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仪藏宝录》 第一章 指书遗言 萧伟的祖父姓曾,名弓北,与萧伟并不同姓。至于其中原因,老人从未向萧伟提起过,而萧伟也从没敢问过。 曾老去世时是九十七岁高龄。由于自幼习武,老人的身体一直非常结实。如果不是患了突发性脑溢血,所有人都不会怀疑他可以活过百岁。老人在临终前最后一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对萧伟讲了一句话,也是他这一生最后一句话。当时陪在他身边的,有萧伟、高阳、马老太太,除此以外,萧伟的前妻赵颖也在场。所以,祖父的遗言萧伟应该没有听错。不过,没有一个人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老人最后留下的,是“壳子”这两个字。 当时曾老已在病床上整整昏迷了三天,萧伟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刚刚醒来。老人环视了身旁众人,最后将目光停在萧伟的脸上。萧伟紧紧地抓住祖父的手,只见老人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讲话。一旁众人神情凄然、屏住呼吸,大伙儿都很清楚,老人要说的,恐怕是他的最后遗言了。 老人剧烈地喘息着,良久,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声音:“壳……子……”萧伟一愣,低身问道:“爷爷,您说……什么壳子?”曾老试图重复,但没有成功。萧伟抬眼看身旁众人,大伙儿均面露疑惑,显然也没有明白老人要讲什么。 病房内死一般的沉寂,只能听到老人剧烈的喘息声响,众人在一旁焦急等待。老人再次张开嘴,努力良久,但没再能发出任何声音。经过这一阵努力,曾老已很疲倦,他慢慢靠在枕上,闭了闭眼睛。片刻,萧伟注意到老人的左手离开了他,似乎在被子上无意识地划着。 高阳忽然低声唤道:“曾老在写字!”萧伟心念一动,低头去看祖父的手,果然,老人确实在用左手写着什么。萧伟猛然想起,祖父患的是突发性脑溢血,引起右半身瘫痪,这时全身只有左手可以行动。 因为是左手,划出的笔画极为模糊,只见老人一遍一遍写着。看了一会儿,逐渐能够辨认出两个字,第一个字上下结构,最上面是一撇一捺,下面看不清楚;第二个是一个笔画很少的字。 正当萧伟竭力辨认的时候,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老人。众人慌忙叫来医生。紧急处理后,老人已经异常疲倦、昏昏睡去。整整一夜,众人焦急地守在病床旁,希望曾老能再次醒来把他要讲的话讲完。但谁都没想到,曾老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处理丧事这段时间,萧伟一直被祖父留下的这句奇怪的遗言困扰着。其间他也分别与高阳、马老太太询问过。和萧伟一样,两人听到的也是“壳子”这两个字。而老人用手指书写的文字,他们甚至还没萧伟看得清楚。萧伟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以祖父的脾气性格,能留到临去之前才讲出的,应该是件非同小可的事情! 萧伟的祖父算是一个颇为传奇而神秘的老人。萧伟只知道老人生于1906年,十八岁便进入奉天警备厅供职,其后分别留学日本东京警事学院及英国学习刑侦,精通两门外语,是当年闻名东北的“神探”。九一八事变后,老人不甘做亡国奴,移居北京后与高阳曾祖父合开了一家锁厂。解放后,老人就一直在公安部供职,是公安部最为资深的“刑侦专家”及“开锁专家”。老人在刑侦与开锁这两方面的功力在全国是首屈一指的。不过即便这些萧伟知道的信息,也基本是从祖父的生前好友及同事那里陆续听来的,想来比老人档案中的记载多不了多少。而有关祖父这一生的生活细节,在萧伟头脑里几乎是一片空白。祖父的一生,对萧伟来讲,一直像一个巨大的谜题。 丧事之后,赵颖给萧伟来了个电话,这是她离婚一月来第一次主动联系萧伟。赵颖的声音在电话中显得平静而冷淡。她通知萧伟,曾老生前在公安部留有遗嘱,死后将所有私人物品捐献。赵颖让萧伟收拾一下曾老的物品,三天以后,公安部会派人过来整理遗的物。 萧伟愣住了,怎么祖父还留了这么一手?人一走,家里东西就全归国家了?想了想,这确也符合老人的性格。他问赵颖能不能宽限几天,三天时间肯定不够用。赵颖告诉他这是上级的死命令,没商量。萧伟心里暗暗骂了句娘,正要挂电话,猛然想起一件事儿:祖父临终前赵颖不也在场么,遗言的事情可以找她问问。 将自己的想法说了,赵颖沉默了片刻,道:“曾老说的不是‘壳子’!”萧伟奇道:“不是‘壳子’?那是什么?”赵颖肯定地答道:“是‘盒子’!”萧伟猛然间一呆,不错!怎么自己一直没往这儿想。 曾老最后留下的,确是“盒子”这两个字!老人发病后,由于血栓阻塞神经而丧失了部分语言能力,发音不清是肯定的,这一点萧伟也很清楚,因为“壳子”这两个字是不可解的。汉语中与“壳子”发音相近的词,随便找一个有造词功能的输入法就会知道,只有“合子”“合资”“核子”“赫兹”与“盒子”这五个词,前四个词可以说不搭界,只有最后一个词“盒子”是最有可能的。 除此以外,最大的证据就是老人临终前用手指书写的那两个字。这两个字萧伟虽没完全看清,但至少看出第一个字是上下结构,最上面是个“人”字头;而第二个是个笔画很少的字。如此看来,祖父临终的最后遗言,确是“盒子”两字无疑! 谜底揭开,萧伟兴奋非常,但只一瞬,更强的好奇又被钩了起来,马上想到:既是“盒子”,那祖父在这个临终才提到的“盒子”里究竟放了什么?又想:老人做了一辈子传奇职业,可以说见多识广了,能让他老人家到死还念念不忘的会是什么呢?想到这里,萧伟心头好奇更盛。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盒子”应该是祖父留给自己的。老人既然把所有东西都捐了,独独给自己留了这只“盒子”,里面一定有什么重要东西要交给他,说不准还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想到这里,萧伟喜得抓耳挠腮,马上让赵颖帮助回忆一下,她给祖父做了这么多年研究生和助手,有没有见过或听过祖父有这样一只“盒子”。赵颖思索了片刻,很肯定地回答说没有,从没听曾老提起过。萧伟有些失望,谈起与祖父的关系,赵颖这个做学生的肯定比自己这个亲孙子强。他让赵颖再好好想想,这件事情她绝对得帮忙,怎么说大家都是自己人,找到了那个“盒子”,少不了她的好处。 赵颖在电话中沉默了片刻,说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再说,自己也不需要什么“好处”。萧伟一怔之下,呵呵干笑了两声,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萧伟低头思索了片刻。三天的时间可够紧的,整栋老宅上上下下三层,祖父的物品更是堆积如山。这三天时间不仅要整理,还得赶紧把家里值钱东西抢救出来。否则公安部的人一到,所有的东西就全不是自己的了。除此以外,还有祖父临终提到的那只“盒子”。万一这三天自己没有找到,被公安部的人发现了,会不会又被充公? 思前想后,这事情要找个信得过的人帮忙才好!想到这里,萧伟给高阳挂了个电话。高阳和萧伟一起长大,从马老太太的祖父起,两家就是世交。这次为了祖父的丧事高阳足足请了一个星期事假,应该还有几天时间。 半小时后,高阳赶到了曾家老宅。此后整整三天,两人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一直在整理老宅的物品,最重要的,就是寻找萧伟祖父临终提到的那只“盒子”。三天的时间,两人将老宅从里到外翻了数遍,忙得不亦乐乎。清理的工作异常繁琐,曾老家道殷实,又做了一辈子传奇职业,遗物中确有不少珍奇物品。两人把值钱和不值钱的东西分成两堆儿,除此以外,便是老宅找到的大大小小三十五只盒子。 萧伟将盒内物品倒出来分别检视,基本都是针头线脑之类的平常物件。再把所有盒子一一拆开,这三十五只盒子同样普通,没有机关,没有夹层,更没有一只像是能让老人临终前还念念不忘的!扔下这堆破烂儿,高阳又陪着萧伟在老宅上上下下搜索了几遍,再没发现什么惹眼的东西。整栋老宅,似乎并没有曾老临终提到的那只“盒子”。 回到一层客厅,萧伟开始觉得这事儿有点邪门儿。难道祖父临终前犯糊涂了,说的根本就是胡话,老宅里压根儿就没有这么一只“盒子”么?两人分析了一阵儿,感觉又不太可能。曾老一生严谨,按萧伟的话说,自己家的老爷子可是一个“一辈子绝没干过一件不靠谱儿,临到头抓瞎事情”的人,否则,老人也绝对干不了他那份儿工作。 想到这里,萧伟越发肯定:祖父临终提到的那只“盒子”肯定是有的,只不过一定放在了什么隐秘的地方。沉吟了片刻,他从储藏室找来两把锤子。萧伟琢磨着,这栋老宅子看来百十年了,说不准会有夹壁墙之类的机关。当下两人一人一把铁锤,叮叮当当敲了一个多小时。爬上了二层,这是老人生前住的地方,书房没见异常,卧室所有墙壁和地板也都是实打实的。 凌晨一点,两人打开了卧室的壁橱,里面东西早就翻出来了,壁橱内部空空如也。一层一层敲着,锤子落到壁橱最底层后壁时,萧伟猛然间一震:这已不再是铁器击打在水泥墙面上的声音,换而是一种木制品的“托托”声响! 迅速扔掉手中锤子,他趴下身仔细观察:里面是一个掩饰极好的木箱,就藏在壁橱底层深处,木箱尺寸与壁橱底层大小相仿。箱子正面,贴着一层墙纸,使木箱与四围墙壁看起来无异。萧伟神情激动,难怪这两天一点儿都没注意!看来这事情有门儿了,祖父能藏在这么隐秘的地方,里面的东西肯定非同小可。手舞足蹈兴奋了一阵,和高阳一起将木箱拖出。 这是一个看来十分普通的木箱,黑色,老一辈人家里大都用过。惟一不同的,尺寸要比常见的稍大,长宽在一米左右,高度约七十公分。木箱顶盖与箱体间用精美的纯铜合页连接,由于年代久远,色泽已变得十分暗淡。箱盖上面,有一把紫铜暗锁。 萧伟伸手抬了抬,木箱异常沉重,不知里面放了什么,又掀了掀箱盖,是锁着的。祖父的习惯他很清楚,曾老生前是公安部资深开锁专家,多年来为保持状态,曾家老宅除大门外,没有一把锁具是有钥匙的,这只木箱恐怕也不例外。 萧伟皱了皱眉,看来要弄开这只箱子,得花点儿力气!琢磨了片刻,他站起身来。祖父既然去世,他老人家的所有物品萧伟自然毫不客气全部据为己有。大模大样来到书房,他将祖父平日绝不让他动的开锁工具箱取回,从箱内工具中拣了两件称手的,比划了一番,将工具捅入木箱锁孔中。 萧伟的开锁功夫并非曾老所传。曾老生前是公安部开锁专家,功力自然非同凡响。只是老人一直认为萧伟的性子浮躁,又颇有些不务正业,所以这门手艺并未传授给他。 不过他出身世家,这么多年耳濡目染,再加上绝顶聪明,虽说还暂时难登大雅,一般溜个门儿撬个锁什么的,早已不在话下。萧伟倒不干什么坏事,这些邪门歪道的本领,偶尔显摆一下,只是闲来泡妞的手段而已。 工具捅进锁孔那一霎,萧伟立刻感觉到,这绝不是一只普通的暗锁。赵颖曾经讲过,普通暗锁最多只有五“柱”,而眼前这只,少说是把九“柱”暗锁,没有钥匙想开的话,恐怕有些困难! 不用钥匙开锁的功夫,又称“锁技”或“锁术”,是一门极艰深的学问。赵颖可以说是曾老的关门弟子,所以曾给萧伟讲过一些“锁技”入门的道理: 开锁理论说起并不深奥,最基本两项技巧是对丝和旋转。绝大部分锁具结构上均大同小异,真正复杂精巧的并不多见。锁芯内部的锁柱是开锁关键,开锁时要先对锁芯加以旋转力量,再用工具依次推动每一锁柱,分别找到结合点,在所有锁柱脱离分合那一瞬加大旋转力量,锁就会打开。 道理虽说简单,但难点就在一般锁具少则七八根锁柱,多则十几根乃至几十根,另外还有两三个锁芯套在一起的,开时好比要用两手同时抓住满地乱窜的数只小鸡,功夫不到自会手忙脚乱。因而真正开锁功夫,除了教授如何开锁,更有一些练习法门,让你在开锁时能够从容应对。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分心数用、左右配合的功夫,极要天赋,并不是任何人都练得了的。 学习“锁技”需要先修习一些基本功,就如“荣行”入门,需要练习“沸水取物”(就是俗称的开水加肥皂)一样,然后从两根锁柱开始,熟练之后,再练习配套功夫,加到三根锁柱。“锁技”,类似当今围棋的段位,是从两“柱”开始,最高可达二十四“柱”,练到二十四“柱”,一般能见到的锁已没有什么打不开的了。 萧伟的开锁功夫是偷学而来,自然并不到家。吹牛的说最多五六“柱”功力而已,木箱上这把九“柱”暗锁他只鼓捣了一阵儿,已是额头见汗。 又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毫无进展,萧伟放下了手里的工具。高阳问道:“怎么样?”萧伟摇了摇头。让萧伟感到最困难的倒不是锁柱的多少。锁柱再多,他自有投机取巧的法门儿。木箱上这把暗锁内部结构极为奇怪,而锁柱的排列也很不规则,工具捅进去以后顾此失彼,根本使不上劲儿。看来,这不是一把普通的暗锁。 伸手敲了敲木箱面板,说不准,要把箱子砸开了!手指落到箱板上,萧伟心头一动,怎么听声音像紫檀木的。趴下身仔细看了看,越看越像。萧伟婚前在道上混过很长时间,因而对古董略知一二。这箱子要真是檀木的,少说也值几万块钱。 檀木是红木的一种,又称“沉木”,木质细腻、密度极大,相传放到水中都不会浮起来。檀木作为一种极为珍贵的木材,现在已颇为稀少,即使在古代,檀木也有“寸木寸金”的说法。 萧伟仔细观察了一番,不敢十分确认,不过从木箱的做工和质地看,这件东西至少算件古董,砸了肯定是得不偿失的。思前想后,犹豫不定。高阳道:“要不要找赵颖帮忙?”萧伟一愣,随即摇头。离婚的事情自己把赵颖得罪的不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找赵颖帮忙。 两人分析了一阵,现在看来,祖父临终提到的那只“盒子”八成就藏在这只木箱中。想到谜底便在眼前就是无法打开,萧伟急得抓耳挠腮、心痒难耐。高阳让萧伟仔细回忆一下,以曾老的性格,这么大的事情去世前不可能没有安排,最不济也会有一些线索。换句话说,木箱应该有开启的方法,说不定老人会留了钥匙给他。高阳分析的有理,萧伟开始在高阳的提醒下搜肠刮肚,认真回忆祖父去世前后的场景。 曾老的离世,不能不说与萧伟和赵颖离婚的事情有直接关系。赵颖是老人的高徒,二人的婚事也是老人一手安排的。因而萧伟离婚这事儿把老人气得不善。 离婚以后,萧伟从赵颖那儿搬出,一直四处打游击,基本没敢回老宅。老人发病当天,曾用书房专线给萧伟打过三个电话,不过萧伟当时正在赌钱,手机关机,是三天后看移动秘书的短信提示才知道的。他事后与保姆小翠确认过,这三个电话不是小翠打的,她也不会用祖父书房那条公安部的专线。现在看来,祖父当时是有事情找他,很可能是感觉自己不行了,要把“盒子”的事情交代给他。想到这儿,萧伟感觉到祖父当时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安排这件事情。 他开始仔细回忆小翠复述的祖父发病前后的场景。曾老发病前,小翠是惟一在场的人。萧伟一点一点地回忆,猛然间,他想到了一个细节!萧伟蹿起身来,冲高阳喊道:“我想到了,是那个存钱罐儿,一定是那个存钱罐儿!”高阳问道:“什么存钱罐儿?”萧伟不容分说,拉着高阳飞奔下楼,在两人已经整理好的物品中一通乱翻,萧伟从一个包裹里摸出了一件东西。 这是一个手工制作的陶制存钱罐,样子极为普通。萧伟还记得,这应该是自己小学第一次手工课给祖父做的生日礼物。老人当时颇为珍爱,所以一直珍藏至今。 三天前整理祖父书房时,两人在书桌下面的墙角发现这个存钱罐,其时大家都未在意。萧伟刚刚想到的那个细节,很可能就与这个存钱罐儿有关。那是曾老去世后,小翠向他讲述老人犯病时,如何如何找不到自己,情急下只能给赵颖打电话,当时把她吓死了云云,言语之中颇多埋怨。他记得小翠话里讲了这样一件事:祖父发病时,书房书架被带倒了,书撒了一地。曾老当时趴在地上,人已昏倒,而手伸到书桌底下,似乎在够什么东西。 难道祖父当时趴在地上就是为了够这个存钱罐么?萧伟伸手晃了晃,里面显然有东西,哗啦哗啦乱响。顺着投币孔往里看了看,黑糊糊一团,什么也看不清。犹豫了片刻,他使劲儿将存钱罐摔在地上,罐子摔碎,东西散落一地。在一堆二分五分钢镚儿中,发现有一件形状颇为奇特的东西。萧伟一声欢呼,将那件东西捡起。 这是一把上好紫铜打制的钥匙,做工精美,看起来年头不短了。似乎多少年人们不停地把玩,钥匙表面被抚摩出一种奇特的圆润光芒。让萧伟感觉奇怪的,这似乎不是一把普通的钥匙,整件钥匙的形状,很像是将两把普通的钥匙接到了一起,两边都是长长的齿痕。 萧伟用手掂了掂,钥匙很沉。沉吟了片刻,对高阳道:“我琢磨着,这把‘双头钥匙’一头肯定是开这个箱子的,而另外一头,如果我没猜错,就是开那只‘盒子’的!”高阳点头。 当下两人回到二层卧室。萧伟蹲到木箱旁比划了一番,选了“双头钥匙”一头往锁孔里捅了捅,进不去。又换上另外一头,还是不行。皱了皱眉,这是怎么回事儿?他让高阳取过一旁的台灯,灯光照亮下,萧伟趴下身仔细观察锁孔形状与双头钥匙的两头。看了片刻,萧伟恍然大悟。 原来木箱上这把紫铜暗锁,并非一只普通暗锁,而是一只设计精巧的“迷宫锁”。中国制锁行业,能人辈出,成百上千的能工巧匠曾经设计出无数匠心独具的锁具。相传“迷宫锁”出自唐朝一位制锁大师,其名已不可考,除迷宫锁外,中国古代最著名的两件玩具“四喜人”与“九连环”,据说也是出自此人之手。 迷宫锁之所以贯名“迷宫”,顾名思义,锁孔形状与钥匙的匹配,是一个迷宫装置。换句话说,即便把钥匙给你,如果不懂其中奥妙,也不可能顺利将钥匙捅进锁孔中,更别提开锁了。 萧伟面前这把紫铜暗锁,锁孔形状看来极为普通,但实际与钥匙的匹配是一个迷宫装置,类似我们玩过的九连环游戏,必须找到其中关键才行。这难不倒萧伟,玩儿的东西他绝对是行家!两人商量了一番,十分钟以后,钥匙顺利捅到锁孔中,不费吹灰之力,木箱上的铜锁打开了! 箱盖掀开,最上面铺了一层油纸。三把两把将油纸撕开,箱内,是码放得整整齐齐一箱日记。两人迅速将所有日记搬出,直到箱子腾空,并没有期待中的值钱物品,更没有那只传说中的“盒子”! 高阳俯身拿起一本日记,他注意到,手中这本的封面右下角写着一个阿拉伯数字编号:5,翻开扉页,上面有一行小字: 〖萧剑南,民国十七年至民国十八年。〗 两人都是一愣,同时想到,这个萧剑南是谁?看了看笔迹,应该是曾老的。两人赶忙又拿起几本,不错,都是萧剑南,而笔迹也似乎都是曾老的。萧伟记得很清楚,祖父写“萧”字,喜欢将最上面的草字头写成两个“十”。 两人面面相觑,愣了半刻,高阳蹲下身又拿起几本日记翻看,翻了一阵,叫道:“萧伟,你看这本!”萧伟凑过身去,只见这本日记上写着: 〖曾弓北,一九五一年三月至一九五二年一月。〗 萧伟眉头紧锁,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我爷爷改过名儿?”高阳没有回答,将前后几本日记的字迹对比了一番,对萧伟道:“不错,看来这个萧剑南,应该是曾老以前的名字,你看,除了笔迹相同外,‘曾弓北’和‘萧剑南’这两个名字,好像也是有联系的!”萧伟道:“有什么联系?” 高阳道:“两个名字之间用的是‘对仗’。”萧伟一愣,道:“‘对仗’是什么玩意儿?”高阳笑道:“‘对仗’就是俗称的对对子,我小时候读过一本《声律启蒙》,专门讲对仗的,古人作诗写对联,对仗是很严格的,比如说……” 萧伟笑了,道:“哥们儿,你可真会掉书包。早说对对子不就结了,对仗,还肚胀呢!对对子我懂,不就是天对地,雨对风,大地对长空么……”高阳纠正道:“是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 高阳一口气将《声律启蒙》的“一东”(注①)背完,萧伟听傻了。高阳的确有学问,不过书呆子气十足,一谈到学问就搂不住。萧伟赶紧打岔,连拉带拽,道:“行了行了哥们儿,我知道你有学问,赶快说正题!” 高阳指了指手里日记,分析道:“曾老这两个名字,‘曾弓北’与‘萧剑南’,这个‘曾’,取的是增加增那个音,对‘萧’,是削减的削,用的是同音相对,下面是弓对剑,南对北,都很工整!”萧伟咂了咂嘴,道:“你和我们家老爷子都够有学问的,难怪他喜欢你。对了,我爷爷为什么要改名字?原来这个‘萧剑南’的名儿不也挺好么?” 高阳沉吟了片刻:“我猜,会不会出了什么事?你看,连你爸都姓曾!不过到你这一辈儿,事情过去了,所以你就姓回了萧!”萧伟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我还一直以为我随我妈的姓,好几次想改回姓曾,我爷爷就是不让,闹得差点翻脸!” 高阳道:“随你妈的姓也没什么不好,再说了,现在不都一样了么!”萧伟听了高阳这话,神色一变,狠狠吐了一口,骂道:“一样个屁,我妈是什么人?想起姓她的姓我就恶心!”高阳看到萧伟发怒,摇头叹了口气,继续低头翻看曾老的日记。 翻了一会儿,萧伟突然道:“对了高阳,你说我爷爷改名这事儿,会不会跟那个盒子的事儿有关?”高阳一愣,问道:“怎么讲?”萧伟道:“你想,一件是我爷爷临死前还念念不忘的事情,另外一件是能让他连名字都改了的事儿,这两件肯定都是大事儿,人一辈子能遇见几件大事儿啊?我琢磨着会不会有那么点关系?”高阳点头道:“你分析得有一定道理,不过最多也只是个猜测,在科学上讲,尽可能大胆猜测,最重要的,还要小心求证!” 萧伟笑了,道:“你可真够啰嗦的,整个儿一‘唐僧’。对了,怎么求证?”高阳道:“曾老的日记里应该有答案!”萧伟点了点头。 几分钟以后,两人已将所有的日记搬出来。看来,这是曾老一生的日记,每本的封面上都编了号码,一共一百零八本。两人抽出第一本,打开扉页,上面用蝇头小楷工工整整写着: 〖民国十三年七月初六,获奉天警备队录取通知,兴奋莫名,余幼时之梦想遂得实现。自即日起将竭尽所能,兴利于民,尽警察之本分。购日记簿若干,以志未来所学所为。 萧剑南于民国十三年七月初六〗 萧伟掐着手指头算了算,祖父1906年生人,那一年应该是十八岁。日记往下的内容,基本是祖父在警备厅的刑侦工作记录,偶尔也记述一些生活琐事,比如郊游感想以及时政评论等,不过这些部分是用纯文言写成,骈四俪六,看得萧伟直挠腮帮子。萧伟记得,祖父当年曾念过私塾。 高阳倒是读得津津有味,日记中大量的离奇案件侦破记录,令人拍案叫绝。在萧伟不停地催促下,两人快速翻看下去。到第十四本,日记的署名变成了“曾弓北”,而且从这里开始,每一本或多或少都有被撕去的痕迹。 直到天将破晓,萧伟已呵欠连天,高阳才将所有日记草草翻完。放下手中日记,高阳道:“看来你猜对了,这日记里面的确隐藏了一件大事,曾老改名字的事情,恐怕就与这有关!” 萧伟道:“会不会也跟那只盒子有关?”高阳摇了摇头:“这还不好说。不过,问题应该就出现在那些被撕去的部分,如果我们能找到这部分,肯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萧伟点了点头。 高阳又道:“看来我们要想办法在老宅再好好翻翻,但愿这部分日记不是被撕掉烧了。另外,箱子里的日记你要好好研究研究,可能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我们刚才看得太草了!” 萧伟一咧嘴,道:“我研究?你饶了我吧,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一看书就头疼,这么一大摞,我得‘研究’到猴年马月去!”萧伟琢磨了片刻,道:“这么着吧,日记你全拿走,你帮我好好看看,万一有什么发现,你告诉我不就结了?” 高阳一愣,道:“我拿回去看?”萧伟呵呵一笑,道:“哥们儿,你学问比我大,这个忙你得帮!”高阳道:“我不是不帮忙,只是……曾老的日记,我搬回去看,不合适吧?” 萧伟不以为然,道:“有什么不合适的,咱俩谁跟谁啊,再说了,我这两天没地方住,你也得接待接待兄弟吧?”高阳道:“这没问题,我的意思是,日记里可能会有曾老的隐私,我们一起看还行……” 萧伟打断高阳,道:“什么隐私啊?我爷爷都不在了,再有什么隐私也不是隐私了!这忙你一定得帮我!”高阳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萧伟咧嘴一笑,对高阳道:“你啊,跟赵颖一样,文化高,就是磨唧,我不是骂你啊!对了哥们,这事儿靠你了,找到了那只盒子,咱们发了财,少不了你的好处!”高阳笑了笑,不跟萧伟计较。 天光放亮,两人在街边吃了早点,高阳打车把所有的日记先行运回。上午十点,公安部派来整理曾老遗物的人过来了。让萧伟感到意外的,居然是赵颖与另外两名警察。赵颖神色之间略显憔悴,似乎离婚的事情对她打击不小。 萧伟依旧嘻嘻哈哈。看过曾老留在公安部的遗嘱,两人简单交接了几句,萧伟仔细叮咛,万一找到那个盒子,一定要通知他。赵颖没说话,只淡淡点了点头。萧伟扛起那个装满值钱玩意儿的大包儿,再把一直供在祖父卧室供桌上曾老太太的遗物整理好,心满意足打了个车去高阳那儿。 到高阳家已是中午,高阳还没有睡,正坐在地板上研读曾老日记。萧伟也没打扰,自个儿安顿下来后,从大包中拣了两件老宅带出的玩意儿,到潘家园找了一个道儿上的兄弟去卖。 反正也没地方去,萧伟就暂时在高阳家住了下来。接下的日子,高阳除上班,所有时间都花在了那一箱日记上,萧伟也很想掺和掺和,不过除了添乱,实在帮不上忙,只好到网吧打游戏。 直到第二个周末,日记基本看完。高阳发现了两个问题: 第一,现存的日记中,的确多次提到一个神秘的“盒子”,只是日记被撕去部分太多,仅存的内容很难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不过从现存内容看,这个神秘的“盒子”最开始出现在第十四本日记,结束在最后一本,也就是第一百零八本日记,可以说贯穿了曾老一生。 第二,整整一百零八本日记中,有一个非常奇怪的巧合,那就是日记第一次出现这个神秘的“盒子”,是第十四本日记;日记开始出现被撕毁部分,也是第十四本日记;而日记中署名由“萧剑南”变为“曾弓北”的那一本儿,还是第十四本日记! 这本看来颇不寻常的编号为十四的日记,是从民国二十四年元月开始记录的,内容结束在民国二十五年三月;而之前编号十三的日记,内容结束在民国二十年六月。也就是说,两本日记之间,差了三年半的内容。 这显然有问题,曾老的性格高阳也是了解的:老人做事极为严谨,在以后的日记中,甚至连六十年代蹲牛棚的部分事后都补齐了,可独独民国二十年六月至民国二十四年元月(也就是1931年6月至1935年1月)这三年半的时间是空白,完全的空白。 高阳马上想到:在曾老这整整一生的日记中,这完全空白的三年半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只曾老临终用手指在病床上反反复复书写的神秘“盒子”,是否与这神秘的三年半空白有关? 高阳与萧伟反复讨论,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两人都已经感到,这件事情恐怕远比原来想的复杂。整件事情很可能与曾老早年传奇的经历有关,试想1931年到1934年那个时代,正是九一八事变后东北最乱的时候。如此看来,曾老在日记中隐藏的这件事情,也就是很可能与那个“盒子”直接关系的事情,恐怕是小不了! 胡思乱想了数日,并未取得什么进展。第二个周一赵颖来电话,通知萧伟曾老留下的所有遗物已清点整理完毕运走。萧伟问她有没有发现那个盒子,赵颖说没有。萧伟十分失望,又与高阳商量了几日,也没再想出什么其他办法。 老宅既已腾空,萧伟考虑自己也住不了那么大的房子,琢磨着把房子租出去。老宅的位置不错,在东四牌楼。几天之后租户找到了,是高阳一个朋友,开影楼的,价码谈得很理想,不过对方有条件,希望把老宅重新装修,改成一个摄影棚,萧伟没意见。 半年的房租马上付了,萧伟拿着这笔钱在小西天另租了一套一居室,搬家那天,潘家园的朋友来电话,让他第二天去拿钱。萧伟从老宅顺出的两件东西卖了,价钱远比想象的要多,他发了笔不小的财。 萧伟兴高采烈,搬家后请高阳搓饭。酒过三巡,两人再次聊起“盒子”的事情。分析了一通,高阳告诉萧伟,现在看来事情似乎有些复杂,不过这些天他仔细考虑过,整件事情的最关键点应该还是那只神秘的“盒子”,只要找到这只“盒子”,所有的问题就应该迎刃而解,包括曾老那部分神秘失踪的日记。 萧伟问高阳有什么办法,高阳告诉他,那只“盒子”最大的可能还是在老宅里,只是当时时间太紧,两人搜索得也不够细致。不过现在正好有一个机会,老宅要装修成影楼,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再好好寻找一下。 除此以外,如果能先找到那些被撕去的日记,也会有很大的帮助,日记中可能会讲到盒子的下落。这件事情除了继续到老宅翻找以外,赵颖也可以帮忙,因为被撕去的日记,有可能藏在曾老留下的物品中。 萧伟是个急脾气,听了高阳的话在饭桌上马上给赵颖拨了个电话。赵颖很肯定地告诉他,曾老的所有遗物都已仔细分类清理好,并没有那些被撕去的日记。 看来,一切的线索应该还在那栋老宅里。第二天正是老宅装修的第一天,萧伟起了个大早儿,自告奋勇跑去做起监工。日子一天天过去,老宅拆得面目全非,别说那只盒子,连废纸都没再多发现一张。一个多月后,老宅改装为摄影棚的工作结束,一无所获,萧伟失望之极。 “盒子”的事情似乎就这么悬住了,再也没有任何进展,两人最初的新鲜劲儿慢慢冷了下来。 萧伟的生活又逐渐恢复了婚前的样子,离婚以后再没有人管,每天除了胡吃海塞,就是赌钱泡妞,周旋于各种不同的女孩儿之间,乐此不疲。 元旦过后,他迷上了一款新的网络游戏——魔兽,于是整日泡在网吧。反正祖父留下的东西看来够造两年的,也不着急挣钱。春节前这段时间高阳也忙起来,两人没再见面。 至于赵颖,自从那次电话询问被撕毁日记的下落,就再也没听到任何她的消息。就像众多离婚夫妻一样,昨日的恩恩爱爱,变成了如今老死不相往来。萧伟偶尔午夜梦回想起赵颖,也会产生某种想法,自己那件事情是不是做得有点过了,不过毕竟离婚后日子过得更爽,一觉醒来,仅有的一点点负疚感也随之烟消云散。 〖注①:《声律启蒙》是清朝康熙年间车万育所编著,主要讲授诗赋声韵格律以及对仗方面的知识。高阳所背诵的“一东”,包括三首诗,讲述以“ong”为韵的押韵方法,内容如下: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两鬓风霜,途次早行之客;一蓑烟雨,溪边晚钓之翁。 沿对革,异对同,白叟对黄童。江风对海雾,牧子对渔翁。颜巷陋,阮途穷,冀北对辽东。池中濯足水,门外打头风。梁帝讲经同泰寺,汉皇置酒未央宫。尘虑萦心,懒抚七弦绿绮,霜华满鬓,羞看百炼青铜。 贫对富,塞对通,野叟对溪童。鬓皤对眉绿,齿皓对唇红。天浩浩,日融融,佩剑对弯弓。半溪流水绿,千树落花红。野渡燕穿杨柳雨,芳池鱼戏芰荷风。女子眉纤,额下现一弯新月;男儿气壮,胸中吐万丈长虹。〗 第二章 九九拼图 春节过后是报社的淡季,高阳这个做记者的也逐渐清闲下来,于是恢复了和萧伟隔三差五到亚运村奥体中心打球。两人都是铁杆儿台球爱好者。高阳原本对此并无了解,几年前在萧伟撺掇下,慢慢入了迷。 萧伟是个绝对的玩儿家,只要不是正经事儿,他基本都在行。萧伟的台球自然打得不错,何况又带高阳入的门儿,故而一直以高阳老师自居。不过萧伟做事从来浅尝辄止,不肯下工夫。而高阳相反,虽小聪明不及,但做事认真而较真,一旦干什么,肯下死工夫。只用了一年的时间,萧伟已不再是高阳对手,只不过每次输完球,嘴上绝对不饶人。高阳为人厚道,也不跟他较劲。 这段时间恰逢丁俊辉刚刚获得斯诺克中国公开赛冠军,广大人民群众台球热情空前高涨。两人每去台球厅均是人满为患。 这一天又是周末,两人来到奥体。排了一个多小时刚刚拿到号,高阳手机响了。萧伟忙去开台,高阳留在座位上接电话。 练了两枪缩杆儿,高阳匆匆走来。萧伟催道:“赶紧哥们儿,一小时三十多块钱呢,麻利点!”高阳神色阴晴不定:“萧伟,今天恐怕打不成了!”萧伟直起身来:“又有急茬儿?我说你们这些干记者的啊,还真是……”高阳打断他:“不是工作的事儿,刚刚开影楼的老四来电话,他们在老宅大门外,发现了一封信,是写给你的!”萧伟一愣,暗想:“谁这么老土?没事儿还写信玩儿,这都什么时代了?”又一想,“不会是哪个小姑娘给我的情书吧?”忙问:“谁写的?”高阳沉默了片刻:“是……你祖父!”萧伟愣住了。 出租车上,萧伟手心一阵一阵冒汗。祖父已经死了三个多月,怎么还会有信给他,而且,这信是谁送过来的?难道是……想到“鬼”这个字,萧伟后背不由得有点儿发凉。 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东四曾家老宅门外。老四直接将两人领到办公室,萧伟迫不及待问道:“哥们儿,信呢?”老四从桌上拿起一封信,萧伟一把抢过,只见信封上写着: 〖萧伟亲启 祖父 曾弓北缄〗 不错,是祖父的笔迹。迅速拆开,里面是厚厚的一摞信笺。 〖小伟: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相信祖父已不在你身边了。 你父亲早逝,你又一直和母亲关系不好,所以我对你非常疼爱,但由于工作关系,祖父极少与你沟通,关于祖父的事情,你也一直不太了解,希望你能够原谅。 很长时间以来,有一件事情,祖父一直想找机会讲给你听,但也一直犹豫。我不知道这件事情讲出,对你究竟是福是祸,因而一直隐忍。祖父已近百岁高龄,时日无多,想到如果再不对你讲,这件事恐怕就要永远随我长埋地下,思前想后,我写了这封信给你。现在既然你能够看到祖父留给你的文字,证明天意要你知道此事,以后是福是祸,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那已是六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民国二十年夏天,祖父在奉天做刑警,抓获了一伙杀人如麻的胡子——祁氏三兄弟。不幸的是抓捕时祁家老三漏网,第二天,我收到他的恐吓信件,威胁三天内不放人,要杀光我全家。这种信件做刑警会经常收到,但往往是虚张声势、危言耸听而已,祖父当时并没太在意,但没想到这一点点疏忽,竟铸成大错。 第三天下午,我和你祖母的家被烧得精光,你祖母同时失踪。那时我们才结婚一年多,所幸你父亲事前碰巧被一个同事抱到家里玩耍,幸免于难。我当时心急如焚,当天晚上,我接到祁老三第二封信,通知你祖母在他手里,限我在十日内交出他的兄弟,否则就会撕票。 罪犯已移交省厅,我自是没法放人,就算有办法,也不能放走杀人如麻的胡子。所能做的,只能是加紧追查祁老三下落。五天以后,我带人抄到祁老三老巢。一场激战,所有胡子死的死,抓的抓,但没见祁老三的踪影。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得到任何祁老三的消息,你祖母也从此音信全无。 几个月后,九一八事变爆发,日本人占领东三省。由于一直没找到你祖母消息,我在伪满政府又工作了三年时间。这三年中,我一刻不停地搜索祁老三的下落,直到三年以后,我找到了他。祁老三终于恶有恶报,但你祖母早在三年前被杀害,连尸首都没有找到。 我要对你讲的事情,就发生在最后抓捕祁老三的过程中。 可以说,这是一件几乎影响了祖父一生的事情。整个事情的离奇和诡异程度,超出了任何人想象。在以后的六十多年时间里,它一直困扰着我,其间我也曾数度认为自己找到了答案,但每一次还是被自己推翻。祖父一生办案无数,几乎没有破解不了的案情,惟独这一件,可能是祖父花费了一生的时间惟一没有找到答案或明确证据的事情。我曾数度希望把这件事情长埋地下,但每次在最后关头,我又犹豫。自从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情,到今天为止,已经超过六十年时间。在这六十多年的时间里,我一直在犹豫是否要把这件事情永远隐瞒下去。我不知道如果有一天这件事情公之于众,会引起多么大的恐慌,另外,在这件事情里,也隐瞒了祖父不太光彩的一段经历,虽然有我的原因,但是,我仍旧不能原谅自己。 这一年来,我自觉身体越来越差,如果再不做安排,恐怕这个秘密就真的要随我长埋地下。我依旧没有决定是否应该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但是今天还是写了这封信给你,希望有一天你能够发现,并且能够帮助祖父去最终破解这个谜题。 还记得小时候很喜欢和爷爷玩捉迷藏吗?就最后再和爷爷玩一次捉迷藏吧,祖父的秘密就藏在一个盒子中,这个盒子和这件事情有着莫大的关系。盒子就在祖父留下的这栋老宅之中,你自己去找。但是记住,有一天你找到后,千万不能试图用任何外力打开,否则,一切就将烟消云散。切记! 祖父 曾弓北于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七日〗 信的内容到此为止,并没有提及事情的具体内容,也没有讲盒子具体放在了什么地方。翻过背面,还有一行小字: 〖有一天你找到了这个盒子,遇到任何困难,可以去找赵颖,虽然你们已经离婚,看在我的面子上,她会帮你。 祖父又及〗 萧伟放下手中书信,一时之间有点儿发蒙。高阳问道:“出什么事儿了?”萧伟回过神儿来,将信递给高阳:“你……还是自己看吧!”高阳接过信快速看完,也呆住了。愣了半晌儿,问老四道:“这信是怎么来的?”老四道:“晚上我一个手下送客人出门的时候,在大门口发现的……” 萧伟打了一个激灵,猛然又想起这件事情,插嘴道:“这信……不会是我爷爷自己送过来的吧?那可……”高阳摇了摇头:“你想哪儿去了?”停顿了片刻,“从信里的口气看,曾老应该是生前把这封信藏在了什么隐秘地方,信上不是有一句‘既然现在你能够看到祖父留给你的文字,证明天意要你知道此事’么?” 萧伟恍然大悟,道:“对对对!”心里有了点底儿,恐惧稍减。高阳沉吟了片刻,问老四道:“你们发现这封信的地方,能不能带我们看看?”老四点了点头。 老四领两人到一层大堂,叫过一个正收拾东西的女孩,问了几句。女孩点了点头,把大伙儿引到大门口,打开房门,指了指外面地上,道:“就是这里发现的!”三人看了看女孩手指的地方,面面相觑。这就是大门外不到一米的台阶上,每天人来人往不知道多少次,显然不是高阳分析的秘密之处。 老四挥了挥手,对那女孩儿道:“行了,你去吧!”三人愣了半晌儿,转身上楼。萧伟走在最后,突然之间,目光落在大厅一角的一堆物品上,一怔之下,三步两步抢上前去,竟是祖父盛放日记的那只檀木箱子,已摔成碎片。 萧伟一下子急了,扭身喊道:“哥们儿,这是怎么回事!”老四已跑了过来,一脸歉然:“哥们儿哥们儿,这事儿我正想跟你说呢,这不,还没来得及!晚上拍照的时候,摄影师在三层阁楼挑了几件旧家具做布景,这不,一不小心……” 祖父留下的这只箱子应该是紫檀木的,值不少钱。萧伟新家没有地方,这才暂时存在老宅,准备以后找机会到潘家园卖了。看着地上的碎片,萧伟捶胸顿足:“我说哥们儿,这算怎么回事儿啊?咱不是说好了么,房子租给你们,阁楼里我爷爷的东西,可不准动,你知不知道,这玩意儿至少值好几万呢……” 老四使劲儿赔着不是:“哥们儿哥们儿,你先别生气,你看这么着吧,这箱子值多少钱,下一期付房租的时候,我给你加上去,好不好!”老四虽然道了歉,萧伟依旧不依不饶:“这不是钱的事儿,我们家老爷子留下的东西,你赔得起么?再说了……” 高阳突然伸手打住两人,皱了皱眉,抬头看了看三层阁楼,随即走到大门口,把门关上,仔细察看大门下面,又来到那一堆箱子碎片旁,蹲下身捡起一块,仔细观察起来。 萧伟与老四看着高阳,一时不明所以。只见高阳又从地上捡起一块箱子残片,若有所思。萧伟和老四交换了个眼神儿,走上前去拍了拍高阳:“我说高阳,你这儿忙活什么呢?”高阳没理他,又观察了一阵,起身问老四道:“箱子落下来的时候,掉在哪里?”老四指了指大厅正中,答道:“就这儿,你瞧,还砸了一个坑!” 两人顺着老四手指方向,在大门不远的客厅,瓷砖砸坏了一块。高阳点了点头,若有所悟,又沉吟了片刻,很肯定地说道:“萧伟,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信是藏在木箱内的,摔的时候掉出来,从门缝飘到外面。” 萧伟一愣:“真的假的,不会这么巧吧?”高阳点了点头,蹲下身拿起一块箱子碎片,对萧伟道:“你看,箱盖上有一个夹层,信应该原本放在里面!”高阳拿起的木板上,确实有一个明显的夹层,因为木板已被摔碎,看得格外清楚。 萧伟又拾起一块木片,这是木箱顶盖的一部分,他注意到,上面有一个暗门装置,暗门下面,是一把紫铜暗锁,与箱盖儿上如出一辙。 萧伟猛然间想起什么,从脖子上摘下那把老宅翻出来的双头钥匙,用钥匙的另一头比了比,不错,也是一个迷宫锁。几分钟以后,“啪”的一声,暗门上的铜锁打开了。萧伟和高阳都愣住了。 按照两人原先的猜测,这把模样古怪的“双头钥匙”,一头既是用来开启这只檀木箱,另外一头肯定就是用来开启那只盒子的。可现在看来,两人的猜测都错了。 告别老四出来,高阳叹道:“看来曾老早有准备,当初留下这把双头钥匙,为的就是让你打开那个箱子和夹层,找到留下的那封信!”萧伟点了点头:“现在看来,盒子的事儿肯定是落实了。不过,老爷子到底把盒子藏到哪儿去了呢?” 高阳道:“我觉得,肯定还在这栋老宅中。”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要找到这只盒子,恐怕也不容易!”萧伟道:“既然信里已经说盒子就在老宅里,大不了把老宅拆了,我就不信还找不着!” 高阳摇了摇头,道:“别想得那么容易,老四是生意人,你要拆屋子,肯定会影响他们的生意,他不会同意的!”萧伟道:“你说什么呢,这是我们家的房子,还轮得到他说不同意?”高阳又摇了摇头,道:“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我现在最担心的,就算你把房子拆了,掘地三尺,也不见得找得着那个盒子!” 萧伟道:“这话怎么讲?”高阳道:“你别忘了,你当时也找了很长时间,再加上后来老四他们装修那阵儿,房子等于已经拆过了,连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萧伟道:“哥们儿,你什么意思啊,合着这个盒子我就是找不到了?”高阳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总觉得曾老藏盒子的地方,恐怕并不是我们一般想象的方式。” 萧伟道:“不是一般的方式,那还有什么方式?”高阳道:“我还说不好,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看完曾老那封信后,我总觉着这信里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萧伟一愣,问道:“不对劲?有什么不对劲?”高阳道:“不知道,但我感觉肯定是跟那个盒子有关!”萧伟道:“说了半天,跟没说一样,现在咱们怎么办?”高阳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一路上,高阳眉头紧锁,很显然,曾老留下的这封信让他非常震动,萧伟也是同样感觉。这么多年来,关于自己奶奶的事情,萧伟的祖父讳莫如深,几乎从没有提起过。萧伟没有想到,老太太的死,竟有这么曲折的一段故事。 萧伟跟着高阳回了家,两人掏出曾老留下的那封书信,又看了一遍。高阳沉思良久,突然站起身来,开始穿衣服。萧伟道:“哥们儿,你干吗去?”高阳道:“这件事情只能去找我奶奶,她和曾老是世交,应该会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深夜十一点半,高阳、萧伟叩开了位于京西铁器营的屠家老宅大门。保姆显然对两个人深夜拜访不太满意,但看到二人表情,还是把老人唤了起来。保姆将老太太扶到太师椅上,在腿上加了一条毯子,又将火炉捅开,这才离去。 马老太太年过八十,早已处乱不惊,坐在炉火旁边听完高阳讲述整件事情,神色如常,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高阳再将曾老的遗信念了一遍,老人默默听毕,眼望面前炉火,一言不发。萧伟心里起急,好几次试图询问,高阳伸手拉住。萧伟抓耳挠腮,也不敢打搅。不知多久,墙上的老式挂钟当当当撞响了十二下,老太太回过神儿来,看了看坐在一旁的两人,才缓缓说道:“小伟家里,是有这么一只盒子!” 萧伟早已急不可耐,问道:“老太太,那您赶紧说说,那盒子在什么地方,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值不值钱?还有,老爷子信里说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马老太太看了看萧伟:“小伟,不是我不愿意说,我是怕说了对你不好……这个盒子,恐怕不吉利……”萧伟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高阳问道:“奶奶,您说什么不吉利?”老人叹了口气:“他们曾家的事儿,要说……都坏在了这个盒子上了……” 萧伟和高阳交换了个眼神,齐声问道:“什么?”马老太太摇了摇头:“曾老一辈子神神秘秘的,我琢磨着,就是跟这个盒子有关,后来连小伟他爸也……”老太太说到这里,猛然间打住,似乎觉察到自己说漏了嘴。 萧伟一愣,神色大变,问道:“您刚才说什么,我爸怎么着?”老人似乎在掩饰:“哦,没事儿没事儿,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还提它干吗?”萧伟看了看高阳,高阳也是一脸疑惑。 萧伟使劲儿捅了捅高阳。高阳道:“奶奶,您就说说吧,您看,曾老不是准备告诉萧伟了么?”马老太太叹了口气,又是一阵沉默。终于,老人舒了口长气,说道:“既然是曾老的意思,那我就说说……” 老人又沉默了片刻,才道:“那应该是七十多年以前的事情了,还是民国……”老太太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对,民国二十三年,萧伟爷爷从奉天搬回北平不久,我记得很清楚,那年冬天,有一天他忽然接到一封信,接着就让我帮着收拾行李……” 萧伟一愣,想到,怎么又是民国二十三年?只听马老太太继续道:“他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月,再回来已经是开春了,大伙儿问他究竟干什么去了,他死活不说。我记着回来的时候,他带回一个包袱,里面像是包着一个盒子。他回来以后,就大病一场。病刚好了一点,有一次我给他送饭,见他正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个盒子,旁边是一大堆开锁的家什。我问了几句,他神色马上不对了,当时就训了我一顿……从那以后,他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猜是在琢磨那个盒子。” 萧伟插嘴道:“老太太,这盒子是什么样的?”马老太太道:“那盒子一看就不是个平凡物件儿,紫檀木的,看起来很贵重!”高阳问道:“盒子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您知道吗?”马老奶奶摇摇头:“不知道,从那儿以后,我再也没见过这个盒子,不过自从那次回来,他就整个变了一个人。”萧伟问道:“盒子是从哪拿回来的?我爷爷有没有说过?”马奶奶又摇摇头,道:“他没说起过,自那儿以后,曾老从来不提这事,也不让别人提。” 萧伟突然问道:“老太太,是不是从那儿以后,祖父就改名叫曾弓北了?”马老太太一愣,道:“你……你们也知道了?”萧伟缓缓点了点头,道:“我们在老爷子留下的日记里发现了!”马老太太叹道:“对,就是那时候改的名字,不过,萧大哥从来不让我们再提起这件事情!” 深夜,两人从马老太太家出来,萧伟突然道:“哥们儿,我觉着老太太还有事儿没告诉咱们!”高阳点了点头:“我也看出来了,刚才一提到你爸的事情,她老人家就不说话了!” 萧伟停下脚步,突然之间显得心事重重,愣了半晌,道:“要不,咱再回去问问?”高阳摇了摇头:“算了吧,老太太这人你还不知道,她不想说的事儿,谁也问不出来。”沉吟了片刻,拍了拍萧伟肩膀,道:“你也别急了,不管怎么说,事情总算有了进展,曾老这个秘密,肯定可以揭开!” 萧伟道:“你有什么办法?”高阳道:“我总觉得,曾老藏这只盒子的地方,总得有些提示,咱们这么瞎找,肯定不是办法!”萧伟点了点头,又问:“你觉得会是什么提示?”高阳肯定地点了点头:“不知道,但我感觉,应该就在那封信里。” 接下来一周,萧伟隔三差五就往高阳那儿跑,萧伟是个急脾气,好奇心又极强,否则也不会学会那么多邪门歪道的本事。本来这事儿他已经搁下去了,但又让祖父这一封信给吊了起来。两人分析来分析去,至少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捉迷藏”的线索一定就在祖父的这封信中,换句话说,既然祖父将谜题的谜面留在信中,那么谜底,或者是说一部分谜底,应该也会在这封信中。至少信中应该会有蛛丝马迹可寻。 两人将曾老留下的信看了不下百遍。正看、倒看、反看、隔行看、跳字看,想尽了各种办法,并没有发现什么。最后,萧伟找来了各种能够读出隐形字迹的药水还原液,甚至用了碘酒、火烤,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忙活了两周,一无进展。又到周五,两人在奥体中心打完球,高阳特意提醒萧伟明天早点起。第二天周六正是四月五日清明节,也是事先定好安葬曾老的日子。墓地是公安部早就为曾老购置的,位于昌平一座山上,背山临水,风景秀丽。 第二天一早,萧伟还是睡过了头,高阳把睡眼惺忪的萧伟从床上拉起,两人抱了从老宅带出的曾老太太骨灰盒包裹,先往老山请回曾老骨灰,又在铁器营接上马老太太,驱车直奔南口公墓。 参加葬礼的人基本到齐了,多是曾老得意门生及部下,赵颖自然也在。再一次见到赵颖,她显得更加清瘦。萧伟咧了咧嘴,正要上前打招呼,猛然注意到赵颖身后站着一个人。 这是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妇女,身着黑衣,手捧一束鲜花。萧伟脸色一下子变了,三步两步冲到面前,压着嗓子问道:“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 女人一愣,看了看赵颖,回过头来,声音有些低三下四,道:“小伟,是我给赵颖打的电话,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最后送送爸!”萧伟听到“爸”这个字,勃然大怒,吼道:“你说谁是你爸,你配管我爷爷叫爸吗!”那女人近乎哀求地说道:“小伟,我不多待,我给爸妈献束花就走!” 萧伟一把抢过女人手中鲜花,使劲掼在地上:“你滚!赶紧给我滚!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高阳见形势不对,三步两步跑上来,使劲拉住萧伟:“萧伟!别!别这样!”萧伟一把甩开高阳,大声吼着:“这事儿你别管,这种场合,她根本不配来!” 赵颖有些看不下去了,拉了拉萧伟胳膊:“萧伟,你就让她留下来吧,再怎么说,她也是你母亲!”萧伟一下子火了:“我母亲,谁是我母亲?我们家的事儿你管得着么?我跟你说,你现在也不是我们萧家的人,以后我们萧家的事儿,你少管,该干吗干吗去!”赵颖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大伙儿看到眼前场景,一时不明所以,有的发呆,有的窃窃私语,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马老太太颤巍巍走过来,大声呵斥道:“小伟!你闹够了没有?看看今天是什么场合?” 听见马老太太发话,萧伟一时不敢顶嘴。萧伟母亲愣在一旁,眼泪已夺眶而出,擦了擦眼角泪水,仓促朝墓地鞠了三个躬,转身离去。赵颖犹豫了片刻,追了上去。高阳看着远去的赵颖和萧伟母亲,又回头看了看萧伟,长长叹了口气。 众人面面相觑,神情都是尴尬之极。不知过了多久,墓地工作人员出来打圆场,对马老太太道:“老太太,您看,都拾掇好了,可以开始了吧?” 马老太太缓过神儿来,抬眼看了看愣在一旁的众人,装起了糊涂:“啊,好,好,开始,开始,高阳、小伟,你们两个去帮忙!”高阳拽了拽一旁的萧伟,萧伟似乎还生着闷气,被高阳拉到墓穴前。 曾老的老部下,也是赵颖的领导,公安部刑侦处张处长开始致悼词,致毕,几名工作人员揭开木板,高阳恭恭敬敬将手中曾老的骨灰盒递过去。工作人员伸手接过,用准备好的毛巾擦拭了一遍,轻轻放到地穴中。接下来是萧伟祖母的骨灰,萧伟似乎心思根本不在这儿,高阳再次拉了拉他。 萧伟回过神儿来,连忙伸手去解手里老太太骨灰盒外包裹,黄绸揭下,站在一旁的马老太太猛然一晃,伸手扶住了高阳。高阳问道:“奶奶,您怎么了?”马老太太神情大变,几乎是喊道:“这,这不是小伟奶奶的骨灰盒,这个盒子我见过!” 墓地所有在场的人全部愣住了。 这是一个做工精美,几乎可以用巧夺天工来形容的盒子。整个盒子除底面外,均刻有不同内容的浮雕图像。所用木质,竟是如今早已寸木寸金的红木。由于年代久远,盒子的木色变为一种深沉的暗红色,让人不自禁感到一种古意。 从墓地回来,萧伟和高阳对着这只盒子整整琢磨了一下午。两人都没有想到,曾老在最后时刻,用手指在急救台反复书写的那只盒子,也是两人这些天来苦苦寻找的盒子,就是卧室中供奉了几十年的萧伟祖母的骨灰盒。 高阳也马上想到自己这一周来一直觉得不对劲的是什么了:曾老信中有详细交代,萧伟祖母死在土匪手上,连尸体都没找到,骨灰更不可能有。看来,一切事情,曾老临终前都有安排。 两人将盒子做了准确测量,长度是三十公分,宽度二十公分,高度十八公分。盒子很沉,里面显然有东西,不过令人费解的,这似乎是一个无法打开的盒子。整个盒子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前到后,没有一个锁孔,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开启的机关。 惟一发现,是在盒子正面,也就是顶盖位置镶有九九八十一块木片,木片上均刻着不同内容的图案,而且明显可以看出,每一块木片都是一整张图画的一部分。高阳的第一反应,会不会是一个拼图机关! 中国五千年文明,能人辈出,以古代机关游戏来说,从华容道、九连环、鲁班锁、四喜人到拼图机关,可以说件件鬼斧神工。其中拼图机关,就有四四拼图、四六拼图、六六拼图、六九拼图和九九拼图等许多种。 高阳的猜测是,整个盒盖,很像一个最为复杂的九九拼图。只要想办法将拼图复原,盒子应该就可以打开。不过奇怪的是,盒盖的整张拼图,似乎并没有破解拼图最重要的“图眼”! 任何拼图游戏,都需要一小块空缺,以四六拼图来说,整张图画被分成四六二十四块。但拼图的木片却是二十三块,缺失的一块叫做“图眼”,为的是能让其他木片移动,以完成整个拼图游戏。但盒盖上这幅拼图,九九八十一块木片,一块不多,一块不少,整整齐齐镶嵌在盒盖上面。 折腾了整整一下午,两人吃过晚饭,萧伟跑去客厅打游戏,高阳坐回桌前,继续研究那个盒子。台灯拧亮那一霎,他忽然想到,会不会有那种不存在图眼的拼图,而拼图过程是依靠另一种方式,而非上下左右移动木片? 沉吟了片刻,他打开电脑,开始在网上搜索。两小时以后,他浏览了几十个很专业的拼图网站,初步确认了两件事情,第一,所有拼图游戏,图眼一定是必不可少的;第二,图眼的位置,基本都在拼图完成时最右下角的位置。 高阳若有所思。萧伟走了进来,看到高阳对着电脑发呆,上前拍了拍他:“发什么愣呢?” 高阳回过神儿来,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萧伟,萧伟呵呵一笑,不以为然:“我说哥们儿,要能知道哪一块是最右下角那块,图不早就拼好了,还忙活什么啊!”高阳呆了一呆,猛然一拍萧伟,道:“我想到办法了,你等着!”说完话,飞奔进卧室。 萧伟不明所以,片刻,高阳已跑回来,手里拿了一个数码相机。萧伟道:“你这是要干吗?”高阳没有回答,打开闪光灯,对着盒盖上的浮雕飞快拍了几张,又跑回电脑前,取出数码相机存储卡,将图片传到电脑上。 用Poshop将图片调出来,将明暗、色彩以及清晰度调整了一番,再将照片上盒子周围部分裁剪掉,高阳神情兴奋,对萧伟道:“你看!” 萧伟神色茫然,道:“这不还是那张画儿么?”高阳面有得色,道:“你看着,我们只要将这张图,按盒盖上的形式裁成九九八十一个小块,就可以不理会拼图次序,在电脑里把图片还原,这样,我们就可以知道原图是什么样子了!” 萧伟一下子明白了,笑道:“这高科技就是好啊,你这个书呆子,还真有你的呆办法,看来找你帮忙还真是找对了啊,呵呵!” 高阳不理会萧伟的挤兑,快速将电脑中的图片裁剪好,又将每块小图编好号码,对萧伟道:“好了,可以拼了!”萧伟兴趣盎然,道:“来来来,我来,玩儿的东西,你不灵!”高阳摇了摇头,把椅子让给萧伟,站在一边帮忙,萧伟拖动着鼠标,在屏幕上一张图一张图寻找着。 拼图的功夫,所有玩儿过的人都知道,越开始越难,往往拼图之初,为寻找一张一起的图片,耗一晚上时间也不奇怪。因为你要依照原图,仔细辨别每一张小图的细微差别,直至找到正确的那张为止。 而萧伟他们现在所拼的,既没有原图对照,再加上盒子上的图案本是浮雕,没有颜色,经过数码相机拍摄后再传到电脑上,更难辨别。一个小时以后,萧伟才勉强拼好三张。 打了个哈欠,道:“哥们儿,这种水磨儿的工夫,不是我们老爷们干的啊!”高阳笑了,道:“你下来吧,你啊,干什么都静不下心来!”萧伟呵呵一笑,站起身来:“我要是能静下心来,不早就上大学了?这活儿还是你来吧,我玩儿游戏去,呵呵,你拼好了叫我!”高阳摇了摇头,坐回电脑旁。 两小时以后,萧伟再回到书房的时候,屏幕上只剩下不到十张图片还散落着。萧伟又来了精神,在一旁指手画脚,不大会儿工夫,整张拼图复原。 高阳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一张以海战为内容的浮雕图案,笔势纵横、气象雄伟,几乎可以用磅礴恢弘四个字来形容。虽然经过数码相机的拍摄,图像有些失真,但依旧可以看出,整张浮雕的线条浑厚纯朴,其中所画,无论海浪、船只、人物、武器俱是大巧若拙,绝非出自一般工匠之手。 高阳沉吟了片刻:“这个盒子恐怕不是中国的!”萧伟问道:“不是中国的,那是哪儿的?”高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这张图画的笔法,并非中国的手法,而且……”他指着电脑屏幕,“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上面画的,应该是高丽大将李舜臣击败丰臣秀吉的著名一仗,大韩海峡之战。你看这里……”高阳指向画面上的一处,“这几艘船上的士兵,手里拿的是火绳枪,据史料记载,当时日本部队配备的就是火绳枪。” 萧伟向屏幕上望去,果然,图画右下角几艘战船上,士兵手里拿的是类似十八世纪毛瑟枪那样的火绳枪,而且从服饰看,很像是小鬼子。而画面左上角数艘战船,士兵手里都是寻常刀剑。萧伟伸手挠了挠脑袋:“靠,这么说,这盒子是高丽棒子做的了?” 高阳点了点头:“有可能!据我所知,丰臣秀吉是1590年上台当权,两年后派兵进犯高丽。他的部队配备了当时世界最先进的火绳枪,所以日本人在两周内就打到了汉城。高丽宣祖皇帝逃到北方,呼吁明朝皇帝协助抗击进犯日军,之后高丽李舜臣将军和我大明名将邓子龙在大韩海峡指挥了一连串战果辉煌的战斗,给了小鬼子沉重的打击。其中李舜臣将军指挥的最著名战役,大韩海峡之战,就发生在公元1592年,明神宗万历二十年。也就是说,这个盒子的历史应该不超过四百年。” 萧伟显得很兴奋,道:“那……咱们就发财了,这可是个古董啊!”高阳点了点头:“而且,这个盒子里面,还有曾老留下的秘密!” 萧伟连连点头:“对对对,那咱们赶紧,把盒子打开,对了,你不是说要开盒子,必须找到那个什么图眼么,在哪儿?”高阳指了指图案右下角:“应该就是这里!”高阳指的那小片图上,画的是一片水纹儿。高阳点击鼠标右键,看了看图片编号,是22,这应该是盒子上第三排第四块那块木片。 两盏台灯的照射下,这小块木片似乎和其他木片没有任何区别。高阳取出了家里的工具箱,找了一把小改锥,在木片的四角和中间部位分别按了按,果然,木片的右下角似乎略有松动。 高阳加大了力量,啪的一声,木片弹了起来。萧伟神情激动,伸手将木片取下,喊道:“大功告成了,来吧,咱们拼吧!” 高阳不动,萧伟伸手拽了拽他:“愣什么神儿呢,麻利点!”高阳抬起头来,看着萧伟,道:“这张拼图,恐怕不是我们拼得出来的!”萧伟一愣,道:“这……有什么难的,刚才那张不都拼出来了么?”高阳摇了摇头,道:“那不一样,那张可以不考虑次序。据我所知,九九拼图是拼图机关里最复杂的,即便有口诀,也要花上好一阵子时间,如果没口诀,就算一年半载也不见得拼得出来!” 萧伟道:“有这么复杂吗?”高阳点了点头。萧伟又问:“那你能找着口诀吗?”高阳摇了摇头,道:“我刚才查过资料,九九拼图的口诀早就失传了!”萧伟急道:“那怎么办?”高阳思索了片刻,道:“这样吧,我们到拼图网站发个帖子求助,把资料传上去,肯定有热心的高手帮咱们想办法!” 萧伟撇了撇嘴,道:“我估计没戏,哪位大侠能有这闲工夫陪咱们玩儿啊?再说了,这盒子可是个值钱货,要是把资料图片传上去,你不怕咱俩被追杀?” 高阳笑了:“不会有这么邪乎吧?”萧伟拍了拍高阳的肩膀,道:“江湖险恶啊,菜鸟同志,你又不是道儿上的人!”高阳点了点头:“也有道理,不过怎么着也得找人帮忙,这个图,咱们两个肯定拼不出来!” 萧伟拍了拍胸脯:“你说吧,找什么人,我道儿上的兄弟多!”高阳思索了片刻:“要找数学好的,这个拼图一定要经过非常复杂的计算,另外,还要对古代机关游戏的演变历史有一定了解,从图眼的设计方式看来,这个拼图很可能融合了其他机关的设计方法!”萧伟一愣,道:“我靠,那我可帮不了你了,我那帮朋友吃喝嫖赌、坑蒙拐骗都行,你这什么数学?计算?对了,还有什么历史,我看他们也就拉屎还在行!” 高阳笑了:“你就没正形吧!”萧伟突然道:“对了,你不是说计算么,让电脑帮着算不行么?”高阳一愣,道:“电脑怎么算?电脑又不能识别这些图案?”萧伟一脸不以为然之色,道:“你这个书呆子啊,学问大,可脑子不会转弯儿。图上不都有编号么?拼图有什么难的,不就是空的那块周围几片能动吗,你把这个告诉电脑,让它算不就结了?” 高阳一愣,但细一想,萧伟异想天开的方式似乎可行,琢磨了一番,使劲儿点了点头,道:“可以试试!我们把这个规则告诉电脑,让电脑用穷举法进行计算,应该能算得出来!” 萧伟见自己胡掰的方法被高阳采用,大为兴奋,刚吹了几句,突然道:“对了,你刚才说什么穷举法?”高阳笑了:“这个对你来说太复杂了,改天再告诉你。”萧伟不依不饶,道:“靠,牛什么啊?改天我也整一个你不懂的!” 高阳不和萧伟计较,坐回电脑前,开始观察屏幕上的两张图画。屏幕左方是数码相机拍下的原始图案,每张小图都已编好了号码,号码是整齐的,图是乱的;而屏幕右方是复原后的图案,每张小图号码是乱的,而整张图画是完整的。这两幅图之间有一定的递进规律:只有空格周围四个木片可以移动。 高阳点了点头,对萧伟道:“我明白了,现在只需要编一个程序,让电脑了解起点和终点,另外还有行进的规则,就可以计算了!” 萧伟道:“编程?你会吗?”高阳笑了笑:“大学时候学过一点。”说着话,高阳飞速从网上下载了一个编程环境,琢磨了一会儿,写了起来。 萧伟在一旁看着高阳飞速敲击键盘,感慨连连,道:“看来上大学也挺牛的啊,呵呵!”高阳不理他,依旧快速写着程序。半小时以后,萧伟又开始不耐烦了,看了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回到沙发上睡觉。 一觉醒来,高阳还在电脑前忙活,萧伟睡眼惺忪走上前去,问道:“怎么样?”高阳手上不停,回答道:“差不多了,程序已经写完,调试一下就可以运行了!”五分钟以后,高阳调试完程序,又到网上下载了一个编译器,将程序运行完毕,站起身来。 萧伟盯着电脑咂了咂嘴,屏幕上,电脑已经开始了复杂的运算。高阳拍了拍萧伟,道:“别看了,有工夫等呢!”萧伟道:“你小子够牛的啊,泡妞儿怎么没这么厉害?”高阳笑了笑,道:“妞儿?妞儿只喜欢能说会道的小流氓,我这种书呆子,不吃香!”萧伟笑了,道:“你不是说我呢吧,这么着,改天我传授你几招!对了,这个程序什么时候能算好?” 高阳思索了片刻,道:“这个运算很复杂,我写程序的时候有点着急,效率可能不是很高,我估计少了几个小时,多了可能要几天,十几天,说不准!但愿我们家这几天别停电。走吧,咱俩弄点夜宵去!” 第三章 瘸三茶楼 潘家园旧货市场,北京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历来以旧货和古董交易闻名大江南北。每逢周末,著名的鬼市开张,凌晨不到三点开市,天一亮就散。往来北方各地的古董贩子专门挑这个时候交易,黑灯瞎火,玩儿的就是鉴别古董这份儿眼力。所谓鬼市,就指开市时间是只有鬼魂出没的深夜。 周日上午十点,萧伟背着一个巨大的蛇皮包,拉着高阳走进旧货市场旁一家茶楼。进门时高阳注意到,茶楼门口写着四个大字:“瘸三酒楼”。高阳点了点头,心想这名起得不错,俗中带雅。 茶楼内热闹非凡,坐满刚刚淘换完东西、一脸扬扬得意的古董迷。大伙儿一边喝茶,一边吹嘘着自己的眼力,互相品评对方手里的东西。 一个领班模样的人见两人进来,远远迎了过来,看清楚是萧伟,一愣,道:“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小伟啊,有日子没见了,怎么着,不是听说你金盆洗手,娶媳妇了么?” 萧伟咧咧嘴,道:“我说你怎么一上来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又离了!”那领班道:“哟,怎么又离了,这是哪儿话儿说的!”萧伟显然有些不耐烦,道:“我说你有完没完啊?玩儿腻了,踹了!”高阳听了萧伟这话,神色一变。 那领班赶紧赔笑:“是哥的错,是哥的错!怎么着,今儿个过来是?”萧伟道:“我来找三哥,三哥在么?”领班显得很殷勤:“在,我给您叫去,哥儿俩先这边坐!”把两人引到大堂角落一张桌子,忙不迭去叫人。转身那一霎,高阳注意到那领班背向自己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使本来很和蔼的脸上,显得有几分狰狞。问道:“这人是谁?” 萧伟大咧咧坐到沙发上,把手中蛇皮包放在两脚之间,道:“他啊,‘刀疤’,三哥手下一崔本儿!”高阳点了点头,又问:“我们今天见的,就是那个三哥?”萧伟道:“对,外号瘸三,潘家园这一带大拿。不过他一般不做古董生意,只是有事的时候帮别人掌个眼(注①)儿什么的。这茶楼就是他开的,大家有拿不准的东西,就到这儿找他帮忙。三哥这人不错,值得一交!”高阳点了点头:“原来不是挖金矿的,是卖水的。” 萧伟一愣,问道:“什么卖水的?”高阳正要解释,瘸三已经一瘸一拐走了过来。高阳暗自打量来人,只见这瘸三三十来岁年纪,瘦小精干,理着一个见棱见角的板寸。 萧伟站起身来,很亲热地与瘸三打着招呼。瘸三使劲儿拍了拍萧伟肩膀:“小伟啊,有日子没见了,最近哪儿发财呢?”萧伟一笑,道:“发什么财啊,瞎混!”瘸三点了点头,老练地打量了打量萧伟一旁的高阳,问道:“这位是?” 萧伟道:“这是我发小儿,高阳,有学问的人,大记者!”瘸三显得很亲热:“来,坐、坐,哥儿俩喝什么茶?我这儿刚到了一批上好的铁观音!” 两人坐下,萧伟摆了摆手,道:“不麻烦了,我今儿个过来,是有个事儿找您帮忙。手里有件儿东西,想让三哥帮我掌个眼儿。”瘸三笑道:“小伟什么时候也做起古董生意了?”萧伟呵呵一笑,道:“我哪儿有钱倒腾古董啊,我也就是瞎混,呵呵……” 萧伟弯腰去摸地上蛇皮袋,“刀疤”突然急匆匆走过来,萧伟停住手。“刀疤”向萧伟两人笑笑,低声对瘸三道:“三哥,刘教授来了,说有件东西想收,有点儿拿不准。”瘸三点了点头,道:“就让他们过来坐吧!” “刀疤”看了看一旁萧伟和高阳,没有动。瘸三一笑,道:“小伟他们又不是外人,去叫吧!”“刀疤”这才转身离开,不大会儿工夫,引着两个中年人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个胖子,带着眼镜,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后面一个身材消瘦,一脸猥琐状,看样子是个外地人。两人向瘸三打了个招呼,瘸三微微颔首。胖子回身儿道:“把东西拿出来吧!”那瘦子点头哈腰上前,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里三层外三层打开,一个巴掌大的铜制香炉摆在了茶几上。 瘦子退了一步,转头看了看瘸三的脸色。瘸三大大咧咧坐在沙发上,不露声色,先瞟了瞟一旁的瘦子,这才低头观察面前的香炉。胖瘦两人都紧张地看着瘸三的神色。 只看了两眼,瘸三伸手拿起香炉,高阳注意到,他并没有拿离自己最近那条腿,而是掏到后面,拿起最后面那条腿。瘸三又看了看身边的瘦子。 瘦子似乎有些紧张,瘸三把香炉放回桌上,问道:“开多少?”瘦子把袖子伸过去。瘸三摆了摆手:“我不是生意人,不用跟我袖里乾坤(注②),直说吧!” 瘦子缩回手,赔着笑:“正儿八经的东西,十八万!”瘸三笑了笑,上下打量了那瘦子几眼,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点了根烟,开始似乎无意地用打火机敲击香炉那条后爪,随着瘸三的敲击,香炉一点一点向桌边移动着。 瘸三道:“三万五!”瘦子脸上肌肉一颤,道:“那哪儿成啊三哥,这可是真东西啊。”瘸三不理他,继续敲击。香炉一点一点向桌边移动。瘸三再次开口:“三万!”瘦子神色紧张,道:“三哥,您不是跟兄弟开玩笑吧?”瘸三面无表情,继续敲击香炉:“两万五!” 香炉已经快从桌上掉下来了。瘦子额头见汗,又扛了片刻,上前一把抱住香炉,有些哀求地道:“三哥三哥……行了,两万五就两万五!今儿是遇到高人了,我认栽!” 瘸三不理会瘦子,回过身对胖子道:“这价钱,收不收你自己拿主意,反正赚不了多少!”胖子连忙鞠躬:“多谢三哥了,多谢三哥了!”两人拿起东西,快步离开。 一旁高阳已经看傻了,看着两人的背影,问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瘸三一笑,道:“那小子蒙事的!”高阳道:“香炉是假的?”瘸三道:“香炉倒不假,不过宣德炉,最值钱在一个全字上,残品就值不了钱了!”高阳一愣,问道:“难道这香炉是……”瘸三笑了笑:“这个香炉是做旧的,后腿儿粘过,他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开的是全品的价儿。谁要是十八万买回去,能赔一底儿掉。” 高阳点了点头,又问:“那刚才香炉要是掉下去,摔坏了算谁的?”萧伟拍了拍高阳肩膀:“哥们儿,要是掉下去,摔坏的肯定是那条残腿,这不就露馅儿了?三哥是谁啊,想蒙三哥,哪儿有那么容易!” 瘸三微微一笑,摆了摆手,道:“雕虫小技,不值一提!”高阳正色道:“您这门功夫可不是雕虫小技,古董这行是有大学问的,对了,我是晚报的记者,您要是有空,能不能找时间给您做个采访?”瘸三微微一笑,道:“好啊,顺便也帮我宣传宣传我的买卖!”高阳显得很认真:“成,一定!” 萧伟拍了拍高阳,笑道:“我说哥们儿,你真就是一个书呆子,采访都做到这儿来了!”瘸三很宽容地笑了笑:“高阳说的这事儿我看挺好!来吧,咱们谈正事儿!” 萧伟点了点头,将蛇皮袋抱到桌上,正要去拉拉链,瘸三伸手按住,道:“这儿人多!”萧伟停了手,瘸三伸手把拉链拉开一角,把手伸进去,片刻,拿出手,拉好拉链,对萧伟道:“咱们进去谈吧!”萧伟看了看高阳,这边瘸三已经站起身来。 两人跟着瘸三进了经理室,萧伟将包袱放到桌上打开。盒子一取出,高阳注意到瘸三微微皱了皱眉。萧伟把盒子放到瘸三面前,退到一旁。瘸三低下身,眯起眼睛对着盒子端详起来。 良久,萧伟问道:“怎么样?”高阳伸手拉了拉他。瘸三没有回答,将盒子托起,又上上下下观察了一番,这才将盒子放下,点了点头,道:“是件儿好东西!” 萧伟道:“能看出是哪儿来的么?”瘸三沉吟了片刻,道:“看样子像是高丽货!”萧伟看了看高阳,看来高阳猜测得没错。又问:“能看出这个盒子什么来历么,值多少钱?” 瘸三摇了摇头,道:“这我还说不好,这样吧,我师父这两天正好在,让他老人家帮着看看。”萧伟一笑:“就三哥这水平,还要师父?”瘸三笑了笑,没有说话,直接带着两人出了茶楼。 潘家园古董市场四周是一大片平房,密密麻麻蜘蛛网一般的胡同中,住着全国各地倒卖收购旧货古董的商人。瘸三一瘸一拐地在前面带路,不时与操着各种不同口音的人打着招呼。 转过几条胡同,三人在一个老式四合院前停下,瘸三敲了敲门。不多时,一个保姆模样的小姑娘开了门。瘸三很恭敬地问道:“师父他老人家在么?”小保姆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两进小四合院儿,前堂种着石榴、丁香。保姆引着三人来到后院,一棵参天古槐下摆了一张躺椅,一个看来七十多岁的瘦削老人正在躺椅上闭目养神,身旁石桌上放着一个紫砂壶。 瘸三带两人走上前去,老人没有睁开眼睛,问道:“是三儿来了吧?”瘸三赔笑上前:“还是师傅厉害,光听脚步声就知道是我。” 老人睁开眼睛,看了看瘸三身后的萧伟和高阳,又闭上了眼,问道:“这两位是?”瘸三道:“这是两个朋友,有件儿东西,想请师父给掌一眼。”老人“嗯”了一声。 瘸三见老人答应,上前将桌上紫砂壶放到一旁,回身给萧伟使了个眼色。萧伟从蛇皮包中取出盒子,轻轻放到石桌上。 听到盒子落到石桌上的沉稳声音,老人再一次睁开眼睛。看到石桌上那透着隐隐光芒的盒子,老人浑浊的眼光突然一亮,但随即又恢复常态。 瘸三将老人扶起来,递过放大镜。老人伸手推开,对着盒子端详了一番,然后把手放在盒盖上,仔细摸着。大约一盏茶工夫,老人抬起手,放在鼻子底下使劲儿闻了闻。 萧伟与高阳在一旁好奇地看着,但谁也没敢打扰。老人闻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又坐回到躺椅上,闭上眼睛。萧伟有些忍不住了,问道:“老爷子,怎么样?”老人不理萧伟,一副入定的样子。萧伟心里骂了句娘,张嘴又要问,瘸三摆了摆手。 过了一会儿,老人睁开眼睛,问瘸三道:“东西是谁的?”瘸三指了指萧伟,道:“就是我这个朋友的,家里传下来的。”老人点了点头,抬眼上下打量萧伟,萧伟感到浑身一阵不自在。老人问道:“贵姓?”萧伟答道:“免贵,姓萧!” 老人又问:“盒子打开过么?”萧伟道:“没有。”老人躺回到躺椅上,闭目养神了片刻,然后睁开眼,对瘸三道:“十万块钱,可以收。” 萧伟急道:“老爷子,这东西我们暂时不能卖,盒子还没打开,还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呢。另外,这个盒子有什么来历,您还没说呢?” 老人闭着眼睛不再说话。一旁瘸三拽了拽萧伟,使了个眼色。萧伟包好盒子,三人退了出来。瘸三将两人送出门口,萧伟道:“三哥,老爷子怎么什么也没说啊,就给了个价钱?”瘸三笑了笑,道:“我师父就这脾气,别着急,一会儿我再去问问,有什么消息我告诉你!”萧伟点了点头:“成吧,那多谢了三哥,您先忙,我们哥儿俩撤!”瘸三挥了挥手,进屋去了。 两人沿着密密麻麻的胡同三拐两拐往外走。萧伟道:“这老头儿可真够拽的!”高阳点了点头:“高手都是这样吧?神龙见首不见尾!”萧伟撇了撇嘴,道:“牛什么啊,拽得跟二五八万带三筒似的……对了,他说这个盒子值十万,我估摸着,绝对不止十万吧?” 高阳道:“我感觉瘸三师父好像对这个盒子很有兴趣!对了,你不是说他们不做古董生意么?”萧伟道:“也不是绝对不做,碰上好东西也会收,只不过就自己收藏了!” 高阳点了点头,道:“可关于这个盒子的来历,瘸三他师父怎么一点也没说?”萧伟道:“我估摸着他是不想说,想捡个漏儿。”高阳道:“捡漏儿?”萧伟解释道:“这是玩儿古董的行话,就是趁着卖主不识货,赚个便宜!”说到这里,萧伟顿了顿,道:“对了哥们儿,这事儿你可得好好帮帮我,刚才你不是和瘸三说要采访他么,找机会帮我套套他的话,咱别让人给蒙了!” 高阳点了点头:“成,我会找机会问的!”萧伟又道:“另外你想办法再帮我查查,这个盒子究竟是什么来历,你学问比我大!”高阳答应了。 两人走出胡同,找了家饭馆吃完饭,往高阳家溜达。萧伟道:“对了,你那个电脑到底算的怎么样了,这都一个多星期了,究竟有谱没谱啊?”高阳道:“这个运算非常复杂,普通的微机确实要算很长时间!”萧伟道:“总得有个准谱儿吧,老这么干等着,都快急死我了,再算不出来,我都想把这个盒子给砸开了!”高阳道:“你可别,先不说这个盒子恐怕很值钱,你忘了曾老信里那句话了?” 萧伟道:“什么话?”高阳道:“不能用外力打开,否则一切就会烟消云散!”萧伟愣了,问道:“烟消云散,里面不会有……炸药吧?” 高阳笑了,道:“你想哪儿去了,里面要是有炸药,那不一不小心咱们也都炸死了?”萧伟道:“那老爷子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高阳道:“这句话是有点儿奇怪,我琢磨着,会不会在这个盒子里,装了什么自毁装置,所以不能用外力开启?”萧伟道:“有可能,你这句话靠谱!” 高阳点了点头,突然眉头一皱,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过了片刻,高阳道:“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个典故,也是讲一个神秘的盒子的,而且也提到了这一点!”萧伟道:“什么点?”高阳道:“自毁装置!” 萧伟来了精神,问道:“什么典故,赶紧说说,没准儿就是这个盒子呢!”高阳点了点头,回忆了片刻,道:“那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2000年,我们报社当时准备做一个纪念抗战胜利五十五周年特别专栏,我负责组织资料,在国家档案馆看到过一份资料。” 萧伟道:“什么资料?”高阳道:“是1995年第二次反法西斯胜利50周年,前苏联解密的一份抗战时期的日本关东军秘密档案,里面记录了一件事情,也是关于一个神秘的盒子的……” 萧伟来了精神头儿,催促道:“那你赶紧讲讲,我最爱听故事了!”高阳道:“我看到的档案里,记载了这么一件事情,是关于末代皇帝溥仪的。”萧伟点点头。 高阳所看到的档案,记载着这样一个故事: 1932年,清朝最后一任皇帝溥仪在日本人安排下,秘密潜往伪满洲国做了傀儡皇帝。其后数年中,溥仪虽表面与日本人相处和睦,但实际上,一直暗地在搞小动作,并不顺服于日本人的挟持。而日本方面也并不相信溥仪,特高课在溥仪身边安插了大量间谍人员,随时监视溥仪的一举一动。 1934年初,特高课突然接到谍报人员的密报:溥仪紧急召集军机大臣鹿传霖以及贴身卫队长,似乎要将一批秘密物品运出长春,目的不详。日本人迅速派出部队拦截,双方在长春郊外遭遇。溥仪卫队为保护随行物品,不惜以寡敌众,与关东军血拼,最后全军覆没。日本人在检查现场时,发现一只神秘的盒子。根据江湖传闻,满人在入关时抢劫了大量的财宝埋在关外,多尔衮临死之前留下了一只盒子,里面装有关外重宝的藏宝图,这只盒子跟随清朝历代皇帝一直传了下去,为的就是万一有变,满人可以暂时撤出关外,利用这笔财宝东山再起。日本人自然也知道这则传闻,他们的猜测,也许溥仪当时就是想利用这批财宝,逐步摆脱日本人的控制,复辟清朝。 冲突发生之后,中日双方都对此事讳莫如深,溥仪对丢盒子的事也是只字不提。日本人一直试图打开这只盒子,弄清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但盒子的锁芯构造极为精密,而且里面有自毁装置,只要不是正常打开的话,自毁装置启动,所有东西就将被毁坏。日本人遍访开锁高手,但一直没能打开这只盒子。直到1945年苏军对日宣战,随即日本投降,这只盒子就不知所终了。 萧伟听了高阳的故事,显得兴奋之极,道:“哥们儿,要是我爷爷留下的就是你刚才说的盒子,咱们可就发了!对了,你看到的档案里面,有没有提到那只盒子是什么样子的?”高阳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我当时看完这份档案,也对那只盒子非常感兴趣,后来花了很长时间,搜集了很多资料。” 萧伟问道:“怎么样?”高阳道:“根据我查到的资料,这只盒子原本有一对儿,其中一只盛放了皇太极的心爱之物,随着皇太极下葬了,而另外一只,从多尔衮手里传下来,一直放在乾清宫的正大光明匾后面,存放的是历代皇帝立储的诏书,不过,资料里并没有提到宝藏的事情,毕竟,江湖传闻只是野史。” 萧伟道:“别管他正史野史还是拉屎,这回咱们有草没草都得搂一把,万一要是真的,那不就逮了?”高阳笑道:“你想什么呢?这事八字儿还没有一撇呢,别再疯了一个!而且我觉得,从曾老留下的那封信看,应该跟这件事情不沾边的,曾老信中说的是一件诡异之极的事情……” 萧伟打断他,道:“我说哥们儿,跟财宝有关的事情,你争我抢的,动的都是心眼儿,能不诡异么?对了,你刚才说,关东军发现那只盒子是哪年来着?1934年,我记得老爷子信里提到遇到那件事情,说是民国二十三年,靠,这民国二十三年是不是也是1934年啊?” 高阳一愣,道:“对,不错,我怎么没想到!”顿了一顿,又道,“这么看来,没准儿这两件事情还真有点关系!”萧伟很兴奋,道:“那我跟你说高阳,这事儿你可得好好帮帮我,要是真发了财,兄弟绝对少不了你的好处!” 高阳一笑,道:“你啊,财迷心窍,就算这事儿是真的,地下埋藏的财宝,可都是属于国家的!”萧伟撇了撇嘴,道:“什么国家啊,到时候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啊!哥们儿赶紧,咱俩打个车回去,看看你那个电脑算的怎么样了!我正好也要拉个屎。”高阳皱起眉,摇了摇头。 两人进了家门,萧伟放下蛇皮包忙不迭地冲进厕所。高阳来到书房,打开电脑屏幕,屏幕上的数据显示,电脑已经到了最后的运算阶段。 萧伟在厕所大喊:“哥们儿,赶紧拿点纸来,你们家厕所没纸!”高阳摇了摇头,起身去找手纸。拿了手纸刚到客厅,一股臭气已经从厕所传了出来,高阳捏着鼻子把手纸递过去,对萧伟道:“怪不得赵颖一直想板你的毛病,你这人也太不拘小节了,上厕所都不关门。”萧伟呵呵一笑,接过手纸。高阳把卫生间门关上,又把客厅窗户打开,刚要去打开空气清新机,书房的电脑发出一阵“嘀嘀嘀”的急促叫声,高阳一愣,急忙冲进书房。 这边萧伟也提着裤子奔出厕所,满脸兴奋,问道:“怎么样怎么样?算好了?”高阳没有回答,仔细检查了一下屏幕上的数据,点了点头:“电脑提示,一共有十七种打开盒子的方法,最快的是二百七十六步,你看,这里就是每种方法的具体步骤!” 萧伟道:“就是说,按照电脑提示,咱们就可以把图拼出来了?”高阳点头道:“应该可以!”萧伟一拍高阳,道:“哥们儿,你真是牛大了,改天兄弟发一妞给你!”高阳不理会萧伟胡说八道,拖动鼠标,将屏幕上的一块放大,对萧伟道:“我们需要找一种最简单的方式,对了,就是这种,咱们就按照这种方法拼!” 萧伟盯着屏幕,道:“看不懂啊,都是洋文,它认识我,我不认识他啊!”高阳一笑,道:“你看,这里的数字就是图片的编号,U、D、L、R分别代表上下左右,很简单!” 萧伟挠了挠脑袋:“这么着吧,还是你在电脑这儿看着,给我念,我来拼,哥们儿的手比你巧!”高阳点了点头,从一旁找了一张复印纸,撕了一大堆纸片,再将每一张纸片编好号。萧伟已经将盒子取来,两人将对应号码贴在木片上。高阳道:“行了,可以开始了!” 萧伟找了张椅子坐下,高阳拖动鼠标,从第一步开始念起。第一是编号二十七号的木片向右。萧伟找到对应木片,将木片缓缓向右移动,啪的一声,木片到位。 电脑的计算果然精准,半个小时以后,拼图的上半部分已经有模样了,萧伟按照高阳的指示,一片一片移动着木片,一个小时以后,高阳念到最后一步,这是编号为三十八号的木片,向左移动。 萧伟已经拼得满头大汗,伸手擦了擦汗,看了看高阳:“哥们儿,是福是祸,就看这一下了!”高阳点了点头,神情也很紧张。萧伟定了定神,缓缓将木片移动,啪的一声,木片到位。 两人屏住呼吸,良久,盒子并没有任何反应,萧伟捧起盒子看了看,道:“没错啊,这不都拼好了吗,你看,最后的图眼,不就在最右下角么?”高阳看了看整张图画,又看了看电脑上的原图,确实已经拼好。 萧伟皱了皱眉,突然道:“我明白了,要把图眼上那块木片放回去!”说完话,萧伟找到原来的木片,放到图片右下角位置,呼了口长气,猛然往下一按。“喀”的一声轻响,只见盒子正面正中接缝处,露出一个一寸见方的孔洞。 盒子机关打开,萧伟兴奋非常,搓了搓手,道:“我说哥们儿,里面要真是藏宝图,那咱俩这辈子可就什么也不用干了!”说完话,两手扶住盒盖,轻轻一提。 没有任何反应。 萧伟一愣,道:“不会吧!”换了个姿势,左手抱住盒体,右手拉住盒盖,又一使力。盒子依旧没有打开。萧伟对着盒子左看右看,道:“肯定是哪儿卡住了,我再试试!”抱起盒子,准备加大力量。高阳突然伸手拦住,喊道:“等等!”萧伟将盒子放下。 高阳观察了一番,对萧伟道:“你看这里!”高阳指的地方,是盒盖与盒体接缝处刚刚弹开的那个孔洞,萧伟趴身仔细望去,孔洞之中,有上下两条细小的缝隙,形状有些像钥匙孔,但非常细,比发丝粗不了多少,大约一公分长短。 萧伟看了看高阳,问道:“这是什么玩意儿?”高阳道:“会不会是锁孔?”萧伟摇了摇头,道:“不会吧大哥,哪儿有这么细的锁孔,再说了,你见过什么锁是两个孔的?” 高阳点了点头,道:“还是别蛮干,我觉得盒子好像并没打开!”萧伟一愣,问道:“没打开?那咱的图白拼了?”高阳道:“图并没白拼,这两个孔就是图拼好后才露出来的,我琢磨着就算不是锁孔,也一定跟开盒子有关系!” 两人又观察了一番。萧伟让高阳找来一根极细的钢制铁丝,用老虎钳弯了几下,慢慢捅进小孔上方缝隙,片刻,萧伟将铁丝抻了出来。高阳问道:“怎么样?”萧伟摇了摇头,道:“好像你还真说对了,里面是锁芯儿!”高阳一喜,道:“这么说能打开?” 萧伟没有回答,定了定神,又把钢丝捅进下面缝隙。这一次时间很长,萧伟脸上一贯的嬉笑表情没有了,他闭着眼睛,神情专注,完全凭借手上的感觉做细微动作。 高阳在一旁紧张地看着。萧伟的表情随着手上动作变化着,时而高兴,时而眉头紧锁。也不知过了多久,萧伟睁开眼睛,拔出铁丝。高阳道:“怎么样?”萧伟摇了摇头,道:“没戏,一点儿戏也没有,太复杂了!这锁简直……就不是人开的!” 高阳道:“能不能再试试?”萧伟道:“试也没用,箱子上那把锁我都打不开,更别提这个了!个头这么小,可里边比银行保险柜还复杂!”高阳眉头紧锁,道:“我现在倒有点儿觉得,这盒子越来越像传说中溥仪宝藏的那只了!”萧伟一愣,随即面带喜色,问道:“怎么讲?” 高阳道:“我看过的资料上,那个盒子并没有特别详细记载,不过上面谈到了一点:盒子的机关异常复杂,日本人甚至动用了特工人员,四处寻找开锁专家,还是没能打开!而且刚才我也提过,盒子里面有自毁装置,也是不能用外力打开,跟曾老在信里说的一样……” 萧伟兴奋了片刻,随即露出失望神色,道:“要真是这样,那咱不也歇菜了?”高阳道:“你别急,你打不开没关系,有一个人肯定能打开!”萧伟问道:“谁?”高阳道:“赵颖!”萧伟一愣。 第二天下午,萧伟叼着根烟,蹲在公安部大楼门口,不时向门内张望着。高阳已经进去一个多钟头了,一直没有出来。 萧伟心里有些打鼓,其实他比谁都清楚,开盒子这件事情,也许只有赵颖能帮得上忙。她是祖父亲传弟子,曾老这一身开锁功夫大半都传给了赵颖。只要赵颖肯点头,再复杂的锁也一定能打开。 不过离婚的事情自己确实把人给得罪惨了,再加上前两天葬礼的事,赵颖就算是个泥人,也总得有点儿土性儿吧。萧伟开始暗暗后悔自己当初做事儿太绝,一点都没给自己留后路。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过不到一块去,做事绝点还省得留念想儿呢,总比拖泥带水好吧。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就看赵颖肯不肯买高阳面子了! 思前想后,一包烟抽完,高阳总算出来了。萧伟快步迎了上去:“怎么样哥们儿?”高阳摇了摇头。萧伟又问:“她不肯帮忙?”高阳道:“怪了,赵颖好像从没这么不通情达理过!我都快说破嘴皮子了,她就是不点头!”萧伟道:“你跟他提我了?”高阳道:“提了。” 萧伟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去跟她说!”高阳一愣,问道:“你去?你不怕她不理你?上回葬礼上的事……”萧伟拍了拍高阳,道:“不是这么回事,我知道啃结儿在哪儿,你在这儿等我吧!”萧伟大踏步走进公安部大楼。 推门进办公室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一愣。因为赵颖的关系,这里大部分人都认识他。追求赵颖那阵儿,萧伟几乎天天到这儿报到。不过自从两人离婚,他就再也没来过。 赵颖的同事见到萧伟,多少有些尴尬。萧伟冲大伙儿咧嘴笑笑,径直走到赵颖座位旁。赵颖看见萧伟,转过头去,继续手里的工作。萧伟嬉皮笑脸咧了咧嘴,道:“赵颖,我有点儿事儿找你。”赵颖显得有些冷淡:“你说吧!” 萧伟道:“这儿说不太方便,出去说吧。”赵颖道:“不方便就算了,我正忙着。”萧伟呵呵一笑:“成,在这儿说就在这儿说,正好也让大伙儿都听听……”说完话,萧伟直起身来,大声道:“赵颖,我今儿个过来,就是想当着大伙儿的面,给你认个错,离婚那事儿……” 办公室非常安静,萧伟这一嗓子,所有人都是一愣,转过头来看着两人。赵颖的脸一下子红了,轻轻喊道:“萧伟!”萧伟一脸坏笑地看着赵颖,道:“要不,还是出去说?”赵颖咬了咬嘴唇,站起身来。 两人走出房间,萧伟将赵颖拉到楼道一角。赵颖转过身去,不去看他。萧伟道:“赵颖,我今儿个过来,真是想跟你道个歉,离婚那事儿确实是我不对,还有就是上回在老爷子墓地……”赵颖打断他:“你不用说了,我没有记你的仇,也没有恨你!” 萧伟呵呵一笑:“没恨我就好,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小心眼儿的人。那……高阳刚才说的事儿,你帮帮忙?”赵颖道:“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想帮忙!”萧伟道:“怎么说你也是老爷子的学生,这多少也算老爷子留下的事情,这么着吧,你要是实在不想帮忙,就给我们介绍介绍别的路子?”赵颖道:“我没有别的路子!” 萧伟满脸诚恳,道:“那就帮帮我们……”赵颖摇了摇头。萧伟将赵颖的身子扳过来,看着赵颖的眼睛:“赵颖,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还记恨我?”赵颖摇头道:“没有!”萧伟道:“那就是现在讨厌我,烦我,看我不顺眼,就因为这是我的事儿,才不帮我?”赵颖再次摇了摇头:“我没有讨厌你,也没有烦你!” 萧伟道:“那就是因为……你还没忘了离婚的事儿?你还喜欢我?所以,不想再见我?”赵颖咬了咬嘴唇,沉声答道:“是的,我是还喜欢你,但我不帮你的忙,我不想再跟你有任何联系。”赵颖说完话,转身就走,萧伟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萧伟灰溜溜从公安部大楼出来,高阳问道:“怎么样?”萧伟道:“没戏,说破了嘴皮子,就是不帮忙!”高阳问:“你没跟她道歉么?”萧伟道:“道了啊!”高阳道:“那就怪了,按说赵颖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女人,她怎么说的?” 萧伟道:“我问她是不是因为讨厌我才不想理我了,所以不帮忙?”高阳道:“她说什么?”萧伟道:“她说不是,她现在还喜欢我,但就是不帮忙,她不想再跟我有任何联系!” 高阳一愣,问道:“还喜欢你,那为什么离婚?”萧伟呵呵一笑,道:“这个事儿说来话长,咱们先回去吧。”高阳点了点头,两人往前走去。 走了一阵儿,高阳突然问道:“萧伟,你跟我说实话,你们两个到底为什么离婚?”萧伟道:“不跟你说了么,我们俩,过不到一块儿去。” 高阳停住脚步,盯着萧伟,道:“不对!这肯定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你一定是把赵颖给伤了,我从来没见赵颖这么不讲情面过,你小子给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萧伟讪讪地笑了笑:“其实……也没出什么事儿,就是我和英子胡搞,被赵颖撞见了……” 高阳一下子愣住了,停顿了片刻,勃然大怒:“萧伟,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儿来?你到底还他妈的是不是人?”高阳说完话,转身就走。 萧伟一下子傻了,他从没见过高阳骂人,愣了片刻,大步追了上去:“哥们儿哥们儿,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别走啊,你走了,这事儿谁帮我啊……” 高阳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扭身对萧伟说道:“萧伟,我算看错你了,我没你这样的朋友!以后这种事情,你少来找我!”出租车刷地开走,萧伟愣在了那里。 萧伟彻底抓了瞎,赵颖是死活不肯帮忙,现在高阳也不理他了。接下的一周,萧伟抱着那只盒子,放家里也不是,放别人那儿更不放心。盒子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开,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找了高阳几次,恰逢这段时间报社工作很忙,高阳几乎天天没日没夜在外面采访。直到第二个周末,他才在报社门口逮着了高阳。 高阳似乎还在生气,见到萧伟爱答不理,萧伟拉下脸皮,一通死求。他很清楚高阳的脾气,高阳的性子就像老太太的牙口,吃软不吃硬的。 高阳的口气果然略有松动,对萧伟道:“萧伟,你现在求我也没用,我也不是不想帮忙,这件事情,除赵颖没别人有办法,除非你想办法让赵颖点头!”萧伟呵呵一笑:“我想起一个法子,赵颖肯定会点头!”高阳一愣:“你有办法?” 萧伟道:“你记不记得老爷子那封信?”高阳点了点头。萧伟道:“老爷子那封信背面,写了一句话,让我一旦抓瞎就去找赵颖帮忙。”高阳道:“你是说,拿着这封信去找赵颖?” 萧伟点头道:“赵颖是老爷子学生,老爷子既然生前有安排,她不会不答应!”高阳道:“你不觉得这样做有点要挟的意思?” 萧伟嘿嘿一笑:“所以我才找你啊,她现在不想见的是我,这事儿你帮我办,我把盒子和信都交给你,只要赵颖帮着把盒子打开,以后我永远在她面前消失不就结了!”高阳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高阳突然道:“萧伟,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现在……还爱不爱赵颖?”萧伟一愣:“靠,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高阳道:“这个很重要,你要是还爱赵颖,跟英子就是逢场作戏,我觉得赵颖不是那种不允许别人犯错误的人,这件事情我去和赵颖求情,既然她还喜欢你,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在一起。这样,这件事情也就解决了!” 萧伟叹了口气:“哥们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我和赵颖,过不到一块儿去!”高阳道:“怎么过不到一块儿去?”萧伟道:“我们俩不般配,你想想,赵颖是研究生,大知识分子,我呢,就是一小混混儿,过了上顿儿不知道下顿儿!” 高阳道:“既然不般配,当初为什么会走到一块儿去?”萧伟道:“这你又不是不知道,说起来,这也是我的错,当初我看着赵颖新鲜,我圈子里哪儿有赵颖这样的女孩儿?再加上我又死追活追,赵颖就上了套儿了!” 高阳咬了咬牙:“萧伟,你真是个混蛋!敢做,不敢负责任!”萧伟赔笑:“你说得对,你说得对!我确实是混蛋,我也从来没说我不是混蛋……”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这事儿你也不能全怨我,你想啊,我们俩根本就不是一路子的人,我喜欢的,赵颖一概没兴趣;她喜欢的,我又全都不懂,而且赵颖还一直想把我改变成一绅士,可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谁改变得了我啊,自由惯了!天天家里有个什么事儿都管着你的,后来又让我去上班,我哪儿受得了啊?” 高阳叹了口气,不说话了。两人往前走了一段,萧伟问道:“怎么样哥们儿,这事儿全靠你了,我保证,只要盒子一打开,以后绝不再骚扰赵颖,让她好好过日子!”高阳摇了摇头,道:“年纪轻轻就离了婚,以后还怎么好好过日子?” 萧伟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对了高阳,有一句话,兄弟最近一直想跟你说,就是不知道你听了会不会生气?”高阳道:“你说吧!”萧伟沉吟了半晌儿,道:“我一直觉得,你跟赵颖,比我们俩在一起合适……” 高阳一愣:“你什么意思?”萧伟道:“你看,你们俩都是读书人,都有学问,兴趣爱好也都一样。另外,你不是也一直喜欢赵颖么,我琢磨着,现在我们俩也不在一块儿了,你要是不嫌弃赵颖跟过我的话,那就……” 高阳一下子打断萧伟,脸色铁青:“萧伟,你什么意思,你说的这是人话么?”萧伟见高阳生气,赶忙道歉:“哥们儿哥们儿,是我错,是我错,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这么一说,这么一说!” 高阳停住脚步,对萧伟道:“萧伟,我是喜欢过赵颖,甚至现在还喜欢她!但是我告诉你,喜欢一个人,就是要让她幸福。现在赵颖还喜欢你,所以,我还是希望你们两个能再走到一块儿!至于你刚才说的那件事情,我会帮你去找赵颖,不管怎么样,我们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说的话,你好好考虑考虑!”萧伟愣住了,虽然他从来都觉得自己属于狼心狗肺一类,但听了高阳这段掏心窝子的话,还是被感动了。 当天晚上,高阳从萧伟家取走曾老留下的两件东西,直接去找赵颖。接下来一周,萧伟如坐针毡。他估计得没错,赵颖看了曾老书信,答应帮这个忙。盒子已经留在了赵颖那里,但赵颖并没有说什么时候才能打开。 一个星期的时间,度日如年。周五晚上,高阳来找萧伟,抱着那只盒子。萧伟迫不及待问道:“怎么样哥们儿,打开了?”高阳放下盒子,摇了摇头。萧伟道:“怎么回事儿?”高阳道:“赵颖说,这个盒子上的锁是失传已久的‘子午鸳鸯芯’,她的功力,是打不开的!” 萧伟一愣:“子……什么芯?”高阳重复道:“子午鸳鸯芯!”萧伟问:“赵颖怎么说的?”高阳道:“赵颖告诉我,这种暗锁是中国古代早已失传的一种极精密的纯机械锁,不过,有一件事情让赵颖觉得很费解。”萧伟问道:“什么事情?” 高阳道:“子午鸳鸯芯暗锁的内部极其复杂,从赵颖见过的资料看,都很巨大,而盒子上这把尺寸小得不可思议,这个盒子应该有四百年历史,那个年代怎么会有如此精细的加工精度。”萧伟道:“不会是外星人搞出来的吧?”高阳一笑,道:“你又想到哪儿去了?” 萧伟很失望,道:“要是连赵颖也打不开,那咱们不都瞎了?对了,不会当年老爷子也没打开过这个盒子吧?”高阳摇了摇头,道:“那倒不会,赵颖说虽然她打不开,应该还有别的办法!”萧伟一喜:“还有办法?” 高阳点头道:“对,赵颖告诉我,虽然这种锁的开启方法官方失传已久,不过民间应该还有高人,可能会掌握这种技术。”萧伟问道:“民间高人?什么样的人?” 高阳道:“盗窃高手!解放前的盗窃高手,除精通各种盗术外,必是精通各种开锁的锁术,不过能打开这种锁的人,必是身怀二十‘柱’以上绝技的高手。” 高阳说得不错,过去的盗窃高手确实身怀绝技。就以开锁功夫而论,至少在二十“柱”以上。这里讲的“柱”,前文已经提过,便类似围棋所讲的“段”,是判别一个开锁高手功夫高低的准绳。 中国自古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说法。而在三百六十行之外的邪行——盗窃,古称“荣行”里,也曾高人辈出。这些高人掌握的绝技,最主要就是“锁术”和“扒术”两项。其中“扒术”指的是偷窃技巧,而“锁术”便是不用钥匙开锁的技巧。 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当时的开锁和扒窃技巧甚至可以说是一门艺术。拿“扒术”来说,在掌握了诸多艰苦的基本功以外,不但要心细、胆大、眼明、手快,更主要的还要巧妙地转移别人的注意力。要想练成一个扒窃高手绝不是简单的事,确实要经历一系列艰苦卓绝的训练。就如我们今日的钢琴演奏训练,要经过诸如拜厄,车尔尼599、849、299、718、740,肖邦练习曲等一系列专业教材训练,才有可能达到钢琴演奏比较高的境界。 “扒术”训练要从指力练起,指力有三关:“碎炭”、“碎栗”、“碎石”,也就是要凭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三指的力量,能够捏碎木炭、核桃之类的坚果,甚至是石头。当然,这仅仅是传说,并没有人真正见过。这三种境界达到,就要进行准确性练习:“悬铃”,即悬空挂一块极其光滑的圆石或肥皂(当然是发明肥皂以后),两侧分别挂一铜铃,要练到快速取走圆石而铃铛不响。铃铛的距离会随着技巧加深逐渐变近,最后近到和两指再加上圆石的宽度相仿。练到这个境界,才会进行“沸水取物”训练,也就是我们常听说的“开水夹肥皂”,如果能在极短时间将极其光滑的物体仅用三指力量从沸水中取出,而手不烫伤,就算练成了。 不过以上种种训练都是“死”训练,因为扒手在真正偷窃中面对的,是不断活动并且有感觉、有警觉的人,因而真正完美的偷盗更为艰难。所以“扒术”的最高级训练,是用一个木头人来进行的。这个木头人全身关节和活人一样,是活动的。木头人悬于半空,穿着和常人一样的衣服,身上绑上一枚铜铃,扒手要在木头人衣服各个口袋取出物品,而铃铛不因晃动而出声,这便达到所谓“一铃”的境界。而真正的高手,要从“一铃”练起,最高可练到“七十二铃”。也就是说最高境界要在木头人身上绑七十二枚铜铃,偷走东西而铃铛不响。这种神乎其技,对于“扒术”来讲,实在已到登峰造极的境界。根据传说,只有在前清康熙年间,京城扒手大龙头“神偷”贾三,曾练到七十二铃。即便是清末民初名满京津的大盗“燕子吕三”,据传在“扒术”方面也只到四十八铃而已。 至于“锁术”训练,虽然同样艰苦,却没有“扒术”这么多名目。根据锁芯里锁柱多少,配合特殊的训练工具,再加以配套的练习法门,从“一柱”开始,最高可练到“二十四柱”,到了这种境界,普通的锁已经没有什么开不了的了。 赵颖没有学全曾老的全部绝活,所以只有二十柱左右功力,盒子上这把子午鸳鸯芯暗锁,是打不开的。 萧伟听完了高阳的讲述,张大了嘴,半天也合不拢,他本以为自己开锁和偷东西的本领,虽说不上绝顶高手,至少也算是“准专业”水平吧,没想到就算溜门撬锁,也有这么一大堆学问。 愣了半晌儿,萧伟问道:“这么牛的人,现在还哪儿找去?”高阳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这样的高手现在确实很难找了,即便有过,‘文革’时恐怕早被清洗光了。不过赵颖告诉我,还有第二类人,肯定可以找到,只要能找到这样的人,盒子应该就可以打开!” 萧伟喜道:“你说你说,哥们儿去找!”高阳道:“第二类人就是制锁高手,曾老以前就是一个制锁高手,他在抗战期间从东北回来隐居北京,就一直是开锁厂的。” 萧伟点了点头,这事儿他知道,曾老当年就是和高阳祖父合开的锁厂,不过到了高阳父亲这一辈儿,弃锁从文,家传的功夫也都丢了,要不然这事儿也不用去求赵颖。 高阳继续道:“赵颖说,制锁的人一定会开锁,虽说锁匠的开锁速度远比不上盗窃高手,但只要找到这样的人,打开这把锁应该没有问题。” 萧伟挠了挠头,道:“这可不好找,哥们儿认识的没有这样的人啊,要是有,还用得着去麻烦赵颖么?”高阳道:“你不用急,赵颖已经答应帮忙。她告诉我,中国制锁行业一直有‘南张北谭’的说法。‘南张’指的是苏州张家,是一个制锁世家。而‘北谭’是北京谭家。赵颖说,只要能找到这两家任何一家后人的下落,盒子就应该可以打开!” 萧伟道:“这事儿靠不靠谱?”高阳点了点头:“赵颖说应该问题不大,据她了解,张家解放前在苏州开的‘张氏锁行’,在江南名气很大,应该有可能找到。赵颖让我们等她的消息,两个星期之内肯定有结果!” 萧伟点了点头,感慨连连,道:“没想到赵颖这么恨我,遇到事儿还真挺帮忙!”高阳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赵颖是在帮你么?她是冲曾老的面子!”萧伟讪讪地笑了笑:“冲谁的面子都行,只要能把盒子打开就行。” 赵颖办事儿果然认真,第二个周一高阳带来消息,赵颖已经找到苏州张家的后人。根据赵颖的资料,苏州“张氏锁行”在1957年公私合营后,被合并到苏州市仪器仪表厂。张家惟一的传人——张廉诚,也留在了该厂。张廉诚当时三十二岁,于1980年提前退休,惟一个儿子张德祥同年进厂顶替。张廉诚于1990年去世,其子张德祥三年前下岗,在寒山寺市场摆了一个修锁配钥匙摊位。赵颖已经通过公安部的同学找到张德祥的详细地址,并且和对方进行过沟通,张德祥同意帮忙。 萧伟喜笑颜开,忙活着收拾东西南下苏州,正好高阳这个周末也可以休息,准备和萧伟同去。高阳也是个好奇心极强的人,曾老留下的这个盒子折腾了两人这么久,打开盒子的第一时间,他自然不想放过。 本来按着萧伟的意思,想让高阳约上赵颖一块儿去。关系是她找的,有她在场至少说话方便一点儿,另外,赵颖是公安部的开锁专家,水平至少比萧伟强,万一那个老张遇到点儿什么麻烦,赵颖还可以帮忙。 赵颖没有答应,她告诉高阳自己这个周末还有事情,高阳极力邀请,赵颖还是没有点头。看来,赵颖还是不想见萧伟。萧伟多少还是有点遗憾,他的本意,是想尽量让赵颖在这件事情里多掺和掺和,这样万一在祖父的盒子里找到财宝,也有理由分给赵颖一些。萧伟虽然惫懒,至少也是条汉子,他琢磨着,赵颖跟了自己这么久,至少也得留给对方点什么好处才能走吧。 高阳破天荒第一次在这件事上夸奖了萧伟,说他多少还有点良心,不过,赵颖并不是他想的那种女孩,赵颖不稀罕他的钱。萧伟笑了笑,他有自己的主意。收拾停当,星期五晚上,两人坐上了南下苏州的列车。 〖注①:掌眼,古玩界行话,意为鉴别古董真伪。 注②:袖里乾坤,过去买卖人进行交易,为了不让旁人看到最后成交价格,买卖双方握住手,用双方的袖子挡住,以手语进行讨价还价。〗 第四章 一启古匣 苏杭二州,自古为江南繁华胜地。历来有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说法,向上推至秦汉,姑苏便为吴郡,隋朝时更名为苏州。而最使此地闻名的,莫过唐张继在枫桥客栈题写的《枫桥夜泊》诗,其最后两句“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更使无数文人墨客对姑苏古城悠然神往。 高阳与萧伟下了火车,已是第二天下午四点,匆匆找了宾馆住下,收拾停当后,拿着地址到前台问讯。原来老张的住处就在寒山寺附近,离两人住的宾馆不远。萧伟又与美丽的前台小姐穷贫了几句,被高阳拽着出了宾馆。 苏州两人都是第一次来,街上行人和车子很少。偶尔走过一两个年轻女孩子,在北京也算绝色美女了,但她们脸上看不出半分趾高气扬的神情来,自古苏杭出美女,果然名不虚传。萧伟啧啧称奇,好几回忍不住要上前“问路”,被高阳死活按住。 行不多远,已是寒山寺。此时寺已静园,钟声响过,一片安逸恬淡的感觉。枫桥周围只有几对稀稀落落的情侣在拍照,旁边立了一块古碑。高阳上前细看,是清朝俞木越补书唐张继《枫桥夜泊》诗,字体遒劲飘逸。高阳磨蹭了一会儿,在一旁小摊买了古碑碑拓,被萧伟拽着往老张家走去。 老张住处就在枫桥旁一处大杂院内,胡同七弯八拐。院子里挤满了“文革”后期临时搭建的小房,一群七八岁小孩子在院中很小的空地上玩耍,见到陌生人,都停下来好奇地看着两人。高阳叫住一个从旁跑过的男孩,问他张德祥叔叔在哪个房间,小孩伸手指处,房门正好打开,一个两鬓略现斑白的中年男子笑着问两人:“我就是张德祥,你们应该是北京来的吧?” 走进房间,高阳下意识打量整个房间,不到十平方米的小屋内,家徒四壁,惟一的电器是一台国产十四吋黑白电视,看来,主人的家境十分拮据。除此以外,墙壁上倒是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锁具,毕竟是制锁世家出身。老张看样子五十来岁,一脸风霜,粗手大脚,一看就是长期从事手工业的样子。 两人的到来让老张很高兴:“我这里平常很少有客人,除了每年暑假孩子从外地回来,你们俩也算稀客了。”寒暄了几句,萧伟已迫不及待从包里取出盒子。 见到这只盒子,老张的表情一下凝重起来,戴上花镜观察了一番,又从工具箱中取出一件工具,捅进锁孔中试了试。良久,点了点头,对两人道:“赵颖说得没错,的确是‘子午鸳鸯芯’,但稍有不同,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可以试一试,要开这把锁,必须先准备两件工具。” 萧伟显得很兴奋,自告奋勇打下手。按老张要求,要先制作一对极薄但有韧度的开锁工具。老张从工具箱出取出两根细小的钢条,画好了图样,和萧伟高阳三人轮番上阵,将那对钢条用砂轮打磨。钢片硬度很高,这项工作三人足足忙活了一个多小时。 打磨钢片这段时间,高阳问起屋内怎么挂了这么多各式各样的锁,萧伟对此也很感兴趣。曾老在世时,从不对萧伟谈起任何开锁有关的事情,赵颖虽是曾老弟子,但对老人极其敬重,祖父既不让讲,赵颖自然很少对萧伟说起。 萧伟对此技心痒已久,这回总算又遇到高人,忍不住喋喋不休问个不停。老张显得很健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老张的介绍中萧伟才得知,原来中国的锁具果真是博大精深,不说别的,光是其分类方法就有许多种方式。 按老张所讲,锁的形式总体上可以分“外锁”与“内锁”两项,就是我们俗称的挂锁和暗锁。其中以暗锁最为高深,一个锁行水平高低,完全取决于暗锁制作水平。当年曾名动大江南北的“南张北谭”世家,均是以暗锁制造闻名。 除此以外,按照锁芯内部构造,又可分“簧片构造锁”与“文字组合锁”两大类。其中簧片构造锁又包括“广锁”、“花旗锁”、“刑具锁”及“首饰锁”四种,多为横式锁具,用于门、柜、箱。广锁俗称“绍锁”,民间也叫“横开锁”、“撑簧锁”或“枕头锁”,大多为铜质,正面呈凹字状,端面是三角形与长方形组合,也就是我们在电影《十五贯》里见到的那种铜制挂锁。而花旗锁专指用于柜、箱、抽屉等的簧片结构暗锁。曾老留下的这个盒子,就属于花旗暗锁。 首饰锁则是装饰用的金属锁,多为金银材料所制,用链条串好挂于颈项,有如意、鸡心、元宝、花和动物等造型。锁表面刻有精致花钫图案,以及福、禄、寿、喜、长命百岁、如意吉祥等字样。除上面三种外,簧片构造锁还有关押犯人的刑具锁,又称人身锁,用以锁铁链、木枷的铁质锁具。 文字组合锁类则似今日密码锁。呈横式圆柱形状,轴心排列数指同样大小的转轮,转轮表面蚀刻着同样数目的文字,连接柱体两端的是两根直立圆柱,柱上连一根锁梁。当所有转轮文字转到一定位置,且文字形成特定字串,锁就可以开启,不需使用钥匙。 文字组合锁转轮多为三至七个,几个转轮即称为几环锁。但与当今密码锁不同的是其密码不是用数字组成,而是用成语或七言绝句组成:如“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只要在锁的某一特定位置,对上诗中七个字,便能将锁具打开。而机关更为精巧的组合文字锁,有类似华容道的机关装置,需要把杂乱的图像拼接完整,锁具方能打开。 而在所有分类方式中,最为有趣的分类方法是“明锁”和“隐锁”,上面讲的锁都为明锁。明锁,顾名思义,是能看出是把锁的锁,也就是能够找到开锁机关(锁孔、文字组合或者拼图)的锁。而隐锁却是最有趣味性的一种锁,乍一上手,根本就无法找到开锁机关在何处。比如在锁的某个部位设有“暗门”装置,一般肉眼是看不出来的,必须在锁的某个特定部位,用两把钥匙中的一把(这种锁都有两把或两把以上不同用途的钥匙组合使用方可打开)顶开暗门,才会露出开锁机关。 另一种隐锁,叫“迷宫锁”,虽可以轻松找到锁孔,但钥匙和锁孔之间的配合如我们过去所玩的九连环装置,钥匙轻易捅不进锁孔。如果不谙窍门,很难在三五分钟内将锁打开的。真是“一把钥匙难开一把锁”,这种锁是运用几何原理、物理结构和逆向思维设计而成,好似“天门阵”一般,使人难以入阵。五十年代上海展览会中国锁展,许多观众试开“迷宫锁”,整个展览的三天之内,竟无人在五分钟之内将锁打开,其中机关可谓巧夺天工。曾老留下那个檀木箱子上的两把暗锁,都属于第二种隐锁——“迷宫锁”。 边聊边干时间过得很快,一小时后,两把特殊形状的工具打制完毕。老张用抹布将钢片抹净,擦了擦汗,将盒子放到工作台上,戴上老花镜,扭亮台灯,终于开始了萧伟与高阳两人盼望几个月的工作,开锁! 钢片进入锁孔一刹那,老张脸上的笑容一下不见了,转成一种异常凝重的神色。他动作非常轻缓,几乎一直用钢片在锁孔里试探着,很久才会稍微加力。整个开锁过程中,老张一直闭着眼睛。先前他与两人讲过,开锁的过程,除了工具进入锁孔一刹那需要用眼睛看,之后完全依靠手指的感觉,要通过钢片的传递,用手指灵敏的触觉,甚至是用心,去感觉锁芯内部的结构。 五分钟以后,老张额头已现汗水,可能是极度专心,又或是无法分心,他任由汗水顺脸颊流淌下来。高阳取来毛巾,但犹豫了片刻,没有动。一旁的萧伟更是坐立不安,时而站起,时而坐下。高阳也很紧张,口干舌燥、心跳加快。大家都很清楚,曾老留下的秘密,很可能就在下一刻打开。 二十分钟过去了,老张手上动作越来越轻、越来越慢。又过了五分钟,老张两手的工具猛然一颤,随着“喀”的一声轻响,老张的动作停住了。萧伟噌地蹿起来,满脸喜色,问道:“怎么样,打开了?” 老张放下手中工具,没有回答。萧伟一愣,又问:“没打开?”老张叹了口气,道:“功亏一篑!”高阳问道:“怎么回事?”老张摇了摇头,道:“这把暗锁里面有一个反锁装置,我刚才已经发现了,但是我功力不够,还是没能够破解!”高阳和萧伟全傻了。萧伟忙问:“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老张又摇了摇头:“以我现在功力,这把锁是不可能打开了,祖传的‘乱簧诀’,我还没有参透!”萧伟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脸上尽是失望神色。 高阳问道:“张师傅,能不能再想想别的办法,要不然,您再试试?”老张苦笑了一下:“试也没有用,人力有时而穷,我并没能学全家传绝学!”萧伟道:“张师傅,就不能再想想办法,您可是‘南张’惟一的传人啊,总会有点儿法子吧?”老张一愣,嘴唇动了动,但没有说什么,过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高阳轻轻拉了拉萧伟,萧伟叹了口气,收拾起桌上的盒子。对老张道:“张师傅,不管怎么样,也给您添了很多麻烦,我们还是要谢谢您!那我们就先走了,以后如果有机会到北京,一定来找我们!”老张似乎陷入了沉思,只微微点了点头。 出外屋的时候,高阳又回头看了看老张简陋的居室,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千块钱,轻轻放到门口的鞋柜上。 两人走出胡同口,萧伟道:“我说哥们儿,就这么撤了?这不全白忙活了?”高阳沉默了片刻,道:“老张好像有难言之隐!”萧伟一愣,道:“你是说他还有办法?” 高阳点了点头。萧伟一下子停住,道:“那还不赶紧回去找他?”扭身就要往回走,高阳一把拉住萧伟,道:“你等等,老张应该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他既然没有开口,肯定有他的苦衷,我们不能逼他!”萧伟道:“我靠,不就开个盒子么,还能有什么苦衷?” 高阳摇了摇头,道:“这我也不知道,但我从刚才他的表情看出来,应该不是件小事儿,如果他能解决,肯定会帮我们,如果不能解决,我们怎么求也没用!” 萧伟听高阳说得郑重,挠了挠脑袋,满脸疑惑,道:“靠,到底什么事儿啊?”高阳摇了摇头,道:“走吧,我们先回去!” 回到宾馆,两人心情都很郁闷。百无聊赖坐了一会儿,萧伟撺掇高阳一起出去找个歌厅耍耍,高阳回绝了。萧伟在宾馆待不住,出去找网吧打游戏。 高阳一个人坐在房间,对着那只盒子,不由得再一次想起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曾老留下这个谜题,看来远非一般人想象。虽然历经千难万苦,盒子总算找到了,可现在看来,这似乎是一只根本无法打开的盒子。曾老留下的所有线索中,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关于如何开启这只盒子的提示。 难道就像找到盒子的事情一样,我们全都疏忽了某些细节?高阳思前想后,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敲门。高阳以为是萧伟回来了,起身去开。 房门打开,高阳愣住了,门外是开锁的老张。让进房间,老张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放到桌子上,高阳立刻明白了。老张拍了拍高阳的肩膀,道:“小伙子,你们是好人,但你们的钱,我不能收!”原来高阳、萧伟两人走后,老张发现了鞋柜上的钱,想起高阳说起过两个人住在哪里,就赶紧找了过来。 高阳拿起钱来,神色有些尴尬,道:“张师傅,我们没有别的意思,这只是我们两人的一点心意,还是请您收下!”老张力辞不受,高阳只好将钱放下。 老张沉默了片刻,道:“我过来找你们,除了送钱,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是跟那个盒子有关的,其实那个盒子,还有一个人能够打开!”高阳一愣,随即了然,看来老张的难言之隐自己猜对了。问道:“难道还有比您更高的高手?” 老张一笑,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其实我的开锁功力还远远不行,这个人……是我大伯!”高阳一愣,道:“您还有大伯?您家不是三代单传么?” 高阳说得不错,根据赵颖找到的资料,苏州“张氏锁行”从老张祖父这一代起,就一直是单传,资料里并没显示张廉诚还有一个哥哥。老张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唉,已经几十年了,有什么秘密也不再是秘密了,这件事情,是先父临终前才告诉我的!”高阳屏息静候,老张又是沉默良久,讲出一段故事。 名震江南的苏州“张氏锁行”,到了民国初年传到张贵吉这一代,已是第十八代。张贵吉先后娶过两位夫人,第一位早年难产死去,只留下一个男孩——张信诚。第二位夫人是个寡妇,嫁到张家时还带了一个女儿,是个哑巴,名叫宝儿。二夫人到了张家后没多久,又为张贵吉添了一个大胖小子,就是老张的父亲,张廉诚。 张廉诚同父异母的大哥信诚聪明绝顶,尽得父亲真传,十八岁已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而二夫人带来的哑女宝儿,自幼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更难的是知书达理,对继父和母亲非常孝顺,也是深得两位老人欢心。张信诚和她青梅竹马,感情很好。 故事的结果大家都可以想到。两人到了谈婚论嫁年龄,死活不肯接受家里安排的婚事,逼问之下,道出真情。张老爷子先是大惊,继而大怒,无论如何不肯同意这门婚事。猜想原因有二:一是两人虽无血缘,但毕竟是兄妹,怕传出去有损张家名声;二是张老爷子虽喜欢这个养女,但毕竟身有残疾,老爷子还是希望能给这个宝贝儿子寻找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 张家乱成了一锅粥,张信诚拿出自由恋爱的新思想试图说服父亲,而张老爷子搬出家训,两人吵得一塌糊涂。张信诚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张老爷子心疼爱子,连夜带了家丁追赶,却莫名其妙神秘失踪了。老人再也没有回来,连跟去的四名家丁也不知所终,这件事情,成为张家几十年的一个悬案。 老爷子再也没有任何消息,而老张的大伯却在几年后战死在淞沪会战的战场上。消息传来,宝儿当晚偷偷割开了自己的手腕,被发现的时候,人已断气,而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张纸,上面题着一首没写完的诗句: 〖三月春残燕子常,姑苏城外桃花庄。〗 这两句诗,据老张父亲讲,就是他们两人向家里道出真情之前,最后在一起时所连的诗句。哑女死后,二夫人心伤爱女夭折,没有多久就病故了。张家慢慢败了,而这件事情大伙儿也是一直讳莫如深,谁也不愿再提起。老张的父亲直到临去前才将这件家门故事讲给他听。 但没想到就在几年之前,老张突然接到一封台湾寄来的书信,是给他父亲的。老张看信大惊,原来大伯当年并没有死,而是随军到了台湾,一晃就是四十几年。其后不久,大伯从台湾回来探亲,再没有走,在当初埋葬哑女的地方搭了一茅草屋,从此就住在那里,每天读书种花,陪伴宝儿的坟墓,不再理会任何世事。 听完老张的故事,高阳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老张站起身来,对高阳道:“我大伯年事已高,早已不问世事,不过刚刚我去了一次西山,他听了我讲的事情,答应帮忙,明天一早儿,我带你们去见我大伯!” 送老张出门后,高阳久久不能平静,他是一个感性的人。尽管这类才子佳人的故事在小说电影中听到看到甚多,但亲自听人向你讲述一件真实的故事,感觉绝对不一样。高阳完全被这件发生在遥远过去的真实而凄美的爱情故事感动了。想起了赵颖,高阳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看来张老还是幸福的,至少有一个永远不会打碎的美好回忆。 思前想后,不知过了多久,萧伟进了房间。高阳将老张来的事情讲给他听。萧伟听说盒子终于可以打开了,欣喜若狂,满屋子乱窜。 高阳又说起了张家的故事,萧伟不以为然,道:“这老头还真有意思,为了一个八百年前的老情人儿,放着台湾的花花世界不待,跑到苏州郊区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图什么啊?” 高阳有些生气,道:“这是感情,天下也就你不懂感情!”萧伟撇了撇嘴道:“感情,感情都是假的,你不信让他们俩真过上那么十七二十八年,天天柴米油盐,吃喝拉撒睡,放个屁对方都能听见,还感情个屁!”高阳摇了摇头,不再理萧伟。看来什么好东西到萧伟嘴里都能变了味儿。高阳暗暗奇怪,赵颖怎么会喜欢这种人?萧伟见高阳不说话了,以为高阳说不过自己,脱了裤子,美滋滋进洗手间洗澡。 进去没多久,萧伟突然咣当一声打开厕所门,光着屁股跑了出来,兀自一身的肥皂。萧伟忙不迭地对高阳道:“哥们儿哥们儿,我忽然想起一个事儿,你刚才说张家老爷子是莫名其妙失踪的?”高阳道:“是啊!”萧伟道:“哥们儿,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当年关东军到处找高手开那个盒子,张家老爷子,会不会就是被关东军绑架的?”高阳一下子愣住了。 苏州城外太湖之上,岛屿众多,其中有一座西山岛,盛产水果。不过不知何因,岛上水果直接食用并不好吃,一旦做成果脯,却远非其他水果可比。故苏州果脯也算一大特产,是除苏绣外当地几大支柱产业之一。几年前市政府特意拨专款,填湖修建了一条通往西山岛的公路,也是方便岛上水果运输之用。 老张大伯从台湾回来后,就一直居住在这座小岛上。因为按宝儿生前要求,她死后,就葬在这座小岛上。第二天一大早,高阳拎起迷迷糊糊的萧伟,两人包了一辆车,和老张一起前往西山。岛上果林遍布,出租车无法进入,高阳付了车资,又留下司机电话以方便回程。在老张带领下,三人信步向张信诚老人住处走去。 翻过一座小山,是一片很大的桃林,正值四月桃花盛开,花香馥郁、熏人欲醉。桃林深处更掩映着处处竹林茅舍,恍惚如仙境一般。 三人在桃林中婉转穿行,行至尽头,是一座修葺整齐的坟冢。老张道:“这就是宝儿埋身之处。”高阳走上前去,只见整座坟冢打扫得干净整洁,坟前立一块石碑,下放一束桃花。不同一般的墓碑刻着“某某之墓,生于某某年,卒于某某年”之类,石碑上只题了一首七言绝句: 〖三月春残燕子常,姑苏城外桃花庄; 六十三年颜面改,才度香灵伴我床。〗 石碑右下刻着一行小字:张门桑氏埋香之冢。没有落款,也没有生卒年月。高阳站在墓前,一时间思绪万千。碑上所题诗句,前两句就是昨晚老张说过,宝儿死时手里紧握着的,而根据诗意,最后两句,应该是张信诚老人从台湾回来后补上的,这是一首写了六十三年的诗! 在宝儿坟旁不远一间茅草小房中,两人终于见到了故事的男主角——张信诚老人。高阳细细打量面前这位老者,只见老人约八十岁上下年纪,头发已经花白,一身浆洗很干净的白衣,眉间尽显沧桑之色。 寒暄了几句,张德祥向老人作了简单的介绍。众人在屋中坐定,萧伟已迫不及待将手中包裹解开。盒子取出,高阳注意到老人的身子似乎一颤。萧伟也察觉到了张老这个细微的动作,微微一怔,将盒子轻轻放到老人面前。 只见老人眉头微蹙,紧紧盯视着眼前这只盒子。过了大约一盏茶工夫,才缓缓出了一口长气,喃喃说道:“果真有这样一只盒子……”萧伟一愣,问道:“老爷子,您见过这只盒子?”老人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如果我没看错,这就是当年那对名震天下的‘觐天宝匣’之一!” 萧伟睁大眼睛:“什么?您说这盒子名叫‘觐天宝匣’?”老人点了点头,道:“不错!这觐天宝匣,原本是一对。苏州张家,还有北京谭家,都与这对宝匣有着莫大的渊源。”说到这里,老人叹了口气,“可以说,若不是这一对宝匣,也就不会有‘南张北谭’两大开锁世家了!” 高阳和萧伟都张大了嘴,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想到,两人找来找去,竟然找到了这只盒子老祖宗家里。看来这几个月的努力没有白费,开盒子的事情总算有希望了。高阳看了看一旁老张,老张却一脸茫然,似乎对此事并不知情。 萧伟神色兴奋,问老人道:“那您赶紧给我们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顿了一顿,又道,“对了,这只盒子……原来不会就是你们家的吧?那我们……”正要往下讲,高阳伸手使劲儿拽了拽他。 老人微微一笑,道:“觐天宝匣并非张谭两家所有。据先父所讲,这对盒子,出自四百多年前,一位高丽绝顶制锁匠人之手……” 萧伟松了口气,随即转头看了看高阳,看来高阳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这盒子果真产自高丽。老人用手轻轻抚着面前这只盒子,似乎陷入了沉思。萧伟急得抓耳挠腮,但不敢打扰。三人屏息静候,过了良久,老人缓缓说道:“那已是七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顿了一顿,道,“苏州张氏锁技成名数百年,历来传男不传女,而且但凡制锁绝技,非长子不传。德祥没有学全家传手艺,很大程度上就是这个原因……” 高阳点了点头,中国数千年敝帚自珍的陋习,看来张家也不例外。难怪老张昨晚并未打开这只盒子,而且现在猜想,老张不仅未学全家传绝学,甚至连这只盒子和张家的典故,也并不清楚。老人继续道:“由于我是家中长房长子,在年满八岁那一天,先父带我拜过祖先牌位,把我领进密室,正式开始传授张氏制锁绝技。教授之前,他向我讲述了张氏锁行的由来。” 说到这里,老人抬头看了看屋内三人,顿了一顿,说道:“苏州张氏锁技,传自高丽!”萧伟大奇,道:“不会吧老爷子,不是一直说中国制锁绝技天下最强么?”老人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不过那是指唐宋以前!自宋以后,随着蒙古军队入侵,中华锁技就渐渐没落了,而高丽则慢慢赶上。到了明朝,中国在制锁一项已大半仰仗高丽。而高丽国几百年来也是能人辈出,不断涌现出制锁方面的能工巧匠。” 萧伟点了点头。老人继续道:“到了高丽宣宗年间……哦,也就是我大明万历年间,高丽国出现了一位异人。此人的出现,更使高丽制锁工艺达到了鼎盛。他在制锁方面有三大贡献:首先是锁具加工精度方面,其时高丽国制锁工艺虽可称巧夺天工,却也由于加工精度不足,往往事倍功半。但凡结构复杂的锁具,无不尺寸巨大,甚为笨重。而在锁技中最为复杂的,莫过于花旗暗锁。由于是暗锁,尺寸就不宜太大,因而当时的暗锁制造大受限制。此人这项发明一出,用现在的话讲,可以说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他的第二贡献是在暗锁制作工艺方面。当时的暗锁只达到子午鸳鸯芯水平,不过也停留在理论阶段。由于加工精度不够,当时的子午鸳鸯芯锁具尺寸很大,无法作为暗锁使用。由于此人将加工精度改良,不仅把子午鸳鸯芯锁具大大缩小,还发明出另外两种更为精巧,结构更为复杂、自然,安全性也更高的暗锁工艺——‘对顶梅花芯’与‘天地乾坤芯’。据传‘天地乾坤芯’锁具几乎可以说巧夺天工,其中锁芯套有锁芯,所谓天地乾坤,尽藏其中。若没有原配钥匙,根本无法开启!” 老人这一段介绍,听得三人心驰神往、浮想联翩。萧伟忽道:“对了老爷子,您说的这天地什么芯的锁究竟是干什么用的?要就是为了锁箱子柜子,一斧子不就开了,弄把这么复杂的锁,那不是脱裤子放……”高阳再次拽了拽萧伟,萧伟立时收嘴,最后一个“屁”字才没有说出来。 老人微微一笑,不以为然,道:“说得不错,有所谓‘摄缄滕、固扃橘,及巨盗至,则负匮揭箧,担囊而趋,惟恐缄滕、扃橘之不固也……’” 萧伟一愣,问高阳道:“老爷子这文绉绉说的什么?”高阳低声道:“张老说的是庄子一段文章——《胠箧》,意思是说:为了防盗而把箱子锁紧、捆好,强盗来了,背了箱子就跑,还惟恐箱子锁得不牢,捆得不结实呢!”萧伟点了点头,心想张老爷子可够有学问的,这段文章引得好,正是自个儿要说的。 老人道:“锁这种东西,其实是防君子不防小人而已。再厉害的锁具,最不济劈开了事。这位高丽匠人自然也懂这点,因而他根据锁具这一弱点,发明出他的第三项工艺:自毁装置!” 说到这里,老人又用手轻轻抚了抚面前这只盒子,道:“其时最为高段的暗锁,是专门用在一种特殊用途的盒子上的。