别人来问,看看有没有人留意到那套蓑衣、蓑帽在发生火灾之前究竟是干的还是湿的。” 金田一耕助试图安慰矶川警官,不过他心里也明白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问出结果的。 这时,广濑警官忽然面露不安的神色,压低嗓门说道: “前天晚上究竟有什么人留在神社里?” 对于这个问题,在场所有人竟没有人能回答。 好不容易矶川警官吐出一句话: “只有巴御寮人和真帆。” 说完,矶川警官努力地摇着头,像是要把某个可怕念头甩掉地说道: “这个部分我们慢慢再查证吧!你们找到第一命案现场了吗?” “啊!这个……” 广濑警官立刻神情紧张地回道: “我目前所站的位置下面十公尺处有一块突出的岩石,据说片帆的皮箱就是翻滚到那块岩石上。” “这么说来,那里就是第一命案现场喽?” “不,第一命案现场还要往下走一点,我们怀疑片帆是在这里被凶手抓住,然后在挣扎时失去皮箱。” “原来如此,那我们再往下去看看吧!” 矶川警官说完,便率领金田一耕助、广濑警官等人朝小路的下方走去。 金田一耕助一面走在崎岖的小路上,一面看着脚下的隐亡谷。 原本荒凉的隐亡谷现在已经挤满人潮,有些人忙着看热闹,警员则忙着寻找凶手遗留下来的证物。 坦白说,想要在如此宽广的地方寻找证物,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矶川警官虽然命令大家努力寻找,心中却也不抱希望。 一行人大约往下走了二十公尺,便看见两名刑警站在那里,其中一名刑警手中还拿着一把破损的雨伞。 金田一耕助立即看出那是一把花色十分鲜艳的女用伞,只可惜伞骨已经折断,伞面也破烂不堪。 “这把伞掉落在这里吗?” 矶川警官问道。 “不,这把伞是掉在下面的岩石之间,还好它的颜色非常鲜艳,否则可能不容易发现。” “是啊!这把伞毁损得很严重,可见被害人一定曾经剧烈抵抗过。” “嗯,现在的女孩子可不是好欺负的。片帆是一个性格十分刚烈的女孩子,她绝不可能乖乖束手就擒的……我想,或许就是因为她激烈的抵抗,凶手才会失手把她勒死。” 金田一耕助叹了一口气说。 “对了,如果被害人真的用这把伞当武器的话,那么凶手说不定也有受伤,我们不妨回去看看哪些人手上有伤,搞不好马上就能破案了。” 广濑警官笑道。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不过我想,不管凶手有没有受伤,他已经从片帆手中抢下雨伞,片帆才会死得那么凄惨。” 矶川警官做了一个简短的结论。 接着,一行人又在广濑警官的带领下来到小路的更下面,只见那里站了一名手中握着手电筒和女鞋的刑警。 “你们看,我们找到一把手电筒和一只女鞋,如果继续往下走,大概还可以找到另外一只鞋子。” “这么说来,命案的第一现场应该是在这里喽?” 矶川警官出声问道。 “嗯,应该是吧!凶手故意在这里杀了片帆,再把她的尸体推下山谷,让尸体成为野狗的食物,以达到杀人灭口的目的。” 听到广濑警官的解说,金田一耕助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如果不是山谷里的乌鸦乱啼,大膳先生恐怕不会命令吉太郎来查看这座山谷;吉太郎不来调查这座山谷,就不会发现片帆的尸体 片帆的尸体如果一直都没有被人发现,人们就会以为她已经悄悄离开刑部岛,前往日本其他地方了。 警方在日本其他地方搜寻不到片帆,就会将她失踪的事件以“蒸发”一词收尾…… 照这种情形来看,荒木清吉和神乐太夫的失踪,是否也和片帆被杀一样手法呢? 他们是否早已变成一具白骨?或者被凶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掩埋掉了?) 这时候,金田一耕助突然想起青木修三临死前留下的遗言—— “这座岛上有恶灵!恶灵……恶灵……” (青木修三是不是在某种情况下见到荒木清吉或神乐太夫的尸骨,所以才会把这件事跟恶灵联想在一起?) 金田一耕助想到这里,青木修三的临终遗言再度浮现他的脑海: “他们是身体相连的双胞胎…… “他们是从腰部开始相连的双胞胎……” 金田一耕助以前曾经从某妇产科医生那儿得知日本确实曾经有孕妇产下“暹罗胎”——也就是所谓的连体婴,可是据那位医生所说,这样的畸形儿通常很难养活,大部分畸形儿一生来就会夭折。 (青木修三既不是医生,也不是人体生理学者,就算他曾经在这座岛上目睹身体相连的双胞胎,恐怕也未必知道这对双胞胎是从腰部开始相连的。 但是……为什么他在临死之前,却能清楚地指出这对双胞胎是从腰部开始相连的呢? 难道这对双胞胎已经死了,变成一堆白骨,所以青木修三才会如此清楚他们的构造? 这件事和荒木清吉、神乐太夫“蒸发”的事件又有什么关联?) 金田一耕助左思右想,仍然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突然间,矶川警官和广濑警官的对话将他拉回现实。 “这里的地形很特殊,根本无法采集到任何指纹。” “那么,刚才那把雨伞上面有没有留下凶手的指纹?” “还没查过。不过在下过那阵大雷雨之后,就算上面原本留有指纹,也可能已经被雨水冲刷掉了。” “唉!说的也是……既然没有指纹,更别提还会留下鞋印了。” 矶川警官叹了一口气,凝视着小路的前方。 先前的一场大雷雨造成小路发生坍方,到处都有落石,调查起来十分困难;更何况土质坚硬,不容易留下鞋印,难怪矶川警官会忍不住叹气了。 这时,藤田刑警一面说,一面从岸边爬上岩石,一路攀登到小路上,他的手里还拿着片帆的另一只鞋和衣服的一角。 “是啊!实在太残忍了,被害人的尸体在被野狗啃食之前一定早就遍体鳞伤了。” 山崎巡警也握着新发现的东西,并跟在藤田刑警身后爬上来。 他手中拿的东西是用小珠子串成的可爱手提袋,一看就知道是片帆这种女孩会使用的东西。 “这是我们在下面捡到的东西。” 广濑警官从山崎巡警的手中接过手提袋之后,啪的一声打开来,从里面取出化妆盒。口红、眉笔、面纸等年轻女孩随身携带的小东西,还有一把小钥匙。 “警官,这会不会是那个皮箱的钥匙?” “嗯,有可能。” “藤苗,你到面对去把那只皮箱拿过来,我们试试看能不能打开它。” “好的。” 没一会儿,藤田刑警抱着塑胶皮箱回到小路上。 广濑警官一将钥匙往锁孔里插入,皮箱果然应声打开。 只见皮箱里面塞满了各式换洗衣物、洗脸用具和日用品,比较特别的是,里面还有一个手工缝制的小钱包。 广濑警官打开小钱包,整个人愣了一下。 过了半晌,他回头看着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说: “警官、金田一先生,你们看!这个……” 他摇一摇小钱包,里面传里金属碰撞的铿锵声。 矶川警官不禁吃惊地眯起眼睛问: “广濑,难道这里面是……” 不等矶川警官把话说完,广濑警官立刻打开钱包,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左手手掌里。 那些全是古钱币,而且每一枚钱币的铸造年份都在明治二十六年以前。 “果然没错,这些全是明治二十六年以前的钱币,难道真如金田一先生所说,这座小岛的某个地方埋藏着刑部神社昔日的捐献箱。” 矶川警官皱眉苦思着。 “对了,警官,有件事一直忘了向你报告。我把荒木定吉随身携带的照片拿给浅井春经常去的酒店、鱼店老板看过了,他们都说照片里的那个人就是昭和三十三年经常出入浅井家中的男子——阿清。” 广濑警官刚报告完毕,隐亡谷的岸边便传来一阵嘈杂声。 金田一耕助一行人循声望去,只见越智龙平和七位神乐太夫已经不在那里了,取而代之的是四位女性——巴御寮人、仓敷御寮人——澄子、玉岛御寮人——玉江和真帆。 巴御寮人身穿和服,另外两位御寮人则穿着洋装;不同的是,玉江穿的是花枝招展的洋装,而澄子穿的是黑色丧服。 真帆则始终把头埋在澄子的胸口,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第二十章 巴御寮人的秘密 噩梦中的脸孔 金田一耕助在黑暗中淋着雨,不停地向前奔跑。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也不知道目前身在何处,只知道眼前这条小路一直往前延伸,就像永无止尽一般。 尽管金田一耕助已经跑得筋疲力尽,但他追逐的那个穿戴着蓑衣、蓑帽的人依旧不停地往前跑着。 他好几次有机会伸手去抓住他,可是每一次都让对方逃脱了。 金田一耕助之所以能在这么黑暗的环境中清楚认出对方穿着蓑衣和蓑帽,是因为天空中不时发出紫色的闪电;每当闪电一过,金田一耕助就会听见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雷声。 急剧的雷雨宛如决堤的洪水般从空中倾泻而下,金田一耕助从头到脚都在滴水,却没有感到丝毫冷意,因为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尽快看到隐藏在蓑帽下面的那张脸孔,要是晚一步看到,恐怕会发生更严重的状况……) 因此即使在刺眼闪电与轰轰雷鸣声的包围下,全身湿透的金田一耕助还是拼命地向前奔跑。 眼看他就要抓到那个蓑衣了,可是在下一秒钟,对方又一溜地从金田一耕助的手中逃之夭夭。 金田一耕助虽觉得扼腕,却还是得继续追下去。 接下来,幸运之神似乎要眷顾金田一耕助了。 只见前方不远处在一瞬间发生坍方,由于事出突然,金田一耕助死命追逐的那个人来不及避开坍方的土石,当下便一个翻滚,摔倒在地上。 “太好了!” 金田一耕助大叫一声,立刻冲上去抱住对方,同时一把摘下那顶蓑帽。 这时,一道紫色电光闪过天际,震耳的雷声随后响起,当金田一耕助看到浮现在紫色电光中的那张脸孔时—— “啊!你是……” 他顿时放声大叫,并在自己的尖叫声中惊醒过来。 金田一耕助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全身都湿透了。 他一边回忆刚才做的噩梦,一边从行李袋中拿出毛巾擦拭全身的汗水。纵使那只是一场梦,他仍然觉得很不舒服。 金田一耕助不舒服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肉体上的疲劳;肉体上的疲劳只要好好地睡一觉便能消除,但精神上的不愉快感觉却无法随意就抹去。 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不禁拿着毛巾用力地擦脸,企图抹去刚才出现在他梦中的那张脸孔。 金田一耕助一向非常排斥以直觉办案,而且他很担心这样的梦境会让自己日后的推理产生先入为主的观念。 因此他开始使劲地摇摇头,试图甩掉先前那个梦境。 就在这时,拉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你醒了吗?” (是越智多年子。) 金田一耕助急忙整理好仪容,规规矩矩地坐在垫被上。 “是的。” “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请进。” 越智多年子一进门,便拉开窗边的帘子,房内顿时变得十分明亮。 “啊!都已经这么晚了……真不好意思,我睡过头了。” 金田一耕助吐了吐舌头,看看枕边的手表,发现已经六点多了。 也就是说,他从七月七日正午睡到现在,已经睡了六个钟头。 “你做噩梦了!本来我想叫醒你,可是又怕这样反而会吓着你。” “没什么,我才不好意思哩!竟然在梦里大叫,简直像个孩子一样。” “本家也做了噩梦,我想这是因为大家太累的缘故。” 越智多年子口中的“本家”就是指越智龙平,不过金田一耕助并不明白他做了什么样的噩梦。 “对了,我刚才睡觉时出了一身汗,把您借给我的睡衣都弄湿了,我这就拿去洗一洗。” “没关系,你先把睡衣放着吧!倒是你应该先去洗个澡,准备吃晚饭了。” “好的,那就麻烦你了。但是在这之前,我有一件事想请教您。” “什么事?” 越智多年子原本已经站起来,但是一听到金田一耕助有事请教她便又坐下来,从正面凝视跪坐在垫被上的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的眼中流露出期待的眼神,让越智多年子有一种动弹不得的感觉。 “待会儿我问的问题,如果您觉得不方便,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不,只要是我知道的事情,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告诉你。” 金田一耕助闻言,一脸感激地向她点头致意后说: “我搭船来刑部岛时,在船上听说越智先生年轻的时候,曾经和刑部神社的巴御寮人一起私奔?” “嗯,那是大战结束的前一年,也就是昭和十九年的事情。” 越智多年子回答后,仿佛在等待金田一耕助继续提出问题。 “当时您一定感到非常震惊吧?” “嗯,他们两人会这么做确实让我感到十分吃惊,不过在这之前,我也知道一些他们的事情。” “这么说,您知道越智先生和巴御寮人交往的事?” “是的。因此当他们俩私奔的事情爆发后,‘锚屋’的老板还怪我为什么一直隐瞒这件事。” “既然他们必须掩人耳目才能约会,那么……他们两人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偷偷相见呢?” “这个……” 越智多年子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说道: “金田一先生,你知不知道神社后面有一个地方叫‘千叠敷’?” “千叠敷?我知道,而且我还知道在树林的深处有一个七人冢。” “他们俩就是在七人冢的附近见面。” “嗯,那里是个不错的地方,还可以躺在绿草上恣意地谈心呢!” 金田一耕助想像他们当时恩爱的情景,不禁感到十分羡慕。 “对了,巴御寮人一直都住在神社里,而越智先生当时住在小矶,平常他们用什么方式联络?又如何安排会面的时间呢?” “这个……金田一先生,你知道‘虎鸫’这种鸟吗?” 越智多年子不答反问。 金田一耕助努力压抑心中的讶异说: “嗯,我曾经听说过,只是一直没机会见过。” “这种鸟在夜晚也会鸣叫,所以中所指的鹫鸟就是这种鸟;而且这种鸟的鸟叫声很容易模仿。” 越智多年子说着还学了一段鸟叫声给金田一耕助听。 “所以他们约定以虎鸫的叫声作为见面的暗号喽!哈哈……越智先生真是个浪漫的人。” “是啊!这也算是为我们越智家增添一段美谈。” 越智多年子的眼眸闪过一抹奇特的神采。 “对了,越智夫人,您一直都一个人生活吗?” “不,我也年轻过,曾经有过意中人,只是我的意中人在昭和十二年上海事变的时候战死在沙场上,战争结束后,我就不再把感情的事放在心上,毕竟我年纪这么大了,有谁会娶一个老太婆当妻子呢?哎呀!真是的,我怎么对你说这些教人尴尬的事呢?让你见笑了,金田一先生,请不要放在心上。” “不,我打从心底同情您的境遇。坦白说,这一切都是战争惹的祸,日本全国上下像您有这样境遇的妇女不知道有多少。” 说到这里,金田一耕助又淡淡地问了一句: “对了,越智先生和巴御寮人是在昭和十九年几月开始交往的?” “大概是七月左右。”。 “那么他们是什么时候一起私奔?” “应该是八月中旬。” “他们离开之后躲藏了多久?” “差不多一个月左右。后来由于本家的钱用得差不多了,只好写一封信给吉太郎,希望他能帮忙筹一些生活费,没想到吉太郎却把这封信拿给‘锚屋’的老板看,结果……” “他们两人就被带回来,不久之后,军中的召集令也寄来了?” “嗯,大家都说这是‘锚屋’老板暗地里动的手脚,本家是这座小岛上的船家之子,照理说根本不必上战场。” “唉!越智先生当年太冲动了,他和巴御寮人既然两情相悦,就应该试着让‘锚屋’的老板了解他们的感情,说不定就不会演变成这种结局。”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儿,突然话峰一转。 “对了,越智夫人,或许您心里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会追根究底一直问越智先生年轻时的秘密?其实我只是想知道巴御寮人在那段时间内是否曾经怀孕……” 越智多年子闻言,不禁吃惊地看着金田一耕助。一时之间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沉默地用手搓揉着和服下的膝盖。 金田一耕助则继续说: “这里是一座小岛,巴御寮人的身分又很特殊,如果她曾经怀孕生子,一定会立刻传遍岛上的每个角落,所以我才想问问你究竟有没有这一回事?” “金田一先生,关于这件事是这样的。” 越智多年子不再搓揉膝盖,她直直地望着金田一耕助的脸说: “如果巴御寮人是在昭和十九年八月或九月怀孕的话,那么她应该在昭和二十年的六、七月间把孩子生下来……” (是啊!三津木五郎就是昭和二十年六月二十八日出生的。) 金田一耕助在心中默默想着。 “接下来呢?” “昭和二十年的六、七月间,巴御寮人正好不在刑部岛上,她去躲警报了。” “躲警报?” 金田一耕助瞪大眼睛,吃惊地问道。 “是的,当时这一带是敌机飞行的必经路线,因此在神户遭到敌机攻击后不久,大膳先生便急急忙忙地带着巴御寮人躲警报去了。” “他们到什么地方躲警报?” “听说是播州的山奥,当时阿吉也跟着他们一起过去。” (播州的山奥?三津木五郎出生的地方——栗郡山崎,原名就是播州的山奥……) 金田一耕助在心中暗自想着。 不过,他表面上仍不动声色,继续问道: “您说的阿吉就是吉太郎吧!他为什么会跟大膳先生一起去?” “事实上,阿吉从二十二年前开始,就一直是大膳先生的家仆。” 金田一耕助这会儿才知道,原来吉太郎和巴御寮人的关系如此密切。 (如果当时巴御寮人真的曾经产下一子,吉太郎一定会知道,而且他一定也知道大膳先生是怎么处理那名婴儿的。) “老实说,大家根本不相信他们是去躲警报的,那时候岛上的居民私底下都在谣传巴御寮人一定是偷偷生孩子去了。” 越智多年子最后这几句话教金田一耕助惊讶得张大嘴巴,久久合不拢。 消失的婴儿 金田一耕助此刻正躺在飘散着原木香味的浴缸里,悠闲地伸直双腿。 越智龙平位于地藏平的府邪虽然有一间二十叠大的西式客厅,但其余房间仍维持和室的格调,像这间浴室里的桧木浴缸就是其中之一。 金田一耕助一躺进浴缸里,所有的疲劳顿时全都消除了。 可是,一股强烈的责任感却驱使金田一耕助从完全的解放中惊醒过来。 (不行!我不能贪恋一时的舒适,要是再多耽搁一会儿,这座小岛上说不定又会发生不可预期的状况。) 这份担忧让躺在浴缸中的金田一耕助宛如坐在火堆上烤火一般,霎时感到坐立难安,他开始反复思索着从越智多年子那里听来的事情。 根据越智多年子所说,昭和二十年八月二十二、三日左右,刑部大膳、巴御寮人和吉太郎三人从避难地返乡,假设巴御寮人在六月二十八日生产,那么她回到这里也已经是生产后两个月的事,应该能恢复到产前的体态。 此外,三津木五郎在他父亲——三津木秀吉四十二岁时生下来,虽然金田一耕助忘了问三津木五郎的母亲——贞子生产时是几岁,不过从他的父母只相差三岁来看,贞子应该在三十九岁那年生下三津木五郎。 (这么说来,贞子算是一个高龄产妇。 可是,世上会有结婚十凡年后才生下孩子的夫妻吗? 会不会是三津木秀吉夫妇一直想要一个孩子,却迟迟无法如愿,于是他们便对认识的产婆说出内心的渴望——要是有人家不想要小孩,他们非常愿意收养这个孩子;而这个产婆又正好到刑部神社替巴御寮人诊断,还诊断出她已经怀有身孕的事实。 如果巴御寮人在刑部神社里生产,必然会让刑部家族的名誉受损,因此,刑部大膳才和产婆计划让这个孩子“消失”。 等所有条件都谈妥之后,刑部大膳就带着巴御寮人和吉太郎以躲避空袭为藉口,悄悄住进三津木贞子住处附近的一家温泉旅馆里。 到了昭和二十年六月二十八日,巴御寮人果然顺利产下一名健康的男婴。这名男婴一生下来就交给在产房外面等候的三津木贞子手中,而后在三津木夫妇的抚育下平安长大成人。) 到目前为止,金田一耕助的推理并没有矛盾之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金田一耕助却隐约感到事情没有那么单纯。 他始终认定在下津井遭人杀害的浅井春就是当年为巴御寮人接生的产婆,不过从她写给矶川警官的信件来看,总让人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事实上,我也会有许多烦恼和秘密……这都是因为二十二年前我犯下一件罪行的关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浅井春会对川川警宫这么说呢? 虽然她当年所做的事情并不合法,但如果不是她从中斡旋的话,巴御寮人所生的孩子说不定会惨遭大膳先生灭口,而三津木夫妇也得不到一直想要的小孩,她实在不需要为这件事感到良心不安啊!) 更令金田一耕助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信中还有这么一句话—— “现在正有人想置我于死地!我已经命在旦夕了……” (究竟是谁想取浅井春的性命呢?只因为她知道某个小孩的身世秘密,就要置她于死地吗? 不,这其中必然另有内幕!) 金田一耕助原以为自己已经解开谜题,却没料到谜题中还有另一个谜题。而且,若是把以前搜集到的资料再仔细研究一下,说不定会发现更恐怖、更惊人的秘密呢! 想到这里,浸泡在浴缸里的金田一耕助忍不住用力摇摇头,企图理清自己的思绪。就在这时,他又想起青木修三的“临终遗言”—— “在鹫鸟鸣叫的夜晚,你要特别小心……” 年轻的越智龙平想见巴御寮人时,就会学虎鸫的叫声叫她出来,两人一在七人冢附近的草丛中相遇,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思慕之情,彼此紧紧相拥,一同歌颂年轻的心。 (那么青木修三之所以留下那句话,是不是因为他知道在千叠敷发出虎鸫的叫声就会引来某人的反应呢? 如果他知道这件事,叉会是谁告诉他的?) 根据金田一耕助的调查,青木修三似乎是个好色之徒。 (今年五月十九日晚上,他在睡衣外面罩了一件风衣,一个人偷偷摸摸地从‘锚屋’越过两公里的山坡路到千叠敷,是否就是为了和某位女子会面呢?而那位使他克制不住内心狂烈激情的女子又会是谁呢?) 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刚才在梦中看见那个穿着蓑衣、蓑帽的人…… 一想起那张脸孔,躺在浴缸里的金田一耕助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这时,越智多年子正好来到浴室外面。 “金田一先生!” 她轻唤了一声,并说: “山崎先生刚才从刑部神社赶来,说那边要开始侦讯神乐太夫了,希望你能尽快赶过去。” “好的,我这就去准备。” 金田一耕助役想到自己一进浴室就耽搁了大半天,感到十分不好意思。 “还有,下人们已经准备好晚餐,你用过饭之后再出去吧!” “好的,谢谢您。对了,请问越智先生现在在做什么?” “他已经先用过饭,现在正在客厅里和高尔夫球场的负责人员开会。” (这个时候还能谈公事,越智能平真是一位闲不下来的人!) 金田一耕助笑了笑,同时也感到安心多了。 第二十一章 高潮迭起 意外讯息 金田一耕助来到刑部神社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七日晚上八点多,只见矶川警官、广濑警官和藤田刑警正坐在沙发上喝茶。 “对不起,我来晚了。” “金田一先生,睡得还好吗?” 矶川警官一看见金田一耕助,立刻起身相迎。 “嗯,谢谢你的关心,我现在已经感觉舒服多了。” “那真是太好了。” 一旁的广濑警官也加入他们的谈话,他说: “金田一先生,我先把在你休息的这段期间所发生的事说一遍吧!” “那真是太好了。” 于是广濑警官一边看记事簿一边说: “首先,我们请来冈山的师傅将黄金神箭锯断,这样比较容易从尸体上取出神箭;之后由同样来自冈山的冈巴博士和木下医生共同勘验,并由冈田博士操刀解剖尸体。 “根据验尸结果,冈田博士认为凶手最初的一击是将神箭刺进死者的左肺,这一刺已经威胁到死者的性命,接着凶手又一点一点地把神箭刺得更深,最后将死者刺成烤肉串的样子。” “这么说来,那把黄金神箭是分好几次刺迸死者的身体喽?” 金田一耕助对验尸结果深感兴趣。 “正确他说,应该是分成三次。虽然死者身材瘦高,可是想要把一个人刺穿,绝不是一下子就能办到的;我想凶手之所以会分两、三次把神箭往尸体里推,大概是因为和死者有不共戴天之仇吧!” “那么凶手犯案的时间是……” “一如我们当初的推断,是在六日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也就是火灾发生的前后。” 闻言,金田一耕助两眼露出无神的表情,陷入沉思中。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他说: “对了,片帆的尸体也勘验过了吗?” “嗯,验尸结果和木下医生的判断一致,片帆是窒息而死,而且她被乌鸦啄食、野狗啃咬都是气绝身亡之后发生的事。至于凶手做案的时间大约在五日晚上八点到十点之间,和三津木五郎、荒木定吉看到穿蓑衣、戴蓑帽的那个人时间一致。” “神主和片帆的遗体打算怎么处理?” “吉太郎已经准备好两副棺木,目前安放在后面的房间里。今天晚上,死者的亲人将为他们举行守灵仪式,并准备在明天安葬他们。对了,由于这一带都采用土葬,所以吉太郎正在下面的墓园挖墓穴。” 广濑警官说话的时候,金田一耕助顺便看了一眼旁边的墙壁,只见那里挂着的蓑衣、蓑帽到现在都还没完全干透。 “你问过吉太郎这套蓑衣、蓑帽的事情吗?” “是的,刚才问过了。” “他怎么说?” “他说是干的,而且就因为是干的,所以当时他才会用水把蓑衣、蓑帽淋湿。” “那么其他人怎么说?” “这个问题我们已经问过大膳先生、村长、神乐太夫们,以及刑部家族的另外六人,而他们的回答都是‘对不起,我们没注意到这件事。’” “巴御寮人和良帆又怎么说?” “哼!她们两人根本不说实话,只会一味他说‘不知道。’” 广濑警官的语气中带着嘲讽的意味。 “既然大家都没注意到蓑衣、蓑帽原本是干的还是湿的,那就表示他们说的应该是真话。” “金田一先生,你的意思是……” 广濑警官十分不解地问道。 “当天有一连串热闹的祭典活动,他们没留意到墙壁上那套蓑衣、蓑帽的情况也是人之常情。” “唉……就连我也没注意到呢!” 一旁的矶川警官苦笑着摇摇头。 “昨天晚上发生命案之前,我曾经两次从那套蓑衣、蓑帽前面经过,却一点也没有留意过它是湿的还是干的,看来我是真的老了,不中用喽!” “对了,那些神乐太夫都侦讯过了吗?” 金田一耕助立刻改变话题,是因为不想再让矶川警官感到难堪。 矶川警官在这个事件中的表现实在太反常了,和金田一耕助以前所认识的矶川警官一点也不像。可是,金田一耕助又不忍心因为这样就承认矶川警官已经衰老的事实。 广濑警官或许也知道金田一耕助的用意,他故意顺着金田一耕助的问题继续说: “关于神乐太夫的部份,目前我们已经侦讯过四郎兵卫、平作、德右卫门和嘉六四位长老,接下来我们准备侦讯剩下的三名年轻人。” “你们是否从四位长老的口中得到什么讯息?” “什么也没有,他们似乎已经商量好,什么也不肯透露,只说昨天晚上神主被杀的时候,他们全都在神乐殿后面的化妆室里,对这件凶杀案一点也不清楚。