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少年侦探团2·再见,忍老师》 第一节 第四号打者挥出球棒,随即听到好像东西破裂般的声音,白球飞上天空。白球比棒球大了一号,中外野手一路倒退追着球,但垒球从他伸出的手臂上方一公尺处飞过,掉落在球场上。 欢声中,两名跑者冲回本垒,击出安打的选手跑上二垒。 “赞喔,这下子稳赢了啦。” 西丸仙兵卫盘腿坐在一垒附近的长椅上,喝着昆布茶,看了计分板一眼。刚才的两分让西丸商店以八比三,领先对手松本商会整整五分。 “还不赖嘛,真希望能把这份气势用在做生意上。” 仙兵卫点了点头,笑开了怀,看了一眼对手队的休息区。由于在球场上连连失利,胜利无望,松本商会队的士气低迷。 “松本队在比赛前夸下海口,现在他们终于见识到我们的厉害,以后就不敢再说大话了,富井,你说对不对?” 仙兵卫说道,坐在他旁边的一个身穿西装的小个子男人附和着:“可不是嘛!” 就在这时,对手队的休息区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投手在干嘛?振作一点嘛,不要害怕,往内角投。那种弯着上身,翘着屁股的打者不可能打到球。” 毫无疑问,这个震动耳膜的说话声是女人的声音。照理说,休息区内应该都是男人,仙兵卫定睛细看,发现了最角落有一名选手站了起来。 “富井,你看,松本队的休息区有一个女人。搞不好他们觉得在场上赢不了我们,想靠美色来扳回一城。” “有道理,不过,”富井也看向对手球队的休息区,“那个女人看起来好像和美色无缘。” “美色也有很多种啊。” 仙兵卫拿起放在旁边的望远镜,把焦点对准那个女人,发现她的圆脸上有一双细长的眼睛,是一个美女。 “长得很漂亮嘛。” 仙兵卫把望远镜缓缓向下移,从脖颈移到胸部,又仔细打量了她的腰。“她不该穿甚么制服。” “啊?”富井问。 “这样根本看不出身体的曲线嘛。” “喔……” 他又缓缓将望远镜向上移,发现那个女人也正看着他,似乎察觉有人正对她品头论足。仙兵卫嘿嘿一笑时,女人拿起旁边的纸,用麦克笔写了起来。 死老头。纸上写了这三个字。 仙兵卫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就在这时,松本商会队的总教练站了起来,提出要换选手。没想到走向投手丘的正是那名女选手。 “喔,要让那个女人投球吗?” 她一出场,刚才一片死气沉沉的松本商会加油席上立刻传来“终于等到了!”、“好好修理他们!”的吆喝声。仙兵卫惊讶地看向声音的方向,当他发现那几个吆喝的人看起来像是小学生或是中学生时,眼睛瞪得更大了。 “那几个人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富井也转头看着,“好像和松本商会没甚么关系。” “算了,别管他们,打女人的球也很有意思,叫她尽管放马过来。” 仙兵卫对自家球队的选手叫嚷道。 站在投手丘的女投手用力转动着右手臂。 “我第一球就会投快速球,你给我好好接住。” 她对捕手说道。虽然捕手举起手套回应,但频频看向自家球队的休息区,偏了偏头,他似乎也是第一次和女投手搭档。 球场上的骚动到此为止。在她做完暖身运动,又练习投了两、三个球后,两队都陷入了沉默。 她的手臂像风车般旋转一圈后,手上的球以和刚才的投手无法相提并论的飞快速度,飞进了捕手的手套。 “好球,速度真快啊。” 加油席上的小孩子又叫了起来,女投手对他们挥着手套。 “她到底是谁……?” 仙兵卫嘀咕道,富井打开了对手球队的成员表,用手指按着一整排名字中最后面一个。 “找到了,好像是松本商会找来的救兵,名字叫竹内……竹内忍。” “竹内忍……”仙兵卫嘀咕道,“真是好名字。” 几分钟后,女投手连续三振了两名打者后,神气地离开了投手丘,中途和仙兵卫视线交会。她的手指按在右眼下方,对他扮了一个鬼脸。 第二节 阿忍把三碗泡面丢进购物篮,正准备转身离开时,撞到了一个人。她不假思索地说了声:“对不起。”但看到对方的脸,立刻感到后悔。那个少年理着平头,个子稍微长高了一点,额头正中央竟然人小鬼大地长了两颗青春痘。他是阿忍以前教过的学生田中铁平。 “整天吃泡面小心营养失调喔。” 铁平嘻皮笑脸,用变声期特有的声音说道。阿忍急忙把购物篮藏在身后。 “这是消夜,用功读书的时候肚子容易饿。” 阿忍说完,低头看着铁平的脸,“你这个中学生,为甚么会跑来这里?” “中学生也会来逛超市啊。” “特地搭电车来这里的超市?我要告诉你爸妈。” “是我爸妈叫我来的,这是上次打垒球的谢礼。” 铁平递上一个长方形的纸包,包装纸上印着阿忍平时常去的蛋糕店名字。 “那你为甚么不早说?啊哟,不必那么客气嘛。” 阿忍眉开眼笑地接过纸包。 之前是铁平拜托阿忍去当垒球队的救兵,铁平的父亲在松本商会工作,无论如何都希望可以打赢西丸商店,所以,阿忍也为他们两肋插刀。 阿忍的投球很出色,而且两次上场打击都击出了跑回本垒都没有被接杀的场内全垒打,只可惜之前比数的落差实在太大了,所以最后还是输了比赛。 “老师,如果一开始就让你上场,就稳赢了,那个总教练是白痴。” “他可能看我是女人,所以觉得靠不住吧,这种事经常发生,也算是一种性别歧视。” 他们在夕阳下走去车站。阿忍的公寓就在往车站那条路上,这里是密集的住宅区,有很多单行道。 “对了,中学的情况怎么样?功课是不是变难了?” “还在慢慢适应。”铁平的声音变得很小声。 “这个回答真让人不放心,英语怎么样?跟得上吗?” “现在还没问题,吉斯依兹啊片,矮阿姆啊波伊。” “等一下。” 当他们转过最后一个街角,来到公寓前时,阿忍停下脚步。她看到一个个子矮小、有点驼背,身穿灰色西装的男人在门口鬼鬼祟祟地张望。 “就是昨天那个男人。”阿忍小声嘟囔。 “你认识他吗?”铁平也窃声问道。 “我从大学回家时,他跟在我后面,搞不好是变态。” “还真是不挑啊。” 阿忍拍了一下铁平的脑袋,说了声:“好。”用力吸了一口气,把手上的东西交给铁平,从超市的袋子里拿出萝葡,慢慢走了过去。那个男人看着公寓的方向,对背后毫无防备,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从后方靠近。 阿忍走到距离他只有一公尺的地方时,突然对着他的背后问: “你在看甚么?” 男人倒抽了一口气,转过头看到阿忍,“啊哇哇哇”地叫了起来准备逃走。 阿忍抓住他的衣领,用手上的萝卜重重地敲向他的脑袋。萝卜断成了两截,那个男人抱头蹲了下来。 “别想逃,走,去找警察。” “不是啦,你搞错了。” 男人哭丧着脸抬起头。 “你就是变态,我哪有搞错?” “我不是变态,我是西丸商店的富井。” “西丸?” “是我们总裁派我来的,他想见你。” 位在谷町四丁目的西丸商店是一栋面向马路的四层楼房子,招牌上的公司名字下方写着“欢迎订做学生制服?员工制服和工作服”几个字。 阿忍和铁平坐着富井开的厢型车进入了大楼后方的停车场,车子停好后,他们下了车。 “明明有这么高级的进口车,为甚么我们只能坐厢型车?” 铁平看着停车场内的宾士和富豪轿车,忍不住嘀咕道。 “那几辆车是公司的招牌,让客户觉得我们公司的生意兴隆,平时很少开。而且,只有董事长专用的宾士可以发动,那辆富豪是报废车,只是把外表稍微整理了一下,油箱里根本没有汽油。” “真的耶,连车牌都是画纸做的。” 铁平绕到富豪车前大声地说。 “总裁家就在公司后方。” 他们跟着富井来到一栋看起来像高级日本餐厅的日式房子前。虽然是平房,但房子很深。富井对着门旁的对讲机打招呼后,走进了屋里,阿忍他们也跟在他的身后。 打开玄关的门,一个身穿和服、四十岁左右的女人走了出来。她的脸很圆润,眼尾和眉毛都微微下垂,鼻子下有一张小巧的嘴。她带着阿忍他们走进里面的房间,请他们在那里等待。富井没有跟进来。 阿忍和铁平慢慢移动跪坐着的双脚,巡视着房间内的情况,不一会儿,铁平来到壁龛前说: “老师,你看,虽然我看不懂这是甚么,但看起来很高级的样子。” 阿忍也移向那里,发现壁龛内装饰着很有威严的武士刀和花瓶,墙上挂的画也用毛笔画了复杂的曲线。 “真的耶,有钱人常常把钱花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 她的话音刚落,纸拉门突然打开,阿忍和铁平慌忙回到坐垫。走进来的那个人正是之前在垒球比赛时见到的老人,他个子不高,脸很小,一头往后梳的白发看起来很气派,腰也挺得很直。 老人看到阿忍,露齿一笑,问道: “我是西丸仙兵卫,你是竹内忍吧?” 听到阿忍回答:“是的。”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着铁平说:“买一送一啊。”铁平听了有点生气,仙兵卫露出一口黄牙哈哈大笑起来。 “你不必那么生气,我喜欢的口号就是──便宜,免费奉送和买一送一。” “但是,你家里的摆设都很昂贵。” 阿忍看着壁龛说道。 “喔,你是说这个,很不错吧?但那些都不是我买的,武士刀是演戏的道具,瓶是从垃圾场捡回来的,以前搞不好是用来吐痰的。” “啊哟,好脏喔。”铁平皱起了眉头。 “挂着的那幅画也是吗?”阿忍问。 “那是今年满三岁的孙子的涂鸦,这样挂起来,是不是看起来很有价值?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啦。” 仙兵卫说完之后,又大声笑了起来。 “呃,请问你今天找我有甚么事?” 听到阿忍发问,仙兵卫恢复了严肃的表情,再度打量着她的脸。 “上次的比赛太可惜了,如果你早一点上场,西丸队就输了。虽然你是敌队的选手,但你的表现太杰出了。” “那当然,”铁平说:“老师以前是球队的王牌,是第四棒。” “我知道。”仙兵卫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报告纸,“听说有职业球团来挖角,但你最后还是决定当小学老师。你在生野区的大路小学当过老师,目前暂时离开那里,在兵库县的大学深造,毕业之后,还是打算回去当老师吧?” “干嘛调查我,真不舒服。” 阿忍挑起眉毛。 “生气的表情也很可爱,好,那我就有话直说了。我有一事想要拜托你,希望你可以来我们公司工作。” “呃?” 阿忍和铁平同时叫了起来。 “我们公司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材,拜托你,薪水很优渥喔。” “为甚么要我来你们公司?” “说来话长,怎么样?我已经吩咐他们准备晚餐了,我们一边喝酒,一边慢慢聊。” “不必客气了,我无意换工作。” 说完,阿忍拍了拍铁平的背说:“回家吧。”然后站了起来。 “等一下,那至少听我把话说完,河豚火锅应该也已经准备好了。” “甚么?” 河豚火锅──当然就是河豚肉的火锅。阿忍正想打开纸拉门,听到仙兵卫的话,她的手立刻停了下来。 “还有河豚生鱼片。”仙兵卫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进一步诱惑她。 “老师,不行啦,”铁平拉着阿忍的袖子,“你不能被食物诱惑啦。” “嗯,我知道。” 阿忍轻轻点了点头,来到走廊上。“竹内小姐。”仙兵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就在这时。 啊!不知道哪里传来了尖叫声,随即听到了有甚么东西重重打向地面的沉闷声音。 第三节 “刚才是甚么声音?” 两、三秒后,阿忍问道。她仍然站在走廊上。 “好像是从公司方向传来的。” 仙兵卫低声嘀咕完,推开阿忍他们,走向玄关的方向。阿忍他们当然也跟了上去。 帮佣也站在玄关,看到仙兵卫,立刻把鞋子放到他脚下。 “福子,拿手电筒给我。” “好。”她立刻找来手电筒。 “你刚才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听到了,好像是停车场那里传来的。” 嗯。仙兵卫点了点头,冲出了家门。阿忍和铁平,还有福子也跟在他的身后。 虽然还不到八点,但因为不是在大马路上,街上没有路灯,所以停车场内很暗。仙兵卫用手电筒照着路,十一月的晚上,难得没有风。 “甚么也没有啊。” 仙兵卫小声说了之后,对阿忍他们说:“竹内小姐,请你们不要随便走动。” “不用担心,现在眼睛已经适应了──咦?” “怎么了?” “我好像踩到了甚么奇怪的东西……” 阿忍的话音未落,仙兵卫就用手电筒照着她的脚下。阿忍立刻跳了起来。 “是人。有人倒在地上。” 铁平叫了起来。一个身穿深色西装的男人倒在地上。仙兵卫跑过来,一看男人的脸,忍不住发出呻吟:“米冈……” 接着,他抬头看着建筑物,阿忍也跟着抬头往上看。四楼的窗户敞开着,灯光从里面洒了出来。 “是从那里掉下来的吗?”阿忍问。 “福子,赶快把警卫森田找来,然后打电话到,医院和报警,再联络昭一。” “好。”福子回答后,冲向了建筑物的正门。仙兵卫蹲在男人身旁观察着,难过地说: “他是我们公司的销售部部长,看来已经没救了,为甚么会这样?” 这时,一身警卫打扮、四方脸的中年男子跑了过来。他似乎是这里的警卫。 “森田,你刚才没有听到甚么声音吗?” 听到仙兵卫的问话,森田吓得把身体缩了起来。“我听到了,但以为无关紧要。”──他后半句话说得吞吞吐吐。 “不必辩解了,在救护车来之前,你先守在这里,我去楼上察看一下。” 仙兵卫把视线移向阿忍他们,“不能因为这件事给你们添麻烦,你们可不可以去家里坐一下,马上就帮你们叫车子。” 说完,他快步离开了,利落的动作完全不像是老人。 阿忍和铁平走向西丸家,但仍然不时回头张望。 “老师,搞不好是命案喔。” 铁平小声地说。 “对啊。”阿忍简短地回答。 “但如果就这样回家,这件事就和我们没有关系了。” “嗯。” “我们就不会被卷入无聊的事。” “嗯,是啊,也不必接受让人心烦的侦讯。” 但是,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声。最后,两个人都停下脚步互看着。 “老师。”铁平叫着。 “嗯。”阿忍点了点头。下一刻,两个人都转身跑了起来。 “啊,你们要去哪里?你们要在家里等啊。” 阿忍和铁平不理会警卫森田的叫声,跑到建筑物的前方,从大门进去时,福子刚好在警卫室前挂上电话。她看到阿忍和铁平,惊讶地抓住了阿忍的手。 “请等一下,老爷吩咐,绝对不能让外人进去。” “我不是外人,我们一起被卷入了这起事件。” “正因为这样,所以更不能给你们添麻烦。” 当阿忍和福子拉拉扯扯时,铁平已经按下了电梯的按键。电梯下楼了,门打开时,仙兵卫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们在这里吵甚么?” “老爷,竹内小姐说要上去了解情况,我劝也劝不听。” “是喔,”仙兵卫看了阿忍一眼,“没关系,你放开她。你去拿备用钥匙,门锁住了,我进不去。” “备用钥匙?喔,好。” 福子走进警卫室,拿了有好几把钥匙的钥匙串走了出来。 “那就走吧。” 仙兵卫把钥匙放进怀里,阿忍他们也跟着他走进了电梯。 来到四楼,电梯门一打开,前方立刻出现了一道门。仙兵卫拿出备用钥匙串,他的眼睛似乎已经有老花,看不清楚,皱着眉头逐一确认后,终于找到了正确的钥匙。 打开门锁,走进房间内,发现宽敞的楼层内只亮了三盏日光灯。只有日光灯正下方的那张桌子没有整理,感觉工作到一半。那张桌子上放了销售部长的名牌,所以,阿忍推测他在加班。 “你们公司真先进,还有这个。” 铁平对桌上的电脑产生了兴趣,办公室内几个人共用一台电脑,电脑旁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减少用纸量,资料不要写在纸上,要储存在磁片中”。 有一台电脑没有关机,好像是米冈在用的电脑。 “但好像没甚么使用,虽然有表格计算的软体,但使用率好像并不高。” 铁平一脸得意地说。他在电玩和电脑方面算是小小的权威。 “喂,你不要随便乱碰。” 阿忍提醒铁平后,走向窗户的方向。窗户旁放了一个很大的书架。 仙兵卫站在窗户前往下看。 “米冈真是做了蠢事。” 他自言自语道。 “做了蠢事?” “你看这个。” 他指着脚下,那里整齐地放着一双黑色皮鞋。阿忍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虽然不知道他有甚么烦恼,但没必要寻死啊。” 仙兵卫无力地摇了两、三次头。 几分钟后,救护车到了。 “不能给你们添麻烦,可不可以请你们今天先搭电车回去?” 在仙兵卫的要求下,阿忍和铁平离开了大楼,但他们当然不可能就这样回家。他们在停车场的铁丝网外看见警车抵达后,大批警力开始行动。幸好这时四周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民众。 “真奇怪。” 阿忍对铁平咬耳朵说:“如果只是自杀,你不觉得警官太多了吗?” “有道理,有道理。”铁平也表示同意。 “对啊,搞不好其中有甚么隐情。” 阿忍舔着嘴唇时,铁平叫了一声:“啊,惨了。”立刻低下了头。 “怎么了?” “如果我们被那个一直没办法升迁的基层刑警大叔看到就惨了。” 甚么?阿忍看向铁平示意的方向,发现一个熟悉的矮胖身影。他是大阪府警总部搜查一课的刑警漆崎。 阿忍抓着铁平的手,从围观的人群中溜了出来,低着头快步离开。虽然她认识漆崎,但因为某个原因,现在不想见到他。 走到一半时,不小心撞到了人,但阿忍没有抬头,只说了声:“对不起。”就直奔车站的方向。 第四节 新藤心不在焉地低着头走路,肩膀突然被撞了一下。“对不起。”一个年轻女人向他道歉。“不,我才该说对不起。”他在回答时抬起了头,这时,对方已经擦身而过,回头一看,两个看起来像姊弟的人快步离开了。 “快到年底了,大阪人走路也这么匆忙。” 新藤认为这样的解释很合理,再度迈开步伐。 来到现场时,前辈刑警漆崎已经到了。他可能是在家休息的时候被叫来这里,所以一脸不悦地喝着罐装咖啡。 “漆哥,你来得真早啊。” 一百八十公分的新藤低头看着前辈刑警,一百六十公分左右的漆崎瞥了这位年轻刑警一眼说: “我正在看录影带,刚好在演到精采的地方接到了电话,真让人火大。早知道我应该快转,先看完精采的部份。” 他很生气地拔着鼻毛。 “乐趣留着慢慢享受才更有意思啊,那个掉下来的人呢?” “送去医院了,好像还有呼吸,不过,恐怕活不了。” 来到停车场,监识课人员和辖区的搜查员正在勘验现场。现场标示了跌落的位置,但似乎并没有太多血迹。 “米冈伸治,西丸商店的销售部部长。” 漆崎告诉他坠楼男子的名字。 “是从那个窗户坠楼的吗?” 新藤仰头看着四楼的窗户嘀咕道: “为甚么怀疑是他杀?” “你去楼上看了就知道了。”漆崎说。 办公大楼虽然有电梯,但电梯门旁贴了一张“客人专用”的纸,旁边还有红色的字写着“为了您的健康和节省电费,请您使用楼梯”。 “西丸商店是以大阪为中心,专门制造和销售各种制服的公司,前任董事长西丸仙兵卫目前是公司的总裁,他家就在公司后面,一个人住,只有帮佣大友福子每天上门帮忙张罗家事。” 漆崎在电梯中告诉新藤。 “真寂寞的退休生活啊。” “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这样,但你见到本人之后,就会有不同的感觉。他根本不寂寞,很少遇到这么难对付的老人家。” 漆崎皱起眉头时,电梯已经到了四楼。 “为甚么要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情况已经很清楚了,米冈是自杀。” 新藤他们一走进房间,立刻听到咆哮的声音。说话的人仰着头,坐在窗边的座位上。虽然这个老人的个子不高,但穿和服很有型。他就是西丸仙兵卫。 “但是,现场还有很多疑点。” 弯着腰站在他面前的是新藤他们的上司村井警部,他面对着窗户的方向。 “首先是这个百叶窗,百叶窗被扯坏了。从扯坏的痕迹研判,米冈先生迎面撞向了百叶窗。也就是说,是在窗户开着,百叶窗也拉下来的情况下坠楼的。怎么可能有这么奇怪的自杀方式?” “眼前就有啊。” “虽然是这样,但目前还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自杀。至今为止,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自杀的案例,至少在我记忆中没有。” “那只是因为你们经验不足。” 原来如此。新藤暗想,漆崎说得没错,这个老人真的很难缠。 “还有其他的疑点,”村井很有耐心地继续说道:“米冈先生在掉下去之前抓了百叶窗。挂百叶窗的两个挂钩中,有一个已经完全弯掉了。如果是基于自我意志自杀,怎么会去拉百叶窗?” 仙兵卫没有马上回答,他动作缓慢地从怀里拿出e 香烟,用一百圆打火机点了火之后,深深吸了一口。灰白色的烟飘向天花板。 “我说啊,”他开口说道:“这就是人性的悲哀,虽然作好了想死的准备,但死到临头,难免对这个世界产生眷恋,所以就伸手乱抓一通,想要抓住救命稻草。这种心情我很能够理解。” 村井心浮气躁地抓了抓顶上无毛的脑袋,然后叹了一口气。 “这种解释或许可以成立,但我们认为很不合理,研判也有可能是伪装成自杀的他杀。只要有一丝这样的可能性,就要彻底调查,这也是我们的工作。” “哼,”仙兵卫冷笑了一声,“你们领的是纳税人的税金,所以想要没事找事做。” 村井顿时火冒三丈,但他还是忍住了。 “情况就是这样,所以请你务必配合,请你告诉我那两位访客的名字。” 仙兵卫闭上了双眼,吐出下唇摇了摇头。 “我不能说,和他们没有关系,我也不能把他们卷入这种麻烦。况且,你们说是他杀,我更不可能向你们透露。” “我们绝对不会给他们添麻烦的。” “我没办法相信你们。” 仙兵卫垂着两侧嘴角。 “访客是怎么回事?” 新藤走到窗前,观察着村井他们小声地问。 “今天晚上,西丸家好像有两名访客,一个年轻女人,另一个像是国中生,但这位老先生无论如何都不愿说出他们的名字,死也不肯说。” 漆崎露出不耐烦的眼神盯着仙兵卫。 “要不要问一下帮佣?” “已经问了,但她只知道是来找仙兵卫的客人。” “喔喔。” 新藤再度看着村井他们的方向,这时,仙兵卫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发出哐当的声音。 “如果你们不满意,就尽管调查吧,但请你们不要玷污西丸商店这块招牌。” “没问题。” 村井向他鞠了一躬,仙兵卫走向出口,但中途转头说: “今天晚上,你们在公司内四处调查都没有关系,但明天之后,就请你们回避,还有,你们两个人,”他看着新藤和漆崎说:“刑警办案必须双脚勤快点,所以,下次请你们走楼梯,电梯跑一趟也是要花钱的。” 第五节 “那位老先生真罗嗦。” 村井走到新藤他们身旁,村井撇着嘴角说道。 “听他的口气,他似乎认定自己的公司不可能发生杀人命案。” 漆崎说道,村井点了点头。 “老先生来这里时,办公室的门是锁着的,钥匙就放在米冈的桌上,所以,他坚称不可能是他杀。” “喔,所以是密室?” 新藤问,村井露出无奈的表情摇了摇头。 “只要之前配好备用钥匙,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问题是,自杀的人特地把门锁上,不是很不自然吗?” 的确有道理。新藤点了点头。 “还有另一个令人在意的问题。” 村井拿起放在旁边桌上的两本厚实的资料簿,交给了漆崎和新藤。 “原本放在那里。” 他指了指窗边的书架。那个书架很大,最上面的那层几乎快碰到天花板了。 “这两本资料簿原本放在第三层,其他相同系统的资料簿都放在第二层,第二层也有应该是放这两本资料簿的空间。” 听到村井这么说,新藤和漆崎抬头看着书架,第二层的确有可以放这两本资料簿的空间。 “更奇妙的是,翻开这两本资料簿,发现有相同的污损。” 两个人翻开资料簿。村井说得没错,上面好像沾到了细沙,有些地方有奇怪的摺痕。 “好像曾经掉在地上。”漆崎说。 “没错,”村井点了点头说:“还有一样有趣的东西。”村井从桌子后面拿了甚么东西出来。仔细一看,是差不多一公尺长的椅梯。 “这个原本放在书架旁,用来拿放在上面的东西。你们看到这两本资料簿和椅梯,有没有想到甚么?” 村井的话音刚落,漆崎就说: “我知道了。米冈站在椅梯上,想要拿这两本资料簿,有人悄悄从后面靠近,用力把米冈的身体推向窗户的方向。” “真不愧是老漆,”村井说:“当身体用力往上伸的时候被人一推,一下子就摔下去了。米冈手上的资料夹掉了下来,身体撞到了百叶窗,整个人都摔出了窗外。要把一个大男人丢出窗外并不容易,但如果是这种情况,就连女人也可以办到。之后,凶手把椅梯放好,又把资料簿放回原位后逃走了,但可能太匆忙了,结果放错了位置。” 漆崎佩服地用力点头,村井得意地张大了鼻孔。新藤蹲了下来,检查着椅梯。因为他想到一件事。 “果然不出所料,站立的位置没有泥巴。应该是脱了鞋子后才站上去,因为皮鞋底会滑。” 村井和漆崎也听懂了新藤想要说的意思。 “所以,凶手为了伪装成自杀,还把被害人的皮鞋放整齐。好,这么一来,情况就越来越明朗了。” 村井频频点头。 “对了,这根绳子是怎么回事?” 新藤问的是椅梯下方那条捆绑行李时用的尼龙绳,长度不到一公尺,绑成了一个圆圈。 “这个吗?不知道。”村井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不认为这和命案有甚么关系。” “到底是甚么?看起来不像是用来固定椅梯的。” 漆崎也偏着头纳闷。 三个人都沉默不语,这时,辖区的刑警走来告诉他们,西丸商店的董事长西丸昭一来了。 会客室在二楼。新藤和漆崎一走进去,看到一个四十出头的瘦削男人坐在沙发上抽烟。他就是西丸昭一,年纪轻轻已经当上了董事长。看到仙兵卫坐在旁边,新藤很想转身逃走。 自我介绍后,漆崎把命案的大致情况告诉了昭一。昭一似乎已经听说了,所以脸上并没有惊讶之色。仙兵卫始终闭着眼睛。 “因为有几个疑点,所以,我们一定要找出合理的解释,请董事长务必协助调查。” “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都没问题。” 听到昭一的回答,新藤有点惊讶。昭一和仙兵卫不同,说了一口标准的东京话。 “莫名其妙,”仙兵卫在一旁说道:“答案很明显,米冈是自杀,只要查出他自杀的理由就好。” “爸爸。” 昭一出声制止,仙兵卫终于闭了嘴。漆崎可能担心惹麻烦上身,所以始终没有看仙兵卫一眼。 “米冈先生经常加班吗?” 他问了第一个问题。 “不,不光是米冈,本公司几乎都不加班。今天晚上也不知道他要加班。” “所以,他是自己留下来加班吗?” “应该是。” “为甚么?你是不是知道原因?比方说,临时有紧急的工作之类的。” 昭一皱了皱眉头,微微偏着头。 “我看了米冈的办公桌,但不知道他为甚么留下来加班。” 他摇着头回答。之后,露出好像突然想起甚么似的表情说:“这个星期他一下班就马上离开了,说是有事,所以,不可能今天突然留下来加班,况且,今天又是星期六。” “是喔,”漆崎跷起腿,“他说下班后有事,到底是甚么事?” “不知道,我猜想只是他想早点回家的藉口。” 