这种盒子的特殊用途,就是用来存放极为机密的文件和档案:诸如遗嘱、情报等等。针对这一特殊用途,这位高丽匠人挖空心思,结合在加工精度方面的手段,制作出了一种极为精巧的刀具,再佐以弹簧发条等机关,安置在这种特殊用途的盒子中。只要盒子受到巨大外力打击,刀具装置立即就会启动,瞬间将盒内文件纸张绞碎,盒内所藏秘密,自然就永远不会泄露出去。” 萧伟恍然大悟,不由得连连点头,同时也马上想起祖父信中提到的“烟消云散”那句,看来祖父留下的这只盒子,还真没准儿有高阳说的什么自毁装置,果真是强啊! 感慨了一阵,猛然又想起:对了,高阳提过的溥仪那只盒子,不就是一直放在故宫什么殿什么匾后面(乾清宫正大光明匾),装的就是皇上立储诏书和藏宝图么。这么看来,宝藏的事情可是越来越靠谱了!想到这里,萧伟喜得抓耳挠腮,兴奋非常。 只听老人继续说道:“此人做出这三项发明后,正逢日本国进犯高丽。高丽大将李舜臣在大韩海峡击败进犯日寇,举国欢庆。于是他集合了当时最高的制锁技术,穷全部精力,做出了一对当世无双的暗锁宝盒,并请当时高丽国著名的雕刻匠人在盒顶雕刻了李舜臣将军大韩海峡之战的画面。盒子做好后不久,就献给了宣宗皇上。此盒名为‘觐天宝匣’,取的就是朝觐天子之意。” 屋内三人都点了点头,原来此盒取名为“觐天宝匣”,是这个意思。老人继续道:“自古以来,高丽国一直崇尚制锁高手,宣宗皇帝得到这对盒子,龙颜大悦,视为珍宝。此事很快传遍朝野,而这两件宝物的事情,甚至连中土也有耳闻。当时正是明朝边患四起之时,女真在关外崛起。清太宗皇太极本就是一个机关高手,攻城武器、制锁机关无一不通,听说高丽国有这样一对宝盒,立时索要。宣宗皇帝自是不会给。皇太极大怒之下,提兵远征。高丽国大败,眼见就要亡国,只得献出这对宝盒求和。在这年远赴盛京的进贡队伍里,那位制锁高人也在,为的是向金人展示宝盒启用之法。当时连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盛京街上到处是流浪的孤儿。这位高人在临去之时,收养了盛京两位孤儿,一个姓张,一个姓谭,并带回了高丽收为徒弟,传授他们制锁之法。” 萧伟恍然大悟,插嘴道:“老爷子,您说的不会就是‘南张北谭’吧?”老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不错,多年之后,这两位孤儿长大成人,不愿再留在高丽,于是二人回到中土,分别在苏州与北京开了一间锁行,也就是后人所说的‘南张北谭’。而其中那位姓张的孤儿,就是我的先祖。” 说到这里,老人用手抚了抚盒子,叹道:“自从这一对宝盒入了清宫,就再也没有消息,不想今日在这里遇到,总算完成了先父和张家列祖列宗的心愿,这也算是天意了吧!”老人手抚盒子,欷歔良久,屋内三人听了老人这段故事,也是思绪如潮,感慨万千。 过了一会儿,萧伟问道:“张老爷子,这个盒子……您肯定能打开吧?”老人沉吟了片刻,说道:“听先父讲,觐天宝匣一共有三层五道机关,最外一道是‘九九拼图’机关,盒子第一层是子午鸳鸯芯锁芯机关,第二层对顶梅花芯,第三层是天地乾坤芯机关,而在盒子第三层底部,还有最后一道机关——自毁装置。” 萧伟张大了嘴巴,咽了口口水,道:“这么复杂?老爷子,那……您能都帮我们打开么?”老人道:“目前拼图机关已经打开,而这第一层锁芯有德祥帮我,应该也没有问题,至于第二层和第三层……”说到这里,老人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我并没有把握,只能试试再看。”萧伟点了点头,看了看一旁高阳,心中暗想,要是张老爷子也打不开,那就彻底歇了。 五分钟以后,张德祥已帮老人准备好所有工具,并将盒子小心翼翼放到工作台上。看来老人虽旅居台湾几十年,家传手艺并未丢下。 高阳拉了拉萧伟,两人也轻轻坐到工作台旁。老人徐徐出了口长气,接过老张递过的工具,闭了闭眼,缓缓将工具插入到盒子的两个锁孔之中。 屋内其他三人的六只眼睛全都紧张地盯住了老人。只见老人的双手在缓缓地动着,随着工具深入,动作也逐渐加大。一旁老张仔细观察着老人双手动作,也把手抬起来,轻轻地模仿着。 片刻,老人取出两根钢片,放在桌上。萧伟问道:“怎么样老爷子?”老人道:“里面的反锁装置已锁死,要想破解并把锁打开,须得两人配合。”看了看一旁老张,道,“德祥,我传你的‘乱簧诀’,还记得么?” 张德祥点头道:“还记得,不过……我还没完全领会……”老人点了点头,拿起钢片,手上开始做细微的动作,似乎在做着示范,口中缓缓念道:“乱簧之道,非启者必启,微启者大启,大启者必不启……” 老张抬起手来,也开始模仿着老人的动作,口中念念有词。老人继续念道:“……开锁之道,在意不在力,力断而心续,续则无不济……”随着老人的吟诵,两人手中的动作越来越大。 一旁萧伟看了一阵,突然皱了皱眉,似有所悟,不自觉抬起手来,开始模仿两人。高阳伸手拽了拽他,萧伟一愣,停了下来,专心看两人手上动作。 只见随着张老吟诵,两人动作越来越大、越来越快,就如舞蹈一般,此起彼伏、煞是好看。快了一阵,又即变慢,这一次更如刀劈斧凿,大开大合、凝重如山。片刻,已到最后一句,只听老人缓缓吟道:“……意在力先,绵绵不绝,柱散则簧乱,是为乱簧!” 说到这里,老人手上猛然一顿,停了下来。只见一旁老张眉头紧锁,过了良久,才勉强点了点头。老人微微一笑:“来吧!” 两人拿起桌上钢片。老人向张德祥点了点头,停顿片刻,将手中钢片慢慢插入到盒子下面的锁孔中。老张似乎有些紧张,定了定神儿,左手扶住拿钢片的右手,小心翼翼将钢片插入到盒子上面锁孔中。老人略一停顿,口中慢慢吟道:“乱簧之道,非启者必启,微启者大启,大启者必不启……”两人手上开始动作。 高阳在一旁仔细观察,只见老人神情悠然,随着口中缓缓吟诵,动作从容而舒缓,而一旁老张的额头已微微渗出汗水。 一旁萧伟看了一阵,神色越来越兴奋,不自觉再次抬起手来,开始模仿两人的动作,随着老人的吟诵,萧伟的动作越来越大。高阳使劲儿拽了拽他,萧伟似乎并没有察觉,继续模仿着。 只听老人继续念道:“……阴阳圆转,无使断绝,当势得机,其根自破,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随着吟诵,两人的动作逐渐加快,一旁萧伟更是看得如醉如痴、手舞足蹈。高阳看着萧伟,目瞪口呆,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过了五分钟,老人已念至最后一句,口中一停。只见老人脸上神色凝重如山,手上钢片猛然往里一捻,一旁老张手里的钢片同时向下一按,两人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高阳神色紧张,紧紧盯住眼前的盒子,只见盒子似乎还静静横在那里,并没有打开。老张满头大汗,取出钢片,对老人道:“大伯,侄儿蠢笨,还是无法做到!”老人微微叹了口气,放下手中工具。 高阳问道:“怎么样?”老人摇了摇头:“德祥还没能悟透‘乱簧诀’……”高阳道:“没能打开?”老人缓缓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道:“这样吧,如果你们还可以等待,再给我三个月时间,三个月之后,你们再来,我想应该没有问题!” 高阳神情失望,回头看了看萧伟。萧伟似乎还在撒臆症,双目似闭非闭、摇头晃脑,不知道在干什么。高阳使劲捅了捅他,萧伟回过神来:“怎么了哥们儿?”高阳将张老的话重复一遍。萧伟这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看看桌上盒子,又看了看一旁的张德祥和老人,突然道:“张老爷子,能不能让我试试?”三人都是一愣,高阳使劲拽了拽萧伟,低声斥道:“你在说什么?”老人看着萧伟,没有说话。 萧伟道:“老爷子,您刚才念的口诀太文了,我听不大懂,不过看您的动作是不是这个意思:在锁芯里面,看着根本打不开的地方,一定能打开,能稍微打开的地方,一定要全部打开,而原本开着的地方,一定要给它们全都关上?”高阳再次斥道:“萧伟,你在胡说些什么?” 一旁老张听了萧伟这番话,皱了皱眉,似乎有所悟。坐在桌旁的老人更诧异,看了看萧伟,说道:“你……学过‘乱簧诀’?”萧伟神色兴奋,道:“怎么样老爷子,让我试试?”老人将信将疑看着萧伟,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见老人居然答应了,高阳一下愣住了。一旁老张已让开座位。只见萧伟长出了一口气,坐到椅子上,定了定神,慢慢拿起桌上的钢片。老人缓缓点了点头,两人同时将钢片插入到盒子上下锁孔中。 老人的动作似乎比刚才要慢,缓缓念道:“……力随心走,有应必有力,无应则无力,力断而心续……”萧伟的动作显得微微有些生硬,但还连贯,随着老人的吟诵,逐渐自然起来。一旁高阳与老张睁大眼睛看着两人,脸上全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二十分钟以后,两人已到最后阶段。老人手中动作略一停顿,萧伟眉头紧锁,定了定神,微微点了点头。片刻,只见两人同时动作,张老手中钢片向内轻轻一捻,而萧伟手中钢片则猛然往下一按,七八声机关响动过后,只见盒盖“啪”地一弹,“觐天宝匣”第一层机关终于打开了! 第五章 崔二侉子 见盒子打开,萧伟自己也呆住了。愣了半晌,猛然跳起身来,一把抱住高阳,大声喊道:“哥们儿,盒子打开了!真的打开了!是我打开的,是我打开的!”高阳呆若木鸡,被萧伟一通乱摇,眼镜几乎落地。 兴奋了一阵,萧伟放下高阳,看了看桌上的盒子,似乎还有些难以置信,问老人道:“老爷子,这……这盒子,真的开了?”老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孩子,想当年我悟透这‘乱簧诀’,可是用了十年时间啊!”萧伟满脸喜色,道:“这么说,那我不是……” 老人站起身来,用毛巾擦了擦手,说道:“真要悟透,恐怕还需一段时日。不过你若有兴趣,我们倒可以一起研究研究,假以时日,你必成此道高手!”说到这里,老人轻轻拍了拍萧伟肩膀,“孩子,你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具禀赋的。我相信,你日后在开锁一道的成就,一定在我之上!” 萧伟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一旁高阳则满脸诧异,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萧伟什么时候成了一个功夫绝顶的开锁高手?连老张都没有做成的事情,萧伟竟轻而易举地就办到了? 原来开锁这门学问,最讲求的是“左右合击,分心数用”的功夫。前文讲过,锁芯内部锁柱,少则五六根,多则十几根几十根。开锁者要想办法将混乱的锁柱一一找到结合点,需要的就是心猿意马,吃着碗里惦记着锅里的意念。既不能每一处机关都上心,也绝不能每处机关都不上心。开锁之道,就是在这上心与不上心之间,锁就打开了。 而大凡开锁以外的学问,无不需要“刻苦勤奋,分心不二”地钻研。所谓“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讲的就是第一要专心,第二要吃苦。古来成大事者,无不是坚韧不拔、不肯服输之人。殊不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句话,用在什么学问上,即便你不是天资聪颖、聪明绝顶之辈,也必能成就一番事业;但用在“开锁”这门学问上,却绝不可能成功。究其缘由,就是一个需要的是“专心”,另一个需要的是“心猿意马”。 开锁学问之精髓,可以说与我中华五千年伦理纲常教育完全背道。这也就是高丽虽为小国,但制锁一技却远远高于中土,原因就是礼教行事没有中土那么多条条框框束缚而已。 老张学锁几十年,却不如萧伟半路出家,最主要就是性子不同。老张性格敦厚、做事用心,恰恰违反了开锁最精髓的规则;而萧伟心猿意马,什么事情都浅尝辄止,却正合了开锁“分心互用”的主旨。 这其间道理,我中华几百年来成百上千的开锁高手中也偶尔会有人想到其间关键,但试想在当时的文化氛围下,谁愿意冒险去找一个萧伟这样的徒弟?而相传高丽国宣宗年间那位异人,小时候就是萧伟这样一个顽劣成性的孩子,却最终在制锁方面成就了一番大业。 几百年来中华锁技逐渐没落,而高丽逐渐崛起,其实就是两种文化的差异,说白了,就是一个是“死”用心,另一个“不”用心而已。 高阳思来想去,想不明白,摇了摇头。老人微微一笑,道:“好了,都别发愣了,快看看盒子里的东西吧!”高阳回过神儿来,这才想起正事。萧伟已走到桌边,定了定神,慢慢将手放在盒盖上,屏住呼吸,轻轻往上一提。 盒内甚浅,只有一封颜色发黄的书信。伸手将信取出,除此以外,再无一物。萧伟看了看手上的信封,上面用毛笔龙飞凤舞写了几个大字: 〖大哥萧剑南亲启〗 信封上并无落款,亦无邮局邮戳之类的印记,看不出年代,也看不出寄自哪里,寄到何处。揭开信封,信文部分洋洋洒洒写了几大篇,只是每一页字体甚大,加在一起也没有多少个字。萧伟凝神细看,只见整封书信写得潦草之极,再加上都是繁体字,看了一会儿,实在难以索解,皱了皱眉,将信递给高阳。 这边工作台上,张老已带上花镜开始研究盒子的第二层机关。萧伟走上前去,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整只盒子与第一层深度似乎明显不成比例。萧伟点了点头,看来盒子有夹层是不假了,只不过盒子内壁五面,全都平平整整,好像并没有任何锁孔装置。 萧伟皱了皱眉,问道:“张老爷子,怎么样?” 老人放下手中工具,用手指了指盒内一角,说道:“你看这里。”老人手指的地方,是盒内底板左上角。萧伟趴下身仔细看了看,和其他地方一样,光滑平整,没有任何异常。萧伟抬起头来,一脸疑惑。老人微微一笑,道,“换个角度再看看。” 萧伟点了点头,双手抱起盒子,对着窗外光线不断变换盒子的角度。果然,当盒子转过九十度后,在老人手指的地方,若隐若现可以发现两道浅浅的缝隙。这两道细缝,恰与盒子底形成了一个四边形。 老人道:“如果我没猜错,此处应该有一个‘隐锁’的暗门装置。”说完话,老人从工具箱内取出一件样子奇特的工具,在盒子两道裂缝的交点处轻轻一点。一声轻响,盒内两道裂缝与底边构成的四边形铁板“啪”地弹开,露出三个梅花排列的锁孔! 这三个锁孔与盒盖上如出一辙,孔隙也如发丝般粗细。不同的是数量由原先两个变为三个,排列方式也很奇怪。拿一朵梅花来说,在梅花最上一片与最下两片花瓣位置上,各有一个锁孔。 萧伟神色兴奋:“老爷子,这就是您刚才说的,对顶……什么芯吧?”老人点了点头:“不错,对顶梅花芯!”萧伟问道:“怎么样,能打开吗?” 老人没有说话,拿起一根细长的钢片,慢慢插进最上面锁孔中,随即闭上双目,完全凭着手上的感觉试探着。萧伟屏住呼吸,和老张紧张地看着。只见老人神情忽而紧张,忽而欣喜。两人谁都不敢打扰。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老人拔出钢片,换了另外一个锁孔。 整整半个小时过去,老人将三个锁孔分别试过,放下钢片,轻轻叹了口气。萧伟问道:“怎么样?”老人喃喃说道:“对顶梅花芯,果然巧夺天工,我此生从未见过这么复杂的暗锁!”萧伟焦急地问道:“怎么样,能打开么?” 老人缓缓摇了摇头:“以我目前的功力,绝无可能!”见老人说得如此绝对,萧伟和老张全呆住了。交换了一个眼神,萧伟问道:“那有我和老张帮您呢,行不行?”老人苦笑了一下:“开锁之道,人不在多!即便有人帮忙,也需一个绝顶高手分别把控住左右两个锁孔,其他人才可帮得上忙。而以我现在的功力,这第一项工作绝无可能做到!” 萧伟愣了片刻,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神情沮丧。老张问道:“大伯,难道,还能不能再想想其他办法?”老人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据我所知,当年张家的先祖因为资质问题,未能学全那位高人的全部本领!我看要想打开这只盒子……除非……”说到这里,老人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萧伟站起身来,问道:“您说除非什么?”老人看了看萧伟,说道:“除非……你们能找到那位朝鲜高人的后代!” 萧伟一呆,问道:“您是说,去朝鲜?”老人点了点头。萧伟看了看老人,心里“咯噔”地一下。记得在潘家园见过瘸三师傅后,高阳曾动过去朝鲜寻找开锁高手的念头,不过很快被萧伟否决了。萧伟很清楚,到目前为止,任何这位高人后代的消息,可以说没有一点线索。也不知此人究竟在韩国还是在朝鲜。在韩国还好办一些,若不幸在朝鲜,那麻烦就大了。朝鲜依旧封锁很严,萧伟和高阳都不懂朝鲜语言习俗,想在那里打探消息,不把自己当做特务抓起来才怪。 想到这里,萧伟问道:“老爷子,您知道这位高人和他后代的情况么?”老人摇了摇头,说道:“具体情况我并不了解,不过据先父讲,这位高人姓李,李家是高丽非常出名的制锁世家,若要留意打听,应该会查得到。” 说到这里,老人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萧伟的肩膀,道:“孩子,开锁之道,在乎‘分心数用,心猿意马’,而做事情,就需要另外八个字了!”萧伟问道:“哪八个字?”老人看着萧伟,缓缓说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萧伟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一旁高阳,只见高阳还捧着那封从“觐天宝匣”第一层取出的书信看着,眉头紧锁。 萧伟祖父留在“觐天宝匣”第一层那封年代久远的书信,来自一个署名“崔二侉子”的人。回去火车上,两人将这封信来来去去看了数遍。整封信是用毛笔写成。从字迹可以看出,写信之人文化不高,书信上的文字写得歪歪斜斜,毫无间架,但每一笔画无不力透纸背,一看而知是出自一个江湖粗人之手。信正文部分共四百三十三字,不仅错字白字累牍,文法更是不通,其中还多处使用了东北土匪时期的黑话,更加使人难以看懂。高阳仔细斟酌之下,将原信给萧伟翻译了出来: 〖萧大哥: 自从上回一别,已经好几个月,兄弟还活着! 那回送走萧大哥,俺们就跟小鬼子拼了,最后弟兄们都死了,子弹打光,俺跳了崖。 俺受了重伤,九死一生回到崔家屯,就剩下一口气。 萧大哥,现在兄弟提着一口气不走,就是想再见萧大哥一面,那个盒子,到今天还没打开,俺放心不下啊。不过盒子打开的那天,兄弟可能看不到了,看来,一切就像军师说的,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那件事情,你和军师都说科学什么的,俺不懂。可是这几个月来,跟兄弟去办事的二十四人,除了俺,接二连三都出了事,现在连山上的弟兄也都牵扯进去了,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俺现在也就剩一口气了,所以萧大哥,你要听兄弟的话,不能再追查了! 如果萧大哥能看见兄弟这封信,麻烦来一趟崔家屯,兄弟要把那个盒子交给大哥。盒子打开那一天,烦请大哥在俺坟前告诉一声。 萧大哥对俺的救命大恩,看来只能来生再报了。 弟崔二侉子 磕头 民国二十三年腊月初二〗 信文念完,萧伟有些发蒙,喃喃道:“这个‘崔二侉子’是谁?”低头琢磨了一会儿,记忆中好像从没听祖父提起过这样一个人。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看出:这封信应该和祖父留下的那只盒子有关。因为信中不止一次提到一只盒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眼前这只。 萧伟掐着手指头算了算,信的落款时间是民国二十三年,换算成公元,应该是……怎么又是1934年?从崔二侉子的信中可以看出,他带领二十四名弟兄去办的事情,一定是整件事情最核心的部分,而事情的结果似乎也很蹊跷,好像当时参与行动的二十四个人,后来全都神秘死亡了! 萧伟猛然间想起祖父留下的那封书信,上面好像有这么一句:“整个事情的离奇和诡异程度,超出了任何人想象。”难道祖父说的就是这件事情吗? 两人在火车上商量了整整一路,高阳也同意萧伟的观点,这个崔二侉子,一定与整件事情有着莫大的关系。信中虽没有提到具体什么事情,但两人都已猜到,崔二侉子说起带领二十四名弟兄去办的事情,会不会与当年关东军与溥仪卫队的冲突,以及这只“觐天宝匣”有关?而信中所提到的离奇死亡,会不会就是这件事情直接导致的? 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曾老留下的这只盒子肯定是当年皇太极从高丽抢来的两只宝盒中一只。至于是哪只,据历史记载,那两只盒子一只随皇太极下葬,从高阳查到的资料看,皇太极陵并没有过被盗的记录。所以目前惟一可能,就是溥仪宝藏的那只!而且,两人掌握的所有资料也都指向了这种可能:曾老日记开始出现断档,是1934年;曾老从奉天移居北平,是1934年;曾老将名字从“萧剑南”改名为“曾弓北”,是1934年;现在,“觐天宝匣”第一层崔二侉子这封书信,时间也是1934年!这只盒子,一定与1934年发生的一件大事有关。而日本关东军从溥仪卫队截获那只盒子的时间,恰恰也是1934年,这应该不是巧合! 这么看来,在1934年的东北,在溥仪、关东军、萧伟的祖父,也就是当年的萧剑南,还有书信中那个神秘的“崔二侉子”之间,一定发生过一件惊天大事。而这件大事,一定与眼前这只神秘的红木盒子有着莫大的关系!不过,这一切谜题的谜底,都要等到觐天宝匣第二层与第三层打开才能知道。 两人整整商量了一路,现在看来,除按张老建议去朝鲜寻找那位高人后代以外,高阳还想到:“南张北谭”两大开锁世家,现在只找到了南张,如果能找到北谭后人下落,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进展。另外,这个看来颇为神秘的‘崔二侉子’其人,既然很可能与整件事情有着莫大的关系,查一查他的下落,说不准会对整件事情有很大帮助。 下了火车,两人第一时间去找赵颖。赵颖还住在与萧伟成婚时买的那套小小一居室内。不过自从两人分开,萧伟再也没去过那里。赵颖打开房门那一霎,萧伟恍惚间有一种隔世之感。 赵颖见萧伟与高阳一起来到,微微有些诧异。两人在屋中坐定,高阳沉吟了片刻,将事情来龙去脉对赵颖讲了一遍。萧伟掏出崔二侉子那封书信,递给赵颖道:“赵颖,老爷子留下的这事儿,恐怕只有你能帮忙了!”赵颖并没有接,淡淡说道:“不用看了,这是曾老留给你的事情,我只答应帮你们打开盒子。” 萧伟连连点头:“对,对!我们这回过来,就是让你帮忙想想办法,打开盒子最后两层机关!”说完,萧伟将苏州临去之前,张老最后那番话复述了一遍。 赵颖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问道:“你们要去朝鲜?”萧伟看了看高阳,两人都点了点头。赵颖没有回答,而是微微摇了摇头。萧伟急道:“你不是答应帮忙么?”赵颖道:“我不是不肯帮忙,只是你们要找的人,连名字都没有,而且时间已过去四百多年,此人即便有后代留下来,究竟在朝鲜还是韩国?韩国还好办一些,如果在朝鲜,那就……” 萧伟道:“赵颖,你听我说,历史上这么牛的一个人,只要下工夫,肯定能打听到,苏州张老爷子说了,什么来着,对,‘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赵颖一愣,看了看萧伟,奇怪这句话怎么会突然从他嘴里说出来? 只听萧伟继续说道:“对了还有,你不就是朝鲜族么,找找你在韩国的亲戚,肯定能打听到!不管怎么样,只要能找到这人后代的下落,事情就好办了。赵颖,这事情只有你能帮忙了!”赵颖看了看萧伟,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我试一试!不过,不保证一定有结果。” 接下的日子,又是漫长的等待。两人都很清楚,开锁的事情除赵颖外,没人能帮得上忙。萧伟和高阳倒未闲着。从苏州回来后,萧伟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内,每日研究“觐天宝匣”第二层的“对顶梅花芯”机关,每有所得,必欣喜若狂。 而高阳则花了整整一周时间,明察暗访,终于调查到了那个书信中神秘“崔二侉子”的详细资料。不出所料,这个“崔二侉子”,确是当年东北啸聚山林的著名大土匪之一。资料显示:崔二侉子,姓崔,真名崔洪海,江湖报号“崔二侉子”。生于公元1908年,吉林省蒙江县崔家屯人,与其大哥崔大侉子崔洪江以及当时著名大土匪高鹏振、马占山等,当年并称为“关外绿林十虎”,一直以占山为王、打家劫舍为生。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崔二侉子所部不接受日本人改编,后被日伪军重兵包围,只带领十一名兄弟突围出来。其后崔二侉子又招兵买马,长期隐藏在长白山打游击。东北抗联在1934年和他们接触上,崔二侉子同意被改编为东北抗日联军第三军独立支队,但不幸就在谈判达成不久,崔二侉子部再次被日军重兵包围,东北抗联救应不暇,最后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注①) 这段介绍看得高阳热血膨胀,没想到这个“崔二侉子”竟是如此一位英雄豪杰,一位当年在日寇铁蹄下誓死不屈,以自己血肉之躯筑成钢铁长城,转战于关外白山黑水之间的抗日铁血男儿。难怪曾老会与此人有交情!读罢资料,高阳崇拜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虽然了解到这个“崔二侉子”是何许人也,但似乎对整件事情进展帮助不大。从信中可以看出,这个崔二侉子一定与曾老留下的盒子有关,不过,在七十多年前的东北,曾老和这个崔二侉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不得而知。 又是一星期过去,赵颖那边终于有了消息。经辗转查访,她找到一位现在韩国的远房亲戚。对方回复了邮件,答应帮忙。不过查询工作要用一段时间,而且是否会有结果,也不肯定。除此以外,赵颖也查到了北谭最后一代传人的信息,不过这条路看来明显是走不通的。 根据资料显示:北谭最后一代传人是兄妹两人,哥哥姓谭名青,生于清光绪三十四年,也就是1908年。在1930年初,谭青因犯盗窃罪被奉天警备厅拘押,后被日本人秘密处决。其妹谭倩儿,生于公元1912年,谭青死后半年,也就是1930年9月,谭倩儿与老母前往英国,后不知所终,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萧伟听到这里,突然问高阳:“对了哥们儿,你说那个谭青那个妹妹叫什么来着?谭倩儿?”顿了一顿,喃喃道,“我怎么觉着这名儿这么耳熟啊?”想了一会儿,又道,“简直是太熟了,我觉得,这名儿我一定听过?”高阳笑了,拍了拍萧伟:“你啊,外面认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女孩儿,说不准是重名呢!”萧伟点了点头,呵呵一笑:“也对,哥们儿认识的妞儿肯定比你多!” 接下的日子,萧伟几乎足不出户,每日琢磨祖父留下的那只盒子。自从苏州张老处学得“乱簧诀”,他的开锁功力已有长进。回来又下了这半个多月工夫,越钻研越觉有趣。目前盒子第一层“子午鸳鸯芯”,萧伟已略窥门径。不过经过“把簧”之后,第二层“对顶梅花芯”还是云里雾里,基本摸不到门儿。看来开锁之道确如张老所讲,还长着呢。 萧伟找到高阳,将曾老的日记全部搬回家里。在高阳帮助下,他将所有日记仔细研读后,并未发现任何与开锁有关的东西。日记看完,他又往赵颖那儿跑了几次,让她帮着在祖父遗物里好好找找,看是否留下什么开锁秘笈之类的书。 自上次到公安部找赵颖道歉后,赵颖似乎不再对他横眉冷对,仔细查看之后告诉萧伟,曾老的遗物除大量书籍和侦破手稿外,并无任何与开锁有关的资料。萧伟失望之余,只能厚着脸皮向赵颖请教。赵颖从未见萧伟如此虚心求学,甚是诧异,不过还是对他所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两人的关系似乎不再剑拔弩张,但大伙儿也慢慢明白,这种改善,其实是彼此的距离越走越远了。萧伟是情场高手,这道理他自然懂,一个女人如果还恨你,说明她心里还在意你!赵颖现在的态度,似乎对萧伟已不再介怀,看来她确是准备把以前的事情彻底忘掉了。 等待的这段时间,高阳也利用闲暇之余,遍查资料。不过再没获得任何新的进展,包括曾老的日记中,也没有再寻到任何蛛丝马迹。 和萧伟一起,两人又找过一次马老太太。高阳向老人询问是否知道崔二侉子其人。马老太太的回答是肯定的。崔二侉子大名当年在东北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老人并不清楚曾老曾与崔二侉子有过交情。 整整两个多月过去,高阳和萧伟都快丧失了希望的时候,赵颖那里终于来了回复。初夏的一个傍晚,高阳拿着一份打印好的邮件找到了萧伟。 萧伟已是近三月足不出户,衣冠不整、蓬头垢面。不过这段时间他锁技大进,现在不用钥匙捅开红木盒子第一层“子午鸳鸯芯”,已不在话下。 仔细看过高阳带来的邮件,萧伟大喜过望。赵颖办事果然认真,邮件是用韩文写成,字里行间,赵颖一一作了翻译。邮件上有高丽李氏家族的详细介绍,正如苏州张老所讲:李氏家族世代制锁为生,到了宣宗年间(也就是明神宗万历年间),其家出了一位异人,使其家族在高丽制锁业内由无名小卒一下蹿升为泰山北斗,而且这种地位,直到朝鲜战争之前一直没有动摇。 战争结束后,由于两边封锁很厉害,李氏家族的下落就没再多消息了。邮件中只提及在朝鲜战争以前,李氏家族居住在平壤,最后一代传人名李朴奂,1950年二十三岁,如果现在还健在的话,应该已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了。 看完邮件,两人商议了一阵。现在看来,若想打开盒子下面两层,朝鲜之行是必须的了。除了亲自到朝鲜查访,不可能再有其他方法找到李氏家族后人。 寻找方法有两个,一是明察,另一个是暗访。两人都感觉明察似乎不大现实,因为朝鲜那边封锁很严。虽说中朝关系一直不错,但这种民间活动若想拿到两方政府批文,恐怕很困难,就算能办,时间估计也拖不起。惟一的方法,只能是冒险去暗访,一切只能到了平壤再打听,见机行事。 这几年朝鲜方面的旅游业已对外开放,两人可以借助旅行社,以旅游者身份进入朝鲜。剩下的事情,就看两人的运气了。高阳知道丹东那边有一家旅行社,可以提供朝鲜九日游。 不过问题来了,萧伟与高阳都不会讲朝鲜话,既然是暗访,就不可能大张旗鼓进行,现找翻译不大现实,这是有风险的事情,恐怕没人愿意跟着两人冒这个险。 商量了一阵,萧伟提议去找赵颖,原因很简单,赵颖是朝鲜族,朝鲜话是她的母语,十五岁以前,赵颖的朝鲜话比汉语讲得好。萧伟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如今死活也要把赵颖拉下水了。 高阳还有些犹豫,于是萧伟死拉活拽把他拖向赵颖家。萧伟告诉高阳,这件事情既是祖父留下来的,而且祖父最后那封信中又有交代:遇到问题,可以去找赵颖!所以,赵颖没有理由不同意。 萧伟信心十足,进了赵颖家门,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出乎意料,赵颖犹豫了片刻,斩钉截铁回绝了。 赵颖的理由很充分,第一,自己是警察,警务人员出国要经过层层审批、手续繁杂;而且就算能批下来,目前也没有这么长的假期;第二,作为一名警察,去朝鲜做这种暗访是不符合国家有关规定的,自己绝不会同意萧伟的做法;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这件事情萧伟想得太简单。朝鲜不同一般国家,若没有两方面国家级别的批文,完全以私人身份去那里暗访,将会有极大的危险性。 见赵颖回绝得如此干脆,萧伟和高阳都呆住了。愣了一阵儿,萧伟突然回过味儿来,对赵颖道:“赵颖,这可是我爷爷布置下来的任务,你怎么着也得帮这个忙吧!你要是不陪我们去,那可就太……”赵颖打断萧伟:“我不是不帮你的忙,这件事情我既然承诺了,肯定会想办法。不过,我不会答应陪你们去暗访,而且,你们自己也不能去!” 萧伟有些急了,骂了句脏话:“靠,不去暗访,那还明察啊?我们要是弄得着批文,又会朝鲜话,来找你干吗?”高阳见萧伟的话横着出来了,一把按住他,对赵颖道:“赵颖,你说怎么办吧,我们听你的!” 赵颖道:“据我所知,这种民间交流活动的批文,虽然手续繁杂,但应该可以申请下来,我明天就去帮你们办!”高阳问道:“估计要多久?” 赵颖思索了片刻,答道:“说不好,快的话一两个月,慢的话,几个月一年都有可能。”高阳愣住了。萧伟突然道:“我靠,你这不是拿人么?等你的批文下来了,黄瓜菜都凉了!”赵颖有些生气:“萧伟,如果我不想帮忙,这件事当初不会管!”萧伟撇了撇嘴:“这事儿是我爷爷交代下来的,你敢不管么?” 赵颖一下子被噎住了,满脸通红。高阳拽住萧伟:“萧伟,你怎么说话呢,怎么说赵颖也是在帮我们的忙。”萧伟嚷道:“帮忙,她这是帮忙的样子么?不就是个批文么,动不动就几个月一年,蒙傻子呢?”高阳喊道:“萧伟,你怎么这样?!” 萧伟走到赵颖面前:“赵颖,我跟你说实话,我知道离婚那件事,你还恨着我!可你也不能在这儿等着我吧,再说了,我都跟你道歉了,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一大老爷们,你还真要我给你跪下啊?”高阳使劲儿拽住萧伟,劝道:“萧伟,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赵颖咬了咬嘴唇,看了看萧伟,道:“这和离婚的事情没关系,无论如何,我不会陪你们去朝鲜!而且,你们也不能去,朝鲜不是中国,平壤更不是北京,绝不会由着你性子胡来,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萧伟气极而笑,道:“你吓唬谁呢你,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我一不偷,二不抢,我就不信他们能把我怎么样!你要是真不想陪我们去,就直说,别跟我来这套!我就不信没了你这个赵屠户,我萧伟就得吃连毛猪了!我现在就跟你说,我也用不着你帮了,大爷我自个儿去,我就不信他妈的一个盒子,我就打不开了!” 说完话,萧伟摔门而出。高阳和赵颖全愣住了。呆了片刻,赵颖急道:“高阳,你快去追萧伟,千万不能让他自己去朝鲜,否则肯定会出事儿!”高阳犹豫了片刻,追出房门。 萧伟甩着膀子,正自大步流星往前走。高阳追至近前,喊道:“萧伟,你别这么任性成不成?”萧伟站住,依旧怒气冲冲:“高阳,你整个儿就一书呆子,我跟你说,女人我太了解了,爱你的时候,怎么着都行,一旦恨上你,什么损着都想得出来,最毒妇人心,你懂么?” 高阳气道:“萧伟,你这是怎么说话呢,赵颖不是一直在帮我们么?”萧伟笑了:“帮?哥们儿,你太天真了!你以为她前一段是帮我们么?我跟你说吧,那是先给我们尝点甜头,到了关键时候,再给你撂挑子!大爷在社会上好歹混了十几年了,这咱懂。” 高阳道:“萧伟,你的心思太阴暗了,你怎么能把世界上所有人都想成坏人?”萧伟冷笑道:“坏人?这世界上坏人还少么?你别忘了,连我亲娘,都能做出那种事情来,我还能相信谁? 高阳放缓语气:“萧伟,你妈做的那件事情,我想肯定有她的苦衷……”顿了一顿,又道,“再说,你也不能总是以偏概全,这世界上也总有好人吧?”萧伟叹了口气,道:“高阳,我知道这世界上真心对我好的,只有你,你们家老太太,还有,就是我们家老爷子,和……我爸……”说到这里,萧伟顿了一顿,片刻,抬起头来,昂然道,“除了你们四个,我谁也不信!” 高阳道:“萧伟,你真的太偏激了,至少有一点我知道,赵颖就绝不是你说的那种人!”萧伟冷笑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不是才怪!兄弟,咱们走着瞧!”说完话,转身要走。高阳一把拉住他,急道:“萧伟,不管怎样,赵颖说的有一定道理,你……你不会真的想自己去朝鲜吧?”萧伟斜着眼睛:“自己去怎么着?总比等她那个遥遥无期的批文强吧?” 高阳有些急了:“萧伟!你无论如何也要听我的,千万不能自己去。万一出了事情,你连个照应都没有……”说到这里,高阳顿了一顿,道,“你如果死活要去,也得咱俩一起去!” 萧伟看着高阳,放缓了语气,道:“哥们儿,咱俩是一块儿长大的,以前我爷爷不在,我妈把我扔下了不管,是你和你们家老太太总去看我,给我送吃的。兄弟记得你们这个情!不过不管怎么样,去朝鲜多多少少有些危险,你听我的,这事儿你就别再管了,交给我吧!” 高阳道:“我就不明白了,你干吗非要死活现在就去朝鲜呢?再等等就不行么?再说了,那个所谓的溥仪宝藏,很大可能已经被崔二侉子他们盗了,现在就算查到什么下落,也不太可能再有什么财宝了!” 萧伟看了看高阳,道:“哥们儿,就算肉已经被他们吃了,总能剩下点儿汤儿吧?再说了,我这次不是冲着财宝去的!”高阳一愣:“不是冲着财宝?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你不就是冲着财宝去的么?”萧伟咧嘴一笑,拍了拍高阳肩膀:“哥们儿,我很爱钱!不过,这世界上还有比财宝更重要的事情!” 高阳道:“是什么?”萧伟笑了笑:“你就别问了,不管怎么着,这事儿你别管了,交给我吧!”高阳咬了咬牙,斩钉截铁道:“不行,曾老生前跟我说过,让我以后一定要看好你!所以,如果你一定要去朝鲜,我必须陪你去!” 萧伟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哥们儿,你说你这不是整个儿一添乱么?你非要陪我去,万一出了什么乱子,咱俩不就全折进去了么?你可别忘了,你父母虽然唐山大地震的时候都不在了,可你们家老太太还活着呢?!” 高阳道:“所以,你听我的话,再等赵颖两个月!如果两个月之后赵颖那边还没消息,我们一起去朝鲜!”萧伟看着高阳,有些感动,拍了拍高阳肩膀,说道:“行吧,兄弟这回听你的!” 当天晚上萧伟回到家里,开始上网详细搜索所有有关朝鲜旅游的网友文章。第二天上午,他联络了高阳说过的那家旅行社,最近一班朝鲜九日游就在这个周六,下周日晚上返回。萧伟了解清楚后,定下了一个名额。 还有几天时间,他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他在网上找到了平壤的详细地图,又采购了大量旅行生活用品,包括一大堆方便面及罐头食品,因为据说那边食物供给很紧张。 从网上查到的网友文章看,朝鲜那边依旧盘查得很紧。想到自己如果“微服私访”,在朝鲜大街上穿着光鲜,很容易被认出是外国人。于是他花了半天的时间,特意在潘家园旧货市场淘了两件旧衣服,是那种很土的工作服。为了更像朝鲜本地人,又花了大价钱买了几个金日成像章。据说在朝鲜,没有一个人胸口不带这种徽章的。 除此以外,最重要的是翻译。萧伟联络了所有能联系到的丹东的朋友,让他们帮忙就近找一个朝语翻译。整整两天过去,竟没有丝毫进展。所有帮忙的朋友都告诉他,当地鲜族人听说要过到对面朝鲜当翻译,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一个人答应。萧伟心急如焚,猛然想起潘家园瘸三好像就是东北过来的,听说在东北那片儿路子很野。 萧伟给瘸三打了个电话,并没有细说去干什么,瘸三很够意思,痛快地答应了。周五下午,瘸三回了电话,告诉萧伟翻译已经找到,就是丹东本地鲜族人。周六早上,翻译会带齐行李到丹东火车站接站,随萧伟一起去朝鲜。旅行社的费用由萧伟出,翻译费用另付,八天,一共两千块钱。 萧伟点了点头,心想价钱还算公道,又问瘸三他找的翻译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人机灵不机灵,靠不靠谱?瘸三告诉他,小伙子名叫朴昌吉,是丹东广播电视大学三年级的学生,现在正放暑假。萧伟一愣,随即笑道:“三哥,您找的这人叫什么名字不好,怎么叫嫖娼妓啊,不过也好,符合哥们儿的路子……”瘸三没理会萧伟胡说八道,只是笑了笑,告诉萧伟,朝鲜那边挺严的,一切小心,万一有什么事情,再给自己打电话。萧伟连声道谢,挂了电话。 一切收拾停当,周五晚上,萧伟包好那只盒子,踏上了开往丹东的列车。 〖注①:实际上东北抗联(即东北抗日联军)是1935年才成立。是由共产党领导的东北人民革命军联合其他抗日武装组成的,杨靖宇任第一军军长兼政委。书中的描述为情节需要在时间上做了修改,希望对历史有研究的读者不要深究。〗 第六章 再启古匣 一夜无话,第二天上午十点列车终于抵达丹东南站。接站口处,瘸三为萧伟安排好的朝语翻译朴昌吉已拎着行李等在那里。这是一个典型的鲜族小伙子,高高瘦瘦,二十岁左右年纪,穿着整齐,戴一副眼镜,样子十分腼腆。 萧伟满脸坏笑地上前与朴昌吉打着招呼。一边打量来人,心中暗想:“倒啊,瘸三记错名儿了吧,这小子怎么看也不像嫖……那个什么的啊,估计还是个处男呢吧?” 朴昌吉自不知道萧伟的龌龊想法,很殷勤地上前帮着拿行李。萧伟问小伙子认识瘸三么,朴昌吉憨憨地说不认识,是一个朋友找的他,只知道自己是去当导游。萧伟笑了笑,看来瘸三嘴还挺严的。 萧伟是第一次到东北,丹东更是头一回来,一路兴致盎然。小伙子显得有些局促,不过十分尽职,只要关于旅游的事情,无论丹东的民俗风情,还是朝鲜的传闻轶事,都不厌其烦地给萧伟介绍着。 他告诉萧伟,两人现在走过的地方就已是中朝边界。前方不远处的鸭绿江对岸就是朝鲜领土。其实早在日据时期两岸本是同一城市,后隔江而治,南面是中国丹东市,北面是朝鲜的新义州。这段鸭绿江原本设两座铁桥,都是日本时期修建。后不知何因,较小一座铁桥被朝方锯去一半,仅留中国这边一半。所以现在能看到的,只是一座半铁桥,完整的那座,一半属于中国,一半属于朝鲜。 两人边走边聊,二十分钟以后,出租车停在了旅行社门口。旅行社的行程是当天中午十二点乘火车从丹东北站出发,在新义州转车后直达平壤。看看还有时间,两人匆匆吃了顿饭,即随旅行团大车直奔火车站。十二点整,列车徐徐驶出车站,越过铁桥后进入朝鲜领土。 车行不久便到达了朝鲜新义州火车站,萧伟扒着车窗看了看,两边距离其实就算走路也用不了多久,不禁心中诧异。朴昌吉告诉他,所有去朝鲜的客人都要在这里换火车,因为朝鲜那边使用窄轨。 导游带领众人在新义州车站等候开往平壤的列车。由于长期封锁,许多中国人对朝鲜的好奇不亚于六十年代老外对中国的好奇。萧伟探头探脑四下打量,车站周围有不少朝鲜人民军战士正在巡逻。萧伟拿出相机准备拍几张照片留念。朴昌吉一把按住他,警告萧伟:在朝鲜是绝不能随便拍照的,小心被当做特务抓起来。萧伟吓了一跳,看看朴昌吉神色郑重,心道:不至于吧?但还是收起了相机。 百无聊赖等了一个多小时,火车还是踪影皆无,萧伟有些坐不住了,撺掇着几个旅客找导游理论。导游显然对此见怪不怪,微笑着向大伙儿解释。原来朝鲜火车是以晚点出名的,按我们的逻辑,列车晚点一两小时已是不可容忍。在朝鲜,晚点半天是运气好,一两天很正常,即便是晚上十天八天也绝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所以朝鲜人出远门坐火车不是问始发时间是几点,而是问哪一天。因而他们是名副其实的“等”火车,而不是“赶”火车。坐火车长途旅行的人,通常要带足几天的干粮及铺盖,到火车站安营扎寨去等。导游一番说明,大伙儿都笑了。没有办法,入乡随俗吧。 又等了一阵儿,萧伟实在无聊,叫上朴昌吉,又叫了几个人一块儿打牌。总算运气还不太坏,由于新义州是始发站,总共等了两个多小时,大伙儿终于踏上开往平壤的列车。 火车缓慢行进在朝鲜的窄轨铁路上,如随着舒缓的鼓点在摇头摆尾,人坐在列车上更像骑着山地车下台阶。不过让萧伟开心的是,车上的服务小姐都很标致,只是似乎有些营养不良,像动物园的长颈鹿一般没精打采。萧伟不懂朝鲜话,英语也不灵,否则早就上前搭讪了。 放眼向车窗外望去,两边都是大片赭黄色的丘陵。地里长着庄稼,看来长势并不好,平均只有中国这边一半高。除此以外,公路上还偶尔可以发现一两辆汽车,不过好像是烧木炭的那种。这种车萧伟几年前在一家博物馆里见过,应该算古董了,没想到在朝鲜居然还能使用。这回萧伟长记性了,虽然看着新鲜,但没敢再掏出相机。 颠簸了几小时之后,列车终于安全抵达朝鲜的首都平壤市。平壤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宏大而美观的,出了车站,迎面是一幅巨大画像,萧伟捅了捅身边朴昌吉,问他上面写的什么。朴昌吉小声告诉他,画像上写的是:二十一世纪的太阳是金正日将军!萧伟咧了咧嘴,道:“我靠,这……” 朴昌吉赶紧拉住萧伟,警觉地看了看四周,央告他:千万不可乱讲,朝鲜特工人员非常多,而且很多都懂中文。萧伟住了嘴,扭头看了看身旁一脸紧张的朴昌吉,心中暗想:胆儿这么小怎么陪我办事儿啊? 众人坐上旅行社大客车,行驶在平壤空旷寂寥的林荫道上。导游按惯例介绍着平壤的人文历史、文化风俗、名胜古迹等。车窗外飞快地闪过整齐划一的绿色树木、稍显单调的居民楼,一个个穿着淡灰色呢子制服裙的交通女警察。萧伟便如刚进城的农民一般,看什么都新鲜,不时扒着窗户往外面瞅着。 朝鲜最好的饭店是大同江饭店,邓小平曾于此下榻。这次旅行团住的是平壤大饭店,排名第二。朴昌吉告诉萧伟,现在中国人到了朝鲜基本都是大款,虽然朝鲜官价人民币对朝币比例是四比一,但实际黑市的比例正好反过来。 拿到钥匙后,服务员把大伙儿带到房间,萧伟和朴昌吉住在一起。房间还算大,陈旧的实木地板上铺着薄薄的地毯。不起眼的旮旯撒了点药,不知是要对付老鼠还是蟑螂。房间配备了松下窗式空调、东芝彩色电视机,条件看来还可以。萧伟注意了一下,屋内其他设施的商标好像被仔细弄掉了,不过暖水瓶上如下一段英语让萧伟猜到了它的产地:BaoenPing。 安顿好后,萧伟关好房门,把朴昌吉拉到一旁,神色郑重地将此行的目的告诉了他。出乎意料,朴昌吉并未太过惊讶,只是点了点头,问萧伟:“你准备怎么办?” 萧伟的意思,既然李氏家族在朝鲜名气这么大,打听起来应该不会太难。一会儿下去吃饭,就可以先跟服务员聊聊。如果实在打听不到,大不了上街找一个平壤锁匠问问,肯定会有线索。朴昌吉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萧伟又从行李箱取出那两套旧工作服以及金日成像章,告诉朴昌吉:一切都准备好了,现在就看他的了!朴昌吉看了看萧伟手中物品,腼腆地笑了笑。 刚刚商量完毕,导游敲门进来,通知他们可以下楼吃饭了。另外,要暂时拿走两人的护照。萧伟一愣,问导游为什么。导游向两人解释道,在朝鲜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国人,居住在首都是需要获得批准的,所以大家的护照必须再盖个章。萧伟松了口气,将护照递给导游,看了看朴昌吉,心中暗想:看来朝鲜还真够紧的,这次暗访,难度恐怕要比预想的大。 收拾好东西,两人下楼到餐厅吃饭。朴昌吉按照萧伟的意思,在饭桌上就与一旁的服务小姐聊了起来。萧伟自是一句也听不懂,只得闷头吃饭,再加上他也确实饿了。朝鲜一直以饮食精制闻名,不过朝鲜明显物资紧缺,十二人的饭桌上,翻过来掉过去就是那几样菜,不过米饭管够。 半小时后,两人回到房间。萧伟问朴昌吉刚才和那小妞儿唧唧歪歪说什么呢?朴昌吉告诉他,自己向服务员打听了李氏家族的情况,不过那女孩显然不了解这方面的事情,甚至连李氏家族的名字都没听说过。但她提供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平壤市中心有一座人民大学习堂,里面设许多阅览室,一个阅览室对应一个科目,对普通老百姓开放。除此以外,每间阅览室都配备一个答疑室,如果遇到疑问,任何一位读者都可以进去咨询。朴昌吉问外国人是否可以到那里查询资料或答疑,服务员说她并不清楚。 两人商量了一阵儿,看来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途径。不过不方便的是,旅行团一般都是集体行动,如果两人不跟随大队,单独出去会比较麻烦。而且最重要的,两人的护照还在导游那里。琢磨了一会儿,萧伟眼珠一转,已经有了主意。 第二天虽是周日,不过人民大学习堂并不休息。按昨晚商量好的,萧伟一大早就给导游去过电话,说朴昌吉受了风寒,今天不能随团参观了,而自己也要留下来照顾病人。导游忙拿了些药上来,安慰朴昌吉要好好休息。 萧伟问护照的事儿怎么样了,导游掏出护照,刚要递给萧伟,犹豫了一下,又塞回口袋,告诉两人:既然不随团出去,护照还是先放在自己这里吧,在平壤,外国人单独出去是不方便的。朴昌吉一愣,看了看萧伟,萧伟嘿嘿笑了两声,没说什么,送导游出屋。开门的时候,萧伟轻轻拍了拍导游肩膀,说道:“哥们儿,你说得对,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导游走后,朴昌吉呆在了那里。萧伟依旧嘻嘻哈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工作服,对朴昌吉道:“愣什么呢,赶紧起床换衣服,你以为你还真病了啊!” 朴昌吉神色沮丧,摇头道:“没护照,咱们哪儿也去不了!”萧伟咧嘴一笑,从口袋摸出两本护照:“你看这是什么?”朴昌吉一呆,萧伟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小哥们儿,学着点儿吧,我这两下子,少说也有七八铃功力,来,换衣服!”朴昌吉挠了挠脑袋,不明白萧伟是怎么把护照搞到手的。 人民大学习堂离旅行团住的平壤大饭店并不远,三公里左右。大队人马出发后,两人悄悄溜出了酒店。快步走了半小时,终于站到了平壤市中心这座颇有名气的建筑前。萧伟抬头望去,眼前的建筑气势雄伟,是典型的苏式结构,门前一排大理石柱子,看着很有点儿像位于北京天安门的人民大会堂。 很幸运,进门时并无人拦阻。萧伟暗自庆幸,看来朝鲜的管理是外紧内松,根本没有传的那么邪乎,赵颖之所以那么说,肯定是跟自己抖攒儿呢! 两人顺利找到了和机械制造有关的阅览室。这里的资料果然很全,朴昌吉很快查到了制锁业李氏家族的资料。据资料显示,朝鲜战争以后,李氏继承人李朴奂被分配到一家翻译成中文叫“753”的机械制造厂,享受专家级待遇。资料最下面有工厂的地址。 两人都很兴奋,出了大学习堂,一路小跑回到酒店。萧伟取了那只盒子,朴昌吉又向服务员详细问清了地址,在酒店餐厅匆匆吃了点东西,便即动身。 平壤市并没有出租汽车,两人坐了几站地铁,又倒了三次公共汽车,两小时后,终于来到李朴奂老人工作的753机械制造厂。朴昌吉朝文流利,按着萧伟的嘱咐,伪装成李朴奂老人的亲戚,很快便从门卫处打听到老人的住址。 二人绕到工厂后院的专家住宅区,这是一片不小的二层小楼,楼房盖得宽敞、明亮。萧伟强忍住心头的激动,按下了门铃。房门打开,是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朴昌吉简单向老人说明了来意,老人用狐疑的眼光看了看两人,犹豫了片刻,将两人让进房间。 萧伟不由得暗自打量面前这位可能是世界上惟一可以帮他打开“觐天宝匣”的老人。只见他大约七十岁年纪,一头花白的头发,面色红润,气色很好,眉宇间一股英气。老人留着一缕银白的胡须,梳洗得非常整齐干净,身着纯白色的便服,举手投足之间都流露出一种矫健,毫无龙钟之气。 开门见山,萧伟直接讲明了来意。由朴昌吉翻译,他详细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包括寻找开锁高人的历程,以及自己曾见过苏州张家的后人,并特意告诉老人,张家先祖曾是李氏先祖的徒弟。听到这里,老人面上一直的怀疑神色慢慢放了下来,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此事。 介绍完毕,萧伟打开包裹,取出了那只盒子,对老人道:“老爷子,您可能是惟一能帮我的人了,这件事情,就拜托您了!” 老人似乎没有听到萧伟的话,盒子一取出,目光就完全被眼前的东西吸引了。萧伟给朴昌吉使了个眼色,朴昌吉点了点头,又将萧伟的话复述了一遍。老人似乎依旧没有听到,眉头微锁,盯视着面前的宝匣,沉吟不语。 萧伟不敢再催,在一旁焦急地等候。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老人缓缓舒了口长气,喃喃说了句什么。萧伟转头看朴昌吉,朴昌吉小声道:“老人说的是,‘没想到先祖这件杰作,总算让我见到了!’” 萧伟神色一变,突然呼道:“坏了,这回可羊入虎口了!”朴昌吉不解,看着萧伟。萧伟急道:“哥们儿,这盒子……原来就是他们家的啊,他不会,不给我了吧?这儿可是朝鲜啊!”朴昌吉一愣。 老人已站起身来,抱着盒子慢慢走到屋角,将盒子恭恭敬敬放到屋角供桌上,又点上三炷清香,拜了起来。萧伟傻眼了,冲到老人身边,说道:“老爷子,咱们可说好了,这盒子现在已经是我们家的了,你可不能……不能要回去啊!”同时回身猛向朴昌吉使眼色,让他赶紧翻译。朴昌吉犹豫了片刻,没有言语。 只见老人拜了三拜,站起身来,沉默片刻,对两人道:“抱上盒子,跟我来吧!”萧伟看了看朴昌吉,朴昌吉立刻给他翻译。萧伟满脸狐疑,抱起盒子,两人随老人来到另一个房间。 这是一间极大的工作室,屋内只有一张工作台,摆满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工具。工作台周围放着几张椅子,四围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锁具。 萧伟抱着盒子坐下,老人缓缓出了口气,用中文对萧伟道:“小伙子,能见到先祖这只盒子,我余愿已足,你放心,我会竭尽全力,帮你把盒子打开!”萧伟呆住了,愣了半晌儿,才结结巴巴说道:“您……您会说中国话?”老人点了点头,道:“日据时期,先父为躲避日本人追杀,曾带我到中国东北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我从小是在东北长大的。” 萧伟好奇心起,问道:“日本人?他们怎么会追杀你们?”老人叹了口气:“或许就是为了李氏家传的手艺吧!”萧伟点了点头。突然他想起了高阳那段故事:当年日本人为打开从溥仪卫队抢到的“觐天宝匣”,曾派出大量特工到处寻找开锁高手,难道,李朴奂一家也是为了这件事情,才远赴中国避祸的么? 萧伟将心中疑问讲给老人。老人眉头微微一皱,喃喃道:“难道这几十年的谜团,竟然是这个原因么?”抬起头来,问萧伟道,“你说的,就是眼前这只盒子?” 萧伟点了点头,道:“据我所知,这一对觐天宝匣,另一只还躺在皇太极棺木里,眼前这只,应该就是当年溥仪被日军劫持的那只!” 老人叹了口气,说道:“没想到这么多年的谜底,竟是这样!”顿了一顿,道,“小伙子,盒子既是你家传,我也就不再多问。总之,我要感谢你让我见到了先祖这件杰作,终于了却李家历代列祖列宗的愿望,你放心吧,我一定竭尽所能,帮你把盒子打开!” 萧伟脸上一红,心中暗想:这回自己还真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讪讪笑了两声,恭恭敬敬将盒子放到老人面前。老人缓缓舒了口长气,沉默了半晌儿,带上老花镜,从一旁工具箱中挑选了一件工具。闭了闭眼,将工具慢慢探入锁孔之中。萧伟屏住呼吸,在一旁紧张地看着。 只见老人的手在轻微地动着,一盏茶工夫,已将三个锁孔分别试过,取出了工具。萧伟问道:“怎么样?”老人放下工具,点了点头:“这是‘对顶梅花芯’机关,应该问题不大,不过,要给我一点时间准备。” 萧伟道:“多长时间?”老人思索了片刻:“两天就够,我需要准备几件特殊工具!”萧伟松了口气,点了点头。老人道:“除此以外,最好能有一个懂得开锁的人配合我,这样才会事半功倍。”萧伟问道:“要什么样水平的?”老人道:“至少二十柱以上的高手!”萧伟一愣,张了张嘴,刚想毛遂自荐,又停住了,摇了摇头,问道:“老爷子,如果没有怎么办?”老人微微一笑,道:“如果实在没有,我只能试试看,这样吧,后天下午,你们一起过来。” 那晚自门外与萧伟分手后,高阳回到赵颖处,见她虽心中难过,但明显不愿多谈。高阳叹了口气,安慰几句,匆匆离开。 接下的一周,高阳异常忙碌。第二个周末,赵颖打过来电话,通知他已找到相关的部门,所有材料也递过去了。赵颖托了一些关系,对方承诺最迟一个月会有结果。高阳大喜过望,放下电话立刻联络萧伟。但萧伟手机关机,再打家里,也没人接。萧伟的习惯高阳清楚,这小子只要睡觉,手机一定关着,甚至家里电话也会拔掉。 晚上下班回家,又给萧伟挂过了电话,还是关机。高阳隐隐觉得不对,一个多星期没联系了,这小子不会又整什么幺蛾子了吧?难道真的瞒着自己和赵颖,独自去了朝鲜?高阳想起来,朝鲜那边不就是没有手机网络么?琢磨了一会儿,感觉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事情萧伟绝对干得出来! 不敢再耽搁,立刻下楼打了个车,直奔萧伟住处。来到门口敲门,里面没有反应,再拨萧伟家电话,房间内确有电话铃声。高阳有些慌了,犹豫了片刻,给赵颖挂个电话。 半小时后,赵颖也打车来到萧伟门口。两人商量了几句,都是忧心忡忡。赵颖咬了咬嘴唇,拔下头上发簪,打开了萧伟的房门。屋内一片狼藉,到处是吃过的方便面盒,桌上地下堆满各式各样的开锁工具以及曾老日记。高阳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本,日记内夹着许多纸条。随便翻开一页,他注意到,上面有一段文字似乎被萧伟用红笔画过。仔细看了几眼,高阳一震,又翻了几处,再从地上又捡起几本看过,他呆住了,片刻,他冲到桌前打开了电脑。 这边赵颖也在仔细搜索,屋内似乎并没有什么惹眼东西,不过那只盒子似乎不在了。来到电话机旁,看了看拨出记录,都是长途:有的是前面加零的手机号码,有的是固定电话,区号为0415。 高阳还在电脑旁忙碌着,片刻,他站起身来,脸色惨白:“萧伟……果真去了朝鲜!”赵颖看着高阳,眉头紧锁。高阳又道:“我查看了他最近的上网记录,最后一天是上周五,基本都是朝鲜有关的信息。”赵颖点了点头,缓缓说道:“电话记录也都是长途,如果我没记错,0415,应该是丹东的区号!” 萧伟失踪了!高阳与赵颖当晚便联系到丹东那家旅行社,听到是萧伟的朋友,接线小姐立刻连通了旅行社领导。那位负责人员在电话中显得很急,他告诉两人:萧伟与另外一名叫朴昌吉的旅客,是到北朝鲜后第四天中午,向导游请了假,之后就再也没回来。听宾馆服务人员讲,当天下午两人确实离开了酒店。而且导游也向旅行社报告,此前两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从导游处偷走了自己的护照。旅行社目前正通过各种途径寻找,不过,已经整整三天了,没有任何消息! 高阳放下电话,完全傻了。呆了半晌儿,突然蹿了起来,开始收拾东西。赵颖伸手拦住,问他要干什么。高阳神情激动,告诉赵颖,自己要去朝鲜,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萧伟找回来!赵颖沉默了片刻,告诉高阳:现在的情况,萧伟最大可能是被朝鲜特工人员抓了。如果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算自己陪高阳一起去,恐怕也无济于事。 高阳醒过神儿来,问赵颖怎么办?赵颖思索了片刻,告诉高阳,惟一的办法,是尽快拿到外交部的批文,这样就可以证明萧伟的清白;此外,自己会请示公安部领导,看能不能通过上层关系,联络朝鲜相关部门。高阳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整整两个星期,两人几乎动用了所有的资源,也幸亏有曾老以前的关系,赵颖终于顺利拿到公安部最高层的特批文件;另外,外交部批文也在两周后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拿到。两人简单收拾了行李,周五晚上,坐最后一班列车赶往丹东。 火车上,高阳思绪如潮、坐卧不安。赵颖劝慰高阳道,现在所有该做的两人都做了,只要萧伟还活着,就一定可以把他救出来。高阳眉头紧锁,抬头看了看两周以来奔波劳碌,瘦了一圈的赵颖,突然问赵颖道:“你不恨萧伟吗?”赵颖看着高阳,没有回答。 高阳叹了口气,又道:“我看得出来,包括曾老留下的那件事情,你一直都很尽心,我想知道,你真的只是为曾老信中的嘱托么?”赵颖看着高阳,反问道:“那你又是为什么?”高阳笑了笑,道:“我和萧伟是从小长大的朋友,另外,曾老临终前对我有嘱托,要我以后帮着他好好管着萧伟。可是……你应该不一样,你们不是已经……” 赵颖疲惫地笑了笑,说道:“其实为了什么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萧伟救出来。”高阳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沉默了片刻,突然又问:“赵颖,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爱萧伟吗?”赵颖一愣,脸腾地一下红了,垂下眼睑,半晌不语。高阳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道,“你要实在不愿意,可以不说。” 赵颖抬起头来,看着高阳,说道:“我想我知道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或许很多人对这件事情都有同样的疑问。”说到这里,赵颖缓缓叹了口气,又道,“不过你可能并不了解,其实对一个女人,爱情,并不需要理由。或许说,那只是一种感觉,无论对方是否优秀,是否有才学,是否努力,甚至是否对自己好,都不重要,因为女人是感性动物。所以,问一个女人为什么爱一个人,是愚蠢的。很多时候女人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爱一个人,即便她能说出理由,也仅仅是理由而已,而不是原因。” 高阳脸微微一红,点了点头。赵颖道:“其实我很清楚,比起萧伟,你更正直,更有才学,更努力,甚至……更温柔体贴。但非常抱歉,我还是没有能爱上你。”高阳的脸更红了,定了定神,只听赵颖继续道,“不过,你既然问起我为什么爱上萧伟,这个原因,我倒是知道。” 说到这里,赵颖眼望窗外,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我之所以会爱上萧伟,是因为,萧伟活得真实!”高阳一愣,但还是点了点头。只听赵颖继续道,“萧伟有很多毛病,鲁莽、暴躁、偏激、不拘小节,甚至,不务正业……不过,我想他可能是这世界上为数不多活得很真实的人之一。”说到这里,赵颖叹了口气,又道,“这世界上伪君子太多了,大家每天戴着面具,张口就是谎言,虚伪、自私,表面一套,暗地一套。但萧伟不是这种人,他虽然爱说谎,但他从不真正欺骗谁,我想你和萧伟比,他甚至比你更真实!” 高阳点了点头,赵颖说得不错,萧伟确是一个真小人,和他在一起,吃亏从来是明面上的,你绝不用处心积虑防着他。平日里相处,除了要忍受萧伟满嘴跑火车,以及永远一点儿正形没有以外,其他都是很轻松的,萧伟是一个很好的做朋友的料。 两人沉默了片刻,赵颖继续道:“实际上,萧伟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是对我很好的。我很清楚,一个男人如果愿为一个女人改变自己的时候,说明他已经真心希望对这个女人好了。不过,萧伟还是太高估了自己,而且,也有我的问题。所以,我很清楚萧伟为什么会离开我,而且我也知道,他是迫不得已才最终选择离开我的!” 高阳一愣:“迫不得已?你们俩离婚不是因为他和英子……”赵颖叹了口气:“这件事情,和英子没有关系……”高阳看着赵颖,有点儿糊涂了。赵颖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我大学学的是机械电子,进入公安部不久,就做了曾老的学生,跟老人学习开锁方面的知识。” 高阳点头表示知道此事,不过心中微觉奇怪,不明白赵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只听赵颖继续道:“在做了曾老学生一年以后,他与我深谈了一次。曾老告诉我,以我的资质,在开锁方面很难成大器,若改学刑侦,将会有很大作为。从那儿以后,曾老就开始教我刑侦方面的知识。在老人生命的最后几年,可以说他把在刑侦方面的所有本领,全都教给了我!” 说到这里,赵颖叹了口气,道:“说实话,我是女孩子,对破案天生就没有很大兴趣,我一直不明白,曾老为什么会如此固执非要把所有本领一股脑填鸭式地教给我?我想,他如果这几年不费尽心力教我这些东西,应该还可以活很多年。”高阳心中也感费解。 沉默了片刻,赵颖抬起头来,缓缓说道:“所以,当半年多以前萧伟出了那件事以后,我很不甘心,于是花了一段时间,用曾老教我所有破案方法去调查这件事情,最终,我搞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全部情况。”高阳问道:“是怎么回事儿?” 赵颖苦笑了一下,一字一句说道:“萧伟和英子的那件事情,只是他做的一场戏!”高阳完全傻了,呆了片刻,问道:“难道,那件事情是假的?”赵颖笑了笑:“你还记得我出差回来前那天下午,你曾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么?”高阳点了点头。赵颖道:“如果我没猜错,那个电话,是萧伟让你打的,对吗?”高阳再次点头。 赵颖吸了吸鼻子,嘴角浮起一个凄凉的微笑:“萧伟就是这样一个人,如果有一天他不想对你好了,他会想尽办法,一定要让你恨上他!”高阳眉头紧锁,回想往事,顿然间大悟,也一下子明白了萧伟几月前对他说的那番话。高阳深深叹了口气,一时间,车厢内一阵沉默,两人各自想着心事,只听见列车车轮撞击铁轨那单调的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颖抬起头来,缓缓说道:“我想,我还是对萧伟的了解太少了,很多事情,到现在我依旧想不明白。”高阳问道:“你指的什么事情?”赵颖道:“比如说,萧伟的身世,他就从不对我提起,曾老也没有说过,甚至你和马老奶奶,也从来没有对我讲起过。但我感觉得到,这里面一定有事情。因为以曾老的家世和才学,萧伟怎么会变成这样一种性格?还有,就是萧伟和他母亲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让萧伟如此憎恨他的母亲?” 高阳叹了口气,沉吟良久,才缓缓说道:“其实很简单,你们结婚以前,萧伟曾非常郑重地与我、曾老和我奶奶说过,不希望大家把这件事情告诉你,因为,他害怕你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会瞧不起他。”赵颖一愣:“瞧不起他?” 高阳点了点头:“其实你问的这两件事情,是同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就是关于萧伟母亲的,还有,就是他的父亲!据我所知,萧伟和他父亲感情非常好,不过,他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那时候,曾老正在南方劳改,所以萧伟小时候,一直是和他的母亲在一起。萧伟原本与母亲的关系也是非常好的,不过,在萧伟十岁那一年,发生了一件事情,最终,使他们母子两人成为陌路。” 高阳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那一年,萧伟得了一场大病,具体什么病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是一种非常致命的疾病。当时曾老还在南方没有放回来。萧伟母亲为给萧伟治病,几乎倾家荡产。可就在这时,发生了那件事情……”说到这里,高阳低下了头,沉默良久,似乎在考虑如何措词。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继续说道:“萧伟父亲结婚时,年龄已经很大了,不过他母亲当时还很年轻,也很漂亮。所以就在萧伟的病最重的时候,他母亲却突然把他扔到了积水潭医院,跟着一个南方暴发户跑了!” “什么?”赵颖听到这里,完全呆住了。高阳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这件事情很快就被媒体曝光了,当时社会各界纷纷站出来痛骂萧伟母亲,要她把孩子领回去,做母亲的,即使病再重,也不能不要自己的孩子。”赵颖点了点头。 高阳道:“但萧伟母亲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回来领萧伟。我和奶奶知道了消息,从唐山赶来接萧伟,但萧伟性子天生执拗,谁也不理,也可能他那时受的刺激太大了,谁也不相信。这时候,社会各界纷纷捐款,要为萧伟治病。在医院的医生护士的仔细照料下,萧伟终于恢复了健康。但病好以后,他哪儿也不去,就在积水潭医院住了下来。可以说,萧伟是积水潭医院的医生护士把他养大的!” 赵颖恍然大悟:“难怪萧伟每月都要神秘失踪一整天,回来就发脾气,为了这事情,我们曾经吵过很多次,原来……”高阳道:“对,他就是去医院看望把他养大的那些叔叔阿姨了!”赵颖问道:“后来怎么样?” 高阳道:“后来,曾老终于被平反释放,把萧伟接了回去。不过萧伟的性情已经完全变了,他不再相信世界上任何人。不到一年,他就和曾老吵翻了,那时候他还没上完初中,自己主动提出退学,之后不久,又搬出了曾老家,从那儿以后,他就一直在社会上混着!几年以后,萧伟母亲突然回来了,听别人说,她是因为年老色衰,被那个暴发户赶了出来。萧伟母亲没脸去找曾老,于是偷偷跑去看萧伟,没想到……”说到这里,高阳突然停住,神情痛苦,摇了摇头。 赵颖看着高阳,过了好一会儿,高阳才抬起头来,继续道:“萧伟是用棍子把他妈妈打了出来,为了这件事情,他被判了三年刑。其实你应该注意到,你刚认识曾老那段时间,萧伟一直不在,其实,他是被关在监狱里。” 赵颖恍然大悟,使劲儿咬了咬嘴唇。高阳看着赵颖,缓缓说道:“所以你现在明白,萧伟并不是天生的坏孩子!只不过,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很大的结儿没有解开。为了进监狱这件事情,他更恨她妈了。其实据我所知,萧伟母亲为了这件事情没少跑路子,但当时萧伟下手太狠了,他妈妈的臂骨都被他打断了,落下了终生残疾。萧伟犯的是严重伤害罪,没有办法缓刑的。” 说到这里,高阳深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赵颖也使劲咬了咬嘴唇,良久无语。一时间,车厢内一片寂静,两人眼望窗外,各自想着心事。 几乎一夜未眠,第二天上午,列车抵达丹东。两人到旅行社再次详细了解情况之后,当天下午,坐上了开往平壤的列车。到达平壤已是晚上,赵颖马不停蹄,立刻找到朝方相关部门负责人员,在出示了中方批文以及所有证明材料后,对方承诺,立刻帮助查询萧伟失踪的情况。 整整两天的等待,第三天下午,朝方人员将电话直接打到酒店。电话中负责人员告诉赵颖,萧伟已经找到了,被关在平壤第二监狱,同时收押的还有一名名叫朴昌吉的中国人,以及一个名叫李朴奂的朝鲜人。 听到这里,赵颖一愣,萧伟果然厉害,居然真找到了李朴奂老人。只听朝方负责人员继续说道,这三个人是涉嫌间谍罪被捕,主要原因是在他们被抓获时,同时缴获了一只盒子,到现在为止,已经请了多位专家,这只盒子依旧没有打开。 听到这里,赵颖笑了,真正能够打开盒子的李朴奂老人,已经被收监了,其他人员自然无法打开。赵颖把事情进展告诉高阳,两人均大喜过望。朝方人员已在电话中正式道歉,说是一场误会,当天下午就可以释放萧伟与另外两人。 下午四点,两人赶到监狱。萧伟被带出来的时候,手铐脚镣已被除去,只是满身的油污,衣衫破烂,胡子拉碴,看来是受了不少罪。看到房间内站的居然是高阳和赵颖,萧伟一愣,随即咧嘴一笑,说道:“没想到咱们仨跑这儿聚会来了,怎么样,哥们儿这回是连朝鲜窝窝头都吃过了,牛大了吧,呵呵!” 赵颖没想到经历这样一场生离死别,萧伟居然还在胡说八道,摇了摇头。高阳低声喝道:“萧伟,你知不知道,你都快把大家急死了,你怎么还胡说八道。”萧伟叹了口气,道:“说句实话,我还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我还记着,哥们儿还欠着你还几千块钱没还呢,难道就这么歇了?”顿了一顿,又道,“另外,我爷爷留下的那个谜……我有点不甘心!” 高阳道:“你总算是怕了,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萧伟一笑,道:“怕?我什么时候怕过,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想当初在积水……”说到这里,萧伟看了看赵颖,赵颖也正看着他。萧伟转过头来,继续道:“那时候我就早该死了,这么多年,都是便宜给我的!”高阳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手续很快办好了,曾老留下的那只盒子也还给了萧伟。朴昌吉与李朴奂老人也同时被放出。几人走出监狱,再一次看到外面的阳光,恍如隔世。大伙儿先将老人送回住处,老人显然并未受这件事情影响,兴致依旧很高,和萧伟约定,第二天下午,大伙儿一起到老人家做客,把盒子打开。 朴昌吉依旧是神情木然,口中念念有词,仿佛还没有从这件事情的震惊中苏醒过来。萧伟问老人道:“老爷子,他这絮絮叨叨地念叨什么呢?”老人道:“他说,他想马上回家。”萧伟点了点头,又问:“对了老爷子,他前两天一直念叨的,好像不是这句,是说什么呢?” 老人道:“他好像是说,他只拿了两万块钱,他不想死!”萧伟笑了,道:“这小子看来真是吓糊涂了,我这给他两千块钱,哪儿来的两万啊?”老人笑了笑,挥了挥手,走进了房间。 当天晚上,朴昌吉终于缓过神儿来,但明显已经被吓坏了,死活要马上回家。没有办法,萧伟给他揣了三千块钱,把朴昌吉交给旅行社,让旅行社尽快把他送回丹东。 萧伟似乎根本没有受这件事情的影响,依旧有说有笑,嘻嘻哈哈。想到曾老留下的秘密终于可以揭开,虽然这半个多月来一直担惊受怕,但所幸有惊无险,高阳也很兴奋。惟有赵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个晚上一直没有出来。 萧伟兴致盎然,和高阳大侃了半宿,不过无论如何,谁也猜不透祖父究竟在红木盒子的后面两层放了什么,不过好在明天下午,这一切的谜题就可以揭开。回想这几个月以来的艰辛,两人均感慨万千,直聊到天光大亮,才困极而睡。 这一觉直睡到中午,两人起来后,叫上赵颖,一起吃了午饭。赵颖似乎并不愿意再陪着两人去开锁,在萧伟死拉活拽之下,只得一起前往李朴奂老人家里。 老人的开锁工具早已准备完毕,寒暄了几句,老人把三人带到工作室。工作台上,摆着四件形状极为奇特的工具,这是四根极有韧度的钢条,两侧伸出无数小爪。老人告诉三人,对顶梅花芯难在两点,第一,锁芯一共三个,而常人只有两只手。若是两人配合,三个锁芯间有互动关系。同时找到两个开锁高手已是不易,两人又要有极强的感应配合能力,更不是一天两天能练成的。 而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一般锁芯结构均是以锁簧与锁柱形式构成,只要分别上下推动锁柱,机关就会破解,而对顶梅花芯实则已经抛弃了这种结构,虽然表面看来似乎还是锁柱结构,实则已改为机关上下推动再加旋转力量才能打开,所以一般锁匠遇到这种锁,就会一筹莫展了。 萧伟看了看赵颖,恍然大悟,难怪这两月来自己几乎毫无进展。想到这里,萧伟突然道:“对了老爷子,您上次不是说,需要一个开锁高手跟您配合么?” 老人点了点头。萧伟很兴奋,道:“我给您带来了一个!”说完话,萧伟将赵颖拉到前面。赵颖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我不是什么开锁高手。”老人满脸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个文文静静的女孩。萧伟道:“老爷子,她可是中国公安部的开锁专家,肯定没问题。” 老人问了赵颖几个问题,赵颖一一回答。老人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表示满意。萧伟神色兴奋,推着赵颖坐到老人旁边。老人拿起桌上的工具,开始给赵颖讲述两人配合的要点,赵颖边听边缓缓点头,一旁的萧伟更是喜形于色。 半小时以后,老人传授完毕。赵颖又向老人询问了几个问题,老人一一回答,赵颖的眉头逐渐舒展,点了点头。老人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四根开锁工具,挑选了其中两根,递给赵颖。赵颖定了定神,再次点头。 四根工具同时插入盒子第二层锁芯中,赵颖双手工具进入最上面锁孔,而老人的两根工具分别进入下面两个锁孔。工具到位,停顿了片刻,老人微微颔首,两人手上的工具开始做细微的运动。先是老人的左手,再是赵颖的右手,然后是赵颖的左手,随后又是老人的右手,此起彼伏,像舞蹈一般煞是好看。 整整一小时过去了,两人还在重复这个动作,连高阳已经有些烦了,萧伟似乎还看得津津有味。 突然两人的动作停止了,赵颖眉头紧锁。萧伟问道:“怎么样?”赵颖呼了口气,道:“已经到最后一步,不过里面太复杂了,我突然一点感觉也没有了!”萧伟一愣:“不会前功尽弃吧?”赵颖眉头紧锁,摇了摇头。 萧伟又问:“里面怎么回事?”赵颖将锁芯内部情形描述了一遍。萧伟沉思了片刻,若有所悟,突然道:“对了,我在苏州张老头儿那儿学会了一套‘乱簧决’,不知道有没有用?”萧伟说罢,马上将“乱簧诀”背给赵颖。 赵颖何等聪明,马上明白,立刻将萧伟所背翻译给老人。老人面露喜色,告诉赵颖,这就是李氏家族失传已久的一套口诀,正适合对付“对顶梅花芯”最后一道机关。 老人又将口诀关键处向两人讲述了一遍,赵颖连连点头,萧伟更是喜形于色。一分钟以后,老人与赵颖开始开启“对顶梅花芯”最后一道机关。 这已是整个开锁过程最关键阶段。只见两人同时动作,不过这一次远不如最开始那么快,而是极慢且轻。不大会儿工夫,赵颖的汗水已将头发打湿。又过了十分钟,两人同时停下。 老人向赵颖缓缓点了点头。赵颖定了定神儿,然后点头。老人开始轻轻说出一个单词,这个词萧伟听懂了,是韩文一二三四的“一”,停顿一下,老人又轻轻数到“二”,再次停顿,老人口中的“三”字一出口,赵颖双手随着猛然往下一压,同时老人双手向上一抬,“喀”的一声轻响,接着是一连串机关启动的声音。萧伟的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抢上前去,但盒子似乎并没有打开。 看了看老人与赵颖,只见两人的表情极为凝重。老人再一次向赵颖点头,而赵颖则闭了闭眼,睁开眼睛,眼里是一种极为坚毅的神情。停顿了大约五秒钟,老人再次计数,不过这一次数得很快。老人的“三”字一出口,两人同时动作,不同的是这次方向正与刚才相反,赵颖双手向上猛地一抬,而老人则是猛然往下一压。只听七八声响动之后,“啪”的一声轻响,第二层盒盖猛然弹了起来! 这个日夜困扰着萧伟与高阳,让两人在这半年多以来为之废寝忘食的神秘红木盒子第二层机关终于打开! 第七章 八大牌坊 奉天地处浑河之北,自古即为关外重镇。相传远在三皇五帝之时,此地便已筑城屯兵。明朝末年,清太祖努尔哈赤将国都从辽阳迁至此地,史称盛京。公元1644年清兵入关,十三年后统一全国,即在盛京设奉天府,后遂有奉天之名。 这一年已是民国二十三年,东三省早就沦陷,奉天城亦落入日本人手中。正值暮春天气,华灯初上,奉天城北的八大牌坊内,依旧是阵阵丝竹欢笑之声。各家院子门口站满了卖笑揽客的姑娘,不停地向路人挥动帕子,抛着媚眼儿。各楼的茶壶们也里里外外忙碌着,大声地吆喝,其间夹杂着院内喝酒闹曲儿、猜拳行令之声,当真是笙歌处处,好不热闹。 位于八大牌坊最东首的颐晴楼一间包房内,两名青布短衫的汉子正每人怀搂一名妓女,坐在桌旁大吃大喝。左首一人三十岁上下年纪,瘦小枯干、獐头鼠眼,嘴边留着两撇髭须。右边一人大约二十七八岁,身材高瘦,干净利落,头上戴了一顶毡帽,帽檐儿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孔。只见两人你来我往,酒到杯干,都已有三分醉意。 正喝到兴浓,房门突然被人撞开,一个青衣绿帽的大茶壶急匆匆奔进房间。矮小汉子脸色一沉,放下了酒杯。大茶壶神色慌张,已径直冲到桌前,喊道:“七爷、十爷,不……不好了,阎……阎二爷来了!” 两名作陪妓女听见这话,顿时露出惶恐之色。一边伺候的清倌人也是一惊,一杯酒斟到一半儿,停在半空,一时间房内鸦雀无声、一片寂静。 那被叫做“七爷”的瘦小汉子翻了翻白眼儿,问道:“什么他妈阎二爷,关我屁事?” 大茶壶猛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道:“两位大爷,您二位头一回来,这阎二爷是咱奉天城黑龙帮二当家,可是位惹不起的人物……”瞟了瞟桌边两位妓女,道,“这秋菊秋月二位姑娘,就是……是阎二爷和黑龙帮大当家包了的……” 那位“七爷”白眼一翻,猛一拍桌子,喝道:“给我滚!什么他妈阎二爷阎狗屁,今儿晚上就算阎王爷来了,也得乖乖在老子裤裆后面排着!” 大茶壶猛一哆嗦,连忙赔笑:“是……是……可那位阎二爷已经……已经……”正想再说,猛见老七掏出腰间别的攮子,“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大茶壶吓得脖子一缩,不敢再言语。 那高瘦汉子微微一笑,说道:“七哥,犯不着跟小的生气,来,兄弟给你斟酒!”接过清倌人手中酒壶,往老七杯中添酒。 老七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老十回头看了看兀自站在一旁的大茶壶,低声喝道:“还不快出去!”大茶壶连忙鞠躬,退出房去。 老十挥了挥手,屋内众妓女回过神儿来,添酒回灯、重整歌舞,房间内又热闹了起来。 又饮了几杯,忽听门外脚步杂沓、人声喧沸,似乎正往这间房门口而来。老七神色一变,伸手去摸桌上的匕首。 “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一脚踢开。十几名大汉旋风般冲进房间。只见来人均是短装束,腰里系着宽宽的板儿带,手里亮着明晃晃的家伙。 为首一人身材微胖,头顶皇协军的王八帽子,脚蹬两只日本皮靴,愣眉横眼、面貌凶恶,正是大茶壶所说的阎二爷。 老七瞬时酒醒了大半,拽了拽一旁的高瘦汉子,低声叫道:“十弟。” 老十没有动。 阎二爷斜眼扫了扫屋内两人,下巴微微一扬。人群中走出一名膀大腰圆的汉子,径直来到桌前,吊着嗓子问道:“你们俩兔崽子哪儿的啊?知道我们阎二爷是谁么?” 老七看了看那大汉,没有说话。一旁老十拿起酒壶,自斟自饮,似乎什么也没听到。那大汉火儿了,一把将老十帽子扇掉,喝道:“我他妈说你呢!” 老十弯腰捡起地上的帽子戴上,整了整帽檐儿,缓缓说道:“什么盐二爷糖二爷,没听说过!”那大汉一愣,抄起桌上酒杯,一扬手泼了过去,大声骂道:“你他妈活腻歪了!” 老十并未躲闪,半杯残酒涓滴无存,全泼在了脸上。酒水顺着老十的脸流淌下来,一旁老七再也忍耐不住,“腾”地站起身来,伸手就去摸桌上攮子。 老十伸手按住,斜眼看了看桌旁大汉,不慌不忙从一旁妓女大襟上拽下一块帕子,慢慢擦了擦脸。擦毕,拿起筷子夹口菜吃了下去,就如没事人一般。那大汉见老十如此镇定,也愣住了。 房间内一时鸦雀无声,老十慢条斯理吃了两口,从盘中夹了一只大虾,微微一笑,对那大汉道:“兄弟给我敬了杯酒,所谓礼尚往来,就赏你口菜吃吧。”说完话,站起身来。 那大汉见老十夹着一只大虾走过来,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屋内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连阎二爷与一众手下也完全呆住了,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边老十已一步一步将那大汉逼至屋角,皮笑肉不笑问道:“怎么,不给面子么?”脸色一沉,道,“好,大爷喂你!”还没等那大汉反应,猛一抬手,已擒住对方下颌。 那大汉不自觉张开嘴,刚要挣扎,老十已瞬间将大虾塞进他口中,随即用手在筷子尾部轻轻一拍。两根竹筷立时从大汉口中直插进去,只留了一截筷尾。 只见那大汉双目圆睁、手捂喉咙,已发不出声。但见口中及后颈处鲜血狂喷,踉跄了几步,一下软倒在地。 坐在屋内的歌妓鬼哭狼嚎般一声大喊:“出人命啦!”扔下手中琵琶,扭身便跑,桌旁众妓女与清倌人缓过神儿来,哭爹喊娘,夺门而逃。 阎二爷一声大叫:“弟兄们,给我宰了这两个兔崽子!”众大汉扬起手中兵刃,蜂拥而上。这边老七也抄起了攮子,双方战成一团。一时间房间内兵刃相交之声大作,陈设家具件件碎裂。 二人寡不敌众,且战且退,不多时已从屋内打到屋外。方才报信的大茶壶一直躲在门口,见众人出了房间,慌忙闪在一旁。人群之中,那身材高瘦的老十显得十分抢眼,每一出手,对方必有一人倒在地上,随即满地乱滚、哭爹喊娘。而老七这边被两三个人围着,已颇显吃力。 大茶壶躲在一根柱后探头观瞧,看了一会儿,猛然间张大了嘴巴,神情大变。他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只见整座大堂内灯光如雪,人群之中老十的帽子已被打落,一转头间,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右面额头上面,长着一颗巨大的胎记,似血一般的红! 大茶壶目瞪口呆,僵在当场。就在这时,门外又旋风般闪进三人,为首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秃头大汉,左边是个二十多岁的清瘦汉子,右边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三人见到大堂内场景,那秃头大汉神色一变。与另外二人耳语了几句,两人点了点头,迅速下到场内。 那少年从后面直奔老十,冲到近前,老十猛然回过身来,一把将那少年扭住,抬拳正要打,手停在了半空,叫道:“振阳?” 少年刚要张嘴,身后阎二爷趁两人不备,提刀冲了上来。远处秃头大汉大喝了一声:“老十小心!” 老十猛一回身,阎二爷匕首已到,他猛往右闪,躲过了胸口要害,匕首“噗”的一声正中左肩。老十勃然大怒,一声大吼,右脚结结实实踢在阎二爷裆下。 这开碑裂石的一脚,阎二爷顿时双眼突出,蹲在了地上。老十不顾肩头伤口,上前抱住阎二爷的肥头猛一使力,“咔嚓”一下骨头碎裂声响,阎二爷颈骨立断,当场气绝。 那少年拽住老十,大声叫道:“十叔,你闯祸了,快走!”这边清瘦汉子已经拉起老七,只见五人步履匆匆,顷刻间逃出颐晴楼。 整座颐晴楼瞬时死一般的静,黑龙帮众地痞见当家已死,不知如何是好。躲在柱后的大茶壶只呆了片刻,飞步追出了大门。 门外早已人影皆无,一口气跑过两条街,才见那伙儿人健步如飞,正在前方急奔。大茶壶放轻脚步,紧随其后。不多时,已到奉天北门。那五人出了城门,径直往北,走了五六里,四周已是一片旷野。 大茶壶远远地跟着,所幸前面的人始终没有发觉。又行了四五里光景,前方是一大片密林,只见五人放慢了脚步,警觉地四处看了看,迅速钻进林中。 大茶壶在一块大石后躲了片刻,见不再有人出来,这才紧跑了几步,钻进密林。四处转悠了半晌儿,但见林内月白风清,那五人早已踪迹全无…… 一小时以后,大茶壶赶到奉天警备厅。这整整一夜,他蜷缩在奉天警备厅对面街角,不敢稍动。好不容易熬到第二日清晨,远远见一辆摩托车飞驰而来,他快步迎了上去。开车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身着便装,歪戴着帽子,正是警备厅刑警大队副队长刘彪。 刘彪见到大茶壶,微微一怔,笑道:“原来是喜子啊,这么早不钻窑姐儿的被窝,跑警备厅干吗来了?”大茶壶没有理会刘彪的调侃,神色紧张,道:“刘队长,小的足足等了您和萧队长一夜啊……”刘彪见大茶壶神色郑重,收起笑容,问道:“出了什么事儿?”大茶壶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昨天晚上,小的在颐晴楼看见……看见了祁老三!” 刘彪神色一变,一把抓住大茶壶,问道:“你说什么?看见了谁?”大茶壶道:“祁老三!”刘彪眉头紧锁,思索了片刻,道:“没有看错?”大茶壶连连点头,道:“刘队长,至少有七八成把握,小的认识祁老三脸上那块胎记!” 刘彪沉吟不语。大茶壶道:“要不要通知萧队长?”刘彪道:“现在人在哪儿呢?”大茶壶将嘴凑到刘彪耳边,低声耳语了一番。刘彪皱了皱眉,道:“来不及通知萧队长了!”看了看大茶壶,骂道,“你小子怎么这时候才来?早他妈干吗去了?”大茶壶正待辩解,刘彪已扭身冲门口一名警卫喊道:“六子,赶紧换便装,带短枪,随我出城!” 二十分钟以后,刘彪的摩托车风驰电掣般驶出奉天城北门,来到昨夜那片密林。远远将摩托车藏好,大茶壶道:“刘队长,就是这儿,小的昨晚就是在这儿被甩了的!” 刘彪四处观察了一番。三人面前,是一片极为茂盛的密林,林中树木几乎有怀抱粗细。树林面积很广,绵延数里,远远望不到头。刘彪骂道:“你小子怎不跟紧点?数乌龟的啊,还让人给甩了?”大茶壶神色惶恐,连忙解释道:“刘队长,这事儿您可不能怪我,那……那可都是一帮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啊,连阎二爷,阎二爷都……”刘彪挥了挥手,打断了大茶壶的话。一旁六子道:“刘队长,那伙人会不会就是打这儿经过,现在早没影儿了?” 刘彪沉吟了片刻,神色郑重,道:“这是萧队长的事儿!甭管现在人还在不在,都得好好找找。”顿了一顿,道,“这可是三年来头一回发现祁老三的线索,记住了,都给我警惕着点,千万别露马脚!”两人连连点头,刘彪一挥手,三人迅速在林中散开。 刘彪走进密林仔细察看,满地的落叶上,确实有人踩过的痕迹。大茶壶说得不错,从足迹判断一共五人,而且从步长看应该都是男人。沿着脚印一直往前,走了两里多地,前方出现了一条土路,足迹在这里断掉了。沿土路又往前走了一阵儿,再没有任何踪迹。 正自沉吟,那名叫六子的警员突然急急奔来,气喘吁吁道:“刘队长,前面发现一家小店!”刘彪问道:“什么店?”六子道:“好像是个饭馆儿!”刘彪愣道:“谁把饭馆儿开到这穷郊僻壤来了?”六子道:“队长,千真万确,就在前面不远,一个岔路口上。”刘彪点头道:“叫上喜子,一起过去看看。” 这是一座搭建颇为简陋的小店,位于密林一处三岔路口西北角处。附近看来也会偶尔有客商经过,路中间被压下了两道浅浅的车辙。小店不大,前面几间门脸房,后面是一个小院,院内种着几棵树,后面还有几间大房。时间尚早,小店门板紧闭,看来还没有开门。 几人趴在一处土冈后观察了一阵儿,六子道:“队长,要不要我过去看看?”刘彪掴了六子一个瓢儿,骂道:“你小子木头脑瓜子啊!万一祁老三在里面,不就暴露了?给我好好盯着!” 六子不敢再说话,几人在土冈后屏息静观。过了大约半个钟点,“吱呀”一声响动,小店前门打开了,店内出来三人收门板。当先一个是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后面是一个老头,最后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瘦削汉子。头两人都显得很规矩,只是那瘦削汉子出来,似乎不经意地往周围看了几眼,这才开始忙活。 三人收好门板,整整齐齐码在一旁。正在这时,大门内似乎有一个女人的身影一闪。刘彪一呆,不自觉低声呼道:“嫂子?” 六子忙问:“刘队长,您说什么?”刘彪挥了挥手,让六子闭嘴。六子不明所以,也探头往小店观瞧。刘彪神色紧张,紧紧盯住小店的大门,但一直过了半个多钟头,那女人始终没再出现。 刘彪拉了拉身旁六子和大茶壶,两人低下身退了下来。刘彪低声道:“弟兄们,这事儿大了!你们给我听好了,在这儿给我盯死!我这就回警备厅找萧队长。记住了,千万不要让他们发现,万一有什么情况,赶紧回来一人给我报告!”两人不明所以,但还是使劲点了点头。 刘彪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摘下六子腰间手枪,低声道:“枪放我这儿,万一被对方发现了,就说你们是过路的,累了,在这儿歇一会儿!”两人点了点头,刘彪匆匆离开。 奉天警备厅办公室内,刑警队长萧剑南眉头紧锁。他一早接到报案,昨日晚间八大牌坊颐晴楼有两伙人聚众斗殴。其中一方是奉天城最大的帮派——黑龙帮,另外一伙身份不明。让萧剑南感到震惊的是,黑龙帮在场一共十七人,死了五人,重伤六人,其中二当家阎胖子更是被人拧断了颈骨,当场毙命。 阎二爷及一众手下死不足惜,这伙人仰仗帮会及日本人势力,平日欺行霸市,为祸乡里,萧剑南也早有除去他们的意思。只是自己妻子倩儿至今下落不明,他不想太早节外生枝。 不过这件案子确实有些蹊跷,黑龙帮在整个奉天地界势力极大,放眼五城十六县,敢与黑龙帮公然作对的人似乎还没有。听报案老鸨讲,与黑龙帮交手的只有五人,也就是这五人,竟使奉天最大的帮会折戟沉沙,十七人中伤亡十一个。而这五人不仅毫发未伤,还全身而退。想到这里,萧剑南眉头紧锁,暗自琢磨,这一伙人究竟来自哪里?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应该不是奉天本地人。 仔细回忆报案老鸨的话,讲到五人中最厉害的,是最开始来的两人中的一个高瘦汉子,出手便是杀着,几乎一击毙命。萧剑南暗暗吸了一口冷气,难道,会是祁老三么? 祁老三是当年名震关东的“祁家三虎”三兄弟中的老三,相传是关外第一高手,武功高强。三年前,祁老三绑架萧剑南的妻子谭倩儿,以此威胁萧剑南放掉他被捕的大哥。其后不久,萧剑南带人找到祁老三的老巢,但狡猾的祁老三跑掉。此后整整三年,萧剑南布下天罗地网,四处追踪祁老三的线索,但他便如人间蒸发了一般,踪影全无,而萧剑南的妻子谭倩儿也始终杳无音信。 萧剑南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这三年他追踪祁老三的下落,几乎入魔。奉天城早被自己布置得天罗地网,祁老三怎敢公然露面? 但是无论怎样,这件事情自己还要亲自查一查,说不准会顺藤摸瓜,找到什么线索。打定主意,萧剑南站起身来。 房门忽然被人推开,刘彪急匆匆冲了进来。只见他衣衫不整、浑身泥污,帽子上还挂着几片草叶。萧剑南微微一怔,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刘彪脸上阴晴不定,径直走到萧剑南面前,道:“萧队长,我查到了祁老三的线索!”萧剑南神色一变,问道:“什么?”刘彪低下身来,将事情来龙去脉讲给了萧剑南。 萧剑南心头一震,问道:“你怎么能判断那五人现在就在那家小店?”刘彪道:“不敢十分肯定,不过我刚刚派人查了,从昨晚到现在,奉天城外所有哨卡都没见过这样特征的五个人,说明他们还没离开奉天城!”萧剑南点了点头。 刘彪似乎犹豫了片刻,又道:“对了萧队长,我在那家小店还见到了一个人!”萧剑南问道:“谁?”刘彪沉吟不语,半晌儿,才道:“我说不好,你最好……亲自去看看!” 萧剑南满脸狐疑看了看刘彪,点了点头。 半小时后,萧剑南与刘彪带着数名便装警员赶到奉天北郊外密林。小店外土冈上,大茶壶与六子还在蹲守。刘彪指了指土冈下面,低声道:“萧队长,就在那里!”萧剑南顺着刘彪手指方向望去,小店门口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萧剑南问道:“人还在里面么?” 一旁六子小声答道:“应该都在,一直没见有人出来!”萧剑南点了点头。刘彪低声道:“萧队长,你不觉得这家店有些蹊跷?”萧剑南似乎心不在焉,没有回答。 刘彪又道:“萧队长,你看这家店的位置,离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出城进城都不太可能在这打尖,应该不会有什么生意!”萧剑南“嗯”了一声,沉吟了片刻,问道:“彪子,你说刚刚见到的人,究竟是谁?” 刘彪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萧剑南沉吟了片刻,道:“这样,你们守着,我进去看看!”刘彪一把拉住萧剑南,道:“萧队长,你不能一个人进去!”萧剑南回过身来,刘彪道,“萧队长,万一祁老三在里面,你一个人去,太危险!” 萧剑南微微一笑,道:“不怕,祁老三和我并没照过面,他应该不认识我!”刘彪道:“还是我跟你一起去!”萧剑南摇了摇头,拍了拍刘彪的肩膀,道:“不用,人多反会引起怀疑,你带兄弟们在这儿候着,万一有情况再接应我。”刘彪还想再说什么,萧剑南摆了摆手,站起身整整衣衫,大踏步向小店走去。 进入大堂,小店内冷冷清清,没有一个客人。店家是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旁边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正在灶旁打盹儿,整座店里并没有刘彪所说的什么“惹眼”的人,也没有大茶壶所说的“祁老三”。 那老人见有客到,上前招呼。萧剑南找了张靠窗座位坐下,抬眼打量面前的老人,只见他大约六十岁上下年纪,面貌憨厚、粗手大脚,从外表看似乎没有什么破绽。萧剑南笑了笑,道:“来壶酒,随便上两个菜。” 老人赔笑道:“小店的馄饨和包子都不错,大爷要不要尝尝?”萧剑南点头道:“就看着上吧。”老人弯了弯腰,应声而去,叫醒柜台旁正在打盹的小女孩儿,两人开始忙活。 萧剑南细细打量小店,宽阔的大厅摆了十几副桌椅,不远处有一个柜台,旁边支了一个大炉,上架一大锅煮馄饨的开水。那小女孩儿在灶旁忙碌着,灶旁厨台上放着几盖脸儿包好的馄饨,旁边小炉上蒸着几屉包子。 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任何破绽。但不知为什么,萧剑南直觉告诉自己,这家小店并不简单。思索了片刻,抬眼从窗口望去,整座大院打扫得干干净净,院落一角堆放着许多尺寸很大的木料,还有一些刨凿好的半成品,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 突然之间,远远传来一阵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侧耳细听,声音不很真切,似是一头巨兽的喘息之声。萧剑南不由得眉头一皱。 那老人已从内堂出来,端着两碟小菜、一壶烧酒放到桌上,赔笑道:“大爷慢用,包子馄饨马上就好。”萧剑南微微一笑,道:“不碍事!” 夹起一口菜放入口中,萧剑南眉头一展,赞道:“老人家好手艺,如果我没猜错,这牛肉是用老汤卤的吧?”老人赔笑道:“大爷果然好眼力,小店的牛肉是家传手艺,确实是用的上百年老汤。” 萧剑南点了点头,问道:“有这样的手艺,小店的生意应该不错吧?”老人用毛巾擦了擦手,连连点头,道:“劳大爷关心,还过得去,过得去……”萧剑南似乎又不经意问道:“不过在这荒郊野外开店,生意再好也不比奉天城里,老人家这么好的手艺,怎么不在城里开个店?” 老人听了萧剑南这话,微微一愣,正要回答,那小女孩端着包子馄饨上来,听到两人谈话,撇了撇嘴,道:“生意好什么啊,一天到晚没几个客人,还准备那么多材料,尽是浪费。” 老人听到小女孩插嘴,脸露尴尬之色,呵斥道:“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许插嘴……快干活去!”小女孩挨到喝骂,不敢再说,撅起嘴回到灶前擦洗,只是看来颇为气恼,弄得锅碗叮当乱响。老人这边连连赔笑,道:“大爷不要介意,我这小孙女不懂事,大爷不要往心里去。”萧剑南假装没有在意,笑了笑,继续低头吃饭。 萧剑南吃得很慢,不时抬头往后堂瞟去,整整一顿饭工夫,刘彪所说的“惹眼人物”和大茶壶所说的祁老三都没有出现。 饭菜吃完又喝了两杯茶水,见实在不能再等,萧剑南起身结账。老人不知去后厨忙什么,前厅只剩下小女孩一人。 小姑娘上前报了数目,萧剑南掏出钞票递给她,见女孩小嘴兀自撅着,一脸不高兴之状。萧剑南安慰了两句,小姑娘嘟嘟囔囔道:“爷爷就是贪财,总是不讲实话……”正想再说什么,老人突然从后堂走出来,见二人正在叙话,上前怒斥道:“翠儿你又在和客人乱说什么?”小女孩撅了撅嘴,不敢再说。 萧剑南微微一笑,正要离开,后堂门帘突然一挑,说说笑笑走出两人。萧剑南转身看去,当先是一个二十出头店小二打扮的小伙子,样子看来颇为腼腆。后面跟着一个女人,那女人年纪很轻,虽然身着粗布衣衫,但身形苗条,弯眉细目,容貌颇为秀丽。 萧剑南的眼光落在那女人脸上,猛然间,他如遭电击,一下子呆住了。使劲儿揉了揉眼睛,不错,这不是梦境!萧剑南在这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瞪视着那个女人,人完全僵在了那里。 那女人也感觉到萧剑南神色有异,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神色颇为妩媚。一旁店小二警觉地看了看萧剑南,迅速将那女人拉到了一边。 良久,萧剑南才稍微缓过神儿来,跌跌撞撞走出小店,正与一人撞了个满怀。抬起头来,是刘彪与六子匆匆赶来。刘彪见到萧剑南,一脸紧张的神色放松下来,马上装作不认识,带着六子进了小店。 萧剑南噓了口长气,远远兜了个圈子返回土冈。大茶壶还在那里守候,低声道:“刘队长见您那么久不出来,给急坏了,怎么样萧队长,祁老三在不在里面?”萧剑南苦笑了一下,微微摇头,没有作答。 不多时,刘彪两人也从店内出来,返回土岗。只见刘彪一脸惊异神色,低身伏下,道:“萧队长,您……您看见那个女人了么?” 萧剑南点了点头,问道:“你说的就是她?”刘彪道:“到底是不是嫂子?”萧剑南缓缓道:“那女人不是倩儿!”刘彪摇了摇头,道:“可他奶奶的邪了,太像了,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萧队长,现在怎么办?”萧剑南闭了闭眼,片刻,低声命令道:“留几个弟兄守着,其他人全撤回去!”刘彪点了点头。 回到警备厅,萧剑南已将情绪完全平复下来。付了赏钱,大茶壶欢天喜地离去。 刘彪关上房门,沉声道:“萧队长,您不觉得,这家小店有问题么?”沉吟了片刻,又道,“我琢磨这家店就算跟祁老三扯不上关系,也绝不是一家普通的小店!这里面肯定有事儿!” 刘彪说得不错,从第一眼看到这家小店,萧剑南就感觉到这家店绝非一般。从店的位置看,它位于奉天城北将近十公里一条僻静的小路上。在这样的荒郊野外开店倒也绝非没有,不过多是一些春夏两季才有的茶棚茶社,最大规模也只是两三间临时搭建的草棚而已。而这家店除前面几间门脸儿外,后面还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后大屋竟有七八间之多,小店又不是客栈,修这么多大屋做什么用? 另外,从萧剑南进入小店开始,就感到了一种颇为神秘的气氛。具体是什么还一时说不清楚,不过很明显,那祖孙两人一定有事瞒着他。另外,他在小店中听到的那种极为奇怪的似野兽喘息般的声响,也透着诡异。 而整件事情之中,最让他感觉蹊跷的,是小店那个神秘的女人!那女人绝不是倩儿,这一点已经可以肯定。因为如果是倩儿,即便三年多没在一起也绝不可能认不出他。不过让萧剑南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世间怎会有两人能如此相像?这件事情明显有些匪夷所思。 想到这里,萧剑南抬起头对刘彪道:“彪子,你立即帮我查一下这家店有没有手续,是谁开的,店里都有什么人?最重要的,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刘彪点了点头,起身出门。 萧剑南在屋中踱了几步。从目前种种迹象看,昨夜在颐晴楼动手的人是否就在这座小店中,他究竟是不是祁老三,现在都不能十分肯定!不过这是三年来有关倩儿下落的惟一线索,即便只有一丝可能,自己也绝不能放过。想到这里,萧剑南咬了咬牙,看来除了仔细搜索昨夜在颐晴楼动手的那五人外,一定要想尽办法将这座小店彻底查清,不过,绝不能打草惊蛇! 打定主意,萧剑南叫来几名警员低声吩咐了一番。不多时,刘彪回来复命。 根据查到的资料,那家小店三个多月前开业,手续齐全。登记在册的一共三人,店主是一个三十来岁的退伍军人,原国民革命军第十二军中校副官,姓孙,名铭尘。除此以外还有两个伙计,马大贵和马小翠。 萧剑南眉头紧锁,如此看来,那个女人并没有记录,马大贵与马小翠明显就是那祖孙两人,至于店主人,应该还没有照过面儿。 刘彪道:“萧队长,现在怎么办?”萧剑南沉吟了片刻,道,“你说得不错,这家店一定有问题!”刘彪道:“萧队长,他们究竟是干什么的?”萧剑南笑了笑,道:“我想,他们若不是脑子有了什么毛病,就一定在掩饰一个重大的图谋!” 刘彪神色兴奋,道:“萧队长,那你下命令吧,我立即带人把他们抓回来,一审不就知道了?”萧剑南摇了摇头,道:“还不是时候,再者说,万一他们是……”说到这里,萧剑南停住了话。刘彪恍然大悟,压低声音道:“也是,万一他们搞什么抗日活动,咱兄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萧剑南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刘彪又道:“不过萧队长,这事儿咱不能就这么算了,万一祁老三真在里面,那不……”萧剑南点了点头,道:“肯定不能这么算了!”思索了片刻,道:“我们还缺乏足够的线索。这样,除在奉天城周边寻找昨夜在颐晴楼动手的那五人,从现在开始,安排精干警员二十四小时监视那家小店,我猜测,不出三天,肯定会有结果!”刘彪使劲点了点头。 一小时后,萧剑南的第一队人马开始了对小店的严密监控,一个白天过去,一切正常。入夜后刘彪换下萧剑南,又守了一宿。在此期间,没有任何外人进入过小店,小店的人也从没有走出来。整整一夜,小店每间房间均一团漆黑,似乎所有人都已睡下。 第二天一早,萧剑南带颐晴楼大茶壶喜子和第二队人马赶到。刘彪简单汇报了情况,正要离开,忽听远处“吱呀呀”一声门响,回身望去,远远只见小店后院正中那间大屋的房门,已然打开。众人迅速趴下。片刻,门内闪出三人,只见他们每人背了一个小包,警觉地往四处看了看,匆匆往小店后面走去。刘彪一喜,呼道:“萧队长,兔子出窝了!” 萧剑南拉过一旁的大茶壶,沉声问道:“有没有认识的?”大茶壶远远地端详了一番,摇头道:“太远,瞧不清!”萧剑南点了点头,道:“彪子,跟我过去!”当下萧剑南带了大茶壶与刘彪两人下得土冈,远远跟了上去。 三人在后面不疾不徐,一直跟了二里多地。前面几人停了下来,四处望了望,其中一人从身后背包中掏出一件模样古怪的器具,三人在密林中转悠了起来,似乎在找着什么东西。 萧剑南低身伏下,从口袋取出一架望远镜,往那几人处看了看,突然间神色一变。沉吟了片刻,将望远镜递给大茶壶,道:“看一看,有没有去过颐晴楼的五人?”大茶壶观察了片刻,摇头道:“好像没有。”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小的也说不大准,那天是晚上,离得又远!不过要是祁老三出来,肯定能认得出。” 萧剑南点了点头,对刘彪道:“彪子,跟我过去看看!”刘彪一愣,道:“萧队长,就咱们两个?不安全吧?”萧剑南微微一笑,道:“放心吧,不碍事!”说完话,整整衣衫,径往那三人而去。 前面几人正低头商议着什么,见萧剑南与刘彪远远走来,都是一愣,其中一个瘦小汉子更是下意识将手中物品往身后藏了藏。萧剑南装作没有在意,快步上前拱了拱手,道:“叨扰几位,从这儿往奉天城,请问怎么走?” 除了中间那位中年汉子外,另外两人都用冷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萧剑南,神色之间颇有敌意。 那中年汉子倒是颇为镇定,神色和蔼,指了指前方,道:“从这儿一直往前,有条小路,就能找到!” 萧剑南再次拱手。那中年汉子又道:“看来,先生是有急事儿吧,这么一大早赶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萧剑南一笑,道:“不麻烦不麻烦,我是通河镇小学教员,昨夜接到消息家里人生病,这不连夜赶路为了抄个近道儿,才迷失了方向……”那中年汉子微微一笑,道:“先生原来是个读书人,失敬失敬!”说完话,向萧剑南拱手行礼。 萧剑南赶忙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几位是?”中年汉子道:“这是我二位小徒,一早起来活动活动!” 萧剑南暗自打量另外两人,这两人的身材都极为瘦小,一脸剽悍。惟一不太协调的是两人均面色惨白,似乎常年不见阳光一般,再看了看那中年汉子,也是如此。萧剑南若有所思,拱了拱手,道:“不打扰几位了,兄弟先行一步!”那中年汉子微微一笑。萧剑南拉上刘彪,按中年汉子指引的小路匆匆离开。 远远兜了一圈儿,两人回到土冈。刘彪道:“萧队长,那三个人到底在干什么?”萧剑南眉头紧锁,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良久,萧剑南抬起头来,沉声道:“只留两人蹲守,其他人全部撤回警局!”刘彪呆住了,道:“萧队长,不……不盯了?”萧剑南点了点头。刘彪满脸疑惑,愣了半晌儿,还是挥了挥手,众人撤离。 回到警备厅,萧剑南命令所有人不许打搅,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办公室内。萧剑南号称东北第一神探,并非浪得虚名。他直觉已经感觉到,自己已经抓住了整件案子的最核心环节。 萧剑南曾自嘲地讲过,侦破,就如将一个人放在烧红的铁板上烙,等到烤糊了,烙熟了,案子也就破了。他每逢破案,当收集到全部线索,都要将自己关在一间小黑屋中。最长的一次,是七天七夜。迄今为止,萧剑南还没有破不了的案子。 四小时以后,萧剑南走出房间,挥手叫过刘彪。萧剑南面色凝重,道:“彪子,这里的事情要交给你了!”顿了一顿,道,“我要出一趟远门。”刘彪愣道:“出远门?萧队长,祁老三的事儿……您不查了?”萧剑南沉声道:“就是为这件事情,我必须走一趟。” 刘彪满脸狐疑,不过萧剑南的脾气他清楚,一向神出鬼没,而且他不想告诉自己的事情,再问也没有用。刘彪点头道:“您放心吧,那家小店我一定盯仔细了,就算有只蚊子,也别想从我手里飞出去!” 萧剑南摇了摇头,道:“现在盯与不盯,恐怕都不会有什么区别。我估计三天之内,他们绝不会跑!”刘彪看着萧剑南,完全不明所以。萧剑南拍了拍刘彪的肩膀,道:“万不可轻举妄动,否则一定打草惊蛇!”刘彪点了点头。 此后数日,刘彪只派一两个人在小店外蹲守。果不出萧剑南所料,整座小店风平浪静,没再见到任何反常现象。那个神秘女人以及大茶壶说的“祁老三”都没有出现过。不过表面越平静,刘彪心里却越来越七上八下。而萧剑南自那天谈话以后,就完全失去了踪影,没有任何消息,也不知去了哪里,刘彪心急如焚。 苦等了三日,萧剑南终于如期赶回警备厅。只见他满脸疲态,风尘仆仆,摩托车上也满是灰尘。刘彪快步迎上前去,呼道:“萧队长,您可算回来了,可把兄弟们都急死了!”萧剑南微微一笑,问道:“怎么样,这三天可有什么结果?” 刘彪摇了摇头,道:“还真让萧队长说着了。这帮兔崽子果真是老江湖,简直是针扎不进,水泼不进!”将这几天监视的情况向萧剑南讲了一遍。 萧剑南点了点头,道:“是该到动手的时候了!再不动手,恐怕他们要功成身退了!”刘彪一喜,道:“萧队长,你弄清楚这帮兔崽子是干什么的了?” 萧剑南缓缓点了点头,道:“不过在行动之前,还要办最后一件事情……”顿了一顿,道,“还是那句话,我不想再抓错人!”刘彪咧了咧嘴,道:“萧队长,您这人哪儿都好,就是谨慎过头。您说吧,干什么?”萧剑南微微一笑,道:“诱捕小店那祖孙两人!” 第八章 荒郊小店 正是华灯初上时分,位于奉天城八大牌坊街角的一家茶楼内,热闹非凡。二层大堂一角儿,一伙儿泼皮正聚众豪赌,吆喝之声震天动地。为首的是个身材矮小、贼眉鼠眼的汉子,额角贴了一块膏药,正是全奉天最有名的“神偷”左八儿。只见他双手捧了两个倒扣着的茶碗,摇得哗哗乱响,口中大声叫道:“押了押了啊,英雄好汉,越输越笑,王八羔子,赢了就跑,弟兄们下注啊!”一旁众地痞伸直了脖子,纷纷下注,有的押大,有的押小。 不多时,下注完毕,左八儿斜了斜眼睛,将手中茶碗又摇晃了几下,大声喊道:“开!”茶碗重重扣在桌子上,一旁众人睁大眼睛,紧紧盯着左八儿双手,神情紧张。左八儿贼眉鼠眼地一笑,将茶碗慢慢揭开个缝儿,眯着眼往里瞧了瞧,片刻,面露喜色,猛地将茶碗揭开,大声呼道:“豹子,通吃,通吃!都是我的啦,哈哈,哈哈哈!” 左八儿放下茶碗,将桌上的钱全揽到自己面前,喜笑颜开。旁边一脸有刀疤的地痞捶胸顿足,大声骂道:“他奶奶的,怎么又是豹子!来来来,再来,再来,我今儿个他妈就不信了!”说完话,又往桌上下注。 左八儿满脸得意,拿起茶碗招呼道:“弟兄们,来来来,再押再押!”一旁众人中,有的已开始露出犹豫之色,一时拿不准是否该继续下注。左八儿晃悠着茶碗,不停地催促着。 正在这时,楼梯上忽然晃晃悠悠上来一人,左八儿斜眼望去,脸色突然一变,愣了片刻,慌忙收拾起桌上的钱财,口中叫道:“众位弟兄,对不住了啊,兄弟要先走了!”说完话,将桌上的钱塞到口袋,转身就要跑。 一旁的“刀疤”一把拽住左八儿肩膀,骂道:“你他妈的属王八羔子的啊,赢了就想跑!”左八儿回头看了看远处已走上二楼的那人,一脚将刀疤脸踹开,骂道:“去你妈的,给我滚!”说完话,一转身从二层窗户跳了下去。 左八儿狸猫一般轻轻落在地上,抬眼看了看楼上,脸露得色。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刚要转身,突然见前方不远的树后,缓缓踱出一个人来。 左八儿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只见萧剑南叉手而立,面露微笑,正在前面看着他。左八儿硬着头皮踱上前去,满脸尴尬:“哟,是萧大队长啊,今儿怎么有空到这儿逛啊!”一边说话,一边暗自打量周围环境。 萧剑南道:“左八儿,我正有事儿找你,跟我走一趟吧!”左八儿一愣,抬眼瞟了瞟一旁茶楼二层楼上。二楼阳台上,刘彪正悠然自得地探出半个身子,向两人笑着。 左八儿眼珠一转,猛然一低身,扭头便跑。萧剑南一个箭步蹿上前去,已抓住了左八儿肩膀。左八儿疼得一咧嘴,口中狂呼:“萧队长,饶命,饶命,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萧剑南放下手。左八儿龇牙咧嘴,揉着肩膀。片刻,似乎猛然缓过味儿来,看着萧剑南:“对了萧队长,您……您抓错人了吧,兄弟自打您上回把我放了,一直……一直没犯过什么事儿啊!” 萧剑南微微一笑:“我找你,就是想让你来犯件事儿的!”左八儿一下子愣住了。 这一日傍晚时分,位于奉天城北面的集市上,一派繁华景象。沿大道两旁,各式各样店铺与摊位一字排开,小贩们正声嘶力竭叫卖,路上行人熙来攘往,热闹非凡。 翠儿祖孙两人正挨着摊位挑选商品,不时与店主人讨价还价。身后不远,是店小二与另一名大汉,两人身旁,是萧剑南与刘彪在小店见过的那名女人。 几人一个摊位一个摊位逛着,不多时,来到路口。远远晃晃悠悠走来一名醉汉,翠儿爷爷拉了拉翠儿,两人往旁闪了闪。那醉汉似乎没长眼睛,一溜歪斜,往两人身上撞去。老人伸手扶住,醉汉抬起头来,斜了斜一双醉眼,咧了咧嘴,转身离去。 翠儿爷爷摇了摇头,正要往前走,猛然一摸口袋,钱袋已然不见。愣了片刻,大声呼道:“有小偷,快抓小偷……” 前方醉汉听到老人这一声大喊,拔腿便跑,迅速消失在人群中。一旁行人纷纷驻足,翠儿爷爷迈开一双老腿,拉着翠儿,颤巍巍往前追去,口中不停呼喊:“抓小偷,抓小偷……”身后三人这才回过味儿来,跟在那女人旁边的大汉抬腿就要追赶,店小二一把拉住,使了个眼色,大汉会意,停了下来。 人群中忽然跑过两名歪戴着帽子的警察,拦在前面,大声喊道:“什么事儿,什么事儿?”翠儿爷爷停下脚步,气喘吁吁道:“有小偷,有小偷,偷了我的钱袋!”翠儿也手指前方:“就在那边儿,往那边跑了……” 一名警察推了推帽檐儿,摘下背着的大枪,往翠儿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回过头来,问道:“谁被偷了?”翠儿爷爷道:“是……是我被偷了……” 警察上下打量了老人几眼,说道:“那还愣什么,跟我走吧,回去录口供!”翠儿爷爷一愣,说道:“两位老总,您二位快帮我抓小偷啊!” 警察一斜眼睛:“抓什么,小偷儿在哪儿呢?”翠儿爷爷道:“刚跑走了!”警察道:“跑了?跑了还费什么话?快走!”说完话,就去推搡老人。 翠儿急了,冲两名警察喊道:“你们讲不讲理啊,不抓小偷,抓我们干什么?”警察眼睛一斜,就要发作。 老人见形势不对,拉住翠儿,向两位警察赔笑道:“两位老总,小孩子家不懂事,我跟你们走……跟你们走……”警察一抬枪口,押着两人就往前走。 人群中那店小二挤出身来,拦住几人,问道:“两位老总,你们为什么要抓人?”一名警察上下打量了店小二几眼,骂道:“你他妈的哪儿的啊,大爷抓人,还轮得到你管闲事儿?” 翠儿爷爷拉住店小二,解释道:“十一爷,我的钱袋被偷了,现在跟两位老总录口供,一会儿就回来。”店小二瞪了瞪眼,正要理论,那女人已走到旁边伸手拉了拉他。店小二微一愣神儿,不再言语。随即向后面那名大汉使了使眼色,大汉会意,点了点头。 两名警员押着翠儿祖孙两人往警备厅走着,一路推推搡搡。身后不远处,那大汉若即若离跟着。走了一阵儿,翠儿爷爷道:“两位老总,你们这是带我们去哪儿啊!” 一警察骂道:“废什么话,跟老子回奉天警备厅!快走!”说完话,用枪托推了老人一下,老人一个踉跄。翠儿上前扶住爷爷,回身对那警察大声道:“你们凶什么凶,是我们丢了东西,还是我们偷了东西?你们怎么不讲道理?” 一警察眼睛一瞪,骂道:“他奶奶的,你个小妮子,反了你了!”翠儿还想再说,老人伸手拉住她,赔笑道:“两位老总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她还小,不懂事!” 说到这里,猛然间瞟见不远处跟踪的大汉,老人脸色一变。那警察道:“别废话了,赶紧走!”老人拉了拉翠儿:“快走吧,咱们跟老总走,准没错的!一会儿录完了口供,咱们就能回家啰……”老人这个“家”字,音拖得格外长,似乎另有深意。 不多时,几人走进警备厅。警察将两人带到审讯室,随即出去了。翠儿撅着小嘴,满脸委屈。老人笑了笑,摸了摸翠儿头发,问道:“翠儿,有什么不高兴?”翠儿撅嘴道:“爷爷,钱被人家偷了,咱们还怎么逃?” 老人从怀里摸出一个袋子,晃了晃,哗哗乱响,似乎是大洋的声音。老人笑道:“你这个小机灵鬼儿,看看这是什么?”翠儿张大了嘴,随即满脸笑容:“爷爷,你才是个老机灵鬼儿呢!”两人相视一笑。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快步走进两人。翠儿抬起头来,看清来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凝固了。转头看了看爷爷,老人也一脸惊讶。 进来的正是刘彪与萧剑南。只见萧剑南神情和蔼,搬了张椅子坐到两人身前,向翠儿微微点头,说道:“翠儿,我们又见面了!”屋内一老一小交换了一个眼神,满脸狐疑。老人颤巍巍问道:“敢问,您……您二位是?” 刘彪嘿嘿一笑,指了指萧剑南:“这位就是咱们奉天城鼎鼎大名的刑警大队萧剑南萧队长!”老人睁大了眼睛,看了看刘彪,又看了看萧剑南,结结巴巴道:“您……您老就是……神探萧队长?” 萧剑南笑道:“神探不敢当,我就是萧剑南!”老人转头看了看翠儿,两人都是一脸惶恐。萧剑南从刘彪手里接过一个钱袋,正是老人被偷的那个,递给老人,说道:“这是您的东西,看看少了什么没有?”老人诚惶诚恐接下。 萧剑南又道:“老人家,翠儿,实在抱歉,今天要用这种方法将你们请来!”顿了一顿,道,“我将你们请到警备厅,是希望向你们了解一些情况。” 翠儿问道:“什么情况?”萧剑南沉吟了片刻,道,“关于你们那家小店!”翠儿一愣,冲口而出:“你们……全知道了?”老人也是一呆,醒过神来,使劲拉了拉翠儿衣角。 萧剑南微微一笑,点头道:“全知道还不敢说,所以希望从你们这里,进一步了解一些情况!”翠儿看了看爷爷,欲言又止。老人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萧剑南和刘彪交换了一个眼神,刘彪道:“明说了吧,我们已经知道你们并不是开店的,这家小店,只是一个幌子!” 老人抬起头来,连声说道:“萧队长,我和翠儿……都是好人啊,我们……没做过犯法的事儿啊!”见老人如此慌张,萧剑南安慰道:“老人家,您不用害怕,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们应该是被雇来的吧?” 老人看了看萧剑南,点了点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翠儿使劲拉了拉老人衣袖:“爷爷,到了这个地步,您就跟萧队长说了吧!” 老人沉默了片刻,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唉,这都怪我贪财,早知如此,打死我也不应这份差了!” 老人与翠儿两人,确是被小店那书生模样的中年人雇来的! 祖孙两人原本祖籍黑龙江龙江府(注①),九一八事变后,日军在黑龙江地区久剿义勇军不利,于是坚壁清野。其后不久,祖孙俩赖以生计的店铺被日军焚毁,人也被赶了出来。没有办法,两人靠一点绵薄的积蓄逃到奉天城。老人在路边支了个馄饨摊,勉强度日。 三个多月前一天傍晚,摊子上来了几位颇不寻常的客人。为首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带了几个手下,个个面貌凶恶,而且行为举止流里流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路数。 翠儿与爷爷犯起了嘀咕。这样的人多是吃白食的,而且万一伺候不好,还会挨一顿臭揍,战战兢兢挨到那伙儿人吃完。为首的中年人不仅付了账,还多给了些赏钱,翠儿爷爷受宠若惊。那人很客气地问道:“老人家手艺不错,不知有没有兴趣,到敝号帮帮忙?” 翠儿爷爷一愣,问道:“不敢问掌柜的宝号是哪一间?”那人挥了挥手,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说道:“这你就不必多问了,这样吧,凭您的手艺,一个月十块大洋,食宿全免,你们看如何?” 翠儿和爷爷吃了一惊。 东北沦陷后,伪政府虽发行了货币,但民国货币依旧在民间流通,尤其是大洋,也就是俗称的银元袁大头,极受欢迎。因为是硬通货,不贬值的。那中年人开出一月十块大洋的薪水,委实不少,要知当时国统区一个工厂壮工,也不过月俸两三块大洋而已。 见两人发呆,那中年人微微一笑,说道:“这样吧,也不必现在答复我,明天我还会过来,到时候再说。”说完话,拍拍屁股,带着几个手下扬长而去。 当夜翠儿与爷爷商量了半宿。按翠儿看,这伙人来路不明,又莫名其妙给这么多薪水,一定没什么好事儿,劝爷爷不要答应。老人也知道翠儿人小鬼大,说得有道理。不过如此薪水实在诱人,翻来覆去想了一个晚上,还是决定应这份差。 第二天傍晚,两人被领到那中年人所谓的“敝号”。这家小店真可称得上是间“敝号”,只几间简单的木房,四壁空空、陈设粗陋,看来是刚刚搭建而成。除昨天见过的四人外,店里还有另外两人,都是二十来岁,神色凶恶。 当晚那中年人将两人叫来,宣布约法三章:其一,前堂生意从现在起就交给爷孙俩负责。日后若有人过问,一概回答说小店生意不错;其二,无论生意如何,每日都要好好准备,把店里弄得热热闹闹,所有材料均多多备好,如果没有客人,大不了倒掉,但不能让小店显得冷清;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若没有特别许可,绝不可以踏入后院大屋半步。祖孙两人应了,当晚,两人就在小店安顿下来。 提心吊胆过了数日,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两人最开始的担心慢慢放下了。东家似乎对两人不错,不仅按时支付薪水,而且生意好坏从不计较。那几个看似凶狠的手下,也从不来找麻烦。 如此过了月余,一切似乎风平浪静。可翠儿却慢慢感到,这家小店似乎平静得不太正常。首先是他们的东家,平日里他几乎整天把自己关在后院大屋,很少到前堂走动。两人也慢慢发现,东家似乎根本不关心店里的生意如何。 从两人搬到小店,生意一直可以说惨淡之极,每天最多也不过五六桌客人。东家对此几乎从不过问。不过有一次他却大发雷霆,原因是两人没有按照他的吩咐,多备材料。祖孙俩原本也是好意,因为那几日每天一个客人也没有,怕多备了材料,太过浪费。 翠儿记得很清楚,当时东家的原话是:“没有客人也就罢了,材料不多准备点,还像什么开店的样子!”翠儿一愣,马上想到,东家开这家店,难道真的只是在装样子么?那么东家实际的用意,会是什么? 于是从那天起,翠儿开始暗暗留意东家每天把自己关在后院大屋究竟在做什么。没想到这一留意,竟让祖孙俩大吃一惊:两人最初进小店的时候,一共八人,除翠儿祖孙两人,就是东家和那五个手下。其后不久,又来了一个女人,这样算起来,小店之中应该是九个人。翠儿观察之下却发现,原来后院的大屋住的,根本不仅仅是最开始见到的那几个人,而是更多! 听到这里,萧剑南突然打断翠儿,问道:“你说小店不止九人?”翠儿点了点头:“对!”萧剑南又问:“总共有多少?”翠儿道:“最少也有几十个人!”萧剑南眉头一皱,喃喃道:“果真如此,我原想他们几个人也做不了这么大的事情!” 翠儿问道:“萧……萧队长,你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了?”萧剑南微微一笑,说道:“你叫我萧大哥就行,对了,你怎么会知道小店之中不止这九人?” 翠儿道:“我和爷爷负责给他们做饭!”萧剑南点了点头。翠儿继续道:“最开始的时候,每顿给他们送过去两三斤包子就可以了,但后来却越来越多,最后每顿饭就要……就要……” 刘彪问道:“要多少?”翠儿咽了口口水,答道:“二三十斤!” “什么?二三十斤?”刘彪呆住了,看了看萧剑南,道:“那不……那不要四五十人?”翠儿点了点头。 萧剑南眉头紧锁,沉默了片刻,问翠儿道:“东家不让你们进后院大屋么,你们怎么给他们送饭?”翠儿道:“我和爷爷做好饭后,端到大屋门口敲门,他们自己拿进去,吃完后再把碗筷送出来。” 萧剑南道:“这么说,你从来没进过那间大屋,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翠儿听到萧剑南这句问话,面上瞬间闪过一丝恐惧,愣了半晌儿,喃喃说道:“萧……萧大哥,我……我进过他们的大屋!”说到这里,翠儿下意识抓住一旁爷爷的手,似乎非常害怕,身子微微发抖。 萧剑南与刘彪交换了一个眼神,回过头来,拍了拍翠儿肩膀,安慰道:“翠儿,不用害怕,有萧大哥和刘大哥在,你慢慢讲。” 翠儿点了点头,说道:“就在昨天晚上,东家他们好像突然遇到了什么高兴事,让我和爷爷做两桌好菜送过去。菜做好后,我们像以往那样把酒菜送到大屋门口。吃完后,东家两个手下把碗筷送回来,吩咐我们,说东家累了,准备休息一会儿,叫我们不要去打扰。他们前脚刚回大屋,我忽然想起刚刚给东家熬好的汤药还没端过去。东家那几天受了风寒,每日都是我给他熬药。” 说到这里,翠儿停了下来,使劲咽了咽唾沫。刘彪问道:“后来怎样?”翠儿抬头看了看刘彪,继续道:“后来,后来我马上端药过去,也就是那两人前脚儿刚进屋,我就到了。我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人答应,又敲了一会儿,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当时就奇怪了,心想,这么多人,怎么一个都听不到呢,莫非都睡着了?我又喊了几声,还是没人理我,于是我轻轻推了推房门。门并没有锁,我就大着胆子走了进去,但是一进门,我就发现,就发现……” 翠儿再一次停了下来,神色惶恐,使劲攥住老人的手,指甲都几乎陷入爷爷的手里。老人拍了拍翠儿的手背,安慰道:“翠儿,不要怕,有萧队长给咱们做主呢,你尽管说!” 萧剑南也点了点头,但没有催。翠儿缓了好一会儿,说道:“我发现……发现……”说到这里,翠儿瞪大眼睛,满是恐惧,似乎又看到了昨晚大屋内的场景。 刘彪急道:“翠儿,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翠儿再次使劲儿咽了口口水,说道:“我……我看到,整栋大屋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刘彪一下子呆住了,愣了片刻,问道:“他们……是不是都出去了?”翠儿拼命地摇了摇头:“不可能!别人我不知道,那两个人是我亲眼看着他们进去的,我回屋端药再走过去,最多几分钟时间!”说到这里,翠儿转过头来,一把抓住萧剑南的手,叫道:“萧大哥,他们一定不是人,我……我一定是撞到鬼了!”翠儿声音尖厉,显然已经害怕之极。 萧剑南拍了拍翠儿的手,微微一笑,安慰道:“不要害怕,没有鬼的!你告诉我,送药的时候,有多长时间,你的视线没停留在那间大屋上?” 翠儿想了想,答道:“我眼瞅着他们进大屋,忽然想起药还没送,就立刻回屋去取,到我再出来,最多只有半分钟时间。” 萧剑南点了点头,又问:“你进入他们的房间,里面都有什么?”翠儿神色茫然,摇了摇头:“我当时吓蒙了,没注意别的,而且马上就退出去了。” 萧剑南问道:“有没有注意床铺,上面有多少被褥?”翠儿思索了片刻,道:“好像……有十几床。”萧剑南问道:“你确认么?”翠儿皱着眉想了想,肯定地答道:“没错,差不多就是十几床的样子!” 萧剑南点了点头,站起身踱了几步,又问:“除了刚才讲的事情,还有其他怪事发生么?”翠儿低下头仔细回忆,忽道:“对了萧大哥,还有一件怪事,不知和这有没有关系?” 萧剑南微微点头。翠儿道:“是这样的,去那里以前,爷爷一直有夜里睡不着觉的毛病,经常起夜。我睡觉也很轻,稍有动静就会醒,他一起我就知道。但自从搬过去,我夜夜睡到大天亮,后来问爷爷,他起夜的毛病也好了,你说怪不怪?” 萧剑南点了点头,眉头紧锁,思索了片刻,对翠儿祖孙两人道:“好了,咱们就聊到这儿。”翠儿问道:“萧大哥,他们,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萧剑南道:“这件事情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们。