更让人生气的是,那个叫四郎兵卫的老人竟然开始改口说他儿子松若是在井原过世的,原先因为他痛失爱子,又不愿面对现实,才会以为儿子只是失踪而已。 “至于平作、德右卫门和嘉六三个人也都说,四郎兵卫就这么一个儿子,却在早年痛失爱子,所以才会变得有些精神异常,还叫我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们的意思是,那个叫松若的年轻人死亡之后,四郎兵卫先生就有点精神错乱吗?” “是的。他们说松若死后,四郎兵卫先生开始变得有些奇怪。” “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侦讯另外三个人了吗?” “当然可以。” 说完,广濑警官便把下一位接受侦讯的神乐太夫叫进来。 第一位被叫到的是弥之助,他是四郎兵卫妹妹的孙子,与阿诚、阿勇是表兄弟。 他对于昨晚神主被杀的事一点也不知情,至于其他的问题,他也跟之前的四个人一样——一问三不知。 看来这个叫弥之助的男人实在不好对付。 “原来如此…这么说,你的祖母是四郎兵卫先生的妹妹,所以四郎兵卫先生的独生子——松若就是你母亲的表舅喽?” “是的。” “你松若表舅死的时候,你知道吗?”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问阿诚、阿勇,或许可以从他们口中间出一些线索,毕竟松若表舅是他们的父亲呀!” 广濑警官深知不可能从弥之助的口中间出进一步的线索,便将希望寄托在阿诚和阿勇两兄弟身上。 没想到阿诚、阿勇两兄弟一进门,便异口同声说: “请您让我们两兄弟一块儿接受侦讯吧!长辈们怕惹祸上身,所以什么都不肯透露,但我们兄弟俩不同,只要是我们知道的事情,一定会矩细靡遗地告诉你们。” 两兄弟说话时,脸上的神色非常紧张,眼中也透出异样的神采。 广濑警官看看他们两人,并回头请示矶川警官。 只见矶川警官点了点头,同意他们两人的要求。 “那么……你们请这边坐。” 广濑警官将两兄弟安排坐在柜台前的长椅上之后,开口问道: “你是四郎兵卫先生的独生子——松若的长子阿诚,这位是你的弟弟阿勇,对吗?你们今年几岁?” “我二十五岁,阿勇二十二岁;当父亲‘蒸发’的时候,我只有六岁,弟弟阿勇不过才四岁。” “蒸发?” 广濑警官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彩。 “你说你们的父亲——松若‘蒸发’了?” “是的。不过,关于我父亲的死,我爷爷是怎么说的?不,不只是我爷爷,其余的爷爷们又是怎么说的?” “他们都说松若死在故乡——井原。” “他们说谎!大家都害怕被卷入这件命案中,所以事先说好绝不将我父亲‘蒸发’的事情说出去,特别是我爷爷,他担心警方会怀疑他……” “为什么我们要怀疑你爷爷?” “事实上,我爷爷一直怀疑是刑部神社的神主杀了我们的父亲,也一直想找他报仇,所以这次神主被杀之后,爷爷对于自己来不及亲手替我父亲报仇感到懊悔不已。老实说,不只是我爷爷,就连我们两兄弟也这么认为,我父亲一定是被神主杀死的!” “你别激动,有话慢慢说。你为什么会认为是刑部神社的神主杀了你们的父亲?”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阿诚低下头来表示歉意。他拭去额头上大滴的汗水后,又继续说道: “我天生就比较神经质,所以一提起这件重大的事情,就会忍不住激动起来。” “大哥,你别这么说,其实我心里也一直很激动。” “你虽然心里激动,却不会表现在脸上,这一点我十分佩服,不像我心里想什么全都写在脸上……” 从这对兄弟相互体谅的谈话中,不难看出他们的感情相当深厚。 “好了,阿诚,你继续说下去吧!为什么你会认为是神主杀了你们的父亲?” “这件事是这样的……” 原来在昭和二十二年,当时刑部岛相当繁荣,那一年的祭典,四郎兵卫一行人被邀请到神社来表演。 松若当年三十四岁,正值壮年,不但体格魁梧,人也长得相貌堂堂;那时他担任素戋鸣尊的角色,四郎兵卫则扮演八岐大蛇。 那次的表演相当成功,可是在表演之后,松若却经常失踪,而且总是两、三天后才回家,回到家之后,松若整个人变得精神恍惚,夫妻俩也变得无话可说。因此,松若的老婆怀疑他一定在外面有了女人。 松若最后一次离开家门是在昭和二十三年十月六日,此后他再也没有回来过。阿诚认为他们的父亲一定是喜欢上一位有夫之妇,后来那女人的丈夫知道了这件事,便悄悄地杀了松若,而且还把他的遗体葬在某个地方。 “嗯,你是说令尊认识了别的女人,后来在和这女人交往的过程中被她丈夫杀害了,可是,这和刑部岛又有什么关联呢?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令尊所交往的女人就住在这座岛上?” 阿诚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说: “原本我也没有证据,直到我们抵达这里之后,终于让我找到证据了。不过,为了避免刺激到爷爷,我谁都没说……除了阿勇之外,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阿诚说话时双眼充满血丝,脸颊也胀得通红。 “你究竟找到什么证据?” 阿诚炯炯有神地回道: “主任,你知道这座神社的后面有一个地方叫‘千叠敷’吗?” “嗯,这个地方我知道。那又如何?” “我父亲就是在千叠敷和那个女人幽会的。有一回爸爸抱着我入睡,当时我问他前几天去了什么地方,爸爸对我说他去了千叠敷,还说如果学鸟叫的话,就可以见到那个女人。” “鸟?什么样的鸟?是麻雀还是乌鸦?” “不,不是这些鸟,而是一种我从没听过的鸟名。听说那种鸟即使在夜晚也会鸣叫。” 这时,金田一耕助突然在一旁接口说: “令尊说的是不是虎鸫?听说这种鸟又叫做鹫鸟。” 闻言,矶川警官和广濑警官都忍不住跳了起来。 他们两人对青木修三所说的话都记得非常清楚—— “在鹫鸟鸣叫的夜晚,你要特别小心……” “这种虎鸫的叫声如何?” 矶川警官赶紧问道。 “听说它们通常都是ナス、ナス、ナス地叫着。。” “是的、是的,就是这样没错。” 阿诚兴奋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紧握着双拳猛敲柜台的桌面大叫道: “我父亲说只要一学ナス、ナス、ナス的鸟叫声,就能见到那个女人。我还记得爸爸当时紧紧地抱住我说:‘爸爸对不起你、阿勇和妈妈……’爸爸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泪流满面呢!我想,他一定非常后悔认识那个女人。” 阿诚哽咽他说着。 可是广濑警官对阿诚的感伤一点也不关心,他目光锐利地看着坐在一旁的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这个部份我们待会儿再说。阿诚,你后来有没有把千叠敷和鸟叫声的事情告诉你爷爷?” “没有,当时我只有六岁,而且爸爸告诉我那件事之后没多久他又失踪了,所以我觉得那是爸爸的遗言,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等我加入神乐表演后,终于有机会四处旅行,每到一个新地方,我都会询问当地人千叠敷的事情;直到我们来到刑部岛,这里的驻警山崎先生才告诉我这里确实有个地方叫‘千叠敷’,于是我带着阿勇去找这个地方……对了,我们不是还在半路上遇见你们吗?” 阿诚指着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说。 两人点点头,心理都因为当时将这两兄弟误认为是摆路边摊的生意人而觉得颇没面子。 “我们一到千叠敷,就知道自己找对地方,因为不远处就是刑部神社,而且我爷爷曾经说过、刑部神社的巴御寮人长得相当漂亮。” “这么说,令尊就是在那个林子里跟别的女人幽会喽?” 闻言,阿诚不禁羞红了脸。 “我至今未婚,对于红杏出墙或金屋藏娇的事情不是很懂,不过至少我知道一对男女若是一见钟情,就会像干柴遇到烈火,很快就会迸出火花。” 说到这儿,阿诚突然想起一件事,看了人家一眼之后说。 “对了,在这座岛上‘蒸发’的不只我父亲一人,另外还有两个人也从这座小岛上消失无踪了。” “什么?你为什么这么说?” 于是阿诚将前天中午在千叠敷听到真帆和片帆之间的对话说了一遍。 在场所有人一听到这件事,情绪瞬间达到沸点,每个人脸上都流露出激动和紧张的神色。 严厉指控 “以前我们已经听说过荒木定吉的父亲‘蒸发’的事情,可是你说还有一位操纵玩偶的师傅也在这座岛上‘蒸发’了?” “是的,依据片帆的说法,那应该是距今七、八年前的事情,她还说因为这件事情大可怕,因此想离开刑部岛。” 阿诚说完,特地看了阿勇一眼,像是在征求他的认同。 阿勇见状,立刻点点头说: “我哥哥说的没错,片帆真的曾经这么说过,所以我们怀疑她会这么说,应该是握有确实的证据。” “对了,听说案发当时,冈山县警方还派刑警来岛上调查过呢!” “咦?片帆确实这么说的吗?” 矶川警官深思道。 “警官,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事了?” “不,很抱歉,关于这件事我并没有任何印象,不过如果冈山县警局曾经派刑警来岛上调查这件事,县警本部一定会留下记录。对了,你说那个操纵玩偶的师傅叫什么名字?” “片帆没有说出他的名字,只说是操纵玩偶的师傅。” “你刚才说这件事发生在八年前是吗?” “嗯,就是那两姊妹念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 “这么说来,就是昭和三十四、五年的事喽!” 矶川警官很快便联想到荒木定吉的父亲——荒木清吉就是在昭和三十二年“蒸发”的。 “对了,金田一先生!” 矶川警官突然回头看着金田一耕助。 “这么多人在这座岛上‘蒸发’,这其中是不是有特别的意义?” “我不知道。” 金田一耕助沮丧地摇摇头: “到目前为止,一切好像呼之欲出,却又宛如缺少什么一般。我想,现在我们就缺少环环相扣中最重要的关键部份。” 金田一耕助心里知道这将是最可怕的一部份。 昭和二十二年秋天,神乐大夫——松若在这座岛上‘蒸发’了,接着在昭和三十二年夏天,收药钱的荒木清吉也在岛上‘蒸发’了,过了一、两年,来自淡路的玩偶师傅也从这座小岛消失踪影……浮在水面上的只有三个“蒸发”的人,可是隐藏在水面下“蒸发”的人不知又有多少。 虽然金田一耕助还不知道来自淡路的玩偶师傅的年纪和长相,不过另外两个男人——神乐大夫和收药钱的商人都是正值壮年、体格不错的男人;如果再加上青木修三,一共就有四个人了。 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突然想到……青木修三是否也该列入“蒸发人口”的名单呢? (青木修三和其他三人不一样的地方是,他从千叠敷掉到落难渊……但他究竟是失足落海,还是被人推到落难渊? 还有,在他掉到落难渊之前,是否曾经目睹这座岛上的“秘密”?) “在鹫鸟鸣叫的夜晚,你要特别小心……” 既然青木修三说的这句话已经证实确有其事,那么他所说的其他部份就绝非戏言。 (这么看来,青木修三一定是在什么地方亲眼目睹从腰部以下开始相还的“暹罗胎” 可是那对“暹罗胎”呢?难道他们也从这座小岛上蒸发了?) 金田一耕助愈往下想就愈觉得恐怖,不禁全身打了个冷颤。 或许打冷颤也会传染吧!只见矶川警官和广濑警官同时颤抖起来。 过了半晌,广濑警官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说: “阿诚,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事。事实上,这些事对我们的调查非常有帮助,因此我们很希望你能再帮我们一个忙。” “什么忙?” “那面墙壁上挂着一套蓑衣和蓑帽,请问昨天下午你们来这儿的时候,那套蓑衣和蓑帽是干的还是湿的?” “很抱歉,这件事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我甚至没注意到那里有挂一套蓑衣和蓑帽。” 但就在这时,阿勇却开口说: “大哥,这件事我有印象。” “什么?阿勇,你有注意到那套蓑衣、蓑帽?” 广濑警官兴奋得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是的,我看见它的时候还呈半干状态,而且那套蓑衣、蓑帽后面的墙壁还发霉呢!” “阿勇,这是真的吗?” “是的,大哥,当时我还用手摸过,因为我觉得这样的装饰物看起来满幽雅的。” “阿勇,你说的这件事是发生在火灾之前吗?” “是,我们到达这里的时候,大约是下午四点左右,当时警官也跟着我们一块儿来这里,我想警官应该还有印象吧!” “嗯,我们确实是在那个时间到达这里。不过,你确定当时蓑衣、蓑帽都是湿的?” 矶川警官不放心地再次确认道。 “是的,不只是蓑衣、蓑帽,就连它后面的墙壁都是呈半干状态。” 闻言,广濑警官不由得回头看了矶川警官和金田一耕助一眼,这时他们心里都有数——吉太郎的证词是假的。 “啊!非常谢谢你们的合作,现在你们可以离开了,同时也请你们转告在对面房间的爷爷,说我们一开始就没有怀疑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过一会儿我会给你们离开刑部岛的许可证。” 尽管矶川警官已经这么说,可是阿诚、阿勇却连动也不动一下。 “不,我们要求一起进来接受侦讯的目的,是因为阿勇看见杀害神主的凶手了。” “什么?阿勇看见凶手……” 广濑警官不禁大叫一声,但他随即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迅速看了一眼对面的走廊。 现在大家正围着刑部守卫和片帆的遗体举行守灵仪式,刑部大膳、刑部辰马、巴御寮人和真帆也在守灵的行列中,如果让凶手听到这些话,岂不是打草惊蛇吗? “阿勇,你说你看见凶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广濑警官尽量压低嗓门,眼中流露出紧张的神色,而矶川警官和金田一耕助则以探询的眼神看着阿勇。 “大哥,你来说吧!” “不,这件事情是你亲眼看到的,就必须由你亲口来说。” “是呀!阿勇,还是请你亲口告诉我们吧!你不用害怕,看到什么就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们。” “好的。” 一脸稚气的阿勇红着脸,咽了一口口水说: “那天发生火灾的时候,我正好在化妆室里,于是我立刻冲上舞台,用这件外套猛力扑打柱子上的火苗。” 阿勇边说边指着身上穿的外套,只见其中一只袖子有烧焦的痕迹。 “然后呢?” “火苗很快就被扑灭了,这时我突然想上厕所,就往拜殿下面的厕所走去。我在上厕所的时候,突然听见拜殿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本我并不在意,可是后来那声音变成有人蹑手蹑脚走下搂的模样,于是我把厕所的门打开一点,偷偷往外面瞧,结果发现一个年轻男子从拜殿那儿走来。” “你说的‘年轻男子’是什么样的人?” “他的年纪跟我差不多,身上穿着祭典用的背心,头上绑着头巾,乍看之下和岛上其他年轻人没啥两样,唯一不同的是他胸前挂着一架照相机。” (是三津木五郎!) 刹那间,在场四个人都暗自在心底叫着这个名字。 “嗯……这个胸前挂了照相机的男子当时做出什么举动?” “他张大眼睛,脸颊扭曲、僵硬,仿佛看到可怕景象的模样。对了,你们看一下,那里不是挂了一面镜子吗?” 阿勇指着挂在蓑衣、蓑帽旁边的镜子说: “他走过那边时,还对着映在那面镜子里的自己做了许多表情,等脸上的线条恢复原先的模样时,才从门口走到外面去。当时我觉得他的行动很诡异,便决定进去拜殿里瞧一瞧,结果……” “结果怎么样?阿勇,这个部份相当重要,你要说清楚一点,你究竟在那里看见了什么东西?” “拜殿里面当时并没有开灯,不过由于路边摊的灯光从窗户透进来,所以我可以隐约看见神主的身体正倾斜地站在内阵里,而且他整个人都被黄金神箭刺穿,箭头还露出二十公分左右。” 阿勇这时候看到的情景,与稍后进来的越智龙平、矶川警官所看见的大致相同。 “当时你有什么反应?” “我吓坏了!因为大哥曾经跟我说过他怀疑爸爸就是死在神主的手里,要是被人看见我在那里,我肯定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嫌疑,因此我赶紧冲回化装室里躲起来。” “当时你是不是用外套围住你的头?” “是啊!我不能让别人看见我的长相,只好这么做。不过,有一件事却教我百思不解……” “什么事?” “就是这位警官!” 阿勇出乎意料地指着矶川警官的鼻子说: “你当时为什么不把那个脖子上挂着照相机的年轻男子抓起来呢?” 闻言,广濑警官不禁皱眉问道: “阿勇,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警官当时应该也看见那个男子从这里跑出去才对。” “阿勇,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因为那个脖子上挂着照相机的年轻男子从这里跑出去之后不久,这位警宫便一脸好奇地跑进来瞧一瞧,我后来会用外套罩住脸,就是害怕被警官看到我的脸。哼!没想到那个脖子上挂着照相机的男子现在竟然还能悠哉地在神社四周溜哒,难道警方办案也会大小眼吗?” 在阿勇严厉的指责下,每个人都对矶川警官投以怀疑的眼光,令矶川警官尴尬万分。 第二十二章 警官与嬉皮 悲痛的真相 矶川常次郎警官大鉴: 当您突然接到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写来的信函时,想必一定感到十分困惑吧! 金田一耕助读到这里,忍不住再看一次信封,只见上面写着: 接着他将信封翻到背面,看到一行字迹—— 金田一耕助看到这个字迹,就知道这封信是出自女性之手,他不禁呆呆地望着信封的正面。 事实上,这封信就是六月二十四日晚上,矶川警官拿给金田一耕助看的信,而且在看过这封信后没多久,他们就从厨房的味噌瓶中找到好几枚明治二十六年以前的古钱。 (警官为什么要我再看一遍这封信呢? 难道当时我漏看了什么?还是看得不够……) 金田一耕助百思不解地望着手中的信笺,这时,他忽然灵机一动,连忙数了数手中的信纸。 虽然信纸上没有编页码,但金田一耕助确定他的手上一共有五张信纸。 (咦?当时在下津井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好像只有三张信纸嘛!难道我真的漏看了两张?) 发现信纸的数目不同之后,金田一耕助立刻低头重新阅读这一封信的内容—— 当您突然接到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写来的信函时,想必一定感到十分困惑吧!很抱歉给您带来困扰,还请您多多包涵。 事实上,以前我就经常在报纸上看到您的大名,因此自我遇到这件事情时,第一个想求助的对象就是您,请不要忽视我写的这封信。并请您务必看完它。 我是个坏女人,在二十二年前曾经做了一件不可饶恕的错事。当时我是一名产婆,为您的夫人——系子接生一名男婴,可是由于某种因素,我不得己偷走您的孩子,将孩子交到另一个想要孩子的女人手中。 原本我以为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直到昨天令郎突然造访下津井,问我谁是他的亲生父母,我才感到万分震惊。 其实这么多年以来,我早就为自己犯下的错误感到后悔不己,只不过一直无法提起勇气去恳求您的饶恕;更何况,在这件事情的背后还隐藏着一个极为复杂的因素,一时之间我也写不清楚,所以希望能当面向您说明这件事。 我目前在下津井住屋的前半部开设一家药房,至于我的本行则是替人招魂;在下津井,人们都称呼我为“降魔女巫”。 或许您会觉得从事这种工作很神秘,但事实上,我也有许多烦恼和秘密,自己也经常感到莫名的恐惧。我想,这都是因为二十二年前我犯下一件罪行的关系。 所以,警官,求求您务必助我一臂之力,不论用什么方式赎罪我都愿意。 坦白说,现在正有人想置我于死地!我已经命在旦夕了……因此,自您接到我的信之后,讲您一定要尽速来下津井一趟,有一件复杂的事情我一定要当面告诉您。 金田一耕助看完这五张信纸后,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失落感。但他随即将这五张信纸平放在桌上,重新看了一遍。 最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被矶川警官摆了一道,因为那两张上次不曾看过的信纸,绝对不是在偶然的情况下遗漏的,而是矶川警官故意抽掉的。 事实上,在看到这两张信纸之前,金田一耕助一直认为三津木五郎是越智龙平和巴御寮人所生的孩子,没想到如今剧情突然峰回路转,三津木五郎的亲生父亲竟然是矶川警官。 这时,金田一耕助终于明白矶川警官为什么对三津木五郎的态度总是那么不寻常。 矶川警官一直是个优秀的警务人员,他对于这封突如其来的信函一定感到十分怀疑;也正因为他的怀疑,才使他错过会晤浅井春的最后机会,造成一桩无法弥补的憾事。因此在他的内心深处,肯定觉得自责不已。 其次,矶川警官一向行事正直,最讨厌公私不分;如今他遇上这种情况,也难怪他会故意隐瞒实情,不让别人知道了。 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认识了这么多年,从未听说他有孩子。 记得有一次在偶然的机会下,金田一耕助曾经问矶川警官: “你说战后没多久大嫂就去世了,那么你们的孩子呢?” “孩子早就流掉了。” 当时矶川警官轻描淡写地带过,并没有多说什么。 (矶川警官得知自己有了小孩时,内心一定相当高兴,并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没想到孩子一生下来便随着产婆不见踪影,当时他必定十分伤心。 矶川警官的妻子——系子之所以那么早就撒手人寰,说不定也跟这件事有关……她好不容易才生下孩子,却被人偷偷抱走,这教一个做母亲的情何以堪啊!) 金田一耕助试着揣想矶川警官的心情。 不过,他并不知道矶川警官曾经从系子口中得知那位产婆的名字、住处、年龄和长相,因此这么多年来,矾川警官总是利用各种机会追查当年偷走他的孩子,造成他妻子含恨而终的产婆。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在冈山市惨遭敌军空袭后,许多人都面临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悲痛,矶川警官根本无法确定他要找的那个产婆是否已经成为炸弹下的牺牲者;即使他利用休假日跑去系子当年待产的那家温泉旅社,依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所有的搜寻工作犹如大海捞针一般困难。 时光匆匆飞逝二十二个年头,正当矶川警官已经要绝望的时候,却收到浅井春写来的信,这也是他经过二十二年头一回获知自己孩子的消息。 矶川警官感到惊喜不已,却在决定前往下津井的途中突然犹豫了。 他打从孩子呱呱坠地后从未见过这个孩子,别说先前一直不知道下落,就连他叫什么名字也不清楚,因此事隔二十二年后这个孩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做父母的自然会踌躇不决。 在想见又害怕受伤害的矛盾情况下,矶川警官辗转反侧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才下定决心前往下津井。 不料他赶到现场的时候,呈现在他面前的竟是一幕令人难以接受的惨剧,也因此他警觉到浅井春在信中所表露出的害怕其实一点也不夸张。 更令他吃惊的是,在案发前一天前往下津井拜访浅井春的“嬉皮”竟是他自己的儿子——三津木五郎,而且在日后刑部神社的神主被杀害的案件中,三津木五郎更成为脱不了干系的嫌疑犯,教他如何不怨叹造化弄人呢? 金田一耕助手握着信纸,回想起他和矶川警官第一次见到三津木五郎的情景—— 那是六月二十四日的午后,两人在鹫羽山的一角谈话时,三津木五郎突然出现在他们背后,惹得矶川警官很不高兴。如今金田一耕助回想起来,才发现矶川警官每次面对三津木五郎时,似乎都显得特别激动。 (莫非川川警官早就知道三津木五郎是他的孩子? 但他是如何得知的?三津木五郎的外貌有什么显著的特征吗? 果真如此,那又会是什么样的生理特征呢? 难道是……) “虎牙!” 金田一耕助突然大叫一声,接着又本能地猛抓那一头乱发。 (虎牙是三津木五郎脸上最明显、最具魁力的特征,如果系子也有一对虎牙,那么警官很容易就可以辨认三津木五郎的身分了……) “没错,一定是那对虎牙!” 就在金田一耕助再度大叫一声时,拉门外蓦地传来声音: “你是在说三津木五郎吗?” 接着拉门一打开,金田一耕助看见越智龙平站在门外。 细说从头 “金田一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可以,快请进。真是不好意思,其实应该是我去你那儿跟你谈谈才对。” 金田一耕助站起来招呼越智龙平的同时,顺便把摊在桌上的五张信纸收起来,然后把座垫放在自己对面,请越智龙平坐下。 越智龙平一坐下,立刻着急地问: “金田一先生,刚才你一直叫着‘虎牙’,是在说三津木五郎吗?” “嗯,你说的没错。” 金田一耕助刻意避开越智龙平的眼神,并在心底轻叹了一声。 他知道越智龙平一直以为三津木五郎是自己的孩子,如今情况急转直下,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告诉越智龙平真相才好。 “听说三津木五郎昨天晚上被逮捕了?” “不能说是逮捕,矶川警官只是暂时限制他的行动。” “那么,他是因为什么事情而被限制行动?” “关于这件事……” 金田一耕助调整好坐姿后,接着说: “前天晚上,你不是曾在刑部神社目击到一位头上围着外套的神乐太夫从你面前经过吗?” “是呀!” “那个神乐太夫是妹尾勇,他之所以会去拜殿,是因为他看见三津木五郎从拜殿里跑出来。” “什么?三津木五郎从拜殿里跑出来?” 越智龙平说话的语气相当沉重。 “嗯,他还说当时三津木五郎的表情非常怪异,所以他才会去拜殿瞧瞧;而当他从拜殿跑回去的途中,却被你给撞见了。” “原来如此。” “警方本来打算重新侦讯三津木五郎,可是他什么也不肯多说。” “因此警方才把他留置在岛上的看守所里?” “是的。” “可是金田一先生……” 越智龙平目光的的地注视着金田一耕助。 “他并没有理由要杀死神主啊……不是吗?” 金田一耕助沉默了一会儿,露出悲戚的笑容说: “怎么会没有?前天晚上你不就已经说出问题的答案了吗?” “你的意思是……” “你不是说那个年轻人对着你叫‘爸爸’吗?” “难道这件事是真的?” 