昭一摇着手说,似乎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 漆崎轻咳了一下说: “除此以外,还有其他和之前不一样的地方吗?” 他改变了发问的方向,但昭一的回答还是一样。 “我没想到有甚么特别的,感觉和平时差不多。” “他的工作还顺利吗?” 听到漆崎这个问题,昭一稍微停顿一下。 “马马虎虎吧,”他回答,“从我父亲主事的时候,他就在这家公司上班,已经很有经验了。” 说完,他又吐了一口烟。新藤对他的反应有点在意,瞥了仙兵卫一眼。白发老人抱着手臂,闭着双眼,一动也不动。 “我想请教一个可能听起来有点奇怪的问题,你知不知道米冈先生是否和人结怨?” 漆崎又改变了问题的方向。 “米冈和人结怨?怎么可能?” 昭一微微皱起单侧脸颊,“他一看就是老实的大叔,不可能招人怨恨,至少他不是会树敌的人。” 昭一的这番话听起来不像在称赞,反而像在揶揄米冈的老实。然后,他挺直了身体,看着眼前的刑警。 “恕我声明,我认为这次的事完全是米冈的私人问题,警方应该会详细调查,但请不要影响本公司的声誉。” 真不愧是父子,居然和仙兵卫说同样的话。新藤忍不住想道。 走出会客室,漆崎和新藤走上楼梯时,刚好遇到村井从楼上走下来。村井一看到他们,立刻压低嗓门问:“情况怎么样?” “不太妙啊。”漆崎回答。村井皱起了眉头。 “但是,有一件事很令人在意。” 漆崎向村井报告,米冈这个星期都说有事,所以很早就回家了。村井也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是吗?那有必要好好调查一下。” “有可能是女人。” “是啊──对了,我已经查到今天晚上来找仙兵卫老先生的客人身分了。老先生有一个跟班叫富井,我问了富井,他说今天是他开车把客人接来这里的。” “是吗?那太好了,是工作上的客户吗?” “不,和工作完全没有关系,听说是一个女大学生。” 村井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漆崎听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想到西丸老先生人老心不老啊。” “对啊。老漆、新藤,不好意思,麻烦你们去富井那里跑一趟。” 第六节 案发翌日是星期天,阿忍被门铃声吵醒了。 “这么大清早,到底是谁啊。” 阿忍抱怨着起了床,急忙换了衣服,门铃一直响个不停。阿忍被门铃声吵死了,隔着猫眼往外一看,看到两张用手把嘴巴和眼睛往下拉的鬼脸。 “这两个捣蛋鬼。” 阿忍打开门,两个孩子把手从脸上拿了下来向她打招呼:“老师,早安。”一个是铁平,另一个原田郁夫也是她之前教过的学生。 “一大清早上门有甚么事吗?” 阿忍克制着怒气问道,但这种态度对这两个人完全无法发挥效果。原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说了声: “完了,我忍不住了。” 不等阿忍反应过来,他已经脱下鞋子,经过厨房,直接冲进了厕所。 “今天早晨真冷啊。” 铁平也好像老人家一样聊着天气走了进来,他在桌前坐下后,立刻伸手拿饼干盒。阿忍用力打他的手。 “我在问你有甚么事。” “好痛。我好心来帮忙。”铁平揉着挨打的手。 “帮忙?” “对啊,我猜想警察一定会为昨天的事来找你,所以,我也在旁边比较好。因为老师的记忆力太不可靠了。” “哼,你少说大话,你可别小看我的记忆力,我现在还记得你的成绩单。” “这种东西不值得记啦。” 铁平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把一块饼干丢进嘴里。 ──铁平说得对,刑警早晚会找上门。 阿忍想起昨晚看到漆崎的事。漆崎在那里,代表他的搭档新藤也会一起侦办这起案子。那个年轻刑警曾经向阿忍求婚,但当时她为了当一名好老师,选择继续在大学深造。搬来这栋公寓后,也完全没有和他联络,也请老家的家人不要透露这里的地址。因为目前她希望专心读书。 ──这次的事恐怕会让自己的行踪曝光。 这也没关系。阿忍心想。她也开始有点想念新藤了。 “对了,我还没有看今天的早报。” 她从信箱里抽出早报,先看了社会版。她原本期待可以看到相关的报导,但只在最下方的角落,看到“谷町四丁目的服装公司员工从四楼坠落致死”的标题,标题下方只有很小的篇幅,简单报导了这起事件的概要。 “怎么才这么一点篇幅?” 阿忍不满地说。 “那也没办法啊,因为本来就是小事,这个世上还有很多重大事件。” 铁平人小鬼大地说,原田用手肘捅了捅他。 “老师难得遇到一起事件,正高兴得不得了,你怎么可以扫她的兴?” “喔,你说得对。”铁平抓了抓头,“对不起,对不起啦。” 阿忍瞪着他们时,玄关的门铃响了。“来──了。”原田应了门。他踮着脚,从猫眼往外看,随即回头对阿忍说: “老师,基层刑警和一直没办法升迁的基层刑警来了。” “呃。”阿忍站了起来。原田打开门锁,漆崎立刻从门缝中探进头来。 “谁是没办法升迁的基层刑警?” “忍老师,你真是太见外了,连明信片也不写一张。即使不留地址,至少可以告诉我,你一切都很好,这样我也可以放心。” 新藤不满地说。 “就是啊,自从老师失踪之后,这半年来,他都没办法好好工作。” 漆崎在一旁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对不起,”阿忍低头道歉,“不过,我也很忙啦。” “我知道啊。” 新藤说着,拿起茶杯准备喝茶,察觉到两个小孩的视线。铁平他们吃完饼干盒里的饼干后,无所事事地看着新藤他们和阿忍。 “你们也真是的,既然知道老师住在这里,为甚么不偷偷告诉我?” “如果我们告密,老师会找我们秋后算帐。” 铁平说完,原田也深深附和地用力点头。 “没错,老师一定会痛扁我们,幸好是因为这起事件,让老师的行踪自然曝了光,真是松了一口气,我们以后再也不用隐瞒了。” “你们说得太夸张了,我甚么时候打过你们?” 听到阿忍的话,两个孩子互看着,摇了摇头。 “先不谈忍老师的事,来谈谈这起命案吧。” 漆崎说道,阿忍立刻很有精神地说:“好。” 阿忍详细告诉了他们自己和仙兵卫的关系,以及案发当时的情况。漆崎似乎已经了解了大部份情况,所以只是确认而已。 “所以,关系人的供述都大致吻合吗?” 阿忍问,漆崎摸着冒出胡碴的下巴。 “警方对这起事件有甚么看法?也认为是自杀吗?” “对,嗯,是啊……” 漆崎吞吞吐吐,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目前认为是他杀,”新藤在一旁插嘴说:“那绝对是他杀。” “笨蛋,你在乱说甚么?”漆崎慌忙地想要制止。 “告诉忍老师不会有问题的,好久没有见到她了,至少要送个伴手礼嘛。” 对啊,对啊。铁平他们也在一旁声援。于是,新藤把警方认为有他杀嫌疑的根据告诉了阿忍。漆崎似乎已经放弃了,板着脸把头转到一旁。 听了新藤的话,阿忍兴奋不已,双手在胸前交握。这段时间都没有遇到这么刺激的事。 “这么说,凶手把米冈先生推下楼之后,在我们赶到之前就逃走了,他逃走的时候,没有被任何人看到吗?” 阿忍陷入思考。 “这的确是一个难题,”漆崎说:“因为逃生门没有打开过的痕迹,如果要逃走的话,只能从大门离开,但警卫守在正门,所以,似乎也不太可能是他杀──” 这时,新藤又插嘴说: “这个问题其实已经解决了,问了警卫之后,他说他几乎都在里面的房间看电视,所以,凶手可以轻易逃走。” 原来如此。阿忍觉得有道理,但漆崎有点不高兴。 阿忍又继续提出了心里的疑问。 “我去四楼时,办公室的门锁着,凶手可能事先打了备用钥匙,但任何人都可以随意拿到备用钥匙吗?” “恐怕很难。”漆崎的话还没说完,新藤又抢先说: “听说很简单,任何员工都可以轻易拿到办公室的钥匙,再去钥匙店打一副备用钥匙就解决了,问题在于公司以外的人能不能轻易拿到钥匙。” “嗯……这么说,嫌犯可能是公司内部的人。” 阿忍说。漆崎抓了抓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是啊,但老实说,我们完全不了解目前的状况。既然是他杀,就应该有动机,但目前完全找不到任何动机。” “嗯,动机……” “总之,要先去向那家公司的员工了解情况,不过──” 新藤笑嘻嘻地看着阿忍,“你太厉害了,很有异性缘,从中学生到七十岁的老先生都一网打尽。” “上次迎面走来的狗看到老师,也拚命对着老师摇屁股。” 铁平在一旁插嘴说,但他的脑袋立刻挨了一拳。 第七节 离开阿忍的公寓,新藤和漆崎前往米冈家。昨天晚上,其他侦查员已经去了他家了解情况,但米冈太太昨晚无法心情平静地说明情况,所以,今天由漆崎他们再度上门问案。 “我真是受够了你的大嘴巴。” 漆崎把双手插进口袋里,驼着背走在路上嘀咕道。离开阿忍家后,他始终表现出这种态度。 “有甚么关系嘛,忍老师差一点被我娶进门耶。” 新藤心情愉悦地回答。见到久违的忍老师,他身心都很轻松。 “哪有差一点?你根本就是被人家甩了。” “只是时机不对,忍老师认为,现在匆忙结婚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人总是会把事情朝向自己有利的方向解释,你会长命百岁。” 漆崎挖苦着他,但此刻的新藤完全不介意,一脸笑嘻嘻地哼着歌。 他们一路走,一路聊天,不一会儿,来到密集的住宅区。放眼望去,是一整排细长形的两层楼房子,米冈家就在其中,他家的遮雨窗紧闭,小型停车场内,停了一辆好像玩具般的小客车。 “要开始做最痛苦的差事了,你能不能收起脸上的傻笑?” 听到漆崎这么说,新藤拍了自己的脸两、三下。 米冈的妻子很瘦小,年约四十多岁,但看起来已经超过五十,当然是因为刚失去丈夫的关系。 “外子最近的确没甚么精神。” 当问到米冈最近有甚么变化时,她看着放在腿上的手说道。 “他有甚么烦恼吗?” 但她偏着头说: “的确好像有烦恼的样子,但我不知道他在想甚么。因为他向来沉默寡言,也从来不在家里谈公司的事。” “他是从甚么时候开始感觉没有精神?” “这个嘛,”她的手摸着脸颊,她的手也很纤细。“我不知道是从甚么时候开始,只是最近他常关在自己房间想事情,有时候也会一个人嘀嘀咕咕。” 是喔。新藤和漆崎互看了一眼。 “但是……如果是自杀,有一件事让我感到不解。” 米冈的妻子小声说道。 “甚么事?”漆崎问。 “就是他从四楼窗户跳楼的事。据我所知,他绝对不会用这种方式寻死,因为他有惧高症,而且很严重,连游乐园的摩天轮都不敢坐。” 两名刑警又相互看了一眼。又多了一个证据推翻自杀的可能性。 “我想冒昧请教一下,米冈先生的交友关系如何?他是不是曾经和别人发生争执?” 漆崎还没有问完,米冈的妻子就开始摇头。 “完全没有这种事,他真的很胆小,想说的话也总是往肚子里吞……但目前已经退休的西丸总裁常常说,这正是我老公的优点。” “是吗?” 漆崎告诉米冈太太,米冈这个星期都很早离开公司的事,问她是否知道理由,但她似乎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这个星期他每天都很晚才回家,我还以为他在公司加班。” 说着,她露出不安的眼神。也许是发现丈夫对自己有所隐瞒。她想到的事一定和新藤、漆崎所想的一样,也就是米冈是否在外面有女人。 “不,这应该和本案没有关系。” 新藤想要安慰她,但气氛并没有好转。 之后,米冈太太带他们去看了米冈的房间,那是一间两坪多大的和室,有一张小矮桌和书架。米冈似乎喜爱阅读,房间里杂乱地堆放了很多书报。 “他很好学嘛。” 漆崎坐在矮桌前,拿起了桌上的书。新藤看着书架,不一会儿,“啊!”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 “这里有一个纸袋,是甚么啊?” 漆崎从矮桌下拿出一个白色纸袋,打开一看,纸袋里有六本书和活页笔记簿。 “啊,这本书──” 新藤叫了起来。 第八节 星期三早晨,阿忍接到了仙兵卫的电话。她正准备出门时,电话铃声响了。 仙兵卫在电话中说,想和她谈谈上次的事。所谓上次的事,应该就是希望阿忍去西丸商店工作。阿忍虽然完全无意接受,但还是答应见面。因为她想了解西丸商店内部的情况,试图寻找破案的线索。 那天,她只有上午的课。中午过后,她在梅田车站等着,富井开了那辆破旧的厢型车来接她。 “听说昨天举行了米冈先生的葬礼。” 阿忍一坐上车子就问。 “对,米冈先生虽然平时很低调,但有很多人参加了他的葬礼,一个人的人品果然很重要。” “关于命案的事,有没有了解甚么新的情况?” “不太清楚。刑警也去了公司和葬礼,好像在调查甚么,但那绝对是自杀。西丸商店的员工不可能和杀人命案扯上甚么关系。” “富井先生,刑警有没有问你甚么?比方说……你知不知道他自杀的动机之类的。” “这……当然有稍微问一下,但我这个人神经很大条,不太了解别人的烦恼。” 说着,富井打开了收音机。收音机中传来关西著名相声演员的相声,但是,内容并没有特别有趣,没想到富井笑着自言自语:“啊哈哈,又在胡说八道了。”而且脸上的表情感觉很不自然。 来到西丸家后,阿忍今天没有进去里面等,仙兵卫亲自来到玄关迎接。一看到阿忍,开心地眯起了眼睛,但他的眼睛有点红。他似乎因为筹办守灵夜和葬礼的事累坏了。 “欢迎你来。来,走吧。” 仙兵卫穿上木屐。 “要去哪里?”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去公司,你要先看过我们公司之后再谈。” 说完,他迈开了大步。 阿忍跟在仙兵卫的身后,问了他关于命案的事。 “那是自杀,所以,必须了解他自杀的原因。那不是警察的工作,我们要自己调查。” “这起案子不是有很多疑点吗?也可能是他杀……” 仙兵卫猛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阿忍。“你听谁说的?” 阿忍坦诚地告诉他,她认识那两名刑警。仙兵卫不悦地哼了一声。 “要慎选朋友啊,否则,别人会怀疑你的人格。” “总裁,你知道米冈先生为甚么自杀吗?” 仙兵卫愣了一下,随即移开了视线。 “不知道,我已经退休了。” 然后,他又把视线移回阿忍的身上,露出笑容说,“你难得来我们公司,不要聊这些扫兴的事,来,我们走吧。” 西丸商店大楼的一楼和二楼是工厂,三楼和四楼是办公室。工厂内有很多机器在运转,工人在机器之间工作。 “好像又进了新的机器。” 仙兵卫瞄了一下后说道。 “对,董事长说,这是电脑控制的机器。” 富井回答。 “是喔。”仙兵卫点了两、三次头又说:“真厉害,电脑是控制甚么?” 富井用力深呼吸后,含糊其词地说:“当然可以控制很多,因为是电脑啊。” “嗯,也对。” 仙兵卫也没有继续追问。“对了,厂长老滨还在请假吗?” “对,他头痛,而且肠胃也不好,所以要请假一阵子。” “那真伤脑筋,他应该去看过医生了吧?” “去看了,但情况仍然不见好转。” “老滨也五十多岁了。” 仙兵卫叹着气,阿忍站在他身旁再度巡视工厂内的情况。这里的产品制造速度真的很快,工人好不容易才能跟上机器的速度。 来到四楼的办公室,员工都井然有序地正常工作,难以想像这里不久前才发生过命案。阿忍上次是在案发当晚来到这里,整个办公室静悄悄的,当办公室内有员工工作时,果然洋溢着活力。 看到仙兵卫,员工都笑着向他打招呼,但看到阿忍时,都忍不住露出狐疑的眼神。阿忍无视他们的眼神,观察着办公室内的情况。 “统计销售业绩变化趋势的资料根本错误百出,对底是谁做的?” 有一个男人用严厉的口吻怒骂道。阿忍抬头一看,发现坐在墙边的男人目光锐利地瞪着周围的人。阿忍立刻直觉地知道,那个人是董事长昭一。米冈就是从他旁边的窗户坠楼身亡。 正在董事长昭一身旁的员工小声地回答:“是米冈先生。” “既然人已经死了,想骂也骂不到了。” 昭一把资料丢在桌子上,咂了一下舌头。 他终于察觉了仙兵卫他们,大步走了过来。 “有甚么事吗?”他不假辞色地问。 “没事就不能来吗?这是我的公司。” 仙兵卫没有正视昭一。 “话是没错,但现在很忙,如果没有特别的事,可不可以请你改天再来?” “我又不会影响你的工作,我只是带这个人来参观一下公司。” 被仙兵卫介绍为“这个人”,阿忍立刻鞠躬打招呼。昭一轻轻推了推眼镜,看着她问:“请问这位是?” “我要找她来当秘书。”仙兵卫回答,昭一吓了一跳,阿忍也目瞪口呆。她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不过,我还在说服她。” “爸爸……事到如今,你还找甚么秘书?” 昭一结结巴巴地说道,他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眼前这个陌生女人。 “你在胡乱猜忌甚么,不是要当我的秘书,是你的秘书。” “甚么?”阿忍惊叫起来。 “莫名其妙,你在胡说甚么啊。” 昭一不以为然地说完,拿下金框眼镜,擦着镜片。 “我是认真的,目前公司需要她这样的人材。” 仙兵卫把手放在阿忍的肩上,昭一摇了摇头。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甚么关系,如果你想要雇用她,我可以考虑,但不要擅自为我安排。爸爸,你应该也认为公司很重要吧?” 仙兵卫的眉头皱了一下,看着儿子的脸。 “你倒是会说大话,只可惜连员工的自杀问题都解决不了。” “甚么意思啊,这是两码事。而且,你也看到了,公司的运作很正常。” “哪里运作正常了?” 仙兵卫把头转到一旁。 昭一正打算开口说甚么,一名员工告诉他,有电话找他。于是,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仙兵卫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缓缓摇头。 离开之前,阿忍再度巡视了办公室,看到有一位年纪不小的中年女人正在操作电脑。阿忍走到她的背后,看到她腿上的东西,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 那个女人惊讶地转过头,立刻把腿上的东西藏到桌下,把食指放在嘴唇上,似乎在说:“请你不要告诉别人。” 那天晚上八点左右,新藤来阿忍家找她。他说刚好来附近,但一看就知道他在说谎。阿忍没有戳破他的谎言。 这么晚了,不可能让新藤进屋,于是,他们一起走去附近的咖啡店。 “认为是他杀的说法似乎有点问题。” 新藤喝了一口黑咖啡,垂头丧气地说道。 “甚么意思?”阿忍用汤匙舀了一口圣代。 “那天晚上,有一辆货车停在西丸商店的大楼前,货车司机说,从听到惨叫声到有人坠楼,他一直在大楼的玄关,看到了一切。根据他的证词,除了仙兵卫先生和你们以外,并没有其他人进出。” “是喔……” 如果没有其他人进出,代表现场只有米冈一个人。这么一来,只能解释为他自己坠楼的。 “但是,如果是自杀,不是有很多疑点吗?” “对,最大的疑点就是百叶窗,为甚么损坏的方式看起来像是身体撞到的?还有另一个问题,米冈有惧高症,有惧高症的人怎么可能跳楼自杀?不要以为反正是一死了之,没有甚么差别,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会有个人喜好的问题。” “我同意你的意见,如果是我,绝对不会上吊,因为我听说会大小便失禁,卧轨自杀也很可怕,身体会被撞得稀巴烂。” 阿忍搅着圣代的鲜奶油说道。新藤松开领带,吞了一口口水。 “我没有问你想要的死法。” “我只是打比方而已。嗯,我也讨厌淹死,用刀子的话会很痛……真伤脑筋。” “不必为这种问题伤神,我觉得你会活得长长久久。” “你这是甚么意思?” 阿忍瞪着他。 “这是我的愿望──啊,对了,又出现了一个新的疑点。” “你别故意岔开话题……新的疑点是甚么?” “现场的椅梯旁不是有一根尼龙绳的圈圈吗?在上面发现了米冈的指纹。” “米冈的指纹?为甚么?” “不知道,侦查员也都想不通。” 新藤拍了拍后脖颈,转动着肩膀,似乎在消除疲劳,手臂关节处发出了啪叽啪叽的声音。 “果然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不像是单纯的自杀。” 阿忍用汤匙搅动着已经变空的杯子,新藤也喝完已经冷掉的咖啡,压低声音说: “但是,米冈有自杀的动机。” 喔?阿忍向桌前探出身体。 “真的吗?” “真的。目前已经查明上个星期,米冈离开公司后的去处,也因此了解到很多情况。” 新藤把他和漆崎的推理告诉了阿忍,这的确能够成为自杀的理由,而且,也和她今天在西丸商店时的发现有密切的关联。 “目前已经问了好几名员工,也得到了证实,只是缺乏关键的证据。因为和米冈关系很好的老员工都不愿说实话,他们吞吞吐吐的,顾左右而言他。” “啊,对了。” 阿忍想起今天富井的态度。谈到自杀动机时,他也突然表现出一副拒人千里的态度。 “果然是这样,其中一定有隐情。” 新藤若有所思地说完,大动作地抱着手臂。 第九节 翌日,阿忍从大学回到家,发现铁平和原田正在她家门口丢棒球玩。他们看到阿忍,立刻并排站好,恭敬地深深鞠躬说:“老师,您回来了。” 阿忍仔细观察了他们的脸,稍稍压低嗓门问: “你们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又有甚么目的?” “我们怎么可能有甚么目的,只是想协助老师解决那起命案。” 对吧?铁平问身旁的原田。原田连连点头,似乎在说:“对啊,对啊。” “协助甚么啊?如果我需要你们的协助就完蛋了。不要装蒜,赶快从实招来,我看八成不是你们想要‘协助我’,而是希望‘我协助你们’吧。” 两个小鬼立刻笑了起来。 “你猜对了,我们要在考试前临时抱佛脚。老师,数学和英语就拜托了。” 铁平说完,原田合着双手拜托。 “日本的英语教育太莫名其妙了。” 铁平拿着教科书,躺在榻榻米上。他才刚读了不到十分钟的书,马上又躺下来了,和小学时没甚么两样。 “为甚么要把英文翻译成日文?只要能理解意思不就好了吗?” “你的牢骚真多。” “上次英语考试时,铁平在英翻日时,写错了汉字,被扣了分。”原田告诉阿忍,“应该是‘这是我的书’,他写成‘这是找的书’,笑死人了。” 啊哈哈。阿忍笑了起来,“这当然要扣分啦。” “但那个大叔老师应该可以猜到啊,脑袋太僵化了。” 铁平气鼓鼓地说完,又问:“对了,那起命案现在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还是老样子。” “所以,那两个基层刑警这次真的伤透脑筋了。” 铁平又坐了起来,重新坐在坐垫上,但他似乎无意温习功课。“我爸爸说,那个老头子是出了名的小气。”他又聊起命案的事。 “我也听说了,他对新藤先生说,刑警不要搭电梯,应该走楼梯。” 阿忍把新藤告诉她的事说了出来,两个小孩子惊叫起来。 “那个老头太猛了,所以,他自己也是走楼梯吗?”铁平问。 “可能吧,反正他看起来体力很好。” “对喔,所以,那时候他也是走楼梯,这样就对了。” 铁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时候是甚么意思?”阿忍问。 “就是命案发生的那天晚上,老头不是比我们先上去四楼吗?就是那个时候。” 喔。阿忍回想起当时的事,笑着说: “怎么可能?应该不至于连那种时候都要省电费,会搭电梯吧?” 但铁平严肃地摇摇头。 “不,不是这样的,他是走楼梯上楼的,但下楼的时候搭了电梯。” “你这么有自信,好像亲眼看到的一样。” “即使不用看也知道。当时,警卫大叔不是拦住了我们,我们在老头进大楼后很久才进去吗?当我们在警卫室前和帮佣说话时,老头搭电梯下楼了。” “对,他说办公室的门锁住了。” “那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因为照理说,他应该上去很久了,到底在上面干甚么。” 阿忍倒抽了一口气。没错,之前完全没有想到── “所以,我在想,那个老头应该是走楼梯上去的。他年纪大了,走到四楼的话,当然要花不少时间。” 这时,阿忍站了起来。由于她动作太猛了,两个小鬼吓得身体往后仰。 “铁平!”阿忍叫了起来。铁平立刻抱住了头。她低头看着铁平说: “马上联络新藤先生,我破案了。” 第十节 谷町警察署的会议室内烟雾弥漫,似乎代表了侦查员的心情。 “为甚么会接二连三地出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漆崎不耐烦地说完,端起了茶杯,但茶杯里的茶早就喝完了,他又气鼓鼓地把茶杯放回桌上。 “话是这么说,但既然监识课那里出现这样的结果,只能尊重专业,我也不希望事情这么复杂。” 新藤也不悦地说。 他从监识课那里打听到关于百叶窗和挂百叶窗的金属挂钩强度的报告,之前根据百叶窗的扭曲和挂钩弯曲情况研判,认为米冈是撞到了百叶窗,在坠楼之前拉住了百叶窗,但是,监识人员调查后否定了原本的假设。因为挂钩很牢,如果米冈拉住了百叶窗,在挂钩弯曲之前,就会把百叶窗完全拉坏。 “凡事都可能有意外,当然可能遇到逻辑无法解释的问题。” 漆崎皱着眉头说道,新藤看着他的脸说: “没想到自称逻辑派的漆哥居然会说这种话,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 新藤调侃道。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正在电话旁的刑警接起了电话,露出诡异的表情后,对新藤说: “找你的,是国中生。” 第十一节 虽然是非假日的白天,但西丸商店四楼办公室内却不见员工的身影。因为董事长昭一命令所有员工离开,昭一是接到了仙兵卫的命令才这么做,至于仙兵卫则是受阿忍之托。 昭一、仙兵卫、阿忍和铁平他们正在空荡荡的办公室内。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想干甚么,但请你们抓紧时间,因为我很忙。” 昭一板着脸说。阿忍说,希望他们在这里集合,要公布命案的真相,但他似乎对真相兴趣缺缺。 不一会儿,楼梯传来了脚步声,新藤和漆崎上了楼。两个人都喘着粗气。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漆崎说:“总裁,我们可没有搭电梯。” 仙兵卫微微撇了撇嘴角,两眼始终紧闭着。 “那就开始吧。” 阿忍走到命案发生的窗户前,“这次的命案有很多奇怪的疑点,无论认为是自杀还是他杀,都会出现无法解释的疑点,所以,我认为唯一的答案……” 她环视所有的人后继续说:“是意外。” “甚么?”新藤惊叫起来,昭一冷笑了一声。 “你是不是脑筋有问题?怎么可能是意外?” 阿忍不理会他,继续说道: “米冈先生站在椅梯上想要拿书架上的资料簿时,不小心失去了平衡,所以,他打算靠向窗户的方向。没想到窗户敞开着,那天晚上没有风,可能是为了保持室内通风,才会把窗户打开,但因为拉下了百叶窗,导致他忘了窗户开着的这件事。