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沉吟了片刻,道,“小店是不能再回去了,这样吧,你们先在警备厅待一段时间,等事情过去了再说!” 说完话,萧剑南站起身来。翠儿道:“萧大哥,你……能不能放我们走?”萧剑南微微一笑,答道:“当然可以,不过现在还不行!” 走出审讯室,刘彪道:“萧队长,幸亏咱没轻举妄动!真没想到,那小店后面大屋里,竟藏着几十口子人,弟兄们要是去了,肯定吃亏!” 萧剑南停下脚步,看着刘彪,道:“小店并没有几十号人!”刘彪一愣:“没有?那他们一顿饭怎么……吃那么多?”刘彪瞪大眼睛,看着萧剑南。 萧剑南注视着刘彪,缓缓说道:“原因很简单,大屋内的人,正做着一件极重的体力活!” 刘彪一惊,问道:“萧队长,那……他们到底在干什么?”萧剑南沉默了片刻,一字一句道:“盗墓!盗掘奉天北郊的皇太极清昭陵!”刘彪张大了嘴巴。 其实早在第一天接触那间小店,萧剑南直觉就感到:这伙人在如此荒郊僻壤开设这样一家店铺,无疑在掩饰一件其他图谋。具体是什么,其实还不得而知,萧剑南当时的怀疑是,会不会是一些抗联分子,利用小店在做地下抗日活动?若是这样,自己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除非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祁老三正在其中! 不过没有多久,他便推翻了这种假设。原因就是那天早上,他在店外树林中与翠儿东家几人的“偶遇”。当萧剑南走近那几人时,其中一人明显将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了藏。萧剑南事后回忆,那人手里拿的,正是只有风水先生才会用到的罗盘! 风水先生的一项重要工作便是替人寻找风水宝地,以埋葬去世的亲人。古来大墓,多是死者生前由风水先生选址。不过反过来讲,风水先生既然能根据风水之学为人选择墓葬地点,自然也更能根据风水学说,寻找到何处埋有大墓。自古以来,风水与盗墓一直有着密切的联系,大盗墓贼多是风水大师,例如唐末五代时期名动江湖的杨筠松,早期便以盗墓为生,相传著名的风水之学三部宝典《撼龙经》、《疑龙经》、《辨龙经》,均是出自他手。(注②) 当萧剑南回忆起那三人确是手持罗盘,脚踏方位,似乎正在寻找着什么时,他马上想到,翠儿东家这一伙儿人,会不会正是在利用堪舆之术,寻找墓穴真冢,伺机盗墓呢? 他立刻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下,不错,关外三省陪葬最富庶的几座陵墓,确实都在奉天北郊外。而其中清太宗皇太极的昭陵,更是就在小店东北不远处! 萧剑南做事谨慎,从不会轻举妄动,想到这一点之后,他又反复斟酌了良久,但随着继续推敲,他对最初的判断又产生了怀疑。原因很简单,历来盗墓者很少掘盗皇陵! 其缘由有二,一是皇陵的真冢位置很难精确确认,地宫位置更是难找;另外一点,皇陵地宫往往机关重重,结构亦是复杂牢固,绝非一两人之力就能打开!盗墓是极为隐秘的行当,不可能大张旗鼓进行,自古以来,最多也就是两人搭手而已。 除此以外,清昭陵于民国十六年便被奉天市政府改为北陵公园,现下正是旅游旺季,游人不绝,这时候盗掘皇陵,似乎不大现实。惟一的可能,就是从小店处掘土,但小店位于北陵宝顶近两公里远,从这里开始盗墓,除非那人是疯了。所谓土木之工不可擅动,从几公里外长距离挖掘,先不说如何控制误差,即便土方量也是一个很大的数字。 萧剑南反复推敲,始终有四点问题无法落实。其一,如果这帮人是在盗墓,如何解决皇陵地宫精确定位问题;其二,如何突破地宫厚重的花岗岩以及重重机关;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何在几公里外精确定位,能够准确挖到地宫,这么长的距离,误差如何解决?还有,也是最要命的,换气问题如何解决? 萧剑南一生谨慎,自四年前错抓了倩儿的哥哥谭青,每逢破案,如果没有充足的证据,他绝不会动手。思量再三,他决定用几天的时间,找到这几个问题的答案再作打算。 之后整整三天时间,萧剑南驱车奔驰了数百公里,分别拜访了隐居在吉林琵琶顶子的前清盗墓高手,楔子于三以及全东北最著名的土木工程专家万启琛教授。 楔子于三已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二十年前就已收手,不问世事。几年前因为一件意外事件,萧剑南和老人打过交道。萧剑南与老人整整谈了一晚,于三告诉他,如果有绝顶的风水高手,寻求皇陵真冢的位置应该是没有问题,除此以外,要想精确定位地宫,还需要借助一种特殊工具——洛阳铲。 至于皇陵内部机关就不好说了,但只要功夫到家再加上不怕死,是一定可以破解的,因为机关毕竟是死的,而人是活的。 而萧剑南一直搞不懂的长距离挖掘的误差问题,老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有关换气的事情老人告诉他,只要有洛阳铲换气不是难事。 其实早在第一天接触那间小店,萧剑南直觉就感到:这伙人在如此荒郊僻壤开设这样一家店铺,无疑在掩饰一件其他图谋。具体是什么,其实还不得而知,萧剑南当时的怀疑是,会不会是一些抗联分子,利用小店在做地下抗日活动?若是这样,自己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除非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祁老三正在其中! 不过没有多久,他便推翻了这种假设。原因就是那天早上,他在店外树林中与翠儿东家几人的“偶遇”。当萧剑南走近那几人时,其中一人明显将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了藏。萧剑南事后回忆,那人手里拿的,正是只有风水先生才会用到的罗盘! 风水先生的一项重要工作便是替人寻找风水宝地,以埋葬去世的亲人。古来大墓,多是死者生前由风水先生选址。不过反过来讲,风水先生既然能根据风水之学为人选择墓葬地点,自然也更能根据风水学说,寻找到何处埋有大墓。自古以来,风水与盗墓一直有着密切的联系,大盗墓贼多是风水大师,例如唐末五代时期名动江湖的杨筠松,早期便以盗墓为生,相传著名的风水之学三部宝典《撼龙经》、《疑龙经》、《辨龙经》,均是出自他手。(注②) 当萧剑南回忆起那三人确是手持罗盘,脚踏方位,似乎正在寻找着什么时,他马上想到,翠儿东家这一伙儿人,会不会正是在利用堪舆之术,寻找墓穴真冢,伺机盗墓呢? 他立刻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下,不错,关外三省陪葬最富庶的几座陵墓,确实都在奉天北郊外。而其中清太宗皇太极的昭陵,更是就在小店东北不远处! 萧剑南做事谨慎,从不会轻举妄动,想到这一点之后,他又反复斟酌了良久,但随着继续推敲,他对最初的判断又产生了怀疑。原因很简单,历来盗墓者很少掘盗皇陵! 其缘由有二,一是皇陵的真冢位置很难精确确认,地宫位置更是难找;另外一点,皇陵地宫往往机关重重,结构亦是复杂牢固,绝非一两人之力就能打开!盗墓是极为隐秘的行当,不可能大张旗鼓进行,自古以来,最多也就是两人搭手而已。 除此以外,清昭陵于民国十六年便被奉天市政府改为北陵公园,现下正是旅游旺季,游人不绝,这时候盗掘皇陵,似乎不大现实。惟一的可能,就是从小店处掘土,但小店位于北陵宝顶近两公里远,从这里开始盗墓,除非那人是疯了。所谓土木之工不可擅动,从几公里外长距离挖掘,先不说如何控制误差,即便土方量也是一个很大的数字。 萧剑南反复推敲,始终有四点问题无法落实。其一,如果这帮人是在盗墓,如何解决皇陵地宫精确定位问题;其二,如何突破地宫厚重的花岗岩以及重重机关;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何在几公里外精确定位,能够准确挖到地宫,这么长的距离,误差如何解决?还有,也是最要命的,换气问题如何解决? 萧剑南一生谨慎,自四年前错抓了倩儿的哥哥谭青,每逢破案,如果没有充足的证据,他绝不会动手。思量再三,他决定用几天的时间,找到这几个问题的答案再作打算。 之后整整三天时间,萧剑南驱车奔驰了数百公里,分别拜访了隐居在吉林琵琶顶子的前清盗墓高手,楔子于三以及全东北最著名的土木工程专家万启琛教授。 楔子于三已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二十年前就已收手,不问世事。几年前因为一件意外事件,萧剑南和老人打过交道。萧剑南与老人整整谈了一晚,于三告诉他,如果有绝顶的风水高手,寻求皇陵真冢的位置应该是没有问题,除此以外,要想精确定位地宫,还需要借助一种特殊工具——洛阳铲。 至于皇陵内部机关就不好说了,但只要功夫到家再加上不怕死,是一定可以破解的,因为机关毕竟是死的,而人是活的。 而萧剑南一直搞不懂的长距离挖掘的误差问题,老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有关换气的事情老人告诉他,只要有洛阳铲换气不是难事。 放下电话,萧剑南暗自思量,这件事情看来有些蹊跷,盗墓的事情跟日本人有何关系,怎么会突然横加插手? 思来想去,萧剑南暗下决定,无论如何绝不能让这帮匪徒就这么跑了,万一祁老三在里面,自己将追悔莫及。如果日本人再不松口,自己只有私自行动了。 主意打定,看了看表,时间已指向八点半。翠儿祖孙两人已在警备厅呆了多时,再待下去,恐怕要打草惊蛇! 萧剑南出了房间,直奔审讯室。翠儿祖孙两人刚刚用过晚饭,见萧剑南进屋,翠儿问道:“萧大哥,我们能走了么!”萧剑南点头道:“我现在就放你们出去,不过,你们还要回小店一趟!” 老人和翠儿齐声问道:“还要回去?”萧剑南缓缓点了点头:“对,一定要回去,不能打草惊蛇,我们现在暂时还不能行动!”翠儿看了看爷爷,回过头来,问道:“为什么?” 萧剑南道:“来不及解释了,记住,回去以后找个理由搪塞他们一下。晚上你们照常睡觉,千万不要有异常举动。”祖孙两人点了点头。萧剑南又道:“还有,千万不要睡着,找湿毛巾把口鼻捂上,等到十二点半整你们悄悄起来,用枕头放在被子底下装作床上有人的样子,马上离开小店,我们会在外面接应你们。”两人狐疑地点了点头,但没再问什么。 将两人送走后,萧剑南回到办公室,焦急地等候。刘彪一连进来催了三次,都被萧剑南轰了出去。 十一点整,厅长终于来了电话。告诉萧剑南他已顺利联络到鹿传霖。皇上知道此事后立刻给长春关东军司令总部施压,日方已同意奉天警备厅与日军协同抓捕,由中方人员——也就是厅长与萧剑南全权负责此事。抓捕时间定在今晚十二点三十分整! 萧剑南松了口气。厅长又告诉他,上面有命令,关于这件事情要严格保密,对外只能宣称抓捕抗日分子,日本人会立刻派出一个小队配合他行动。 半小时后,日军派来支援萧剑南的山田小队长带一队鬼子兵赶到。萧剑南皱着眉将行动方案做了简单布置,按照他的命令,所有参与行动人员再次整装检查装备,五分钟后出发。 十一点四十五分整,卡车载着萧剑南和他的几个手下,以及十几个鬼子兵悄悄驶出了奉天城。按着萧剑南的指示,卡车在距离小店一公里左右的地方熄火停下原地待命,所有队员徒步包抄到小店。 〖注①:龙江府,即今日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 注②:杨筠松,唐代风水大师,字叔茂,号救贫。生于唐文宗太和八年(公元834年),卒于唐天佑三年(公元906年),官至金紫光禄大夫,正三品,拜国师。公元880年,黄巢起义军攻陷长安,杨筠松避难至虔州(今江西赣州),为当地风水胜境吸引,于是定居下来,潜心研究风水,后留下了《青襄奥语》、《撼龙经》、《疑龙经》等风水学传世之作。至于书中所提杨筠松早年盗墓一说,史料上并无记载。〗 第九章 深夜抓捕 民国二十三年六月,深夜的奉天北郊外密林中,疾走着一队身揣武器、劲装结束的汉子。为首一人二十七八岁年纪,手执驳壳枪,满脸英气,不过若细看可以发现他眼角已现皱纹,眉头微蹙,嘴角微微下垂,让人感觉到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沧桑凄苦之状。他正是奉天警备厅刑侦大队长萧剑南。 萧剑南身后,是副队长刘彪及八名手执长枪的警员。队伍最后跟着十来个手端三八式步枪、身材矮小的鬼子兵。一行人脚步轻盈,落地无声,在密林中急速而行。 行不多时,来到密林尽头一处岔路口,众人停下。萧剑南轻轻挪至林边,四处观察了一番,挥了挥手,大伙儿四下散开。 众人在密林间隙处一座土冈伏好,萧剑南看了看手表,十二点二十分。放眼望去,四围里一片漆黑,沉寂中透着一股肃杀的气息。 虽已是六月天时,夜晚依旧寒冷,呼吸之间还可以隐隐看到白雾。不过萧剑南拿枪的右手已微现冷汗,他将枪交左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放眼向土冈下面望去。 土冈下面不远处,正是那家神秘的小店。星光之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整座小店除后院正中一间大屋外,均已熄灯。大屋内灯影绰绰,似乎还有人在走动。 关外的夜晚,露水颇重。大伙儿的衣服很快被露水打湿,又冻上一层薄冰,感觉刺骨的寒冷。不过萧剑南没有心情顾及这些。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待的时间显得异常漫长。四下里一片死寂,只有萧剑南手腕上的夜光表,还在发出轻微的嘀嗒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副队长刘彪悄悄爬了过来,低声问道:“萧队长,到时候了,怎么不见动静?”萧剑南再次看表,已是十二点三十分整,抬眼往小店前屋望去,大门紧闭,没有任何反应。莫非翠儿祖孙两人忘了时间? 刘彪道:“会不会出什么岔子?”萧剑南摇了摇头,低声道:“再等等!”刘彪不再说话,在萧剑南身旁伏下。 又等了大约一盏茶工夫,黑暗中猛然间传来一阵“吱呀呀”的门响。深夜的寂静中,这一声响动显得异常刺耳,小店后院树上的老鸹呱呱叫了起来,扑棱着翅膀飞向远处。两人放眼望去,小店后院那间大屋房门已经打开,两名大汉正抬了一口沉重的木箱,慢慢从门里走出。另有一人身背包袱,往后院走去。借着门里传出的一点微光,萧剑南猛然注意到,大屋不远处正停着一辆套好牲口的大车。 刘彪低呼道:“不好,兔崽子要跑!”萧剑南微一沉吟,抬枪瞄准了当先那名大汉的右腿。“啪”的一声枪响,那人身子一晃,但没有倒下,一个踉跄闪到大车后面。几乎同时,萧剑南注意到他迅速抬起了右手。萧剑南本能地拉住了身旁的刘彪,二人伏下的同时,“啪啪啪”三颗子弹贴着两人的头皮飞了过去。 “好枪法!”萧剑南不由得暗自喝道。回过头来,一旁刘彪早已吓得脸色惨白。此时萧剑南八名手下与十来个鬼子兵也已开火,小鬼子的歪把子突突起来,瞬间小店周围枪声响成一片。 萧剑南不敢再抬头,低身退了下来。嘈杂的枪声中可以听出,匪徒的火力并不猛。没有重武器,清一色二十响快慢机。不过枪声异常沉稳,即使在机关枪与几十只长枪的压制下也丝毫不乱,每一个点射之后,这边就会有一支枪哑了。 “他奶奶的,这回遇到高手了!”刘彪已经缓过神儿来,一边还击,一边向萧剑南大声呼道。萧剑南已迅速换到另一处隐蔽位置,再次抬起头来时,大屋的灯已经灭了。枪声中可以判断,对方有一支枪是从大屋窗户打出来,另外两只在大车后面。萧剑南皱了皱眉,对方一共十几号人,莫非只有三支枪? 正狐疑间,大车后“啪啪”一个点射,鬼子的机枪哑了。小鬼子再也沉不住气,山田小队长拔出战刀,鬼哭狼嚎般一声大喊:“休死给给!” 鬼子兵扔出几颗手雷,借着烟雾的掩护,迅速从掩体后面蹿了出来。但没跑几步,大屋和车后的三把驳壳枪同时响了,两个鬼子见了阎王。剩下人不敢再跑,全部趴在地上向大屋投掷手雷。但距离太远,手雷都在离大屋数米外的地方爆炸了。 见形势不对,萧剑南没再开枪。仔细观察了大屋周围环境,他注意到,大屋左前方不远处,有一棵大树。他迅速将手枪插回腰中,伏下身借着夜色的掩护,慢慢向那棵大树爬去。 夜色很浓,交火的双方都没有注意到他。爬了五分钟左右,终于到了大树后面。缓缓站直身子,他稍稍探出头来,目测了一下到大屋的距离,约有十五米左右。 缓了缓神,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香瓜式手雷。再次观察大屋的窗户,虽然远远看不真切,但也可大致感觉到,窗户上应该都是窗格子,最多只有拳头大小,估计直接将手雷扔进的可能不大。但如果一击不中,以敌人的枪法他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思忖了片刻,他注意到大屋两扇大门似乎没有关紧,中间露了一个一尺多宽的缝子。萧剑南暗暗点了点头,心想:够了! 萧剑南拿起手雷向大门瞄了一瞄,再次镇定了一下,拉下手雷保险。手雷滋滋冒着白烟,萧剑南静静数了三秒钟,用尽全力扔了过去。 “砰”的一声巨响,大屋内的枪声哑了。萧剑南趁乱从树后退了下来,远远兜了个圈子绕到小店大屋后面,三下两下蹿上了屋顶。 枪声还在继续响着,只是没有方才那么密集了,这边还有七八支长枪,而对方只剩大车后面两支。萧剑南慢慢爬到大屋顶左前角,放眼向下望去,原来屋下的大车后面只有一人双枪,而并非两人。萧剑南拔出手枪,暗道:“还是个高手!” 抬腿正要往下跳,猛见下面那人放下手枪,迅速解下背上包裹,打开大车上一个暗格将包裹塞了进去。再捡起手枪,一瘸一拐开始向大屋后面撤退。 萧剑南等对方走至檐下,纵身跳下。刚一落地,右脚已踢飞了对方的左手枪,同时伸左手抓向对方的右手腕子,而自己的手枪也顶向了对方的脑门。 萧剑南左手这一抓本是十拿九稳的,但就在他感到左手已将将碰到对方手腕时,对方右手猛然一滑,竟然抓空了。几乎同时,那人的枪已顶在了自己太阳穴上,而萧剑南的枪还在半途,好快的身手! 萧剑南后背的冷汗瞬间淌了下来,对方不等他再做动作,已然扣动扳机。萧剑南心猛往下一沉,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他眼前浮现起自己妻子倩儿如水的眼神,心中陡然闪过无数念头:我死之后,倩儿怎么办?祁老三至今没有抓到,再不会有人去救她。而自己与倩儿惟一的骨血,小宝,也就没人照顾!还有,倩儿家祖传绝技,就此失传! 萧剑南闭目待死,但对方的枪并没有响,居然是臭弹!这回轮到对方愣住了,但他已没有机会。萧剑南猛一睁眼,手枪已顶到对方额头,低声喝道:“放下枪!” 那人一愣,冷冷看了萧剑南一眼。萧剑南这才注意到,对方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秃头、深眉、阔目,一脸剽悍桀骜之色。萧剑南抬高了声音,再次吼道:“放下枪!” 秃头不再看萧剑南,而是仰面望了望天,沉默了片刻,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驳壳枪,慢慢将枪扔到地下,呼了口长气,喃喃说道:“只可惜,没死在小鬼子手里!”萧剑南神色一变,心头瞬间掠过一阵巨大的羞愧与绞痛。 一旁刘彪已带着几名弟兄冲了上来,问道:“萧队长,你没事吧?”萧剑南摇了摇头,低声命令道:“通知其他弟兄,战斗结束,打扫战场。”说完话,头也不回,快步走向前院。他还惦记着前面大屋那祖孙两人,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来到前院,大门从内反锁着,萧剑南用力踹开房门。刚一进屋,猛然闻到一股甜甜的香气,随即脑子一晕。萧剑南暗想不好,立刻退了出来,吸了几口气,眩晕稍减,暗道:好厉害的迷香! 深呼吸了几口,他闭气冲进房间,迅速打开前后门及所有窗户,随即奔出。等了片刻,待迷香味道稍散,他再次冲到房内。 这是一栋前后三间的门脸,最大一间是小店大堂,并没有人居住。进入后面第一间,床上躺着一个女孩儿,正是翠儿。萧剑南伸手探了探翠儿鼻息,还好,只是被迷倒了,又到最后一间,翠儿爷爷正躺在床上埋头大睡。 萧剑南到前堂弄了条湿毛巾,回来给翠儿擦了擦脸。片刻,翠儿睁开双眼,看见身边萧剑南,一脸茫然,问道:“萧大哥,怎……怎么是你?” 萧剑南叹了口气,道:“翠儿,我低估了他们的迷香。”翠儿皱了皱眉,这才真正清醒过来,猛然问道:“对了萧大哥,我爷爷呢?还有,我们东家呢?” 萧剑南安慰道:“你爷爷没事,还在睡着,东家的人已被我们抓了。对了翠儿,这里你们不能再待了,小店已被查封,还是先跟我回奉天城吧!”顿了一顿,道,“这个案子,也需要你们作证。”翠儿点头道:“萧大哥,我听你的,等我先把爷爷救醒。”当下二人来到后堂将老人救醒。翠儿把前因后果讲给爷爷,老人忙不迭地道谢。 出了房间,刘彪飞跑过来报告,战场已清理完毕,警备厅这边轻伤两个,小鬼子死了四个,伤了四个。刘彪讲到这里,一脸幸灾乐祸之状。 萧剑南问道:“这边没有兄弟出事?”刘彪一脸坏笑,答道:“没有!弟兄们记住了你的吩咐,让小鬼子冲到前面送死!”萧剑南点了点头。 刘彪又道:“对了萧队长,大屋里又抓了一个活的,这小子躲在桌子底下,哆嗦得像筛了糠,肯定是个软蛋子。”顿了一顿,又道,“不过有件事情很奇怪,整座小店我们都搜过了,只有这三个人,并不像我们当时想的,有十几二十个人!”萧剑南眉头微锁,难道自己判断错了,又或是,已经有人事先跑掉了? 想到这里,萧剑南问道:“还发现了什么?”刘彪咽了口口水,道:“还有……就是他们抬的那个大箱子,我刚才看了,全是金银珠宝,看来值扯了钱了,他奶奶的……”说到这里,刘彪忍不住骂出一句脏话。 萧剑南又问:“有没有发现盗洞口?”刘彪道:“我带弟兄们都找过了,没有发现!不过大屋里确实有许多铁锹锄头,还有一大堆奇形怪状的工具,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另外,后院其他几间大屋内,都堆满了黄土!”萧剑南点了点头,看来自己估计得不错,这帮人确是来盗墓的。猛然间想起一件事情,对刘彪道:“对了,你马上到后院大车那里看看,车上应该有个夹层,里面有个包袱!”刘彪应了,转身离开。 萧剑南挥手叫过一个弟兄照顾翠儿两人,自己径直往后院大屋而去。大屋内的煤油灯已重新点亮,尸首也已抬了出去,窗边留下一摊血迹。萧剑南细细检查了屋子每一个角落,除了几个打好的包袱外,还有许多工具,诸如撬杠、铁锹、镐头,另有一种形状颇为奇怪的铲子,看外形,很像楔子于三爷所讲的洛阳铲。萧剑南暗暗点了点头,看来盗墓之事,可以落实了。又细细检查了一遍,确如刘彪所讲,屋内似乎并没有盗洞的入口,萧剑南皱了皱眉,心中暗感奇怪。 不多时,刘彪拿着一个包裹匆匆走了进来,对萧剑南道:“报告队长,大车里的东西找到了!”萧剑南点了点头,示意刘彪打开。 刘彪伸手取过一旁油灯照亮,轻手轻脚将包裹打开。青布碎花的包袱内,是一个黄绸包裹的物品,刘彪轻轻将黄绸揭下,两人看到包内物品,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是一个精美绝伦、巧夺天工的盒子,所用木质,竟是早已寸木寸金的红木。整个盒子除底面外,五面均刻有不同内容的浮雕图案,所用线条浑厚纯朴,大巧若拙,一眼就可以看出,绝非出自一般工匠之手。由于年代久远,盒子的木色已变为一种深沉的暗红色,在油灯的照射之下,发出一种夺目的光芒。 刘彪瞪大了眼睛:“萧……萧队长,这……这可是个宝物啊……”萧剑南点了点头,猛然之间想起倩儿对自己说过的一个传说。萧剑南眉头紧锁,琢磨了片刻,一时无法确定,让刘彪将盒子包好,二人走出房间。 小店大院内,警备厅八名警员与未死的小鬼子已整装集结完毕。萧剑南略作布置,自己带所有警员押送犯人、赃物以及翠儿祖孙两人先行回城。而剩下的鬼子兵留守看护现场。安排完毕,萧剑南将命令翻译给山田小队长。山田听罢,脸色铁青,不过没有办法,萧剑南是这里的最高长官,他只能执行命令。 半小时以后,卡车载着萧剑南及全部手下、翠儿祖孙两人、被抓获的两名犯人,还有那一大箱子珠宝,以及最后拿到的红木盒子,驶回奉天警备厅。 萧剑南吩咐两名警员留下陪伴翠儿祖孙两人。其他人直接将木箱及俘虏押往刑讯室。刘彪叫来军医,为秃头大汉与弟兄们处理伤口,而受伤鬼子则由卡车拉回宪兵队再作安排。 两名弟兄与被抓捕的大汉均是轻伤,在小店处又做过简单的包扎。军医检查后告诉萧剑南,秃头大腿上的子弹已从外侧穿过,并未伤及动脉,没有危险。萧剑南点了点头,略感宽慰。军医处理伤口过程中,那秃头大汉一直冷冷看着萧剑南,嘴角挂着一个嘲讽的笑容。包扎完毕,萧剑南让军医回去休息,有什么情况再通知他。 军医走后,整座刑讯室内出奇的宁静。萧剑南与刘彪坐在审讯台后,刘彪拿着纸笔,等待萧剑南开始。四名警员持枪分别站在屋子四角。 萧剑南默默点上一支烟,开始思考如何进行审讯。从抓捕的情况看,这伙匪徒并不好对付,审讯工作恐怕也不会顺利。 在萧剑南所处年代,所谓的“审讯”,绝大多数就是刑讯逼供而已。不大强硬的犯人只要见到刑具,立刻会竹筒倒豆子,原原本本说出来;即便再剽悍的匪徒,只要两轮大刑下来,也没有不招供的。这就是所谓“三轮大刑,铁嘴也给你撬开”。 萧剑南并不主张刑讯逼供,原因很简单:这样的审讯确会节省许多时间,不过从审讯效果看并不满意。多数犯人在刑讯之下,往往会为减少痛苦而顺着审讯人员的意图去讲,造成大量冤假错案。 萧剑南常用的方法,翻译成中文叫做“多次重复出错法”。这种审讯方式还是他在英国苏格兰场留学时,从英国最著名的审讯专家,也是大不列颠最著名的反谍报人员——平托上校(注①)那里学来的。审讯人员会采取一种极为轻松的聊天方式,在几天的审讯过程中,不厌其烦多次问及案件的重要细节。如果罪犯在说谎,遍数越多,出差错的可能性就越大。当然,这种高明的审讯方式,必须要求审讯人员有极好的记忆力。因为现场绝不能有笔录人员,否则罪犯将会产生很强的心理抵触暗示,使审讯工作事倍功半。而萧剑南,恰恰有这种特殊的才能。 思索完毕,萧剑南掐熄了香烟,细细观察坐在面前的两人。大瓦数刑讯灯直接照在两名犯人脸上,那秃头大汉身量明显比另一人高大许多,即使坐在椅子上,也要比另一人高出半个头。此人大约三十岁上下年纪,秃头、宽额,一双虎目闪着精光,虽然由于失血过多而脸色略显苍白,也压不住一股飒爽的豪气。萧剑南点了点头,不禁心中暗叫:好一条大汉!另一人与他相比,明显要猥琐得多,缩着脑袋,哆里哆嗦,看样子就差要喊娘了,正是那天清晨小店外见过的三人之一。 萧剑南沉声问道:“你们东家去哪里了?还有,和你们一起的其他人呢?”秃头抬眼看了看萧剑南,撇了撇嘴,并不答话。矮个子动了动嘴刚想说什么,看到秃头大汉剑一般的目光,又缩了回去。萧剑南见两人都不言语,改口问那秃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秃头听到萧剑南这句问话,仰头大笑了两声。这突如其来的笑声,震得刑讯室窗户嗡嗡作响。刘彪手中的钢笔“啪”的一下掉在桌上,萧剑南眉头微微一皱,刘彪赶忙拾起笔,狠狠瞪了那秃头大汉一眼。 那人笑过之后,目光直视萧剑南,朗声说道:“这个倒可以告诉你,大爷既落到你们这帮只会给小鬼子舔卵蛋的汉奸手里,就没想活着出去!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你们听好了,人称关外绿林十虎之一的崔二侉子,就是我!”萧剑南猛然一震,心中暗叫:居然是他! 崔二侉子,与其大哥崔大侉子,萧剑南如雷贯耳,两人都是闻名关外的绿林十虎之一,东三省响当当的好汉。民国二十年不服日军改编,几百人的队伍被杀得只剩十二人十二骑突围出来,后转战长白山白山黑水之间,誓死不作亡国奴,是两条响当当的英雄好汉! 萧剑南微觉诧异,暗想:以崔二侉子的为人,怎么会前来奉天做这种挖坟掘墓,断子绝孙的勾当,难道是自己搞错了?又或是,这个秃头大汉在说谎? 萧剑南眉头紧锁,拿不定主意,屋内其他警员听了那秃头大汉自报家门,也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众人正惊愕间,一名警员敲门而入,径直走到萧剑南身旁,低声耳语了几句。萧剑南点了点头,吩咐刘彪继续审讯,随即跟随那名警员走出了房间。 回到办公室,萧剑南拿起了电话。电话是厅长打来的,询问了抓捕情况后,沉默了片刻,道:“暂时停止审讯!” 萧剑南微微一怔。厅长道:“刚刚接到长春方面电话,皇上已派出两名特派专员从长春赶过来,一小时前就已出发,审讯工作要等他们到了再说!”萧剑南点了点头,看来,溥仪对这次盗墓事件确实非常重视。 厅长又道:“这件事情现在看来非同小可,你务必多派人手,将那两名犯人以及珠宝看好了,千万别出什么差错,此外,那祖孙两人也暂时不能放,就先把他们安顿在警备厅吧!”萧剑南一一答应。 回到刑讯室,萧剑南命令刘彪暂停审讯,将犯人押到警备厅地牢,派重兵看守。那一箱子珠宝,暂时放在会议室看管起来。至于翠儿祖孙两人,就先安排在萧剑南办公室休息,一切等自长春过来的专员到了再说。 不大会儿工夫,刘彪回来一一复命,神秘兮兮对萧剑南道:“萧队长,那两人招了!”萧剑南眉头一皱:“招了?”刘彪道:“方才您走后,我们把那两人分开了,然后,给那小个子用了点儿刑!”说到这里,刘彪嘿嘿一笑。 萧剑南脸上露出不悦之色,问道:“他说了什么?”刘彪道:“萧队长,您真是神了,那小个子说他叫刘二子,他们还真是来盗墓的!”萧剑南点头“嗯”了一声,问道:“还有没有说别的?”刘彪道:“还没来得及,您不是就回来让暂停审讯么?” 萧剑南沉默了半晌,突然问道:“你觉得那名秃头大汉,果真是崔二侉子么?” 刘彪呵呵一笑,道:“管他是不是,犯到咱们手里,甭管他崔大侉子还是崔二侉子,就算是催命无常来了,也跑不出咱们的手掌心!” 萧剑南叹了口气,道:“他要真是崔二侉子……”刘彪立刻明白了萧剑南的意思,道:“我想起来了,前两年我见过崔二侉子兄弟的通缉令,上面的画像,和这个人很像!” 萧剑南点了点头,刘彪说的他也知道。刘彪又道:“对了,我还听人说过,崔二侉子兄弟都是武当派俗家弟子,擅长点穴,据说全东北也只有他们二人还有这个绝活,这事儿应该是错不了的!”萧剑南问道:“还有什么其他特征?”刘彪摇了摇头,道:“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萧剑南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刘彪点了点头,又道:“对了萧队长,关于祁老三的事情,现在怎么办?” 萧剑南叹了口气,缓缓道:“这件事情我自有分寸,你先去吧!”刘彪不再说话,敬了个礼,转身离开房间。 萧剑南缓缓将手枪解下,揉了揉发木的双眼,轻轻出了口长气。现在的萧剑南,可以说头脑混乱之极,他万没想到,事情竟会进展成这样! 萧剑南自诩不是一个有着远大抱负、崇高理想之人。他不懂政治,更不喜钩心斗角。所谓理想主义,在他看来远远没有破案有兴趣。因为他搞不懂千千万万人为某一目标流血牺牲,最终换回的究竟是值得还是不值得。就如推翻了清政府,随之而来的民国政府也同样不怎么样。 萧剑南所希望的,只是老百姓能过上平平安安的好日子;而自己,能够安安心心地做一名小警察,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给四方百姓带来一个安宁祥和的生存环境。然而生逢乱世,没想到做一个好警察居然也并不容易!先有三年前抓捕倩儿哥哥谭青,现在又有抓捕全东北人心中的大英雄崔二侉子! 萧剑南不由得再一次在心中浮起一阵深深的悔意,而这种悔意,甚至比三年之前抓捕倩儿的哥哥谭青时,更为痛楚,更为剧烈。 萧剑南自己也很清楚,在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并不适合做刑警。虽然他有着极好的记忆力、极强的分析推理能力、极其冷静的头脑,但他更清楚,自己不具备做刑警那种狠心和六亲不认的性格。 三年前九一八事变之后,他曾在去留之间做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很清楚:留在奉天,就是做了汉奸;不留下来,没有了刑警大队长这个位置,就永远不可能再抓到祁老三!而抓不到祁老三,他也就永远不可能再找到倩儿。虽然他也知道,即便是最终抓到祁老三,倩儿生还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最终,他还是为倩儿选择留了下来,背上了一个“汉奸”的恶名。不过这三年之中,他所侦破的只限于普通民事、刑事案件,基本是些偷摸拐骗、抢劫绑票之类。从不曾为日本人抓过一个所谓的“抗日分子”、“共党分子”。但凡此类有关的案子,萧剑南就变得异常无能,不是查不出来,就是侦破过程中打草惊蛇,最后弄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好在日本人设立奉天警备厅刑警大队,主要也是为了维持正常治安,至于抓捕抗日分子的事情,还有专门的特务组织负责。因而这三年以来,萧剑南的良心还算过得去,但他自己早就做好决定,只要抓到祁老三,无论是否能找到倩儿,他是一定要走了! 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就是在三年后终于又一次查到祁老三线索的时候,所抓的人竟会是崔二侉子,东北人心目中的抗日英雄!萧剑南一时心乱如麻。 思前想后,足足抽了有半包香烟,萧剑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只要查清此人确是崔二侉子,一定要想办法将他救出来! 不过从戒备森严的警备厅将一名重犯救出,谈何容易?三年之前祁老三抓走倩儿时,他曾动过念头,试图想办法将祁家老大放出,待倩儿获救之后,再把他们一网打尽。但苦思良久,也未能想出办法将祁家老大从大狱中放出,何况崔二侉子是伪满皇帝钦点重犯? 萧剑南坐在刑讯室中,足足抽完一包香烟也未能想出对策,但有一件事情他非常坚定:那就是一旦确认对方是崔二侉子,无论用什么方法,即便舍弃身家性命,也要将崔二侉子救出!他不能让将来几十年,每天都有人在背后戳脊梁骨,更重要的,他不能违背一个做中国人的良心,这一次就算搭上自己身家性命,也一定要把人救出来! 想到这里,萧剑南略感轻松。随即想到,此次救人恐怕生死未卜,至少要安排小宝先行逃到关内,孩子才不满五岁,他是倩儿留给自己的惟一骨血。琢磨了片刻,这件事看来要托付给刘彪和吴妈了,不过自己准备救人的事情,绝不能告诉他们,否则两人会受牵连。 考虑停当,萧剑南站起身来,正准备出屋,猛然听到警备厅大院一片嘈杂,汽车刹车的声音混杂着小鬼子的叫喊。萧剑南眉头一皱,暗想:怎么又有日本兵到? 走出房间,只见厅长站在大院中间,一小队日本宪兵正走下卡车,整装列队。萧剑南匆匆走上前去,跟厅长打了个招呼,问道:“厅长,怎么回事儿?”厅长道:“这是被派来协助保护犯人与赃物的!”萧剑南又问:“怎么会是日本宪兵?”厅长道:“这是日本关东军最高司令部的命令,估计是皇上的意思。”萧剑南点了点头,崔二侉子挖的是溥仪祖坟,难怪这么大的动静。 当下厅长与萧剑南留下六个鬼子负责看守放在警备厅会议室的证物,其他几人则由鬼子藤田小队长带领,到警备厅地牢保护犯人。萧剑南亲自领着厅长走进会议室,崔二侉子所盗宝物,都放在会议室大厅地板上。 萧剑南命手下打开箱子,将宝物一件一件摆放到条案上。厅长看过箱内取出的珍玩玉器,不由得骂道:“他奶奶的,还真他娘的都是好东西!”随手取了一件如意,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对萧剑南道:“你看,这如意便是前明古董,看看这行字。”厅长将如意递给萧剑南,果见如意背面刻着一行小字:“大明嘉靖年制”。 厅长摇了摇头,道:“这乱子,看来是捅大啰!”顿了一顿,道,“刚刚长春宫里打来电话,再次叮嘱此事要严格保密,目前除你我以外,剩下知情的人,就只有奉天市长、皇上本人和日本关东军最高司令部藤田大佐,以及即将到来这里的特派专员了,总共不会超过十人。”厅长说到这里,嘴角浮起一个嘲讽的微笑,道,“也是啊,祖坟被挖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啊,报应呀!”萧剑南微微一笑,问道:“上面会如何处理?” 厅长道:“这个目前还不太清楚,但我估计此事绝不会外传,我们还是等他们人来了再说吧。”厅长放下手中的古董,伸了个懒腰,道:“奶奶的,忙活半宿了,先歇一会儿吧,这乱子,没个头儿!”抬腕看了看表,又道,“快四点了,估计最多再有三个小时那两位专员就要到了,你也忙了一宿,睡会儿吧!” 萧剑南点点头,道:“我看着,您先睡吧!”厅长笑了笑,伸了个懒腰,找了张长椅躺下,很快就打起了呼噜。萧剑南一个人坐到沙发后,又点上一支烟,继续思索如何才能把人营救出来。 〖注①:奥莱斯特·平托上校(荷兰人),著名反间谍专家。1914年起开始在法国、比利时、德国等地为法国情报部门工作。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他应英国政府请求,替英国建立反间谍组织,后又在总部设在伦敦的自由荷兰政府领导的外事警察局工作。1944年6月盟军发动全面反攻,他随盟国远征军最高统帅部进入欧洲大陆,担负反间谍工作。〗 第十章 觐天宝匣 这一晚萧剑南思前想后,整宿未眠。 凌晨六点,两辆奔驰轿车风尘仆仆驶入奉天警备厅。值班警卫飞跑着前来通知。萧剑南叫醒厅长,两人速到院内迎接。 车上共下来两人,当先下来的是位高高瘦瘦的老者,头顶尚留着清朝大辫,颤颤巍巍、老态龙钟,正是著名前清遗老,晚清军机大臣——鹿传霖(注①)。关于此人萧剑南倒是早有耳闻:发生在民国十三年的著名“禁城逼宫”事件,将末代皇帝溥仪赶出北平紫禁城的大军阀鹿钟麟,就是老头儿嫡亲侄子。为了此事,鹿传霖当年大动肝火。 紧随鹿传霖身后是个日本人,远远望去,身形颇有些眼熟。凝神细瞧,此人尖嘴猴腮,獐头鼠目,上唇留着一撇小胡子,正是关东军司令总部特高科科长——山口太郎。 数年前抓捕谭青的案子,曾与此人有一面之缘,知道他是日本关东军间谍组织身份极高的人物。萧剑南不禁暗自诧异,不想这次皇陵被盗案件,竟然会惊动山口太郎亲自出马? 厅长寒暄了几句,直接将二人引至奉天警备厅会议室。 所有昨晚查获的赃物都已整整齐齐码放在条案上。两位特派专员看罢条案上摆放的奇珍异宝,尤其是最后的那只红木盒子,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山口太郎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坐回到座位上。鹿传霖沉吟了片刻,咳嗽几声,拖长嗓音说道:“各位,此事重大,老朽也就开门见山,不再废话。老朽此行是奉了皇上谕旨,亲自督办此案。事情的经过,就请萧大队长再详细说说吧。” 萧剑南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将案件经过向众人讲述一遍,包括最初的侦破、昨晚抓捕,以及最后对盗洞入口的搜索情况。 鹿传霖点了点头,道:“老朽此次前来,皇上特有口谕,关于此事的善后处理,要做到三点:第一,除奸务尽,务必抓捕全部匪徒,不能使一人漏网;第二,追回全部被盗宝物,一件也不能少,皇上要待案子结束后,亲手将先祖重行入殓;第三……”说到这里,鹿传霖顿了一顿,翻着白眼儿瞟了瞟一旁的萧剑南,缓缓道,“至于这第三条,就是务必找到盗洞入口……目前看来,前两条问题已是不大,不过这第三条么……萧队长可要加把劲呀!” 萧剑南抬眼看了看鹿传霖,眉头微微一皱,但没有做声。一旁厅长站起身来,赔笑道:“鹿中堂说的是,既是皇上口谕,警备厅一定尽心,就算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找到洞口,请您老和皇上务必放心!” 鹿传霖点了点头表示满意,看了看一旁一直不发一言的山口太郎,说道:“山口先生,关东军方面有何想法,也不妨直说!” 山口太郎站起身来,看了看屋内众人,道:“中堂大人,各位先生,此次皇陵被盗事件,我大日本方面也是深表痛心。关东军司令部一定会积极配合中堂大人和警备厅的善后工作,但有差遣,一定效命。此次从长春随兄弟来的,还有两位大日本帝国土木工程专家,稍后便到。我想有他们配合萧队长的工作,寻找盗洞入口的事情一定事半功倍!” 鹿传霖用手捋了捋胡须,点头道:“如此甚好,有日本土木专家帮忙,萧队长的工作就好做了,这事还需感谢山口先生想得周全!” 山口太郎鞠了个躬:“中堂大人客气了。”抬眼瞟了瞟条案上陈放的宝物,又道,“除此以外,这批被盗物品出于安全考虑,关东军司令部决定暂由我方保管,待案子结束,再行移交中堂大人。” 鹿传霖摇头道:“多谢山口先生美意,此事就不劳关东军方面费心了,这些宝物都是先皇陵寝陪葬供物,奉皇上口谕,宝物暂时由老朽保管,待整个案子结束后再行移入先皇陵寝!” 山口太郎道:“中堂大人说得有理,不过,我的提议也是出于安全考虑,由关东军方面负责看管,保证万无一失!如果由中堂大人保管,万一出了什么闪失……” 鹿传霖轻哼了一声,道:“山口先生,你们关东军司令部也管得太宽了吧?虽说日本人实力强大,但也别忘了,此乃皇上家事,皇上既派老朽保管,出了事自有老朽负责!” 山口太郎沉声道:“中堂大人,你这么说,就是不负责任了!既然你同意关东军保管宝物更加安全,自然应该将此事交给我们,而且,这也是关东军最高司令部的命令……” 鹿传霖一摆手,打断山口太郎:“山口先生,我奉的是皇上口谕,就算是关东军司令部,也要服从命令!” 山口太郎冷笑道:“对不起中堂阁下,关东军司令部服从谁的命令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我只服从上方给我的命令,宝物必须交由我方保管!” 鹿传霖勃然大怒,猛一拍桌子,喝道:“混账!不要忘了,这里是中国地界,还轮不到你说话!” 山口太郎不动声色,冷冷道:“中堂阁下,你错了,这里是满洲国领土,已不是中国地界!”鹿传霖一愣,被噎在了那里。 坐在一旁的厅长与萧剑南面面相觑,都不明白两人何以为此小事而唇枪舌剑,大动肝火。交换了一个眼神,厅长站起身来,满脸赔笑上前打圆场:“请两位息怒,我看不如这样,宝物就暂放在警备厅,由中日双方共同派人看管,这样既安全,又不伤和气,两位都是奉命行事,犯不着为这种小事动肝火!” 鹿传霖“哼”一声,一甩衣袖坐回到椅子上。山口太郎看了看厅长,突然一笑,缓缓说道:“还是厅长高见!鹿中堂,既然你我都是奉命行事,不必为此小事伤了和气,那就按厅长的意思办如何?” 厅长看了看一旁兀自怒气冲冲的鹿传霖,道:“两位看这样好不好,宝物就暂放到警备厅地下室的秘密保险柜中,钥匙由两位共同掌管,再由我们三方一起派人看守,不知鹿中堂意下如何?” 鹿传霖沉吟了片刻,瞟了瞟一旁的山口太郎,恨恨地道:“也好,就按厅长的安排!” 厅长道:“多谢中堂大人与山口先生,如果两位没有意见,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我一会儿就去安排!”鹿传霖和山口太郎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点了点头。 见都无异议,厅长道:“除此以外,犯人审讯工作,警备厅已做好准备,不知要如何安排,还请示下。” 鹿传霖点了点头,说道:“厅长大人辛苦。关于此事,我来之前皇上已有口谕,审讯工作就由我们三人负责,山口先生是日本特高科刑讯专家,我想审讯的事情应该问题不大。”山口太郎起身鞠躬,说道:“一定全力效劳!” 鹿传霖点了点头,又道:“至于寻找洞口的事情,就拜托萧大队长与日本的两位土木工程专家了!”萧剑南站起身来,答道:“不敢,分内之事!” 鹿传霖表示满意:“那好,既然一切已商量停当,就各自行动吧!”厅长站起身来答道:“听从两位专员安排。”转头对萧剑南道:“萧队长,一会儿将犯人直接带到刑讯室,就去见两位土木工程专家,记住,务必要找到盗洞入口!”萧剑南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房间。 走出警备厅会议室,萧剑南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不知为什么,他隐隐感觉事情似乎有些反常。关东军似乎对此事有些过分热情,这好像不太合常理! 尽人皆知,溥仪虽是满洲国名义上的皇帝,但实际也就是日本人的傀儡而已。先祖皇陵被盗,对溥仪绝对是大事,而对日本人,出于表面关心,装装样子也就罢了。而为此事专门派出两名土木工程专家,再加上特高科高层人物出面,实在是小题大做。 除此以外,刚刚对随葬宝物的保管问题,山口太郎也显得过于上心。按道理讲,这批宝物迟早要放回皇太极陵寝,日本人绝没有必要如此主动,乃至双方唇枪舌剑、大动肝火。这批宝物对某个人来讲,可能已是天文数字,甚至可以为它铤而走险。但对一个国家,应该还不至于为这一点东西和自己的傀儡皇帝翻脸。 那日本人如此热情的真正用意何在,难道其中会有什么阴谋么?猛然间,萧剑南再次回忆起抓捕前那个细节:据厅长叙述,关东军司令部得悉案情后,曾百般阻止警备厅抓捕行动。若不是厅长因胆小怕事,越级上报满洲国皇帝溥仪,这案子恐怕就此不了了之了。 萧剑南暗暗点了点头,看来这件事情里面,一定有自己和警备厅还不清楚的隐情。但究竟会有什么原因能让关东军对这件事情如此感兴趣? 思索了一会儿,萧剑南挥手叫过一名警员,低声命令道:“让刘彪尽快到这里见我!”片刻,刘彪赶到,看到萧剑南脸色,问道:“萧队长,出什么事儿了?”萧剑南低声吩咐道:“你速去帮我办一件事情!”刘彪点了点头。 萧剑南沉吟了片刻,说道:“你找几个靠得住的兄弟!从现在开始,分别盯住从长春来的两位专员鹿传霖和山口太郎,看看他们这两天会有什么动作。记住,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监视,眼睛都不许眨一下!” 刘彪一惊,道:“萧队长,监视两位专员?这可是……”萧剑南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不符合规定,不过管不了那么多了,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让他们给耍了!”刘彪一愣,随即嘿嘿一笑,答道:“萧队长,我明白了!兔崽子们肯定是要耍花招了,您放心吧,这事儿交给我了,就算我是只蚊子,我也要给龟儿子们叮出两管子血来!” 萧剑南微微一笑,拍了拍刘彪肩膀,刘彪快步离开。萧剑南收起笑容,又沉思了片刻,整整衣衫,去牢房提审崔二侉子。 奉天警备厅牢房是一栋地上地下两层建筑,位于警备厅后院。刚跨过月亮门,正与一人撞了个满怀,萧剑南伸手将来人扶住,是六子。只见六子急急火火,神色慌张。萧剑南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六子看见萧剑南,上气不接下气道:“萧……萧队长,不好了!犯人死了!” 萧剑南问道:“什么,谁死了?”六子道:“就是……是昨儿抓的两个人,死……死了一个……”萧剑南一惊,死的难道是那秃头大汉?昨晚抓捕时他已受伤,莫非是伤重不治?想到这里,萧剑南后背一阵发凉,冷汗已经淌了下来,赶紧问道:“死的可是那秃头大汉?”六子摇头道:“不是!是另外一个,那个叫刘二子的!” 萧剑南眉头一皱,问道:“他怎么会死,昨天抓捕的时候,他不是没受伤么?” 六子摇头道:“不知道,我也是刚刚下去送饭时发现的!”萧剑南道:“日本人知道了么?”六子道:“还不知道,我刚发现,就跑上来去找您!”萧剑南点了点头:“带我去看看!” 站在牢房门口的日本哨兵检查完证件,两人快步走进牢房。奉天警备厅牢房分为地上地下两层,地上一层为普通犯人,而地下一层则全部是重犯。萧剑南边走边细细打量。除大门以外,一层大堂及过道共站了六名荷枪实弹的鬼子兵,守卫森严。 沿台阶下到地下囚室,长长的通道内,只有最尽头牢房门口站着两名鬼子,看来崔二侉子就关在那里了。 两人快步走到牢房门口。萧剑南推开大门,昏暗的光线下,牢房正中地上直挺挺躺着一人。另外一名秃头大汉大模大样坐在一旁,满身镣铐,微闭着双眼,似乎对周遭事物察而不觉。 萧剑南走到尸体旁边,伸手探了探鼻息,果然已经断气,又摸了摸死者身上肌肉,也已僵硬,看来已死了一段时间。 接过六子递来的手电,萧剑南解开死者衣领,颈部并没有勒伤掐伤痕迹,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也没有明显的伤口。萧剑南暗觉诧异:昨晚审讯时这人还生龙活虎,这只有几个小时,难道是患了什么急症? 萧剑南抬起头来,问一旁那秃头大汉道:“这人是怎么死的?”那大汉抬头瞟了瞟萧剑南,闭上眼睛,并不作答。萧剑南回过头来,让六子叫进门口看守。两名鬼子兵走进房间看到地上的尸体,全都愣住了。萧剑南简短问了几句,两人均称没有听到任何异响。萧剑南沉吟了片刻,命令道:“把死者衣服脱下来!” 六子和两名鬼子兵三下五除二将死者衣服扒光。衣衫退去,死者身上并无明显伤痕。细细观察之下,胸口正中,似乎隐隐有一个黑紫色的圆点。难道这就是致命伤处么? 猛然间想起刘彪昨晚说过的那段崔二侉子的传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秃头大汉,心头一震。 当下他不动声色,对两名鬼子兵说道:“好了,把衣服穿上!”转头对六子道:“你去找法医过来做个检查,顺便再找卷草席,待会儿把他埋了。”六子应声而去。 萧剑南看了看正在忙活的鬼子兵,吩咐道:“穿好衣服后,你们就守在这里!”两名鬼子应了。萧剑南微微一笑,起身走出牢房。 奉天警备厅牢房尚未配备电灯照明装置,只是在每间囚室门口两边一人高的地方,各放一盏油灯。说是油灯,实际颇为简陋,只是墙上伸出半块砖头,上面放一只小碗,盛半碗灯油,再放上一根灯芯点燃而已。 萧剑南走出囚室,仔细看了看两边油灯,心中已有计较。迅速从衣服上解下一枚纽扣,又抽了两根细线,将两根细线接为一股,系在纽扣上面。将油碗向外挪了挪,再把纽扣压在油碗下面。一切布置停当,仔细看了看,整个过道很暗,若不特别注意,不会发现这根垂下的半米长细线。 萧剑南布置这个机关,前后不到一分钟时间。收拾停当,整了整衣衫,来到牢房一层大堂。 大厅内一共六名鬼子站岗,其中一名明显比其他五人身材高大魁梧许多。萧剑南暗暗点了点头,走到近前,用手点了点那名鬼子,又指了另外一名,用日语说道:“你们两个,跟我下来!” 两名鬼子挺身立正,跟随萧剑南下到地下一层。走到囚室门口,萧剑南推开房门,命令道:“你们去把尸首抬到一层大堂!” 两名鬼子一愣,但没有多问,快步走进牢房。萧剑南在门口看着两人进了屋,暗暗将油灯上垂下的细线抓在手里。 不大会儿工夫,两人抬着尸首出来。矮个鬼子兵在前,另外一人在后。萧剑南心中默默计算,就在后面那名鬼子刚刚探头的一刹,萧剑南将手中细线轻轻一拉。 “哐啷”一声响动,半碗灯油不偏不倚扣在鬼子头上,灯芯下来时候没有熄灭,随即燎着了小鬼子头顶帽子,脸上的灯油也燃了起来。 小鬼子一下将尸首扔到地上,人也滚翻在地,哭爹喊娘般乱叫,伸手往脸上乱抹。另外一名鬼子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吓呆了,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火头足足烧了五秒钟,萧剑南心想够了,再烧人就没有用了,才迅速脱下上衣,包在小鬼子头上。 衣服盖上,火马上熄灭,萧剑南拿起衣服,小鬼子还在哼哼唧唧呻吟,一张脸已烧起了数个燎泡。萧剑南暗暗点了点头,刚刚好。 楼上的鬼子小队长藤田听到下面惨叫,带着两个鬼子兵急匆匆赶下来,看到躺在地上的鬼子以及尸首,忙向萧剑南询问。萧剑南将死人的事情讲了一遍,又将刚才的事故告知,只道可能是老鼠踢翻油灯出的事故。藤田听完,上去就给看守地下囚室的两个鬼子几个耳光,骂道:“八嘎,一群饭桶,人都看不住!”被打得鬼子脸都不敢捂,一个劲鞠躬。萧剑南看到这般光景,心中暗笑,但还是劝慰了几句。几人将受伤的鬼子扶到地牢一层,又合力将尸首抬了上来。 萧剑南假意给受伤的鬼子兵检查了伤势,烫伤并不算很严重,只是起了满脸水泡。萧剑南道:“伤并不算很重,只是若不好好医治,毁容恐怕在所难免。”受伤的鬼子兵听了这话,一脸惶恐,看了看一旁的藤田。藤田问道:“有什么办法?”萧剑南沉吟了一下,说道:“我知道奉天城有一个老中医,祖传秘方治疗烫伤很有手段,只是……”藤田一鞠躬,问道:“请直说!”萧剑南又是一阵沉吟,说道:“只是他一向不给日本人看病!”萧剑南说得不错,那名老中医确实从不给日本人看病。萧剑南倒未说假话,他提到的那名老中医确是如此。 藤田一愣,随即脸色一沉,伸手按住刀柄,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骂道:“八嘎,他的良心地大大的坏了,就不怕皇军将他死啦死啦地!” 萧剑南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此人医道高明,可是满洲国皇帝指名的御医之一,他宝号的药品是进贡皇宫的,连关东军司令部都拿他没办法,恐怕你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吧?”听了萧剑南这句半讥不讽的话,藤田气呼呼坐回椅子上,说道:“萧桑你可有什么办法?” 萧剑南道:“办法倒是有,只要换身衣服,看病时候不讲话就可以,我可以带他过去。”藤田沉吟了半晌,似乎对萧剑南的提议并不满意。又过了片刻,勉强点头道:“也好,那就听萧桑吩咐。” 萧剑南微微一笑,说道:“藤田先生客气了,过一会儿先让军医给皇军包扎一下,今天下午,我就带他去见那个中医。”受伤的鬼子连忙鞠躬,感谢道:“有劳萧桑了!”萧剑南挥了挥手,表示不必客气。 六子已带着法医急匆匆赶来。奉天警备厅的法医,其实就是军医。 军医先给小鬼子简单包扎好,再给犯人检查死因。萧剑南吩咐六子先向厅长和两位专员回禀一声,说明这里的情况。一切处理完毕,萧剑南会亲自带犯人过去。 法医眉头紧锁,检查了十分钟左右,对萧剑南道:“萧队长,从尸检情况看,像是突发性心肌梗塞,不过有些奇怪,这人只二十来岁,而且身材瘦弱,按说不太可能有这种病,除非,家里有先天性的遗传。”萧剑南点了点头。 法医又道:“萧队长,是否需要解剖检查?”萧剑南挥了挥手:“暂时不用。这样,一会儿有劳你和我一起去见厅长,当面说明情况。”法医点了点头。 两人站起身来,六子匆匆进来,萧剑南问道:“厅长怎么说?”六子一脸委屈:“厅长骂了我一顿,萧队长,这犯人可是小鬼子看的,我招谁惹谁了?” 萧剑南拍了拍六子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有小鬼子顶缸,没有咱们的事儿。对了,厅长怎么吩咐的?” 六子答道:“厅长让我们验完尸赶紧带犯人过去,让法医也过去,另外,尸首先别埋。”萧剑南点点头,吩咐道:“我带两个兄弟去提犯人,你先把尸首放到停尸房吧。” 六子应了,萧剑南又道:“对了,那带回来的祖孙两人在哪里?”六子道:“还在办公室睡觉,有人看着,跑不了。” 萧剑南道:“这样吧,你办完事后给兄弟们买些早点,大伙儿都累了一宿了,再给那祖孙两人送过点儿去,一会儿还要问他们口供。”说完话,萧剑南拿出几张钞票递给六子。六子接了,带了两个弟兄去办事儿。 五分钟以后,萧剑南与另外两名兄弟押着崔二侉子,还有那名法医,一起来到刑讯室。厅长当着两位专员的面,并没有发火,问了事情的情况,萧剑南作了简要回答,厅长挥了挥手,说道:“好了,我知道了,这里的事情交给我们,你立刻带人去郊外搜索,一定要找到那东西!” 厅长说完话,又对两个拿枪的警员道:“你们到门外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进来!”两个警员应声而去,萧剑南出屋时回头看了看崔二侉子,只见他大咧咧坐在椅子上,一脸满不在乎的倨傲神色,看到萧剑南看他,也狠狠地回敬了一眼,萧剑南笑了笑,反手带上房门。 萧剑南先到自己办公室看望翠儿祖孙两人,安慰了几句。叫几个兄弟,带上那两名从长春赶过来的土木工程专家,直奔奉天北郊外那家小店。 山田与那几名没死的鬼子兵还在小店看守。萧剑南说明来意,山田一脸怒色,但也不得不执行命令。在萧剑南与两名日本土木工程专家带领下,众人分成三组,开始对小店进行详细检查。 整整一上午的搜索,几乎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进展。整座小店除后面一间大屋发现了为数不少的奇怪工具,另外几间大屋堆满大量新土以外,未见任何盗洞的痕迹。 两名日本土木工程专家分析了大屋内堆土的土质。东北这块土地号称白山黑水,白山指的是长白山,而黑水则指的是黑龙江。之所以江名黑龙,因为其水质发黑。关外土地极其肥沃,均是黑土,所以映得黑龙江江水都似乎成了黑色,当然,也因为江水里有很多沿河两岸冲积物的原因。(注②) 萧剑南与两位日本土木工程专家分析过大屋内这些堆土后发现,从颜色和土质判断,这些土应该至少是地下将近十米的深层土,颜色发黄,土质发松,捏都捏不起来。而且,最后一间大屋中堆积的明显是人工处理过的夯土,因为土里掺有明显的白灰。 众人又计算了屋内堆积的土方量,如果洞口就在小店,这些土显然是不够的。如此看来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洞口就在小院中,除了这几间大屋,应该还另有倾倒土方的地点;第二,盗洞口并不在小店中,而是离昭陵的宝顶极近,这里仅仅是倾倒土方的地点。不过这样的分析似乎并不合理,首先昭陵宝顶附近已是北陵公园的范围,不可能有人能在那里大规模地挖掘,而且,长距离运送土方,除非这帮人疯了。 萧剑南沉思了片刻,命令众人扩大搜索面积,在小店方圆一公里范围内,仔细搜索。 果然,一小时后,一名警员飞跑着前来报告,在小店东北方向大约五百米,发现了一条大沟,内有大片新土,像是刚掘上来的。 萧剑南立刻带着两名土木工程专家赶到,只见一丈多宽的深沟中堆满新土,明显越远越旧。越往这边,土上的野草越少,如果按照这趋势长下去,不出两个月,就不再分得出是新土旧土。 这么说,盗洞口就在小店或小店附近!众人在四处仔细搜索了一番,没有任何发现。萧剑南眉头紧锁。 其实以萧剑南目前的情况,是否查到盗洞入口已不重要。方才在检查刘二子尸体之时,他在尸体胸口正中“膻中穴”位置,发现了一个隐隐的黑点,如果萧剑南观察得不错,这应该是被人重手点过的。回忆起有关崔二侉子的传说,能够一指将人点死的,在全东北,除崔二侉子兄弟外,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三个人。如此看来,昨日抓捕的那名秃头大汉,必是崔二侉子无疑! 既然确认那人是崔二侉子,萧剑南是一定要将他救出来,所以现在所做一切,全是应付差事了。不过作为一名刑警,好奇心是他的本能。崔二侉子一伙人究竟将盗洞入口设在了何处,激发起萧剑南强烈的好奇。 沉吟了片刻,萧剑南与众人回到小店,直接走进后面崔二侉子所住的大屋,再一次观察屋中环境。整个房中可以说空空荡荡,地面均用硬土夯实,没什么破绽,只有西面和南面墙边各有一个大土炕。东北土炕往往都是中空,在屋外或屋内有一灶台,专门烧火,热气流入中空的火炕取暖。萧剑南想起,根据刘彪报告,小店在奉天警备厅备案是三个多月前的事情,那时候已经春暖花开,这些人既然是盗墓,绝不会待太久,更不会再过一个冬天,那么他们修火炕干什么?萧剑南沉思了片刻,命令道:“先把两个火炕拆了!”炕上的席子早已拿掉,并无破绽。听了萧剑南的吩咐,众人抄起屋中家伙,七手八脚,没一袋烟工夫,将土炕扒了个底朝天。 土炕下面果然中空,但没有烟熏火燎痕迹,这不奇怪,崔二侉子一行到达奉天是三个月之前,那时火力壮的人已经无需再烧火炕。萧剑南点了点头,吩咐道:“就在这火炕下面,掘地三尺!” 所谓“土木之工,不可擅动”,众人轮番上阵,足足用了三个小时,才将两张土炕下面的地面向下挖了半人多深。这时候已经挖过盖屋子时的夯土层,但奇怪的是,在整个挖掘过程中,并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夯土层夯得非常瓷实,连个老鼠洞都没有,再往下挖,就是根本没有任何人动过的黄土层了。 萧剑南看了看表,时间已是下午两点。卡车司机奉萧剑南之命回城买吃的东西已经回来,于是萧剑南命令大家停工先吃饭。吃饭的时候,萧剑南心头暗想,难道盗洞入口不在土炕之下,那还可能在什么地方?想到这里,萧剑南不由得又向房中望去。难道会是在墙壁里面,有夹壁墙?感觉有这样的可能,于是大家用饭完毕,萧剑南命令手下将房子拆除。不到一小时,整栋大屋只剩下了一堆瓦砾,但并不如萧剑南所想,墙体全部实心,并没有夹壁墙,所以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盗洞。 现在萧剑南可是真的一头雾水了,又一次看表,已经四点多钟,没有时间再继续挖掘,还有许多正事要办,于是下令停工,此地不用继续看守,所有人跟他回奉天警备厅。 卡车开进奉天城北门,萧剑南让司机就把他放在城门口盛记跌打。盛记跌打的老掌柜盛老和萧剑南很熟。老人医术高明,跌打外伤,药到病除,尤其一手绝活是治疗烫伤,再厉害的烫伤,经他手医治之后,几乎不留痕迹。 见萧剑南进门,老人笑道:“不知哪阵风把萧队长给吹来了?可又是到哪里好勇斗狠去了吧?”萧剑南为人仗义,好打不平,再加上平素破案往往身先士卒,免不了常常挂彩。每次受伤,均到盛记跌打找老人医治,一来二去,两人也成了朋友。 听到这句话,萧剑南笑道:“前辈取笑了,这次前来,确是有事相求!”老人道:“萧队长请讲。” 萧剑南沉吟了片刻,问道:“盛老,我记得听您说过,有一种治疗烫伤不留疤痕的方法,能不能将治疗过程对我讲述一下,药方不必说,只说过程。”老人捋了捋胡须,笑道:“萧队长不会是准备刑侦大队长不做了,改行做江湖郎中了吧?” 萧剑南道:“老人家取笑了,我是要救人!”老人点了点头,正色道:“所谓医者父母心,萧队长可有好朋友被烫伤了?”萧剑南道:“被烫伤之人并非我朋友,要救的也不是我朋友!”老人一怔,显然没听明白。萧剑南又道:“老人家,请您原谅,萧某确有苦衷,一时不能明言。” 萧剑南并非信不过老人,只是老人极端仇日,平素从不为日本人看病。若没有满洲国皇帝罩着,恐怕早已遭殃。萧剑南不将真相讲给老人,是不想过多连累好人,虽然求老人也会带来一些麻烦,但老人并不知情,再加上有溥仪这层关系,老人应该不会有事。 老人点了点头,道:“医治过程并不复杂,你只要将人带来,敷上我现场熬制的药膏,每日换一次,只要此间没有大的变动,半个月内肯定会好,而且应该不会留下疤痕。” 萧剑南道:“膏药是什么颜色?”老人道:“半透明,黄色。”萧剑南点了点头,又问:“能否将药膏颜色改为黑色或其他较重的颜色?”老人微微一怔,答道:“改为黑色?这倒没有想过,不过改变颜色势必要加入其他药材,会对疗效大有影响。” 萧剑南道:“至于疗效,稍微影响一些也不妨。”老人满脸狐疑之色,道:“重新改变配方恐怕要耗费许多时日,萧队长能否告诉我,你要达到何种目的?” 萧剑南沉吟了片刻,道:“这个倒不必瞒您,受伤的人伤在脸上,我是想让他敷上您的药后,再也看不出他本来的面貌!” 老人点了点头,琢磨了片刻,道:“这倒也不难。这样吧,我将药做成膏药的形式,贴在脸上,旁人若不使用我特制的药水清洗,绝难除下,不知道萧队长觉得这样是否可以?” 萧剑南向老人拱了拱手,道:“如此就有劳您了,一小时之后,我就带人过来!”老人点了点头。 回到警备厅,萧剑南直接来到刑讯室复命。审问工作显然已告一段落,崔二侉子并不在房间。厅长三人显得极其疲倦,正坐在椅子上喝茶。 见萧剑南进来,厅长问道:“搜索可有什么线索?”萧剑南摇了摇头,把搜索情况讲了一遍。厅长皱了皱眉。 鹿传麟端着茶杯,将脸沉了下来,说道:“这件事情还要继续追查,半点马虎不得,一定要给我找到!”厅长赶忙赔笑。 走出刑讯室,厅长告诉萧剑南,这边的审讯工作也极为不顺。那个崔二侉子除了自报家门,几乎什么也没讲,果真是铁嘴钢牙。至于翠儿祖孙两人,口供已经录毕,但这二人暂时还不能够离开奉天,让萧剑南找个地方安顿一下。 告别厅长,萧剑南回到办公室。翠儿祖孙二人还在办公室等候,萧剑南约略讲了一下厅长的意思。翠儿爷爷道:“萧大队长,我们祖孙两人可是老老实实的本分人,什么也没做过啊!” 萧剑南安慰了几句,出了房间,沉思片刻,挥手叫过一名手下,吩咐道:“一会儿你带两个兄弟,把那祖孙两人暂时安顿到我家里。记住,人一定要看住了,就盯在那里,暂时还不能让他们走!”手下应了,转身离开。 萧剑南定了定神,将脑中思路整理了一遍,这才来到警备厅牢房。受伤的小鬼子与藤田小队长早已等候多时。萧剑南并未多耽搁,直接带上受伤的鬼子,开车先到自己家中换了便装,然后来到奉天城北门的盛记跌打。 老人的“新式”烫伤膏药已经准备完毕,给小鬼子处理之后,盛老给他贴上膏药。小鬼子脸上的烫伤面积极大,膏药贴上后,除口鼻眼外,其他地方全被膏药遮住,完全瞧不出原来的模样。萧剑南不由得暗暗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萧剑南回到家中,开始认真思索如何将崔二侉子营救出来。反复琢磨之后,考虑到崔二侉子腿伤未愈、行动不便;此外,自己也未与看守的鬼子混熟,虽然心中焦急,但时机尚未成熟,恐怕还要拖延几日。 接下的两天,萧剑南和那两名土木工程专家继续带人在郊外小店掘地三尺,几乎将方圆几十米的地方挖出了一个深度近三米的大坑,但依旧无所获。 随着挖掘的面积越来越大,萧剑南也感到希望越来越渺茫。这件事情确实怪异,若不是亲眼看到满箱珠宝,还有刘二子的口供,他甚至会怀疑自己最初的判断:这伙人究竟是不是来盗墓的? 每日傍晚时分,萧剑南都会带上那名受伤的鬼子去盛记跌打换药。由于日语流利,他已和看守地牢的鬼子们混得烂熟。不过崔二侉子的腿伤还未收口,看来暂时还不能行动。 刘彪这几天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从长春过来的两位专员,但似乎并没有什么发现。两人每天一大早来到警备厅审讯犯人,晚上回到住处,最多也就见几个客人而已,客人的身份一时半会儿还查不到,不过,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这一日傍晚,刚刚回到警备厅,正看到厅长送两位专员出来。远远见厅长将两人送上了车,萧剑南快步走了过去。厅长看见萧剑南,照例询问了搜索情况。听完萧剑南叙述,厅长叹了口气,说道:“看来这件事情,远不像最初想的那么好办,我们这边也是整整审了三天了,几乎没有丝毫进展。如果明天再没有结果,关东军那边就要派刑讯专家过来了,到那时候,恐怕就要上大刑了!”说到这里,厅长摇了摇头:“我看即便上了大刑,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这崔二侉子可真是一条硬汉!” 萧剑南心中一凛,暗想:如果上了大刑,救人恐怕就更不方便了!看来,救人的事情已经不能再等了!厅长继续道:“除此之外,那祖孙两人一定要看好,刚刚接到上面的命令,这二人不能留活口,以防走漏消息。” 萧剑南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倒没在他意料之外,关东军请溥仪来当皇帝,无非是打个幌子,收买人心。但另外一方面讲,溥仪虽只是个傀儡皇帝,但面上的事情也一定要做得过去,否则就失去了收买人心的作用。像这种祖坟被掘的事情一旦传出去,舆论上一定对日本的统治不利,看来翠儿这可怜的祖孙两人就只能灭口了。 萧剑南问道:“上面准备什么时候动手?”厅长道:“这倒不确切知道,不过总要等到审讯结束吧,现在这二人还是有一些用处的,但我想,时间也不会太久了。”萧剑南点了点头。又与厅长聊了几句,萧剑南与厅长告别,回到办公室。 看来,营救崔二侉子的时间已不能再拖了。不过崔二侉子腿伤未愈,再加上自己这边的准备工作,也没有完全做好,现在就救人,确实有些仓促。琢磨了一阵,萧剑南决定,无论如何,最迟明天晚上,一定要将崔二侉子救出! 看了看表,已是六点,时间已经不多了,这二十四小时之内,一定要将所有的事情准备完毕。想到这里,萧剑南站起身来。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刘彪步履匆匆走了进来,见到萧剑南,低声道:“萧队长,有情况!”萧剑南眉头一皱,问道:“怎么回事儿?” 刘彪道:“萧队长,这两天你不是让我盯住从长春过来的那两位专员么?”萧剑南点了点头。刘彪道:“今天下午,我在鹿传霖官邸,看见了一个人!”萧剑南问道:“谁?” 刘彪神秘兮兮道:“草上飞!”萧剑南愣住了。草上飞是东北最有名的独脚大盗,功夫惊人,萧剑南和刘彪缉捕此人,已经有日子了。萧剑南点了点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刘彪又道:“对了萧队长,还有一件事情有点儿奇怪,我们的人从下午一直守在那里,准备等‘草上飞’一出来就抓人!可一直等到刚才,‘草上飞’也没有出来,后来,鹿传霖的贴身侍从又从外边带了一个人进来,你猜是谁,竟然是奉天城开锁高手‘锁三’,两人径直进了专员的院子,到现在也没有出来。” 萧剑南恍然大悟,沉吟了片刻,对刘彪道:“取消所有的抓捕行动,把人全都撤回来!”刘彪呆住了,愣了半晌儿,点了点头。 萧剑南道:“除此以外,你再帮我办一件事情。”刘彪点头。萧剑南道:“明晚六点,你找辆车,接上翠儿祖孙两人,还有刘妈和小宝,送他们出城!” 刘彪一呆:“萧队长,您这是要?”萧剑南道:“记住,明天晚上,六点整,不能早,也不能晚!”刘彪一脸狐疑。萧剑南笑了笑,拍了拍刘彪的肩膀:“彪子,我们相处已经多年,但有些事情,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你记住,按着我说的去做,另外,千万不能走漏消息!”刘彪使劲点了点头。 刘彪走后,萧剑南又在房间思索了片刻,定了定神,出了办公室到牢房。受伤的鬼子这两天伤势已经见好,见萧剑南进来,立刻赔笑道:“萧桑来了?”萧剑南道:“奉上面的命令,要问犯人几句话。就有劳你陪我下去一趟吧。”小鬼子连连点头,陪着萧剑南下到牢房底层。 开门的时候,萧剑南似乎很随意地用中文对两个鬼子说道:“两位辛苦了,忙完了这阵子,我请两位喝酒!”两人一愣,问道:“萧桑说的什么?”萧剑南微微一笑,暗想:看来两人的确不懂中文。于是改用日语道:“抱歉,烦劳二位在此守候!”受伤的小鬼子自是一句中文也不懂,这一点,萧剑南这几日带他看病的时候就已知道。 两人进了牢房,只见崔二侉子闭目坐在牢房地上,双手双脚都用铁链拴在墙上。见两人进来,崔二侉子微微睁开眼睛,随即又闭上了。萧剑南快步走向前去,说道:“崔爷,先前萧某不知你就是东北的大英雄崔爷,多有冒犯,请崔爷多多原谅!” 崔二侉子听了这话,睁开眼睛,微微冷笑了一下,说道:“俺已经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跟俺耍什么花花肠子。想从我这儿骗出口供,门儿也没有。” 萧剑南知道误会已深,说道:“崔爷,我知道误会不可能一时半会儿解释清楚,但现已没有太多时间解释,长话短说,萧某敬重崔爷的为人,愿以身家性命,救崔爷出去。”崔二侉子听到这话,眼睛一瞪,问道:“此话当真?”萧剑南道:“当真!”崔二侉子哈哈一笑,道:“好!你既然要救俺,就赶快将手上脚上这劳什子打开,待爷爷冲杀出去,量这几个小鬼子也拦不住俺。” 萧剑南听了这话,知道崔二侉子还是信不过他,暗暗着急,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见萧剑南并没做声,崔二侉子又是一笑,道:“知道你就无此心,好了,快滚吧,别搅了崔爷睡觉!” 萧剑南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知道崔爷很难相信我,好,是否真心救你,明日就知,但是我恳请崔爷一定要听我吩咐,否则我的性命不打紧,救不出崔爷,我萧剑南死不瞑目!”崔二侉子眉头微微一皱,问道:“萧剑南?你就是名震关东的奉天警备厅的萧大队长?” 萧剑南答道:“正是!”崔二侉子喃喃道:“以你的为人,怎么会留下来给小鬼子卖命?”萧剑南脸上一红,答道:“萧某确有难言之隐,此处不方便讲话,容日后再作解释。”崔二侉子听了,点点头,说道:“好,崔某就暂时信了你,不过,要想让俺真的信你,必须要帮我做件事情!”萧剑南道:“崔爷请讲!” 崔二侉子道:“帮我取回那只红木盒子,见到盒子,俺就信了你!”萧剑南微微一怔,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道:“好,我尽力而为!”崔二侉子道:“好,就等萧队长的好消息了!” 萧剑南再次点头,随即将这几日想好的计划详细向崔二侉子讲了一遍,崔二侉子听罢,点头同意。萧剑南终于松了口气。没有多耽搁,带着受伤的小鬼子出了房间,直接去盛记跌打换药。 当晚萧剑南回到家中,又在房间中将整个计划盘算了一遍,感觉没有什么遗漏。不过惟一难办的,就是崔二侉子的条件,看来,崔二侉子并非真正相信了自己。不过无论怎样,只要想办法拿到那只盒子,一切就可以解决。想到刘彪方才报告的情况,又思索了片刻,萧剑南已有计较。 主意打定,萧剑南叫来翠儿祖孙两人,取了几十块大洋交给老人,郑重说道:“老人家,现在出了一些变故,至于怎么回事,你们也不必多问。记住,明天收拾好行李,傍晚六点整,会有人来接你们。离开奉天以后,逃得越远越好,最好不要再回东北,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一定切记!”老人诚惶诚恐,连连点头。翠儿见萧剑南如此庄重,不由得问道:“萧大哥,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萧剑南沉吟了片刻,说道:“这个你们还是不要知道了,但我的话一定要记住。明天走时,不要再回小店取东西,一切从简,不要张扬,否则……我们都会有麻烦!”翠儿更是一脸迷惑,问道:“我们有麻烦也就是了,萧大哥怎么会也有麻烦?”萧剑南笑了笑,道:“私放了你们,我当然也有麻烦。另外,明日不必再跟我辞行,我那时候肯定不在家里。” 翠儿点了点头,又要问什么,被爷爷拉住了。老人接了萧剑南的银元,诺诺道了谢,带着翠儿出了房门。走到门口,翠儿忽然回过头来,大声说道:“萧大哥,我们以后还能再见么?”萧剑南心中也是一酸。这几日来,虽与翠儿接触不深,但小女孩聪明伶俐,很招萧剑南喜爱,一直拿她当个小妹妹看待,如今说分手,也不免心中难受。萧剑南取了纸笔,写下北平的住址,递给翠儿,道:“这是我在北平的住址,日后如有机会,可以到北平找我。”翠儿接了,哭着鼻子出了房门。 萧剑南又叫来刘妈,吩咐她也要在明日傍晚六点整,和翠儿祖孙两人一起离开。先把小宝带回她自己老家,日后萧剑南再去找她接孩子。刘妈听了,怔怔地只是流泪,说不出话来。自倩儿去后,刘妈一直留在萧剑南家中带着小宝,当然也伺候着萧剑南,主仆三人感情很深。这时大家就要作别,萧剑南心中也是不忍。 考虑了片刻,萧剑南心中一动,问刘妈道:“你可愿意跟我到北平?”刘妈一愣,马上点头。萧剑南取了钥匙递给刘妈,又写下北平的住址。萧剑南早有去意,家中主要钱财细软早已存在北京福来记钱庄。其实为了方便,也没有留自己的本名,而是取了一个曾弓北的假名,用的是萧剑南三字的对仗,萧的谐音字“削”对“增加”的“增”字谐音“曾”,“剑”对“弓”,“南”对“北”。萧剑南父母早逝,家中又是独子,也无后顾之忧。所以救得崔二侉子之后,只要到北平隐姓埋名,应该绝对安全,况且倩儿又留下了大笔财产,度日应该不成问题。 与刘妈吩咐完毕,又唤来翠儿祖孙两人,吩咐三人明日一起出发,到北平萧剑南的住处等他。几人听了萧剑南如此安排,都很高兴。 三人出了房门,萧剑南又将计划在心中默想了一遍,看了看表,时间已是十一点。盘腿坐在床头默默运了三遍功,挂钟敲响了十二下,萧剑南站起身来,换上夜行衣,打开后窗,轻轻翻了出去。 午夜的警备厅大院内,宁静异常。只有西跨院的牢房大门口,六个荷枪实弹的鬼子兵在站岗。除此以外,东跨院档案室门口,另有八名警卫,其中四人是鹿传霖手下,另外四名,是山口太郎手下,正虎视眈眈,来回巡视。 黑暗之中,忽地一闪,一人黑衣蒙面,非常利落地攀上了档案室院外的大树。茂密的树叶丛中,那人隐伏一株大枝杈后。透过浓密的枝叶,可以清楚地看到档案室门口的全部情况。 他似乎并不着急,静静地趴在树上,耐心等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深夜的寂静之中,猛然传来几声“口兹口兹”轻响,听来似乎是暗器的破空之声。几名看守哼也没哼,瞬间全部倒地。 片刻,一伙儿蒙面人从墙上跳下,检视了地上死者。门口留下两人,其余人迅速打开档案室大门,蹿了进去。 趴在树上那人点了点头,继续静静观察。过了不久,黑暗之中似乎有两颗流星划过,寂静无声,留在门口的两名蒙面人瞬间倒地。几乎同时,另一面墙外又跳下七八个人,身着日本忍者装束,手执东洋刀,全部蒙着脸。 先前倒地的八名警卫中的四名,这时蹿了起来,看身上穿的衣服,似乎是鹿传霖派出的四名警卫。双方立刻交手。先行进去的几人听到响动,也蹿了出来,两拨人战成一团。 双方均是高手,出手必是杀着。但双方全不发出半点声响,闷声打斗。只有刀剑互斩时发出的叮当之声。间或有中刃者临死前的沉声闷呼,在夜色中显得异常凄惨。 没有多久,双方还站在地上的人已经不多。突然间,院外人声鼎沸,厅长带着十来名警备厅的警员与小鬼子赶到。两拨人见形势不对,非常默契地同时停手,各自抬起伤者,迅速逃离。 厅长带人冲进跨院,见到档案室大门四开,满地死尸,大吃一惊,迅速冲进档案室。保险柜柜门大开,里面的红木盒子,早已不翼而飞! 〖注①:鹿传霖,清末大臣。直隶(今河北)定兴人。字滋(芝)轩,号迂叟。同治进士。初入清军胜保部,对抗捻军。1874年任桂林知府。后历任福建按察使、四川布政使。1883年升任河南巡抚,后调陕西巡抚。1895年升任四川总督,整顿吏制、创建文学馆和算学馆。因得罪奕䜣被撤职。1898年戊戌变法后,由荣禄荐为广东巡抚。次年为江苏巡抚兼署两江总督。1900年八国联军攻陷北京,到太原保护慈禧太后逃到西安,授两广总督、升军机大臣。回京后兼任督办政务大臣。小说中情节为作者杜撰。 注②:关于中国各地土质颜色,古代君王祭祀台,均用汉白玉砌成,中间填以五色泥土,象征疆域广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意,称为五色土。在北京天坛,就有五色土祭坛一座。之所以叫五色土,源于祭台的填充土是用五种颜色的泥土填充。中国地域广大,各地泥土颜色不同,五色土所用泥土,都是用车马从全国各地拉运而来,五色土的五色分别为中黄、东青、西白、南红、北黑,以象征五行,又因为按照地理位置,中国中部,武汉、南京一带,土为黄色,东部沿海,上海一带土为青色;西部新疆、甘肃一带,土为白色;南方如广东、海南,土为红色;而中国北部东三省,土为黑色。〗 第十一章 奉天亡命 由于连日疲倦,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第二日一早,萧剑南又假意到小店处巡视了一番。不出所料,寻找工作依旧没有任何突破,两位日本土木工程专家一筹莫展。虽然是否能找到盗洞入口对他已不重要,但萧剑南还是不由得暗自佩服崔二侉子一伙人安排得巧妙。装模作样忙碌了一天,下午六点整,他准时回到了警备厅。 将摩托停在警备厅大门外,直接来到牢房大堂。鬼子小队长藤田并不在,那受伤的鬼子见萧剑南进来,满脸堆笑,立刻上前打招呼。萧剑南点了点头,道:“奉上面的命令,要问犯人几句话!就劳烦太君陪我下一趟囚室吧,完了事,我们直接去换药。”鬼子兵连忙鞠躬,随萧剑南下到囚室地下一层。 两人进得牢房,萧剑南反手将门带上,径直走到崔二侉子身边,道:“崔爷,一切已准备停当,咱们可以走了!”崔二侉子睁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萧剑南道:“崔爷,一会儿我将你右手镣铐打开,随后会叫那个鬼子过来,他一近身,你就动手!”崔二侉子双目似闭非闭,问道:“那个盒子带来了吗?”萧剑南道:“盒子我已取到,不过实在不方便带到这里,您随我出去,便能见到!”崔二侉子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萧剑南定了定神,又假意问了几句话,随即蹲下身来,装作检查镣铐,而暗藏手中的开锁工具已捅进崔二侉子右手镣铐的锁孔里。自三年前从倩儿处得到倾囊传授,萧剑南的开锁功力已今非昔比,这种仅八柱的刑具锁,在他看来早不值一提。不到三秒钟,一声轻响,手铐已打开了。 萧剑南站起身来,向门口小鬼子招了招手。鬼子不明所以,走上前来。萧剑南伸手指了指崔二侉子腿上伤处,用日语对鬼子道:“太君,麻烦您帮着看看犯人腿上的伤口,是否……” 鬼子凑过头去,顺着萧剑南手指方向望去。就在小鬼子将头伸向崔二侉子的一瞬,萧剑南低声喝道:“崔爷,动手!”几乎同时,崔二侉子出手如风,一指点在小鬼子胸前,小鬼子中指的一瞬间,脸上露出了一种难以置信的神色,一声未吭,软倒在地。 萧剑南暗暗点了点头:不错,果然是崔二侉子!这边崔二侉子哈哈一笑,已站起身来,道:“没想到萧大队长的开锁功夫如此厉害!”萧剑南道:“崔爷过奖了!崔爷的点穴神功,也了不起!”一边说着话,已将崔二侉子左手以及双脚镣铐打开。 二人不敢耽搁,迅速除下小鬼子的衣衫。小鬼子身量与崔二侉子大致相仿,衣服穿上很合身。萧剑南又取出事先备好的膏药,用打火机化了,替崔二侉子贴脸上。装扮完毕,仔细检查了一番,眼前的崔二侉子果真与倒地的鬼子有八分相似。 二人再将崔二侉子的衣裳给小鬼子穿上,抬到墙边,脸朝墙里,摆成睡觉的姿势。一切收拾停当,崔二侉子抄起地上的三八步枪,萧剑南问道:“崔爷腿上有伤,能行走吗?”崔二侉子微微一笑,道:“不碍事!”萧剑南点了点头,稳稳心神,带着崔二侉子出了牢门。 出得牢门,崔二侉子紧跟在萧剑南身后,低着头但也不十分紧张。上了一层大堂,藤田小队长正走进来,萧剑南一愣,心中怦怦狂跳。藤田明显并未发现萧剑南身后的鬼子已被调包,上前与萧剑南打招呼。萧剑南停下脚步,对藤田道:“我带皇军去换药,这里的事情,就有劳藤田队长了。”藤田一鞠躬,道:“萧桑辛苦了。”萧剑南笑了笑,客气了几句,带着崔二侉子走出大堂。 出得警备厅牢房,萧剑南略松了一口气,低声对崔二侉子道:“崔爷,车子就在警备厅门口,能坚持走过去吗?”崔二侉子咬了咬牙,道:“不碍事,就请萧队长前面带路。”萧剑南不再多说,领着崔二侉子径直向警备厅大门口走去。二人转过花池,又绕过两排平房,来到月亮门前。前方不远处,已是警备厅大门,萧剑南暗暗点了点头,心想:还算顺利。 突然间,只见一辆卡车呼啸着驶进警备厅大院。萧剑南忙伸手拉住崔二侉子,二人迅速隐身在月亮门后面。探出头来,远远见那卡车一停下,两个荷枪实弹的鬼子立刻从车门两侧跳下,径直跑向警备厅大门口。车门开处,下来一个鬼子军官,手持军刀,一身黄呢子制服。萧剑南不由得一愣,此人正是日本关东军司令部驻奉天最高长官——山田一郎,以前曾与萧剑南见过数面。 难道关东军司令部这就要提审崔二侉子吗?萧剑南眉头紧锁,再次放眼望去,只见二十来个荷枪实弹的鬼子已从车后跳下,迅速在院内整队集合。这边厅长已在两名警员的陪同下从办公室出来,走向山口一郎。山口摘下雪白的手套,与厅长握了握手。萧剑南远远听不真切两人在说什么,但还是听出了两个关键的词:“……提审……崔二侉子……” 萧剑南一怔之下,浑身冷汗瞬时冒了出来,望了望不远处警备厅大门口,就差这几十步了,难道真要功亏一篑?再次看了看院内,将近三十名鬼子,硬冲肯定是不行!奉天警备厅并无后门,而且即便有,此时恐怕也已经被鬼子把守住了。崔二侉子是重犯,不单因为这次盗墓案件,最重要的,他还是关外抗日义勇军的灵魂人物! 现在怎么办?鬼子前来提人,不出五分钟就会发现地牢的崔二侉子被调包。大门是出不去了,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么?不行,奉天警备厅并不算大,根本藏不住人! 萧剑南思绪如飞,但实际只过了几秒钟。来不及再细想了,回过身来对崔二侉子道:“崔爷,形势不妙,鬼子是来提你的!”崔二侉子一愣,看了看外面情况,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萧剑南道:“没有别的办法了,警备厅内藏不住人,咱们只能想办法从后墙翻出去!来崔爷,我背你!” 说完话,萧剑南伸手去拉崔二侉子。崔二侉子一把拦住萧剑南的手,缓缓道:“萧队长,咱现在腿上不方便,万一被鬼子发现,你也跑不了!开弓没有回头的箭,俺不能拖累你,就在这里给你做个掩护,你自己逃命去吧!崔某如能侥幸逃脱,萧队长的救命大恩,容当后报!”说完话,向萧剑南拱了拱手,一把扯下头上小鬼子的帽子,只一步就跨出了月亮门。 萧剑南忙伸手拉住崔二侉子,急道:“崔爷,萧某以身家性命救崔爷出去,此事若办不成,肖某还有何面目活在世间,你是我抓的,就算搭上这一条命,也一定救你出去!”崔二侉子微微一笑,道:“萧队长,崔某极承你的情,但到了这个地步,俺不能再连累你了!你让俺出去!”说完话,崔二侉子就要将萧剑南推开。 萧剑南死命将崔二侉子抵在墙上,道:“崔爷,你最后听我一句!”崔二侉子松了手。萧剑南道:“崔爷,你是咱东北人心中的大英雄,萧某不小心抓了你,已铸成大错。现在,更不能让你去送死,我却苟且偷生在这个世上!”顿了一顿,朗声道,“现在崔爷既然要去拼命,就算上我一个!要死,咱们就死在一处,能和崔爷死在一处,我萧剑南此生不枉了!” 说完话,萧剑南放开崔二侉子,掏枪就要跨出月亮门。崔二侉子微微一怔,伸手拦住萧剑南,略为沉吟了一下,道:“好,既然萧队长如此说,那就听你吩咐,一起从后墙逃出去。如果中途遇到鬼子,就跟狗日的拼了!要死,你我兄弟就死在一处!” 萧剑南心中大喜,一把握住了崔二侉子的手,二人相视凝望,互相点了点头。就在这一瞬间,两人都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心头陡然升起了一种英雄惜英雄,好汉重好汉的豪情。 当下萧剑南扶住崔二侉子肩膀,再顾不得遮掩,连拖再拽,快步向警备厅后墙奔去。转过花池,又绕过几排平房,已到了警备厅后墙。这里平日是堆放杂物之用,少有人到。所幸这几日由于崔二侉子的盗墓案子,大部分警员不是在前面站岗就是到郊外小店搜索,后院已不剩几个人。 来到墙边,萧剑南四下观察了一下,回身对崔二侉子道:“崔爷,我先上,再来拉你!”崔二侉子点了点头。围墙足有一人多高,萧剑南定了定神,回身助跑,“噌”地一下蹿上了墙头。警备厅后墙外是一条僻静的小街,平日没什么人来往。萧剑南四下里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到他,反身将崔二侉子也拉上墙头。 二人迅速从墙上跳下。扶着崔二侉子往前走了几步,藏身到一堵破墙后,萧剑南道:“你先在这里躲一躲,我去开车!”崔二侉子道:“萧队长小心!”萧剑南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快步沿着警备厅侧墙绕到前门街边,远远向大门处望了一眼,只见两个荷枪实弹的鬼子正在站岗,并没有任何慌乱迹象,看来,崔二侉子被掉包的事情还未被发现。 萧剑南舒了口长气,整整衣衫,从墙后闪出,右手晃着摩托车钥匙,嘴里吹着口哨,神色轻松,向警备厅大门走去。 摩托车就停在警备厅大门右侧。萧剑南边往前走,暗自庆幸事先想得周全,没有把摩托车停在警备厅院内,如果是那样,即便从后院翻出警备厅,也不见得出得了奉天城。 来到车前,刚要跨上座位,身后猛然响起两声拉动枪栓的声音,一名鬼子兵操着生硬的中国话上前问道:“你的,什么的干活?”萧剑南回过身来,从口袋掏出证件,递给小鬼子,赔笑道:“奉天警备厅,萧剑南。”鬼子看了看证件,敬了个礼,道:“原来是萧桑,请!” 见鬼子未再盘问,萧剑南松了口气,随即扭钥匙打火,几声咔咔声响过之后,摩托车并未启动!又拧了两拧,还是未见丝毫动静,萧剑南额头的汗一下流下来。 为了今晚的行动,他上午特意检修了摩托车,将油箱加满了油,这样估计最多可以跑六百公里。除了那只盒子以外,摩托的挎斗里还放了两支驳壳枪,近一千发子弹,还有十几颗香瓜式手雷。修车时萧剑南特意叮咛车工好好检查电路,将发动机火花塞全部换成新的,为的就是防备临时打不着火。 萧剑南暗自着急,又拧了几次打火开关,还是未见任何动静。沉吟了片刻,突然灵机一动,下了车,从口袋掏出两块银元,走上前递给两名鬼子兵,说道:“兄弟奉警备厅之命,前去执行一个紧急任务,不想车子出了故障,能不能请两位皇军帮帮忙?”鬼子兵日常生活清苦,见了银元,笑逐颜开,掂了掂手中银元,问道:“不知萧桑要帮什么忙?”萧剑南指了指摩托车,道:“兄弟的车子坏了,能不能请两位皇军帮忙推一下?”鬼子看了看摩托车,交换一个眼神,道:“没问题!” 当下三人走到摩托车边,萧剑南扶住车把,两名鬼子一左一右,一齐使力,将摩托车推了起来。跑了十几步,萧剑南见速度已够,说声:“好了!”,飞身蹿上车,左手捏下离合器,右脚直接挂上三挡,同时右手给油,再猛一抬离合器,轰隆隆一声响动,车子打着了。 萧剑南加油、换挡、再加油,车子飞快地向前冲去。过了一个街区,转弯兜回警备厅后墙处。崔二侉子还在断墙后等候,萧剑南下车扶起他,只见他脸白如纸,低头望去,只见大腿血流如注,一条裤子已染成了红色,看来是方才翻墙迸裂了伤口。萧剑南急忙撕下衣衫将崔二侉子大腿紧紧扎上,随即扶他坐到摩托车挎斗一边,再用帆布盖住了流血的大腿。 刚刚收拾完毕,猛听警备厅院里像炸了营一般,萧剑南看了看崔二侉子,两人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看来崔二侉子被掉包的事情,已被发现。萧剑南飞身蹿上摩托车,道:“崔爷,咱们走!”说完话,换挡加油,车子飞速向前冲去。 离警备厅最近的是北门,正常开车是两分钟左右。萧剑南将车速加到了极限,路上行人纷纷闪躲。不到一分钟,已远远可以看见城门。 出了城门洞,外面是鬼子的工事,路上拦着圆木铁丝钉成的鹿砦,一边留了一个刚刚可以走过一人的口子。这几日萧剑南每天进出北门数次,早和驻守的鬼子兵混了个脸熟。将摩托车开到鹿砦前,却猛然发现,驻守的鬼子已经换岗了,竟无一认识。 又是例行的证件检查,萧剑南掏出良民证和警备厅工作证。鬼子检查完后挥了挥手,两边的伪军前去搬鹿砦。 突然之间,警卫室的电话响了起来。萧剑南回头看了看,一名鬼子兵走过去接电话。萧剑南眉头一皱,暗叫不妙。这个电话很可能是警备厅前去提审崔二侉子的日军打过来的! 前面两个伪军干活慢慢腾腾,这时才刚刚将鹿砦搬开了一点。萧剑南立刻下车,但没有熄火,快步走到路障前,对两个正磨洋工的伪军道:“二位兄弟辛苦了,我来吧。”说完话,双手抓住鹿砦,一使力,顿时搬开了一个三尺多宽的口子。萧剑南回到摩托车边,刚刚坐定,警卫室大门砰的一声撞开,那接电话的鬼子已冲了出来,用日语鬼哭狼嚎般大喊了一声:“不要放他们走!” 站在外面的鬼子和伪军听了这一声大吼,都是一愣,伪军自然听不懂他说什么,几名鬼子也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在众人一愣神儿的工夫,萧剑南换挡加油,车子冲出了奉天城。 两人刚一出城,身后枪声大作。从反光镜望去,十几个鬼子已跨上停在路边的摩托车,追了上来。萧剑南将油门拧到了极限,车子呼啸着向前冲去,速度指针迅速指向了一百,在那里拼命晃动着,再也加不上去了。 原计划的路线已不能再走,大路上有鬼子数层哨卡。萧剑南将车子开上了一条颠簸的小路,尽量躲避着路上的石头和障碍,他心里清楚,摩托车开到这种速度,一块小石就能把车颠起来,车毁人亡! 后面的鬼子开始开枪,子弹不停地从车身两边呼啸飞过。若不是在颠簸的摩托车上,以平时鬼子的枪法,这样的距离打一个人几乎弹无虚发。 鬼子的摩托车越追越近,这边崔二侉子也开始反击,但三八步枪的枪身太长,崔二侉子腿上又有伤,转身极为不便。由于车速过快,耳边风声凛冽,萧剑南大声对崔二侉子喊道:“崔爷,座位下有短枪!” 崔二侉子立即从座位下摸出一把驳壳枪,大声笑道:“好家伙,老相好了!”拨开扳机,回手就是一梭子。萧剑南从反光镜望去,紧追在后面的一辆摩托车挡板立刻溅起了一片火星,大声叫道:“崔爷,好枪法!” 崔二侉子几梭子弹打完,由于车身颠簸得太厉害,并没有打到人。抄出几颗手雷,笑道:“还是这个过瘾!”拉开保险,扔了出去,一片烟雾过后,鬼子的摩托车晃了一晃,又追了过来。 崔二侉子又扔了几颗,炸翻了一辆鬼子的摩托车,鬼子兵不敢再追得太近,远远地跟着。萧剑南心中暗想:“他奶奶的,看来,小鬼子要跟我比谁的汽油多了!” 正在这时,车子冲入了一片山谷,道路变得更为崎岖,路上全是大石,极为难行。萧剑南尽量将车子保持在比较高的速度上,极力躲避着圆石。即使这样,车速也是大减。转过几道弯后,后面追兵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 再往前开,是两山之间一道峡谷,两旁都是峭壁,路变得越来越窄,所幸路面已经平整,可以将车速尽量提高。 终于开到尽头,两人全愣住了,就在面前,一条奔腾汹涌的河水,横在了前方! 萧剑南将车子停下,快速往四围打量了一番,没有任何道路可以通行,看了看河面,架了一座独木小桥,不过看来经久未用,上面长满青苔。这条河并不算宽,十米左右,桥是用一根劈了一半的圆木搭成,两头分别放置在河两岸,平的一面在上,只有两尺来宽,如果是双轮摩托车,勉强可以通过。 思索了片刻,惟一的办法只能是弃车了,但崔二侉子腿上有伤,如果弃车和鬼子赛跑,无异于去自首,肯定会被鬼子抓到! 崔二侉子也看出了情况,哈哈一笑,道:“萧兄弟,能把俺救到这里,崔某已极承你的情了,俺腿上不便,就留在这里给兄弟掩护,萧兄弟快去吧!”萧剑南摇头道:“不成,就算是要拼,也要你我二人拼在一处,况且以崔爷的枪法,我们不一定就束手就擒!”萧剑南一边说着,又打量了一眼河上的小桥,暗自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开一辆两轮摩托车出来! 想到这里,萧剑南突然有了主意,道:“崔爷,有办法了,咱们把挎斗卸下来。”说完话,翻开工具箱,取出钳子扳手开始拆卸摩托车一侧挎斗,崔二侉子也上前帮忙。两人没拧下几个螺丝,已隐隐可以听到远处鬼子的摩托车声,来不及了! 萧剑南心中着急,手上使劲稍大,螺丝“喀”的一声断在螺孔里面。萧剑南长叹一声,扔下手中工具。崔二侉子一把抓住萧剑南,喊道:“萧兄弟,你听俺的话,快走,现在还来得及!” 萧剑南一把甩开崔二侉子的手,大声道:“不行!”说完,萧剑南飞身骑上摩托车,对崔二侉子道,“崔爷,在这里等我!”说罢,开动摩托车,猛拧油门,飞速向远处一棵大树撞过去。这棵树有碗口粗细,挎斗和摩托车间的螺丝已卸下了几个,估计这一撞,能够把挎斗撞开。这一段路比较平坦,萧剑南将车速加到了五十迈,将树对准摩托车与挎斗间接缝处,双手紧握车把,以防人在碰撞的一瞬由于惯性作用飞出去。 “咔嚓”一声巨响,摩托车接缝处准确撞在了树上。就在碰撞的一霎间,萧剑南双膀较力,使足了全身力量,但冲劲实在太大,头还是重重撞在了前面挡风玻璃板上。挡风板立时破裂,萧剑南头上也血流如注。他已顾不得这些,扭身望去,但见大树已被撞成两截,摩托车挎斗还是牢牢连接在车身上,纹丝没动! “他奶奶的,拼了!”萧剑南见到此景,在这极度困境之中突然豪气顿生,也顾不得拂去头上的鲜血,将车倒出,快速开到崔二侉子旁边,说道,“崔爷,坐后座!就算是要死,也绝不能让小鬼子将我们抓了去!” 崔二侉子哈哈大笑,大声道:“好!”飞身上了车。萧剑南将车子掉头,加速往回开去,鬼子的摩托车已遥遥可以望见,见萧剑南发疯似的冲过来,都减慢了速度。萧剑南往回开了五十米左右,并没有减速,右手一捏车子前闸,同时猛向左一拐把,摩托车瞬间“刷”地一下,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掉头!萧剑南将车停下,扭头对崔二侉子道:“崔爷,把枪放下,抓紧我,咱们从桥上冲过去!”“好!”崔二侉子大声应道。 奉天警备厅刚刚配备这种三轮摩托车时,萧剑南曾对摩托车特技着实研究了一番,但无奈警备厅条件有限,没有太多车子供警员拆车一般去练那些高难度特技,所以萧剑南也以身作则,对每种特技浅尝辄止,了解是如何玩出来的就罢了。 这种三轮摩托车二轮着地的训练,他平日也练习过,但最多也就能在平地开出五六米的距离,同时为保持车子平衡,还要不停改变方向。此时面前这座长达十米,宽度不足半米,又是布满青苔、滑不唧溜的独木桥,他最多只有三成把握可以通过! 不及细想,萧剑南将车子直接挂上二挡,左手捏紧离合器,原地轰了几下油门,停了一下,一咬牙,直接将油门轰到了最大转速,同时左手飞快抬起离合。只见摩托车轮胎原地挠着地,顿了一下,“飕”的一声飞了出去。车子一出去,萧剑南跨过三挡,直接挂到四挡,车速瞬间加到了八十迈,片刻,车子已开到独木桥边。萧剑南猛向右一拧车把,再将车把向左一转,摩托车挎斗那边的右车轮一下抬了起来,几乎同时,摩托车前轮已跨上了独木桥! 只听耳边呼呼风响,最多只有一秒多钟的时间,而萧剑南却几乎感觉过了一年,终于,“哐”的一声巨响,车子一阵震动,车轮落地,他们竟顺利冲过了这座窄窄的独木桥! 萧剑南心头一松,才觉得已是一身大汗。他稍微减速,从反光镜向后望去,只见鬼子的摩托开到桥头,居然并未减速,而是熟练地一扭车把,右轮离地,三辆车子的前面两辆一前一后,先后上了独木桥。萧剑南在反光镜中看到这一切,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猛然觉得车身剧烈地一震,人顿时被颠飞了出去,在空中萧剑南心想:“坏了,费了这么大劲儿,还是没逃得出去!”还没想完,人已昏了过去。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萧剑南感觉像是在下雨,仿佛有雨水落在自己脸上。猛然睁开眼睛,只见崔二侉子手捧水壶,正往他脸上洒水。萧剑南一阵迷糊,问道:“崔爷,出了什么事儿,我们被鬼子抓了?”崔二侉子一笑,道:“小鬼子?全报销了!” 萧剑南坐起身来,头脑一阵发晕。崔二侉子忙扶起他,道:“你受了点伤,撞车时候头撞破了,流了不少血,现在已经不碍事了,俺刚刚给你敷了草药。” 萧剑南摸了摸头上,已被布条扎住。回身望了望,只见河上的木桥早已不在,河对岸,停着一辆摩托车,旁边是三具小鬼子的尸首。 萧剑南一脸迷茫,问道:“崔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崔二侉子哈哈一笑,向萧剑南道出了原委。原来就在鬼子两辆摩托冲上独木桥时,萧剑南的车子撞上了一块大石。摩托车立刻翻倒,人也被颠了出去。崔二侉子在撞车时正是回着头的,所以在空中看到了身后的一幕。 鬼子的两辆摩托载着六名鬼子一前一后冲上了独木桥,但就在第一辆车刚刚冲到桥的一半、第二辆车快要到桥中间的时候,桥身由于年久失修、不堪重负,“咔嚓”一声巨响,两辆摩托瞬间掉入水里。小鬼子看来都不会游泳,再加上河水湍急,顷刻间六名鬼子全被河水吞没。 第三辆车上的鬼子见到眼前场景,一个急刹车悬停在了河边。几乎同时,还在空中飞行的崔二侉子趁对岸鬼子被突如其来的事故吓呆,正抻着脖子往河水里看的一刹那,一梭子子弹过去,小鬼子全见了阎王。 萧剑南听了崔二侉子的叙述,心中舒畅之情真是难于言表。自进入地牢营救崔二侉子就一直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这一放松,顿觉四肢百骸就像散了架一般,疲倦得连小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人每逢大难过后,又或是大劫不死,无一不会有这种虚脱般的感觉。 萧剑南懒懒躺在地上,问道:“崔爷,腿上的伤怎么样了?”崔二侉子腿上一直有伤,翻越警备厅围墙时腿上伤口迸裂,流血甚多,就已十分虚弱,方才这一段飞车追逐,完全是凭一股极强的毅力支撑,之后又忙着救醒萧剑南,一时忘记了腿上的枪伤,此刻萧剑南猛一提醒,猛然想起了自己腿上的伤口,顿感脑中一阵发晕,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二人见此情景,相视哈哈一笑,一直以来的紧张之情顿然消失。 萧剑南慢慢爬到摩托车边,这才发现刚刚拼了命也未撞掉的挎斗一边,已和车身分了家。从挎斗中取出伤药和绷带,回来帮着崔二侉子将腿上的伤口重新包扎。 崔二侉子正色道:“萧队长胆识过人,崔某真是佩服得紧!俺是个直肠子的人,就不说那弯弯绕的话了!”顿了一顿,道,“今日萧队长与俺同生共死、肝胆相照,俺佩服萧队长的为人胆识,愿意与你结拜为异姓兄弟,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知道萧队长意下如何?”萧剑南一惊,道:“崔爷是咱们东北的大英雄,我……怎么高攀得起?” 崔二侉子哈哈一笑,道:“什么高攀低攀的,磕了头,你我就是兄弟了!”说完话,拉起萧剑南,撮土为香,二人拜了八拜。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心中都很激动。叙了长幼,萧剑南略长半岁,对崔二侉子兄弟相称。 叙了一会儿话,萧剑南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干粮清水,二人吃过干粮,精神都是一振。萧剑南道:“崔兄弟,此地不宜久留,你腿上的伤怎么样?”崔二侉子道:“不打紧,就是血流得多了,脑中有些发晕,也不碍什么大事。”萧剑南点了点头。 二人商量了一阵,都感觉今天这么一闹,两人肯定已被小鬼子通缉。大路是不能走了,而且二人均有伤在身,也不宜远行,于是决定抄小道向东北方向,找个深山中偏僻的小村住下来,养好伤再作打算。崔二侉子老家就在离此两百多里地的崔家屯,异常偏僻,商量已定,二人决定立刻动身前往崔家屯养伤。 萧剑南受伤不重,又休息了这一会儿,已经缓了过来,当下走到摩托车前,取出事先备好的便装。二人到河边洗了脸,除下原来的衣衫扔到河里,换上了便装。那把三八式步枪太长,太过招眼,找了个地方埋了。又将剩下的弹药清理了一下,还剩下三支短枪,几百发子弹,外带几颗香瓜式手雷。二人将短枪别在腰间,萧剑南一支,崔二侉子两支。 收拾停当,天色已经全黑,萧剑南将摩托车扶起,试着打了打火,居然没有费劲,一下子就打着了,看来摔车这一下子,竟把车给摔好了。二人不再停留,迅速骑上摩托车,趁着夜色,抄小道,向远方奔去。 一路之上,萧剑南连大灯都没敢开,好在夜色中尚有少许星光,二人驾驶的又是现代化交通工具,虽在夜色中还是一直保持在五十公里左右的速度,没再遇到任何麻烦。两个多小时后,二人开到一座大山之前。萧剑南将车子停下,崔二侉子指着两山之间一段小路,道:“萧大哥,从这条路进去翻过三座山头,就是崔家屯,只是前面山路不太好走,恐怕摩托车就不太方便了。”萧剑南观察了一番,点了点头,道:“到前面看看再说!”发动车子,向前冲去。 摩托车在两山之间的小路上穿行了大约十几里地,路的尽头,横着一座大山,看来有三五百米高。萧剑南将车子停下,看了看上山的小路,只有两个摩托车轮子宽窄,真正的羊肠小道,是牧羊人领着羊群走出来的,不过好在并不算太陡。崔二侉子问道:“怎么样?” 二人所骑的摩托车,这时已是真真正正的两轮摩托了,方才在河边拆了半天也未拆下的挎斗部分,过桥后的那一撞,早与车身分了家。萧剑南看了看地形,心中已有计较,回身对崔二侉子说道:“崔兄弟,上车,咱们冲上去!”崔二侉子大声笑道:“好!” 二人骑的是真正德国产军用摩托,马力强劲,越野性能极佳。如今挎斗部分又已不在,只载二人,爬坡越野更是轻松。当下二人上了车,萧剑南发动车子向山上冲去。一路惊险迭出,好在萧剑南技术纯熟,虽比不上专业特技摩托车手,但还是引得崔二侉子阵阵喝彩。按崔二侉子指引,翻过第三座山头,前面是一道山梁,山梁上架有一座独木桥,过桥再向前走几里,就是崔家屯了。 但二人翻上第三座山顶却发现,前方山梁的木桥已断,断崖放着一颗刚刚砍好的大树,看来屯里的人正准备架设新桥,只是新桥尚未完工。断桥缺口大约三五米宽,两人所在一边地势比对面略高。萧剑南看罢环境,转头对崔二侉子道:“崔爷,兄弟给你表演一场飞车特技,来,上车!” 崔二侉子自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当下也不问萧剑南如何打算,和萧剑南一起上了车。萧剑南将摩托车向回开了十几米,掉过车头,对崔二侉子说道:“崔兄弟,抓好了!”说完话,萧剑南挂挡、加油、抬离合、松刹车,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只见摩托车后轮挠地,飞一样蹿了出去。车子冲到断崖边上,就在前轮即将开出悬崖之际,萧剑南将前把向上一提,同时猛拧油门,摩托车前轮提起,呼啸着蹿过了断崖。 崔二侉子在空中哈哈大笑,连呼痛快,声音未落,摩托车已飞过断崖,后轮先落地,接着前轮着地,稳稳停在了对面。萧剑南将车子停下,回头看看身后断崖,心中甚是自豪。崔二侉子大声道:“萧大哥,什么时候打跑了小鬼子,你这一手可要传给兄弟!”萧剑南笑道:“就只怕颠坏了兄弟的屁股!”二人相视大笑,萧剑南发动车子,向崔家屯开去。 崔家屯是位于长白山密林之中的一个小村子,只十几户人家,相传均是一位崔姓参客的后代,故名崔家屯。由于位置隐秘,再加上屯中住户自给自足,少与外界往来,鬼子这些年忙于清剿各地层出不穷的抗日义勇军,也无心顾及如此一个小山村,因而虽逢乱世,屯中日子倒也清静。崔二侉子与大哥在外组织抗日义勇军,并未对家人说起,只说是出门做生意。江湖中人也只知二人报号,并不知其大名,自然更不知二人出身何处,所以崔二侉子将萧剑南带至此处养伤,极为安全。 进得屯子,已过午夜,崔二侉子女人给二人开了门。见是自己的男人回来,免不了又是亲热,又是絮叨,怪崔二侉子这么久也不回来看看。见到二人受伤,甚是吃惊,崔二侉子解释说路上碰到鬼子清剿,误中了子弹,幸亏萧剑南相救才捡回一条性命,女人甚是感激,只是乍见生人,诺诺说不出话来,将二人迎进房中,端茶倒水、张罗夜宵,极是殷勤。 吃过晚饭,二人已极为疲倦,女人为两人打来热水洗漱完毕,又给萧剑南收拾出一间房。萧剑南躺到床上,由于连日疲倦,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后吃过午饭,三人一起,将那辆摩托车推到地窖藏起来。东北庄户人家后院均有储存杂物的地窖,崔二侉子家地窖中又藏有一个暗门,三人将车子推入其中,又将武器弹药也藏了进去。收拾完毕,萧剑南取出伤药,女人替二人换上。这次萧剑南临走之时,知道崔二侉子有伤,所以带了大量伤药,其中大部分更是消炎抗菌的西药。 这几日二人均未出门,屯中也不知崔二侉子已经回来。两人的身体均极为强壮,虽然崔二侉子受伤较重,但由于从未用过西药,疗效更为显著,伤口好的反而比萧剑南快。又在崔二侉子女人的悉心照顾下,就养了七八日,两人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 这一日午后,二人坐在后院休息,聊起这次死里逃生的经历,都是感慨万千。崔二侉子问起萧剑南如何发现他们盗墓的事情,萧剑南将来龙去脉讲了,只是暂时隐瞒了祁老三的事情。到现在为止,萧剑南依旧不确认颐情楼打架的那几人是否就有祁老三本人,而且,打架的人是否就是崔二侉子一行中的人物,也没考虑清楚是否应该向他询问。 崔二侉子听罢萧剑南讲述,叹道:“看来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件事情安排得如此周密,没想到还是百密一疏。”萧剑南点了点头,道:“不过有件事情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抓到你们后,我奉命将那座小店接连搜索了三日,却始终没有找到盗洞入口,若不是看到大量的宝物和刘二子的供词还真无法确认你们就是在盗墓!” 崔二侉子哈哈一笑,道:“军师果然厉害!要说这盗洞口子,俺当初是不同意如此安排,实在是太费时间。不过军师言道,墓中财宝甚多,一时之间无法全部取出,带不走的东西要是再找地方安排,恐怕也不容易。最好的方法,就是留在墓中!”萧剑南点了点头,道:“不错,要说藏宝,还是放在墓中最安全,只是将盗洞入口安排得极为隐秘,倒也不易。”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我还是想不出,你们究竟将入口安在何处了呢?” 崔二侉子微微一笑,道:“这个恐怕萧大哥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了!”顿了一顿,道,“这个口子,就在那座大屋之下,只是你们找不到而已!” 萧剑南惊道:“就在大屋之下?我们可是掘地三尺,也没有见任何洞口!”崔二侉子笑道:“俺们的洞口,就在大屋夯土层中!但不像一般人想的是竖着挖的,而是横着挖的。盖房的时候,俺们在房子周围向下挖了三尺,全垫上了夯土。房盖好后,就在土炕下夯土层中挖了一个两尺直径的洞,横着通向屋外,在屋外夯土层中又横着走了十几米,再向下挖!”萧剑南恍然大悟,道:“这么说抓捕你们的时候,这个洞口已经被填死了?因为都是填土,所以我们怎么找也都找不着?”崔二侉子点头道:“不错,盗洞挖通后,我们就将小店的口子封上了,别处我们还留了另外一个口子,方便以后进入。只是那个口子不方便倾倒土方,只能作为日后再进入皇陵取宝之用!” 萧剑南点了点头,心中暗自佩服崔二侉子他们当时安排得巧妙,顿了一顿,又道:“对了崔兄弟,还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搞不明白,问了以后兄弟不要介意。”崔二侉子一笑,道:“萧大哥尽管问。” 萧剑南顿了一下,问道:“崔兄弟,这件事情我一直在想,以你的为人,怎么会去干盗墓这样的事情?”崔二侉子听了萧剑南问话,脸上神色一变,沉默良久,才讲出了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 第十二章 东山再起 民国二十二年,正是仲夏时节,东北长白山密林中,缓缓走着一队人马。为首是个四十岁不到的中年汉子,身着粗布短衫,沾满血渍,几乎将衣服染成红褐色。左右腰间各别一把二十响匣子炮,一脸浓密的长须,几乎遮得看不见嘴,隐隐在胡须之中,可以看见他嘴角傲然地撇着,一双鹰目布满血丝,但依旧咄咄逼人,虽然面显疲态,也掩饰不住一股英姿飒爽之气。 紧跟在他身后是一匹青骢马,不停用鼻子喷着气,竭尽全力拉着马背上的人向前走着。马上坐着的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身上衣服也是同样沾满血渍,头顶剃得精光,一副鹰鼻,双目圆睁,腰间同样别着双枪。两人身后,是七八匹疲倦之极的战马,一边前行一边不时伸嘴到路边啃上两口青草,行走得极为缓慢。马上乘坐的人,有的两人共乘一匹,有的一人一匹,无不在马背上摇摇晃晃,似乎随时会摔下来。 一队人马缓缓转过一个山坳,前面是一个狭窄的山口。那长须汉子拉住马,众人停了下来。长须汉子回头问道:“二弟,你没有记错吗?是不是这里?”声音嘶哑,若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他在说些什么。后面的秃头汉子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大哥,准没错,小时候俺挖野参来过,过了这个山口,再往前走二里多地有口泉水,就在泉水后面!那地界还有一支二品叶的老参,当年俺没舍得挖,这回可以救三弟的性命了。” 长须汉子点了点头。忽听背后“咕咚”一声响动,回身一看,只见一人已从马背摔倒在地。长须大汉大喊了一声“三弟”,刚要下马,猛觉胯下一软,马已失蹄,前腿一下跪在地上。他用手在马鞍上轻轻一按,人已轻飘飘落在地上,也顾不得检视牲口,大步向落马那人走去。 三步两步走到近前,一个看来十八九岁的孩子早已灵巧地从马上跳下,扶起落马之人,众兄弟也纷纷围了过来。小孩对长须汉子道:“爹,三叔昏过去了!”长须汉子点点头,从孩子手中接过落马之人,左手取下挂在腰间的水壶,咬掉壶盖,向那人口中灌去。几口水灌下,那人逐渐清醒过来,喘了几口气,断断续续说道:“大……大哥,兄……兄弟看来是不行了,你……就把我放这里吧,小鬼子还在后面追,别……别连累了大伙儿!” 长须汉子将水壶递给身边那孩子,低声道:“三弟,不要乱想了,二弟已找到了地方,就在前面不远,那地方小鬼子找不到,而且二弟还藏了一棵老参,能救你的命,你想死,先再给我杀几百个小鬼子再说!”受伤的“三弟”虚弱地笑了笑,说道:“大哥,兄弟没用,没……没打死那个鬼子指挥官,累得十二弟……”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长须汉子眼圈一红,挥了挥手,道:“三弟,这不怪你,怪就怪咱们枪不好使,膛线都快磨平了,下回大哥给你缴一支日本的三八大盖,以你的枪法,别说一个鬼子指挥官,就算一百个,也不够你下酒的!” 那“三弟”笑了笑,没力气再说话。长须汉子将他交给旁边一人,转身走到马前。马已经被秃头大汉扶起,只听他说道:“大哥,跑了两天两夜,牲口们都快顶不住了,我看这阵势,小鬼子一时半会儿也撵不上来。这天看样子也要下暴雨了,只要这雨一下,小鬼子再想找咱们可就难了。”长须汉子抬头看了看天色,果然是乌云翻滚、暴雨将至,点了点头,说道:“好,就原地休息一会儿,喂喂牲口!” 这一伙人,正是名震关外的“东北抗日义勇救国军”四梁八柱十二金刚。为首被称作“大哥”的长须汉子,就是在东北提起来响当当的关外绿林十虎之首——崔大侉子,跟在他身后的秃头汉子,是他二弟——崔二侉子。 躺在地上受伤的是十二金刚中排名老三的神枪金瞎子金丙义,因为他惯使长枪,早年练枪时总习惯闭上一只眼睛瞄准,日子长了,平日里左眼都是眯着,就像瞎了一只眼睛,才得了这么个诨号。至于那将老三扶起的孩子,是崔大侉子的儿子崔振阳,今年还不到十八岁,两年前刚从奉天第四学堂毕业,正赶上九一八事变爆发,就上山跟了父亲的队伍打鬼子,因为年龄小,众兄弟都对他疼爱有加。 民国二十年东北沦陷后,关外各地百姓不甘做亡国奴,纷纷揭竿而起。有农民自发组织的抗日自卫队;有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游击队;有不愿意随张学良撤回关内的原东北军官兵组成的抗日义勇军;有旧警察组建的抗日纠察队;当然,也有很多原来东北绿林好汉组成的抗日义勇救国军,一时之间乱世英雄起四方。到民国二十一年年中,各地抗日队伍总计已有近一千支,人数超过三十万。 不过如此一股杂乱拼凑的队伍,就如一盘散沙,根本无法抵挡组织严密、装备精良的日寇疯狂反扑。民国二十一年夏天,日寇关东军纠结了八个师团、数万伪军,再加上万名武装警察,采取分割包围、先劝再攻的战略,有意志不坚定又或是贪生怕死的队伍,看到日本人重兵包围、同时又给予丰厚待遇,纷纷投降做了伪军,加入了日寇清剿队伍。而另外一部分誓死不降的好汉们,绝大多数在日伪军疯狂镇压下,一支又一支被击溃,甚至全军覆没。许多义勇军将领们死的死、逃的逃、散的散。 崔二侉子兄弟都是穷苦出身,自幼随父亲在长白山挖参过活,幼年跟随父亲上山挖参遇到猛虎,兄弟二人义气深重,为救老父不肯独自逃身,几乎被猛虎咬死。后幸遇一位老参客相救,见二人义气,不仅救下二人,还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包括武功、枪法、兵法,还有挖参的绝技。 成年之后,一次参商和官府勾结,盘剥参客,两人父亲前去理论,竟被活活打死。兄弟二人一怒之下,杀了参商,从此上山做了胡子。几年后东北沦陷,二人拉队伍挑起了抗日大旗,一时之间各地英雄豪杰纷纷投靠,很快聚了一两千号人。兄弟两人转战于长白山密林之中,由于二人均是熟读兵法,日伪军多次清剿,他们均是以少胜多,在东北名声大振。 日军屡次围剿失败,于是采取安抚拖延政策,先纠集重兵将其他义勇军大部清剿完毕,之后集结了日军两个大队,伪军五千多人。果真是“十则围之”,终于在辽东昆嵛山将二人的队伍重重包围。进攻之前,日本人敬重二人的军事才能,还抱有一线希望,派汉奸上山劝降,并提出了丰厚待遇,兄弟两人誓死不降,当众杀了汉奸枭首示众、剖心祭旗。 兄弟二人知道一场血战不免,但也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于是一方面积极备战,另一方面派老四挖掘地道,准备突围。老四钻地鼠姚亮,盗墓出身,最擅长打洞,当下带领二十几个兄弟,连夜挖洞。第二日清晨,日伪军大举攻山,激战三日,老四的地道才刚刚挖到包围圈外,这还是碰巧挖到了一个现成的山缝,否则老四再能耐,也不可能在三日内挖出一个上千米的地道来。 老四地洞挖好之时,众人已与日寇激战了整整两夜三日、毙敌数千,山上的弟兄们也死伤惨重,几乎弹尽粮绝。兄弟二人当晚仅携几十名兄弟突出重围,但路上不幸遇到鬼子增援部队,一场遭遇战打下来,为掩护大伙儿安全撤离,十二弟阵亡,老三重伤,被崔振阳单枪匹马救回。山上近两千名兄弟,最后只剩一十二人逃出重围。 日寇在身后紧追不舍,二人带领弟兄们马不停蹄又逃了两天两夜,才甩掉追兵。见鬼子实在追得太紧,就算是一时逃脱,也不好隐藏,于是兄弟二人商量逃到崔二侉子小时挖参去过的一处地方,此处山高林密,入口处又极为隐秘,即便是仔细搜查,若没有点运气也不会找到。 一伙人在密林中空地上休息了大约一顿饭工夫,战马也在路边吃饱了青草。休息完毕,众人精神稍好。崔大侉子看了看天色,起身挥了挥手,一行人纷纷上马。 按照崔二侉子的指引,大伙儿慢慢向山口走去。进了山口,只见此处极为狭窄,一辆马车将将通过,两侧山壁陡峭,往顶上望去,隐隐只能看见一线青天。众人在山谷中穿行了大约二里地光景,前方豁然开朗,是一大块群山环绕的开阔地,四周的青山如刀削一般直插云天,猿猴都难通过。 空地大约十几个打谷场大小,四周长满了野果树,众人往前走时,路边不时地有野兔、山鸡从树丛里蹿出,见到来人,也只是怔怔看着,并不知躲避。看来此处人迹罕至,鸟兽都不怕人。 众人随崔二侉子走到开阔地尽头,几株巨大的枣树之后,是一眼从半山腰飞淌下来的泉水,只见这泉水大约三尺来宽,从半山上一个山洞中飞淌而下,隆隆作响。泉水汇在山脚下水潭之中,水潭大约四五丈见方,但是未见泄水的去处,想是下面连有地下暗河。水潭之中泉水清澈,隐隐可见几十尾一尺多长的大白鱼在水下缓缓游动。 众人见了这眼泉水,纷纷下马喝水饮马。连日来不食不眠逃避鬼子追兵,不吃东西也就罢了,连续两天两夜没怎么喝水,铁打的汉子也是忍受不住的。众人在潭边痛饮泉水,只觉泉水饮在口中,胜过了琼浆玉液。 崔二侉子擦了擦嘴角,对崔大侉子笑道:“大哥,那地界就在此处,你可能找到那山剌子的入口?”崔大侉子向飞泉掩住的山壁望了一眼,问道:“可就在这泉水之后?”崔二侉子道:“不错,就在此处!”崔大侉子向前走了几步,由于有潭水阻隔,不能再往前去,只能离山壁四五丈光景远远观望,看了一阵,并未看出有何异样。 众位兄弟这时也走向近前,抻长脖子向山壁望去,看了片刻,也同样什么也没瞧出来,纷纷回头向崔二侉子询问。崔二侉子笑了笑,说道:“俺小时候,有一回挖参到了这里,天气炎热,见了这潭子水,心里高兴,就脱光了屁股下潭洗澡。一猛子扎到对岸,到了对面山壁边上,忽见到一只小蛤蟆趴在那里,小孩儿心性,就爬上去抓,没想到追着追着三绕两绕,就绕到那块大石头后面,才发现后面那地界!”众人听了,又回头向山壁那边望了望,还是什么也没发现,纷纷道:“二哥,什么大石头,俺们怎么没看见?” 崔二侉子伸手指了指前面,说道:“就在泉水后面,不过你们站在此处,就算瞪瞎了眼睛也看不出来,当年俺游到近前都未看出,要不怎么说是咱们兄弟的大造化呢,走,俺带路!”说罢,崔二侉子一马当先,绕到潭水右侧。潭水在山壁边上并不算深,只没及小腿,崔二侉子带着众人趟水而过,绕到了飞泉后面。 崔二侉子在瀑布后站定,指着前面一块大石说道:“就是这块大石!”众人这才看清,只见眼前的巨石足有几间房子大小,正堵在泉水和后面山壁之间,只是看似与后面的山壁严丝合缝,并未见有什么入口,众人纷纷议论。 崔二侉子道:“振阳,你绕到石头右边好好看看。”崔振阳应声而去,走到大石右侧,只见由于泉水长年从前方流过,大石与后面山壁长满青苔,在大石与山壁的接缝处,又生有许多蔓藤,门帘一样从上倒垂下来,由于青苔也是绿色,所以远看果真与大石和山壁成为一体。崔振阳拨开“门帘”向里面望去,没一眨眼的工夫,转过身来大叫道:“叔叔们,果然是好去处!” 众人听了,纷纷上前观看,无不啧啧称奇,感慨上天造化、鬼斧神工。崔二侉子高声叫道:“弟兄们!牵上战马,咱们走!”众人一阵欢呼。 原来这飞泉之下别有洞天,整个山壁乃是由两块巨大的山石相倚而成,最下面留有一处宽约三尺、一人来高的缝隙,缝隙前方,也就是在飞泉之后,一块巨石挡住了山缝入口,巨石与山壁颜色一体,远远望去几乎是连在了一处,再加上蔓藤挡住了巨石与山壁之间的入口,极难发现。 当下一行十二人、七八匹战马绕过巨石,沿着蜿蜒的裂缝,在山腹中穿行了大约几十丈的路程。突觉眼前一亮,面前一片开朗,只见山腹尽头,乃是一片巨大的山谷,四周高山林立,山壁陡如刀削,就如一个巨大的天井一般。 但见花团掩映、绿树成荫,脚下踏的是软软的细草,鼻中闻到的是阵阵花香,鸣禽间关、鲜果悬枝。大伙儿见了此番光景,就如喝醉了酒一般,大呼畅快!劫后余生,又寻得此处仙境一般的藏身处,心中说不出的爽快。 正赞叹间,天上忽然电闪雷鸣,片刻间大雨倾盆而下。崔二侉子大声呼道:“好雨!小鬼子再想寻得俺们,那简直是王八闻咸鱼,休想了。”众人哈哈大笑。 崔二侉子又对那长须汉子道:“大哥,那边有几处山洞,可以避雨。你带兄弟们先去,老四,你随俺去挖参!”崔大侉子点了点头,叮嘱道:“兄弟小心!”带着剩下的兄弟们前去避雨。 老四走到崔二侉子近前,崔二侉子道:“老四,把裤带解下来!”老四一愣,一把捂住裤裆,笑道:“二哥,兄弟可不好这调调!” 崔二侉子哈哈一笑,骂道:“你个龟儿子,花花肠子倒不少!”说完话,上前一把扯下老四裤带。裤带扯下,老四的免裆裤一下掉到地上,慌忙捞起裤子,愁眉苦脸道:“二哥,你这是要干吗啊?” 崔二侉子不理会老四抱怨,伸手从裤带中抽出几根红线,再将裤带还给老四,正色道:“老四,这挖参的活计,可跟你以前干的‘掘金头’(注①)一样,也是有大学问的!这人参娃子都是精,你不用红绳将他小辫子捆住,一旦跑了,抓都抓不住!” 老四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崔二侉子笑道:“要不你笨手笨脚,又不是去挖什么大墓,干吗偏偏叫你?”老四咧嘴笑笑。崔二侉子挥了挥手,“走吧,跟紧我!记着,轻着点儿,要不那人参娃子就给你龟儿子吓跑了!”老四点了点头,神色郑重,一边系着裤带,蹑手蹑脚跟在崔二侉子身后。崔二侉子看到老四一脸紧张,咧嘴笑笑,迈大步向前走去。 东北挖参的人有很多讲究,传说中人参是通了人性的人参娃娃。故而挖参时一是不能大声讲话,二是一定要用红头绳将人参枝叶拴住,否则一不留神,人参就会跑得无影无踪。当然,这只是传说。 老四跟在崔二侉子身后,蹑手蹑脚向前走了一里多地。转过一处巨岩,前面有一株大树。崔二侉子停住脚步,回身轻轻对老四道:“就在前面,轻声点!”老四不敢言语,拼命点头。 崔二侉子屏住呼吸,悄悄绕到大树后面,拨开杂草,只见草丛之中,赫然是一支人参的四品叶子向上翘着,崔二侉子强掩住心头兴奋,暗叫道:好兄弟,快二十年不见,长成四品叶了! 他慢慢取出一根红绳,轻轻将人参的枝叶牢牢系住。红绳绑上,他喘了口气,也不顾满地泥泞,趴在地上小心翼翼挖掉人参周围的泥土,动作清秀得就如一个女人正在绣花,缓慢小心之极。 红绳放在一旁,每抠出一根人参须子,都小心翼翼用红线捆住。红绳用完,转身向老四要,老四再次解下裤带,一手拎着裤子,一手拎着裤带,神情紧张地在一旁守着。 大约挖了小半个时辰,二人浑身衣衫尽透,老四更是冻得直打哆嗦、嘴唇发青,终于,一根六寸来长、棒槌状、须子伸开足足有一尺的野山参被崔二侉子完完整整挖了出来! 崔二侉子双手捧了,一路小跑着回到山谷入口处,在潭水中将人参洗净,又沿路采了诸多草药,二人兴高采烈回到山洞。 众人已点上篝火,围在老三身旁,见二人捧着人参回来,均面露喜色。崔二侉子走到近前,小心翼翼从人参上拗下拇指肚一块大小,喂到老三的嘴里,说道:“兄弟,好东西,是百年的人参,现今没有称手的家伙,没办法熬汤,你慢慢含着,别咽了!”老三点了点头,张嘴接了,又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但没有说出来。众人见老三吃了人参,心头一松。崔二侉子又将路上采摘的草药挑了几味出来,嚼碎了敷在老三伤口上。 崔大侉子点了点头,道:“有了这根百年老参,老三的性命算是保住了。”顿了一顿,又道,“弟兄们都累了,就先休息一下,等大雨停了,咱们弄点吃的,再作打算。”众人点了点头。由于连日来疲于奔命,大伙儿身心俱疲,听了崔大侉子这话,大伙儿立即东倒西歪躺倒在山洞地上,片刻间已鼾声大作。 崔大侉子没有马上就睡,而是走到马鞍前取了小鬼子留下的钢盔,将里面的垫布卸了,拿到水潭边冲洗干净,装了半缸水,又在山边采了几味草药,回到山洞将自己摘的草药与崔二侉子的草药混在一起,再将剩下的人参拗下一小块放入钢盔,寻了几根树枝搭了个三角支架,将钢盔架在火上慢慢熬着。火光掩映之下,周围的众位弟兄早已睡熟。 崔大侉子一边拨弄着篝火,一边回忆起这二年来与小鬼子周旋,大小百余战,转战于白山黑水之间。两年的时间,身边的弟兄一个接一个死去,尤其这一次,一千多名同生共死的弟兄,只剩下了这几个人,不由得感慨万千,眼角含泪,心中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凄凉绝望之情。但只是一阵,他强自压下了这股绝望之心,马上想到:无论还剩下多少兄弟,哪怕最后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他是做大哥的,也一定要永远乐观、充满信心。哪怕有一天拼的一人不剩又怎样?只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自己是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想到这里,崔大侉子豪气陡生,一掌击在身旁一块碗口大小的山石之上,石屑乱飞,纷纷溅落在旁边的火堆中。火光掩映,照在他布满血丝却依旧是刚毅之极、充满豪情的双眼之中。 崔大侉子站起身来,看看睡熟的众位兄弟,又看了看受了重伤的老三。虽然已是盛夏,但山洞中依旧阴寒无比,他脱下外衣给老三盖上,又回到篝火旁,加了几把柴火,将钢盔向旁边移了移,以免将药汤烧干,才靠在火边的山石之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直睡了三四个时辰,崔大侉子首先醒来,汤已烧好,浓浓的一锅。他将钢盔取下放到一旁平稳之处,又看了看老三的伤势,见老三呼吸平稳,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心头略宽。其他弟兄们兀自睡得正香,他没有打搅,一个人轻轻走出山洞。 洞外大雨初停,满山飘着一股雨过之后的清新气息,太阳已经斜斜地快要落山,天边飘着一道绚丽的彩虹。崔大侉子细细打量周遭环境,他们现在所处之地乃是群山环绕的一块盆地,准确说更像一个天井,四周青山刀削一般直插云天,鸟兽难越。若不是恰恰在泉水之后有这样一个狭小的入口,而且又恰恰当年被崔二侉子发现,恐怕再过几百年,也不会有人能够进得此处。 崔大侉子正自暗暗称奇,忽听身后有人走近,回身望去,是二弟崔二侉子。只听崔二侉子道:“大哥,此处藏身,鬼子应该不会找到!”崔大侉子点了点头,道:“不错!”顿了一顿,黯然道,“只可惜了那许多好兄弟,没有办法跟我们来这里享福了!”崔二侉子眼圈一红,叹了口气,沉默良久,问道:“大哥,今后有何打算?”崔大侉子眼望远处青山,道:“我也正在考虑此事。” 崔二侉子手指远处,说道:“大哥你看,此处当可屯下十万精兵,所谓万事开头难,俺们只要熬过了这一阵子,等小鬼子忙活得不那么紧了,咱们再招兵买马,接着跟小鬼子干!”崔大侉子点了点头,朗声道:“兄弟讲得好,无论如何艰难,只要不将小鬼子赶回去,你我兄弟二人绝不下山!”崔二侉子握住崔大侉子手,道:“大哥说得是!” 当下二人又商量了一阵日后如何计较,回到洞中,众位兄弟已经睡醒,围拢了过来。崔大侉子吩咐道:“老五老九,你们带上振阳去弄点吃的,再顺便看看山脚下情况。记住,只在此处随便找找就行了,不要下山,小鬼子很可能还在这一带巡逻,另外,不许用枪!”老九上山以前是猎户出身,山上只要与打猎有关事宜,一般都是他亲自操持。当下老九应了,与老五一起,带了崔振阳走出山洞。崔大侉子又道:“留下两个兄弟照料老三,其他兄弟们跟我到四周看看。” 当下一众人走出山洞,沿山谷向后走去。前前后后花了半个多时辰,将此处细细巡视了一遍。这个山谷长度大约有八九里,宽度一里地不到,山谷中长满果树,草丛之中经常可以看到野鸡、山兔蹿出,偶尔也可以看到野山羊、麋鹿出没,看来虎豹之类猛兽身子笨重,无法翻山越岭来至此处。环绕四周的山壁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山洞,果真是屯得下十万精兵。 众人巡视完毕,见天色已晚,回到洞中。出去觅食的兄弟们已经回来,洞中篝火已经点旺,正在烤着各种野味。崔二侉子走上前去,只见地上堆了几只剖好的野兔、山鸡,居然还有一只野山羊。 崔二侉子问道:“山下情况怎样?”老九正在火边忙活,听见崔二侉子问话,起身答道:“没见到鬼子兵,估计一场大雨把小鬼子给浇回去了。”崔二侉子点点头,道:“不过还要小心,鬼子应该还没下山!”众人纷纷点头。 崔二侉子又问老九道:“哪里弄来这么多野味,没开枪吧?”老九还没回答,一旁崔振阳眉飞色舞说道:“二叔,此处真是块宝地,我和九叔本想先到潭子里弄几尾大鱼出来,但没想鱼还没抓到,远远就看见了一群山羊站在树下吃草,九叔吩咐我别出声,然后拔了刀子从后面悄悄爬上树,跳下来就骑住了一头,几攮子就捅死了!”崔振阳说到这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老五也笑道:“这山剌子里的畜生果真是傻,这几只野鸡,是我和老九用大木棒子从树上打下来的,看来这地方是从没有人到过,鸟兽都不怕人的!”众兄弟笑了起来,只听老五又道,“我们后来又撅了几根树枝子,用刀子将一头削尖了,趴在潭子边上,这潭里的鱼也是笨得要命,一扎就是一条!”崔二侉子这才注意到,老四的脚边,放着十来条一尺多长、剖洗干净的大白鱼。 当下众人取来各种随身工具一阵忙活,烧肉为炙、炖鱼为汤,一时间山洞中肉香四溢。大伙儿连日来逃避追兵,没吃过一顿正经饭,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这时觉已睡足,又是大快朵颐,几日来的郁闷之情一扫而空。酒足饭饱,众人又推着老四老五要他们唱个东北二人传,老四也不推辞,站起身将红裤带缠到头上,一手提着裤子,学着小媳妇的样子,扭扭捏捏唱了起来,逗得众人捧腹不已。 老三喝了参汤,精神大好,斜靠在山洞一块大石上看着老四胡闹,一时山洞中满室皆春,劫后余生,众人都感觉从未有过的畅快。 闹了一个多时辰,大伙儿围到崔大侉子身旁,开始七嘴八舌商量今后的去处。合计了一阵儿,老四伸手示意大家安静,说道:“还是听听大哥什么意思吧!” 