越智龙平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金田一耕助一脸同情地看着他,然后说: “这一点我们待会儿再谈,如果先谈这一点,恐怕会让整件事情变得很复杂。” “好的,你要说什么尽管说,我静静听就是了。” “谢谢你,那么我要开始说了。” 金田一耕助向越智龙平一鞠躬之后,开口道: “这座岛上的人都知道当年你和巴御寮人一起私奔的事情,而且就在你被征召入伍后,巴御寮人便离开刑部岛去躲警报,一直到夏天才回来,岛上的人纷纷猜测巴御寮人是不是到外面生孩子去了……” “我姑姑把这些事都告诉你了?” “这件事不能谈吗?” “当然可以,你继续说下去吧!” 金田一耕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说: “事隔二十多年后,岛上来了一位年轻人,他认为你是他的父亲,巴御寮人则是他的母亲,因此他的脑中萌生杀害神主的念头。 “对巴御寮人来说,守卫先生并不是一位好丈夫,他总是到处留情,让巴御寮人在刑部岛独守空闺;若是守卫先生死了,巴御寮人就能解除桎桔,重新回到你的身边,这可以说是三津木五郎自我牺牲的想法,他希望牺牲自己,让亲生父母再度团聚。” “这……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 听到金田一耕助如此推断,越智龙平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十分不好受。 接着金田一耕助又把三津木五郎曾经告诉他的事情说给越智龙平听。 “事实上,三津木五郎相当优秀,他在学生时代曾经参加学校的剑道社,成绩优异;而且他还会吹萧,是一位多才多艺的青年。原本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是领养来的孩子,只认为前陆军中尉——三津木秀吉和他的妻子就是他的亲生父母,直到他母亲临终前,才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件事,点点头说: “对了,听说三津木五郎并不是本来就留长发和络腮胡的,不知是否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才逐渐改变人生观……” “这么说来,三津木五郎真的是巴御寮人和我所生的孩子?” “不,事情并非如此。” 金田一耕助难过地说: “因为那名产婆在处理这件领养事件的时候,又暗中做了许多非法的事情,所以在她把孩子交给三津木贞子之后便消声匿迹,企图躲过某人的追踪……” “金田一先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津木五郎曾经说过,三年前三津木秀古过世后,贞子为了替自己的丈夫祈冥福,便到四国八十八个地方巡礼;当时贞子可能曾经在某个地方遇见当年那名产婆,并暗中跟踪她,才知道这名产婆已经以浅井春的名字在下津井当女巫……” “金田一先生!” 越智龙平吃惊地叫着,但是他立刻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于是看看四周,放低音量问道: “你说的这个女人是不是最近才遭人杀害?” “是的。” “那么三津木五郎是杀她的凶手吗?” “我并没有这么说。前天晚上我们在这里谈这件事的时候,矶川警官也说三津木五郎并不是凶手,他只是知道其中的内情罢了。” “那么究竟是谁……” “这整件事情是这样的。浅井春信奉赞岐的金比,每个月都会到四国参拜,有可能她在参拜的过程中,遇见正在四国八十八个地方做巡礼的三津木贞子……所以,三津木贞子才会跟随浅井春来到下津井,并得知她的住处。” “原来如此。然后呢?” “三津木贞子本来打算带着这个秘密离开人间,可是偏偏在死前让她查出产婆的消息,因此才决定告诉三津木五郎这个秘密。” “这也算是人之常情。” “是的。但是你想想,三津木五郎在得知这个大秘密之后会怎么做呢?一送走母亲就立刻直奔下津井吗?如果换作是你,又会怎么做?” “我想我会考虑一下再做打算吧!” “嗯,想必三津木五郎也有这样的反应,毕竟他一直非常尊敬三津木秀吉和贞子,始终以拥有这样的父母感到自豪。因此当他从母亲口中得知这件事情的真相时,一定受了相当大的打击,甚至到了自暴自弃的地步。” “于是他开始留长发和络腮胡?” “或许吧!总之,在度过半年迷惘的日子后,他终于按捺不住了。于是在今年六月十五日,以一副‘嬉皮’的模样造访下津井的浅井春,还被住在附近的妇女瞧见。” “当时浅井春有将巴御寮人和我的名字告诉三津木五郎吗?否则他为什么会来到刑部岛?” 越智龙平焦急地问道,而这里正是整件事情最重要的部份。 “我不知道浅并春有没有说出你们两人的名字,说不定她只是告诉三津木五郎:‘你去刑部岛就会明白一切事情的真相了。’” “这样啊……因此三津木五郎便立刻赶来刑部岛?” “不,他是在六月十五日下午去找浅井春,直到六月二十四日的下午,我和矶川警官才在鹫羽山遇见他;当时他没有立刻前往刑部岛,恐怕是想先搜集一些关于刑部岛的讯息,何况要知道刑部岛的事也不难,他只要去仓敷走一走,就会知道现在有个从美国回来的大富翁正在岛上大兴土木。 “不过,在他搜集刑部岛相关讯息的同时,一定也从报纸上得知浅井春遇害的消息,所以他才会赶紧剪掉头发、刮掉胡子,回复他原来的模样,避开他人的怀疑,并在六月二十五日搭船来到刑部岛……我想,事情的经过应该是这样。” 第二十三章 惊天动地的推论 局势大逆转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下来。 事实上,他刚才所说的话绝大部份是出于自己的推论,但他对自己的臆测相当有信心。然而,接下来的事可就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了。 对越智龙平来说,这件事情的真相实在太残忍了,他一定会因此大失所望。如果金田一耕助想说服他接受这个事实,就一定得提出是以令人信服的证据才行。 越智龙平静静地坐在一旁,内心陷入挣扎中,他也害怕从金田一耕助的口中得知事实真相。 (从金田一耕助说话的语气来看,好像有什么地方出借了,难道三津木五郎不是我的骨肉? 如果真是那样,那么我自己的孩子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越智龙平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时间毫不留情地从这两个各怀心事的人之间溜走,许久,金田一耕助才轻轻地咳了一声。 “呃……在我继续说下去之前,有件事想请教你。” “什么事?” 越智龙平惊讶地看着金田一耕助,仿佛已经猜出他准备问什么。 “前天你在客厅曾告诉过我,第二天晚上将在刑部神社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请问那是什么事?现在可以告诉我吗?” “这个……” 只见越智龙平耳根子发红,整个人坐立难安。过了一会儿,他干咳两、三声,露出一脸不知该怎么办的表情。 “那么就由我继续发问好了。你在这座岛上投下庞大资金,不但兴建高尔夫球场,就连刑部神社也一块儿整修,究竟为什么?” 越智龙平显得相当窘迫,他又咳了两、三声,依旧说不出话来。 尽管金田一耕助感到有些于心不忍,却仍继续说: “上个月底,也就是六月二十八日,神主守卫先生到东京的丸内饭店拜访你,当时你除了送刑部神社一支相当昂贵的黄金神箭以外,是不是还提出交换条件?” 看来被金田一耕助说中了,因为越智龙平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痛苦,额头上不断渗出豆大的汗水,双拳紧握地在膝盖上来回摩擦。 “如果你难以启齿的话,那么就由我来说吧!那个条件……是不是要巴御素人回到你的身边?” 越智龙平终于点点头,低声说道: “我……我实在是太傻了。” 金田一耕助听了,眼中露出恻隐之情,但他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 “你这么做的确不是很高明,不过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守卫先生那边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事实上,他已经准备好离婚证书,而且还当场签名盖章,甚至笑着说往后就看我的诚意和热情了。” “可是,你们这么做难道不怕伤害巴御寮人的自尊心?这等于是在贩卖人口嘛!” 听到这句话,越智龙平先是楞了一下,然后才看着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算了,没什么,这件事就说到这儿吧!第二天我们见面时,我还把青木修三先生的‘临终遗言’放给你听……” 金田一耕助边说边从旅行袋中取出一部录音机,咔的一声按下播音键,录音机里立刻传出青木修三临终前微弱的声音—— “在鹫鸟鸣叫的夜晚,你要特别小心……” 越智龙平一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脸上充满了无限的悔意。 “上次我放这卷录音带给你听时,你还假装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如今事情的真相已经那么明显,你总不能再继续逃避下去。 “你我都知道青木修三是个喜好女色的人,对他这样的男人来说,巴御寮人就像是猫儿最喜欢的鱼;但是对巴御寮人来说,青木先生也是她最喜欢的鱼,因为他的生理特征在某些方面很像你,例如宽阔的肩膀、丰厚的胸膛、健壮的胴体……”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说得太多了。”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听着窗外的雨声,谁也没再出声。过了好一会儿,越智龙平抬起头,态度坚决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要是你早一天……不,要是你能早两天让我听到这卷录音带,那么我就不会……不会……” “你就不会跟守卫先生订下那样的‘契约’是吗?” 越智龙平用力地点点头。 可是再怎么悔不当初,也无法让他跳脱这无边的恨海…… “看来是我将巴御寮人幻想得太完美,也把过去看得大重。可是金田一先生……” 他胆怯地看着金田一耕助说。 “守卫先生曾经告诉我,他一定会说服巴御寮人在离婚证明书上签名,而我则承诺重新向巴御寮人求婚,并在祭典时当众宣布……” “这也就是你先前告诉我,说你在祭典当晚要宣布的重大事情吗?” “是、是的。” 越智龙平羞红了脸。 “因此我以为祭典当晚,守卫先生一定会随身携带那份离婚证明书。可是在他死后,我特别检查一下他的口袋,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会不会是被凶手带走了?” “金田一先生,你指的凶手是……” “这个部份我想先搁着不谈,咱们还是一件一件来,先把三津木五郎的事说清楚。” “那么我只好静静听你说下去喽!” 越智龙平无奈地点点头。 “越智先生,你是一个守得住秘密的人吧?” “是的,我自信是个守口如瓶的人。你要说的究竟是什么事?” 金田一耕助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藏在桌下的那封信放到他的面前。 “这是给我的?” “你把信封翻过来,看看反面写些什么。” 越智龙平依言将信封翻到反面,当他看到寄件人的名字时,突然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这就是刚才我们提到的那个女人,她竟然写信给矶川警官?” “是的,她是在三津木五郎去拜访她之后,才提笔写信给矶川警官的。请你看看这封信的内容。” 越智龙平随即以颤抖的双手从信封里取出五张信纸,一字一句地读着。 等他看完整封信,不禁绝望地看着金田一耕助,大叫一声: “金田一先生,这、这封信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浅井春亲笔写的信应该不会是胡诌的吧!” “这么说来,三津木五郎是矶川警官的儿子喽?” “是的。” 金田一耕助安慰道: “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可是它对我而言,同样也是不小的打击……我和矶川警官相交多年,竟然不知道他曾经历过这么一段痛苦的人生,直到刚才看完这封信,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不了解他。” “他现在人呢?” “今天下午两点钟左右,他留下这封信便搭船回冈山去了。” 金田一耕助没说出昨晚阿勇和三津木五郎对质时,阿勇一眼就认出那天晚上从拜殿里冲出来的男子是三津木五郎,而三津木五郎也不置可否。 接着,警方传唤荒木定吉出来作证,荒木定吉说: “三津木五郎先前曾说他在六日晚上一直跟我在一块儿,可是事实并非如此。我记得在火灾发生的那十分钟里,三津木五郎突然不知去向,就在我纳闷的时候,他又从社务所里面冲出来,当时他的脸色好难看,就像活见鬼似的;而且不只是我,警官也看见他从社务所里冲出来的样子。” 警方又间荒木定吉五日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 “五日晚上三津木五郎都跟我在一块儿,如果片帆是在雨势最大的时候被杀害,那么我愿以人格担保,三津木五郎绝对拥有最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因此,这次侦讯得到的结论是——就算三津木五郎杀了刑部守卫,但是杀害片帆的凶手可能另有其人。 矶川警官最后决定暂时限制三津木五郎的行动,以此堵住众人的嘴巴。 金田一耕助记得三津木五郎被关在看守所时,矶川警官曾经提讯他,侦讯工作一直进行到深夜,可是三津木五郎的口风依然很紧。 后来由于夜已经很深,金田一耕助只好先回到越智龙平的宅邸休息,等他隔天下午两点左右去“锚屋”时,矶川警官已经收拾好行囊,准备离开刑部岛。 金田一耕助和广濑警官一起送矶川警官去码头。途中,矶川警官瞒着广濑警官交给他一封信,并交代他一定要回到地藏平之后再看。 金田一耕助现在回想起来,才发觉矶川警官当时的表情相当落寞。 越智龙平望着金田一耕助失魂落魄的表情,又看了那五张信纸一眼,然后将五张信纸装进信封里,一并交还给金田一耕助。 “唉!警官也真可怜,经过漫长的岁月,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骨肉,想不到这个孩子却成了凶杀案中的嫌疑犯,命运真是作弄人……希望他不要因此一蹶不振才好。” “是啊!不过,我倒是担心警官会不会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 “什么更进一步的行动?” “我担心以他刚正不阿的个性,说不定会因此提出辞呈,或者自请处分,这样一来对他的前途将会影响甚巨,更何况,现在整个案情就要水落石出了,我实在不希望他在紧要关头认输。” “那么你不妨打一封电报劝劝他。对了,你知道他的地址吗?” “知道,呃……我可以跟你借个电话吗?” “没问题,你尽管用。” 当电话那头传来邮局事务员的声音时,金田一耕助一字一句,谨慎他说道: “所有疑点都已澄清,三津木五郎并不是凶手,请尽速回岛。金田一耕助留。” 谁是真凶 金田一耕助一挂上电话,越智龙平急忙间道: “你刚才说三津木五郎并不是凶手?” “嗯,不过他仍必须承担毁损尸体的罪刑。” “那么真正的凶手是……” “越智先生,你想想看,能够让三津木五郎愿意牺牲自己生命去保护的人会是谁?” “难道是……巴御寮人?” 越智龙平掩饰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是的,大概是三津木五郎正好看见她从拜殿里冲出来,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也跟进去瞧一瞧,却发现守卫先生已经被黄金神箭刺死……聪明的三津木五郎很快便了解发生什么事情,为了维护自己的母亲,他故意再将神箭继续往守卫的身体里刺,让大家误认为杀人凶手是个力道强劲的男子。” “巴御寮人知道这件事吗?” 越智龙平战战兢兢地问。 “应该不知道吧!因为那天晚上她一听说神主被人刺成烤肉串的样子,立刻吓得昏倒了,可见她也没料到有人会在她犯案之后多加了这一手。” “那么,片帆也是巴御寮人杀的?” “当然!就因为片帆被杀的时候,三津木五郎握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所以警方始终不认为他是这两椿命案的凶手。” “关于这个问题,我一会儿再回答你。在这之前,我必须先解开剩下的几个关键点,如果我没猜错,这座岛上还存有许多尚待解开的秘密……” 越智龙平闻言,微微地打了个冷颤,接着默默地点点头,开口说: “金田一先生,请容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既然三津木五郎是矶川警官的孩子,那么我的孩子呢?巴御寮人当年生下的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青木修三已经在‘临终遗言’中告诉你了。” “早吗?” 于是金田一耕助将录音带倒带,请越智龙平再听一次里面的内容…… “他们是身体相连的双胞胎……” 当越智龙平听到这里时,不禁睁大双眼,声音沙哑他说: “他、他是说巴御素人生下一对‘暹罗胎’?” “是的。越智先生,请你仔细回想一下,刑部家不是有双胞胎的遗传因子吗?大膳先生有一个双胞胎哥哥,真帆和片帆也是一对双胞胎姊妹;至于你的孩子……很不幸的是一对连体婴。” “他们现在在哪里?青木为什么会看见我的孩子?” 金田一耕助并没有直接回答越智龙平这个问题,他只是伸手按下播音键,让一度暂停的录音机再度传出声音—— “他们是从腰部开始相连的双胞胎……” 听到这里,金田一耕助又按下停止键。 “一开始我就对青木先生这句话感到相当疑惑,他既不是医生,也不是人体生理学家,就算真的看见一对连体婴,为什么会知道这对连体婴是从哪个部位开始相连的呢?后来,我才想到青木先生见到的或许只是一堆白骨。也就是说,他曾经见过这对连体婴的骨骸。” 听完金田一耕助的说明,一直表现得相当坚强的越智龙平,终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的意思是,那对‘暹罗胎’已经死了?” “是的。越智先生,我曾经问过几个妇产科医生,他们都认为‘暹胎’这种畸形儿就算能够平安生下来,存活的机率也相当小;换句话说,他们通常都是生下来没多久就夭折了。” 虽然越智龙平一直低头聆听金田一耕助所说的话,但金田一耕助仍能察觉到他的情绪非常激动,不但呼吸急促,就连额头上也不时渗出汗滴。 “越智先生,我能体会你此刻的心情,不过在整个案件中,我还有一个地方不太了解,必须靠你给我解答。” 金田一耕助说着,再度按下播音键,只听见青木修三继续用微弱的声音说: “他们走路的样子就像螃蟹一般横行……” “刚开始我以为青木先生曾经见过‘暹胎’走路的样子,才会这么说。可是,如此一来就跟我原先推论‘暹罗胎已死’的说法自相矛盾了。后来我想,青木先生的意思会不会是——‘他们走路的样子一定像螃蟹一般横行。’也就是说,这句话应该只是出自青木先生的想像罢了。” “金田一先生,青木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他又是在什么情况下看见‘暹罗胎’的骨骸?难道在这座岛上的某个地方埋葬着他们的骨骸?” “在我说明这一点之前,我先说明巴御寮人生下连体婴时的状况。” 金田一耕助说完沉思了一会儿,才继续说: “由于三津木贞子曾经请浅井春帮她留意,若是有人生下孩子却无法养育的,她愿意收养这个孩子,因此当浅井春发现巴御寮人怀有身孕,而大膳先生又不希望她把孩子生下来时,便立刻提议将这个孩子给三津木家收养……”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喘了一口气之后,接着说道: “另一方面,矶川系子也在这个时候找上浅井春,当时大战已经快要结束,全国上下都陷入一片混乱中;尤其是三月十日东京惨遭空袭之后,日本的大都市都相继遭到敌军的炸弹轰炸……因此大膳先生正好以躲避轰炸为理由,带着巴御寮人躲到播州山崎附近的温泉旅社。山崎是三津木秀吉夫妇的故乡,这件事情你应该听说过吧?” 只见越智龙平一脸难过地点点头。 “矶川系子也在那时候逃难到山崎,也就是巴御寮人所住那家温泉旅社。如此一来,一直渴望有孩子的女人和就要临盆的女人在同一个时期聚集在同一个地点。随着时光的飞逝,巴御寮人终于分娩了,但是大家万万没想到她生下的竟是世间少有的连体婴,也就是所谓的‘暹罗胎’。”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儿,稍微停顿一会儿。越智龙平则趁机间道: “当时巴御素人怎么处理那对‘暹罗胎’?” 金田一耕助再将那五张信纸从信封里拿出来,指着倒数第二页的最后两行说: “你看一下,浅井春在信上写着:‘这都是因为二十二年前我犯下一件罪行的关系’,由此可知,她大概是偷偷抱走矶川系子在同一天生下的孩子,并将孩子交给三津木贞子抚养。 “我们在追查浅井春的死因时,发现她在生前一直向人敲诈、勒索,因此户头里有一大笔存款。可是她凭什么向人勒索呢?难道巴御寮人只因为生下‘暹罗胎’就要被勒索吗?还是她有其他把柄落在浅井春的手中?” “你、你所说的把柄是指什么呢?” 越智龙平似乎已经猜出结果,但他仍想从金田一耕助口中听到答案。 “越智先生,巴御寮人刚生下那对‘暹罗胎’时,想必会很烦恼,或许她诅咒上天、神明,诅咒令她怀孕的你,并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失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这的确是世上最残酷无情的事实,然而金田一耕助却将这段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事件整理得有条不紊。 “浅井春得知这件事之后,为了对三津木贞子交代,只好偷走矶川系子所生的孩子,交给贞子抚养,这么一来就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所以她才会在信中写着——‘这都是因为二十二年前我犯下一件罪行的关系。’” 越智龙平颤抖地点了两、三次头,心中感到无限悔恨。 他知道巴御寮人之所以会表现出这些乖张的行径,自己要负绝对的责任;如果当时他能稍微克制一点,不要那么冲动地带着巴御寮人偷尝禁果,也许就不会演变成这么悲惨的结局。 金田一耕助干咳一声之后,继续说: “我想,浅井春在写信给矶川警官之前,说不定曾经打过电话到刑部岛,将矶川系子的孩子去下津井找她的事情告诉某人,并希望对方能小心处理这件事。 “接到这通电话的人有可能是大膳先生、巴御寮人,甚至是吉太郎,对方在电话里的态度或许让浅井春警觉到危险将至,所以她急忙写信给矶川警官,企图在死前将所有真相抖出来。没想到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当矶川警官赶到下津并的时候,浅井春早已被人灭口。”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那么金田一先生,你刚才说青木在这座小岛上见过‘暹罗胎’的骨骸,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嗯……关于这一点,我必须先请教你一下。前天下午大膳先生带我进去水莲洞,听说当地人都叫那个地方‘鬼岩屋’?” “是的。” “听说以前有个叫‘红莲洞’……对了,金田一先生,你听过‘红莲地狱’这个名字吗?” “是不是八寒地狱的第七层?听说如果掉进‘红莲地狱’,会因酷寒而皮崩血溅,就像一朵红色莲花一样,因此人们叫它‘红莲地狱’。” “嗯,岛上的红莲洞是个相当宽敞的洞穴,它和下面的水莲洞相连。” “那么红莲洞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吗?” “明治二十六年秋天,这一带曾经遭受强烈台风的侵袭,刑部神社整个被埋在土石堆中,红莲洞也因此消失踪影。听说红莲洞已经成为传说中的洞穴,只留下人口的一小部份……” “你说的入口在什么地方?” “我可以带你去,只是金田一先生,就算红莲洞还存在,它跟这次的事件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暹罗胎’的骨骸……” 就在这时,藤田刑警一脸慌张地跑进来,双手撑在榻榻米上面说: “对不起,金田一先生,请你一定要跟我走一趟……” “藤田,又有状况了吗?” 金田一耕助一看到藤田刑警紧张的神色,立刻将放在桌上的信收进口袋里,整个人站了起来;而一旁的越智龙平也跟着起身。 “真是对不起……真帆不见了!在你的提醒下,我寸步不离地看着那个孩子,谁知道才一转眼那个孩子就不见了!唉……都怪我,我没有尽到保护她的责任,要是她发生意外的话……” 藤田刑警双眼布满血丝,神情激动他说着。 金田一耕助和越智龙平登时被这个宛如晴天霹雳的消息震慑住了。 窗外的雨势愈来愈强,仿佛预告着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即将发生…… 第二十四章 真帆失踪 旧事重演 由于警方准许埋葬的公文已经送达,刑部大膳决定在七月八日上午把刑部守卫和片帆埋在刑部家族历代祖先的墓园里。 丧礼当天,一早便开始下着哗啦啦的大雨,似乎连老天也在为这两个死于非命的父女悲泣。从入殓到出殡,所有仪式都在矶川警官、广濑警官,以及大批员警的见证下完成。金田一耕助和越智龙平也都列席参加葬礼。 所有参加葬礼的人都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要不是有吉太郎一手包办入殓的事情,恐怕其他事情都无法进行得如此顺利。毕竟刑部大膳年岁已大,巴御寮人和真帆又是弱女子,根本帮不了什么忙。 出殡时,刑部家的族人负责抬起两个灵枢,缓缓步下刑部神社正面的石旗,旗子上以金色和银色的线绣上一个双巴家徽。 走在两具棺木后面的是两位助祭神主、两位巫女和巴御寮人,接着是脚步踉跄地走在仓敷御寮人——澄子和玉岛御寮人——玉江之间的真帆。 原本在场的女性都应该穿着丧服,可是真帆来不及准备丧服,只好先在水手服的胸前别一个丧章来充当丧服。 