米冈先生倒向百叶窗后,身体扑向窗外坠楼了。” “有道理,”新藤拍着手说道,“这样的确可以解释百叶窗的问题。” “但是,除了百叶窗的问题,不是还有很多难以解释的问题吗?如果是意外,椅梯应该留在原本的位置。” 昭一撇着嘴角说。 “的确是这样,”阿忍点了点头,然后,她看着仙兵卫说:“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搬动了椅梯,而且还顺手把掉在地上的资料簿放回了书架,把门锁上后离开了。当用备用钥匙再度进入这里时,又悄悄地把原本的钥匙放在米冈先生的桌上。” 所有人都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仙兵卫。一头白发的矮小老人仍然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总裁先生想要让米冈先生的坠楼意外看起来像自杀。” “爸爸,这是真的吗?你为甚么要做这种愚蠢的事……” 昭一冲到仙兵卫面前,抓住了他的肩膀。这时,仙兵卫终于张开了眼睛,直视儿子的脸。 “你应该无法理解我为甚么会这么做,像你这种笨蛋不可能了解。” “我这种笨蛋……你这是甚么意思?” 昭一露出挑衅的眼神看着仙兵卫。阿忍看着他的侧脸说: “总裁先生希望米冈先生的坠楼意外看起来像自杀,让你思考他自杀的原因。” “你在说甚么?他明明不是自杀,怎么可能有甚么原因?” “不,的确有。” 这时,一旁的新藤插嘴说道。他向前走一步对昭一说:“米冈先生有自杀的理由,他有精神官能症。” “精神官能症?” “说得更明确一点,是高科技导致的压力。你想不想知道米冈先生上个星期提早离开的原因?他是去电脑教室学电脑,在他家里的桌子下也找到了教科书。” “电脑……?” “董事长,听说你为了追求合理,要求每个员工都使用电子产品和高科技机器,但高科技这种东西,必须根据每个人的个性逐步引进。听电脑教室的人说,米冈先生为这件事深感烦恼,一直在说,要赶快学会电脑才行。但以他的年纪,不可能很快就学会,他去上了四天课就放弃了。”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昭一推了推金框眼镜,他的镜片亮了一下。“为了公司的发展,需要推动一些政策,如果他不喜欢,可以另谋高就。” “你抱着这种态度,万一整家公司的人全都辞职的话怎么办?” 阿忍终于忍不住问道。 “所有人都辞职?怎么可能嘛,大部份员工都适应了我制定的方针。” 昭一用公事化的口吻说道。 “适应?”阿忍拉高了嗓门,“莫名其妙,这只是你的自我满足。你也许没有发现,但我亲眼看到有人把算盘藏在桌子下,假装是在用电脑计算,以免被你骂。” 阿忍说的是她昨天看到的那一幕。那名中年女子被阿忍发现她藏着算盘时,几乎快哭出来了。 “不光是办公室的员工,工厂的工人也好像被机器追着跑,一点都不轻松。你连这种情况都不了解,说甚么合理化,继续这样下去,真的会有人因为承受不了压力而自杀。” 但昭一把头转到一旁,根本不愿意回答,似乎在说,你一个外人懂甚么。 “算了,再说也是白费口舌。” 仙兵卫开了口,“我想尽办法希望他清醒,希望他改正对做生意的错误认知,不符合公司实际情况的合理化和机械化,只会导致员工的不幸。工厂厂长老滨请了病假,也是因为压力而生病了。我还以为如果看到米冈自杀,再愚蠢的男人也会反省自己作的决策。因为我也发现米冈一直在烦恼,没想到这个糊涂蛋仍然执迷不悟,也不愿意了解米冈的烦恼。所有的老员工都知道米冈在为甚么事烦恼,但我要求他们不要说,因为我希望昭一自己清醒过来。” 阿忍终于知道富井他们之所以吞吞吐吐的原因了。新藤他们也点着头。 昭一拿下眼镜,用指尖揉了揉眼角,又重新戴上了眼镜。 “好吧,我知道你们会有意见,也知道米冈跟不上我的合理化方针,为此感到烦恼。但是,他毕竟不是自杀,所以,他的烦恼并没有像你担心的那么严重。” “只要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烦恼得想要死。” “那只是想像而已,我并不这么认为。” 他看着新藤和漆崎,“接下来就是警方的工作了。不过,既然是意外,也没甚么好调查的,那我先走一步。” 昭一穿上大衣,走向电梯。阿忍对着他的背影想要说甚么,仙兵卫制止了她。 “别管他了,我放弃了,全都怪我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 “但是……” “你们已经费尽了口舌,他还是执迷不悟,虽说是我的儿子,但我真的无言以对。” 仙兵卫再度看着阿忍的脸,露出寂寞的微笑,“话说回来,我果然没看错你,你很了解人心,我之所以希望你来我们公司,就是期待你能让我那个笨蛋儿子回心转意。” “难怪……” 阿忍觉得眼前这个矮小的老人似乎变得更瘦小了。 仙兵卫又转头看向漆崎他们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事情就是这样,全都是我设下的圈套,我向你们道歉。” “真的让我们伤透了脑筋。”漆崎苦笑着,“如果你成功地伪装成自杀现场也就罢了,只不过还有很多疏忽的细节。” “被你这么一说,我真的太丢脸了。” 仙兵卫摸了摸一头白发。“因为太仓卒了,无法顾及百叶窗的问题,更伤脑筋的是他的死法。米冈的惧高症无人不知,他或许会用上吊的方式自杀,但绝不可能跳楼。但那时候根本无法改变他的死法。” “这倒是,原来是这样。” 漆崎出声笑了起来,新藤也跟着露齿而笑,但两名刑警随即收起了笑容,相互看了一眼。 “他可能会上吊……吗?”漆崎自言自语着。 “啊!我知道了!”新藤大声叫了起来。 “赶快再去把董事长叫回来。”漆崎说,新藤冲向楼梯。 漆崎从百叶窗的挂钩问题开始说起。因为百叶窗没有坏,挂钩却弯了的情况很不合理。 “这个问题很简单,挂钩会弯曲,并不是因为米冈先生拉百叶窗,而是挂钩透过其他东西承受了他的体重。” “其他的东西?” 阿忍问,昭一在旁边皱着眉头。 “就是绳子,现场发现了一根不到一公尺的尼龙绳圈。” “上面有米冈先生的指纹。”新藤补充说道。 “尼龙绳……是用来干甚么的?” 仙兵卫嘀咕道,漆崎看着他回答: “如果他站在椅梯上,想把尼龙绳挂在高处的挂钩上,只有一个可能,米冈先生试图上吊自杀。” “甚么?”阿忍叫了起来,昭一无力地把手撑在桌上。 “但是,挂钩并没有那么牢固,当地试着把身体悬上去时,挂钩弯掉了。这时,米冈先生没有站稳,整个人掉出窗外。虽然同样是自杀,但变成了跳楼自杀。” “怎么……可能?” 昭一呻吟道。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仙兵卫喃喃说道,“所以,我的想像完全正确,米冈果然烦恼得想要寻短。昭一,你搞清楚状况了没有?” 他看着儿子的脸: “你想像一下,当你早上来公司时,看到米冈的尸体悬在这里,就在你座位的正后方,也许他在这里上吊自杀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阿忍发现昭一看向窗户的方向,用力吞了一口口水。 第十二节 球棒挥动,球却飞进了捕手的手中。西丸商店的加油席上传来了重重的叹息声。明明是逆转的大好局面,但两名打者连续被三振。 这时,西丸仙兵卫从休息区的长椅上站了起来,要求换代打上场。把球棒空挥两次后上场的正是西丸队唯一的女选手竹内忍。 “喔,老师上场了,老师加油。” 铁平坐在新藤身旁为阿忍加油,阿忍轻轻挥了挥手,站上打击区,又空挥了两、三次球棒。 “今天是来当救援吗?”新藤问。 “对啊,但那个老头好像打算以后每场都找老师来救援。” “然后就顺理成章地加入他的球队吗?” “八成是这样,啊──好可惜是界外球。” “一定是先找她加入垒球队,然后再要求她进公司。” “可能吧,那个老头好像很中意老师。” “呿。” 新藤咂着舌头。 经过了之前那件事,西丸昭一也终于清醒了。目前,公司正渐渐恢复以往的和谐气氛,仙兵卫把几台报废的电脑卖给了他熟悉的二手店。 听说仙兵卫很努力地希望阿忍进入他的公司,期待公司真正重新站起来。 对新藤来说,又出现了一个难缠的竞争对手。 “那个老头真纠缠不清,都一大把年纪了,乖乖享受退休生活就好嘛。” 他的话音刚落,阿忍的球棒就发威了。白球在一片欢呼声中穿越左外野和中外野之间。新藤和铁平同时站了起来。 “快跑,老师快跑。” 阿忍跑过垒包,好像在回应铁平的叫声。 新藤也忍不住大声叫喊起来。 第一节 车子慢吞吞地行驶了几公尺后准备左转。她想打方向灯,但灯没亮,雨刷却扫过眼前。 “怎么了?有下雨吗?”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教练故意看着天空挖苦道。 “真不好意思,我搞错了。” 阿忍不悦地大声回答后,重新打了方向灯,转动方向盘。无力地瘫坐在座椅上的秃头教练重心不稳,抓住了椅背。 “喂,你是怎么开车的?转动方向盘时不能再稳一点吗?” “好、好。” “你真的听懂了吗?还有,你刚才忘记确认后方的路况。” “我确认了。” “你没有,确认的时候要转头。” 阿忍没有回答,直接进入了直线道,这里是驾训班内唯一可以加快速度的路段。她一口气加速,切入最高档位。车速表的指针立刻上升,她喜欢这种快感。 她打算在正面的墙壁出现在眼前时踩煞车,但她还没有踩煞车,车速已经慢了下来。阿忍咬着嘴唇。 教练车的副驾驶座上也有煞车,秃头教练比她先踩了煞车。 “你在干甚么?为甚么不踩煞车?”教练说。 “我正打算踩煞车,脚都已经放到煞车板上了。” “太晚了,太晚了,这样会撞到墙壁。” “不可能太晚,现在离墙壁还有这么长一段距离。” “你对情况估计不足,车子的速度比你想像的更快。如果不赶快换档会熄火。” 放慢速度后,踩离合器,再换档,然后慢慢松开离合器。她在嘴里复诵着,身体的动作却跟不上。她正在这么想,教练又踩了煞车。 “你在看哪里啊?前面有对向来车,不要只注意脚下。你真的很笨耶。” “够了,你给我闭嘴!” 阿忍把车子停在路中央,转身看向教练的方向。“你整天骂东骂西,到底想怎么样?我是来学开车的,开不好是正常的,你的工作就是要教我开车,态度不能好一点吗?你又不是免费教我,我付了昂贵的学费来这里学开车,是客人,你却把我当成垃圾,还骂我笨,我可不能忍气吞声。” 阿忍气势汹汹地骂道,秃头教练也慌了手脚。他从来没有被学生这么痛骂过。 “不,呃,不是这样啦。” “甚么不是这样,你刚才不是骂得很凶吗?我告诉你,驾训班多得很呢。” “我只是希望你赶快学会开车……” “你在旁边骂不停,我怎么可能学得会?我付了钱,还要被人骂,简直太没道理了。这辆车是十四号车吧?我会告诉这里所有的学员拒坐这辆车,到时候,你就会被开除。”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说话有点不当。” “不是有点不当,而是严重不当。” “好……是我说话严重不当,那你现在可不可以发动车子?停在这里的话,别人会觉得很奇怪。” “你真的知道了吗?” 阿忍瞪了他一眼,想要发动车子。但因为太激动了,离合器操作得更不顺利,结果车子反而熄了火。 “猪……啊,我觉得再稍微用力踩油门比较好。” “啊?喔,我知道。先踩油门,再松开离合器。喔,车子动了。对嘛,你这样好好说,我就会开得比较顺。” 教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你是做哪一行的?” “我的工作吗?现在读大学进修,但我原本是老师。” “老师?” “对,我是小学老师,教小孩子很辛苦。像你这样高高在上,只会骂人,根本不可能教好学生。” “喔……原来你是小学老师,难怪……” 教练嘀咕道。 竹内忍看到新闻报导说,最近老人和孩童因为车祸丧生的案例大增,所以下定决心去学开车。阿忍读大学之前,在大路小学上班时,也有学生在学区内发生车祸,所以,她觉得不能让这种情况继续发生。 为了让孩子远离交通意外,不能再按照传统的方式指导学生。首先要了解开车,置身于交通战争中,才能了解为甚么会发生车祸──她在电视前握着拳头,在内心发表了演说。 她最大的优点就是一旦心动,就会马上行动。第二天,她就去位在住家附近,骑脚踏车就可以到的“大阪格林汽车驾训班”报了名。 驾训班的课程分为学科和术科训练两大部份。术科训练又分成四个阶段,阿忍目前进阶到第三阶段。 这天晚上七点,阿忍上完术科的训练课后,在下一堂学科课开始上课前,她在大厅复习交通法则。她每次都在大学下课后才来这里学车,所以,只能上晚上的课。 “老师,你等一下要上课吗?” 她坐在长椅上看着教科书,头顶上方传来一个声音。抬头一看,原田日出子正对她露出微笑。 “晚安。”阿忍也笑着向她打招呼。 “老师,你今天的术科训练已经结束了吗?” 日出子把差不多有阿忍两倍大的屁股挤到她旁边坐了下来。已经十一月了,日出子仍然穿着短袖高尔夫球衫,变松的袖口下,露出粗壮的手臂。 “对啊,刚上完。原田太太,你呢?” “我也刚上完,正准备回家。如果不早点回家,郁夫又要抱怨了。他上了中学后,食量越来越大,买米就是一大笔开销。” 原田郁夫是阿忍以前教过的学生,现在已经上中学了,但仍然经常和损友田中铁平一起来阿忍家找她玩。 “原田之前说中学的功课变难了,最近有没有适应一点?” 阿忍问道,日出子的表情好像咬了一颗酸梅。 “才没有呢,他从来不读书。老师,你找机会好好骂骂他,像他这样,到时候根本考不进高中。虽然这么说不太好,我觉得最大的原因,就是他经常和那个田中混在一起。田中这个小孩虽然很有意思,但论读书就很糟糕。啊,忍老师,我刚才说的话不能告诉田中太太。” “我知道,我知道。” 阿忍点着头,差一点笑出来。因为不久之前,田中铁平的母亲才在她面前说了几乎相同的话。 “先不管郁夫了,老师,你现在进入第几阶段了?” 日出子探头看着阿忍放在腿上的课程表。教练在上面盖了印章,可以清楚知道目前进入哪一个阶段。 “好不容易才进入第三阶段……原田太太,你呢?” “你比我晚开始学,就已经进到第三阶段了吗?年纪轻的人果然学得快,我也是第三阶段,我考临时驾照没有通过,又要补课了,你不要看我的课程表,太丢脸了。” 日出子把课程表藏了起来,但阿忍眼尖地看到了教练盖印章的那一栏,上面至少有三十个红色的印章。第三阶段完成后,才能考临时驾照,日出子的课程表显示她至少上了三十堂课,才完成第三阶段。学得快的人只要十几堂课,就可以完成第三阶段,可见日出子的开车技术真的很差。不过,阿忍也补了好几堂课。 “开车真的太难了,为甚么会这么难?” “可能因为还不习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即使习惯了,还是开不好,每次看到盖的这些章,就觉得很生气,多上几堂课,就要多花钱。” “只能抛开钱的事……” “但家庭主妇不可能不考虑,而且,家人也会很在意这件事。郁夫还说,我学开车缴的这些学费,拿来搭计程车还绰绰有余,真是气死人了。” 阿忍带着复杂的心情笑了笑,觉得搞不好郁夫说对了。 “我真是搞不懂那个离合器,也讨厌换档。” 日出子晃着肥胖的左腿,“都是因为多了一个离合器,让人手忙脚乱,又要动脚,又要动手,哪有这么灵活?而且,转弯的时候还要先打方向灯和确认安全,要同时动手、动脚、动眼睛和脖子,怎么可能做得到嘛,我们又不是。” “我也不太会操作离合器。” “对吧?对吧?”日出子眯起眼睛,好像终于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就是因为有这种麻烦的东西,所以才会常常搞错,踩到油门上。” “那真是太危险了。” 阿忍瞪大眼睛。 “是啊,所以,应该把离合器拆了,所有的车子都统统换成自排车才对。” “好像也可以考只开自排车的驾照。” “我知道。不过,既然付了钱,就想要考完整的驾照,否则好像吃亏了。虽然我很努力地学,但还是学不会。我问你,为甚么要有离合器?” 刚才大声说话的日出子突然很小声地问,可能不想让别人听到她问这个问题。 “因为换档的时候需要离合器。” “但不是可以用手换档吗?换一档、二档的时候,不是都用手切换吗?为甚么一定要踩离合器?” “这……” 阿忍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实说,她还没有充分理解汽车的构造,因为教练叫她换档时要踩离合器,所以她就乖乖照做。 两个人沉默片刻后,日出子好像突然想通了。 “如果是没必要的东西,应该就不会出现在车子上。既然车上有这个东西,想必有它的原因吧。” “我想应该是这样。” 阿忍虽然觉得这样的谈话毫无建设性,但还是附和道。 “对了,我刚才在那里听到一件事。” 日出子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指了指教练车的停车场,“听说这里有学生很恶劣。” “喔,怎么恶劣?” “好像有人说教练的态度不好,对教练破口大骂,还威胁说,要大家拒坐那辆教练车。” “……” “而且听说是个女的。我实在太佩服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很凶悍。” “是啊。” 阿忍低下头,不敢告诉原田太太,那个人就是她。 <hr /> 注释: 第二节 十一月七日星期三,发生了抢案。遭到抢劫的是生野区有名的豪宅松原家。松原家的一家之主松原宗一是附近一带的大地主,最近也开始投资公寓。 抢匪在清晨四点多上门。两个蒙面男子突然出现在松原家二楼,松原夫妻的卧室。松原夫妇有两个儿子,老二已经结婚搬离了老家,未婚的长子因公出差前往美国。也就是说,晚上的时候,家里只有松原夫妇和住在他们家的帮佣而已。 两名抢匪拿着手枪和刀子,威胁松原夫妇,之后,把帮佣也叫了起来。 宗一说,要钱的话好商量。于是,在抢匪的指示下,打开了保险箱,保险箱内有两千万现金和相当于五千万的珠宝。抢匪还在家中翻箱倒柜,找到了松原先生收藏的画作、版画和花瓶等艺术品,总价超过数千万,再加上现金和珠宝类,损失至少有一亿两、三千万。 抢匪把松原夫妇和帮佣用绳子绑起后,大约六点多时,带着抢夺的财物逃走了。 直到那天中午,刚好有朋友上门找松原夫妇,他们才终于得救。他们立刻报了警,但因为距离抢匪逃走已经好几个小时,几乎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阿忍并不是透过报纸或新闻报导得知以上的情况,而是原田郁夫告诉她的。原田就住在松原家附近,只相差数十公尺。 “一亿两、三千万喔,真是太夸张了。像我们这种小老百姓,一辈子都赚不到那么多钱。没想到那些有钱人家里随随便便就放了那么多钱。” 比起抢劫案,郁夫似乎对被抢的金额更感兴趣。 “那当然啊,那一带的土地不都是松原家的吗?我爸说,如果把那片土地卖了,恐怕值好几十亿。我爸爸每天都在发牢骚,说松原家趁战后混乱的时候,用很肮脏的手段,以很低的价格买了那片土地,全都怪政治人物无能,才会发生这种事。” 田中铁平一边吃着蛋糕一边说道。他们在放学后,来到阿忍的公寓,告诉她这起抢劫案。他们很清楚,阿忍一听到这种事,就无法克制想要凑热闹的心情,为了听后续的消息,她会请他们喝红茶、吃蛋糕。 “抢匪也真会挑人家。” 阿忍自言自语般说道。 “对啊,”郁夫回答,“既然要用性命赌一次,当然要抢有钱人家。如果跑来我家,根本没东西可以抢。” “我家也一样,搞不好抢匪还比我家有钱。” “没有人受伤吗?” “好像没有,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喔,话说回来,”阿忍把手放在下巴上,一副名侦探的口吻说道,“以时间来看,抢匪是在黎明之后出现的。照理说,应该会有一、两个目击证人,如果在这一带,这个时间已经有不少人带着狗出门散步了。” “老师,你不能把这里和我们住的地方相比啊。” 铁平笑着说,“而且,我们那里也没有人养狗,因为买饲料很花钱。” “对啊,像我妈经常趁我们不注意,就把买菜钱省下来。” “看你妈妈的身材,不像是会在买菜钱上节省的人。” “她是重量不重质,只要是家人吃剩下的,她会一下子就吃光光,简直就像是水肥车。” “你真低级,干嘛在吃蛋糕的时候提甚么水肥车。” “至少我没在吃咖哩的时候这么说。” 阿忍听着他们的无聊对话,突然站了起来。 “你们提到原田妈妈,我想起来了,我差不多该出门了。” “去驾训班吗?”铁平问。 “对,今天终于要上路了,我要好好努力。” 阿忍昨天考临时驾照,一次就过关了。 “唉,想到那件事,我就开始头痛。” 郁夫皱起眉头,抱着头。“像我妈那种反应迟钝的胖子,怎么可能会开车嘛?但她坚持要学,还经常补课,等于把钱丢进了水沟。” “但是你妈妈很努力,昨天考临时驾照也考过了。” “那已经是第三次了。” “不管怎么样,反正考过了,就很厉害啊。” 日出子在合格者名单中看到自己的名字时,兴奋的样子连站在旁边的阿忍都觉得丢脸。因为她居然哇哇大哭起来。 “她花了比别人多一倍的钱,终于考上了。如果把钱给我,我可以去买新的CD和游戏软体。而且,恕我直言,即使我妈考到驾照也没有屁用,因为我和我爸都已经声明,绝对不会坐我妈开的车。” “你这么说,你妈妈未免太可怜了。” “我才可怜呢。” 郁夫露出无奈的表情。 “老师,你考到驾照后会买车子吗?” 铁平战战兢兢地问。阿忍用力点头。 “当然啊,我要买一辆红色的车子,日产的Fairlady 和Skyline 好像都不错。我要开车到处走,让所有驾驶人见识一下甚么叫开车。” “是喔。” “到时候,你们也可以坐我的车。” “我们该回家了。” 铁平向郁夫使了一个眼色。阿忍气鼓鼓地瞪着他。 第三节 考完临时驾照后,阿忍就一直没见到日出子,在开始学道路驾驶后的第三天,在大厅见到了她。 “实际在路上行驶的感觉怎么样?” 阿忍问她,代替了招呼,日出子在脸前拚命摇手。 “以前不必在意周围的情祝,实际上路后,很在意周围的其他车子,紧张死了。” “我也一样。尤其路上有很多车子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错没错,我也一样。” 日出子深有同感地点着头,“你会不会想去车子少一点的地方好好练习?大阪的车子太多了,对学开车的人很不利。” 阿忍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大阪的交通状况很差,很多人开车不遵守交通规则,所以,只要能在大阪考到驾照,去任何地方开车都没有问题。 “而且,教练在旁边一直骂人,反而让人更加紧张。” 听到阿忍这么说,日出子露出比刚才更开朗的表情。 “我倒是没有这个困扰。” “为甚么?” 日出子向阿忍的方向挪了挪屁股,用手掩着嘴说: “因为我遇到一位很亲切的教练,车号是三十二号,即使我犯了错,他也不会骂人,会很亲切地教我。而且──” 日出子说话的声音比刚才更小声了,“他长得很帅。” 这里有这样的教练吗?阿忍有点后悔。她上了两次道路驾驶的课,但两次都遇到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 “但即使有喜欢的教练,也未必每次都能轮到坐他的车子。” “我刚好三次都坐到他的车子。” “真巧啊。” “我动了一下脑筋。” 日出子露出调皮的眼神看向预约柜台。预约柜台负责安排学生的上课时间,以及上术科时的教练车分配。 “我向分配车子的人打过招呼了,以后也要为我优先预约三十二号车,柜台的人也说,既然我开了口,当然会尽量为我安排。” 日出子额外补了那么多堂课,应该和柜台的人混得很熟了吧。对驾训班来说,她是一个好客人。 “这样就可以带着愉快的心情上课了,接下来我要好好加油,希望一次就能考到驾照。” 日出子用粗壮的手臂做了一个胜利的姿势。 第二天晚上,日出子打电话到阿忍家里。 “我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 日出子似乎用手捂着电话说话,可见她不希望家人听到这些话。 “老师,你想不想参加特别训练?” “特别训练?是甚么运动吗?” 阿忍问,日出子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才不会去练甚么垒球之类的运动,我说的特别训练,当然是指开车啊。明天一大早,在其他车子还没有上路之前去练习。书上说,只要挂上‘临时驾照练习中’的牌子,就可以在路上练习。” “这我知道,但我们不能自己随便开车上路啊。” 只有临时驾照时,必须要有驾照的人陪同才能上路。 “这件事不用担心,我有很强的支援人手,有专业的人陪同。” “你说专业的,该不会是……” “就是三十二号教练,他姓若本,是他主动问我要不要进行特别训练。” “是喔。” 阿忍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那个叫若本的男人该不会对日出子有意思? “他说,他会准备好车子,这不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既然机会难得,我想找你一起去。” “是吗?太感谢你了,但老师的问题该怎么处理呢?” 既然请了专业教练出马,当然不可能免费教学。日出子似乎察觉了她的心思,告诉她: “他说,只是在上班之前教我一下,不会收我的钱。” “那我要去。” 阿忍不假思索地回答。 翌日早晨,阿忍五点半就起床,骑上脚踏车出发。她们约在离日出子家大约一公里左右的公园见面,因为日出子瞒着家人,所以不能去她家门口集合。 阿忍来到公园时,发现日出子已经到了,旁边停了一辆白色的Mark II,站在车旁的应该就是那个叫若本的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确英挺帅气。 “那就麻烦你了。” 相互介绍后,阿忍欠身说道。“彼此彼此。”若本回答。然而,他的表情好像若有所思。 他们练了一个小时左右,阿忍只有在最后的十五分钟才握到方向盘,大部份都是日出子在练习。阿忍虽然很不满,但坐在后车座观察日出子驾驶,就觉得情有可原。日出子的开车技术实在太烂了。就像她之前自己说的,她完全无法同时做两件事。当换档不顺利时,就立刻低头看手,完全不看前方,也完全顾不了方向盘,若本每次都做好了随时拉手煞车的准备。 话说回来,这次的特别训练让阿忍受益匪浅。因为是大清早,又选了车流量少的路段,沿途几乎没有遇到其他车子,可以尽情地做以前无法做的事,阿忍也因此对自己的开车技术产生了自信。 和若本道别后,阿忍再度为日出子邀自己参加特别训练道谢。日出子因为练了很久,心满意足,涨红了脸摇头说: “练车这种事,要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练才开心。” “对啊,真的好开心。” “不过,我今天终于放心了一些。” “放心?” 