众人都闭了嘴,只见崔大侉子点上一袋烟,默默抽了几口,说道:“弟兄们,我方才和老二合计过了,咱们就在此处隐蔽下来,等待时机,东山再起。”众人点了点头。崔大侉子沉默了片刻,继续道,“至于以后的安排,老三,你有什么主意?” 躺在一旁的老三笑了笑,道:“大哥,我能有什么主意啊,您说吧!”一旁老七笑道:“三哥,咱们一十二个兄弟,就数你鬼点子多,山上就是没设军师这个位子,要是设,除了你还能有谁?”众人纷纷附和。 老三虚弱地笑了笑,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要我说,这么安排,大哥看成不成?”崔大侉子点了点头,老三继续道,“这些日子来,人困马乏,咱们就先在这里休整几日,该养伤的养伤,该歇的歇。几天以后,派两个兄弟,换上干净衣裳,下山去看看小鬼子的动静,如果鬼子已经撤了,就到山下附近市镇踩踩盘子,采购些日用家什回来,顺便看看鬼子的布防。” 老四问道:“三哥,你的意思是,要干一场?”老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老七看了看大伙儿,问道:“三哥,就咱们这几号人,又大部分有伤,怎么干啊?” 老三似乎胸有成竹,说道:“不错,咱们是人困马乏,可别忘了,这些日子来小鬼子也不清闲,如果我估计得不错,小鬼子搜山至少还要搜上他七八天,到那时候,我们可已经养好了精神,再加上小鬼子那时候一定会松懈,咱们就打他个出其不意!” 众人听了老三这话,纷纷叫好。老三笑了笑,继续道:“不过,也不能蛮干,咱们现在就剩这十来号人马,绝不能跟小鬼子的正规军碰。几天以后,等小鬼子清剿完毕,士气应该也是最松懈的时候,绝不会想到还有不怕死的敢打他们的主意,所以,我们一不做二不休,找一个附近布防最松的据点,一下子给他端了,搞点军需上来,再振振士气!” 崔二侉子一拍大腿,叫道:“好主意!”众人纷纷附和,崔大侉子也无异议。当下众人商量了人员的安排,决定到时候由崔二侉子带同崔振阳、老八、老十下山。崔振阳聪明机灵,又是个孩子,不会引人注意。老八是个开锁高手,又是个神偷儿,关键时候可以救命,至于老十,十二金刚中,就数他武功最高,办事也沉稳,深藏不露。 众人商量已毕,闲聊了一阵儿,谈起这次劫后余生,无不欷歔感慨。大伙儿想起死去的众多兄弟,尤其是十二金刚中的老幺十二弟,更是扼腕悲痛,沉默良久。老五叹道:“唉!我们四梁八柱十二金刚,现如今已经变成十一金刚了!”崔大侉子道:“人死不能复生,大伙儿也不必太过悲伤难过,这笔血债,小鬼子迟早是要还的!”老四道:“大哥说的是!”大伙儿一阵沉默。 老三忽然道:“弟兄们,我倒是有个主意。”大伙儿抬起头来,看着老三。十二金刚之中,一向以老三最为足智多谋,老三除枪法出众外,平日里沉默寡言,但潜心研事,言必有中,所出的主意,往往极为高明。 只见老三看了看一旁的崔振阳,微微一笑,说道:“我看,就不如让振阳做了我们的十二弟吧!”众人都是一愣。崔二侉子道:“这……不乱了辈分?” 老三道:“二哥,振阳做了我们的老十二,咱们以后不叫他十二弟,叫‘老幺’!这样,十二金刚,就又凑齐了……” 崔大侉子打断老三:“三弟,不成,这不惯坏了这孩子?振阳这孩子还小,怎么能跟众位兄弟的英名相比?” 老三微微一笑,道:“大哥,这你要听我一句了,振阳可不是孩子了,我的命,这一次可还是振阳救的呢!还有,我们十二金刚,威震关外,只要我们十二金刚还在,咱东北抗日队伍的魂儿就还在,弟兄们,你们说是不是?” 弟兄们听了老三这话,纷纷附和,崔二侉子也是连连点头,老三说得对,治病打仗,士气为先,只要十二金刚还在,这面大旗就倒不了。见崔大侉子还在摇头,崔二侉子站起身来,拉起崔振阳,对崔大侉子道:“大哥,这回你就听俺的吧,我看振阳这孩子不错,虽说年岁还小,但是个好坯子,再磨炼两年,我看也不会比我们兄弟差到哪儿去,这事就这么定了,振阳做我们的老幺!” 崔大侉子叹了口气,见老二也是这个意思,众位兄弟也是盛情难却,只能勉强同意。见崔大侉子允了,大伙儿欢声雷动,当下崔振阳满脸兴奋,上前一一与各位叔叔行礼,众人以水代酒,算是崔振阳正式入了十二金刚。这一下弟兄们士气大振,有的说:“振阳也入了我们十二金刚,看来我们这十二金刚日本人打不绝!”有的说:“振阳好样的,将来一定是一条好汉!”有的说:“我们这十二金刚不是又聚起来了吗,以后有小鬼子苦吃!”崔大侉子见大伙儿士气高涨,心中也暗自高兴。 大伙儿在山谷中足足休整了七天,第八日正是黄道吉日,大伙儿一早起来吃过早饭,崔二侉子带同老八、老十和崔振阳,四人换上洗好的衣裳,解下武器,每人只留了一把贴身的匕首,告别众人下山而去。留在山上的众人,这一日也极为忙碌,砍树搭屋,撮土为灶,准备以后长期驻扎的一应物品。崔大侉子又带人仔细勘察了山壁上的各处山洞,分配好了各个山洞将来人马一旦壮大,分别作何之用。几人又是打猎捕鱼,准备干粮。下午,崔大侉子带着两个兄弟,将山前山后又仔细巡视一遍,安排好何处布岗,何处设哨,将来如若鬼子前来,何处布防,何处埋伏。 忙碌一日,到了傍晚时分,崔二侉子一行四人也回到山寨,带回来柴米油盐、锅碗瓢盆一应日常生活必备之物。众人匆匆吃过晚饭,围坐在山洞之中,听崔二侉子讲述一日来下山的经历。原来今早三人一下山,见鬼子兵已经撤离。下山后向东南方向走了二十多里地,到了一个小镇子,名叫陈官屯,三人到得屯子之中,采购了柴米油盐之物,顺便又向老乡打听了一下当地情况,这个镇子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有鬼子的一个炮楼,五六个鬼子兵再加十来个伪军把守。从屯子向东再走上十来里地,过了一条大河,再走几里地有一处大镇子,名叫陈家集,是老少三乡赶集之处,甚是热闹。集上有几百家住户,鬼子盖了两个炮楼,派了一小队十几个鬼子兵,几十号伪军把守,甚是严密。 崔大侉子听完叙述,吧嗒吧嗒地抽了几口烟,问道:“那陈家集你们可曾去了?”崔二侉子道:“没有都去,俺带振阳前去走了一遭,老四留在陈官屯继续采办东西。”崔二侉子喝了口水,用手擦了擦嘴,继续说道,“这陈家集确实是个大集子,驻守着十来个鬼子兵,几十号伪军,防守也很严。”崔大侉子听罢,点点头,问道:“老二,你可有什么主意?”崔二侉子道:“大哥,以俺们现下这几号人,陈家集看来是不容易拿得下来,俺的意思是要打,先打陈官屯!” 众人听罢,七嘴八舌的纷纷表示赞同。崔大侉子不语,隔了一会儿,磕了磕烟袋,又续上一袋烟,才道:“要打,你有什么想法?”崔二侉子道:“俺是这个主意,这陈家集离陈官屯怕没有二十里地吧,小鬼子就算是要来救援,也要半个多时辰才会赶过来,俺们就半夜出发,先派人打掉岗哨,然后把小鬼子和伪军一锅端了!”崔大侉子沉吟了半晌儿,才点点头,说道:“好,就打陈官屯!” 众人欢声雷动,崔大侉子看了看一旁的老三,问道:“三弟,你还有什么好主意?”老三沉吟了片刻,突然问崔二侉子:“二哥,你方才说从陈官屯出发,走上二十来里,过了一座桥,就到陈家集?” 崔二侉子点头道:“不错!” 老三道:“河上可有桥?距离陈家集多远?有没有布防?”崔二侉子道:“是座木桥,大概距离陈家集有三里地的样子,应该没有小鬼子布防!” 老三点了点头,缓缓说道:“炸了那座桥!”旁边的老五一愣:“炸桥?那么老远,炸它干吗,咱们又不打陈家集?” 崔二侉子猛一拍大腿,道:“好主意,只要这桥一炸,陈家集的小鬼子就算是想增援,也来不及了!”老五恍然大悟,众人也是一阵叫好。 当下大伙儿商量好何人炸桥,何人摸哨,办完事情以后如何撤退等等,崔大侉子又道:“今日我看了天色,明日半夜会有大雨,我们就定下明晚行动!”众人纷纷叫好。 大伙儿立时着手准备,除神枪老三以外,几人均是短枪,崔二侉子兄弟两人都是使的双枪,所以十二人倒有十三把短枪,但由于前几日被鬼子包围,突围时弹药几乎耗尽,这时检视所剩的弹药,子弹还有不到三百发,平摊到每人的头上不足三十发。除此以外,还有十来颗从缴获的小鬼子马上发现的手雷。大伙儿将弹药集到一处,去的兄弟每人分了三十发子弹,又各自揣了一枚手雷,剩下的手雷全部交给崔振阳,因为他的任务是负责炸桥,收拾停当,各人早早安歇。 第二日一早,大伙儿早早醒来,打猎捕鱼、准备一天的干粮,老四带着崔振阳切割树皮做了几条绳索,准备晚上炸桥之用。准备完毕,几人又收拾出数间山洞,准备晚上胜利归来,存放从小鬼子那里抢来的枪弹物资。这一日的时间对每一个人都是异常漫长,好不容易熬到太阳落山,众人吃过晚饭坐在洞中,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一雪连日来的郁闷。午夜十二点整,崔二侉子掏出怀表,和崔大侉子对好了时间,然后将自己的怀表递给崔振阳,说道:“记住了,半夜两点整,准时炸桥,不能早也不能晚!”崔振阳接过怀表,又整了整挂在腰间的手雷,说道:“二叔放心吧!”说罢挺起胸,扬长而去。 众人又在山洞中等了半个钟点,崔大侉子站起来一挥手,说道:“出发!”当下除了老四留下照料受伤的老三,其余七个兄弟跟随崔二侉子兄弟二人,鱼贯出了山谷。此时午夜刚过,天上乌云密布,看来今晚确是要下暴雨。大伙儿脚步轻盈、屏住呼吸,紧跟在崔二侉子身后,大步流星向陈官屯奔去。 〖注①:掘金头,即盗墓。〗 第十三章 夜袭小镇 崔振阳摸黑出了山,不敢走大路,借着夜色掩护,抄小道一路小跑摸到陈家集木桥旁边。这时已过午夜,但见满天乌云密布,看来暴雨将至。他在距木桥百余步的地方找了个隐蔽处伏下,掏出怀表看了看,一点二十五分,距约定时间还有三十五分钟。崔振阳点点头,在一块大石后趴好,定了定心神,再次远远观察前方不远处的木桥。 这条河并不算宽,大约十来米的样子,但由于河水刚刚从山上泻下,水流湍急。架在河上的木桥看来有年头了,桥身每边各有五根木柱插入水中,起到支撑作用,湍急的河水从桥下飞速流过。 崔振阳以前也跟二叔崔二侉子炸过几座桥,一看这座桥的结构,就知道桥身受力最大的是中间那两根柱子,桥身两侧一边一根,只要炸掉其中任何一根,桥就算不马上塌,也无法再承受车辆通过。 观察完毕,他伏起身来,猫着腰慢慢靠近桥身。行至近前,再次看了看四周,一蹿身上了桥面。来到桥身中央位置,摘下肩上绳索,在栏杆上系紧了,快速滑到桥下。 此处正是桥身左侧木柱,他伸双腿抱紧桥柱,从腰间取了三颗手雷,用绳子绑好,系在桥柱上,再用绳索将手雷拉环系在一处。一切准备完毕,拔出匕首,将连接手雷拉环的绳索系在匕首尾部,看了看桥身右侧那根承重木柱,“嗖”地一扬手,匕首连着手雷拉环上的绳索正扎在右侧桥柱上。 三下两下爬上木桥,解下系在栏杆上的绳索,再走到桥身右侧,将绳索系在栏杆上,轻轻滑下。这一次崔振阳滑下的地方正是桥身右侧中央桥柱。他在木柱上系好手雷,拔下匕首将两边连接手雷拉环的绳索系在一处,在口里衔了,像狸猫一般飞快攀上了木桥。 一切安置妥当,他将引线绳索顺到离桥几十米的位置,找了一块大石悄悄伏下,取出怀表看了看,一点五十分,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 崔振阳将怀表放到旁边,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天上乌云更浓,一团一团翻滚着,远处已隐隐传来雷声,不时有闪电划过夜空,看来大雨顷刻将至。 崔二侉子一行九人,于凌晨一点三十分准时到达陈官屯外。借着夜色的掩护,他们掩到了距陈官屯百十米的一座小树林中。崔大侉子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后开始仔细观察位于远方屯口的鬼子炮楼和岗哨。 在陈官屯进村位置,立着一栋五层炮楼,炮楼上插着一面小鬼子膏药旗,隐隐可以看见一个鬼子兵端枪在炮楼上来回走着。炮楼下面,大路两旁,各有一个用装满黄土的麻袋垒成的工事,工事后面,分别有一个伪军站岗。 崔大侉子观察完毕,伏下身来,众位兄弟也聚到了跟前。崔大侉子指了指前方,低声道:“看到了吗,一共三个岗哨,一个鬼子兵,两个二狗子。”众位兄弟点了点头。崔大侉子低头沉思了片刻,道:“弟兄们,看来难对付的是上面的鬼子,太高,飞刀够不到。这样吧,老十一,你拿着老三的马枪留在这里,上面的鬼子没发觉便罢,他一旦发觉,你立刻开枪把兔崽子揍下来。” 老十一年龄不大,虚岁只有十九岁,白白净净,瘦瘦弱弱,不过枪法可是十二金刚中除老三外最准的,虽说还比不上老三,但百十米距离揍个小鬼子,虽在夜里,还是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十一弟腼腆地笑笑,拍了拍手里的马枪,低声道:“大哥,您放心吧!”崔大侉子点了点头,拍了拍十一弟肩膀,继续道:“老二、老十,你们两个武功最好,这次就由你们两个打头阵,解决了两个二狗子,各位兄弟就撵上去,过去的时候大伙儿注意,别让岗楼上的鬼子发现。”分配已毕,崔大侉子再次看表,凌晨一点四十分,道,“各位兄弟,你们分别找地方藏好,五分钟以后准时行动。”各人点了点头,分别找地方伏了下来。 崔大侉子藏在一棵大树后面,再次观察了前方鬼子的炮楼和岗哨。两个伪军明显睡着了,看来连月来大举清剿进行得很顺利,确实使防备松懈了很多,而且,小鬼子和伪军经过这几个月的折腾,也是强弩之末,快顶不住了。老三说得对,这种时候,就看谁能咬得住牙了! 时间已过半夜,夜凉如水,远方屯子里不时传来一两声犬吠。崔二侉子回过头来,看了看身旁的老十,低声道:“十弟,记住,咱们这一仗,只能赢,不能输!”老十点了点头。崔二侉子又道:“不仅要赢,还要全身而退,而且,还要狠狠羞辱羞辱小鬼子!最近这几个月清剿,不仅弟兄们一提起小鬼子都有些怕,咱全东北抗日队伍和老百姓都对小鬼子一提起就胆寒,所以,今儿个咱要好好杀杀小鬼子的锐气,给大伙儿和全东北的父老乡亲们鼓鼓劲!”老十听了崔二侉子的话,咬了咬牙,眼里升起一阵阴鸷之极的神色,冷冷说道:“一会儿抓了小鬼子,我要将兔崽子剖腹挖心,祭我们死去的兄弟!”崔二侉子点了点头,拍了拍老十的肩膀,道:“由着你来。” 再次看表,已是凌晨一点四十五分整,崔二侉子挥了挥手,对老十道:“十弟,我们走!”二人借着夜色,狸猫一般蹿出树林,不大会儿工夫,已摸到屯口的工事旁。两名伪军正自瞌睡,还没醒过神儿来,已被两把雪亮的匕首顶在了胸前。 伪军被制住,崔二侉子做了个手势,树林的六名兄弟迅速撵了上来。崔二侉子松开捂在伪军嘴上的手,小声问道:“岗楼里有多少人?”那名伪军吓得浑身筛糠、哆里哆嗦道:“一楼二楼没有人,三楼有七八个皇协军,四楼住的是四个皇军,五楼是皇军的小队长。” 老十低声骂道:“他奶奶的,什么皇军,是他妈小鬼子!”伪军连连点头:“是,是,是小鬼子,小鬼子!”崔二侉子道:“带我们上去!”一挥手,众人押了两名伪军,上了小鬼子的炮楼。 正如那名伪军所说,一楼二楼都是货物,并没有人。上得二楼,崔二侉子一马当先爬上通往岗楼三层的木梯。用手推了推上面顶板,是从里面反锁了的。他冲下面的伪军使了使眼色,伪军会意,点了点头。崔二侉子伸手敲了敲顶板。过了半晌儿,上面有人问道:“什么事儿,挺尸吗?”下面那名伪军倒甚为乖巧,连忙答道:“是我呀,刘二子,该换岗了!”上面那人叽里咕噜骂道:“换他妈什么岗,这才几点啊?”刘二子答道:“黄三儿,今儿个兄弟实在肚子痛得厉害,您就帮兄弟盯一会儿吧。”上面那人又嘀咕着骂了几声,一阵窸窸窣窣穿衣服声音,随后“哐啷”一声,顶板打开了。 顶盖一开,崔二侉子双腿一纵,人已跃上岗楼三层,左手枪把一下将开门的伪军打昏,同时右手枪指向床上的伪军,低声喝道:“想活命的就别出声!” 床上七八名伪军早就被吵醒,这时听到动静,刚从床上坐起来,猛见到两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自己,一下全傻了眼,没一个人敢动。老十和剩下的弟兄已押着刘二子上来,崔二侉子低声道:“老四,你带两名兄弟留在这儿看着,其余弟兄跟我上!” 岗楼第四层拿下得非常容易,通往第四层的顶板并没上锁,除一名小鬼子在顶楼站岗,剩下三人还在呼呼大睡,根本不知下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崔二侉子上去一人一指,三名鬼子被点昏在床,老十已上了通往岗楼第五层的梯子。 刚爬上木梯,岗楼外猛然一声枪响,是十一弟的小马枪。老十和崔二侉子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顶楼站岗的鬼子兵已然发觉。老十猛一推顶板,刚要向上冲,“啪”一颗子弹打在旁边。听声音是鬼子常用的王八盒子,看来楼上的鬼子军官已经惊动。老十伸出手抢,将顶板推开一条缝隙,打了一梭子子弹,上面又有两颗子弹打在铁做的顶板上面。 看来一时攻不上去了,老十松手盖上盖板,向下看了看,楼梯边有一条木棍。做了个手势,老九递过棍子,老十接了,蹲在梯子上用棍子捅了捅顶盖,顶盖刚一捅开,又是一颗子弹打了下来,不过老十正蹲在木梯上,下面众弟兄也闪在一旁,没有伤到人。老十点了点头,又捅了几捅,一边记着数,小鬼子的王八盒子只能装六颗子弹,这时候已经打了五发,枪里只剩一颗子弹,但是小鬼子学聪明了,老十如何再捅,鬼子也不再开枪了。 见时机已到,老十用棍子又捅了两下,鬼子已不再开枪。他定了定神,猛地推开头上盖板,身子已“噌”地一下飞上了岗楼第五层。楼上小鬼子见人真的上来了,赶忙开枪射击,但慌乱之中并没有打中老十,再开枪,枪膛里已没有子弹。小鬼子一把将手枪扔了过来,反身去拔墙上的战刀。老十哪会容他有这个机会,伸左脚踢飞砸来的手枪,右脚一个箭步已跨到小鬼子面前。小鬼子右手刚刚摸到刀柄上,老十轻轻一掌,已切在小鬼子后脖颈上,鬼子连吭也没吭,软倒在地上。其他人已冲了上来,见小鬼子已被解决,齐赞老十好武功! 大伙儿登上炮楼顶层,站岗的鬼子已趴在了垛口上,一动不动。崔二侉子将小鬼子翻过身来,只见十一弟那一枪正中眉心,不由得暗赞老十一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果然好枪法! 当下吩咐众人分层搜索整个炮楼,将所有俘虏及粮草武器押到下面空场上等候发落,大伙儿欢天喜地接令而去。 众人下去,崔二侉子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针已指向午夜两点零二分,离约定的炸桥时间过了两分钟,望了望陈家集方向,依旧毫无动静。崔二侉子皱了皱眉,莫非,振阳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夜色异常沉寂,只有远处天边隐隐雷声以及木桥不远处陈家集偶尔传过的几声犬吠。虽已盛夏,关外的夜晚依旧寒冷。崔振阳趴在地上,手心还是隐隐渗出了汗水。他将双手在大腿上蹭了几下,又看了看旁边的怀表,一点五十九分,离约定时间还有一分钟。 正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声,在夜空中更显得异常刺耳,稍一停顿,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响。崔振阳竖起耳朵听了听,是二十响匣子炮的声音,并没有小鬼子的歪把子和三八大盖! 看来,叔叔们得手了!崔振阳心中暗喜。这时,怀表指针已指向午夜两点整。崔振阳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抓起地上绳索,猛然往后一拉,迅速伏到大石后面。 良久,没有任何动静。崔振阳爬起身来,抓起地上绳索往后扯了几扯,没有任何分量,一直将绳子倒回头儿,只见绳子尽头,拴手雷拉环的布条已断! 正在此时,离此不远的陈家集已经炸了营,枪声人声响成一片。崔振阳抓起地上绳索,也顾不得再隐藏,拼命跑回桥上,系好绳子,再一次将自己顺到桥身左侧桥柱边。检查了手雷拉环处,只见另外一半绳索还在里面。这条绳子因为要做引线,不能太粗,是老四用自己一件褂子撕成碎条拼成,但这件褂子穿着太久,布条已朽,在崔振阳奋力撕扯下,一下断掉了。 崔振阳明白了原因,马上取下身上备用的布条绳索,两股并成一股,要将手雷拉环连到一处。但用布条做成的绳索本就已很粗,又是两股并作一股,而手雷拉环极为细小,崔振阳几番尝试不成,汗水已将全身衣服打透。 这时,远处陈家集的一片嘈杂之中,已经隐隐可以听见鬼子的运兵车轰大油门,正向此处开来。崔振阳眉头紧锁,心中暗想:来不及了!这座桥要是炸不了,前去陈官屯的叔叔们很可能就前功尽弃,甚至全军覆没! 猛然想起前些天昆嵛山尸横遍野的情景,胸口一痛,险些从桥上跌下来。崔振阳狠狠咬了咬牙,胸中豪气陡升,暗自叫道:小爷反正也多活了这些天了,早就赚了,他奶奶的!就是死,也要拉几个小鬼子当垫背的!想到此处,崔振阳焦急的心情平静了下来。 他用双脚勾住桥墩,扔下布条,伸手抓住绑在桥柱上三颗手雷的拉环。鬼子的运兵车已开到了很近的地方,崔振阳静静地计算着,然后猛一使力,三颗手雷的保险全部被拉掉。导火索拉下,手雷口兹口兹冒着白烟,崔振阳已翻身跳入翻滚的河水。他跳下的地方正是河水上游,不到一秒钟,人就被冲到桥身右侧木柱旁边,崔振阳伸手抓住桥柱,三下两下攀了上去,又拉响了上面的三颗手雷,反身跳入水中。 就在他刚刚跃入水中,只听身后“轰”一声巨响,紧接着肩头一痛。河水湍急,人一下子就被冲出了几十米远,身子还没浮出水面,又是一声巨响。崔振阳奋力蹬出水面,终于看到了最后一幕,只见身后的木桥上一团火光,鬼子卡车的车头先是向上一抬,在半空中仿佛突然凝固了一般,僵了几乎一秒钟,随着断裂的桥身一头扎进了翻滚的河水中。 崔二侉子趴在陈官屯炮楼垛口上,远望陈家集方向,忧心忡忡。忽然间,远处一片火光,片刻,两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远远传了过来。崔二侉子大声呼道:“是振阳,一定是振阳把小鬼子的桥炸了,这小子,俺就知道他不是孬种!”岗楼下搬运东西的弟兄也听到了这两声响动,欢声雷动。 崔二侉子下了炮楼,物资武器已搬运下来,被俘的伪军和四个鬼子被老六押着蹲在墙根。远处的墙垛后面,似乎有几个老乡探头探脑正向这边张望。 崔二侉子上前喊道:“乡亲们!我们是长白山崔大侉子崔二侉子的队伍,专门打小鬼子的,你们不用怕!”几个老乡在远处窃窃私语了几句,当下有一个胆大的站出来问道:“这位大爷可就是崔二侉子崔爷吧?”崔二侉子笑道:“崔爷不敢当,我就是崔二侉子!”几位老乡交换了个眼神,均面露喜色,喊道:“崔爷,我们去叫乡亲们来,看看咱东北的好汉!”几人从墙垛后闪出,向村里跑去,一边喊道,“乡亲们不用怕,是长白山崔爷的队伍,专门打小鬼子的!” 不多时,空场上聚集了上百老乡。老六上前问道:“二哥,抓的那几个小鬼子和伪军怎么处置?”崔二侉子转头看了看一旁沉吟不语的老十,使了个眼色。老十会意,点了点头,走到俘虏面前,面色阴沉,咬牙切齿道:“弟兄们,我要把小鬼子挖心剖腹,祭我们死去的兄弟!” 众兄弟都点了点头。片刻,四个小鬼子被扒光衣衫,众人连踢带拽,押着小鬼子绕场一周,四围乡亲们欢声雷动。 将小鬼子按倒在空场中央,崔二侉子喝道:“兄弟们,将小鬼子们全给俺毙了,挖心剖腹,给众乡亲和俺们死去的兄弟报仇!”众人听罢,扑上前去,一刀一个,几个小鬼子顿时了了账。老十掏出贴身钢刀,把四名鬼子的人皮剥下,钉在场边墙上,人头则高高悬挂于旗杆顶,又将小鬼子的狼心狗肺用尖刀挑了,供在场边的圆石上,崔二侉子带众位兄弟在石前跪下,洒泪祭了昆嵛山死去的众兄弟及十二弟。 众人祭奠完毕,老六问道:“大哥,那群二狗子怎么办?”崔二侉子看了看蹲在墙角吓得筛糠似的伪军,沉吟了片刻,走上前道:“弟兄们,咱们都是中国人,自己人不打自己人,你们也不一定就是心甘情愿给小鬼子做汉奸。今天,咱们是专程来寻小鬼子晦气的,你们几位,完了事就各自逃命去吧,但有一句话记住了,以后再为小鬼子办事让俺抓住了,俺饶得了你们,俺兄弟可饶不了你们!”说完,崔二侉子拍了拍腰间短枪。几名伪军听说能够活命,磕头如捣蒜、不住地道谢。 一名伪军忽然道:“这位可是长白山崔二侉子崔爷?”崔二侉子道:“不错!”那伪军道:“崔爷,我们几个原本都是长白山张三发子部下,半年前鬼子清剿,张大哥……被小鬼子打死了。”崔大侉子心中一凛,张三发子此人他早就如雷贯耳,也是关外绿林十虎之一,只是此人品行不好,欺扰百姓、强抢民女之类的坏事无一不沾,不过打起小鬼子来倒并不含糊,最后还是死在日本人手里,也算得上是一条好汉!只听那伪军接着道:“二寨主王二胡子是个软骨头,当时就要带着兄弟们投降,有几个不从的被他杀了,我们几人也是没有办法,这才当了伪军,这不,我们看不惯王二胡子给小鬼子舔卵蛋的模样,跟他不和,就从陈家集给踢到了这里!” 崔二侉子问道:“你们是从陈家集来的?”那伪军点了点头。崔二侉子沉吟了片刻,详细问起陈家集鬼子排兵布防情况,几名伪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崔大侉子听罢,暗暗点了点头。其实早在这一仗之前,崔二侉子就已想好,下一回的目标,就是陈家集,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只听那带头的伪军道:“崔爷,要是成的话,您老就带上我们几个一起上山打鬼子吧,当汉奸这窝囊气,我们是不愿意再受了。以后就算是死,死在小鬼子手里,也总比被别人背后戳脊梁骨强!”另外几名伪军听了这话,纷纷点头,央求崔二侉子收留。 崔二侉子低头沉吟了片刻,要想拿下陈家集,确实需要几个了解那边情况的兄弟,而且,这几名伪军,看来也是几条汉子。想到这里,崔二侉子点了点头,道:“好,既然几位兄弟看得起崔某,大伙儿就一块上山,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起跟小鬼子干!”众人见崔二侉子应了下来,一脸喜色。 此时炮楼的各种物资已全部清点完毕,老六上前报了数目,歪把子机枪一挺,三八式步枪二十只,手枪两支,香瓜式手雷两百颗,子弹两万多发,还有五十公斤炸药和两架小钢炮。至于粮草食品,除罐头青菜以外,光粮食就有一百多担,均是小鬼子日常搜刮乡里得来。 崔二侉子点了点头,对老六道:“所有的粮食,留一半给老乡,其他物资,全部装车运回山上!”小鬼子日常对百姓盘剥甚紧,所种庄稼全部上缴,再统一发下日本人所谓的“共和面”,均是用粗糠混杂着荞麦皮做成,人吃了连屎都拉不出来。老乡们听说要分粮食,欢声雷动,纷纷回家去取各种容器。这边众人及刚刚投诚过来的几个伪军忙着装车。 不多时,分粮已毕,在众人劝说下,老乡们才纷纷回去,但最后还有二十来人死活不走,一定要跟崔二侉子上山打鬼子。 崔二侉子看了看留下的二十多人,均是年轻力壮、老实巴交的庄稼汉,面露憨厚之色,一脸诚意,不忍拒绝,但考虑到自己队伍初到此地、立足未稳,武器粮草都还接济不上,也不能收留太多人,于是挑了七八个精壮小伙子留下,其他人则劝他们回去。 被挑中之人自然是欣喜若狂,没被挑中的则面露惋惜之色,一步三回头,慢慢走回村子。崔二侉子见众位老乡都已回村,兄弟们也已将所有物资装车套上牲口,掏出怀表看了看,凌晨两点三十分,于是大喊一声:“弟兄们,将小鬼子的炮楼点了,咱们回山!”众人欢声雷动,熊熊大火映照之下,一行人赶着十几辆大车,浩浩荡荡向山寨奔去。 陈官屯据点被端掉之后,镇守陈家集及陈官屯一带的日军少佐气得哇哇直叫,恼羞成怒之下,立刻纠集一百多小鬼子,近一千号伪军进山清剿,但崔二侉子的山寨所处极为隐秘,再加上弟兄们也是格外小心,鬼子清剿数日,一无所获。 这一个多月来众人都没有下山,好在山寨粮草充足,日子并不难过。拿下陈官屯第二日起,崔二侉子开始重新操练队伍,所有弟兄均加劲练习,准备等这次清缴结束后,鬼子防备放松下来,一举端掉陈家集。 闲来之余,崔二侉子兄弟两人继续开始传授崔振阳武功心法。崔振阳的武功自幼传自兄弟二人,后在奉天读书时与两人分开,只能自己习练。两年前到山上后,二人才又开始继续传授振阳武功。两兄弟的武功传自当年将二人从虎口救下的那位老参客,教授之时老人并未告知自己门派,出师后二兄弟与人动手,被误以为是武当门下,两人也一直以为老人的武功传自武当派。但数年之后,老参客临去之前,将二人叫到跟前,亲手相赠了一部祖传武功秘笈——《气剑真经》,并对兄弟二人说,老人武功传自祖上,但并非武当,仅仅是有些形似而已。 原来相传明末年间,江湖上出了一位武林奇人,其名已不可考,传说此人穷数年之功,悟出《气剑真经》这套武功心法,一出山立刻名震江湖,与他过招之人从未在他手下走过百招以上。这位高人一生并未收徒,去世之后,亲手撰写的《气剑真经》也落入江湖之中。武林人士为抢夺这部经书,一时之间腥风血雨,打得昏天黑地,武林因此元气大伤。但不知为何,每一个辛苦抢到经书之人,按上面记载练成的武功都不一样,而且威力大减,充其量只能算二三流的功夫而已,因而这部真经数度易手。 真经最后被一位少林寺高僧得到,高僧将真经细细参详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依旧未能悟透。这三个月中,无数江湖豪杰为这部经书到少林寺滋事、屡有死伤。为保持少林寺和武林清净,三个月后,高僧以少林寺名义广撒英雄帖,召集天下武林人士当众宣布,真经原是一场骗局,如果按照真经所载习练,并不能练成绝世武功,留下真经的这位前辈仅仅是跟后人开了一个玩笑而已。高僧又告诉大家,他已将真经内容悉数刻录在少室山绝壁之上,众人可以一并前往观瞧。大伙儿将信将疑跟着高僧来到少室山绝壁,果见真经已经被完完整整刻在石壁之上。众人立刻手抄脑记,便有很多人将真经抄录了下来。 回去之后,大伙儿按真经记载试练,果然练出的武功均不相同,但无论怎样,根本不可能练成绝世武功,过了几年,大伙儿忽然想到,是否当年这位少林高僧欺骗了大家,山壁上抄录的仅仅是一卷假经?众人一同去少林寺理论,才发现这位高僧早已于数年前出外云游,再也没回来,从此这部《气剑真经》也不知所终,成为当时武林一大悬案。 而这位少林高僧,当年确实对大伙儿隐瞒了实情,真经最后一部分他并未抄录在山崖上,而这一部分,他也是一直未能悟透。武林大会一结束,这位高僧就离开少林,寻得一处深山隐居起来,但穷其一生精力,也未能将真经悟透。到了晚年,他收养了一位孤儿,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他,临去之前也将这部真经相授,并告诉了他这个秘密,而这位孤儿,就是老参客的先祖。 老参客临去之前将这秘密讲与崔二侉子兄弟,并将真经传与二人,临终前郑重嘱咐:真经中藏有一项巨大秘密,但几百年来老人几十代先祖并未有人参透,他二人如能参悟出这项秘密,将会练成绝世武功。崔二侉子兄弟将师父安葬之后,开始根据《气剑真经》继续修炼武功,这才发现,除真经最后一部分,其余部分老参客果然已经倾囊而授,而真经最后一段经文,委实难以索解,好在兄弟二人既知道了原委,也并不急于求成。 忽忽数年,二人长大后由于打死参商,上山做了胡子,再其后日本侵占东三省,两人组建了东北抗日义勇军,再没有时间继续参悟真经上的武功。不过让两人感到费解的是,兄弟二人得老参客传授的武功,在当时东北已是一流绝顶高手,绝没有老参客临终前所讲:根据真经练得的只是二三流武功。兄弟二人不得其解,若干年后,两人忽然醒悟,人类随着科技发展,武功一向已是大大没落,他二人的武功若放在明末年间,至多也就是二三流的武功,然而换到现今,就已是一流高手了。 由于战事紧张,再加上二人在武功一道在当时已是绝顶高手,而真经最后一段经文又着实无法索解,于是二人也就没有再继续钻研真经最后一段的武功。 每日训练完毕,兄弟二人轮流教授崔振阳武功,除此以外,老三病好之后也继续训练崔振阳枪法,其他兄弟也分别将自己的绝活交给他,崔振阳聪颖好学,又能吃苦,进境甚快,兄弟们都甚感欣慰。山谷之中岁月悠长,练武训练闲来之余,崔二侉子兄弟又带众位兄弟在山后开垦荒地,这山谷后面有大片荒地,土地肥沃。大伙儿合力开垦出数十亩荒地,种上瓜果蔬菜,准备来年再种上庄稼,这样自给自足,也能解决山上的一部分吃用。 如此过了两月有余,鬼子清缴结束。正好是秋收时节,小鬼子忙于下乡抢粮,陈家集的防守也就松了下来。崔二侉子带了几个兄弟下山踩了几次盘子,彻底摸清了情况,然后一举端下小鬼子陈家集据点。这一来,崔二侉子兄弟的名声在全东北又响了起来,慕名投靠的好汉络绎不绝,到第二年开春,山上已聚了七八百之众,队伍空前壮大。 第十四章 深夜密谋 这一日晚饭之后,崔二侉子与新来的军师聚到崔大侉子房中。所谓“军师”,姓孙,名铭尘,半年前刚刚靠窑儿(注①)到崔二侉子部队。原本是国民革命军第十二军中校副官,因不满国民党部队在国破家亡之际不但不抗日,还逼着弟兄们剿共,一气之下挂了官,到东北寻找抗日队伍。军师老家本在东北吉林省,自幼随父亲学习风水相面之说,于易经八卦、奇门遁甲之术无一不精,后投考黄埔军校,毕业后在十二军积功升至副官。 来到东北后,正值日本人大举清剿,义勇军节节败退之时。转悠了半年,也未找到一支像样的队伍投靠。后听说了崔二侉子兄弟威名,前来投奔,但崔二侉子山寨位置隐秘,苦苦寻访了两三个月,若不是正遇到崔二侉子率部攻打小鬼子据点,恐怕此刻还在周围乱转呢。 到得山寨,军师在军校所学理论以及正规军作战经验立刻显示出来。崔二侉子兄弟虽熟读兵法,但毕竟土匪出身,对现代战争的了解还有差距,最多只能做些小打小闹的勾当。军师到山寨之初,与崔大侉子兄弟一谈,二人对他胸中所学甚是钦佩,立刻封了个“军师”的位置。 军师也不推辞,进山后,倾尽所能,为山寨训练队伍,时间不长,但成效甚佳。不仅部队军纪更加严明,战斗力也大有提升,他又将游击战争理论讲给崔二侉子兄弟及众位弟兄,大伙儿听罢,无不有茅塞顿开之感。 之后的几次战斗,崔二侉子部均出奇制胜、以少胜多,打得小鬼子晕头转向,哭爹喊娘。于是这支部队在全东北抗日义勇军中,声名更是响亮,前来投靠的英雄好汉络绎不绝。 由于最近这段时间把小鬼子打得实在太惨,日军又开始集结大股部队,对这一地区实行严密封锁、坚壁清野。为了保存有生力量,两个多月来,队伍一直隐藏在山寨中,没有动作。 三人在屋中坐定,崔二侉子与大哥聊起目前山寨中粮草短缺、食品接济不上之事。这段时间,前来投奔的弟兄络绎不绝,山中粮草吃用逐渐成了问题。二人议了一阵,并未商量出什么好的对策,崔大侉子转头看了看一旁默不作声的军师,问道:“军师,这事你可有什么主意?” 军师见二人望向自己,在鞋底磕了磕烟袋,缓缓说道:“二位当家,粮草的事情我倒不担心,我担心的是另外一件大事儿!”崔二侉子问道:“军师的意思是?” 军师道:“前几日我与老六将寨中武器粮草盘了一遍,二哥说得不错,拿粮食来说,确实只够再维持一个月了,不过,咱这地界儿,吃食并不难找!”崔二侉子点了点头,军师继续道,“我们所处地方,人迹罕至,野物众多。虽说鬼子搜山搜得紧,不能大张旗鼓打猎,不过弟兄们中猎户不少,只要做一些捕兽夹子,多捕野兽,不用下山就能解决一部分吃用的问题。” 崔二侉子点头道:“不错,老九就是猎户出身,老五以前干过铁匠,这事情交给他俩,准成!”崔大侉子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军师又道:“除此以外,前些天我还在后山发现了一种野薯,根部充满淀粉。”崔二侉子皱了皱眉,问道:“淀粉是啥玩意儿?”军师微微一笑,解释道:“淀粉就类似我们吃的白面。只不过淀粉和白面不同,不能蒸馍,而且淀粉提取不易,不过若将就的话,只要把这野薯挖出来,混了粮食野菜一起煮,可以节省大量粮食。” 崔大侉子点了点头,道:“军师的主意好,况且咱们也不用再撑多久,过得两三个月,待天气转暖,咱们去年在后山开的荒地就可种上苞谷、土豆、红薯,只种产量大的,不种好吃的,这样来年再招千来个兄弟,吃用也不成问题!”几人都点了点头。崔大侉子顿了一顿,看了看军师,问道:“只是不知,军师方才所说的大事儿是什么?” 军师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最大的问题,是武器弹药!前几天我和老六除查点存粮,也将山寨的武器弹药盘了一遍,现在山上几百名兄弟,有枪的不足两成,即便有枪的,弹药也不足。以后人马越来越多,这武器弹药问题就更大,光靠从小鬼子手里抢不是办法!” 崔大侉子点头道:“军师讲得不错,这枪弹是个头疼的事儿,光靠从小鬼子手里抢绝不是办法,若要去买,又哪里来这许多银子,现在一条长枪要卖到一百多块大洋!” 崔二侉子也点了点头,道:“不错,要跟小鬼子干,装备不好可不行,以咱们现在的实力,最多也就干些小打小闹的勾当,成不了大事儿!要成大事,那就要再招兵买马,好好训练部队,联合三乡五里的抗日队伍一起跟小鬼子干,那才有可能真把小鬼子赶出去!” 崔大侉子叹了口气,道:“说是这样说,招兵买马,谈何容易?打仗,其实打的就是银子,以咱现在这点家底儿,能干些小打小闹的勾当,就已不容易了!” 军师道:“大当家说得不错!所以从咱们现在的形势看,要想成大事,不仅要想办法搞到大量银子,而且还要用最快的方法,最短的时间搞到!”崔二侉子点了点头,问道:“这么说,军师已经有主意了?” 军师沉默了片刻,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说道:“二位当家,这事儿我琢磨有日子了,办法是有,就是不知二位当家愿不愿意去!”崔二侉子看了看大哥,对军师道:“军师尽管直说,咱过的都是刀头上舔血的日子,没啥不敢干的事儿!” 军师点了点头,默默抽了几口烟,缓缓说道:“最快的来钱方法,就是……”说到这里,抬起了头,看了看身旁二人,一字一句说道,“盗墓!” “什么,盗墓?”二人听到军师这话,相互一望,心头都是猛然一惊。其时的关外,虽说胡子遍地,但大伙儿干的无不是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杀人越货的响当当勾当,至于这掘坟挖墓、坑蒙拐骗之类鼠辈才干的买卖,一向为绿林不齿。尤其盗墓之事,更被认作是断子绝孙的手段! 崔大侉子兄弟面面相觑,良久不语。军师看到两人表情,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我早知二位大哥会如此反应。”说到这里,军师放下烟袋,收起笑容,郑重说道,“二位当家,这事儿我也是合计了多日,按理说,这挖坟掘墓之事,确是断子绝孙的勾当,以崔家兄弟的为人,是绝对不屑去做这种事情的!”顿了一顿,朗声道,“不过,如今小鬼子已骑到咱们脖梗子上了,眼看就要国破家亡!为了能把小鬼子赶出去,这名声,不值几个钱。若真是断子绝孙,只要能把小鬼子赶回去,我孙铭尘不怕!二位大哥若是不愿意干,请你们拨几个弟兄给我,我自己去!事情办成,咱们招兵买马,轰轰烈烈干它一场!” 军师一番话,崔大侉子脸上微微一红,沉吟了片刻道:“军师讲得好,只要能把小鬼子赶出去,没什么不能干的!”顿了一顿,道,“只不过,盗一座墓恐怕很难搞到这么多钱,所以不知军师要盗的,是哪一座墓?”崔二侉子看了看大哥,也点了点头。 军师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这座坟,我已找好,就是位于奉天北郊外的皇太极清昭陵!”崔大侉子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头都是一惊,齐声问道:“是皇陵?”兄弟二人虽从未干过盗墓行当,但十二金刚中老四是盗墓出身,外号“钻地鼠”。老四曾与大伙儿聊过,历来盗墓者,从不碰皇陵,因为皇陵不仅结构坚固、机关重重,更是遍布疑冢、虚虚实实,几乎根本无法下手!寻常盗墓,若是想去碰皇陵,除非那人疯了! 只见军师缓缓点了点头,道:“不错,是皇陵!”崔二侉子又看了看大哥,脸露狐疑之色。只听军师继续道:“我自幼随先父研习风水堪舆之术,这次上山之前,我曾仔细观察过这清太宗皇太极的昭陵,确是一块宝地:可以说是龙腾虎跃、气象万千。古老相传,皇太极所葬之处乃清朝龙脉所在,故而皇太极死后不到两年,清兵便入关夺了大明的江山!前些天山下传来消息,大清国最后一个皇帝宣统,已投靠了日本人,不久前在长春登基,做了满洲国傀儡皇帝。” 崔大侉子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此事。溥仪自民国十三年冯玉祥“逼宫”之后,逃到天津租界,其后不久,便被日本人请到东北,这一年年初,正式登基做了伪满洲国皇帝,年号康德。 崔二侉子吐了一口,骂道:“他兔崽子想复辟江山,这人各有志,咱没话说,不过想拉着咱全东北的乡亲都做汉奸,老子日死他个奶奶!咱一把掘了狗日的龙脉,我看他这满洲国皇帝还能做多久?”崔大侉子毕竟比老二多读过几年书,听了崔二侉子这话,笑道:“我看倒不一定如你所想,这风水之说,原本缥缈!” 军师点头道:“大哥所言极是,我虽自幼随先父研习易经八卦、奇门遁甲之术,但至今也认为这风水之说,只是随乎其心,信则有、不信则无,当不得真的。这种事情,最多也就是使子孙后代做事之时多找些借口和安慰罢了!” 两人听了军师这话,均是一笑,军师继续道:“不过上山之前,我确是在奉天仔细研究过这昭陵,按《撼龙经》所言,的确是块宝地。龙脉之事虽不见得当真,但我们只要一掘,无论对伪满政府还是小鬼子,在士气上多少是个打击,而对关外百姓和义勇军来说,也可以鼓舞士气!” 崔大侉子点头道:“军师说得对,我们虽不信这风水之说,但毕竟有人信,只要龙脉一掘,对我们的抗日大计有利无害!”崔二侉子也点了点头,问道:“只是不知道这清昭陵中,到底埋了多少财宝?够不够我们招兵买马?” 军师微微一笑,道:“不要说我们一个山寨,即便十个一百个,我看也富富有余!”崔二侉子睁大眼睛,问道:“当真?” 军师点头道:“不错!”顿了一顿,继续道,“据我所知,清兵入关后的十位皇帝,除末代皇帝宣统尚在人世,其余九位均葬在河北易县和遵化的‘东陵’、‘西陵’,这东西两陵,现在已全被盗光,这我想二位大哥已经知道!”两人点了点头。 军师继续道:“至于清兵入关前的两位皇帝,清太祖努尔哈赤和清太宗皇太极,再加上他们先祖的合葬墓,都在关外,号称清‘关外三陵’。这三座皇陵,都没有被盗过!在关外三陵中,陪葬最富庶的,要数皇太极的昭陵了。皇太极在位时对内发展生产,对外南袭大明、东征高丽,无论在军事还是经济上,均是所获甚丰。故而皇太极下葬时,墓中陪葬财宝无数。其中更有一只盒子,装了皇太极心爱之物,随他一起下葬,先不说盒内物品,单这只盒子,恐怕已是价值连城!” 崔二侉子问道:“什么盒子能这么值钱?”军师道:“关于这只宝盒,我查过史料,这只盒子名叫‘觐天宝匣’,曾是高丽国宝,皇太极听说这只盒子后,极为喜欢,向高丽国索要被拒绝。一怒之下,他提兵远攻高丽,高丽国大败,只好献出这个盒子,你说这盒子值不值钱?” 崔二侉子咂了咂嘴,对崔大侉子道:“大哥,我看这事儿成,咱们干吧!”崔大侉子沉默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对军师道:“好,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至于具体怎么干,军师就吩咐吧!” 军师微微一笑,道:“吩咐不敢,我曾仔细想过,咱们都是行伍打仗出身,没有掘金头经验,这件事情,一定要找个懂行的人帮忙,才能事半功倍!” 崔大侉子缓缓点了点头,道:“看来,这件事情要找老四帮忙了!” 不大会儿功夫,老四来到崔大侉子房间。老四真名姚亮,江湖报号“钻地鼠”,身材不高,瘦小精干,为人随和,做事踏实,在山寨中人缘甚好。因自幼与爹两人盗墓为生,练就了一身好本领。上次昆嵛山突围,若不是老四及时打通密道,山上兄弟恐怕无人能够生还。 老四进得房间,行了个礼,问三人道:“不知两位大哥和军师这么晚找俺啥事?”崔二侉子指了指摆在炕桌上的图纸,对老四道:“老四,你先瞅瞅这个!” 老四来到桌前,拿起图纸,对着油灯看了几眼,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这,这是座皇陵啊!”军师看了看崔二侉子两人,微微一笑,道:“老四果然是行家,好眼光!”老四咧嘴笑了笑,道:“图上虽然没说,但一看这风水格局就知道……”突然之间,老四皱了皱眉,问道,“这是?” 军师道:“这是奉天北郊皇太极清昭陵的草图,是我凭记忆画的。”老四的眉头展开了,点了点头。崔大侉子问道:“老四,我以前听你提起过,你小时候,一直是随你爹掘金头的?”老四听大哥问起这个,脸上微微一红,道:“这些个都是以前干的见不得人的勾当,自打上山,就再也没干过了!” 崔二侉子见老四的样子,笑道:“老四,你不必扭捏,咱们今儿个找你过来,就是要合计着去盗个大墓的!”老四一愣,看了看崔大侉子,问道:“当真?” 崔大侉子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老四很兴奋,道:“这个俺在行,俺自幼跟着俺爹,这三乡五里的金头,差不多都掘遍了!”顿了一顿,问道,“不知这回大哥二哥要掘的,是谁家的金头?”崔二侉子指了指老四手中图纸,说道:“就是你手里这个!” 老四一惊:“清昭陵?”军师点了点头,道:“不错,清昭陵!”当下将几人先前合计的事情向老四讲了一遍。老四听罢,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道:“这么大的皇陵,俺以前没碰过!” 军师三人交换了个眼神,问道:“你就说说吧,要掘这座陵,可有什么难处?”老四道:“以前盗墓,都是俺和俺爹两人搭伙儿,人手不够,所以这皇陵,是绝不敢碰的!不过,掘皇陵最难之处,倒不是人手问题。”顿了一顿,道,“历来皇陵,遍布疑冢,很难精确判定真冢究竟埋在何处!” 老四说的疑冢,便是假坟。历代皇帝,无不对自己风光厚葬,修建皇陵动辄就要数十年工夫,而墓中陪葬珍宝更是不计其数,故而为避免日后被人掘坟挖墓,很多皇陵都会修建诸多疑冢,使盗墓人无法判别真伪。相传曹操一生结怨甚多,死后怕人掘墓,共修了疑冢七十二座,故而至今也没人知道曹操真冢位于何处。 老四继续道:“除此以外,即便侥幸找到真冢,地宫位置也很难判定。因为皇陵地宫往往不在宝城宝顶正下方,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地下挖掘,哪怕仅仅差半米,可能一辈子也别想再找到地宫!”三人听了老四这话,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崔二侉子问道:“老四,你说的宝城宝顶指的是啥东西?”老四解释道:“皇陵不同于普通百姓的坟,宝顶就类似通常说的坟包子,普通老百姓死了,随便挖个坑埋了,上面堆个土包子,顶上搁上几张纸钱用砖头一压了事。皇陵没有这么简单,要在坟上修筑城墙、中间填土、上面再盖宫殿,因而叫宝城、宝顶。” 崔二侉子点了点头,叹道:“狗日的皇陵,还这么多讲究!”军师点头道:“老四说得不错!一般来讲,宝顶是一定要建在地宫上的,否则就失去纪念祭祀的意义,但皇陵地宫怕被人发现,往往不建在宝顶正下方,虽说距离不会太远,但不懂行瞎挖的话,恐怕是一辈子也找不着!” 几人听了,均是忧心忡忡,崔二侉子道:“这么说,要想挖掘皇陵,真是难于登天了?”老四点了点头,又道:“除此以外,皇陵之中往往机关重重,稍有不慎,就会丧命!”三人都点了点头,这一点即便老四不说,大家也能想到。 军师忽道:“不过据我所知,清代皇陵的格局,这几个难点都不是问题!”三人抬起头来,眼望军师。军师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我在来关外之前,一直在国民革命军第十二军任职。这十二军,就是孙殿英所部。”老四一愣,皱了皱眉头,问道:“孙殿英?就是盗掘清东陵的那个孙殿英?” 军师点了点头,道:“不错!所以,清陵的结构,我是了解的!”老四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军师所讲的十二军,就是臭名昭著的东陵大盗——孙殿英所部。 民国十六年,孙殿英部十二军奉命到河北遵化县剿匪,剿匪结束后,他并没有马上撤离部队,而是将队伍开进了清东陵。对外宣称军事演习,实际上,是想借这个机会挖掘东陵、盗取财宝。当时动用了整整一个工兵连,连挖带掘,甚至用了炸药,足足三天时间才将几座大陵挖开。当时军师正在外公干,并不知道此事,回来的时候,正赶上皇陵地宫已经打开,所以亲见了其时场景。 军师道:“这是奉天北郊皇太极清昭陵的草图,是我凭记忆画的。”老四的眉头展开了,点了点头。崔大侉子问道:“老四,我以前听你提起过,你小时候,一直是随你爹掘金头的?”老四听大哥问起这个,脸上微微一红,道:“这些个都是以前干的见不得人的勾当,自打上山,就再也没干过了!” 崔二侉子见老四的样子,笑道:“老四,你不必扭捏,咱们今儿个找你过来,就是要合计着去盗个大墓的!”老四一愣,看了看崔大侉子,问道:“当真?” 崔大侉子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老四很兴奋,道:“这个俺在行,俺自幼跟着俺爹,这三乡五里的金头,差不多都掘遍了!”顿了一顿,问道,“不知这回大哥二哥要掘的,是谁家的金头?”崔二侉子指了指老四手中图纸,说道:“就是你手里这个!” 老四一惊:“清昭陵?”军师点了点头,道:“不错,清昭陵!”当下将几人先前合计的事情向老四讲了一遍。老四听罢,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道:“这么大的皇陵,俺以前没碰过!” 军师三人交换了个眼神,问道:“你就说说吧,要掘这座陵,可有什么难处?”老四道:“以前盗墓,都是俺和俺爹两人搭伙儿,人手不够,所以这皇陵,是绝不敢碰的!不过,掘皇陵最难之处,倒不是人手问题。”顿了一顿,道,“历来皇陵,遍布疑冢,很难精确判定真冢究竟埋在何处!” 老四说的疑冢,便是假坟。历代皇帝,无不对自己风光厚葬,修建皇陵动辄就要数十年工夫,而墓中陪葬珍宝更是不计其数,故而为避免日后被人掘坟挖墓,很多皇陵都会修建诸多疑冢,使盗墓人无法判别真伪。相传曹操一生结怨甚多,死后怕人掘墓,共修了疑冢七十二座,故而至今也没人知道曹操真冢位于何处。 老四继续道:“除此以外,即便侥幸找到真冢,地宫位置也很难判定。因为皇陵地宫往往不在宝城宝顶正下方,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地下挖掘,哪怕仅仅差半米,可能一辈子也别想再找到地宫!”三人听了老四这话,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崔二侉子问道:“老四,你说的宝城宝顶指的是啥东西?”老四解释道:“皇陵不同于普通百姓的坟,宝顶就类似通常说的坟包子,普通老百姓死了,随便挖个坑埋了,上面堆个土包子,顶上搁上几张纸钱用砖头一压了事。皇陵没有这么简单,要在坟上修筑城墙、中间填土、上面再盖宫殿,因而叫宝城、宝顶。” 崔二侉子点了点头,叹道:“狗日的皇陵,还这么多讲究!”军师点头道:“老四说得不错!一般来讲,宝顶是一定要建在地宫上的,否则就失去纪念祭祀的意义,但皇陵地宫怕被人发现,往往不建在宝顶正下方,虽说距离不会太远,但不懂行瞎挖的话,恐怕是一辈子也找不着!” 几人听了,均是忧心忡忡,崔二侉子道:“这么说,要想挖掘皇陵,真是难于登天了?”老四点了点头,又道:“除此以外,皇陵之中往往机关重重,稍有不慎,就会丧命!”三人都点了点头,这一点即便老四不说,大家也能想到。 军师忽道:“不过据我所知,清代皇陵的格局,这几个难点都不是问题!”三人抬起头来,眼望军师。军师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我在来关外之前,一直在国民革命军第十二军任职。这十二军,就是孙殿英所部。”老四一愣,皱了皱眉头,问道:“孙殿英?就是盗掘清东陵的那个孙殿英?” 军师点了点头,道:“不错!所以,清陵的结构,我是了解的!”老四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军师所讲的十二军,就是臭名昭著的东陵大盗——孙殿英所部。 民国十六年,孙殿英部十二军奉命到河北遵化县剿匪,剿匪结束后,他并没有马上撤离部队,而是将队伍开进了清东陵。对外宣称军事演习,实际上,是想借这个机会挖掘东陵、盗取财宝。当时动用了整整一个工兵连,连挖带掘,甚至用了炸药,足足三天时间才将几座大陵挖开。当时军师正在外公干,并不知道此事,回来的时候,正赶上皇陵地宫已经打开,所以亲见了其时场景。 〖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 旧墓人家归葬多,堆着黄金无买处。〗 也正因如此,洛阳盗墓之风自古盛行,而历代盗墓者也是能人辈出。相传在清末民初年间,洛阳马坡村李鸭子偶然发现一搭棚子的人挖坑插棚杆时,用的是一把筒瓦状的短柄铁铲子,铲子往地下用力一戳,提起时就带出不少土来。李鸭子立刻想到如此的铲子探墓肯定比钢锨容易得多。于是用纸贴着铲子撕了一张图样,回家后找铁匠琢磨打造了一把,果然好用,洛阳铲也就很快在盗墓者手中传开。 洛阳铲发明出来的时间不长,在当时属于极为先进的探墓工具,世人还知之甚少,根据老四介绍,一把好的洛阳铲,要卖到几百块大洋。不过好在老四和他爹盗墓时,曾买过一把,老四曾详细研究过,十二金刚中老五是铁匠,有老五配合,自己动手打造就可以。 崔二侉子这边也已确认好最后行动的名单,除十二金刚中十人以及军师、刘二子外,又从山寨喽啰中精选了十二人。一切商讨完毕,已天光大亮,大伙儿分别回去休息。 当日晚间,崔二侉子与军师将寨中挑选出的二十二人集合完毕,拉至后山山洞。郑重宣布,打今日起,这二十四人将完全封闭在后山,衣食住行全部有人专门供应,所有人员必须无条件服从老四与军师的命令,不得再与前山的兄弟有任何联系。崔二侉子与军师此举,自然是为了尽量保密。 第二日起,众人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老四、老五带上两名铁匠出身的兄弟,在后山隐蔽处架起一座打铁的炉子,开始按照老四连夜画好的图样打制洛阳铲。二人并未向两名兄弟交代将要打制的工具作何用途,只约略说是以后打仗挖掘工事之用。这洛阳铲确是与一般土铲不同,打制起来极为费力。一般土铲或为平头或为圆头,但铲身则基本都是平面,即便圆头土铲铲头稍有弧度,也只是少许向内弯曲而已。而洛阳铲因为是要作为挖掘探洞、采集探土之用,其工作原理大约和现在的石油勘探、地质取样相似,故而铲身不是扁形而是半圆筒形,类似于瓦筒状,很像七八十年代常见的一种凶器——管儿插。 洛阳铲虽然看似半圆,其实形状是不圆也不扁,最关键的是成型时弧度的打造,需要细心敲打,稍有不慎,打出的铲子就会带不上土。不仅如此,洛阳铲在制作工艺上更为复杂,通常制造一把小铲需要经过制坯、煅烧、热处理、成型、磨刃等近二十道工序,故而只能手工打制。如果是一把好的洛阳铲打制完毕,再装上富有韧性的蜡木杆并且接上特制的绳索,就可以打入地下十几米、甚至几十米深处,铲子提起之后,铲头内面会带出一筒土壤。盗墓者通过对土壤的结构、颜色、密度和包含物的辨别,就可以判断出土质以及地下有无古墓葬等情况。 几人没日没夜赶工,头七日一连打坏了十一把铲子。第八日清晨,终于打制出一把像样的洛阳铲。老四将打好的铲头装上事先预备好的蜡木杆以及绳索,与崔二侉子兄弟、军师等三人到后山找了个没人处一试,果然好用,没一会儿工夫,就打下了一个十几米深的探洞,几人皆是欢喜非常。老四又将图纸略作修改,之后七日之中,几人昼夜赶工,一连打制了四把大铲、两把小铲。洛阳铲打制完毕,老四又让铁匠制作了盗墓所需的钢钎、土铲、镐头等工具,到第十五日,所有盗墓挖掘一应工具都已准备齐全。 这几天军师也没闲着,带着几名木匠出身的弟兄赶制盗墓测量专用工具。由于盗墓所需测量工具是在地下进行精确定位测量,故而精度要求极高,不仅制作起来极为困难,而且做好后还需不断测试,反复改进。军师又到库房查看这一年来缴获的小鬼子诸多军用器具,看看有没有合用的称手工具。这一日军师在库房中发现了一件小鬼子迫击炮专用的测距仪器,不知被谁带回了山上。将这测距仪拿出一试,异常精准,平地之中一公里的误差不足半米,军师不由得大喜。此后军师又陆续在库房之中找到钢尺、电筒,居然还发现了几副防化兵专用的防毒面具,不禁兴奋异常。 考虑到地下长距离运土方便,军师又设计了一种专门的小车,安置在盗洞中,每一百米用绳索设一处滑轮装置,这样地下的土方运送,就不再需要人工搬运。 这些天内,同样盗墓出身的刘二子已经带领众人开始了地下掘进训练。众人都是行伍出身,挖掘盗洞并不在行,最初速度甚慢。不过半个月之后,在老四和刘二子的全心调教下,速度已大大提升。 到得第十五日,所用盗墓器具全部准备完毕。这日晚间,崔大侉子召集所有弟兄,一共二十四人,齐聚在后山山洞。崔大侉子当众宣布了这次行动,众位兄弟听罢,先是不信,继而是惊讶,最后是兴奋之极、竞相雀跃。想是最近这段鬼子封山紧了,众位兄弟均在山上憋屈得异常气闷。军师宣布了整个行动的人员、分工及安排,并命令从第二日起,所有参与行动的兄弟,编为两组,到后山在老四和刘二子的带领下,学习使用洛阳铲以及挖掘盗洞的技巧,五日内务必完全熟练。第六日一早,由军师带领老四、老九、老十一、崔振阳和刘二子率先出发打前站,其余兄弟继续留在山上加紧练习,五日后由崔二侉子带领剩下兄弟前去会合。 第二日一早,所有参与行动人员在老四和刘二子的带领下来到后山空场,继续进行盗墓掘洞训练,连军师、崔二侉子也不例外。好在有军师、老四以及刘二子同行,其他兄弟不必学习太多盗墓知识,只需学会洛阳铲的使用以及挖掘盗洞的技巧,加快掘洞的速度也就足够了。老四和刘二子带领众人,言传身教,众位兄弟再分头练习,到得第三日上午,所有技巧大家均已掌握。第五日下午,军师详细测量了一下大伙的速度,用洛阳铲打洞平均每打一个十米深的探洞,只用不到一小时时间,而挖掘直径六十公分的盗洞,平均一小时一人可以挖进八十公分,比预想的速度要快许多,众人均是信心十足。在此期间,字匠出身的老三又为大家伪造了良民证、通行证等各种证件。这老三不仅枪打得准,自幼书画篆刻无一不通,最擅长的就是伪造各种名人书画的赝品,制作几张假证件,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当日晚间,众位兄弟聚在山洞之中,喝罢临行酒,老三将伪造好的证件发与各人,崔大侉子最后叮嘱了一番,众人各自回房早早安歇。 〖注①:靠窑儿,东北黑话,即投奔。〗 第十五章 奉天谋事 第二日一早,天光未亮,军师与老四带同老九几人备齐足够银两,暗藏武器,告别众位兄弟下了山。 一路无话。不多日,到达奉天北郊外。正是傍晚时分,昭陵附近冷冷清清,早已没了游客。大伙儿在宝城附近巡视一番,来到老四与军师事先选好的位置。这是一处密林中的三岔路口,地点虽较为偏僻,但靠近路边,开一家小店服务游人并不过分。 军师遣老九在远方放哨,老四和刘二子迅速取出测距仪器,三人大致测量了到昭陵宝顶的距离,不多不少,刚刚九百米。抬头往西北方向望去,正可以隐隐看到宝顶后的隆业山。 又将附近环境仔细勘测了一番,距此东北方向不到五百米处,有一条狭长土沟,深一米,宽度不到两米,估计是地震后留下的裂缝。大伙儿甚是兴奋,此处土沟正可作为土方倾倒之用。 一切勘测完毕,天已全黑下来,大家藏好武器,进奉天城找了一家仙客来客栈住下来。吃过晚饭,六人聚到房中,军师将这几日的安排吩咐了一番。由于连日来奔波疲倦,大伙儿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日一大早,军师与老九往奉天警备厅办理开办小店一应手续。老四则带领剩下几人,在城中找了工匠,采购建屋所需一应材料,又买了四匹骡车,二十个大箩筐,带着木匠瓦工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回到昨日选定的地点。 大伙儿多付了银子,再加上小店并不讲究,到第五日,数间大屋再加一个小院搭设完毕。这几日间,军师又将小店与昭陵宝顶的详细位置、精确距离作了准确测量。最后测得的数据是:昭陵宝顶就在小店大屋正南偏西44.95度,误差不超过0.1度,精确距离是898.18米,误差应该不超过两米。 竣工当日下午,军师领众人进城采办了开店所需一应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之物。考虑到小店尚需一位大厨,于是请来了翠儿祖孙俩帮忙。第二日下午,小店红红火火地开张了。 一边等候崔二侉子及其余兄弟,军师带着老四再次对周边环境进行了测量勘查。在距皇陵北首百十米处,又发现了一处极为隐秘的地点,可以用做盗洞第二入口。大伙儿着实兴奋了一番,按先前计划,盗洞挖通后,只要取出第一批财宝,就要将原洞口封死,寻找其他隐蔽之所再开一个口子,为方便日后再次到皇陵地宫取宝。这次找到的地方,正好解决这个问题。 当下军师将该处地点做了详细测量,做好标记。又把盗洞在地下如何掘进、何处与此处连通、何处设置换气口子,一一作了详细布置,并画好了图纸。等候期间,大伙儿又将买来的骡车做了改装,在车下安置了一个夹层,方便日后回山时藏放宝物武器。 一切收拾停当,已是两日之后,又等了一天,第四日入夜,军师带齐众人,到奉天北郊外五里亭迎接崔二侉子。 初更时分,远方密林传来一长两短三下清脆的击掌之声。军师一喜,对几人道:“是二哥!”六人快步迎出五里亭,崔二侉子已带着其余兄弟,赶着两辆大车走出树林。 分别半月有余,大伙儿重新聚在一处,甚是兴奋,一时间七嘴八舌、甚是热闹。崔二侉子示意大伙儿噤声,对军师道:“军师辛苦了,一切可还顺利?”军师点头道:“全部就绪,小店已搭建完毕,一应手续物品都已办好,盗洞入口也在今天下午打通了。”崔二侉子一喜,道:“军师办事儿果然利落!”指了指身后大车,“家伙什儿俺全带来了,不过为躲避小鬼子盘查,耽搁了两天,要不前儿个就到了。” 正在这时,只见头一辆大车车帘一挑,车上缓缓走下一个女人,老七很殷勤地上前搀扶。军师一下怔住了,愣了片刻,才想起上前打招呼:“哦……二嫂也来了?” 那女人对军师福了一福,微微一笑,顿然间百媚千娇、风情万种,道:“军师可好?”军师有些尴尬,答道:“好,一切都好!”崔二侉子哈哈一笑:“好了弟兄们,跟上队伍,咱们走!”众人拉上马车,老四老九在前引路,往小店而去。 军师走在最后,眉头紧锁,问崔二侉子道:“二哥,怎么把凤儿也带来了?”崔二侉子微微有些尴尬,道:“这事儿是兄弟不对,事先没和军师打招呼!不过凤儿也提了多次,到山上这么些日子了,从没下山转转。我合计着,咱们到这儿来开店,前面也需要个女人照应着,要不清一水儿大老爷们儿,也不对劲儿啊!” 军师点了点头,问道:“凤儿可知道咱们此行是做什么生意吗?”崔二侉子摇了摇头:“没跟她讲,她一个妇道人家,这事儿知道得越少越好。”顿了一顿,又道,“俺也考虑着,咱们这一走,山上就空了,只有大哥和老八,万一看不住她……” 军师点了点头,道:“还是二哥想得周全,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早听我的,当初就把她……”说到这里,军师摇了摇头,没再继续。崔二侉子道:“不过说实话,这几个月来,凤儿一直跟着我,也没什么破绽,而且,对咱也一直不错,没有充足的证据,咱不能随便冤枉好人啊!” 军师叹了口气,道:“二哥,你这个人哪儿都好,就是妇人之仁太重!”崔二侉子哈哈一笑,道:“军师啊,你这个人啊,也是哪儿都好,就是疑心太重!”军师一愣,二人相视一笑。军师道:“不过,小心些好,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崔二侉子拍了拍军师肩膀,正色道:“军师说得对,咱干的是掉脑袋的事,不能为些小事,坏了咱的大计。军师尽管放心,有咱俩和这么多兄弟盯着,出不了乱子!”军师点了点头。 二人所说的凤儿,便是从第一辆大车下来那个颇有姿色的女人。凤儿是几月前崔二侉子与老四老七三人下山办事时,碰巧从小鬼子手中救下的。由于当时凤儿伤势过重,几人只能将她暂时带回山寨医治。 崔二侉子部队所处的山寨,位置极为隐秘,为防走漏消息,众人上山之初便定下了规矩:日后无论何人,一旦上山,就绝不能再活着下山,除非有十二金刚全数同意,即便是崔大侉子、崔二侉子两位大哥自己,也不能破了这个规矩。 凤儿上山之后,着实引来了一些麻烦。众人商议之后都觉着,如果放她下山,很可能会走漏消息;但若不放,如何安置这个女人,就成了很大的问题。 山寨中历来清一水儿大老爷们,并无女人。寨中多了一个女人,无疑是往火药中溅入了一颗火星,况且这些日子来,上山投靠的兄弟越来越多,未免良莠不齐,日子久了难免会出事。考虑到山寨的稳定,最后崔大侉子做主,索性将凤儿嫁与崔二侉子为压寨夫人,到那时众位兄弟即便是老猫闻腥,凤儿既是二哥的女人,也就没人再敢惦念了。 凤儿父母双亡,命又是崔二侉子救下来的,自无异议。崔二侉子却死活不从,众弟兄上山落草,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自己一人娶妻,绝不是回事儿。不过耐不住十二金刚与大哥死劝活求,不敢再违背众意,于是和凤儿草草成了亲。 军师对凤儿却一直持怀疑态度,凤儿的身世甚为神秘,除此以外,从凤儿的身形气质看,无论如何不像她所讲,是一个农村女人。具体有什么证据,军师一时还无法查出,不过军师见多识广,总觉得这个女人身上似乎有着什么东西透着不对劲儿。仔细思量之后,军师叮咛崔二侉子,要留意这个女人,防止她是山下混上来的奸细。崔二侉子对军师甚是敬佩,况且军师所言也不是全无道理,于是听从军师的安排,对凤儿一直防范,不过几个月来,凤儿温良贤惠,似乎也没有什么破绽。 不多时,众人回到小店,军师给崔二侉子与凤儿单独安排了一间大屋,又叫醒翠儿祖孙做来夜宵。众兄弟狼吞虎咽吃罢,军师把这些日子来的工作向众人讲述了一遍。老四再将日后的具体分工安排一一做了布置,大伙儿摩拳擦掌。当下老四与刘二子打头阵,搬开屋中土炕旁大锅,进入已挖好的洞口,连夜开始了第一轮挖掘。 军师叫来十一弟,吩咐他从明日起,除了睡觉,在前堂二十四小时盯紧凤儿,以防众人在下面挖掘时,外面出什么意外。十一弟为人实在,颇为腼腆,听军师要他监视凤儿,不由得微微一怔,但没有细问,领命而去。军师又派了两名兄弟在外守夜,让老七给翠儿祖孙俩下了迷香,防止他们半夜起来撞破众人的行动。 第二日一早,第二批赶来的弟兄也加入了挖掘队伍。接下的日子,一行二十四人吃住全在后院大屋,大伙儿人歇家伙不歇,日夜不停向昭陵宝顶地下玄宫挖去。皇陵所处土壤远比山寨疏松,挖掘进度要比军师和老四预想的要快,但实地挖掘要有大量时间花在测量、调整误差方面,因而就总体进度,并没有比预想快得甚多。 挖掘盗洞的最大难处倒不在挖,而是如何精准定位及如何运送土方。人在地下挖掘,四围均是黄土,没有参照标准,也就无法准确确定身在何处。即便知道方位不对,若想前后左右调整几尺,少则一方土,多则十几方几十方的工程量,时间更要花费数天工夫。故而众人在挖掘之初,要尽可能将误差调整到最小,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不要说千里,即便开始测量时与实际相差半度,最后就会差上百十来米。老四所制洛阳铲,最大探洞范围是五十米,如果最后误差大于五十米,前面几个月的工作将前功尽弃。 所幸军师与老四此前早有准备,不仅制作了精度极高的水平仪经纬仪,大量测量水平用的标尺,测量竖直所用的悬锤,还有可以让盗洞一直保持在直线上的标杆。标杆的使用非常简单,但功效非凡,只需在前进方向插两根标杆,人站在第一根标杆后眼向第二根标杆望去,只要看不到第三根标杆,这第三根就绝对和前两根在同一直线上。 大伙儿又从山寨带来从小鬼子处缴获的公制三十米钢尺,军师只需再制作两把五公斤拉力的弹簧秤,这样用两把弹簧秤分别拉住钢尺两头,用五公斤拉力将钢尺拉直,这三十米钢尺测量出的距离误差,就绝不会大过一厘米。 除此以外,为确保盗洞方向正确,军师和老四还有最后一着垫底法宝,就是老四所打造的洛阳铲。既然事先已知昭陵地下玄宫埋藏不深,故而这次挖的盗洞一直是在地表下五米左右,平行地表向昭陵宝顶方位延伸。所以每隔五十米,大伙儿便会用洛阳铲斜向上打一个直径十五公分左右的探洞到地表,这样的好处是,其一可以确保盗洞延伸方向不会有太大偏差,此外,换气问题也得到了彻底解决。 至于地下挖掘,需要在盗洞中长距离运送土方及人员的问题,军师和老四早已想好了对策。盗洞每隔一百米将设一处“驿站”,此处将空间挖大,钉上两根牢固木桩,木桩固定好滑轮,用绳索将事先做好的小车系在滑轮上,这样无论是运送人员还是土方,只需轻轻拉动滑轮,小车就会在狭窄的盗洞中快速移动。其后越接近宝顶位置,土质越疏松,小车常常陷入泥土中,于是老四又挖空心思,设计出一种类似坦克履带板的滚轮装置,安置在小车上,大大减小了车子的负重压强。 为彻底解决地下换气问题,军师又制作了许多简易手摇换气抽风装置,类似于今日的抽风机或换气扇,布在盗洞内各个换气口处,每日派人下去轮番摇上个把小时,保证洞内空气新鲜,使前方挖掘的人员不会有窒息的危险。 这段时间,前面小店一切正常,虽地处偏僻,每日没几个客人,但祖孙俩尽心尽力,将小店经营得似模似样,并没出过什么大的纰漏。至于凤儿,在十一弟的严密监视之下,也一直循规蹈矩,似乎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大屋中众兄弟除最开始来的五人,白天均足不出户,每日吃喝拉撒睡均在屋中解决。到了晚间,老七将祖孙俩下好迷香,再派两名兄弟出外放哨,众人用大车将白天挖出的黄土偷偷运到土沟倒掉。由于军师和老四事先安排周密,这段时间来一切井井有条、异常顺利,随着挖掘工作逐渐深入,众人也是越来越兴奋,当然,也越来越紧张。 两个多月后一日下午,盗洞终于挖到图纸预定位置,前方刘二子传来这个消息,大伙儿欢声雷动。军师吩咐众人停工休息,与老四、刘二子一起,用了一下午时间做最后测量,测得数据是,现在位置,就在昭陵宝顶地下十米深,深度误差不到两米,左右前后误差不到二十米。 当日晚间,众人齐聚大屋。按先前计划,挖到预定地点后,大伙儿需要将盗洞尽头扩大,然后用洛阳铲精确探位地下玄宫位置。 除此以外,需要制作一架型号巨大的鼓风装置。皇陵地下玄宫已密封数百年,先不说内部是否有毒气机关装置,只要地宫一被撬开,仅是这密封几百年来的尸体及各种器皿供品的腐败之气,下去的人就没有一个能活着上来。 以往老四盗墓,均是小墓,只需在墓顶开一个口子,用长杆吊一顶油灯下去,只要油灯不熄灭,人就可以下去。而此次盗墓,是通过一条超过一千米的狭长盗洞进入地宫,换气问题将会是极大的麻烦。 军师与老四的计划是,只要盗洞最终挖到地宫金刚墙位置,先不打开金刚墙,就近挖一个三米见方的空间,用洛阳铲沿四方打数个探洞到地表。之后封闭盗洞所有换气口,在盗洞入口处,也就是小店大屋,用一架巨大鼓风机日夜不停向洞内送风。这样用三天的时间,地宫的秽气应该可以完全排除。 巨型鼓风机的图纸已由军师和老四画好,只是鼓风机尺寸过于巨大,所以并未事先制作。当下军师命令老七老十,第二日一早备齐银两,进奉天城采购制作鼓风机一应材料。两天之内,盗洞就可以挖到金刚墙位置,那时候,鼓风机应该已经做好了。 众人商量停当,老四立刻带了六名兄弟,连夜下到盗洞。用了一宿时间,将盗洞尽头处扩大成一个两米高宽、长度为三米的空间,顶部再用木板支撑,下面衬以木桩,以防止顶面塌方。 忙活完毕已是第二天清晨,这边老七老十已出发去奉天城采购制作鼓风机的一应物品。整整一天时间,老四与刘二子分别带领一组人马,大伙儿轮番上阵,每人手持一把洛阳铲,按照两人画好的方位挖掘探洞,精确定位地下玄宫位置,而其他兄弟们则帮忙往外运送土方。 这项工作整整持续了一天,晚上八点,当老四在小屋左下角将探洞打到二十五米深度,洛阳铲铲头瓦筒终于打上第一筒人工夯土。老四伸手在筒中抠出一小撮,放在鼻下闻了闻,一把将洛阳铲抛在地下,跳起身喊道:“弟兄们,成了,地宫找到了!” 众人听到老四叫声,纷纷停下手里工作围拢上来。刘二子也伸手从瓦筒中抠出一块泥土,嗅了几嗅,神情激动,点头道:“不错,是地宫外围夯土层。”军师走上前来,看了看刘二子手中泥土,问道:“肯定?”老四使劲点了点头,答道:“错不了,地宫就在探洞尽头!”众人听了老四的回答,纷纷眼望军师,神色兴奋。军师低头沉吟了片刻,说道:“好,大伙儿都停了手里的活计,就从这里,顺着老四的探洞往下挖!” 几人大叫一声:“得令!”老四一马当先,喊了一声:“我先来!”抄起地上土铲。军师伸手拦住,对老四与刘二子道:“咱们几个先上去,找二哥好好合计合计。既然已经挖到这里,也不忙这一时半刻!”老四点了点头,将土铲交给一旁老五。军师回身对老五道,“你带领其他弟兄,沿老四的探洞往里挖,记住,只要挖到地宫就停,万不能轻举妄动!”见军师神色郑重,老五使劲点了点头。 当下军师与老四、刘二子三人沿盗洞回到大屋。时间已过九点,崔二侉子并不在房间。军师扫了一眼屋内众人,除崔二侉子外,崔振阳、老三两人都不在,而且前去奉天采购的老七老十似乎也没有回来。军师问道:“二哥呢?”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愣了片刻,老九答道:“二哥出去了!”军师眉头一皱:“出去了?”老九道:“二哥,老七老十到现在还没回来,怕出了什么事情,二哥就带振阳和老三去找了!” 军师一愣,道:“老七老十采办的材料,下午不就运回来了吗?怎么人没一起回来?”说到这里,抬眼看了看屋中已做了一半的鼓风机。 老九点头道:“一直没有回来,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二哥他们也走了好一阵儿了!”军师点了点头,忧心忡忡,不再说话。屋内众人都不再言语,一时间,房间内一片死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远远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紧接着,大门上响起一长两短三下敲门声。老四面上一喜,道:“肯定是二哥他们回来了!”打开房门,果然是崔二侉子,身后,是崔振阳与老三,最后面,是老七与老十。只见两人衣衫已被扯得稀烂,老七更是鼻青脸肿。 崔二侉子脸色铁青,进得房间,一把将帽子甩在炕桌上,低声喝道:“你们两个兔崽子,给俺过来!”老七与老十战战兢兢走上前去。军师问道:“二哥,出了什么事情?”崔二侉子不语,军师看了看后面崔振阳。崔振阳看了看崔二侉子,约略将事情说了。 只见崔二侉子神色阴沉,问道:“老七老十,你们说吧,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儿?”老七抬头看了看老十,对崔二侉子道:“二哥,其实……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小子跟我们争一个粉头!” 崔二侉子猛一拍桌子,喝道:“什么他妈的粉头,老子问你为什么不听号令,擅自逛窑子?”老七吓得猛一哆嗦,哭丧着脸道:“二哥,这都两个多月了,兄弟……兄弟实在是闷坏了!”崔二侉子沉着脸,看了看两人,低声道:“你们可知道违抗军令的后果?”说完话,崔二侉子拔出腰间匕首,一把拍在桌子上,喝道:“违抗军令者,受三刀六洞之刑,是你们两个自己来,还是要俺替你们动手?” 老七吓得呆了,看了看一旁军师和后面的老三,狂使眼色。屋内众人看到崔二侉子发怒,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不敢说话。 老十咬了咬牙,走上前去,一把抄起桌上匕首,对崔二侉子道:“二哥,是兄弟错了,这不关老七的事儿,都是兄弟的主意,既然违抗了山规,甘愿受刑!” 说完话,老十一抬匕首,猛往自己大腿上扎去。军师一把抓住老十拿刀的手,抢过匕首,对崔二侉子道:“二哥,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如果他们受了伤,还要有人照顾,这件事情,不如回山再说?” 崔二侉子铁青着脸,沉吟不语。旁边众人这才醒过味儿来,纷纷求情:“二当家的,就网开一面吧!”“军师说得有理,老十他们受了伤,还要别人照顾,就回山再说吧!” 崔二侉子抬头看了看众人,沉默了片刻,说道:“好!这事儿既有军师与众位兄弟求情,就先挂上!你们两个给我记住,这件事情没有完,回山再跟你们两个兔崽子算账!”众位兄弟听崔二侉子答应,都松了口气,纷纷上前为老七老十包扎伤口。 军师沉吟了片刻,对崔二侉子道:“二哥,这件事情,我们要赶紧想办法,做补救工作!”崔二侉子一愣:“什么补救工作?”军师道,“二哥,老十打死的那个阎二爷我知道,是奉天城黑龙帮一霸!”崔二侉子一瞪眼睛:“咱难道还怕了他们黑龙帮不成?”军师道:“二哥,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是要小心这件事情弄大了,暴露了咱们的身份,坏了大事!” 崔二侉子恍然大悟,点头道:“军师说得对,你打算怎么办?”军师沉吟了片刻,道:“我琢磨着,这阎二爷一死,黑龙帮的人肯定倾巢出动,遍布耳目,四处查访凶手,咱们的小店虽地处偏远,但以后的日子,恐怕也不平静了!”崔二侉子点了点头,军师继续道,“所以我的意思是,从现在开始,你们几个露过脸的人,就不要再在外面活动了!除此以外,咱们的行动也要再加小心,我看洞里挖出的土方,不能再往外面倒了,此外,我们要抓紧时间,加快进度,尽早打开地宫,以免节外生枝!” 崔二侉子点了点头:“还是军师想得周全!”说到这里,又狠狠瞪了一旁的老七老十一眼,沉吟了片刻,对屋内众人道,“弟兄们,打今儿个起,大伙儿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另外,加快进度,最快速度打开地宫!”众人点了点头。 当下,军师、崔二侉子、老四、刘二子几人详细商量了一切应急手段以及安排。大伙儿没有耽搁,商量完毕,所有人倾巢出动,连夜将几间大屋的地下通道挖通。再往后盗洞运出的土方,就将全部倾倒至其余几间大屋中,这些大屋每间几十平方米,高度将近四米,每间均可盛下一两百方土。 至于前方盗洞中,军师加派了人手,为保证速度,最前方挖掘的人每二十分钟一换,第二日凌晨五点,盗洞已挖到地宫外围的夯土层。 老四手执铁铲,爬到最前,对正在挖掘的老五道:“兄弟,这最后一点儿,我来吧!”老五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低身退了下来。老四呼了口长气,凭着多年盗墓经验,他这时已可以隐隐嗅到地宫外墙的味道,定了定神,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抄起铁铲,嘴里吆着号子,一铲一铲向前挖去。 老四毕竟盗墓出身,挖掘速度远比其他兄弟快。半小时后,他已感到地宫的味道越来越浓。老四逐渐放慢了速度,每一锹深度加大,心里默默数着,到第五锹,“当”的一声巨响,铁铲抽回,已经被前方坚硬的花岗岩锛了一个巨大口子。 老四神情激动,缓缓放下手中铁锹,双手颤抖、小心翼翼扒开前方泥土。果然,巴掌大小的一块打磨平整光滑的花岗岩墙体裸露在面前。老四睁大眼睛,愣了足足有半袋烟工夫,转过身来,声嘶力竭喊道:“弟兄们,到了!到地宫外墙了!”声音嘶哑,回荡在窄窄的盗洞之中,良久不绝。 盗洞掘进示意图聚在外面的众人听见老四这一声鬼哭狼嚎般嘶喊,都是一怔,立刻爬了过来。由于盗洞狭窄,只能一个接一个排在老四后面,只听老四喃喃念道:“玄宫外墙,不错!玄宫外墙,我们总算找到了!” 几人交换了个眼神儿,纷纷抄起手中家伙,七手八脚,片刻将盗洞挖了三四倍宽,来到老四身旁。只见老四双手颤抖,指着前面,用嘶哑的声音叫道:“弟兄们,你们看,就是这里!地下玄宫的外墙皮!” 众人顺着老四手指方向,就在大伙儿身前,一块光滑平整的巴掌大小花岗石露在了外面。几人对视了一眼,抄起家伙,锹挖手刨,不大会儿工夫,一块完整的花岗岩石裸露在大伙面前。 汽灯照在劳累了几个月的弟兄们脸上,大伙脸上又是汗水,又是泥水,但每人都是眼光发亮,心中更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活!大伙儿着实兴奋了一阵,老四道:“弟兄们,撤!上去找军师和二哥合计合计!” 半小时后,一行二十四人全部围坐在大屋之中。听完老四叙述,军师强耐住心头激动,问道:“老四,你没有看错,确是地下玄宫外墙?”老四肯定地点了点头:“错不了的!军师,下面怎么安排?”老五道:“军师,四哥,我看也别再找什么劳什子金刚墙了,咱就在这块花岗岩墙皮上凿两个炮眼儿,填上炸药一炸不就了事?” 军师摇头道:“不成!此处土质松软,这一炸恐怕还没将地宫炸开,盗洞就已经塌方了!另外,用炸药爆破动静太大,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老五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军师沉吟了片刻道:“还是听听老四和刘二子的主意吧。”大伙儿听了这话,纷纷将目光转到老四与刘二子身上。 老四低头与刘二子商议了一阵,道:“依俺们的意思,无论时间多紧,只有找到金刚墙才能进去!”刘二子也点头道:“不错,这座地宫俺估摸着光外墙,就得有七八尺厚。如果找不到金刚墙,除非用炸药!” 军师问道:“你们说的这金刚墙,好找吗?”老四摇了摇头,道:“那要看这地宫究竟有多大!金刚墙是棺材进的道儿,也是整个地宫最软的地方,至于具体位置,应该在整座地宫最南端,不过,也不一定!”军师点了点头。老四沉默了片刻,道:“我们这么办,可以缩短一半的时间!” 众人一齐看着老四,老四道:“军师,我们把人分成两组,沿着地宫外墙皮,向左右分别挖掘,这样最多也就挖上半圈,也就找到了!”军师一拍老四肩膀,道:“好主意!”沉吟了片刻,又道,“除此以外,在挖掘之前,先弄清地宫的高度,我们从中间挖起,以免错过了去!”老四使劲儿点了点头。 当下众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在军师和崔二侉子的命令下,除在外堂照顾的十一弟,以及在大屋制作鼓风机的老九和其他几名弟兄,其余众人全部进入盗洞。 大伙儿把最前方的空间挖大,老四和刘二子将地宫高度测量完毕,定下位置。大伙儿分成两组,分别向左右挖掘。果真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当天上午八点,也就是一个小时之后,沿地宫外墙左路挖掘的一组,终于找到了地下玄宫的金刚墙位置。 按之前商量好的,大伙儿立刻在金刚墙外挖出了一个高两米、宽一米、厚一米的空间。然后几名兄弟轮番上阵,用洛阳铲往斜前方打了九个直径十五公分左右的通气孔。记好了位置,大伙儿全部撤回大屋,回来的路上,军师命人将盗洞中的通气口全部堵死。 这边大屋内老九的鼓风机已经做好,派人试了试,果然功率强大。军师命人将鼓风机安装到洞口,四围用棉被塞进,大伙儿轮番上阵,向洞内鼓风,老九和崔振阳到出气口观察鼓风效果,不大会儿工夫,两人回来报告,一切正常,前方用洛阳铲打出的九个探洞通风口,风力强劲。 众人兴高采烈,不过考虑到地宫放出的秽气很可能带颜色,再加上气味一定刺鼻难闻,所以打开金刚墙的时间不宜在白天,否则秽气从通气口排出时,很可能会引起游人注意。大伙儿商量的结果,休息半天,当晚动手。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长两短的叫门声。老四上前打开房门,门外,站着的是十一弟。只见十一弟神色慌张,进了房间,对崔二侉子和军师道:“二哥,军师,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儿!” 崔二侉子一愣,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十一弟道:“刚刚前堂来了两伙人,似乎不是什么好路数!”崔二侉子眉头一皱,问道:“是什么人?” 十一弟道:“我也不知道,是两拨人,先来的是一个看来二十七八岁的汉子,第二拨有四五个人,这两拨人好像是认识,不过又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另外,他们……他们看到凤姐的时候,神色……神色……” 崔二侉子脸色一沉,问道:“怎么回事儿?”十一弟道:“他们,他们好像认识凤姐!”大伙儿都是一呆,尤其是站在后面的老十,身子猛然间一颤。一旁老七伸手扶住,低声问道:“老十,你怎么了?”老十愣了半晌,才道:“没事儿,没事儿!” 崔二侉子又问:“他们还干了什么?” 十一弟道:“没再干什么,吃完东西就走了。”崔二侉子点了点头,问军师道:“军师,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儿?” 军师沉吟了片刻,道:“恐怕,是黑龙帮的人!”崔二侉子点了点头。军师又道:“除此以外,还有一个人,我们得防着!”崔二侉子问道:“谁?” 军师沉吟了片刻,道:“奉天警备厅的萧剑南!”崔二侉子一愣:“你说的是东北神探萧剑南?”军师点了点头,道:“不错!阎二爷这件案子,肯定是由萧剑南来办!” 大伙儿听了军师的话,一时间全部愣住了。奉天警备厅神探萧剑南的大名,在东北如雷贯耳,大伙儿没有不知道的。 崔二侉子问道:“要是让这小子给缠住了,可麻烦了,军师,现在怎么办?”军师沉吟了片刻,道:“不管是黑龙帮还是萧剑南,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现在看来,必须要加快速度了!他们现在应该还不清楚我们在干什么,甚至,都不一定已经怀疑到了这家小店,所以,我的意思是,事不宜迟,现在就打开地下玄宫,如果顺利,今天晚上我们就可以撤了!” 崔二侉子点了点头:“就按军师的意思办!”回过头来,问身后众人,“弟兄们,谁跟我下去,打开金刚墙?” 众人纷纷报名,崔二侉子沉默了片刻,指了指老四:“四弟,还是你跟我下去!”老四点了点头。 当下众人搬开洞口鼓风机,军师又取来从小鬼子处缴获的防毒面具,递给崔二侉子与老四,拍了拍崔二侉子肩膀,道:“二哥,你们保重!” 崔二侉子点了点头,抄起地上钢钎,与老四一先一后进入了洞口。见两人进去,军师立刻命令大伙儿将鼓风机再抬到洞口,四周空隙处用被子填紧,开始向洞内鼓风。 半小时后,崔二侉子与老四已经来到金刚墙前的空间。老四用手试了试,一旁事先打好的九个排气口风声呼呼作响,不由得暗自佩服军师的手艺。 二人到得金刚墙前,老四道:“二哥,这金刚墙的砖缝并没有抹灰浆,撬起来并不费力,咱们只需撬起两三块砖,就要马上出去,虽然军师的鼓风机效果不错,但在这地宫排出来的秽气中待久了,也是不行。” 崔二侉子点了点头,用手电向金刚墙照去。果不出老四所言,金刚墙只是用长约两尺、厚半尺的城砖垒成,砖缝之间并没有涂抹灰浆。 当下两人带上防毒面具,从地上抄起钢钎。老四道:“二哥,咱们动手吧!”崔二侉子点了点头,将手电放到一旁,拿起钢钎,和老四一起,将钢钎缓缓插入到金刚墙砖缝之中。果然,并没有费多大力气,一块几十斤重的城砖已被二人掀开了一角,又撬了几下,城砖已露出半尺有余。两人放下手中工具,抓住城砖两边向外慢慢抽动。 青砖异常沉重,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青砖扒下。崔二侉子手扒脚踹,又撤下数块青砖,对老四喊道:“老四,快撤!” 一回头间,只见老四似乎僵在了那里,并没有动。崔二侉子使劲拽了拽老四,老四似乎根本没有察觉,而是一把揭下头上戴的防毒面具。崔二侉子呆住了。 只见老四扔下防毒面具,用鼻子闻了气味,然后将头凑到金刚墙被扒开的孔洞旁,用手扇了两扇,立刻眉头紧锁。呆了片刻,老四手脚并用,将墙砖一块一块撤下。崔二侉子缓过神来,大声喝道:“老四,你不要命了,快撤!” 老四根本不理会崔二侉子,将金刚墙扒出一个两尺多高的口子,拿过一旁汽灯,一闪身钻了进去。崔二侉子完全呆住了,但只一刻,也低身追了进去。 只见老四已将汽灯拧亮,在汽灯照射之下,整座地宫内亮如白昼。崔二侉子摘下防毒面具,只见两人所处的位置,是一间一丈见方、极为狭小的封闭石室,除进口处,再也没有门,也没有通道,地面上更是空空如也,没有任何物品! 第十六章 真龙何处 一小时后,所有人员在崔二侉子与老四带领下,匆匆来到已打开的地下玄宫。数盏功率强大的汽灯照射下可以清晰地看到:这是一间面积不大的四方形石室,四围及顶壁均用巨大花岗岩垒成,粗糙不平的地面上没有棺椁、没有供物,更没有大伙儿想象中的财宝。 大伙儿心情惴惴,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知该说什么。老四带领刘二子又用去整整一小时时间,将石室六面墙壁仔细检查过。验毕,老四神情痛苦,蹲在了地上。军师问道:“怎么样?”老四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众人一齐望向刘二子,刘二子动了动嘴唇,哆里哆嗦答道:“各位大哥,没……没有,什么也没有,没有暗门,没有暗道,没有夹壁墙,更没有任何机关!这座石室……是死的!”崔二侉子双目圆睁,一把揪住刘二子,大声吼道:“你他奶奶的说什么?再去!给我好好看看!” 刘二子猛一哆嗦,连连点头:“是,是!”但没有动。一旁老四沉默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二哥,没有用的,什么都不可能有了,这只是一座疑冢!”大伙儿张大了嘴巴,崔二侉子一拳击在石室花岗岩墙壁上,大声骂道:“嘿,他奶奶的!” 石室内鸦雀无声,也不知过了多久,老五试探着问道:“二哥、军师,现在怎么办?”军师抬眼看了看崔二侉子,崔二侉子面色铁青,咬了咬牙,道:“还能怎么办,卷铺盖,撤!”众人都没有动。 崔二侉子神情萧然,挥了挥手,道:“大伙儿都别愣着了,收拾东西,咱们回山!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众位兄弟点了点头,垂头丧气,纷纷走出石室。军师忽道:“二哥,请等一下!”崔二侉子站住脚步,眼望军师。 军师缓缓看了看石室内众人,所有兄弟经过这三个多月的鏖战,无不神情憔悴、面容消瘦。军师叹了口气,说道:“众位弟兄,大伙儿的心情我理解,整整三个月的苦战,只找到了一座疑冢,谁心里都不好受!不过大伙儿都别忘了,咱干的是大事儿!古来成大事者,无不历经千难万险,方能成功。所以,咱现在还要咬一咬牙,不能撤!” 身材瘦小的老三忽然挤出人群,对军师道:“军师,您说的这话,咱都懂,只不过到了这地步,不走,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军师别忘了,这两天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儿,尤其是晌午前堂来的那两伙人,都是来者不善啊!所以我同意二哥的主意,趁还没出什么大乱子,赶紧撤,以免夜长梦多!” 老三除枪法出众,在十二金刚中一向最具智谋,大伙儿听他也这么说,都点了点头,尤其老五、老七、老十这三人,一向与老三交好,听了老三这话,纷纷附和。崔二侉子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老三说得不错!再耽搁下去,难免夜长梦多!咱这次行动,计划已算周密,弟兄们也都卖劲儿。不过临到头儿遇上这种事情,不怨军师,不怨老四,当然,更不怨大伙儿!这是人算不如天算,咱只能自认倒霉!” 老四抬起头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崔二侉子道:“老四,你有什么要说的?”老四看了看屋内众人,又看了看崔二侉子,道:“二哥,我不是说你和三哥讲得不对,只不过咱要是现在就这么走了,实在是有点……太亏!”顿了一顿,又道,“我觉着军师说得对,自古以来干大事的,没一个不冒风险的,咱弟兄们干的就是脑袋别裤腰上的事,打鬼子都不含糊,这件事儿,更不能做缩头乌龟!”老四为人耿直,一向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崔二侉子听了老四这话,微微一怔,旁边众弟兄听到“缩头乌龟”四字,也都不言语了。 老三叹了口气,道:“四弟,不是有人想做‘缩头乌龟’,现在这个地步,就算咱想再往下干,还能有什么法子?”老四道:“三哥,法子是大伙儿想出来的,咱这么多人,只要齐心协力,肯定能有办法,我就不信,咱几十号人干了这么久,就真前功尽弃了?”老四站起身来,道,“二哥、军师,我琢磨着,这皇陵真冢应该就在附近,只不过咱肯定犯了一个错误,才没有找到!”崔二侉子皱了皱眉,军师则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这时一直缩在一角的刘二子忽道:“各位大哥,我有一个主意,不知成不成?”大伙儿转过头去,齐刷刷看着刘二子。刘二子道:“我记得小时候我爹跟我说过,古人选墓址,都靠风水方面的学问!”说到这里,刘二子咽了口口水,“我的意思是,古人既然用风水定穴位,那咱现在能不能反过来,用风水来找真冢?” 军师眉头紧锁,思索了片刻,问道:“你的意思是,就当咱们再给皇太极重新选一次穴位?”刘二子使劲点了点头。军师若有所悟,沉吟不语。 老四道:“对了军师!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军师抬起头来,望向老四。老四道:“那是几个月前第一回看到军师您画的皇陵位置草图,当时我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有点别扭!” 军师皱了皱眉,问道:“别扭?”老四道:“不错!我当时就有一种感觉:草图上所画宝顶,似乎穴眼儿处不应放在那里!这不符合《撼龙经》的说法,我记得《撼龙经》有这么一句:‘穴不起顶非真穴’,而这昭陵宝顶位置,恰恰不在明堂起顶之处……” 军师问道:“你觉得应该在哪里?”老四皱了皱眉,思索了片刻,道:“应该再往正东方向……大约一百米,那才是真正的穴星起顶之处!”军师恍然大悟,猛一拍大腿,道:“不错!老四,你果然厉害!” 周围众人面面相觑,大伙儿显然全没明白军师与老四在讲什么。崔二侉子问道:“军师,老四,你们在说什么?”老四神情激动,道:“二哥,刘二子兄弟想的是好主意!很简单,古人选择墓址,要靠风水!”崔二侉子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老四继续道:“所以,咱们现在也完全可以利用风水学问,再替他选一回墓址!军师对堪舆之术素有研究,我和二子也都学过一些,不是有句话叫‘英雄所见略同’吗,说不准咱这一次选出来的,就是当年他们定下的真冢位置!” 众位弟兄恍然大悟,纷纷点头。崔二侉子将信将疑,皱了皱眉,问道:“这事儿做得准吗?”军师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道:“当年替皇太极选定真冢这位风水先生,一定是位绝顶高手!我和老四、刘二子三人功力肯定不如他,不过竭尽全力,应该有六成胜算!” 崔二侉子又问:“找到真冢,需要多长时间?”军师掐指算了算,答道:“如果真冢确在附近,最多两天时间!” 老三忽道:“要是到时找出的‘真冢’还是假坟,那怎么办?”军师看了看老三,沉吟不语。老四正要回答,崔二侉子突然一挥手,道:“要还是假的,咱就自认倒霉,马上回山!军师说得对,成大事者,必有恒心,咱就最后留两天,成与不成,就看这一锤子的了!” 见崔二侉子发话,老三不再言语。众人回到大屋,军师与崔二侉子详细商定了这两日的安排,堪舆工作就交给军师、老四与刘二子三人,其他兄弟则抓紧休息,养精蓄锐,另外,要随时准备应付各种突发事件的到来。大伙儿都知道,这一次,是最后一搏了! 当天晚上,军师带着老四与刘二子花了半宿时间,将以前画好的昭陵附近地图仔细研究了数遍,基本确定了堪舆的线路和位置。第二日一早,三人带齐罗盘及定位标尺,离开小店开始实地定位。 所幸一切进展顺利,当天下午,真冢的位置定了下来,老四说得不错,这最后的位置,就在距皇陵宝顶正东偏北方向,大约一百来米处。 回到小店大屋,又合计了整整一晚。目前的形势,似乎已不甚乐观,上午堪舆之时,军师三人遇到了一位自称通河镇小学教员的人前来问路,虽没有什么明显破绽,但来人的形象气质颇为可疑。 军师和崔二侉子分析,大伙儿很可能已被另外一帮人马盯上,至于是什么人,两人都觉得黑龙帮的可能性最大。至于对方为何迟迟没有动手,估计是暂时没有摸清自己的底细,因而并未轻举妄动。 这倒是最后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军师与老四详细推算过,最终确定的皇陵真冢位置,离最近的盗洞是一百一十米,按正常挖掘进度,要六到七天。不过此处土质疏松,况且弟兄们都已是熟手,只要把这一行二十四人中挖掘最快的八人挑出来,每人每天挖上三个钟点,不出意外的话,两到三天就可以挖到。再加上最终定位、寻找金刚墙,最多四天,大伙儿就能打开地宫,取了财宝后神不知鬼不觉撤离。 商量之后,除老三几个少数外,大伙儿都觉得虽没十足把握,但这事儿值得一试。崔二侉子最后决定,再留四天,四天后若没结果,大伙儿全部撤离。 商量已定,崔二侉子和军师从一行二十四人中挑选出八人,分别是:老四、刘二子、崔二侉子、老五、老九、老十、崔振阳与另外一名兄弟赵大牙。从当晚开始,这八人便下到盗洞中,沿老四军师标记好的位置,疯狂向定位好的皇陵真冢处挖去。 接下的两日,可以说速度如飞。此处土质疏松,再加上甄选出这八人均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为保证进度,每人在前方最多只挖掘二十分钟,便换上另外一人,而其他兄弟则全部帮忙打下手,运送土方、端茶倒水。 大伙儿虽然忙碌,但这两日中每人均极少说话,尤其老四、军师与崔二侉子三人。因为大伙儿谁也说不清楚,这次选定的位置,是否就是最终皇陵真冢所在。为避免暴露,原有小店岗哨全部撤回,前堂只留十一弟和另外两名弟兄负责监视凤儿,其余众人吃喝全在洞中,平均每日只睡四五个小时,到第三天中午,整整提前了一天半时间,盗洞终于挖到预定地点。 老四立刻指挥大家在盗洞尽头掘出一个两米见方的空间,自己和刘二子亲自带领四名兄弟,马不停蹄用洛阳铲沿上下左右前后六个方向挖掘探洞。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当天下午,刘二子在西面墙壁,将探洞往斜下方打到五米深左右,终于打上第一筒人工夯土。仔细检验之后,确是清代皇陵地宫专用的四合夯土,换句话说,皇太极清昭陵真冢位置,就在前方不远了! 众人欢声雷动,老四更是与军师、刘二子紧紧抱在一起。这一次虽兵行险着,但毕竟是成功了,刘二子已是痛哭流涕。 没有耽搁,激动了一阵,由崔二侉子带头,众人抄起家伙,几小时后,盗洞挖到地宫外墙。按老方法挖掘,傍晚时分,大伙儿终于找到地下玄宫金刚墙位置。 迅速将金刚墙处挖出了一个两米见方的空间,并用洛阳铲打好数个通气孔,所有人全部撤回大屋。商量之后,刘二子负责带人准备一应开启地宫的装备。军师再次仔细检查过鼓风装置后,崔二侉子与老四抄起家伙,正准备进入盗洞,打开金刚墙,大门突然传来一长两短三下敲门声。军师示意众人噤声,轻轻打开房门。大门开处,十一弟踉踉跄跄冲了进来,只见他鼻青脸肿,吊着一条膀子,雪白的前襟上满是血迹。崔二侉子一把拉住他,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十一弟恨恨地说道:“二当家,前面有一群兔崽子来收保护费,七八个人打我一个……”崔二侉子看了看军师,两人都是眉头紧锁。 旁边众兄弟看到十一弟惨状,无不大怒,老十更是拍案而起,骂道:“他奶奶的,敢欺负到咱们十二金刚头上了,老子会会他们!” 军师一把拉住老十:“老十,你不能去!”老十一愣,马上明白了。这边崔二侉子脸色铁青,替十一弟接好肩膀,缓缓站起身来,说道:“俺去会会这帮兔崽子!” 军师急道:“二当家,你也不能去,别忘了,在颐晴楼,你也是和他们朝过相的!”崔二侉子站住了,军师按了按崔二侉子肩膀,“二哥,还是我去吧!”崔二侉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军师给一旁老四使了个眼色,“老四,带上二十块大洋,跟我过去!”老四点了点头,随军师出了房间。 不大会儿工夫,军师与老四回来。崔二侉子道:“怎么样?”军师似乎忧心忡忡,沉吟了片刻,对崔二侉子道:“我们的行迹,恐怕瞒不了多久了,这伙儿人自称是斧头帮的,不过我琢磨着,他们很可能是……”说到这里,军师摇了摇头。 崔二侉子沉着脸问道:“是来踩盘子的?”军师点了点头:“他们应该是冲老七老十来的!很可能是黑龙帮的人!”老十咬了咬牙,猛一拍桌子:“他奶奶的,老子去挑了他狗日的黑龙帮!” 军师摇了摇头,道:“老十,你听我的话,不要轻举妄动!还是大事要紧。”老十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问道:“军师,那咱现在怎么办?难道十一弟,就让人给白打了?” 军师道:“这件事情,只能以后再找场子了!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大伙儿都点了点头。军师思索了片刻,道,“看来,必须要尽快打开地宫!这样吧,排气一个晚上,今天午夜,派第一批兄弟带上防毒面具,开启皇陵地宫!二哥,你看怎么样?” 崔二侉子沉思片刻,道:“好,就按军师的安排!”抄起家伙,对老四道,“老四,咱们走,这就去打开金刚墙!”老四点了点头,拿起钢钎,二人迅速钻入盗洞。 见二人下去,军师立刻挥了挥手,大伙儿七手八脚将鼓风装置抬到洞口,四围用棉被捂紧,开始全力向洞内鼓风。 不多时,崔二侉子与老四来到金刚墙前。二人定了定神,仔细观察眼前墙壁,面前这一块墙壁,大约两米见方,用整齐的青砖垒成,只不过墙壁并不平整,中间部分微微外凸,似乎被人从内往外打了几锤一样。老四道:“二哥,这回应该是真的了!你看这里,墙壁往外鼓,这是因为里面的空气,压力大过外面!” 崔二侉子拿起防毒面具,对老四道:“好兄弟,咱们这就动手!”老四点了点头。二人迅速带上防毒面具,抄起了钢钎。片刻,两根钢钎已缓缓插入金刚墙砖缝之中。这一次显然不同上回,青砖撬动之时,并不费力,不多时,一块巨大的墙砖已被撬出一尺有余。 老四做了个手势,二人放下手中工具,伸手各抱住墙砖一角,缓缓向外抽动。这块墙砖看来有几十斤重,又垒在重重砖墙之中,但二人往外抽动之时,并未感到如何费力,仿佛在金刚墙后,也有人在协同用力,两人都明白,这是地宫内巨大的压力之故。 没有半分钟时间,厚重的砖块已从墙内抽出二尺有余。老四冲崔二侉子点了点头,两人紧握城砖外沿,同时使力,齐喊了一声:“开!”话音未落,一块三尺来长、一尺来宽、厚约半尺的巨大墙砖“啪”一声掉在脚下。 就在这时,猛听“噗……”的一声长声闷响,便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突然刺入一个充气饱满的皮球中,一股墨黑色的浓雾猛然从城砖抽出之处急喷而出,紧接着耳边传来一阵“哧哧”怪叫,令人不寒而栗。 地下玄宫金刚墙外黑色浓雾伴随怪叫声响喷射不息,一股霉烂腐败的刺鼻气味瞬间在金刚墙前弥漫开来,二人虽戴着防毒面具,也顿时感到呼吸困难、头昏脑涨。当下二人手扒脚踹,又撤下几块城砖,崔二侉子大喊了一声:“撤!”拉起老四,一头钻入来时的洞口。 两人爬上盗洞内小车,拼命拉动上方绳索,小车迅速往外移动。这时军师的鼓风机才真正显示出威力。二人只听得耳旁风声呼呼作响,越往外去,刺鼻气味越淡。两人加快速度,没有多久便回到了大屋。 大屋中兄弟搬开鼓风机放二人出来,立刻又将鼓风机搬回,继续向洞中鼓风。崔二侉子与老四爬出洞口,这才感到头昏眼花、四肢无力,趴在洞边大吐特吐,直将白天吃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足足缓了半个多钟点,眩晕稍减,两人不由得暗叫好险,多亏有了小鬼子的防毒面具。 众人心气儿极高,这一会儿轮番上阵,一刻不停地向洞中鼓风。其间军师不断派人到出气口位置观察,到了深夜十二点,地面通气口排出的气体已不再有刺鼻异味。军师又令众人加速向洞内送了一小时风,凌晨一点,大伙儿收拾好东西,整装待发。 军师与老四、崔二侉子斟酌之后,带了刘二子、老五、老七、老十,还有其他三名弟兄,一行十人,拿上防毒面具,进入盗洞。 一路之上,众人有说有笑、喜气洋洋,不多时,来到金刚墙前。金刚墙前掘出的空间并不大,一下挤满十人,顿觉摩肩接踵,转身都很费劲。大伙儿小心翼翼将抬来的工具放到地下,不约而同收起笑容,屏住了呼吸。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突然感到了一阵莫名其妙的紧张,手心也不由自主渗出了汗水。 军师与老四、崔二侉子三人来到最前方站定,拧亮手电向洞内照去。只见墙上孔洞内黑乎乎雾茫茫一团,什么也瞧不清楚,也不知道内部的地下玄宫究竟有多深,有多大。 崔二侉子挥了挥手,大伙儿七手八脚将洞口扩大。老四拿起防毒面具,对军师和崔二侉子道:“我先进!”崔二侉子道:“老四,俺陪你!”老四咧嘴笑了笑,道:“二哥,墓道里面还是我熟,如果没事,我会唤大伙儿一块儿进来!” 崔二侉子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道:“也好,地宫里面一定机关重重,你要加倍小心!”老四笑了笑,回身看了看身后众人,抱了抱拳:“老少爷们儿,一会儿见!”一低身,狸猫一般钻进洞中。 大伙儿不约而同抻着脖子向前望去,屏住呼吸,开始还可以隐隐听到老四一步一步向洞内挪去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什么也听不到了。整个空间内死一般的沉寂,静得每一个人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跳动以及血液在血管中流过的摩擦声。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猛听金刚墙内“咣当”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大伙儿本就悬着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军师和崔二侉子冲到洞口,大声问道:“老四!怎么样?”洞内并没有回音,只有“哗啦啦”响动不断传来。崔振阳一下扑到洞口,大声喊道:“完了,四叔肯定中暗器了!四叔!” 大伙儿面面相觑,心中又是恐惧、又是疼痛,一时间六神无主、手足无措。崔二侉子迈开右腿就要从洞中进去,军师和崔振阳从后面紧紧抱住,大声叫道:“二当家,你不能进去!” 众人正自混乱,洞内传来老四的声音,叫道:“弟兄们,俺没事,只是摔了一跤!”听到老四声音,大伙儿松了口气,崔二侉子问道:“里面情形怎么样?” 老四道:“手电太暗看不清楚,不过这里没有机关,我点了蜡烛,空气没问题,大伙儿可以先进来!”众人隔着洞口听见老四这话,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崔二侉子和军师交换了个眼神,一挥手,当下军师在前、崔二侉子殿后,大伙儿抬上工具,鱼贯进入皇陵地下玄宫。 下到洞内,军师问道:“老四,情况怎么样?”老四道:“太黑,什么也看不见。”众人举起手电,纷纷向前照去,数只手电照射之下,地宫前方依旧黑乎乎雾蒙蒙一团,视线只能看到不足两米的地方。 崔二侉子问道:“方才什么动静?”老四道:“跳下的时候绊到了东西,也不知道是啥!”崔二侉子将手电照向地面,大伙儿也纷纷探着脖子向脚下望去。数只手电照射之下,这才看清,原来洞内众人站脚之处,散乱堆放着几根腐烂的木柱和木板,除此以外,还有香炉烛台等祭祀用品,已被众人踩坏。 军师一愣,猛然想起老四说过:盗墓之人为躲避地面上机关触发装置,有时需要在地上铺设木板,莫非这座皇陵已被盗过?马上向老四询问。老四也是一愣,立刻趴到地上仔细察看,又掀起一块已朽蚀不成样子的木板观察,再用手摸了摸下面实地,说道:“这木板和木柱应是几张桌子,是放在地宫的最后一道供桌!”军师点了点头,大伙儿也都松了一口气。 崔二侉子沉吟了片刻,道:“如此看来,这应该就是皇陵真冢!弟兄们,听我的命令,抬上家伙,咱们上!”众人纷纷抬起地上的工具,老五道:“二哥,太黑了,还是把汽灯打开吧,另外,也能壮壮胆儿!” 军师道:“汽灯还不能开,地宫里面氧气不多,咱们还是尽量用手电,紧要关头再开汽灯。”众人听军师说得有理,纷纷点头。崔二侉子沉声道:“弟兄们,从现在起,咱就是脑袋瓜子挂在裤腰带上了,都给我听好了,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一切服从命令!” 大伙儿听到崔二侉子这句话,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猛然想起,自己正在一座深埋地下十多米、几百年来未见人气的阴寒古墓中。这一刹那,所有人都不自觉往四周的一片漆黑之中望了望,立刻感到一股透骨的阴气从四处角落袭来,虽有这么多兄弟壮胆儿,一阵莫名其妙、难以名状的恐惧感瞬间从后背沿脊梁骨蹿了上来,连崔二侉子与老四都不例外。 沉默良久,老四低声道:“二哥,还是咱兄弟俩打头阵吧!”崔二侉子点了点头。军师道:“一切小心!” 两人伸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汗水,当下崔二侉子在左、老四在右,两人各执一只手电,摸索着向前走去。剩下八人抬好工具,紧随其后,走在最后的刘二子更是摘下一直挎在肩上的步枪,尾随在众人身后,一边不时回头望着。 一行十人在漆黑死静的地下玄宫券道内摸索前行,人人都不自主地感到异常紧张、冷汗直冒。整个地宫中一片死寂,虽有数把手电照亮,但如几点萤火虫之光,四周依旧是无穷无尽的黑暗,黑得让人心里发慌、发毛、发憷,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怖感渗入骨髓。谁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远,更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此时时间在他们心中已变得毫无意义,那种瘆人的感觉就仿佛真是到了阴曹地府,巨大的地下玄宫中虽然一行十名兄弟,竟丝毫感觉不到一丝人气儿。 众人在极度紧张与亢奋中摸索前行,猛然听到前面老四颤巍巍喊了一声:“玄宫大门!”声音虽不响亮,但在这极度寂静恐惧之中,宛如晴空一道霹雳,幽深的墓道内顷刻间响起嗡嗡回声,吓得每个人都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军师拨开众人走到前面,顺着手电的光线望去。就在众人面前不到半米处,两扇洁白如玉的巨大石门突兀而现,高高矗立在大伙儿面前。雾气缭绕之中,光亮如豆,看不清巨门的真实面目,只能隐隐看到门上镶有两头怪兽的头颅,口中各衔一个圆环,怪兽二目圆睁,正视前方。 大伙儿如醉如痴看着面前的石门,军师压低了声音,命令道:“弟兄们,点亮汽灯,准备工具!”众人这才缓过神儿来,取出事先准备好的汽灯。 两盏大功率汽灯同时点亮,众人这才勉强看清,原来大伙现在所处地方,乃是皇陵地下玄宫最外一层石门外的券道隧道之中。 老四曾与大伙儿讲过:按清代皇陵建制,皇帝陵寝地下玄宫应分为九券四门式构造。从金刚墙门洞开始,由墓道向北斜下而入,依次应为:墓道券、闪当券、罩门券、头道石门、门洞券、明堂券、二道石门、门洞券、穿堂券、三道石门、门洞券、金券石门、金券,最后的金券是放置皇帝及皇后棺椁的大殿。其中墓道券和闪当券为砖券,其他七券是石券。九券中,明堂券和金券是南北券,余者为东西券。 之所以称为券,其实“券”这个字在中文中除了念“劝”的发音,意思为票据或作为凭证的纸片之意以外,还可以念作“绚丽多彩”的“绚”字发音,意思为门窗、桥梁等建筑呈弧形的部分,如拱券。 现在众人所处位置,应该就是金刚墙与地宫第一道石门之间拱券,这一段包括墓道券、闪当券与罩门券三部分,其实距离并不长,只有十米左右。 而这一道石门,就是皇陵地下玄宫第一道石门,是用两块完整光滑的汉白玉打磨而成。虽历经三百余年,依旧洁白胜雪。每扇大门纵横刻有九九八十一枚乳状门钉,两门相对处门面上,雕有口衔圆环的兽头,称为“铺首”,越发使石门显得威武而阴森。 军师上前用手电沿一指多宽的门缝照去,隐隐可见门后有一块巨大石条将大门从内部死死顶住。老四低声道:“是自来石!”军师点了点头。 老四说的自来石,是历来皇陵或大墓地宫中将玄宫石门从后面顶住的一种特殊工具。一般来讲,顶住地下玄宫石门最常见的是两种方式:石球或自来石。石球装置是先在石门内做好一个斜坡石面,门槛处凿出沟槽,槽顶放好石球,用敞开的门挡住。入葬完毕,两门逐渐关闭,石球便沿着地面斜坡滑下,直到石门完全关闭,石球也在两门交合处一个更深的石槽内停住,门被堵死。而自来石则是在两扇门将要关闭时,将石条斜倚于门后槽内,人走出后,石条随石门关闭而慢慢倾斜,待石门完全关闭,石条也滑入两扇石门中央,从内部将石门完全顶死。 对付自来石,老四和刘二子事前已做好了准备。这次大伙儿抬来的诸多工具中,便有一种两人亲手制作的特制“拐钉钥匙”,专门用来开启地下玄宫巨大而沉重的石门。“拐钉钥匙”是用一种极细但异常坚韧的钢条制成,钢条被弯成半个口字形,顶部削尖。只要将钥匙从门缝内捅入,尖部插入到自来石下,拨开自来石,就可将地下玄宫大门打开。由于拐钉钥匙体积庞大,不方便携带,所以在山上时并未打制,而是到奉天后才制作的。 老四接过后面兄弟递来的拐钉钥匙,向军师点了点头。其他兄弟则按事先商量好的顺序各就各位,大伙儿全都屏住了呼吸。只见老四呼了口长气,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将拐钉钥匙半个“口”字形部位竖起来,慢慢插到石门门缝之中。待钥匙接触到石条上部,将“口”字横过来,顶部削尖的位置插入到石条下部,套住自来石脖颈处。一切就绪,老四回头向后面众人点了点头。老五与崔二侉子两人走上前来,抓住拐钉钥匙长长的后柄。随着老四一声吆喝,三人屏住呼吸,缓缓加力将拐钉钥匙慢慢上提。“钥匙”渐渐向里延伸,内部的自来石也一点点立了起来。 不大会儿工夫,老四大喊了一声:“成了!”后面两人松开手,老四慢慢将钥匙撤回,对军师和崔二侉子道:“石门打开了!”众人面露喜色,崔二侉子挥了挥手,后面上来四名兄弟,站在了石门前。 崔二侉子低声喝道:“开门!”四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出手,将石门缓缓推动。玄宫厚重巨大的石门在四人的全力推动下慢慢打开。粗大的门轴带动着万斤石门发出“嗡嗡”轰鸣之声,伴随着门内腾腾而起的雾气,在深邃幽暗的墓道里隆隆炸响。四围墙壁的回音透过券道内尘埃迷雾,在黑暗中回荡缭绕,就如狂风摧断枯木,也似万马驰过草原,整座地下宫殿仿佛都在颤抖晃动。刺耳的石门摩擦声响彻静得发憷的地下玄宫中,就像一辆装满货物的大车瞬间碾过每一个人的心脏。所有人伴随着这一阵阵刺耳的声响,都是心头越来越紧,冷汗直流。 几乎过了有一世纪之久,终于,大门被四人推开了一尺左右。老四仔细检查之后,确定没有机关,于是又上来几名兄弟,大伙儿合力,将石门完全推开。 里面似乎更加漆黑,汽灯的光亮就如一豆油灯,微弱而细小。门内的大殿似乎没有尽头,深邃幽暗、阴森恐怖,霉烂的气味伴着刺鼻刺眼的迷蒙雾气挡住了视线。 崔二侉子道:“老四,进去看看,有没有机关。”老四点了点头,接过一把手电,小心翼翼走了进去。众人熄了汽灯,在门外焦急等候。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老四垂头丧气,缓缓退了出来,大伙儿全都围了过去,崔二侉子道:“老四,情形怎么样?” 老四脸上阴晴不定,摇了摇头,道:“里面没有机关,只不过……”说到这里,老四停住了话。崔二侉子问道:“只不过什么?”老四道,“里面是空的,什么也没有,没有任何通道和出口,好像,到头儿了!”大伙儿张大了嘴,全都呆住了! 第十七章 三道机关 不大会儿工夫,众人全部进入石门。七八盏汽灯照射下,眼前是一座极为宏伟的方形大殿,四壁及地板天顶全用打磨光滑的花岗岩垒成。不过正如老四所讲,除进来处一道石门,没有任何出口。 愣了半晌儿,老五道:“四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老四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老五又看了看其余众人,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脸上全是惊异之色。 军师接过老五手中汽灯往前走了几步,片刻,突然道:“弟兄们,你们看对面墙壁!”众人往前看去,朦朦胧胧之间,大门正对那面墙壁上,隐隐似乎刻有花纹图案。 走到近前,终于看清,这一整幅墙壁竟是用四六二十四块巨大花岗岩石拼成,每块石板均刻有不同图案的花纹。乍一看似乎是汉字的笔画图案,有些像偏旁部首,另外一些看不清究竟是什么东西。 老四望着眼前墙壁,沉吟不语。军师又观察了一阵,突然脸上一喜,道:“这……莫非是一个拼图机关?” 老四定睛细瞧,端详了半晌儿,道:“应该不会吧?”摇了摇头,道,“据我所知,拼图机关都需要一处图眼……可这整面墙壁,石板一块不少啊?” 军师微微一笑,指了指前方,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图眼就在这里!”军师手指的方向,是整面墙壁中间靠下一块石板。大伙儿伸着脑袋观察了一番,什么也没瞧出来。军师道:“弟兄们,这块石板应该是活的,而整张拼图的图眼,就在此处!” 老四又看了一阵,恍然大悟,喜道:“不错,其余二十三块石板都是阴文,只这一块是阳文,军师果然细心!”军师道:“看来,我们要想办法把这一块石板取下!” 老四道:“这个不难,只不过……”军师道:“你是说,石板下恐怕会有机关暗器装置?”老四沉吟了片刻,道:“二哥,军师,还是先让弟兄们撤到大殿外!” 崔二侉子和军师交换了一个眼神,拍了拍老四的肩膀,道:“一切小心!”老四点了点头。崔二侉子一挥手,众人全部撤离。 老四定了定神,取出四根纯钢打制的钢条。这是四根特制钢条,每只尾部均有圆环可以系住绳索,而顶部类似箭头,是一个倒“V”字形。 老四将钢条分别系上绳索,插到石板四边缝隙中,再小心翼翼将每根钢条分别旋转九十度。一切准备完毕,吁了口长气,拿起绳索退到石门外。 军师道:“准备好了?”老四点了点头。当下老四、军师、崔二侉子与崔振阳四人按照老四的吩咐,分别执一根绳索的尾端,大伙儿缓缓加力,将绳索绷直。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齐齐望向老四。老四再次示意大伙儿全部躲到大门两侧,然后闭了闭眼,睁开眼时,一声低喊:“动手!”大伙儿同时使力拉动绳索,只听门内“哐当”一声巨响,石板落地。 就在这时,大殿里箭羽破空之声大作,弩箭射到四围花岗岩壁上“托托”作响,更有弩箭从门内射出,或直飞,或斜飞,良久不绝。 众人心中狂跳不止,足足有一分钟,门内声音停止了。又过了一阵,见不再有箭羽射出,崔二侉子哈哈一笑,道:“幸亏了老四!”刚要起身,老四一把将他拉住,喊道:“二哥,再等等!”话音未落,门内又是一阵“嗞嗞”破空之声,崔二侉子神色一变,骂道,“他奶奶的,果然厉害!” 众人伏在门边不敢稍动,又等了良久,再没有任何响动,老四站起身来,道:“弟兄们,可以进去了!”大伙儿齐齐松了口气,这才感觉浑身已尽是冷汗。 再次进入到大殿内,但见遍地弩箭,更有数支射入到石壁之中,深达寸许,大伙儿张大了嘴巴,无不惊骇。 来到拼图石壁前,只见图眼那块石板已被拉下。空缺处隐隐可见一种似乎滑轨的装置。老四道:“军师果然说对了,只要破解了这个拼图机关,就能进去皇陵!” 军师道:“现在看来,这座地宫确是皇太极清昭陵真冢无疑了!”拍了拍面前的石壁,叹道,“费了这么多心血,总算让咱们找到了!”崔二侉子道:“军师可以肯定?”军师点了点头,道:“根据史料记载,皇太极是一个绝顶机关高手,当年清兵攻城略地,许多先进武器和攻城装置都是他亲手设计的,所以这座地宫,绝对是他的手笔!” 老四道:“也就是说,这座地宫中一定机关重重、危险万分?”军师面色凝重,点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只是第一道机关,要进入到最后金券,还不知会有多少道,而且……”说到这里,环视了身旁众人,道,“这重重机关之中,也一定危险万分,如果稍有不慎,就会有人丧命于此!”大伙儿心头一沉,都点了点头。 沉默了片刻,崔二侉子沉声道:“弟兄们,打现在起,大伙儿的脑袋就都别在裤腰带上了!怕死的,现在就可以出去!如果愿意跟着大伙儿往前走的,就一定严守命令,听从调度!”说到这里,崔二侉子的眼光从众弟兄脸上一一划过,大伙儿神色凛然,齐声道:“二哥,大伙儿听你的吩咐!” 崔二侉子道:“不是听我的吩咐,是听军师和老四的吩咐,连我也不例外,所有人都要令行禁止!”众人一齐点头。 皇陵地下玄宫第一座大殿,也是整座地宫第一道机关——拼图机关大殿,这里设置的是一个四六拼图组成的石壁机关。 崔二侉子道:“军师、老四,你们下命令吧,怎么干?大伙儿听你们的调令!”老四点了点头,道:“二哥,据我所知这四六拼图是有口诀的,若不懂口诀,恐怕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破解!”崔二侉子道,“军师可有什么方法?”军师微微一笑,道:“这四六拼图的口诀,我倒还记得!” 当下军师将破解拼图机关的一些法则讲与众人,按照军师的主意,要破解如此巨大石壁上的拼图机关,必须要搭成人梯,方能顺利移动石板。 关于这拼图机关前文讲过,只要知道诀窍并不算难。所谓口诀,其实就类似萧伟想到的先将拼图第一行第一列拼好,然后依次拼接,最后变为一个三三拼图,三三拼图有专用口诀,只是萧伟与高阳两人并不知道罢了。 其时整座地下玄宫大殿内,前方共六人搭成三组人梯,一左一右分别是崔二侉子与刘二子负责照明,军师与老四站在最后,一边商量,一边将拼图步骤依次告诉前面六人。大伙儿心气儿极高,只听石室内隆隆的石板移动之声不绝,不大会儿工夫,墙上图片已然完成。 众人退后了几步,突然之间,老五神色一变,大呼了一声:“军师!”大伙儿都是一怔,齐刷刷望向老五。只见老五手指着前方,张大了嘴巴,一脸惶恐之色。崔二侉子喝道:“老五,出了什么事儿?” 老五不答,依旧僵在那里,手指前方。众人不明所以,顺着老五手指方向望去,是对面刚刚拼好的石壁,仔细端详之下,并未见任何异常。 崔二侉子再次喝道:“老五,到底怎么回事儿?”老五猛一哆嗦,颤巍巍道:“二……二哥,你看对面墙上!”崔二侉子回过头来,再次仔细看了看对面石壁,皱了皱眉,道:“老五,你捣个什么鬼?” 老五哆里哆嗦道:“二哥,这是满文,写的是……是……”崔二侉子喝道:“写的什么?”老五道,“擅入墓道者死!”众人都是一惊。 崔二侉子喝道:“胡说!”老五道:“二哥,我没……没胡说,是真的!”崔二侉子将信将疑,又仔细看了看石壁,回头用目光询问军师。只见军师缓缓点了点头,道:“老五说得不错,石壁上面的满文,确是这个意思!” 崔二侉子一怔之下,哈哈大笑,道:“他奶奶的,老子过的就是刀头上舔血的日子,这能吓得住咱?”老五拉住崔二侉子,道:“二……二哥,这……可是大凶之兆啊……”老五是十二金刚中惟一在旗的弟兄,自幼随父亲跳大绳,灵神鬼怪之事懂得最多。弟兄们听老五这样讲,无不惴惴。 崔二侉子脸色一沉,朗声道:“弟兄们,这些个都是吓唬人的玩意儿,大伙儿用不着害怕!”大伙儿听了崔二侉子的话,又看了看对面石壁,谁也没有说话。 老四道:“弟兄们,二哥说得对,早年随我爹掘金头,这种时候见得多了,真正掘金头的人没有信这个邪的!你们看,我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众人听老四也这么说,都松了口气。只有老五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了回去。 石室内沉默了片刻,崔振阳忽道:“对了四叔,墙上的图已经拼好了,怎么不见动静?”众人方才讨论石壁上的字迹,一时忘了这件事,崔振阳这一提醒,猛然想了起来。不错,对面这一整块墙壁上,整整二十三块石板已然拼凑完成,但并没像老四说的,露出任何通道。 众人窃窃私语嘀咕了一阵,一齐望向军师。只见军师低头沉思了片刻,抬起头来,再次仔细观察了对面墙壁,又看了看地上那块被撬下的石板,突然道:“我明白了,定是要将最后一块石板原位,机关才可以打开!”老四也恍然大悟,大伙儿商量了一阵,除老四、军师、崔振阳及老十外,其余人再次撤离大殿。 不大会儿工夫,四人已小心翼翼将石板放回墙壁图眼位置。石板并不完全推入,老四取过事先备好的工具将石板四角固定,再用数根白蜡杆在后面接上。每一根白蜡杆尾部均有可连接的装置,一根根接长,直到四人退出大厅石门。 老四又用一个事先打制的t字形连接件,在白蜡杆尾部接出一根横杆。准备完毕,和军师两人躲在大门两侧,各执横杆一头。定了定神,老四一声低喊,两人同时使力,只听门内墙壁处“喀”的一声轻响,石板已然复位。片刻,大殿内传来一阵巨大的机关启动之声,隆隆不绝,这一次再没有箭羽射出。又过了一阵儿,声音停止了。众人又耐心等了良久,不再有任何动静。老四神色兴奋,大声喊道:“弟兄们,机关破了!” 众人欢声雷动,抬上各种家伙,三进石室。果然,大殿对面整座墙壁已完全升了上去,原来墙壁位置,露出一条黑乎乎的券道! 还是崔二侉子与老四打头阵,众兄弟抬着家伙紧随其后,不大会儿工夫,已走到券道尽头。墓道尽头处,是一整面封死的花岗岩墙壁,墙壁最下方,一左一右各有一条一人多高、仅能容一人进身的缝隙,似乎并不是门。 老四与刘二子各执一把手电,上前仔细观察了一番。整面石壁光滑平整,最下方,左右各有一条直径约一人多高的巨大石柱镶嵌在墙体内,最外一面与墙体平齐,远远望去,就像两只巨大的眼睛。每条石柱正中心位置,各是一道高约两米、宽度不到半米的缝隙。 两人走到石缝前,用手电向内照去,石缝之内,全是看似非常混乱、长短不一的方形石柱,缝隙最后部分是封死的,并没有出口。 观察完毕,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摇了摇头,退了下来。军师问道:“怎么样?”老四道:“应该是某种机关装置,不过我掘过一百多座墓,从没见过这种机关!”刘二子也点了点头。军师又问:“有没有开启的方法?”老四神情沮丧,道:“没有把握,这恐怕不是一道普通的机关!乱试的话,万一触动暗器装置,后果不堪设想!” 崔二侉子道:“难道,就没有办法试一试?”老四看了看刘二子,又看了看军师,三人都沉默不语。 一旁崔振阳动了动嘴唇,忽道:“四叔、军师,我怎么觉着……”说到这里,摇了摇头,似乎觉得自己要说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停住了话。崔二侉子道:“振阳,你觉得什么?”崔振阳看了看军师和老四,道:“我觉得,这整面石壁怎么不像一个机关,而像是……”老四道:“像是什么?” 崔振阳道:“一把锁!” 皇陵地下玄宫第二道机关——子午鸳鸯芯机关大殿老四一震,回头看了看军师,军师道:“振阳,说说你的想法!”崔振阳咽了口口水,道:“军师你看,如果拿这整面花岗岩当做一个锁体,这两根镶嵌进去的巨大石柱就是锁芯,其中的缝隙是锁孔,而里面那些看似混乱的石柱,就应该是锁芯里面的锁柱!” 崔振阳这一番言论说得众人目瞪口呆,不过仔细看过面前花岗岩墙壁后,果然越看越像一把巨大暗锁,惟一不同的是,这把锁上有两个锁孔。 老四思索良久,道:“我琢磨振阳说得有理,咱们可以试一试!”军师道:“可有把握?”老四道:“振阳一直跟着老八学开锁,他看出来的,应该没有错!”军师回头看了看一旁崔二侉子。 崔二侉子沉吟不语,半晌儿,道:“这两个锁芯的锁,咱谁也没见过!况且这么大的锁就算能捅开,怎样才能转动锁芯?”崔振阳道:“我猜想,这把锁应该不会再用人力来开启,肯定有其他窍门!” 崔二侉子道:“这样吧,就让振阳进去看看,如果不是锁孔,再想其他法子!”军师与老四都无异议。老四拉住崔振阳,道:“振阳,一切小心,如果不成就出来!”崔振阳点了点头,紧紧裤带,低身钻进石缝中。 众人在外焦急等候,不大会儿工夫,崔振阳灰头土脸爬出来,神色兴奋,道:“各位叔叔,确实是把锁!”老四问道:“怎么样,能打开吗?”崔振阳道,“四叔,这是一把非常复杂的暗锁,我一个人肯定不行,要有八叔在,肯定没问题!” 众人都是一呆,这一次参与奉天盗墓的,除崔大侉子外,就只有老八留在山寨,果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老五道:“二哥、军师,要不咱们先撤回去,叫齐老八再来,反正墓是死的,也跑不了!”崔二侉子沉吟不语。军师问道:“振阳,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崔振阳眉头紧锁,低头沉思了片刻,突然眼珠一转,道:“有办法了,只不过……”说到这里,停住了话,看着崔二侉子。 崔二侉子道:“没关系,你尽管说!”崔振阳道:“要开这道锁,所有叔叔们都得上……”崔二侉子道:“你是说,咱们十个都要上?”崔振阳点头道:“不止咱们十个,包括在外面的所有叔叔,最好,还要加上二婶儿!”崔二侉子一愣,道:“凤儿?”顿了一顿,道,“那外面不就空了?” 军师问道:“振阳,这是怎么回事儿?”崔振阳道:“军师,墙上这道锁,左右各是一把极其复杂的二十四柱暗锁,换句话说,两边石缝加在一起,一共有上下二十四对,四十八条锁柱!”军师点了点头。 崔振阳继续道:“要开这样的锁,我的功夫是不行的!不过既然当年建造这墓道的人把锁做到了墙壁上,咱就有了投机取巧的余地!”军师道:“投机取巧?” 崔振阳笑了笑,道:“不错!其实开锁之所以难,就在一般锁的锁芯尺寸很小。人开锁的时候要用一种特殊工具将锁芯内部锁住顺此推到位。人只有两只手,而最简单的锁至少也有五六条锁柱,所以很容易手忙脚乱,像这种两边加在一起一共四十八条锁柱,除非八叔那种功力,一般人绝不可能打开!” 老四道:“那咱们怎么办?”崔振阳嘿嘿一笑,道:“四叔,这个制作机关人是极聪明的,他放弃了一切传统墓道机关的形式,换而用一种最复杂的暗锁锁住了墓道,这样的话,即便再厉害的盗墓高手到了这里,也会一筹莫展!”老四看了看一旁刘二子,两人都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老五突然道:“对了军师,这座皇陵设这道锁有什么用,要不想让人进,当初直接封死了不就完事,弄把锁锁着,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军师看了看老四,两人都是一笑。军师解释道:“历来帝陵,都是要做成能够多次开启的,这道理很简单,皇帝皇后很少有同时死掉的,而咱们自秦汉以来便没有了殉葬的风俗,因而很可能有这种情况,皇帝死了以后,过几十年皇后才死掉,要再次打开皇陵入殓。传统皇陵地宫仅仅用金刚墙、石门、自来石封闭,相比之下这座地宫有了这道锁,结构更为安全。况且我猜测,这一座地宫的设计,有皇太极卖弄他机关制作水平之意!”老五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崔振阳道:“从我刚刚观察这道锁芯来看,能打开这么复杂暗锁的人恐怕古今中外也不会有几个,而这样的人碰巧又来盗掘这座皇陵,几率应该是微乎其微!”军师道:“所以说这座皇陵,应该说已经是设计得固若金汤了!”崔振阳点了点头。 老五搔了搔头,道:“固若金汤?那咱们还怎么开,不全白忙活了?”