一连串的打击对这位小女生来说真的太残酷了,只见真帆在左右两位御寮人的搀扶下,依旧走得相当吃力,她脸上的肌肉因痉挛而变形,全身也不停地颤抖着。 走在她们身后的是刑部大膳、村长和刑部家的族人,最后才是七位神乐太夫、越智龙平、金田一耕助。 藤田刑警在金田一耕助的提醒下,亦步亦趋地跟在真帆身旁,密切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在这场丧礼中,最奇怪的是参观丧礼的人比参加的人还要多。尽管回岛上参加祭典的岛民中,已经有一部份人先搭船离去,不过大部份岛民仍对这次发生的事件深感兴趣,舍不得就此离去。 此外,还有一些对故乡怀着深厚感情的人一回到刑部岛,顿时兴起永留故乡的念头;加上越智龙平又在岛上大兴土木,增加许多工作机会,因此岛民们都希望等这次事件告一段落之后,能在岛上谋得工作,从此留在故乡。 正因为如此,在丧礼进行的过程中,从刑部神社的石阶到地藏平的墓园沿途都挤满人潮;等到送葬队伍经过他们的身旁,他们便自动加入队伍,缓缓地朝墓园走去。 从刑部神社到墓园的距离并不算远,送葬队伍很快就抵达了。地藏平的墓园里搭起一个达架,蓬架下面没有祭坛,祭坛四周插满许多神木枝条。 祭坛旁边还挖了两个黑漆漆的大洞穴,吉太郎正站在洞穴旁等候送葬队伍到达。 所有仪式依续举行过之后,两具棺木被安放在洞穴的底部,并由巴御寮人象征性地为棺木掩上一杯黄土,真帆则负责掘土、盖棺。 丧礼结束后,金田一耕助、矶川警官和广濑警官三人一起下山,打算前去位于新在家小路上的派出所侦讯三津木五郎,结果三津木五郎不合作,在问不出所以然的情况下,矶川警官决定搭联络船离开刑部岛。 就在矶川警官离岛的当天傍晚,藤田刑警突然跑来找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都是我不好,您已经提醒过我要留意真帆的一举一动,没想到我还是把人给看丢了。唉!要是那个女孩出了差错,教我怎么向大家交代。” 从位于地藏平的越智家到刑部神社的一路上,藤田刑警不停地重复这几句话,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 “对了,广濑主任现在还在神社吗?” 金田一耕助一时想不起有什么话可以安慰他,只好改变话题。 “嗯,他问了大膳先生和巴御寮人一些问题,但是仍问不出个结果。” “那么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真帆不见了?” “两个钟头以前……差不多五点钟左右。” “所以广濑主任去神社的时候,真帆还在喽?” “我不清楚。要不是主任想见真帆,我可能一直没发现真帆不见了。” “可是……” 金田一耕助正要开口说话时,藤田刑警突然停下脚步,盯着刑部家族的墓园,全身不停地颤抖着。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看着藤田刑警问: “你怎么了?” “啊!这……我也说不上来,只是突然感到非常害怕。唉!或许是因为接二连三发生这些可怕的状况,让我的脑袋变得不灵光了。” 藤田刑警神情沮丧地摇摇头。 “金田一先生,你刚才想对我说什么?” “哦,我是想间你最后一次见到真帆是什么时候?” “这个我也不知道。” 藤田刑警说着,心里觉得更加难过了。 “丧礼结束后,我跟着刑部家的人一起回到刑部神社,当时真帆仍跟大伙在一起。之后大家用过饭,各自回到休息室休息,我认为真帆也跟着大家去休息了,就没有留意她的举动。” “那时候大概是几点钟?” “大概两点左右。我们回到刑部神社时差不多一点钟,没多久,刑部家族的人就从后面端出盛满白饭的大木桶、装着味噌汤的大锅子,以及装着泡菜的大碗。 “我们坐在上回发生火灾的地方解决这顿午饭。等我们吃完饭,已经两点钟了,真帆就跟着大家回房休息。” “然后你到五点钟才发现真帆不见了?” “这……金田一先生,你和广懒主任是一块儿从新在家来这里的吧?” 藤田刑警不答反问。 “是的,我们在墓园下的岔路分手后,我前往地藏平。” “这么说来,广濑主任是前往刑部神社……他非常在意真帆,所以一到神社,就说有事想问真帆,于是我们立刻进去通报,没想到真帆已经不见了,顿时又引起一阵骚动。” “神社四周都没有发现真帆的踪影吗?” “是的,大家已经分头去找,甚至连房里的壁橱、洗手间都派人去找过,但仍然没有发现她的踪影。” 两人说着正好来到那棵大松树旁的街灯处。此时街灯已经亮起,斜雨在灯光的照映下,宛如银色的细线,看起来别有一番韵致。 只可惜金田一耕助对于三天前片帆遭遇的事件记忆犹新,他一看到这条小路,根本来不及体会它的美就感到全身颤抖。 (双胞胎姊妹是否连命运也相同呢? 果真如此,真帆是不是跟随片帆的脚步去隐亡谷了?) “还好那头凶猛的野狗已经死了,应该可以不用担心。” 金田一耕助想到这里,不禁脱口说道。 “咦?金田一先生,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阿修已经死了,就算真帆经由这条小路下去隐亡谷,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闻言,藤田刑警立刻目光诧异地问道: “您怎么知道我心里正在想这件事?” 金田一耕助不由得露出一排皓齿笑说: “因为我刚才也在想这件事啊!可是藤田……” 金田一耕助突然收起脸上的笑容,神情严肃他说: “我们经常会认为同卵双胞胎拥有相同的命运,但事实并非如此。像‘锚屋’的老板——大膳先生,他也有一个同卵双胞胎的哥哥——天膳,在巴御寮人的母亲生下来没多久,天膳先生就因为意外事故身亡;反观大膳先生却这么长寿,因此同卵双胞胎不一定会有相同的命运。” “嗯,希望如此。” 藤田刑警说这句话时,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对了,藤田,真帆可不可能用什么方法瞒过你的双眼,然后搭联络船离开刑部岛了?” “我也考虑过这一点,不过神社四周除了警方的人员外,还聚集大批媒体记者,如果她跑出去,应该会有人看见才对呀!况且今天下午只有两点半和五点钟有联络船,您送矶川警官去码头时有看到真帆吗?” “没有。” “刚才我已经打电话确认过五点钟那班联络船上也没有片帆的踪影,再来就是八点钟的那班,为了慎重起见,我们还是会派警员监控的。” “藤田,她会不会躲在新在家或小矶的某个地方?” “她如果去新在家那一带,‘锚屋’那边和村长应该会看见,可是他们说真帆没有去那里。” “这样啊……对了,片帆一开始就有离开刑部岛的打算,因此把随身衣物都装在袋子里,那么真帆这次的情况呢?她有没有带走什么东西?” “没有,就是因为真帆没有带走任何东西,我们才觉得很奇怪。难道她是被某人带走?还是遭人杀害了?如果真是那样,那么她的尸体又被凶手藏在什么地方呢?” 藤田刑警说到这里,不禁全身颤抖起来。 以往藤田刑警并不是个想像力丰富的人,如今他却表现得这般害怕,不禁让金田一耕助感到十分惊讶。 (或许今晚天候不佳,容易使人联想起片帆杀的那个夜晚吧!) “藤田,我们还是快点走吧!别让广濑主任等太久。” 争夺财产 金田一耕助和藤田刑警一登上通往刑部神社的石阶,立刻被大批的媒体记者团团围住。 “金田一先生,听说双胞胎中的姊姊失踪了,不知道您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她是否已经遇害?” “三津木五郎目前在看守所里,他是这次命案的凶手吗?” “矶川警官为什么突然回去冈山,是不是冈山那边有状况发生?” “听说不少人曾经在这座岛上‘蒸发’,能不能请您告诉我们事情的真相?” “是啊!这些‘蒸发’事件和这次命案究竟有没有任何关联?” 媒体工作人员各个使出看家本领,七嘴八舌地询问着,目的就是为了采访到第一手资料。 金田一耕助根本没想到迎接他的竟是这样的阵仗,只好一边喃喃自语地虚应几声,一边跟在藤田刑警的身后,快速冲进社务所里面。 一进入社务所,只见坐在柜台后面沙发上的广濑警官正一脸苦笑地抽着烟,烟灰缸里则堆满了烟蒂。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金田一耕助说着,赶紧脱下身上的开襟外套拧干。 “唉!这件案子真是棘手,要是真帆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会被——” 广濑警官用右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一下,苦笑着说: “炒就鱼的!金田一先生,你说这女孩究竟会跑到什么地方去?真是伤脑筋。” “主任,你别太过悲观,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件命案可是近几年少见的大案子,若是你能顺利破案的话,一定会高升的。” “咦?金田一先生……” 广濑警官一听,双眼为之一亮。 “你的意思是这些命案有希望侦破喽?” 事到如今,不论三津木五郎的态度多么强硬,金田一耕助都有把握让他开口,因为浅井春写给矶川警官的那封信就是解开三津木五郎心结的“王牌”。 但现在还不是公布这件事的时机,因此金田一耕助只是微笑他说: “大家相互帮忙、共同努力嘛!若是能在矶川警官不在的这段空档里宣布破案,那么所有功劳不就都是你的了吗?” 闻言,广濑警官半信半疑地看着金田一耕助,顷刻间,他的脸上开始露出笑容,一扫先前的愁苦表情。 先前他从矶川警官的口中得知,金田一耕助这个人就算胁助警方办案也绝对不会邀功,而且只要有他的帮助,任何难以侦办的案子都会迎刃而解。 (如果事实真如警官所说,那么一切就可以放心了。) “警官这回也做得太绝了,他竟然选择在这么紧急的时刻离开刑部岛,我想不透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非要他赶回冈山去不可?” “这,一点警官不是说过了吗?除了荒木清吉之外,还有一个表演玩偶的师傅也在这座岛上‘蒸发’了,因此他这次赶回冈山,就是想了解警方当年是否曾经在岛上发出搜索令……” “可是那么多年前的人口矢踪案,难道也跟这次的命案有关系?” “不能说绝对没有,毕竟这些案件都是在刑部岛上发生的。” “好吧!就算那次的人口失踪案和这次的命案有关,它们又是怎么牵扯在一块儿的呢?唉!我这个人就是这里不灵光,很难理解这个部份。” 刑警苦笑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一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 “金田一先生,你最擅长推理,能否告诉我它们之间的关联性?” “很抱歉,虽然我心里已经有底,但有些事情仍需要进一步求证,所以目前还不到发表的时机,请你多包涵。对了,矶川警官去冈山之前曾说过请你调查一下‘锚屋’的经济状况,现在有结果了吗?” 不知道“经济状况”这四个字让广濑警官联想到什么,只见他突然将身子挨近金田一耕助,低声说道: “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我们把三津木五郎带走之后,听说神社里发生一起不小的争执。” “哦?是什么样的争执?” “就是仓敷御寮人——澄子和玉岛御寮人——玉江要求分财产,唉!她们和守卫先生之间的关系根本于法无据,她们却大言不惭地提出这种要求。等她们打开守卫先生留下的盒子一看,才知道他根本没有财产,所有的财产都在巴御寮人的名下。” “啊!真的吗?” 金田一耕助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不禁发出一声惊叹。 “是的,听说刑部神社里的所有财产都归巴御寮人所有,守卫先生两个小老婆和他的女儿都没份,虽然那把黄金神箭表面上由守卫先生代表刑部神社接受越智先生的敬赠,但实际上仍是巴御寮人名下的财产。” “那么,巴御寮人对这件事有没有表示意见?她会分家产给澄子夫人和玉江夫人吗?” “别傻了!那个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想叫她从口袋里拿钱出来,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她说‘我恨你们两个恨得要命,怎么可能把财产分给你们呢?再说,你们有什么理由叫我把家产分一部份出来?我看你们最好立刻滚出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仓敷的澄子夫人还算是个识趣的女人,一见到这种情况,便没有再多说话;可是玉岛的玉江夫人就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她一听巴御寮人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当场就跟巴御寮人翻脸,结果她们两人越吵越凶,眼看着就要打起来,弄得刑部家的族人全部吓呆了。” “这也难怪,对仓敷、玉岛两位御寮人来说,这可是与自己切身相关的大事,谁都想为自己多争取一些。结果怎么样呢?” “当时刑部家的族人把她们拉开,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不过今天丧礼一结束,她们又吵了起来,后来在‘锚屋’老板出面调解的情况下,才稍微平息这场争夺财产的风波。 “听刑部族人说,最后是由大膳先生自掏腰包,拿出一些补偿费,才把玉江夫人安抚下来。可是由于守卫先生时常在外面乱花钱,弄得大膳先生近来手头上也不像往年宽裕,要拿出这笔钱还真有些勉强呢! “大家都说因为巴御寮人以前犯过错,使大膳先生没有立场指责守卫先生,才会让事情走到这步田地。唉……人真是不能走错一步路,一步错,步步错呀!”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经过一阵沉默之后,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开口说道: “真帆失踪时身上穿什么样的衣服,丧礼结束后她有换过衣服吗?” “没有。那孩子今年春天才从高中毕业,现在发生这么一桩凶杀案,根本来不及做丧服,因此只在高中制服的胸前别上一枚丧章作为丧服。巴御寮人说,她应该是穿着那套制服失踪的。” “真帆没有带什么东西走吧?” “是的。照这样看来,她应该不会走远,不过为了慎重起见,我们已经派人到小矶的码头查询了。” “嗯,这件事情刚才藤田刑警已经告诉过我。” “对了,金田一先生!” 广濑警官笑着说: “藤田在发现真帆不见的时候,还说了一件怪事呢!” “什么怪事?” “主任,你别提那件事啊!” 藤田刑警急得满脸通红,不断挥手示意广濑警官别说出来。 “我脑筋不灵光,才会想出那么离谱的地点来,要是这里有地洞,我真想立刻钻进去。” “快别这么说,我可以说出来给金田一先生当作参考嘛!金田一先生,藤田说真帆会不会藏在今天早上入土的两具棺木中的其中一个。” 金田一耕助听了,顿时显得相当吃惊。 “可是当时真帆不是站在棺木旁边吗?我还看见她掘土覆盖在两具棺木上呢!” “是啊!我也看见了,不过藤田担心凶手会不会把棺木挖出来,然后把真帆埋进去了?现在刑部岛上最安全的藏尸地点,就是那座墓园。金田一先生你认为呢?” 金田一耕助还来不及回答,藤田刑警立刻接口说: “由于接二连三发生几桩意想不到的状况,我才会有这样的想法。不知道金田一先生有什么看法?你会不会认为我的想法很荒唐?” 金田一耕助没有立刻答腔,只是双唇紧闭,双拳放在膝盖上,眼神茫然地望向前方,陷入沉思中。 掘坟 当天晚上过了十二点,警方仍遍寻不着真帆的踪影。 聚集在刑部神社内的媒体人员渐渐等得不耐烦,又看见藤田刑警急忙外出办事,不禁揣测道: “喂!警方出动的人员越来越多了。” “是啊!不过事情好像还是没有进展。” “嗯,看样子警方依然没有真帆的消息。” 就在大伙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大叫道: “喂!你们快看哪!墓园那一带的天空就像白昼一般明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啊!今天早上不是才埋下两具棺木吗?难道墓园那边又出了什么状况?” “可是,那么强烈的夜间照明设备是从哪儿弄来的?” “你真笨哪!高尔夫球场旁边的饭店现在不是正在日夜赶工吗?找想那座照明设备一定是从那里调过来用的。” “看来这一定是金田一先生的主意,只有他才能跟越智先生借到这种东西。” “嗯。不过大半夜的,他们究竟在墓园里做什么?” 媒体记者正在猜测之际,刚才离开刑部神社的藤田刑警又跑回来了,于是所有人像是看见猎物的饿虎般,立刻围上前去,准备好好盘问一番。 幸好藤田刑警机警,他很快地从人群中拨出一条通路,冲进社务所里。 社务所里除了广濑警官和金田一耕助之外,还有刑部大膳、村长、巴御寮人和另外两位御寮人——澄子、玉江,不过这三位御寮人脸上都露出生气的表情,彼此瞪着眼,嘴唇不停地颤抖着。 “挖墓?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胡搞!” 或许因为上了年纪,再加上最近接二连三发生凶杀案的关系,向来坚强的刑部大膳如今看起来憔悴许多,眼眶四周也浮现黑眼圈。 “就是说嘛!真帆怎么可能被埋在棺木里?” 村长——刑部辰马趾高气昂他说道。 一旁的澄子听到这种说法,气嘟嘟他说: “是啊!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可笑的事?当两具棺木下葬的时候,真帆一直和我在一块儿,后来我们还一起回来呢!” “这一点我们非常清楚。可是,现在整座岛都翻遍了,就是找不到真帆的影子,所以我们才会想到去那里找一找。” 身穿雨帽、雨衣的广濑警官已经下定决心要这么做,所以不管谁出面都阻止不了他的决定。至于站在他旁边的金田一耕助则是一副刚睡醒、无所事事的模样。 “挖墓这种事情不是儿戏,你们有什么权利……不,我是说你们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村长还是一副自恃甚高的样子。 “你放心,我一定会负起全部的责任,现在的问题是各位要不要帮我们作见证?如果各位愿意配合,我们当然非常感激;若是各位不愿意这么做,我们也只好说声抱歉了。” 广濑警官的神情显得相当严肃。 刑部大膳闻言,只得看着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你的意见呢?你也赞成他们这么做吗?” “其实我并没有任何权利表示赞成或不赞成,只是正如广濑主任刚才所说,现在整座岛上只有墓园没有搜寻过。” “金田一先生,你是说真帆被活埋在墓园里喽?” “我想她应该不是被活埋,因为墓园里虽然很冷清,可是旁边就是道路,若是发生什么状况,来往的路人都会听到声音才对。” “你是说真帆先被杀害,然后才遭到掩埋?” “总之,一切还是由搜查小组来调查比较恰当,我不方便多说什么。” 金田一耕助并没有正面回应刑部大膳的问题,只是很委婉地劝他接受警方的决定。 最后,在刑部大膳的点头许可下,现场五位刑部家族的人员立刻展开协议,决定五个人全部出席做见证人。 刑部大膳并鼓励三位御寮人跟大伙一起去,他担心若是单独留她们三人在这里,只怕过不了多久又会起争执。 “好的,警方已经准备齐全,你们随后赶到就可以了。金田一先生、藤田,我们先走吧!” 一行人在广濑警官的催促下,正要离开社务所的时候…… “啊!请等一等。” 村长突然从后面叫住他们。 “你们挖墓总需要帮手吧!巴御寮人,阿吉现在在神社里吗?” “是的,他应该在老地方。” 金田一耕助知道巴御寮人说的“老地方”应该就是那间“仓库”。 “村长,你不用担心,我们已经请越智先生聘请的工人们去帮忙了。” “不,广濑主任,我看还是叫吉太郎去帮忙挖墓吧!毕竟……” 金田一耕助边说边低头看一下手表,只见时针指在九日凌晨一点钟。 “吉太郎是昨天负责下葬的人员,我想还是找他一块儿处理比较好。” “好的,既然如此,就请他一起过去吧!” 三人一离开社务所,立刻受到媒体采访人员的包围。 “各位先生、小姐,我们此刻要去墓园,你们有兴趣的话,不妨跟我们一块儿去。” 于是包围住他们三人的媒体采访人员立刻决定冒雨和警方一同去地藏平的墓园。 墓园里已经架设好三具大型的夜间照明设备,照得整个墓园通天大亮。 此外,墓园里还有几名应越智龙平的要求而穿着雨具来帮忙的工作人员,他们手里都拿着铲子和十字锹,静待警方发布命令。 大雨毫不留情地洒在每个人的头上,人群中并未见到越智龙平的人影。 “金田一先生,我们现在就开始挖吧!” “不,基于礼貌我们应该等刑部家族的人员到齐之后再进行挖掘工作,而且我们最好请吉太郎先动上。” 金田一耕助非常在意吉太郎是否在场。 不久,吉太郎和刑部大膳、村长,以及三位御寮人一起赶来墓园。他今天照例穿着皮质的连身工作服和一双长靴,肩上扛着一把大型的铲子,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等吉太郎挖开两块墓碑后,其余工作人员开始动手挖掘昨天刚下葬的两具棺木。眼看着两处墓穴越挖越大,在场每一个人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负责照相的工作人员已经选好角度,准备拍下棺木出土后决定性的一幕。如果待会儿真帆的尸体果真浮现在众人面前的话,那么这张照片一定非常有价值。 在这一群人当中,情绪最激动的莫过于藤田刑警,因为他的推测将在下一秒钟有具体的结果;为了能早点获得证实,他忍不住开始加入挖掘坟墓的工作。 过了一会儿,墓穴中隐约出现两具棺木的轮廓,每个人的情绪都已经接近沸腾的边缘,全部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两具棺木,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金田一耕助早就不知上哪儿去了——除了广濑警官。 金田一耕助此刻正在越智龙平的带领下,朝千叠敷的方向走去。 越智龙平穿着合身的雨具,头上戴了一顶黑色的皮帽。 “金田一先生,请往这边走。”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跟在越智龙平身后弯过刑部神社石墙的转角,那里有一面长满青苔的石墙,墙脚下还有一个可容一人弯腰走进的凹洞,里面也有一个像水莲洞里面的五轮塔。 越智龙平先进入凹洞中,金田一耕助则撩起衣角跟在他的身后走进去。 只见五轮塔的后面有一个空洞,在手电筒灯光的照射下,金田一耕助可以清楚看到那里是一个大约四叠半的洞穴;最特别的是,洞壁、洞顶和地面上都布满一种不知名的小石子,在灯光的照耀下,这些小石子就像天上的星星般一闪一闪的。 “以前我们把这里叫做‘星光大殿’。” 听了越智龙平的描述后,金田一耕助不禁笑着说: “原来如此。年轻时候的你模仿鸟的叫声召唤巴御寮人,然后两人就在这里温存?” 闻言,越智龙平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金田一先生,你就别再糗我了。说真的,我可是很佩服你呢!” “哦?这话怎么说?” “你将大家的注意力引到墓园上,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夜探‘红莲洞’。” “这也是藤田刑警给我的灵感。” “我不懂,你是说……” “我从他的假设中得到灵感,才决定将大家引到墓园去,然后私下展开调查工作。这正是魔术师惯用的技巧啊!” “金田一先生,你一开始就不相信真帆被埋在墓园里喽?” “当然。现在我更加确信真帆一定不在墓园。” “为什么?” 金田一耕助把手电筒往地上一照,说: “你看这个东西……” 接着,他弯腰从地上捡起用黑色缎带做成的丧章。 “这是真帆的东西。由于真帆没有丧服,所以今天出殡时,她特别在胸前别上这枚丧章代替丧服,你不记得了吗?” 第二十五章 探访红莲洞 发现入口 之前说“星光大殿”是个大约四叠半的洞穴,它是由花岗岩龟裂形成的空间,所以洞穴里都是直线的线条,而洞壁、地面和洞顶的倾斜角度都相当大。洞顶上的云母石就像天上的星星眨呀眨的,看起美极了。 越智龙平看了一眼金田一耕助从地上捡起来的丧章说: “金田一先生,这么看来,真帆真的来过这里喽?” “也只能这么推测了。我想,她说不定是经由这里进入红莲洞中,却在黑暗中迷路而走不出来。” “经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曾听过一则关于红莲洞的传说……听说红莲洞里面相当复杂,一旦走进去就很容易迷失方向。” “嗯,所以真帆一定是在里面迷路了,我们还是快点寻找入口吧!” 两人静静地在洞穴里倾听,试图找寻入口,不过找了好久,他们仍旧只听到雨声。 “越智先生,要是现在挖墓的人发现我不见了,说不定会追到这里来呢!所以我们一定要在他们赶来之前找到红莲洞的入口。” 越智龙平立刻点点头,更加努力地寻找着。 此刻金田一耕助非常紧张,一颗心七上八下地急速跳动着。 “咦?越智先生,请你帮我拿一下手电筒,照向这里。” “金田一先生,怎么了?” “你看一下这个。” 金田一耕助指给越智龙平看的地方是洞穴后面墙壁的中央。 虽然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壁面上没有什么异样,但是金田一耕助队开襟外套里拿出一个打火机,沿着龟裂处伸过去,到了距离壁面五十公分左右的水平龟裂处,火焰却突然变得很旺盛。 “金田一先生!” 越智龙平手中的手电筒因身体不由自主地痉孪而晃动了一下。 “看来这里的空气是对流的,我们再仔细检查一下。” 金田一耕助手拿打火机沿着龟裂处走,最后找到一个略呈拱形的裂缝。 “金田一先生,难道这里就是入口?” 越智龙平声音沙哑地问道。 在手电筒灯光的照映下,他的脸部由于过度紧张而紧绷着,眼里像是随时会冒出火焰一般。 “应该是吧!我们来推推看,既然像真帆这样柔弱的女孩子都可以打得开,应该不会很重才对。” 不过想像与事实之间毕竟有一段差距。他们两人努力了一会儿,矗立在眼前的壁面依旧纹丝不动。 “越智先生,这扇门还真重呢!真帆是怎么打开的?” “我也不明白。” 越智龙平用肩膀顶住那面花岗岩石壁,金田一耕助则用双手使劲推着,好不容易石壁才微微向右后方移动一些。 两人喘了一口气之后,又继续往前推动。 最后,这扇花岗岩石门被他们两人打开了,一道冷风从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里扑过来。 金田一耕助不由得打了两、三个冷颤。 “哦,好冷呀!” 金田一耕助今天只穿了一件开襟外套。 “金田一先生,你还好吧?” “还好。对了,越智先生,你看一下这里。” 金田一耕助从越智龙平手中拿回手电筒,照一下洞穴的内侧,只见那里比“星光大殿”的地面低了五公分左右,不过花岗岩地面非常平坦,周围还有一个四分之一圆的沟槽,一看就知道是人工挖掘出来的。 金田一耕助趴在地面上,伸手触摸花岗岩石门的下面。 “越智先生,你摸摸看,这扇门的下面好像装了三个金属制的小轮子呢!” 越智龙平依言伸手一摸,果然如金田一耕助所说,不禁一脸惊愕地问道: “这装置是谁做的?” “嗯,有人发现这面墙壁会动,而且还知道红莲洞就在里面……只是这扇石门并不是那么容易打开,所以那个人才会在这扇门的下面装了三个金属制的小轮子,以便能轻易打开这扇门。越智先生,我们进去看看吧!” “嗯。” 越智龙平回答的语气十分坚定。 于是两人用手电筒照了照洞穴内部,只见岩石后面有一个纵向下陷的凹洞,凹洞深约两公尺,大到足以吞噬一个人。 金田一耕助和越智龙平不禁面面相觑。 “越智先生,我们要怎么处置这扇门呢?就这么开着?还是先把它关起来?” “当然应该把它关起来呀!如果就这么开着,说不定会被人发现。” “好的。” (关上这扇石门不费什么力气,可是,真帆究竟是怎么打开它的?) 金田一耕助感到百思不解。 “金田一先生,我先下去喽!” 越智龙平指着纵向下陷的凹洞说。 “好,我先在上面用手电筒帮你照着。” “麻烦你了。” 越智龙平先将手上的黑色包包扔下去,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双手攀着崖壁一步一步往下走。 很快的,凹洞下面传来越智龙平的声音: “喂!” “越智先生,你怎么啦?” “没什么,请等一下。” 越智龙平用手电筒检查一下先前攀爬下来的岸壁之后,又说: “金田一先生,你也快点下来,这里不太难走。” “好的,我这就下来。” 如同越智龙平扔下黑色包包一样,金田一耕助先将开襟外套脱下来朝洞穴扔下去,然后攀着崖壁往下走。 唯一麻烦的是,金田一耕助身上的和服实在非常碍手碍脚,等他好不容易到达地面时,身上的和服早就被崖壁刮破两、三个洞了。 “金田一先生,你看这个。” “那是什么?” “挂在崖壁上的一块布条……难道是真帆身上穿的水手服吗?” 越智龙平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金田一耕助接过来一看,果然是水手服的一角。 “嗯,的确是真帆的衣服。” 刹那间,金田一耕助的喉咙像是被东西哽住似的。 在手申筒灯光的照射下,他们彼此互看一眼,眼眸中霎时布满阴影。 “由此看来,真帆果真潜进这个洞穴了。” “可是越智先生,有一点我始终不明白。” “关于什么呢?” “根据我的推测,真帆以前应该不知道这里有一个洞穴才对,她顶多知道‘星光大殿’的事而已。” “应该是吧!” “那么……会不然是因为最近发生的这些案件,她才开始对这个地方感到怀疑,因此昨天趁大家忙着下葬的时候,一个人偷偷跑到这里来,而且在她来到这里的途中,都没有被待在神社里的警员和媒体记者看见?” “有可能。她只要从神社后面的石阶往下走,就可以来到拜祭五轮塔的壁笼旁边了。” “嗯,即使真帆潜入‘星光大殿’,她又是怎么发现那扇石门的呢?就算她非常幸运地发现那里有一扇石门,像她这样一位柔弱女子,又如何能打开石门?” “这……金田一先生,你的意思是有人带真帆来这里?” “不,我担心的是,真帆会不会掉入对方的圈套里而不自知。” “你说的圈套是……” “我想,真帆来这里的时候,石门说不定就是开着的,目的就是想引诱别人掉入圈套里,不过……” “不过什么?” “打开这扇石门的人想引诱的对象,说不定不是真帆,也不是我,而是你!这个人早就知道你将和我进入这个洞穴里探查,因此事先把门打开,没想到却被真帆抢先一步进入洞穴里,还把洞穴的人口关了起来。” “那么……金田一先生,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情况?难道我们就比打道回府?” “不,我们不可以这么做。既然真帆人在这里,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救她出去。” “可是对方是故意引诱我们进洞,就有可能会在洞穴中袭击我们,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处境不是十分危险吗?更何况对方相当了解洞穴里的地形,而我们两个却对洞穴一无所悉!” “是呀!要是我能早一步想到这点就好了。” 金田一耕助此时显得非常懊恼。 “没关系,金田一先生……” 越智龙平微微一笑,说道: “我并不是胆小之辈,事实上,在答应带你进来这里之前,我就明白自己肯定会经历一场冒险,所以你看,我还准备了这个东西。” 只见越智龙平从黑色皮衣的内袋中取出一把小型手枪。 “虽然带着武器未必安全,但是既然要潜入危险的洞穴里,我们包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不过你放心,非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轻易干枪的。” 置身在这样的环境下,金田一耕助也只能苦笑以对。 越智龙平把小型手枪收进衣服的内袋后,便弯身打开刚才扔下来的那个袋子,并从里面拿出一根棍子,棍子上还缠着许多白线。 “这是什么东西?” “小时候我就听说这里面的通道非常复杂,为了不在里面迷路,我特别跟建筑工地借来这样东西。” 接着,越智龙平从袋子里取出一把榔头,将木棍敲进崖壁的一角,然后抓起白线的一端,木棍随即发出哗哗的声响,不一会儿,白线被拉出数公尺来。 “金田一先生,我们走吧!只要抓着这根白线,就不必担心会迷路。” 金田一耕助没料到越智龙平竟设想得这么周到,不禁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就这样,两人一起走进未知的黑暗世界…… 三具骨骸 这个洞穴是由花岗岩的断层与断层之间许多尖锐的缝隙形成的,因此有的地方可以让两个人并肩通过,有的地方却又窄得只能让一个人爬过去:更奇妙的是,有些地方还会岔成两条小路,令人摸不清该往哪里走才好。 面对这么复杂的地形,他们唯一可以依赖的就是越智龙平事先准备好的白线。 若是没有这条白线,他们两人一定会在洞穴里迷失方向。 “这里的地形真的相当复杂呢!” 金田一耕助喃喃自语道。 “是呀!简直超乎我的想像,不过我还是抱着希望。” “什么意思?” “虽然现在我们的四周漆黑一片,但是你看那里……” 越智龙平指着红莲洞的入口,继续说: “那个人既然在入口的石门上装设那种机关,就表示他应该时常来这里;如果他常常进入这个洞穴,我相信这里的地形不至于太复杂或危险,只要我们能够沉住气,相信一定能找到目的地。” 闻言,金田一耕助的心中顿时涌现莫大的勇气。 (或许正因为越智龙平天性乐观,才能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闯出今天这番成就,实在教人不得不佩服。) “不管怎么说,这个洞穴还真是相当宽广呢!我们已经进来很长一段时间了,却还没有走到它的尽头。” “金田一先生,我希望这个洞穴越大越好,要是真像传说中那样,这里还接到下面的水莲洞的话,不知该有多好。” “为什么?” “因为等这些事件结束之后,这里就可以发展成绝佳的观光胜地。”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你还在想怎么赚钱啊!” “当然,你一定会认为我是个眼里只有钱的男人吧!哈哈……” 愈往前走,越智龙平的胆子就愈大,态度也愈稳健。 当他捧腹大笑的时候,整得洞穴里都是他的回音。 越智龙平一边笑,一边用榔头敲了敲四周的墙壁和洞顶。 “你看,这个洞穴全是山花岗岩组成,不会有崩塌的危险,对进来参观的游客而言很安全。” 说到这儿,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禁问道。 “金田一先生,你会不会觉得很冷?里面的气温好像下降了不少。” “是啊!跟入口处的‘星光大殿’相比,这里更接近地心,所以从刚才起,我就感到冷得不得了。” “八寒地狱的第七层叫做‘红莲地狱’,我想‘红莲洞’的名称就是由此而来,意思是指洞里相当寒冷吧!” 正如越智龙平所说,愈潜入地底,温度就降得愈快,金田一耕助和越智龙平鸡皮疙瘩直起,嘴唇也变成紫色,两人呼出的气息都冻成白雾。 “不知道真帆怎么样了?她大概迷路了,加上这里的气温这么夭,说不定会冻死在这里。” “是啊!只穿一件水手服,一定会感到相当寒冷,何况她先前又只吃了一顿中餐……” 金田一耕助摇头叹息道。 “一顿晚餐没吃还不至于会饿死人,金田一先生,我们叫叫看有没有人会回应。” “嗯,既然都已经来到这里,外面应该听不见我们的声音,你就放心地大叫吧!” “好的。” 于是越智龙平深吸一口气,对着漆黑的前方大叫一声: “真帆!” 这个肺活量十足的喊叫声传出去之后,只听见洞里传回两、三次回音,但仍没有听见真帆的求救声。 越智龙平不死心,继续向前走了两、三步,再次放声大叫道: “真帆,你在什么地方,如果你在洞里的话,就快点回我们一声啊!真帆!真帆……” 他一边呼喊真帆的名字,一边在黑暗中继续前进。 过了半晌,远处终于传来一声微弱的回应: “救命啊……” 这是年轻女孩所发出的声音。 “是真帆!” 金田一耕助和越智龙平面面相觑,心中感到无限的鼓舞。 越智龙平又深吸了一口气,高声叫道: “真帆,你在什么地方?” 这是多么愚蠢的问题啊!真帆现在怎么会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呢? 因此,远处传来的声音依旧只是微弱的声音: “救命啊……” “真帆!” “救命啊……” “真帆!” 金田一耕助和越智龙平只好藉着声音来辨别方向,不断地往前方走去。 “救救我啊……” “真帆!” 双方的声音越来越接近,最后只相距两、三公尺左右,可是真帆仍未出现在手电筒的灯光中,金田一耕助不禁感到背脊一阵发凉。 (真帆既然会潜入这个洞穴里,就一定会准备手电筒等照明工具,可是为什么我完全看不见来自她那边的灯光呢?) 金田一耕助心中这个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 “真帆!” “快来救我呀……” 真帆的声音听起来相当胆怯,而且像是在哭泣…… “我是金田一耕助,越智先生也在这里。你究竟在什么地方?” “我在这里……” “你说的‘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就是这里嘛!就是在洞穴里面啊……” 真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金田一耕助却是一头雾水。 (声音明明就在附近,为什么会看不见她的人影?) 金田一耕助想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 (真帆和我们可能在不同的洞穴里,而且中间还隔二道坚硬的花岗岩岩壁,我们当然看不到她的手电筒灯光了。 不过,为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接近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这里有一个可以让声音互传的空间吗?) 金田一耕助一边想,一边藉手电筒的灯光检视洞穴内部。 只见洞穴的顶端有一个由花岗岩形成的凹洞,洞顶高达四、五公尺,就像是一个大碗覆盖在头顶上一般,而且洞顶旁边好像有一个可以通向隔壁洞穴的空间。 “真帆,你有没有带手电筒?” “有,我有手电筒。” “那么你用手电筒照一下旁边的洞顶。越智先生,我们先关掉手电筒吧!” 不一会儿,一道亮光映在漆黑的洞顶上,岩壁中间果然有一个可以容一个人爬过去的空间。 “金田一先生,请你拿着这把手电筒和这条白线,在下面用手电筒照着上面的岩壁,我试着爬过去看看。” “好的。” 说完越智龙平便沿着岩壁开始攀爬。 幸好这块花岗岩的岩壁上有许多纵横交错的龟裂痕迹可以让人攀附,越智龙平没一会儿便爬到顶部了。 “真帆,拿手电筒照这边。” 真帆依言用手电筒往上照,只见越智龙平上半身的影子映在洞顶上面。 他观察对面的洞穴好一会儿才说: “金田一先生,要爬过那个洞穴应该没问题。” “怎么说?” “那边岩壁的底部宽广倾斜,对真帆来说,爬上来并不困难。” 说完,越智龙平的身影便消失在对面的洞穴里没多久,真帆的脸便出现在岩壁的上方,她呼出的气息在金田一耕助手电筒的照射下,都成了白色的雾气。 “真帆,你还好吗?” “嗯,我很好。金田一先生,谢谢你。” “真帆,你可以一个人下去吗?” 越智龙平的声音从隔壁洞穴传来,他似乎正在下面支持着真帆的重量。 真帆目测过这边岩壁的倾斜度之后,回道: “没问题,我这就下去。” 没一会儿工夫,真帆便下到洞穴的底部,接着越智龙平也回到原来的洞穴。 对真帆来说,这场小小的冒险虽然已经告一段落,但置身在气温奇低的洞穴里,仍然令她感到寒冷不堪。 “真可怜,你一定冻坏了吧?” 即使金田一耕助把自己的外套披在真帆身上,她还是冷得直打哆嗦。 “你一定是饿了,所以才会觉得这么冷。来,吃点东西。” 越智龙平真是设想周到,只见他从黑色皮包里拿出一个三明治。 “叔叔,谢谢你,可是我并不很饿,只觉得好害怕、好害怕……” “对了,真帆,我问你,入口处的那扇石门是你打开的,还是本来就开着的?” “我一进来就是开着的。” “那么石门是你关上的吗?” “是的。因为我不希望让别人知道我跑到这里来,所以一进来就把石门关上了。” 金田一耕助和越智龙平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更相信这一定是个陷阱。 可是真帆一点都不以为意。 “其实那扇门之所以会开着,是因为有人比我早一步进入洞里,而且对方到现在都还在洞里,所以我才会觉得很害怕。” 真帆一边说,一边发抖地吃下越智龙平为她准备的三明治。 “什么?你说有人比你早一步进入洞里?” “是的。” “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因为洞里很黑,我只能隐约听见对方的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看不见他们的长相。” “你说你听见对方说话的声音,这表示来的人不止一个喽?” “是的,大约有两个人。” “两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当然是男的。” 闻言,金田一耕助和越智龙平不禁又看着对方。 “金田一先生,你想到什么了?岛上有谁会潜入这个洞穴呢?” 金田一耕助当然不知道这两个男人是谁,他只好苦着脸问真帆: “真帆,这两个男人有没有害你的意思?” “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很可怕,所以才拼命地想逃走。” 的确,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里遇见两个身分不明的男人,当然会让年纪轻轻的真帆吓得魂不附体,难怪她会想赶紧逃出洞穴。 “不过……真帆,你刚才拼命喊救命,难道不怕那两个男人追上来吗?” “他们或许会追上来,可是我已经不怕了,因为现在有金田一先生和叔叔保护我呀!” 这时,金田一耕助突然低喊一声: “越智先生、真帆,快点把手电筒失掉。” 三人一关掉手电筒,漆黑的洞穴中立刻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而且声音是从刚才真帆爬过来的那个方向传来的。 由于对方说话的声音很低,只能隐约听出是两个男人在说话,却听不出他们在说些什么。 不久,那两个男人来到隔壁洞穴的墙边,说话声因而变得清晰不少。 金田一耕助好不容易听出其中一人叫了一声:“哥哥”,嘴角不禁露出一抹放心的笑容。 (原来是阿诚、阿勇这两兄弟! 如果是他们,就没什么好讶异的了,这两兄弟本来就是到这里寻找父亲的踪影……) “喂!对面是阿诚和阿勇吗?” 金田一耕助这句话一说出口,隔壁洞穴的人突然停止交谈,于是他只好再度喊道: “别担心,我是金田一耕助,越智龙平先生也在这里。” “啊!是金田一先生……” 阿诚的声音里充满喜悦。 “我们迷路了,正在发愁呢!金田一先生,你们现在在哪里?” “你们先关掉手中的手电筒,然后顺着我们的声音抬头往上看。越智先生、真帆!” 在金田一耕助的提示下,三人一起打开手电筒照着洞顶上方,下一秒钟,石墙的另一边立刻传来一阵欢呼声。 “金田一先生,看来这两个洞穴是相连的。” “是的,刚才真帆也是从上面那个洞爬过来的,现在你们也照做吧!” “好的。阿勇,我们走。” “嗯。” 没一会儿,阿诚便跟在阿勇的身后爬到金田一耕助他们所在的洞穴。由于两兄弟只穿着运动衣和运动裤,根本无法御寒,他们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尽管如此,阿勇仍一脸高兴他说: “大哥、大哥,这里就是我们刚才经过的路那!你看,这里还有我刚才留下的记号。” 金田一耕助顺着阿勇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花岗岩壁的一端,有一个用五寸钉刻划出来的记号。 “你们画下这个记号,是不想在回程的路上迷路吗?” “是啊!” “可是为什么你们还是迷路了?” “都是因为她啦!” 阿诚诣着真帆说: “我们听到有人在洞穴里走路的声音,便慌忙躲起来,后来就忘记画下记号了。” “唉!真是难为你们了。老实说,这里面的通道确实相当复杂。” 越智龙平点点头说。 “对了,你们找到在这座岛上‘蒸发’的令尊了吗?” 阿诚和阿勇听了,彼此互看一眼。 过了半晌,阿诚终于下定决心他说道: “嗯,我们找到了。阿勇,让金田一先生看看吧!” “好的,大哥。不过,我们的父亲真的很可怜……” 阿勇脸色惨白,哽咽他说着。 金田一耕助看了越智龙平一眼,心想这两兄弟一定发现了什么异状。 “阿勇,那个地方离这里很远吗?” “不知道。先前我们找得太专心了,已经忘记路程的远近。” “既然如此,那就先填饱肚子再说,我猜你们大概也只吃过昨天的午饭吧!” 从这里又反映出越智龙平细心的一面。 随后阿诚和阿勇一边吃着越智龙平准备好的三明治,一边问道: “金田一先生,现在是几点钟?我的表现在是两点半。” “我的表是两点三十五分,所以现在应该是七月九日凌晨两点三十五分。对了,你们是什么时候进入这个洞穴的?” “八日下午两点左右。这么说来,我们只不过在洞里待了十二个钟头而已,可是感觉上好像已经在这里侍了一年似的。” 对这两个年轻人来说,在黑暗中迷失了十二个钟头,的确是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难怪他们会感觉自己像在里面待了一年。 当阿诚和阿勇的肚子填进一点东西后,脸色已经不像先前那么惨白。 阿诚站起身来,一副准备行动的样子。 “走吧!阿勇,这回别又忘了看记号哦!” “是,大哥,我会仔细看的。” “金田一先生和这位大叔,我们可以出发了。” 从他们现在所站的位置到目的地其实并不远,可是却让人觉得有相当的距离,因为只靠手电筒的灯光在漆黑的地洞中摸索,对距离的判断就不那么正确了。 “金田一先生,到了,就是这里。” 阿诚一停下脚步,金田一耕助立刻低头看了一下手表,指针正好指着三点钟的位置。 金田一耕助此刻正面临一件诡异难解的事件,可是当他亲眼见识到红莲洞的宽广,以及世间难得一见的风景时,依旧在心中赞叹不已。 这个空间从地面到洞顶大概有十公尺高,四周的宽度大约是二十公尺见方,最特别的是,在这借大的空间里有三层不规则的形状,最上面那层岩石砌成一座祭坛,上面放了一个素净的器皿,器皿里面还有一些米粒,从米粒的新鲜度看来,应该是不久前才供奉上去的。 在器皿的两旁各有一支腊烛,烛台上插着蜡烛和神木树枝。 至于祭坛后面的岸壁上则雕刻着一个仿佛壁龛的东西,壁龛上面挂着一块绣有两个巴字的紫色布幕,里面祭拜着世上最奇怪的东西。 那是非常小、非常小的骨骸,大约只有一个成人的手掌那么大。从白色的骸骨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上面有两个头、四只手、四只脚,而且骨骸是自腰部开始相连的。 由于骨骸垂挂在壁龛上,若不是经过“加工处理”,必定会散落一地,因此金田一耕助特别趋前查看它的构造。 (原来有人用钓鱼线连接这些白骨,想必那一定是吉太郎……) 金田一耕助在心底轻叹一声,越智龙平仿佛听见这一声叹息似的,一脸苦涩他说道: “想不到新家的手这么巧……” 虽然在听了金田一耕助的推论之后,越智龙平已经明白自己的骨肉不可能存活在世间,可是亲眼目睹这具白骨的打击,仍教他承受不住。 一向行事洒脱、豪迈的越智龙平忍不住拭去眼中的泪水,拿着手电筒的手不断地颤抖着。 “金田一先生!” 阿诚和阿勇见状,纷纷靠过来问道: “这究竟是什么?。 “他们原是从腰部开始相连的双胞胎。” 金田一耕助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想着: (如果阿诚和阿勇看得到这堆白骨,相信青木修三同样也看得到……) “当所有事件告一段落,你们就会知道整个事情的经过。对了,令尊在哪里?” “我父亲在这儿。” 阿诚淡淡他说道,并将手电筒的灯光照向一个世上最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具从洞顶上吊挂下来的成人骨骸,而且这具骨骸的头颅还戴着一副神乐太夫的面具。 “那是素戋鸣尊的面具,也就是我父亲生前演出的最后一个角色。”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仔细研究眼前的这具骨骸。 (吉太郎必定对人体和骨骼有相当程度的了解,才能用韧性强的钩鱼线绑住所有的关节,让这具白骨就像在表演神乐一般,一举手一投足都呈现出神乐太夫的架势。 唉!他为了讨巴御寮人的欢心,不论什么工作都愿意做。 那么代价呢?一定是巴御寮人的肉体了……) 金田一耕助不禁在心里叹下一个口气。 “对了,阿诚,你们只发现这具骨骸吗?” “不,另外还有两具骨骸。喏,就在那边。” 阿诚和阿勇用手电筒指着另外两具骨骸说。 这两具骨骸也都藉着几根细线自洞顶吊挂着,其中一具骨骸是坐着的,另一具骨骸则跪在花岗岩的地面上;那具坐着的骨骸膝盖上抱着一个玩偶,金田一耕助一看就知道他是那位来自淡路的玩偶师傅。 另外一具跪着的骨骸像是对着壁龛说话,骨骸前面还放了一个采集植物用的圆筒状容器。 “金田一先生,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越智龙平声音哽咽地问道。 “你不明白吗?” 金田一耕助神色黯然他说: “这三具骨骸中,一具是阿诚、阿勇的父亲,他负责表演神乐来娱乐这对小双胞胎,另一具则是玩偶师傅,负责对他们表演玩偶;至于跪在这里的应该是荒木定吉的父亲——荒木清吉,因为他经常周游各地,话题一定相当丰富,正好可以为这对小双胞胎说故事。” “疯了!这种行径简直就是狂人才做得出来。” 越智龙平不屑他说出这句话。 金田一耕助则神情难过地接着说: “是的,是疯了……在生下畸形双胞胎的那一瞬间,她就已经疯了,而加速她变得更疯狂的人或许是守卫先生,因为守卫先生无法满足她的需要,她才尽可能挑选体型跟你差不多的男人,然后一一诱惑他们、玩弄他们,并将他们的骨骸放在这对双胞胎的面前,安抚这一对折翼天使。” 金田一耕助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 “我想青木先生应该有看到这些骨骸,而且在他遇害之前,就已经从巴御寮人或吉太郎的口中得知这件事,因此才会说出‘这座岛上有恶灵……’的话吧!” 突然间,金田一耕助张大眼睛,看了一下漆黑的洞穴。 “阿诚、阿勇,真帆呢?” “真帆?” 四人急忙用手电筒搜寻整个洞穴,没一会儿他们便发现真帆倒在岩洞的地上,早已昏厥过去。 真帆亲眼目睹这一幕可怕的景象,又听到金田一耕助在一旁说明一桩桩恐怖事件的真相,难怪她会承受不住打击而昏倒在地。 金田一耕助爱怜地抓起真帆的手,却发现她的右手握着一样东西——那是一枚古时的两钱铜币。 金田一耕助大吃一惊,立刻重新用手电筒照射真帆的四周,只见壁龛的下层放了一个捐献箱,里面装了不少古钱。 (真帆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手中的这枚古钱,与片帆所拥有的古钱是属于同一时期的东西?) 第二十六章 与恶魔斗智 雌性蜘蛛 昭和四十二年七月九日凌晨一点半左右开始挖掘坟墓,差不多在凌晨两点多的时候结束。 挖掘这两个不大的坟墓会耗掉半个钟头,主要是因为天空不断下着大雨。也由于这场大雨下个不停,到处都传出灾情,刑部岛的锯子山山麓、隐亡谷的溪边都发生好几处坍方。 要在这样的豪雨中挖掘坟墓,实在相当困难,挖好的坑洞一下子就积满雨水,光是清除积水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再加上从坑洞里挖掘出来的土堆很快又在大雨的冲刷下掉入洞穴里,挖掘工人必须不断重复挖掘、清除积水,因此耗费了不少时间。 大约经过半个钟头,这两副棺木终于从墓穴中挖掘出来。由于当时在这两副棺上钉上钉子的是吉太郎,因此拔除钉子的工作还是请吉太郎来进行。 吉太郎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根一根地拔掉棺木上的钉子,警方特别下令将夜间照明的灯光全部集中在这两具棺木上。 吉太郎首先掀开刑部守卫的棺木,然而里面依然只躺着他的遗体,跟昨天下葬的情形没有两样。 “广濑主任,你看清楚了,这里面并没有异状,真帆也不在这里。” 面对村长一脸怒容的样子,广濑警官只是淡淡他说: “吉太郎,对不起,麻烦你把守卫先生的遗体移到外面来,真帆说不定就在遗体的下面。” “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事!” 村长这下子是真的发火了。 吉太郎则依言抱起刑部守卫的遗体,一语不发地将遗体移到棺木外面。 可是棺木里只有一大堆花束,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藤田,看仔细了,是你提议要挖开坟墓的。” 站在广濑警官身后的腾田刑警闻言,立刻吐着热气道: “嗯……是我提议的,可是这场赌局现在还不算失败,因为还有一副棺木没打开。” 他依旧相当坚持自己的看法。 于是广濑警官顺着藤田刑警的说词接着说: “既然这样,吉太郎,麻烦你再打开片帆的棺木。” 广濑警官一面下达命令,一面偷偷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希望能尽量拖延一点时间。 吉太郎斜眼看了广濑警官一眼,才把抱在手上的遗体放进棺木中。由于棺盖还没有盖上,浸泡在雨水中的遗体不断地被雨水淋着。 “吉太郎,快点盖上棺盖!就算是再怎么十恶不赦的人,死后也不该被人这样糟蹋。唉!他实在是太可怜了。” 这是刑部大膳头一次指责刑部守卫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大概是因为他对刑部守卫生前胡作非为,死后还留下一堆烂摊子感到大伤脑筋吧! 