日出子又露出她惯有的调皮眼神看着阿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之前,我一直很烦恼,为甚么只有我学不好开车,但今天看到你开车后,我松了一口气,原来你也学得很辛苦。” “……” 阿忍说不出话,日出子静静地拉着她的手。 “老师,虽然我们的开车技术都很差,但只要持续特别训练,就可以让那些开车高手刮目相看。” 阿忍很想甩开她的手,但日出子的握力异常惊人。 第四节 第二天,阿忍又去参加了特别训练,日出子还是占据了大部份时间,阿忍有点不高兴。虽然她知道日出子的开车技术比她更差,所以尽量不计较,但既然日出子认为两个人的开车技术不相上下,阿忍也忍不住着急起来,暗自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抢先坐在驾驶座上。 阿忍向日出子他们道别后回到公寓,遇到了另一件让人心烦的事。她的房间在一楼,门口向着马路,竟然有意想不到的东西出现在她家门口。 狗屎。 阿忍呆然地站在狗屎前。 ──为甚么狗屎会出现在这里……? 愤怒渐渐涌上心头。原因很清楚,就是有狗在这里大便。这几天,她并没有看到野狗在附近出没,而且,她出门练车时刚好是带狗散步的理想时间。一定是饲主让狗在这里大便,没有清理就离开了。 ──是谁干的? 阿忍四处张望,当然没有看到任何人带狗散步,即使看到了,也无法判断是否就是那坨狗屎的始作俑者。 翌日,阿忍走出家门时,仔细检查了家门口,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前一天回家后,她忍着薰天的臭气清理了那坨狗屎,结果,一整天都好像闻到了狗屎味,心情也恶劣了一整天。 她骑上脚踏车,频频回头张望,沿途看到两个人带着狗散步,但那两个人手上都拿着塑胶袋,但阿忍还是忍不住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们。那两个人都一脸纳闷地快步离开了。 ──哼,今天应该不会再有狗屎了吧? 她嘀咕了一句,好像在告诉自己,然后用力骑着脚踏车。 但是,她的期待彻底落了空。当她练习结束回到家时,发现又有一坨和昨天差不多大小的狗屎,而且在和昨天差不多的位置。 这天晚上,阿忍打电话给日出子,通知她明天不去参加特别训练了。日出子问她原因,她只回答说:“因为有点无聊的事。” ──真的是很无聊的事。 挂上电话后,阿忍独自嘀咕道。 虽然她不去参加特别训练,但照样早起。当然是为了观察门口的情况。到底是谁做这么缺德的事?她想当场活逮,好好教训对方一顿。 阿忍搬了一张椅子到门的内侧,从小窗户监视门外的情况,发现不断有牵着狗的人出现,她每次都张大眼睛细看,但每只狗都只是经过而已,只有一只狗在对面的电线杆上撒了尿,并不是连续两天在门口大便的元凶,即使弄脏了电线杆,阿忍也觉得不痛不痒。 她等了一个半小时,最后还是无法当场活逮。今天似乎不会出现了。 ──明天继续努力。 她正打算放弃,准备做早餐时,电话响了。才七点半而已。谁这么早就打电话来?她嘟囔着,接起了电话。 “喂?我是竹内。” “喂?老师吗?是我,原田,出事了。” “你干嘛这么紧张,发生了甚么事?” “出车祸了,我妈出车祸了。” 第五节 阿忍接到原田郁夫的电话后,立刻赶去医院。郁夫和他的父亲一脸担心地坐在候诊室内。听郁夫说,日出子照完X光,做完检查,离开诊察室时对他们说,详细情况问竹内老师就知道了,于是,郁夫才会打电话给阿忍。目前,日出子正在接受警方的调查。 “所以,你妈的伤势并没有很严重,对吗?” 阿忍松了一口气确认道。 “我妈没有受伤,但坐在她旁边的男人好像很危险。” “老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郁夫的父亲愁眉苦脸地问。于是,阿忍告诉他,他们从三天前开始进行特别训练,郁夫的父亲听完后,不以为然地说:“莫名其妙。” “开车这种事,并不是靠特别训练就能够学会的,而是要靠经验逐渐适应。” “对不起。” 阿忍觉得自己也有责任,低头向郁夫的父亲道歉。 “不,老师,你不必道歉,都是我老婆的错。” 郁夫的父亲难过地摇着头。 不一会儿,日出子跟着警官走了出来。她看起来很沮丧。 “日出子,你怎么做这种无聊的事……” 郁夫的父亲情绪激动,连话都说不出了,握紧的拳头拚命颤抖着。 “老公,对不起,没想到会闯这么大的祸。” 日出子捂着脸,像少女般哭了起来。 “车祸的原因是没有停车确认。” “是啊。” 新藤抱着手臂沉吟。他们正在阿忍住家附近的咖啡店内,田中铁平一脸乖巧地坐在新藤旁边,原田郁夫垂头丧气地坐在阿忍身旁。 “这件事不好处理,恐怕必须由原田太太负起责任。” “能不能请你想办法通融一下?” 铁平问,新藤摇了摇头。 “如果我可以做主,当然可以想办法,但问题责任归属是由法院判定的。” 这次轮到阿忍发出呻吟。 车祸的状况看似单纯,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又似乎很复杂。肇事原因是日出子没有在必须停车让行的路口停车,她并不是没有看到交通标志,而是搞错了煞车和油门。 日出子驾驶的车子没有停车,直接缓缓穿越马路。这时,右侧有一辆小客车以惊人的速度驶来。对方的车子煞车不及,用力撞击了日出子那辆车的右后方。日出子驾驶的车子在冲击之下,被撞向了左侧,撞到了那里的电线杆。副驾驶座那一侧则被撞烂了,若本身受重伤。 麻烦的是对方那辆车在肇事后逃逸无踪,因此,目前仍然无法掌握正确的情况,也无法完全厘清责任归属。 郁夫拜托阿忍救救他的母亲,但阿忍也不知该怎么办,无奈之下,只能找她认识的新藤商量。新藤是大阪府警总部搜查一课的刑警,和交通课在工作上完全没有任何交集。 然而,就连新藤也认为照这样下去,情况对日出子很不利。 “她的运气太差了。” 阿忍叹着气说道,“照理说,那里根本不可能发生车祸。那一带都是印刷工厂的仓库,早上的时候几乎没有车子。” “那辆逃逸的车子没有任何责任吗?” 铁平不满地问。 “当然有。那辆车的驾驶没有注意前方来车,所以,双方都要负责,但法官可能会认为原田太太的过失比较严重。” 听到新藤这么说,郁夫无力地垂下肩膀。 “早知道就不该让我妈开车。” “我可不这么认为。” “话说回来,老师没有被卷入这起车祸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你只有那天没去参加特别训练吧?” “其实,我没去是有原因的。”阿忍回答了新藤后,把狗屎的事说了出来。如果是平时,三个人一定会捧腹大笑,但因为目前事态严重,所以他们仍然保持严肃的表情。 “是吗?所以你是因为狗屎因祸得福。” 铁平深有感慨地说。新藤和郁夫也都点着头。 “那天之后,就没有再出现狗屎,我真的是走了狗屎运。” 阿忍这么说,反而更强调了日出子的倒霉,气氛更加凝重了。 持续了一阵沉默后,新藤抬起了头。 “这件事似乎有点蹊跷。” “甚么事?” “狗屎的事,真的是巧合吗?” 阿忍看着新藤的脸问:“新藤先生,你想说甚么?” “我觉得未免太巧了。原田日出子太太和你去学开车,但第二天、第三天时,你家门口就出现了狗屎,于是,你就没有参加特别训练,在家监视,结果就发生了车祸,好像就在等这一天。也许不是‘好像在等这一天’,而是真的在等这一天。也就是说,是有人想要阻止你一起搭车,特地把狗屎放在你家门口。” “怎么可能?这么一来,那场车祸就变成是有人预谋的。” “的确可以从这个角度思考,这么一来,就可以解释为甚么很少有车辆经过的路段,偏偏在那天早上,出现了一辆超速的车子。根据我的推测,很可能是故意撞车。” “这不就变成了谋杀……” “是啊。” 新藤很干脆地点着头。 “你居然说是啊……” “要不要针对这一点调查一下?虽然只是我临时想到的,但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等一下,我们先来整理一下。凶手想要杀谁?原田太太?还是若本先生。” “目前还不知道,也许是他们两个人。但是,凶手显然不希望把你卷进去,所以才会想出放狗屎这个方法。” “是喔,”铁平嘀咕后问:“果真是这样的话,原田阿姨就无罪了吗?” “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无罪,但罪责绝对可以大幅减轻。” “太好了。” 铁平拍着手,然后抓住新藤的手臂,“大叔,那就拜托你了,无论如何都要往这个方向调查,抓住肇事的凶手。” “你这么拜托我也没用,目前只是我随便乱想,总之,要先找出那辆逃逸的车辆。” “不能从狗屎开始调查吗?” 郁夫小声地说。 “这也可以成为调查的方向之一,但要怎么调查?” 新藤反问道,郁夫低下了头。阿忍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很希望能够助他一臂之力。 “我会去驾训班打听一下若本先生,因为我觉得不会有人想要杀原田太太。” 阿忍说,新藤对她点头。 “虽然不知道能够调查到甚么程度,但我也会尽量蒐集消息,也会请教漆哥的意见。” 如果他的前辈漆崎愿意帮忙,事情就更容易解决了。 “有没有我们可以帮忙的?如果甚么都不做,好像有点空虚。” 铁平问。 新藤抬头看着天花板,“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请你们去找一下。” “找甚么?” “那还用问吗?”新藤露出奸笑说:“当然是狗屎啊。” 第六节 数十公尺前方的号志灯是绿灯,但差不多快转黄灯了。这种时候往往很难决定。虽然原则上一看到黄灯时要停车,但有时候突然停车反而危险。 正当阿忍这么想的时候,前方的号志灯变成了黄色。她缓缓踩了煞车,刚好停在停车线前。 “很好,你越来越顺手了,只要再注意一下左转时不要转得太大就好。” 秃头教练说道。不知道是因为阿忍的开车技术大有进步,还是以前曾经对他发过飙,教练这阵子说话的语气都很平静。 “对了,有一件事和开车无关,但我有一个疑问。” “甚么事?” 阿忍向秃头教练打听了若本的事。其他教练当然也知道车祸的事,当他得知阿忍认识原田日出子,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太蠢了,我从来没有听过教练免费教学这种事。” “若本先生是怎样的人?” “不太起眼。以前想当赛车手,但没有当成,就跑来驾训练当教练。他没有家人,也没有听说他有甚么亲近的人。” “他最近有没有和之前不一样的地方?” “没有特别注意。” 教练偏着头,纳闷地问:“你为甚么问这些事?” “因为他很帅,所以想打听一下。”阿忍回答。 “真对不起啊,我是秃头大叔。”教练摸了摸自己的头。 上完课后,阿忍去柜台预约下一堂课。一位戴着眼镜的乾瘦中年男子负责排车和预约时间,阿忍预约结束后,也向他打听了若本的事。 “我和他几乎没有来往,不太了解他的事。” 中年男子一脸歉意地说。 “但是,是你为原田太太优先预约三十二号教练车吧?” “那是因为原田太太拜托我。呃,请你不要告诉别人,不然大家都会开始挑教练车。” 中年男子举起手拜托道。 回到家后,阿忍打电话给新藤,想要了解情况。 “很遗憾,毫无斩获,”他一开口就这么说,“完全找不到任何逃逸车辆的线索,若本仍然昏迷不醒。我也请教了漆哥的意见,他认为以目前的状况,很难认为那起车祸是谋杀。” “是吗?” 阿忍发现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沮丧。 “你不要这么沮丧,一点都不像是你的作风。不用担心,等若本清醒过来后,一定可以发现一些线索,我们要充满信心,耐心等待。” 听到新藤的鼓励,阿忍很有精神地回答:“好。” 第七节 铁平和郁夫清晨六点约在公园见面,两个人都骑着脚踏车来到阿忍的公寓前,停好脚踏车开始走路。他们的找狗屎活动已经进入了第三天。 “这样真的找得到吗?” 郁夫低着头走路时问道,但他并不是垂头丧气,因为铁平也低着头走路。 “我也不知道,但总比甚么都不做有用吧。万一找到了,就可以立下大功。” “没想到上了中学之后,竟然要做找狗屎这种事。” “我也有同感。” “田中,不好意思,要你来陪我做这种事。” “别这么说,你妈的情况怎么样?她有没有振作起来?” “她的个性怎么可能一直消沉下去?只是我爸心情变得很差,因为那个叫若本的人的医药费都要由我们负担。” “哇,那可是一大笔钱。” “幸好那个叫若本的人没有家属,省了很多口舌纠纷。” “原来是这样,那还真幸运。” 两个人走路的时候随时检查路边,他们在找狗屎。新藤说,很难想像是歹徒自己养狗,把狗带到阿忍家门口大便,应该是去哪里捡了狗屎放在她家门口。也就是说,阿忍的公寓附近一定有可以捡到狗屎的地方。 “这么认真地找,才发现狗屎还真难找。”铁平说。 “不想找的时候倒是经常看到。” “有时候还会不小心踩到。” “田中,你以前曾经踩过狗屎。” “踩到狗屎时,大家都会躲得远远的──今天要不要去那里看看?” 他们走向和昨天不同的路线,继续边走边找。虽然是清晨,但不时有车子经过。 “这次我终于知道,车祸有多可怕。”郁夫语气低沉地说。 “不要连你也消沉起来。” “嗯,我知道,我知道要振作起来。田中,有没有甚么笑话,说来听听吧。” “临时要我说笑话,我也说不出来啊。不然试试这个。有一次,一个大阪的男人和同乡的朋友走进一家咖啡店,大阪的男人向女服务生点了柠汽。” “嗯。” “他的朋友听了,问他柠汽是甚么。大阪男人说,就是柠檬汽水,大阪人凡事都喜欢用简称。他的朋友想吃大份的便当,他以为也要用简称,就对女服务生说‘我要大便’,结果,女服务生帮他送来了咖哩饭。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笑?” 郁夫笑了起来,但还是露出复杂的表情。 “如果平时听到,一定会大笑,但现在听到大便的笑话也笑不出来。” “是吗?看来我选错主题了。” 铁平沉思起来,郁夫突然叫了起来,“喔,那个像不像?”几公尺前方的塑胶桶旁有一坨狗大便。两人仔细观察后,按了应该是塑胶桶主人家的门铃,一个年约四十岁的太太出来开门。 “你好,我们是北生野中学的学生,正在做课外研究,可不可以请你提供协助?只要简单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就好了。” 铁平说了事先准备好的谎言。大人通常对中学生的课外研究很宽容,这位太太也亲切地问他:“是甚么问题?” “我们的课题是保持街道整洁的方法,目前正在调查狗屎……狗的粪便问题。我们刚好经过这里,看到塑胶桶旁有狗的粪便。” “甚么?今天又有了吗?” 那位太太冲出家门,看到狗屎后皱着眉头。“每天都有,我有时候会守在这里,只要稍不留神,狗就跑来这里大便,真是让人太生气了。” “每天都有吗?”郁夫问。 “几乎每天都有,真希望有解决的方法。上次连续两天不见了,我还高兴了一下呢。” “有两天没有吗?是甚么时候?” 郁夫立刻追问。那位太太偏着头想了一下后告诉了他们。没错,和阿忍家门口出现狗屎的日期一致。 “太好了。” 铁平叫了起来,那位太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第八节 “狗屎是线索吗?难怪我觉得这起事件有狗屎味。” 漆崎跷着短腿,整个人靠在椅子上说。 “现在可不是耍嘴皮的时候,有没有甚么解决的方法?” “你着急也没用,现在还没认定是谋杀,我们还不能展开行动。” “还不行喔。” 新藤抓着脑袋。因为郁夫他们的努力,找到了那起车祸可能是人为制造的线索,但并没有进一步的进展。 “车祸的状况有没有不自然的地方?”漆崎问。 “我刚好认识生野署交通课的人,我打听了一下,并没有明显的问题,现场的打滑痕迹也和原田日出子的口供一致。” “所以,不能从那里下手。” 漆崎可能很在意脸上冒出的胡碴,摸了好几次下巴。 “但有一个地方很奇怪,车祸现场发现了一把铁锤。” “铁锤?” “就是榔头啊。” “我当然知道铁锤是榔头,掉落在现场的甚么地方?” “撞毁的车门附近,更奇怪的是,不只一个铁锤,调查后发现,座位下也有一把。” 漆崎眨了眨眼睛,把脖子左右转动了一下。 “开车不需要铁锤啊。” “我问了交通课的人,但他们说,车上有铁锤并不奇怪。比方说,整辆车子坠入河里或海里时,可以用铁锤敲破挡风玻璃。所以,车上准备一把铁锤比较好,但如果有两把,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有两把铁锤。” 漆崎夸张地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拿起上衣站了起来。“那我们走吧。” “去哪里?”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若本家里,搞不好可以发现甚么。” 若本在两层楼的木造公寓租了一间房子,漆崎联络了管理该公寓的房屋仲介公司,请房屋仲介带了备用钥匙前来。 “听说他发生了车祸,他又没有家人,真是伤脑筋啊。” 留着小胡子的房屋仲介说。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吗?” “不,五、六年前,他刚搬进来的时候有一个太太,结果第一年就得了癌症死了……他真的很可怜。” 房屋仲介带两名刑警来到二楼,若本的房间在最边间。 “警察真辛苦,当事人昏迷不醒,无论想调查甚么事,都只能来他住的地方找线索。” “是啊。”漆崎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如果被人知道他们擅自展开调查,就会后患无穷,对漆崎来说,在这种时候敷衍几句根本是雕虫小技。 房屋仲介开了门锁后,打开了房门,但是,新藤进屋一看,忍不住愣在原地。因为若本家里已经被人翻箱倒柜,弄得乱七八糟。 “漆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嗯。” 漆崎走进屋内,环视室内。壁橱的门敞开着,连五斗柜和书桌的抽屉也都拉了出来,家里的东西都杂乱地散落在地上,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是谁干的?” “我怎么知道?但依目前的情况来看,几乎可以确定,那显然不是单纯的车祸了。” 漆崎双手叉在腰上,点了点头后,突然盯着靠墙的榻榻米表面蹲了下来。 “怎么了?” “你看,这是甚么?” 漆椅的指尖抓起一块深红色、像米粒般大小的东西,看起来像黏土。 “这是甚么东西啊?”新藤也不解地偏着头。 “虽然只要找监识组的人来查一下就知道了,但我们是擅自行动,要办手续很麻烦。算了,那就向组长据实以告,我们一起挨骂吧。” 漆崎说完,伸手准备拿起电话时,电话响了。漆崎吓了一跳,把手缩了回来,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接起电话。 “喂,这里是若本先生的家……呃,不,我是警察。甚么?是医院打来的?不,若本先生没有家属……甚么,真的吗?” 漆崎捂住了电话,转头对新藤说:“喂,若本死了。” 第九节 “抢匪?若本先生……” 阿忍瞪大眼睛。 “就是这么一回事,实在是太意外了。不过,也多亏了这件事,让我和漆哥没有因为擅自行动挨上司的骂。” 可能是因为意外立了功,新藤的心情特别好。所以,今晚他请阿忍吃牛排。 新藤说,漆崎在若本家里发现像黏土般的东西是油画的颜料,经专家监定,那些颜料历史悠久。若本不可能有那种东西,所以就怀疑是偷来的。于是,他们想起之前在生野区发生的抢案。在监定颜料成份后,几乎确定是失窃画作上掉落的颜料。 “但问题还在后面。” 新藤正准备把牛排送进嘴里,他停下手说道:“有两名抢匪,也就是说,还有另一名同伙逍遥法外。所以,很可能是那个同伙参与了人为车祸,在若本家里翻箱倒柜,抢走了现金、珠宝和画作,我们一定要逮捕这名抢匪。” “有甚么线索吗?” “有。”新藤自信满满地说:“对了,在那起人为车祸中,你认为被锁定的目标是谁?若本?还是原田太太?” “应该是若本吧?” “根据我们的推理,歹徒想要下手的并不是若本,而是原田太太。” “是喔。” “你也知道。原田太太就住在发生抢案的松原家附近,也许原田太太在案发当天,刚好看到若本他们逃走。” “是吗?原田太太从来没有向我提过这件事。” 阿忍惊讶地眨着眼睛。 “原田太太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只是抢匪以为被她看到了。因为他们在逃走时,应该取下了脸上的面罩。但是,若本他们并没有太担心,虽然目击者可能配合警方画了人像画,说实话,那种东西根本不可靠。” 新藤露出苦笑,“没想到,若本发现目击者竟然是自己工作的驾训班的学生,而且,一次又一次坐他的教练车。若本应该搞不清楚她是因为看到自己的脸,特地挑选他的教练车,还是根本不知道。即使当时不知道,若本也担心在某个契机之下回想起来,所以,他决定杀人灭口。” “所以才会提起特别训练的事。” “应该是这么一回事。当他们从岔路驶出来时,由同伙开车撞过来。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应该撞到驾驶座,把原田太太撞死,两名抢匪虽然也会受伤,但因为是预谋的车祸,所以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做好预防措施。但是,原田太太的开车技术比若本以为的更差,在踩煞车时,误踩了油门。结果,就发生了意料之外的车祸,若本送了命。” 阿忍不由得佩服,原来开车技术差还可以救自己一命。 “对若本来说,算是罪有应得。”阿忍频频点着头,“但这种方法并不是杀人灭口的理想方法,原田太太并不一定会死。” “他们应该也想到了这件事。若本的车上有铁锤,如果原田太太没有死,他应该会用铁锤给她致命的一击。” “哇,好残忍。” 阿忍歪着嘴,整个鼻子都皱了起来。 “唯一的疑问是,车上有两把铁锤。目前还在研究这件事是否有甚么特殊的意义。” “所以,之前那起车祸可以用这种方式合理解释。” “没错,我们很期待原田太太能够想起抢案相关的事。” “请你们一定要抓到凶手,既然车祸背后藏着谋杀案,法官也会同情原田太太的过失。” “你就放心交给我吧,接下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新藤拍着胸脯保证。 然而,事情并没有原本以为的那么简单。翌日,新藤和漆崎拜访了原田日出子,她对抢案的事一无所知。 “我们并不是问你有没有看到抢匪,而是问你那天早上做了甚么事。因为那天早上,你应该在某个地方和抢匪近距离接触。” 漆崎说得口沫横飞,但日出子仍然摇着头。 “但是,根本不可能啊。那天早上,我身体很不舒服,一直睡在床上。” “甚么?” 漆崎说不出话,和新藤互看了一眼。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十节 “原田太太甚么都没看到?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 “既然这样,歹徒就没有理由想要杀原田太太。” “你说得对。” “所以,现在的结果怎么样?” “现阶段认为只是普通的车祸。” “绝对不可能。” 阿忍拍着桌子说道。因为是在家里,所以她可以大声说话。挨骂的是新藤和漆崎,他们两个人从刚才就轮流向她低头道歉。 “还有狗屎的事啊,绝对是有人策划的。” “但是──” 新藤没有自信地开口说话时,漆崎开了口: “只有一个可能,那两名抢匪中,有一个人利用原田太太,想要杀死另一个人。凶手利用原田太太住在松原家附近这一点,告诉同伙,那个女人可能看到他们犯案,提出了谋杀计划,但真正的目的是想杀死自己的同伙。” “这么说,是若本受骗上当了吗?”阿忍问。 “看来是这样。”新藤表示同意,但漆崎仍然皱着眉头,抱着手臂,淡淡地说: “如果目标是若本,直接撞向副驾驶座,不是更有可能撞死他吗?” “啊?对喔。”新藤点了点头,他似乎现在才发现这一点。“所以,是相反的情况吗?” “嗯,我认为是相反的情况,是若本想要杀死他的同伙。” “原来如此,也有这种可能。” “但目前还缺乏关键证据,只是我们的想像,说说而已。” 漆崎用双手擦了擦脸,用力拍打了脸颊。 “就像漆哥说的,若本只是想利用原田太太,但为甚么挑选原田太太?” “那是因为发生抢案的松原家就在原田家附近。” “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但他很顺利地接近了原田太太,双方的交情发展到可以接受清晨特别训练的程度,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那是因为原田太太经常指定要坐他的教练车。起初是连续三次坐到了他的车,原田太太就很中意他……” 阿忍在说这件事时,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因为驾训班有那么多教练,连续三次都坐同一辆车太不自然了。 “该不会……” 阿忍双手用力拍着桌子,漆崎吓得跳了起来。 第十一节 清晨六点。驾训班内果然空荡荡的。 阿忍没有去办公大楼,直接前往停教练车的停车场。有一整排同款车型的车子停在那里。 一个男人慢吞吞地从最角落的车子后方走了出来。 “有甚么事吗?” 男人露出警戒的眼神。阿忍迎向他的视线回答: “我是代替原田太太来的,她目前行动不太方便。” 阿忍昨天请日出子打电话给这个男人,说想要和他做一笔交易,约在今天早上六点和他见面。这个男人应该已经理解其中的意思了。因为他在抢劫后,以为日出子看到了他。 “喔……这么大清早找我来这里,有甚么事吗?” “有甚么事,不用我说,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我希望你回想一下,曾经和原田日出子太太在哪里见过面。” 阿忍说完,男人转过身,随即又缓缓回过头。 “多少?” “甚么?” “我在问你想要多少钱?你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来这里吗?” 这样就足够了。阿忍轻轻举起一只手,这时,一辆蓝色的车子从大门驶了进来。男人呆然地看着车子停了下来,漆崎和新藤走下车。铁平和郁夫也坐在后车座。 “你、你们想干嘛?” 男人结结巴巴地问。新藤亮出警察证走到他的面前,“你不要再抵赖了。” 男人看着阿忍叫了起来,“妈的,你骗我。” “你就乖乖就范吧。” 新藤说,但那个男人并没有乖乖就范,他拿起旁边的扳手,朝新藤丢了过来。扳手打中他的额头,鲜血流了下来。 “啊,新藤先生。” 阿忍冲向新藤时,男人跳上旁边的车,发动了引擎。 “啊,他想逃走。新藤,你振作起来,赶快去追他。” 漆崎大叫。 “血、血流进我眼睛了……” “他这样没办法开车,漆崎先生,请你开车。” “不行。” “为甚么?” “因为我没有驾照。” “甚么?” “不,没关系,我来开车。” 