崔振阳笑道:“五叔别急,虽说坚固,但皇太极还是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 老五道:“哪一点?”崔振阳道:“军师常说月满则亏,再坚固的东西总有它的破绽,皇太极忽略的那一点就是:锁做到了这么大,就已经不是锁了!一般开锁最多两个人配合,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钻到锁孔里面去开锁。而墙壁上这把锁的锁孔做成了这么大,完全可以一下子进去几十号人,大不了咱们一人负责一根锁柱,四十八条锁柱最多用上四十八个人,也就打开了。这就好比弹钢琴,一个人两手同时演奏,那是很难的事情,但要两人配合,一人弹一边,就简单多了!”崔振阳在奉天洋学堂念过书,见过钢琴,而众兄弟自然都不明白钢琴是何许玩意儿,但还是纷纷点头。 崔振阳继续道:“众位叔叔,咱也用不了四十八个人那么多,因为咱每个人都有两只手。我刚刚观察过,这两条锁孔内分别是十二对二十四条锁柱,只要一边用上十二个人,两边一共二十四个人,留一人在最外面指挥,这样加上二婶儿,人数刚刚好!” 军师道:“必须要二十五人?”崔振阳点了点头。军师看了看崔二侉子,两人都是不语。老五突然叹道:“看来,一切都是天意!若不是这一回二哥将嫂子也带来了,这机关咱恐怕是打不开了!”崔振阳点头道:“五叔说得不错,如果少了一人,除非八叔来,以我的开锁功夫,恐怕很困难了!” 众人纷纷附和,都觉老五说得不错,冥冥之中真有天意。崔二侉子看了看军师,道:“军师,你看呢?”军师沉吟了片刻,咬了咬牙,道:“好,就让凤儿进来吧!” 几人商量了一番,当下由老五、老九上去唤其余众人下来,留在墓道中的人抓紧时间赶制开锁所需一应工具。按崔振阳所讲,这一次二十四名兄弟配合开锁,必须制作一种特制的销子,锁柱一旦推到位置,马上用销子销住。否则众人都没受过专门的开锁训练,一旦控制不住就有可能会出乱子。 好在一应工具材料大伙儿都已带来,没有多久,四十八个销子已然做好,留在上面的十四人再加上凤儿,也在老五、老九带领下下到地宫。 凤儿从未下过墓道,自然也不知崔二侉子一行每日在大屋忙些什么。现在终于进入这座巨大阴森的皇陵地下玄宫中,完全呆住了。崔二侉子也来不及多作解释,简单吩咐了一番,众人在崔振阳指挥下,鱼贯进入墙壁锁孔中,依次序每人站在一对锁柱之前。 崔振阳站在锁孔之外,给大伙儿详细讲解了开锁整个过程。要开启这把巨大的暗锁,最关键是要依照次序,将每一锁柱推到相应位置,推动锁柱时要分别按当时的设计,按不同深度推进去,每根锁柱既不能完全推到底部,也不能不动,否则不仅不能打开机关,还可能会激发隐藏在内部的暗器装置。 而推动锁柱的诀窍完全在手上感应及耳朵的听觉。不过墙壁上这副锁具如此巨大,手上的感应会更为明显。在石柱缓缓推动过程中,只要感到手中瞬间产生了强烈的振动,就是到位的信号,这时只需用事先准备好的销子将锁柱销住,这一步就完成了。 为了方便,崔振阳将每一锁柱编上号码,分别是左侧一至十二,右侧一至十二,分成上下,让每人记住对应的编号。 一切讲解完毕,锁柱内所有兄弟都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瞬时间,整座地宫内鸦雀无声。崔振阳定了定神,低声喊道:“好,左一右一下侧锁柱,同时开始!” 左一右一两对锁柱是整个开锁过程的开始,也是最重要的环节,由军师与崔二侉子两人分别负责。听到崔振阳的命令,两人定了定神,扶住面前石柱开始缓缓加力,在这一瞬间,所有兄弟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但听得石柱与内壁摩擦之声轰轰作响,感觉几乎过了一世纪之久,崔二侉子只觉手上轻轻一颤,大声喊道:“左一下侧石柱到位!”几乎同时,右面锁孔中军师也大喊了一声:“右一下侧锁柱到位!”众人静静等了片刻,没有任何异常发生,全都松了一口气。 崔振阳长吁了一口气,道:“二叔,军师,成功了,现在只需要将锁柱销住就可以了!”崔二侉子与军师两人立刻按照崔振阳的指令,将锁柱销住。 此后,众人依照崔振阳的指挥依次推动锁柱,半小时后,所有锁柱全部到位。但听整座墙壁内轰鸣之声不绝,墙壁内部传出巨大的机关启动声响,最后连整座墓道全都颤抖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崔振阳面前的石壁上,一块巨大的花岗岩缓缓向后退去,退至尽头,掉下一条铁链,尾部是一个巨大的铜环。 崔振阳大声喊道:“叔叔们,成功了!”静了片刻,众人欢声雷动。退出锁孔,大伙儿全都围拢在崔振阳身旁,崔振阳指着前方铁链道,“众位叔叔,如果我没猜错,只要拉动这条铁链机关就可以打开!” 当下老四取过绳索牢牢系在铁链,之后所有人员全部退回拼图大殿。老四躲在券道入口处旁边,拉住绳索缓缓加力,片刻工夫,只听前方机关处轰鸣之声不绝于耳,不过这一次显然没有任何暗器装置被激发。不大会儿工夫,声音完全停了下来。众人又耐心等了一阵,这才在老四带领下重新回到石壁前。但见整座石壁已完全抬了上去,后面露出一条狭长的甬道。 当下崔二侉子与军师商量了一阵,命十一弟带凤儿几人先行上去做好警戒,众人这才抬上家伙,老四与崔二侉子打头阵,鱼贯进入甬道。 按照清陵建制,这一段券道是罩门券,券道尽头是进入地宫后的第二道石门。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道石门很快打开了。汽灯照射之下,隐隐可见这是一间巨大的石室。正中是一座用汉白玉栏杆围成的水池,进门处有台阶可以下到水面,远远望去,整座池水漆黑如墨,映着众人手中灯光飘飘忽忽、若有若无,越发显得瘆人。水池两边都有通道可以通过,只是石室尽头处黑乎乎雾茫茫看不真切,也不知究竟是否有出口。 崔二侉子问道:“老四,怎么样?”老四观察了片刻,喃喃道:“这池子水好像不合常情!”崔二侉子看了看刘二子,刘二子也道:“四哥说得是,我掘过那么多坟,从没见过这玩意儿!”崔二侉子道:“有什么古怪?”老四摇了摇头,道:“我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沉思了片刻,道,“这样吧,叫大伙儿先别动,我过去看看!”崔二侉子点了点头,叮嘱老四一切小心。当下老四拿了汽灯,整整衣衫,缓缓走进了石室。 远远望去,老四走得异常小心,沿着石室右面栏杆缓缓迈步,每走一步都要小心观察一下地面青砖。大伙儿趴在石门外紧张地看着。良久,老四终于走到大厅对面。 和前面几处一样,这里一整面墙壁是封死的,没有任何出口。观察了片刻,老四发现就在墙壁的下沿,有几块花岗岩,似乎与其余处不同。 正要再仔细看,远远听崔二侉子问道:“老四,怎么样?”声音在巨大的地宫内回荡,瓮声瓮气,甚是骇人。老四观察了一番,答道:“这里没有出口,也暂时没有发现什么机关,不过这面墙壁似乎有问题,先叫几个兄弟把家伙给我抬过来!” 崔二侉子点了点头,一挥手,大伙儿抬上了老四的家伙。远远忽听老四又喊道:“二哥,你们一定要小心,地面的青砖不大靠得住!从水池右侧通过,记住,不要踩每一块青砖中央,穿上板儿鞋踩住每四块青砖接缝处,要轻,劲儿不要踏实了!另外,大伙儿不要拉得太近!” 老四说的板儿鞋,是事先做好的一种专门探墓工具,其实就是两块大号木板,用绳子系到脚底,走动之时便可大幅度减小压强,以免触发地面上的机关启动装置。老四自然不用再穿板儿鞋,他身材矮小,八十来斤的体重,却天生一副大脚板儿,按他自己的话说,是生就为掘金头而长的身材。 这边崔二侉子与军师低头商议了一阵,崔二侉子带六名兄弟,大伙儿穿好板儿鞋,又抬了老四的工具,小心翼翼走进石室。 崔二侉子走在最前,一步一探,十分谨慎。其余兄弟跟在身后,大气儿也不敢出,不多时,到了一半的位置,老九脚下板儿鞋突然一拌,跌了一狗吃屎。一声巨响,手里抬的家伙落在地上,大伙儿猛然一个激灵,都停住了。 整座地宫内一片死寂,老九吓得趴在地上不敢稍动。半天,并未见任何动静。众人长长出了一口气,老九更是哈哈一笑,骂道:“他奶奶的,吓了老子这一跳!”说完话,用手掌一撑地面,就要爬起来。老四远远望见这一幕场景,大惊失色,惊天动地般大喊了一声:“老九别动!” 但是已经晚了!老九右手刚一使力,猛觉地面青砖微微一沉,还没来得及反应,墙顶一支羽箭激射而下直入后心,他没来得及哼一声,当场毙命。 众人一下子乱了,扔下手中家伙就要去扶老九。混乱之中,更多机关被激发,无数箭羽铺天盖地射下,立刻又有两三名兄弟中箭,更有一人慌乱之中落入水池,随即是长声惨呼。崔二侉子一声大吼:“弟兄们,快撤!”脱下外衣,拨打弩箭,老五老六也脱下外衣,协同挡住弩箭。这时大殿内所有汽灯全都灭了,漆黑一团。门口众人只听得箭羽破空之声不绝,良久,几人才在崔二侉子的保护下,狼狈地逃出大殿。 崔二侉子走在最后,一手拿了已变成狼牙布的外衣,另一手抱了老九。众人围拢过来,军师问道:“二哥,你怎么样?”崔二侉子没有回答,拿过一盏汽灯,只见弩箭正中老九后心,伤口漆黑,流出的都是黑血。 军师神色凄然,道:“没得救了,是毒箭!”崔二侉子虎目含泪,缓缓点了点头。崔振阳突然喊道:“对了,四叔呢,四叔还在里边!” 众人都是一呆,猛然想起老四还在石室内。大伙儿一下子全趴到了门口,只见整座大殿内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崔二侉子大声喊道:“老四,老四,你怎么样?”没有任何声音。刘二子大声道:“坏了,四哥肯定出事儿了!” 崔二侉子咬了咬牙,道:“俺去救他!”军师一把拦住:“二当家的,你不能去,太危险了!”崔二侉子一把甩开军师的手,两眼通红,喝道:“俺不能把自己兄弟扔在里边!振阳,跟俺走!” 崔振阳擦了擦脸上泪水,站起身抬腿就要走。后面老十一把拉住,道:“振阳,你还小,让你十叔去!”崔振阳拼命挣扎,道:“你让我去,我要去救四叔!”老十十指如钳子,握住崔振阳的肩膀,无论怎样挣扎,也无法挣脱。老十面无表情,回手对身后老七道,“你拉住他!”老七拉住崔振阳。 老十走到崔二侉子身前,道:“二哥,我陪你去!”崔二侉子看了看老十,点了点头。军师大声喊道:“二当家的,你一定要小心!”崔二侉子咬了咬牙,接过军师手中的汽灯,一马当先,再次走进石室。 刚一进门,只觉一股恶臭扑鼻而来,但听水池中口兹口兹作响,池水翻滚,似乎飘着什么东西。两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老十快步走下台阶,汽灯照射之下,只见墨黑色的池水中翻滚着一付完整的骷髅骨架,骷髅头部上颌地方,赫然是一嘴金牙。 老十惊道:“是赵大牙!”崔二侉子缓缓点了点头,道:“水里有剧毒!”老十沉吟不语,良久,对崔二侉子道,“二哥,咱们走吧!”崔二侉子长叹了一声,迈上台阶,两人向大殿对面走去。 石室尽头,老四半靠半倚在墙边,腿上中了一箭,大腿根部用一块布条缠住,血流了一地,人已昏了过去。老十上前探了探老四鼻息,喜道:“还有气儿!”崔二侉子蹲下身来,检视了老四的伤口,将他腿上布条又紧了一紧。二人抬起老四小心翼翼绕过水池,走回门口。 众人全都围拢了上来,七嘴八舌问道:“怎么样,四哥怎么样?”崔二侉子沉吟不语,掏出随身匕首,剜掉老四腿上的羽箭,俯身去吸毒血。一旁老十伸手拦住,道:“二哥,让我来!”说完话,趴下身将老四腿上的毒血一口一口吸出来,毒血吐在地上,尽是黑色,腥臭之气,冲鼻欲呕。 老四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身旁众人,微微一笑。崔二侉子问道:“老四,你觉着怎么样?”老四深吸了一口气,断断续续说道:“二哥,我……没用了,毒气……已经攻心,二……二哥,你听我一句话!”崔二侉子虎目含泪,点了点头。 老四道:“别……别再往前走了,带……兄弟们撤吧……不……不要把所有兄弟……兄弟……”一句话没说完,身子一挺,气绝身亡。崔二侉子大吼了一声:“老四!”声音回荡在阴森空旷的地下玄宫中,良久不绝。 第十八章 万匙秘笈 一小时后,所有人员全部撤回小店大屋,清点了一下人数,共有七名兄弟丧命在皇陵地下玄宫最后一道机关处。除十二金刚中老四、老九以外,还有另外五名兄弟命葬黄泉。 崔二侉子神色黯然,对众人道:“弟兄们,老四说得对,咱不能把所有兄弟都折在这儿!俺和军师商量过了,先行回山,不过撤归撤,并不是做了缩头乌龟,现下老四不在了,已没人再能打开这座皇陵!”顿了一顿,道,“不过,我崔二侉子对天盟誓,日后必当杀回来,老子就不信一座小小皇陵,能难倒咱们崔二侉子的队伍!”众弟兄叹息之余,纷纷点头。 众人商议了行程,都觉奉天城附近应该已经遍布黑龙帮耳目,白天撤离不太方便,于是决定:当晚三更,绝大部分兄弟由军师带领,从盗洞第二入口撤离;崔二侉子带另外几名弟兄负责封闭小店大屋盗洞入口,然后从小店处撤离。从现在起到晚上这段时间,大伙儿要加紧小心,前面小店一切如常,不要让人察觉到大伙儿的动作,尤其是大堂那一对祖孙俩。 商量已定,众人将死去兄弟的尸首从盗洞第二入口处抬了出来,就近在树林中埋了,大伙儿长歌当哭,悲痛欲绝。 再回到小店,已是晌午时分,崔二侉子落落寡合,回到自己房间。凤儿正在屋内收拾,见崔二侉子难过,上前劝慰了几句。崔二侉子长长叹了口气,缓缓道:“老四救过我的命,这一次,是我这做大哥的,对不住他!” 凤儿眼圈一红,道:“当家的,一会儿十一弟要陪前堂那祖孙俩进城买菜,我想跟他们一道进趟城。”崔二侉子一愣,问道:“你进城干吗去?”凤儿咬了咬嘴唇,道:“我想去给老四买点纸钱祭品,走之前给他化了!” 崔二侉子叹了口气,点头道:“你的心思俺知道,只不过军师有严令,谁也不能擅自离开这里!”凤儿撇了撇嘴,道:“我说当家的,这里到底是你当家,还是军师当家?”崔二侉子脸色一沉,喝道,“不许乱讲!” 凤儿叹了口气,道:“当家的,你也知道,山上的弟兄只有老四、老七、老八和振阳跟我关系最好,当初所有人都要杀我,要不是你和他们四个死命护着我,我早就……”说到这里,凤儿打住了话。 崔二侉子点头道:“你说的俺明白,现下老四不在了,谁心里都不好受……这样吧,一会儿俺叫十一弟顺路帮你买一点,就行了!”凤儿摇了摇头道:“这种事情是不能求人帮忙的!”顿了一顿,又道,“除此以外,我还想临走前买些女人用的东西,虽说你每次都让其他弟兄下山时给我带,只不过……”说到这里,凤儿脸上微微一红,道,“你也知道,很多东西是不方便让你们爷们儿带的!” 崔二侉子叹了口气,道:“凤儿,你跟我这些日子受苦了!这样吧,你去叫十一弟过来,我跟他说说!”凤儿点了点头,面露喜色。 不大会儿工夫,十一弟走进房间,眼圈儿兀自红着。崔二侉子将事情与他说了,十一弟一愣,道:“二……二当家的,军师不是说过,不让凤姐随便出去?” 崔二侉子脸色一沉,道:“老十一,你记着,军师是你的大哥,我也是你的大哥!”十一弟点了点头。崔二侉子缓下语气,道:“军师说得自然没错,咱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防人之心不可无,凤儿来历不明,她虽是俺的女人,但俺也不能包庇,该防也得防!” 十一弟再次点了点头。崔二侉子又道:“所以一会儿你记着,去的时候快去快回,另外再叫个弟兄,省得你一个人盯不住!还有,这事情暂时就不要告诉军师了!”十一弟应了,转身离开房间。 十一弟走后,崔二侉子在房中愣了片刻,叹了口气,正要起身打点行装,突然门帘一挑,军师与崔振阳走了进来,最后一人竟是留守山寨的老八。崔二侉子猛然一惊,问道:“老八,你怎么来了,莫非山上出了什么事情?” 老八神情兴奋,道:“二当家,看到你们都没事真是太好了,山上一切都好,只是大哥见你们多日没有消息,让我过来看看,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崔二侉子听到老八问话,神色一黯,长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老八看了看三人的脸色,问道:“二哥,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崔二侉子挥了挥手,道:“让振阳跟你说吧!”老八一把拉住崔振阳,问道:“振阳,到底怎么了?”崔振阳哭道:“四叔和九叔,都……都不在了!”老八一下子呆住了。 三人将老八带到老四坟前,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老八趴在老四坟头,号啕大哭。众人全都恻然。 老八的命可以说就是老四救的。四年多前,老四还没投靠到崔二侉子这里,一次带着兄弟打劫日本军车,碰巧将老八救下,于是老八就随老四落了草,不久后,两人一起投奔到崔二侉子的山寨。 良久,老八擦干眼泪,站起身来狠狠道:“不能让四哥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顿了一顿,道,“四哥不在了,这狗日的皇陵,我帮他打开!”军师道:“老八,你……” 老八点了点头,道:“这座皇陵,我可以打开!”大伙儿都是一愣,军师道:“老八,你又没盗过墓……怎么?” 老八看了看几人,缓缓道:“这其实不是一座墓,而是……一只盒子!”大伙儿全呆住了,愣了半晌儿,军师道:“老八,你是说……” 老八点头道:“军师,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提过,这皇陵之中随葬了一只价值连城的盒子?”军师道:“不错,觐天宝匣!” 老八道:“如果我没记错,这一对觐天宝匣出自一个绝顶高丽制锁匠人之手,这宝匣设有三层五道机关,盒盖处是拼图机关,第一层是子午鸳鸯芯,第二层是对顶梅花芯,第三层是天地乾坤芯,除此以外,最后一层盒子中,还有极其复杂的自毁装置。” 崔二侉子与军师听老八提起这个,神色茫然,都不明白老八究竟是什么意思。崔振阳却恍然大悟,大声道:“八叔你的意思是,这整座墓道的机关,就是根据那只盒子做的?” 老八道:“不错!我原本从没往这儿想过,不过方才听你描述墓道机关的形式,一下子明白了,皇太极是一个机关高手,平生酷爱各种机关锁具,而这一对宝匣,是当年他远征高丽,从高丽国抢回来的。”军师和崔二侉子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此事,老八继续道,“因而他在这座地下玄宫中巧妙融入了那一只宝匣的机关设计,所以即便最高明的盗墓高手进了这座地宫,也会一筹莫展!”说到这里,老八顿了一顿,长长叹了口气,又道,“如果早想通这一点,四哥也就不会……” 欷歔良久,崔振阳道:“八叔,那只盒子你肯定能打开是不是?也就是说,墓道的机关也能打开?”老八沉吟了片刻,道:“能否开启那只盒子我还不敢说。不过方才听你讲如何开启第一道子午鸳鸯芯机关,给我提了一个醒!皇太极设计墓道机关的时候,自以为聪明,不过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只要人多,再加上好好配合,再复杂的机关都能打开!再者说,我们盗他这座墓,是为了抗日大计,没有人会怕死!” 军师猛一拍老八肩膀,大声道:“说得好!”回身问崔二侉子道,“二哥,你觉得怎样?”崔二侉子咬了咬牙,一掌击在旁边树上,狠狠道:“老八说得对,绝不能让老四就这么白死了,这狗日的皇陵,老子一定要打开!” 十五分钟后,众兄弟集结完毕,在崔二侉子和军师的带领下,再次进入皇陵地下玄宫。老八依次检查过已破解的两道机关:拼图机关及崔振阳打开的子午鸳鸯芯机关,沉吟了片刻,若有所悟。 来到最后一间大殿外,门口处血迹殷然。老八叹了口气,众兄弟也无不恻然。崔振阳道:“八叔,就是这里了!”老八点了点头,接过汽灯仔细观察了一番,道:“如果按那只觐天宝匣的机关次序,这一道机关,应该就是对顶梅花芯了!”沉吟了片刻,又道:“不过按振阳所讲,这座大殿两边甬道遍布弩箭装置,水池中又全是毒水,显然都不能通过,所以……一定另有打开通路的装置!” 崔二侉子问道:“会在哪里?”老八道:“不会太远,应该就在进门处的墙壁、天顶或水池栏杆附近!”崔二侉子点了点头,沉声命令道:“弟兄们,点亮所有汽灯,仔细检查附近墙壁、天顶及水池栏杆!” 不多时,汽灯全部点亮,老八小心翼翼走进石室。果不其然,就在进门处上方墙壁,赫然镶嵌着两排铜环,铜环一直向上到达天顶,并一直延伸到天顶正中,也就是水池的正上方,那里伸下一根水桶粗细、半尺来长的石柱。 老八眉头微锁,沉吟不语。崔振阳指了指天顶上石柱,问道:“八叔,这是什么东西?”老八呼了口长气,道:“如果我没猜错,这就是开启整座机关的关键处!”崔振阳道:“这么高,一般人怎么上去?” 老八微微一笑,道,“如果我没猜错,就是攀着这两排铜环上去!”将手中汽灯交给崔振阳,回身对崔二侉子和军师道,“二哥,军师,让所有弟兄先撤出去!”抬头看了看那两串极高的铜环,咬了咬牙,掏出手电衔在口中,抬手就要攀上铜环。 崔二侉子一把拉住,道:“老八,你不能上,太危险了!”老八一愣,崔二侉子缓缓道,“要从这里上到天顶,靠的全是两只手的劲儿。你不懂武功,万一掉下来危险万分!还是让二哥来吧,你留在这儿指挥我!”老八急道:“二哥,你不懂开锁,万一触发了暗器装置,那可就……”崔二侉子微微一笑,道:“我不懂,你可以指挥我!”说完话,推开老八就要攀上铜环。 猛然间一只大手按住了崔二侉子肩膀,崔二侉子回过头来,是老十。只见老十面无表情,沉声道:“二哥,还是我来吧,弟兄们都少不了你!”崔二侉子眉毛一竖,道:“老十,听我的命令,在下面等着!”说完话,抬臂就要将老十推到一边,刚一使力,猛觉半身酸麻,老十已按住了他肩膀穴道。崔二侉子勃然大怒,沉声喝道,“老十,你是不是觉得,你武功比我高?” 老十微微一笑,缓缓道:“二哥,是做兄弟的对不住你了,你是当家的,要死,还轮不到你!”说完话,一把将崔二侉子推到一旁,纵身已攀上了铜环。崔振阳手疾眼快,上前一把抱住了老十双腿,喊道:“十叔,你不能去,你不懂开锁,这么去是送死!” 老十喝道:“振阳,你放开我,反正要有人上,就算我死了,一会儿你二叔上去多少也有了经验!”崔振阳死命拉住老十,喊道:“不行,十叔,不能让你去送死!” 老十平日沉默寡言,但外冷内热、极重感情,加之他武功高强,又讲义气,弟兄们都与他交好。众人见老十要去送死,纷纷上前劝解,一时间石室内乱成一团。大伙儿心里都清楚,就在这间石室内,已死了数名兄弟,现在上去开锁风险极大。老八虽懂开锁但不会武功,要从这近十米高、毫无保护的两排铜环完全凭两手力量攀上去,同时还有开锁,是极其危险的事情,而其他兄弟中只有老十与崔二侉子武功最强,但两人又偏偏不懂开锁。 乱了一阵,崔二侉子终于缓过劲儿来,揉着酸麻的肩膀,上前一指将老十点倒,喝道:“把他抬下去,回山再算账!”众人一下静下来。老八道:“二哥,还是那句话,你不能上去!”崔二侉子一瞪眼,道:“我不能去,那还有谁能去?”老八默然。 一旁崔振阳忽道:“众位叔叔,还是让我去吧,我会武功,也懂开锁。八叔在这里指挥我,肯定不会有事儿!”大伙儿都是一愣。崔二侉子与军师、老八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看了看崔振阳,都觉目前形势,或许还真是崔振阳去最合适,他个子小,身子轻,武功还不弱,最重要的,崔振阳懂得开锁。商量了一阵,大伙儿均无异议。崔二侉子沉吟了片刻,拍了拍崔振阳肩膀,道:“听从你八叔吩咐,一切小心!”崔二侉子点了点头,将汽灯挂在颈中,紧了紧裤带,快速攀上了铜环。 留在下面的众人不约而同将手中所有汽灯、手电集中到一处,为崔振阳照亮。众目注视之下,只见崔振阳扒着铜环,双手交替前行,快速爬到了天顶正中。就在天顶正中央伸出的石柱两侧,分别有一个更大的铜环。他伸出双手,分别抓住了两侧铜环。 老八远远问道:“振阳,情形怎么样?”崔振阳仰头观察,只见头顶那根石柱的圆面,呈凹形塌下,上面布满十来根看似杂乱的细小石条。 将情况详细描述给老八,老八沉思了片刻,道:“机关开启处就在那里,要把所有石柱都按下去!”崔振阳松开右手试了一试,道:“八叔,先按哪根?”老八道:“同时全部按下!”崔振阳一愣,道:“八叔不行啊,我手不够用!”老八眉头一展,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振阳你听着,你的头就是钥匙,试一试用头来顶!” 崔振阳脸上一喜,道:“好!”说完话,双手分别抓住左右铜环,双臂使力,身子微微抬起,头顶已经接触到上面石柱。下面众人张大了嘴巴,神色紧张地看着。 崔振阳双臂继续加力,头顶十数根小石柱同时缓缓向内退去。就在这时,只听一阵巨大的机关启动之声,紧接着是“啪、啪、啪、啪”之声不绝于耳,众人向上望去,只见天顶及墙壁除崔振阳手中两根铜环外,所有铜环瞬间缩回到石壁之中。 正惊愕间,忽见下面池水翻滚,水池正中升起一根巨大石柱,柱顶长着一朵类似花蕾的东西,尖锐而锋利,对准正吊在天顶上的崔振阳,迅速扎了上去。崔振阳大声喊道:“八叔,现在怎么办?” 所有人全呆住了,崔二侉子掏出双枪,迅速向石柱射击。一旁众人也醒过神来,纷纷拿出武器,数排子弹打过去,石柱溅起点点火星、碎石乱飞,但依然没有丝毫减缓的意思,眼瞅着就要将崔振阳钉死在天顶上。众人大惊失色,崔二侉子已不忍再看,闭上眼转过头去。 突然之间,所有声音全静了下来。崔二侉子睁开双眼,只见石柱就在崔振阳的脚下停住,顶部尖蕊正缓缓打开,变作一个平台。此时崔振阳已筋疲力尽,双手一松,落在了平台上。老八大声问道:“振阳,你怎么样?”崔振阳站起身来,擦了擦汗,道:“八叔,我没事儿!” 军师突然喊道:“振阳,小心脚下毒水!”崔振阳猛然一惊,低头望去,只见鞋底正口兹口兹冒着白烟。老十手疾眼快,扔过一对板儿鞋,叫道:“振阳,接着!”崔振阳伸手接住,将板儿鞋垫到了脚下。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缓了缓神儿,老八道:“振阳,看看上面情况!”崔振阳点了点头,摘下颈中悬挂的汽灯仔细察看,只见平台之上正中处,有一朵碗口大小的梅花,也不知用什么材料做成,颜色鲜艳,娇人欲滴。 地下玄宫第二道机关——对顶梅花芯机关大殿。 将情况详细描述了一遍,老八思索片刻,神色兴奋,大声道:“果然不错,这就是传说已久的‘对顶梅花芯’机关,惟一不同的,是将控制机关的锁柱变成了梅花瓣形式!”崔振阳道:“八叔,怎么开?” 老八道:“振阳,你听我说,开启对顶梅花芯,远比第一道子午鸳鸯芯难很多,子午鸳鸯芯仅仅按下锁柱就可以,而对顶梅花芯不仅要按下锁柱,还要配合一定的旋转角度,将锁柱拉起或推下,稍有不慎,机关就会锁死!” 崔振阳点了点头,问道:“八叔,你说的锁柱在哪里?”老八道:“就是你面前的梅花瓣!你试一试,那五片花瓣中,应该有三片可以转动!” 崔振阳脱下上衣裹住了手,分别试了试五片花瓣,老八说得不错,其中三片似乎可以转动。老八道:“振阳,我传你的乱簧诀,还记得么?”崔振阳点了点头,道:“还记得!”老八道:“好,一会儿你听我的指引,按我传你的乱簧决,一步一步将锁打开!”崔振阳使劲儿点了点头,全神贯注,等候老八的命令。 老八回过身来,神情郑重,对众人道:“弟兄们,大伙儿听我说,开锁,要完全凭借耳朵的听觉和手指感觉,稍有不慎不仅锁打不开,还会激发地宫内暗器装置!”顿了一顿,“所以一会儿我和振阳开锁的时候,大伙儿一定要尽量保持安静,振阳这条命,可以说就攥在大伙儿手里了!”众人见老八说得郑重,全都点了点头。 崔二侉子沉声道:“大伙儿都听到了么?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不许再出半点声音,就算是有屁,也得给我憋回去,等开完了机关再放!”大伙儿谁都没有笑,再次点头。 老八转回身来,长出了一口气,定了定神,缓缓说道:“振阳,你听好,打开对顶梅花芯,要从梅花五片花瓣指向北方的那一片开始,你试一试,是否可以把它拉出来,记住,要轻,要慢,缓缓拉动,到位的时候,我会告诉你!”崔振阳擦了擦汗,使劲儿点了点头。 所有人在这一刻,全都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只见崔振阳缓缓蹲下身子,用外衣裹住右手,找到指向北方那一片花瓣,缓缓拉动。一片死寂之中,只有崔振阳的手中轻轻传来喀喀声响,回响在漆黑阴森的墓道之中。 老八双目微闭,眉头紧锁,仔细听着从石柱处传来的细微声响。大伙儿神色紧张,一会儿看看老八,一会儿看看远处的崔振阳,大气儿也不敢出。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老八猛然喊了一声:“停!”所有人都一哆嗦,但谁也没说话。崔振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老八道:“好,已经到位!”大伙儿听见老八的话,都松了口气。 此后整整一个小时,在老八指挥下,崔振阳将三片花瓣按特定次序不断外拉、内推、旋转,所有弟兄们都已是头晕脑涨、双腿酸麻,脸上汗水涔涔落下,一滴一滴掉在地上,但每一个人无不拼命咬牙坚持,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 老八始终神色镇定,似乎成竹在胸。一小时后,随着远处石柱传来“咔嚓嚓”几声轻响,老八猛然大喊了一声:“弟兄们,成了!”众人听到老八这句话,心情一松,人群中呼啦啦一下倒下了四五个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见到对方狼狈状,全都哈哈大笑。 便在此时,耳畔传来轰隆隆的连续响动,大厅正中的水池中池水翻滚,随即传来哗哗不绝的排水之声。崔振阳大声喊道:“八叔,真的成功了,在排水!”脚下一震,石柱开始缓缓降下。 大伙儿抻着脖子,睁大眼睛往水池中望去。果不其然,不多时池水排净,远处对面石壁缓缓抬起,下面正中露出一条黑黢黢的甬道。 众人欢声雷动,为防毒水腐蚀,崔二侉子命大伙儿从金刚墙处抬来墙砖垫在池底,众人顺利通过大殿。前方甬道内并无任何暗器机关装置,不多时,行至尽头。这里是进入地宫后的第三道石门。商量了一阵,由刘二子拿上拐钉钥匙,几人协力,打开了这道石门。 石门开处,是进入地宫以来规模最大的一间殿堂,远远望去,横宽约有二十米,净深十五米左右,大殿居中是一座巨大的汉白玉石台,上面供着两座玉石雕刻宝座。 老八与刘二子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拿起汽灯,小心翼翼走了进去。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并无暗器装置,大伙儿这才全部进入大殿。 绕到石台之前,只见两座玉石宝座面北背南放置,居中一座较大,右面稍小。宝座前设一汉白玉条案,上供“石五供”。五供再前,是一口巨大的青花龙缸,缸内尚有黑乎乎的黏稠液体,上面漂着一个铜制圆瓢,铜瓢上伸出一根灯芯,尾端有烧过的痕迹。 崔振阳道:“军师,这不会就是咱俗话说的万年灯吧?”军师伸手蘸了一点缸内油脂,闻了一闻,点头道:“不错,是万年灯,缸里装的是芝麻香油!”老五奇道:“军师,既是万年灯,怎么又灭了?”军师道:“地宫封死之后,氧气会慢慢耗尽,虽说灯油充足,也不可能一直燃烧下去!” 老五恍然大悟,又问:“军师,我看这口大瓷缸,就值不少钱吧?”军师取过缸内铜瓢,掌了几眼,道:“光这只铜瓢,应该就够换几条长枪了,你说值不值钱?”老五睁大眼睛,道:“不会吧,就这么一破瓢子,能值几百块大洋?”军师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老五看了看身后众人,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都张大了嘴巴。 军师又指了指石台上宝座,对众人道:“弟兄们,这上面供的宝座,大的一座是清太宗皇太极的灵座,小的一座,应该是孝端文皇后博尔济吉特氏!这样看来,咱们离那座堆放财宝的大厅,已经不远了!”众人纷纷点头,摩拳擦掌。 这时老八与刘二子已将整座大殿检查完毕,回到石台前。崔二侉子问道:“怎么样?”老八满脸诧异之色,道:“都检查过了,没发现任何开启机关的装置,这座地宫,怎么看都像是到头儿了!”崔二侉子一呆,问道:“你们看仔细了?” 刘二子道:“确实找遍了,没见任何机关的痕迹!”崔二侉子看了看身后军师,道:“他奶奶的,又是一座假坟么?”军师摇头道:“按理说不会,建造这样一座地宫,少说要花几百万两银子,应该不会是假坟!” 一旁刘二子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崔二侉子道:“二子,你有什么主意?”刘二子咽了口口水,道:“二当家的,不是主意……是……”崔二侉子道:“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快说!”刘二子道:“是……”抬起头来,道,“我以前听我爹说过,过去有钱人死后,都会修好几座坟,有衣冠冢,埋死人衣服帽子的;还有发冢,专门埋死人生前掉下的头发,想当年乾隆爷就给他亲娘修过一座发冢;还有的,就是这种灵座冢!” 崔二侉子道:“什么灵座冢?”刘二子道:“是……专门供奉死人灵座的!”崔二侉子回身看了看大殿中的宝座,问道:“难道,就是这个?”刘二子点了点头。 老八忽道:“二哥,我觉得地宫应该没有到头儿,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这座地宫机关设置,很可能跟那只宝匣完全一样的?”崔二侉子点了点头。老八道:“相传那只宝匣一共有三层五道机关,而到现在为止,整座地宫的机关按先后次序,只有拼图机关、子午鸳鸯芯机关、对顶梅花芯机关,按道理讲,下一道机关应该是天地乾坤芯!” 崔二侉子道:“不错,可这机关在什么地方?”老八道:“肯定就在这大殿中,只要好好找,一定可以找到!”一旁老五忽道:“老八,你说的那‘天地’什么的机关,是不是很难破解?”老八点头道:“应该很难破解!” 老五道:“既然这么难破解,建造这道机关,想来也很费劲吧?”老八点了点头。老五道:“老八,兄弟说句不中听的话……”说到这里,老五顿了一顿,道,“会不会当年这座皇陵,压根儿就没造这道机关?也就是说,皇太极根本就没学会如何造这道机关,所以,这座皇陵到这里,就到头了?”老八眉头一皱,看了看军师,两人都感觉,老五说的似乎有一定道理。 正沉吟间,崔二侉子猛一挥手,一掌击在身旁的青花瓷缸上,骂道:“他奶奶的,你小子不会说点儿吉利话么?”一声巨响,青花瓷缸应声而碎,灯油立刻流了满地。众人见崔二侉子发怒,吓得猛一激灵,连老五也呆住了。 整座大殿立时静了下来,耳中只听见青花瓷缸流出的灯油渗入地下时发出的咕嘟咕嘟冒泡之声。老八一怔之下趴下身细看,只见灯油流在地上并未扩散,而是顺着石台与地面的缝隙渗了下去,兀自冒着气泡。 老八一喜,大声叫道:“弟兄们,石台下面有机关!”大伙儿听老八这么讲,立刻趴下身来观瞧,崔二侉子道:“老八,你是说机关在这石台子下面?”老八使劲儿点了点头。 军师也顿时明白,猛一拍老八肩膀,道:“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若不是二哥这一掌,还真一时无法想到!”老八道:“只是暂时还不知道这一处的机关该如何破解!” 军师微微一笑,道:“非常简单,我猜只要将整座石台旋转一百八十度,机关就可以打开!”老八一愣,道:“军师怎么会知道?”军师道:“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刚进这间大殿的时候,我就感觉有什么地方透着不对,只是一直没有往那里想!” 原来,按皇陵的风水格局及建制,所有帝陵均要坐北朝南,背山临水。皇太极这座清昭陵自然也不会例外。大伙儿进入地下玄宫的金刚墙处,就是整座地宫最南端,从金刚墙一层一层向内深入,等于是在地下由南往北走。而大伙儿刚刚进入这一座大殿时军师注意到,石台上供奉的玉石宝座,却是背对大家。这显然不合常理,皇帝宝座历来是要背北朝南,象征着君临天下、威服四海。 军师将这一处关节原原本本告诉大伙儿,众人纷纷点头。当下崔二侉子、老八、老十及刘二子几人挽起袖子,分别扒住石台一角,开始旋转石台。 良久,几人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无论向左转,向右转,石台竟纹丝不动。崔二侉子松了手,皱了皱眉道:“这一道机关会不会使用其他方法开启,而不是石台?”军师沉思了半晌儿,道:“按理说不会再有其他方法,除非石台是被销子锁住,只有拔出销子,才能转动石台!” 这句话提醒了老八与刘二子,两人立刻拿起汽灯上前检查,但整整找了三遍,整座石台光滑平整,没有任何其他装置。老八思索了片刻,突然道:“军师,难道是……神力机关!”军师道:“什么神力机关?” 宝座大殿老八道:“据我所知,这是一种结构最简单,同时也是最有效、最难破解的机关!所谓这神力机关,说起来非常简单,就类似我们锁门,即便用再精巧复杂的锁,也不如在门口放一块万斤巨石,只要没有足够的力气,任凭你是再厉害的盗窃高手,也不可能打开!” 众人听完老八这一番话,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原来破解这一道机关并不需要任何技巧,用的就是力气! 当下崔二侉子令众人将所有家伙及汽灯放在地上,大伙儿全部脱光了膀子,一齐上阵。果然,石台在十数人的推动下,开始缓缓转动。不多时,石台转动了一百八十度,宝座变成了背北朝南。耳中只听轰隆隆一阵巨响,后面石壁缓缓抬起,露出了一条狭小的券道。 按照清陵建制,这一段券道叫做穿堂券。券道尽头,是地宫第四道石门。众人很快将石门打开,出乎意料,里面竟是一间超乎想象、面积极小的八角形石室,长宽各不到五米,高度也很矮,只有两米左右。 整间石室除进门处并没有其他出口,石室正中地面上,画着一幅巨大的太极图案,天顶上一幅图案与地面遥相对应,只是两图阴阳正好相反。四周八面墙壁上,分别刻有不同的图案,远远望去,看不太真切。 老八与刘二子仔细检查之后,所有人全部走进石室。军师接过刘二子递来的汽灯,仔细向面前墙壁望去,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这一整面墙壁上,是一幅雕刻整齐的八卦图案,图分为上下两部分,上面为“坤”卦,下面则分别按“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卦一字排开。再向周围七面墙壁望去,上面图案如出一辙,只是每面墙壁上半部分图案略有不同,也是按八卦排列。 军师观察完毕,眉头紧锁、沉吟不语。人群中老七忽然道:“军师,这满墙长虫子短虫子,是啥……”说到这里,突然“咦”了一声,指着墙上的图案,喊道,“弟兄们你们看,墙上这些长横子短横子,好像……都可以按下去!”大伙儿听了老七这话,齐向墙上望去。果然如老七所讲,仔细观察之下,墙上每一卦图最上面一横似乎都是用石料后嵌进去的。 军师点了点头,道:“不错,看来要开启这道机关,就要从这里下手!”老七愣道:“这么多处,怎么下手啊?”老七讲得不错,整个石室八面墙壁,上面是八幅,下面是八八六十四幅,一共七十二处可以按动的机关。众人一齐望向军师,只见军师缓缓摇了摇头,道:“从何处下手还一时看不出,不过如果我没看错,这整座石室八面墙壁,是羲皇先天六十四卦圆图,开启机关的答案,肯定就在这八八六十四卦中!”老七愣道:“六十四卦?不是八卦么?” 军师点头道:“不错,一般说来,确是八卦。你们看,这整间石室,就是严格按照易经八卦方位造成。”说到这里,指着石室内的图案道,“地面与天顶画的是阴阳太极,四围八面墙壁上半部分图案分别是按‘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卦排列,而每面墙壁下半部分图案,又分别是按八卦排列,这样上下相叠,三爻变为六爻,演为八八六十四卦!易经有云:‘易有太极,故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演万物。不想这小小石室之内,竟是寰宇周天,尽在其中,所谓天为乾,地为坤,天地乾坤,那都是……”说到这里,军师猛然间停住,问老八道,“对了老八,你不是说皇陵地宫下一道机关,就叫做’天地乾坤芯‘么?” 老八似乎正在沉思,听到军师问话回过神儿来,点头道:“不错,是‘天地乾坤芯’!”眉头一皱,突然道,“难道这一道机关,竟与易经八卦有关么?对了军师,什么叫做‘大有’,什么叫‘噬嗑’?” 军师答道:“‘大有’、‘噬嗑’,均是羲皇先天六十四卦的卦位!”老八一愣,猛一拍脑门儿,喊道:“原来如此!我想明白了,终于明白了!”神情激动,溢于言表。众人齐刷刷盯住老八,只见老八激动了一阵,道:“军师,我家祖传,有一本《万匙秘笈》,是一本专门讲述开锁的书,而这本秘笈中主要讲的,就是开启‘天地乾坤芯’暗锁的诀窍!”顿了一顿,缓缓道,“《万匙秘笈》是我家不传之秘,而我家历代先祖,虽均是制锁高手,但从没人研习过易经八卦,所以难怪这几百年来,这本《万匙秘笈》中记载的绝学从来没有人能够看懂!” 军师道:“你是说这本秘笈中的口诀,用的是易经八卦中的方位?”老八道:“不错,一定是这样!所以我猜想,这一座石室的机关就是最后的一道锁芯,天地乾坤芯!” 众人听到老八说得如此肯定,都兴奋起来。崔二侉子道:“这秘笈上的口诀,你还记得?”老八缓缓点了点头,收起笑容,沉默了良久,道:“我家这本《万匙秘笈》中,有关天地乾坤芯开启之法的口诀实际很短,共分上下两段,第一段口诀是这样一段话。”说到这里,老八沉默了片刻,慢慢念道,“天地乾坤,浊然一体,混沌之初,大有为始。天为众阳之宗,地为太阴之象,噬嗑(是科)既破,天地初开。” 老五道:“老八,你这文绉绉念的是啥?”老八摇了摇头,道:“这一段口诀,我家历代先祖,从没有一个人误透过。”老五回头看了看军师,只见军师正自喃喃自语,似乎若有所悟,良久,抬起头来,道:“老八,这一段口诀似乎是说,‘大有’与‘噬嗑’两位,是开启机关的关键!” 众人面面相觑,老七道:“大有位,噬嗑位,是什么玩意儿?”军师微微一笑,道:“易经上讲的八卦,是按‘乾’、‘兑’、‘离’、‘震’、‘巽’、‘坎’、‘艮’、‘坤’排列,其后伏羲氏将八卦互相组合,演为八八六十四卦,更是变化无穷。这六十四卦,每一卦都有自己名字,分别代表一个方位,其中‘大有’和‘噬嗑’,就是其中的两位!” 老八道:“这么说,这段口诀所讲的,就是从这两个位置寻找开锁的方法?”军师点头道:“不错,从口诀上看,似乎要先找到‘大有位’,最后用‘噬嗑位’的机关开锁!”老八皱了皱眉,道:“不过这大有位与噬嗑位,究竟在什么地方?” 军师道:“这我倒还记得!所谓‘大有’,是伏羲六十四卦中第十四卦,火天大有,离上乾下,其位在‘大壮’位和‘夬(怪)’位之间!”一边说着,脚踏方位,走到石室的西南角上,手指墙上一处图案,对老八道:“你看,这就是大有位!” 大伙儿迅速围拢到那面墙边,只见军师手指的是墙壁下面八幅小图中最左一幅,仔细观察之下可以发现,这一处乾卦三爻最上面一爻,同样是可以按动的。 老八面露喜色,道:“看来开启机关的关键,就在这里了!”军师点了点头,道:“伏羲六十四卦,每一卦均是由上下两卦组成,要破解这一道机关,上下两卦都要按,你们看这里!”军师手指墙壁上面的大图,这一幅大图,最上面的一爻也可以按动,“这是离卦,上离下乾,才是大有!”老八问道:“军师,应该怎么做?”军师沉思了片刻,道:“上下两卦,应该共有三种按法,先离后乾;先乾后离,最后一种,是离乾两卦同时按!” 崔二侉子道:“能不能都试一试?”军师摇了摇头,道:“不能随便乱试,一旦试错,很可能会触发暗器装置!”崔二侉子愣道:“那怎么办?”军师沉思了半晌儿,道:“我感觉,先乾后离的可能性不大,而剩下两种,究竟是离乾同时按下,还是先离后乾,我就拿不太准了!”崔二侉子看了看大门的位置,这一处机关正好在大门左侧,众人所携带的长竿根本无法够到。崔二侉子摇了摇头,看来要破解这一道机关,只能用人来试了! 思索了片刻,崔二侉子沉声道:“这样吧,老规矩,抓阄,抓到谁谁上!死生有命!”军师看了看身后众人,缓缓点了点头,道:“看来,也只能这样!”微弱的灯光之下,所有人脸上的肌肉都不自觉一颤。 不大会儿工夫,所有人全部撤出石室。崔二侉子从口袋中摸出一把火柴,数了石室内人数,一共十个人。当下取了十根火柴,将其中两根撅短,攥到手中,沉声道:“弟兄们,一共十根火柴,两根被撅过,一长一短,长的先上,短的后上,是死是活,就看大伙儿的造化了!”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点了点头。 九只沾满泥土和灯油的手伸了过来,摸向那根属于自己命运的火柴棍儿。崔二侉子一把打掉老八的手,道:“你不用抓,老子替你!”老八一愣,道:“二哥!”崔二侉子道,“现在还没到你死的时候!想死,把所有机关都给我打开再说!”老八叹了口气,退到一旁。 片刻,所有人全部摸完,崔二侉子手中留下了最后两根,张开手掌,是两根全的。崔二侉子抬眼望向众人,沉声问道:“是谁?” 人群中一名叫岗溜子的弟兄脸色惨白,站了出来。崔二侉子又问:“另一个呢?”崔振阳咬了咬牙,也站了出来。崔二侉子脸上肌肉一抖,将两人手中的火柴比了一比,岗溜子的稍长。崔二侉子面色铁青,道:“岗溜子,你先上!” 岗溜子点了点头。军师道:“方才的卦图,你都记住了么?”岗溜子再次点头。崔二侉子道:“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岗溜子咬了咬牙,道:“二哥,我家里的人,都给小鬼子杀了,这次兄弟要是死了,记着什么时候把小鬼子打跑了,到兄弟的坟前知会一声!”崔二侉子点了点头。岗溜子环视了一遍甬道内的兄弟,又看了看崔二侉子,扑通一下跪倒在崔二侉子面前,哽咽道:“二哥,这辈子能跟着您打鬼子,兄弟死而无憾了!”崔二侉子眼圈儿一红,强忍住泪水,挥了挥手。岗溜子站起身来,擦擦眼泪,大步走进石室。 第十九章 天地乾坤 众人提心吊胆躲在门外,只是片刻,石室内轰然一声巨响,随着一记长声惨呼,箭羽之声不绝于耳。大伙儿面面相觑,脸色惨白。看来,岗溜子已经不在了! 良久,终于静了下来,崔振阳咬了咬牙,站起身来。一旁老八一把拉住他,道:“振阳,我替你去!”崔二侉子按住老八的肩膀,道:“不要争了,生死由命,让振阳去!”崔振阳点了点头,甩开老八的手,大踏步走进石室。 石室内,岗溜子身中数箭倒在墙边。崔振阳上前将岗溜子双眼合上,定了定神,找到离卦最上面一爻,一咬牙,按了下去。墙壁内响起隆隆的机关启动之声,崔振阳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也不知过了多久,声音停止,并没有箭羽飞出。崔振阳呼了口长气,找到下面乾卦最上一爻,再次按下。墙壁内的隆隆之声再次响起,只是片刻,声音停止了。又等了一会儿,不再有任何响动,崔振阳睁开眼睛,老八已飞身冲了进来,喊道:“振阳,你小子命大,成功了!”大伙儿也纷纷冲进石室,看到地上岗溜子的尸体,无不恻然。 崔二侉子挥了挥手,众人将岗溜子的尸体抬出。军师叹了口气,道:“看来下面噬嗑位机关,也要这样破解,如果早知如此,岗溜子也不会……”大伙儿一阵沉默。 崔二侉子咬了咬牙,道:“要干大事儿,没有不死人的,弟兄们只要记住了,以后多砍几个小鬼子的狗头,就对得起咱们死去的兄弟了!”大伙儿都点了点头。崔二侉子道:“军师,接下来怎么干,你吩咐吧!”军师沉默了片刻,道:“下面一步,就是要找到噬嗑位,这‘噬嗑’位是六十四卦中第二十一卦,火雷噬嗑,离上震下,其位在‘震’位和‘随’位之间。”走到石室的东南角上,指着墙上一处图案,“就在这里!” 众人围到墙前,军师已顺次按下离震两卦最上面的一爻。耳畔只听隆隆之声再次响起,持续了一阵儿,声响越来越大,就如龙吟虎啸、万马奔腾,再过了一会儿,整座石室也开始颤抖起来,仿佛要塌下来一般。大伙儿脸上的神色逐渐由欣喜转为惊异,最后变为恐惧。 突然之间,老五手上的铁铲“当”的一声掉在了地下,崔二侉子刚要呵斥,猛觉腰间匕首似乎在拼命抖动,还没反应过来,“飕”的一声,匕首飞出裤带,直插入天花板中。几乎同时,所有弟兄手中的工具、武器全飞了起来,有几盏汽灯也飞上了天顶,立刻打碎,灯油四溅,石室内顿时一片漆黑。大伙儿在这一刻,全被吓呆了。 黑暗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弟兄们,有鬼啊,快撤!”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夺门而逃。出了大门,只听石室内“当当当当”之声不绝于耳,足足有一盏茶的工夫,终于静了下来。 众人喘息良久,老八划亮了一根火柴,黑暗之中,只见所有兄弟全部脸色惨白,神情惶恐。老八道:“二哥、军师,我进去看看!”崔振阳道:“八叔,我陪你!”崔二侉子与军师交换了一个眼神,叮嘱道:“一切小心,不成就退回来!” 两人点了点头,从地上摸起备用电筒,来到石室门口。微弱的光线照射下,只见石室地面上升起了一十八根石桩,排成三列六行,每根石桩内都有一根铁柱,只是铁柱长短不一。上面天顶上,也有对应的十八根铁桩,只是里面没有铁柱。 老八若有所思。崔振阳忽道:“八叔,我怎么觉得石室内好像有人在拽我的手?”老八也觉得石室内确实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拽着他右手的手电。正愣神儿间,崔振阳手中电筒“飕”的一声被吸了进去,电筒碎裂,玻璃片立刻溅到了地上,而电筒却被牢牢地吸在天顶的铁桩上,并没有掉下来。老八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是磁石!这石室里面,是一个巨大的磁石阵!” 原来,石室内天顶与地面升起的三十六根铁桩,均是用吸力巨大的磁石做成。大伙儿方才手里的物品,全是被这些磁石吸走的,老八将缘由讲给大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重新围拢到石室门口,老八指着门内的机关对众人道:“弟兄们你们看,这就是暗锁的最高段位,天地乾坤芯!只要打开这道机关,咱们就可以进入地宫最后一座大殿了!”崔二侉子道:“方才咱们不是已经打开机关了么?”老八道:“看来那只是第一道机关。”沉吟了片刻,对军师道,“相传天地乾坤芯暗锁是锁芯中套有锁芯,现在看来,我家祖传那两段口诀,第一段就是用来打开第一道锁芯,这一点,我们已经做到了!”军师点了点头,道:“这么说,第二段口诀,就是打开眼前这道机关的?”老八道:“一定是这样!那第二段口诀,是这样说的,‘天为乾,地为坤,天地乾坤,万物之始。真体未破,是谓生出。无为之妙,在乎逆中行顺,顺中用逆。逆藏先天之阳,顺化后天之阴。顺退后天之阴,逆返先天之阳。无为有道,乾坤交泰,气足神长。’” 老八念罢,只见军师眉头紧锁,良久不语。老八道:“我家祖祖辈辈都在研究这段口诀,可这段口诀,似乎并不是在说开锁,而是在说……”说到这里,老八停了下来,眼望军师。军师缓缓道:“似乎在说为人养生治国之策?”老八点了点头。 军师沉吟了片刻,道:“其实无论齐家、治国、平天下,还是开锁,恐怕到了最高处,均是一个道理!”老八又点了点头。军师呼了口长气,喃喃念道:“天为乾,地为坤,天地乾坤,万物之始。真体未破,是谓生出,无为之妙,在乎逆中行顺……”念到这里,军师顿了一顿,道,“我明白了,会不会是这样?”走到门口,手指石室中磁石阵,说道,“你们看,这座巨大的磁石阵,上下分别是十八根磁石桩,如果我们把它分为三三一组,正好是天上地下各两组,如果我估计得不错,这应该是先天后天八卦合一的卦图,只要做到天上为乾,地上为坤,这机关便打开了!” 老八喜道:“军师,你说吧,怎么干?”军师沉思了片刻,道:“你去看一看,地上每一排中间那根铁柱,一定能动!”老八点了点头,接过汽灯,小心翼翼走进石室。 来到军师所说那根石桩前,老八蹲下身,轻轻按动磁石柱,石柱并没有动,低身观察,只见磁石柱是被两根铁销销住。老八沉思了片刻,拔下一根铁销,双手抱住磁石柱,以另外一根铁销为轴,试图转动磁石柱,但磁石柱似乎被一股黏稠的吸力吸住了,有一种巨大的抗力。 老八缓缓加力,异常费劲,终于将磁石柱旋转了一百八十度,但刚一松手,“啪”的一声,磁石柱又回到了原位。众人都是一惊。 军师恍然大悟,道:“老八,我明白了,磁石柱下方,应该有一块异极磁铁,所谓同极相斥,异极相吸,如果我猜得不错,天顶上对应那根铁桩上,必有一块同极磁铁!只要转动一百八十度,拔下最后一枚铁销,磁石柱必会被吸上天顶,这样,地上的卦位,就会变成坤卦!而天上,也一定会显现出乾卦,这就是天地乾坤!” 老八猛然醒悟,连连点头,迅速将面前的磁石柱转动一百八十度,拔下铁销,只听当的一声巨响,磁石柱瞬间被吸上了天顶,不偏不倚,正插入到上面对应的磁石桩内,直没入底!大伙儿心头惴惴,等了良久,并没有乱箭齐飞,耳中只听得隆隆机关响动之声,过了一会儿,声音停止了。军师喜道:“成功了!”老八定了定神儿,当下依照军师指引,依次找到相应的磁石柱,按照上面方法,一根一根将磁石柱吸到天顶。 不多时,已是最后一根磁石柱。这是最下方中间一根,老八按照方才的方法,轻轻撤掉第一根铁销,缓缓转动了一百八十度,呼了口长气,正要拔下第二根铁销,军师喊道:“等一等!” 老八一愣,停下手。军师递过两条长绳,道:“用绳子系住销子,从远处拔!”老八会意,取过绳索,先将磁石柱在石桩上固定好,再用另外一条绳索,牢牢系在了最后一枚铁销上,准备完毕,手执绳索退到了门外。 众人也全部躲到了石门两侧,老八再次呼了一口长气,拽住绳索尾端,慢慢将绳索绷紧,然后猛一使力,只听石室内“当”的一声,磁石柱飞了上去。就在这时,“哐”的一声巨响,石室顶部齐刷刷落下六把铡刀,正嵌到地上十八根石桩之间。 老八吓得面如土色,大伙儿也全惊呆了,耳中只听石室内隆隆不绝,传出巨大的机关启动声响。大伙儿放眼望去,只见天顶上落下的六把铡刀,再加上地面十八根磁石桩,正摆成了天乾地坤的卦位。军师喜道:“弟兄们你们看,乾坤易位,这是泰卦,机关打开了!”话音未落,只觉整个墓道一下子颤抖起来,面前石室缓缓上升,下面露出了一条甬道,整座地宫最后一条券道明堂券。 这是一段极宽极长的拱券,规模宏伟、气势非凡,两边石壁分别雕有不同内容的图画,标示着墓主人皇太极不同时期的丰功伟绩。众人沿甬道边走边看,无不叹为观止,啧啧称奇,一时忘记了进入地下玄宫以来一直的恐惧之情。 不多时,已来到券道尽头。这里,是进入地宫以来第五道石门,应该也是整座地宫最后一道石门。军师道:“弟兄们,按清陵建制,这座石门之后,应该就是盛放帝后棺椁的金券大殿了,我们找的财宝,也就在这座大殿之中!”大伙儿听了军师的话,无不眉飞色舞,喜形于色。 军师道:“弟兄们,从现在开始,大伙儿要更加小心,咱们这一路过来,凶险不断,最后这座金券大殿之中,还不知有多少凶险的机关等着咱们!”老八也点头道:“军师说得不错,按那只盒子的机关设置,最后一道机关是自毁装置,只是现在还不清楚,在这皇陵地宫中,这最后一道机关是如何安排的!”众人听了两人这话,都不约而同收起了笑容。 崔二侉子沉声道:“弟兄们,这最后一道机关既然叫自毁装置,任何一个兄弟出了差错,大伙儿就得全搁在里头,谁也出不去,所以,更要严守命令!”大伙儿听了崔二侉子的话,都不由自主打了一个激灵,齐声道:“听从二当家的吩咐!”崔二侉子点了点头。刘二子与老八走出人群,来到石门前。 眼前这一座石门,要远比前面打开过的四座石门更大更高,更为庄严。两人接过后面兄弟递过来的最大号拐钉钥匙。当下刘二子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插入门缝中。两人一齐使力,拐钉钥匙缓缓插入到门内自来石下方。从门缝向内望去,门后这一条顶门自来石,长宽至少有前四道石门自来石的两倍。 准备完毕,刘二子低喊了一声:“起!”与老八同时使力,门内自来石缓缓抬起,不大会儿工夫,完全直立起来。刘二子点了点头,两人慢慢松劲儿,将拐钉钥匙从门内缓缓抽出。 后面的弟兄接过拐钉钥匙,崔二侉子喝道:“弟兄们,上!”与另外三人走上前去,分别扶住大门两侧。大伙儿刚要使力,刘二子猛然一滑,跌倒在石门槛上。其他五人都停了手,只见刘二子哼哼唧唧站起身来,嘴上都是鲜血,将鞋底在地上蹭了一蹭,突然之间,脸一下子白了! 崔二侉子问道:“二子,你怎么了?”刘二子突然喊了一声:“弟兄们,都别动!千万别动!谁也别动!”他几乎是在扯着脖子狂喊,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大伙儿一下子全呆住了,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崔二侉子再次问道:“出了什么事情?”刘二子根本没有理会崔二侉子,从一旁弟兄手中抢过汽灯,爬下身去观察刚刚滑倒的地方。看了片刻,对崔二侉子道:“二当家的,你看这里!”崔二侉子顺着刘二子手指方向望去,地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崔二侉子皱眉道:“你小子搞什么名堂?!”老八走上前来,趴下身看了看,刘二子刚刚滑倒的地方,似乎有薄薄一点细沙。老八用手指粘了一点沙粒,搓了一搓,道:“好像是沙子!”军师看着刘二子,道:“墓道里怎么会有沙子?难道是……”刘二子脸色惨白,点了点头,道:“不错,是沙顶天!” 崔二侉子皱了皱眉,道:“沙顶天是什么东西?”军师沉吟了片刻,缓缓道:“沙顶天是传说之中,北方墓穴中最厉害的一种机关!相传这种机关制作极其简单,但工程量浩大,从没有人亲自见过!”说到这里,军师顿了一顿,道,“据说见过这种机关的人,没有能够活着出来的!”众人心中都是一凛。 崔二侉子看了看刘二子,道:“二子,你说这石门之后,就是一个沙顶天机关?”刘二子点了点头,黯然道:“是……我爹当年,就是死在这种机关上的!”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哽咽。 崔二侉子点了点头,道:“那你就给大伙儿说说,这沙顶天是怎样一个机关?”刘二子擦了擦泪水,道:“这种机关一般都设在地宫天顶某处,有一个巨大的翻板活门,活门上压着数十万担细沙。一旦触动机关,细沙就会随翻板翻下而倾倒下来,瞬间将整座墓穴填满。凭你再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施展,谁都不可能逃脱。” 军师问道:“这座地宫将近四百年,机关有没有可能会失效?”刘二子摇头道:“绝无可能,沙顶天机关虽说工程量浩大,但所用材料却只有细沙和石制翻板两样,不像弩箭、毒气等机关那样容易失效。再加上我们北方气候原因,细沙可以一直保持干燥,就算上千年也坏不了!”众人听了刘二子这话,全都面露忧色。 军师又问:“难道,就没有破解的方法?”刘二子沉吟了片刻,道:“我不知道,我爹当年就是因为没有破解成功,才死在墓道里面!” 老八道:“二子,你就给大伙儿说说,说不准咱们人多,只要齐心协力,就能破解这道机关。”众人都点了点头。刘二子叹了口气,缓缓道:“沙顶天机关,一般都设在墓门之后,当年俺爹曾对俺说,并不是墓门一打开就马上触发机关,会有一定的富余量,要破这机关,就要看富余量有多大了,只要能把门打开一点找到上面机关位置,再用圆木撑在上面两块翻板接缝处,下面垫以青砖,这机关就算破了。不过,这富余量到底有多大,谁也说不好,而且,两扇墓门之后各有一块翻板,因而危险极大。” 崔二侉子喃喃道:“如此说来,要破这机关,就是要赌赌运气了?”刘二子点了点头,大伙儿一阵沉默。良久,老八咬了咬牙,道:“二哥、军师,让所有弟兄撤到外面,我一个人来!”刘二子摇了摇头,道:“不成,你一个人对付不了!”老八问道:“要多少人?”刘二子道:“最少要六个人,越多越好!”说到这里,刘二子黯然道,“如果当年我爹有人帮忙,就不会死了!” 老八问道:“是怎么回事儿?”刘二子眼望前方,轻轻说道:“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当年俺爹做这些破机关的活计,从来都让俺站得远远的,不让帮忙。最后一次,他发现了那座墓道中似乎有一沙砂顶天机关,于是准备好家伙,和我一起抬上圆木,去破解机关。和以往一样,我死求活求,他就是不让我和他一起干。于是我站得远远的,见我爹去掉门内自来石,将门推开了半尺,再用木头在上面撑住,下面垫砖。当时没人帮忙扶住圆木,一下子倒了,砸开了墓门。俺爹大喊了一声:‘娃子快跑,照顾好你娘!’话没说完,数万担黄沙就泻了下来……”说到这里,刘二子声音再一次哽咽。 缓了好一阵儿,刘二子继续道:“俺当时吓得呆了,眼瞅着黄沙将我爹埋上,我连滚带爬从盗洞逃出,后面沙子一路追着我。上了地面,才想起我爹还没出来,但几间屋那么多的沙子,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刨得出来,后来我带人回来,连刨了几天,最后连我爹的尸首都没找到……” 众人听到这里,不由自主看了看远处石门,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军师问道:“二当家,怎么办?”崔二侉子沉吟不语,良久,突然一掌击在墙壁上,喝道:“他奶奶的,就跟它赌赌运气!”转过身来命令道,“老五、老八,老十、振阳、二子,咱们六个留在这儿,其他人听我命令,全部随军师撤到外面!记住,如果我们出了事儿,不要过来救,立刻随军师逃到外面!” 军师喊道:“二当家,还是让我来吧!”崔二侉子摆了摆手,声音不容置疑,沉声道:“这是命令!听我的吩咐,准备工具!”军师不敢再争辩,点了点头,当下带领众兄弟,到外面将盗洞工作面上的圆木拆下,回来仔细测量了大门高度,由木匠出身的老六带领几名弟兄,将数根圆木接成一根。不多时,四根与大门高度相仿的支撑圆木做好。其他人则按刘二子的吩咐,做好了一对尾部系有绳索的铁钩,再抬来数块金刚墙处墙砖,摆放到最后一座石门前。一切准备完毕,崔二侉子挥了挥手,除崔二侉子、老五、老八、老十及刘二子、崔振阳六人,其他人全部撤离墓道。 大伙儿站到了石门之前,崔二侉子长吁了一口气,缓缓道:“二子,咱们动手吧!”刘二子点了点头,众人全部将手中的汽灯放到了地上。 刘二子似乎有些紧张,走上前去,再次观察了一下石门的上方,对崔二侉子道:“二当家,沙顶天的翻板是个斜坡,用力稍大,翻板马上就会被推开,所以分量一定要拿捏好;开这种门,一定要一个推、一个拉,两边石门一定要同时推开,另外,这边两人推,那边要用钩子钩住石门,这样才能让劲儿悠着走。” 崔二侉子道:“弟兄们,按二子的吩咐,招呼吧!”刘二子点了点头,拿起地上铁钩,小心翼翼将两只铁钩伸进门内,分别钩住左右两扇石门。再分别递给老八与崔振阳,道:“八爷、十二爷,你们一人一边,千万记住,宁可让我们推不开门,也一定要把石门拉住!一旦拉不住,翻板就翻下来了!”两人神色郑重,点了点头,接过绳索。 当下崔二侉子与刘二子在左,老五与老十在右,大伙儿分别把住了石门,后面老八与崔振阳也将手中的绳索绷紧,等候崔二侉子的命令。 刘二子定了定神儿,道:“二当家,我们动手吧!”崔二侉子点了点头,低声喝道:“弟兄们,动手!”四人一齐使力,随着轰隆隆的长声巨响,石门缓缓打开。 这最后一道石门异常沉重,除了笨重的门轴摩擦之外,顶部上面压着沙顶天机关翻板,虽然几人都有武功,也是异常吃力,不敢用力过猛,因为一旦推过了尺寸,顶上机关翻下,后果不堪设想。四人以极慢的速度缓缓推动着大门,随着石门越开越大,石门与门轴以及上面机关翻板的摩擦声在狭窄封闭的墓道中轰轰作响,最后甚至引起整座地宫空气的共鸣,声音就如千军万马奔腾,铿锵之声将整座地宫都摇动了,直听得每个人头疼欲裂,拼了命咬牙坚持。所有人就如被梦魇住,又好像喝醉了酒,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刘二子大喊了一声:“停!”四人停了下来,但耳中的轰鸣之声仿佛依旧没有结束,每个人都是醺醺欲醉、大汗淋漓,仿佛刚刚生了一场大病。 缓了缓神,刘二子拿过汽灯,仰头向门缝开处望去,刚刚好!只见上方沙顶天的翻板机关,每边还有三寸左右撑在石门之上。刘二子点了点头,道:“二当家的,成了!”崔二侉子挥了挥手,几人迅速抬起圆木,按刘二子的指点,缓缓挪到门槛之后,将圆木轻轻举起,顶住两块翻板中缝,老八与崔振阳迅速在圆木下垫上墙砖吃住劲儿。垫罢,崔二侉子一挥手,低声喝道:“好了,扶住圆木,用最快速度打开右面大门!” 这时老八与崔振阳使劲扶住圆木,剩下四人使尽全力,快速将右侧石门推开。这一次大伙儿推得很快,就在石门上部离开机关翻板一刹那,上面数以吨计的流沙重量顷刻挪到了下面圆木之上,只听“咔嚓”一声巨响,圆木下垫的城砖一下碎了三层。众人心脏“咕咚”一下全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只见圆木猛地一震,上面灰尘簌簌落下,呛得所有的人都睁不开眼睛。 几人猛地停下手,崔二侉子低身向垫在下面的城砖望去。雾气蒙蒙之间,只见圆木下面墙砖虽然连碎三层,依旧是稳稳地撑在了下方。崔二侉子挥了挥手,道:“不碍事!”众人松了一口气,几人加紧用力,不一会儿将金券右侧石门完全推开。随着石门推开,门内涌出大量雾气,浓密的粉尘再加上刺鼻的腐败气味,使门前的众人几乎无法睁开眼睛,泪水不自觉地顺腮流淌。汽灯的光线在茫茫雾气中越发暗淡昏黄,而且不住抖动,里面的嗡嗡回响证明这座最后的金券空间一定很大。众人顾不得思索这些,大门刚刚推开,几人七手八脚,很快将剩下的三根圆木稳稳垫在沙顶天机关的两块翻板之下。一切完毕,众人如释重负,齐齐松了一口气。 这时每人都是两腿发颤,累得几乎都快要脱手,咬牙拼命坚持着。崔振阳走下宝床一刹那突然脚下一软,右腿一下跪在地上,剩下五人猛觉手中力量忽然加重,再也把持不住,棺盖一下子脱了手,随着“哐当”一声巨响,棺盖落地,正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枪响,汽灯瞬间熄灭,大殿之中一片漆黑,众人不约而同全都趴在了地上。 趴了半晌,并不见动静,崔二侉子问道:“怎么回事?谁开枪?”隔了好一会儿,刘二子颤颤巍巍说道:“二哥,是我,太紧张了,不小心走了火!”崔二侉子在黑暗中骂道:“他奶奶的,你小子不会上保险!胆子比脓包还小!有没有兄弟受伤?”这时军师已经重新点燃汽灯,检查了一遍,见没有人中枪,只是崔振阳被棺盖砸到了脚面,幸亏不是直接砸到,否则这只脚就要废了。见到众人均没有事,崔二侉子放了心,问崔振阳道:“你怎样,没事吧?”崔振阳脸红了红,道:“二叔,是我没用,脚下一软!”崔二侉子看了看崔振阳一脸的汗水,不禁心中一阵歉然,暗道:振阳这孩子,还不到十八,跟俺们吃了这么多苦。想到这里,走向前去看了看,见崔振阳被砸伤的脚并没有什么大碍,才起身对众兄弟们说道:“兄弟们,我们走,上去看看这棺材里面有什么宝物!” 突然之间,猛听得两边的花岗岩墙内,隐隐传来隆隆之声。崔二侉子脸色一变,问道:“怎么回事?”其余的兄弟也听到了,大伙儿齐刷刷望向老八。刘二子大喊了一声:“不好,棺床在动!”果然,只见巨大的棺床正在慢慢下沉,两口巨大的棺木,正慢慢沉入到棺床中。 大伙儿面面相觑,谁都不明所以,就在这时,只听得身后轰然一声巨响,大伙儿猛然回头,只见进门处的墓道落下一道巨大的石门。 这时棺床已经和地面平齐,棺木也经完全沉了下去,与棺床平齐,中间两块石板合上。老八大喝了一声:“弟兄们,不好,咱们触动机关了……” 崔二侉子大声喊道:“大伙儿都别急!”仔细听了听,石室内隆隆之声越来越响,但除了整座宝床带着两座棺木,全部沉入了地下,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崔二侉子抬起头来,突然之间,脸色大变,大声喊道:“不好,两边的墙壁在往里面挤!”大伙儿往两边望去,果然,整座大殿两面的墙壁,正慢慢往中间靠拢,大伙儿全都傻了,只是片刻,慌成一团。 军师大声喝道:“弟兄们,大伙儿都别慌,上去几个人,先将墙壁顶住!”立刻上去六人,分别用手里的家伙顶住两面的墙壁,但显然没有丝毫作用,墙壁似乎毫不受阻,依旧慢慢压了过来。 刘二子神色绝望,歇斯底里地大声喊道:“咱们都要死在这里了!”举起手中的步枪,拼命向花岗岩墙壁射击,子弹打在粗糙的花岗岩上,溅起了阵阵火星。 崔二侉子还算镇定,问军师道:“军师,怎么办?”军师望向老八,老八道:“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尽量想办法把堵住的石门撬开,咱们先出去!” 两人点了点头,当下叫了崔振阳、老五、老十,五人拿起撬杠,上前去撬进门处落下的石门,但是用足了力气,石门纹丝不动。 老八走到前面,道:“看来门里面有机关装置顶着!”军师问道:“能打开么?”老八观察了一下石门,道:“应该在石门最上方!” 崔二侉子看了看石门的高度,命令道:“弟兄们,叠罗汉!”当下老十、老五搭起罗汉,老八踩住两人的肩膀,将手中的撬杠插入到大门上方的缝隙中。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老八,两边的墙壁在不停地向中间挤着,发出嗡嗡的声音。崔二侉子问道:“老八,怎么样?”老八骂道:“他奶奶的,上面是一个十六柱暗锁!” 军师道:“能打开么?”老八道:“没问题,不过得费点时间。”大伙儿一齐看了看缓缓移动过来的墙壁。刘二子绝望地喊道:“来不及啦!” 崔二侉子大声喝道:“弟兄们,所有的人都过去,把墙壁给我顶住!”众人全都分头来到两边墙壁上,想办法减缓墙壁过来的速度,有的用手推,有的人用铁锹卡,有的用撬杠顶住。 墙壁的速度似乎慢了些,但并没有停止。崔二侉子也上去了,他一边顶住墙壁,一边喊着:“给我顶住,谁他妈的后退我毙了谁!” 老八在全神贯注开锁,汗珠在一滴一滴流下来。弟兄们在拼命顶住墙,墙壁依旧在缓缓前进。 军师手执汽灯,给老八照亮,脸上汗水涔涔落下。只见老八满头汗水,闭着双眼,双手在飞快地动着。 两边的墙壁已经越来越近,右面的墙壁慢慢地靠在了众人抬下的棺盖上,棺盖被墙壁推着,慢慢向左移动,片刻,顶到了左面的墙壁上。墙壁受到巨大而结实的棺盖的阻力,一下子停了下来。刘二子喊道:“好像停了!”正在这时,只听得棺盖吱吱作响,“咔嚓”一声,棺盖碎裂,墙壁继续往前移动,大伙儿全都呆住了。 刘二子拼命顶住墙壁,大喊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所有人都大惊失色,但这丝毫无法阻止墙壁的前移,两边的墙壁已经很近了。大伙儿分别将手里的撬杠、白蜡杆、圆木支在两面墙壁中间,但只是阻了一下,紧接着是喀喀喀喀声音不绝,圆木和白蜡杆一根根断裂。 崔二侉子大喊了一声:“老八,怎么样?”就在这时,老八手猛地往内一捅,喊道:“打开了!”老八从老十肩膀上跳下,飞速用撬杠插入到石门下,这时老十、老五也来帮忙,几人合力之下,门被抬上去了两尺。 崔二侉子大喊了一声:“弟兄们,快撤!”众人一个一个拼命爬出去,军师也跟着爬了出去。见再也没有人留在殿内,崔二侉子飞身蹿出了石门。 军师等人一松手,石门轰地落了下去。只听门内咔咔咔一阵响动,大伙儿撑在墙壁上的家伙全都断掉了,然后是轰隆一声巨响,两边的墙壁合拢了。 就在这一瞬间,所有机关的声音停止了,万籁俱寂。 弟兄们全都精疲力竭、大汗淋漓,就如虚脱了一般,坐靠在石门外的过道呼呼地喘着粗气。也不知过了多久,老五颤巍巍道:“我还以为这回逃不过去了呢!” 崔二侉子喘了几口粗气,道:“清点人数,看弟兄们是不是都在?”军师立刻清点人数,还好,所有弟兄,一个不少全安全撤了出来。大伙儿都松了一口气。 老八一拳击打在券道旁的石壁上,道:“只可惜,咱们几个月的努力,全白费了,四哥,也白死了!”刘二子摇了摇头,叹道:“没想到墓道里最后还留着这么一手,这机关做的,实在是……唉!” 军师道:“难道,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么?”老八摇了摇头,道:“我原本以为,沙顶天机关已经是最后一道机关,真没想到,这一道机关,才是真正的自毁机关,这一道机关启动,恐怕实在没有办法了!”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一阵沉默。 崔二侉子道:“大伙儿不要丧气,咱们这么多能工巧匠,都到了这个地步,总能想出办法来!”老八道:“……只是,时间上不允许我们再逗留了,这一道机关,也并非不能破解,只是,恐怕要花费许多时日!”崔二侉子点了点头,道:“这样吧,反正咱们留了第二入口,现下外面风声太紧,咱们也不能再耽搁了,日后等风声平静了,咱们再杀回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大伙儿听了崔二侉子的话,无不露出失望的表情,但细想了想,也确实没有其他办法。崔二侉子笑了笑,道:“弟兄们,别没精打采的,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咱们回山!” 大伙儿站起身来,纷纷往外走。突然,大伙儿猛然感觉脚下的地面一震,紧接着,一连串机关启动的巨大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大伙儿面面相觑,老五大喊了一声:“不好,弟兄们,赶紧撤!”老八大喝了一声:“等一等。”侧耳倾听,声音来自身后的石门内,突然,咣的一声巨响,整座石门一下子抬了上去。 只见门内已合拢的墙壁正在慢慢分开。大伙儿傻了一般,看着眼前的场景。不大会儿工夫,墙壁回到最初的位置,大厅正中的棺床也重新升了起来,棺材也升上来,回到原来的位置。 老八大声喊道:“我明白了,这道机关的目的,就是利用两边石壁合拢,挤死盗墓者,然后机关自动复原!”大伙儿恍然大悟,喜形于色。 不多时,大伙儿小心翼翼走回到金券大殿,围到棺床前,每个人都是心有余悸。军师喃喃道:“老八,咱们方才是如何触发的机关?”崔二侉子道:“难道,是二子的那一枪?” 老八摇了摇头:“绝不可能!”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的场景,喃喃道:“难道是……恨轻儿?”崔二侉子一愣:“恨轻儿?” 老八缓缓点点头:“我曾经听我爹说,有一种久已失传的机关装置,叫做‘恨轻儿’。这种机关曾经是用在大钱庄的银库中的,整个机关就是一个极大的地秤!” 军师道:“你是说,机关就在这棺床之上?整座棺床,就是一个巨大的地秤?” 老八道:“我猜想一定如此。它不是普通的地秤,是有机关的。不懂机关的人,只要你往外拿一点东西,分量一减轻,机关马上就会启动!但你往上加重量,无论加多少都没有关系。我看这棺床很可能就是这样一个‘恨轻儿’机关做成的!” 崔二侉子连连点头,道:“怪不得,刚刚触发机关,就是因为我们把棺盖抬了下来!”老八点头道:“不错!”老五道:“这不完蛋了,不能从上面拿东西,那咱们来干吗的啊?老八,有没有办法破解?”老八道:“这种机关,我从没有见过,所以,绝不敢乱试!”大伙儿全傻眼了,眼瞅着珠宝就在眼前,却无法拿走,众人急得抓耳挠腮。 崔振阳忽道:“八叔,这种机关的原理,是什么?”老八道:“听我爹说,这种机关,是一个巨大的地秤,往上加重量,地秤会慢慢下降,而往外拿东西,地秤会慢慢上升,下降的时候,不会触发机关,但只要一上升,机关就会启动!” 崔振阳道:“八叔,能不能这样,我们在整个棺床下面垫上墙砖,让整个棺床无法下降,之后再在墙上钉无数铁销,将棺床销住,这样它既上不得,也下不去,机关不就破了?” 老八一愣,仔细想了想,崔振阳的方法可行!老八是一个机关高手,毕生所想的都是如何从正道、从机关的设置方面破解,如崔振阳这种歪门邪道的想法,却从没想过。当下将崔振阳的方法想了几遍,虽然有些异想天开,但毫无破绽。 老八点了点头,道:“没问题,振阳的方法可行!”大伙儿听见老八同意,欢声雷动,崔二侉子更是把崔振阳抱了起来,笑骂道:“你个小机灵鬼儿,怎么想出这种歪门邪道的主意?” 老八待众人安静了下来,道:“还有一点,这种方法,毕竟有误差,万一这一台恨轻儿机关做得异常精密,我们的工作就要更加精密,所以,为防万一,我们需要做一个工作,就是将后面那一道落下的石门毁掉,否则,若再次触动机关,我没有把握再在那么短的时间将室门打开。” 大伙儿都点了点头。当下老八拿上工具,三下五除二将石门内的机关破坏,众人已从地宫外抬来数十块青砖。做过石匠的老五带领众弟兄,将棺床侧面轻轻凿出数个小孔,插上铁钎,在铁钎下顶上方砖,之后,再在后面的墙上凿出数个小孔,用铁钎将棺床完全固定住。 准备完毕,众人定了定神儿,在棺床上放下一摞青砖。崔二侉子道:“弟兄们,成与不成,就看这一把的了,老八、老十,跟我上!”说完话,一掌将所有青砖推了下来。 大伙儿神色紧张,等了许久,没有任何动静,老八道:“成功了!”当下崔二侉子一马当先,带着老八老十,三人上了棺床。 崔二侉子将手中汽灯交与老八,双手一撑,翻进了棺内。找好了落脚的位置,老八将汽灯接了过来。崔二侉子凝神细瞧,只见巨大的棺木之内,最上面是一层厚厚的织锦棉被。锦被呈鹅黄色,上绣朱色经文,由于时代久远,经文字迹已经辨认不清。崔二侉子轻轻掀开锦被,下面并不见尸体,却是塞满了织锦、金、银、玉等陪葬宝物。整座棺木似乎不是盛放尸体的棺木,倒像一个藏放宝物的巨大木箱。崔二侉子一手擎着汽灯,另一手将宝物一件件小心拿起,递与外面兄弟。棺木中的珍宝古董每一件无不精美绝伦、价值连城,每一件宝物递出去,都引起外面兄弟的一片欷歔赞叹之声。 不多时,宝物也已经摆了一地,有六匹骨腾神俊的翡翠马,十八只神态各异的金罗汉,各式各样的珊瑚树,还有青铜礼器,以及红蓝宝石、碧玺白玉,美不胜收…… 每一个人头上都是大汗淋漓,呼呼地喘着粗气,但大家都仍然干得十分起劲,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宝物取到最后,最下面放的竟是整整齐齐的几套线装古书,虽然年代久远,但保存还算完整,封面上字迹依稀可辨。崔二侉子随手拿起一本,竟是一本,不禁啧啧称奇。古书取完,下面又是一层锦被,掀开锦被,皇太极的尸骨终于露了出来。(注①)只见这位大清皇帝肌肉已经完全腐烂,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尸骨静静躺在一床锦褥之上,头西脚东,双臂下垂,压在腹部,双手捧着一个做工精美的红木盒子,细长的手骨上还攥着一串念珠。身穿的龙袍大都腐烂,脖子上套着一串朝珠,腰部系着一条玉带,足登高筒长靴,发辫梳理完好,脸上带着一副金光闪闪似是黄金打制的面罩。 崔二侉子快速将朝珠、手串儿、玉石腰带取下,又将锦褥下垫的金银元宝取出,最后,拿起了那只红木盒子,都递给外面的老八。老八神情非常激动,喊道:“不错,就是这个盒子,果然让我见到了,见到了!”众人全都围拢上来,无不惊叹。 崔二侉子又将棺内检视了一遍,对老八道:“差不多了,里面没东西了!”老八隔着棺木道:“再仔细看看,可别有什么遗漏!对了,有没有这只盒子的钥匙?”崔二侉子听罢,又将几乎已是空空如也的棺木仔细检视了一遍,确认再没有什么宝物留在其中,也没有找到什么钥匙,于是将手中的汽灯递给外面老八,翻身准备爬出棺木。正在这时,汽灯的光亮一闪,他注意到了皇太极脸上所带的面罩,莫非也是黄金打造?想到这里,崔二侉子对外面老八说道:“兄弟,再给俺照着点,还有东西没拿!”老八听罢,在外面应了一声,伸手向上举着汽灯。崔二侉子俯下身,伸手弹了弹皇太极脸上那层面罩,只听得当当的金属之声,不禁赞道:“奶奶的,皇帝老子果然有钱,连面罩都是金子打的。”话一说完,崔二侉子伸手将皇太极头脸上的黄金面罩揭下! 〖注①:满人入关前实际全部奉行火葬,因而皇太极昭陵地宫中应该只有他的骨灰,并无尸骨。此处这样处理,仅仅是为了小说情节的需要,希望广大读者原谅。〗 第二十章 谶语初现 面罩揭下,崔二侉子突然双目圆睁,腾腾腾倒退几步,手中面罩“当”的一声掉在了棺材底板上。就在这一瞬间,他只觉一股刺骨的奇寒从背后突袭而来,硬生生从尾骨一直麻到脑后,只吓得全身发抖,既想转身奔逃,又想抓起什么东西在前抵挡一阵,但两条腿如被钉在地下一般,难以移动半步。若非崔二侉子胆大异常,这一声惊吼也差一点脱口而出。 良久,他强自镇定精神,勉勉强强扶着棺壁站起身来。使劲儿揉了揉双眼,再次定睛向前望去,就在他目光所及之处,皇太极骷髅头骨两眼正上方不到一寸处,竟然还长着一只眼睛! 只见这只眼睛比另外两只略小,就在双眼正上方一寸左右位置,在手中汽灯光线照射之下,正在冷冷地看着他!崔二侉子猛地一个激灵,不禁又是一阵寒战。 棺外老八见他久久没有声响,喊道:“二哥,情况怎么样?”崔二侉子恍若不觉。老八再次问道:“二哥,怎么样?”崔二侉子这才听到,又强自镇定了一下,答道:“没,没什么!”声音嘶哑,简直已不像人声。 崔二侉子不敢再看,拾起那个黄金面罩,匆匆将尸骨用锦被盖上,翻身要爬出棺木。此时他双腿软得似棉,直爬了三次才勉勉强强地翻了出来。 老八见他脸色阴晴不定,连忙询问。崔二侉子缓了缓神儿,苦笑了一下,答道:“没什么,棺材里面的气味实在难闻!”老八点了点头,接过崔二侉子手中的面罩,只见这一面罩整个是用黄金打制,做工极为精美,入手甚沉,左耳位置镶了一块巨大的宝石,右边位置似乎被磕了一下,瘪了进去,钻石也已不见。 老八也未多问。不多时,在军师指挥下很快将第二口棺椁打开。大伙儿取出财宝分类装好,再将一时拉不回去的大件宝物码放在棺床之上。忙活完毕,众人兴高采烈,抬着整整五麻袋珍宝古物从盗洞返回。 回到大屋,崔二侉子思索良久,将军师拉到屋外,把方才棺中所见详详细细讲了一遍。军师听罢,也呆住了,半晌儿,问道:“二哥,你没有看错?”崔二侉子缓缓点了点头,道:“不会错的,这件事情不能对弟兄们讲,只能找你商量。”军师点了点头,喃喃道:“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天眼’?如此说来,这皇太极恐怕……”军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崔二侉子也明白了军师的意思,道:“夜长梦多,看来我们要从速离开此地!”军师沉吟了半晌儿,道:“除了这个以外,我还担心另外一件事情。”崔二侉子问道:“什么事情?” 军师缓缓道:“凤儿!”崔二侉子一愣,问道:“凤儿?”军师道:“方才我见到十一弟,他今天下午,与凤儿进过城!”崔二侉子点头道:“不错,是我让十一弟陪凤儿去的,临走之前,凤儿要去买些女人用的东西。” 军师跺了跺脚,道:“二当家,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崔二侉子神色一变,问道:“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军师摇了摇头,道:“这还不确切知道,不过方才十一弟见到我时,神色紧张,我问了他几句,十一弟吞吞吐吐……”崔二侉子道:“他说了什么?”军师道:“什么也没有说,不过,十一弟的性子你知道,他是瞒不住事的,所以我感觉,他和凤儿这次去奉天,一定是出事了!” 崔二侉子道:“军师觉得,会是什么事情?”军师道:“暂时还不清楚,不过,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说到这里,军师思索了片刻,抓住崔二侉子肩膀,道,“二哥,你说得对,我们是不能再耽搁了,必须马上回山,今晚就动身,一切事情等回山再商量!” 崔二侉子狠狠点了点头。当下两人在屋外商量了一番,决定由军师带领大部分兄弟先行回去,为保安全,从盗洞第二入口出去。而崔二侉子与另外几名兄弟将大屋洞口填死夯实,安排好善后工作后,再行撤离。 二人回屋将这一决定告诉大家,众人立刻收拾东西,只带墓中盗出的珍宝以及武器轻装出发。临行之前,军师将从古墓中取出的那只觐天宝匣交给崔二侉子,道:“二哥,这只盒子抵得上其余所有宝物了,我们分别带回山。这样即便一拨弟兄出事,我们也不会空手而回!”崔二侉子将盒子收下,众人互道珍重、洒泪而别。 崔二侉子坐在崔家屯自家后院中,将这一次山寨众弟兄盗掘奉天皇陵的详细经历,原原本本讲与萧剑南,最后道:“军师等人回山之后的事情,萧大哥就都知道了。我们封好盗洞准备出发,正赶上萧大哥带人抓捕。”萧剑南听到这里,脸上一红,神情歉然。崔二侉子一笑,道:“这件事情萧大哥不必过多自责,你只是尽警察的本分,况且俺们当时干的也不是什么光彩事。萧大哥拼了身家性命救俺出来,兄弟极是承你的情,一切只怪阴差阳错。” 说到这里,崔二侉子叹了口气,道:“俺现在担心的,只是军师几人是否平安回到山寨,还有就是我在皇陵之中见到的景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说句实话萧大哥,我这些日子来,每日里都不安稳,总觉得要有事情发生!” 萧剑南心里一紧,想起刚刚听崔二侉子讲述的事情,虽在白天,可后背还是隐隐感到发凉。沉吟了片刻,他问道:“崔兄弟,当日你在棺木中看到的到底是什么?会不会是看错了?” 崔二侉子听萧剑南问起当时情景,虽日隔已久还是不由得一凛,半晌儿才道:“应该不会,绝不会看错!”顿了一顿,道,“揭开面罩的时候,我着实吓得不轻,缓了好一阵子才壮起胆子又看了一遍,当时我手里擎着汽灯,照得整个棺材里面雪亮,绝不会有错!”萧剑南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所说的第三只眼睛,究竟指的是什么?” 崔二侉子皱起眉头,似乎在思索如何解释,过了好一会儿,道:“就是那骷髅两眼正上方,还有一个窟窿,比两只眼睛略微小一些,大概有铜钱大小。”说着话,崔二侉子伸手比画了一下。萧剑南低头沉思了片刻,问道:“崔兄弟,你确定是眼睛腐烂后留下的窟窿?不会是其他原因造成的?”崔二侉子马上明白了萧剑南的意思,摇头道:“应该不会,他是皇上,谁敢在他身上动手脚?况且那个窟窿就在眉心正上方将近一寸处,比量的还准。而且形状比另外两只眼睛还圆,我猜想,一定是天生就是这么长的!” 萧剑南虽自幼也上过几年私塾,但很快就进入洋学堂学习,后又分别留学日本和英国,接受过了许多国外先进科学知识的教育,所以他是一个绝对的无神论者。方才听崔二侉子叙述,虽未明言,但也感觉得出来,崔二侉子所指就是传说中神仙的第三只眼睛“天眼”!换句话说,就是二郎神眉心正中那只能够洞悉一切、预知过去未来、无所不能的“天眼”!不过在萧剑南看来,鬼神之说实属缥缈,事情虽然诡异,但他还是不信会与所谓“神仙”、“妖怪”有什么联系,事情的谜底,他也绝对相信用科学的方法一定可以找到答案。 萧剑南低下头来,开始在心中默默搜索有关皇太极的资料。然而与这位清军入关前最后一位皇帝有关的故事、记载甚至是传说野史都少得可怜,远不如他的后代康熙、雍正、乾隆那么多。萧剑南只隐约记得清初第一大疑案似乎与皇太极有关,传说皇太极的皇位得来不是那么光彩,此外,皇太极死因也比较蹊跷,记忆中这位皇帝好像是暴卒,原因已不可考。 想到这里,萧剑南问道:“崔兄弟,你说的那个孔洞,有没有可能是刀刺或箭伤?”崔二侉子摇了摇头,道:“不会,刀伤箭伤我见得多了,绝不是这样!” 萧剑南点了点头,喃喃道:“不错,除非是有人在他死后故意在头上钻出来的,可这样又有什么意义?” 两人沉吟良久,崔二侉子忽道:“萧大哥,据军师所讲,当年努尔哈赤以祖上留下的十三副盔甲起兵,没多少年就夺了大明的花花江山,现在想来,没有神助,恐怕……”萧剑南一愣,随即笑道:“崔兄弟是不是说,皇太极一家,不是凡人?”崔二侉子讪讪地笑了笑,没有作答。 萧剑南看了看崔二侉子,看来崔二侉子毕竟没念过太多书,迷信色彩还是很重,而且挖参出身的人,鬼神之说在心目中根深蒂固,一时无法消除。但转念一想,也不由得觉着崔二侉子有他的道理,想当年清太祖努尔哈赤以祖上留下的十三副盔甲起兵,满人当年总共人口也不过几十万,却在不久后便夺取了大明上万里江山,也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想到这里,萧剑南道:“崔兄弟,鬼神之说,实属缥缈。我猜想你在皇陵中见到的情景,一定有它的原因,只是我们一时无法破解罢了。”崔二侉子点了点头,但脸上还是一副狐疑之色。萧剑南看到他的表情,也知道没有确凿证据一时难以说服他。沉吟了一会儿,突然心念一动,道:“对了崔兄弟,你能否带我再下一次皇陵?” 崔二侉子听到萧剑南这话,先是一怔,脸上闪过一丝恐惧,但片刻之间镇定下来,思索良久,斩钉截铁道:“不行,我绝不能带你下皇陵!”萧剑南见崔二侉子拒绝得如此干脆,不禁一愣,只听崔二侉子继续说道,“萧大哥,你是俺救命恩人,按理说你要俺做什么,即使赴汤蹈火、两肋插刀,也是在所不惜。但不带你下去,俺一不是怕死,二不是怕你取了俺们剩下的宝物,而是这事实在凶险,没弄清楚之前,俺绝不能让你也冒这个险!” 萧剑南问道:“有什么凶险?”崔二侉子叹了口气,道:“萧大哥,实不相瞒,最近这些日子兄弟心里一直不踏实,我总觉得一定会出事儿,而且,是大事儿!所以,我绝不能让你进皇陵。”顿了一顿,又道,“这样吧萧大哥,若是半年之内没什么大事,到时候俺八抬大轿抬你去查!”萧剑南见崔二侉子如此执迷,知道再说也是没用,于是不再提进入皇陵这件事情,而是旁敲侧击跟崔二侉子又聊起盗墓的一些事情。别看崔二侉子只是一个粗汉,但粗中有细,只要萧剑南一涉及皇陵盗洞第二入口,崔二侉子马上将话题引往别处,有几次几乎要张嘴说了出来,但还是硬生生地打住。萧剑南知道再也套不出来,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得作罢。 二人又闲聊了一阵儿,天色渐晚,正要回房休息,突然之间前院门声大作。两人一愣之下,抄起手枪。只听前面院门被敲得砰砰作响,有人喊道:“二叔,二叔!”声音颇为耳熟,似乎是崔振阳的声音。 崔二侉子示意自己的女人去开门。果不其然,不大会儿工夫,崔振阳神色匆匆冲了进来。崔二侉子见是崔振阳,完全愣住了,连声问道:“振阳,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崔家屯,出了什么事情?” 崔振阳见到崔二侉子,神情复杂,一把抱住崔二侉子,喊道:“二叔,我……我总算找到你了……”崔二侉子将崔振阳扶起,再次问道:“振阳,到底怎么回事儿?”崔振阳眼圈一红,道:“二叔,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崔二侉子一呆:“什么事儿,到底怎么回事儿?”崔振阳哽咽道:“八叔……死了,七叔和十一叔,都失踪了!”说到这里,崔振阳放声大哭。崔二侉子看了看萧剑南,两人全都呆住了。 第二十一章 吉林之行 觐天宝匣第二层的物品,是萧伟祖父(也就是当年的萧剑南)自民国二十年七月至民国二十三年八月的全部日记;一摞《奉天惊天大案》详细记载手稿,除此以外,再无一物。 从朝鲜归来,三人将盒内日记及手稿尽数看完,全呆住了。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半年多来为之费尽心机、魂牵梦系的红木盒子第二层中,并没有期盼已久的清朝关外藏宝图;甚至,高阳遍览史料得来的盒子来历典故,也压根儿毫不沾边儿。 这只盒子显然并不是关东军从溥仪卫队手中截获的那只传说中隐藏了清军入关宝藏秘密的盒子;而是谁也不会想到的那一对觐天宝匣中随皇太极下葬的一只,也正是被曾老日记所讲的崔二侉子及军师一伙历经千难万险、以十数个兄弟的性命为代价,从皇太极清昭陵地下玄宫盗掘出来的。 日记中这一整段故事,记载得详尽至极,其紧张激烈程度,简直如好莱坞大片一般动人心魄、精彩纷呈。尤其中间有关崔二侉子盗掘皇陵过程的描述,更是看得高阳萧伟两人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日记看罢,三人在惊叹之余却也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祥念头浮上了心头,都不由自主想到:这个故事的结局究竟是怎么样的?另外一点,也是让三人最感到后背发凉的一点:崔二侉子在皇陵棺木中看到的情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很显然,曾老的故事讲到这里并没有完。从萧伟和高阳掌握的支离破碎的资料看,当年随崔二侉子盗墓的所有弟兄似乎都在其后不久莫名其妙地死去了;崔二侉子的整座山寨也在数月后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难道这也与当时的盗墓事件,甚至与崔二侉子在皇陵棺木中看到的情景有关么?想到这里,连一向自认胆大的萧伟也隐隐渗出了冷汗。这似乎是一个超乎想象的真实故事。 不过有两件事情现在倒是可以确认了:第一,曾老临终留下的谜题一定就是这件事情!第二,这个故事的后续部分,肯定就写在曾老缺失的那三年半日记中至今还没有发现的最后五个月日记里,而这五个月的日记如果不出意外,就藏在觐天宝匣最后一层中。 然而迄今为止,觐天宝匣最后一层锁芯天地乾坤芯,似乎已经不可能再有人能打开!几天前在朝鲜李朴奂老人家中打开第二层锁芯后,老人告诉萧伟,发生在1950年至1953年那场战火,毁掉了李氏家族的全部手稿,老人的父亲李智幸也死在了那场战火中,所以有关暗锁的最高阶段天地乾坤芯的开启方法已经失传。一切似乎已山穷水尽,不可能再有任何办法能使事情再往前推进一步了。大伙儿翻来覆去商量了整整一个晚上,没有任何进展,天色已晚,萧伟与高阳两人告别赵颖,心情惴惴,各自回家。 萧伟回到家中,将行李扔到地板上,灯也不开,转身就倒在了床上。这一个月来,可以说是他二十多年经历中最惊心动魄的一段:先是在朝鲜被抓,死生未卜;然后是被高阳与自己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赵颖所救;紧接着,是在朝鲜李朴奂老人处,终于学会了对顶梅花芯的开启之法…… 不过这一切都远远比不过今晚在赵颖家看到的祖父日记中那段石破天惊的故事。这种感觉完全不同于看好莱坞大片,电影再精彩毕竟还是电影,谁都知道是假的;而萧伟很清楚,祖父讲述的这段故事,全是在七十多年前的奉天真实发生过的。 虽然连日来舟车劳顿,萧伟躺在床上还是无法睡着,脑中过电影一般,翻来覆去全是祖父笔记中那个故事的情节。祖父讲述的这件事情,除了刚才大伙儿讨论过的最重要的两点外,似乎还有更多的悬念没有解答,比如说:那个日记中颇为神秘的老十到底是什么人?他是否就是当年绑架并杀死自己奶奶的凶手——祁家三虎中的祁老三?从日记的内容可以看到,当时到奉天城八大牌坊打架的人,就是老七与老十。根据颐晴楼大茶壶描述,这个武功极高的老十很可能就是祖父追寻已久的祁老三!但这件事情最后的结果究竟怎么样?祖父有没有抓到祁老三?自己的奶奶最终有没有找到?日记里都没有交代。 还有,小店中那个长相与自己奶奶颇为相像的女人到底是谁,她会不会就是自己祖母本人?如果不是,天下怎么会有两个长相如此相像的人?这个人跟自己家老太太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另外,祖父当年抓捕崔二侉子前后,关东军及溥仪两方面似乎都对整个盗墓事件和那只盒子异常关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日本特高课的山口太郎和溥仪的军机大臣鹿传霖,两人究竟在搞什么鬼?难道崔二侉子的盗墓事件还有其他隐情不成?这件事情,会不会与另外一只盒子有关? 最后一点,也是让萧伟觉得最不符合逻辑的一点,那个山寨四梁八柱排行老八的人,到底是谁?他怎么可能有本事最终打开了皇陵地下玄宫最后一道机关——天地乾坤芯? 根据萧伟和高阳掌握的材料看,天地乾坤芯的制作及开启之法是朝鲜李氏家族的不传之秘,四百多年来除李氏家族的传人,无论是明末、清朝、民国,还是现代,都不可能再有人能够不用钥匙就打开这道机关!而这个颇为神秘的老八家中,却偏偏祖传下一本专门讲述如何开启天地乾坤芯机关的《万匙秘笈》,这显然不太对劲儿! 萧伟思来想去,直想得头晕脑涨、口干舌燥,坐起身来,到厨房找水。冰箱内早就空空如也,随手关上冰箱门,刚要去喝自来水,就在冰箱门关上,屋内光线由亮转暗那一刹,他猛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扯了扯头发,头脑中似乎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但无论如何也抓不到。又想了一阵,还是想不到具体是什么事情,但是他能感觉得到,这肯定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冲回卧室,飞速拨通了赵颖的手机。赵颖显然还没有睡,萧伟语无伦次,对赵颖道:“赵颖,你千万别打岔,我想到了一件事,你帮我!”赵颖愣住了,问道:“我帮你想?”萧伟道:“对,这件事儿很重要,太重要了,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赵颖笑了,问道:“我怎么帮你想?”萧伟急道:“咱俩在一起待了那么久,我的思路你肯定最清楚了。”赵颖点了点头,问道:“和什么有关?”萧伟道:“不知道,但很重要,非常重要!” 赵颖思索了片刻,又问:“你最后想到了什么?”萧伟道:“我刚才回了家一直没睡,脑子里翻来覆去就是祖父讲的那件事儿,最后……我好像想到了山寨中的老八,对了,你不觉得很奇怪么,他怎么可能会打开天地乾坤芯?还有,那本《万匙秘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赵颖“嗯”了一声,没有回答。 萧伟很焦急,催道:“赵颖,你赶紧帮我想想,要不就提醒提醒我,到底是什么事情?我想到的这件事情,非常重要!”赵颖沉吟不语,良久,突然问萧伟道:“你想到的那件事情,是不是和开启盒子第三层有关!” 萧伟这一瞬间豁然开朗,连声喊道:“赵颖,你简直太厉害了,咱俩这叫什么来着,心有灵什么的,你别挪窝儿,等着我,我叫上高阳,马上过来!” 不容分说,萧伟已经挂了电话。赵颖摇了摇头,将听筒放回座机上,猛然想起电影里的一句话,“不疯魔不成活”。萧伟的性子,如果能把这种精力用在正事儿上,该有多好。 这边萧伟挂掉了赵颖的电话,马上拨通了高阳手机。高阳已经睡下,接起电话迷迷糊糊问萧伟什么事。萧伟声音兴奋,急急火火说道:“高阳,你赶紧起床,我们去找赵颖!”高阳一下清醒过来,问道:“出什么事儿了?”萧伟道:“没出事儿,我想到了一个法子,肯定能把第三层盒子打开!”高阳一惊,问道:“什么方法?”萧伟道:“见面再说,这件事儿你可得帮我,咱们死活也得把赵颖拉下水,咱俩人都弄不了!你等着,我马上过去找你。” 深夜两点,萧伟高阳按响了赵颖家的门铃。对萧伟的深夜拜访,赵颖毫不惊奇,毕竟与他一起生活了那么久,萧伟的性格她太了解了,他一旦疯起来,没人能拦得住。 萧伟冲进房间,不容分说将两人拉到客厅,压低了声音道:“我跟你们说,我想到了一个方法,肯定能打开盒子第三层,不过,你们俩都得帮忙!”高阳和赵颖交换了一个眼神,看着萧伟神秘兮兮的样子,都是一笑。高阳道:“你说吧,什么方法?”萧伟神色郑重,一字一句说道:“进入皇陵!” 高阳一愣,赵颖似乎早有准备,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高阳问道:“进皇陵,与开盒子有什么关系?”萧伟神情激动,道:“高阳你听我说,根据祖父日记里写的,盒子的机关结构,跟皇太极墓道里机关的结构是暗合的,对不对?”高阳点了点头。萧伟继续道,“所以,只要想办法进到皇陵地宫,看清整个墓道机关的结构,就能找到打开盒子的办法!”高阳看着萧伟,显然还没明白,问道:“那有什么用?” 萧伟急道:“我说哥们儿,你真就是一书呆子,木头脑瓜子!咱们之所以打不开盒子最后一道锁,就是因为谁都不清楚锁芯内部的机关结构、设置、连动关系是什么样的,也就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你想啊,那墓道里面的锁芯是放大了的,咱们等于是可以钻到锁芯里面去看,只要结构一看清楚,以赵颖和我的功力,肯定能找到打开这道锁芯的办法!” 高阳恍然大悟,点了点头,道:“所以,你要死活把赵颖也拉下水?”萧伟嘿嘿一笑,道:“对头!”又看了看赵颖,道,“赵颖,这事儿你死活也得帮我,没有你,单靠我们俩,肯定没戏!”赵颖低着头,没有说话。 高阳思索了片刻,道:“不过你想过没有,要想进入墓道,恐怕不容易!当年曾老带着两个土木工程专家,用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找到入口,咱们怎么可能找得到?”萧伟道:“祖父日记里不是说了么,崔二侉子他们当年留了一个第二入口。我琢磨着,原来小店那个入口咱肯定是找不到了,不过只要想办法找到那个第二入口,不就行了?” 高阳摇了摇头,道:“时间已经过去七十多年了,那个洞口还在不在都不好说了。而且,崔二侉子他们很可能后来又进过墓道,取走剩下的财宝后,早就将这个洞口封上了!” 萧伟摇头道:“这应该不太可能,你想啊,崔二侉子和我爷爷逃到崔家屯养伤,已经是七月底了,他们的部队最后被日本人清剿,全军覆没,应该就是八月份的事儿,所以他们不可能再进那个墓道!”说到这里,萧伟突然兴奋起来,道,“对啊,那地宫里不还留下大量的财宝没拿走吗,这回可真轮到咱们发财了!”萧伟喜形于色、手舞足蹈。 高阳道:“你别高兴得太早了,据我所知,所有地下埋藏的财宝,都属于国家的。再者说,曾老的日记中,并没有详细注明那个洞口在什么位置,咱们根本就没有办法找!” 萧伟不以为然,道:“什么国家的啊,到时候我们不说,谁知道。”顿了一顿,道,“至于那个洞口的线索,咱们可以去崔家屯找,我琢磨着,崔二侉子既然没死,肯定会留下什么线索,就算是没有,北陵能有多大,大不了咱几个过去翻上它十遍八遍,我就不信找不着!” 高阳摇了摇头,不再说话,赵颖也沉吟不语。萧伟急道:“你们俩究竟是什么意思啊,给个准话儿啊?” 良久,赵颖忽然道:“我们不能随便进入古墓!”萧伟一愣,问道:“为什么?”赵颖道:“高阳说得对,国家法律有明文规定,所有地下埋藏财宝,全部属于国家,任何人私自进入古墓,是违法行为;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曾老的日记中提到,崔二侉子临行之前将所有的墓道机关全部锁死了,我们现在根本没有能力可以顺利打开墓道机关,去了等于是送死!你别忘了,当年崔二侉子进入墓道,即便有老四和老八这样的绝顶盗墓和开锁高手,也几乎死伤殆尽,所以,我们绝不能随便冒这个险!” 萧伟笑道:“你就别吓唬我了,依你说怎么办?”赵颖思索了片刻,道:“你的方法,可能确实是惟一可以打开第三层盒子的方法,不过,我们必须上报有关机关,经过批准后,在这方面专家和考古队的陪同下,再进入古墓!”萧伟张大了嘴巴:“你这简直是……”顿了一顿,“上报了什么狗屁机关,人家要是死活不带咱们玩儿了,怎么办?”赵颖不语。 高阳忽然道:“我倒觉得现在不宜马上就上报有关单位,原因很简单,万一找不到那个入口,就成恶作剧了。”萧伟点头道:“还是你说话中听!你的意思怎么办?”高阳道:“我们可以先想办法找到那个入口,确定是当时的盗洞入口后,再上报!”赵颖点头。 萧伟有点儿起急,道:“说来说去,还是要上报国家……”高阳笑了笑,道:“这一回你别再跟我们耍小聪明了!皇陵地宫中不同于朝鲜,朝鲜毕竟是一个有法度的国家,而皇陵地宫中危机重重,稍有不慎就会丧命,所以这一次不仅我要陪着你,连赵颖也要陪着你,我们绝不能让你自己一个人私自进入地宫!”萧伟傻眼了,道:“我是找你们俩来帮忙的,可不是让你们来监视我的!”高阳看了看赵颖,都是一笑。 赵颖之所以没有反对陪两人去寻找皇陵地宫入口,她最担心的,是萧伟的安全。对萧伟的性格,她再了解不过,萧伟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无法无天惯了,虽有这次朝鲜历险经历,但绝不会长记性。万一他与高阳顺利找到盗洞入口,玩儿起心眼儿来,高阳绝不是他的对手。如果萧伟骗过高阳,自己一人进入皇陵,后果将不堪设想。曾老日记中交代过,皇太极清昭陵的地下玄宫中机关重重,稍有不慎,很可能丧命其中,救都没有办法救。高阳说得对,这一次行动不比朝鲜,朝鲜毕竟是一个有法度的国家,而皇陵的地下玄宫中,靠的是技术和运气。 萧伟所说的思路,确实是目前看来最为可行的办法。无论是打开觐天宝匣最后一层天地乾坤芯,还是要弄清楚当年崔二侉子在棺木中看到的情况,也就是皇太极头骨上的天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都必须要亲自下到皇陵的地下玄宫中。 进入皇陵地宫的惟一方法,是找到当年的盗洞第二入口,而寻找第二入口有两个方法:第一,找到崔家屯,查访当年崔二侉子是否留下了什么线索;如果不成,那就要亲自到北陵寻访。 三人商量了一阵,由高阳负责调查一下崔二侉子的老家崔家屯具体在什么位置,至于行期,大伙儿定在了两周后的十一黄金周期间。 但三人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寻找崔家屯的具体位置,却着实花费了一番工夫。按最初理解,既然崔二侉子祖籍就在吉林省蒙江县崔家屯,只要买一张地图,便可找到。高阳仔细查询过地图后却发现,吉林省并没有蒙江县这个地方。 高阳马上想到,这个地区会不会已经改名?据他了解,解放初期,东北许多地区都改过名字。仔细查询之后,蒙江县确实已在1946年更名,现在的名字,竟然就是大大有名的靖宇县。高阳在网上查询到这样一段关于蒙江县的记录: 〖靖宇县原名蒙江县,清顺治元年清军入关,举族迁入中原,此地自此荒废。康熙十六年被列为封禁之地。光绪二十三年伊通直隶州派员于蒙江境内设置荒务局,招民开垦,百年封禁之地遂宣告废除。光绪三十四年设置蒙江州。民国二年日军占领蒙江,成立地方自治维持委员会统管蒙江政事。1935年2月,伪满洲国改省制时,蒙江县划入奉天省。1937年蒙江县划归为满通化省管辖。1945年中国共产党接收蒙江县伪政权,建立蒙江县民主政府。1946年2月,为纪念在此牺牲的东北抗日联军总司令杨靖宇将军,易名为靖宇县。1954年隶属吉林省通化地区。1985年隶属浑江市(现改名为白山市)。〗 根据查到的资料,靖宇县共辖七镇四乡,共一百一十一个村。但仔细检查之后,这些个村名中,竟没有一个叫崔家屯。高阳立刻又找来了靖宇县周边江源县、抚松几个县的资料,因为据资料介绍,吉林省在解放初期,地区土地重新规划过,很多地方已经从行政区上进行了重新划分,所以崔二侉子的祖籍崔家屯,也很有可能在解放初期被划归到了靖宇县周围的江源县或者是抚松县等地区。但仔细寻找之后,类似的名字倒是见了许多,什么李家屯、张家屯、赵家屯,惟独没有崔家屯。 再次核对了解放后所有村落的更名记录,并没有一处村子叫做崔家屯,高阳完全迷糊了。根据曾老笔记中的描述,当年他们逃离奉天后就直接前往崔二侉子家,从他们当时的交通工具和花费的时间计算,这个崔家屯应该就大致在现今靖宇县左近,没有道理的是,偏偏就在这方圆一百公里的范围内,竟没有一处村落叫崔家屯。 没有办法,只得再次找到赵颖。也幸亏赵颖在公安部,神通广大,一周以后,赵颖通过白山市公安局的同学,终于查到了一份民国初年的旧档案,也因此而查询到,蒙江县原来确实有崔家屯这一处地区,不过已在日据时期改了名字,现在叫夹沟屯,而且现在村子里的人都已经不姓崔,改姓高。从村子改名的时间看,是民国二十四年,也就是1935年。三人马上想到,崔家屯的更名,会不会也与崔二侉子有关呢? 不论怎样,崔家屯终于找到,三人兴奋之余,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从曾老笔记中的记录以及地图上的显示,这个崔家屯应该位于群山之间,至少要翻越三座大山。即便当年的萧剑南以高超的摩托车技驾驶大功率越野摩托,也几乎花了一夜才到。看来,这次吉林之行,露宿山头是不可避免的了。于是高阳与萧伟买来了帐篷睡袋,又置办了一些野营的东西。 这段时间,除了准备长途出行的一应物品,萧伟也没闲着。他找到瘸三给自己介绍了几个道上有名的大仙,着实恶补了一把易经八卦方面的学问。萧伟很清楚,要破解最后一道锁芯,易经八卦的学问恐怕少不了。虽然这一次有高阳与赵颖同行,自己不一定有机会进入皇陵,但他还是有自己的主意。 一切准备完毕,已是9月28号,又焦急地等了两天,9月30日傍晚,三人背上行李,踏上了开往吉林的列车。火车于第二天早上到达吉林省白山市。赵颖已联系好在白山市公安局工作的同学,向他借了一辆吉普车。因为事先大伙儿已查明,白山市至距离夹沟屯最近的挂甲屯只有公路,坐长途车会很慢。 接站的就是赵颖那位同学,现任白山市公安局刑警队长,也姓赵。东北大汉,异常豪爽,请三人吃了顿饭,临行前又很亲热地给萧伟和高阳留了电话,叮嘱两人以后若再有机会来白山市,别忘了找他喝酒。 辞别了那位豪气干云的刑警队赵队长,三人马不停蹄,驱车直奔挂甲屯。挂甲屯是从白山市前往崔家屯公路的终点,从这里到崔家屯,就只有一条狭窄的山路了。山路共有四十多里,一般人要走一天一夜。当天下午三点,三人终于到达挂甲屯,找了一个饭馆随便吃了点饭,存好汽车,背上行囊,徒步开始上山。 上山之前,三人仔细察看了周围环境。确如曾老记录中所载,这里山势陡峭、风景秀丽,山间只有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而这条小道,应该就是七十年前那个夜晚,萧剑南骑摩托车载着崔二侉子走过的。 山路异常难行,不过好在萧伟和高阳都年轻力壮,赵颖虽是女孩,也不柔弱。只是每人都背了沉重的行囊,大大影响了速度。傍晚时分,三人翻过了第一道山梁,草草吃过晚饭,稍事休息,一鼓作气翻过了第二座山。这时已过午夜,虽是初秋,山上的夜晚还是颇为寒冷,他们找了一处背风地方支起帐篷,再点了一堆篝火。 萧伟自告奋勇给两人打下手。因为事先知道要露宿,高阳将一应野炊用具全背上了。赵颖亲自动手,做了一顿夜宵。狼吞虎咽吃过东西,三人将篝火拨亮,围坐在篝火旁聊了起来。 四围这片群山正是当年抗日英雄杨靖宇殉难之处。于是三人从杨靖宇聊到抗联,从抗联聊到崔二侉子,从崔二侉子聊到那件惊心动魄的盗墓案件,最后,又不自觉聊到了当年崔二侉子在皇陵中看到的那件诡异之极的事情——皇太极头骨上的天眼。 这件事情,数日来一直压在高阳与赵颖心头,两人每每想起,都感震惊。曾老笔记中对此事记载极为详尽,便如亲见。两人都想到,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 萧伟却明显不以为然,所谓无知者无惧,用在他身上倒颇为合适。只见萧伟神色兴奋、手舞足蹈,对两人道:“你们这种读书太多的人啊,就是胆儿小!不就是天眼么,有什么了不起的,能长着‘天眼’的还能有什么人?不是神仙,就是妖怪!”顿了一顿,道,“对了,还有可能是外星人!”说到这里,萧伟压低了声音,“你们想过没有,咱要是想办法把那个头骨弄出来,再办个展览,肯定发财!” 两人都是一愣,没想到即便谈到这种事情,萧伟还是能联想到钱,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相视一笑。高阳摇了摇头,道:“你啊,就是财迷心窍!”萧伟正色道:“发不发财先另说着,说正经的,我也觉着这件事情透着点不对劲儿!” 高阳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从现在医学的角度,如果一个人的头盖骨上长了这么大一个孔洞,绝不可能再活到五十多岁!”赵颖和萧伟都点了点头,高阳继续道,“所以我觉得,皇太极额头上这一只天眼,恐怕是后天造成的!” 萧伟问道:“你什么意思?”高阳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据我所知,满人的殉葬,没有戴面罩这个习俗!”萧伟道:“你不是说皇太极是被人杀死的吧?那个天眼,就是致命伤?”高阳缓缓点了点头,道:“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在史学界,绝对可以引起轰动!”萧伟看了看赵颖,两人都是一呆,但也觉得高阳的假设不无道理。 第二天一早醒来,昨日的疲倦一扫而空,三人吃过早饭,收拾好行囊,接下来一鼓作气,下午两点整,翻过第三座山梁。经过一天一夜的辛苦跋涉,终于来到了此行的最终目的地——崔家屯。 可能是出于刑警的习惯,曾老的笔记中,有大量的篇幅描写崔家屯的环境。按照曾老笔记所载,崔家屯村口在一处断崖,中间架一座独木小桥,但这时三人看到的,已是一座崭新的木桥,虽不算太宽,但并排走两个人肯定没有问题。 三人都知道,辛苦找寻的答案就在眼前了,强自压制住心头的激动,在桥边稍事休息,吃了午餐,下午三点整,进入了崔家屯。 不出所料,小村几乎与曾老记载的崔家屯一模一样,虽然经历了七十多年的时间,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变化。村口是一株巨大的古槐,枝叶繁茂,树下是一副古旧的石磨,一条笔直的土路伸向前方,路两边稀稀落落十几处土坯民房,安详、静谧。走在干净整齐的村头土路上,三人都仿佛被梦魇住了一般,一种久违的熟悉感袭上心头。 高阳闭上眼睛,伸手触摸大路两边的墙壁,甚至可以清楚感觉到,只要绕过前面那一处土房,再拐两道弯,敲开前面那处简陋的农家小院,就马上会看到崔二侉子那魁梧的身躯,听到他那爽朗的笑声。在这一刻,七十多年的历史突然停滞,时间和空间此时此刻也似乎被突然高度浓缩,那种强烈地回到昨日的时空转换感觉,使三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大伙儿绕过前面的土房,又走了十几米,再向左,路的尽头是一处简陋的农家小院,压抑住心头的激动,缓缓来到小院门前。三人在门前站定,互相看了看,萧伟伸出手来,轻轻在门上敲了三下。 良久,门内传来一声洪亮的声音:“谁呀?”门闩打开,一个铁打般的大汉站在了大伙儿面前。看到门外风尘仆仆的三人,那大汉微微有些迟疑,问道:“你们是……” 萧伟神色兴奋,道:“这位老哥,我们是从北京来的,想跟您打听个人!”大汉点了点头。高阳道:“有一个叫崔洪海的人,是不是曾经住在这儿……他应该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那大汉一愣,眉头微微皱起,没有回答。高阳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又解释道:“哦,对了,他还有个外号,叫崔二侉子!”说完话,三人都紧紧盯着眼前的大汉,生怕他嘴里说出一个不字来。 只见那大汉满脸狐疑,愣了半晌儿,才道:“崔洪海,那……应该是我爷爷啊!”静了片刻,三人欢声雷动,萧伟上前一把抓住那大汉的肩膀,道:“老哥,我总算是找到你了……” 那大汉更是迷惑,看着萧伟,一时之间不明所以。高阳道:“他叫萧伟,是萧剑南的后代,萧剑南和你祖父崔二侉子,当年是生死之交!”那大汉听了这话,神情更是迷惑:“萧剑南,我怎么没听说过?”三人一下子收起了笑容,都愣住了。 几分钟以后,三人全部坐到了房中,那大汉自我介绍,姓高名闯。听到三人的来意,高闯道:“我不仅不知道萧剑南是谁,甚至我也不知道,我爷爷就是崔二侉子!”萧伟急道:“那,你不会连崔二侉子是谁,都不知道吧?” 高闯道:“这个自然知道,崔二侉子是咱们东北的大英雄,但听你们说,这个崔二侉子就是我祖父?”三人都点了点头。 萧伟道:“老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关你爷爷的事情,你能跟我们说说么?”高闯点了点头。按高闯所讲,他爷爷大名崔洪海和他大爷崔洪江,早年间常年在外做生意,很少回来,至于做的是什么生意,据高闯的母亲讲,应该是药材及皮货生意,不过后来有一次,爷爷负了伤回来,说是半路遇上了土匪,他大哥被土匪打死了,侄儿崔振阳也失踪了,自己逃了一条命回来,但回来没多久,就过世了。 高阳问道:“你是说,你有一位叔叔叫崔振阳?”高闯点了点头。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萧伟喜道:“不错,你爷爷肯定就是当年的崔二侉子,只不过为了村里人的安全,一直没告诉你们而已!”当下,高阳简单扼要地将崔二侉子兄弟如何上山打游击抗击日军,后如何被日军击败,如何东山再起,为筹集粮草,到北陵盗墓结识萧伟祖父萧剑南,二人如何逃出奉天,之后如何被鬼子重兵包围以致全军覆没等等一一向高闯讲了。高闯听罢这番叙述,瞠目结舌、愣在当地,过了半晌儿才缓过神来,喃喃道:“难道,我祖父还真是当年东北绿林十虎之一的崔二侉子?” 原来,高闯只知道自己的爷爷很早就过世,而奶奶(崔二侉子家中原配夫人)在高闯出生之前便已去世。高闯是遗腹子,父亲在他临出生前出外打猎失踪,他奶奶的去世,和这件事情也是有着直接的关系,因而有关家中以前的事情,都是听他的母亲讲述得来。 高阳问道:“你母亲现在是否还健在?”高闯黯然道:“家母在几年前,也病故了!”三人都“啊”了一声,难怪高闯什么也不知道,原来崔二侉子的身后,竟然有这么多的变故。 沉默了一阵,高阳道:“我们此次前来找你,一是想探望一下崔二侉子的后人,因为无论是我,还是萧伟,我们的先人都和你的爷爷有过莫大的干系。”高闯点了点头。 高阳又道:“除此以外,也希望你能帮我们找到当年崔二侉子留下的一些线索,帮我们打开那只盒子!”高闯沉吟了片刻,道:“好,我一定竭尽所能,只要当初我爷爷留下了线索,肯定还在这座房子里!”三人点了点头。 当下高闯将自己的女人和小孩儿安顿在另一房间,开始带着三人仔细在房中搜索。一边寻找,高阳问高闯道:“关于你父亲的事情,你了解多么?” 高闯道:“听我娘讲,我爹就是一个普通的庄稼汉,那时候我娘刚怀上我,正赶上大雪封山,家里的粮食也快断了顿儿,没有办法,我爹就和屯子里其他几位大叔一道去打猎,就……再也没回来!”顿了一顿,高闯道,“听那几位叔叔讲,我爹是为了救其中一个伙伴,掉入悬崖,后来大伙儿找了很久,一直没有找到。”说到这里,高闯神色黯然。 三人都不由自主叹了口气,毕竟是崔二侉子的后人,高闯的父亲,看来也是一位好汉。高闯忽然道:“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是我娘告诉我的,这件事情,一直让我觉得很奇怪!” 萧伟道:“什么事情?”高闯回忆了片刻,道:“我娘跟我爹感情很好,所以后来经常会跟我提起我爹最后一次离开家的场景,她说我爹临走那天,心情特别好,摸着我娘的肚子说:‘娃啊,你快点出生,等你一生出来,爹就要走了,帮你爷爷去办一件大事!’爹说完这句话,就出了门,那是他跟我娘说的最后一句话。” 萧伟问道:“你爹说要去帮你爷爷干一件大事?”高闯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些年来,我也经常会想起,我爹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一直没有答案!”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也都想不明白。萧伟突然道:“我明白了,崔二侉子肯定是让高闯他爹去给他下到墓道拿财宝!”大伙儿都是一愣,高阳摇了摇头,道:“不会吧,那座墓道里面机关重重,高闯的父亲又不会开锁,那不是去送死么?”萧伟道:“说不准,崔二侉子当年留下了开启墓道机关的方法?” 高阳和赵颖都摇了摇头,萧伟讲的应该不太现实,当年进入墓道能够开启机关的,只有老四和老八两人,崔二侉子应该是不了解开锁的,而且他是被鬼子围剿后侥幸逃生,回到崔家屯,怎么可能身上带着开启墓道机关的秘笈? 见两人都不说话,萧伟道:“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个线索,对了高闯,这些年,你在家里见过你爷爷留下的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没有?” 高闯回忆了片刻,摇头道:“没有,这么多年了,早就不在了!”萧伟又道:“那辆摩托车呢?你见过没有?”高闯一愣,道:“摩托车,什么摩托车?” 萧伟奇道:“当年我爷爷和崔二侉子逃回崔家屯,是开着一辆摩托车回来的,不是一直放在你家地窖里么?”高闯道:“我家的地窖?里面什么也没有啊。”萧伟不由分说,拉上高闯,道:“走,你赶紧带我们去看看!” 当下高闯前面带路,四个人走到后院。东北庄户人家院子一般很大,前面一般用来养鸡养猪、种些蔬菜,而后院则是存放杂物,菜窖一般就会设在这里。来到后院正中间,高闯掀开地上一扇草席,再打开铺在上面的一块木板,地窖入口露了出来,大伙儿沿着梯子爬了下去。高闯取出火柴点亮油灯,这是一个四平方米不到的地洞,里面空空荡荡,一目了然。高闯道:“这里是冬天存菜的地方,这季节就空了。” 三人在这不大的空间里转了两圈,果不其然,如高闯所讲,地窖里除了两大缸咸菜,别无一物。萧伟举起油灯仔细检查周围墙壁,只见四面墙壁也非常平整,只是由于年代久远,颜色已经发黑,看不出黄土本色。萧伟伸手在墙上一按,突然灵机一动,问高闯道:“你家没有别的地窖了吧?” 高闯肯定地答道:“没有。”萧伟点了点头,说道:“应该就在这里了,在这个地窖之中,应该有一处暗门!”高闯一愣,惊道:“真的?怎么俺娘从来没有对俺提起过?”萧伟道:“很可能你娘也不知道这个秘密!”当下萧伟把曾老笔记中对崔二侉子家中地窖的描述向高闯讲了一遍。高闯听罢,兴奋得直搓手,道:“这么说来,俺爷爷留下的东西,一定在这里面了?” 萧伟点头道:“完全有可能,起初我以为你知道这处暗门,所以也没往这儿想。现在看来,线索很可能就在这里!你能不能找一根钢钎过来?”高闯点头翻上地窖。按照曾老的描述,地窖暗门应该就在墙后,外面用黄土盖上作为掩饰,萧伟又用油灯照亮,向四面墙壁看了看,可能是年代太久,从外观上看不出任何痕迹。 过不多久,高闯取来了一根钢钎,萧伟强压心头激动,接过钢钎,从左面墙壁开始,用钢钎一钎一钎向黄土墙内扎去。果然,当试到第二面墙,钢钎捅进不到二十公分,“吭”的一声,已经结结实实扎在黄土后面木头之上,萧伟呼道:“就在这里!” 高闯三下两下将土墙扒开一个缺口,二十公分的黄土之后,一道木门一角清晰地出现在四人眼前。大家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表情。萧伟扔下手里钢钎,抄起地上铁锹,不到十分钟工夫,整座木门呈现在大伙儿面前。 萧伟手执油灯走到近前,仔细观察这扇木门。油灯太暗,并不能看得太清,高闯爬到上面将地窖的顶盖完全掀开,一缕阳光射进,只见平整的木门上,挂着一把陈旧的铜制挂锁,由于年代还不算是太过久远,这把铜锁保存得还是相当完整。萧伟掏出随身携带的开锁工具,对高闯道:“得费点劲儿把这锁捅开!” 高闯咧开大嘴笑了笑,道:“哪用这么麻烦,我来!”说罢将萧伟拉到身后,用手抓住门的铰链部位一用力,吱吱扭扭轻响过后,轰隆一声巨响,大门轰然倒下。一大团尘土扑面而来,四人都往后退了几步。待尘埃散尽,只见门内密室正中央,一辆巨大的摩托车呈现在四人面前。 大伙儿如同梦魇一般,手执油灯慢慢进入密室,油灯照射之下,里面空间并不太大,最多两米见方。最惹眼的是屋子正中摆放的一辆巨大摩托车,满是尘土,伸手擦去油箱上面灰尘,只见一块德文标牌露了出来。德文萧伟虽不能看懂,但标牌却是认识,居然是1930年德国产宝马750摩托车!此车一定是当年萧剑南与崔二侉子逃出奉天时开的那辆!乍一见到先人遗物,萧伟又是震惊、又是感慨。 车子下面放着一个木箱,除此以外,整个密室再也无一物。箱子并没有上锁,揭开箱盖,只见最上面是两个布包裹,包裹下面,是用油纸包好的三包东西,高闯伸手打开第一包,油纸撕下,里面竟然是一把几乎崭新的德国产二十响驳壳枪。大伙儿都是一惊,连忙打开第二和第三个纸包,只见第二包包着八个装满子弹的弹夹,而第三包里面,还有四个香瓜式手雷!不错,这些武器也一定是当年萧剑南与崔二侉子留下的! 萧伟拿着手枪,爱不释手,对高阳道:“哥们儿,这可就是当年李向阳用的二十响大肚匣子啊,哥们儿得留一把,你可别跟我抢啊!” 高阳已经没有心情理会萧伟在那里胡说八道,和他一起将那个包袱打开,里面是一个玉制的如意,玉质圆润、触手生温,一看就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如意后面刻着两行小字,第一行是满文,看不懂,而第二行是汉字写的是:爱新觉罗·皇太极。不错,这一定是当年崔二侉子从皇太极墓中得到的! 除此以外,包里放的只有一封书信,因为年代久远,已略呈黄色。高闯拿起信封小心打开,高阳将油灯凑近,借着油灯微弱的灯光,两人屏住呼吸,定神向信文看去,只见上面上写道: 〖娃儿: 爹有件没了的大事要你去办,怎么办,俺都告诉你娘了,口诀怕你娘忘了,爹写在这儿了。 记住,一定要娶了媳妇生了娃再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定记着。〗 爹崔二侉子绝笔翻开信纸背面,是几个大字:左九西右一左八又在密室中仔细搜索了一番,没再见到其他有价值的东西,四人将布包包好,出了地窖。回到房间,萧伟神色兴奋,道:“如果不出意外,这信上的七个字肯定就是提示皇陵第二入口的口诀!”高阳道:“不错,信上让高闯父亲去奉天办的大事儿,应该就是进入皇陵……”顿了一顿,又道,“只是暂时还不清楚,崔二侉子究竟让高闯父亲去皇陵做什么?” 萧伟道:“这还不简单,肯定是去取财宝!”高阳摇头道:“我倒不这么觉得,你忘了么,崔二侉子最后那封给曾老的信中提过,他临死前对盗墓这件事情追悔莫及!”萧伟道:“那会不会是这样,他是让高闯父亲帮助把墓道入口关上,对这件事情稍作弥补!”高阳点了点头,觉得萧伟说的有一定道理。 大伙儿又将崔二侉子的信看了几遍,萧伟搔了搔头,道:“弟兄们,这段口诀什么意思啊,你们看得明白么?”高阳和高闯对望了一眼,都摇了摇头。萧伟叹道:“弄这么大一哑谜,也亏崔二侉子想得出来!”赵颖突然一笑,道:“我猜想,这段口诀绝不是崔二侉子编的!” 萧伟道:“那是谁?”赵颖道:“军师!”萧伟愣了一愣,恍然大悟,道:“我说呢,崔二侉子怎会有闲工夫整这个。再说了,这种哑谜除了军师以外,还有谁编得出来?”赵颖皱了皱眉,道:“只不过这一段口诀中,明显缺了两处东西!”萧伟问道:“什么东西?” 赵颖道:“从测量定位学的角度,标记一处地点至少要有四个基本数据:基准点、方位、数字和单位。”高阳点头道:“不错,这段口诀中已经有了数字和方位,但明显缺少基准点和单位!”萧伟显然没听明白,愣道:“你们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将信拿起来又看了一遍,念道,“左九西;右一;左八……” 高阳和赵颖相视一笑,高阳纠正道:“萧伟,过去人写字不能横着读,这段口诀应该念作:‘西,九一八,左右左’!”萧伟呵呵一笑,道:“还是你有学问,你这么一说这口诀还挺顺嘴儿的!”停了一停,道,“对了,这‘九一八’不就是当年东北沦陷的日子么?” 高阳看了看赵颖,两人都是一怔,不错,口诀中这段数字怎会如此凑巧,竟然就是东北沦陷的日子?赵颖刚刚说起过,标记一处地点至少需要四个最基本的数据,分别是基准点、方位、数字和单位。例如说一般人都会这么指路,从国贸桥向西,走一百米,就到了。这里国贸桥是基准点,西是方位,一百是数字,米是单位。 曾老的笔记中提到过,当年盗洞的第二入口是老四测量时碰巧遇到的,换句话说,这应该是一个天然洞口。既然是天然洞口,怎么正巧它与基准点之间的关系是一个如此有意义的数字?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个基准点是人工做出来的! 两人豁然开朗,马上又想到,根据曾老的笔记,北陵附近遍布密林,崔二侉子当年的小店就是建在密林中。高阳也曾出差到过北陵,记得那里的密林绵延十数里,遮天蔽日,林中每棵树木几乎都有几人怀抱粗细。如此推测起来,这段口诀中没有提到的那个单位,会不会就是棵!一棵树两棵树的“棵”! 想通了这两处关节,高阳立刻解释给萧伟与高闯听,大伙儿都很激动。剩下的问题就是:这段口诀最后的那个“左右左”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没搞清楚,另外,基准点在哪里也不知道。大伙儿绞尽脑汁分析了一阵,还是毫无头绪。萧伟道:“弟兄们,我觉着咱们在这儿干想也没什么意义,只要到了北陵,肯定就全明白了!”大伙儿都点了点头。 计算了一下时间,当天是10月2号,离十一长假结束还有五天时间。萧伟三人商量了一阵,都觉有必要亲自到北陵寻访。高闯也要同往,萧伟奇道:“我说哥们儿,你非跟着我们去干吗,你是不是看看陵里还有……”高阳一把拉住萧伟。高闯沉默了片刻,神色郑重,道:“从现在开始,我改回‘崔’姓!既然知道我爷爷就是崔二侉子,我就不能让他老人家的后代再姓‘高’了!”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萧伟更是使劲儿拍了拍“崔”闯的肩膀。 崔闯道:“还有,这件事既然是我爷爷临终嘱托我爹做的,现在我爹不在了,应该由我来完成!”萧伟道:“你是说,你要去关闭墓道口?”崔闯点了点头。萧伟一愣,看了看赵颖与高阳,两人都表示同意。萧伟叹了口气,暗自后悔刚才干吗耍那个小聪明。当下四人商量了一番,决定在崔家屯休息一宿,第二日一早出发。 当天晚上,萧伟兴奋之极,翻来覆去无论如何睡不着觉。翻腾到半夜,起身到崔闯家的大院内抽烟,一边琢磨万一一切顺利,到沈阳便找到了皇陵的入口,如何能甩开另外三个人,先下到皇陵里面搞点财宝出来。正自胡思乱想,忽听房门一响,崔闯晃晃悠悠走了出来。萧伟一愣,问道:“哥们儿,你怎么出来了?” 崔闯不理,径直来到院子中间坐下拿起地上的包谷开始包了起来。萧伟追了过去,崔闯似乎根本没有看见他。萧伟又叫了几声,崔闯毫无反应,只见他目光呆滞,蹲在地上包了一阵子包谷,又起身将院子打扫了一遍,这才似乎心满意足回到房内睡觉。萧伟愣在一旁,搔了搔脑袋,满脸疑惑。 第二日一早,四人早早起床,崔闯将家里人安顿好,高阳又把自己与萧伟的手机号码留给崔闯的女人。大伙儿收拾好行李,吃过早饭便离开了崔家屯。之后又是整整一天的艰苦跋涉,10月3日傍晚,四人终于顺利翻下三道山梁,取了汽车后连夜赶回白山市,坐上了开往沈阳的列车。 至今为止,这次吉林之行可以说颇为顺利,不仅顺利找到了崔二侉子后人,更轻而易举得到了皇陵第二盗洞口的线索,可以说完美之极。惟一的问题就是那段口诀还没最终弄明白,不过估计到了北陵之后,一切也都会迎刃而解。大伙儿计算了一下,火车到沈阳的时间是第二天,也就是10月4日上午,这样算起来应该还有将近三天时间可以寻找。 火车上,萧伟极为兴奋,一路拉着高阳与崔闯神吹胡侃,几乎一宿没睡。没承想果真应了那句话,物尽必反、乐极生悲,第二天一早儿,萧伟刚刚上厕所回来,发现自己的腰包不见了。东北这一带治安较乱,尤其火车上,扒手很多。腰包中倒没什么值钱东西,惟一重要的就是崔二侉子留下的那封信。 出发之前大伙儿也都想到了这封信很重要,必须放在一个稳妥的地方。于是萧伟自告奋勇要为大家保管,他向三人夸下海口,自己的“扒术”绝对是小偷的老祖宗级别,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一般小偷绝对近不了他的身。高阳与赵颖两人也知道萧伟歪门邪道的本领很多,尤其偷东西与赌钱两项,一般人确实望尘莫及,于是将信交给了他。 四人着急之余赶忙叫来了车上乘警,一番寻找之后,终于在最后一节车厢的卫生间找到了萧伟的腰包,一应证件及所有不值钱的东西还在,崔二侉子的那封信也在,只不过所有现金都丢了。萧伟心疼懊丧之余,开始竭力鼓吹偷他腰包的扒手绝对是一个高手,否则不可能从他身上偷走东西。三人看着萧伟死要面子,煮熟的鸭子肉烂嘴不烂,相顾莞尔。