此刻,澄子和玉江的脸上除了露出害怕的神情之外,实在看不出一丝哀痛之情,即使她们看见刑部守卫的遗体被人像扔行李似地装进棺木中,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等到刑部守卫的棺盖盖上后,吉太郎便站在片帆的棺木旁把钉子一根一根地拔起,然后掀开棺盖。 当棺盖被掀起的那一刹那,在场三位女性全部把脸转开,因为棺木里的那具遗体早已被破坏得惨不忍睹了。 这次不等广濑警官下达命令,吉太郎逞自拨开鲜花,把手伸进棺木中将片帆的遗体抱出棺木。 棺木里面只有许多散落的花瓣,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怎么样?广濑主任,现在所有的疑虑都澄清了吧!那么这个责王应该由谁来负呢?” 村长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可是广濑警官的表情却出乎意料也平静。 “我是这个事件的负责人,当然由我来负责,对了,吉太郎,辛苦尔了,麻烦你把这副棺木葬回原来的墓穴里。” “可是……” 藤田刑警还是不死心。 “我认为真帆的尸体就埋在棺木里,或者跟着棺木一起被埋葬在墓穴中。” 藤田刑警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他说完这句话后,两眼盯着已经挖开的两个墓穴看了许久,只苦于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警察大哥,你是不是在想应该把墓穴再挖深一点呢?哼!傻事做一次就够了,难道还需要一做再做吗?” 在村长一番奚落之后,刑部大膳也开口说: “广濑主任,金田一先生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见他的人影呢?” “哎呀!他这个人啊……” 广濑警官若无其事他说: “昨天深夜他突然说肚子痛,加上雨势又这么大,所以他干脆把一切交给我处理,先回地藏平越智先生的家了。” “哼!真是个没有责任感的家伙!” 村长愤愤不平地说。 “今晚这事他应该负起一部分责任,况且,大家在这里顶着风雨就是为了找寻真帆的下落,结果他却闹肚子疼。” “不,他其实不需要负任何责任的,因为金田一先生对挖坟这件事也表现得不怎么积极。” 广濑警官说完,回头对着媒体采访人员说: “各位,一如你们刚才所看到的,这次挖坟并没有任何收获,不过请各位放心,只要是有可能的地方,我们搜查小组一定会全力以赴去搜寻。那么,今天晚上的行动就到此为止,目前没有其他消息可以跟大家报告。” 尽管媒体采访人员满腹牢骚,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打道回府了。 此时豪雨已经移向山的另一头,雨势减缓许多,吉太郎和几名工人一起把两具棺木放进墓穴里,再把土覆盖在棺本上,将尸体重新下葬。 原先看热闹的人群见到这样的结果便一哄而散,各自回家去。 等人群纷纷离去后,广濑警官立刻召集手下的六名员警。 “各位,辛苦了,今天晚上我们的任务算是彻底失败。不过,在搜查的过程中本来就经常会遇见这类状况,请各位千万不要灰心,继续努力。对了,藤田,今天晚上你跟我就睡在刑部神社吧!” 说完,广濑警官便带着员警离去。 “‘锚屋’的叔公,还有新在家大哥……” 巴御寮人叫唤着刑部大膳和村长。 “你们请回吧!顺便把这两位御寮人一块儿带回去。” “两位御寮人也跟我们一块儿回去?御寮人,难道你不走吗?” “这两天我想了很多,尤其是刚才看见神主的遗体,更让我觉得罪孽深重。叔公,你说的对,人都死了,不应该让他泡在水里,而我也不该在神主一过世,就为了争财产的事和大家反目。总之,今天晚上我要一个人好好地想一想,所以叔公,麻烦你带她们两位回新在家住一晚吧!” “好吧!关于分家产的事情,你再仔细想想也好。” 村长赶紧表示意见,因为他已经快被这三个争夺财产的女人烦死了。 事实上,他之所以能坐上村长的宝座完全是刑部大膳在他背后撑腰。如今刑部大膳的财产都快被刑部守卫败光了,他当然不愿见到刑部大膳再为守卫浪费一分钱。 “是的,新在家大哥,刚才我就已经觉悟了,关于我自己的行为,我感到非常羞愧,况且神主生前受到澄子和玉江不少照顾,我分一些家产给她们也是应该的。对了,我突然有个想法……” “御寮人,你有什么样的想法?” “就是那把神箭啊!” “神箭?你是指黄金神箭吗?” 刑部大膳插嘴说道。 “是的,叔公,那把黄金神箭虽然目前被警方扣押,但是等一切调查清楚后,警方就会把神箭还给我们。” “嗯,那毕竟是你名下的财产……” “我不想再见到那把夺走神主性命的神箭,因此,我想把它送给澄子和玉江。” 澄子和玉江都知道黄金神箭的价值不菲,因此一听到巴御寮人这么说,立刻点头答应。 “那么,今天晚上你们就去‘锚屋’休息一晚吧!” “好的,谢谢你。” 澄子和玉江点着头说。 “可是……御寮人,你一个人没有间题吗?” “我怎么会是一个人?我还有真帆啊!那个孩子说不定已经回家了,再说刑警们也在神社里,我没什么好害怕的。对了,阿吉……” 巴御寮人叫唤在墓穴那边填土的吉太郎。 “御寮人,什么事?” 由于巴御寮人很少在外人面前叫吉太郎,因此吉太郎显得有些吃惊。 但是御寮人不以为意,继续说: “你今天晚上有何打算?要回神社吗?” “不,我打算等这里的事情处理好就回小矶休息。” “嗯,这样也好。” “那么我们先走了,御寮人,你自己要留意一点。” 刑部大膳挥挥手说道。 “是,我立刻就回神社。” 于是刑部大膳和村长带着澄子、玉江走下地藏扳,而巴御寮人则一个人爬土地藏岭回刑部神社,只剩下吉太郎和数名工作人员在填埋棺木。 雨已经渐渐停歇,天气也开始好转,不过等两座坟墓完全修复时,已经是九日凌晨三点钟。 “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你也早点休息。” 当三架夜间照明设备关掉电源后,漆黑的墓园里只看得见几个发光的手电筒。 吉太郎出了墓园,往下走到通往地藏平的岔路时,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再度爬上地藏坂。 他一边用手电筒照向自己的脚下,一边朝隐亡谷的方向走去。 平日几乎没什么流水的隐亡谷;今天由于下过一场大雨,倒是可以听见淙淙的流水声。 吉太郎听着左边传来的流水声,快步跑向谷底。 尽管一路上都发生坍方,可是吉太郎并不在意,他毫不犹豫地跨过坍方的土石堆,继续朝下游奔驰。 “哼!龙平这家伙……” 他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心中宛如正在淌血一般。 (胜利者究竟是谁?) 他经常这样问自己。 不过通常吉太郎会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的胜利者,因为他已经抱着美丽的巴御寮人二十几个年头了。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一团黑色的疑惑开始在他的脑海中凝聚。 (我会不会只是龙平的替身?) 这样的疑惑压得吉太郎喘不过气来,也带给他极度强烈的挫折感。 虽然他从小就觉得自己不如越智龙平,但这份挫折感并不全然来自几时的记忆。 每当他和巴御寮人翻云覆雨、亢奋不已的那一瞬间,巴御寮人总会脱口喊出“龙平”的名字,顿时让吉太郎像是泄了气的汽球一般。 可是他不会因此就放弃,巴御寮人越是叫着越智龙平的名字,他就越把巴御寮人紧紧拥在怀中,直到她改口叫:“阿吉、阿吉……” 不知道是不是吉太郎的作法奏效,巴御寮人已经有好一阵子不再喊越智龙平的名字。不过最近越智龙平的名字频频出现在刑部岛上,就像是岛上的救世主一般,这使得巴御寮人又故态复萌了。 吉人郎因此又开始产生严重的挫折感。 (我究竟是不是龙平的替代品?) 虽然吉太郎和越智龙平的面貌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但无论是宽厚的肩膀、结实的胸膛或弹性极佳的腰力,吉太郎几乎都跟越智龙平不分轩侄。因此,只要巴御寮人闭上眼睛抱着吉太郎,借由肌肤与肌肤的触感来感受他,根本无法辨别她抱着的究竟是越智龙平还是吉太郎。 至于神乐太夫松若、收药钱的荒木清吉,还有来自淡路的玩偶师傅都一样,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副宽厚的肩膀、结实的胸膛和弹性极佳的腰力,当他们发出男性亢奋的吼叫声时,就会让巴御寮人亢奋不已。 她像雌性蜘蛛一般啃食着男人,并在极度兴奋的那一瞬间咬断他们的舌头,送他们上西天。 (哼!每个男人都是在红莲洞里结束他们宝贵的性命,而且总是由我负责善后……就连今年春天才造访刑部岛的男人——青木也遭遇相同的命运。) 当时巴御寮人不但在本家命名的“星光大殿”里和青木翻云覆雨,事后还带他到神圣的祭坛,把过去的种种罪孽全部告诉他。 青木本来因为害怕而想逃走,没想到却遇上吉太郎从暗处跳出来,抓了一块岩石朝他的后脑部猛击,等他失去知觉后,又把他从红莲洞拖到千叠敷,往落难渊扔下去。 (原本我以为这样是最佳的作法,没想到却惹来御寮人一顿数落。她一直责问我,为什么不留下那个男人的尸骨来祭拜太郎丸和吹郎丸? 是的,太郎丸、吹郎丸…… 所有罪孽都起因于这对身体相连的双胞胎。 自从御寮人生下这对世上最畸形的双胞胎,并用枕头闷死他们之后,她的行为举止就逐渐偏离常轨,不但将原本应该葬在逃难地的婴儿骨骸藏在行李中带回来,还为这两个孩子取名为“太郎丸”和“吹郎丸”。 哼!让太郎丸和吹郎丸永远保持现在的模样,当然是出自我这双巧手的杰作,而代价就是女人的身体……) 吉太郎的脑袋一片混乱,最后竟像梦游患音般叫着: “本家这家伙!龙平……哼!” 他一面叫着,一面在黑暗中狂奔。 三十分钟后,吉太郎回到位于小矶的住家,可是他待不到五分钟,便又从后门悄悄走出去。 这回他换上一身重装备,不但将弹带缠绕在腹部,刀套挂在腰际,左手更握着一把猎枪,猎枪里已经装满子弹。 就像七日那天一般,他开始马不停蹄地登上小屋后面那座山。 “本家这家伙!龙平……哼!” 在喘息声中,他仍不断地发出含糊的怒吼…… 惊弓之鸟 巴御寮人和大家分手后,独自一人回到刑部神社。 她先是看了看四周,并站在走廊上侧耳倾听。 接着她像是想起一件事情,出声喊道: “真帆,你回来了吗?” 尽管她大声叫唤着,却不期待会有任何回应。 她就这样一直站在走廊上,像在思考事情似的。过了半晌,她快步往左转,毫不犹豫地登上拜殿的阶梯。 拜殿里面相当暗,在手电筒灯光的照射下,触目所及可说是空无一物,除了静谧之外还是静谧,可是巴御寮人已经看见她想看的东西了。 (哼!那个长满络腮胡的男人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死得这么滑稽,就像一个巨大的烤肉串般悬吊在内阵的窗户上。 这可恨的男人!即使大卸八块都不足以发泄我心中的恨意!) 巴御寮人咬牙切齿地想着。 刑部守卫不但以巴御寮人年轻时犯下的过错为藉口在外面吃喝嫖赌,甚至不断挥霍刑部神社的财产,最后还想动“锚屋”的歪脑筋。 最让巴御寮人无法接受的是澄子和玉江的存在,这无疑严重打击了她的自尊心。 (哼!他自己放荡不羁也就算了,竟然还想把我卖给越智龙平!) 巴御寮人永远也忘不了当时刑部守卫这么对她说: “喂,我说你实在是命好!越智先生现在是大富翁,你瞧瞧,光是这把神箭就不止几百万,哦,不……说不定值几千千万哩!人家可是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就答应把它捐给刑部神社,老实说,他会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 “唉!初恋情人总是让人难以忘怀,别说他忘不了你,你应该也忘不掉他吧!我想你之所以会跟吉太郎在一块儿厮混,只不过是想找个龙平的替身,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当吉太郎的名字从刑部守卫口中说出来的那一瞬间,巴御寮人心中那把无名火同时被点燃了。 可是刑部守卫一点都没察觉这句话在巴御寮人心中所造成的震撼,他极尽所能地卖弄各种淫秽的言词来形容巴御寮人和吉太郎之间的关系;加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地正确,仿佛曾亲眼目睹巴御寮人和吉太郎之间的不轨行为似的,这让他心中的怒火越烧越烈。 最后,他以一句话做总结—— “用替代品的日子也该结束了,这回就让如假包换的龙平紧紧地拥抱你,吻遍你全身的每一寸肌肤吧!” 刑部守卫说完,还得意地从怀中拿出离婚协议书。 “现在你只要在这张离婚协议书上签名、盖章就算了事。我想,这么做对你对我都是好事一桩。” 他从头到尾就相信巴御寮人一定会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名、盖章,如此的自信不由得让巴御寮人更加光火。 “守卫,你话说完了吗?那么请让我看看那把神箭,我想知道它究竟有多重。” “哈哈……你就拿起来看看吧!它可是跟你等值的神箭,很重哦!” 巴御寮人一接过黄金神箭,立刻发现它的确相当重,但是她仍假装在欣赏肥玩着,手握住箭柄,上下晃动了两三次,接着突然喊道: “啊!守卫,那是什么!” “有什么东西吗?” “哎呀!那东西好危险哪!” “什么东西好危险?” 就在刑部守卫转头的空档,巴御寮人的右手紧握住神箭,往他的背上用力一戳。 刑部守卫还来不及喊救命,便趴倒在内阵的地板上。 巴御寮人一个箭步冲上去,坐在刑部守卫的背上,双手紧握住神箭的箭尾,想把整支神箭插入他的身体。 不久,黄金神箭终于刺进刑部守卫的身体好长一截,原本在地上抓来抓去的刑部守卫不再挣扎了,只见他整个人瘫在地板上,体内流出一点血水。 巴御寮人虽然满脸通红,呼吸急促,可是一点也不惊惶失措。她冷冷地看着刑部守卫的尸首,然后拿出一条手绢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把黄金神箭,以免在命案现场中留下自己的指纹。 接下来,她不慌不忙地将离婚协议书收进自己的口袋里,等脸上的怒容散去后,才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出内阵。 尽管她犯下如此严重的杀人罪行,巴御寮人依旧十分镇定地离开现场,因为她相信吉太郎一定会想办法替她善后,就像当初她杀害松若、荒木清吉,以及玩偶师傅之后,也都是吉太郎善解人意地为她收拾残局。 她相信刑部守卫这次会被人刺成烤肉串的模样,一定是吉太郎在帮她掩饰罪行,即使如此,她对吉太郎仍然没有一点感激之情。在巴御寮人的心目中,吉太郎只不过是她的奴隶,他为她做的一切,全是奴隶应该为主人做的事情。 从小就是刑部神社掌上明珠的巴御寮人,受到的恩宠何止千万,因此她从不懂得心存感激、尊重他人,她只知道自己的美貌是可以征服一切的武器,只要她多抛几个媚眼,根本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现在是昭和四十二年七月九日凌晨三点,巴御寮人的心中充满焦躁不安的思绪。 (为什么警方会做这项毫无意义的挖坟工作呢?尤其越智龙平和金田一耕助都没有参加挖坟的工作,这究竟代表什么呢?) 如今巴御寮人在意的不是越智龙平,而是金田一耕助的动向,她知道那个男人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想到这里,巴御寮人立刻快步走下拜殿,准备回到社务所。可是,当她看见走廊正面的阶梯时,却突然停下脚步。 走廊正面的阶梯通往会议室,案发之后,七位神乐太夫就一直住在会议室里。如今阶梯尽头的那扇门微微开启,屋里好像没有人。 (奇怪了,这些人没有参与挖坟墓的工作,也不在会议室里,那么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巴御寮人不解地站在阶梯下面,竖起耳朵倾听。 (有七个神乐太夫,可是里面却没有传出任何说话声,就连衣服相互摩擦的声音都听不见,这真的很奇怪……) 巴御寮人悄悄地踏上阶梯,从敞开的门缝往里面瞧,发现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几盏灯亮晃晃地照着,却没有人在里面。 对巴御寮人来说,还有什么比眼前这样的气氛更令人感到不安呢? 那份几乎要啃噬掉她整个人的焦躁感再度涌上心头。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她没命地冲下阶梯,跑回自己的房间,企图找寻一点安全感,可是家里的寂寥气氛仍不断让她打从心底感到不安和恐惧。 “真帆,你怎么还不回家?你究竟上哪儿去了?” 巴御寮人喃喃自语着,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听到一阵说话声。 她整个人弹起来,神经质地环顾着四周。 (咦?家里应该没有半个人在,但是说话声为什么一直持续着?) 很快的,巴御寮人注意到声音是从遮雨窗外面传过来的,她静静地拆掉一块板子,并关掉屋内的照明设备。 果然,声音又比先前大了一些,而且她一下子就判断出这些声音是从后面的千叠敷传来的。 刹那间,巴御寮人全身的肌肉因痉挛而僵硬得无法动弹,她急忙关上遮雨窗,双手按在急速跳动的胸口上。 不久,她终于有了决定,只见她迅速跑向社务所的玄关,从鞋架上拿出一双草鞋。 接着,她从厨房后门来到后院的仓库旁边,那里有一条石阶通向千叠敷,此刻巴御寮人正沿着石阶往上爬。 一路上,她发现那些人说话的音量更高了,而且好像正在争论事情。 “警察先生,你真是搞不清楚状况!” 这是神乐太夫——四郎兵卫的声音。 “我两个孙子已经有十二个钟头……不,是十三个钟头没回来了,我当然会急着进去找他们喽!你快点让开,我要进去找我的孙子。” 看来阻止四郎兵卫进入洞穴的,应该是一名当班的刑警。 如果巴御寮人偷偷瞧一眼的话,就会知道五位神乐太夫目前正在狭窄的“星光大殿”里面和两名刑警起争执…… 这两名刑警是在广濑警官的命令下离开墓园,悄悄来到这里负责看守洞穴的入口。因此他们始终遵从广濑警官的命令,尽忠职守地在洞穴入口处把关,没想到半路却杀出这五名毫不相干的神乐太夫。 由于两名刑警拒绝让神乐太夫们进入洞内寻人,他们感到相当不满。 “虽然我们无法肯定这个洞穴里是否别有洞天,可是我们有两名同伴确实是在这里失踪的,拜托你们行行好,让我们进去找找看吧!” 平作摆低姿势请求道,德右卫门和嘉六也跟着附和,可是两名刑警就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说什么都不让五位神乐太夫进入洞里。 眼看着双方即将发生肢体冲突,五名神乐太夫中最年轻的弥助忽然开口说: “各位,这样吧!你们负责挡住这两位刑警,我从这个入口冲进去找人。” “好,没问题。” 别看这些神乐大夫平常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他们今天可是发疯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两个神乐太夫一同扑向其中一名刑警。 “喂!你们千万别乱来啊!当心子弹是不长眼睛的!” 一名刑警大声警告这五位神乐太夫,不过他心里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对这五名神乐太夫开枪的。他们又不是凶狠之徒,而且也没有携带任何危险的武器,如果警方开枪的话,实在有失厚道。 在一阵混乱之下,七个大男人开始在狭隘的洞穴里大打出手,完全没留意到一个女人正脚步轻盈地经过壁龛外面。 巴御寮人穿越千叠敷,绕过石墙下面,直奔地藏平的墓园。 这时大雨已经完全停歇,墓园里虽然还摆着三架夜间照明设备,却已经关掉电源,因此四周暗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当然也没有人还待在那里。 巴御寮人露出失望的眼神,呆呆地站在墓园里好一会儿。 过了半晌,她试着叫唤一声: “阿吉!阿吉!” 然而吉太郎早在半个钟头前就收工回小矶了,当然不可能给她任何回应。 面对这种情况,巴御寮人不禁方寸大乱。 “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呢?” 一股莫名的焦躁感不断从她的心底冒出来,最后她决定离开墓园,快步登上地藏岭。 先前吉太郎就是从那棵大松树岔开的小路往隐亡谷的方向走下去,而五日那天晚上下着大雷雨的时候,巴御寮人也是经由这条岔路一路追赶片帆。当时她的身影完全掩饰在蓑衣、蓑帽下面。 如果是一般女性,早就害怕得不敢再接近这条岔路,可是巴御寮人却满不在乎地继续往前走。 对她来说,先前犯下的种种罪行根本不算什么,只要一觉醒来,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很容易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这是巴御寮人性格上的一大特质,也是后来经由精神科权威医生分析出来的结果。 不过现在,巴御寮人并没有朝隐亡谷的下游方向走去,反而在小路上左转,直奔药师岩舞台。 药师岩舞台的北边有一块宛如屏风般的大型花岗岩,其中一部份是以凹刻的方式刻了一尊药师如来。虽然前人在地面上铺了一张平板,方便信徒参拜,可是近来已经没有信徒来这里参拜,地面上的平板早就破损不堪了。 巴御寮人十分小心地来到参拜的地方,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平板。 顷刻间她失去耐性,索性坐在堆成一堆的破碎平板上。 “我该怎么办呢?阿吉,我该怎么办……” 她并没有哭泣,只是双手抱着肩膀,不停地颤抖着。 巴御寮人并非因寒冷而颤抖,而是因为绝望和对生命的恐惧,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阿吉,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绝对不可以死!阿吉,你为什么不出来?阿吉,快来呀!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竟然逃之夭夭……阿吉,你不是男人!” 终于,巴御寮人一边啜泣,一边诅咒阿吉。 过了好久,她突然从破碎的平板上站起来,快步冲出参拜的地方。 谁知她一不留神,竟整个人撞进某人的怀里,而这个人居然是吉太郎。 “啊……是阿吉!你果真来了!你真的来了……” 吉太郎甩开巴御寮人紧抓着他不放的手臂。 “御寮人,那里的入口不能走了,你看见了吗?” “我看见了,那里有警察看守着,而且现在有好多人在洞穴里。” 巴御寮人说到这里,才注意到吉太郎身上已经全副武装。 “阿吉,你打算这么做吗?对,把他们全部杀光,用这把枪把他们全部杀死,连澄子和玉江也不要放过!” “把大家都杀了……难道你准备逃走?” 吉太郎目光阴郁地看着巴御寮人,可是她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只说: “是啊!我们离开这座小岛,反正我对这座小岛已经厌恶透顶。对了,我们可以去我生太郎丸和次郎丸的播州山崎呀!阿吉,你带我去那里。” “那么洞穴里的太郎丸和次郎九呢?” “把他们一块儿带走嘛!总之,你先把待在洞穴里的那些人都杀了,然后再带着太郎丸和次郎丸一起走。阿吉,你一定办得到的,如果你能这么做,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地服侍你,就像你喜欢的那样……” 巴御寮人又恢复以往淫荡的笑容,吉太郎却觉得她好像被鬼魅附身一般。 吉太郎将巴御寮人推开,绕到参拜地方后面的一块坚固花岗岩旁边。 吉太郎使出全身的力量用力推,顷刻间,就像“手力男命”打开天洞一般,岩石被推开了,眼前出现一个非常黑、非常暗,不知是否能容得下一个人钻进去的洞穴。 刺骨的寒风迎面吹来,仿佛捎来恶魔即将现身的消息…… 第二十七章 地底对决 陷入僵局 金田一耕助完全没料到真帆会昏厥。 因此他们花费了不少时间使真帆清醒过来。更糟的是,真帆经过先前一连串的打击,已经不是先前的真帆了。 她醒过来之后便失去正常的意识,变成一位只剩下躯壳、没有灵魂的少女,眼眸中也不再闪现任何光采。 “真帆,振作点!我是金田一耕助,你还记得吗?” 尽管金田一耕助再怎么殷殷呼唤,真帆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她只是张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眼前这些人。 “真可怜,她大概受了太大的打击,一时之间无法面对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越智龙平低声说道。 “唉!说不定在妹妹遇害的五日晚上,已经亲眼看见穿蓑衣、蓑帽,全身湿淋淋的母亲回家的情景,因此自从片帆的尸体被人发现以来,她就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母亲,才会进入这个洞穴里探险。” 金田一耕助不禁感叹道。 “真可怜,当我们发现自己父亲的骨骸时都觉得无法面对了,更何况是她母亲做出这样残酷的事,难怪她没有办法接受。” 阿诚一边说,一面拿着手电筒照向自己父亲的骨骸。 真帆见到骨骸,脸上立刻露出惊慌的神色。 一旁的金田一耕助见状,随即说道: “阿诚,我可以了解你们兄弟的心情,可是能不能请你暂时关掉手电筒或移开手电筒的灯光?否则真帆会很害怕的。” “对不起,是我太粗心了,我马上移开。”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藉着自己手上的手电筒灯光看一下手表。 “都已经三点半了。越智先生,挖坟墓的工作结束了吧?” “是呀!我想应该早就结束了,要是他们发现‘挖坟墓’只是你的障眼法,你想他们会怎么做?” “当然会立刻赶来这里喽,不过针对这一点,我早有防备。” “哦?你的意思是……” “我已经请广濑警官派手下在‘星光大殿’的入口处把关,他们应该不会让任何人进来洞穴才是。” “原来如此。不过我们还是早点离开这里比较好,这里不宜久留。” 越智龙平一脸沉痛他说完这句话时,阿勇突然压低声音警告大家: “啊!好像有人朝我们这边走来了。” “咦?会是什么人来这里呢?” “不知道,我只听到一些脚步声,而且是朝我们这里走来的。” “好,大家先关掉手电筒,小心点,不要出声。” 在金田一耕助的吩咐下,所有人都关掉手电筒。一眨眼的工夫,四周再度被黑暗吞噬,整个洞穴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可以清楚听见。 如果脚步声是由金田一耕助心中担心的那个人所发出的话,对方应该是个相当凶猛的人,而且他的手里还握有非常危险的武器,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在场所有人。 一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突然觉得冷汗不断从腋下滑落。但就在这时候,他发现一线生机。 (从脚步声来判断,来人不止一个,而是好几个人哩!而且这些人都穿着木履…… 如果是这样,我就放心了。) 金田一耕助已经可以想到来者是谁,不觉松了一口气。 “喂!弥之助,白线还在吗?” 由于洞穴里静得连针掉在地上都听得清清楚楚,所以当这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进阿诚、阿勇的耳里时,他们立刻兴奋地大叫道: “啊!是爷爷!爷爷,我们在这里!” “爷爷,您快跟着白线走,爸爸就在这里!” 金田一耕助根本来不及制上他们俩,毕竟长时间待在一个封闭的洞穴里,突然听见亲人的呼唤,任何人都会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 “是阿诚和阿勇!你们兄弟俩平安无事吧?” “我们很好,爷爷不用担心,你们快点过来这里。” 阿诚和阿勇急忙打开手电筒,欣喜若狂地朝声音来源晃动着。 没一会儿,在弥之助的带领下,四郎兵卫、平作、德右卫门和嘉六全都来到这座地下宫殿,还将手中的粗蜡烛高举着晃动不已。 刚才他们把站在“星光大殿”入口前把关的两名刑警制服后,立刻赶回刑部神社取下祭拜用的大型腊烛,进入洞里探查。一进到洞里,他们就发现越智龙平留下的白线,因此得以在短时间内循线找到金田一耕助一行人。 虽然金田一耕助一心想早点离开洞穴,可是想要说服这些人早点离开这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四郎兵卫看见站在一旁的金田一耕助和越智龙平,随即摆出一副无视他们两人存在的态度。 “阿诚、阿勇,你们刚才说爸爸在这里,松若真的在这里吗?” “是的,爷爷。” 阿诚露出犹豫的表情说: “可是爷爷,你答应我,待会儿千万别太激动,一定要保持冷静。” “阿诚,你别太苛求你爷爷,十九年前‘蒸发’的松若如果真的在这里,任何人知道了都会很激动呀!来,快点告诉你爷爷,松若到底在什么地方?” 在平作的催促下,阿诚只好说: “在那里,阿勇,你也来。” “是的,大哥。” 阿勇一脸难过地回应一声。 接着,两兄弟把手电筒照在松若的骨骸上,在场五位神乐太夫立即讶异得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四郎兵卫才好不容易迸出一句: “阿诚,那、那不是白骨吗?” “爷爷,您仔细看,那是爸爸戴着素戋呜尊的面具,正在表演击退大蛇的素戋鸣。” 听了阿诚的说明,神乐太夫们终于恢复神智,了解到呈现在他们眼前的真的是松若的遗体。 四郎兵卫第一个冲上前去,接着平作、德右卫门、嘉六也都拖着木展,啪答啪答地跑向壁龛中间那一层。 只有弥之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到处都见不着他的人影。 当来自四方的烛光一起照在松若的骨骸上时,平作才哽咽地说: “没错,这真的是素戋鸣的面具。” “嗯,在松若‘蒸发’之后,这张面具就不翼而飞了,当时我还感到很纳闷,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他把这张面具带到这里来了。” 四郎兵卫语气沉重他说道。 “可是,阿诚,就算你父亲已经化做一堆白骨,为什么还不让他安眠于九泉之下呢?” “是啊!究竟是谁这么狠心做出这种事?” “德右卫门叔叔、嘉六先生,尸骨被人糟蹋成这样的不只爸爸一个人,你们看,这个也是,还有那个也是。” 围着松若骨骸的四位神乐太夫一看到阿诚所指的东西,不禁向后退了好几步。 “阿诚,那是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些都是在刑部岛上‘蒸发’的人。爷爷,您来这里一下。” 阿诚带领大家来到最上层的壁龛。当四郎兵卫看到里面祭拜着一对畸形的双胞胎骨骸时,不禁又喃喃自语道: “阿诚,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是真的尸骨还是做出来的玩偶?” 这时,始终静候在一旁的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催促道: “阿诚,这些事留到我们出洞穴之后再说吧!你们不觉得很冷吗?” “金田一先生,请你等一下。” 阿诚好像在壁龛附近发现东西。 “咦?这里刻了什么东西?阿勇,你也把手电筒照在这个位置上。” 结果在他们两人交错照射的灯光中,果然出现一排用白色小贝壳嵌入洞壁制成的文字。 “阿勇,你来念念看。” “大哥,右边的字好像是太郎丸。” “嗯,而左边的字好像是次郎丸。” “难道这是双胞胎的名字?” “什么?让我看一看!” 越智龙平迅速从阿勇和阿诚中间挤进来,用自己的手电筒照着嵌在壁龛下面的贝壳文字,喃喃地念了一遍: “太郎丸……次郎丸……” (是的,这可能是双胞胎的名字,为这两兄弟取名字的应该是巴御寮人。) 越智龙平能理解巴御寮人默默将这对双胞胎的骨骸放置在这里祭拜的心情,尤其是事情发生之后他根本完全不知情,时光就这样匆匆过了二十几个年头,实在非常对不起巴御寮人。 “太郎丸……次郎丸……” 越智龙平口中不断念着亲生骨肉的名字,一脸怅然地低下头来。 他随即又想到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况且巴御寮人已经不是当年他喜欢的那个女人了,如果不早一点想办法逃出这个洞穴,待会儿说不定会发生更可怕的事。 “阿诚、阿勇,金田一先生说的没错,这里并不适合久留,你们赶紧说服爷爷他们,早点带他们离开这里。” 越智龙平紧张地催促道。 “不,我不走,我要留在这儿。” 四郎兵卫语气坚定他说。 “你们就别管我了,我心意已决,就算会冻死在这里也不走。如果能冻死在松若的身边,我死也瞑目了……” “爷爷,您千万别这么说,我们可以想办法把爸爸的骨骸弄出去,您不一定非留在这里不可呀!” “这……好吧!平作、德右卫们、嘉六,你们帮我把松若的骨骸移出去,弥之助……弥之助上哪儿去了?” 其实大伙从刚才就没见到弥之助的人影,只有四郎兵卫到现在才发现他不见了。 “四郎兵卫先生!” 这回,金田一耕助态度十分强硬地说: “松若的骨骸任何时候都可以移出去,我们也可以帮忙你这么做,可是,现在我们一定要赶紧离开这里,免得造成警力办案上的困难。” “警方?哼!” 四郎兵卫十分不屑地回道: “警方能做什么?在松若不明不白‘蒸发’的十九年当中,警方除了会说找不到之外,还会做什么?平作、阿德、嘉六,你们还不快点行动!” “四郎兵卫先生,您千万别冲动,如果您坚持这么做,只会害死自己的两个孙子……” “什么?你说我会害死阿诚和阿勇?哈哈!金田一先生,你不觉得说这话很可笑吗?我怎么可能害死自己的孙子!” 四郎兵卫说完便放声大笑。 就在他的笑声尚未完全停下来的时候,这座地底宫殿中突然传出一声相当震怒的声音: “不准动!谁敢动我就开枪!” 枪声响起 这一瞬间,无边的沉默立刻弥漫在整座地底宫殿中。 金田一耕助和越智龙平双手直冒冷汗,其他人则还没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只是被吆喝声吓得愣住了。 过了半晌,四郎兵卫恢复神智,破口大骂道: “谁?刚才是谁在说话?” “老先生,您就别再说了,大家还是赶紧关掉手电筒、吹熄蜡烛,趴下来吧!” 越智龙平苦口婆心地劝道。 可是在接下来的一瞬间,黑暗中又传来震怒的声音: “关掉?要是谁敢关掉手电筒,我就开枪扫射!” 面对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况,金田一耕助不能再保持沉默了。 “吉太郎,你听我说!” 在这之前,金田一耕助曾经面临多次生死交关的惊险场面,可是象现在这种状况,他还是头一回遇到。一想到自己万一也变成被钓鱼线吊挂起来的骨骸,他就觉得自己的处境实在非常可笑。 “吉太郎,我们可以把灯光朝你那边照过去吗?不然待在这里的人,可能都弄不清楚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吉太郎犹豫了一会儿才说: “好吧!你们就把灯光朝我这边照过来。” 金田一耕助依言将自己手中的手电筒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照过去,越智龙平见状也跟着这么做,接着是阿诚、阿勇。 当四郎兵卫看见出现在灯光中的是吉太郎的身影时,忍不住开口说: “什么?你不就是在刑部神社里负责打扫的义工吗?今天怎么做出这身打扮?” 看来四郎兵卫仍弄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 “闭嘴,老头子,你再唠唠叨叨、说个没完的话,小心我要你尝尝子弹的滋味。” 目前双方相距十五、六公尺,如果一不小心惹火吉太郎,只要几发子弹,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掉在场的每一个人。 但是顽固的四郎兵卫仍然想继续逞口舌之能。 “别这样嘛!看你平日安安静静的样子,怎么今天说起话来这么冲?” “四郎兵卫先生,拜托你别再说了……”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示意四郎兵卫别再开口说话。 “老先生,你难道看不出来他现在非常生气吗?他真的打算开枪杀死我们哪!” 金田一耕助一边说,一边用手电筒照着吉太郎的脸部。 只见吉太郎那张有如猿猴般的脸,平日看起来呆呆的,现在却变成凶神恶煞的模样。 四郎兵卫终于了解到眼前所面临的危险状况。 “金田一先生,你说吉太郎会杀了我们?” “是的,因为我们已经发现这里的秘密,他不能留我们活口;而且杀了令郎,还把令郎的骨骸弄成那副模样的;就是吉太郎……他不只杀了你的儿子,就连淡路的玩偶师傅、收药钱的商人也都是他杀死的。” “啊!” 德右卫门和嘉六闻言,顿时吓得惊叫一声,手中的蜡烛也应声掉在地上。 四郎兵卫和平作虽然没有吓得弄掉蜡烛,一双手却也颤抖不止。 直到现在,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金田一耕助一直劝大家赶紧离开洞穴,可是现在说这些都于事无补了。 “不!你胡说!金田一耕助,我没杀任何人!” 吉太郎站在十五、六公尺外的地方大声吼叫着。 金田一耕助露齿一笑说道: “吉太郎,到了这个节骨眼你还说没杀人,不是太虚伪了吗?算了,人都被你杀死了,你就干脆实话实说吧!反正我们落在你的手中,已经逃不掉了,至少你应该把真相告诉我们,让我们死得明白一点。” 其实金田一耕助早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他这么做的用意是在拖延时间,希望广濑警官能尽快赶来支援,否则直接面对吉太郎这种对手,大家势必没有活着离开的机会。 还好吉太郎中计了。 “好,那么我就把事情的真相统统告诉你们吧!喂,龙平,你也在那里吗?” “是的,我在这里。” 越智龙平拿着手电筒照自己的脸,同时也向前走了一步。 尽管他的口袋里有枪,却没有把握能一枪命中目标,因此他小心翼翼地不去激怒吉太郎。 “龙平,你最好别笑!” 吉太郎依然紧握着猎枪,一副火冒三丈的样子。 “放心,我没笑,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谁还能笑得出来,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只不过阿吉,你找我有什么事?” “哼!你想不想在临死之前知道事情真相呢?” “当然想!阿吉,你快说,放在那边的双胞胎骨骸究竟是谁的孩子?” “当然是巴御寮人的孩子。” “嗯,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知道巴御寮人现在人在何处?” 越智龙平也在努力拖延时间。 “御寮人就在我身后。御寮人,你出来一下。” 吉太郎没有回头看,他手握猎枪,眼睛看着前方叫唤巴御寮人。 过了一会儿,他的身后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阿吉,难道御寮人在最后关头逃跑了?” “逃跑?哼!要是没有我,她一天都活不下去。” 吉太郎对这一点还有些许自信。 “好吧!不管她了。阿吉,那对双胞胎的父亲究竟是谁?不,我应该问是谁让巴御寮人生下那对畸形儿?” “哼!你竟然问我这么糊涂的问题。” 吉太郎龇牙咧嘴,气得直跺脚。 越智龙平和吉太郎两人虽然年龄相仿,可是论气度、人品,当然是越智龙平高出吉太郎许多。即使现在吉太郎握有越智龙平的生杀大权,他的态度却一点也不沉稳,眼里充满不安和提心吊胆的神色。 反观越智龙平面对枪杆的威胁,仍能从容不迫地和吉太郎应对,任何人都看得出越智龙平居上风,而不是吉太郎。 或许吉太郎。自己也有这样的感觉,因此愈来愈焦躁不安。 “你居然还有脸问我谁是那对畸形双胞胎的父亲、真是荒唐!好,就让我告诉你……你听清楚,那对畸形双胞胎的父亲就是你——越智龙平。” 越智龙平沉默片刻后,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并故意露出落寞的神情说: “是吗?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 “阿吉,在临死前我想再问你一件事,我的孩子究竟在什么地方出生?他们的出生年月日呢?如果能知道这些事,我死也瞑目了。” “是吗?好,就当是我送你上西天的礼物吧!你那对可怜的双胞胎是在播州山崎附近生谷川的温泉旅社里出生的,他们出生的时间是昭和二十年六月二十八日,也就是冈山市遭受敌机严重轰炸的那个晚上,听清楚了没?” “啊!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我那对身体相连的双胞胎……” 越智龙平一字一句地说: “是昭和二十年六月二十八日,也就是冈山市遭受敌机轰炸的那个晚上,从巴御寮人的肚子里生下来的。” 越智龙平故意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复诵一遍,只为拖延时间,可是吉太郎却丝毫没有察觉出他的用意。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还有什么是你想知道的事吗?” “嗯……当然有。以前我曾经听某位妇产科医生说过,像这种畸形儿不是生下来就夭折,就是日后很难养活,那么我的孩子呢?他们是一生下来就死了吗?” “哈哈哈!龙平,这个问题问得好!你那对双胞胎生下来的时候是活着的,而且还能呼吸,可是后来却被人用枕头闷死了。” “哼!那一定是你干的好事!” “可恶!别把这种事赖到我的头上。” “那么你说,是谁这么狠心用枕头闷死我的孩子?” “当然是巴御寮人!” 这一瞬间,沉寂的气氛再度掌控整个地底洞穴。 虽然红莲洞的寒气不断从脚底往上窜升,不过从吉太郎口中迸出的名字才是令大家直打哆嗦的真正原因。 吉太郎继续说: “御寮人也真是可怜,当她发现自己生下那种怪胎,整个人都傻掉了;等她恢复意识后,立刻趁产婆和‘锚屋’老板不注意时对孩子下毒手……” “够了、够了,我不想再听,不想再听了!” “是吗,其实这些罪孽的根源就在于你,龙平,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关于这一点,我已经非常后悔了。可是,阿吉,是你把这对双胞胎的骨骸带回来这里祭拜的吗?” “不,把这对畸形双胞胎带回这里的是御寮人,我只负责把他们弄成这样供人祭拜。” 这个时候,一旁的金田一耕助插嘴问道: “吉太郎,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金田一耕助的声音非常温和,不过吉太郎对他早有提防,只见他的眼珠子像滚动的栗子一般,不安地转来转去。 “金田一耕助,你想问我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想知道‘锚屋’的老板知道你们在这里祭拜太郎丸和次郎丸的事吗?” “事实上,‘锚屋’的老板完全不知情,只有巴御寮人和我知道红莲洞内的秘密。” 吉太郎淡淡他说着。 “吉太郎,我再问你一件事。刚才你说放在这里的三具骨骸——神乐太夫、收药钱的商人,以及淡路的玩偶师傅都不是你杀的,那么是谁杀了这三个男人?” “是御寮人,他们都死在御寮人的手里。” “你这句话有问题哦!这三个男人都长得身强力壮,像御寮人那样的弱女子,怎么可能杀得死他们?” “那都是在他们双方紧紧拥抱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啊!男人在最兴奋的时候,根本无暇注意对方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像松若就是在最高潮的时候,舌头被咬断了…… “唉!真可怜,当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满嘴鲜血,全身痛苦地倒在地上挣扎。对了,四郎兵卫,那件事就在你目前所站的地方发生的,也就是说,你脚下的那块岩石就是吸尽你儿子鲜血的凶案地点。” 闻言,四郎兵卫手里拿着蜡烛,悲伤地哭了起来;而吉太郎嘲讽的笑声却在红莲洞里回荡不已。 “阿吉,是你把这些骨骸弄成这样的吗?” 金田一耕助继续追问。 “是啊!御寮人说太郎丸和次郎丸太寂寞了,要我帮他们找个伴。所以我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把这些男人的尸骨弄成这样。” “那么,收药钱的商人和淡路玩偶师傅也都是这样死的吗?” “这个嘛……说起来都怪大膳先生,御寮人已经是个失身的女人,大膳先生却硬给她找了一个丈夫;而守卫不肯原谅御寮人之前犯下的错误,为了惩罚御寮人,他不仅故意冷淡她,还到处寻花问柳,让御寮人感到难堪。还好御寮人遇见像我这样的男人……” 说到这里,吉太郎不禁放声大笑起来。 “我尽我最大的努力去疼爱御寮人,而御寮人平时倒也容易满足,不过一旦遇到孔武有力、长得好看的男人,御寮人可就风骚起来了。第一个让御寮人变成荡妇的,就是神乐太夫——松若。” “啊!请等一等。” 越智龙平打断吉太郎的话问道: “‘锚屋’老板和守卫知道你和御寮人之间的关系吗?” “他们早就知道了,不过都不敢说什么。毕竟……只有像我这样的男人才不会嫌弃御寮人呀!” 吉太郎说完,再度开怀大笑。 金田一耕助非常清楚吉太郎在述说这几件凶杀案的同时,他的精神状况正一点一点地失去平衡。 (不知道这样的转变是否会降低他的危险性?还是加速危险的发生?) “那么,阿吉,继松若之后牺牲的是淡路的玩偶师傅,还是收药钱的商人?” 越智龙平尽量拉长吉太郎说话的内容。当吉太郎述说这些陈年往事的时候,就是大家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的时刻。 “哦,收药钱的商人比淡路的玩偶师傅早一步登上西方极乐世界,他是被御寮人咬断喉咙而死的,接下来的玩偶师傅……” 吉太郎好像已经对死亡免疫似的,当他述“这些惨绝人寰的命案时,脸上竟然毫无表情。 说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察觉到越智龙平的用意,只见他眼珠子迅速地转来转去,大声叫道: “够了,够了,别再玩花样了。龙平,你为了还想再多喘口气,竟然让我一直说个不停。不过,现在我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我就在这里要你的狗命,你觉悟吧!龙平,现在你给我站出来!” “呵呵……为什么要我站出来?你是想看清楚我的脸再开枪吗?” 越智龙平若无其事地回了一声,并向前走了两、三步,还把手电筒的灯光照在自己脸上。 “你认命吧!我要开枪……” 吉太郎还没说完,枪声就已经传遍整个地底洞穴。 不过枪响不只一声,而是两声、三声、四声、五声,因为洞穴里会产生回音,所以震耳欲聋的枪声不断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在一阵混乱中,金田一耕助只知道有人开枪射击越智龙平所站位置的洞顶,花岗岩的碎片正不断地从洞顶飞落下来。 等到四周恢复平静时,金田一耕助赫然发现越智龙平仍站在先前的位置,吉太郎却已经扑倒在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吉太郎手里的猎枪枪口明明还在冒着硝烟,为什么龙平会没事呢?) 救星 金田一耕助事后知道这件事情之所以能平安落幕,真是多亏了弥之助。 虽然这回来刑部岛的七位神乐太夫中,他是最偷懒、最马虎的一位,长老们都为了他大伤脑筋;可是,他也是最爱凑热闹的一位。 因此,当其他神乐太夫都站在地底宫殿不走的时候,他早就打算一个人跑到后面的洞穴去探险了。 由于他对地形不熟悉,一转头就掉进一个凹槽。这个凹槽宽两公尺,深三公尺,弥之助一时之间动弹不得,原本拿在手中的蜡烛也熄灭了。 弥之助一想到长老们若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好好数落他一番。于是他只好自力救济,努力地往上爬,哪知这时洞顶上突然传来一声: “不准动!谁敢动我就开枪!” 吉太郎正好死不死地站在那个凹洞的上方。 没一会儿,当弥之助看见手电筒灯光中浮现吉太郎凶神恶煞的面容时,就知道“不准动!谁敢动我就开枪!”这句话绝不是唬人的,因此他吓得立刻躲进凹槽的底部。 吉太郎并未察觉越智龙平和金田一耕助故意拖延时间间他问题,也没有注意到脚下还有“伏兵”,才会在最后关头输掉自己的性命。 总之,当吉太郎倒下来之后,在场所有人才发现弥之助躲在洞底,纷纷跑过来关心地问道: “弥之助、弥之助,你没事吧?” “哎呀!弥之助,你有没有受伤?” 大家都知道刚才多亏弥之助在凹槽下方“偷袭”吉太郎,否则众人绝对没有生还的机会。只不过没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击倒吉太郎的。 金田一耕助和越智龙平将弥之助交给神乐太夫们处理之后,两人便绕过凹槽,跟从洞穴后面冲出来的广濑警官碰头。 广濑警官右手拿枪,左手拿着手电筒,身后还跟着藤田刑警、山崎巡警、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 只见三津木五郎脸色发白,眼底透出一抹茫然的神色,整个人就像是浮在半空中似的。荒木定吉则推开众人,来到金田一耕助面前。 “金田一先生,我父亲呢?我父亲在哪里?” 他泪流满面地问道。 “在对面,你看了就会知道哪一个是令尊。对了,你没有手电筒,就用我这一支吧!可是我必须先告诉你,千万别乱动现场的一切,因为这些都是重要的证物。” 荒木定吉点点头,绕过中间那个凹槽,进入地底宫殿。 这时候,另外两道手电筒的灯光从金田一耕助他们刚才经过的洞穴里照过来。 “是谁在那里?快点出来!” 广濑警官大声叫道。 “我们是后藤和山野。” “咦?你们两个不是应该在前面看守吗?” “西村和斋藤正好赶到,我们拜托他们代为看守一下。还有,媒体采访人员全部赶过来了。” 后藤刑警说道。 “对了,刚才有五位神乐太夫把我们围起来狠狠地打了一顿,其中一个人还把我的佩枪抢走了,所以大家要小心一点。” 山野刑警讲到这里,还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金田一耕助这才明白弥之助刚才为什么能反败为胜,不禁莞尔一笑。 “神乐太夫现在全都在这儿,不会有问题的。你们立刻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绝对不可以让媒体采访人员闯进来。” “可是主任,刚才不是有枪响吗?真的没事?” “没事、没事,你们出去后告诉媒体人员说,等天一亮,我就会向大家宣布案子的结果,请他们耐心等候。” “是的。” 两位刑警离去后,广濑警官终于有空看着趴在地上的吉太郎。 只见吉太郎整个人趴倒在地,背上有三个弹孔,血水正不断地从弹孔里汨汨流出。 “藤田,帮我把尸体翻过来。” 藤田刑警依言将吉太郎的尸体翻转过来。只见吉太郎除了下腹部和左胸各中一枪之外,还有一发子弹是从下巴贯穿左耳,这发子弹让他那张原本就非常丑陋的脸孔变得更加扭曲,就连已经阅“尸”无数的广濑警官和金田一耕助在看到他的脸时,都忍不住移开视线。 “究竟是谁开枪打死吉太郎的?” 广濑警官带着责怪的语气问道。 “是弥之助。” 金田一耕助指着在对面洞穴里害怕不已的弥之助说: “是他夺走刚才那名刑警的佩枪。可是主任,请你不要责怪他,因为是他效了我们大家……喏,你看!” 金田一耕助伸手指着吉太郎抱在胸前的猎枪说: “这把枪已经射出子弹,还好在吉太郎扣下扳机之前,弥之助射出的子弹已经命中他了,因此他才会站不稳脚步失去准头。你可以派人调查一下洞顶,这把枪是散弹枪,应该会有不少弹孔留在洞顶上。 “要是这些子弹都击中我们,我们早就已经升天了,换句话说,弥之助可是我们全部的救命恩人呢!对了,弥之助,现在已经没事了,请你把手枪交还给主任吧!” 第二十八章 搜索行动 暗中部署 先前广濑警官在金田一耕助的建议下,等到挖坟墓的工作一结束便紧紧跟着吉太郎;藤田刑警则遵从广濑警官的命令暗地跟踪巴御寮人。 另一方面,金田一耕助也请求山崎巡警悄悄把留置在派出所里的三津木五郎和投宿“锚屋”的荒木定吉带到刑部神社。 金田一耕助之所以这么做,是要在今天晚上解决所有事情。 不过想在暗中进行一些事并不是那么容易。 首先是刑部大膳注意到警方的行动,所以立刻去敲住在附近的村长家门,两人一起跟踪巡警和荒木定吉。 另一方面,被带到刑部神社的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虽然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状况,可是两人多少感觉到整个事件大概就要接近尾声,心中不免有几分期待和忐忑。 媒体采访人员起初并不知道警方这一次行动,直到他们得知派出所里的山崎巡警和三津木五郎都不见了,才意识到情况不对。 幸好他们还算有职业道德,一知道警方的所有行动必须秘密进行时,便充分配合他们,他们没有做出任何打草惊蛇的举动,只是默默地集结在刑部神社,没有一个人跑来和三津木五郎、荒木定吉或山崎巡警交谈,也没有人拿着照相机猛拍照。 负责跟踪巴御寮人的藤田刑警原本因为掘坟工作失败而感到意志消沉,可是当他一知道广濑警官指派给他的新任务时,立刻恢复斗志,一路紧跟着巴御寮人。