好在崔二侉子那封信并没有丢掉,只能算是好事多磨、虚惊一场。 第二十二章 三启古匣 当天中午,火车到达沈阳北站,四人到宾馆放下行李,匆匆吃过午饭后便赶往北陵公园。沈阳城旧称奉天,老奉天城原设内外两城,大小城门一共八座,小四门分别是内治门、天佑门、外攘门、地载门;大四门为抚近门、德盛门、怀远门、福胜门。曾老笔记中记载的奉天北门,是其中大北门福胜门。当年大茶壶追踪老七与老十,便是由此门而出。 北陵公园所处皇姑区在福胜门外五公里左右。此处新中国成立前属奉天城北郊区,甚是荒凉。不过这些年沈阳经济发展甚快,城区范围也逐渐扩大,随着市政府迁往皇姑区,昭陵四周也逐渐变成了一处闹市,灯红酒绿、繁华非常。 四人住的宾馆距北陵公园不远,二十分钟以后,大伙儿已来到北陵公园门口。根据高阳查到的资料,昭陵所占面积极大,共计三百三十多万平方米,大约是一个长度为两公里半、宽度一点五公里左右的长方形,坐北朝南,背靠隆业山,气派非凡。 正是十一黄金周期间,游人众多,四人与一大群旅客一起进入陵区。从下马碑到正红门再到宝城,一共近三公里长,大伙儿一边观赏风景,一边小心观察。按事先商量好的计划,四人要从昭陵宝顶开始,先往东南方向测量出一千米左右的距离,再按照曾老笔记中描述的环境,找到原来崔二侉子一行开设小店的位置。根据笔记记载,从小店到昭陵宝顶的盗洞为直线挖掘,共计约九百米长,而昭陵真冢则在昭陵宝顶正东,距最近盗洞处为一百一十米左右。 整个陵区范围要比原本想象的大,从下马碑到正红门这一段就有近三公里长,而真正的陵寝主体宝城及周围配合建筑仅半公里见方。下马碑是王公大臣到此祭拜下马之处,也就是所谓“文官落轿,武官下马”之所。从下马碑一路走去,古木参天,甚是幽静,沿途建有华表、石牌坊等建筑,只是这么多年来,陵道已颇为破旧。 陵道尽头是正红门,四周修有红色围墙,走到这里才算真正进入陵区。正红门四周设有更衣厅、宰牲厅等建筑,是当年专门准备祭祀庆典之用。大伙儿从正红门进入陵区,此处方砖铺地、遍布松柏,往里面去,两旁先是左右一对华表,其后是每旁六座,两边共一十二座石象生,有石像、石骆驼、石马、石麒麟,不一而足,均雕刻得栩栩如生、庄严威武。 过了碑亭,再穿仪仗房、茶膳房等建筑,这才算真正到了陵寝主体——方城。整座方城四周修有城墙,墙上设垛口,大概是一个长五百米、宽三百米的长方形结构。进入方城,两侧有东西配殿,正前尽头是隆恩殿。隆恩殿后,两侧分别是石五供及二柱门,再往里走,便是昭陵最后一座地面建筑——宝城了。 四人买过门票后,沿台阶登上宝城,向南远望,整个沈阳城尽收眼底,俯视低瞧,巨大的陵区就在脚下。大伙儿所站之处,身后是昭陵宝顶,再往后是隆业山,四围便是一望无际、古木参天的林区。 按照四人的分析,崔二侉子当年用来掩饰的小店一定不会在陵区之内,但要想确切找到当年盗洞掘进的路线,也要向他们当年一样,从宝顶位置开始观察测量。按照曾老的记录,小店就在陵墓东南方向一公里左右。四人在宝城上四下观察了一番,宝城东南方向全部是茂密之极的树林,从宝顶向东南方向一公里的地方已出了陵区,不过依旧枝高林密,尚在密林之中。 测量的方法大伙儿在来时路上早已商量好。非常简单,如果直接向东南方向测量,行进路线会被宝城及陵园围墙及众多建筑挡住,所以高阳在火车上就画好了一张草图。根据勾股定理,既然确认东南方向的距离是九百米,也就是等边直角三角形斜边是九百米,计算之后便可得出,两个直角边应该是九百米平方后除以二,之后再开根号,大约是六百三十五米。 也就是说大家只要从宝顶开始,先向正南方行进六百三十五米,之后再向正东方向行进六百三十五米,这一处地点就应该在当年的小店左边了。出门之前,大伙儿已将四人行走的步长进行了精确测量,只要最后平均,取折中点即可。况且大伙儿手上还有曾老笔记中对小店周边环境的详细描述,相信找到当年小店的大致位置绝不成问题。 两小时以后,大家已将这一段路程测量完毕。找到的地点尚在密林之中,不过已远远出了陵区。四人将这处地点标注之后,开始在四围仔细搜索,没有多久,便找到了曾老笔记中所描述的环境。这是密林中间的一小块空场,位于一个三岔路口,路的一边有一座小土冈,空地四周有数株大树,西北方向,可以隐隐看到昭陵宝顶后的隆业山。 大伙儿仔细辨别后确认,此处应该就是当年崔二侉子开店的地点。又再次观察了一下周遭环境,经历了七十多年的风雨,这里早已看不出来原先建筑的痕迹,况且崔二侉子所建的小店早在曾老搜索时就被拆毁。为了更准确确认这一处位置,大伙儿沿空场向南走了半公里左右,果真找到了一处狭长的土沟。曾老的笔记记载过,小店向南大约一里处有一条深沟,是当年崔二侉子一行倾倒土方之所。 最终确认了小店的位置,四人都备受鼓舞。站在小店旧址之上,回想起七十多年前那一晚的惊险枪战,再想起崔二侉子、军师、老四、萧剑南等人当年的风采,大伙儿都不禁悠然神往,同时也感慨人生短促、岁月如歌。 稍事休息,四人开始进行第二项工作,也是最为艰巨的一项工作,确定并搜索皇陵第二入口的大致范围。根据对曾老笔记的分析,第二洞口距最近处盗洞应该在一百五十米左右,而且离皇陵真冢并不远。大家初步估计,大致范围应该在盗洞掘进线路右侧,从最中间位置到昭陵宝顶,共计五百米长一百五十米宽的树林范围内。 地点确定好后,四人开始了第一轮搜索。既然已经知道基准点是一个人工标记物,而且当年军师制作这个标记物时,也应该考虑到昭陵附近毕竟是旅游区,所以大伙儿将主要精力放在了树林中大石、石板等不太容易被破坏掉的东西上。 搜索工作进行得异常仔细,不过这一处树林范围面积极大,直到太阳落山,也只搜索了西北方向一角,并未发现什么惹眼之处。第二天已是10月5号,又经过整整一天的搜索,还是一无所获。10月6日一早大伙儿卷土重来,到这一天中午,所有事先标记好的范围内全部搜索完毕,什么也没有发现。虽然知道此番沈阳之行并不会非常轻松,但经过整整两天的搜索一无所获,所有人都有些沮丧。 吃过午饭后大伙儿再次聚到林中商议。按照高阳的分析,会不会大家的搜索方法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是否有这种可能,就是当年军师所做的标记并非如大家所想,而是完全另外的一种形式? 这一番话提醒了大伙儿,仔细讨论之后都感觉,既然当年老四发现的第二盗洞口就在这片密林中,会不会就是一个天然的树洞?而军师所做的标记物,会不会也就在周围的某棵树上呢?大石、石板、石碑等物虽然会很惹眼,但有可能被搬走,如果是树,就肯定会一直在。 从另外一个角度考虑,崔二侉子当年让崔闯父亲长大后再去做这件事情,想来是遵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原则。因而他一定知道经过这至少二十多年的时间后,当年的标记物肯定还在。 想到这里大伙儿都很兴奋,这样的话问题倒简单了,在树上做手脚,只能是画花或是锯掉了一截树之类,会好找得多。 这一大片密林看来有数百年历史,林中堆积着厚厚的落叶。当下四人重头开始,每人负责一片区域。由于已经检查过一遍,这一次搜索得很快,到下午五点,大部分树林已搜索完毕。看天色将晚,由于第二天便要返回北京,大伙儿加快了速度。萧伟负责林中最北面一角,为了赶在日落前检查完,他开始在林中狂奔,跑着跑着,猛然间脚下一绊,狠狠跌了一跤。萧伟一声大呼,爬起身来,胳膊已蹭破了一层皮。回身扒开厚厚的落叶看到了方才绊脚之物,他瞬时间手舞足蹈、欣喜若狂。正在这时,前方传来高阳和崔闯的喊声:“萧伟,你怎么了?” 萧伟听到两人的喊声,突然眼珠一转,往旁挪了几步,趴在地上开始哼哼唧唧乱叫。这边赵颖、高阳、崔闯三人已经跑了过来,齐声问道:“你怎么样?”萧伟龇牙咧嘴坐起身来,道:“滑了一下!”赵颖蹲下身来,见萧伟胳膊已破,忙取出创可贴替他贴上,问道:“你没事儿吧?”萧伟咧了咧嘴道:“还挺疼。”看了看天色,对三人道,“弟兄们,咱先回去吧,天已经晚了,明天上午再来一趟?”大伙儿看萧伟灰头土脸的狼狈样,都点了点头。 当晚的饭桌上,高阳显得有些沮丧,只是闷头吃饭,赵颖一直很少说话,这时也只是默默吃饭,只有萧伟显得很兴奋,谈兴甚浓,边吃边和崔闯天南海北地胡聊。吃完饭高阳起身结账,一摸口袋,脸色一变。赵颖问道:“怎么了?” 高阳道:“钱包不见了!”赵颖道:“我来吧,或许你刚刚忘到酒店里了!”高阳摇了摇头,道:“不会,出租车还是我结的账!”赵颖取过随身的小包,打开拉链,脸色也变了。 看到两人神色,萧伟嘿嘿一笑,挥手叫过服务员,大声道:“结账!”三人都愣住了,萧伟钱包早在火车上被偷,哪儿来的钱结账? 服务员走上前来报了数目,只见萧伟满脸坏笑,慢悠悠从口袋中掏出两个钱包和一个小布包。大伙儿齐刷刷看着萧伟,只见他手中两个钱包分别是高阳和赵颖的,而那个布包则是崔闯装钱的口袋。萧伟从高阳钱包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服务员,道:“不用找了!”三人目瞪口呆,崔闯道:“我们的钱包,什么时候到了你手里?” 萧伟神秘兮兮地笑了笑,道:“这回知道了吧?咱可不是吃干饭的!”伸手将钱包递还给三人。高阳与赵颖对望了一眼,马上明白萧伟还是在找火车上丢包事情的辙,都不由得一笑。 崔闯又问:“你怎么把我们的钱包弄到手的?”萧伟嘿嘿一笑,道:“不是跟你们说过么,咱是谁啊,小偷儿的老祖宗!”崔闯愣道:“那在火车上,你的腰包怎么……” 萧伟道:“我说哥们儿,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就不知道给哥们儿留点面子啊,呵呵!”说到这里,萧伟故作神秘,道,“我跟你说,前两天在火车上偷我包儿的人,绝对是个高手!”崔闯道:“高手,有多高?” 萧伟收起笑容,琢磨了片刻,道:“我琢磨着,少说也要十五铃以上的功力吧!”崔闯一愣,问道:“铃?”萧伟一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铃’是‘荣’行高手段位水平的标准。” 崔闯又道:“荣行是什么?”萧伟解释道:“荣行就是偷东西的行业。”崔闯奇道:“小偷也分段位?”萧伟道:“那敢情,我跟你说,过去的小偷可不像今天,现在的小偷都是混事儿的,没真功夫。过去荣行里,那可是高人辈出,人家手底下可绝不含糊,那都是真功夫!” 说到这里,萧伟神情兴奋,手舞足蹈地给崔闯详细解释。高阳眉头紧锁,一直没有说话,而赵颖则静静地看着萧伟,若有所思。 吃过晚饭后赵颖回到房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以她对萧伟的了解,萧伟今天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大伙儿。左思右想,猛然记起萧伟下午摔跤的事情,难道是与皇陵第二洞口有关吗,莫非萧伟已经找到了第二盗洞口的线索?琢磨了片刻,感觉有这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萧伟绝不会告诉大伙儿,甚至有可能会找机会自己进入盗洞。但问题是,即便现在自己去问萧伟,他恐怕也不会说实话。 沉吟良久,赵颖有了主意,她穿好衣服,拿了手电下楼来到大堂。已过十点,大堂里静静的没有人。赵颖找了一处角落,在沙发上坐下,静静地等待。 赵颖判断,以萧伟的性格,只要他真发现了盗洞入口的线索,恐怕不会忍到明天,今晚一定会有所行动。果不其然,两个小时后,深夜十二点十五分,只见萧伟背了一个大包步履匆匆下了电梯,鬼鬼祟祟地四处望了望,出了宾馆。 赵颖微微一笑,起身轻轻跟在了后面。她知道现还不能揭穿萧伟,萧伟是那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格,只要没抓到他实在的把柄,打死都不会认账。 只见萧伟打了一辆出租车,径直往北陵而去。赵颖也叫过一辆出租车远远跟着。行了不久,萧伟的出租车在北陵外密林前停下,他出车后四处望了望,然后钻进了树林。赵颖叫出租车远远停下,又等了片刻才付了车费下车。 树林中早已不见了萧伟的踪迹。赵颖皱了皱眉,难道他这么快就找到洞口了吗?思索了片刻,她凭记忆来到下午萧伟摔跤的地方,仔细搜索了一番,果然发现地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她拨开厚厚的落叶,地上露出一段十公分左右的树桩,这段树桩从接近地面部位,大概有三公分宽窄的一圈树皮被人为用利器齐齐剥掉了。 赵颖恍然大悟,不错,这肯定就是当年军师做的标记,是一棵树!军师找到这棵树后,用刀子将树皮最下方剥掉了一整圈,这样的树虽然当时看没有事情,但因为没有了树皮向上输送养料,过十天半个月之后,树就会慢慢枯萎死掉,如此的标记,要比什么都自然,军师果然聪明! 赵颖欢喜的同时,不由得又开始担心,萧伟既然已发现了这处地方,恐怕早就破解了那一段口诀,现在已在盗洞中了。想到这里赵颖心急如焚,皇陵地下玄宫机关重重,以萧伟现在的功力不可能一个人打开全部机关,如果稍有闪失,后果将不堪设想。 看来一定要把萧伟拉回来!想到这里,赵颖开始静下心来仔细分析那一套口诀。崔二侉子留下的口诀,是如下七个字:左九西,右一,左八。 从这两天搜索这片密林看来,从现在这处树桩算起,无论往哪个方向,也绝不可能有九百一十八棵树,树林每棵树的间距最少有十米,如果九百一十八棵树数过之后,恐怕早已出了树林。这一片树林,绝没有这么大。 既然这样,这一段口诀究竟是什么意思?口诀中的西,一定是方位,而且现在看来,就是这棵树桩的西方,九一八是数字,那么,左右左是什么意思? 九一八是三个数字,左右左也是三个字,会不会它们之间是配对的?换句话说,也就是左九、右一、左八?想到这里赵颖豁然开朗,这段口诀一定是这样:以当年标记好的这棵枯树为单位,面向西,先向左面数出九棵树,这时你已经是面向南方,再向右数出一棵树,之后再向左,最后数出八棵树,那个洞口一定就在那棵树上或者附近! 当下赵颖按照口诀的指引,分别数出九棵一棵八棵树,面前是一棵巨大无比的参天古松,足有数人怀抱粗细。在四周观察了一圈,并没有什么异常,这样看来秘密一定在树上了。用手电向上照去,树冠位置很高,黑乎乎的看不真切。 赵颖深吸了一口气,用嘴衔住手电,找准树干上突起部位慢慢攀了上去。一边爬,一边仔细观察每一处扒手的地方,似乎刚刚有人上去过,很多地方的树皮已被蹭掉。 赵颖小心翼翼沿着树干慢慢向上爬了大约七八米高,树干开始分杈。她注意到,就在树干分杈处有一个巨大的洞口,从这个部位,垂下一条绳索,伸到洞口里面。 赵颖心怦怦狂跳,检查了一下绳索,不错,是萧伟这次带来的那一根,看来萧伟确实已经下到洞中。赵颖找好落脚的地方,趴在洞口向洞内喊了一句:“萧伟!”洞内传出隐隐的回声,并没有人应答。 又喊了几声,还是没有人回应,萧伟应该已经在很深的地方了。赵颖咬了咬牙,双手攀住绳索,慢慢下到了洞中。 她并没有开手电,洞内很黑,大约向下滑行了十几米,脚才踏到了实地。拧亮电筒,这是一处不小的空间,正前方是一个洞口,赵颖定了定神儿,用口衔住手电向洞内爬去,这一处盗洞是一直倾斜向下,估计爬行了有几十米,出现了一处岔口。 根据记忆,这里应该就是那条主要的盗洞了,右面应该分别通向宝顶下面的假冢与最后的真冢。地面上可以看到有腐烂的绳索。又行了一阵,前方发现了当年运土的小车,由于年代久远,车已锈蚀得不成样子。赵颖稍事休息,知道前方路还很长,于是熄了手电,开始在黑暗的盗洞内慢慢爬行。 这已是地下近十米的地方,手电熄掉以后伸手不见五指。洞内空间很小,越往深处,四周空气共鸣声音开始在耳中嗡嗡作响,越来越大,到后来简直如千军万马奔腾,又如鬼哭狼嚎。赵颖咬牙坚持,努力克服着心头的恐惧。 也不知究竟爬行了多久,似乎到了一个较大的空间。拧亮手电,这是盗洞的一个分岔口。赵颖回忆了片刻,如果不错,此处应该就是通往疑冢与真冢的分界地点,左面一条通往皇陵疑冢,而右面一条才通向真正的地下玄宫。 沿右侧盗洞又爬了大约半小时,来到一处很大的地方。只见这处空间被数根圆木撑住,顶部用木板支持,四壁分布着大大小小几十个圆洞,左下角,有一个六十公分直径的洞口。赵颖点了点头,这一处就应该是当年军师老四等人最后用洛阳铲精确定位地宫的地方了,看来,地下玄宫应该离此不远了。 赵颖强耐住心头的激动,看了看表,已过午夜两点。喘了几口气,再次熄灭手电,沿空间左下盗洞又爬了二十分钟左右,终于来到了地下玄宫的金刚墙处。眼前是一座颇为宏伟的建筑,整座金刚墙呈圭字形排列,顶部有巨大花岗岩雕刻打磨出的檐角。 定了定神,从被扒开的缺口向内望去,隐隐见里面似乎有亮光。不错,萧伟一定在里面!轻轻喊了一声萧伟的名字,声音在空旷的地宫内回响,良久,没有人回答。赵颖捻亮手电,咬了咬牙,低身从金刚墙缺口进入,沿空旷阴森的拱券慢慢向内走了十来米左右,来到地宫第一道石门。进了石门,只见萧伟手执一盏功率强大的汽灯,正站在大厅正中,端详着对面石壁。 赵颖一颗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快步走到萧伟旁边,叫道:“萧伟!” 萧伟并没动,依旧紧紧盯视着对面石壁,似乎被梦魇住了一般。赵颖又使劲儿拽了拽他,萧伟清醒过来,回头见是赵颖,猛然一个激灵,问道:“赵颖,怎么是你?”赵颖道:“萧伟,你怎么能瞒住大伙儿偷偷进到这里?”萧伟轻轻“嗯”了一声,又转头去看对面石壁,眉头紧锁,似乎完全心不在焉。过了片刻,用手指了指前面,道:“赵颖,你看这里!” 萧伟手指的地方,是这座大厅进门处对面的那一面墙壁,只见这一整面墙已完全升了起来,下面露出一条黑黢黢的甬道。赵颖满脸疑惑,问道:“怎么了?” 萧伟回过头来,只见他双眉紧锁、神情骇然,道:“如果我没记错,这就是地下玄宫第一道机关,拼图机关大厅!”赵颖点了点头。萧伟瞪视着赵颖,一字一句说道:“可我记得清清楚楚,崔二侉子当年走的时候,已经把所有机关都关上了!”赵颖心头一震,颤巍巍问道:“这道机关……不是你刚刚打开的?”萧伟看着赵颖,缓缓摇了摇头。 两人心头陡然升起一股寒意。根据掌握的资料,当年崔二侉子及军师等人撤离后,再也没有任何人进入过地宫。崔二侉子的队伍在一个月后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而且能够打开地宫数道机关的老八从奉天回山的路上就死去,即便有人进来过,也不可能打得开这数道机关。萧剑南有可能能打开这些机关,不过他并没有进入过皇陵,这一点在曾老的日记中有过记载。那么既然这样,两人现在眼前的情景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闹鬼了不成? 良久,萧伟拍了拍赵颖的手,安慰道:“别害怕,咱们进去看看就有答案了!”赵颖紧紧抓住萧伟的胳膊,点了点头。萧伟四处观察了一番,道,“这里面空气没问题,那边还有汽灯,我们再弄一盏照亮!”说完话,拉着赵颖来到墙边,果然还有四五盏汽灯放在地上,旁边有数只油桶,想来应该是崔二侉子等人当年留下的。 当下萧伟又弄亮一盏汽灯,携了赵颖的手,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那条黑黢黢的甬道。这一段券道并不太长,没多久便来到了“子午鸳鸯芯”机关位置。和前面如出一辙,此处也是机关大开。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奓着胆子继续前行。再往前面,是地宫第二道石门。 石门内就是对顶梅花芯机关的大殿,也是当年使崔二侉子一行损失惨重、连老四都葬身其间的那座大殿。正如曾老笔记中的描述,这座大殿气势恢宏,正中是一座巨大水池。只不过现在水池早已排干,显然这一处机关也被打开了。 此后两人又依次走过盛放玉石宝座的大殿以及天地乾坤芯机关,不出所料,全部是机关大开。萧伟拉着赵颖的手快步来到最后一道石门前。只见两扇大门只开了一半,上面用数根圆木支撑住。这一道石门上面应该就是整座墓道最恐怖的一道机关,沙顶天机关。 两人紧紧拉住对方的手,战战兢兢走进石门。石门之内,便是盛放皇太极棺木的金券大殿了。萧伟举高汽灯往大殿内照去,只见正前方棺床之上,整整齐齐码放着数不清的宝物,玲珑剔透、金光闪闪。在两盏汽灯的照射下,每一件都晃得人睁不开眼。 萧伟一下子呆住了,片刻,一声欢呼,放开赵颖手便蹿到了棺床上,口中喃喃念道:“赵颖,我发财了,我发财了!”解下身上背包,就开始往里装。赵颖只愣了片刻,上前拦住萧伟,喊道:“萧伟,你不能拿!”萧伟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不多久,挎包已经装满,看到更好的宝物,又把前面已经装进去的拿出来,再塞上后发现的宝物。但挎包实在是太小了,不大会儿工夫,又一次塞满,萧伟望着满地的宝物,一脸遗憾。 赵颖喊道:“萧伟,你答应过我,不拿东西的!”萧伟抱起那个挎包,道:“赵颖,你看看,这里面的东西,值多少钱,我……终于可以让你过好日子了!”说到这里,已是兴奋之极。赵颖脸现愠色,道:“萧伟,我跟你说过我不要你的钱,而且,我们到这里不是来拿东西的!” 萧伟一拍脑门,道:“哦,对了对了,你和高阳都是想看那个头骨,我去拿!”说完话,起身爬上棺木,跳进了巨大的棺椁。最上面,是一条破烂的锦被,萧伟定了定神,让赵颖将汽灯给他递过来,壮着胆子,拉开了锦被。 锦被之下,除了一副完完整整的骨架,并没有头骨。萧伟愣了半晌,将锦被扔出棺木,又仔细寻找了一遍。棺木一角,发现了一颗个头不小的猫眼钻石。他想起来了,这应该是当年皇太极头上戴的黄金面罩上的,崔二侉子解下黄金面罩时被弄掉了一颗。可奇怪的是,那个头骨究竟去哪里了? 又找了一阵儿,萧伟爬出棺木,不住摇头,道:“没有,什么都没有!”赵颖问道:“什么没有?”萧伟道:“就是那个头骨,整个棺材都找遍了,连个渣儿也没有!”赵颖脸色一变。 萧伟拉住赵颖的手,感觉她的手又湿又冷,道:“赵颖,咱俩……快走吧,我怎么觉得,这里面……有点不大对劲儿!”赵颖脸色惨白,使劲儿点了点头。萧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没事儿,别怕,有我呢!”说完话,拉着赵颖转过身来。也就在这一瞬间,两人全都僵住了。赵颖一声尖叫,紧紧抱住了萧伟,而萧伟也脸色惨白、张大了嘴巴。两人正前方,也就是那扇巨大的石门后面,正坐着一个人,远远地注视着他们! 萧伟只觉口干舌燥、双腿发软,后背更是冷汗涔涔冒出。僵持良久,对面那人一动不动。萧伟鼓起勇气,颤巍巍喊了一声:“谁……你是谁?”声音嘶哑之极,听着已不像是他自己的声音。 没有任何回答。 萧伟看了看赵颖,从棺床上摸起一支巨大的如意,道:“我去看看!”赵颖脸色惨白,咬了咬牙,对萧伟道:“我陪你去!”萧伟拉过赵颖,用身子掩住她,两人壮着胆子向前走去。 整座大殿静得吓人,只能听见两人脚步落地的沙沙声响。萧伟心脏怦怦狂跳,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向前挨去。远远望去,门后那人似乎一直没有动。 感觉几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两人终于走到近前,这才看清,大门后面坐的,赫然是一具早已干枯的尸体! 见到不是活人,萧伟大松了口气,恐惧稍减,扭头看了看一旁的赵颖,心中疑问陡起:眼前这具尸体到底是谁?马上在心中搜索了一遍。从曾老的笔记看,所有知道皇陵地宫入口的人除崔二侉子山寨兄弟及崔闯父亲,不可能再有别人了。而且,即便知道地宫入口位置,有本事打开数道机关进入这最后大殿的人,似乎从头到尾就只有那个来历颇为神秘的老八,但萧伟和赵颖都很清楚,曾老的笔记中提过,老八早在回山路上就死掉了! 那么眼前这具尸体是谁,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时之间,萧伟心思狂转,只感到眼前的情景诡异离奇、不可思议之极。 赵颖毕竟是女孩子,没来得及想萧伟这么多,见到门口坐的是具干尸,已吓得花容失色,用手紧紧抓住萧伟。萧伟紧紧抱了抱赵颖,安慰道:“别怕,有我呢!”赵颖勉强点了点头。萧伟将手中如意递给赵颖,接过汽灯,蹲下身观察起来。 由于墓道内空气干燥,尸体身上的肌肉并未完全腐烂,衣服也保持得相对完整。只见这人肩上斜挎了一个小包,大腿根部紧紧扎了一根布条,腿上还插着一根羽箭,受伤处血迹殷然,已成黑色。看来,他是中毒箭死的。 萧伟略一沉吟,将汽灯交给赵颖,伸手解下了那人身上的小包,赵颖端着汽灯为他照亮。萧伟将小包打开,里面是一个用报纸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的物品。将报纸拆开,萧伟一声惊呼:“皇太极的头骨!” 不错,萧伟手中报纸包裹的,赫然就是方才棺木内一直没找到的皇太极的头骨。只见这具头骨后脑部位已经破碎,只留前面脸部,额头正中,正是崔二侉子当年向萧剑南仔细描述过的“天眼”! 萧伟吓得猛一哆嗦。赵颖颤巍巍道:“他……就是取这个头骨来的?”萧伟点了点头。两人面面相觑,脸上除了恐惧,也都不由自主露出了狐疑之色,同时再次想到:这个人到底是谁? 萧伟不敢再看,将手中头骨包好,又在包中摸了几摸,再无一物。萧伟满脸迷茫,略一沉吟,伸手去检查那人身上。下面两个口袋明显没有东西,摸到死者左胸,衣袋中有东西,似乎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萧伟将小册子抽出,这是一个显然年代已极为久远、破烂之极的小本,封面上,赫然用毛笔写着四个大字: 《万匙秘笈》! 萧伟完全呆住了,喊道:“这……是怎么回事?”迅速将小册子翻了翻,里面,果然全是开锁口诀。抬头看了看赵颖,赵颖也是目瞪口呆。两人都很清楚,这一本《万匙秘笈》,是山寨中老八家中传世之宝,而老八早在和军师回山的路上被雷劈死了,这人难道是老八么?可老八的尸体,怎么会回到墓道中? 愣了一愣,萧伟迅速摸了摸死者右胸,里面有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将笔记本抽出看了几眼,他脸上表情瞬间凝固了,迅速翻到扉页,萧伟浑身一震,手一松,笔记本落在了地上。 赵颖伸手拉住萧伟,问道:“萧伟,你……你怎么了!”萧伟浑身颤抖,突然之间,他野兽般大喊了一声,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抱住面前的尸体,号哭道:“爸!爸!我总算找到你了!我可是……可是找了您二十几年啊……”赵颖完全呆住了! 面前这一具尸体,就是萧伟的亲生父亲,曾弓北(也就是当年的萧剑南)和倩儿惟一的儿子——曾宝青。只见萧伟抱着父亲的尸体,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大喊,一会儿喃喃细语,其状就如癫狂。赵颖陪在萧伟旁边,看着他的样子,想起高阳讲述的萧伟家中的故事,心中恻然。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伟慢慢平静下来,擦了擦脸上泪水,勉强向赵颖挤出了个笑容,道:“赵颖,你不用害怕,他……是我爸爸!”赵颖点了点头,萧伟将父亲的遗物一一整理好放在身上,又把背上塞满财宝的背包扯下来,随手扔在一旁,小心翼翼将父亲的尸体抱起,站起身来,对赵颖道:“赵颖,咱们走吧!”赵颖点了点头,拿起汽灯为萧伟照着亮,两人快步向外走去。 两人顺此穿过天地乾坤芯机关、灵座大殿、对顶梅花芯机关大殿、子午鸳鸯芯机关、拼图机关大殿,回到整座地下玄宫入口处。 来到金刚墙前,赵颖道:“萧伟,你在这里等我,我到外面看看,还有没有当年留下能用的小车!”萧伟会意,点了点头,盗洞中非常狭窄,他这样抱着一具尸体肯定是出不去的。赵颖将汽灯递给萧伟,取出随身手电,弯腰走出了金刚墙。萧伟看着赵颖瘦弱的身子消失在黑暗中,缓缓叹了口气。 不多久,赵颖回来了,眉头紧锁,面色惨白,对萧伟道:“萧伟,我们……出不去了!”萧伟一呆,问道:“怎么回事?”赵颖缓缓道:“外面的盗洞,已经完全塌方了!” 一分钟后,两人来到金刚墙外。只见金刚墙前掘出的空间入口处,盗洞已完全塌掉,洞内严严实实堆满了黄土。萧伟目瞪口呆,看了看赵颖,骂道:“他奶奶的,迟不塌,早不塌,偏偏就在咱们……”赵颖摇了摇头,道:“就是不知道究竟塌了多少,如果不多,我们还可以挖出去!” 萧伟点了点头,两人立刻回到地宫中。当年崔二侉子并未在地宫中留下任何挖土工具。略一沉吟,萧伟拉着赵颖回到最后一座金券大殿,在棺床堆积如山的宝物中找了两个银制的圆盘。回到盗洞塌方处,萧伟开始沿着盗洞塌方的地方挖掘,而赵颖则用萧伟脱下的外衣,帮着运土。 工具极不称手,再加上两人也未经过专门的训练,整整两个小时,才挖进去一米不到,萧伟已累得手足酸软。当下赵颖替下萧伟,继续往前挖掘。两人谁都清楚,这时都还有体力,如果不竭力挖掘,盗洞中既没有水也没有食物,越往下耽搁就越危险。 此后整整一天一夜,两人轮番上阵,不眠不休,不停地向前挖掘。到了第二天夜里,只往前掘进了十米左右,前方依旧是无休无止的黄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两人这时候已是一天一夜水米不进、精疲力竭,萧伟扔下手中的银盘,笑道:“看来,咱俩恐怕要死在这里面了!” 赵颖依旧镇静,对萧伟道:“别泄气,肯定可以挖出去!”萧伟点了点头,休息了片刻,抄起银盘继续挖掘,又是整整一宿,两人再没有一点力气,盗洞又往前多挖了几米,但是,似乎没有丝毫希望。两人都很清楚,以现在的状态,前面塌方的地方恐怕还有很远,已经不可能再挖出去了。 两人都放弃了最后的希望,靠在墙壁上,萧伟道:“赵颖,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赵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我不怪你!” 萧伟将汽灯拧亮,看着赵颖,良久,突然道:“赵颖,你是个好女孩儿!”赵颖脸上一红,道:“你怎么想起说这个?”萧伟叹了口气,沉吟片刻,道:“有一件事情,我想,现在可以告诉你了!”赵颖点了点头。萧伟抬起头来看着赵颖,道,“离婚的事情,是我设的局!”赵颖咬了咬嘴唇,道:“我知道!”萧伟一愣:“你知道?”赵颖道:“你忘了吗,曾老把他一生的本领大部分都交给我了,包括刑侦!”萧伟问道:“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揭穿我?” 赵颖叹了口气,道:“我想,既然你这么做,肯定有你自己的原因!”萧伟叹道:“我是有我的原因,我一直觉得我们两个,不合适!”赵颖点了点头。萧伟继续道,“不过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夫妻两人,不可能有完全合适的,爱一个人是需要付出的,只不过我一直太任性了!”赵颖微微一笑,道:“我不怪你!” 萧伟叹了口气,道:“只不过,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说到这里,萧伟将汽灯举起来,看着赵颖,道,“赵颖,这辈子我欠你的太多了,希望如果有来世,我可以还!” 听到这句话,赵颖拼命咬着嘴唇。萧伟伸手将她揽进怀中,道:“我之所以拼命想找到这座墓道,有三个原因,第一,是寻找我爸爸的下落,我一直觉得,我爸爸的失踪,和这件事情有关!第二,就是为了能打开第三道机关,另外还有一个,我希望能弄点钱,你跟了我这么久,我什么都没有给过你!” 赵颖哽咽道:“我不希望你给我什么,你开心就好!”萧伟用力抱住赵颖,眼泪慢慢从眼角流出来。两人就这么抱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萧伟道:“赵颖,你等我一会儿,有一件事情我去办一下!”赵颖问道:“什么?” 萧伟道:“我要在临死之前看看最后一道机关,天地乾坤芯!”顿了一顿,道,“开这个盒子,是我这辈子惟一一件上心的事情,看不到这座机关的结构,我死不瞑目!”赵颖点了点头,道:“我陪你!” 当下两人互相搀扶着坐起身来,拿起汽灯,慢慢走回地宫中。曾老的笔记中崔二侉子的叙述,记录了地宫中各道机关的开启和关闭之法。虽然萧伟没有办法根据笔记中的记录开启那只盒子,因为记录中的文字是崔二侉子转述,不可能非常详细,再加上崔二侉子不会开锁,不过,关闭墓道机关倒是没有问题,因为曾老的记录中提到,每一处机关的关闭非常简单,机关打开后,会露出一个按钮,只要按动按钮,机关就会自动合拢。 当下两人来到天地乾坤芯机关大厅,按动按钮,机关慢慢还原。萧伟扶住赵颖,两人详细察看了机关内部结构。两人已精疲力竭,靠在大厅的墙壁上慢慢坐下,萧伟笑了笑,道:“能最后看到天地乾坤芯的结构,还有,能和我这辈子最喜欢的女孩子以及我爸爸死在一起,这辈子值了!”赵颖点了点头,紧紧抱住萧伟。 大厅内刺骨的寒冷,不知是因为氧气慢慢耗尽,还是汽灯的灯油已经烧光,光线也越来越暗。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赵颖已经异常虚弱,轻轻对萧伟道:“萧伟,你抱紧我,我希望若干年以后,如果有人再来到这里,能知道我们是一对儿!”萧伟点了点头,用力抱紧赵颖。赵颖脸上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慢慢闭上了眼睛,头一歪,昏了过去。萧伟眼睛一湿,紧紧抱住赵颖冰凉的身子,意识也慢慢开始模糊……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萧伟突然被一阵沉闷而有节奏的声音惊醒,坐起身来侧耳聆听,远远的似乎在金刚墙外面有掘土的声音。萧伟一喜,推了推身边赵颖,道:“赵颖,好像有人!”赵颖没有回答。萧伟心中一痛,用脸贴了贴赵颖脸颊,低声道:“赵颖,你等着我!”说完话,挣扎着站起身来,晃晃悠悠向外面走去。 越往外走,声音明显越大,出了金刚墙,已经可以听出来声音来自来时的盗洞之中。萧伟钻进盗洞的最前方,确实,那边有人在掘土。萧伟精神一振,大声喊了一句:“外面是谁?高阳吗?”厚厚的黄土后面,掘土的声音停止了,似乎是高阳的声音。萧伟一喜,迅速拿起旁边的工具,开始向外挖掘。 没有多久,盗洞通了,一股新鲜的空气拥了进来,盗洞后面,是崔闯和高阳满是汗水和泥土的脸。高阳声音嘶哑,神情激动,喊道:“萧伟,总算找到你们了!” 原来,萧伟和赵颖走后的第二天一早,高阳和崔闯起床发现萧伟已经不在,去找赵颖,也不在房间。两人以为萧伟和赵颖已经先行到昭陵外树林寻找洞口,于是给两人打电话,但两人的手机都不在服务区。 高阳开始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和崔闯迅速到北陵外的密林中找了一圈,没有见到萧伟两人的身影,回到宾馆房间,发现萧伟随身携带的背包、绳索及各种工具已经不在,联想到昨天下午和晚上的情景,高阳马上想到:难道萧伟真的已经发现了洞口,背着几个人,已经下去了? 高阳立刻带着崔闯来到北陵外的密林昨天下午萧伟摔跤的地方,很快便找到了那根被做过手脚的树桩。高阳恍然大悟,没有多久,便找到了位于大树上的皇陵盗洞的第二入口。 两人下到盗洞,来到最前方,却发现盗洞已经塌方。崔闯立刻要去报警,高阳思索之后,感觉可能来不及了,当下在洞中找到当年崔二侉子留下的工具,开始挖掘,两人不眠不休,挖了整整一天一宿,终于将盗洞挖通。 高阳将事情经过简单告诉萧伟,萧伟大喜过望,三人将洞口扩大,进入地宫。赵颖这时已经昏迷不醒,三人马上到洞中找了一具能用的小车,将她放在上面,连拉带拽,将赵颖拖出盗洞。 外面,已是第二天下午,天色阴沉、暴雨倾盆,三人下到树下已是衣衫尽湿。赵颖也醒了过来,只是极为虚弱。当下崔闯扶着萧伟,高阳背起赵颖,刚要往外走,高阳的手机突然响起来。高阳接起电话,嗯了两声,将电话递给崔闯。崔闯接过手机,嗯了几声,道:“好,好,我马上赶回来!” 萧伟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崔闯道:“我女人的电话,小孩儿病了,让我赶紧回去!”高阳问道:“要不要紧,我们一起陪你回去?”崔闯看了看兀自昏迷不醒的赵颖,道:“不用了,我马上去火车站,你们照顾好赵颖,等家里的事情平静了,我联系你们!” 高阳点了点头,四人迅速回到宾馆,崔闯匆匆收拾好东西和三人告别。高阳向下面餐厅叫来了热乎乎的菜粥,给赵颖喂过饭后,她精神稍好。萧伟与高阳商量了之后,考虑到赵颖的身子还是极其虚弱,最好马上送到医院,沈阳两个人都不熟,于是收拾好东西立刻打一辆出租车,赶回北京。 出租车上,赵颖开始发烧,萧伟心急如焚,不停地催促司机快开,当晚十一点,三人赶回北京,直接将赵颖送到医院。医生检查之后,一时查不出病因,留院观察,二人在医院整整陪了一宿。第二天一早,赵颖的情况稍好,高阳让萧伟先回去休息,萧伟几天几夜没睡觉了,也实在是盯不住了,于是也就不跟高阳客气,回到家中。 这一觉足足睡到晚上八点,起床后给高阳挂了个电话,高阳告诉萧伟,赵颖病情稳定,医生说已暂时不用守夜,他也正准备回家。萧伟还是不放心,又跑到医院,看到赵颖确实没事,放了心,和高阳一起离开。 回来的路上,萧伟才来得及将这两天的事情告诉高阳,高阳听说萧伟终于找到自己父亲的下落,一时感慨万千。萧伟又告诉高阳,皇太极的头骨已经拿到,就在自己的家中。 高阳吃了一惊,立刻随萧伟回到家中,看过萧伟父亲书包中包裹的头骨,也是大惊失色。萧伟问道:“哥们儿,你觉着,这究竟会是怎么一回事儿?” 高阳沉吟了半晌,对萧伟道:“我怀疑,皇太极很可能死于谋杀,这个崔二侉子所说的天眼,很可能是当年致命的伤口!”萧伟点了点头,高阳继续道,“如果我们能找一个法医,将这个头骨做一个详细的验伤检测,应该会得到答案。” 萧伟道:“对了,我有一哥们儿就是干这个的,明天咱们就可以去!”高阳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情弄清,惟一还需要了解的,就是第三层盒子里面的故事了!” 萧伟点了点头,道:“这个问题应该已经不是最大的了,现在墓道的机关结构我已经看到了,另外,我父亲给我留了一本《万匙秘笈》,就是讲述如何开启天地乾坤芯的!” 高阳走后,萧伟到厨房灌了一肚子自来水,坐回桌前拧亮台灯,打开了父亲那本厚厚的笔记。萧伟父亲留下的这一本笔记,基本上是讲述的与开启觐天宝匣以及寻找奉天北陵地下玄宫入口有关的事情。 原来,早在萧伟父亲小的时候,曾老就开始教授他有关开锁以及刑侦方面的知识。笔记中并未详细叙述这一只觐天宝匣曾老究竟是如何得来,不过可以看出来,曾老的一生都在致力打开这一只觐天宝匣,其中的原因,应该是曾老已经知道,只有打开这只宝匣,才有可能打开墓道机关。 至于为什么要进入皇陵,萧伟猜测,应该是与崔二侉子当年的事情以及皇太极头骨上的天眼有关。老人“文革”期间下放前,曾仔细叮咛萧伟父亲,不打开这一只宝匣,绝不能进入皇陵,否则危险万分。但萧伟父亲年轻气盛,老人走后,立刻主动到沈阳北陵附近的农村插队,其后数年,一直在周围寻访,若干年后,终于侥幸找到了皇陵入口,顺利打开了前两层机关,到第三层机关时,虽然将机关打开了,但还是触发了暗器装置,挣扎着到棺木中取出头骨,但再也没有能够离开地宫。 萧伟看完笔记,一时间感慨万千,萧伟父亲笔记的最后一段,是父亲在临终前写下的,讲述的是如何打开天地乾坤芯的技巧。 笔记中提到,要打开天地乾坤芯,必须要熟读那一本《万匙秘笈》,除此以外,还要领会“万匙的用法”!萧伟一愣,心中暗道:什么是万匙? 翻开那本小册子,这确是一本专门讲述开锁诀窍的秘笈。全书一共不到二十页,正文部分字体甚大,字迹极为潦草,似乎是匆忙写成,正文的字里行间,明显可以看出,有多人的批注。 萧伟一页一页翻过去,果然,翻到最后面部分,书页空白处的注解旁边,画着三张草图,第一张图上画的是一把奇怪的双头钥匙,而第二张和第三张似乎是这把钥匙的分解图,似乎这把双头钥匙可以从中截断,断口处分别伸出一个开锁工具,样子极为奇特。萧伟眉头紧锁,这一把钥匙,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再往下看,三幅草图的下面有一行正楷小字:此匙内藏乾坤,为北谭数代前辈之技艺结晶,可名万匙! 肖凡恍然大悟,不错,这一把万匙,就是老爷子临去世前放在存钱罐里面的那把双头钥匙!萧伟一声欢呼,迅速从抽屉中找到那一把双头钥匙! 看到这一把钥匙,仔细观察之下,萧伟注意到钥匙的手柄之处,有一个小小的花押,是一个“谭”字。萧伟眉头紧锁,从那一本《万匙秘笈》中可以看到,这一把万匙是南张北谭中北谭祖传的宝贝,再加上这一本《万匙秘笈》,怎么会都跑到祖父与父亲手中? 萧伟眉头紧锁,猛然间想起一件事情,几个月前,赵颖帮助他查访南张北谭的下落,曾经告诉他,北谭家族在清朝康熙或雍正年间不知何故从北京迁到沈阳,有记载的北谭最后一代传人是兄妹两人,哥哥叫谭青,因为偷窃日本工厂保险柜被枪毙,还有一个妹妹叫谭倩儿,不知所终。 想到这里,萧伟恍然大悟,难怪当时就觉得谭倩儿这个名字很耳熟,他一下子想起来,自己的祖母就姓谭,而且名字就叫倩儿。想到这里,萧伟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难道自己找来找去,真正的北谭传人就是自己家?! 来不及细想,萧伟取过父亲的笔记,仔细察看上面关于天地乾坤芯的开启之法,只见上面写到:开启天地乾坤芯,双头钥匙是最关键工具,它既能打开檀木箱子的两层锁,还是打开天地乾坤芯的惟一工具,天地乾坤芯有两道锁芯,只有开启了第一道,才有可能开启第二道;双头钥匙,又名万匙,其中内藏乾坤两匙…… 他抓起那把双头钥匙仔细观察。果然,就在那把双头钥匙的中间,有一个很细微的接缝,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萧伟面露喜色,使劲拔了一下,拔不开,又试着拧了拧,也拧不动。 萧伟找来一块布,用布裹住双头钥匙。小心翼翼将它一头固定在一个台钳上,又在另外一头裹上布,开始用老虎钳小心地拧那个接缝处。果然,接缝松动了。又拧了两下,等螺扣完全松开,将万匙从台钳上取下,用手继续拧,终于拧开了。万匙从中间拔开,两头分别像拔出鞘的宝剑一样,各是一把细长精细的开锁工具。萧伟将手中的钥匙和图画对照,果然一模一样! 萧伟长出了一口气,取出那一只觐天宝匣,按照父亲笔记中的提示以及《万匙秘笈》中的口诀,一步一步顺次操作,一个小时以后,随着“喀”的一声轻响,觐天宝匣最后一层天地乾坤芯终于打开! 第二十三章 初入山寨 雷声裂耳、暴雨倾盆,深夜的东北长白山密林之中,一小队十来条汉子正押运着一辆骡车,在蜿蜒的山道上冲风冒雨,艰难行进。四下里一团漆黑,凄迷的雨雾之中,只隐约可见车辕上两盏汽灯随车身不停地摇摆着,就似两点晃动的鬼火儿,忽忽悠悠,时明时灭。 这一伙儿人,正是参与奉天盗墓的二十六人中,先行随军师押运宝物回山那十二人。山道崎岖狭窄、泥泞之极,大家都咬紧牙关,拼命坚持。所有人都清楚,必须在天亮之前走出鬼子势力范围,否则万一再遇到麻烦,这满车的财宝就可能会留给小鬼子。 突然,前面队伍一声惊呼,停了下来。军师走上前去,只见那辆骡车已陷进泥中。众人不待军师吩咐,已纷纷围到大车旁,吆着号子,开始奋力推车。可无奈车身过重,车轮陷得又深。推了半晌儿,大车竟纹丝不动。军师喝道:“把二嫂扶下来,东西也先卸下来!”众人停了手。崔振阳走上前去,掀开了车帘。 车内,凤儿正襟危坐,似乎想着什么心事。崔振阳抹了抹脸上雨水,喊道:“二婶儿,您得下来,大车陷下去了!”凤儿回过神儿来,微微一笑。 崔振阳将凤儿扶到一旁。这边老七已忙不迭地脱下雨衣,上前给凤儿披上,道:“二嫂,外面雨大!”凤儿向老七笑了笑,声音妩媚,道:“还是七叔知道疼人!”老七咧嘴一笑,趴到凤儿耳边道:“看二嫂说的,不疼谁,也不能不疼嫂子啊!”凤儿俏脸一沉:“又胡说八道了不是,看二爷回来,不大耳刮子扇你!”老七色迷迷地笑了笑,咽了口口水,不再言语。 这边众兄弟已在军师指挥下,迅速卸下车上物品。负责赶车的老五又往车轮下垫上石头稻草。不多时,车轮从泥泞中拔出,车辕上的汽灯又晃动了起来。 夜色越来越浓,雨也越下越大,大伙儿虽穿着雨披,但每人都已浑身尽湿,直打冷战。又行了一阵,走在最前的十一弟忽然一晃,倒在了地上。老五上前将十一弟扶起,喊道:“老十一,你怎么了?”半晌儿,十一弟双目紧闭,并不作答。 大伙儿围拢上来,军师问道:“怎么回事儿?”老五摸了摸十一弟额头,惊道:“烧得烫手!”军师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老十一的身子最弱,这样吧,大伙儿轮流背着他走,等翻过这座山,给他烧点热水!”老五道:“这么大的雨,还是扶老十一上车吧!”军师沉吟不语。老五急道:“军师,您就别犹豫了,十一弟这身子骨儿,万一出个好歹……”军师抬头看了看旁边的大车,大车上,凤儿正掀开车帘,往这边看着。军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大伙儿七手八脚将十一弟抬上车。 见十一弟上了车,军师挥手叫过一名叫“来好”的兄弟,低声耳语了几句,来好会意,迅速跟到了大车旁边。老五挥起鞭子,车辕上的汽灯再次晃动起来。 路面在雨水的冲刷下,似乎越来越软。也不知究竟又走了多久,骡车再一次陷到泥中。这次不用军师招呼,大伙儿已将凤儿和十一弟扶下车。军师上前问道:“老十一怎么样?”凤儿道:“烧得烫手!”军师摸了摸十一弟额头,面有忧色。看了看一旁来好,来好微微摇了摇头。 大伙儿已将车内物品卸下,不多时,车子推出。老五突然一声惊呼,一旁老七吓得猛一哆嗦,问道:“五哥,出什么事儿了?”老五脸色惨白,伸手指了指车轮下方,道:“你看这里!” 大伙儿顺着老五手指方向望去,正是刚刚车轮陷下的地方。众人看了半晌儿,未见任何异常。老七搔了搔头,道:“五哥,你撒什么臆症?”老五道:“你看这稻草,还有……还有石头!”老七道:“这不是垫车轮的么?”老五道:“是垫车轮的,可我……明明记着,刚才我没往车轮下面垫任何东西!”老七不以为然,道:“那就是其他兄弟垫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说完话,看了看身后众人,只见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都摇了摇头。 老七脸色一变,一旁钱串子忽然喊道:“这……这好像就是前一回陷车的地方,怎么……怎么又兜回来了?”大伙儿都是一惊,一旁老三迅速从车辕上摘下汽灯,四下里看了看。钱串子说的不错,此处确实是几小时前大伙儿走过的地方! 老五哆哩哆嗦喊道:“弟……弟兄们,咱们……咱们撞到山魈了!”一旁老十道:“五哥,这话怎么讲?”老五道:“就是鬼打墙,听老辈儿讲,谁要是干了亏心事,半夜走山路就会遇到鬼打墙!”老三脸色一沉,看了看远处的军师,低声喝道:“老五,不许胡说!”老五看了看老三,低下了头。其余兄弟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之间心头惴惴、神色惶恐。 众人均是土匪出身,最忌讳的就是彩头。这次奉天盗墓原本就是亏了心的事情,其后又在墓道见到那句慎人的咒语,再死了那么多兄弟,大伙儿虽嘴上不说,心里多少都有些嘀咕。 而自打三天前从奉天撤出,更是诸事透着不对:先是骡子发烧,大伙儿换了牲口;接着是车轴断掉,换了大车;昨天下午,又在山下撞见了一小队鬼子,一场激战过后,死了两名弟兄,军师终于带领众人甩开鬼子,上了这条小道。但自从昨天傍晚进了这片山,就一直没能绕出去。现在不仅十一弟病倒,大伙儿又遇到了鬼打墙。 良久,老七道:“三哥,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儿,等天亮了再走吧!”老三翻了翻白眼儿,沉吟不语。老五道:“三哥,老七说的对,还是先找个地方歇下来吧,咱们人多,只要熬到天亮,再厉害的恶鬼都不能把咱们怎么样了!”老三瞟了瞟老五,声音不阴补阳,道:“这个事儿,还是找军师商量商量吧!”老五叹了口气,不再言语。大伙儿也是一阵沉默。 不多时,军师带着来好走了上来,老五上前将事情向军师讲了一遍,说了大伙儿的意思。军师沉吟半晌儿,看了看黑沉沉的夜色,道:“即便要歇,这荒山野岭恐怕也很难找到地方,还是先往前走走再看!” 众人都点了点头,默默装好大车,继续赶路。行不多远,天空猛然划过一道闪电,将四下照得亮如白昼。老七喊道:“好像有座庙!”电光闪烁之中,对面半山之间果真有座建筑。军师道:“弟兄们,就到前面歇歇脚!”众人欢声雷动。只有老五似乎一怔,停下了脚,望了望对面半山那座黑沉沉的建筑,嘴里念念有词。 不多时,众人来到小庙前方,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这显然是一座早已废弃多年的庙宇,右侧山墙塌了半截,大门歪倒一边,庙门匾额写了四个斑驳陆离的大字:中岳神庙。 走进山门,院内两边厢房早已倒塌,只有正中一座大殿相对完整。进入大殿,殿内一角也塌掉了,露出黑黢黢的天空。一道电光划过,照亮殿内的泥塑木雕,越发显得狰狞恐怖。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愣了一会儿,军师挥了挥手,大伙儿把东西抬进来,将殿内桌椅板凳拆掉,点了一堆篝火。这边老八和凤儿将十一弟扶了进来。军师问道:“情况怎么样?”老八扶着十一弟在墙边躺下,号了号脉,道:“应该是受了风寒,烧得不轻!”军师蹲下身看了看,只见十一弟神志已经昏迷,嘴上全是燎泡。 老八忧心忡忡,道:“军师,得赶紧想办法弄点草药,这么烧下去,人会废掉的!”军师看了看外面天色,沉吟不语。老八道:“还是我去吧!”一旁崔振阳道:“八叔,我陪你去!” 军师摇了摇头,道:“振阳,你还小,留在这儿吧!”回身看了看身后众人,道:“弟兄们,谁培老八去采药?”大伙儿望了望门外黑黢黢的夜空,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老十咬了咬牙,道:“我去!”军师沉吟了片刻,道:“这样吧,你负责大伙儿的警戒,还是让老五去!” 老五一惊,看了看军师,还是站起身。军师脱下身上雨披递给老八,道:“记住,一切小心,快去快回!”老八点了点头,拉上老五,两人步履匆匆走出了大殿。 军师安排好岗哨,又吩咐来好与老七照顾好十一弟。众人埋锅造饭,吃过干粮。连日来的疲倦袭来,各自躺倒在地,沉沉睡去。 也不知究竟睡了多久,一道炸雷响过,沉睡中的崔振阳骤然惊醒,放眼望去,外面的暴雨似乎还没有停;大殿内众兄弟东倒西歪,兀自沉沉睡着,只是军师已然不在。 愣了愣神儿,披上雨衣走出大殿,军师正与老十站在山门口聊着什么,见崔振阳过来,两人都停了话。崔振阳上前问道:“五叔八叔回来了么?”军师神色忧虑,缓缓摇了摇头。老十喃喃道:“都去了几个钟点儿了,不会是……”说到这里,抬起头来,道:“军师,要不我带两个兄弟去看看?” 军师道:“也好,你带钱串子去找找,这里的警戒交给我!”崔振阳道:“让我跟十叔去吧?”军师道:“你留下吧,陪我在这里警戒!”又对老十道:“记住,万一遇到什么情况,尽量不要用枪!”老十拍了拍腰间飞刀,道:“我有这个,军师放心吧!”说完话,挥手叫过一旁钱串子,两人冲进雨中。 望着老十钱串子两人远去的身影,崔振阳心头陡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感觉。两人找好隐蔽位置伏下。周围漆黑一片,除了刷刷的雨声和偶尔响过的炸雷,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身后大殿猛然传出一声鬼哭狼嚎的大喊,声音凄惨,慎人之极,崔振阳惊道:“好像是十一叔!”军师也是一愣,拉上崔振阳的手,两人匆匆走回大殿。 所有弟兄都已被吵醒,围拢到十一弟身旁。军师拨开众人,只见十一弟便如疯了一般,双目猩红、神情恐怖,口中念念有词。军师问道:“怎么回事儿?”大伙儿看看军师,都摇了摇头。只见十一弟手指前方,猛然大喊了一声:“都得死,都得死啊~~”大伙儿目瞪口呆,顺着十一弟手指方向望去,窗外,漆黑如墨天空中,突然一道闪电划过,随即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所有人心头都是陡然间一紧。 军师伸手去摸十一弟额头,十一弟一把抓住军师的手,再次喊道:“都得死,都得死,谁都逃不掉啊~~”军师大声喝道:“老十一,你到底是怎么了?”只见十一弟喊完这一声,似乎已精疲力竭,软倒在地,开始不停地哆嗦。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老七伸手摸了摸十一弟额头,叹了口气,道:“老十一好像烧糊涂了!”军师脱下外衣,给十一弟盖上。 没人再能睡着,殿内一片沉寂,众人围坐在篝火中,各怀心事。又过了一阵儿,天已蒙蒙发亮,不仅老五老八没有回来,连后来去寻找他们的老十钱串子两人也音信全无。 老七道:“军师,要不再派几个人去找找吧?”军师眉头紧锁,看了看一旁一直沉吟不语的老三,道:“老三,你辛苦一趟吧!”老三面无表情,当下点了老七、来好几人,大伙儿携带武器,匆匆离开了小庙。 屋内只剩下军师、崔振阳、凤儿与十一弟四人,十一弟躺在地上。不停打着哆嗦,只是不再胡言乱语。忧心忡忡又等了一阵儿,外面的雨停了,走出庙门,天光已然放亮,远处有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在叫着。漫山之间起了浓浓的大雾,几十步外就看不到人了。 三人在庙门外焦急等候,半小时,一小时,两小时……始终不见有人回来。也不知究竟又等了多久,一阵山风忽将前方浓雾吹散了一个口子。隐隐约约之中,似乎正有人向这面走过来,崔振阳喜道:“好像回来了!”军师放眼望去,不错,对面百十米外,正是老十几人。三人大喜过望,快步迎上前去。 行至近处,已经可以看清过来的一共三人,一左一右分别是老十与钱串子,中间架着的那人,正是老五。只见老五脸色蜡黄、神志模糊,浑身都是泥水。 军师抢上前去,问道:“出了什么事情?老八呢?”钱串子满脸惶恐,看了看身边老十,没有回答。老十神色还算镇定,咬了咬牙,道:“老八死了!”军师愣了半刻,连声问道:“出了什么事情?老八怎么死的?他们遇到鬼子了?” 老十脸上浮起一丝恐惧,答道:“不知道,刚刚在山顶发现了老八的尸首,五哥就在他身边,已经吓昏了!”军师挥了挥手,道:“快,先把老五抬回去!” 大伙儿将老五抬回小庙,老五始终昏昏沉沉,什么也不说。过不多时,另外两批人也回来了,大伙儿听过老十的叙述,全呆住了。 半小时后,大伙儿在老十的带领下来到山顶。这是山顶正中一小块空场,一株巨大的树冠歪倒一旁,断口处露出白森森的木茬子。树下,便是老七的尸首,浑身焦黑,剩下不到三尺长,浑身上下只有右手相对完整,捏着一把草药。 老七哆哩哆嗦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老八……老八怎么死的?”老十摇了摇头。只有老三神色还算镇定,四下观察了一番,道:“看情形,是雷劈死的!”老七惊呼:“天打雷劈?”老三没有回答,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接口。 军师从老八手上取下草药,沉声道:“就地埋了吧!”众人愣了一阵,一齐上前,含泪将老八埋葬。在坟前呆立良久,军师道:“弟兄们,关于老八的死因,到此为止,以后谁都不可再私下里议论!”叹了口气,又道:“日后若有人问及此事,就说老八是回山路上与鬼子遭遇时中弹死的!”大伙儿诚惶诚恐,都点了点头。 回到小庙,军师将老八采的草药嚼碎给十一弟喂下,大伙儿默默收拾好东西,继续上路。这一路之上,再也没有人说话。当天下午,众人终于转出这片山回到正路。接下的两日,再没什么怪事发生。第三日下午,大伙儿顺利回到山寨。 留守的崔大胯子及山上兄弟见军师等人终于平安到达,又带回了大量财宝,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下。但听过大伙儿这三月来的经历,想到为这批财宝折损如此多的弟兄,所有人均感伤怀,同时也不免为留在奉天殿后的崔二胯子几人担心。 军师与崔大胯子商量,这件事情赶早不赶晚,为免夜长梦多,最好尽快下山与老毛子交易军火,只有等武器弹药拿到了手里,才算真踏实了。崔大胯子并无异议,于是第二天一早,军师点了十来名兄弟,押着宝物匆匆下山。 军师走后,老五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但每日沉吟不语,一坐就是一整天,崔大胯子问起老八死的事情,他绝口不言。十一弟的病情似乎越来越重了,虽不再发烧,但神志已完全迷糊,终日胡言乱语,逢人便说大伙儿干了亏心事,糟了报应,全都会死,谁也逃不掉云云。所有人听了十一弟的疯言乱语,联想起这数月来的经历,无不心头惴惴。没有办法,与崔大胯子商议之后,大伙儿将十一弟绑到了房间,将嘴堵上,又派了两名弟兄看守,以防他再扰乱军心。 第二天,崔振阳从山下请来了郎中,给十一弟诊断后告诉众人,他患的是失心疯,也就是最厉害的一种精神病——精神分裂症,根本没有办法治疗。众人送郎中下了山,谁都想不明白,十一弟一直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疯掉? 几日后的一晚,山上狂风大作,暴雨倾盆。第二天一早,看守十一的兄弟来报,十一弟挣脱绳索跑掉了!大伙儿连忙出去寻找,苦苦搜寻了数日,只在后山断崖处找到了一只鞋子。崔振阳冒险吊着绳索下到崖下,什么也没有发现,没有血迹,更没有尸首。 战战兢兢过了数日,老七又突然失踪了。众人不敢张扬,郑管带带了几名弟兄四下寻找,但老七便如人间蒸发了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几名山寨头目全傻了眼,掐指算了算,此时距崔二胯子约定的回山时期已过了十数日;而军师等去交易军火的十数人也早该回山了,两拨人马同样音信全无。崔大胯子与众人商量后决定,派崔振阳与老五分头寻找崔二胯子与军师。 崔振阳没敢耽搁,连夜下山,两日后赶到了奉天。北郊外小店早被拆毁,周围全是鬼子与警察。崔振阳立刻感到:坏了,出事儿了! 立刻前往奉天城打听,刚到城门口就看到了满墙的通缉告示,被通缉的一共两人,第一个就是崔二胯子,另外一人,是奉天警备厅刑警大队长萧剑南。得知二叔已然逃脱,崔振阳松了口气,算了算时间,二叔要是回山早该到了,既没有回山,那就可能暂时逃回了崔家屯躲避。于是他马不停蹄,前往崔家屯寻找崔二胯子。 崔振阳坐在崔家屯崔二胯子家后院儿,将自奉天分手后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讲给了崔二胯子与萧剑南两人。两人听过,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沉默良久,崔二胯子起身道:“振阳,叫你二婶儿收拾东西,咱们这就回山!” 萧剑南道:“崔兄弟,你腿伤还未痊愈,现在就走,恐怕……”崔二胯子摇了摇头,道:“萧大哥,山上出了这么多事情,我实在放心不下!”萧剑南道:“现在到处都是通缉令,就你们两个人走……这样吧,我送你们一程!” 崔二胯子犹豫了片刻,点头道:“也好,有萧大哥陪着,多少也有个照应!”三人不再耽搁,立刻收拾好东西,取了那只盒子,告别崔二胯子女人,当天下午便离开了崔家屯。 下山后三人雇了辆大车,专捡偏僻小道,日夜不停向崔二胯子山寨赶去。这几日中,崔二胯子几乎一言不发,崔振阳也显得心事重重。所幸一路并未遇到什么麻烦,第三日一早儿,大车已离崔二胯子山寨位置不远,为了安全,大伙儿弃车步行,又走了半日,已来到山寨山脚下。 三人在一处茶棚打尖儿。崔二胯子忽然问道:“萧大哥,这整件事情,你怎么看?”萧剑南微微一怔,道:“你是指振阳说的事情?”崔二胯子缓缓点了点头。萧剑南沉吟片刻,道:“所有死去的兄弟中,除十一弟与老七外,应该均属偶然!” 崔二胯子道:“萧大哥觉着,十一弟与老七,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萧剑南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崔二胯子叹了口气,缓缓道:“不管怎么说,这一行二十六人中,现在还活着的已不剩几个了!”三人都是一阵沉默。 良久,崔二胯子抬起头来,道:“这样吧萧大哥,你若是方便,就陪我上趟山!老七和十一弟的事情,得麻烦萧大哥帮我查一查!”萧剑南抬起头来看了看崔二胯子,多少有些意外。只听崔二胯子继续道:“萧大哥,现在山上出了这么多事情,若不将每件怪事都弄个水落石出,弟兄们难免会胡思乱想,动摇军心!” 崔二胯子脸上肌肉微微一颤,又道:“至今为止,我还没敢把棺木中看到的情景告诉大伙儿,这事儿要是让兄弟们知道了,恐怕就更……”说到这里,崔二胯子停住了话,没再往下说。萧剑南明白,崔二胯子指的,就是皇陵棺木中看到的“天眼”了。 其实这件事自崔二胯子说起后,萧剑南也百思不得其解。按道理讲,常人颅骨上若长了这么大一个洞,恐怕很难活命,更不要说活到五十几岁。难道,这一切真如崔二胯子估计,世上确有现今科学还解释不了的现象,诸如神仙鬼怪之类?若是这样,后面的事情倒好解释了。 不过萧剑南并不迷信,他相信世间万物有果必有因,再复杂的事情,只要仔细寻访,一定能找到答案。想到这里,道:“那好,我就陪崔兄弟回山,一切尽力而为!”崔二胯子脸上一喜,紧紧握住了萧剑南的手,松了口气。萧剑南暗暗叹了口气,在他心里,之所以会答应崔二胯子上山,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希望能在山上寻得祁老三和倩儿的下落。只是这件事情,暂时还不能对崔二胯子讲。 当日下午,三人顺利赶回山寨。正如崔二胯子所讲,这是群山之间一处天井,风景秀丽、地处隐秘。巡哨的小喽罗见二当家终于回来,大喜过望,飞跑着前去报信儿。三人进了泉水后那处天险,行不多远,崔大胯子已带众弟兄迎了过来。 萧剑南远远望去,只见走在最前的一人年龄大约四十岁左右,虽是暑热天体,头上尚自带了一顶毛巾缝成的帽子,样子颇有些古怪,细看之下,只见他神色憔悴,似乎是重伤方愈的样子,这应该就是崔大胯子。紧随他身后的,正是奉天北郊树林见过的那位中年汉子,应该就是崔二胯子所说的军师。另外几人就都没见过了。 这边崔二胯子已三步两步抢上前去,一把搀住崔大胯子的手。两兄弟劫后重逢,又是兴奋,又是伤感。其他几人也纷纷上前与崔二胯子招呼,神情之间甚是亲热。军师问道:“二当家的,怎么耽搁了这么久?其他几位兄弟呢?”崔二胯子听了军师的问话,神色一黯,叹道:“唉,一言难尽……哦,对了,我给大伙儿介绍一位好兄弟。” 拉过一旁萧剑南,对众人道:“这位就是奉天城大大有名的神探萧剑南——萧大队长,我这次能活着回来,全凭着萧大哥舍了身家性命,将我从大牢里救出来!弟兄们,你们可要和萧大哥多亲热亲热!” 大伙儿这才注意到崔二胯子身后的萧剑南,军师一愣神儿之际,已经认了出来,但没有说话,脸一下沉了下来。几名弟兄已经很亲热的上前与萧剑南打招呼,萧剑南一一拱手还礼。 众人进聚义厅坐下,刚刚寒暄了几句,忽见一名小喽啰飞跑着冲了过来,口中狂呼:“大当家的,军师,不……不好了,不好了……”奔到近前,猛然看到了崔二胯子,一愣之下,叫道:“二……二当家,您,您回来了?”崔二胯子脸色一沉,道:“冯二屁,什么事儿慌慌张张的?” 那冯二屁咽了口口水,脸上又恢复了刚才的惶恐之色,结结巴巴道:“二……二当家,刚刚郑管带带我们巡山,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发现了……”崔二胯子眉头一皱,道:“发现了什么?”冯二屁道:“发现了七……七爷的尸首!”崔二胯子猛然一惊,看了看身后众人,大伙儿也全呆住了。 当下冯二屁前面领路,半小时后,众人来到了后山。这是极为僻静的一片密林,后面山壁上有一个不大的洞口,若不仔细观察,绝难发现。老七的尸首就在山洞最深处,郑管带等几人正在旁边看着。几盏雪亮的汽灯照射下,只见老七的尸体几乎全裸,成大字形趴在地上,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底裤,衣服扔在一旁。洞内尸臭扑鼻,看来,人已死了几天了。 崔二胯子上前要将老七的尸首翻过来,萧剑南伸手拦住了他。崔二胯子会意,点了点头。萧剑南从口袋掏出一双手套戴上,蹲下了身。众人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萧剑南开始一寸一寸仔细检查老七的尸体,从后面看,没有任何外伤。拿起老七的手,双手指甲均微微有些发紫,指甲缝里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检查完毕,崔二胯子问道:“萧大哥,怎么样?”萧剑南道:“帮我把他翻过来。”崔二胯子一挥手,一旁崔振阳和冯二屁过来帮萧剑南把尸体翻了过来。 几只小虫子从老七扭曲的面部迅速爬走,只见他双眼圆睁,脸上是一种凝固了的诡异的笑容。众人看到老七的表情,都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萧剑南依次检查了尸体正面、瞳孔、口腔、耳孔等处,依旧没见任何异常。思索了片刻,他拨开了老七的头皮,猛然注意到,老七脖颈侧面,似乎有一个隐隐的红点,从表面看,就类似蚊虫叮咬过的痕迹。 萧剑南站起身来,开始检查周围现场。整个现场已被严重破坏,四周脚印杂沓,老七的衣服一件一件散落在地。崔二胯子问道:“怎么样,萧大哥?”萧剑南沉吟了片刻,问道:“他的衣服是谁脱下来的?”郑管带等几人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萧剑南道:“根据尸斑来看,死亡时间应该在四十八小时左右……” 崔大胯子皱了皱眉,道:“老七失踪,可是有日子了啊?”萧剑南点了点头,这一点他已经注意到了,按崔振阳所说,老七失踪应该是七八天以前的事情,如果人是两天前才死的,这中间的几天他究竟干什么去了? 崔二胯子问道:“萧大哥,老七是怎么死的?”萧剑南摘下了手套,缓缓道:“尸体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不过……”说到这里,他猛然感到,人群中似乎有一双眼睛,正狠狠地盯着他。萧剑南抬起头来,那双眼睛又消失了。 萧剑南神色如常,装作没有看见,继续道:“死亡原因暂时还查不出来,要详细了解情况,需要做解剖和化验,不过……山上可能没有这样的条件!” 崔二胯子神色黯然,道:“那就先把老七的尸首埋了吧!”叹了口气,走出山洞。萧剑南走出洞口那一霎那,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只见军师还留在洞中,正与郑管带低头耳语着什么,看见萧剑南的目光,两人都停住了嘴。 当日晚间崔大胯子在房中设宴,亲自为萧剑南与崔二胯子洗尘。因为当天发生了老七的事情,大伙儿心情郁郁,所以并未铺张,除三人外,只有崔振阳在旁作陪。席间崔二胯子向大哥讲述了别来情由,又问起军师下山采办军火一事。崔大胯子叹了口气,原来此番军师等人下山购买军火,竟是颇费周折、九死一生。 听军师与回来的兄弟讲,众人在边境与文物贩子的交易倒颇为顺利,所卖钱财比预想还多。因为金额巨大,军师命人先将钱物存入了钱庄。大伙儿赶到约定地点,军师忽然感到形势不对,于是将众兄弟安排在山下,独自上山赴约。临去前郑重叮咛一干人等,若两日内不见他下山,大伙撤到预先约定地点再等十日,十日后再不见他下来,就不用再等,马上回山。 军师走后,众人苦等了两日不见军师踪影,当下就要上山寻人,被老三强行拉住。几人按军师吩咐,撤到预定地点又等了十天,直到第十日晚间,才见军师衣衫不整、眼窝深陷地回来。原来这次军火贩子得知交易金额巨大,生了黑吃黑的念头,但见军师一人前来,打乱了他们的部署。将军师扣押起来,每日盘问其余人员现在何处,意图抓人夺财。幸亏军师多日与之周旋,最后采侥幸逃出。 大伙听了这话,当时就要抄家伙去寻仇,被军师制止。告诉众人,这一回军火贩子是早有准备,不仅人数众多,而且装备精良,如果贸然前往,无疑是送死。大伙儿商量了一阵,这才回山。 崔二胯子听过大哥的叙述,勃然大怒,但想到目前山上情况不稳,这件事情看来还须从长计议。长叹了一声,又坐了下来。崔大胯子又聊起目前山上情况,众弟兄对崔二胯子一行这次干的买卖多有猜疑,再加上最近出了这么多事儿,难免人心惶惶,看来必须要赶尽想个对策。 萧剑南听着二人谈话,不由暗自为崔二胯子山寨的处境担忧,同时也心中奇怪,难道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崔二胯子的山寨中最近接连出事,莫非真是……突然之间,想起了奉天抓捕过程的一个细节,萧剑南心头猛地一震。 思索良久,萧剑南暗暗摇了摇头,这件事情还暂时不能告诉崔二胯子。原因很简单,山上的情况自己还不了解,另外,自己上山的目的也并不单纯,即便是崔二胯子能相信自己,山上的兄弟们会怎么想?思来想去,看来唯一的办法只有尽快找到充足证据,才能真正解决问题。其中,也包括寻找倩儿下落的事情! 几人吃过晚饭,崔二胯子留在大哥房中继续商谈一些山寨要务,崔振阳送萧剑南回房休息。二人出了房间,萧剑南问道:“对了振阳,你说过十一弟失踪的那处断崖,能带我看看么?”崔振阳喜道:“萧叔叔,您要查这个案子了么?”萧剑南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崔振阳道:“我这就带您去!” 当下崔振阳点上松明子,不多时,两人来到后山断崖。这是整座山寨唯一可以攀上天井的地方,下面便是万丈深渊,黑忽忽望不到底。四处观察了一番,萧剑南道:“振阳,能不能给我找条绳索,我要下去看看。”崔振阳一惊,道:“萧叔叔,下面可深了,危险得紧!” 萧剑南道:“没关系,有你在这儿守着,万一有什么事情,可以照应我!”崔振阳点了点头,不多时,找来了一条长绳。萧剑南将长索系在一株大树上,顺着峭壁攀了下去。整座峭壁将近一百米深,最下面是一条山谷,黑黢黢不知通向何处。萧剑南在左近仔细观察了许久,攀回悬崖。 崔振阳见萧剑南终于上来,松了口气,问道:“怎么样萧叔叔,发现了什么?”萧剑南,没有回答,问道:“下面这条山谷通往什么地方?”崔振阳摇了摇头。萧剑南又问:“整座山寨除进口处以外,还有什么可以出去的地方?”崔振阳道:“爹和二叔曾经带人仔细搜寻过,应该没有。” 萧剑南又问:“对了振阳,这一次交易军火的地方在哪里,你知道么?”崔振阳道:“听我爹说起过,好像在狼突岭。”萧剑南道:“那里距山寨有几天路程?”崔振阳思索片刻,道:“走得快的话,两三天就够了。”萧剑南道:“振阳,答应我一件事!”崔振阳点了点头。 萧剑南道:“今天我们的所有谈话,包括来后山断崖,都暂时不要对任何人讲。”崔振阳一愣,问道:“我爹和二叔也不能讲么?”萧剑南道:“最好能暂时保密,破案子最重要的,就是在取得最终证据以前,尽量不让任何人有先入为主的概念,否则,大伙儿提供出的证据就会带有主观倾向。” 崔振阳神色兴奋,道:“我懂了,这么说萧叔叔已经开始查这件事情了!”萧剑南道:“这件事情,看来要远比想的复杂,所以我希望在取得最后证据和事实之前,尽量不让太多人得知我们做了什么!”崔振阳使劲儿点了点头,道:“您放心吧,我一定保守秘密!” 当晚萧剑南回到房间,久久不能入眠。这连日来的经历可以说他一生从未有过。从奉天破案、抓捕、救人、逃亡;到崔二胯子亲自讲述那段传奇恐怖的盗墓经历、棺木中的“天眼”;最后,就是如今面对的一连串离奇的失踪、死亡。 从崔大胯子与崔振阳的叙述可以得知,现在整座山寨都笼罩在一种阴森恐惧的气氛中。整件事情确实蹊跷,很多地方也巧合的有些奇怪,不过萧剑南细想之下觉得,这一连串的怪事,应该并非偶然。 回想这一个多月来山寨中死去的弟兄,除老七与十一弟外,应该都属正常死亡。或在墓道中被暗器击中,或死于奉天抓捕,还有就是回山路上与鬼子遭遇牺牲,甚至老八的死,应该也是一个偶然而已。不过另外两人的失踪或死亡,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萧剑南再次回忆白天给老七验尸的情景。其时他并未对众人讲出全部实情,原因有二:第一,刑侦工作最重要之处,就是绝不能在没有充足证据前打草惊蛇。验尸现场鱼龙混杂,很可能与此事关连最大的人员就在其中。另外,萧剑南一生谨慎,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他不会开口。 虽然还没有明确的证据,但老七的死至少有两处疑点:首先是尸体脖颈处那个红点,从表面看,那个红点似乎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蚊虫叮咬痕迹。但萧剑南并不单纯这么看,虽还没有十足证据,但至少有两处旁证。第一就是老七手指指甲,十根手指,都有些许青紫痕迹,虽不明显,但这很可能是中毒的迹象。 其次,按崔振阳和崔大胯子所讲,老七的失踪应该已是七八天前的事情了,但从尸体的腐烂速度及尸斑分析,死亡时间却只有48小时左右。如果他是失踪后几天才死掉,那之前这些天他做什么去了?如果他确是七八天前就死掉了,能够让尸体减缓腐烂速度的,就只有一种东西,那就是毒药。 除此以外,老七死的场景也非常可疑:脸部笑容诡异、浑身赤裸,衣服散落一地,结合他平日为人,萧剑南感觉到:老七的死会不会与女人有关!因为崔二胯子曾不经意地谈起过,老七是个色鬼。 而据萧剑南所知,山上的女人只有一个,就是崔二胯子的压寨夫人——凤儿。莫非老七的死竟与凤儿有关么?萧剑南有点不敢再往下想了。当然,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就是有人故意要栽赃陷害。但无论如何,崔二胯子毕竟是自己兄弟,这件事情在没有充足证据之前,自己还是保留的好。 萧剑南也感觉到了,山上的水似乎非常深,自己的到来,无疑在这本已十分不平静的水面上又扔进了一块巨石。况且自己上山的目的确实不单纯,除帮主崔二胯子查案外,最重要的,就是寻防祁老三及倩儿的下落。 按颐晴楼大茶壶报告,当天在颐晴楼动手的一共两人,一个叫七爷,另外一个叫十爷。再对照崔二胯子讲述的整个盗墓事情已经可以判断出,当天去颐晴楼的,就是老七与老十。 今天检查的尸体就是老七,与大茶壶的描述基本相符,身材矮小,嘴边有两撇髭须。剩下的问题就是,那个老十到底是不是祁老三?如果老十就是祁老三,他是怎么来到崔二胯子山寨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老十是山上四梁八柱之一,如果他就是祁老三,自己究竟该如何处理?看来这件事情,还要仔细考虑才行。当晚萧剑南在床上辗转反侧、思前想后,直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之间,一声清脆的枪响惊醒了他,萧剑南坐起身来,只听外面人声嘈杂,一怔之下,他披衣走出房间。只见整座山寨已乱作一团,小喽罗们东奔西跑,有人还放了枪,萧剑南犹豫了片刻,还是回了房间。外面乱了有一两个时辰,山寨逐渐安静下来,也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萧剑南没再脱衣裳,将手枪放到枕边,和衣而睡。 第二十四章 北谭后人 第二日一早,崔振阳送早饭时,只见他两眼通红、神情疲倦,显然是一宿没睡。萧剑南也未多问,两人匆匆吃过早饭,崔振阳道:“萧叔叔,我爹和二叔让您过去一趟,爹今早儿叫了个大起。”萧剑南问道:“大起?”崔振阳笑了笑,道:“这是山上黑话,意思是大伙儿聚在一处,开个会。”萧剑南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聚义厅,除崔大胯子兄弟外,其他人都已到齐。众人正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儿窃窃私语聊着什么。见萧剑南进来,不约而同收住了话,齐刷刷望向他,眼光之中,似乎已没有了昨日那种亲热,房间内一时间静得出奇。萧剑南瞬时间心中了然,崔振阳拉了拉他手臂,二人坐到屋子一角。 等了一阵,崔二胯子搀着崔大胯子进来,众人起身行礼。崔二胯子摆了摆手,问军师道:“都到齐了么?”军师答道:“除来好下山办事,其他人都齐了!” 崔二胯子沉吟片刻,沉声对众人道:“众位弟兄,今天把大伙儿叫来,是有件重要事情,要和大伙儿一起合计合计!”顿了一顿,环视了屋内众人,道:“弟兄们可能也觉出来了,今天到场的除萧队长和大哥外,都是参与过奉天行动的兄弟,当然,凤儿并不在场,她一个妇道人家,我与大哥商量过了,这事情就不让她掺和了!” 萧剑南看了看屋内众人,除自己与崔大胯子外,坐的一共是七个人,分别是崔二胯子、军师、崔振阳,除此以外,还有昨天认识的老三老五,另外两人中有一个戴帽子的高瘦汉子,如果自己猜得不错,应该就是老十。萧剑南暗自琢磨,既然是山寨众弟兄的会议,为何要将自己也叫过来?莫非,与昨晚的事情有关? 正自思量,只听崔二胯子沉声道:“弟兄们,昨儿个夜里出的事情,想必大伙儿都知道了!”众人听到崔二胯子开门见山提起这个,都不自觉抬起头来,你看我,我看你,但都没有回答。萧剑南暗暗点了点头,看来昨天夜里确实出了事情,只是一时还不知具体是什么。 崔二胯子在桌前站定,用目光环视了屋内众人,突然眉毛一挑,道:“弟兄们,我想钱串子为什么要跑,大伙儿可能比我更清楚吧!”众人听崔二胯子如此讲,显然都是一惊,但没容大伙儿回答,崔二胯子脸色一沉,喝道:“钱串子之所以会跑,除了他自己孬种,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有人造谣生事,说大伙儿都遭了报应,谁都不得好死,对不对?” 说到这里,崔二胯子目光如电,在屋内众人脸上一个一个扫过,所有被看到的人都不禁心头一凛,低下了头。屋内一片沉寂,崔二胯子舌绽春雷,大喝了一声:“老五,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人群中老五一愣,呆了片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呼道:“二当家,是……是我说的,我……我猪油蒙了心,见老七、老八和十一弟……我……我……”崔二胯子喝道:“来人啊,给我拖出去,重打二十军棍!”不由分说,瞬间上来两个小喽罗将老五拖了出去,片刻,房外传来老五鬼哭狼嚎般的哭喊。众人心惊肉跳,谁都不敢言语。 不多时,老五被抬了回来,裤子上全是血迹,兀自不停地求饶。崔二胯子掏出腰间手枪,“啪”地一声拍到桌上,沉声喝道:“大伙儿都给我听好了,以后再有谁敢私下胡说八道、煽动军心,就和我的枪说话!” 房间内一时间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吓得面如土色。良久,崔二胯子收起了手枪,声音缓和了下来:“弟兄们,今天之所以会惩戒老五,不为别的,就因为他在人前人后散布谣言、煽动军心!老五不是孬种,这些年跟着我血里来、火力去,小鬼子刀架在脖子上都不会眨一眨眼睛,去年昆嵛山突围,他一个人就干掉了二十个小鬼子,是条好汉子!”说到这里,崔二胯子看了看屋内众人,道:“可是今天,就为了这么点屁事儿,吓成这样了,还像我崔二胯子的人么?” 一旁老五听到崔二胯子这番话,磕头如捣蒜,连声喊道:“二当家,是兄弟错了,是兄弟错了!”崔二胯子蹲下身来,仔细检视了老五腿上伤处,缓缓道:“老五,你要记住了,咱是打鬼子的队伍,什么时候都不能让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蒙了眼睛,要做一条顶天立地的好汉子!”老五连连点头。崔二胯子叹了口气,道:“你回去好好养伤吧,手上的事情,二哥帮你去干!”老五声音哽咽,道:“二当家,兄弟……”崔二胯子挥了挥手,小喽罗将老五抬走。 崔二胯子站起身来,沉默了片刻,道:“弟兄们,这些日子山上确实不太平,咱也不用绕圈子了,折了这么多弟兄,而且都是和那单买卖有关的兄弟,大伙儿心里犯嘀咕,我理解!不过话说回来,办大事儿哪儿有不死人的,咱这次确实折了不少弟兄,但绝大多数是死在咱的买卖上,依我看,没啥稀罕的!”众人都低下了头,谁也不说话。 崔二胯子看了看大伙儿的反应,道:“弟兄们,今天把大伙儿请来,就是要大家当面锣,对面鼓,把心里话都讲出来,有事情当面说清楚,今儿个大伙儿无论说什么,只要在这个厅里,就不算煽动军心!”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眼光一起望向老三。 只见老三神态自若,站起身来,道:“二当家,这件事情你也不能全怪弟兄们!”看了看屋内众人,道:“这一回咱们折了十几名弟兄,墓道里死的那几个,还有回山路上,包括在奉天那几个,就不说了,兄弟们也没多想,不过从老八到十一弟,还有昨天的老七,你不由得大伙儿不犯嘀咕啊……”众人听了老三开口,纷纷附和。 崔二胯子看了看一旁军师。军师站起身来,对众人道:“弟兄们,不错!这件事情确要好好合计合计,老三提醒的好,咱们折的这十几名弟兄中,确实只有他们三人最蹊跷,就从老八谈起,老八的死是天打雷劈,咱也不用避讳。不过我不同意大伙儿的说法:天打雷劈就是遭了报应!稍有科学常识的人都知道,雷电本是很正常的物理现象,老八上山采药时正是半夜,下着暴雨,山顶位置又很暴露,碰巧被雷电击中,那是很正常的事情!大哥二哥,对了,还有萧队长,你们说呢?”萧剑南没想到军师会点到自己的名字,微微一愣,还是点了点头。 大伙儿都没说话。军师继续道:“至于十一弟与老七的事情,我同意大伙儿说的,确实有些可疑,这也正是大哥二哥今天把大伙儿找来商量的原因!” 说到这里,军师看了看一旁崔大胯子,崔大胯子点头道:“弟兄们,军师说的在理!咱是打鬼子的队伍,不能有事儿没事儿就往神啊鬼啊那儿推。既然出了事情,就要好好查,得有个说法,让弟兄们心里都踏实。”说到这里,瞟了瞟坐在屋子一角的萧剑南,又看了看屋内众人,道:“趁着今天大伙儿都在,我就把这事儿宣布了吧!” 崔大胯子站起身来,道:“昨天晚上,我和老二军师三人商量了半宿。这整件事情,其实只有老七和老十一的事情可疑,我们三人商量后决定,正好奉天城萧大队长在咱们山上,咱们就请萧队长临危受命,帮着查一查这两件事情!” 大伙儿全愣住了,齐刷刷望向萧剑南。萧剑南也没想到崔大胯子会当众把这件事情宣布出来,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接口。只听崔大胯子继续道:“萧队长,您是老二拜了把子的兄弟,又是咱东北的神探,这件事情,就拜托萧队长了!”说到这里,崔大胯子向他施了个礼,萧剑南赶忙还礼。 崔二胯子道:“萧大哥,这件事情就拜托了!这么着,我让振阳给你打个下手,有什么需要鞍前马后跑腿儿的,就让振阳给你帮忙。另外,军师和其他弟兄们,你们也要多帮衬帮衬萧大哥!”大伙儿听了崔二胯子吩咐,都点头应了,但显然每人各怀心事、神色各异。 两人从聚义厅出来,崔二胯子道:“萧大哥,你可知昨夜出了什么事情?”没等萧剑南回答,崔二胯子叹了口气,道:“钱串子勾结了几名弟兄开了小差,跑的时候还伤了我几名弟兄,今天早上被我抓回来毙了!”萧剑南心中一凛,问道:“钱串子也是去盗墓的兄弟?”崔二胯子道:“不错,老八死时是他收的尸,可能受了刺激!” 两人顺着山路往前走去,四周山色秀丽,鸟语虫鸣。良久,崔二胯子突然问道:“萧大哥,你说报应这种事情,到底说不说得准?” 萧剑南站住脚步,问道:“崔兄弟,你也相信这种说法?”崔二胯子沉默了半晌,道:“萧大哥,咱这山上除了和小鬼子开仗,从没一下死过这么多弟兄,而且,全是和盗墓有关的人!”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人言凿凿啊,说掏心窝子的话,这件事情我心里也有点打鼓……” 萧剑南道:“崔兄弟,你说的我理解,更何况你心里还藏着一件事情没敢和大伙儿讲!”崔二胯子点了点头。萧剑南道:“以现在的情况,确是要尽快把事情查清楚,给大伙儿一个合理的解释!”崔二胯子拍了拍萧剑南肩膀,道:“萧大哥,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 二人又往前走了一阵儿,来到山寨演武场。百十名弟兄正在各自头目的带领下训练,井然有序,演武场一角,军师、郑管带正与十来个小喽罗在研究一辆缴获的三轮摩托车。见两人过来,大伙儿停了手,纷纷向二人行礼。崔二胯子走上前去,拉过萧剑南,对众喽罗道:“弟兄们,我给大伙儿引见一位好兄弟,这位是萧大哥,奉天城大名鼎鼎的神探,也是咱的救命恩人!”众喽罗明显不象方才十二金刚那么冷淡,纷纷上前打招呼,萧剑南拱手还礼。 寒暄了一阵儿,军师突然伸出了手,对众人道:“弟兄们,萧队长来的正好,我听二当家讲,萧队长是个玩儿摩托车的好手!这回萧队长带着咱二当家从奉天城逃出来,就是骑着这么一辆三轮摩托,愣从一座半尺宽的独木小桥上冲过去,这才甩开了后面的小鬼子!” 萧剑南听军师说起这个,一时不明白军师是什么意思,转头看了看崔二胯子,但见崔二胯子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只听军师继续道:“弟兄们,有所谓相请不如偶遇,今天正好萧队长在,咱们就请萧队长给大伙儿露一手,表演个飞车特技,好不好?”众喽罗听军师如此说,兴高采烈,纷纷鼓掌。萧剑南万万没想到军师会提出这种要求,一怔之下,连忙摆手:“军师可是让萧某人献丑了,上回是情急之下,瞎猫撞到死耗子了!” 军师微笑不语,这边郑管带已带着众弟开始起哄,喊道:“萧队长,咱都不是外人,就给大伙儿露一手吧!弟兄们,给萧队长鼓鼓劲儿!”众喽罗的掌声更热烈了。郑管带大声喊道:“弟兄们,还愣着干什么?前面就有条土沟,走,抬木板去!”大伙儿轰然而去。 军师抬了抬手,对萧剑南道:“萧队长,请!”萧剑南看了看军师,又看了看一旁崔二胯子,只见他面色阴沉,沉吟不语。萧剑南见盛情难却,暗暗摇了摇头,硬着头皮随军师往前走去。 行不多远便有一条半米深,宽度四五米左右的土沟。几名小喽罗已抬着一块木板架到了上面。演武场其他弟兄们也纷纷停了手,围拢上来,土沟旁边瞬间集了百十号人。大伙儿将摩托车推了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萧剑南上了摩托车,郑管带一声大吼:“弟兄们,再给萧队长鼓鼓劲儿!”上百名小喽罗瞬间喊得震天响。萧剑南定了定神儿,将摩托车慢慢往回开了几十米,调过头来,看了看前方的土沟。 萧剑南的摩托车技远没到收发自如的境界,上次飞车过河,实在是情急之下,三分靠技术,七分靠运气,勉勉强强冲过独木桥。如今让他重来一次,最多只有五成的把握。更何况现这辆车并不是他使惯的那辆。 咬了咬牙,猛一轰油门,直接挂上三档,抬起离合器,车子“嗖”地一下飞了出去。上百人瞬间屏住了呼吸,片刻,车子已来到独木桥前,萧剑南一拧车把,右轮抬了起来,众人一声惊呼之间,摩托车已冲上了独木桥。车子冲到一半,但明显车速不够,一声巨响,萧剑南连人带车翻到了桥下。人群中一片嘘声。 崔二胯子已飞身冲下土沟,扶起受伤的萧剑南,问道:“萧大哥,你没事儿吧?”萧剑南捂着肩膀,咧了咧嘴,道:“没事儿,撞了下膀子,不碍事!”崔二胯子将萧剑南扶上土沟,这边郑管带假装殷勤跑上问道:“萧队长,这是怎么话说的,您没事儿吧!”萧剑南咬着牙摇了摇头,崔二胯子狠狠瞪了郑管带一眼。走出演武场那一刹,萧剑南猛然想到,这一场戏,是否是实现早就安排好了的呢?回过头来,只见军师与郑管带眼望着边,正窃窃私语说着什么。 直接来到崔二胯子住处,崔二胯子取出跌打酒替萧剑南擦上,边擦边道:“萧大哥,不行就别硬撑,你这旧伤还没好……”萧剑南起身活动了活动肩膀,幸好没伤到筋骨。笑了笑,道:“弟兄们盛情难却啊,再说,这不也没事么!”崔二胯子叹了口气,不再言语,这一时间,他似乎有满腹心事。 两人都是一阵沉默,萧剑南取过衣服穿上,突然门帘一挑,从外面走进一个女人。只见这女人手里捧了一束山花,明媚皓齿,身形窈窕,正是萧剑南在奉天小店见过的,那名与自己妻子长相极为相近的女人。 虽然早知她便是崔二胯子的压寨夫人,但再次见到,距离又如此之近,萧剑南还是完全呆住了。那女人也在这一刻认出了萧剑南,奇道:“你……”崔二胯子站起身来,拉过萧剑南,笑道:“来凤儿,我给你介绍,这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萧大哥!” 凤儿恍然大悟,走上前来向萧剑南福了一福,叫道:“萧大哥!”萧剑南这才缓过神儿来,勉强挤出了个笑容,声音嘶哑,道:“弟妹客气了!”凤儿微微一笑,道:“萧大哥,我听二当家说起过你,你是咱东北的神探,这一回还救了我们当家的命!” 萧剑南脸上一红,摆了摆手,道:“不敢当,那是崔兄弟夸奖我!”凤儿笑了笑,道:“萧大哥你先坐,我去给你们冲杯茶来!”说着话,掀帘走进内堂。萧剑南望着凤儿的背影,恍惚间似乎又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妻子,一时之间思如潮涌,不知今夕何夕。 崔二胯子也注意到萧剑南神情有异,一时间不明所以,良久,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对萧剑南道:“对了萧大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萧大哥帮个忙!” 萧剑南回过神儿来,点了点头。崔二胯子道:“就是咱们从奉天带回来的那只盒子,我听老五提起,老八似乎在奉天把这只盒子打开了!”萧剑南一怔,问道:“那只盒子,不是没有钥匙么?”崔二胯子点头道:“不错,但老八是个绝顶的开锁高手,这盒子应该难不倒他!我听老五讲,从盗洞一出来,老八就在摆弄那只盒子,以至于后来回山路上,老八一直是魂不守舍的。我和大哥军师都琢磨,会不会他在盒子里看到了什么东西,以至后来心不在焉,才在山顶上……”说到这里,崔二胯子停住了话,萧剑南沉吟了片刻,问道:“山上再没有开锁高手了?” 崔二胯子点头道:“振阳也和老八学过开锁,不过功力尚浅。我在奉天警备厅地牢里见了萧大哥的手段,琢磨这件事只能请萧大哥帮忙了,如果能将盒子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说不准会对事情有帮助,这样,或许能给弟兄们吃个定心丸儿!”顿了一顿,道:“其实现在弟兄们心里最过不去的,就是老八糟雷劈的事情!” 萧剑南道:“好,我尽力而为!”顿了一顿,又道:“不过,我没有把握一定能打开!”崔二胯子微微一笑,道:“如果萧大哥打不开,山寨中就不可能再有人能打开了!”萧剑南问道:“对了崔兄弟,山寨中的老八,真名叫什么?” 崔二胯子摇了摇头,道:“不清楚,我们山上的规矩,上山以后不咎以往,弟兄们也都使的是报号!”萧剑南又问:“他是怎么落得草?”崔二胯子回忆了片刻,道:“听老四讲,那还是好几年前,老四那时候做的是没本钱的买卖,有一次打劫小鬼子的军车碰巧将老八救下,就跟着老四落了草,再后来,就一起靠窑儿到了我们这里!” 萧剑南点了点头,又问:“老四说的打劫军车,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崔二胯子摇头道:“这就不太清楚了,对了萧大哥,怎么想起来问这个,难道以前认识老八么?”萧剑南叹了口气,道:“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就在这一刻,萧剑南思潮翻滚,暗想,难道这个山寨中的老八,竟会是他么?思索了片刻,觉得又不大可能,那个人应该早在数年前就已经死掉了,世界上应该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只不过,除了他以外,还有谁会有如此高明的锁技? 正自思量,凤儿端着茶走了出来。萧剑南见到凤儿,马上想到,如果老八确是此人,他见到凤儿,肯定会有跟自己同样的感觉,看来有必要找机会与凤儿问问此事。 只听崔二胯子道:“对了凤儿,你去把我从奉天带回的那个盒子拿出来,萧大哥要帮我们开锁!”凤儿问道:“萧大哥也会开锁?”崔二胯子笑了笑,道:“萧大哥和老八一样,也是此道中高手!” 凤儿愣了一愣,神情兴奋,道:“那太好了,我昨晚还和二当家说起,老八一死,这盒子恐怕就没人能打开了,你们等着啊,我这就去拿!”说着话,凤儿掀帘而入,等了许久,才抱着一个包裹走出来,递给萧剑南。 萧剑南伸手接了,不敢再看凤儿,对崔二胯子道:“崔兄弟,我这就回去试一试,一有消息就通知你!”崔二胯子笑道:“来日方长,萧大哥也不必着急!”萧剑南点了点头,告辞而出。 回到房间,萧剑南心情激荡、思潮起伏。回思妻子与自己分开整整三年,至今音信全无。这三年之中,他可以说无时无刻不记挂着倩儿,倩儿的音容笑貌,也时时出现在自己的脑海。而如今遇到的这个女人,竟与倩儿如此相象。每次见面,他恍惚间几乎觉得倩儿又回到自己身边,那种久违的亲切感,使萧剑南身陷其中、难以自拔。 萧剑南不由得暗暗思量,难道世间真会有如此相象的两个人么,又或是,她们之间果真有什么渊源?自然,凤儿与自己妻子也不完全相同,倩儿清澈如水,而凤儿妩媚多姿,更多了一种成熟女人的风情。 萧剑南摇了摇头,算了,不去想这些了,眼前最重要的是尽快查到祁老三下落!这样才可能尽早与自己妻子团聚。至于凤儿到底是谁,她与倩儿之间到底会有什么关系,等到找到倩儿以后再说吧! 打定主意,萧剑南坐到座前,打开了从崔二胯子处取回的包裹。这只宝盒他已不是第一回见到,不过再次看到它,还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绝对是一只巧夺天工的无价之宝,窗外射下的光线照在盒体上,发出了一种深沉而古朴的光芒,似乎由于多少间人们不停地的把玩,已将整只盒子打磨的光滑圆润。盒子顶盖的拼图已然拼好,九九八十一块木片,一块不多,一块不少,凑成一副精美绝伦的浮雕图画。盒体正中,露出两个锁孔。看来老五说的不错,老八确实已将盒子打开过了。 沉思了片刻,萧剑南取下一直挂在颈上,倩儿留给自己的那把“万匙”,小心拧开,在锁孔里试了一试。不错,果然如倩儿所讲,这第一层锁芯是子午鸳鸯芯。以自己目前水平想打开这一层锁,恐怕要颇费些功夫。 正沉吟间,突然有人敲门,萧剑南迅速将盒子收好。门外是崔振阳,他手里拿了一个小包,神色兴奋,道:“萧叔叔,二叔说你能帮着把那盒子打开,我给您送工具来了!” 萧剑南将他让进房间,问道:“什么工具?”崔振阳道:“是我八叔留下的开锁工具,一直放在我这里!”萧剑南点了点头。崔振阳将小包摊开放到桌子上,道:“您看看,还合用么?” 小包之中全是各式各样的开锁工具,大大小小一共有百十来件。萧剑南一瞥之下发现,这些工具无论是摆放方式,还是式样,都似曾相识。伸手取了一根,仔细观察之下,工具的尾端刻着一个小小的画押,萧剑南一怔之下,迅速拿过那把“万匙”,果然,一模一样,萧剑南身子一晃,脸一下子白了。 崔振阳伸手扶住萧剑南,问道:“萧叔叔,您怎么了?”萧剑南一把抓住崔振阳,问道:“振阳,你八叔,是不是姓谭?”崔振阳神色愕然,道:“不知道啊,八叔从没说起过。萧叔叔,难道……您认识我八叔?”萧剑南神情凄然,缓缓道:“你八叔,是我一个失散多年的好友!” 山寨中的老八,便是萧剑南妻子谭倩儿的大哥,名震大江南北“南张北谭”开锁世家中“北谭”第十五代传人——谭青。萧剑南长长叹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五年多以前的往事,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历历在目。 第一次见到谭青与倩儿,已是五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民国十八年,萧剑南从英国留学回到奉天,随即破获了一起牵涉金额巨大的日本工厂连环被盗大案,抓捕的案犯,就是谭青。审讯之时,他得知了谭青犯案缘由以及凄凉的身世,出于一种赞许与同情,当晚便拿了一些钱,去探望谭青正在病中的老母亲。在谭青家里,他第一次见到了谭青的妹妹——谭倩儿。 那一晚,倩儿刚刚从铁道边捡完煤核回来,一脸煤灰。年龄虽小,却也丝毫不掩她那绝尘的美丽与少有的清纯,如水的眼神,使萧剑南不由得想起前人的诗句:“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蹙……” 萧剑南见到了谭青久病不能行动的老母亲,不忍说出实情,于是谎称自己是谭青的朋友,谭青在外地找了个不错的工作,来不及回家通知老人,让他来转告一声,顺便送些钱来。 提起谭青,老人的话多了起来,不住夸奖这个儿子聪明、孝顺,说到后来,老人叹了口气,道:“要不是一年多前一把火把祖业烧光了,他也不至于背井离乡,去外闯荡。” 老人自然并不知情,据谭青所讲:两年多前,日本特高课方面不知从何渠道得知北谭有一本传世开锁宝典——《万匙秘笈》,多次威逼利诱不成,一把火将北谭祖业烧毁,试图将谭青一家逼入绝境,再想办法得到这本秘笈。 但谭青绝非易与之辈,积蓄花光后,适逢老母病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利用家传绝学,一口气连盗了十八家日本工厂的保险柜,最后甚至连特高课的绝密档案室都进去了,还放了一把大火。这件案子因为做的极为隐秘,直到萧剑南回国方使破掉。 倩儿一直很安静,在旁边默默听着老人与萧剑南叙话,为萧剑南端茶倒水,以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哥的“朋友”。 告辞之时,倩儿将萧剑南送出家门。走出好远,忽然问道:“萧大哥,你告诉我,我哥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看到倩儿如水的眼神,萧剑南感到实在无法欺骗一个如此纯洁的少女,沉默了一会儿,道出了实情。 倩儿拼命忍住泪水,问他道:“萧大哥,我哥哥会不会判刑?死刑?”萧剑南心里清楚,谭青犯的案子实在太大,不仅牵涉巨额财产,而且得罪的是日本特高课间谍组织,所以即便交出所有财物和北谭传世秘笈,恐怕也很难活命。 但他不忍说出,对倩儿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他!”倩儿握住萧剑南的手,道:“萧大哥,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萧剑南此时从倩儿眼里看到的,是一种绝对的信任与期待,苦笑了一下,狠狠地点了点头。 接下的日子,萧剑南自己出钱为谭青请了最好的律师,甚至花钱贿赂法官,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谭青一直不肯供出所盗财物藏在那里,可能他也很清楚,得罪了日本人,供与不供没有什么分别。 宣判那日,萧剑南执意不让倩儿过来,但倩儿还是来了。当法官说出“死刑”那一刹,倩儿扑倒在萧剑南怀里,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啜泣,泪水很快打湿了萧剑南衣衫。萧剑南紧紧抱住她,在这一刻,他心里暗暗发誓,今生今世,一定竭尽全力照顾好这个女孩,无论为此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谭青是在三个月后执刑的,在此期间,萧剑南几乎天天去看望倩儿母女两人,他很清楚,谭青并没有把钱财留给母女两人,倩儿家里的生活,已是异常艰难。他有时带一点东西,有时送一些钱过去,每次都说是谭青的意思。但更多的,是默默帮助倩儿做许多家务,帮助她照顾年迈病重的母亲,以此稍作补报。因为她们都不知道,谭青的案子,就是他亲手破的。 倩儿从没对他说过“谢”字,但每次见他过来,都非常高兴,在旁边“萧大哥”长“萧大哥”短叫个不停。倩儿也从没抱怨过他没有把哥哥救出来,但萧剑南对此事却一直非常内疚。 这段时间,萧剑南也常去狱中探望谭青,一方面出于一种补报;另一方面,也是受日本人所托,借机从谭青嘴里套出藏宝地点,以及他们最关心的那本《万匙秘笈》。不过萧剑南对日本人没有兴趣,更不愿做日本人的走狗。 谭青一直对萧剑南保持着很强的敌意,因为他很清楚,抓他的人就是萧剑南。其间倩儿也多次在萧剑南的安排下,去探望自己的大哥,不过每一次会面,都被日本人严密监视。 探望期间,倩儿也将萧剑南为谭家所做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大哥,反而引起谭青更大怀疑,再加上得知倩儿对萧剑南已有情意,严令倩儿与萧剑南来往。不过,倩儿并不相信萧大哥是坏人。 离谭青行刑日期越来越近,萧剑南使尽浑身解术,依旧无力回天。谭青转入重刑室,行刑前最后一晚,他提出要最后见一见自己的妹妹。 日本人如临大敌,特高课山口太郎亲自安排了谭青兄妹两人的见面,房间之中更是装满了窃听器,所有人员都在一旁房间监听,萧剑南也在其间。 谭青只对妹妹讲了两件事情:第一,好好照顾母亲,第二,要倩儿答应他,绝不可爱上萧剑南,并要倩儿发下毒誓,如果破誓,则日后死无葬身之地,甚至连老母亲也会受到牵连。倩儿含泪答应了哥哥最后一个要求。第二天一早,谭青被日本人带走,秘密处决。 倩儿从此不再见萧剑南,每次送去的钱物,都被原封不动送回。倩儿母亲的病越来越重。其后不久,老人完全昏迷,倩儿将母亲送到医院,医生告诉他,要立刻做手术,手术费加上调理,是一笔巨大的数字,倩儿心急如焚。 萧剑南也并不富有,唯一的房子一时半刻也出不了手,情急之下,他暗自挪用了公款,并将刚刚从土匪手中缴获的一批军火通过黑道卖了出去,总算凑够了钱,托刘彪给送过去。 倩儿的母亲暂时没有危险了,而萧剑南却几乎身败名裂。这件事情引起了警备厅的轩然大波。萧剑南在警备厅倍受厅长器重,年纪轻轻便当上了警备厅刑警大队长,同时也引起了同僚们的不满。同僚借这件事情,越级上报,告发萧剑南挪用公款、私卖军火,最后连厅长也弹压不住,萧剑南被隔离审查,开除警籍。在厅长多方面斡旋下,萧剑南变卖全部家产终于还清了公款,虽没被判刑,但也丢掉了工作,身无分文。 奉天已呆不下去了,萧剑南准备先回北平老家,再谋出路。临行前最后一晚,萧剑南在家打点行装,房子已被卖掉,屋内所有陈设家具也已搬走,到处贴满了封条。就在这时,倩儿找到了他。 倩儿在刘彪得知了整件事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找到了萧剑南。看到萧剑南如此凄惨,倩儿再也不能隐瞒,将谭青藏宝的秘密告诉了萧剑南。这个秘密,就是谭青行刑前最后一次见到倩儿,用手指偷偷写在她手心里的。这是一组数字,倩儿一直没能破解。 萧剑南很快破解出秘密,找到了宝藏和北谭传世之宝《万匙秘笈》,除此以外,还有一把可以打开任何锁具的万匙。 倩儿母亲的病并未根治,萧剑南为老人联系了一位英国最好的医生,将谭青留下的宝藏悉数兑换成英镑,为两人买好了船票,并亲自送倩儿母女两人上船。临行那一天,萧剑南和倩儿站在码头,倩儿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眼里依旧是那种长久以来的崇拜和信任,久久地凝视,然后她踮起脚尖,在萧剑南的耳边轻轻说道:“萧大哥,你一定要等我回来!”说完,紧紧的抱了抱萧剑南。 倩儿走后,刘彪通知萧剑南可以继续回警备厅上班了,老房也被赎回来了,原来倩儿在临行之前,偷偷为萧剑南赎回了房子,并留下大量的钱给刘彪,刘彪找到厅长,用钱上下打点,终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萧剑南官复原职。 萧剑南再次见到倩儿,已是一年多以后的事情了。一年的时间,可以把一个少女变为仙子,把思念变为一种难以抵抗的冲动。在码头上,萧剑南第一次主动将倩儿紧紧抱在怀里。 其时倩儿母亲的病已经基本痊愈,剩下的只需要调养。倩儿终于破掉了在哥哥临终前发下的毒誓,嫁与萧剑南。婚后的日子,两人非常幸福,谁都在充分地享受着这临危挽救回来的爱情,倩儿母亲也对这门婚事非常满意。一年以后,倩儿为萧剑南生下了一个男孩,萧剑南特意为孩子取名为萧宝青,也是为了纪念倩儿的哥哥谭青之意。老人的身体越来越好,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幸福而又愉快,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一场灾难,正在慢慢逼近。起因是萧剑南破获的一起绑票案,案犯是名震奉天的祁家三虎。逮捕时候萧剑南遇到了匪徒的顽强抵抗,祁老二被当场击毙,祁老大被生擒,而祁老三则趁乱溜掉。 萧剑南在奉天警备厅业务出色,深得厅长赏识,二人私交也颇为深厚。由于两人的关系,厅长太太与倩儿也结成闺中密友。厅长太太是学油画出身,闲来之余喜欢画上两笔,那段日子撺掇着为倩儿画一张油画,倩儿推辞不过,于是带上小宝到厅长家作客。这天正是祁老大被抓第二天。到了厅长家,倩儿发现婴儿的尿布带得不够,于是回家去取,就再也没有回来。 最先通知萧剑南的是奉天消防大队。其实一个小时以前萧剑南就听见消防车呼啸而过,但只是没有想到走水的就是自己家。随消防大队到达失火现场,一片狼藉,整栋房子被烧得片瓦皆无,现场发现了一具尸体,经确认,是倩儿的母亲。当时萧剑南还抱有很大幻想,他知道倩儿三人今天应该不在家里。赶到厅长家的时候,他才得知倩儿一直没有回来。这时他忽然想起上午接到的逃走祁老三的来信,威胁他如不放人,就杀光他全家,萧剑南那时并没有放到心上,因为他知道今天倩儿三人今天并不在家,本来准备下班后接到倩儿几人再做打算。 萧剑南心急如焚,带着兄弟们查了一宿,一无结果。第二天,萧剑南收到了祁老三第二封信,声称倩儿就在他手里,用祁老大来换人。祁老大自然是不能也无法放出,于是萧剑南在五天以后抄到祁老三的老窝,击毙了所有的土匪后,但就是没找到倩儿和祁老三的半点踪影。而从此以后,祁老三就像从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祁老大在几天以后被枪毙。一个月以后,爆发了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奉蒋介石不抵抗命令,张学良率东北军全线撤离,整个东三省沦陷。萧剑南经过反复思想斗争,最终还是留在警备厅,他很清楚,没有这个职位,很可能再也见不到倩儿,虽然他更清楚,能够找到倩儿的机率实在是微乎其微。 萧剑南坐在房中,将五年多以来的往事一件一件在头脑中闪过,一时间思如潮涌,感慨万千。现在看来,谭青当年并没有死,日本人所谓将谭青秘密处决,只不过是一个借口,谭青这样的人才,日本人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也幸亏谭青碰巧被老四救下,上山落草,否则,还不知会遭受多少日本人的折磨。谭青事后肯定回奉天寻找过倩儿与母亲,不过那时候两人都已经远赴英国,自然不会见到。谭青肯定不会来找萧剑南,因为在他心中,萧剑南是坏人! 一旁崔振阳看到萧剑南的神色,问道:“萧叔叔,您怎么了?”萧剑南回过身来,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忽然之间,他心念一动,问崔振阳道:“对了振阳,你八叔和凤儿……关系好么?” 崔振阳一愣,道:“好,我八叔和我二婶是兄妹相称,我记得八叔说过,二婶儿长的很像他妹妹。”萧剑南点了点头,是了,凤儿与倩儿长的如此相象,倩儿的大哥谭青,不可能看不出来。 崔振阳叹了口气,道:“八叔是个好人,只可惜……对了,五叔跟我说,八叔的死很可能与这只盒子里面的东西有关,是么?”萧剑南点头道:“听你二叔讲,是这样!” 崔振阳道:“萧叔叔,八叔教过我开锁,您什么时候需要开这只盒子,我给您打个下手!”萧剑南心中一动,不错,如果有崔振阳帮手,肯定事半功倍,况且崔振阳曾经打开过墓道中的机关,肯定对开这只盒子有帮助。想到这里,萧剑南点了点头。崔振阳神色兴奋,又道:“对了萧叔叔,我八叔也教过二婶儿开锁,二婶儿的功夫比我高,到时候我也把二婶儿请来。” 第二十五章 神秘犯人 开启觐天宝匣并非萧剑南上山第一要事,除了暗中查访祁老三下落,最重要的,是帮助崔二胯子找到老七的死因以及十一弟失踪的原因。于是当天下午,崔振阳带萧剑南分别拜访了参与盗墓的各位兄弟。不出所料,众人言辞闪烁,似乎都不大愿意谈及此事,只有军师和刚刚下山办事回来的来好讲了一些情况,也与案情的进展关系不大。拜访到老十的时候,老三也在他的房间,老十神色之间似乎有些紧张,什么也没有说,老三倒是讲了几句,言语之间似乎把矛头隐约指向了一个人,不过并没有明说具体是谁。 从老十处出来,萧剑南问道:“对了振阳,你十叔的真名叫什么,你知道么?”崔振阳摇了摇头,道:“我十叔是三年前上的山,听说原来是跟祁家三虎混的,后来祁家三虎散了,就靠窑到了我们这里,十叔这人不错,武功高,又讲义气,是条好汉子!”萧剑南问道:“祁家三虎?”崔振阳道:“就是当年名震关东的祁老大祁老二和祁老三。” 萧剑南暗暗点了点头,果然不错,现在看来这老十即便不是祁老三本人,和他多少也会有些瓜葛。思索了片刻,又问道:“刚才你三叔的话中,隐隐约约指向了一个人,到底是谁?”崔振阳沉吟了片刻,道:“是军师!”萧剑南眉头一皱,但没有再问。 吃过晚饭,崔振阳带凤儿准时来到萧剑南住处。这一次萧剑南已有准备,不过见到凤儿时,神色之间还是微微有些尴尬。 崔振阳详细将墓道第一道机关情况详细讲给了萧剑南。萧剑南听罢,低头沉吟了半晌儿。自四年前从倩儿处得到倾囊相授,再加这三年多来每日研究倩儿祖传的《万匙秘笈》,他可以说已是此道高手。不过子午鸳鸯芯这种锁芯毕竟是第一次接触,思索了一阵,将开启的方法以及配合的诀窍将给两人。 凤儿的开锁功力确实要比崔振阳为高,一点即透。崔振阳也很聪明,解释几句之后,豁然开朗。有了谭青这两位高徒帮忙,果然事半功倍,两小时之后,盒盖儿轻轻一弹,第一层锁芯已然打开。 崔振阳轻轻将盒盖揭开,里面只有一张发黄的纸片,仔细端详了一番,递给萧剑南,问道:“萧叔叔,难道八叔看到的,就是这件东西么?”萧剑南眉头微皱,看了半晌儿,也不知这纸片为何物,一旁凤儿也是一脸不解之色。 萧剑南将纸片放回,盖上盒盖儿,对两人道:“我这就去找崔兄弟!”崔振阳道:“萧叔叔,您不是说还有两层锁芯么?”萧剑南道:“根据记载,这第二道锁芯叫做‘对顶梅花芯’,以我们现在的功力,一时半会儿是打不开的!”顿了一顿,又道:“而且我估计你八叔在那么短时间内,又没有称手工具,应该也没有打开这层盒子。”崔振阳不再言语,和凤儿起身告辞。 凤儿走在最前,就在她打开房门那一霎,萧剑南猛然注意到,对面树丛中似乎有一点亮光一闪,出于本能,萧剑南一把将凤儿拉开,几乎同时,一支匕首激射在萧剑南右臂上,萧剑南轻轻一哼,抬头望去,只见对面树丛人影一闪,已不见了踪影。 凤儿已吓得花容失色,崔振阳一怔之下,拔枪追了出去,萧剑南低喊了一声:“振阳,回来!”崔振阳跑回身来,只见萧剑南脸色惨白,右臂上血迹已将衣服染红。这边凤儿似乎已经呆了。两人慌忙将萧剑南扶进屋内,萧剑南咬了咬牙,将匕首拔出,血顿时殷了出来。崔振阳慌忙撕下衣衫替萧剑南包上,满脸疑惑,问道:“萧叔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萧剑南没有回答,将匕首递给崔振阳,问道:“认识么?”崔振阳仔细看了看,神色大变,道:“这……是我八叔的匕首!”萧剑南也是一愣。凤儿问道:“萧大哥,怎么会……有人要害你?”萧剑南苦笑了一下,对两人道:“凤儿,振阳,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儿,点了点头。 萧剑南道:“今天的事情,暂时不要告诉别人!”崔振阳问道:“萧叔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萧剑南微微一笑,道:“振阳,你就别问了,有一天你会知道的!”崔振阳点了点头。萧剑南将伤口紧紧扎了扎,取过一件外套披上,对两人道:“我还得去找崔大哥和崔兄弟!”崔振阳道:“萧叔叔,还是我陪您去吧,你一个人,不安全!”凤儿看着萧剑南,满脸忧色,道:“萧大哥,你……你要小心!”萧剑南笑了笑,叮嘱道:“凤儿,这件事情,也暂时别告诉崔兄弟!”凤儿点了点头,向萧剑南微微一笑。 当下崔振阳取了那只盒子,搀扶着萧剑南来到崔大胯子房间。军师、崔二胯子、老三、老十、郑管带等几人正好也都在。萧剑南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坐在屋角一声不吭的老十,老十见萧剑南望向他,将头别了开去。 众弟兄听说盒子已经打开,都好奇地围拢过来。崔二胯子取了那张黄纸端详了一番,喃喃道:“这玩意儿是个啥,难道老八就是看了这东西,才失魂落魄的?弟兄们,你们也都看看!”众人分别看过黄纸,都摇了摇头。老三突然道:“对了二哥,还是叫老五过来看看吧,他见识多,而且,这事儿是他提起来的!”崔二胯子点了点头。 不多时,老五被小喽罗抬了进来。崔二胯子将黄纸递给他,道:“老五,这就是盒子里的东西,你给弟兄们看看,是个啥?”老五伸手接过,只看了一眼,突然脸色一变。 崔二胯子见到老五的神色,问道:“老五,你认识这玩意儿?”老五恍若不觉,一旁老三使劲儿拽了拽他。老五回过神儿来,道:“二……二哥,这……这好像是……是……” 崔二胯子道:“到底是什么?”老五喃喃道:“完了,全完了,谁都跑不了!”崔二胯子喝道:“老五,你胡说些什么?”老五眼睛发直,道:“二当家,你知道这张纸是什么?”崔二胯子摇了摇头。老五道:“血咒!” 崔二胯子眉头一皱,道:“血咒,什么血咒?”老五沉吟不语,众人也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你看我,我看你,老三突然道:“是不是传说中的萨满血咒?”老五面如死灰,点了点头。大伙儿一齐望向老三,老三呆了一呆,道:“故老相传,数百年前,有为数极少长有天眼的萨满巫师掌握着一种咒语,一旦被咒上,没有人能逃脱!” 崔二胯子神色大变,问道:“天眼?”老三不语。崔二胯子看了看一旁萧剑南,又看了看军师,又问道:“被咒上了会怎么样?”老三道:“这只是传说,不知道是真是假。” 老五道:“二哥,是真的!”崔二胯子一把抓住老五,道:“你怎么知道?”老五看了看崔二胯子,缓缓道:“我家祖上是满洲正白旗,大清国开国的摄政王九王爷多尔衮,就是正白旗旗主!”崔二胯子点头表示知道此事。老五继续道:“二哥你可知道,九王爷是怎么死的?”崔二胯子看了看一旁军师,军师问道:“多尔衮不是病死的么?”老五道:“九王爷不是病死的!是暴毖!” 军师道:“暴毖?”老五道:“对!听老辈讲,多尔衮私通嫂子害死了皇太极,所以皇太极临死之前给他下了血咒!”军师道:“可是皇太极死了两年多以后,多尔衮才死的!”老五道:“不错,皇太极虽憎恨多尔衮,但他也知道,大清国暂时离不开他,所以,他下的是三年的血咒!”崔二胯子问道:“中了这血咒会怎样?”老五神情绝望,道:“全都得死,没有一个人活得了!”大伙儿都是一惊。 崔二胯子道:“难道,就没有破解的法子!”老五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有一个法子!”崔二胯子喜道:“什么法子?”老五道:“帮助施咒的人杀掉其他被咒上的人,最后,只能活一个人!”崔二胯子一呆,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面色惨白,众人也都呆了。 只有军师脸色一沉,大声喝道:“老五,你这是挑动兄弟们自相残杀!”老五神色绝望,道:“军师,我没胡说,这……都是真的!”军师怒道:“老五,你再敢胡言乱语煽动军心,我毙了你!”说着话,军师已拔出了手枪。 房内一时间乱作一团,只有崔二胯子还愣坐在椅子上,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到。崔大胯子大喝了一声:“都给我坐下!”所有人静了下来。 崔大胯子沉声道:“弟兄们,老五讲的事情毕竟只是传说,几百年前的事情,谁也说不好到底是真是假!”军师听大哥这样讲,狠狠地瞪了老五一眼,收起枪,坐了下来。 崔大胯子继续道:“这件事情,还要暂时封锁消息,不能让其他弟兄们知道!”众人都点了点头。崔大胯子又道:“我相信,萧队长一定会给大伙儿查个水落石出的,大伙儿再耐心等候几天。”说到这里,对萧剑南道:“萧队长,你就辛苦了!”萧剑南站起身来,道:“一定尽力!”崔大胯子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今天已经晚了,大伙儿就散了吧!”众人各怀心事,分别回房休息。 萧剑南陪崔二胯子走出聚义厅,沿山道慢慢往回走,行了一阵,崔二胯子道:“萧大哥,这个事情,你怎么看?”萧剑南道:“崔兄弟,鬼神诅咒之说,实属缥缈,我并不相信!”崔二胯子叹了口气,道:“萧大哥,你有没有注意到,老三刚才提到了‘天眼’?”萧剑南点了点头,老三刚才确实说起,在数百年前的东北,只有少数开过“天眼”的萨满巫师,才掌握着这种咒语。看来,老五说的事情,确实给了崔二胯子很大的触动。 萧剑南道:“崔兄弟,诅咒报应之事是否有,现在不好说,不过至少到现在为止,山上出的这些事情除老七与十一弟外,基本都可以解释,而这两件事情,我会帮你好好查的!” 崔二胯子点头道:“可有了什么线索没有?”萧剑南道:“还没有实质性进展,不过再给我几天时间,肯定能够查明!”崔二胯子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回到房间,萧剑南才感到手臂的伤处越来越痛,一条膀子已经完全抬不起来。关好房门,将外衣解下,刚要将伤口重新包扎,突然响起敲门声。门外站的是凤儿,只见她手里拿着一些伤药,俏生生地站在门口,道:“萧大哥,我拿了些伤药给你!”萧剑南微微有些惊讶,还是将凤儿让进房间。凤儿帮助萧剑南洗净伤口,再重新包扎上,问道:“萧大哥,山上有人要害你么?” 萧剑南苦笑了一笑,没有回答。凤儿忽然道:“萧大哥,我知道是谁干的!”萧剑南一愣,险些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只见凤儿咬了咬嘴唇,缓缓道:“一定是老三派人干的!” 萧剑南问道:“老三?”凤儿点了点头。萧剑南仔细回忆了一下,凤儿说的老三,瘦瘦小小,很少说话,平日里从不显山露水的。于是问道:“凤儿,你怎么会猜是他?” 凤儿道:“听二当家讲,山上的弟兄本来关系一直不错,但自从军师以来,就乱了!”萧剑南问道:“乱了?”凤儿道:“军师来以前,就数老三最有机谋,虽然老三不是军师,但实际上干的是军师的位子,但那姓孙的一上山,很受两位当家的器重,马上封了个军师的位子,老三很不服气,俗话说,小女子不可一日无钱,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啊!” 萧剑南暗自回忆这两天开会见到的场景,确实老三处处与军师顶着干,只是不那么明显而已。凤儿又道:“我之所以会猜是老三,因为整个山上会对你不利的,只有两伙人,一是军师,不过军师这人光明磊落,从不来阴的,有什么问题都摆都桌面上来,只有老三才喜欢背地里下黑手。” 萧剑南问道:“那你觉得,老三为什么要对我下手?”凤儿道:“很简单,你是二当家的救命恩人,一上山就很受两位大哥的器重,老三怕你也会挂柱!”萧剑南问道:“挂柱?”凤儿笑了笑,道:“挂柱就是入伙儿的意思!”萧剑南点了点头,凤儿继续道:“当然,我想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老三再坏,也不会对自己的兄弟动手,我听别人说过,山上的弟兄,都怀疑……” 萧剑南问道:“怀疑什么?”凤儿咬了咬嘴唇,道:“萧大哥,我说了这话,你别生气!他们怀疑,你……是混到山上来的奸细!” 萧剑南愣住了,但随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自己当初是去侦破军事一伙人盗墓的,崔二胯子又是自己亲手抓的,最后自己又舍弃身家性命将他救出来,也难怪大伙儿怀疑。 想到这里,萧剑南心中释然,微微一笑,道:“没关系,兄弟们这样想也可以理解,但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凤儿笑了笑,道:“那是萧大哥心胸开阔!不管怎么样,萧大哥以后一定要小心!”萧剑南点了点头。 将凤儿送走,萧剑南把枪放到了枕边,和衣躺下。今晚来暗杀自己的人,真是老三派来的么?萧剑南暗暗摇了摇头,如果自己猜得不错,这个人即便不是老十,也一定是老十派来的。现在看来,老十就是祁老三本人倒有八成把握了,但他毕竟是崔二胯子的兄弟,自己还要拿到充足的证据才能动手。况且凤儿说的不错,现在山上的弟兄对自己有怀疑,更不能轻举妄动。 除此以外,凤儿也提醒了自己,军师和老三两派看来已水火不容,山上的整件事情,会不会与这有关?如果是这样,自己就更加要谨慎,但无论如何,这件事情自己一定要帮助崔二胯子处理好。 萧剑南思来想去,再加上手臂伤口疼痛,直到天色蒙蒙发亮才迷迷糊糊有些睡意,正朦胧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萧剑南抄起枕边的手枪,问道:“谁?”门外是崔振阳的声音。萧剑南打开房门,只见崔振阳衣衫不整,神色慌张,道:“萧……萧叔叔,出事儿了,我爹和二叔让您过去一趟!”萧剑南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崔振阳结结巴巴道:“我五叔……五叔死了!”萧剑南一惊之下,问道:“你说什么?”崔振阳道:“我五叔,刚刚被人杀死在房间中!”萧剑南愣了半刻,披起外衣和崔振阳出了房门。 匆匆赶到老五住处,崔二胯子崔大胯子及军师老三几人都到了,只见老五的尸首就蜷缩在房间刚进门处,一支匕首正中心脏,血流了一地。 屋内众人全都僵在了那里,谁都没有说话。萧剑南蹲下身开始检查尸体,老五的死亡时间在三小时以内,房门大开,没有被撬过的痕迹,老五左手握住刀把,右手食指伸出,指向前方,双眼圆睁,脸上是一种惊惧和极度不信任的神色。 初步看完现场,萧剑南问道:“老五的尸体是谁发现的?”一旁冯二屁结结巴巴道:“是我,我夜里起来解手,路过五爷的房间,看见房门大开,就……”萧剑南取下老五胸口上的匕首看了看,问道:“这匕首是谁的,能看出来么?”崔大胯子伸手接过,看了片刻,道:“是老五自己的,我们十二金刚每人都有一把,是为怕临未受辱,自裁用的……”说到这里,崔大胯子突然道:“难道,老五是自杀的?”萧剑南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崔大胯子叹了口气,道:“弟兄们,把老五偷偷埋了吧,这件事情咱们几个知道就好,如果有人问起,就说临时派老五下山办事儿!”几人心头沉重,都点了点头,找了一床被子将老五尸首裹上,偷偷抬到后山埋了。 众人回到聚义厅,心头沉重,良久不语。也不知过了多久,崔大胯子突然道:“萧队长,老五是怎么死的,真是自杀么?”萧剑南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崔大胯子道:“萧队长,你尽管说,说错了也无妨,这里,就咱们几个人!”萧剑南抬起头看了看屋内几人,大伙儿也都看着他,只有崔二胯子低着头,似乎心事重重。 萧剑南低头沉思了片刻,道:“有一个问题我想问崔大哥,老五是左撇子么?”崔大胯子,道:“不是!”萧剑南道:“那就是了,如果我估计的不错,老五应该是他杀!”一旁的军师猛然间一震,但没有说话。崔大胯子道:“他杀?谁会害老五?” 萧剑南道:“我刚才检查尸体的时候注意到,老五是左手握刀,右手前伸,只有右手小指和无名指以及手掌下方带血。” 崔大胯子皱了皱眉,道:“不错,这我也注意到了,难道,这就说明……”萧剑南道:“一般人除了左撇子以外,不会用左手握刀自刺,但如果胸口突然被刺,因为右手的动作快,应该是先用右手捂住伤口,也就是刀子和皮肤接触之处,所以小指无名指和手掌下方会沾上血迹,而这时候左手伸上来,握在刀柄上。” 崔大胯子道:“那么,是谁杀的老五?”萧剑南道:“还不知道,但我觉得,应该是老五比较熟悉的人!”崔大胯子问道:“萧队长怎么会知道?”萧剑南道:“第一,老五的房门大开,第二,老五的表情!”崔大胯子颓然坐到了椅子上,喃喃道:“这么说,真的出了内鬼么?”萧剑南没有回答。众人谁也没有再说话,草草散了会。 整个山寨的形势似乎越来越严峻了。此后三日,萧剑南除继续帮助崔二胯子开启那只觐天宝匣,几乎不眠不休,侦破老七老五死亡以及十一弟神秘失踪的案子。 他先后再次仔细检查了老七与老五的死亡现场,也到后山断崖查询过,获得了一些蛛丝马迹的线索,但都没有实际性的进展。又在崔振阳陪同下,一一拜访了山寨中所有头目,还是一无所获。大伙儿很明显对萧剑南的询问有提防之意,整个山寨除了崔振阳与凤儿对他讲实话,甚至连崔二胯子谈起某些事情来,也闪烁其词。 萧剑南感觉到自己的侦破工作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这是他近十年侦破生涯中几乎从没有遇到过的。他很清楚,侦破工作如果缺乏足够的线索,根本不可能成功。而现在山上众弟兄,可以说每人肚里都有一本帐,但萧剑南很难深入其中,而崔振阳对此也知之有限,凤儿就更不用说了。 至于老十,自那一晚后,就再也没见过面,他似乎在有意躲着萧剑南,每次山寨头目聚会,只要萧剑南在,他不是去巡山,就是去安排岗哨,从没参加过。萧剑南越发肯定,这个老十必是祁老三无疑。但他是崔二胯子兄弟,而且倩儿还在他手上,所谓关心则乱,萧剑南权衡再三,一直未考虑好下一步究竟该如何处理,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这件事情决不能再拖了。 如此焦头烂额过了三日,这一天一大早,军师突然到访。进得房间,军师开门见山对萧剑南道:“萧队长,我来找你,是希望你能帮一个忙!”军师的来访让萧剑南感到颇为诧异,自从萧剑南上山,军师对他就颇有见疑之意,两人几乎没有什么来往,不过听军师如此说,还是点了点头。 军师道:“萧队长,帮这个忙之前,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萧剑南道:“好,军师尽管说。”军师沉吟了片刻,道:“我希望,萧队长帮我做的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萧剑南问道:“也包括崔大哥与崔兄弟?”军师盯着萧剑南,缓缓道:“不错!” 萧剑南不由自主皱了皱眉。军师道:“我知道,萧队长正在帮二哥破案,当然也知道你一定遇到不少的阻力,不过,我相信你帮我做成这件事情,答案一定会揭晓。”萧剑南将信将疑,问道:“不知军师要我做的,是什么事情?” 军师道:“审讯一个犯人!”说到这里,军师顿了一顿,道:“可以坦白告诉萧队长,这个犯人是我派人从奉天城抓来的,祥瑞服装店的老板,我们已审了三天三夜,不过毫无进展,我知道萧队长是东北神探,过萧队长手的人,还没有不招供的!”说到这里,军师“嘿嘿”一笑。 萧剑南问道:“不过,恕萧某人冒昧问一句,军师怎么会如此肯定这人一定是有问题?”军师微微一笑,道:“这个就恕我暂时不能告诉萧队长了,不过用不了多久,萧队长自会明白!”萧剑南道:“好,我帮军事这个忙,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审讯?”军师道:“事不宜迟,就现在开始!” 二十分钟后,军师带萧剑南来到山寨“秧子房”,也就是专门审讯犯人的地方。漆黑的房间内,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被绑在木桩上,满身血迹,耷拉着脑袋,也不知死活。郑管带与另一名兄弟正在一旁看着。 军师道:“萧队长,就是这个人。”萧剑南点了点头,用手扶起那人脸颊看了看,沉默片刻,道:“军师,我审讯没问题,不过要答应我几个条件。”军师道:“好,萧队长请讲!” 萧剑南道:“先给他收拾干净,包好伤,另外,再让他吃顿饱饭。”军师与另外两人都是一愣。沉吟了片刻,道:“好,就听萧队长吩咐。”萧剑南有道:“还有,最好再让他睡一会儿,这样的状态,恐怕审不出什么真东西来。”军师道:“好,那就吃过晌午饭,萧队长再来审讯!” 萧剑南独自回到房间。思索良久,也想不清楚军师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方才在秧子房另外两人,除郑管带见过外,另外一人听军师叫他来好,应该就是前两天大起时,军师提起过派去下山办事的那个人。莫非军师派他办的事情,就是回奉天城抓这个祥瑞服装店的老板么?而一个服装店的老板怎么会是奸细?而且即便是奸细,奉天城远在数百里之外,与山寨又有什么关系呢?萧剑南思来想去,还是一时无法抓到问题关键之处。 晌午时分,崔振阳突然来到萧剑南房间,显得心事重重。让进房间,萧剑南问道:“振阳,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崔振阳沉吟不语,坐了片刻,道:“萧叔叔,我想跟您聊聊。”萧剑南点了点头。崔振阳道:“萧叔叔,现在有很多事儿我想不明白,憋在心里难受……”顿了一顿,叹道:“这些话,除了您我现在都不知道该跟谁说了!”萧剑南问道:“怎么?” 崔振阳道:“萧叔叔,我五叔死的事情,兄弟们都知道了!”萧剑南道:“你爹不是让封锁消息么,怎么?”崔振阳摇了摇头,道:“这种事情纸里包不住火的!”萧剑南点了点头,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事情,看来是封锁不住的。 只听崔振阳继续道:“现在山上兄弟人人自危,大家互相怀疑,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该相信谁了!”萧剑南问道:“你怎么看?” 崔振阳道:“我同意军师的说法,这后面,一定有人在捣鬼!”萧剑南问道:“那你觉得会是谁在捣鬼?”崔振阳咬了咬牙,道:“我觉得,捣鬼的就是军师自己!” 萧剑南一震。崔振阳继续道:“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就很奇怪,军师不是我们十二金刚的人,他是后上山的,军师上山后没多久,就取得了我爹的信任,紧接着就提出盗墓的事情!而据我所知,其实军师在上山之前,就已经把整个盗墓计划的很周全了,包括上山之前就已经对北陵做了详细的勘察。” 萧剑南道:“你是说,这一切都是他事先计划好了的?”崔振阳点头道:“不错,但军师疑点最大,是我们回山以后!也就是在购买军火时候,他失踪过好几天。萧叔叔让我带您去断崖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从狼突岭到山寨,只有几天的路程,打一个来回儿的话,十天时间还可以富裕几天。” 萧剑南道:“你是说,你怀疑十一弟和老七的事情,是军师干的?”崔振阳道:“甚至,五叔的事情也是!”萧剑南沉吟了片刻,问道:“但你觉得,军师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他仅仅是为了财宝,完全可以在变卖完宝物后就走,为什么还要回来?” 崔振阳道:“军师是一个做事非常缜密的人,他一定清楚,以我爹和二叔的性格和本领,如果真做了那样的事情,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追到。所以他要安排一个局,就像是诅咒应验的样子,让所有知情人员自相残杀,全部死掉,这样他就可以逍遥法外了!” 萧剑南对崔振阳有这样的见地感到有些意外,又问:“那么现在大伙儿都已经相信了诅咒应验的事情,军师为什么自己还跳出来,非要调查?”崔振阳道:“这就是军师的聪明之处,这样大伙儿就都不会再怀疑他了。军师是受过教育的人,如果他轻易相信了诅咒的说法,那倒真的很可疑了!”萧剑南没有回答,不置可否。 良久,萧剑南道:“振阳,你小小年纪,能有这样深入的、合情合理地分析,真是不简单,只不过……”顿了一顿,道:“再好的分析,也只是分析,如果不能提出确凿的证据,也无法对任何人进行定罪。”崔振阳道:“我知道。” 萧剑南又道:“另外,山上的情况极为复杂,你的这个想法,除了你爹和你二叔之外,谁都不能再告诉了,明白吗?”崔振阳道:“这件事情,我爹和我二叔也不告诉!” 送走崔振阳,萧剑南又在房中思索良久,如此看来,现在山上的水实在太深了。凤儿与崔振阳两人或明说或暗指,整座山寨除崔大胯子崔二胯子外,共分为两派,分别以军师及老三为首,已是水火不容,盗墓之事看来是两派矛盾的焦点,如果是这样,最近山寨发生的一系列不可思议事件,会不会与此有关呢? 思来想去,不得要领,看来,最好还是静观其变。思量完毕,午饭后,萧剑南准时来到了秧子房。军师几人已经给萧剑南准备了一间稍微干净的屋子,按照萧剑南的要求,为怕犯人有抵触和紧张情绪,其他几人在隔壁听审。 萧剑南的审讯方法是来自在英国受训时的老师平托上校,前文提过,叫做“多次重复出错法”。这种审讯方式要求审讯者有极好的记忆力。为了避免犯人产生防备心理,要使他尽量放松,故而审讯时除主审人员外,连笔录人员都不能有。审讯人员会以一种轻松闲聊天方式,与罪犯不厌其烦地聊一些家常话题,多次重复之后,如果犯人在说谎,他一定会说错。 一切准备完毕,萧剑南开始审讯。整整一个下午,随着审讯工作的深入,萧剑南越听越是心惊。如果不出意外,他所面对的犯人,是一个受过极严格训练的间谍人员。审到最后,萧剑南已经完全糊涂了,想到:“这样的专业人员,怎会随随便便就被抓上山来?军师是怎样把这个人弄来的?这一切的一切,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萧剑南一头雾水。 第一轮审讯完毕,已是晚饭时分,虽然并没有审讯出任何实质性问题,但萧剑南已经可以完全肯定,对方是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间谍。萧剑南也毫不隐瞒,将自己的判断告诉了军师。军师明显没有过分惊讶,只淡淡点了点头,似乎早就胸有成竹。问萧剑南何时能够审出最后结果,萧剑南告诉他,连续不停24小时审讯,最多再需要一天,一定会有结果。军师表示满意。 吃过晚饭回到房间,萧剑南躺在床上稍事休息,突然想到,如果下午崔振阳的猜测是对的,那会不会有这种可能,军师之所以找他审讯,很可能就是不想再让他查山上神秘死人的事件,所谓调虎离山,找一个奸细耽误他的时间,使他远离真相,而这整件事情的后面,会有一个更大的阴谋?想到这里,萧剑南冷汗直冒? 正自思量,凤儿来访,来替萧剑南换药。萧剑南受伤的事情只有凤儿与崔振阳知道,所以两人每天都来偷偷给萧剑南换药。换过伤药,凤儿又取出阵线,将萧剑南外衣上的刀口缝好,萧剑南默默看着凤儿忙碌,不自觉又一次想起自己的妻子,一时思绪万千。 凤儿走后,萧剑南又在房间沉吟了片刻,暂时决定,反正现在案情也无进展,先帮助军师把这件事情做了,静观其变。打定主意,萧剑南出了房间。 走在山路上,只见无数小喽罗正三三两两往聚义厅方向走,边走时窃窃私语,似乎出了什么事情。来到秧子房,出乎意料,军师与郑管带都不在,来好将犯人带进房间,对萧剑南道:“萧队长,今晚军师与郑管带都不能来了,让我在这儿伺候着您。”萧剑南问道:“出了什么事情?”来好笑道:“没什么,今晚十爷要拔香。” 萧剑南一愣,问道:“拔香?”来好一笑,道:“哦,这是山上的土话,就是撤伙儿的意思?”萧剑南眉头紧锁,问道:“你是说,老十要撤伙下山?”来好道:“听说是老十家里出了事情,要急赶着回去!” 萧剑南呆立片刻,看了看屋内的犯人,犯人也正紧紧盯住他,萧剑南道:“来好,今天晚上的审讯,暂时取消!”来好愣住了,说完话,萧剑南已经大踏步出了房间。 聚义厅内,正前方香坛内插着十九柱香,轻烟袅袅,分别按前三后四,左五右六,中间再插一根。老十跪在坛前,众兄弟围在一旁,崔大胯子崔二胯子两人坐在香坛旁一条长凳上。 只听郑管带大声喊道:“酉时三刻,时辰已到,拔香~~”老十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直起身来,大声念道: 〖十八罗汉在四方,大掌柜的在中央。 流落山林百多天,多蒙众兄来照看。 今日小弟要离去,还望众兄多海涵。 小弟回去养爹娘,还和众兄命相连。 有窑有片弟来报,有兵有警早挂线。 下有地来上有天,弟和众兄一线牵。 铁马别牙不开口,钢刀剜胆心不变。 小弟废话有一句,五雷击顶不久全。 大哥吉星永高悬,财源茂盛没个完。 众兄弟们保平安!〗 老十每念一句,便拔掉坛前一柱香,一十九句念完,坛前的香也拔完了。众兄弟见他念得情真意切,大声叫好。 崔大胯子从凳子上站起,道:“兄弟,走吧!啥时候想家了,再回来吃饭!”老十上前行礼,道:“谢大哥!”崔二胯子大声喊道:“来人呐,给老十拿盘缠!”后面上来几名弟兄,将早已准备好的银元衣服等物交与老十。 老十接过钱物,正要道谢,突然间神色一变。忽见萧剑南大踏步走进聚义厅,舌绽春雷,大声喝道:“祁老三!”老十猛然一惊,萧剑南的枪已顶在了他额头。 众弟兄见到眼前的场景,全都愣住了。老十很快镇定下来,将手上的东西一扔,冷冷说道:“萧队长果然厉害,我躲了整整三年,你还是找到了我!” 萧剑南道:“告诉我,倩儿到底在什么地方?”老十撇了撇嘴,并不作答。崔二胯子已快步赶上,问道:“萧大哥,怎么回事?”萧剑南道:“你问他!”老十不语。 崔二胯子道:“萧大哥,你先把枪放下,有话好说!”萧剑南神色激动,大声道:“崔兄弟,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崔二胯子听到萧剑南如此说,道:“萧大哥,有什么事情我给你做主,你先把枪放下!” 萧剑南摇了摇头:“不行!”崔二胯子叹了口气,道:“萧大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你也要让我知道啊?” 萧剑南朗声道:“崔兄弟,他就是我一直要找的祁老三!”崔二胯子道:“他……就是祁老三?”萧剑南道:“不错,三年之前,祁家三虎绑票,被我带人追到,混战中祁老二被击毙,祁老大被抓,祁老三逃脱后,一把火烧了我全家,杀死了我岳母,还绑走我妻子,祁老三,你说吧,这笔帐该怎么算?”众人听完萧剑南这一番交代,都惊呆了。 崔二胯子喃喃道:“老十,你……果真是祁老三?”老十道:“二哥,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祁老三,做兄弟的对不起你,当初上山,确是为了避仇,不过,”说到这里,老十抬起头来,傲然道:“自从兄弟跟了二哥,可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打鬼子!”回过头来,对萧剑南道:“萧队长,你果然厉害啊,为了躲你,我隐姓埋名,你还是找到了我,不愧是咱东北的神探啊,哈哈,哈哈哈……”老十的笑声中,显得异常的苍凉与无奈。 众兄弟都暗暗点了点头,自从老十上山之后,确实是条好汉子,死在他手上的鬼子不计其数,去年围攻小鬼子炮楼,他还舍命救过崔大胯子。 一阵沉默,人群中老三忽然喊道:“好啊弟兄们,这姓萧的原来是上山来寻仇儿的!”走出人群,老三的手枪顶在了萧剑南头上,喊道:“姓萧的,你放下枪,要不然,你走不出这个门口!”众喽罗一时群情激愤,纷纷叫嚷。 崔大胯子一声大喝,道:“都给我住口!”众人全都静了下来,崔大胯子走到三人面前,对萧剑南道:“萧兄弟,你听大哥一句,人死不能复生,冤家宜解不宜结,我让老十放了你媳妇,你也放他一马,咱们化干戈为玉帛如何?”萧剑南沉吟不语。 崔大胯子对老十道:“老十,你听大哥的,放了萧大哥的女人!”老十苦笑了一下,道:“要是能放,我也不会躲到大哥这里了,票我早就撕了,现在你就是让我把尸骨找回来我都找不着了!” 萧剑南勃然大大怒,用枪使劲顶住祁老三的头,喝道:“我毙了你!”崔大胯子大声喊道:“萧先生,不许胡来!这是在山上!” 萧剑南神情激动,似乎已经豁出去了,喊道:“大当家、二当家,现在你们也知道了我和祁老三的恩怨,祁老三是你们山上的人,你们决定吧,要不你打死我,要不让我杀了他,替我死去的妻子报仇!”崔二胯子兄弟两人听了萧剑南的话,都愣在了那里,不知该如何处理。 老三突然道:“二当家的,姓萧的救过你的命,可老十救过大当家的命,再说打鬼子老十可是把好手啊!老十杀了姓萧的媳妇,可他杀了老十的大哥二哥,还要怎么样?!咱山上的规矩,上山以前无论干过什么事情,全部一笔勾销,他现在来找后帐,算是怎么回事?弟兄们身上,谁没点事啊?!” 众弟兄听了老三的话,纷纷附和。崔二胯子听了这话,看了看一旁众人,又看了看大哥,再看看萧剑南和祁老三,左右为难,跺了跺脚,道:“萧大哥,你这,真是给兄弟出了个难题啊!” 萧剑南突然长叹一声,慢慢放下了枪,道:“崔兄弟,你我结拜一场,我不难为你,这样吧,既然你们都是江湖中人,我也按江湖规矩,我和老十公平决斗,生死有命!”崔二胯子一愣,道:“萧大哥,这不成,你……” 一旁老三也放下了枪,听到萧剑南这话,突然一笑,脸露得色。崔大胯子摆了摆手,道:“好,那我就替你们作主,明天一早,就在山寨演武场,大家公平比武!” 崔二胯子喊道:“大哥!”崔大胯子摆了摆手,道:“兄弟,你不用多说了,就这么定了!”一旁崔振阳大惊,崔二胯子则无奈的摇了摇头。老十脸上露出不自觉的笑意。众位兄弟脸上也有幸灾乐祸的神色。 深夜,萧剑南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三年以来终于第一次知道了倩儿的下落,可是,倩儿在三年前就已经不在了,萧剑南心如刀绞、欲哭无泪。倩儿已死,自己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想到明天的比武自己九死一生,萧剑南心中反而平静。祁老三是关外屈指可数的高手,回思颐晴楼那件事情,萧剑南很清楚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不过死在祁老三手上也好,这是至今为止能够为倩儿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报不了仇,那么自己就随倩儿而去,想倩儿在那个世界,也等的自己太久了。 想到这里,萧剑南的心情完全平静了下来,觉得,相比这三年多来的煎熬,现在抱了必死的念头,反而心头舒畅了许多,萧剑南的嘴角微微夫妻一个笑意,心中暗道,倩儿,我终于可以见到你了。 月光如水,静静撒在床前,萧剑南靠在床边,开始慢慢回忆与倩儿在一起的每一个情节,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三声轻轻的叩门声响。萧剑南从回忆中缓过神儿来,看了看表,时间已过十二点,萧剑南问道:“谁?” 门外竟是凤儿的声音:“萧大哥,是我,凤儿!”萧剑南起身打开房门,只见凤儿正俏生生地站在月光下,萧剑南满脸疑惑,问道:“凤儿,这么晚了,你……” 凤儿神色焦急,道:“萧大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萧剑南见凤儿一脸郑重,将她让进房间。凤儿在桌前坐下,问道:“萧大哥,我听当家的讲,明日一早,你要去和老十比武?” 萧剑南微微一怔,点了点头。凤儿突然一把握住萧剑南的手,几乎是喊道:“萧大哥,我这么晚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你不能去比武!” 萧剑南轻轻将手抽开,问道:“为什么?”凤儿道:“萧大哥,你可能不知道,老十武功非常高,你不是他的对手,肯定会死在他的手上!”说到这里,凤儿一脸关切之色。 萧剑南沉吟不语,片刻,对凤儿微微一笑,道:“你说的我都知道,我还要谢谢你!”顿了一顿,道:“不过,明天我还是要去比武!” 凤儿问道:“知道了要去送死,你还要去?” 萧剑南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是男人,有些事情,明知不可为,可还是一定要做的!”凤儿叹了口气,道:“萧大哥,我没想到你这么斯斯文文的一个人,才是一个真汉子,比起山上那些看起来五大三粗,其实小肚鸡场的男人强多了!” 萧剑南脸上微微一红,摇了摇头。凤儿又道:“萧大哥,有一件事情我要提醒你,老十有一种暗器,叫袖剑,是藏在袖子里的飞镖,当他处境不利的时候,就会使用,你千万小心!” 萧剑南道:“多谢凤儿提醒!”凤儿低下了头,脸上突然一红。 良久,抬起头来,问萧剑南道:“对了,萧大哥,有件事儿,我一直想问你。”萧剑南看着凤儿。凤儿似乎犹豫了一下,问道:“萧大哥,我想知道,你……以前见过我吗?”萧剑南微微一怔,没有回答。凤儿道:“我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萧大哥每次见到我的眼神,好像在哪儿见过我?” 萧剑南低下了头,良久,长叹一声,道:“因为,你的长相,很像我妻子!”凤儿重复道:“我……很像你的妻子?”萧剑南抬起头来看着凤儿,点了点头。 凤儿满脸好奇,问道:“真的么,有多像?”萧剑南凝视着凤儿,道:“很像很像!”凤儿叹了一口气,道:“怪不得,我觉得你看我的眼光里,有一种见到亲人的感觉……”萧剑南脸上微微一红,道:“凤儿,对不起,我……很抱歉。” 凤儿笑了笑,道:“没关系,对了萧大哥,你就是为了你妻子才要和老十决斗的吗?”萧剑南沉默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凤儿悠悠地叹了口气,似乎在自言自语道:“你的妻子很幸福,她能遇到萧大哥这样的男人,就算是死,也值了……”萧剑南抬起头来,似乎有些讶异地看着凤儿。 又是长叹一声,凤儿道:“萧大哥,其实有很多事情,我一直想找人聊聊,但是,山上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 萧剑南一怔,问道:“崔兄弟……不是对你很好么?”凤儿笑了笑,道:“我挡驾的是个英雄,不过在他眼里,女人只不过是件衣服而已。”萧剑南低下头来,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劝慰。 凤儿道:“其实山上的兄弟,一直都不拿我当自己人,也包括我们当家的,因为,我是被他们抢上山的!” 凤儿似乎有满腹心事,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当下将自己如何上山,以及上山后的际遇,一一讲给了萧剑南。 原来数月之前,凤儿一次途经山下陈家集,遭到几名小鬼子调戏,凤儿抵死不从,被小鬼子打昏。这事情正巧被崔二胯子几人看到,将她救下。凤儿当时已受重伤,众兄弟便将她带回山寨医治。病好之后,她却走不了了,原来山寨中有规矩,为了怕暴露山寨的位置,任何人一旦上山,就决不能再活着下山。 于是凤儿就在山上留了下来,麻烦也就开始了。山上从来没有女人,自从凤儿一上山,众弟兄都垂涎三尺,尤其老七,本就是个色鬼,一次喝多酒后,闯到凤儿房间欲图非礼,被崔二胯子救下。因为凤儿的事情,山寨变得鸡犬不宁,众头目商议后,一拨人同意将凤儿放下山,而另一拨人,提议将凤儿干掉,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杀个把人不在话下,尤其凤儿来路不明。 最后,崔大胯子提议,将凤儿许给崔二胯子做压寨夫人,既是大哥的女人,众兄弟也就好相处了。在生死的抉择面前,凤儿同意了嫁给崔二胯子。不过,自从凤儿一上山,军师就怀疑她来路不明,一直在监视着她,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不过,崔二胯子和山寨众头目也颇为相信军师的猜测,因而自凤儿上山后,这些月来,简直是生不如死。 凤儿坐在萧剑南房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详细细讲了出来,萧剑南叹息良久,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一阵沉默,凤儿道:“不过,二当家还是对我不错,只不过在他心里,他们兄弟之间的情分,比我更重要!”萧剑南点了点头。 两人又坐了良久,凤儿勉强笑了笑,道:“对不起萧大哥,我忘了你明天还要比武,听我唠唠叨叨的,时候也不早了,我回了!”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凤儿起身告辞。 走出房门,凤儿突然回过身来,道:“萧大哥,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儿?”萧剑南看着凤儿。只听凤儿道:“明天比武,你一定要小心,一定……要活着回来!”说到这里,凤儿低下头,道:“萧大哥,你是好人,我不希望我身边的好人,一个一个,都不在了!” 萧剑南久久凝视着凤儿,凤儿微微一笑,转身离去。看着凤儿远去的背影,这一瞬间,萧剑南突然感觉,这一个女人,是如此的凄凉、无助。 第二日一早,数百名小喽罗都来到了演武场。崔大胯子、崔二胯子等众头目坐在一角,劲装结束的萧剑南站在演武台上,阳光照射在他的身上,使他显得英武非常。 台下,山寨中大大小小的喽罗都已经到了,大伙儿都鸦雀无声。人群中,凤儿正紧紧盯着萧剑南满脸担忧之色,萧剑南也看到了她,微微一笑,向她微微颔首。 众人等了良久,老十始终没有出现,人群中开始骚动起来。正在这时,只见军师带着几名兄弟急匆匆赶来,走到崔大胯子崔二胯子面前,低声耳语了几句,两人神色大变,崔振阳飞跑着冲上演武台,来到萧剑南身边,道:“萧……萧叔叔,我爹说,比武取消……”萧剑南愣住了,问道:“为什么?”崔振阳结结巴巴说道:“我十叔……十叔……死了!”萧剑南大惊失色。 第二十六章 人人自危 简陋的茅厕旁早围了上百个正自窃窃私语的小喽罗,远远见崔二胯子一行走来,都不约而同收住了话。崔二胯子分开众人,老十的尸首就浮在粪坑之中,随着粪水上下起浮。几人愣了半刻,七手八脚将尸首抬上来。顿时间,茅厕内臭气熏天,冲鼻欲呕。军师挥了挥手,后面小喽罗提过几桶清水,将尸首冲洗干净。 大伙儿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面前老十的死状,与几天前死去的老五几乎一模一样:一只匕首正中心脏、直没至柄,尸体左手捂住胸口,右手食指伸出指着前方,两眼圆睁,脸上是一副同样的惊骇与诡异表情。 萧剑南本能地蹲下身来,开始检查老十的尸首。将匕首拔下,他注意到,刀柄上刻了一个小小的“十”字。众人面面相觑,军师上前问道:“萧队长,人是什么时候死的?”萧剑南看了看手表,答道:“应该是昨天半夜,一点三十分左右!” 人群中老三突然站出身来,径直走到萧剑南面前,咬牙切齿地道:“姓萧的,不要在装腔作势了,你说,是不是你杀的老十?”老三不容分说,冲身后众人大声喊道:“弟兄们,就是这姓萧的杀的十爷,他一定知道今天打不过十爷,所以就……就下了黑手!”众人全都是一呆,但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顿时喊了起来: “三哥说的不错,就是姓萧的这小子!” “这小子是上山寻仇的,十爷肯定是他杀死的!” “杀了姓萧的,给十爷报仇!” “不能饶了他,五马分尸!” “……” 一时间喊声震天、群情激愤,不少小喽罗已拔出家伙,纷纷围拢上来。老三掏出手枪,一把顶在萧剑南头上,大声骂道:“姓萧的,三爷今天就把你挖腹剖心,给我十弟报仇!” 崔大胯子大喝了一声:“都给我住手!”众人静了下来,只有老三的枪还顶在萧剑南头上。崔大胯子沉声道:“老三,你也给我放下家伙!”老三扑通一声跪到崔大胯子面前,声音哽咽,呼道:“大哥,您忘了么,老十……可救过您的命啊!” 崔大胯子神色凄然,伸手将老三扶起,道:“兄弟,我记得,可你说萧队长杀人,要有凭证啊!”老三听了这话,又激动起来,大声道:“大哥,老十一向与兄弟们交好,山上除了这姓萧的,谁会害他?这姓萧的明知今天比武打不过老十,就……就下了黑手,可怜我的十弟,他昨天还答应二哥,要对姓萧的手下留情……”说道这里,老三已泣不成声。 萧剑南一下愣住了,难怪崔大胯子昨天如此痛快便答应了自己与老十比武。原来早有主意,要老十今天对自己手下留情,而自己的仇人老十,竟也答应了。萧剑南不由又看了看躺在地上老十的尸体,头脑中一时有些糊涂了。 眼前这个老十,也就是当年的祁老三,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从一方面讲,他绑架人质,杀死倩儿母女两人,与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肯定是坏人;可从另一方面讲,他救过崔大胯子的命,为人讲义气、重感情,打鬼子也绝不含糊,而如今和自己比武,明知可以取胜杀死自己的情况下,却答应崔大胯子放自己一马,确实又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 萧剑南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在这一刻间,数年来的恩怨情仇烟消云散,暗暗摇了摇头,这一切,看来都是命! 想到这里,萧剑南径直走到老三身前,缓缓道:“三爷,老十虽与我有仇,但老十是条响当当的汉子,我不会下黑手害他!”老三窜起身来,一把抓住萧剑南衣领,狠狠道:“姓萧的,你说你没杀老十,有什么凭证?”萧剑南心念一动,想起昨晚老十死的时候,凤儿正在自己房间,应该可以给自己作证,但马上又想到,凤儿是崔二胯子的女人,如果让大家知道她昨晚一直逗留在自己房间,自己该如何解释,而崔二胯子的颜面何在? 萧剑南苦笑了一下,道:“我没证据,但只要给我时间,我会查出是谁杀了老十!”老三气极而笑,道:“姓萧的,到现在还在狡辩,好,我这就送你下去,和我十弟当面对质!”掏出手枪,再一次顶在了萧剑南额头。 崔二胯子大声喝道:“老三,放下枪!”老三惨然一笑,道:“二哥,等我为十弟报了仇,随你们处置!”老三的样子已然癫狂,说完这句话,打开手枪保险。崔二胯子还在数步之外,救应不及,萧剑南微微一笑,闭目待死。 所有人都傻了,虽然大伙儿多少都怀疑老十的死可能与萧剑南有关,但他毕竟救过崔二胯子的命!千钧一发之际,猛听军师大喊了一声:“我能保证老十不是萧队长杀的!”老三一愣,问道:“军师,你凭什么保证?” 军师道:“凭的就是萧队长的为人,我们东北人,谁人不知奉天城的神探萧剑南?”老三冷笑道:“那是以前,可自从鬼子打过来了,他就做了日本人的狗,军师,我说一句不知轻重的话,你怎么能保证,姓萧的就不是山下混上来的奸细?” 军师道:“三爷,你说的不错,我和你一样,也怀疑过萧队长,怀疑他既然当初在奉天查我们,后来却又鬼使神差把二哥救出来,怀疑他做的这一切,都是小鬼子安排的!”说到这里,军师看了看萧剑南,道:“所以,我也一直在调查萧队长!” 萧剑南心头一震,上山这些天来的事情一幕一幕浮现在脑海,只听军师继续道:“萧队长刚一上山,我就立刻认了出来,在奉天城调查我们的,就是他,所以当晚我就和大哥商量,要想办法把他留下来,于是第二天,大哥就当众宣布,要萧队长帮着我们破案,而实际上,只是暂时找一个借口,让他留在山寨!” 萧剑南点了点头,难怪这几天调查案情,困难重重,原来一切只是军师打的一个幌子。只见军师向萧剑南拱了拱手,道:“萧队长,做兄弟的对不住了!”萧剑南微微一笑,没有作答。 军师继续道:“所以,萧队长所有做过的事情,我都亲自检查过,包括萧队长几次验尸!”说到这里,军师顿了一顿,道:“不,检查之后我发现,萧队长并没有说假话,其后,我让郑管带安排了一场戏,测试萧队长的摩托车技!” 老三问道:“摩托车技?”军师点头道:“不错,据二哥跟我们讲,他们两人之所以能够逃脱小鬼子的追兵,是因为萧队长冒死从一座独木小桥上冲过来,九死一生。萧队长的摩托车技并不过硬,当时仅仅是为了救二哥,冒死冲了过来。所以,我准备测一测萧队长是不是说了假话!”说到这里,军师一挥手,喊道:“郑管带!” 郑管带应声走了上来,军师道:“郑管带,你给大伙说说吧!”郑管带道:“弟兄们,萧队长说的没错,他的摩托车技确实不行,当时能把二哥救出来,确实是不要命了!” 老三冷冷道:“郑管带,你怎么知道,要是当时姓萧的装蒜呢?”郑管带道:“三哥,测萧队长车技的时候,我就在旁边,这种事情装不出来的,俗话说,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不会的装会会露馅儿,而会的硬要装不会,也绝对装不出来!所以萧队长当时救二当家,绝对是玩儿了命的,弄不好连自己的命也会搭进去!” 老三哼了一声,但手里的枪还是慢慢放了下来,道:“好,既然你说不是姓萧的,那是谁?”军师道:“弟兄们,最近山上出了这么多事情,大伙儿有病乱投医,我也理解,不过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必须找到真凶!我有理由相信,最近山上出的所有事情,都是以个人所为,而且,这个人就是混到山上来的奸细!” 大伙儿都是一震,老三问道:“奸细?谁是奸细?”军师回过身来,冲崔二胯子拱了拱手,道:“尔哥,做兄弟的要对不住你了!”崔二胯子脸色铁青,沉吟不语。 只见军师回过身来,大声道:“弟兄们,我有理由相信,这奸细不是别人就是凤儿!”一片哗然,连老三也呆住了,喃喃道:“凤儿,凤儿怎么会是奸细?”崔二胯子一愣之下,猛然一拍桌子,喝道:“军师,你说凤儿是奸细,可有什么凭证?” 军师道:“二当家,你先不要发怒,容兄弟慢慢跟你说!”崔二胯子脸色一沉,道:“军师,凤儿上山之初,我们确实都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不过自打她跟了我,一直规规矩矩的,没做过什么值得怀疑的事情!” 军师点头道:“二当家,你说的不错,在去奉天以前,凤儿确实没做过什么不规矩的事情,不过,你是否还记得,咱们在奉天的最后一天,十一弟和凤儿进过一次城?” 崔二胯子道:“不错!”军师道:“十一弟回来后,我审过他,他吞吞吐吐,明显是发生过什么事情,其后不久,在回山路上,十一弟就开始发烧,继而是发疯,最后失踪,难道,您觉得不可疑么?” 崔二胯子沉吟不语,军师道:“所以我有理由相信,在十一弟和凤儿去奉天这一趟,肯定是发生过什么事情,而这件事情,就是最近山上这一连串怪事的起因!” 崔二胯子突然哈哈一笑,道:“军师,难怪兄弟们平日里都说你疑心太重!”说到这里,崔二胯子沉吟了片刻,道:“好,既然说到这里,我也不能隐瞒了!”崔二胯子顿了一顿,沉声道:“这件事情我顾及着兄弟们的感情,一直没有讲,不过,凤儿虽是我的女人,也毕竟是山上的人,既然是山上的人,我就不能平白让她受了冤屈,大伙儿说对不对?”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全都点了点头,齐声附和。崔二胯子等大伙儿安静下来,说道:“十一弟之所以和凤儿从奉天城回来会魂不守舍,是因为他在祥瑞服装店凤儿换衣服的时候,偷看凤儿,被凤儿发现了!” 大伙儿听了崔二胯子这话,目瞪口呆,谁都没想到这件事情竟是这样一个原因。勾引二嫂,那可是要受四刀八洞之刑的,而且,会受到全山寨弟兄的唾弃,被赶下山。众人都沉默了。良久,军师缓缓道:“二当家,请恕兄弟冒犯,这件事情是十一弟亲口对你讲的,还是凤儿……” 崔二胯子点头道,不错,只是凤儿对我讲的,凤儿是我的女人,难道我不能相信他么?军师道:“好,这件事情我们可以姑且相信,二哥,请容我继续往下讲!” 崔二胯子铁青着脸,沉吟不语。军师道:“二哥,当时兄弟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回山路上,十一弟开始发烧,到破庙的时候,就完全疯掉了,我当时就怀疑,会不会是凤儿偷偷做了手脚,就是怕十一弟说出什么真相,于是,一回到山上,我就偷偷派来好下山做了两件事情!” 崔二胯子道:“什么事情?”军师道:“第一件,就是下山寻访凤儿的祖籍,看是不是确有此人,第二,就是根据在奉天审问十一弟时候的口供,一家一家查访他和凤儿去过的地方,看有没有什么破绽!”崔二胯子道:“结果怎么样?”军师道:“在凤儿祖籍处,没有发现任何东西,那个小山村确实已在半年多以前被鬼子烧光,一个人也没找到,不过,来好在查访奉天城十一弟和凤儿去过的地方时,查到了一点线索!” 崔二胯子问道:“什么线索?”军师道:“来好,你跟二当家说说吧!”来好站起身来,向崔二胯子施了个礼,道:“禀报二当家,我当时接了军师的命令,连夜赶奔奉天城,挨家查访了十一弟说过的每一家店铺,查到一家叫祥瑞服装店的地方,发现了问题!” 崔二胯子问道:“祥瑞服装店,什么问题?”来好道:“我也说不上来,我只觉得,他的老板,决不像一个普通人!”崔二胯子冷笑了一声,道:“那能说明什么问题?”来好道:“二哥说的不错,当时我也抓不到他什么把柄,所以兄弟就把他给绑到山上来了!”崔二胯子一愣,道:“绑到山上来了?” 军师道:“不错,回山后,我让郑管带和来好整整审问了三日三夜,但什么也没审出来,但我也感觉到这个人绝不一般,情急之下我想到了一个主意,就是让萧队长帮着审,萧队长是东北的神探,过他手的犯人,还没有不招供的呢!”崔二胯子道:“可审出了什么结果?” 军师看了看萧剑南,道:“这件事情就需萧队长来说了!萧剑南道:“崔兄弟,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这个人,很可能是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谍报人员!” 崔二胯子呆住了,道:“谍报人员?他供出什么来了,凤儿是他的同党?是奸细?”萧剑南摇了摇头,道:“没有,昨天晚上最后一轮审讯的时候,正好遇上老十拔香,所以没能再继续审下去!” 崔二胯子点头道:“萧大哥,我信得过你,如果真的审出凤儿是奸细,我绝不饶他!”萧剑南道:“崔兄弟,你放心,我一定尽力!” 军师忽然叹了口气,道:“二哥,恐怕审不成了!”崔二胯子问道:“怎么?”军师缓缓道:“就在昨天夜里,那个奸细已经死了!”崔二胯子呆住了,问道:“死了,怎么死的?”军师道:“不知道,我原本想早上让萧队长帮着看看,就发生了老十的事情!” 崔二胯子道:“既是这样,也不能一口咬定这些事情都是凤儿做的,之前老十一和老七的事情我不知道,而老五和老十,包括这个奸细,不可能是凤儿杀的!” 军师道:“二当家您想想,这个奸细如果不是凤儿杀的,会有谁,这个人就是我们为查凤儿才抓上山的!”崔二胯子道:“军师你也别忘了,凤儿天天和我睡在一起,她怎么可能去杀人?”军师沉吟了片刻,道:“二当家,你能保证,凤儿要是在你睡着之后出去,你知道么?” 崔二胯子道:“这好办,我同意军师说的,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决不放过一个坏人,我们可以请风而来对质!凤儿虽是我的人,但她只要做了对不起山寨的事情,我也决不饶他!”军师道:“二当家,原谅兄弟冒犯,到了这个地步,我必须要查清楚了,咱们山寨,已经再经不起折腾了!”崔二胯子道:“好,振阳,你去叫凤儿过来,大伙儿到聚义厅见!” 不大会儿工夫,凤儿在崔振阳的带领下来到聚义厅,众人分座次坐下。军师还是显得很客气,给凤儿让了个座,道:“二嫂,今天找你过来,是有些事情想问问你!”凤儿点了点头。崔二胯子沉着脸,道:“凤儿,你记住,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你要讲实话!”凤儿看了看屋内众人的表情,神色之间显得有些惶恐,但还是又点了点头。 军师沉吟了片刻,道:“二婶儿,昨天夜里,老十被人杀死了,而且,我们从山下抓到的奸细,也死了!”凤儿看了看军师,似乎不知道军师是什么意思。 军师道:“我们想知道,昨天夜里,你有没有离开过二哥的房间!”凤儿低下头,没有回答。崔二胯子道:“凤儿,你要说实话,到底出去过没有!”凤儿不由自主看了看萧剑南,神色之间显得很慌乱,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军师仔细观察凤儿的表情,微微一笑,道:“二嫂,你不要慌,即便出去了,只要能说清去哪里了,也行!” 凤儿低着头,沉吟不语,用手使劲缴着衣角。良久,凤儿表情平静下来,抬起头来,道:“昨天晚上,我出去过!”军师看了看崔二胯子,两人都是一愣。军师追问道:“好,既然你出去过,到哪里去了?”凤儿不由自主看了看萧剑南,脸腾地一下红了,没有回答。 崔二胯子怒道:“你要急死我啊,快说,你去过什么地方?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大伙儿都怀疑老十和那个奸细,都是你杀的!”凤儿呆住了,愣了片刻,拼命地摇头,道:“我……我没杀人!”崔二胯子问道:“好,既然说你没啥人,那你昨天晚上究竟去哪里了,谁可以给你作证!” 凤儿低下了头,犹豫了片刻,声音如蚊子一般,道:“我,我昨天夜里,一直在……在萧大哥房间,天快亮才走!” 崔二胯子一下子呆住了,大伙儿也都全傻了,军师转头看萧剑南,问道:“萧队长,他说的,是真的么?”萧剑南神色尴尬,点了点头。军师又问:“他在你房间,呆了多久?”萧剑南道:“大约十二点到夜里三点!”军师满脸狐疑,问道:“他到你房间,呆这么久,你们在做什么?” 萧剑南还没回答,凤儿突然道:“军师,你不要再问了,一对孤男寡女呆在一个房间,还能干什么?一切……都是我不好!”萧剑南愣住了,众人谁都没想到是这个结果,面面相觑,崔二胯子脸色铁青,一拳击在桌子上,拂袖而去,大伙儿神色尴尬,全都傻了。 整座山寨似乎一下子乱了,整整一天,崔二胯子将自己关在房间,任凭谁敲门也不开。萧剑南找过崔二胯子两次,试图解释清楚,但崔二胯子闭门不见。山上所有兄弟见到萧剑南,都是一种极度憎恨的表情。萧剑南感觉道,自己现在已是众矢之的。他无论如何想不明白,凤儿为什么要凭空诬陷自己。联想到这几天的事情,他突然想到,凤儿之所以昨晚要找到自己,会不会就是要寻找不在现场的证明呢?既然是这样,凤儿一定是知道什么的,可他为什么要诬陷自己,难道,仅仅是为了自保么? 当天晚上,崔振阳突然找到萧剑南,告诉他崔大胯子找他。两人来到崔大胯子房间,崔大胯子正坐在床头,见萧剑南进来,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示意萧剑南坐下。屋内一片沉寂。崔大胯子一口一口抽着旱烟,良久不语。 萧剑南讪讪地站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崔振阳道:“萧叔叔,您坐吧!”房间中一片沉寂。良久,崔大胯子在痰盂上磕了磕烟袋,抬起头来,说道:“萧先生,这天气有些热啊!”萧剑南不明白崔大胯子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愣了片刻,没有回答。 崔大胯子微微一笑,道:“萧先生,不知你有没有注意过,现下这么热的天气,我头上怎么还老戴着这个帽子?”崔大胯子头上,确实还是戴着他那个毛巾做成的小帽。萧剑南怔了一怔,没有答腔。 崔大胯子叹了口气,道:“这件事儿说来话长啦,去年,咱们队伍攻打陈家集炮楼的时候,我挨了小鬼子的炮弹,是老十从死人堆儿里把我刨出来的。”萧剑南点了点头。崔大胯子继续道:“老十虽然把我救了出来,但到现在为止,我脑袋里还留着小鬼子的弹片没有取出来,不能受风……” 说到这里,崔大胯子将布帽子拿下,露出脑袋上一道明显的伤疤,叹了口气,又道:“从那儿以后,身子骨就大不如前喽了。”顿了一顿,道:“所以从那儿以后,山上就由老二主事儿了,现在山上的大柜,实际上老二!”萧剑南点了点头。 崔大胯子突然抬起头来,紧紧盯视着萧剑南,沉声道:“萧先生,我们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人,尤其是做‘大柜’的,威望比性命更重要,宁肯死,也不能丢了面子!”说到这里,崔大胯子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道:“可眼下你和凤儿的事情,让老二还怎么带队伍?!”萧剑南一下明白了崔大胯子的意思,忙道:“崔大哥,实际情况,并不像大家想的那样……” 崔大胯子挥了挥手,道:“萧先生,你不用跟我解释,我和军师都信得过你!不过,这事儿你必须跟老二说清楚,还有,就是要跟山上的弟兄们说清楚!”萧剑南点了点头。 崔大胯子回过身来,对崔振阳道:“振阳,你去把二叔叫来,就说我找他!”崔振阳应声而去。 不多时,崔振阳一脸沮丧回到了房间,崔二胯子并没有跟来。崔大胯子问道:“你二叔呢!”崔振阳道:“我二叔,他不来!” 崔大胯子叹了口气,道:“看来要把这事圆过来,得费点劲了……这样吧萧队长,你先回吧,这个事儿,看来要我亲自去一趟了。” 整整一夜,萧剑南思来想去、辗转难眠。第二日一大清早儿,崔二胯子突然找到他。房门开处,只见他神情憔悴,两眼通红,显然是一宿未睡。崔二胯子勉强笑了笑,对萧剑南道:“萧大哥,陪我们出去走走。”嗓音嘶哑,听来已不像是他的声音。萧剑南微感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 披衣而出,二人沿山路缓缓往后山走去。此时天光还未全亮,整座山寨晓雾弥漫、万籁俱寂。萧剑南暗暗打量崔二胯子,只见他脸色平静,只是眉头微锁,看不出来心里究竟想着什么。 不多时,已到后山断崖处,崔二胯子停住了脚步,似乎陷入了沉思。萧剑南眼望崖前翻滚的云雾,心情也随之上下起伏。良久,崔二胯子道:“萧大哥,咱是个直肠汉子,说话不会弯弯绕,就直说吧!”微微一停,沉声道:“昨天的事情,兄弟挺别扭!” 萧剑南道:“崔兄弟,我知道你的想法,不过这事情你要听我解释……”崔二胯子摆了摆手,道:“萧大哥不用解释了,兄弟信得过你!”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情昨晚兄弟想了半宿,现下都明白了!”说到这里,突然握住萧剑南的手,道:“萧大哥,兄弟看得出来,凤儿喜欢你!如果你不嫌弃凤儿跟过我,就让她跟你走吧!” 萧剑南万没想到崔二胯子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连忙道:“崔兄弟,这件事你从头到尾误会了,我对凤儿并没有你说的那种意思!昨晚她来找我,只是想阻止我不要去和老十比武……” 崔二胯子叹了口气,道:“萧大哥,我只是个粗人,凤儿和你都识文断字儿,兄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们俩在一起更般配!再者说,我现在过的是脑袋别裤腰上的日子,有一天没一天的。山上的事儿你也看出来了,说不定哪天就会轮到我,凤儿跟着我,迟早要守寡!”说到这里,崔二胯子连连摇头。 萧剑南跺了跺脚,急道:“崔兄弟,你……你这是糊涂,凤儿又不是东西,怎么能送来送去的?”崔二胯子一笑,道:“俗话说得好,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萧大哥,做兄弟的永远忘不了,你是咱的救命恩人……” 萧剑南一把抓住崔二胯子肩头,道:“崔兄弟,你听我说!这件事情是我不对,我做人太过谨慎,很多事情都没有对你讲起过。我知道你之所以心里别扭,也不全是前天晚上凤儿去我那里的原因,整件事情说来话长,也难怪兄弟起疑心……”说到这里,萧剑南顿了一顿,似乎在考虑究竟该从何讲起,良久,道:“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第一次见到凤儿的时候非常失态,但你可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原因么?”崔二胯子一怔,问道:“什么原因?” 萧剑南一字一句道:“因为凤儿的长相,几乎与我死去的妻子一模一样!”崔二胯子瞪大眼睛,呆了半晌儿,喃喃道:“一模一样?世间真有这样的事情?” 萧剑南点头道:“不错,所以我也一直在想,她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血缘关系!否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以至于每次我看到凤儿,都不由自主会想到我妻子……” 崔二胯子回过神儿来,突然一把拉住萧剑南,道:“既然是这样,萧大哥更该把凤儿带走了!”只见崔二胯子神情恳切,道:“萧大哥,你想想,现在嫂子也不在了,你到哪里去找一个一模一样的人?要我说,这是天意,也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崔二胯子是那种直肠汉子,只要认准的事情八头牛也拉不回来。萧剑南被弄得哭笑不得,知道自己再怎么解释,崔二胯子也绝对听不进去。沉默良久,道:“崔兄弟,这件事我们暂时不要谈了!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我现在必须要告诉你,这其实也是我昨天去找你的原因!”顿了一顿,萧剑南道:“崔兄弟,请你原谅,我这人的性格,太过谨慎,我本想这件事情等找到明确的证据后再跟你说,现在看来,已经来不及了!” 崔二胯子见萧剑南说的郑重,问道:“到底什么事情?”萧剑南道:“我有理由相信,你们山上,混有日本奸细!”崔二胯子一呆,道:“日本奸细?是谁?” 萧剑南摇了摇头,道:“具体是谁我还不知道,不过当日检查老七尸体的时候,在他侧颈部发现了一个应该是毒针刺过的痕迹!这是一种极为先进的暗杀工具,除了间谍、特工人员外,一般人是不可能有的!”崔二胯子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萧剑南继续道:“这个疑点一下让我回忆起在奉天准备抓捕你们时发生的一件事情……”崔二胯子问道:“什么事情?”萧剑南道:“当时日本人知道我们的抓捕行动后,曾经百般阻挠,此后,还派出了特高课的高层人物出面,而且后来他们对你们的第二盗洞口以及从墓中盗出的那只盒子,也有超乎常情的兴趣!”崔二胯子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剑南道:“我感觉,你们盗墓的事情日本人可能早就知道了!他们之所以会阻拦我们,就是怕我们坏了他们的事情,我猜想,日本人很可能在后面有更大的阴谋!” 萧剑南叹了口气,道:“想到这一点后,我原想不露声色,暗地里帮你查明这件事情,但现在看来已经来不及了,从目前情况看,山上的军师和凤儿都有疑点,不过军师的疑点更大,从后来被杀的两名兄弟伤口看,女人很难刺得这么深,当然了,凤儿有同伙的话又当别论!” 崔二胯子从震惊中缓过神儿来,问道:“萧大哥,现在怎么办?”萧剑南沉吟了片刻,道:“崔兄弟,目前山上的部队处境已十分危险,我猜想日本人随时可能会来清剿!”顿了一顿,咬了咬牙,狠狠道:“所以,我准备兵行险着,立即返回奉天调查,查明到底谁是被日本人派来的奸细!” 崔二胯子一愣,问道:“萧大哥,你是说你要下山?”萧剑南点了点头。崔二胯子脸色突然一变,沉吟良久,道:“你是说,军师和凤儿都有可能是日奸?”萧剑南道:“不错!”崔二胯子突然一笑,道:“不过萧大哥,有一件事情兄弟也是在心里憋了很久了!”萧剑南道:“崔兄弟请讲!” 崔二胯子缓缓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也别怪兄弟多疑!”抬起头来,紧紧地盯视住萧剑南,道:“又有谁能保证,萧大哥你,就不是日本人派来的奸细呢?”听到崔二胯子这句话,萧剑南完全愣住了。 只听崔二胯子一字一句道:“如果我放你下山,你回去告密怎么办?按照军师的说法,也许你救我本身就是一个圈套,就是为能够取得我的信任好打入山寨!而且,谁又能保证你和凤儿不是一伙的呢?”崔二胯子说完这番话,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漫山遍野的浓雾中,只留下萧剑南一个人,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崔二胯子远去的背影,他心乱如麻、五内俱焚。如此看来,崔二胯子对自己当初为何冒死相救,一直存有疑问!难怪几天前崔二胯子坚持要自己陪他上山;而且,这几日来侦破老七及十一弟的案子困难重重,看来,崔二胯子一直没有完全相信自己,所谓上山破案,就如军师所说,只是一个幌子,根本没有人配合自己。 萧剑南心中气苦,转念又想,这一切也确实难怪崔二胯子,他过的本就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干这种打鬼子的亡命勾当,稍有不慎就会全盘皆输,崔二胯子不是一个人,他手下还有上千名弟兄要负责,俗话说得好,小心谨慎,一万次也不多,粗心大意,一次就会致命。更何况,自己当初冒死相救崔二胯子,凭的也是一时血气,即便现在让自己重来一遍,恐怕也不见得有这个胆量了。 想到这里,萧剑南心中释然,长叹一声,又想到:崔二胯子是自己的兄弟,误会将来总有一天可以解释清楚;但整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山上危机四伏,如果不赶紧想办法,恐怕要出大乱子。现在整座山上没有人相信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想办法下山,冒险回到奉天城,偷到关东军特高课绝密档案室的间谍档案,才有可能真相大白。 不过难办的是以目前的情况,要向下山谈何容易,崔二胯子山寨防守森严,只有一个入口,没有崔二胯子的令牌谁不可能出得去。 思来想去,直到日上三竿,萧剑南猛然想到了后山和崔振阳去过的那处断崖,一拍大腿,他站起身来。不错,就从后山断崖翻下去,拿到档案,再跟崔二胯子解释。 打定主意,萧剑南整整衣衫,往自己住处走去。回到住处,远远只见老三正带着几名弟兄守在门口,见萧剑南过来,老三皮笑肉不笑地道:“萧队长,实在对不住了,奉大哥二哥的命令,要萧队长先在这儿委屈委屈了!”说完话,缴下萧剑南的手枪,一挥手,道:“弟兄们,伺候萧队长进屋休息!” 几名小喽罗不容分说,上前将他推进房间,反手带上房门。老三隔着大门对萧剑南道:“萧队长,你就暂时委屈委屈了,大哥说话了,等拿到了奸细,再放你出来!”咔嚓一声,已将房门从外反锁上。萧剑南一呆,打开窗户向外望去,房间四周,足有七八名小喽罗荷枪实弹在外面守着。 萧剑南眉头紧锁,他没有想到,崔大胯子会派人软禁自己,这样的话,自己还如何下山?不成,一定要想个法子逃出去,思索了片刻,他忽然想到,现在整座山寨,唯一可能相信自己的,就是崔振阳了,自己要向下山,必须要崔振阳帮忙才成。这几日都是崔振阳给他送饭,看来一切都要等到午饭时间再说了。 好不容易等到午饭时间,果然是崔振阳前来送饭。只见他愁眉不展,萧剑南问道:“振阳,你怎么了?”崔振阳沉吟了片刻,突然抬起头来,道:“萧叔叔,您赶快下山吧!”萧剑南问道:“怎么?”崔振阳道:“萧叔叔,有人要杀你!” 萧剑南问道:“杀我?为什么?” 崔振阳道:“今天上午,我二叔把你要下山的事儿跟大伙儿说了,现在整座山寨人心惶惶,大伙儿都不知道到底谁是坏人,现在军师、凤儿和您都被软禁了起来,大伙儿最相信你是日奸,再加上大伙儿都怀疑十叔是你杀的,所以……刚才我听几个弟兄悄悄议论,三叔和十叔的一些手下,信誓旦旦要对你不利……” 萧剑南沉吟了片刻,道:“振阳,你来的正好,我也正想让你帮忙,送我下山!”崔振阳喜道:“萧叔叔,你同意走了?”萧剑南道:“不过,我不是逃跑,而是要回一趟奉天城!” 崔振阳一愣,问道:“您要回奉天城?现在可到处都是通缉令!”萧剑南微微一笑,道:“不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现在山上的形式,我相信必有内奸,再破案已经来不及了,况且,山上兄弟都信不过我!” 崔振阳点了点头。萧剑南继续道:“根据我这两日审讯祥瑞服装店老板的情况看,我们山上一定潜伏着日本人的奸细,只不过我并不清楚到底是谁!” 崔振阳道:“军师不说是二婶儿么?”萧剑南摇了摇头,道:“军师说的有一定道理,不过也不全是这样,至少老五、老十,还有那个奸细的死,应该和凤儿没有直接的关系,第一,老五与老十都是死于武功高强人之手,凤儿应该是不懂武功的!除此以外,至少老十死的那天,凤儿确是有不在场的证据!” 崔振阳点头表示同意,问道:“萧叔叔,那您打算怎么办?”萧剑南道:“据我所知,日本人在全东北所有间谍的档案,都藏在奉天城关东军司令部秘密档案室里,我要想办法把档案偷出来,找到究竟谁是日奸!”崔振阳道:“萧叔叔,您打算怎么办?”萧剑南道:“只要能下山,我在奉天城还有一些关系,肯定能想办法潜入到关东军司令部拿到档案,所以,你要帮我想办法送我下山!” 崔振阳沉吟了片刻,使劲儿点了点头,道:“好,萧叔叔,我信得过你,我一定想办法送您下山!” 当天下午,萧剑南将回奉天城偷档案的详细步骤在脑中过了三遍,感觉没有漏洞了,和衣躺在床上,足足睡了一觉。当晚三更,房顶上传来三声轻微的敲击声,萧剑南坐起身来,崔振阳已揭开了几块瓦片,顺下一根绳索,绳索下方,系着一身夜行衣。 萧剑南迅速将夜行衣换上,顺绳索攀到屋顶。崔振阳拿着从崔大胯子处偷来的令牌,两人顺利出了山寨,送到山脚下,萧剑南道:“振阳,就送到这儿吧,记住,回去以后就对你爹和二叔说,十天时间,我一定回来!”说到这里,萧剑南顿了一顿,道:“如果我万一回不来了,那么让你爹和二叔一定要小心,看住那两个人!” 萧剑南拍了拍崔振阳肩膀,道:“振阳,你要保重!”说完话,转身就要离开。崔振阳突然一把拉住萧剑南手,喊道:“萧叔叔,要不,我陪你去吧!” 萧剑南道:“振阳,你还小!”崔振阳道:“萧叔叔,您这一去九死一生,我枪法好,说不准能帮您!”萧剑南心念一动,忽然想到,不错,如果自己偷档案的时候能有一个神枪手在外面掩护,成功把握大增,想到这里,萧剑南道:“也好,但你要记住了,到了奉天城,一切听我吩咐,千万不可冒险!”崔振阳神情兴奋,使劲儿点了点头。二人迅速脱下夜行衣换上便装,沿小道下山。 刚走了不多远,树丛中突然闪出一票人马,为首一个正是崔二胯子,萧剑南与崔振阳两人都呆住了。只见崔二胯子神情凄然,道:“萧大哥,你……果然要跑!”崔振阳急道:“二叔,萧叔叔不是要跑,您听我解释!”崔二胯子猛一挥手,喝道道:“不用解释了,都给我带回去!” 不多时,二人被五花大绑,押到崔大胯子房间。只见崔大胯子在房间内正襟危坐,脸色铁青,挥了挥手,小喽罗全都撤下去了。崔二胯子执枪守在门口。 屋内,是长时间的沉寂,良久,崔大胯子抬起头来,对崔振阳道:“振阳,你是山上的人,为什么要胳膊肘往外拐?”崔振阳道:“爹,萧叔叔不是坏人。”崔大胯子点了点头,又道:“萧队长,你为什么要跑?”萧剑南长叹了一声,摇头不语。崔振阳道:“爹,萧叔叔是要回奉天城,偷档案!” 崔大胯子问道:“偷什么档案?”崔振阳当下把情况详详细细给崔大胯子说了,崔大胯子抬起头来,问崔二胯子道:“老二,这个事情,你怎么没告诉我?”崔二胯子道:“大哥,现在这个情况,我哪儿还敢放人下山啊!”崔大胯子沉吟了片刻,起身将萧剑南松了绑,萧剑南一愣。 崔大胯子叹了口气,道:“二弟,到了这个时候,或许萧队长的办法,是唯一的法子!”崔二胯子道:“大哥,那万一……”崔大胯子摆了摆手,道:“老二我问你,除了这个法子,你还能想到其他办法么?”崔二胯子摇了摇头。崔大胯子道:“所谓兵行险着,现在,可能必须要走着一步险棋了!”崔二胯子道:“大哥,你的意思是?” 崔大胯子转过头来,对萧剑南道:“萧队长,请原谅山上弟兄们对你不信任,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萧剑南道:“这我理解!” 崔大胯子道:“萧队长,这件事情,可能也只能指望你了,不过放人之心不可无啊!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要去就让老二和振阳两个人陪你一起去。第一,多少有个照应,第二,丑话说在前面,也是看着你!萧队长,请你原谅,我是为山上上千名弟兄考虑,如果有一日萧队长洗脱清白,我和老二带全山的弟兄,给你磕头赔罪!” 第二十七章 绝密档案 商量已定,萧剑南与崔二胯子都化了装,带同崔振阳连夜下山,晓宿夜行,数日后赶到奉天城外。正是晌午时分,远远只见城门口人山人海,到处贴满萧剑南与崔二胯子的通缉告示。七八名鬼子正带一小队伪军依次盘查过往行人。周围鹿砦旁工事里,小鬼子架着机枪,守卫森严。 萧剑南拉二人到边上一处茶棚坐下,低声道:“崔兄弟,看来咱们要想想办法,不能贸然进城!”崔二胯子点了点头,一挥手,旁边茶博士倒上三杯茶水。萧剑南低头喝茶,暗自琢磨如何才能混进城去。正自沉吟,忽听旁边桌上一名客人道:“张哥,你看见城墙上那告示没有,抓住萧剑南和崔二胯子那俩人,赏一万块钱啊!”同桌一人咂了咂嘴,道:“谁说不是呢?这事儿要是碰巧让咱俩撞上了,那可是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先前一人不以为然,道:“就凭你这两下子?我跟你说,别说崔二胯子了,光那个萧剑南,听说寻常十个八个大汉别想近他的身,你啊,还是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吧……”姓张那客人喝了口茶,摇头晃脑道:“依我说啊,最好咱俩碰巧知道了这两人的行踪,偷偷去报个信儿,不是还有五千块钱赏钱呢,虽然少了点儿,也是一注横财啊,我跟你说,到时候兄弟带你去鼎鼎有名八大牌坊,把那里的姑娘们玩儿个遍……” 两人哈哈大笑,神色之间似乎那五千块钱已然落带。姓张的客人嘴角含笑,端起茶杯正要喝,突然不知什么方向飞来一个物件,不偏不倚正落入他口中,一愣之下,立刻吐到茶碗里,竟是一块牛粪。他脸色一变,站起身来。 忽见不远处一张桌旁站起一人,走到近前,嬉皮笑脸,道:“唉哟,原来这位老兄嘴里吃了牛粪,难怪说话这么臭……呵呵……哈哈……”那姓张的客人双目圆睁,立刻明白牛粪八成就是这人扔的,正要发作,猛然看到后面桌旁坐着的四五条大汉,正冷冷地瞪视着他,一怔之下,又坐了下来。 只见那人摘下帽子弹了弹,尘土尽数落在两人茶碗中,哈哈一笑,叫上几名大汉扬长而去。姓张的愣了片刻,猛一拍桌子,喝道:“茶博士,再给大爷倒杯茶来,大爷要……漱口!”说到这里,想起口中尚有牛粪残渣,心头作呕,趴在桌边狂吐口水。 一旁崔振阳看到这里,实在忍俊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崔二胯子伸手将他按住。萧剑南嘴角含笑,见那一群人已走远,挥手叫过茶博士要来了纸笔,飞快写了几个字,对崔振阳道:“振阳,追上那个歪戴帽子的人,偷偷把这个给他!”崔振阳没有多问,接过便笺飞奔而去。 萧剑南付过茶钱,携了崔二胯子手,径往奉天北郊外树林走去。崔二胯子道:“萧大哥,那人是谁?怎么看着如此眼熟?”萧剑南道:“我在警备厅时的副队长刘彪,他应该可以想办法带我们进城!”崔二胯子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二人在林中静静等了一阵儿,远远听见一阵汽车声音向这里驶来。萧剑南一拉崔二胯子的手,二人闪身到一棵树后。不多时,只见一辆汽车飞驰而来。开到近处,那车子停下,下来的正是刘彪与崔振阳两人。 萧剑南与崔二胯子快步迎了上去。刘彪神色兴奋,道:“萧队长,我可算……可算又见着您了……”萧剑南拍了拍刘彪肩膀,道:“彪子,我走得匆忙,怕连累你,所以没告诉你!”刘彪四处看了看,道:“萧队长,这里说话不方便,还是先进城再说!” 萧剑南拉过一旁崔二胯子,道:“来,我给你引见,这是崔二胯子崔爷。”崔二胯子已化了装,刘彪愣了片刻才认出来,神态亲热,道:“幸亏萧队长把崔爷就走了,要不然这事儿我也得做,所谓不打不相识,先前多有得罪,请见谅!”崔二胯子微微一笑,拱手还礼。 三人上了刘彪的汽车,不大会儿工夫,已顺利进入奉天城内。刘彪直接将三人安顿在自己家中,叙了别来情由,刘彪道:“萧队长,现在奉天城盘查甚紧,你们几个怎么还敢回来?”萧剑南看了看崔二胯子,沉声道:“我们这次回来,是有一件要紧事情要办!”刘彪奇道:“什么要紧事情能让你们两人不顾性命回来?能不能我去替你们办?” 萧剑南摇了摇头,道:“你办不了的,这次我们要潜入关东军司令部,去偷一份特高课的间谍档案!”刘彪一惊,道:“关东军司令部?那里……可是守备森严啊!”萧剑南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办法我已想好了,但是你需要帮我准备一些东西。” 刘彪痛快地答应道:“您说吧,我去想办法!”萧剑南沉吟了片刻,道:“你帮我们准备两只长枪,300发子弹,还有夜行衣、绳索、飞虎爪等一应物品!”刘彪点头道:“没问题。”萧剑南又道:“除此以外,想办法把厅长约出来,这件事情,必须有他帮忙才成!”刘彪微微一怔,使劲儿点了点头。 吃过午饭,三人在刘彪家饱睡了四个小时。傍晚时分,先到关东军司令部附近踩了盘子,然后直接来到奉天城最大的戏园子——德琴楼。崔二胯子在外警戒,萧剑南与崔振阳两人径直来到二层包房。厅长与刘彪早已等候多时,再次见到萧剑南,厅长感慨万千,拍着萧剑南的肩膀道:“萧老弟啊,你可是给老哥惹了个大麻烦啊……”萧剑南神色歉然,道:“厅长,这件事也是情非得以……”厅长摆了摆手,道:“唉,救出去了也好,这崔二胯子是条响当当的好汉,要是死在咱俩手上,这骂名,可要背一辈子啊……” 萧剑南问道:“我走之后,没遇到什么麻烦吧?”厅长笑了笑,道:“你啊,以前给我整的麻烦还少么?你忘了五年前……”说到这里,厅长停住了话。萧剑南知道厅长指的是五年前自己为救倩儿母亲,挪用公款与私卖枪支的事情。想到倩儿如今已不在人世,萧剑南眼圈儿一红,神色黯然。 厅长叹了口气,岔开话题,道:“对了,这次找我,有什么事要老哥帮忙?”萧剑南回过神儿来,详细将来意讲了一遍。厅长一惊,问道:“萧老弟,你们……你们要去关东军司令部偷档案?”萧剑南缓缓点了点头。厅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愣了半晌儿,道:“萧老弟,你听老哥说,这……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啊,老哥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帮点儿别的忙还成……这事儿……”萧剑南笑了笑,道:“厅长尽管放心,这事情我们自己去办,你只要帮一个小忙就好!” 厅长惊魂未定,问道:“什么小忙?”萧剑南道:“这几天找个机会,将关东军司令部二层厕所窗户从里面打开!”厅长一愣,问道:“就这点儿件事情?”萧剑南点了点头,当下将自己的计划简单讲了一遍。 厅长听过,连连摇头,沉吟不语。萧剑南问道:“厅长,可有什么问题?”厅长道:“我刚刚听说,日本人新换了一套德国进口的保安系统,防守十分严密,你就这么进去,九死一生啊……”萧剑南问道:“什么样的保安系统?”厅长摇头道:“不清楚,不过这系统是刚装的,暂时还用民用电,只要将外部电源切掉,启动备用电源需要五分钟时间。”说到这里,厅长又摇了摇头,道:“五分钟的时间,太少了!” 萧剑南眉头紧锁,片刻,咬了咬牙,道:“够了,厅长,您能不能帮我弄一份奉天城民用供电系统图纸来?”厅长看着萧剑南,道:“萧老弟,这事情,一定要做么?”萧剑南看了看崔振阳,两人都缓缓点了点头,厅长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去帮你搞,剩下的,就看你们的运气了!” 当晚回到刘彪家中,三人便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准备。按照厅长所述,这次行动最多只有五分钟时间。五分钟之内,不仅要潜入关东军司令部大楼;找到特高课秘密档案室房间;打开档案室大门;最后,还要顺利打开保险柜并找到档案。如此算来,这次行动哪里是九死一生,简直是十死半生! 特高课秘密档案室的位置萧剑南倒是基本清楚,五年前倩儿的哥哥谭青曾顺利潜入过关东军司令部,并成功打开了特高课秘密档案室的保险柜。萧剑南在警备厅工作期间,也曾数次因公进入过关东军司令部,认识一些日本特高课工作人员。凭他的观察,特高课的档案室应该还在原处,不过毕竟没有十足的把握。而且,现在只有五分钟时间来寻找,看来是要跟狗日的日本人赌一赌运气了! 第二日,刘彪帮萧剑南弄来了一只日本人常用的保险柜。萧剑南开始不眠不休,昼夜练习用最短时间将保险柜打开。根据萧剑南的判断,特高课秘密档案室如果不在谭青去过的那处地点,还有可能在另外两处房间中的一间。这样算起来就是三选一。切断电源后,他用一分钟时间潜入关东军司令部,最多用两分钟时间打开这三个房间,三道门之中,一定有一处是档案室。这样即便运气最坏,还有两分钟时间可以开启保险柜。也就是说,必须要在两分钟之内打开档案室内保险柜,否则备用电源一旦启动,就再也没有机会打开,更别提寻找档案了。 在此期间,崔二胯子与崔振阳两人也开始仔细准备这次行动所需的一应工具。按事先商量好的计划,整个行动由崔二胯子在外策应,萧剑南独自一人潜入关东军司令部偷档案,而崔振阳则在距司令部大院一百米左右的朝日银行楼顶上负责火力掩护。崔振阳是神枪手,一百米的距离即便在夜间,打个小鬼子也是十拿九稳。 刘彪特意为崔振阳搞来了一只崭新的中正式步枪,五百发子弹,另外再加五十颗香瓜式手雷。崔振阳心灵手巧,用竹片弹簧等物制作了五具土制抛石机,只要将手雷挂在上面,就可以抛出一百至一百五十米。二人反复到关东军司令部附近做过测量,银行顶楼距司令部围墙是一百一十米左右,距司令部内大楼的距离是一百三十米。 崔振阳又在刘彪的陪同下,将五具抛石机拆散后带到郊外。实际测试后,在每具抛石机上设计了三个档位,分别可以将手雷抛出一百一十米,一百二十米和一百三十米,误差只有两米左右。这样在居高临下的情况下,每一具抛石机都相当一门小型迫击炮,即便萧剑南在司令部内遇到麻烦,也可以暂时压制住小鬼子的火力,让他趁乱跑出来! 除此以外,刘彪又搞来了飞虎爪、绳索、发射弩机、夜行衣等装备。一切准备完毕,厅长的奉天城供电系统图纸也已送到,并且告诉几人,关东军司令部二层窗户已从内部打开。 而此时萧剑南的开锁速度仅仅提高到两分十五秒左右,大家谁都不敢打扰他。又用了整整三天,打开保险柜的时间终于缩短到一分四十五秒,所有人全都松了一口气。 三人休息了整整一天,当日晚间,大伙儿将行动计划又仔仔细细盘桓了一遍,确认没有疏漏。三更时分,所有人换上夜行衣,带上工具,直奔关东军司令部。 刘彪直接开车将三人送到距关东军司令部大院儿不远的一条小巷里。最后一次对过表后,正要下车,崔二胯子忽然拉住萧剑南,沉声道:“萧大哥,我要和你一块儿进去!”三人全愣住了,片刻,崔振阳急道:“二叔,到了现在,您……还相信不过萧叔叔么?”刘彪瞪大眼睛看着三人,完全糊涂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崔二胯子摆了摆手,道:“振阳,你负责切断电源,然后再爬到楼顶!”萧剑南暗暗叹了口气,心中气苦,一咬牙,道:“好吧,就听崔兄弟吩咐!”转头对崔振阳道:“振阳,你一定要小心!”崔振阳神色黯然,点了点头。 刘彪也隐隐约约感到了是怎么回事儿,忽然道:“萧队长,要不我负责切断电源吧!完事儿以后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开车送你们出城!”萧剑南一愣,没有回答。刘彪急道:“萧队长,来不及了,你们两人都进去了,外面得有人照应!”萧剑南沉吟了片刻,道:“彪子,一切小心!”刘彪从崔二胯子手中接过剪线钳子、怀表。四人静了片刻,崔二胯子突然长长叹了口气,猛一挥手,大伙儿下了车,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两分钟以后,一身黑衣的崔振阳已来到银行大楼后面。在事先看好的隐蔽位置藏好,四处观察了一番,取出弩机,将套有绳索的飞虎爪装在上面,瞄准银行顶楼扣动了扳机。只听“飕”的一声轻响,飞虎爪已飞上了楼顶,紧紧抓在楼沿上。 试了试绳索,摘下身上的大包系在绳子尾端,崔振阳飞快爬到了楼顶。将大包拉上来,迅速将五具抛石机安装完毕,并挂上了手雷。 一切准备完毕,离约定时间还有三分钟,崔振阳将步枪架在了房顶女儿墙上,从银行顶楼向下望去,一身黑衣的刘彪已经爬到了电线杆顶部。 萧剑南与崔二胯子也已到达指定地点,紧贴关东军司令部外墙而立,由于穿着黑色夜行衣,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两人。萧剑南看了看手表,轻轻对崔二胯子道:“崔兄弟,还有两分钟!”崔二胯子点了点头。 四下里一团漆黑,极度的寂静之中透出一股肃杀的气息。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良久,崔二胯子突然道:“萧大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和你进去么?”萧剑南神色黯然,道:“你不是说,还是信不过我么?” 崔二胯子道:“不错,明人不做暗事,这是一个原因!但是,还有另一个原因!”萧剑南愣道:“还有一个?”崔二胯子突然抬头向天,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萧大哥,我怕你出事,如果是那样,我会后悔一辈子的!”萧剑南扭过头来看崔二胯子,黑暗中,只有崔二胯子的眼睛依旧雪亮。萧剑南完全愣住了,在这一刻,他突然完全理解了崔二胯子心中那复杂的情绪。萧剑南心情激荡,叫道:“崔兄弟!”崔二胯子伸出手来,四手相握,在这一刻,两人心中再一次升起了那种英雄惜英雄,好汉惜好汉的豪情。 就在这时,猛听“砰”地一声巨响,整座奉天城完全黑了下来,瞬间伸手不见五指。只是片刻,围墙内乱作一团。萧剑南低声喝道:“到时候了,崔兄弟,我们上!”掏出飞虎爪甩上墙头,当下萧剑南在前,崔二胯子在后,狸猫一般攀上墙头。 从墙头向内望去,关东军司令部大院内漆黑一片,鬼子们哇哇叫着,乱作一团。两人迅速剪开电网窜下围墙,又飞快跑过院中央的开阔地,来到楼前。 幸喜没有人发现他们,萧剑南找好了二层那扇窗户,两人沿着水管敏捷地爬了上去,窗户果然是虚掩着。两人刚刚爬进厕所,岗楼上的探照灯亮了,迅速从才关好的窗户上划过。萧剑南暗叫好险,再晚一点小鬼子就会发现他们了。定了定神,拉着崔二胯子下到大楼地下一层。 谭青去过的那间房间就在楼道最尽头,萧剑南迅速取出开锁工具,只用了十秒钟,房门便打开了,居然是一间图书馆!萧剑南一怔之下,道:“不在这里!”拉着崔二胯子迅速往回跑。 一分钟之内,萧剑南又将事先想好的另外两间房间全部捅开,一间是会议室,另外一间竟然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崔二胯子道:“萧大哥,怎么办?”萧剑南看了看表,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分钟时间,来不及了!看来只能赌一赌运气了。 萧剑南微一沉吟,道:“还是第一间,我们去找!”两人迅速跑回第一间房间,萧剑南神色焦急,一排一排检查书架。书架上的书籍满是尘土,似乎很久没人动过了。 又仔细检查了地面,整座房间的地面干净整洁。萧剑南一喜,道:“崔兄弟,肯定就在这里,我们好好找找!”二人开始一排一排仔细检查书架。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两人额头已尽是汗水。 突然之间,萧剑南发现最后一排书架似乎有异样。摸了摸最上面的一本书,果然没有太多尘土。迅速将那本书往外一拉。一声轻响,整个书架似乎一动。萧剑南喊道:“崔兄弟,就在这里!” 崔二胯子迅速上前,两人仔细观察了一番。原来,整座书架竟是可以移动的,想来原本应该是电力驱动,这时电源已被切断,所以萧剑南拉动那本书时仅仅将锁住书架的机械机关打开了。当下二人合力将书架推开,果然在后面墙壁上,露出了一个巨大的保险柜。 已经来不及兴奋了,萧剑南迅速蹲到保险柜前取出工具,开始开锁。崔二胯子则守在门口,焦急地等候。时间一秒一秒过去,萧剑南凝神静气,这数日来的苦练终于发挥了作用,只用了一分钟多一点的时间,保险柜已然打开。 柜内是码放整齐的一摞一摞档案。萧剑南一袋一袋翻看着,突然之间,他注意到档案最下有一个稍大的纸袋,上书四个日文大字:觐天行动。萧剑南心念一动,迅速将纸袋打开,里面是厚厚一摞文件,随手翻看了几页,突然之间,他完全僵在了那里。 就在这时,猛然只听警报铃声大作,房间内红灯闪烁。萧剑南身后,秘密档案室那扇厚重的大门正缓缓关上,崔二胯子拚死抵住大门,喝道:“萧大哥,时间到了,快跑!”萧剑南兀自愣在那里,恍若不觉,崔二胯子飞跑过来,一把拉起萧剑南,再次喊道:“萧大哥,快撤啊!” 萧剑南回过神儿来,迅速将档案塞到怀内。两人刚刚跨出档案室,一声巨响,身后那扇厚重的铁门怦然合拢。崔二胯子长出了一口气,问道:“萧大哥,东西拿到了么?”萧剑南脸色铁青,没有回答。 这时照明系统已经恢复,整个关东军司令部人声鼎沸,乱作一团。两人快速跑上一层,大门正厅正有大批鬼子兵冲进来。远远看到一身黑衣的萧剑南与崔二胯子,用日语大声喊道:“站住!给我站住!”两人并不理会,继续爬上二层。 往下看去,鬼子兵已跑到楼梯口,正蜂拥着往上爬。崔二胯子大骂了一声,摸出一颗手雷扔了下去。一声巨响,炸翻了几名小鬼子。 两人来到二层厕所,打开窗子刚要往下跳,鬼子的探照灯刷地一下追了上来,崔二胯子猛一拉萧剑南,一排机枪子弹就打在了萧剑南刚刚站立的地方,窗格粉碎,碎玻璃撒了一地,萧剑南一身冷汗。 随着更多的子弹打进来,压得两人头也抬不起头,而楼道内,没被炸死的鬼子已经爬上了二层,正叫嚣着往过冲。崔二胯子掏出双枪开始向楼道的鬼子射击。几个点射过去,数名鬼子应声倒地,其余小鬼子慌忙躲回到楼梯拐角处,一时不敢再往前冲,只是不停地开着枪。 萧剑南抬眼看了看厕所窗子,玻璃已完全被子弹击碎,探照灯的光线不时从外面射进来,下面鬼子们叫嚣成一团,正驾着梯子往上攻,很显然,两人已被鬼子完全包围了! 崔二胯子大喝了一声:“萧大哥,接枪!”扔过左手枪,萧剑南伸手接过,叫道:“崔兄弟!”崔二胯子哈哈一笑,萧剑南一怔之下,也是一笑,两人心照不宣,前嫌尽释。 转过头去,各自向外射击。萧剑南从窗口打了几枪打去,小鬼子伤了几个,崔二胯子又扔了一颗手雷,梯子被炸断,小鬼子死伤好几个,暂时不敢再往上攻。 不多时,两人子弹都已打光,崔二胯子扔掉手枪,笑道:“他奶奶的,看来咱哥俩要在这儿报销了!”萧剑南问道:“崔兄弟,现在怎么办?”崔二胯子道:“听天由命了,呆会儿小鬼子上来,咱们拼一个够本儿,拚两个赚一个,哈哈!”崔二胯子笑声依旧爽朗。萧剑南瞬间豪气顿生,也扔掉手中的驳壳枪,大声道:“好!” 崔二胯子收住笑容,叹了口气,道:“萧大哥,做兄弟的连累了你!”萧剑南摇了摇头,道:“崔兄弟,你我过命的交情,咱们不说这个!”顿了一顿,道:“人生不过百年,能与崔兄弟一起和小鬼子拚命而死,总比几十年后老死在床上强!” 崔二胯子道:“萧大哥说的是!”摸出最后一颗手雷,道:“萧大哥,等一会儿小鬼子上来了,我就拉响手雷,咱们跟小鬼子同归于尽!”萧剑南点头道:“好!”二人都抱了必死的决心,一起坐到地上,相视一笑,屏息静侯。 这时楼道的鬼子见二人久不开枪,知道他们可能已没了子弹,于是纷纷叫嚣着涌了上来。崔二胯子见敌人已近,微微一笑,道:“萧大哥,到了阴世,兄弟请你喝酒!”说完话,已拉开了手雷保险。前面几名小鬼子看到眼前情景,一下子呆了,转身便往回跑。崔二胯子哈哈大笑,道:“萧大哥,我崔二胯子这辈子对不住你,来世再报!”萧剑南眼圈一红,紧紧握住了崔二胯子的手。 手雷呲呲冒着白烟,二人闭目待死。就在这时,猛然听得窗外大院内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数声爆炸声响此起彼伏。崔二胯子一喜,叫道:“是振阳!”看了看正冒烟的手雷,笑道:“还是留给小鬼子用吧!”一扬手,将手雷扔出窗户。 原来关东军司令部内警报声过后,崔振阳已在对面银行顶楼看到了崔二胯子与萧剑南打开了二层窗户。崔振阳心中一喜,只是片刻,小鬼子的探照灯准确照到了那扇窗户上,高处岗楼的机枪响了,几梭子子弹立刻打了过去。 “他奶奶的!”崔振阳大骂了一句,端枪打灭了一盏探照灯,再一枪,打掉了岗楼上的机枪。这两枪过去,小鬼子已发现了崔振阳的位置,剩余的探照灯一下转了过来,崔振阳猛一低头,追过来的机枪子弹一部分打在女儿墙上,另一部分从头顶呼啸而过。 更多的子弹打过来,崔振阳被敌人的火力封锁得连头都抬不起头。连续换了几个位置,都是刚一探头小鬼子的探照灯就追了上来,崔振阳根本无法起身射击,他心急如焚,汗都下来了。 慌乱了片刻,他突然看到了地上的抛石机。猛一拍脑门,迅速跑到抛石机旁,将刻度拉到三档,再打开手雷保险后扮动了扳手。“飕”的一声,手雷飞了出去。 不大会儿工夫,五颗手雷全被抛了出去。崔振阳又迅速安上五颗手雷,也抛了出去。关东军司令部大院儿内一下子乱了,小鬼子一时找不到究竟对手在哪里,机枪开始四处扫射。崔振阳迅速直起身来,第一枪干掉了鬼子的机枪手,接下的两枪,剩下的探照灯全灭了。 小鬼子们完全乱套了,崔振阳站在银行大楼顶端,一枪一个,小鬼子们哭爹喊娘,一时也顾不得二层厕所的萧剑南与崔二胯子,四处寻找隐蔽位置躲避。 混乱之中,萧剑南与崔二胯子已从大楼二层窗户窜了下来。外面一团漆黑,所有灯都被崔振阳打灭了。两人快速穿过中间开阔地跑到墙边,伏在地上,再次仔细观察了周围环境。此时鬼子的注意力已完全被崔振阳准确的射击吸引过去,没人注意到他们俩。 萧剑南掏出飞虎爪扔了上去,二人迅速上了墙头。但就在萧剑南即将翻下墙头一霎那,突然觉得肩膀一麻,身子一歪摔了下去。崔二胯子一把扶起萧剑南,大声喊道:“萧大哥!”萧剑南咬了咬牙,道:“没关系,崔兄弟,我们赶紧撤!”崔二胯子伸手架住萧剑南,二人迅速往预定地点撤退。 走了没多远,远远只见崔振阳飞步迎了过来,萧剑南问道:“刘彪呢?”崔振阳道:“前面全是鬼子,彪叔说先把小鬼子引开!让咱们赶紧撤!”萧剑南点了点头,刘彪是警备厅的人,即便被鬼子看到应该也不会有事儿。辨明了方向,三人迅速撤入一条小巷。 整座奉天城这时已乱成了一锅粥,四处是枪声与小鬼子的喊叫声。萧剑南自幼在奉天长大,当下带着两人在胡同中三拐两拐,后面追兵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 稍事休息,崔二胯子撕下衣衫将萧剑南的伤口包上,道:“萧大哥,现在怎么办?”萧剑南略一沉吟,道:“咱们这么一闹,从城门出去已不可能了,这样,我们去火车站!”崔二胯子也不多问,二人搀起萧剑南,迅速往火车站方向而去。 好在一路并未被鬼子发现,不多时,已到奉天火车站外,远远只见一小队鬼子正在巡逻,站台旁边有不少民工正在一辆货车旁装卸物资。观察了片刻,萧剑南道:“崔兄弟,这辆火车很快就要开走,咱们偷偷摸上去,钻到火车底下,坐火车出城。”萧剑南一直在奉天警备厅工作,知道奉天火车站是大站,每晚都有运送物资的车辆经过。崔二胯子喜道:“萧大哥,好主意!” 二人扶着萧剑南远远兜了个圈子,绕到火车另外一侧,看四处无人,飞快钻入了火车下面。三人用手扒住火车下方,紧紧贴在车厢底部。崔二胯子怕萧剑南肩膀受伤后手上无力,又取出绳索拴了个绳套,将萧剑南身子固定住。 三人在车底屏息静候。向外望去,车厢旁不时有小鬼子走来走去。又等了一阵,随着一声汽笛长鸣,火车徐徐开动,不多时,已出了奉天城。 大伙儿全都松了一口气,崔二胯子问道:“萧大哥,你怎么样?”萧剑南的伤口此时已越来越疼,咬了咬牙,道:“不碍事,崔兄弟,这辆车是开往梅河口的,会经过长白山,咱们多坚持一会,就能早点回山!”崔二胯子哈哈大笑,道:“没想到,还有小鬼子的火车送咱们一程。”<strike>p://wwrike> 接下的几个小时,三人就紧紧扒在火车底部,好在崔二胯子与崔振阳都武功精湛,萧剑南虽然有伤在身,但崔二胯子已经用绳索将他套在车底,所以也并不觉得累。 三小时后,火车驶进长白山,开始攀山,车速逐渐减慢。萧剑南道:“崔兄弟,咱们准备下车!”崔二胯子大叫了一声好,腾出一只手,将萧剑南身上的绳索解下。三人在车底转过身来,等火车驶过一条弯道,车速降低下来,三人依次松手,轻轻落在了地上。 火车轰隆隆从三人头顶驶过,站起身来,只见每人都是灰头土脸,崔二胯子哈哈大笑。此处距崔二胯子山寨已经不远,当下辨明了方向,二人搀扶着萧剑南,向山内走去。进山之后,崔二胯子在一猎户家买了三套干净衣衫,大伙儿洗了把脸后将衣服换上,再将萧剑南的伤口重新包扎。此后又走了两日一夜,第二天晚上,终于顺利回到山寨。 第二十八章 真相大白 进得山寨,早有小喽罗飞报崔大胯子。行不多远,崔大胯子已在几名弟兄陪同下远远迎了过来,行至近前,他一把拉住崔二胯子与萧剑南,道:“老二,萧队长,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崔二胯子道:“大哥,我们……都错怪萧……萧大哥了!”崔大胯子叹了口气,突然注意到萧剑南肩膀上绷带,惊道:“萧队长,你……挂彩了?”萧剑南笑了笑,道:“一点儿小伤,不碍事!”崔大胯子神色黯然,道:“萧队长,你大人有大量,先前山上弟兄多有得罪!来,我们进屋叙话!”当下崔大胯子亲自搀扶着萧剑南,几人走进房间。 崔大胯子问道:“老二、萧队长,档案……拿回来了?”萧剑南缓缓点了点头。众人一阵沉默,崔大胯子似乎鼓起勇气,又问:“山上的内奸……到底是谁?”萧剑南犹豫了片刻,掏出那份档案。 崔大胯子颤巍巍接过,良久,将档案打开。一看之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崔二胯子急问道:“大哥,到底是谁?”崔大胯子长叹一声,道:“你……自己看吧!”崔二胯子伸手接过,只看了一眼,就完全呆住了。手一松,档案落在了地上。 崔振阳伸手拾起,惊道:“是二婶儿?”只见写满日文的档案最上角夹着一幅巨大的照片,正是一身戎装的凤儿! 崔二胯子虎眉倒立,骂道:“还二婶儿个屁!我去宰了这个贱人!”噌地一下窜起身来。崔大胯子一声大喝:“老二,你给我站住!”崔二胯子转过身来,一下扑在大哥面前,哽咽道:“大哥,可怜了我们那些好兄弟……”崔大胯子长叹一声,道:“这也不能怪你!”顿了一顿,咬牙切齿道:“振阳,把这个贱人给我抓起来,召集所有弟兄,演武场集合!”崔振阳应声而去。 不多时,山寨所有弟兄都聚集到了演武场,大伙儿鸦雀无声,所有人表情呆滞、神态愕然,呆呆望着前面,只见演武场高台之上,凤儿被五花大绑,捆在一根巨大的木桩上。崔二胯子走上前去,狠狠一记耳光抽在凤儿脸上,骂道:“你这个贱人,骗得我……好苦!” 凤儿的脸立刻被抽在了一边,回过头来,嘴角满是血迹。她神色依旧镇静,声音温柔,道:“二当家,你我毕竟夫妻一场,就舍得下这么重手?”崔二胯子怒道:“老子毙了你!”还要再打,旁边军师一把拉住,喊道:“二哥,不可冲动,一切等审完了再说!”崔二胯子气呼呼坐回到椅子上。 军师走到凤儿面前,将那份从奉天盗回的档案在她面前晃了晃,沉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凤儿幽幽地道:“这,一定是萧大哥的功劳了?”转过头来,注视着远处坐的萧剑南。萧剑南和她四目一交,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凤儿。 军师喝道:“你给我从实招来,否则将你扒皮抽筋,祭死去的弟兄!”凤儿叹了口气,缓缓道:“军师,整座山上也就你不糊涂,我确实骗过了很多人,可还是没能逃过你的眼睛!”说到这里,抬起头来,声音平静,道:“你猜得不错,我确是日本间谍,关东军特高课第3052号谍报员!” 凤儿的声音不大,所有人还是全听见了,演舞场内一片哗然,众人齐声鼓噪。军师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道:“你说吧,你上山的目的是什么?”凤儿撇了撇嘴,没有回答。 人群中老三突然喝道:“她还能有什么目的?肯定是要毁了咱们,军师你也不用审了,将这贱人挖腹剖心,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大伙儿齐声附和、群情激愤。军师大声道:“弟兄们,杀她不在这一时,咱们还要知道她在山上有没有同党!”转过身来,大声问道:“凤儿,你要想死得痛快,就给我从实招来,日本人到底有什么计划?你在山上还有没有同党?还有,小鬼子是否已经确切知道了我们山寨的位置!” 众人想起近日来山上死去的兄弟,都狠狠地盯着凤儿,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凤儿惨然一笑,道:“军师,你聪明一世,这一回你却猜错了!”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道:“我的任务,可以说和你们的山寨毫无关系!” 众人一片哗然,军师也怔住了。崔二胯子“噌”地一下窜起身来,大声喝道:“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狡辩,看来不动点儿真格的,你是不会说实话啦!”军师伸手拦住崔二胯子。只见凤儿缓缓叹了口气,道:“军师,若不是你处处与我作对,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原本按照我的计划,只要向谭青学完全部开锁手段,自然会偷偷下山,而且,也绝不会与你们为难。” 所有人面面相觑。崔二胯子愕然道:“谭青?谭青是谁?”凤儿道:“谭青,就是山寨的老八,也是中国两大开锁世家‘南张北谭’中,北谭的唯一传人!而我的任务,就是寻访北谭后人!” 远处的萧剑南听到这里,心头猛然一震,突然之间似乎有些明白了。他当时在关东军司令部拿到那份档案时之所以会完全惊呆,除看到档案上的照片竟是凤儿外,还有一件事情让他大吃一惊:那份档案中,还有一张崔二胯子从皇太极清昭陵里盗出觐天宝匣的照片! 这件事情实在太过蹊跷,那一只宝匣自从崔二胯子处起获后,一直在奉天警备厅保管,直到萧剑南把它盗出。而在此期间萧剑南非常清楚,从没有人给这只盒子照过相。那档案中这张照片是哪里来的?回山路上,他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情,却百思不得其解。 只见凤儿低头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这件事情反正也与你们没什么关系,就告诉你们吧。”抬起头来,道:“半年多前,日本关东军从溥仪卫队手中截获了一只神秘的盒子,叫作‘觐天宝匣’,我们始终怀疑这只宝盒隐藏了极为重要的文件,牵涉到溥仪的一个重大阴谋。不过,这只盒子锁的异常严密,再加上有自毁机关,一直没有办法打开。特高课派遣了大量间谍四处寻访开锁高手。曾先后找到南张后人以及朝鲜李氏开锁世家的后人,但都没能打开这只盒子……” 萧剑南听到这里,猛然想起当初在奉天抓获崔二胯子后,特高课山口太郎及溥仪军机大臣鹿传霖的种种异常行动,心中顿时了然。现在看来,这一切都与那只被日本人截获的觐天宝匣有关。 这只宝匣中肯定暗藏了溥仪皇帝的天大秘密。关东军之所以对盗墓事件如此关注,除崔二胯子是关外义勇军灵魂人物外,最大的原因就是那只盒子。很简单,皇陵盗出的那只盒子与溥仪被截获的那只一模一样,而传说中盒子有自毁装置,只要任何外力试图打开都会触动自毁装置,将里面文件绞碎。 但如果日本人能拿到墓道中盗出的盒子,就可以在不管是否损坏里面东西的情况下先将盒子拆开,看清内部锁芯结构后,很快就可以将溥仪那只盒子顺利打开。而除此以外,皇陵之中很可能会有开启盒子的钥匙。若能找到盗洞如口进入皇陵找到钥匙的话,那更是事半功倍。难怪当时日本人为这件小事,竟出动了两名土木工程专家来寻找盗洞入口,现在看来也不算奇怪了。 只听凤儿继续道:“根据资料显示,能够开启这只觐天宝匣的还有一个北谭世家。但根据资料显示,北谭的最后一代传人哥哥谭青,妹妹谭倩儿,在五年前先后失踪。特高课又仔细搜寻了掌握的所有资料,意外发现了一张谭倩儿五年前的照片。于是,就从数千名间谍中,找到了我来执行这个任务!” 说到这里,凤儿微微一笑,问军师道:“军师,你可知道日本人为什么一定要找我来完成这个任务么?”军师一怔,不明白凤儿为什么突然问他这个问题。 凤儿没等军师回答,看了看远处的萧剑南,幽幽地道:“这个原因,可能萧大哥已经猜到了!”顿了一顿,道:“很简单,因为我的长相,几乎与谭倩儿一模一样!”军师恍然大悟,道:“难怪老八一直说你长的像他妹妹,最后还要和你兄妹相称!” 凤儿笑了笑,道:“不错,根据资料,五年之前关东军将谭青秘密押运长春的路上失踪了,我们怀疑谭青现在还活着。所以我来执行这个任务,虽不一定会直接找到谭青,但我的长相就是一块磁石,会吸引出所有与谭青、谭倩儿有关的人!” 说到这里,凤儿看了看远处的萧剑南,微微一笑,道:“萧大哥,当时在奉天小店,我一见到你看我的样子,就知道你一定认识谭倩儿!”萧剑南听到凤儿这句话,想起倩儿如今香魂已散,泪水一下子涌满了眼眶。 军师道:“所以,你就想办法混上山来了?”凤儿道:“我确是用这个方法找到了谭青的下落,不过,上山却是一场意外!”顿了一顿,道:“几个月前,我在山脚下打尖儿时碰巧遇到了谭青,他看到我的样子后大吃一惊,这件事情三爷应该还有印象吧,如果我没记错,当时和老八在一起的就是三爷!” 老三一愣,骂道:“他奶奶的,我想起来了,老八当时告诉我,他遇到了一个很像他妹妹的人!”凤儿点了点头,道:“不过你们山寨的位置实是在隐密,我跟踪你两人许久,最后还是跟丢了。其后不久,正赶上有几个鬼子调戏我,被二当家救下。醒过来之后,发现原来我就在老八的山寨,果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整座演武场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谁都没有想到,整个事情竟然是这样一回事。只听凤儿道:“从那儿以后,我就一直寻找机会能将谭青带下山。没有多久,我就发现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军师非常机警,已经开始怀疑了我的身份!”说到这里,凤儿看了看军师,道:“于是我改变了主意,说服二当家让老八教我开锁,我希望能够把老八的手艺学会,这样,我就可以找机会自己下山……” 崔二胯子听到这里,哼了一声,狠狠瞪了凤儿一眼,道:“原来让老八教你开锁,也是你的诡计!”凤儿微微一笑:“不错!” 军师问道:“好,既然你已学会了手艺,在奉天的时候又有机会跑,为什么还要回来?”凤儿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学全手艺,北谭的开锁功夫,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 军师道:“既然是这样,你和十一弟去奉天城,到底干什么了?”凤儿道:“这一点你确实猜对了,我是去接头,希望能够抓捕谭青,只可惜,你们早走了一步……” 崔二胯子恨恨地道:“这么说,老十一调戏你的事情,也是假的了?”凤儿微微一笑,道:“不错!十一弟虽然陪我去了奉天城,但盯得我非常紧,终于还是让他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虽然他并没有十足的证据,为怕他回来禀告军师,我谎称是去约会情人,让十一弟替我保密,不过十一弟并不相信!”说到这里,凤儿咬了咬嘴唇,道:“于是我没有办法,就脱下了衣服,告诉十一弟,只要他答应帮我保守秘密,我就可以……” 崔二胯子脸色铁青,道:“十一弟就从了?”凤儿嘿嘿一笑,道:“十一弟毕竟是你的好兄弟啊,最关键的时候他还是忍住了。不过虽然忍住了,他还是上前抱住了我,于是我对他说:‘你如果不替我保守秘密,我就告诉二当家说你勾引我!’十一弟傻了,勉强答应了我!” 军师道:“难怪十一弟回来后言辞闪烁,那他后来又是怎么发的疯?”凤儿道:“老十一虽然答应不告诉别人,但我还是不放心,十一弟性格懦弱,只要别人一逼他就可能露馅,所以,我决定先下手为强!” 军师道:“果然你对十一弟动了手脚,我想就是在回来的大车上吧?”凤儿点头道:“我没有敢杀十一弟,因为怕被军师抓住马脚,于是回山的路上,我给十一弟吃了一种致幻药!” 军师恍然大悟,道:“难怪十一弟后来会神魂颠倒,胡说八道,十一弟的那些疯言疯语,也是你的杰作了?”凤儿道:“军师果然厉害,不错!这种致幻药是日本最新产品,服药五分钟之后就会发作,而且在此期间,他会相信旁边人对他讲过的任何一句话!” 军师哼了一声,道:“果然是好计谋啊,让山寨中的兄弟互相猜疑,你好浑水摸鱼!”凤儿微微一笑,没有作答。军师又道:“你在奉天城的接头地点就是祥瑞服装店吧?那个服装店的老板,也是你下手毒死的?”凤儿摇头道:“他确是被毒死的,只不过,是他自己服的毒!” 军师道:“他那里来的毒药?而且,他为什么要自己服毒?”凤儿道:“是我命令他自杀的!”军师呆住了,问道:“命令?你怎么命令?”凤儿道:“这件事情还要感谢萧大哥的帮忙!”说到这里,凤儿看了看萧剑南,微微一笑。 军师与崔二胯子等人都是满脸狐疑,看着萧剑南,连萧剑南自己也不明所以。凤儿道:“你们都不要瞎猜了,萧大哥是好人,只不过,我在萧大哥的衣服上做了手脚!” 萧剑南不由自主问道:“什么手脚?”凤儿道:“我在给你缝衣服的时候,在针线中缝制暗语,这是只有受过专业训练的日本间谍才能看懂的,我告诉他,审讯他的是一个绝顶高手,他绝没有机会坚持下去,所以,他必须自杀。” 众人面面相觑,军师喃喃道:“厉害,果然厉害!”抬起头来,问道:“可他的毒药哪里来的?我们搜过他的身,什么也没有!”凤儿笑道:“毒药就藏在他的牙齿里,这是日本最近才研制出来的一种间谍工具,我也是在奉天接头的时候才知道的。”军师一呆之下,上前抓住了凤儿的下巴。凤儿微微一笑,道:“不用看了,我还没来得及安装这种东西,要不然你们刚才也不可能轻易抓到我!” 军师放下手,恨恨地道:“那么,老七,老五,老十是怎么死的,也都是你下的手了?”凤儿听了这句话,咬了咬牙,道:“不错,老七确是我杀死的!但他是死有余辜!”军师问道:“死有余辜?” 凤儿点头道:“不错,老七是个色鬼,自我一上山他就没少打我的主意。从奉天回来以后,我怕十一弟虽然疯了,还是有可能说出我在奉天接头的事情,但不敢杀他,于是那天晚上我偷偷潜入十一弟的房间将他放了!但没成想,这件事情碰巧让老七看见了,于是他以此为要挟,要占我的便宜!” 崔二胯子脸色铁青,道:“于是,你就杀了老七!”凤儿道:“不错,第二天晚上我将老七骗到后山,用毒针刺死了他!”众人听了凤儿的话,神色尴尬,要知道在当时江湖上,勾引二嫂的行为一向为绿林不齿,大伙儿听到老七的行径,都感到脸上一阵一阵的发烧! 崔二胯子呆立了片刻,朗声道:“老七虽然对你动了心眼儿,不过苍蝇不叮没缝的蛋,你更不是好东西,老七只是一时糊涂,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我的好兄弟!”大伙儿听了这话,多少觉得崔二胯子有些强词夺理,但还是纷纷附和。 凤儿叹了口气,道:“你们大老爷们永远是对的,我们女人对你们来说,永远只是玩物!”说到这里,凤儿不自觉地抬眼看了看远处的萧剑南,悠悠地叹了口气,神色温柔,一时之间似乎有无穷的心事。 众人听到凤儿这一番话,一阵沉默,良久,崔二胯子道:“好,既然你都招供了,兄弟们也不为难你,一会儿就给你来个痛快的。”顿了一顿,道:“最后你告诉大伙儿,老五和老十是怎么死的,你是怎么杀的他们?” 凤儿抬起头来,道:“老五和老十不是我杀的!”崔二胯子喝道:“你胡说!”凤儿显得十分镇定,道:“到了这个地步,左右也是个死,我为什么要胡说!” 崔二胯子道:“好,那你告诉我们,你的同伙儿是谁?”凤儿道:“我没有同伙!”崔二胯子哼了一声,道:“没有同伙,你能兴得起这么大的风浪?”走到凤儿面前,紧紧瞪视着她,道:“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把同伙交出来,我不会让你走得这么顺当!”凤儿惨然一笑,缓缓摇了摇头,道:“他们真不是我杀的!” 崔二胯子哈哈一笑,大声道:“好,不怕你不招,来人啊,上大刑!”片刻,两名小喽罗窜上高台,一人用细绳套住凤儿的脖子,另一人在柱后用一根擀面杖一般的小棍开始一圈一圈绞着绳索。勒在凤儿脖颈上的绳索越来越紧,凤儿开始呼吸困难,不停地挣扎。 棍子扔在绞着,绳子已深深勒进凤儿的脖子,只见她脸憋得通红,神情痛苦,头在不停地拧着。萧剑南已不忍再看,转过头去。 良久,崔二胯子猛一挥手,喝道:“停!”那名小喽罗将绳索松开,凤儿已昏了过去。另外一人提起一桶清水,往凤儿身上泼去。 片刻,凤儿悠悠醒转。崔二胯子沉声道:“这一招叫做鬼门关,没有人能挺得过三回,你还要再试试么!”厉声喝道:“到底说不说?” 凤儿艰难地抬起头来,道:“二当家,不是我不肯说,即便我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崔二胯子喝道:“你给我说!”凤儿深吸了一口气,注视着崔二胯子,道:“杀老五和老十的不是别人,就是二当家你!” 凤儿声音不大,但就像一声炸雷在整个演武场响过,众弟兄一片哗然,立时间群情激愤,齐声喝道:“杀了她,杀了这个贱人!”崔二胯子勃然大怒,大声喝道:“混帐,我毙了你!”一掌击在凤儿额头,凤儿再次昏了过去。 演武场内已经完全乱了,众兄弟义愤填膺,叫嚣之声不绝,纷纷喊道:“宰了她,宰了她!”“二哥怎么可能杀自己的兄弟!”“让她尝尝望天儿,挖心……”更有小喽罗在激动之下,已经爬上了高台。 突然之间一声大喝:“都给我静下来!”只见一直没有说话的崔大胯子站起身来,走到高台正中,向大伙儿挥了挥手,众人全安静了下来。崔大胯子沉声道:“老二,军师,我看不用再审了,这个贱人不会再讲实话了!”崔二胯子呼呼喘着粗气,没有回答,军师的嘴唇动了一动,但也没有说什么。 崔大胯子转过身来,大声喝道:“弟兄们,对付日奸,是什么处罚?”演武台下众人齐声喝道:“穿花,望天!”崔大胯子道:“好!我要让这贱人尝一尝,敢杀我兄弟的下场,来人啊,抬家伙!”高台之下,顿时一片轰然叫好之声。 不多时,已有兄弟在高台上摆了老五、老七、老十、十一弟的牌位。崔大胯子带众兄弟在灵位前祭过,回过身来,猛一挥手,大声喝道:“行刑!” 立刻有两名小喽罗抬来了一根酒杯粗细的白蜡杆,在地上挖了个坑,将白蜡杆一头深埋地下。这边有小喽啰将一桶清水泼到凤儿身上,再把她从木桩上解下,又五花大绑捆好抬起来,就等候崔大胯子一声吩咐了。 演武场内一时间鸦雀无声,萧剑南不由自主站起身来,凝视着高台上这个自己妻子很像的女人,一时间心乱如麻。凤儿也在这一刻转过头来,四目凝望,向萧剑南凄然一笑。萧剑南已不忍再看,长叹一声,别过了头去。 这边,崔二胯子已大踏步走到凤儿面前,旁边小喽啰拿起一只空碗,崔二胯子亲自为凤儿斟满一碗酒,沉声道:“凤儿,我送你一程!” 凤儿抬起脸来,凄然一笑,道:“二当家,你我夫妻一场,多谢你来送我。”崔二胯子点了点头。凝视着眼前这个风情万种的女人,一时间感慨万千,叹了口气,道:“凤儿,喝了这碗酒,我亲自送你走!”崔二胯子将酒碗送到凤儿口边,凤儿顺从地将酒喝下。 顿了一顿,崔二胯子一把将酒碗摔在地上,喝道:“行刑!”四名弟兄瞬间将凤儿抬起。台下的喽罗们开始大声鼓噪,齐声喊道:“看天,看天,看天,看天……”四名弟兄抬着凤儿往那根白腊杆走去。周围的众喽啰们喊的更响了:“看天,看天,看天……” 萧剑南一把抓住身边崔振阳,问道:“振阳,什么是‘看天’?”崔振阳望着眼前的场景,一脸凄然,道:“萧叔叔,你看到那根白腊杆没有,一半埋在土里,另一半竖在地上,看天就是把人捆好,坐到白腊杆上去,木杆就会从人的下体刺进去,但人不会马上就死,受刑者要哀号三天三夜,木杆最后从嘴里刺出来,才会死去!这时候,人的头一定是往上仰着的,所以叫‘看天’。”萧剑南浑身一颤,不由向凤儿看去。 凤儿这时已经看到了高台旁边的刑具,瞬时间花容失色,面色惨白。四名兄弟已经走到白腊杆前,抬起凤儿就要往上放去,突然之间,凤儿大喊了一声:“等一等!” 众人都是一愣,崔二胯子猛一挥手,弟兄们停了手。崔二胯子问道:“凤儿,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凤儿道:“二当家,你让我再和萧大哥说几句话!”崔二胯子微微一怔,不由自主看了看人群中的萧剑南。萧剑南也呆住了。 凤儿道:“当家的,你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儿上,就答应我吧!”崔二胯子点了点头,一挥手,道:“请萧大哥!”萧剑南满脸疑惑,在崔振阳搀扶下,走上了高台。 来到凤儿身前,凤儿道:“萧大哥,你救救我!”萧剑南神色黯然,道:“凤儿,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怎么救你,你……好好去吧!”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哽咽。 凤儿急切地道:“萧大哥,你能的,你一定能救我!”萧剑南满脸狐疑,问道:“我能?”凤儿道:“不错,萧大哥你一定能救我,因为我知道你妻子倩儿的下落,倩儿没有死!你只要让他们放了我,我带你去找倩儿!” 这一句话,就如晴空霹雳,良久,萧剑南声音颤抖,问道:“凤儿,你说什么,你说倩儿没有死?”凤儿使劲儿点了点头,道:“萧大哥,倩儿没有死,当年祁老三负责撕票的手下没忍心下手,她还活着,我知道她的下落!” 萧剑南完全呆住了,四周所有人莫名其妙,都满脸狐疑的看着两人。连崔二胯子也愣住了,走上前来,问道:“你说什么,你知道萧大哥妻子的下落?”凤儿拼命地点头,道:“萧大哥,我奉命寻找谭青,也一直在寻访谭倩儿的下落,就在我上山前不久,我已找到了谭倩儿的下落!”萧剑南神情激动,上前一把抓住凤儿,问道:“她在哪里?你快告诉我她在哪里?倩儿既然没有死,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 凤儿缓缓摇了摇头,道:“萧大哥,我不能告诉你,你求二当家放了我,我就带你去找!”萧剑南转过头看崔二胯子,崔二胯子叹了口气,命令道:“把她放下来!” 按凤儿所讲,三年前警备厅将祁老大枪毙后,祁老三盛怒之下,下令将倩儿撕票。负责撕票那人叫周三虎,见倩儿长得漂亮,可以卖个好价钱,于是偷偷将倩儿卖了,并未杀死。其后不久,祁老三被萧剑南追杀,队伍很快散了,周三虎也靠窑到其它绺子。 半年多前,凤儿追查谭青谭倩儿下落时,遇到了一个人,正是周三虎当年卖倩儿时的一个小兄弟。他将凤儿认成了谭倩儿,逼问之下,说出了当年情况。凤儿正欲追查,不久便遇到了谭青,也就是山寨中的老八,这件事情也就耽搁了下来。 当夜所有山寨头目及萧剑南坐在聚义厅中,整整商量了一宿。大伙儿都很清楚,凤儿在临刑之际说出谭倩儿的下落,很可能是在抓一根救命稻草,她所言之事,也很可能是临时编出来的。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凤儿陈述的事情,大节关键之处毫不含糊,确实又有可信之处。 当然,最好是能审出倩儿现下究竟在何处,由山上派人和萧剑南一起将她迎救回来,最为安全。不过这似乎不大现实,凤儿抵死不说谭倩儿的具体下落,只告诉众人,她只能带萧剑南一个人去。 众人商议许久,也没有决断。最后崔大胯子道:“弟兄们,我们江湖中人,最讲的就是个‘义’字!萧队长舍着性命为山寨除掉了一个心腹大患,这个情我们得还,没啥说的,这个女人,是一定要让萧队长带走的!” 众人无言,崔二胯子道:“大哥,我只担心萧大哥的安危,只他一个人区,万一路上出了危险,大伙儿都别忘了,凤儿可不是一般人啊!”大伙儿都点了点头。 萧剑南道:“崔兄弟,你尽管放心吧,我会有分寸!”崔大胯子道:“萧队长,你可以跟凤儿讲,她只要尽心尽力帮我们找到弟妹,那弟兄们就饶她一命,这叫作一命换一命,不过,她只能暂时被关在山上,什么时候打跑了小鬼子,再放她走!”萧剑南道:“崔大哥,你放心吧,无论事情结果如何,我一定将她带回山寨!”崔大胯子看了看屋中众人,大伙儿都点了点头。 萧剑南看着屋中崔大胯子、崔二胯子、军师和一众兄弟,声音哽咽,道:“弟兄们,大哥,崔兄弟,军师,我萧剑南替倩儿谢谢你们了!”说到这里,深深一躬。 按照崔二胯子兄弟、军师及其他弟兄的意思,萧剑南身上有伤,最好修养几日再走,不过萧剑南心急如焚,恨不得早一日见到倩儿。大伙儿也未再劝,连夜为他打点行装。 第二日一早,崔大胯子崔二胯子携所有头目为萧剑南送行。出了山寨,又送出十里,萧剑南道:“崔大哥,崔兄弟,就送到这里吧!” 崔二胯子解下腰间配枪,塞到萧剑南手中,道:“萧大哥,你身上有伤,一定要小心!”萧剑南道:“崔兄弟,凤儿在奉天送出去的情报,可能已经透露了你们山寨的大致位置,你们要早做准备!”崔二胯子点头道:“我知道,萧大哥放心!” 一直没有说话的军师走到两人身边,看了看前方不远的凤儿,对萧剑南道:“萧队长,你一定要多加小心,这个女人极其狡猾,如果不行,你随时可以把她干掉,不必再带回山了!”萧剑南看了看崔大胯子,只见他缓缓点了点头。 第二十九章 今夕何夕 告别众人,萧剑南押着凤儿,沿小道一路下了山。行不多远,来到一处岔路口,萧剑南问道:“我们要去什么地方?”凤儿指了指一条小路,道:“要从这里一直向北,翻过长白山!”萧剑南又问:“倩儿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凤儿微微一笑,摇头道:“萧大哥,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跟我走就好。”萧剑南不再多说,挥了挥手中驳壳枪,当下凤儿在前,萧剑南在后,沿小道向北走去。 中午时分,二人翻过第一道山梁,找了一处泉水稍事休息。吃过干粮后又继续前行。凤儿神色之间似乎颇为欣喜,不时与萧剑南闲聊几句。而萧剑南则沉吟不语,心中只记挂着倩儿现在的处境,恨不得插翅飞到她身边。 当日晚间,二人翻过第二道山梁,找了一家农户借宿。凤儿似乎知道萧剑南的心意,自报二人是兄妹,要来借宿,于是主人给两人安排了一间房间。为防万一,萧剑南找来一条绳索将凤儿缚在床上,自己用椅子顶住大门,拿着手枪坐在椅上和衣而睡。 第二日一早醒来,萧剑南感觉四肢乏力,头脑中更是昏昏沉沉。左肩伤口处传来一阵一阵钻心般的疼痛,整条膀子已完全抬不起来。将凤儿从床上解下,凤儿看到他的神色,问道:“萧大哥,你……好像是病了吧!”要摸他额头,萧剑南伸手挡开,声音冷淡,道:“不碍事!”凤儿神色关切,道:“萧大哥,你好像在发烧啊,是不是伤口感染了?要不,咱们在这儿歇两天再走吧?” 萧剑南道:“不能再耽搁了,我必须马上见到倩儿!”凤儿叹了口气,二人收拾好东西,告别主人继续上路。 整整一天,萧剑南咬紧牙关,拼命坚持。然而病情似乎越来越重,很多次突然之间,头脑一阵眩晕,几乎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到了傍晚时分,他脚步虚浮,只觉前方凤儿的身影在拼命地晃动。又行了一阵,只觉左边手臂已完全不能抬起,他找了一棵树靠上,闭了闭眼。凤儿转过身来,看到萧剑南的神色,上前几步,道:“萧大哥,你……到底怎么了,要不要紧?”萧剑南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凤儿神色焦急,道:“萧大哥,你病得不轻,我们必须要想想办法,要不,我背你走?”萧剑南使劲儿摇了摇头,前面凤儿的身影清晰了一下,但马上又模糊起来。萧剑南已经感觉到,自己快坚持不住了。就在这一瞬间,他猛然想起了军师那句话:“萧队长,这个女人极其狡猾,如果实在不行,就把她干掉,不必再带回山!” 萧剑南再次摇了摇头,可头脑却越来越糊涂,前面的人影儿也越来越模糊。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坚持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举起手枪对准了凤儿。凤儿神色一变,问道:“萧大哥,你……你要干什么!” 萧剑南深吸了一口气,道:“为了山上的弟兄,趁着还清醒,我必须要……打死你!”凤儿瞪大眼睛看着他,似乎完全不相信。但只是片刻,她缓缓点了点头,完全明白了。长叹一声,对萧剑南微微一笑,闭目待死。 萧剑南咬了咬牙,用尽全力打开了手枪保险。就在这一刻,前面的凤儿似乎突然变成了自己的妻子倩儿,正微笑着看着他。萧剑南猛然一呆,这一瞬间,所有意识一下模糊了,他似乎又回到数年之前,回到自己家里,倩儿正站在他的身前,轻轻唤着他的名字。萧剑南头脑一晕,大叫了一声:“倩儿!”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朦朦胧胧之间,他觉得倩儿似乎又回到了自己身边。他伸臂将倩儿紧紧抱住,想对她诉说这三年来铭心刻骨的思念,但无论如何努力,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拼尽全力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可始终看不清眼前的情景,倩儿的影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周围似乎有无数人影晃动,一会儿有人为他把脉,一会儿有人喂他喝药,一会儿有人给他清洗伤口。他分不清这些人都是谁,里面似乎有倩儿,也似乎没有。他只觉浑身上下难受之极,有时如在火炉上烘烤,直烤得满身大汗、几乎虚脱;片刻之间,又如坠冰窖,冻得直打冷战,他拼命地呼喊倩儿的名字,却没有一点力量。良久良久,一切终于都平静了下来,倩儿似乎正坐在身旁,轻轻握住他的手,关切地看着他,萧剑南只觉得心满意足之极,一阵疲倦袭来,沉沉睡去。 也不知究竟睡了多久,他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只见一灯如豆,自己正睡在一间小室之中,床边坐着一个店小二打扮十八九岁的孩子,正在打着瞌睡。 萧剑南猛然坐起身来,顿时间只觉头脑中一阵发晕,用手扶住了头。那孩子也被吵醒了,看见他起身,喜道:“大爷,您可算是醒啦,真是……太好了!”神色之间颇为兴奋。萧剑南抬头看了看周围环境,问道:“这是什么地方?”那孩子道:“大爷,这是平安客栈!” 萧剑南皱了皱眉,一阵迷糊,喃喃道:“平安客栈?我怎么会在这里?”突然之间,他想起了是怎么回事儿,一把抓住那孩子,问道:“那女人呢?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女人在什么地方?” 那孩子一愣,道:“女人,什么女人?”随即恍然大悟,笑道:“大爷,您说您媳妇啊,呵呵!她给您煎药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她吩咐我在这儿守着,您伤还没全好,好好躺着!”萧剑南一脸迷惑,喃喃道:“媳妇,什么媳妇?”突然一喜:“难道,倩儿真的回来了?” 那孩子拉过一床被子,扶萧剑南在床头靠上,叨叨唠唠道:“大爷,看来您真是烧糊涂啦!两天前就是您媳妇给您背到这儿来的!您都昏睡了三天三宿啦,可把大伙儿都急坏了!” 萧剑南愣道:“什么三天三宿?”那孩子点了点头,道:“我听您媳妇说,你们是路上遇到了小鬼子,不小心中了枪。哎,这年头,兵荒马乱的……”那孩子正自叨唠,突然房门一开,走进一个女人。萧剑南抬头望去,正是凤儿,只见她神情憔悴,眼窝已经深陷下去,手里端着一个药盆,正腾腾冒着热气。看到萧剑南已经坐起来,凤儿面露喜色,道:“萧大哥,你……你醒过来啦?”没容萧剑南回答,忙不迭吩咐那孩子道:“小三子,你赶快吩咐厨房熬一碗白粥,对了,再弄一些小菜!”那孩子应声而去。 凤儿将药盆端到床旁小桌放下,道:“萧大哥,你……终于醒过来了,真是太好了!”神情兴奋,溢于言表。萧剑南一阵迷惑,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见凤儿将手擦净,伸手来解萧剑南上衣。萧剑南拦住她,凤儿一笑,道:“萧大哥,我替你换药!”萧剑南这才注意到,他左肩伤口已被重新包扎上了。 当下凤儿轻轻除去萧剑南披在身上的外衣,再将包在肩膀的绷带解下,开始用毛巾蘸着药盆内熬好的药水为他清洗伤口。萧剑南一时之间完全迷糊了,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被动地被凤儿摆来弄去。 只见凤儿用药水仔仔细细将他伤口洗净,重新敷上草药,又取了干净绷带将他肩膀重新包好。萧剑南只觉伤口一阵清凉,说不出的受用。伤口完全包好,凤儿又细心地帮萧剑南把外衣套上,再将前襟扣子一粒一粒扣好。萧剑南望着凤儿眉头紧锁,突然之间,他抓住凤儿的手,沉声问道:“凤儿,你为什么不杀我?” 凤儿一怔之下脸一下子红了,随即挣脱萧剑南的手,声音之间似乎有些慌张,道:“萧大哥,我……去洗洗手!”萧剑南望着凤儿,只见她走到水盆边,下意识地洗着手,一时之间显得心事重重。 萧剑南自然并不知道,就在他三天前他昏倒那一刻,凤儿飞步上前,拾起手枪顶在了他头上。但就在这一刻,昏迷中的萧剑南突然睁开眼睛,将凤儿认作了自己的妻子,一把将她抱住。 凤儿在这片刻之间突然手足酸软,心中猛然想起崔二胯子向她断续讲起过的萧剑南与自己妻子的故事,心中柔情忽动,眼圈儿一红,慢慢放下了枪。 此后一天一夜,她背着萧剑南不眠不休,连续翻过两座大山,终于找到了这间客栈。萧剑南一直昏迷不醒,口中不停呼唤着倩儿的名字。在凤儿和店家的悉心照料下,终于将他救了过来。 良久良久,在这小室之中,萧剑南坐在床头,凤儿站在水盆边,都是心潮起伏,谁也没有说话。萧剑南无论如何想不明白,凤儿为何没有杀掉自己,因为只要杀掉自己,她就可以活命。凤儿是训练有素的间谍,她现在这样做,难道还有其它原因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打开,那名叫小三子的孩子与一位五十来岁的老者推门进来。小三子手上端了一个托盘,上面是一碗白粥和几碟小菜。凤儿回过神儿来,上前打招呼。那老者道:“大妹子,我听说你当家的醒了,过来看看!小三子,快,把吃的放桌上去!” 凤儿微微一笑,对老人道:“掌柜的,这些天可多谢您啦!”那老人道:“看您这话说的,你们当家的伤不要紧了?”凤儿点了点头,道:“已经退烧,不碍事了!”老人笑逐颜开,连连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走到床前,对萧剑南道:“大爷您可算是醒了,这两天啊,大伙儿都急坏啦!”萧剑南向老人笑了笑。 老人叹了口气,道:“要说这小鬼子啊……唉,以后你们夫妻俩人在外赶路,可要小心着点!”萧剑南听到老人说到“夫妻”两字,抬眼看了看一旁凤儿,只见凤儿正低着头,脸上微微一红,神态扭捏。 老人站起身来,道:“行了大爷,您醒过来就好!”回身对凤儿道:“对了大妹子,我那儿正炖着上好的老参鸡汤,待会儿我让小三子给你们端一碗来,不要钱的,给当家的补补身子!” 凤儿听到“当家的”三字,偷眼看了看床上萧剑南,红着脸对店老板道:“掌柜的,多谢您啦!”老人摇了摇头,拉上小三子往房门走去,边走边喃喃自语道:“娶了这样的媳妇儿,真是福分啊,想想我们家那口子,唉~~”说着话,两人已出了房间。 房内的气氛一时间颇为尴尬,凤儿低着头没有说话。良久,抬起头来,见萧剑南正看着自己,脸上又是一红。凤儿掩饰地道:“对了萧大哥,我帮你洗洗脸,吃些东西吧,你已经三天三夜没吃东西了!”萧剑南点了点头。 凤儿拿了干净毛巾,给萧剑南擦过手脸后,端来桌上的白粥小菜,用勺子一勺一勺舀起,用嘴吹凉,再递到萧剑南口中。萧剑南一口一口吃着,心中思潮起伏。 凤儿服侍萧剑南吃过东西,将碗筷收拾好。从口袋中取出萧剑南的手枪,道:“萧大哥,你的枪!”萧剑南看到凤儿递过来的手枪,一呆之下,并没有接。凤儿见萧剑南怔怔地看着自己,叹了口气,将枪轻轻放到萧剑南枕下,在床旁椅子上坐了,沉默良久,缓缓道:“萧大哥,其实……我不是日本人!”萧剑南一愣,道:“你不是日本人?” 凤儿点头道:“我从小就是孤儿,是在长春城月红楼长大的!”萧剑南心头一凛,月红楼他听说过,是长春城最大的院子。只听凤儿继续道:“听院里其他姐妹说,我和她们一样,是从小被人贩子卖到那里的,连自己生身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萧剑南点了点头,如此看来,凤儿的身世要远比自己想象中凄惨许多。凤儿道:“我们从小就被老鸨训练各种技能,每天挨冻受骂、挨打,因为我们这些人,买来以后注定就是做妓女的……”说到这里,凤儿声音哽咽了。顿了一顿,道:“许多姐妹还没有长大,就被活活打死了,有的逃出去又被抓回来,也被活活打死了。我拼命咬牙坚持了下来,终于,成了月红楼的头牌。” 说到这里,凤儿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十八岁那年,我被长春城一个富商用一千块大洋破了身,从那以后的生活,简直是生不如死!直到一年以后,我遇到了山口太郎……”萧剑南听到凤儿提到山口太郎,心头一动,问道:“你说的山口太郎,是不是脸上长了一颗黑痣?” 凤儿点头道:“不错,就是日本特高课课长!”萧剑南点了点头,山口太郎是日本特高课核心人物,他的工作之一,就是发掘各种间谍人才。果然听凤儿道:“山口太郎在月红楼看到了我,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将我赎了出来,其后不久,我就被送到位于哈尔滨的关东军特高课间谍学校。到那里以后我才知道,和我一起受训的,都是很有姿色的女人,他们是要把我们训练成……色情间谍!” 萧剑南心头一震,立刻明白了,日本人亡我中华之心不死,这些色情间谍,想来一定是为将来与中国全方位开战准备的! 只听凤儿缓缓道:“在那里训练了整整三年,还没有结束,我突然被特高课调走,就是来执行这个任务!”萧剑南道:“这是你的第一次任务?”凤儿没有回答,沉吟良久,忽然道:“萧大哥,这么多年来,我生不如死,一直是别人手中的玩物、工具,而你,是第一个拿我当人看的人!”顿了一顿,抬起头来看着萧剑南,道:“所以你问我为什么不杀你,是因为……我下不了手!”萧剑南默然。 经过这一番谈话,两人都不知该再说什么。当天夜里凤儿在床前打了个地铺,两人都是心潮起伏,直到后半夜才睡去。此后三天,在凤儿与店老板悉心照料下,萧剑南逐渐复元。 第四日一早,萧剑南见自己已基本恢复,决定不能再耽搁了,当天就出发去寻找倩儿。凤儿原本希望他再休养两天,见萧剑南心意已决,只得出门去雇了一辆大车。 店老板与小三子见两人要走,都过来送行,萧剑南与凤儿说了许多感谢的话。两人一直将萧剑南与凤儿送上车,大车徐徐启动,萧剑南听到店老板远远叹了口气,道:“多好的一对儿夫妻啊……” 凤儿也听到了,神情扭捏,低头坐在大车中,沉吟不语。萧剑南望着凤儿,一时间感慨万千,听店老板讲,凤儿将他送到客栈时,他肩膀伤口溃烂,人已完全烧糊涂了。最后之所以能把自己救回来,完全是运气。可以说自己这一回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若不是凤儿连夜到几十里外请来了远近闻名的廖神医,自己可能就死在客栈里了。 萧剑南万没有想到,自己这条命竟是凤儿救的,看着一直沉吟不语的凤儿,他又想到:“这一次凤儿救了自己,实际上等于搭上了她自己这条命,因为萧剑南答应过崔二胯子与军师,这一次无论找到倩儿与否,都要把凤儿送回山上,凤儿只要回山,唯死而已,即便崔大胯子崔二胯子绕过了她,山寨中的弟兄们也决不会放过她!”萧剑南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凤儿抬起头来问道:“萧大哥,是不是车走得太快,伤口又疼了?”萧剑南沉吟不语,凤儿掀开车帘,吩咐车夫将车子赶慢些。 此后三日中,萧剑南一直在车中静心休养,到第四日一早,萧剑南计算口袋盘缠已然不多,以后不知道还要再走多久,于是退了大车,两人徒步前行。凤儿问道:“萧大哥,怎么不坐车了?”萧剑南脸上一红,道:“我身上盘缠已经不多了!”凤儿微微一笑,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包递过来。萧剑南伸手接过,只见小包中是厚厚一摞钞票,除此以外,还有不少金银首饰,萧剑南问道:“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凤儿笑了笑,道:“那一天为请医生,我连夜盗了三家大户!”萧剑南皱了皱眉,不再言语。看来凤儿身上,还是邪气甚重。 两人又走了一日,终于翻出了长白山。这一日来到桦甸,正是晌午时分,凤儿道:“萧大哥,再往后就是大路了,你有案底在身,以后抛头露面的事还是让我帮你做吧!”萧剑南神色疲惫,点了点头。凤儿又道:“萧大哥,你身子还没完全复原,不如今天早些投宿,你也好多休息休息,明天再继续赶路!” 当下凤儿拉了萧剑南来到镇上,找了一间客栈投宿。凤儿出手大方,要了两间上房。店小二奔走趋奉,服侍殷勤。凤儿问起镇上可有卖服装布匹的铺子,店小二眉飞色舞,道:“客官,您二位来的可真是时候,这两天正是三乡五里赶集的日子,别说布匹衣服了,绫罗绸缎,花鸟鱼虫,要什么有什么,比长春城都不差……” 凤儿笑道:“长春城可比你这个小地方强多了,你说的集市在什么地方?”店小二道:“不远,不远,出门往前走二里多地,进了城就到了!”凤儿给了小二赏钱,店小二欢天喜地离去。 凤儿给萧剑南铺好床铺,道:“萧大哥,你睡一会儿吧!”萧剑南坐在窗前,似乎心不在焉,轻轻“嗯”了一声。凤儿走到他身边,伸手替他整了整衣衫,道:“萧大哥,你褂子破了,一会儿你醒过来,我们去集市转转吧,我想买块布,给你做件衣服!” 萧剑南回过神儿,抬起头来,只见凤儿站在面前,笑腼如花,正看着自己。萧剑南脸上微微一红,勉强笑了笑,道:“不用了,你这几天也累了……”顿了一顿,道:“如果你想出去转转,我一会儿陪你去市集走走!”凤儿喜笑颜开,道:“好啊!”当下凤儿服侍萧剑南睡了两个小时,起床洗过了脸,二人带好房门,按店小二的指示向城里的集市走去。 不多时,来到城门口,远远就见城墙上贴满了大幅的告示。走到近处,果然,萧剑南与崔二胯子通缉令也在其中。一大堆人围在城墙下面观瞧,不时地窃窃私语。凤儿拉了拉萧剑南的衣袖,小声道:“萧大哥,咱们……还是不去逛了,回去吧?”萧剑南扭头看了看城墙上的通缉令,沉吟不语。凤儿又拉了拉萧剑南的衣服,萧剑南忽然问道:“凤儿,你是不是从没有逛过集市?” 凤儿脸上一红,道:“我从小就关在月红楼里,后来……后来就进了特高课的间谍学校……”萧剑南微微叹了口气。想到凤儿身世凄惨,从小就没有真正的玩儿过闹过,这一次去寻找倩儿,无论结果如何,凤儿只有一个结果,就是被崔二胯子处死。想到这里,萧剑南道:“凤儿,我带你进城好好逛逛吧!”凤儿道:“萧大哥,你不怕被小鬼子抓到?”萧剑南笑道:“我现在胡子都长得这么长了,再说我们不是有老三给我们做的良民证么?”凤儿点了点头,神色之间颇为犹豫。萧剑南笑了笑,携了凤儿的手,二人径向城里而去。 桦甸城内热闹非凡,沿街两旁摆了上百了摊位,各种商品目不暇接,凤儿神色兴奋,蹦蹦跳跳像一只刚出笼的小鸟,看着什么都新鲜。她先为萧剑南买了一块青布,一块白布,又买过鞋子、袜子、针线、纽扣等物品,再给自己买了许多东西,都是小猫小狗之类女孩子喜欢的东西。萧剑南在一旁微笑着看着凤儿与小贩讨价还价,朦朦胧胧之间,似乎又回到了数年前和倩儿一起,在奉天城逛街的情景。 两人走到集市尽头,是一家卖各种乐器的店铺。凤儿神情兴奋,拉着萧剑南的衣袖,道:“萧大哥,我们去看看!”二人走进店铺,只见到处摆满了笙管笛箫,各种乐器。掌柜的见二人进来,上前招呼道:“二位客官,您要选点儿什么?” 凤儿做了个鬼脸儿,道:“我们就随便看看。”掌柜的陪笑道:“您随便看,随便看!”萧剑南对音律并不在行,微笑着看着凤儿一会儿拿起这个,一会儿又拿起那个,看着什么都好奇。 不多时,走到店子中央,那里放着一具巨大的古筝,一旁放着琴凳。凤儿用手指从古筝的弦上滑过,古筝叮咚之声瞬时在房间响了起来。店老板道:“这位姑娘,您可真识货,这架古筝可是扬州城最有名的琴疯子亲手做的!好东西啊!”说到这里,叹道:“不过桦甸是个小地方,没人会弹,您要是喜欢,保个本儿,您拿走!” 凤儿微微一笑,没理会掌柜的絮叨。在琴凳上坐下,拨了几个音,对萧剑南道:“萧大哥,你喜欢听古筝么?我弹给你听?”萧剑南一怔,问道:“你会弹古筝?” 凤儿点了点头,当下正襟危坐,稍一沉吟,轻拢慢捻,弹奏起来。琴声如流水一般倾泻出来,萧剑南一时间呆住了。只见凤儿意态温婉,含娇流盼,一边弹奏,一边向萧剑南微笑着。一曲既终,掌柜的和萧剑南都傻了。店边往来行人也纷纷驻足,围拢上来。 掌柜的神情兴奋,道:“这位姑娘,真是好活儿啊!”凤儿笑了笑,问萧剑南道:“萧大哥,你还喜欢听什么曲子,我弹给你听?”萧剑南虽对音律并不精通,不过倩儿却是此道中高手。倩儿的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两人新婚之时,每晚倩儿都要坐在院中为萧剑南弹奏,萧剑南还记得倩儿最喜欢的一首曲子是《浔阳夜月》,不过自从倩儿失踪,他就再也没听过了。 想到这里,萧剑南微微叹了口气,问道:“你会弹《浔阳夜月》么?”凤儿微一沉吟,琴声如潮水一般倾泻了出来。萧剑南闭上眼睛,脑中浮现起唐代诗人张若虚那首千古名篇: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 萧剑南望着眼前的凤儿,一时间意乱情迷,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凤儿,还是倩儿,琴声如流水般在耳旁滑过,萧剑南心中只默默念诵着那一段诗句: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花摇情满江树。〗 一曲既终,四下里一片沉寂,良久才响起热烈的掌声,而萧剑南则愣在那里,一时之间不知今夕何夕。凤儿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拉了萧剑南手,两人并肩走出琴店。 走了一阵,凤儿忽道:“萧大哥,好像有人跟踪我们!”萧剑南回过神儿来,微微侧头,果见后面十来步远有一人若有若无跟着两人。凤儿皱了皱眉,道:“萧大哥,我们进小巷子!”拉了萧剑南三拐两拐,走进一条小巷,巷子尽头,是一处废园。 跑进废园,两人在门后站定,凤儿慢慢将头上发簪拔了下来。萧剑南一愣,问道:“凤儿,你要做什么?”凤儿咬了咬牙,道:“萧大哥,不杀掉他,你会有麻烦的!”萧剑南一把按住凤儿的手,道:“凤儿,不可以随便杀人!”凤儿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理解萧剑南为什么会制止她,但还是慢慢放下了手。萧剑南摇了摇头,看来凤儿毕竟受过日本人的训练,身上邪气难除。 两人在门边躲了片刻,凤儿左右观察了一番,突然一笑,道:“萧大哥,我有办法了!”说完话已从地上拾起一个破瓦罐,到院内池塘舀了半罐泥水,将大门拉开一角,把瓦罐轻轻放在了门上。之后又快步来到池塘边,虚垒了几块砖,从旁边抓了几把青草铺在上面。 忙活完毕,凤儿取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握在手里,拉萧剑南躲到一面断墙后面。萧剑南问道:“凤儿,你这是要干什么?”凤儿向萧剑南扮了个鬼脸,没有作答。 两人在断墙后屏息静侯,不大会儿功夫,远远听到有脚步声从外面走近,到了门口,脚步声停了。只是片刻,有人轻轻推开了大门。只见那人贼眉鼠眼,正要往里走,头顶上半罐泥水突然从天而降,淋了个满头满脸。那人一怔之下,破口大骂,一边用手抹脸,看到院子中间有个池塘,跑到池塘边捧了水洗脸。 凤儿将手中石头塞给萧剑南,轻声道:“萧大哥,用这块石头打他左前方,不要打人,只往水里打!”萧剑南皱了皱眉,接过石头没有动。凤儿轻轻推了推萧剑南,满脸笑意。萧剑南回过身来,拿起石头略瞄了一瞄,扔了出去。石头落处,正是那人左前方水面上,扑通一声水花溅起,那人吓了一跳,猛然跳起身向旁边躲去,正踩到凤儿方才精心布好的机关上。只见他脚底一滑,“哎呀”一声惊呼,已落入了水中。站起身时,已是浑身绿藻烂泥,狼狈之极,“爹啊妈啊”地一通乱喊。 凤儿拉了萧剑南手,两人笑着从后门跑出废园,出了城,又一口气跑了一里多地,才在一处田埂边停来。凤儿弯腰喘着气,上气不接下气道:“萧大哥,你看……那人刚才的样子……简直像……像……”萧剑南道:“都快十月了,你把人家扔到烂泥塘里,会生病的!”凤儿扮了个鬼脸儿,道:“谁让他跟踪萧大哥,这算是便宜的了!”萧剑南看着凤儿的样子,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凤儿直起身来,道:“萧大哥,你累了吧?我们到田埂上坐坐?”萧剑南点了点头。二人又往前走了一阵,找了一处田埂坐下。 远处,夕阳在山,落日的余辉勾勒在凤儿绝美的轮廓上,越发显得动人。凤儿看萧剑南正盯着自己,脸上突然一红。一时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良久,凤儿抬起头来,问道:“萧大哥,我真的很像你妻子么?” 萧剑南微微一震,没有回答。凤儿又问:“我们两个……有多像?”萧剑南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很像很像,几乎……一模一样!”凤儿叹了口气,喃喃道:“怪不得……”抬起头来,道:“萧大哥,你和你妻子的事情,能讲给我听么?” 萧剑南低下了头,沉吟良久,道:“我和倩儿,是因为他的哥哥,谭青,认识的!”凤儿道:“就是山寨中的老八?”萧剑南点了点头,又是长久的沉默,才将自己与倩儿的故事,讲给了凤儿。 旷野之中早已暮霭沉沉,凤儿听罢萧剑南的故事,坐在黑暗中良久不语,似乎已被深深感动了。良久良久,萧剑南叹了口气,道:“不过现在总算有了倩儿的下落,相信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团聚了!”凤儿听到这里,身子微微一颤,又是一阵沉默,站起身来道:“萧大哥,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萧剑南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走在田间的小路上。远方,一轮圆月已经升了起来。 回到客栈,凤儿显得心事重重,二人吃过晚饭,各自回房休息。萧剑南一个人坐在房间中,想起用不了几天便可以见到自己的妻子了,一时间思潮起伏。也不知过了多久,“啪”的一声桌上的烛花爆了开来,回过神儿来,耳听外面已打初更,叹了口气,起身准备休息。 房门处忽然轻轻传来两声叩门之声,萧剑南微微一怔,打开了房门。月光之下,凤儿正俏生生站在那里。萧剑南微觉诧异,问道:“凤儿,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凤儿没有回答。将她让进房间,萧剑南给凤儿倒了杯水,凤儿伸手接过,将茶水放到旁边,忽然道:“萧大哥,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萧剑南满脸狐疑,点了点头。 凤儿望着台上的灯烛,沉吟良久,似乎下定了决心,道:“萧大哥,这件事情我不能骗你了!”萧剑南一愣,道:“骗我?”凤儿神情歉然,道:“萧大哥,其实,我并不知道倩儿的下落!”萧剑南腾地一下站起身来,道:“你说什么?”凤儿道:“我不知道倩儿的下落!” 萧剑南身子一晃,靠在了后面的桌子上,喊道:“什么?你不知道?……那你为什么?”凤儿一把握住萧剑南的手,道:“对不起,萧大哥,真的对不起!那时候我没有办法……”萧剑南一把甩开凤儿的手,大声喝道:“你胡说,你骗我!不可能!绝不可能!” 凤儿神情凄然,再次喊道:“萧大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萧剑南“噌”地拔出手枪顶到凤儿头上,大声喝道:“你现在告诉我实情,不怕我毙了你?”凤儿惨然一笑,道:“萧大哥,如果你毙了我能开心些,就动手吧!”萧剑南怒气勃发,喝道:“好,那我就毙了你!”说完话,已打开了手枪保险。 凤儿握住萧剑南的手,道:“萧大哥,我死之前,有一句话要告诉你!”萧剑南两眼通红,道:“你说!”凤儿凝视着萧剑南,缓缓道:“萧大哥,我之所以不愿再骗你,是因为……我不希望你看着我的时候,永远想的是另外一个人!”说到这里,凤儿泪如雨下,萧剑南完全呆住了。 凤儿微微一笑,闭目待死。但是过了好久,并没有任何声音。睁开眼睛,只见萧剑南满眼血丝,正狠狠瞪视着自己,但那凶恶的目光之中,却似乎有那么一点软软的东西,正将那凶恶慢慢融化。萧剑南神情复杂,慢慢放下了手枪,以手捂头,痛苦地坐到了椅子上。 屋子里一片沉寂,良久良久,萧剑南慢慢平复下来,缓缓道:“凤儿,你走吧!”凤儿道:“走?你放我走?”萧剑南道:“凤儿,你答应我一件事,不要为难山上的弟兄,找个平平静静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吧,不要再回日本人那里去了!” 凤儿突然扑倒在萧剑南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哽咽道:“萧大哥,让我留下来,好不好?”萧剑南痛苦地摇了摇头,道:“凤儿,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不能!”凤儿喊道:“萧大哥!”萧剑南挥了挥手,道:“趁我还没有后悔,你赶快走!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凤儿哭道:“萧大哥!”萧剑南转过头去,再次使劲儿挥了挥手。凤儿已是满脸泪水,呆立片刻,道:“好,我走了,萧大哥,你……保重!”说完话,抹去脸上泪水,转身奔出房间。 萧剑南呆坐房中,头脑已完全麻木。他用手捂着头,脑海中再次浮起倩儿清澈如水的眼神,但突然,这眼神被凤儿最后那凄美绝望的目光代替,萧剑南使劲儿摇了摇头,一时间心乱如麻。 他就这样怔怔地坐着,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房内一暗,蜡烛熄灭了。又坐良久,门外突然人声鼎沸,一声巨响,门被撞开了。萧剑南迷迷糊糊抬起头来,只见灯光闪烁,十数只手电的照射下,正有大批鬼子兵冲进房内,明晃晃的刺刀瞬间顶住了萧剑南。 一个腰挎东洋刀的军官最后进来,用手电照了照萧剑南脸,喝道:“就是他,带走!”几名鬼子不容分说,将萧剑南五花大绑,押出了小店。 萧剑南恍若不觉,被动地被小鬼子推上了卡车。