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药师岩后面,藤田刑警虽然一直偷偷躲藏在药师岩舞台下面的巨石上暗中观察,但是他对巴御寮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感到纳闷。 就在这时,他亲眼目睹一件令人心跳加速的事实—— 有一盏灯光在锯子山半山腰忽明忽灭地闪动着,而且那盏灯还朝着藤田刑警和巴御寮人这边移动。 尽管灯光忽明忽灭,可是行进的速度却相当快速,藤田刑警判断出来者对这一带的路径相当熟稔,因此更加小心地埋伏着。 不久,藤田刑警看出来人是吉太郎,而且他今天不但全副武装,手中还握着一枝猎枪,一副准备大开杀戒的模样。 巴御寮人先站在原地和吉太郎说话,没多久,两人便一块儿进入参拜的地方,最后再也没有出来了。 时间经过三分钟、五分钟、七分钟…… 藤田刑警在原地等候许久,始终不见里面的人有何动静,于是从巨石上站起来,溜进参拜的地方。 结果他发现里面连一个人影也没有,更逞论是巴御寮人或吉太郎了。 (看来除了金田一先生进去的那个洞口之外,这里可能还有一个秘密入口。) 藤田刑警本想逞自进入洞穴中一探究竟,但他左思右想后,认为还是应该等候长官到达之后再做打算。而广濑警官到达药师岩舞台,只比吉太郎晚了十分钟左右,并没有耽误太多时间。 由于吉太郎的脚程十分快,负责跟踪他的广濑警官又不能明目张胆地使用手电筒,因此他这一路上吃足了苦头,不但身上的衣服勾得破破烂烂,脸颊和手脚也都有擦伤。 不过,广濑警言并没有抱怨,他听了藤田刑警的报告之后,马上说: “什么?巴御寮人要吉太郎把所有的人都杀光?” “是的,那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接近歇斯底里的状态了。” “这么说,参拜的地方后面还有另一个入口喽?” “我是这么认为,因为他们一进去就没有再出来了。” “好的,大家找找看。” 没一会儿,他们就找到一扇像是入口的石门,广濑警官立刻回头对藤田刑警说: “不好意思,麻烦你跑一趟刑部神社。” “为什么?刑部神杜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应该已经到那儿了,说不定连大膳先生和村长也到了,你把他们全部带到这里来。” “带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你带他们一起进入洞中,因为金田一先生打算在今晚宣布命案侦破,我也觉得这么做比较好,只是……” “只是什么?” “媒体采访人员还在那儿静候我的回复,要把三津木五郎等人偷偷带过来恐怕有点困难,所以你必须跟他们约法三章。” “约法三章?” “是的。你跟他们说等事件一结束,我一定会立刻发表事情的真相,必要时还可以让他们拍照,但是他们绝对不可以妨碍警方今天晚上的行动,希望他们务必做到这一点。” “是。” 等藤田刑警带着一行人回来时,那扇石门已经打开,可是大批的媒体人员也都闻风而来。 广濑警官只好再次告诉媒体人员,希望他们能信守承诺;接着命令两名刑警负责看守住洞口,并让三津木五郎、荒木定吉和刑部大膳、村长一起进入洞中。 事后回想起来,广濑警官当时的决定相当正确,因为吉太郎死前所说的话,全都一字不漏地传进三津木五郎、荒木定吉、刑部大膳和村长的耳里。这比事后再多费唇舌来解释更有效。 残酷的真相 等吉太郎被击毙,一切残酷至极的连续杀人事件都画上休止符之后,一行人便在警方的允许之下绕过凹槽,进入地底宫殿。 在众多手电筒和大型蜡烛的照射下,地底宫殿顿时间变得非常明亮。 首先是荒木定吉站在父亲的遗骸旁边痛哭失声,接着阿诚、阿勇也有相同的情绪反应,开始在戴着素戋鸣面具的父亲遗骸前放声大哭。 至于三津木五郎则是一副神情呆滞的样子。 吉太郎先前那令人憎恨的声音不断在三津木五郎的耳中索绕不去。 (既然昭和二十年六月二十八日从巴御寮人肚子里生出的孩子是安置在地底宫殿祭拜的“暹罗胎”,那么是谁生下我呢?我的父亲又是谁?) 三津木五郎根本无法相信自己一直深信不疑的绝世美女,最后竟是一代魔女! 这个事实同样令刑部大膳和村长震惊不已,他们都料想不到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乖乖女,竟会是连续杀人事件中的真凶,因此两人的良心备受苛责。 尤其是刑部大膳,在有生之年还听到这么残酷无情的事实,他所受到的打击更是强烈,实在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 “村长,快带我离开这里!我无法再待在这个地方,也不想再见到御寮人了。” 身为刑部岛领导人的老人在经历这些曲折离奇的事件后,立场变得十分尴尬。他生平最感骄做的自尊一下子跌到谷底,整个人显得摇摇欲坠,连站都站不稳。 村长见状,只好尽快搀扶他走出充满血腥的地底宫殿。 他们离开之后,大伙的话题立刻转到巴御寮人的身上。 巴御寮人现在人在何处? 这是大家心中共同的疑惑。 于是警方再度出动大批警力在红莲洞内部仔细搜寻,可是到头来还是没有发现巴御寮人的行踪。 因此,那天早上的搜寻行动就这样不了了之。 另一方面,大批的媒体采访人员早已经将入口处挤得水泄不通。刚才他们也听见来自洞穴里数发手枪和散弹枪的枪声,所以每个人的神情都显得相当激动,很想冲进去采访。 可是守在入口处的两名刑警在没有获得长官的指示前,绝不可能让他们进入洞内,大家只好捺着性子等候。 还好当枪声响起三十分钟之后,刑部大膳便在村长的搀扶下步出洞口。 媒体采访人员见状,立刻上前包围住刑部大膳和村长,可是他们哪里还有心情接受采访呢? “今天发生的事情确实相当恐怖……或许这座岛真的被恶灵附身了。” 听了村长神情呆滞的低语,以及见到刑部大膳举步艰难地离开红莲洞之后,媒体采访人员的好奇心已经达到顶点。 三十分钟之后,广濑警官也走出洞外,在他身后的则是金田一耕助、越智龙平、真帆和七位神乐太夫。 广濑警官立刻对媒体人员宣布顺利侦破,借此牵制住蠢蠢欲动的媒体采访人员。 “现在时间是六点钟,八点的时候我们将会在刑部神社举行记者会。在这之前,请大家先用早餐吧!或者你们可以拍摄洞里的一切,不过我们得事先说明游戏规则,你们千万不要乱跑,因为这个洞穴相当大,路径也十分复杂,若是迷路了就会非常危险,希望你们谨记在心。” 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媒体采访人员都乖乖地依约行事。 确认身分 当天十一点左右,矶川警官回到刑部岛。 他在新在家附近的派出所里听广濑警官述说昨天深夜的冒险行动时,当场脸色大变,并对金田一耕助在地底下九死一生的冒险经过,以及存放在地底宫殿里的几具白骨感到十分惊讶。 事实上,矶川警官这次回冈山有两件重要的任务,一件是调查刑部大膳的财产,一件是查访淡路玩偶师傅的身分背景。 从这次的调查中,他发现刑部大膳以前在冈山市内和仓敷一带的确拥有庞大的地产,可是这二十几年来已相继变卖,到了现在,几乎濒临破产的地步。导致他破产的原因除了遭受浅井春的威胁之外,刑部守卫挥霍无度的恶习更是一大主因。 至于淡路玩偶师傅的本名叫山城太市,他“蒸发”的时间是昭和三十六年,当时年约三十六岁,身高大约一百六十八公分,体重七十五公斤,体型十分壮硕,所以深受巴御寮人的青睐。 总之,矶川警官把调查到的资料跟金田一耕助讨论之后,当天正午,刑部大膳便派人来找金田一耕助,希望他能带着三津木五郎去一趟。 得到矶川警官和广濑警官的谅解后,金田一耕助便带着三津木五郎一同前往“锚屋”。 此刻的刑部大膳已经不再像以前那般趾高气昂,经过这一连串事件的打击,他变成一个毫不起眼、境遇悲惨的迟暮老人。 “金田一先生……” 刑部大膳神情难过他说: “我想你大概已经猜到我要说什么话了。” “我想我应该知道,而三津木五郎同样也知道你将要告诉他的事情,毕竟只有你知道谁是三津木五郎真正的亲生父母。所以,现在就请你亲口告诉他这件事吧!三津木五郎也非常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三津木五郎一句话也没说,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改变。 这位年轻人开始自我封闭,似乎已经决定不相信任何人的说法了。 可是刑部大膳并没有发现三津木五郎的转变。 “三津木五郎,当你初次来‘锚屋’投宿的时候就想套我的话,可是那时候碍于很多因素,我无法多说……现在,就让我来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吧! “你的养父母由于结婚十几年都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但是他们又非常渴望能有个孩子,因此拜托一位叫‘下妻秋’的产婆帮他们打听看看,若是有人家不要孩子,他们夫妻俩非常愿意收养那个孩子。 “巴御寮人正好就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孕,可是这个孩子对我们刑部家族而言,是个见不得光的孩子,因此我们对产婆下妻秋说明无法养育这个孩子的困境,没想到这正好是下妻秋求之不得的好事。” 刑部大膳靠在枕头上稍微喘口气,然后虚弱地娓娓道出: “渴望有个孩子的那对夫妻住在播州山崎,于是我假借躲警报之名,带着巴御寮人去山崎附近的生谷川温泉旅社待产;当时我还带了吉太郎一块儿同行,因为要是遇上突发状况,总还有个身强体壮的男人可以保护我们。可是当巴御寮人知道她所生下的孩子竟是一对身体相连的畸形双胞胎时,整个人都快发疯了,她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用枕头闷死了自己的孩子。” 这个部份三津木五郎刚才已经从吉太郎的口中得知,他现在渴望知道的是他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只是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对了,当时你的养母——三津木贞子已经来到温泉旅社,她一听见孩子呱呱落地的哭声,感到既兴奋又紧张。当时产婆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真相,只好先行告退,去帮另一名待产的孕妇接生;这名孕妇叫做矶川系子,她的先生就是冈山县警局的警官——矶川常次郎。” 听到这儿,三津木五郎不禁睁大双眼,但随即又露出嘲讽的笑容。刑部大膳并没有发现他的转变,仍自顾自他说下去。 “矶川系子几乎在同一时间顺利生下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就是你——三津木五郎;产婆为了向三津木贞子交差,便趁矶川系子昏睡的时候,把她的孩子交给苦苦等候的三津木贞子。” 刑部大膳一口气说到这里,整个人显得相当疲惫,他把枕头垫在自己的头部下方,使劲地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很累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我想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 “不,产婆这个部份我们并不清楚,是不是可以请你说明一下?” “哼!她是个坏心眼的女人!战后她改名为浅井春,并在下津井当女巫,不过那只是她的障眼法,事实上,她真正的工作是勒索,我不知被那个女人勒索过多少次!” “那么浅井春最近被人杀死的事,您知道吗?” “我在报纸上看过这则报导。” “您想凶手会是谁?” “那还用说吗?一定是吉太郎,他拥有一艘机动船,经常在夜间出海捕鱼,他一定曾经悄俏开船到下律井。” 金田一耕助也有同感,可是现在想要找到证据,已经不是那么简单了。 听完刑部大膳的说明后,金田一耕助带着三津木五郎回到派出所。当时派出所只剩下矶川警官一人,广濑警官和山崎巡警已经陪同大批搜查人员前去搜寻红莲洞了。 三津木五郎看了矶川警官一眼,随即把脸转开,走进派出所里面。 金田一耕助见状,立刻叫住三津木五郎。 “三津木五郎,你若想回拘留室里面就进去吧!不过,请你先在里面仔细看一下这封信。” 三津木五郎从金田一耕助手中接过信,他看一下信封的正面,只见上头写着—— 信封的背面则写着: 三津木五郎虽然大感吃惊,却还是一言不发地拿着那封信走进拘留室里面。 金田一耕助转过头,苦笑地对矶川警官说: “‘锚屋’的老板已经告诉他谁才是他的亲生父母了。” “这样啊……” 矶川警官顿时有些怔忡,说不出一句话来。 “对了,警官,你为什么坚信三津木五郎就是你的孩子呢?是不是他身上有什么特征?” “系子有一对虎牙…那孩子跟他妈妈长得一模一样……” 矶川警官说到这里,就闭口不语了。 金田一耕助也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陪着矶川警官。 不久,山崎巡警回到派出所,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便将接下来的事交给山崎巡警处理,两人一起登上地藏坂,走向药师岩。 这时,大批的媒体采访人员依旧群聚在参拜地点的四周。 父子相认 这次搜索行动非常艰辛,因此来自日本本土的搜查小组特地准备强力的照明设备,每个人都戴上附有照明设备的安全帽。 在藤田刑警的带领下,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来到地底宫殿,准备做更进一步的勘察。 如今地底宫殿已经变得非常明亮,矶川警官在中途遇见广濑警官。 “听说你们还没找到那个女人?” “是呀!我真不明白她还能躲到什么地方去?我们一直都非常谨慎地搜寻她的下落,可是……” 广濑警官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 “难道这里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出入口吗?” “如果是这样,岛民应该也会发现她的行踪。现在岛民都已经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应该不会有人故意掩护她的行踪才对。” 这时,越智龙平正好从千叠敷的方向走过来。由于他手上那双真皮手套左手食指的部份有点绽开,金田一耕助立刻好奇地问他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被那边的岩石刮破了。” 他若无其事地解释,接着又说: “啊!矶川先生,很高兴看到你。” “不,在最危险的时候我竟然不在场,真是太惭愧了。” “哎呀!快别这么说,你的属下广濑先生也很不错呢!你真会带人。” 不知道是否因为整个事件已经告一段落的缘故,越智龙平的心情显得相当轻松。 当天,金田一耕助、矶川警官和广濑警官三人一回到新在家的派出所时,山崎巡警立刻一脸兴奋地告诉他们: “警官,那位年轻人说有话想跟你说,他从刚才就一直在等你回来。” 矶川警官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才回应一声。 “这样啊……那么麻烦你带他来这儿吧!” 过了一会儿,三津木五郎隔着桌子坐在矶川警官对面,头垂得低低的。 “对不起,神主是我杀的。” “什么?神主是你杀的?” 一旁的广濑警官闻言,立即发出惊讶的吼声。 “好,既然如此,你就把当天发生的状况说一遍。” 在矶川警官的鼓励下,三津木五郎将事情发生的经过娓娓道来。 原来在发生火灾的时候,三津木五郎亲眼目睹巴御寮人从拜殿冲出来,虽然巴御寮人极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可是她的呼吸相当急促,神情有异,令三津木五郎感到非常可疑。 为了探知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三津木五郎悄悄潜入拜殿,没想到却看见神主趴倒在地,背上还插了一把黄金神箭。 “于是我把神主扶起来,让他倚靠在拜殿的格子窗上,然后将神箭用力往神主的身体里猛戮,让神箭刺穿神主的胸膛。”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 广濑警官提出这个疑问。 “我不知道,当时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是吗?我觉得你不可能不知道。” 金田一耕助插嘴道,说话的声间中满是同情。 “你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你相信巴御寮人就是你的亲生母亲,为了救自己的母亲,你才会破坏命案的第一现场,让大家以为那是力道强劲的男子所犯下的罪行。” “对不起,关于这一点我感到十分后悔。” “好吧!接下来呢?” “五日晚上下大雷雨的时候,我和荒木看见一位戴着蓑帽、穿着蓑衣的人朝隐亡谷的方向走去……” “这个你已经告诉过我们了。” “我当时说自己并没有看见那个人的长相,因此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但事实上,我看见了……当空中闪过一道闪电的时候……” “是巴御寮人吗?” “是的,她当时的表情非常凶狠,根本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 三津木五郎说到这儿,不禁全身打颤。 “当时我并不知道她去隐亡谷做什么,所以就没告诉荒木这件事。直到七日早上听说片帆出事了,我开始感到不安,心想,难道是巴御寮人杀了片帆吗?为了这件事,我感到非常痛苦、非常痛苦……” 他低着头,神情怅然他说着。 经过一阵冗长的沉默之后,广濑警官轻咳了一声,打破这股令人窒息的沉闷。 “三津木五郎,你刚才说你杀了神主,可是听了你的供词之后,我们相信你并没有杀人。事实上,根据法医验尸的结果,被害人在巴御寮人第一次的攻击下,就已经气绝身亡了,所以你所做的部份只是毁坏尸体而已……不过,你还是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 “放心吧!法官应该会酌情减刑的。” 金田一耕助在一旁补充道。 结果,三津木五郎依毁坏尸体的罪名被起诉,判刑三年,缓刑两年,并由来自神户三新证券的新巴穰一保释出狱。 越智龙平知道这件事后,向新田攘一表明希望能聘用三津木五郎为他效力。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当所有事情获得澄清之后,三津木五郎终于敞开胸怀,面对一切事实,充满希望的神采再度回到他的脸上。 这时,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对金田一耕助说道: “金田一先生,谢谢你,这封信就还给你吧!” 说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封信。 “哦,这个啊……” 金田一耕助本想伸手接过那封信,但他旋即改变想法,笑着说: “我想,还是由你直接交还给这封信的主人比较好。” 三津木五郎犹豫了一会儿,转身对矶川警官说: “警官,谢谢你。” “哦……不客气。” 矶川警官收下那封信,急忙将它放进口袋里。 在一般电视连续剧中,一旦出现父子相认的场景,双方一定会说出如下的对白: “爸爸!” “啊!我的孩子……” 可是,现实生活中是很难出现这种场面的。 即使父子在久别重逢后,也需要一段时间让彼此适应,所以三津木五郎现在会有这样的反应,在场的人都能体谅他的心情。 过后,红莲洞的搜索行动一连持续了三天,金田一耕助和越智龙平全都参与搜索工作。 洞穴外面由松藏带领一支消防队和警方合作,在刑部岛上进行彻底的搜寻工作,同时也清查锯子山和兜山的狩猎情况。 尽管警方投注了大批警力在搜索行动上,却依然不见巴御寮人的行踪,唯一的收获是一把木梳子。 这把木梳子上面刻着两个巴字的家徽图案,一看便知道是巴御寮人的东西。只不过当警方找到这把木梳子的时候,它正漂浮在落难渊上,因此警方特地加派人手搜索千叠敷,结果在七人冢附近发现一处最近留下的滑落痕迹;而且无独有偶的是,青木修三也是从这里摔下去的。 难道……冥冥之中真有所谓的因果吗? 第二十九章 尾声 自杀或他杀? 金田一耕助在刑部岛上滞留两个礼拜后,终于在昭和四十二年七月十四日离开该岛。离开的前一晚,越智龙平设宴款待他。 席间,越智龙平意气风发地谈起他要把刑部岛建设成一个不同于以往的观光小岛,后来两人谈着谈着,话题又回到这次的事件上。 “对了,金田一先生,神社的那场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真的失火?还是有人故意纵火呢?” 金田一耕助想了一会儿才说。 “这很难说,因为那人晚上人们来来往往、穿梭其间,很有可能是无心酿成火灾,但我也不排除是有人故意纵火。” “如果有人故意纵火,那么会是谁呢?” “应该是吉太郎吧?” “阿吉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一开始便和御寮人串通好了?” “下,我不这么认为。虽然巴御寮人和吉太郎在好几件凶案中的确是共犯,但最特别的是,他们并不是事前商量好的共犯,而是巴御寮人经常在失控的情况下犯下凶案,吉太郎只好为她做善后工作。也就是说,他们的犯案并非是有计划性的,因此那场火灾我也不认为是经过共同商讨后才发生的。” “阿吉当时为什么要放火?”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场火灾的发生导致一个结果……” “你是指……” “你还记不记得那套蓑衣、蓑帽的事?” “当然记得呀!那时我们还苦苦追查蓑衣、蓑帽究竟是干的还是湿的呢!” “嗯,根据阿勇的证词,那套蓑衣、蓑帽在火灾发生前就已经是湿的了,因此吉太郎穿上那套雨具灭火时,应该也感觉到雨具是湿的,只不过他当时压根儿没想到这件事有什么特殊意义。直到七日早上,他在隐亡谷发现片帆的尸体,才知道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知道蓑衣、蓑帽为什么会湿的原因了。” 听到这里,越智龙平不禁微微地打了个冷颤。 “吉太郎从这件事推测出谁杀了神主和片帆,而他也有所觉悟,要是再发生状况,他会先杀死御寮人,然后再自杀。”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儿,全身不禁起了鸡皮疙瘩。 “唉!我到现在一想起地底宫殿的那一幕,还是忍不住直打哆嗦。真没想到我们还有机会生还……” “是啊!当时阿吉还说要把我们全都杀了。” 越智龙平想到这儿也心有余悸,但他很快便镇定心神说: “不过,金田一先生,这件事情的落幕方式非常奇怪,大家都传说巴御寮人是跳水自杀的。” 闻言,金田一耕助难过地摇摇头说: “越智先生,你相信巴御寮人真的跳水自杀了吗?” “金田一先生,难道你还有别的看法?” “不,她跳水是事实,但她是依自己的意志跳水?还是……” “还是什么?” “被他人推下水。” “难到你怀疑巴御寮人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是的,从她的生活方式来推断,我不认为她是个轻生的女人。” “那么你认为是谁杀了巴御寮人呢?” “我首先想到的是‘锚屋’的老板,因为他有很强烈的杀人动机。巴御寮人做的这些事,已经让刑部家族蒙羞,他有可能会想要亲自‘清理门户’。” “说的也是。” “但是他这个老人哪儿来的气力呢?尤其在他饱受挫折之后,早就形同废人一般,连走路都不稳了。” “你的意思是另有他人?” “嗯,我接着考虑的人是村长,因为他有足够的体力来杀害巴御寮人,不过他缺乏缜密的思考能力,要是让他找到巴御寮人,一定会二话不说地将她交到警方手中。所以,最后剩下的人便是……” “是谁?” “越智龙平先生——你!” 金田一耕助这句话一出口,令人窒息的沉默立刻充塞在他们两人之间。 过了好一会儿,越智龙平放下正要送食物入口的筷子,微笑说道: “你说的未免太离谱了!如果她真的死在我的手中,那么请问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呢?” “九日傍晚,你一个人从千叠敷那边的入口进来红莲洞的地底宫殿,而且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当时并没有人看守‘星光大殿’。” “嗯,然后呢?” 越智龙平的双眼紧盯着金田一耕助的脸。 “你在‘星光大殿’里遇上正准备离开的巴御寮人,这时,巴御寮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是呀!你说,巴御寮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越智龙平反问金田一耕助。 “她大概会直接扑向你的怀抱吧!或许她想说服你带她远走高飞,这个时候,你却堵住她的嘴……对了,就是用戴着皮手套的手堵住她的嘴。” 越智龙平放下手中的筷子,就像正在看一头奇怪的动物那般,仔细凝视着金田一耕助,而金田一耕助仍继续说: “我猜,当时已御寮人一定是拼命地咬住你的手指头,因此你左手的食指才会到现在还贴着绊创膏。” 听到这里,越智龙平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左手,相反的,他还把左手放在灯光下欣赏一番。 “她咬得越紧,你就捂得更紧,最后她连叫都叫不出来,便软绵绵地倒在你的怀里。” 金田一耕助停顿了一下,一脸悲伤地摇摇头说: “当时你对她的感情已经超越你们之间的爱情了,虽然你因为她的无知而心疼,却也不愿意将她交由警方处置,因此你才会在闷死她之后,把她从千叠敷上面扔下去。” 过了半晌,越智龙平喃喃自语道: “金田一先生,你的想像力未免也太丰富了。” “不,我只是一个不断追求真理的修行者罢了。” “是吗?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把这些看法、推论反应给矶川警官知道?” “不。” “为什么?” “这座小岛上已经有太多丑闻了,我实在不需要再落井下石。因此,我只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永远不要让别人发现巴御寮人的尸体。” 永远的秘密 第二天,金田一耕助拿到应得的报酬之后,便整装离开刑部岛。 或许是上苍怜悯他的祈求,巴御寮人的遗体至今都没有被人发现。 那外表似菩萨、内心如夜叉的巴御寮人,除了留下一把木梳子之外,彻底地从这个世上消失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