不多时,车子开到宪兵队停了下来,小鬼子给他松了绑,又换上手铐脚镣,之后将他押入地牢。萧剑南头脑一片混沌,他不知道小鬼子是怎么找到他的,更不知道日本人将会怎样。不过这一切都已毫无意义,倩儿已死,生死对他来说都已无关紧要。 此后一夜一日之中,萧剑南就静静坐在这座漆黑阴冷的地牢之中,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脑中闪过的全是倩儿的身影,唯一不快的,这些身影时时被凤儿的身影所替代,二人交错在一起,让他几乎难以分清究竟哪一个是倩儿,哪一个是凤儿。 朦朦胧胧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两名鬼子兵将他押出牢房。来到天井,院内停着一辆打着了火儿的卡车,几名日本兵在车旁垂手肃立。 就在这时,萧剑南听到不远处房间传出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他心头猛然一震,这声音好熟,虽然是日本话,但怎么……似乎是凤儿的声音?萧剑南眉头紧锁,向那房间看去。正在这时,房门打开了,出来两人,走在后面一个就是抓他那个日本军官,在他身前,正是一身戎装的凤儿! 只见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卡车旁边,院内众鬼子挺身敬礼。凤儿神色傲慢,径直来到萧剑南身前,冷冷看了他一眼,回身用日语对那军官道:“不错,就是他,多谢山本少佐配合,我一定会上报关东军司令部特别嘉奖!”那军官连忙鞠躬。凤儿不再看萧剑南,四名日本士兵将萧剑南押上卡车。不多时,车子徐徐启动。 萧剑南坐在车箱中,心念如飞,一时间懊悔之极。他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之所以被抓一定是因为凤儿。他很清楚地记得,凤儿在山寨时曾经说过,她的任务是寻找北谭后人,为了打开关东军从浦仪卫队截获的觐天宝匣。而自己偏偏如此糊涂,因为凤儿救了自己就轻易相信了她。现在想来,凤儿当然不会让自己死,原因很简单,谭青一死,在凤儿看来这世界上能打开那只盒子的就只有自己了! 萧剑南自然不会替日本人卖命,这一次被抓,唯死而已!但马上又想到,自己死后,崔二胯子的山寨恐怕也完了,自己一时识人不明,这条命搭进去没有什么,还要搭上自己好兄弟的性命,再有,就是山上的一千多名弟兄。想到这里,萧剑南已是冷汗直冒,追悔莫及。可是,都已经来不及了,自己现在手铐脚镣,又有四名鬼子兵押解,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不可能再逃不出去了。 萧剑南坐在卡车车厢之中,一会儿懊恼,一会儿愤怒,一会儿绝望,一会儿自责,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突然一个急刹车,车子停了下来。很长时间,外面没有丝毫动静。四名日本兵面面相觑,也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又过良久,车厢门被人打开,只见凤儿站在车外,用日语大声喝道:“你们四个,下来推车!”四名鬼子兵迅速跳下车。只是片刻,猛听到四声清脆的枪响,片刻,只见凤儿已经拿着手枪跳上车来,喊道:“萧大哥,我是来救你的,我们快走!”萧剑南完全糊涂了,问道:“怎么回事儿?”凤儿掏出钥匙,一边替萧剑南打开身上镣铐,说道:“萧大哥,是客栈店小二认出了你,我看到时候已经晚了,所以只能向日本人暴露身份,说你是特高课要的人!”萧剑南恍然大悟,神色歉然,道:“凤儿,我刚才竟然错怪了你!”凤儿微微一笑,已经将萧剑南的镣铐打开。二人下了车,凤儿道:“萧大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要赶快走!”萧剑南点了点头。 远处天边,第一缕阳光已经升起,映在凤儿绝美的脸上,使一身戎装的凤儿,看起来更有一番风韵。凤儿见萧剑南盯着自己,脸上微微一红,用手捋了捋头发,道:“萧大哥,你看我穿军装好看么?”萧剑南似乎已经呆住了,没有作答。 凤儿笑了笑,拉起萧剑南的手,神色温柔,道:“萧大哥,我们走吧!”两人转过身来,突然之间,凤儿神色大变,没容萧剑南反应,凤儿已和身扑到他身前,砰的一声枪响,凤儿软倒在萧剑南怀里。 萧剑南一惊之下,大喊了一声:“不!”卡车旁,一名未死的鬼子兵端枪正要继续射击。萧剑南抓过凤儿的手枪,一枪将小鬼子撂到,冲上前去,将所有子弹都倾泻在小鬼子身上。 萧剑南飞跑回来抱起凤儿,凤儿浑身是血,已经奄奄一息。萧剑南大呼:“凤儿,凤儿!”良久,凤儿慢慢睁开眼睛,向萧剑南微微一笑,抬起满是血迹的手,试图去摸萧剑南的脸,抬到一半,手一懈,就此死去。 萧剑南仰天长啸:“凤儿~~” 萧剑南抱着凤儿的尸体,在旷野中狂奔,他心中一片空虚,只觉得怀中凤儿的身体越来越冷,他将脸贴在凤儿冰冷的脸颊上,凤儿美丽的脸上,依旧挂着最后的那个微笑。 萧剑南自然并不知道,凤儿在奉天小店,第一眼见到萧剑南的时候,就爱上了他。凤儿一生孤苦,从没有过过一天安稳幸福的日子,她就如一枚小小的棋子,或者一件毫不起眼的工具,任人摆来耍去,在长春月红楼,她是买来的妓女,在特高课学校,她是随时可以牺牲掉的炮灰,在崔二胯子山寨,她是一个可以送给任何人的玩物,从来没有人重视过她,没有人尊重过她,自然,也从来没有人真正爱过她,对她好过。 然而,凤儿毕竟不是工具,她是人,而且她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在奉天小店第一眼看到萧剑南的目光的时候,她在里面读到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柔情,凤儿自然并不知道,那种目光之中,是萧剑南对自己妻子倩儿铭心刻骨的柔情与思念,这种积蓄数年的情绪,一定是有感染力的,也就是这种眼光,让凤儿深深陷了下去。 从那一刻起,凤儿突然明白,自己将不再是一个间谍,而是一个女人,她是一个可以被别人爱,也可以去爱别人的女人。 然而命运就是这样,即便是这世界上最相爱的两个人,有时候也永远不可能在一起。凤儿可以爱萧剑南么,或许她自己也知道不可以,然而爱就是爱,爱不是道理,爱不能够讲道理,爱更不可能用理智去衡量。 凤儿在救萧剑南的时候,她一定清楚,救了萧剑南,自己就要死,但她还是救了萧剑南。然而,命运就是如此,无论凤儿如何努力,他永远够不到萧剑南,他和萧剑南或许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命中注定了,他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萧剑南就是萧剑南,凤儿就是凤儿。凤儿是永远不可能够到萧剑南的,就像她临死之前,她伸手要去摸萧剑南的脸,但是她永远没有能够够到。 然而萧剑南呢,他爱凤儿么?没有人知道,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也或许,如果他知道,凤儿就不会死。 夕阳西下,一抔黄土。正前方,是一个简单的墓碑,上书四个大字:“凤儿之墓。”萧剑南呆立在坟前,满脸都是泪水。在他手中,是一个小小的布包。萧剑南慢慢将布包打开,里面是一件尚未做完的新衣。萧剑南慢慢除去自己身上的外衣,把那件上衣穿在身上。 萧剑南把旧衣包好,抹去脸上的泪水,转过身,大踏步走去。 远处,夕阳已经下山,暮色四围。 第三十章 未解之谜 数日之后,萧剑南面目憔悴、一身风尘回到山寨。大伙儿见他只一人而回,纷纷询问凤儿去哪里了。崔二胯子更是关心他是否找到了自己的妻子倩儿。 萧剑南神情萧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众人尽皆愕然。崔二胯子听到凤儿已死,神情复杂,道:“没想到萧大哥这条命,竟是她救的……”沉默良久,叹道:“唉,这样也好,总算洗去了她的罪孽!”众兄弟纷纷点头。 萧剑南问道:“崔兄弟,山上一切可好?”崔二胯子听了萧剑南问话,神色一变,摇头没有作答。萧剑南猛然间注意到,众弟兄神色惶惶,崔二胯子更是形销骨立,军师与老三都不在。萧剑南一把抓住崔二胯子,问道:“崔兄弟,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崔二胯子神色茫然,依旧没有回答。 萧剑南看了看一帮崔振阳,问道:“振阳,到底怎么回事?”崔振阳眼圈儿一红,道:“三叔……死了!”萧剑南一惊,问道:“老三?怎么死的?”崔振阳道:“和五叔十叔的死法,一模一样!”萧剑南呆住了。 原来自萧剑南带着凤儿走后,山寨着实平静了一阵儿。众弟兄厉兵秣马,准备等什么时候弄来军火跟小鬼子大干一场。几名头目也一直在商议置办军火一事,最后决定,由崔二胯子带同军师、老三同往。这一日早上出发,老三却迟迟不到。崔振阳找到老三住处,却发现他早已死在房中,与老五、老十一样,一直匕首正中胸口,当时气绝。 整座山寨一下子乱了,凤儿已走,山上已不可能再有内奸,那么老三是怎么死的?弟兄们议论纷纷,算一算不足几个月,参与盗墓的兄弟除崔二胯子、崔振阳及军师、来好外,全部死于非命,当真应验了古墓中那句咒语。 于是当天下午便有人开了小差,此后数日,山寨的兄弟逃下去了一半,最后连崔二胯子兄弟两人也再弹压不住。 萧剑南听完崔振阳讲述,问道:“军师呢?军师现在哪里?”崔振阳看了看崔二胯子,道:“军师已经被二叔关起来了!”萧剑南一怔。崔二胯子道:“萧大哥,你说过,山上可疑的人只有凤儿和军师两人,现在凤儿已死,除了军师,不可能再有别人了!”萧剑南一时间也心乱如麻,叹了口气,道:“崔兄弟,我能不能见一见军师?”崔二胯子点了点头。 当下崔振阳带路,萧剑南来到秧子房,军师被囚禁在一座小小的牢房中。见萧剑南进来,军师微微点了点头。萧剑南沉吟良久,问道:“军师,事情我都知道了,你觉得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军师叹了口气,摇头道:“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开始后悔当初带兄弟们去盗墓了。”顿了一顿,道:“事到如今,二当家还可以怀疑除凤儿以外,这一些都是我做的,不过这也好,至少他心里有了一个答案!” 萧剑南道:“军师,我相信,事情不是你做的!”军师笑了笑,道:“多谢萧队长,不过,到现在为止,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了,这件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冥冥之中真有一种我们还不知道的力量么?” 萧剑南摇了摇头,道:“军师,我求崔兄弟把你放出去,我们一起,把这个案子破了!”军师苦笑了一下,道:“还能有什么答案?到今天为止,参与盗墓还活着的兄弟,除我和来好以外,就只剩下二当家和振阳了,难道是二当家自己?是振阳?”说到这里,军师再次摇头。 萧剑南道:“无论如何我不相信鬼神,这件事情肯定能找到答案!”沉吟了片刻,道:“我觉得,我们肯定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军师喃喃道:“还能有什么可忽略的,我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已经想过数遍!”军师叹了口气,突然道:“难道是……” 正说到这里,突然之间外面传来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整座山寨似乎都晃动了起来。只是片刻,外面乱作一团,枪炮之声齐鸣。萧剑南从地上爬起来,冲到门外,问道:“怎么回事?”崔振阳灰头土脸跑过来,道:“不知道!”萧剑南道:“把军师放了,我们去看看!”崔振阳微一沉吟,进牢房将军师解了下来。 整座山寨已是炮声隆隆,头顶上是小鬼子的飞机在盘旋,三人飞快跑到聚义厅,众山寨头目都已经到了。萧剑南问道:“崔兄弟,是怎么回事?”崔二胯子骂道:“他奶奶的,小鬼子上来了!”正说着,一名满身是血的小喽罗跑了回来,喊道:“二当家,山口……山口天险被小鬼子炸开了!”众人大惊。 崔二胯子问道:“小鬼子来了多少人?”小喽罗道:“看不清,漫山遍野都是!”崔二胯子咬了咬牙,一拳捶在桌子上,道:“他奶奶的,来得正好,老子正想找人玩儿命呢,来好,你先带人去把口子给我守住!”来好应声而去。 一旁崔大胯子看了看军师,突然问道:“军师,你有什么主意?”军师一愣,沉吟了片刻,用桌上的茶壶茶碗摆了一个模型,道:“大哥二哥,你们看,这是我们山寨的位置,四面环山,只有正面天险那边有唯一的出口,所以最好的主意是,派一批弟兄死守住正面进山入口,能拖多长时间拖多长时间,其他弟兄从后面断崖攀绳索下去!”崔二胯子问道:“你怎么知道后山断崖能出去?”军师道:“我查询十一弟失踪的时候下过断崖,那里应该有路!” 崔二胯子沉吟不语。崔大胯子眉头紧锁,道:“要是这样,前面守卫的弟兄不就……”军师面色沉痛,道:“不错,就一个也逃不出去了!”崔二胯子道:“不成,老子不能干这种贪生怕死,让弟兄们送死的事情!要死大伙儿死到一块,要活,大伙儿就一起逃出去!” 崔大胯子点头道:“不错,老二说的对!”军师叹了口气,道:“那好,我们就同生共死,一起跟小鬼子拚了!”崔大胯子突然对萧剑南道:“萧队长,你不是山上的人,不必跟我们冒险,我派两个兄弟送你从后山断崖下山!” 萧剑南摇头道:“不成,我留下来!”崔二胯子喊道:“萧大哥!”萧剑南笑了笑,道:“崔兄弟,你我是拜了把子的兄弟,我们同生共死!”崔二胯子哈哈大笑道:“好!说得好!萧大哥,那我们就同生共死!”走到萧剑南面前,突然一掌,重重地击在萧剑南后颈上,萧剑南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崔大胯子点头道:“不错,老二说的对!”军师叹了口气,道:“那好,我们就同生共死,一起跟小鬼子拚了!”崔大胯子突然对萧剑南道:“萧队长,你不是山上的人,不必跟我们冒险,我派两个兄弟送你从后山断崖下山!” 萧剑南摇头道:“不成,我留下来!”崔二胯子喊道:“萧大哥!”萧剑南笑了笑,道:“崔兄弟,你我是拜了把子的兄弟,我们同生共死!”崔二胯子哈哈大笑道:“好!说得好!萧大哥,那我们就同生共死!”走到萧剑南面前,突然一掌,重重地击在萧剑南后颈上,萧剑南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混混沌沌之中也不知究竟过了多少时候,一阵巨大的雷声将萧剑南吵醒。他一下坐起身来,只见自己身处一条幽暗之极山谷中,远处天边电闪雷鸣,山雨欲来。 用手揉了揉发木的额头,脑中一片空白,他努力站起身来,扶着一旁的大树靠了一会儿。突然之间,他记起了是怎么回事儿,大呼了一声:“崔兄弟!”只听四周山谷之中尽是回声,并没有人回答。 萧剑南心急如焚,但见四周景物无一熟悉,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四处观察了一番,快步向谷外奔去,出了山谷,铺天盖地的大雨倾泻了下来。萧剑南发疯一般地向前奔跑,没跑多久,四周黑了下来,又行一阵,几乎连路都看不到了。 雨越下越大,到后来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没有办法,借着偶尔闪过的电光,他找到了一个山洞勉强凑合了一宿,第二天黎明,暴雨终于停了,萧剑南又走了半日,终于找到正路,当天下午,他回到了崔二胯子山寨的位置。 远远只见山寨进口处的天险已被炸掉,走进山寨,所有房屋都已烧毁,漫山遍野尽成焦土。萧剑南发疯了一般四处寻找,没有尸体、没有山上的兄弟,也没有遇到小鬼子。萧剑南一时之间完全呆住了,咬了咬嘴唇,难道,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不成? 又苦苦搜寻了半日,还是什么也没有找到,萧剑南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道崔二胯子等人究竟有没有逃出去?看了看天色,只能先下山再想办法打听了。 打定主意,他下山来到了陈官屯。已经几日几夜滴水未进,他胃里搅成了一团。找了一处茶棚坐下,向店家要了一碗素面。刚刚吃完,只听旁边桌上一位客人低声道:“张兄弟,看来崔家兄弟的队伍是真完了!” 听到两个客人谈起“崔家兄弟”,萧剑南抬起头来。只见桌上另外一人叹了口气,道:“可不是么,崔大胯子和崔二胯子两兄弟的人头,都让日本人挂在了城头上!” 萧剑南听到这句话,如遭雷击,哐当一声,面碗落在了地上。那两个客人一惊,转过身来看萧剑南。萧剑南冲到两位客人跟前,大声问道:“你们两个刚才说什么?” 两位客人看到衣衫褴褛表情凶恶的萧剑南,都呆住了。萧剑南一把攥住一人的前襟,再次问道:“你们两个刚才说什么?”那客人看到凶神恶煞般的萧剑南,多哩哆嗦说道:“我们说……说崔大胯子崔二胯子兄弟的人头,被挂在前面县城的城搂子上!” 萧剑南面色惨白,松开了手,跌跌撞撞冲出了茶棚。店小二急忙追了出来,道:“客官,您还没结帐呢?”萧剑南恍若不闻,店小二上前拉住萧剑南,又道:“大爷,您结了帐再走!”萧剑南神色木然,摸出一个小包,从里面掏出一件东西塞到店小二手里,小二一愣,道:“大爷,这么贵重的东西,小店,找不起啊!” 萧剑南低头看去,只见自己塞到小二手里的,竟然是一枚黄金戒指,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钱带儿,猛然想起,这还是数天前凤儿交给自己的。萧剑南长叹了一声,道:“给你了,不用找了!”跌跌撞撞向前走去。后面留下店小二不停地鞠躬:“谢大爷赏,谢大爷赏!” 萧剑南一口气跑了十几里,终于来到县城门前,远远只见城头上挂着一只竹笼,里面,是几颗血淋琳的人头。 当天深夜,萧剑南冒死攀上城墙,将崔二胯子兄弟的人头偷了下来,连夜回到山上,埋在了崔二胯子兄弟二人与小鬼子血战的地方。黎明时分,面对着两座新坟,萧剑南长歌当哭,泪如雨下。 十天以后,他终于平安回到北平,刘妈和翠儿祖孙两人早已等待多日,见他平安归来,一直悬着的心全都放了下来。问起当日之事,原来翠儿三人当天刚刚出得奉天城没多远,便听到后面枪声大作,想起来应该是萧剑南和崔二胯子冲出奉天,遭到鬼子伪军追杀之时。回想前尘,萧剑南不禁心中黯然,感慨良多。 他并未向几人讲起这一段时间的事情,好在大伙都知道他的脾气,也并没有多问。翠儿祖孙就在萧剑南的宅中住下来,每日在巷口支起一个馄饨摊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几人过得甚是融洽。萧剑南终日郁郁,除了思念死去的倩儿,也常常会想起凤儿以及崔二胯子等人。 闲来无事,为了排解心情,于是他找出倩儿留下的《万匙秘笈》,每日研读。如此过了数日,心情也逐渐平复了下来。这本《万匙秘笈》虽只寥寥十数页,但内容博大精深,全是制锁、开锁极为高深的法门。不过书中描述极为简单,入门根基之处毫无记载,只有着重部分才会多说几句,而且也没有佐以图画说明,除此以外,字迹更是潦草得难以辨认,仿佛写作之人时间极为紧迫,匆匆赶工完成。若不是当年倩儿已将一些入门手段教与他,现在倩儿已死,他恐怕这本书后面的章节连看也看不懂,更别说练习。即便如此,进展也是极为缓慢,不过好在日子悠长,也不争这一朝一夕。 闭门家中,日月匆匆,这一日年关将近,萧剑南清晨起来到后院活动活动筋骨。一套拳脚刚刚打完,邮差送来一封书信。萧剑南见到书信,心中一怔,他在此处隐居,应该还没有人知道,那这封信是谁写的? 仔细看了看,信封上的字迹并不认识。急急拆开信封,只见上面写道: 〖萧大哥: 自从上回一别,已经好几个月,兄弟还活着! 那回送走萧大哥,俺们就跟小鬼子拼了,最后弟兄们都死了,子弹打光,俺跳了崖。 俺受了重伤,九死一生回到崔家屯,就剩下一口气。 萧大哥,现在兄弟提着一口气不走,就是想再见萧大哥一面,那个盒子,到今天还没打开,俺放心不下啊,不过盒子打开的那天,兄弟可能看不到了,看来,一切就像军师说的,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那件事情,你和军师都说科学什么的,俺不懂。可是这几个月来,跟兄弟去办事的二十四人,除了俺,接二连三都出了事儿,现在连山上的弟兄也都牵扯进去了,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俺现在也就剩一口气了,所以萧大哥,你要听兄弟的话,不能再追查了! 如果萧大哥能看见兄弟这封信,麻烦来一趟崔家屯,兄弟要把那个盒子交给大哥。盒子打开那一天,烦请大哥在俺坟前告诉一声。 萧大哥对俺的救命大恩,看来只能来生再报了。 弟崔二胯子 磕头 民国二十三年腊月初二〗 匆匆几眼看罢书信,萧剑南完全呆住了,坐在椅子上,心中先是大喜,又是大悲,喜的是崔二胯子竟然侥幸逃生,悲的是崔二胯子已时日无多!放下来信,萧剑南稍作平静,决定事不宜迟,无论前途凶险,立即前往关外长白山崔家屯探望崔二胯子。考虑已毕,他唤来翠儿,吩咐赶快帮助打点行装,自己则亲到北平几家药店购买伤药带去。当天下午,一切物品收拾停当,萧剑南便起身前往关外。 傍晚时分,萧剑南出建国门,经高碑店、通州、到蓟州重镇时,城门已关,当晚只得宿在客栈之中。第二日他早早起身赶路,不一日赶到山海关。山海关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民国二十年日本占领东三省后,中日双方便以山海关为界,盘查甚紧。好在萧剑南机谨异常,排了一上午队,终于顺利出得山海关进入辽宁地界。萧剑南辨认清方向,寻路向蒙江县而去。这几日萧剑南几乎不眠不休,不停赶路,生怕不能最后见崔二胯子一面。 这一日萧剑南到得一个市集,找了个小店打尖。刚要了一碗面坐在桌前准备动筷子,只听旁桌两位食客正在小声聊天,话语中提到崔二胯子,萧剑南耳尖,立刻留上了神,只听一位食客说道:“陈哥,你听说了吗,长白山崔二胯子兄弟的队伍让小鬼子给打散了!” 旁边那位陈哥答道:“怎么没听说,前几日我经过奉天城,还看见大幅的告示呢!”这位叫“陈哥”的说到这里,连连摇头叹气,又道:“连崔二胯子兄弟的队伍都让人给打散了,唉,完了!”先说话的一位听了这话,也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据说崔大爷临死前还砍死了几十个小鬼子,真是给我们中国人长脸,不过死的时候连个全尸都落没落着!”说完又是连连叹气。 那位陈哥道:“不过我怎么听说,小鬼子没抓着崔二爷,说不准他没死!”先一位道:“没错,真保不准!再说崔家的队伍哪那么容易就完呀,你看着吧,过不了多少日子,崔二爷还能拉起队伍来!”两位食客说到这里,语气又开始兴奋起来,你一句我一句聊起崔大胯子兄弟的事迹传说。萧剑南在一旁听了东北百姓对崔二胯子兄弟的崇敬之言,心中又是欣慰,又是伤感,当下也不插话,匆匆吃了面,起身继续赶路。 一路风尘,第二日一早他终于进入位于吉林的蒙江县地界,又一次走在半年多前与崔二胯子逃命的路上,萧剑南不禁感慨万千。觅路翻过三道山梁,跨过独木桥,第三天的傍晚,他终于来到崔家屯。 崔二胯子女人打开大门,见门外风尘朴朴的萧剑南,先是一愣,随即眼中尽是惊喜,在胸前围裙上使劲擦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萧剑南问道:“崔兄弟……还在吗?”问话时萧剑南心头“砰砰”狂跳,生怕女人口中吐出半个“不”字。女人愣了半晌儿,才连忙道:“在,在!”随即忙不迭在前面带路,萧剑南听了这话,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一下放了下来。女人转身的时候萧剑南注意到她小腹微微隆起,像是有五六个月身孕的样子。看到英雄有后,萧剑南心中又是高兴、又是伤感。 女人带着萧剑南进了大屋,只见四面窗户都用棉被蒙上,屋中点着一盏油灯,甚是昏暗。崔二胯子躺在炕上,两腮深陷,瘦得已经脱了形。听见有人进来,崔二胯子微微欠了欠身,萧剑南三步两步抢到炕前,一把握住崔二胯子双手,道:“兄弟,我来看你了!”见是萧剑南,崔二胯子一下子呆住,嘴角动了几次,却是未能发出任何声音,眼圈已先红了。 萧剑南紧紧握住崔二胯子的双手,一时感慨万千,也是激动得说不出。过了良久,崔二胯子才虚弱地说出几个字来:“萧大哥,我……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萧剑南听到这话,一行热泪也不禁从眼中流淌下来。 两人沉默许久,萧剑南问道:“崔兄弟,你到底伤在何处?”崔二胯子道:“从山上跳下的时候,摔坏了脊梁骨,震坏了五脏。”萧剑南听了这话心里一惊,知道自己所带伤药,看来于事无补。看了看崔二胯子双手,萧剑南又问道:“你的手?”崔二胯子笑了笑,道:“还能动,就是握不住枪了。”萧剑南问道:“兄弟,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崔二胯子摇摇头,道:“一言难尽!” 原来那一日崔二胯子将萧剑南打昏后,派崔振阳将他从后山断崖送下山,便与小鬼子开始激战。整整一日一夜,鬼子死伤惨重,而山上弟兄也死伤殆尽,只有百十人冲出重围。 但众人出山没有多远,正迎面赶上鬼子增援部队,一场遭遇战打下来,一百多名弟兄只剩下几十人。众人边打边逃,最后被逼上悬崖。几十名兄弟在悬崖边坚守两日两夜,弹药拼尽,弟兄们也死伤殆尽,最后只剩崔二胯子兄弟、军师及崔振阳四人。四人已退到悬崖边无路之处,眼见鬼子一步步逼近,手中已无弹药,于是搬起山石向下投去,由于地势陡峭,鬼子也一时无法攻上来。 几人均在山顶大石之后,鬼子枪击不中,只好不断用手雷向石后扔去,每次投弹均都被几人接住,反手扔回。这时军师忽见一颗手雷正落在崔二胯子脚边,崔二胯子并未察觉,军师大呼一声和身扑上,众人惊愕之余,手雷已在军师身下引爆! 三人扑到军师身旁,崔二胯子附身将军师抱起,只见军师全身已是血肉模糊,崔二胯子大呼:“军师,兄弟们……兄弟们错怪你了!”军师微微睁开眼睛,道:“兄弟,不……不必说了,其实……其实我早已知道,不怪你们!”三人听了这话,更是泣不成声,军师微微一笑,断断续续说道:“崔二哥,兄弟……就要去了,但有一件事,我要……要拜托你们……” 崔而胯子哽咽道:“军师请讲!”军师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到了今日,我也不得不信,我们……我们一定是遭了天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鬼神之说,也未必虚无,所以……所以你们若能逃得性命,一定要设法补报当日之事!兄弟……你……你要答应我!” 崔二胯子含泪点头,军师继续道:“适才我观察地形,唯一活命的希望,就是从悬崖跳下,你们三人武功精湛,或许能攀住岩壁草木侥幸逃生,我知道你兄弟义气深重,定会与我报仇,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万不可再与鬼子硬拼!”军师说到这里,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深吸了一口气,道:“兄弟们多保重,我……我这就要去了,嘱咐你们的事情,你们……你们一定要答应我……” 崔二胯子此时已是哭得泣不成声,崔大胯子含泪按住崔二胯子肩头,对军师道:“军师你放心去吧,我们答应你!一定活着逃出去!”军师听了这话,登时安心,眼望云天,长长吁了一口气,缓缓道:“我们的抗日大业,迟早有一天会成功,只要全中国四万万同胞,齐心协力,一定……一定能将小鬼子赶出中国去!只可惜……只可惜我不能和你们一起……一起看到这一天了……”声音越说越低,一口气吸不进去,就此死去。三人抱住军师身子,长歌当哭,直震得四野枪炮之声全都黯然失色。 这时鬼子已知四人没了弹药,轻手轻脚摸了上来要抓活的,崔大胯子刚一抬头,见大石后一个鬼子已经端着刺刀扑了出来,崔大胯子一把抢过崔二胯子手中大刀,扑上前去,一刀将小鬼子头砍下了半个,但见后面鬼子已密密麻麻冲了上来。崔大胯子一脚踢翻鬼子尸身,返身喝道:“二弟,记住军师的话,带上振阳,赶快走!”说罢,返身冲下。 崔二胯子拉起振阳,含泪向悬崖而去。二人走到悬崖边上,猛然回头,见崔大胯子已经砍翻二十几个鬼子兵,一不留神,被身后一个鬼子一刺刀插进后腰,崔大胯子一愣神之际,前面又是四把刺刀插入胸膛。崔大胯子一脚踢翻前面鬼子兵,奋力回身,向崔二胯子大声叫道:“兄弟,替我照顾好振阳!”就此死去! 崔振阳奋力挣脱崔二胯子双手,转身向后扑去,口中大喊了一声:“爹!”崔二胯子一把抢上前去,抱住崔振阳,最后看了一眼兀自屹立在那里的大哥,含泪向崖下跳去。 崔二胯子讲到这里,已是满眼泪痕,累得气喘吁吁、不住咳嗽。萧剑南在一旁替崔二胯子捶打后背,不由得重重叹了一口气,哽咽道:“可惜了山上这么多好兄弟,好汉子!”崔二胯子从一帮拿过一只包裹,道:“萧大哥,这里面,是那只盒子,兄弟跳崖的时候,还带在身上,就……交给你吧,留个纪念!”萧剑南含泪点了点头。 二人良久未再说话,这时崔二胯子女人端来酒饭,萧剑南虽是饿了,但此时心情沉重,也只吃了小半碗就饱了,女人端着一碗棒碴粥在旁边一口口喂崔二胯子。 吃罢晚饭,萧剑南见崔二胯子说了这一阵子话,着实委顿,于是让他早早休息,剩下事情明日再聊。给崔二胯子掖好棉被,萧剑南返身出了房门。女人已给他收拾好一间房间,萧剑南洗漱完毕,由于连日奔波,也是极其疲倦。但躺在炕上,一会儿想起崔二胯子山上发生的怪事还未解决,而且军师既死,事情更加扑朔迷离;一会儿又想起崔二胯子山上死去的兄弟,一时感慨万千、翻来覆去,直折腾到三更才睡。 刚刚迷迷糊糊睡去,忽然听到屋外隐隐有女人哭声,萧剑南马上清醒,披起衣服出了房门,原来哭声传自崔二胯子房间,萧剑南心中一紧,莫非是崔二胯子出了什么事情?当下也顾不得敲门,一把推开房门,只见崔二胯子的女人跪在炕前,抱着崔二胯子的身子,嚎啕大哭,萧剑南抢上前去,问道:“出了什么事?”女人抬起头来,断断续续哭道:“俺男人去……去了……”萧剑南如遭雷击,脑中“嗡”地一响,顿时一片空白,一把跪在崔二胯子身前,哭道:“好兄弟……” 原来崔二胯子受伤极重,挣扎回到家中,已是油尽灯枯,若不是抱了死前还想见萧剑南一眼的念头,也不可能拖延至今日。现在终于见到萧剑南,愿望已了,心头一松撒手而去。 萧剑南为崔二胯子守灵七日,七日后,萧剑南亲自为崔二胯子挖好坟坑,将他埋葬,然后把身上所有钱财留给崔二胯子女人,黯然离去。 回到北平,萧剑南每日闷闷不乐,只是潜心研读倩儿留下的《万匙秘笈》,一年以后,他终于成功打开了第二层盒子,但出乎意料的是,盒中甚浅,并无一物。萧剑南一头雾水,失望之余,继续研读《万匙秘笈》。同时这盒中机关重重,也勾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心,不由得暗想皇太极死时也抱在怀中的这个盒子,到底藏有什么样的天大秘密? 这一日刘妈进来与萧剑南说起家中积蓄已快用尽,让他想些办法。萧剑南忽然想起,何不用自己的技术开家锁厂,当下找到高记锁行老掌柜,说出想法,二人一拍即合。萧剑南拿出最后一些积蓄与高记锁行合伙,在北平德胜门外开了一家锁厂。高掌柜颇有生意头脑,而萧剑南又是技艺出众,没有多久,锁厂生意便红火起来。 这段时间萧剑南一直没有放弃对古墓诅咒的调查,军师既死,况且又是死于相救崔二胯子性命,证明军师绝不可能是幕后阴谋之人。军师既已完全排除嫌疑,而萧剑南并不相信所谓鬼神之说。思索数日,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就是所有人都没有怀疑过的十一弟! 如果当时十一弟是装疯假死,一切都是他在暗中捣鬼,那么,这一切的怪异现象,就完全可以解释了。军师存在福来记钱庄那笔巨款,既然可能是十一弟“假死”害人谋财,这笔巨款他迟早来取。虽然崔二胯子死前未来及细说巨款存单现在何处,但既然十一弟人在暗中,要得到这张存单想来应该毫不费力。萧剑南甚至怀疑最后清剿的日军也很可能是十一弟招来,这样即可借机除掉山上众人而免除后患,又可趁乱得到军师所藏巨额存单。 于是萧剑南买通福来记掌柜,将这张存单提取条件改为只能在北平总店支取,并让伙计密切注意这比巨款将会有何人来取。但是两年多时间过去,这笔巨款一直无人问津,萧剑南不禁佩服此人深谋远虑,果真沉得住气。但另一方面,他也暗自觉得此事蹊跷,莫非又是自己判断错误?但是萧剑南自不愿往此处多想,如若当真又是自己判断失误,此事答案就当真可以用“恐怖”两字来形容,每次想到这里,萧剑南也不禁感到冥冥中一只看不见的手,隐隐地抓住自己,让自己不寒而栗。 又过了一年多的时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北平沦陷,萧剑南更加深居简出,每日只在厂中工作几个小时,闲下时间就在家中看看书,钻研钻研锁技,日子过得与世无争。 几年之后,翠儿爷爷过世,老人临终前将翠儿郑重托付给萧剑南。萧剑南自然明白老人的心意,但他心有苦衷,可又不忍拒绝一个临终的老人,遂答应下来。翠儿逐渐长大,对萧剑南也是越来越依恋,他明白翠儿的心意,只好假作不知,一方面积极为翠儿寻找婆家。翠儿是个聪明姑娘,也明白萧剑南的苦楚,只是盼日子久了,能够打动萧剑南那颗已死之心。但萧剑南对倩儿实在无法忘情,也无心再娶,所以翠儿直到三十岁才出嫁,嫁给高记锁行老掌柜的儿子,当然,这是后话。 这其间萧剑南继续追查古墓“天眼”、“诅咒”一事,但钱庄那边依旧没有动静。萧剑南也曾两次返回奉天查找古墓第二个入口,但均无功而返,此后他又查遍各种报纸媒体,也未见关于崔二胯子盗墓之事的任何记载。 这些年他每日研习倩儿留下的《万匙秘笈》,虽然锁技大长,但始终未能打开盒子第三层暗锁——“天地乾坤芯”。萧剑南终日泡在屋中继续钻研锁技。但这种暗锁实在巧夺天工,直累得萧剑南凭添了数缕白发。 忽忽数年,日本战败,北平重新回归国民政府接管。国家劫后重生、百废待兴,萧剑南应邀重新回警界,出任北平警备厅刑侦处长。工作之初,便是协助审问东北押送来的战犯、汉奸。 这一日萧剑南在刚刚押来的一批战犯中竟然发现了一个老熟人,原奉天警备厅厅长,他的老上级。此时见面,两人分外感慨,萧剑南问起当年他们逃走后的情况,原来刘彪为掩护三人,被小鬼子打死。萧剑南听到这里,扼腕痛惜。又听老厅长叙述,关于盗墓的事情,溥仪和关东军方面一直在调查,但没有任何进展。不过这件事情伪满洲国一直严格保密,算上萧剑南,也只有浦仪、鹿传霖、关东军最高司令长官以及特高课山口太郎和厅长六人知道。各种档案严格封存、并未外传,直到民国三十四年日本马上就要投降,溥仪亲自召来知道内情的几人,当面烧毁了全部档案材料,并郑重嘱咐几人日后无论何种情况,一定要严格保密。 两日之后,萧剑南找了个借口将老厅长释放,那时管理混乱,也无人追查。老厅长临走之时萧剑南给他买好车票,并送了一些盘缠,老人千恩万谢离开。看着老厅长背影,萧剑南不禁后备冷汗直冒,暗想若不是当年离开奉天的早,今日也会是一个遭千人恨、万人唾的狗汉奸! 并未平静几日,国民党政府掀起内战,一时间战火纷飞、物价飞涨、民不聊生。萧剑南继续在警备厅供职,其间他利用职务之便,继续调查古墓“诅咒”、“天眼”一事,但依旧毫无进展。直到解放,福来记钱庄那笔巨款始终无人来领。随着日子越长,萧剑南心头越是沉重,直到五七年公私合营,国家宣布从合营之日起,所有钱庄多年来无人认领的死帐全部充公。 公私合营庆典那天早上,萧剑南来到福来记钱庄门口,亲眼看着剪刀剪下彩布。那一刻,萧剑南如见鬼魅、脸色惨白。他知道,在那一时刻,他以往所有学过的知识,都将永远不能解释这整个神秘的事件,冥冥之中确实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这整件事情,那就是他长久以来一直试图不去想,也一直不敢去面对的神秘力量——世间确有鬼神! 北平和平解放,萧剑南也算是和平起义将领,所以解放后继续留在公安部任职,五七年反右斗争开始,萧剑南被划为右派下放到江南农村,就一直住在那里。知道了确有鬼神之说,他心中也渐渐平静了,渐渐相信,总有一天他会见到倩儿和崔二胯子诸人!但唯一遗憾的是,他一直没有机会到得古墓之中,亲眼看一看这个他一辈子第一次知道的、长着“天眼”的“天人”——皇太极!此外,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还没有机会再看到那个困扰了他数十年的红木盒子第三层之中,皇太极究竟在里面放了什么? 一九八二年,萧剑南以七十五岁高龄获得平反,摘去了帽子回到北京,被返聘为公安部刑侦顾问,位于东四牌楼那处老房也还给了他。萧剑南取出他临去前封在老屋墙中崔二胯子留下的红木盒子、倩儿的画像以及倩儿留下的那本《万匙秘笈》。 十三年之后,一九九五年的一天晚上,萧剑南耗费了前后五十多年时间,终于打开了神秘红木盒子的第三层。暗锁打开之后,他久久没有打开夹层的盒盖,他回忆起这几十年的时间数百上千次猜测这盒中到底放了什么,但每次的答案自己都觉难以自圆其说。在这几十年中,猜测盒中之物甚至已经成了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而如今答案就在眼前,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就可以揭开谜底,自己不妨再最后猜测一次,这神秘宝盒的第三层之中,究竟放了什么? 猜了数次,每次萧剑南都想起这个答案以前曾经猜过,想到后来,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没由猜过的可能,于是他决定放弃,亲手解开这个困扰他六十多年的谜题。萧剑南将手放到盒盖之上,自言自语笑道:“里面放着的,总不会是一缕女人的头发吧?!”话一说完,萧剑南打开了盒子的第三层! 盒盖打开,萧剑南一下愣住了,这困扰了他六十多年的盒子之中,即便是钻出一个怪物,到现在他也已经可以坦然面对,但当萧剑南真的看到了盒中之物,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六十多年以来,他每一次绞尽脑汁、费尽心机猜出的上千种答案,竟一个沾边的都没有!盒子之中,除了一只触手生温的如意,竟然真的就只有一缕女人的头发!除此以外,再无一物! 萧剑南呆在当场,思索良久,终于明白:凡人也好、神仙也好、妖怪也好,能让他们至死不忘的,只有一个“情”字,自己一生耿耿于怀、念念不忘的,不也就是一个“情”字,这“情”有对崔二胯子、谭青兄弟之“情”的“情”,也有对倩儿的爱“情”的“情”…… 这一夜萧剑南久久不能入睡,凌晨时分,他恍然入梦,忽然又一次见到久违的崔二胯子兄弟、军师、老四、倩儿、潭青,凤儿,还有凤儿……一个个向他走来,突然惊醒,只见窗外霜风凄紧、夜色沉沉…… 萧剑南起身走到桌前,铺开宣纸、呵气研墨,提笔在纸上写下: 〖百岁人生万事空, 幸有同心结束成; 奈何桥头频繁顾, 不羡长生羡来生!〗 第三十一章 谜底惊魂 萧伟几人坐在病房中,将曾老留在觐天宝匣第三层的手稿详细看完,一时面面相觑,良久无语。大伙儿都绝不怀疑这份手稿的真实性,萧剑南数年前写下这份笔记,显然并非为留给任何人看。但谁都没想到,这整个故事,竟有一个如此不寒而栗的结尾。 恐惧是什么?恐惧来自无知,来自不了解,来自对完全超越自己知识范畴现象的一种本能惧怕。因而古人会害怕打雷闪电,时至今日,人们依旧害怕鬼神。几十年所学知识在一刻间遭到彻底质疑,这本身就是一种恐惧。 按萧剑南手稿记载:1957年公私合营前,此案的唯一希望就是从未露面的十一弟。只要那笔巨款还在,所有不能解释的事件都可能是“假死”的十一弟暗中搞鬼。 福来计并入中国银行那一天,萧剑南最后希望落空。换句话说,一直被怀疑“假死”的十一弟,应该很久前就不在人世了。原因很简单,如果他活着,绝不会对如此庞大的一笔财产不动心,除非一种情况,他是一个死人。 既然不是十一弟,这一系列难以索解的事件:二十六个参与盗墓的头目数月内暴亡,一千多名兄弟全军覆没,还有古墓拼图机关上的“咒语”,皇太极头骨上的“天眼”,究竟该如何解释?难道真如崔二胯子所说,全是擅入皇陵的报应么?想到这些,不要说高阳和赵颖,连一向胆大包天的萧伟也不禁头皮发麻。 良久,高阳动了动嘴唇,道:“萧伟,这……要是真的,那咱几个人不也……”话到一半,停住了。萧伟道:“你的意思是?”高阳抬起头看着萧伟,缓缓道:“咱们也都进过皇陵……” 萧伟道:“你不是说咱们三个还有崔闯,也都会……死吧?”高阳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萧伟愣了一愣,拍了拍高阳肩膀,道:“我看没这么邪乎!这事儿八成是那帮土匪自个儿吓唬自个儿!”高阳勉强笑了笑,喃喃道:“但愿如此!” 萧伟站起身,吁了口长气,道:“不管怎么说,盒子总算打开了,老爷子交代的事情,也终于搞明白了了!”顿了一顿,又道:“至于剩下的事情,我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明白,还是等赵颖好了再说吧!”高阳看了看萧伟,又看了看赵颖,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显得心事重重,默默走出很远,高阳忽道:“萧伟,你听说过图坦卡蒙么?”萧伟回过神儿来,问道:“什么图坦卡蒙?”高阳道:“图坦卡蒙是一个埃及的法老!”萧伟点头道:“法老我知道,就是埃及的皇帝!” 高阳勉强笑了笑,道:“据我所知,当年开掘图坦卡蒙陵墓的考古人员,就和崔二胯子他们结果一样!”萧伟道:“你什么意思?” 高阳道:“那件事情发生在1922年,当时有一群英国考古学家,在埃及政府特准下发掘法老图坦卡蒙的陵墓。”萧伟点了点头,高阳继续道:“他们进入金字塔内部的陵墓以后,在第一座大殿发现了一块粘土匾额,上面写着古埃及的象形文字。”萧伟问道:“什么象形文字?”高阳道:“是一种古埃及的文字,我们汉字也是象形文字。”萧伟问道:“上面写的什么?”高阳沉吟了片刻,道:“谁触犯法老,灾难就降临!” 萧伟猛然间一惊,道:“这,不跟皇太极陵墓里的一样么?你不是说……他们后来也全死了吧?”高阳道:“不错,一年之内全部暴毙!而且不仅他们几人,后来几乎所有进入过墓道的人,也都死了。我看过的那段记录记载,从1922年到今天为止,因图坦卡蒙陵墓而神秘死亡的人员,已超过了一百人,而且,死亡还在继续……” 说到这里,高阳停住了话,看着萧伟,道:“这就是让考古学界轰动的‘法老诅咒’事件,而且,至今为止一直没人能够破解究竟是什么原因!”萧伟张大了嘴巴,道:“哥们儿,你不是说,那个皇太极陵,也……也是这样吧?”高阳缓缓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两人默默往前走了一段,萧伟突然咬了咬牙,骂道:“靠,死就死吧,是命躲不过!”站住了脚步,道:“话又说回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说的这些事儿,还没准儿是人瞎编的呢!”高阳喃喃道:“但愿是瞎编的!” 当晚回到家中,萧伟翻来覆去,辗转难眠。这一夜一日的经历,可以说是他29年来从未有过的。先是成功打开了觐天宝匣第三层天地乾坤芯,还没来得及兴奋,就看到了祖父笔记中的故事。萧伟不胆小,也绝不怕死,不过这种在小说大片儿里看到绝对会饶有兴趣的故事,果真摊到自己头上,确是有些毛骨悚然。 他也一下子明白了,这么多年来,家里一直苦苦瞒着自己的是什么。包括自己父亲的下落,无论是自己祖父还是母亲,每次谈到都含糊其辞。很显然,他们怕自己步父亲的后尘,因为父亲失踪的最直接原因,就是这件事情。 他注意到一点,祖父几乎用了一生时间来调查事情的真相,但老人却一直没有进入过皇陵。这显然不合逻辑,这整件事情的起因是崔二胯子盗墓,要调查这件事情,皇陵不可能不去。 是老人无法找到皇陵地宫的第二入口么?应该不是。猜想起来,除了祖父谨慎的性格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皇陵地宫中数道机关是根据觐天宝匣的锁芯设计而成,不能顺利打开觐天宝匣的三层锁芯,绝无可能安全进入皇陵地宫。 但父亲显然没有听从老人的警告。祖父下放期间,他为了亲手调查这件事情,远赴沈阳郊区插队,先后用了数年时间,终于成功找到了皇陵入口。但由于开锁功力不足,死在了皇陵里面。 萧伟暗感后怕,数天之前自己也是毫无准备冒险进入皇陵,若不是事先父亲已将全部机关打开,现在留在墓道中的尸体,恐怕就是自己和赵颖了! 想到这里,他心头突然一震,想到:这样的话,算上自己父亲,直接或间接死于这件事情的人,已是二十七个了!萧伟眉头紧锁,这一切真如崔二胯子所讲,来自皇陵里的咒语么?如果真有诅咒之说,这皇太极究竟是什么人物?难道这事间还真有神仙妖怪不成? 萧伟迅速将父亲留下的挎包翻出来,取出那半片头骨。幽暗的灯光下,头骨额头正中那第三只眼睛,正冷冷地看着他。萧伟猛然打了一个激灵,不敢再看,将头骨塞回包内。 凌晨时分高阳打来电话,看来他也同样辗转难眠。高阳问他饿不饿,要不要一起吃点东西。萧伟这才想起,两人都还没吃晚饭。 半小时以后大伙儿在簋街见面。整整一顿饭,萧伟没什么食欲,高阳也基本没动筷子,只是喝了不少酒。还要再喝,被萧伟强行按住,高阳的酒量他最清楚,基本上是不喝正好,一喝就倒,这几瓶啤酒下肚,已经极限了。 扶着高阳走出饭馆儿的时候,已是深夜,东直门的街道依旧热闹。高阳晃晃悠悠走着,一改平日温文尔雅的样子,显然是高了。看着他醉态可掬的样子,萧伟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直接将他送回家中,扶到卧室床上。高阳趴在床边大吐特吐,将晚上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萧伟一边给他捶打着后背一边安慰。翻江倒海地吐完,高阳伏在床头喘着粗气,萧伟起身要去拿条毛巾,他突然一把抱住萧伟,萧伟只觉得高阳死死地抓住了自己,浑身颤抖,良久,才竭尽全力低喊了一声:“萧伟,你别走,我……害怕!” 萧伟愣了一愣,安慰道:“你别怕,我不走,我只是去给你拿毛巾!”高阳点了点头。取来毛巾将高阳的脸擦净,又拉了条被子给高阳盖上,道:“你好好睡会儿,我就在这儿陪你!”高阳迷迷糊糊看了看萧伟,似乎心满意足,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萧伟坐在床头愣了半晌儿,起身到厨房拿来扫帚将地面清理干净,再用拖把拖了,坐回到沙发上,点了一枝烟。 萧伟虽然没怎么喝酒,但是头疼欲裂、心乱如麻。伸手揉了揉发木的额头,他感觉,这整件事情,自己得好好琢磨琢磨了! 自己一家三代的命运,可以说都与这件事情结下了不解之缘。祖父为此郁郁终生,父亲甚至把命都搭了进去,而现在,又轮到自己了。试想如果祖父当年没有遇到这件事情,自己不会成为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今天也不会成为这个样子。 事情是从崔二胯子盗墓开始,现在算起来,所有参与这件事情的人,只有祖父一人是善终,因为也只有他一人没有进入过皇陵。当然了,暂时没有事情的还有自己、赵颖、高阳和崔闯这四个人。不过崔二胯子等人的命运,是否也会降临到自己几人身上?那场神秘的诅咒游戏,究竟是真是假,萧伟思来想去,确实有些害怕。 不过理智告诉他,应该不会这样。这整件事情之中,肯定有什么问题,有一点非常重要的地方大伙儿都没有想到。祖父当年可能也清楚,以他一人的力量不一定可以完全破解这件事情的谜底,从父亲留下的笔记里可以看出,祖父从他很小的时候,就教授他开锁和侦破方面的本领。因为祖父知道,他的侦破很可能已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但事情的关键在哪里呢?萧伟静下心来,将祖父笔记中的故事又从头到尾仔细回忆了一遍。突然之间,他想起崔二胯子及军师审讯凤儿时,她最后那句话。萧伟眉头紧锁,朦朦胧胧之中似乎看到了一点火光,却无论如何抓不到。 沉吟良久,还是没有头绪,抬头看了看床上睡着的高阳。他在不停地翻着身,睡的并不安稳。萧伟叹了口气,这件事儿也难怪高阳害怕,无论怎么说,崔二胯子一行,再加上自己父亲一共二十七个人进入过墓道的人,没有一人善终。即便现在能找到每人的明确死因,这二十七人的命运还是应验了皇陵中那道咒语,这已经是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联想起高阳讲的‘法老诅咒’的事情,萧伟也不由得后背一阵一阵地发凉。 难道这冥冥之中,还真有现今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么?想起从皇陵中带回的头骨,那可是真的!其它事情还可以说是道听途说,这可是实打实自己亲眼见到的。现在头骨就在自己家中,难道皇太极本人真如崔二胯子所说,不是凡人?这样倒是好办了,咒语的事情也就可以解释了! 胡思乱想了一阵儿,只见高阳从床上坐起身来。萧伟赶忙走到床前,问道:“怎么样?好点儿了没有?”高阳迷迷糊糊看了看萧伟,似乎并不认识,起身下了地。萧伟道:“你要什么,我给你拿?”高阳不理,晃晃悠悠走进厨房,在饮水机接了杯水喝下去,又晃晃悠悠走了出来。萧伟在后面紧跟着,道:“哥们儿,你喝多了,别乱溜达,要什么我给你弄!”高阳恍若不闻,径直往洗手间走,萧伟将他扶住,绕过地上的东西,来到洗手间门口。 高阳突然站住了,回头看着萧伟,神情呆滞,一字一句说道:“你别进去!”声音呆板,就像在念台词。萧伟笑了,看着他进了洗手间,将房门带上。 就在这一刻,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意,猛然沿着萧伟的脊梁骨窜了上来,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几乎同时,洗手间内一声巨响。萧伟打开房门冲了进去,只见高阳手捂额头,神情痛苦地坐在地上。洗手间的储物架被碰倒了,东西撒落一地。 萧伟上前扶起高阳,问道:“怎么样,你没事儿吧?”高阳看到萧伟,猛然一呆,道:“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萧伟也愣住了,看了看高阳,他明显神色清醒,问道:“你……没事儿吧?”高阳道:“我没事儿,我们不是在喝酒么,怎么……”萧伟道:“你喝多了,我送你回来的!”高阳点了点头,道:“看来我还真是不能喝酒,什么都不记得了。”萧伟骂道:“不会吧,你刚才还吐了我一身呢,扭脸儿就忘了?” 高阳神色歉然,道:“真记不起来了,我……没出什么洋相吧?”萧伟道:“你刚才吓死我了,满屋乱窜,谁也不理,就跟撒臆症……”说到这里,萧伟猛然间停住了话,嘴巴大张。 高阳问道:“你怎么了?”萧伟不答,神情阴晴不定,面色惨白。高阳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又道:“萧伟,你到底什么了,别吓唬我?” 萧伟一把抓住高阳,声嘶力竭喊道:“高阳,我……我想起来了,我知道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高阳愣道:“怎么回事儿,什么怎么回事儿?”萧伟道:“就是那件事情,山上的弟兄是怎么死的!”高阳心头一震,问道:“怎么死的?”萧伟缓缓摇了摇头,喃喃道:“没有人会想到的,绝没有人会想到的!” 高阳瞪大眼睛看着萧伟。只见萧伟呆了半晌儿,抬起头来,一字一句说道:“是崔二胯子!”高阳愣道:“崔二胯子,什么崔二胯子?” 萧伟道:“所有人,所以神秘死去的弟兄,都是崔二胯子自己杀的!”高阳神情大变。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不可能想到的答案,当年山寨弟兄们不会想到;萧剑南不会想到,甚至连崔二胯子自己,也绝不会想到! 萧伟之所以能够找到答案,可以说是完全的机缘巧合。数天之前他在崔家屯碰巧看到崔闯半夜起来干活,萧伟并没有在意。而今晚看到高阳酒后暂时失忆的情形,马上回忆起其实场景,立刻明白:崔闯是在梦游! 萧伟猛然惊起一身冷汗,想到:梦游既是一种病,会不会有遗传?崔闯既然有这个习惯,崔二胯子是否也有?而会不会有这样的可能,崔二胯子正是在这种梦游的无意识状态下,杀掉了自己的兄弟? 因为只有这样才可能解释整个神秘的事情:其时无论山上兄弟、军师,还是自己的祖父萧剑南,都绝不可能怀疑崔二胯子有杀人动机,甚至崔二胯子也绝不知道自己做过这样的事情!因而,这才成为了一个谜案。 至于崔二胯子为何会在梦游状态下做出这件事情,萧伟还一时想不明白。不过这个结论他绝不是凭空瞎猜,在祖父萧剑南的笔记中,至少可以找到有两点证据。 第一个就是凤儿的证词。萧伟很清楚地记得,凤儿在被审讯的时候说过,杀害老五和老十的人她知道,只不过就算她说出来,大伙儿也不会相信。为什么,就因为这个人是大伙儿绝不会想到的人。具备这样条件的只有两个,崔大胯子和崔二胯子。但如果是崔大胯子,凤儿不可能知道,但要是崔二胯子,凤儿不可能不知道,因为她是崔二胯子的压寨夫人,每晚和崔二胯子睡在一起。 可以这样设想,凤儿其时身处险境,如果她发现了崔二胯子梦游杀掉了自己的兄弟,会怎么办?她应该不会告诉大家,因为这件事情恰恰可以将整座山寨的水搅混,她很有可能因此洗脱嫌疑,至少也可以做到混淆视听。 而崔二胯子只所以能够安全地杀掉老五和老十不被发现,原因也很简单了,凤儿一定在暗中保护了他,甚至事后还将所有的痕迹抹去。 至于在萧剑南与老十比武前那个晚上,也就是老十死去的那个晚上,凤儿之所以会找萧剑南呆到很晚,现在看来答案也很简单了,她一定是再次发现崔二胯子梦游出去,于是她主动找到萧剑南,为了让自己有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明。 而萧剑南笔记中的第二点证据,就是崔大胯子。凤儿指认出崔二胯子后,其时无论军师还是崔二胯子本人,都希望再审下去,他们要找到真正的凶手,要了解真相。但只有崔大胯子极力阻拦,猜想原因就是,崔大胯子在那一瞬间想到了事情的真相,他们两人一起长大,崔二胯子有梦游的习惯,大哥一定知道。崔大胯子自然不能将猜测到的真相公诸于众,这个真相无论大伙儿相信与否,山寨一定会大乱,再往下想,如果崔二胯子知道了他的好兄弟都是自己杀的,他会怎么样? 崔大胯子一定极其痛苦,但是他没有人可以沟通,甚至对这件事情无能为力。凤儿死后,神秘死亡又开始了,山寨大乱。萧剑南最后一次回到山上时,崔大胯子试图与萧剑南沟通,萧伟记得,祖父笔记上提到过,当时崔大胯子明显有话要对祖父讲,不过还没有来得及讲,正遇鬼子攻山。 而自己祖父最终也没能破掉这件案子,猜想起来原因有二:第一,以崔二胯子的为人,又是他的结义兄弟,萧剑南绝不会怀疑到他;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萧剑南缺乏足够的线索,他并不知道崔二胯子有梦游的习惯。萧伟记得赵颖说起过,即便是最好的侦探,在缺乏足够线索的情况下,也绝无可能破案。而祖父针对这件案子,即缺乏最重要的线索,又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所以最终走入了死胡同。 当晚萧伟坐在高阳家中,将心中猜测尽数讲与他听,高阳是目瞪口呆,良久不语。两人相对而坐,一宿未眠。第二天一早,两人直接来到医院,把事情经过告诉了赵颖。赵颖也完全呆住了。 这毕竟是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虽然所有猜测在逻辑上都极为合理,但唯一所差的,就是找到崔二胯子梦游杀人的理论依据及原因。当天下午,赵颖不顾身体尚未恢复,和萧伟两人一同找到了公安部资深精神分析专家咨询。 王兰青教授是曾老生前好友,也是赵颖研究生时期的导师,老人不厌其烦,将有关做梦与梦游的事情,详细讲给了三人。 按照老人介绍,要了解梦游,首先需要了解做梦是怎么一回事: 梦是一种大脑刺激的产物。人在熟睡状态下,大脑皮层因疲劳而进入抑制状态,一般外界刺激不能传入大脑。而做梦则是在人刚要入睡还没完全睡熟,或是刚要醒还没完全醒来的时候,大脑皮层只处于局部抑制状态,另一部分大脑皮层仍保持兴奋,所以周围环境的刺激以及身体内部刺激能传到大脑,因此产生梦境。老人说的身体内部刺激,就是俗话讲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听到这里,赵颖心头突然一动,问道:“王教授,人的潜意识会不会引起做梦?据我所知,潜意识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人的心理阴暗面构成,换句话说,梦境是否可能是一些和我们平时思考方向完全相反的?例如一个极其善良的人会梦到自己变成一个恶人?” 老人微微一笑,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肯定地回答:有!这就是因为人在半睡眠状态时,那部分还处于兴奋状态的大脑,活跃程度要远在我们平时所能达到的几倍甚至几十倍以上,因为这时候一切精神约束都将不起作用。”顿了一顿,道:“所谓的精神约束,就是指社会规范和社会道德,举个例子,比如说很多人会在梦里梦到乱伦,这在平时,是绝对连想都不会去想的……”三人都点了点头,萧伟皱了皱眉,暗想,难道崔二胯子的潜意识竟是一个坏人么,摇了摇头,难以索解。 只听老人继续道:“……没有了诸多约束,人的梦境往往非常有创造性。据我所知,有许多科学家发现的定理,是在梦中完成的。除此以外,人睡眠时不仅会做梦,还会说梦话,这也是人大脑皮层主管言语的部分没有完全抑制的表现。当大脑皮层兴奋比较强烈时,人不仅会在睡着时说话,还会手舞足蹈的乱地动作、磨牙等,更有甚者,还会起床走路、做事,也就是我们常讲的‘梦游’。” 三人终于听到老人讲到“梦游”,心头都是一震,不约而同交换了一下眼神。老人继续道:“其实梦游这一特别行为,并没有传说中那么神秘。睡眠可以使我们疲劳的器官和细胞得到休息和恢复,尽管到现在为止医学界还无法确切解释人为什么睡觉和如何睡觉,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人的大脑中有一个所谓的‘睡眠中心’,用来调控身体的睡和醒。睡眠中心启动时有两项工作,第一,部分阻断大脑,因而我们在睡眠的时候不再想干什么,也不再有知觉,称之为‘大脑睡眠’。第二点,睡眠中心会阻断脑干中的一些神经,使我们的内脏和四肢都进入休眠,我们把它称之为‘躯体睡眠’。一般来说,这两种反应或者两种睡眠是相互联系的。但是在一定的条件下,它们可能是分离。大脑在休眠而身体却醒着。这种情况可能会发生在神经系统反应异常的人身上。所以有人会在大脑休眠的情况下起床走动。大脑睡眠和躯体睡眠相分离,使这些人成为梦游者。” 萧伟问道:“您说的神经系统反常是指什么?”老人思索了片刻,道:“例如神经系统有病症的人,类似脑部感染、癫痫,或是精神分裂病人。不过健康人也会产生梦游,而这一类人往往是那些神经系统过于健康和发达的人,比如练习瑜伽和气功的高手,因为他们的神经冲动在很多时候甚至可以超越大脑的指挥……” 萧伟道:“您说的就是武林高手吧?”老人点头道:“不错!练习武功的时候,首先要锻炼全身肌肉的力量、灵敏度和快速反应能力。肌肉所能达到的力量和速度极限是极大的,但由于神经传导不够灵敏,很多潜能无法发挥出来。很多时候人在遇到火灾或其它重大灾难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可以负起千斤,这说明并不是平时没有这样的力量,而是平时的神经传导无法把肌肉的全部的潜能发挥出来,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能够得以释放。举个例子,两个同样是浑身没有赘肉的人,一个臂围是三十公分,而另一个是四十公分,单从肌肉力度的极限来说,应该是三的平方比上四的平方,也就是九比十六,但事实上很可能三十公分的人会比另外一个人的力量大,这也就是所谓神经的传递效率高低的问题,练习武功的人,越到高手的境界,练习的越是神经的传导效率,这也就是我们常听说到的‘意念’,或者是‘内功’。” 萧伟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您再跟我们说说,人在梦游的时候,究竟会做什么样的事情?”老人笑了笑,道:“这可就太多了,平时能干的梦游的时候都可能会干,甚至平日里不会做的事情,梦游时候也会做。”说到这里,老人顿了一顿,道:“给你们讲一件真实的案例吧!不过,这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 三人都点了点头。老人道:“这件事情发生在1973年,一队英国南极探险人员在冰层下发现了两具尸体,这是十九世纪末两位南极探险遇难的美国人,在两人身边,发现了一本日记,其中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这两人是一对亲兄弟,到南极后不久,就遇到了一场大风暴,迷路了。两人搭了一个帐篷等候救援。没有多久,哥哥患病死去,弟弟悲痛欲绝,将他埋葬。但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醒来,却发现哥哥正坐在房间中,弟弟欣喜若狂,以为一切都是一场梦,哥哥并没有死。跑过去一看,顿然间毛骨悚然,坐在桌前的,是哥哥面无表情的尸体。弟弟再次将他埋葬,同时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怎么会自己从坟墓里爬出来。战战兢兢睡了一宿,第二天一早醒来,帐篷里,依旧坐着哥哥的尸体,从此以后,天天如此,没有多久,弟弟就完全崩溃,日记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听完了老人的故事,三人面面相觑,萧伟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老人叹了口气,道:“弟弟的潜意识里,并不希望哥哥死去,于是……”萧伟道:“他夜里把尸体挖回来了?”老人缓缓点了点头。 三人目瞪口呆,良久,萧伟才抬起头来,问老人道:“王教授,还有一个问题,究竟有没有可能会梦游杀人?” 老人笑了,道:“看来你是传奇小说看多了,不过这种事情还真的发生过!我前一段刚刚接手了一个梦游杀人的案件调查工作,并亲自参与了对梦游者的‘意识障碍测试’。去年年中,到杭州西湖旅游的一个姓童的河南人,用刀在杭州福来旅馆把旅馆老板砍翻在地,警察事后调查他与旅馆老板素不相识,也没有任何的仇恨和嫌隙,而且据当时在场目击者讲,这个河南人砍人之时,目光呆滞,对周围事物置若罔闻,才想到会不会是在梦游,于是找到了我们,经过测试后才发现,他当时确实处在梦游状态。” 萧伟道:“这种人岂不太可怕了,谁敢跟他一块睡觉啊?”老人道:“确实,梦游杀人是比较可怕的,不过只要找到了原因,也是可以医治的!”萧伟奇道:“梦游杀人也有原因?” 老人道:“不错!人的一切行动,其实还是受大脑意识支配的,比如刚才提到的那个杭州梦游杀人案。我们在对病人做心理暗示分析时曾经问过病人,第一次见到饭店老板时有什么感觉,病人思索之后回答道:“我感觉很讨厌他!”我们问为什么,病人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说是一种直觉。几天之后他恍然大悟,告诉我,讨厌的原因是这个饭店老板长得很像他以前一个同学,而这个同学,曾经用极其卑鄙的手段抢走了他初恋女友,对于这件事,他很长时间耿耿于怀,曾经发誓要杀掉他。不过到发生西湖梦游杀人案时,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年,连他自己都已经淡忘了,若不是我们提醒,他也不会想起。所以,梦游者在梦游时做的事情,很可能是长久以来埋藏在潜意识里,而清醒之时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萧伟心头猛然一震,想到了老五死前看到觐天宝匣第一层血咒时候的那句话:“只有一个人可以活下来,就是帮助施咒者完成咒语的人。”看来,崔二胯子梦游杀人的动机找到了。 沉吟良久,萧伟问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梦游这种习惯究竟有没有可能遗传?”老人缓缓道:“有可能,梦游是一种神经官能疾病,是完全可以遗传的。” 回到医院,三人良久无语。大伙儿都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哀与惋惜:为萧伟祖父的一生感到惋惜;为崔二胯子兄弟、十二金刚与军师感到惋惜;为当年与崔二胯子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一千多名弟兄惋惜;当然,也为当时全东北几千万、甚至全中国的几万万同胞感到惋惜。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如果不是当年崔二胯子等人陷入一种极大的恐惧之中,队伍在鬼子清剿之时就绝不会如此军心涣散,一定能够很早就洞悉鬼子阴谋,不至全军覆没。而崔二胯子的队伍,是当年全东北、乃至全中国几万万同胞心中的希望,这面大旗一旦倒下,可以想象当时有骨血的中国人心中会是多么悲哀。而且,萧剑南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始终耿耿于怀、抑郁终生了。 而整件事的起因,大伙儿都已经很清楚,是缘于崔二胯子作为一个正常人,心里最基本的恐惧和自我保护意识,当然,这是很多人的一种最起码本能,但是阴错阳差,铸成大错。 崔二胯子是一个绝对的英雄,是一个铮铮铁骨、满腔豪情的英雄,这种英雄在今天的环境下,可以说几乎绝迹。但是,英雄毕竟也是人;英雄也有七情六欲;英雄也有喜怒哀乐;当然,英雄也会有恐惧、悲哀。崔二胯子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一种毫无知觉的情况下铸成大错!在崔二胯子的年代,科技和教育都远没有现在发达。由于教育水平的原因,绝大多数人们都有或多或少的迷信思想,信神、信鬼、信命运。尤其如崔二胯子这般,每日过的都是刀头上舔血的日子,迷信色彩就更为深厚,甚至浸入骨髓。崔二胯子应该并不怕死,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好汉,但是,这不代表他没有恐惧,相反,或许他所恐惧的事情和恐惧程度,要更比常人为多。 崔二胯子与一干兄弟决定盗墓之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因为他们迷信,因为他们相信报应,所以在那个年代做出为抗日筹款而去盗墓的决定,在心理上要比现代人做出同样的决定要难得多,甚至可以说要伟大得多。但是,他们并不怕死,不过,不怕死并不代表没有恐惧。当然,军师会稍好一些,但也不会好很多,这一点,连当年的萧剑南都不能例外,从他留下的记录中他的心理变化就可以看出来,因为人是社会动物,不能完全避免时代的因素。 盗墓之始,一切顺利,但自从发现古墓“诅咒”,大伙的心理开始发生微妙变化。可以想象当时场景,在地下十几米深、暗无天日,又绝对充满阴气的古墓之中,突然看到这样一句骇人的咒语,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况且,又是在那样一个时代?甚至可以想象当年崔二胯子与军师乍看到这句咒语之时,心中一定是极度震惊。 英雄之异于常人处,不在于一定没有恐惧心理,而在于他们可以比常人更能抑制恐惧,不会手足无措而已。从萧剑南的记录看,崔二胯子应该读书不多,又是自幼习武,很早就混迹于绿林之中。东北地处偏僻,以当时情形来见,关外人教化未深,自然崇尚鬼神之说。所以我猜想以当时的种种情况,崔二胯子心头之恐惧,实在不是今天所能想象。在某种程度上,崔二胯子能够强定心情,不至于大喊一声“妈呀!”之后没头就跑,继续镇定指挥,实在有其过人之处。然而现实生活毕竟不同于小说电影,真正现实中的英雄其实都是常人,只不过其闪光点被人包装过而已。 不过,从心理学角度来讲,人是绝对不能够过分压抑自己某方面情绪,因为过度压抑后,一旦在某种情形下突然全部爆发出来,其后果不可收拾。崔二胯子当时强自压抑心头恐惧,继续镇定指挥,之后又突然见到皇太极额头之上“天眼”,心头骇异一定不是我躺在这里就可以想象到的。 之后世事难料、阴错阳差,先是数名兄弟在萧剑南追捕中丧生,其后刘二子被自己亲手点死,崔二胯子一定已经在潜意识里觉得,古墓诅咒开始“应验”! 顺利逃离奉天后,崔二胯子回到崔家屯,心头也是一定暗自庆幸。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没料想刚刚到家几天,崔振阳赶到,讲述了老八的死讯。回到山寨,又立刻遇到了老七的死。 崔二胯子虽是铁骨英雄,但可以想象,每每夜深人静之时,崔二胯子未免没有恐惧,没有求生之心。甚至在潜意识里,他这种求生之心很可能是极为强烈,因为他更希望留下有用之躯,去作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崔二胯子在这种极度恐惧中,一定思索过两件事情,第一,既然已经触犯了诅咒,咒语的应验就应该是无法避免的,也就是没有人力可以挽回这件事情。既然无法挽回,那么对他来讲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死。崔二胯子是英雄,但是英雄也不一定不怕死,尤其是那种并非死得其所的死,他会觉得这样死去实在太窝囊,他宁可轰轰烈烈地去死。所以,他不甘心。因为不甘心,因而他一定曾经思考过第二件事情,那就是如何能够在这场“诅咒”之中侥幸逃生? 老五那一番“杀掉自己兄弟就能活下一个人”的话崔二胯子一定想起过,不过,他一定认为这个念头是荒唐的。所以即便他头脑中冒出过这样的想法,也一定是一笑置之:“俺怎么会亲手去杀自己的兄弟?”清醒时的崔二胯子一定会这样想,并且也一定会这样做。然而,他有梦游的习惯,梦游时的崔二胯子,就已经不是他本人了,那时候他所有的,只是本能。 在梦游这样一种绝对深层次的睡眠中,梦游者是绝对以自我为中心,也就是属于偏执狂一类。在这种时候,人在日常思维中的全部潜意识、弱点就将毫无禁忌爆发出来,也就是换句话说,梦游者在梦游时所做的事情,往往就是在他潜意识里面要做的事情,而这种事情,在他清醒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做的。 说实话,没有人希望山上的兄弟是崔二胯子杀的,但三人现在也非常地清楚,这个答案已经是铁定的事实。 第三十二章 痕检报告 三人在病房中呆坐良久,从沉思中缓过神儿来。萧伟道:“不管怎么说,老爷子交代的事情,咱们总算找到了答案!”高阳叹道:“是啊,虽然这是个感情上很难接受的答案,不过,总比没答案要好。”萧伟点了点头,他清楚高阳的意思,所谓没有答案,崔二胯子和山寨中众兄弟一直相信的缘由,就成了最好的答案。 又是一阵沉默。赵颖突然道:“不过,这个答案我只能相信百分之七十。”萧伟道:“什么百分之七十?”赵颖看了看两人,道:“曾老讲过,刑侦工作最重要的是证据。我们得到的答案,只是在不可能找到证据的情况下做的推论,所以最多只能有百分之七十的把握。”高阳点头道:“说的有道理,不过这个推论,至少到现在为止是最合理的。当然,也不排除还有其它可能性。” 萧伟奇道:“还能有什么可能?”赵颖道:“还有一种可能,案子就是十一弟做的。”萧伟道:“这不早排除了么?”看了看高阳,问道:“直到五七年公私合营,那笔巨款一直没人取,不就说明十一弟早死了么?”赵颖道:“我们可以假设一下,在那种战火纷飞的年代,十一弟很可能在取钱之前遇到了什么变故,所以那笔巨款才一直没有人动!”萧伟恍然大悟,点头道:“不错!说的有理。” 赵颖摇了摇头,道:“不过,这同样是一个难以证明的推论,所以,我相信它百分之二十。”萧伟问道:“还有百分之十是什么?”赵颖缓缓道:“最后百分之十,就是崔二胯子的结论了!”萧伟愣道:“你不是说你相信有报应这种说法吧?”赵颖道:“世界之大,我想总有超乎现今科学范畴的事情,只是,这同样难以证明……”萧伟与高阳交换了一个眼神儿,都不约而同想起埃及法老图坦卡蒙的故事,两人都很清楚,那就是一件至今没有找到科学答案,却又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件。 良久,萧伟道:“算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反正老爷子交代的事情咱也尽心了,不是有句话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么,咱也不可能回到三十年代,让他们把这事儿再重演一遍。”高阳道:“不错,不是现实中每件事情,我们都能找到完全准确的答案。”叹了口气,忽道:“对了,有一件事情,我们一定可以找到答案!” 萧伟问道:“你指的什么?”高阳道:“皇太极头骨的‘天眼’!”萧伟一拍大腿,道:“不错,还有这事儿没查,你说怎么办?”高阳沉吟了片刻,道:“这是曾老交代的最后一件事情了,不过我想不难办!”看了看两人,道:“我的猜测是,这个‘天眼’的形成只能有两个原因:先天或后天。我查过相关资料,满族殉葬风俗没有在头骨上钻孔的习惯。至于先天生成,也咨询过相关脑外科专家,如果一个人头骨有这样的先天缺陷,是绝不可能存活的,因此,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 萧伟道:“你是说,皇太极死于谋杀?”高阳道:“对!这个不难办,我们只要找到相关法医,对头骨进行科学的验伤,肯定能找到答案!”萧伟神色兴奋,问道:“你是说,给一个三百多年前的人验伤?”回头问赵颖:“这事儿靠谱儿么?”赵颖笑了笑,点头道:“应该没有问题,现在法医科学非常发达,只要头骨这个孔洞是外力形成的,一定能检查原因出来!” 常人若想随便拿个头骨找法医验伤,恐怕是绝无可能的事情,不过萧伟毕竟有曾老与赵颖的两层关系。第二天下午,他就和高阳两人来到了位于清河小营的公安部痕检中心。 直接找到曾老当年的得意门生,痕检中心主任黄涛。说明了来意,黄涛并没有拒绝。正好这些天业务不忙,黄涛告诉两人,最迟三天就可以有结果。萧伟连声道谢,当然,他并没有具体说明头骨是哪里弄来的。萧伟一向神神秘秘惯了,黄涛是看着他长大,见怪不怪,因而并未多问。 从清河回来时间已过七点,两人找了一家饭馆吃饭。曾老临终交代的事情已经基本办完,至于这个头骨,如果不出意外几天后便可以知道结果。萧伟这辈子总算第一次办成了一件“大事”,非常高兴。聊起这数月来的辛苦,聊起曾老临终留下的那只觐天宝匣以及两人为开启这只盒子的奔波,两人都是感慨万千。大伙儿都没有想到,当时辛辛苦苦寻找“南张北谭”的下落,而其中“北谭”的真正后人,竟是萧伟自己。果真是踏破铁鞋,不过萧伟毕竟没有辱没自己的先祖,他成功地打开了宝匣的最后一层。 谈起这一点,萧伟得意非常,按他的话说,自己如今的开锁功力虽然前无古人不能说,但只要不收徒弟,后无来者是肯定的了,以后光凭这个本事,就绝对衣食无缺。高阳微笑着听他吹牛,不过萧伟确实说的不错,能打开觐天宝匣第三层的人,至少在开锁一道已算是绝顶高手了。 吃过晚饭,走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萧伟突然道:“对了高阳,还有一件事情,你要陪我办一下!”高阳问道:“什么事情?”萧伟沉吟了片刻,道:“这个周末,你抽空陪我再去一趟沈阳,我还要下一次皇陵!”高阳愣道:“你……还要下皇陵?” 萧伟咬了咬牙,道:“对,我这次下皇陵……是要把我爸的尸骨背出来!”高阳恍然大悟,道:“你放心,我一定陪你去!”两人又默默往前走了一段,萧伟喃喃道:“还有一件事儿,我要找个时间去看趟我妈了!”高阳停住了脚步。萧伟回过身来,看着高阳,道:“前两天从沈阳回来后,我仔细看了我爸留下的笔记,最后面,有一封写给我的信。” 高阳问道:“写的什么?”萧伟道:“我爸告诉我,我妈是个好人,让我长大后替他好好照顾她!”高阳愣道:“可你觉得……你妈是好人么?”萧伟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既然是我爸的意思,我一定要办。”顿了一顿,长长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我妈,老爷子这一走,她就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高阳使劲儿拍了拍萧伟的肩旁,什么也没有说。 接下的几天,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法医验伤结果,大伙儿都清楚,只要法医的报告一出来,证明高阳的猜测是对的,整件事情就算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赵颖的病情由于那天下午偷偷出去而稍有反复,医生严令要绝对卧床休养。这两天高阳很忙,没再到医院来,而萧伟则基本除了晚上睡觉,都在医院陪同赵颖。经历了数天前皇陵中那场生死考验,两人的关系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不过,赵颖没再提起过这件事情,而萧伟的脸皮也似乎一下子薄了,数次想和赵颖好好聊聊,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这一天下午,萧伟正在医院陪同赵颖,崔闯妻子突然打电话过来,萧伟听到对方的声音一愣,看了看病床上的赵颖,赶忙起身到楼道里接电话。果不其然,崔闯女人心急如焚地告诉萧伟,崔闯现在还没到家,问他崔闯到底走了没有。萧伟呆住了,与崔闯在沈阳火车站分手已是数天前的事情了,按道理讲,他早就该到家了。萧伟胡乱安慰了几句,回到病房,赵颖看到她脸色不对,问他出了什么事情,萧伟没敢告诉赵颖,坐在病床旁发了好一阵子呆,越想越不对劲。 借故去上厕所,他给高阳打了个电话,高阳听完萧伟的叙述,也愣住了。两人商量了一阵儿,都觉得事情有些蹊跷,算算路程,崔闯两天前就应该回到了崔家屯,莫非路上遇到什么事情耽搁了? 事不宜迟,得赶紧想想办法。挂了电话,萧伟直接给上回在白山市遇到的赵颖那位同学挂了个长途,对方是白山市刑警队大队长,应该会有办法。萧伟把情况跟对方讲了一下,赵队长让萧伟不要着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儿,最近吉林省正在严打,不带身份证都有可能给抓起来。他答应替萧伟好好查查,详细问了崔闯的体貌特征,告诉萧伟一有消息就会通知他,萧伟这才松了口气。 第二天正是和法医黄涛约好取验伤结果的日子,高阳从一早起来就心神不宁。可以说,他既盼望这个结果,可多少又有些怕这个结果。高阳是干新闻出身,他很清楚,只要这份结果一出来,证明自己的判断是对的,那将引起史学界翻天覆地的震动,高阳甚至已经开始设想,如果是这样的结果,他要不要将之公布出来。除此以外,万一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那又会是一个什么答案?高阳有些不敢想了。 直到下午六点萧伟终于打来电话。他的声音显得很急,上来就问:“哥们儿,你在哪儿呢?”高阳告诉他自己在单位。萧伟道:“你千万别挪窝,就在那里等我,我马上就到!”高阳正想问他是否检验结果出来了,电话里已经是一阵“嘟嘟”的忙音。高阳放下电话,就在这一刻,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没有再回办公室,他直接在报社前台大堂等候萧伟,半个多小时后,萧伟手里捏了一只档案袋,急匆匆冲出电梯冲。高阳忙迎上前去,问道:“萧伟,到底怎么回事儿?”萧伟满头大汗,对高阳道:“结果出来了!”高阳看了看萧伟的神色,道:“好,咱们进来说!” 直接领萧伟进了一间小会议室,高阳问道:“什么结果?”萧伟没有回答,而是将手里的档案袋递过来,咽了口口水,道:“你……还是自己看吧!”高阳伸手接过,狐疑地看了看萧伟。 档案袋内是厚厚一叠A4纸打印的文件,粗略翻看了一下,上面写满了各种专业术语,什么来福线密度、出膛速度、打击角度、子弹口径、作用力量、辐射线半径等等,没有一项看得明白。高阳抬起头看了看萧伟,萧伟声音嘶哑,道:“看最后一页!” 高阳将报告翻到最后一页,只见上面写道: 痕检结论:头骨额头正中开放性伤口,系七九式步枪在距离300至500米,直接贯穿头骨形成…… 高阳完全呆住了,愣了半晌儿,盯着萧伟,道:“这怎么可能,绝不可能,他们……搞错了吧!”萧伟摇了摇头,道:“不会错!我之所以来的这么晚,就是亲眼盯着他们重做了一遍,还是这个结果。”高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不会的,绝对不会的,皇太极可是三百多年前的人?”萧伟缓缓点了点头。 高阳头脑中一片混乱,这个结果是所有人都无法接受的,换句话说,就是完全超越了科学常识。皇太极死于公元1630年,距离今天已经过去了将近四百年。而法医报告上提到的七九式步枪,产于1930年代,是当时中国汉阳兵工厂生产的仿德国毛瑟M1930型步枪,也是当时国民党军队最常配备的单兵步枪(注①)。 房间内一片死寂,萧伟与高阳两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两人,是萧伟的手机。 萧伟恍恍忽忽接起电话,“恩”了几声以后,突然间神色一变,扭头问高阳道:“你这里有没有传真机?”高阳回过神来,将会议室的传真号码告诉了他,萧伟将号码报给对方,愣了半晌儿,放下手机。 高阳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萧伟道:“是白山市公安局打来的电话,说刚刚发现了一具无名尸体,要发传真照片过来给我们确认!” 高阳大惊失色,道:“不会是崔闯,绝对不会是崔闯!”萧伟勉强笑了笑,道:“对,肯定不会是,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儿!”两人不约而同走到传真机旁,不大会儿工夫,“嘟”地一声,传真机的指示灯亮了,送纸器开始往外出纸。两人焦急地等候,片刻,一张打印好的A4纸吐了出来,萧伟伸手拿起,脸色一下子白了。那张从白山市公安局刑警大队传来的传真纸上,赫然就是崔闯尸体的照片! 萧伟完全傻掉了,使劲儿掐了掐自己的手指,一阵钻心的疼痛。再看了看手上的传真,不错,虽然不很清楚,但崔闯的特征太明显了,这上面的照片就是崔闯无疑。 萧伟颓然坐到了椅子上,就在这一刻,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不完全是因为崔闯的死,而是他突然之间,感觉到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开始不对劲了。再次使劲儿掐了掐自己,确实不是在做梦。可眼前这接踵而来的事情,却怎么可能是真事儿呢? 他模模糊糊感觉到,那场六十多年前的灾难,似乎正在降临到自己几人的身上。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儿的?他猛然间想到,对,应该是从赵颖生病开始,他清楚地记得,医生给赵颖检查身体的结果是,病因不详,这意味着什么,就是找不到究竟缓的是什么病!而现在崔闯已经死了,那么下一个会是谁? 可不对的是,整座山寨神秘死亡的原因不都已经找到了么?每一个人的死因,都寻得了真相。这不已经说明诅咒的说法并不存在么? 萧伟突然想起了崔二胯子对萧剑南的那番话:“即便你找到了每个人的准确死因,但毕竟所有的兄弟,还是全都死了!”萧伟心头一震,难道这就是高阳说过的宿命,谁都逃不掉么? 当天晚上,萧伟和高阳两人在一个小酒馆中相对而坐,谁都沉吟无语,不知该说什么。直到饭馆打烊,两人才失魂落魄各自回家。 萧伟再一次辗转难眠,也不知究竟躺了多久,他头脑逐渐一点一点清醒过来。萧伟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所以他并不怕死,但是,这是一种恐惧,是一种比死还可怕的恐惧。他强自镇定精神,感觉,这件事情得和高阳好好合计合计,这件事情一定并不是这个样子,肯定在什么地方出现了偏差。 思虑已定,他拨通了高阳家的电话,良久,电话并没有人接。萧伟再拨了一次,还是没有人接。萧伟看了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这么晚了,高阳能去哪里?思索了片刻,再拨通了高阳的手机,还是没有人接。萧伟猛然想到,高阳……不会出了什么事情了吧?想到这里,萧伟已是满头大汗。 二十分钟以后,他赶到了高阳住的小区。楼道的声控灯似乎坏了,怎么跺脚也没有反应。摸索到高阳家房门口,伸手敲了敲门。门似乎是虚掩着,萧伟推开房门喊了一声:“高阳!”没有人回答。 萧伟迈步进门,突然之间他脚下一绊,摔倒在地。萧伟一惊,就在这一瞬间他已经感觉到,绊倒他的是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怎么好像……是一个人! 萧伟的后背一下子麻了,他跌跌撞撞爬起身来,迅速扑到墙边,拧亮了电灯。萧伟看清眼前的情景,完全惊呆了。只见高阳就蜷缩在客厅刚进门的地上,一身血迹,肚子上插了一把匕首,他左手捂住匕首,右手前伸指向前方,双目圆睁,脸上是一种即骇异,又充满不相信的表情。萧伟在这一刻,脑中“嗡”地一声巨响,完全惊呆了。脑中只想到了一点,眼前的情景,怎么是如此的熟悉! 五分钟以后,一身血污、失魂落魄的萧伟从小区跑出来。他此时此刻头脑一片空白,完全不能思想。他在街头发足狂奔,下意识往赵颖的医院跑着。良久良久,也不知自己究竟跑了多远,前面似乎就是积水潭桥,萧伟加快了速度,但明显已力不从心。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尖锐的急煞车声,一辆满是泥污的巨大路虎越野车停在了他面前。还没来得及反应,萧伟只觉眼前一黑,一只黑色的面罩当头罩下,口中马上被塞了东西,两手两脚也迅速被人捆上,有人抬起他扔进了后背箱中。 萧伟完全糊涂了,他使劲地挣扎,却没有丝毫用处。他心中绝望至极,虽然嘴里已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但却在心中拼命地念着一个名字:“赵颖,赵颖,你究竟在哪里?你怎么样了?” 朦朦胧胧之间,他感觉车子似乎在不停地向前驶去。后背箱内狭小之极,萧伟什么也看不到,也不能挪动半分。他不知道绑架自己的这一伙儿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绑了自己究竟要去哪里。但他对此毫无兴趣,他只知道,现在崔闯死了,高阳也死了,下一个会是谁?是赵颖还是自己?这场七十多年前的宿命,果真已降临到自己头上了么? 萧伟不怕死,但他不希望自己就这么窝窝囊囊、稀里糊涂地死去。更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崔闯、高阳、赵颖死,如果有可能,他宁愿自己代他们死,尤其是赵颖! 就这样不知在后背箱中呆了多少时候,他被捆的手脚开始麻木,到最后连大脑也完全麻木了。车似乎还在往前开着,又过了许久许久,终于停下了。萧伟被人拎了出来,这时他已完全不能站起。有人拖了他往前走了没几步,腰间被系上了绳索,随着绳子拉直,他被人吊倒了高处。只是片刻,绳子一松,他又被垂了下来。 接下的时间,萧伟感觉自己一直被绳索拖拽着,在一个狭小之极的空间内爬行,四围潮湿阴冷、阴森之极。始终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自己和前面人粗重的喘气之声。他也不知道到底爬了多久,等手脚都快被磨破的时候,终于可以直起身来了。 他被后面的人推搡着往前走着,地面光滑平整,周围的空间似乎很大,几人走路的声音隐隐有回音传回来。又走了好远,前面的人站住了。 突然,萧伟眼前一亮,面罩被揭下了,他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只见此时此刻,自己不在别处,竟然就在皇太极清昭陵的地下玄宫中! 萧伟完全傻掉了,他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回到这里。还没来得及细看,一只冰冷的手枪顶在了他头上,一个同样冰冷的声音传进他耳朵:“萧伟,给我打开地宫最后一道机关!” 萧伟猛一回头,一声惊呼:“刀疤,怎么是你?”用枪顶住萧伟的不是别人,正是潘家园瘸三的手下,刀疤。萧伟心中一阵迷糊,只听有人“呵呵”一笑,一个身材瘦削的汉子从暗处一瘸一拐走出来,对萧伟道:“萧伟,我们好久不见了!” 萧伟又是一声惊呼:“三哥!”瘸三微微一笑道:“不错,是我!”向刀疤微微抬了抬手,道:“萧伟是我的朋友,把枪放下!”刀疤收起枪。 瘸三道:“小伟,找你来,是想让你帮我个忙!”萧伟心中一团混乱,但只片刻,他一把揪住瘸三的胸口,大声喊道:“高阳是不是你杀的?” 瘸三听了萧伟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一下愣住了,道:“高阳,他死了?”萧伟咬牙切齿地道:“肯定是你干的,我明白了,一切都是你在暗中捣鬼!”瘸三满脸狐疑,良久才道:“你等等,我……没杀人啊,我是派人去找你和高阳,为的就是让你们帮我打开这地宫最后一道机关!” 萧伟缓缓点了点头,道:“瘸三,你别跟我这儿装蒜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旁边刀疤听了萧伟这话,狠狠踹了萧伟一脚,骂道:“你他妈找死啊?三哥的名字是你叫的么?”萧伟被踹翻在地,周围几个小喽罗上前就打。 瘸三伸手拦住众人,沉吟了片刻,道:“小伟,行有行规,你问的这事儿恐怕我不大方便对你讲!不过,我可以答应你,等东西取出来了,少不了你那一份儿!”萧伟站起身来,虎视眈眈瞪着瘸三,道:“瘸三我告诉你,你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我讲清楚,想让我帮你开墓道机关门儿也没有,我还可以告诉我,这道机关,这世界上现在除了我再没人能开得了了!” 瘸三脸现难色,道:“兄弟,你这是难为我啊!”旁边一名小喽啰恶狠狠地用枪顶住了萧伟的头,骂道:“你他妈的到底开不开,信不信老子一枪打死你?”瘸三摆了摆手,示意那人放下枪,犹豫了片刻,道:“好吧,我们到外面讲!” 瘸三一路向外走去,一直来到拼图机关石室才站住脚。萧伟迫不及待问道:“你跟我说实话,高阳和崔闯两人,到底是不是你派人杀的?”瘸三神色之间非常平静,盯着萧伟,道:“小伟,以现在这种情况,我有必要跟你说瞎话么?”顿了一顿,道:“我只要用枪逼着你,你能不给我开这道机关么?”萧伟无语。 瘸三又道:“所谓盗亦有道,我的规矩是:只越货,不杀人!”萧伟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问道:“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瘸三沉吟了片刻,道:“事到如今,这事儿让你知道了也好,反正你也要帮我这个忙。”抬起头来,看着萧伟道:“你记不记得几月前,你和高阳带着那个盒子来找我?”萧伟愣道:“你……就是从那个盒子摸到这条线索的?”瘸三道:“不错,那天你们前脚刚一走,我师父就告诉我,只要盯住你们,就能找到这座皇陵里的财宝!” 萧伟完全懵了,马上想到:这个盒子背后的故事,即便当年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而其中活下来的更只自己祖父萧剑南一人而已。老爷子口风极紧,绝不可能泄露出去,那还有谁会知道这件事情?想到这里,萧伟问道:“你师父到底是谁?他怎么会知道那只盒子和皇陵的关系?” 瘸三微微一笑,道:“我师父就是我师父,而他之所以会知道这些,是缘于七十多年前他家里发生的一件事情!”萧伟听到“七十多年前”这几个字,心头猛然一震,果然听瘸三继续道:“我师父的父亲就是长白山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而他的四弟,也就是我师父的四叔,却是当年名震关外崔二胯子山寨四梁八柱之一。”萧伟听到瘸三果然提到了崔二胯子,不由自主张大了嘴巴,心中似乎已经隐隐猜到了答案。瘸三继续说道:“那是七十多年前的一天,我师父的四叔突然跑回来,家里人都喜出望外。但没有多久,大伙儿就发现他已经完全疯了。” 萧伟暗暗点了点头,果然不错,这个所谓的四叔一定就是山寨中的老十一了。看来他当年被凤儿毒疯后放跑,并没有死,而是从后山断崖迷迷糊糊逃了出去,回到了家里。 瘸三道:“我师父的四叔回来以后,每天不吃不喝,只是在不停地叨念一段话!”萧伟问道:“什么话?”瘸三道:“当时大伙儿都没有在意,不过有一次我师父的父亲仔细听了听,他叨念的是这样一段话,他说他们盗了一座皇陵,但大伙儿都被里面的咒语咒上了,谁都得死。我师父的父亲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迷迷糊糊也说不清楚,只说皇陵里面财宝如山,他们只拿了其中一小部分,但是所有人都被咒上了,没有人能活命。其后没有多久,他就死掉了。” 萧伟问道:“后来怎么样?”瘸三道:“当时谁也没拿这件事情当回事儿。几年以后,他们一家被小鬼子赶出来,没有办法,我师父的父亲就落了草,带了一伙儿兄弟专门抢劫倒卖古董为生。又过了几年,有一天他突然收到了一件宝贝,卖主是奉天警备厅的一个老警察。他当时见这宝贝有些蹊跷,再三询问之下,那人说出了来龙去脉。原来,他曾在警备厅参与过一次抓捕盗墓贼的行动,这件宝贝就是当时偷偷扣下的。至于那伙盗墓贼,听说就是长白山崔二胯子部,而他们所盗的,就是奉天北郊的皇太极清昭陵!” 萧伟听到这里暗自纳闷儿,瘸三说的这个警察,肯定就是祖父当年的一个手下了,可他怎么会知道崔二胯子盗墓的事情?思索了片刻,恍然大悟。想起在祖父笔记中提到过这样一处细节,当时抓获崔二胯子后,刚刚开始审讯琢磨,崔二胯子自报家门后,祖父便接到了一个厅长的电话,通知他审讯马上终止。可就在这期间,刘彪把那个刘二子和崔二胯子分开,并且给刘二子上了刑,他供出了盗墓的事实,这也就是后来崔二胯子为什么要点死刘二子的原因。只听瘸三继续道:“根据那个警察的话,当时启获的宝物中就有一只这样的红木盒子,后来警备厅的刑警队长萧剑南将崔二胯子救走,那个盒子也从此失踪,猜想八成是被那个萧剑南带走了!”说到这里,瘸三微微一笑,道:“如果我师父猜得不错,你就是当年救人的那个萧剑南的后代吧?” 萧伟骂道:“靠,你师父还真是只老狐狸,不错,萧剑南就是我爷爷!”瘸三笑了笑,不以为忤,道:“这两件事情一对,我师父的父亲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根据我师父四叔说过的情况,他们当年盗墓留下了一个极为隐秘的盗洞口,现在想来如果能找到这处地点,可就发财了!后来他花了很长时间调查这件事情,根据得到的资料,那个崔二胯子被救走之后,没有多久就全军覆没了,因而有可能知道这件事情线索的只有萧剑南了。可是,这个萧剑南,我师父的父亲足足找了一辈子也没有找到,临死之前,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我师父,可我师父也是几乎找了一辈子,原本都已经完全丧失希望了,直到你出现!” 说到这里,瘸三停住了话,看了看萧伟,道:“如果我们没有猜错,这个萧剑南,一定是隐姓埋名了!”萧伟冷笑了一下,道:“我们家老爷子果然是神机妙算,要不是我碰巧找到了你,你们要想的到这座皇陵里的财宝,那可真是老猫闻咸鱼了!”瘸三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萧伟问道:“那后来怎么样?”瘸三道:“没有怎么样,我和师父分析清楚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一直按兵不动,只是在暗中监视着你们!你们找公安部开锁专家,下苏州,去朝鲜,都有人我们的监视!” 萧伟连连点头,道:“这么说,那个朴昌吉就是你安排的,难怪他说他只得了两万块钱,看来三哥你可真够肯花本钱的。对了,火车上偷包儿的事情,看来也是你们安排的了,只拿走了包里的钱,其它什么也没有动,我估计,你是想看崔二胯子留下的那封信吧?”瘸三笑了笑,不置可否。 萧伟见到瘸三胸有成竹的样子,怒道:“好,你要图财我不怪你,俗话说人为财死,我也贪财!可你为什么要害命,为什么要把我和赵颖埋到墓道里面,还有,为什么要杀崔闯和高阳?” 瘸三听了萧伟这番话,眉头一皱,问道:“你在说什么?”萧伟道:“你之所以能找到这里,肯定是跟踪了我们对不对,可你为什么要把墓道弄塌方,要把我和赵颖埋死在里面?”瘸三点头道:“不错,我是派人跟踪了你们才找到这里,可你说的什么埋在墓道里?” 萧伟道:“这么说,塌方是自然现象,那崔闯和高阳是怎么回事儿?”瘸三奇道:“你说的崔闯,是跟您们一起去北陵的那个傻小子吧,我没让人动他啊,还有高阳,我只是派人去找你们两个,让你们帮我打开地宫里面的机关,因为原先我并不知道这整座地宫是锁住的!” 萧伟听了瘸三的这番话,脸一下子白了,喃喃道:“这么说,高阳和崔闯的死,都不是你们干的?”瘸三道:“小伟,三哥是黑道上的人,不过三哥的队伍有规矩,杀人放火的事儿我们不干!再者说了,我杀你们也没什么意义,这事儿只有你和高阳知道,咱们到时候把钱一分,那么多钱,三哥也不在乎分给你们那两份,到时候把墓道里面的流沙一放,公安局就算想查,也没地方查去!”萧伟似乎完全没有听见瘸三这番话,一屁股坐到地上。瘸三伸手扶住萧伟,问道:“小伟,你这是怎么了?” 萧伟喃喃道:“我们都活不了了,我们都得死!”瘸三愣住了,问道:“兄弟,你这是说什么呢,什么死啊活啊的!”萧伟一把抓住瘸三,喊道:“三哥,趁着你们还没进去,赶紧撤吧,当年所有进这古墓的人,全部在半年之内死掉了,这古墓里面有咒语!谁进入古墓,谁就活不了,现在,现在,高阳和崔闯全死了,下一个就是我和赵颖了……”瘸三完全呆住了,脸也一下子白了,但只是片刻,突然道:“不对,这事儿不对,你让我想想……”只见瘸三皱紧眉头,冥思苦想,良久,他突然抬起头来,对萧伟道:“难道……是刀疤?” 萧伟一愣,猛听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三哥果然厉害!”萧伟抬起头来,只见刀疤已在两名小喽罗的陪同下走了出来。瘸三一怔之下,勃然大怒,上前一脚将刀疤踹翻在地,骂道:“果然是你,老子宰了你!” 正要再打,两名小喽罗的手枪指住了瘸三。瘸三破口大骂:“刀疤,你敢以下犯上?”这边刀疤已站起身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掏出手枪顶在了瘸三的头上,狰狞地笑道:“三哥,是你教我的,无毒不丈夫!”说完话,已扣动了手枪扳机。 鲜血溅了萧伟一身,瘸三颓然倒下。除了刀疤以外,所有人都呆住了。里面的几个小喽罗听到枪声,纷纷跑了出来,看到被打死的瘸三,全都傻了。刀疤收起手枪,笑着道:“弟兄们,以后跟着我干,便宜不了你们!”众人神情惶恐,几个明显是刀疤的手下的人愣了片刻,纷纷附和,喊道:“弟兄们,大伙儿以后都听刀疤哥的!”另外几个小喽罗虽然不太愿意,但还是都点了点头。 刀疤看到大伙儿同意了,哈哈一笑,用枪指了指萧伟,道:“小子,乖乖帮你刀疤哥把机关打开,少不了你的好处,如果不干,瘸三就是给你打前站的!”萧伟破口大骂:“刀疤,你这个王八蛋,有本事你打死我!”刀疤狞笑着走上前来,道:“打死你,打死你多不好玩啊,黑子,把他左手剁下来!” 旁边一名小喽罗拔出匕首走上前来,两个小喽罗架起萧伟,那人一把将萧伟的左手按到墙上,举刀就要砍。萧伟这一回是明显吓呆了,大喊了一声:“等等!”刀疤摆了摆手。萧伟喘了两口气,突然眼珠一转,道:“好,我给你们开!”刀疤挥了挥手,小喽罗架起萧伟,众人往墓道里走去。 〖注①:中正式步枪,实际是汉阳兵工厂1935年开始制造生产。〗 第三十三章 终点起点 上次与赵颖被困地宫,萧伟只关上了最后一道石门外的天地乾坤芯机关。当下众歹徒押着他来到机关石室之前。萧伟在数把手枪的逼迫着,很快将这道机关打开。众匪徒蜂拥而入,闯进地下玄宫最后一座大殿。 十数盏高亮度汽灯的照射下,棺床上堆积如山的财宝发出令人目眩的光芒。刀疤一伙儿不约而同全都屏住了呼吸,张大嘴巴,一时仿佛被梦魇住了一般。良久,忽然一人鬼哭狼嚎般大喊了一声:“发财了,发财啦,我发财啦~~”众喽罗回过神儿来,瞬时间蜂拥而上,扑向棺床。所有人在这一刻全像疯了一般,你争我夺,大殿内乱作一团。刀疤大声呵斥,但显然已无法控制眼前的局面。 没有人再注意萧伟,所有人全在争夺着财宝,有人甚至还开了枪。萧伟趁人不备,扭身窜出了大殿。一口气跑出天地乾坤芯石室,迅速找到墙上的机关按了下去。不多时,机关隆隆合上,所有匪徒全被关在了里面。 萧伟靠在石壁上长出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儿,再依次将对顶梅花芯机关、子午鸳鸯芯机关,最后是拼图机关全部关上。回到金刚墙处,萧伟父亲的尸首还在那里,上次和赵颖被困在地宫中,走时没有来得及将他父亲的尸首带走。 擦了擦额头汗水,俯身刚要将父亲尸首抱起,突然之间,他听到金刚墙外墓道中似乎隐隐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萧伟神色一变,趴在墙边仔细听了听,果然,好像正有人在往里爬。萧伟心念一动,想到,会不会是留守在外面的歹徒进来了? 略一沉吟,从地上拾起半块青砖,躲在了洞口旁。不多时,一名匪徒探头爬了进来,萧伟屏住呼吸,趁那人刚起身之际,一板砖拍在他后脑上,那人一声大叫软倒在地。正在这时,第二名歹徒冲了进来,萧伟刚刚举起手中青砖,那人的手枪已顶在了他头上,喝道:“小子,放下家伙!”萧伟扔下转头,眼珠一转,陪笑道:“哥们儿,实在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公安呢……”那人一挥手中的枪,喝道:“什么公安,你怎么出来了,三哥他们呢?”萧伟忙答道:“机关已经打开了,三哥他们在里面!”那人点了点头,低头检视了一下躺在地上的人,见已经昏倒,对萧伟道:“一会儿再找你算帐,先带我进去!” 用枪押着萧伟,两人往地宫内走去。穿过第一道拱券,瘸三的尸首映入眼帘,那人猛然间一惊,站住了脚。萧伟趁他这一愣神儿的工夫,翻手已将他的手枪夺了过来。在沈阳之时,萧伟曾向崔闯吹牛说过自己是小偷的老祖宗,他手上确实有些真功夫。不过那人明显也不含糊,萧伟的枪口还没转回来,已一把擒住了萧伟的腕子,脚下一扫,萧伟扑地倒了。 萧伟翻过身来,那人已扑了上来。两人在地上翻滚着,萧伟力气小,很快被压在了下面,那人一手攥住萧伟拿枪的手腕,另一手已掐住了萧伟的脖子。萧伟拼命挣扎,无奈力气不如对方,瞬时间,只觉呼吸困难,头脑一阵一阵发晕。慌乱之中,他扣动了手枪的扳机。接连的枪声在空旷的墓道中响起,震耳欲聋。突然,萧伟感觉到自己脖子上的手松了。他一把将那人推开,爬起身来。 喘息良久,萧伟缓过神来,回头只见那人躺在地下一动不动,后脑处血流如注,好像已经死了。萧伟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枪,一脸迷茫。呆了半晌儿,他扔掉手中空枪,飞步跑出石门。 猛然间,只见前方金刚墙缺口处人影绰绰,萧伟一怔之下,凝神细望,进来的竟然是十数名全副武装的警员,当先一人依稀就是赵颖。赵颖也看见了萧伟,飞跑过来,一把抓住了他,满脸关切,问道:“萧伟,你没事儿了?瘸三他们呢?”萧伟惊喜交集,问道:“赵颖,你……你怎么来了?” 原来,赵颖昨日也在等待萧伟的头骨检验报告。但直到晚上,两人都没给她打电话。赵颖感到蹊跷,于是给萧伟挂了个电话,没有人接,再打家里,同样没有人接。赵颖自然并不知道萧伟此时正在赶往高阳家的路上,他走的匆忙,并没有带电话。再和高阳联系,但手机和家里电话全都接不通。赵颖隐隐约约感到不对劲了,琢磨了一阵,偷偷跑出医院去找萧伟。萧伟走的时候竟然连房门都没有关,赵颖进房间便看到了放在桌上的头骨检验报告,一时间完全惊呆了。 愣了许久,她立刻动身去高阳家,一进门便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高阳。赵颖并没有像萧伟那般慌乱,可能主要原因也是她并不知道崔闯的死讯。仔细检查之下,发现高阳还有一口气,于是立刻叫来了救护车,又报了警。 警察检查后发现,高阳在昏倒时用血在地板上写了一个阿拉伯数字:3。赵颖感觉这应该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马上想到高阳与萧伟曾不止一次向她提起过一个人:潘家园的瘸三。联想起火车上丢包的事件,赵颖立刻猜到:高阳被杀,萧伟失踪,会不会就与这个瘸三有关?而瘸三就是从曾老留下的那只觐天宝匣猜到了这整件事情,而他的目的就只能有一个,地宫里的财宝!如果这样的话,萧伟的失踪只能有一个解释,瘸三需要他帮助打开地宫最后一道机关。赵颖立刻决定,赶往沈阳北陵,营救萧伟。 赵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讲给萧伟。萧伟听说高阳没死,欣喜若狂,赵颖问道:“瘸三他们一伙人现在哪里?”萧伟手舞足蹈,告诉大伙儿道:“瘸三死了,其他人都让我关到墓道里了!”将瘸三刀疤等人如何内哄,刀疤如何打死瘸三,如何逼着自己打开机关,自己最后如何将一种匪徒都关在了里面,讲给了众人。 当下萧伟在前带路,众人往地宫深处走去。来到拼图机关石门外,见到地上躺的那具歹徒尸体,一名带头警员问道:“这人是怎么死的?”萧伟道:“这人……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死了!”将当时情景说了一遍。那人思索了片刻,道:“是跳弹,算你小子运气,要是跳弹跳到你身上,现在躺在这儿的人就是你自己了!” 萧伟一愣,问道:“什么跳弹?”那警员解释道:“就是子弹反弹,你开枪时候子弹打在天花板上,反弹下来击中了歹徒!”说到这里,他指了指天顶,果然,上面有数个弹痕。萧伟若有所悟,突然问赵颖道:“赵颖,你还记得当年刘二子带到地宫的那把步枪,是什么枪?” 赵颖听萧伟问起这个,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思索了片刻,答道:“我记得好像是……中正式步枪?”萧伟皱了皱眉,道:“中正式步枪?不是七九式步枪?”旁边那名警察道:“中正式步枪就是七九式步枪的俗称!” 萧伟瞪大了眼睛。那名警察解释道:“七九式步枪是中国1930年代生产的仿德国M1898步枪。使用7.92毫米子弹,又称‘中正式步枪’,是当时国民党部队最常配备的单兵步枪……” 萧伟听到这里,突然一把抓住赵颖,大喊了一声:“我知道了!”萧伟这一声大吼,震得整座地宫内回响隆隆,所有人都是一呆,那警察也停住了话。只见萧伟神情激动,紧紧抓住赵颖,连连喊道:“我知道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样子就像疯了一般。 赵颖拉住萧伟的手,安慰道:“萧伟,你别急,你到底知道了什么?”萧伟使劲儿咽了口口水,一字一句说道:“赵颖,我知道了,我知道皇太极头骨上的天眼是怎么形成的了!” 就在刚刚那名警员点出中正式步枪即是七九式步枪那一刻,萧伟一下子想到了整件事情的答案,也就是皇太极头骨上天眼的形成原因。这还要感谢曾老留下笔记内容的详尽。曾老当年记录这段经历时,是按照刑侦资料的方式写成,所以事无巨细异常详细。萧伟记得很清楚,关于崔二胯子盗墓的过程,笔记中有这样一个情节: 当时众人取下皇太极的棺盖时,厚重的棺盖落在了地上,也正因如此才触动了地宫最后一道自毁装置。而有关这一处记录中,有这样一个细节,就是当时刘二子的步枪走火儿了。 萧伟记得很清楚,当时刘二子所拿的步枪就是中正式步枪。现在看来,这所谓的中正式步枪,也就是头骨检验报告中所说的七九式步枪。而刘二子走火之时枪口正好向天,所以子弹打在地宫拱顶花岗岩石上后经过反弹,正好击中皇太极头骨,造成了这个枪眼。而经过反弹的子弹速度变慢,所以检测起来会感觉子弹是从三百米以外打过来的。萧伟将心中所想全部讲给赵颖,赵颖听得目瞪口呆,但完全同意萧伟的看法。 两人都是兴奋异常,当下联手将地宫的所有机关全部打开,两小时候,所有警员全部充入最后一座金券大殿。刀疤等众匪徒由于抢夺财宝发生了火并,损失惨重,所以冲进去的警员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全部歹徒抓获。萧伟临走之前没忘了跳入棺木检查,果然,就在皇太极的棺椁底板头部位置,有一个明显的弹孔。 至此,萧伟的祖父,也就是当年萧剑南留下的全部迷团都已找到了答案。老人留下的谜题实际共分两点,当然了,在崔二胯子甚至在曾老心中,很可能只有一点。因为如果这个长有“天眼”的皇太极要真是神仙或妖怪的话,山寨的神秘死亡和天眼之谜就是一回事儿了。 迷题的第一点是山寨众弟兄接连神秘死去的原因。现在看来,一行参与盗墓二十六人的死因共有三种:第一种,正常死亡,例如老四、刘二子、老八等,或是死于墓道机关,或是死于抓捕,或是死于天灾人祸;第二种,直接或间接死于凤儿之手,例如老七和十一弟;而最后一种,就是崔二胯子梦游杀人了。虽然这是所有人都难以接受的答案,但却是一个最为合理的答案。当然了,萧伟和赵颖三人都没有最直接的证据能证明这种判断,时间已过去七十几年,大伙儿也不可能再找到什么直接的证据了。 而曾老留下的第二个谜题,就是皇太极头骨上的天眼。有关这一件事情其实无论高阳、萧伟、赵颖,甚至当年的萧剑南,最开始的判断方向都是正确的,也就是皇太极并非正常死亡。只不过,最终还是萧伟机缘巧合,找到了天眼形成的真正原因,也就是刘二子走火儿的那一枪,子弹经天花板反弹后击中了头骨。 数天以后,萧伟在赵颖的陪同下来到了公安部最权威的弹道分析专家家中。两人向老人详细询问了两个问题,第一,子弹从枪膛射出之后,遇到硬物会不会反弹回来?第二,如果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反弹后的子弹速度是否会大幅度下降,就像从很远的地方打过来的一样?老人给与了两人非常肯定的答复:第一,子弹击打硬物(如钢铁、混凝土、岩石等)后反弹是绝对存在的,而且,子弹经过反弹后,速度会大幅度下降。 古墓中的“诅咒”以及“天眼”之谜至此全部解开,大伙儿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曾让曾老费劲一生心血,也几乎是让萧伟三个人跑断了腿寻找的答案竟是如此简单。更让萧伟非常兴奋的是,世间毕竟没有鬼神,一切不合理的现象,其实都是完全可以用科学方式解释出来的。 高阳在数月后才完全脱离了危险期,刀疤等匪徒也全部绳之以法,瘸三的师傅漏网,不知所踪。至于崔闯的死因最后被查明,他是因为回家的路上大雨导致山体滑坡,掉入悬崖而死的。 萧伟在安葬了自己父亲后,和赵颖去了一次崔家屯,两人将所有的积蓄都交给了崔闯的女人。当年崔二胯子留下的摩托车和武器等物,武器上交了有关机关,摩托车算是古董了,萧伟没舍得上交,偷偷卖掉后也把钱留给了崔闯的女人。两人向崔闯妻子郑重承诺,以后只要一有空,便会来崔家屯看她们。 数月后,又是清明,高阳还没有完全康复。赵颖、萧伟两人陪同萧伟母亲到南口墓地给曾老和萧伟父亲上坟。细雨霏霏,一座新起的墓碑之上刻着几个简单的大字:父萧宝清之墓。萧伟和母亲两人跪在坟前,全都泣不成声。 良久良久,萧伟将老人扶起,说道:“妈,您起来吧!”顿了一顿,歉然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对您不好,您……别生儿子的气!”老人听到萧伟再一次叫自己妈,激动得半晌儿说不出话来。 老人继续留在萧伟父亲坟前,看来,她是有无穷的话要对自己的丈夫讲。萧伟红着眼睛拉了拉赵颖的手,两人径向曾老的墓地走去。赵颖问道:“萧伟,你……不记恨你的母亲了?”萧伟道:“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我妈,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说到这里,他转头看了看赵颖,喃喃道:“原本……还有你,只不过,错过去了……”说到这里,萧伟长叹一声,一时间似乎有无穷的心事。 两人在曾老坟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萧伟手抚石碑,喃喃道:“老爷子,这回您可以安心去了。您交代下来的事情,我都给您办好了!”说到这里,萧伟顿了一顿,又道:“有一件事情您虽没有提起过,我也去做了,只不过凤儿的坟我一直没有找到,但是您放心,我相信有一天一定会找到的!”赵颖听到萧伟这番话,想起萧剑南与凤儿的故事,一时间柔情百转,感慨万千。 两人在坟前呆立良久,萧伟长叹一声,道:“赵颖,你说我们家老爷子最后爱的人……是谁?我奶奶,还是凤儿?”赵颖摇了摇头,缓缓道:“不知道,或许在他老人家心里,凤儿和你的奶奶……是一个人吧……” 萧伟长叹一声,轻轻揽过赵颖,心头不由得再次浮起了祖父萧剑南九十五岁时,最后打开觐天宝匣第三层时写的那首诗: 〖百死人生万事空, 幸有同心结束成。 奈何桥头频繁顾, 不羡长生羡来生。〗 三个月后,高阳完全康复出院,用自己所有积蓄资助萧伟开了中国第一家制锁工作室。按高阳的说法,自己虽是个书呆子,但绝对是个经济头脑的书呆子,萧伟是北谭唯一传人,也是至今为止唯一一个能打开天地乾坤芯的活人,投资在他身上肯定吃不了亏。萧伟笑问如果自己没几天就把他的钱造光了怎么办?高阳告诉他,如果萧伟经过了这么多事情再改不了以前的毛病,那就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了。萧伟哈哈大笑,说你看兄弟的吧。 萧伟果然不负众望,一个月后接到了第一笔单子,为中国最大一家银行设计金库保险柜锁芯机械部分。在赵颖的鼎力支持下,只用了半年时间他便成功完成了任务,拿到了平生第一笔不是通过歪门邪道赚来的钱。 萧伟提议三人结伴旅游,地点选在了俄罗斯,也是他与赵颖结婚后一直答应要去的地方。赵颖欣然同意,而高阳犹豫再三,婉言拒绝。临行前一晚,高阳找到萧伟行了一番深谈。 高阳一改以前的学究状,突然问萧伟道:“小伟,你曾一直自诩是情场高手,但有没有听说过泡妞五大境界这种说法?”萧伟一愣,反问道:“什么泡妞五大境界?”高阳点了点头,缓缓道:“好,那你就听我说,泡妞的第一境界,是泡小姐!”萧伟奇道:“泡小姐?小姐还需要泡?” 高阳点头道:“不错,正因如此,这也是级别最低的第一境界,因为小姐就是干这个的,只要肯花钱,你不需作任何努力就可以泡到。”萧伟点了点头,心中奇怪高阳怎么突然说起这些。只听高阳继续道:“第二境界,要难一些,是泡小女孩,因为小女孩往往思想简单,容易受骗上当。我想,这也是你曾经最得心应手的吧?”萧伟讪讪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高阳道:“第三境界是泡成熟女人,正因为成熟,她们很难被骗。不过成熟这个东西是双刃剑,成熟的女人年龄就不会太小了,就更希望有个家,所以你只要能给她们一种家的感觉,也就不难了。”萧伟道:“说的不错,不过兄弟对老女人没什么味口,那第四境界是什么?” 高阳道:“第四境界是泡别人的老婆。因为已经是别人的老婆,她们有天生的保护伞,在心理上有极大的防范心理,所以泡他们的时候需要更高的技巧。”萧伟点头表示同意,道:“说的不错,能把别人老婆都泡上的绝对是情场高手了,不过,这种人是人渣!” 高阳笑了笑,对萧伟表示赞许,看来萧伟虽然惫懒,做人还是有正义感的。问道:“那你知道最后一个境界,也是最难的一个境界是什么?”萧伟思索半晌儿,道:“能把别人老婆都泡上了,还有什么拿不下的?怎么还会有第五境界?” 高阳微微一笑,道:“有的,第五境界,就是泡自己的老婆!”萧伟大奇,问道:“不会吧?自己的老婆还需要泡?”高阳道:“不错,自己的老婆,更需要泡!”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世界上最难的事,莫过于两个人如何能真心真意地相处一辈子。因为老婆是身边的人,天天生活在一起,俗话说日久见人心,这时候,什么技巧都不管用了!”萧伟若有所悟。 高阳道:“我知道自从上次北陵回来你和赵颖一直没有实质性进展。赵颖太了解你了,因而你所有泡妞技巧都没用了!”萧伟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高阳看着萧伟,缓缓道:“只有一个方法,就是真诚加恒心,我相信总有一天,赵颖会重新接受你!”萧伟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第二天便是旅行团出发的日子,整整一路,萧伟都在想着高阳昨晚的谈话。赵颖也一直沉默,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心事。良久,赵颖突然问道:“萧伟,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萧伟回过神儿来,反问道:“什么日子?”赵颖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三十岁生日!” 萧伟恍然大悟,猛一拍脑门,道:“不错,你看我这日子过的,俗话说三十而立啊,呵呵!”赵颖点了点头,喃喃道:“是啊,三十而立……”从随身包里拿出一封厚厚的书信,递给萧伟,道:“这是你的!”萧伟伸手接过,喜道:“你给我写的?”赵颖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是曾老。” 萧伟一呆,问道:“我们家老爷子?怎么会在那里?”赵颖道:“这是一年多前曾老临去世的几天,他突然找到我,让我务必将这封信在你三十岁生日的时候交给你,前提是……”萧伟问道:“前提?”赵颖道:“对,前提是你要能成功打开三层觐天宝匣!” 萧伟心头一震,看了看赵颖,问道:“这么说,所有的事情你事先都知道?”赵颖看着萧伟,道:“我相信,曾老的信中,都交代了!”萧伟满脸狐疑地点了点头,拆开信封,只见信上写道: 〖小伟: 能拆开这封信,证明你已顺利找到那只觐天宝匣,并且成功将三层锁芯全部打开,恭喜你! 现在你一定非常奇怪,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甚至会想,是否整件事情就是爷爷布下的一个圈套?爷爷之所以这么做,目的到底是什么? 和你一样,爷爷心中也一直存在着一个重大心结,那就是崔二胯子留下的谜团:“诅咒”是否存在?皇太极头骨上的“天眼”,究竟是真是假?七十多年来,这两件事情一直困扰着我,食不能安,寝不能寐。你父亲曾是我这件事上最好的伙伴,他的失踪,很可能就与这件事情有着最直接的关系,所以我也一直没有敢把这件事情告诉过你,第一是怕有一天你会步父亲的后尘,第二,就是你性格的原因。 你从小遭逢巨变:父亲离世、母亲在你重病时弃你而去,祖父也不在你身边,造成了你现在乖张任性、玩世不恭的性格。但是我一直坚信,萧家骨髓里那种坚忍不拔,百折不挠的精神,你一定有,而且假以时日,你一定会改变,你不会永远是这样一个孩子。爷爷等待着你的成长与改变,等了整整二十几年。 你和赵颖的结合让我对此燃起了巨大的希望,但现在看来,赵颖失败了,我也失败了。你们两个的离婚给爷爷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使我也开始重新反思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已是耄耋之年的祖父,还能为你做点什么? 于是我最终做了这个冒险的决定,将崔二胯子的事情告诉你。因为我知道,你的性格中有着极其强烈的好奇心,你虽然聪明,但做事从来不肯下功夫。而崔二胯子这件事情却有着极强的驱动力,能让你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完成这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因为到今天为止爷爷至少知道一点,在开锁方面的天赋,爷爷和父亲都远远无法和你相比。 要了解这整个故事,你就必须依次打开三层觐天宝匣,你可能也感觉到了,三层宝匣中放的故事是爷爷精心放置的,就如说书一般,每一段都是在最精彩的部分打住,这会逼着你去想办法打开下一层盒子。前两层盒子你可能还能寻求到帮助,但第三层盒子,恐怕只能你自己动手了。 你可能会非常奇怪,爷爷为什么不生前就将三层宝匣的开启方法告诉你,至少留一点提示也好。这又要谈到你的性格了,因为你身世的原因,你有着极强的逆反心理,我相信如果我从小教你开锁,你一定没有兴趣学下去。爷爷一直没有教过你,你却产生了极强的好奇,你一直在偷学爷爷的开锁功夫,这些爷爷都知道。 另外更重要的一点,要最终破解崔二胯子的迷团,最后必须要进入到皇陵中,而皇陵中机关重重,不打开三层觐天宝匣,绝无可能在皇陵中生还。如果你的开锁功夫是爷爷手把手教会的,缺少了自己摸索这份钻研,皇陵墓道中的机关毕竟与盒子不完全相同,恐怕你会遇到极大的危险。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你最终还是成功打开了三层宝匣。这其中经历的艰辛,可能只有你自己才知道。而经历了这样一件艰苦卓绝的事情,你一定收益良多,不仅仅学会了开锁,也一定明白了很多道理,而这些道理,绝不是爷爷对你说教就能明白的,对么?可以说,这件事情是你成长的开始,我相信经历了这样一件事情,你也一定开始重新反思你的人生,包括自己的未来。 到了这里,就要谈一谈你和赵颖的事情了。爷爷看得出来,你爱赵颖,你这一次绝对不是玩一玩这么简单。但你的性格使你无法忍受两个人走在一起以后的那种改变。任何事情站在外面想象的一定是它的美好;而走入其中,却不可避免地要承受它的煎熬,这就是围城的道理。 然而爱一个人就一定要付出的,没有付出永远不可能得到什么,如果你真的爱赵颖,那就试着去做点什么吧,记住,婚姻之中永远不可避免要有责任。而对于这件事情,赵颖当然也有问题,她太希望能够改变你,让你过一种正常人的生活。然而她错了,孩子,你们两个都要记住,任何一个人都不是别人能改变得了的,除非一种可能,就是他自己要求改变。所以,在任何情况下,如果你要改变一个人的花,最好的方法不是去改变他,而是影响他,最终影响到使他自己希望能够改变自己。 好了,这件事情爷爷就不多说了,感情的事情还是需要你们自己去感悟,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我相信已经有一天你们都会完全明白。 最后一件事,爷爷要跟你谈谈你母亲,也就是有关你母亲当年抛弃你那件事情的最终谜底。这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有祖父性格里太过谨慎的原因,当然,我也一直认为,以前即便告诉你,你也一定不会相信,而即便相信,也绝对不会理解。 这件事情的最后谜底是:你母亲之所以当年狠心抛弃你,是为了救你的性命! 当时我还在南方下放没有回来,而你的病又是如此沉重,你母亲倾家荡产也没能将你治好。可以说,你当时生死悬于一线。在没有钱给你治病,你的命运只有一个,就是死掉! 你母亲是一个极为聪明的女人,我想你也一定秉承了她这一特点。所以你母亲想到了唯一的方法:就是牺牲自己的名誉来拯救你。你一定奇怪,牺牲名誉和拯救你有什么关系?这就是你母亲的聪明之处,她毅然决然地把重病的你扔在了医院,然后自己跑掉。 可以想象在当时的情况下,一个狠心母亲将自己重病将死的骨肉扔在医院不顾,自己跑掉,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于是社会各界的舆论纷纷谴责,同时,众多的好心人开始竭尽全力地拯救你,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你就是这样活下来的! 这件事情也是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的。时至今日我依旧佩服你母亲的决定,虽然并不光明正大,但她毕竟拯救了你的性命,萧家唯一的骨血。然而你母亲却牺牲了她自己,她被千人唾、万人骂,受尽屈辱,甚至连你也和她反目成仇,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 这世间原本没有绝对的好人与坏人,你母亲是好人么,或许不是,因为她的做法毕竟不够正大光明;然而她是坏人么,或许也不是,因为她至少对于你,是一个绝对的好人,因为她是一个可以为了你,为了她唯一的儿子牺牲掉自己一切的人。 忘了这些恩恩怨怨吧,爷爷希望你能够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能够真正的成长了,祖父的那个谜团是否能构最终破解,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要记住,善待自己,更要善待你周围所有的人,爷爷最希望的是你这一生能够永远幸福,快乐! 祖父 萧剑南 绝笔〗 萧伟坐在飞机上将祖父萧剑南这最后一封信看完,终于完全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祖父留下这个谜题给自己,原来并不是为了这个谜题本身,而是为了自己。想起这一年多以来的经历,想起自己这一年多以来的改变,想起自己的母亲和赵颖,一时间感慨万千。良久才道:“真没想到,整件事情竟然是这样!”抬起头来,突然问赵颖道:“赵颖,你说我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赵颖看着萧伟,沉吟不语。 萧伟怅然道:“至少原来肯定是坏人!”赵颖摇了摇头,道:“也不全是!”萧伟拉住赵颖,道:“对,对!肯定不全是,至少还没坏到家!”说到这里,突然趴到赵颖耳边,道:“对了,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告诉你!”赵颖点了点头。 萧伟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次你出差回来,看到我和英子在床上……”赵颖听到萧伟突然再提起这个,脸刷地一下子白了。萧伟叹了口气,道:“说实话,那一次我是真想撤了,所以确实是铁了心想要背叛你!只不过……”赵颖问道:“只不过什么?” 萧伟突然兴奋起来,一脸坏笑,道:“只不过就在最关键时刻,我突然不行了,所以没背叛成!”赵颖没听明白,问道:“什么不行了?”萧伟脸上的坏笑一下子浓了,道:“就是……最关键时刻,我突然改姓杨了……”赵颖显然没有明白萧伟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喃喃道:“什么姓杨,那你不就叫杨……”猛然间醒悟,脸腾地一下红了,道:“萧伟,你怎么说不了三句半正经话,就……”萧伟瞪大眼睛,奇道:“这怎么不是正经事儿了,这对我来说,是天底下最正经的事儿了,你想我当时要是……现在还怎么重新追你!”赵颖满脸通红,低头不语,萧伟则哈哈大笑,伸手将赵颖揽到怀里。 两小时后,飞机抵达莫斯科国际机场。三天的行程,两人除了领略俄罗斯的异国风光,也都沉浸在那份临危挽救回来的感情之中。 这一次旅行的最重头戏是安排在最后一天下午的世纪之交文物展。听导游的介绍,这次展会是由俄罗斯国家文物局着手组办,地点设在位于莫斯科红场的国家历史博物馆。此次展览调集了俄罗斯十五个加盟共和国几乎全部博物馆的珍贵馆藏,尤其是上世纪一百年内从海外流进的俄罗斯的珍贵历史文物。展区特意分设了亚洲馆、欧洲馆、非洲馆、美洲馆等一系列展馆,尤其特殊的是在亚洲馆两座展馆中,有一座专门为中国文物开设的中国文物展馆。 萧伟携了赵颖的手,一个展馆一个展馆逛着。萧伟即不是古董迷也不是文物迷,文物对他的兴趣,远不如文物后面所值的价钱有吸引。不过现在有赵颖陪着,即便是看穷山恶水也同样乐不思蜀。 两人信步走进中国馆,幽暗的灯光下陈列着数百件上世纪流入俄罗斯的各时期的中国文物,秦砖汉瓦、唐彩景瓷,不一而足。赵颖引着萧伟一件一件看下去,不由得惊叹于中国数千年劳动人民的智慧,感慨之余,也不禁对如此众多的中国文物流失到海外感到痛心。萧伟不停地向赵颖问着,每件文物都能值多少钱。赵颖则微笑着为他仔细翻译着每一件文物下面的俄文说明。 原来这次展览的中国文物,流入俄罗斯的时间绝大多数都集中在上个世纪前半叶,自从庚子年八国联军进入北京,俄罗斯军队从北京皇城之中抢走大连的文物之后,当时沙俄的王公大臣就开始疯狂地收集世界各地珍贵文物。很快,俄罗斯就成为了世界上最大的文物消费地。十月革命后,收集古董的风潮稍微平静了一些,但随着前苏联高层领导人逐渐腐化,文物收集又一次形成热潮,各个高官之间互相攀比,使得俄罗斯长达数千公里的国境线,成了文物集散的最大市场。这也难怪自从民国初年河南李鸭子发明洛阳铲之后,在当时中国的上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盗墓成风,数千年的帝王将相的陵墓十室九空,原来盗出的文物大数都流入了俄罗斯!萧伟与赵颖也同时想到,当年崔二胯子一行人从皇陵之中盗出的宝物,不也是卖给了俄国人了么? 两人一件文物一件文物看着,忽然之间,萧伟似乎什么吸引了,怔了一怔,拉了赵颖的手就往前跑。赵颖不明所以,一直被萧伟拉到展馆最西边一个极小的展柜前。来到近前,萧伟神色大变,几乎是喊道:“赵颖,下面写的什么?” 赵颖低头望去,只见展柜下面的说明牌上用俄文写着一段话: 〖黄金打制面罩,上世纪三十年代从中国东北流入俄罗斯,相传是从中国清代一位皇帝帝陵之中盗出,怀疑是当时震惊世界的东陵盗案,但未有足够证据,面罩已经残缺,左耳部位宝石丢失,整座面罩为纯金打制……〗 看到这里,赵颖额头的汗水已涔涔落下,抬起头来,只见幽暗的射灯照射下,展柜之内,一个黄金打制的面罩发出夺目的光芒。面罩的左耳部分明显被磕过,耳垂儿部分原本镶嵌宝石的地方是一个洞。而面罩额头正中处,光滑异常,并没有任何弹孔或修补过的痕迹! (第一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