新藤站了起来,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阿忍下定了决心,从皮包里拿出口红,在新藤车子的引擎盖上写了大大的几个字“临时驾照练习中”。 “哇,老师,你要干甚么?” “我来开车,赶快上车。” “简直乱来。” “新藤,你少废话,上车,就相信忍老师吧。” 铁平他们上车后,立刻拍着手。 “太好了,老师,加油。” “我知道,大家都系好安全带,出发罗。” 车子熄火了。 “老师,还是由我来开车吧。” “你少罗嗦,我说话算话。” 她重新发动了引擎,车子冲了出去,轮胎发出刺耳的声音。两个捣蛋鬼欢呼起来。 车子来到马路上,对方的车子已经不见踪影。阿忍用力踩下油门。由于是大清早,马路上没甚么车子。车速表的指针一下子就冲到了七十公里。 “太猛了,简直就像在坐云霄飞车。” “啊哇哇,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新藤,还没有准备好吗?” 不一会儿,对方的车子出现在前方。阿忍继续加快速度,终于快追上时,对方左转,驶进一条岔路。阿忍慌忙踩下煞车,轮胎发出刺耳的声音,车子立刻改变了方向。 “哇噢,比云霄飞车更可怕。” “救命啊。” 阿忍坐稳后,再度追了上去。这条路弯弯曲曲,但阿忍不能放慢速度,所以,车上的人都跟着东倒西歪。最后,车子来到一个像是工地现场的地方。 “啊,老师,他在那里。” 听到铁平的声音,抬头一看,发现对方的车子出现在工地现场的远处。 “看我的。” 阿忍切入低档,一口气穿越了工地现场。由于工地现场堆放了很多沙石、木材和钢筋,行驶时,必须避开这些东西。 “忍老师,不要太勉强了。” 新藤大叫的同时,车子以惊人的速度驶上瓦砾堆。 “啊,车子要翻了。” “没命了。” 当所有人的尖声惊叫达到最高潮时,车子发出咚的一声,不知道往下驶到哪里。阿忍也忍不住闭上眼睛,当她战战兢兢地张开眼时,发现有一辆车停在前面。 刚才那个男人张大嘴巴,坐在驾驶座上看着她。 “太好了,逮到他了。” 阿忍对其他人说,但新藤他们也和那个男人一样,一脸虚脱的表情。 第十二节 “所以对底是怎么一回事?” 阿忍一边吃着巧克力圣代问道,当然是漆崎和新藤请她吃的。铁平和郁夫坐在她的旁边,正在吃香蕉船。 “那个家伙叫小林,都是若本怂恿他的。” 漆崎向阿忍说明了情况。小林就是预约柜台负责排车的人,他是若本的同伙。 “当初也是若本邀他去抢劫。也可能因为死无对证,所以他就说得对自己比较有利。” “他有没有招供想杀原田太太的事?” “有。几乎和我们的推理相同,首先,若本告诉小林,抢劫那天,那个叫原田的女人就在现场附近,看到了他的长相。这当然是若本杜撰的,他可能是看到原田太太的住址,想到可以利用这一点。小林听了很惊讶,也很害怕。于是,若本就提议要杀了原田太太。他说会主动接近原田太太,和她混熟之后,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到时候再下手。小林也参与了这个计划,于是,就在排车时让原田太太每次都坐若本的车子。” 阿忍频频点头。她当初就是因为这一点太不自然,才会开始怀疑小林。 “所以,若本打算和原田太太混熟之后,制造那起假车祸。” “对,没想到你也意外出现了,所以他们慌了手脚。为了阻止你,就用了狗屎这一招。” “原来是他干的。” 阿忍咬着嘴唇。他们一系列犯罪行为固然令人发指,但狗屎的事最可恶。 “那天,因为你没有去,所以他们就按照原计划下了手。但是,若本又私下有了新计划,他打算除了原田太太以外,还要伺机杀了小林。不,对他来说,杀小林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因为他想独吞之前抢到的财物。如果原田太太在车祸后昏过去,若本应该不至于取她的性命,但如果她神志清醒,就会看到车祸现场的情况,那么就会杀她。两辆车相撞后,撞车的和被撞的双双死亡的情况经常发生。所以,若本准备了两把铁锤,因为如果使用同一把铁锤,尸体上会留下另一具尸体的痕迹,所以他格外谨慎。” “他太谨慎了。” “不,其实也未必。我向法医确认,被铁锤敲死的尸体不可能伪装成车祸撞到头部。” “搞甚么嘛,所以,那个叫若本的家伙根本是白白送了命。” “就是这么一回事。所以,不能随便做坏事,恶人会有恶报。” “原田太太呢?” 阿忍转头看着新藤。他的额头上贴了一块很大的OK绷。 “可能会有某种程度的处分,但应该只会罚违反停车让行的违规部份,因为对方是故意撞过来的。” “太好了,我代替我妈向你道谢。” 郁夫深深鞠躬。 “扣分之类的处分怎么办?原田太太还没有驾照。” “所以,当原田太太终于领到驾照时,就会因为违反这项交通规则而受罚。如果有人在领到驾照前,就被判吊扣驾照,就会在领到驾照的同时被吊扣,也就是暂时领不到驾照。” “是吗?我完全不知道。” “真是好险。你只有临时驾照,像那天那样开车,万一遭到临检,会因为超速或是其他危险行为,在领到驾照前就被扣分了。” 新藤露出奸笑说。 “太好了,等我领到驾照,一定要安全开车。各位,到时候欢迎再坐我的车子。” 阿忍的话音刚落,铁平他们和新藤他们纷纷站起来说:“差不多该回家了。” 第一节 “第一站当然要去东京巨蛋球场。虽然正式比赛应该买不到票,但热身赛应该不至于有那么多人吧。” 田中铁平看着旅游导览书说道。从他身旁的车窗可以看到整座富士山,山顶上积着雪。阿忍觉得自己因为平日勤于行善,才能看到没有被云雾遮住的富士山。 “既然去东京,何必去看棒球。我们去原宿、去原宿啦。年轻人就要去年轻人聚集的地方。” 铁平的同学原田郁夫反驳了他的意见。他戴着随身听的耳机,所以说话也变得很大声。 “你在说甚么啊,原宿就和大阪的美国村没甚么两样,但。” “但反正都是在里面打球,况且,我讨厌巨人队。” “所以我说要去看巨人队和阪神队的比赛啊。” “莫名其妙,搭新干线去看阪神队输球,未免太悲哀了。” “又不一定会输,也许会有奇迹发生。” “不可能、不可能,那抱希望了。” 阿忍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打开皮包,准备把刚刚正在看的时间表放进去,又看到皮包里有一个信封。信封里是中西雄太写给她的信,内容如下。 “老师: 最近还好吗?我相信老师一定很好,我来东京已经一年了,这里的生活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所以真的很辛苦。说话这件事也总算可以应付了,一开始,因为我说的话和别人完全不一样,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东京的还境也和大阪完全不一样,有时候忍不住回想起大阪的事,感到很怀念。我完全没有机会见到大阪的老同学,不知道大家的中学生活是否过得很愉快,很希望听到田中和原田的趣事,但我暂时不会回大阪。因为我爸爸工作很忙,没有时间替我回去。我曾经想一个人回大阪,却没有地方可以住,即使我想住在同学家,我爸妈也不答应,反而骂我不要东想西想,乖乖读书就好。老师,如果你有机会来东京,记得通知我,我会带你四处走走。保重身体,大学的课程请好好加油。 雄太敬上” 阿忍上个月收到这封信,看了信之后,她觉得有点不妙。 中西雄太是阿忍以前任教的大路小学的学生,毕业后,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举家搬去东京了。阿忍目前正在大学进修,没有接新的班级,所以一直都很牵挂以前教过的学生。 收到雄太的信后,阿忍凭着教师的直觉,从信中感受到不安。信中写的都是“以前的生活很美好”,完全没有提到目前的自己也很好。也许雄太也遇到了转学生容易发生的烦恼。 阿忍很希望去东京看看雄太,没想到终于等到了机会。她大学同学将在东京举办婚礼,邀请她去参加。因为适逢春假,时间上也没问题。她的优点就是凡事都很果断,立刻决定去东京看雄太。当她把这件事告诉田中铁平和原田郁夫后,他们说也想一起去东京。 “既然老同学想要见我们,我们怎么能不理他呢?我要和原田一起说相声,好好为雄太加油。” “但是,你们要住在哪里?我打算住在我老同学家。” 没想到铁平若无其事地说: “这根本不是问题,到时候,我们也可以去住中西家。” 于是,他们联络了雄太,说好和原田郁夫两个人一起去住雄太家。据说雄太家是很气派的豪宅,随时都有房间可以让两、三位客人住宿。 新干线光芒号经过了新横滨车站,即将抵达东京车站。阿忍把行李拿了下来,穿好上衣,铁平和郁夫仍然在拌嘴。 来到东京站,雄太在新干线的剪票口等他们。他看起来比之前成熟,发型和服装也比铁平他们更有品味,难以相信一年不见,就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老师,好久不见,田中、原田,也欢迎你们来东京。” “嗨,最近好吗?”铁平问。 “嗯,马马虎虎。” “你穿的衣服真高级,是在原宿买的吗?”郁夫问。 “不是,这是在银座的百货公司买的。” “喔,银座……” 或许是听到和自己无缘的地名,郁夫说不出话。 “不要站着说话,要不要去找一家咖啡店喝点东西聊天?” 阿忍提议,雄太摇了摇手。 “我告诉我妈,说老师来东京了,我妈说,一定要请你去家里坐一坐。我家离这里四十分钟左右,可不可以请你和我一起回家?” “呃,这倒是没关系,但会不会添麻烦?” “我妈说,好久没看到老师了,也想和你聊一聊。况且,反正田中和原田要住在我家。” “是喔……那我就去打扰一下。” 阿忍对雄太的母亲印象深刻。其他学生的母亲都像是老街的大婶,雄太的母亲浑身散发出上流社会的气质。即使关系再亲密,或是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时,都会以礼相待,从来不会有话直说。所以,听到阿忍要来东京,也觉得邀请阿忍到家里作客是自己的义务。 搭电车到新宿后,又改搭西武线,在上石神井车站下了车。阿忍和铁平他们跟在雄太身后,甚至不知道“上石神井”这几个字的日文该怎么发音。 中西家位在离车站五分钟路程的地方,周围围着栅栏,栅栏内是宽敞的院子和米色的西式房子,占地超过一百坪。 “好像图书馆一样。”郁夫小声地说。 他们跟着雄太走进玄关,没有人出来迎接。雄太大声叫了之后,中西太太才终于现身。 “啊,竹内老师,真是好久不见了。” 中西太太跪坐在地上,恭敬地低头打招呼。 “很久不见,你们都好吗?” “嗯,总算……” “阿姨好,”铁平也打招呼,“这是伴手礼,我们来打扰了,请多关照。” “请多关照。”郁夫也递上一个纸包。 “啊哟,你们不必这么客气……” 中西太太看着他们两个,好像打算说甚么,但随即将视线移到阿忍身上,“来,请进屋坐吧。” “打扰了。”阿忍脱下了鞋子。 他们来到客厅,吃着蛋糕、喝着红茶,阿忍他们聊着往事。雄太看起来比想像中有精神,说的话也很接近东京腔,但或许受到了铁平他们的影响,渐渐开始说大阪腔了。 阿忍很想和雄太的母亲聊一聊,但中西太太带他们进来后就离开了,之后一直没有进来客厅,也许是想让他们好好聊一聊。 “你的功课怎么样?跟得上吗?” “功课很难,但我每个星期上四天补习班,努力跟上进度。” “补习班……东京的竞争很激烈吧。” 铁平吃着蛋糕,语带佩服地说。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现在不上补习班的人才是少数。 “你搬来东京已经一年了,对东京应该很熟了吧,假日的时候,全家人会一起开车去兜风吗?” 阿忍之所以会问这个问题,是因为以前小学的亲师恳谈时,中西太太曾经提过这件事,没想到雄太摇了摇头。 “来这里之后,从来没有去兜风过,因为爸爸的工作很忙……” “但再忙也有休假吧?” “几乎没有,即使偶尔休假,也要去打高尔夫应酬……我差不多有十天没有和我爸爸说过话了。” “这个倒是个问题。” 阿忍嘀咕道。 “喔,好像有人来了。” 正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郁夫说道,雄太也走到他身旁,小声说:“咦?是我爸爸,他以前从来没有白天回家过。” “可能知道忍老师要来,所以回来打声招呼吧。”郁夫说。 “是吗……他昨天晚上完全没提这件事。” 不一会儿,有人敲了敲门,走进来一位身材壮硕的男人。他就是雄太的父亲。阿忍起身向他打招呼。 “竹内老师,你好。雄太现在也会不时提到你,他很高兴可以遇见一位好老师,请慢慢坐。” 说完,中西先生立刻走了出去。他不可能特地从公司回来,只为了说这句话,可能是有其他的事。 “我爸爸根本在胡说八道,”雄太板着脸说:“他从来没有好好听过我说话。” 阿忍觉得问题似乎很严重。 过了一会儿,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呃,我想借用一下洗手间。” “没问题,走出客厅后,往右走到尽头就是厕所。” “老师,不要把马桶弄脏了。” 铁平很没礼貌地开玩笑,和郁夫一起大笑起来。阿忍瞪了他们一眼,走出了客厅。但是,她没有去厕所,走向相反方向的厨房。她打算向中西太太打听雄太的情况,走到一半,就停下了脚步。因为厨房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所以我不是一直提醒你要小心吗?” 是中西先生的声音。他的语气很严厉,和刚才判若两人。 “你怪我也没有用,我也有很多事要忙。” “哪有甚么事要忙,只不过是家事而已,我看你八成整天都在和邻居太太聊八卦。” “我才不会做这种事。”中西太太带着哭腔说道,“你自己整天推说很忙,完全没有为这个家着想。” “怎么?你现在要怪到我的头上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希望你可以多关心一下家里。” “男人要在外面工作。” “又来了……每次都用这个当藉口。你真的都在忙工作吗?” “甚么意思?” “前天那个女人又打电话来了。现在她已经毫无顾忌,恬不知耻地问你的事。” 短暂的沉默后,中西先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已经解决了,我们在这里争执也没有意义。” “你又要闪躲了。” “我是说,现在没时间讨论这个问题。”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中西太太小声地说: “……你打电话给银行了吗?” “打了,钱的事应该可以解决。” ──他们到底在说甚么? 阿忍很想继续听中西夫妇的谈话,但玄关传来了动静。如果被人发现在这里偷听,就没脸见雄太了,她蹑手蹑脚地走回客厅。 玄关那里走来一个身穿制服的女孩,应该是雄太的姊姊。女孩也看到了阿忍,惊讶地停下脚步。 “你好,我是雄太的小学老师,打扰了──” 阿忍说到一半时,那个女孩就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 “你是忍老师吧?我听说了不少关于你的事,我是雄太的姊姊景子,请慢坐。” “谢谢。” 阿忍很想知道,她到底听雄太说了甚么,但景子很快就转身离开了。她可能读高一了吧,说话彬彬有礼,可见父母教育有方。 回到客厅时,三个人正在讨论棒球。 “老师,你去了真久啊。” 铁平哪壶不开提哪壶。郁夫在一旁用手肘捅了捅铁平。 “女生有很多事要忙嘛。老师,我跟你说,中西这家伙竟然放弃了阪神队,改当西武队的球迷了,是不是很过分?老师,你来骂他。” “我差不多该走了。中西,电话可不可以借我用一下?我要打电话给我同学,因为今天晚上要住她家。” “好,电话就在那里……咦?” 雄太用手指着门旁的柜子,偏着头纳闷。“奇怪了,电话平时都放在这里,今天怎么不见了?” 等我一下。他准备开门走出去时,门从外侧打开了。中西太太走了进来。 “妈妈,电话──” 中西太太用眼神制止了说到一半的雄太,看着阿忍他们。 “竹内老师,你今天晚上要住朋友家吗?” “对。” “不能改变吗?非要住那位朋友家不可吗?” “请问有甚么问题吗?” 阿忍问,中西太太低下了头,当她抬头时,露出烦恼的眼神。 “我先生因为工作的关系,和一家饭店很熟,可不可以请你去住那里……” “不必特地为我费心。” 阿忍苦笑着摇摇手,“来府上叨扰已经给你们添麻烦了,如果还要你们安排饭店住宿就太不识趣了。” “不,不光是你而已……” 中西太太一脸歉意地看着铁平他们,“我希望田中他们也去住饭店。” “为甚么?”雄太在一旁叫了起来,“他们难得来东京,为甚么不能住在家里?” “你不要插嘴。” 中西太太厉声说道。听到她严厉的语气,雄太闭了嘴。 “对不起,”中西太太对铁平他们鞠躬道歉,“这一次实在不太方便,如果是平时,我绝对不会这么做。” “我们无所谓啊……对吧?” 铁平问道,郁夫也用力点头。 “老师,可以吗?如果只有田中他们住在饭店,我也会有点担心。” 被中西太太这么拜托,阿忍不好意思拒绝。中西太太平时绝对不会这么做,想必其中有甚么隐情,而且,刚才偷听到的对话也让她耿耿于怀。 “好,那就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就带他们去住饭店。” 听到阿忍这么说,中西太太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她这种反应也有点不寻常。 <hr /> 注释: 第二节 那家饭店位在新宿,阿忍和铁平他们回到了新宿,但问题还在后面。虽然请中西太太画了地图,但他们刚走出车站,就搞不清楚方向了。 “老师,现在到底怎么样?我记得刚才也来过这里。” 铁平抱怨道,他们已经在原地绕了快三十分钟了。郁夫的嘴里也嘀嘀咕咕,似乎在抱怨。 “全都怪这张地图画得不正确,而且,东京和大阪不一样,道路没有规划得像棋盘一样。” “你怪地图吗?老师,你以前教我们,不能推卸责任怪别人。” “是没错啦……” “唉,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郁夫叹着气说道,“老师严重没有方向感,简直是恶龙级的,根本不可能很快找到目的地。我明知道这件事,还相信老师,把地图交给她,实在是太愚蠢了。早知道就不该顾及老师的面子,由我来带路。” “你给我少废话,男生不要罗哩叭嗦的。呃,原来这里有棒球练习场,之前好像没来过这里,太阳在那里……” 阿忍站在马路中央,好像在指挥交通般挥着手。 “你有没有听到?老师在说太阳的位置耶。”铁平说。 “为甚么明明人在东京的市中心,却好像在参加定向越野竞赛?” “我知道了,是这里。” 阿忍胸有成竹地往前走,铁平他们也跟了上去,但走了一会儿,阿忍就停了下来。“咦?奇怪哩。” “我看是不行啦。” “今晚恐怕要露宿了,露宿和原宿只差一个字,却相差十万八千里。” “简直就像在沙漠上旁徨。我记得有一首歌叫〈东京沙漠〉。” “不是沙漠,而是树海吧?天色慢慢暗了,我看我们只能找一根电线杆上吊了。” 阿忍没有理会他们的奚落,目不转睛地看着地图后,抬起了头,抱着双臂嘟囔说:“嗯,依我看……” “老师,怎么了?知道怎么走了吗?” 铁平问,阿忍缓缓地摇头。 “我们……好像迷路了。” 铁平和郁夫身体忍不住向后仰,郁夫说: “这种事,八百年前就知道了。正因为迷路了,我们才会在这里绕来绕去。老师,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了,赶快找人问一下吧。我奶奶说,不耻下问只是丢脸一下子,不懂装懂会丢脸一辈子。” “唉,也只能这么办了。” 阿忍左顾右盼,寻找是否有人可以问路。 “但是,你问了人就知道怎么走了吗?”铁平不安地说:“即使拿着地图,你也找不到路,光听人家指路,我们绝对到不了目的地。” 他的意见很有说服力,阿忍和郁夫都沉默不语。 “叫计程车吧。”铁平说:“计程车的话,只要报上地名,就会带我们去。” “我刚才也想到这个方法,但恐怕不可行,”郁夫说:“虽然我们走了半天,但应该离目的地不远。计程车不愿意载我们这种短程的客人。” 明知道就在附近,却走不到目的地,阿忍实在觉得很丢脸。 “算了,只能用最后一招了。” 阿忍找到一个电话亭走了进去,从皮包里拿出通讯录,找到了本间义彦的名字。今天是星期五,阿忍打电话到他公司。 本间正在公司,接到阿忍的电话,说话的声音也兴奋起来。得知她在东京,更激动地拉高了嗓门。 阿忍把目前的情况告诉了他,听到电话中传来拍胸脯的声音。 “没问题,我马上去救你。你周围有甚么明显的标记吗?” “有XX棒球练习场。” “我知道那里。记住喔,千万不要离开原地,我三十分钟,不,二十分钟后就到。不过,我想请问你一件事。” 本间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 “甚么事?” “那个男的……新藤刑警应该没有和你在一起吧?” “新藤先生吗?他不在。” 阿忍正打算告诉他,铁平他们和她在一起,但本间迫不及待地说: “是吗?原来只有你一个人,好,那我马上过去。” 阿忍还来不及回答,他就挂上了电话。 阿忍曾经和本间义彦相过亲,他至今仍然希望娶她。本间是东京人,之前因为工作关系去了大阪,但去年又回到东京。这次来东京前,阿忍曾经想到他,但原本不打算打扰他。 新藤是大阪府警总部的刑警,他也曾经向阿忍求婚,所以算是本间的情敌。 阿忍挂上电话后,又拿了起来,拨通了中西家的电话。因为他们的入住时间比预定的更晚,担心饭店方面会打电话去中西家确认。 电话铃声只响了一次,电话就接通了,听到中西太太紧张的声音:“喂,你好,这里是中西家。” “喂?我是竹内,刚才谢谢你们。” “喔……” 中西太太发出泄气的声音,似乎在等别人的电话。 “我们已经到新宿了,刚才先去了其他地方,我担心饭店方面会打电话去你们家──” 阿忍说到这里时,电话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谁打来的?是歹徒吗?” 那个声音绝对是中西先生。他在问他的太太。阿忍闭上了嘴。歹徒? “喂,竹内老师?” 中西太太的声音难掩慌张。 “……是。” “我知道了,如果饭店打电话来,我会转告他们。” “麻烦你了。” “失礼了。”中西太太可能担心阿忍追问,匆匆挂上了电话。阿忍看着手中的电话。 ──歹徒?中西先生的确说了这两个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走出电话亭,看到郁夫坐在护栏上玩电动玩具。 “田中呢?” “找地方尿尿去了。” 郁夫回答时,铁平从街角走了过来。 “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撒尿真不容易,老师,情况怎么样?” “马上会有人来接我们,我问你们一件事,中西有弟弟或是妹妹吗?” “甚么?” 铁平张大眼睛看着郁夫,“呃,我不太清楚。” “我不知道,但刚才在他家没看到。老师,你为甚么这么问?” “没甚么,只是随便问问。” 阿忍随口敷衍,但铁平他们似乎觉得可疑。阿忍干咳了一下,假装在等本间。 大约二十分钟后,一辆计程车停在她面前。车门打开时,身穿西装的本间义彦走下车。 “阿忍小姐,好久不见。” 说着,他高高举起了手上的一束玫瑰花。 “好久不见,对不起,麻烦你特地跑一趟。” “你千万别这么说,只要是为了你──” “你好。” “辛苦了,太好了,我们得救了。” 原本蹲在电话亭后方的铁平和郁夫站了起来,本间露出惊讶的眼神。 “阿忍小姐,呃,这是……” “他们和我一起从大阪来东京,因为有点事。” “等一下再聊吧,来,先上车,先上车。” 铁平把本间推进计程车后,自己也坐上车,郁夫也跟了上去。阿忍坐在副驾驶座上。 “总算离开了。” “青木原?树海怎么了?” “不,没甚么。田中,你不要说一些无聊的话。” “我是说实话而已。对了,本间先生,这些玫瑰花真漂亮。” “很漂亮吧?我费了很大的工夫挑选的。” 本间得意地回答。“费很大的工夫”这句话是要说给阿忍听的。 “你有时间去挑选花,应该更早来这里……算了。话说回来,真的很漂亮,看起来很贵的样子。一朵多少钱?” 铁平问。本间咂着舌头。 “开口闭口就问价钱,这是大阪人的坏习惯。只要说好漂亮,颜色很不错就够了。” “喔,是喔。好漂亮,好漂亮,好漂亮。” “不需要说那么多次。” “虽然很漂亮,但可不可以请你移过去一点,我不想被花刺刺到。” 本间发现铁平在调侃他,不禁有点生气。铁平和郁夫在阿忍后方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很快就到了饭店,完全不是阿忍他们刚才绕圈子的地方。他们一走出车站,就完全搞错了方向。 办理完入住手续后,阿忍和铁平他们先去房间放行李。本间在晚餐之前先去附近逛一逛。 他们的房间是在同一个楼层的单人房和双人房。阿忍走进自己的单人房,一换好衣服,立刻拿起了电话。 “你好,这里是中西家。” 中西太太的声音微微发抖。阿忍告诉她,已经到饭店了。 “雄太妈妈,请问你是不是隐瞒了甚么事?” 阿忍开口问道。她可以感觉到中西太太在电话中倒吸了一口气。 “隐瞒……请问你是指哪件事?” “请你对我说实话,中西同学是不是有弟妹?他的弟妹是不是发生了甚么意外?” 中西太太沉默不语,阿忍对自己的直觉充满自信。 阿忍从中西夫妇白天的对话,以及刚才中西先生问:“是不是歹徒?”察觉到他们家出了事。某个家人──应该是雄太的弟妹遭到了绑架。这么一来,客厅的电话被拿走这件事也有了合理的解释。因为中西夫妇不希望雄太接到歹徒打来的电话。那时候,雄太还不知道绑架的事。 “不,”中西太太无力地回答,“没这回事,利广很好。” 利广应该是雄太的弟弟。 “雄太妈妈,请你对我说实话。我有朋友是警察,我可以请他帮忙──” “不,这可不行。” 中西太太尖声回答,但这个回答反而暴露了真相。她叹了一口气。 “老师,请你千万不要报警。” “果然……是绑架吗?” “对,今天早上就不见人影。中午的时候接到电话,说如果不希望小孩子没命,就准备五千万……” “是熟人的声音吗?” “因为声音用仪器变过声,所以也搞不清楚是不是熟人。” 听说最近有些玩具可以轻松变声,绑匪可能使用了这种玩具。 “为甚么不报警?日本的警察很优秀,绑匪不可能成功的。” “但有很多小孩被撕票,就是因为家属报了警,所以才会惨遭毒手……虽然媒体没有报导这种案例,但我曾经听说过。” “这──” 阿忍原本想说“这不可能”,但还是把话吞了下去。因为她没有立场断言到底有没有这种情况,而且,也无法责备为儿女担心的父母。 “绑匪之后有没有再和你们联络?” “有。刚才接到你电话之前,绑匪来了电话,要求我们明天中午带着钱去鬼屋前排队。” “鬼屋……是甚么?” “就是鬼屋啊,东京迪士尼乐园的鬼屋。” “喔……” 阿忍觉得交付赎款的地点很奇怪,但绑匪应该有他的意图。 “事情就是这样,老师,请你当作不知道这件事,拜托你了。想到那孩子有甚么三长两短……” 中西太太似乎在哭,阿忍说不出话。 <hr /> 注释: 第三节 “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不喜欢这里的菜?” 本间停下拿着刀子的手问道。阿忍他们正在饭店地下楼层的法国餐厅吃晚餐。 “不,没事……” 阿忍不置可否地回答后,把肉送进嘴里,但食不知味,她满脑子想着那件事──绑架案。即使本间大谈关于料理的知识,她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老师吃东西的时候,不管对她说甚么都没用。”铁平转眼之间就把主餐的牛排吃完了,无所事事地拿起水杯喝水调侃道:“之前吃营养午餐时,即使广播通知找她,她也完全听不到。” “但是,只要有美食,不管叫老师做甚么事都没问题。本间先生,当初老师听到可以在高级餐厅吃饭,才愿意和你相亲。” 这两个捣蛋鬼口不择言,但阿忍无心理会他们。眼看着发生了绑架这么恶劣的犯罪,自己却帮不上忙。她越想越焦急。 ──自己也不能擅自报警。到底该怎么办呢? “老师,老师。” 本间叫了好几次,她才终于回过神。本间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你怎么了?怎么一直心不在焉?” “虽然老师吃东西很容易进入忘我的境界,但忘我到连嘴巴都停下来,实在不像老师平时的样子。” 铁平继续耍嘴皮子,他也对阿忍今天的态度感到有点惊讶。阿忍坐直了身体,努力挤出笑容。 “我在想一些事。对了,你们明天要去哪里?” “关于这件事,原本打算和中间讨论后再决定,但我们刚才打电话给他,他说明天有事不能出门,我还在和原田商量该怎么办。” “是喔……” 雄太应该是被父母制止,所以不方便外出。对中西家来说,明天是很重要的日子。 “那也没办法,你们明天就在饭店温习功课吧。” “甚么?”那两个捣蛋鬼从椅子上滑了下来。 “开甚么玩笑,难得出来旅行,做甚么功课。我和原田已经决定好了。” “你们要去哪里?” “迪士尼乐园。” 听到铁平的回答,阿忍情不自禁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说甚么?” “你没听到吗?我们要去东京迪士尼乐园,说起来很丢脸,我和原田还没去过。” “不行,”阿忍摇着头,“你们不能去那里,改去其他地方吧。” “为甚么不行?”郁夫在一旁问道。 阿忍当然不可能告诉他们,明天是中西家要交付赎款的日子。 “因为……那里有太多可以玩的地方,玩过头的话,你们会变笨蛋。” “这也太离谱了。” 郁夫动作夸张地扭着身体,铁平也嘿嘿笑着。 “即使变笨我也无所谓,所以我要去迪士尼乐园玩。” “你们不是说要去东京巨蛋吗?那就明天去吧。哇,好开心喔,东京巨蛋有意思多了。” 阿忍在胸前拍着手,但铁平很干脆地回答说:“明天不行,明天没有热身赛,既然没有比赛,去了也没有用。” “嗯嗯。”阿忍发出呻吟,如果继续坚持,恐怕会引起怀疑。那两个小鬼的直觉向来很敏锐。 “老师,你朋友的婚礼是后天吧?这么说,你明天有空罗?” 本间安静了一会儿,看到大家都没有说话,立刻插嘴问道:“怎么样?明天要不要开车去横滨玩?晚上的海湾大桥很美喔。” “海湾大桥?” “对,如果你不喜欢横滨,随便去甚么地方都行。” 听到他这么说,阿忍下定了决心。 “本间先生,那我也想去迪士尼乐园。” “啊?”本间露出绝望的表情,“四个人一起去吗?” 铁平他们也很惊讶,呆然地张大了嘴,阿忍摇摇头。 “我们各走各的,你们也希望这样吧?” “好啊,老师偶尔也想约会一下,我们不会告诉新藤先生的。” 铁平说话没大没小,郁夫也调侃本间说:“帅哥,加油罗。” 阿忍当然不是想约会,她只想去交付赎款的现场监视。虽然她对眼前发生的事束手无策,但与其整天苦恼,还不如付诸行动。她原本打算一个人去,但她知道自己经常搞不清东西南北,没有自信可以准时到达。 本间不知道阿忍只是把他当成带路人,忍不住窃喜,还在铁平他们的怂恿下,请他们吃了冰淇淋。 第四节 翌日早晨,本间在约定时间准时出现。铁平他们已经出发了,阿忍和本间只喝了一杯咖啡,就走去了车站。 “为甚么搭电车?开车比较轻松啊。” 本间有点不满。可能他很期待两个人开车去兜风。 真正的原因是阿忍担心开车会卷入塞车的车阵中。她必须在正午之前赶到迪士尼乐园,不,要赶到鬼屋前。 走在东京街头,她充分感受着东京的空气。虽然街道和大阪一样拥挤,但有一种和大阪不同的震撼。大阪的人潮就像是瀑布,在用力冲撞的同时,带走了一切;相较之下,东京的人潮是海啸,整体蕴藏着一股很大的力量,形成了巨浪。那些标新立异的人即使能够抵挡瀑布,在海啸面前却无能为力。 阿忍不由得想起了中西家的情况。他们来到东京后,物质生活变得丰富,拥有的财力让绑匪一开口就勒索五千万的赎款,他们也有能力支付这笔钱,但在得到丰富物质生活的同时,似乎也因此牺牲了家人之间的感情。这种想法难道是源自自己酸葡萄心理? “老师,你从昨天开始,就根本没在听我说话。”站在中央线的月台上时,本间苦笑着说:“简直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你的心思全都留在大阪吗?” “不,才没有。” 阿忍笑了笑,这是她今天早晨起床后的第一个笑容。 “本间先生,我觉得东京人太了不起了。” “是吗?” “大家在等电车的时候都会乖乖排队,大阪根本不可能有这种情况。” “这也让我很伤脑筋。”本间皱着眉头,“即使我乖乖排了队,电车一来,所有人都挤到车门前。大阪人的活力,或者说是厚脸皮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真丢脸。我在想,会不会是因为东京人觉得为搭电车这种事竞争根本是浪费精力,因为东京人总是在其他事上和别人竞争。” “有道理,根本不值得在这种事上耗费精力,也许真的是这样。” 本间似乎深有同感,频频点着头。 他们在东京车站换京叶线后,在舞滨站下车,很快就到了迪士尼乐园。售票处前大排长龙,他们排了很久,好不容易来到窗口前,阿忍看到门票的价格,惊讶地张大眼睛。 “只不过是游乐园,居然要好几千圆,日本人太奢侈了。” “这代表这个游乐园有这样的价值,不过,真的很贵。” 走进迪士尼乐园,阿忍惊讶的不是里面的游乐设施,而是到处人山人海。因为刚好是春假,又是星期六,所以放眼望去,到处都挤满了人。 “本间先生,现在几点了?” “呃,十一点四十分。” “不行,本间先生,我们要加快脚步。” 阿忍拉起他的手。本间被她握着手,不禁暗自高兴,问她:“你有特别想玩的吗?” “对,我要去鬼屋。” “呃……” 本间露出为难的表情停下脚步。“老师,今天这种日子去排这么热门的游乐设施太没道理了,光是排队就会耗上一整天,我们去人比较少的地方玩吧。” “那怎么行?如果你不想去,我一个人去。” 阿忍迈开了大步。 “请等一下。我去,我去。” 本间也慌忙跟了上来。 但是,他说得没错,鬼屋前人满为患,队伍排得很长,一眼望不到尽头。阿忍停下脚步,仔细观察着队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排这么长的队,日本人就不会玩了吗?” “对啊,所以我们别玩这个了。”本间在旁边说道,“米奇公馆和乡村顽熊剧场很不错,每次都没甚么人。” 阿忍终于找到了队伍尾,站在不远处观察着。队伍旁竖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现在还要等待一小时十分钟”。 “你是不是想放弃了?” 就在本间说话时,一个眼熟的女孩排在队伍的最后面。她是雄太的姊姊中西景子。她穿了一件牛仔裤和棒球夹克,肩上背了一个黑色大皮包。 阿忍立刻意识到应该由景子负责送赎款。她肩上的皮包看起来很鼓,里面应该放了五千张一万圆。 “本间先生,走吧。” 听到阿忍这么说,本间露出“还是要去排队啊”的表情跟了上去。 才一眨眼的工夫,景子身后已经有不少人排队了。阿忍就在她身后几公尺的地方监视她。目前还没有绑匪和她接触。 “现在几点了?” “呃,十一点五十五分。你为甚么一直在意时间?” “不,也没有……” 阿忍含糊其词时,响起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 “老师,你的个性这么急,没想到会在这里排队。” 阿忍惊讶地抬头一看,田中铁平正笑嘻嘻地看着她。原田郁夫也在旁边。 “咦?你们甚么时候冒出来的?” “我们刚到,看到你在这里,硬挤过来的。本间先生,昨天谢谢你。” “不客气……”本间一脸呆然。 这两个小鬼出现的真不是时候──阿忍想要咂嘴,但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对铁平说: “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们,你们愿意帮忙吗?” “要看情况罗。”铁平说。郁夫从背包里拿出游戏机,正在专心地打电动。 “不是甚么困难的事,前面不是有一个绑马尾的女孩吗?” “红色夹克的那个吗?” 铁平看着阿忍手指的方向后问。他似乎不认识景子。 “对,你们去她旁边,好好观察有没有人靠近她。我现在暂时不能告诉你们理由。” “这个拜托有点奇怪,没关系,晚一点再告诉我们理由就好。” 铁平说完,就带着郁夫往前挤。他们一脸好像有朋友在前面的态度,落落大方地往前走,所以没有人制止他们。原来这就是大阪人的厚颜无耻,阿忍不由得感到佩服。 “忍老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本间终于一脸不悦地问,“你好像有事在隐瞒我,请你坦诚告诉我,为甚么要这么做?” 看来无法继续隐瞒下去了。如果本间情绪激动,被绑匪看到就惨了。阿忍压低了嗓门,“不瞒你说──”本间听了来龙去脉后,倒抽了一口气。 “绑架?” “嘘!”阿忍把食指放在嘴唇上,“所以我们要悄悄地在这里监视。” “好,那我来协助你。” 本间弯下高大的身躯,双眼注视前方,但这样反而不自然,阿忍很担心会被绑匪发现。 排了很久,终于走进了建筑物内部,但绑匪似乎仍然没有和景子接触。他们和景子之间的距离更拉开了,幸好铁平他们的背包一直出现在她附近,所以阿忍暂时感到放心。 “绑匪为甚么选在这种地方?”本间问。 “我也不清楚,可能想利用这里人多拥挤吧,我们光是监视就这么吃力了。” “真可惜,没有报警,希望我们能够掌握绑匪的线索。” “但是,首先希望雄太的弟弟平安回家,如果贸然行动,导致不堪设想的后果……” “对啊,所以我们要谨慎一点。” 终于轮到他们坐上像胶囊一样的车子了。车子将载着游客参观鬼屋。每辆胶囊车上可以坐一到三个人。 景子独自坐上一辆胶囊车,铁平和郁夫坐上她后面那辆车。阿忍他们的车子离他们很远。 “哇,真是太可怕了。” 当幽灵出现时,本间忘记了原来的目的,发出惊叹的叫声。这里不是用粗糙的假人吓人,而是利用立体影像等机关的逼真幽灵接二连三地出现在游客面前,阿忍的目光也被吸引了。况且,他们离景子的胶囊车很远,根本不可能监视她。 经历了一场惊悚之旅后,胶囊车终于抵达终点,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走下车子。 “啊,忍老师,你看……!” 听到本间的叫声,阿忍往前方一看,发现景子茫然地站在那里。铁平他们也在不远处。 “啊!” 阿忍也叫了起来。因为景子的皮包不见了。 第五节 阿忍追上了铁平他们,问他们有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铁平摇了摇头说:“好像没有。” “甚么嘛,你说得很没自信。” “因为我只顾着看幽灵啊。老师,那些机关真逼真,外国人的设计果然厉害。” “笨蛋,现在不是讨论这种事的时候。” 景子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中西夫妇等在出口的不远处,雄太也在。 “本间先生,可不可以请你带他们两个去别的地方等我?我马上就去找你们。” 阿忍拜托道,他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点点头。 “好,那我们去那家餐厅等你。” 阿忍目送他们离开后,跟着景子走向中西夫妇。中西太太立刻发现了她,露出惊讶的表情。 “老师……” “对不起,我还是很担心,所以来看一下。” “对不起,让你操心了。” 中西先生向阿忍点了点头,看着女儿问:“皮包呢?那些钱怎么了?” “我……搞不清楚发生了甚么事。” 景子露出茫然的表情。 “怎么回事?你给我好好说清楚。” “我一坐上胶囊车,就很想睡。当我醒过来时,已经到了终点,皮包也不见了……” “你说甚么?怎么可能有这么荒唐的事?你好好想想,有没有想起甚么?” 中西先生抓着景子的肩膀用力摇晃。景子拚命摇头。 “老公,你不要动粗,你镇定一点。” “我怎么可能镇定?这关系到利广的生命!万一钱被拿走了,利广却没有回来怎么办?” 这时,雄太“啊!”地叫了一声,指着姊姊衣服的袖子问:“这是甚么?” 仔细一看,景子的袖子上用胶带黏了一张白纸。 “这个符号是甚么?” 中西先生把纸拿下来,递到雄太面前。雄太回答说: “这是走失儿童服务中心的标志。” “走失儿童服务中心……喔!” 中西先生轻声嘀咕后冲了出去。阿忍也和中西太太他们一起跟在他的身后。 来到走失儿童服务中心,中西利广果然在那里。他差不多是读幼稚园的年纪,脸上不见疲惫,正在开心地看米奇的动画。 中西夫妇抱着年幼的儿子,不顾旁人的眼光哭了起来。有人看到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中哭泣,忍不住窃笑。这也难怪,因为那些路人不知道他们内心的煎熬。 问了工作人员后,发现并不是有人把利广送来这里,而是利广自己走进来的。工作人员说,他很镇定,完全没有露出不安的表情。 “利广,赶快告诉爸爸,到底是谁把你带走的?” 中西先生问,利广默默地从短裤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中西先生接过信封,拿出里面的信纸。阿忍也在旁边探头张望,信上的字故意写得很潦草。 信的内容如下。 “五千万已经收到了,对平民百姓来说,是一大笔钱,但仁兄赚取了庞大的利益,就当作是环报回馈乡里吧。 如约把令郎归还,但请务必遵守我方的指示。在此重复如下: ?晚上六点以前,不得离开迪士尼乐园。 ?除了不得报警,也禁止和外界联络。 我方目前仍然持续监视你们。如果不遵守我方指示,将立刻采取报复,请勿辜负我方的期待。” 中西先生看完之后四处张望,可能觉得绑匪正在某处监视他们。 “老公,怎么办?” 中西太太害怕地看着丈夫。 “嗯,那就先遵从对方的指示,即使现在报警,也不见得能够抓到绑匪。” “但是,钱……” “钱的事就别提了。” 中西先生咬着唇,把手放在利广头上。“钱的事不重要,至少目前一家人都平安无事。” “老公……” 听到丈夫这么说,中西太太眼中泛着泪光。 “呃,既然绑匪可能在某处监视,我最好别和你们在一起。” 阿忍说,中西先生皱起眉头。 “但是,对方可能已经看到你了。” “对,但即使被他们看到,他们也只会监视我而已。别担心,我在六点之前不会离开这里,也不会和外界联络。” “是吗?” 中西先生想了一下说:“那就先在这里分手,我们会在园区内慢慢消磨时间。” “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中西夫妇向阿忍鞠躬,阿忍转身离开了。走了几步后回头一看,发现他们一家五口在排队买爆米花。 第六节 一走进餐厅,本间就看到了她,对她挥着手。铁平他们也和本间在一起。 “怎么这么晚?情况怎么样?” 阿忍走过去时,本间立刻开口问道。得知小孩子平安归来时,他就像自己的事般地松了一口气。“真是太好了,不,这是最重要的。” “本间先生,我有点口渴,你可不可以帮我去拿杯饮料?” “啊?喔,好啊,你想喝甚么?” “我想想,那就拿你觉得最好喝的饮料吧。” “这个要求好难,我会难以决定。” “嗯,那你就好好想一想。” “嗯,到底甚么饮料比较好呢?” 本间嘴里嘀咕着,快步离开了。阿忍目送他离开后,走向铁平他们说:“喂,我问你们。” “甚么事?”两个人同时抬起头。 “把你们的背包拿给我看。” 两个小鬼顿时脸色大变。 “里面没装甚么东西啊。”铁平说。 “都是一些破烂。”郁夫接着说道。 “你们瞒不了我,我已经甚么都知道了,差一点就被你们骗了。” 阿忍说,他们两个人互看了一眼,露出奸笑。 “还是被老师发现了,忍老师不愧是名侦探。” 铁平说完,两个人交出了背包。阿忍接过背包一看,果然不出所料,铁平的背包里放着景子的黑色皮包,郁夫的背包里放着压扁的海滩球。 “我果然没有猜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解释一下。” “老师,你不要这么急嘛,我和原田是受中西的拜托。昨天在他家的时候,你不是去厕所吗?他就是那个时候拜托我们。” “他拜托你们甚么?” “他问我们愿不愿意协助他们的绑架游戏。先要打一通恐吓电话。” 铁平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型录音机,打开了开关,立刻传来要求五千万圆赎款和交付赎款方法的指示。 “这是中西给我的,昨天你迷路打电话时,我也用其他的公用电话打到中西家,放了录音带的内容。” 阿忍想起那时候郁夫说铁平去尿尿,的确不在。 “然后呢?”阿忍急着问。 “接着,就是照顾了利广一晚上。傍晚之前,由中西姊姊的朋友帮忙照顾,然后由那个人把利广带来饭店。之后,我们把他藏在房间里,反正可以叫客房服务送食物来,也有游戏机,利广很乖,也没有吵。今天早晨,我们一起离开饭店,带他来这里。” 怎么会这样?阿忍咬牙切齿。昨天晚上,她为了绑架的事担心得一整晚都没睡好,没想到利广就在隔壁房间。 “最后是这个吗?” 阿忍拿起皮包和海滩球。 “很好玩啊。”铁平和郁夫开心地相互点着头。“中西的姊姊在出门前,把现金从皮包里拿出来,装了一个吹了气的海滩球进去。坐上胶囊车后,就把海滩球的气放掉,和皮包一起揉成一团。走下胶囊车后,立刻交给我们。因为你就在后面,所以那时候真的很紧张,怕被你发现。” “但是,你们知道我得知了绑架的事吗?” “当然啊,因为中西通知我们了。” 所以,他们知道自己昨天晚上突然说要去迪士尼乐园的理由。阿忍想到这里,就又气又恼。 “老师,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郁夫问。阿忍咳了一下,从皮包里拿出一封信。 “这是中西前不久写给我的信,你们看,‘环境’写错了,他把‘环’写成了还报的‘还’。刚才看到绑匪写的信,发现把‘还报’的‘还’写成了环境的‘环’。中西以前就经常把‘环’和‘还’这两个字搞错,所以我就想到了。” “是吗?看来以后要好好学汉字。” 郁夫嘟囔后,又拍着手搞笑地说:“老师的推理太厉害了,了不起、了不起。” 阿忍推开他的手说: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动机到底是甚么?他们为甚么要这么做?” 铁平用力抓着头问:“老师,你完全猜不到理由吗?你应该已经隐约察觉到了吧?” “我不知道啊。” “中西他们家来到东京后,好像就出了很多问题。虽然家里很有钱,但他爸和他妈的感情濒临破裂,已经谈到了离婚的事,现在只是在吵要怎么分配孩子。”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啊。” “于是,中西和他姊姊就在想,有没有甚么方法可以让他们父母再次团结,就想到了绑架游戏。为了救孩子,他们不得不团结。中西他们期待,父母可以经过这件事破镜重圆。” “原来是这样……” 阿忍不禁有点难过。因为她知道雄太很烦恼,所以才会来东京,没想到他正在拚命寻找解决方法。 “得知我们要来,他们决定执行这个计划。如果有人报警,他们打算立刻中止计划。虽然现在成功了,但接下来才是很大的问题。他们坦承一切后,会被他爸妈骂,他们可能在挨骂之后,再请他们的爸妈重新考虑离婚的事。” “是吗?希望他们一切顺利。” “中西告诉我,”郁夫难得语气沉重地开了口,“如果最终还是无法解决父母感情的事,那也无可奈何,他们只好认命,但希望全家人可以在最后一起出游。因为想要制造这样的回忆,所以才会挑选迪士尼乐园,尤其是利广,他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回忆。” “是喔……” 阿忍回想起刚才的景象,他们一家人看起来感情很好。 “别担心,他们一定没问题的。” 阿忍用力说道。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本间走了回来,他手上的托盘上放了好几种饮料。“我把那里的饮料全都拿来了,请你选自己喜欢的。” “谢谢。”铁平他们伸手拿了饮料,阿忍拿了柳橙汁。 “没想到你们来东京,卷入了这么麻烦的事件,接下来要怎么办?” 本间问。 “我们明天要去东京巨蛋球场。” “不,要去原宿。” “我没问你们。老师,你明天晚上有空吧?要不要一边吃饭,一边研究一下这起事件的解决方案?” “好啊。” 阿忍托腮说道。明天是朋友的婚礼,她要在婚礼上致词。 阿忍开始思考要对这些新人说甚么。 第一节 畑中弘是田中铁平和原田郁夫的小学同学。周六放学后,畑中在校门口约了他们两人。 “要不要一起去吃大阪烧?” 铁平和郁夫不约而同地把双手插在口袋里,又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我没钱。”铁平说。 “我也没钱。”郁夫说。 畑中犹豫了一下,似乎下定了决心说: “没关系,我请客。” “喔?” 铁平和郁夫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叫了起来: “你怎么了?该不会发烧了?” 铁平准备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畑中闪开了。 “只是刚好有笔额外的进帐,怎么样?你们不想去也没关系。” “去啊,去啊。” 郁夫搓着手,铁平也捏着畑中的肩膀拍马屁说: “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即使是天涯海角,我们都会跟你走。” 走进大阪烧店,畑中说他们可以随便点自己想吃的食物,郁夫点了加入所有配料的特制大阪烧,铁平点了份量超大的特大炒面。 “你说的额外进帐是甚么?” 铁平几乎一口气吃完了差不多有两人份的特大炒面,用牙签剔着牙问道。 “嗯,不值得一提啦。” 畑中似乎没甚么食欲。他点了一个普通份量的大阪烧,却吃得很慢。 “你的亲戚给你零用钱吗?”原田郁夫问。 “嗯,差不多吧。” “真羡慕啊,我爸爸说,我家亲戚很多,但那些亲戚只会上门来借钱。” 郁夫说着,把最后一片送进嘴里。 吃完之后要付钱时,畑中拿出皮夹。铁平在一旁探头张望,忍不住嘘地吹了一声口哨。畑中的皮夹里放了好几张一万圆的大钞。畑中用身体挡住了皮夹,看着皮夹内想了很久。 “那我们去外面等你。” 郁夫可能担心畑中反悔,急着想要离开。 “等一下,”畑中叫住了他们,“对不起,可不可以请你们一人出两百圆,我的钱不够。” “钱不够……你不是有好几张万圆大钞……?” 郁夫不满地嘟起了嘴,铁平伸手制止了他: “两百圆应该有啦,那我们就出吧。” “是没问题啦。” 两个人分别拿了两百圆交给畑中。 “对不起,我说好要请客的。”畑中又拿出自己的钱,一起结了帐。 “他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在大阪烧店门口和畑中道别后,铁平对郁夫说。 “真的很奇怪。”郁夫也表示同意,“小气鬼畑中居然会请客,实在太不寻常了。不过,最后要我们出两百圆,就很像他的小气风格。妈的,早知道要自己出钱,就不需要对他说那么多好话了。” “那些钱是怎么回事?真的是别人给他的吗?” 铁平嘟囔道,郁夫停下脚步,张大眼睛。 “他虽然很小气,但不至于偷别人的东西。” “这我当然知道,”铁平点了点头,笑了起来,“算了,可能是他的亲戚卖了土地吧。” “对啊,他的很多亲戚都是土财主。” 两个人表面上似乎接受了这个事实,不再讨论这个话题,但双方都从对方的脸上发现了难以释怀的表情。 他们一起走去竹内忍的公寓。阿忍是他们小学的恩师,目前正在大学深造,学习教育学的课程。他们只有在考试前,或是有很难的功课时,才会去找阿忍。因为他们想要找阿忍临时抱佛脚。 没想到阿忍不在家,但有一个长得和阿忍很像的圆脸中年妇女。 “你们就是田中和原田吗?我曾经听阿忍提过你们。” 中年妇女是阿忍的母亲。“一看你们的脸,就知道很不好教,难怪阿忍会伤透脑筋,哇哈哈哈。” 她豪爽地笑了起来,铁平问她: “呃,请问忍老师呢?” “阿忍吗?她住院了。” “住院?”两个人惊叫起来。 “没甚么大碍,肚子上划了一小刀而已,现在只要等屁放出来就行了。” 说完,她又张开嘴巴笑了起来。 第二节 半夜突然剧烈疼痛。 那时候,阿忍已经躺在被子里,快要睡着了。 肚脐周围越来越痛,甚至有想呕吐的感觉。这时,阿忍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惨了,果然坏掉了…… 晚餐时,她觉得火腿的味道不太对劲,但觉得反正吃了也不会死人,就大口吞了下去。 阿忍痛苦地呻吟着走去厕所,但没有排便,只有汗水不停地流。她回到被子里,再度躺了下来。她觉得只要睡一觉就好了,之前也曾经好几次半夜肚子痛,但只要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就不药而愈了。她对自己的肠胃很有自信。 但是,下腹部的沉重压力和腰部的剧痛久久无法消失,而且,疼痛的区域越来越大,最后痛得整个下半身都麻木了。 她呻吟了一整晚都没睡好,疼痛不仅没有消失,只要稍微移动一下,就痛不欲生。她摸了摸疼痛发源地的右下腹,发现那里硬邦邦的。她轻轻按了一下,痛得她差点昏过去。 ──不行,这不是吃坏肚子,而是更严重的病。 和昨晚不同,阿忍一下子变得虚弱起来,皱着眉头,爬到电话旁。她拿起电话,按了电话号码。她打电话回老家。 ──你们在干甚么啊,赶快来接电话。再不接电话,你们的女儿就快死了。 这种时候,都会觉得电话铃声响很久。阿忍痛得在榻榻米上打滚。 “喂,喂,这里是竹内家。” 电话终于接通了,传来母亲妙子的声音,但阿忍无法立刻发出声音,忍不住先呻吟起来。 “喂?谁啊?是恶作剧吗?我正在忙,没工夫搭理。” 妙子尖声说道。 “呜,妈,是我──” 阿忍呻吟着求救。 “啊、啊、啊?喔,阿忍,原来是你,你发出甚么怪声音?好久不见了,最近好吗?” 妙子完全状况外地问道。阿忍很想反问母亲,我这样还算好吗?但她根本没有力气。 “妈,救命,我肚子好痛。” 母亲听到她的求救也不为所动。 “肚子痛?只要去拉一泡大便就解决了,赶快去蹲马桶吧。” “我去了,但拉不出来。而且,这种痛和平时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也说不清楚,下腹部很硬,硬邦邦的,我想──” “喂,老公。” 阿忍的话还没有说完,妙子就在电话那一头和别人说话。那个人当然是阿忍的父亲茂三。他似乎还没有出门上班。“阿忍打电话来……不是,不是,她不是找你听电话,她说她肚子痛,下腹部很硬……大便?她说大不出来……呃、右边?右下腹?──喂、喂,阿忍,你有在听吗?” “呜──” “你是右下腹痛吗?” “好痛。” “她说她很痛……啊,那问题可大了。喂,阿忍,你爸说,可能是盲肠有毛病。” “我当然知道。我知道,你帮我叫医生。” 阿忍听到妙子在电话那头尖叫的声音,当场瘫了下来。 ──真的费了好大的工夫,早知道就自己打电话去医院了。 阿忍躺在病床上,听着收音机,回想起昨天的事。肚子痛的原因果然是急性阑尾炎,立刻动了手术,然后直接住了院。 “喂,我说你啊。” 隔壁病床传来声音。隔壁病床躺了一位老婆婆,把一头白发盘成发髻。这是双人病房,阿忍住进来时,这位老婆婆就已经住在病房了。 “婆婆,请问有甚么事?” 阿忍觉得要尊老,更觉得对方在这个病房比自己资深,所以努力用亲切的声音回答,但那个婆婆闭着眼睛,噘着下唇说: “收音机的声音可不可以关小一点?吵死了,我根本没办法睡。” “啊,对不起。” 阿忍急忙把音量关小声了。 “唉,年轻人真好。” 老婆婆故意大声叹气。 “即使住院也有很多乐趣。像我们这种老人,整天都提心吊胆,不知甚么时候翘辫子。” “怎么会呢?婆婆,你看起来精神很好啊。” “怎么可能精神好?” 老婆婆故意咳了几下,“原以为病房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好好休息,没想到又塞进来一个人。” 她似乎不太满意阿忍和她同住一个病房。 “真对不起。” “对了,还有,不要叫我婆婆,我可不是你的甚么婆婆。” “……我知道了,对不起。” 死老太婆。阿忍道歉时,心里忍不住骂道。 老婆婆对护士也是这种态度。她一下子说床睡得不舒服,一下子说太阳太晒了,整天找麻烦,但身材像女子摔角手的资深护士对这种病人早就见怪不怪了,根本不当一回事。 “请问婆……藤野女士生了甚么病?” 午餐时,阿忍问护士。那个老婆婆姓藤野。 “泡芙啦。” 回答的不是护士,而是老婆婆。 “泡芙?” “带状泡芙,肚子周围长了很多湿疹。” “是带状疱疹。” 护士笑着纠正她,老婆婆生气地说:“还不是一样。” 阿忍吃完和离乳食品差不多的午餐后不久,病房门被人用力打开,一个男人冲了进来。 “老、老师,忍老师,你、你、你没事吧?” 进来的是新藤。虽然他瘦巴巴的,看起来像三流演员,但他是大阪府警的刑警。 “咦?新藤先生,你怎么知道我住院了?” “只要是你的事,我统统都知道。” 新藤在混乱之中,伸手想要握住阿忍的手,阿忍立刻把手缩回毛毯。这时,病房门口出现了另外两个访客。 “没想到老师也会生病,不过,盲肠炎根本不算是病。” 田中铁平和原田郁夫一副讨人厌的样子走了进来。 “屁放出来了吗?” 铁平问。阿忍把枕头丢了过去。 他们告诉阿忍,是从妙子口中得知了她住院的事。 “但光是我们两个人来探病,老师也不会给我们好脸色看,所以就通知了新藤先生。” 原田郁夫一副立了大功的表情,他一定打算向新藤勒索甚么礼物做为提供情报的回报。 “你的身体怎么样?”新藤一脸担心地问:“手术应该成功吧?” “现在动盲肠手术怎么可能失败,托你的福,我很好。我一笑,伤口就会很痛。” “真的吗?”田中铁平双眼发亮,“老师,你想不想听笑话?” “不必了。” “你不必客气嘛,真的很好笑。我跟你说,原田上次──” “啊──啊,我不想听。” 阿忍正想用毛毯盖住头,隔壁病床又传来了说话声。 “唉,年轻人真好。都有人来探病,被捧在手心。” 新藤和铁平他们看向隔壁病床。老婆婆仍然板着脸。 “咦?原来是烟店的婆婆。” 铁平叫了起来。老婆婆的眼珠子转动起来。 “我就在想,这个声音很耳熟,原来是田中家的小鬼。” “婆婆,你也住院吗?哪里不舒服吗?” “全身都不舒服,全身没一样东西是好的,很快就要翘辫子了。” 铁平哈哈大笑着,转头看着阿忍说: “这是婆婆的口头禅,你千万别当真。” 阿忍在心里回答,谁都不会当真。这时,又走进来一个新的访客,但并不是来看阿忍的。 “情况怎么样?” 穿了一件开襟衫的秃头老人好像是老婆婆的老伴。 “慢慢好转了,医生也说,已经好很多了。” 她对丈夫说话时语气很正常。 “是吗?那就太好了。” 老爷爷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看着阿忍他们。“今天真热闹。啊……你是田中家的?” 他发现了铁平。“你好。”铁平向他打招呼,也向他介绍了阿忍。 “是吗?原来是大路小学的,喔,我知道。” 老爷爷不感兴趣地点点头。 “老公,你有没有带我的换洗衣服?” 老婆婆问,老爷爷举起黑色的塑胶袋子。 “有啊,带来了。” “谢谢,辛苦了,放在那里吧。” 老爷爷把塑胶袋子放在窗边的架子,但有点心神不宁,好像想说甚么。 “怎么了?发生甚么事了吗?” “不,没事。” 老爷爷摸着好像鸡蛋般的脑袋,坐回椅子上。 “啊,对了,今天是丢垃圾的日子,你有没有把垃圾拿出去?” “啊?喔……你是说垃圾,嗯,拿出去了。” “你在发甚么呆,是不是有点痴呆了?” 听到老婆婆的话,铁平和郁夫都噗哧笑了起来。 老爷爷缓缓站了起来。 “我走了。” “甚么?不是才刚来吗?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 “既然来了,就多坐一会儿嘛。” 阿忍也在一旁说道,但老爷爷微微举起一只手说: “但我要照顾店里──那我明天再来。” “路上小心。” 听到老婆婆的叮咛,他点着头,走出了病房。 原田郁夫走到阿忍旁边,掩着嘴小声说: “我觉得反而是老爷爷看起来像快要死了。” “笨蛋,会被人听到啦。” 阿忍皱着眉头斥责道。 “已经听到了。” 老婆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天傍晚,老婆婆说忘了请老爷爷带东西,自己出去打电话。虽然带状疱疹对老年人来说是可怕的疾病,但只要确实治疗,并不影响正常的生活。 但是,老婆婆很快就皱着眉头走回病房。 “到底跑去哪里了?电话铃声响了好几次都没人接。” “可能去散步了吧。” “他只有早上会去散步,等一下再去打看看。” 一个小时后,老婆婆又出去打电话,但这次似乎还是没有打通。三十分钟后,她去了第三次,结果还是一样。 “他死到哪里去了?” 虽然老婆婆嘴里骂着,但还是很担心。 “请田中去看看吧。” 阿忍拿了自己的手提包,取出通讯录,翻到田中铁平那一页,递给了老婆婆。老婆婆似乎很不愿意让她帮忙,但还是接过通讯录说: “那就借我用一下。” 老婆婆打电话给铁平三十分钟后,那个像摔角选手的护士冲了进来。护士太激动了,说话也结巴起来。 “藤野婆婆,不、不、不好了,田中那孩子打、打电话来,说你先生被被被抢了。” “甚么?” 阿忍也和老婆婆一起惊叫起来,手术的伤口一阵疼痛。 第三节 藤野家是一栋老旧的木造平房,店面后方是连续两间客厅,客厅后面是大约一坪半大的厨房。听田中铁平说,后门敞开着,他从后门进入后,发现藤野与平被绑住手脚,倒在厨房,头上套了黑色的垃圾袋,嘴巴也被绑住。铁平吓坏了,立刻打电话给新藤,然后才通知医院。 “我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藤野爷爷面对辖区刑警的发问,摇着头回答。“我从医院回来,走过屋旁时,发现后门开着,我觉得很奇怪,就从后门走进厨房,一下子就被黑色袋子套住了头。我大叫着,你想干甚么,但对方力气很大,把我按倒在地,转眼之间就把我的手脚都绑起来了。我觉得对方的手法很熟练,像是老手。之后,他让我的嘴巴从塑胶袋里露出来,用手巾之类的东西绑住了我的嘴。我没看清楚歹徒的脸,当时根本慌了神,完全没有时间注意到。他绑住我之后,就马上离开了。然后,我在这里被绑了好几个小时,田中家的小孩来这里时,我真的松了一口气。” 即使不是老手,也可以三两下就绑住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爷爷。新藤在辖区刑警旁听着他们的对话时想道。 警方很快就查明了歹徒进入的方法。这栋房子的后方有两道门,从厨房到洗衣服的地方有一道门,外面还有一道,但只有外面那一道门上了锁。而且,那把锁很简陋,只是用挂钩勾住金属板而已,门的缝隙还很大,用铁丝或薄板之类的工具就可以轻易从外侧打开。 “很难想像之前都没有遭小偷。” 刑警观察现场后,几乎每个人都这么说,但新藤觉得小偷应该会看准目标才会下手。 家里并没有东西被偷,虽然五斗柜和整理架有被翻动的痕迹,所幸家里并没有放任何贵重物品。 “我看应该不是惯窃所为。” 一个长得像狐狸般的刑警说道,“如果是惯窃,会彻底翻箱倒柜,把房间翻得根本没有立足之地,把所有东西都翻出来。” “所以是生手闯空门吗?还是说,潜入这里是有甚么其他的目的……” 新藤问藤野与平是否知道甚么。藤野爷爷微微低着头回答说,不知道。 第四节 翌日下午,新藤来到医院,向阿忍她们报告昨天窃案的情况。由于之前已经接到辖区刑警的联络,得知藤野爷爷并没有受伤,老婆婆也很镇定地听新藤的说明。 “真是个笨贼。” 听完之后,老婆婆冷笑,“附近有那么多有钱人家他不偷,偏偏跑来我们这种穷人家。” “也可能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闯进家门的关系。” 新藤很干脆地说。 “那当然啦,反正家里并没有甚么值钱的东西,也不必把门锁得很紧。” 老婆婆好像对自己的贫穷引以为傲。 “但如果不是惯窃,就有点令人担心,是不是有甚么特殊原因,才会闯入藤野家?” 阿忍问,老婆婆在脸前摇着手说: “正因为是生手,才会跑来我们家里偷窃,我猜八成是小偷的实习生──啊哟,我的衬衫放哪里了?” 说着,老婆婆把手伸进塑胶皮包,在里面摸索着。 “有发现任何线索吗?”阿忍问新藤。 “目前辖区的刑警正在调查有窃盗前科的人,比对现场留下的指纹,但如果是窃贼实习生,恐怕找到窃贼的机率不大。” 新藤事不关己地说道,因为这不是强盗杀人案,和府警总部搜查一课的刑警无关。 “嘿哟。” 老婆婆拿着皮包,从病床上走了下来。“我去厕所一下,让你们两个年轻人好好相处。” 目送老婆婆离开后,新藤夸张地皱着眉头。 “这个老太婆真让人头痛,你居然和这么讨厌的人住同一个病房。” “她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对我冷言冷语。”阿忍气鼓鼓地说:“但有时候也很有意思。” “希望你赶快康复,等你出院了,我请你吃饭,不管是大阪烧还是章鱼烧都随你挑。” 不愧是新藤,只挑平价食物请客,但阿忍皱起眉头说: “不要在我面前提食物,我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吃婴儿食品。” “像你这样的大胃王,真是受苦了。” “你说这话是甚么意思?” 正当他们聊得很热烈时,病房门用力打开了。原以为是老婆婆回来了,结果并不是。抬头一看,有一个人拿着一束红玫瑰走了进来。 “忍老师,你的身体怎么样?” 以一身白西装,手捧红玫瑰这种奇特装扮现身的正是新藤的情敌本间义彦。 “咦?你怎么会来这里?” 阿忍瞪大了眼睛。本间目前在东京的公司工作。 “明天我要来这里出差一个星期,今天是星期天,我就提前来了。原本想看到你健康的样子,做梦都没想到你住院了。” 本间微微弯下腰,献上了花束。 “这不重要,可不可以请你不要用这种做作的语气说话?” “咦?新藤老弟,”本间一脸扫兴地看着情敌,“原来你也在。” “我早就来了,老师累了,正准备休息,不要再打扰她了。我们一起走吧。” “那你先回去吧。” 本间说完,看着阿忍露出笑容,“我才刚到,要陪着她入睡。” “那我也要留下来。” 新藤也在椅子上抱着双臂。 “不,新藤老弟,我劝你还是回去吧。我不是常告诉你,犯罪不分平日假日吗?” “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叫我新藤老弟。” “那就叫你名刑警新藤先生,你要不要回工作岗位?” “搞甚么,一听就知道你在嘲笑我。今天刚好我休假,我可以留在这里一整天。” “刑警先生要不分昼夜和犯罪作战,哪有时间陪病人呢?这里就交给我吧。” “你不必客气,这里由我负责。” “不,让我来。” “不,我来就好。” 阿忍根本没办法睡觉。 “我想,你们两个人都很忙,不要管我了。” “是吗?你看,忍老师说话了,那我们回去吧。” 新藤抓着本间的手臂,本间用力甩开了。 “阿忍小姐,没想到你这么客气。” 甚么叫没想到?阿忍有点火大。 “啊哟,又有新面孔啊,”藤野婆婆走回病房说道,“啊哟,这次是个帅哥。” 本间露出开心的表情说: “我喜欢有眼光的人,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说着,他从花束中抽出一枝满天星,递给藤野婆婆。 “搞甚么,原来不是送我玫瑰花。” 说完,藤野婆婆把满天星随手丢掉了。新藤在一旁乐坏了。 本间清了清嗓子,似乎在调整自己的心情,转头看着阿忍说: “话说回来,真是太遗憾了,原本以为这个星期至少可以和你约会两次,还打算下个星期六,邀你一起去看音乐剧,连票都买好了。” 他从西装内侧口袋拿出两张门票,在新藤面前晃了晃。 “对不起,但我躺在病床上,没办法去了。” “是啊,是啊,根本没办法,”新藤也连连点头,“你自己去看音乐剧吧。” “我想和阿忍小姐一起去。” 本间把票放回口袋,这时,藤野婆婆插了嘴: “你可不可以把票给我?” “甚么?” 本间诧异地看着藤野婆婆,“是音乐剧,不是演歌秀,不会有杉良太郎和五木宏喔。” “我当然知道,别把我当傻瓜,老年人也会看音乐剧,你到底想不想给我?” “那就好人做到底,免费赠送吧。”新藤事不关己地说:“要善待老年人。” “我先声明,两张票要三万圆。” 本间对新藤露出充满敌意的眼神后,对婆婆说:“不能免费送,想去看的人多得很。” “我也是大阪的女人,当然不会要求你免费送我。一万圆怎么样?” “一张一万吗?” “两张一万。” 本间身体往后一仰,“这也太便宜了,有人愿意出三万买,至少也要两万。” “没想到你人长得帅,却这么小气,那就一万两千圆。” “一万八。” “好,那就各退一步,一万五千圆,这还是给你面子。” 本间还没有回答,藤野婆婆就窸窸窣窣地在皮包里摸索。本间似乎不想多说了,拿出了门票,“我真是吃大亏了。” “你就当作是为老人做善事。” 婆婆从皮包里拿出两张一万圆交给本间。本间找了她五千圆。 本间和新藤两个人终于一起离开后,阿忍对婆婆说: “没想到你这么时髦,会去看音乐剧。你可以在下周六之前出院吗?” “嗯,啊,是啊。” 婆婆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转身背对着阿忍。 傍晚的时候,那位体格很壮硕的护士对婆婆说: “藤野女士,刚才太谢谢你了,我朋友也很高兴。” “啊、啊、啊?”阿忍瞪大了眼睛,“发生甚么事了?” “我一直很想看一出音乐剧,婆婆用便宜的价格卖给我,原本两张票要三万圆,婆婆只收我两万圆。” “呃。” 阿忍说不出话,看着婆婆。婆婆把被子拉到肩膀,打着鼾,假装睡着了。 不一会儿,藤野爷爷拎着纸袋,拿了婆婆的换洗衣服来看她。或许因为没有任何财务损失,在他脸上完全看不到被闯空门的沮丧。听藤野爷爷说,警方也没有太认真调查这起窃案。 “那我明天再来。” 藤野爷爷又带着黑色皮包回家了。 那天晚上,阿忍梦见了高中时的事。她在考数学,但因为完全没复习,一题也解不出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梦境又带她回到黑暗的过去,而且,坐在她旁边的竟然是藤野婆婆,正转头对她说: “我把一万五千圆的满天星卖了两万圆,赚了五千圆。” 阿忍在床上翻来覆去,发出呻吟后,终于醒了。周围有微微的灯光。啊,太好了。她松了一口气。现在终于不必再考数学了。 但是,她立刻发现有甚么不对劲。空气中有动静。有人站在黑暗中。 “谁?” 阿忍战战兢兢地问,接着,床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谁?” 这一次,她叫得比较大声。这时病房的门打开,一个黑影逃了出去。 “啊,别走。” 阿忍想冲下去追人,但腹部一阵剧痛。阿忍忍不住叫了起来,她连发出叫声都很痛。她拍了拍床,想叫婆婆起床,但婆婆睡得很熟。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终于摸到了护士铃,用力按了下去。但是,好几分钟后,护士才走进病房。 第五节 星期一,田中铁平和原田郁夫见到了畑中。 “咦?那不是畑中吗?” 放学回家的路上,郁夫指着前方问道。铁平一看,的确发现了畑中的身影。 “他在干甚么?” 铁平问。畑中躲在邮筒身后,不时探头张望,然后又缩了回去。 “这家伙真奇怪,我们绕到他背后去吓他。” 郁夫说道,但铁平制止了他。 “等一下,我觉得太不寻常了。” 两人躲在旁边的电线杆后继续观察畑中。铁平觉得也许旁人以为他们几个中学生在玩躲猫猫,但到底谁是鬼? “啊,他走出来了。” 郁夫嘀咕道。畑中从邮筒后方走出来,快步往前走。他们两个人也急忙跟了上去,没想到畑中走进不远处的派出所。 “咦?他怎么会去这种地方,田中,这是怎么回事?” 铁平当然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为甚么去派出所要这么鬼鬼祟祟? 铁平还在思考,畑中已经从派出所走了出来,两个人又急忙躲了起来。 “他在干嘛?才刚进去,又走出来了。” 郁夫嘟着嘴说。畑中大步走了起来,似乎想要赶快离开这里。 “原田,我们也去派出所看看,搞不好可以一探究竟。” “OK!” 两个人走去派出所,向内张望着,却没有看到警官。 “咦?没有警察,在休息吗?” 郁夫大步走进派出所,巡视着室内,“没想到派出所里这么脏。” “喂,你看。” 铁平指着桌上,桌上放了好几张崭新的万圆大钞。 “没想到警察真有钱。” “笨蛋,如果是自己的钱,怎么会放在这里?该不会是畑中……” 他的话还没说完,里面的门就打开了。 “干嘛?有甚么事吗?” 一个看起来很凶的警官探头问道,郁夫拔腿就跑,铁平也跟着冲出派出所。 “我们为甚么要逃?” 转过街角时,铁平问郁夫。郁夫喘着粗气回答: “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被警察叫住,就不假思索跑了起来。” “但我们和新藤在一起,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他是刑警,所以没关系,不知道为甚么,看到派出所的警官就心里发毛。” “我能理解这种心情……那些钱真的是畑中放的吗?” “他为甚么要捐那么多钱给派出所?” 郁夫在说话时,从房子后面探头张望,身体抖了一下,叫了起来:“惨了,刚才的警官追过来了。”然后又跑了起来。 “我们干嘛要逃啊。” 铁平嘴上这么说,但也跟着跑了起来。 第六节 铁平和郁夫两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病房,浑身都是汗。 “你们两个人真奇怪,干嘛要跑来这里?” 阿忍苦笑着说。 “因为想早一点看到老师。” 铁平说完明显是奉承的话后问:“发生甚么事了?我看到有警车停在医院门口。” “嗯,发生了一点事。” 阿忍告诉他们,昨晚有人闯入病房。 “是喔,半夜居然有小偷。” 郁夫听了阿忍的话,偏着头思考。 “但外人可以这么轻易进入病房吗?” “大医院的管理通常不够严谨,走大门的时候会检查,但如果走旁边的员工出入口,几乎畅通无阻。而且,一旦走进病房大楼,就会被误以为是病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没问题。” “拯救人命的医院管理这么不严谨不太好吧。” 虽然郁夫才国中二年级,说话却像大叔,“有没有被偷走甚么东西?” “我没有被拿走任何东西,婆婆……藤野女士的纸袋被拿走了。” “真的吗?”铁平转头看着婆婆。 “真是个笨贼,偷老太婆的内衣裤有甚么好玩的。” “但藤野女士的家里前天被闯空门,昨晚小偷又来这里,你们不觉得藤野女士被窃贼锁定了吗?”阿忍说。 警方似乎也认为案情不单纯,所以再三追问藤野婆婆,但婆婆坚持她甚么都不知道。 “应该只是巧合。” 藤野婆婆再度不以为然地回答。 阿忍也躺在床上接受了警方的问话,但她完全没看清楚窃贼的长相和体型,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对办案完全没有帮助。目前也没有其他目击证人,刑警为此伤透脑筋。 不一会儿,本间义彦也来到了病房。护士在走廊上说:“请不要奔跑。”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病房走来,用力推开病房门,好像要把门拆了。 “阿忍小姐,你没事吧?” 本间跪在地上,探头看着阿忍的脸。“啊,太好了,我听到有窃贼闯入时,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 “你太夸张了。” 原田郁夫在一旁小声说道,但本间不为所动。 “这家医院的保全系统太差劲了,阿忍小姐,我不能让你一直住在这种地方。” 说完,他咂着嘴,“应该已经锁定嫌犯了吧?老百姓平时缴税,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得到警方的协助,警察应该好好办案。” “对,刑警都很认真办案。” 阿忍没有告诉他目前没有任何线索,含糊其词地敷衍道,心想,如果新藤这种时候出现,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没想到就在这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喔,大家都在啊。” 新藤一派轻松地走了进来,本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他。 “看你这副散漫的样子,找到嫌犯了吗?” 新藤一进门就被呛了一句,忍不住怒目相向。 “又不是我负责的案子。” “这不重要,要优先侦办这起窃案。” “我也很想这么做,但每个人分工不同。” “那这起窃案由谁负责?我完全没有看到任何警察。” “你这么生气干嘛?” “我当然生气啊,阿忍小姐遭到攻击,难道你不恨嫌犯吗?” 阿忍很想告诉他,自己没有遭到攻击,但看到本间布满血丝的眼睛,立刻闭嘴不再说话。 “我当然痛恨啊,但着急也没有用,而且,没有看到警官是有原因的。刚才,在这个辖区内,发现了重大事件的证据,警力都派出去调查了。” “甚么重大事件?”阿忍问。 “伪造货币,也就是假钞。最近市面上出现了假钞,警方展开侦办,没想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了假钞。” “意想不到的地方?” “出现在派出所的桌子上。巡警才离开一下子,就有人把假钞放在桌上。目前,警力都在派出所周围打听情况。” “喔,假钞吗?” 阿忍应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往旁边一看。 田中铁平和原田郁夫的脸色苍白,简直和白粉笔的颜色差不多。 “星期六早上,我去学校的路上捡到的,就在垃圾堆里。” 畑中弘胆颤心惊地回答。这里是医院的候诊室,正在问话的是辖区的刑警,但阿忍、铁平他们也在旁边,并没有侦讯的紧张气氛。 “哪里的垃圾堆?”刑警问。 “一丁目的邮局后面。” “就在我家附近。” 铁平瞪大眼睛。 “是怎么掉在那里的?” “怎么掉在那里……就放在垃圾袋后面……” “还有其他的吗?” “好像没有。” “你以为是真钞吧?” 听到刑警的问话,畑中用力点头。 “我一直以为是真的钱。” “但你没有交去派出所。” “对不起,”畑中低下了头,“虽然我知道应该交给警察……” “最后他还是交去派出所了,这样不就好了吗?” 原田郁夫在一旁袒护他。 “但如果只是放在派出所的桌子上很伤脑筋。” 刑警露出锐利的眼神说道。 “对不起,因为我没有及时交去派出所,所以就……” 畑中缩成一团,让人看了于心不忍。阿忍觉得差不多了,刑警也刚好收起了记事本。 “不管是真钞假钞,以后捡到之后,要马上交到派出所。” 刑警可能在开玩笑,但没有人笑。 刑警离开后,畑中向阿忍鞠躬道歉。 “老师,好久不见,没想到一见面就是为这么丢脸的事。” “没甚么好丢脸的,你又没有占为己有。” 阿忍安慰道,“话说回来,那些假钞真的那么逼真吗?” “嗯,真的超像是真的。” 畑中用力点头,“我现在仍然不相信那是假钞,只是纸质好像稍微薄了一点。” “即使在大阪烧的店里用那些钱结帐,也不会被发现吗?” 郁夫哪壶不开提哪壶,畑中皱着眉头。 “你别提这件事了,我会觉得揪心。” “喔,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了,果然是中学二年级的学生了。” 听到阿忍这么说,畑中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笑容。 第七节 翌日傍晚,新藤和本间一起出现在病房。 “简直就像的故事。” 躺在隔壁病床的藤野婆婆说:“求婚者全都到齐了,但这位公主好像有点漫不经心。” “我们订了绅士协议。”本间轮流看着阿忍和藤野婆婆说道,“我在大阪的这段期间,不能让他专美于前。” “太有意思了,”藤野婆婆说:“恋爱要用策略。” “藤野爷爷当年也用了策略吗?” 新藤问。藤野婆婆一脸理所当然地用力点了点头。 “当然啊,我年轻时可漂亮了,大家都叫我天神之花,有多少男人在身边打转,光是记住每个人的长相就昏了。至少有二十个男人说,如果我不嫁给他们,他们就活不下去了。” “喔,是喔,是喔。” “我也是啊,”本间对阿忍露出微笑,“如果不能和阿忍小姐结婚,我情愿一死了之。” “啊,你这家伙,居然趁乱自我表现。” “我才没有趁乱表现,我是认真的。阿忍小姐,我死了也没关系吗?” “无所谓啊,你去死吧。” “我没有问你。” “我是代替忍老师回答。” “多管闲事,小心被老师讨厌。” “你这种虚情假意的做作态度更惹人讨厌。” “够了。” 阿忍打断了他们。他们一旦开始斗嘴,就连阿忍也无法阻止他们,“如果想吵架,就请你们回去吧。” 两个人挨了阿忍的骂,缩成了一团。 “嘿嘿,真不错,你喜欢我、我不喜欢你这种事,是年轻人的专利。” 婆婆走下病床,“你们太无聊了,我去散步。” 看到藤野婆婆离开,阿忍问新藤: “关于假钞的事,有没有甚么进展?” “我来这里之前,问了辖区的刑警,好像没甚么进展。” “警方是不是太怠慢了?” 本间说,新藤斜眼瞪着他。 “我告诉你,我是一课的刑警,原本就和假钞的事没有关系。” “畑中的证词可以派上用场吗?” 眼看两个人又快吵起来了,阿忍慌忙问。 “目前还没有。”新藤摇了摇头,“即使丢在那里,也不代表嫌犯就住在那附近。不过,这是很重要的证词,所以警方还没有对外公布。” “一旦公布,那一带的人会对一万圆纸钞产生异常的怀疑,以为自己手上的也是假钞。” “听畑中说,那些假钞做得很逼真。” 听到阿忍的话,新藤点了点头。 “好像是用了彩色影印技术,为了使颜色和手感更像真钞,似乎下了不少工夫。听说最近的影印机连钞票都可以影印。” “假钞有甚么特征吗?”阿忍问。 “没有透视浮水印。另外,就像畑中说的,纸张比较薄,还有另一个很大的特征,就是有好几张号码相同的纸钞。因为是影印的,所以号码当然都一样。” “是喔,平时在用的时候,根本不会看纸钞的号码,连号码在哪里都搞不太清楚。” “我记得是在福泽谕吉的肖像下方。” 本间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皮夹,“我觉得,无法分辨真钞和假钞的人本身就有问题,应该凭直觉就可以知道是真钞还是假钞。呃,号码果然是在肖像的下方。” 本间把纸钞递到阿忍面前,让她可以看清楚。 “咦?是新钞喔。”新藤在一旁说道。 “对,上次藤野婆婆给我的门票钱,还有一张,你们看。” 本间从皮包里拿出另一张,和刚才那张放在一起。 三个人顿时说不出话。 因为两张纸钞的号码一模一样。 <hr /> 注释: 第八节 星期三的白天,终于抓到了制造假钞的嫌犯。藤野爷爷在烟店打烊后离开家里,歹徒就潜入了他的家中,在藤野家中埋伏的侦查员立刻将他逮捕。歹徒是二十岁的大学生,独自住在附近的公寓。他用打工地方的彩色影印机做了那些假钞,租屋处则堆满了纸和颜料。 “整起案件的起因,是这位大学生的母亲突然从老家来看他。” 阿忍躺在床上,好像在听催眠曲般听着新藤说话。 “歹徒慌了手脚,因为他家里到处都是假钞。于是,他把假钞统统装进了垃圾袋,但做母亲的向来喜欢帮倒忙,真的以为是垃圾,就拿去丢掉了。歹徒急坏了,急忙想要捡回来,但垃圾袋已经不见了。他跑着在附近寻找,看到烟店老板拿着他熟悉的垃圾袋走回家里。” 据藤野爷爷说,垃圾袋的袋口微微松开,他看到了里面的钱。可能是野猫把垃圾袋的袋口咬开了,结果畑中就捡到了从里面掉出来的钱。 藤野爷爷去医院找老伴商量该怎么处理,但看到阿忍和其他人都在病房,所以,他甚么都没说就回家了。 “歹徒费了很大的工夫,一心想要把假钞拿回来。他偷偷潜入藤野家,也潜入这个病房,因为做得那么像的假钞有和真钞相同的价值,所以,他一下子就落入了警方的圈套。” 警方认定歹徒一定会再找机会来拿回假钞,所以,就让刑警埋伏在藤野家,让藤野爷爷外出,猎物当天就中了计,实在太痛快了。 “婆婆,”阿忍看着藤野婆婆,“你甚么时候发现钱的?” 藤野婆婆板着脸,闭着眼睛,冷冷地回答说: “……我家那口子拿装了钱的皮包来这里的第二天,我想拿换洗衣服,结果看到一大堆钱,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于是,你就和爷爷商量,决定占为己有吗?” “说甚么占为己有,多难听啊。”婆婆张开眼睛,“我们只是收下天上掉下来的礼物。” “但是,歹徒好几次上门,想要拿回这些假钞,你不觉得害怕吗?” 阿忍问。婆婆不屑地说: “他用这种方法想要把钱拿回去,想必是不义之财,所以即使我们收下,也不会造成任何人的困扰,我反而更放心了。” 听到她的回答,阿忍和新藤互看了一眼,苦笑起来。 “婆婆,很可惜,那些钱不是真的。” 新藤说,这时,藤野婆婆才终于很不甘心地皱着眉头。 “我现在仍然无法相信,当本间说我给他的钱是假钞时,我还以为他骗我,要我招供侵占那些钱的事。” 她显然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是侵占。 “所以,这代表天上不会轻易掉下礼物。” 新藤啊哈哈地大声笑了起来。 这时,病房的门打开了,本间走了进来。新藤收起了笑容,“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马上就要回去了。” 本间推开新藤,走到阿忍身旁,“我很快会回来,请你一定要等我。” “喔。” 阿忍被他的气势吓到了,瞪大眼睛,点了点头。 “那我就走了,在此之前──” 本间转身,低头看着藤野婆婆,“婆婆,请你把两万圆还给我,那两张假钞也被警方没收了。婆婆,还我钱啦。” 但藤野婆婆用毛毯蒙住头,又发出鼾声假装睡着了。 第一节 命案发生在东成区大今里,从地图上来看,就在地铁千日前线的今里车站往东北方向走数百公尺的地方,但路很复杂,时而通往横向、纵向、斜向,有时候还遇到死巷子,迟迟无法到达目的地。终于找到时,已经是三更半夜,但那栋房子前挤满了人。那栋房子位在这片两层楼房子的角落。 “新藤,只有当长官的才会姗姗来迟。” 新藤好不容易拨开看热闹的人群,一踏进房子,就有人对他说话。前辈漆崎就在左手边的厨房内,正对着排气扇抽烟。 “三更半夜出任务太辛苦了,光拦计程车就花了大半时间,而且这一带的路也太复杂了吧。” 新藤也走进厨房,来到漆崎身旁。一坪多大的厨房无法兼作饭厅使用,房子的中央是一间三坪大的和室,后方应该是厕所或浴室。一进门,就可以看到通往二楼的楼梯。 “现场在哪里?” 新藤问,漆崎用大拇指指了指楼上。 “要不要去看一下?” 新藤跟在漆崎的身后,走上木制的陡峭楼梯,辖区的侦查员向他们打招呼。 二楼有两间和室,分别是三坪和两坪多大。三坪大的和室内铺了一床被子,被子被深红色的鲜血染红了。呜啊。新藤在嘴里轻声叫道。 “在新藤长官姗姗来迟前,”漆崎说:“尸体已经搬走了。” “你又在挖苦我。” “死者是男人,年龄大约四十出头,长相不算是和蔼可亲。至于服装,穿了一件脏裤子和一件很脏的夹克,身分不明。” “身分不明?” 新藤嘟着嘴问道,“怎么回事?被害人不是这个家里的人吗?” “不是。”漆崎打着呵欠,摇着脑袋。 “这个家的人在哪里?怎么一个人都见不到?”新藤左顾右盼。 “这里只有一个人住,独居,目前被带去东成警署了,因为她是加害人。” “加害人?” 新藤讶异地问,然后才点点头,“喔,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那被害人的身分应该很快就会查出来,只要问凶手就好。” “但当事人说她不认识这个男人。” “甚么?”新藤张大了嘴,“竟然杀了不认识的人吗?太荒唐了。” “当事人说,那个男人在半夜突然闯进她家,因为不认识对方,以为有危险,就忍不住反击,结果对方就倒下了。” “啊,该不会是……” “没错,”漆崎噘着下唇点了点头,“是否适用窃盗防治法可能成为讨论的重点,只要继续调查,应该就可以知道真相了。” 窃盗防治法中有关于正当防卫的特别条款。当有人非法入侵民宅窃盗时,即使因为恐惧或惊讶而致对方于死地,也不会追究刑责。 “住在这里的人是女人吗?” “没错。” “所以,可能不光是为了钱财,肉体也可能遭到威胁。”新藤说话时,强调了“肉体”这两个字。“看来正当防卫成立的可能性相当高,当然,也要考虑防卫过当的可能性。” “当事人当然主张无意杀死对方。她在半夜起床上厕所后,想要回二楼睡觉,走上楼梯时,却听到二楼有动静,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于是,她拿起放在玄关的槌球球杆──” “等、等一下。”漆崎还没有说完,新藤伸出手打断了他,“槌球?住在这里的人几岁了?” “今年六十二岁的老妇人。当然,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说她不可能有肉体面临威胁的危险,不然恐怕会被妇女团体抗议。” “六十二岁……槌球的球杆……” 新藤觉得被打死的那个男人一定死不瞑目。 漆崎和新藤在东成警署见到了那位六十二岁的老妇人,名叫松冈稻子的她穿了一件明亮的草绿色开襟衫,但因为极瘦,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加苍老,而且,脸上的气色很差。 “我拿着槌球的球杆悄悄上了二楼,发现两坪多大的房间内有动静,仔细一看,是一个人影。我就问,你是谁?一个男人突然起身朝我扑来,我吓坏了,吓死了。被他追着跑到铺了被子的房间时,心想他一定会杀了我,所以,我就不顾一切地挥动球杆,完全不知道有没有打到人,当我回过神时,发现那个男人倒在地上。被子上也都沾满了血,之后,我茫然地看着他五分钟,不,应该有十分钟。我瘫坐在地上无法走路,但最后还是设法爬下楼梯,走到电话旁。人真的很没用,在关键时刻完全都吓傻了,我想不起来报警要打一一零。我还在暗想,是一零一,还是零一一。花了好长时间想起来后,终于拨通了电话,请警方上门了解情况。” 松冈稻子淡淡地向新藤他们说明情况,不知道是否已经向辖区刑警说过一次的关系,她说的内容井然有序,完全没有矛盾之处。 “你有没有看到那个男人的脸?”漆崎问。 松冈稻子皱了皱眉头后点头。 “虽然很恶心,但我还是看了,因为我担心会不会是我认识的人。” “你认识吗?” 新藤问,稻子用力摇头。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但我并没有因为没见过他,就觉得他死了也无所谓。” 说着说着,她深深垂下头,不一会儿,开始流泪。 “你最近有没有告诉别人,家里有放甚么财物?” 漆崎看到稻子的眼泪,语气变得更加平静了。 “我没有四处宣扬,但昨天白天去银行领了四百万,准备付老人院的订金,我放在二楼的衣柜里。” “四百万……你有没有向别人提过这件事?” “我不记得曾经告诉别人,但可能我在银行领钱时被人看到了,我是在三协银行的森之宫分行领的钱。” 漆崎交叉抱起双臂。 命案发生的第三天,终于查到了死亡男子的身分。有一个男人看了报纸上的人像画,说很像自己的熟人。这个名叫江岛的男人借了十万圆给被打死的男子,正在四处找男子还钱。 接到通知后,新藤也去了东成警署。 据江岛说,死去的男子名叫永山和雄,因为他有前科,经过比对指纹,证实的确是他。 江岛还提供了永山目前居住的公寓,一看到地址,正在办公室的新藤忍不住叫了起来。 “怎么了?”东成警署的刑警问。 “不,没事,对了,”新藤压低嗓门说:“我可以去那栋公寓打听情况。” 第二节 “突然找我来,我还以为有甚么好事,没想到居然是这种事。” 田中铁平把书装进纸箱时说道。 “你少抱怨,现在放春假,反正也没事可做。” 正在整理衣柜里衣服的阿忍回答。 “铁平虽然没事,我可是很忙喔。难波的高岛屋正在举办运动衣和牛仔裤的特卖,我原本打算去那里,但铁平说,绝对来这里比较好玩,所以我就陪他来了,没想到居然叫我们帮忙搬家。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满嘴抱怨的原田郁夫也是阿忍以前的学生,他负责用报纸把碗盘包起后,装进纸箱里。 “还真会抱怨,真拿你们没办法,那来喝杯茶吧。” 阿忍拍了拍牛仔裤的大腿后站了起来。 “应该有好吃的点心可以配茶吧。” 铁平立刻跑到桌旁,用好像老头子般的口吻说道:“我丑话说在前面,别想用便宜的来打发我们。” “我是谁啊,怎么可能买这种不入流的东西。” 铁平和郁夫看到阿忍拿出来的优格塔,忍不住拍着手。 “真不愧是老师,真是内行啊。” “老师对吃这件事很有研究。” “想吃的话就赶快去洗手。” 听到阿忍的吩咐,两个人像小学生一样,跑去了洗手间。 “时间过得真快,我们毕业已经两年了。” 铁平大口吃着优格塔说,“老师,你马上就要回学校了,该不会连怎么上课都忘了吧?” “不瞒你们说,我真的在为这件事烦恼。” 阿忍回答,两个人意外地瞪大眼睛。 “老师,你难得这么没自信。” 郁夫说着,继续一口又一口地吃着点心,“平时都自信过剩。” “谁自信过剩了,我这么谦虚。” 阿忍瞪大眼睛,但很快就垂头丧气地叹着气,“因为我有整整两年没有和小孩子接触了,所以,这次回学校,我很担心能不能了解学生敏感的内心。” “你不是有和我们相处吗?”郁夫说。 “对啊、对啊。”铁平也点着头,喝着红茶。 “和你们相处也没用,都已经是中学生了。而且,你们何时敏感过?脸皮厚得像城墙。” “太过分了。”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竹内忍以前曾经在大路小学教铁平他们,为了在教学上更上一层楼,她在兵库的大学深造。如今,已经完成了两年的学业,下个月就要回学校教书了。下周将要搬离之前为了专心读书而借的这间公寓,搬回老家住。 “下次要去的是阿倍野的文福小学吧?那所小学是有名的好学校,水准很高,家长会也一定很罗嗦。” 郁夫哪壶不开提哪壶。 “虽然水准很高,但学生人数很少,所以,可以照顾到每一个学生,但也因为这样,教师的影响力很大。所以说,真的是责任重大。” “不必在意,老师,你一定没问题的,不会有问题的。” 铁平说着,拍了拍阿忍的肩膀。 “我需要你鼓励的话就完蛋了。” 正当她叹着气时,玄关的门铃响了。阿忍从门上的猫眼往外看,发现新藤笑嘻嘻地站在门口。阿忍惊讶地打开了门。 “新藤先生,这么大白天的,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刚好因为有点事来这栋公寓──” 新藤说着,向房间内张望,皱了皱眉头,“怎么又是你们?” “这句话是在向我们打招呼吗?我们可不是来玩的,是来帮忙老师搬家。” 铁平向新藤抗议。 “喔,原来是这样。终于要搬家了,不过,现在还早吧?” “新藤先生,你来这栋公寓有甚么事?” “我是来找你隔壁的邻居,刚好没有人在家。” “你要找安西小姐?” “对,你和安西小姐有交情?” “谈不上是交情……因为她这个月才刚搬来。” “喔,是吗?” “才两个星期左右。” 安西小姐三十多岁,身材苗条,眉清目秀,有一个小学五年级左右的女儿。门牌上写着安西芳子的名字,但阿忍曾经有三次看过一个中年男人出入她家。 “那个男人叫永山和雄,是安西芳子的同居人。那个永山被人杀了。” “甚么?”阿忍张大眼睛。 新藤把在东成区发生的命案告诉了阿忍,命案现场离这里不远,最多不超过两公里。 “安西小姐目前还没有来警署,可能她不知道永山的死讯。虽然他们没有正式结婚,但同居人不见了,她也没有报警,未免太奇怪了。所以就直接来找她问清楚。” “而且因为刚好老师也住在这里吧?” 郁夫一脸奸笑地说。 “我不否认有这个因素。” 新藤坦诚地说。 这时,隔壁传来动静,还有说话的声音。安西母女似乎回家了。新藤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那我过去看看。” 新藤离开后,阿忍把面向走廊的厨房窗户打开一条缝,观察隔壁的情况。安西芳子开门时,新藤一脸严肃地向她说明了来意。芳子发出惊叫声。她似乎并不知道命案的事。 几分钟后,新藤带着芳子离开了公寓。 <hr /> 注释: 第三节 新藤带芳子离开大约一小时后,铁平站在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前,向阿忍招手。 “她在干甚么?” 铁平隔着落地窗,指着隔壁的阳台问。芳子的女儿在栏杆前托着腮,看向远方。令人惊讶的是,她戴着随身听的耳机,右脚随着音乐节奏打着拍子。 “感觉不像是家人被杀的样子。” 铁平似乎也有同感。 阿忍假装打扫,走到阳台上。那个女孩没有看她。女孩有一双长眼睛,脸型很漂亮,是时下年轻人口中的正妹。 “你在干甚么?”阿忍问。 那女孩慢了一拍后,转头看向阿忍,拿下了耳机。“甚么?” “你在听甚么?” “喔。”女孩的嘴角微微露出笑容。 “尾崎丰。” 她的兴趣真灰暗。阿忍心想道。 “是喔,那个歌手年纪轻轻就死了。” “有才华的人都会英年早逝。”女孩说完后,耸了耸肩说:“但也未必都是这样。” “你妈妈呢?” “去警署了,她认识的人死了。” “是喔……” 她在说“认识的人”几个字时,没有丝毫的不自然。 “你要不要来我家喝茶?还有蛋糕没吃完,是优格塔。” 女孩犹豫了一下。 “我去当然没关系,但你不是有客人吗?” “客人?喔,他们只是来帮忙做事的,不必管他们,那我帮你倒茶。” 回到房间,阿忍立刻命令铁平和郁夫把房间收拾一下。 “好、好,甚么事都可以吩咐我们,反正我们只是来帮忙做事的。” “而且还免费,早知道应该把蛋糕统统吃完。” 两个人又开始抱怨。 门铃响了,那个女孩上门了。阿忍递上红茶和原本打算留在晚上吃的蛋糕。女孩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说,好久没吃蛋糕了。 那个女孩名叫千鹤。阿忍自我介绍后,也向她介绍了铁平和郁夫。这两个捣蛋鬼看起来有点紧张,可能是因为千鹤比他们想像中更漂亮。 “原来你是小学老师,有这么年轻的老师喔。到目前为止,我遇到的老师都是老头子或老太婆。” “也没有多年轻啦。” 铁平耍贫嘴,阿忍在桌子下捏他的大腿。 “女人出去上班很帅,感觉很独立。” “千鹤,你以后想当甚么?” “嗯,我想当护士,看到病人在病床上痛苦的样子,很希望能够减轻他们的痛苦。” “令人佩服,我甘拜下风。” 郁夫真的向她鞠了一躬。 “对了,我想问你一件事,希望不至于让你不高兴。刚才你说,你妈妈认识的人死了,是不是有时候来你家的那个男人?” 阿忍鼓起勇气问道,千鹤的表情有点紧张。 “搞甚么……原来你知道。” “并不算知道……两、三天前,看到报纸上的人像画,觉得很像而已,他是你爸爸吗?” “我和那种人没有关系。” 千鹤语气严厉地说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谢谢招待,蛋糕很好吃。” “啊,要不要再喝一杯红茶……?” 但是,千鹤没有回答,就走出了房间。郁夫在她离开后说: “老师,你真的变迟钝了。如果是之前,你和小孩子相处更得心应手。” “是吗?” 看到铁平和郁夫一起点头,阿忍十分沮丧。 那天晚上,新藤约阿忍在难波的咖啡店见面,但并不是约会,而是希望阿忍协助办案。最好的证明,就是当阿忍来到相约的地点时,漆崎刑警也在。 “你之前有没有见过照片中的女人?她有没有去你的邻居家?” 漆崎出示的照片上有一个乾瘦的老女人,阿忍不认识这个人。 “我没见过。” “是吗?果然是这样。” 漆崎叹了一口气,把照片收了起来。“她就是松冈稻子,就是杀死永山的加害人,但目前的问题是,永山为甚么要去松冈家。” “当然是为了偷钱。” “如果可以这么断言,我们就不必这么辛苦了,目前找不到可以佐证的证据。松冈前一天去银行领钱,但没有证据显示永山也在现场。而且,永山虽然有违反毒品危害防制条例的前科,却没有窃盗抢劫的前科。” “他们两个人之间有没有甚么交集?” “目前并没有发现。” “安西太太……安西小姐说甚么?” “她说不认识松冈稻子,也完全想不通永山为甚么会去松冈家。” “既然这样,就只剩下窃盗这个可能了。” “事情没这么简单,尤其是杀人案。而且,这起案子处于正当防卫是否能够成立的微妙地带。” “所以,你们努力想要找到两个人之间的交集吗?” “当然,如果两个人之间没有交集也没有问题。如果是正当防卫,加害人无罪的话,我们也比较省事,心情也比较好,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是喔……” 阿忍吃了一口草莓蛋糕问:“命案是几点发生的?” “半夜一点左右,”刚才始终没有说话的新藤回答,“应该是从大门进入,落地窗的玻璃有遭到破坏的痕迹。之后,永山没脱鞋子就上了二楼,在翻衣柜时,被松冈稻子发现了。” “这么看来,显然是小偷啊。”阿忍看着漆崎。 “但这都是松冈稻子单方面的证词,搞不好可能是有计划地把永山找来,然后把他杀害所布的局。” “哇,你这个人疑心病真重。” “我的工作就是怀疑别人。” 说着,漆崎把手伸进西装内侧口袋,又拿出另一张照片,“也请你顺便看看这张照片。” 那是一张彩色的拍立得,上面有一双黄色和深棕色的包头高跟鞋,已经穿了很久了。 “你对这双鞋子有甚么看法?” “甚么看法?” “你觉得是几岁的人穿的?” “这个问题真难回答。” 阿忍把照片拿了过来,“学生可以穿,粉领族也可以,要看个人的喜欢。” “如果是六十几岁的人呢?” “这有点困难,”阿忍回答之后,恍然大悟地看着漆崎,“这该不会……” “这正是从松冈稻子的鞋柜里发现的,对六十二岁的女人来说,这双鞋子太花俏了吧?而且,尺寸也和其他鞋子略有不同。我认为这双鞋子不是松冈的,但问题是,这双鞋子到底是谁的。” “谁的呢?” “这正是我们接下来要调查的。” 漆崎敷衍地回答后,把照片放回了内侧口袋。 “漆哥怀疑安西芳子嫌疑重大。” 新藤搭计程车送阿忍回家时告诉阿忍。 “怀疑他太太?” “但他们并没有正式结婚,而且芳子想和永山分手。我去他们之前住的地方打听后,发现永山不仅没有拿钱回家,连芳子赚的一点钱,都会被他拿走。只要不给他钱,拳打脚踢;喝醉酒也会施暴,是一个很糟糕的家伙。” “千鹤不是永山的女儿,对吗?” “是芳子和前夫所生的孩子,她的前夫车祸身亡了,所以芳子就去酒店上班,也是因为这个关系,才会认识永山。” 难怪千鹤对永山的死丝毫不感到难过。 “漆崎先生认为安西有动机吗?” 听到阿忍的问题,新藤难过地点点头。 “他认为那双高跟鞋也是芳子的,芳子在杀害永山后,从松冈稻子家逃走。稻子报警后,主张是正当防卫,这么一来,就不会追究任何人的刑责。漆哥似乎认为这是她们的计划。” “但是,安西和松冈稻子之间并没有交集,不是吗?” “没有,至少目前没有发现。还有另一个疑问,即使那双高跟鞋是芳子的,为甚么会留在那个家里?照理说,她离开的时候应该把鞋子穿走。” “啊,对喔。” 阿忍无意同意漆崎的说法,她的眼前浮现出千鹤说想要当护士时的眼神。她不希望那个女孩是杀人凶手的女儿。 计程车停在公寓门口,阿忍道谢后下了车。 “你甚么时候搬家?”新藤在车上问。 “星期四。” “我会想办法来帮忙。” 计程车驶了出去,新藤在事内挥着手。阿忍目送计程车离去后,回头看着公寓。安西母女家已经关了灯。 第四节 命案发生的第五天,持续四处打听消息的漆崎发现了重大线索。案发翌日清晨,送报员看到安西芳子外出回家,走进自己家里。 于是,立刻请芳子到东成警署说明情况。 “安西小姐,这么一大清早,你去了哪里?还是你前一天晚上就出门了?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们?” 在一旁记录的新藤觉得,漆崎说话的语气虽然很客气,但完全是对嫌犯的态度。 芳子得知有目击证人看到她外出,显得很受打击。看她的表情,新藤觉得搞不好她嫌疑重大,也同时想起阿忍担心的表情。 “安西小姐,可不可以告诉我们?” 漆崎再度问道。正当新藤心想,如果安西再不开口,漆崎恐怕就会大声喝斥时,芳子终于开了口。 “呃……我去了朋友在天王寺那里开的店。” “朋友开的店?甚么店?” “小酒馆。很小的店,只有吧台而已……” “那家店叫甚么名字?” “‘神酒’,神明的神,喝酒的酒。” 漆崎向新藤使了一个眼色。新藤站起身走了出去,去刑警办公室调查后,的确找到了名叫“神酒”的店。他立刻和东成警署的另一名刑警一同前往那家店。 三十分钟后,新藤来到“神酒”。果然是一家很小的店。 “芳子有来啊,差不多十点左右。因为好久没有见面了,我们聊得很开心,一直喝到天亮。对,因为她说今晚想好好喝几杯。我们差不多有一年……不,有两年没有见面了。这段时间,我们一直没有联络,真的好怀念。客人?有几个老主顾也在店里。电话号码?真伤脑筋,如果给他们添麻烦,他们以后就不会来店里了──是吗?那就麻烦你们了。对了,到底发生甚么事了?” 两片厚唇好像香肠的妈妈桑证实了芳子的不在场证明。 漆崎听了新藤的回报,抓着头说: “那个妈妈桑看起来不像在说谎。” “还有两名员工和客人也证实了,绝对不会错。” “喔,是吗?”漆崎沉吟道,“但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为甚么她偏偏在那天晚上去那里,显然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 “不管怎么样,芳子是清白的。” “是这样吗?” 漆崎的身体从椅子上滑了下来,仰头看着天花板。就在这时,旁边的电话响了。漆崎接起电话,下一刻,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你说甚么?” “发生甚么事了?” 漆崎脸色大变,说了两、三句话后,挂上了电话。 “事情很不妙,松冈稻子病倒了,目前送去警察医院了。” “甚么?” 新藤也整个人向后仰。 第五节 搬家那天,天气特别好。搬家公司一大早就到了,工人动作利落地把阿忍使用了两年的家具和一大堆纸箱搬上了货车。阿忍看着他们搬运,和来帮忙的新藤一起坐在窗框上。 “癌症?” 听了松冈稻子的病名,阿忍皱着眉头。新藤也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她原本就罹患了胃癌,之后又转移到各个器官,已经进入末期了,随时都可能断气。” “啊……” “之前一直住在医院,但她觉得反正无可救药了,所以,她希望回家疗养。” “一个人在家等死吗?” “是的。无依无靠真的很凄凉。” “漆崎先生有没有说甚么?” “那位大叔可紧张了,他希望在松冈死前问出真相。我没办法成为像他那样的刑警。” 新藤深有感慨地说。 所有东西都搬上了货车,搬家工人出发前往阿忍的老家。阿忍的母亲会在家里等他们,阿忍打算再打扫一下公寓之后才离开。 “那我就先走了。等你回老家安定之后,再和我联络。” “谢谢你。”阿忍恭敬地向他鞠躬。 只剩下一个人后,阿忍开始打扫阳台,听到有人问她:“你要走了吗?”抬头一看,千鹤在隔壁阳台。 “对,差不多要走了。” “是喔。”千鹤把下巴微微向前伸,“要不要来我家喝茶?” “可以吗?”阿忍问。 “喝杯茶有甚么关系。” “那就让你请吧。” 安西母女住的房间空荡荡的,没甚么家具。墙上不仅没有贴海报,连月历都没有贴。家里堆着的几个纸箱中,还有几个根本没有打开。 阿忍和千鹤面对面坐在摺叠式矮桌前喝着日本茶。 “你要搬去哪里?”千鹤问。 “平野区的老家。” “是喔,你家里有甚么人?” “父母和妹妹。” “是喔……有这么多家人,真好。” “是吗?嗯,你说得对。” 阿忍观察着周围,发现整理箱上竖着素描簿。“我可以看一下这个吗?” “我画得不好,不太想给别人看,不过,给你看也没关系。” 素描簿中主要画的是风景。不光是写生,还有不少是想像的风景。当阿忍翻到某一张画时,忍不住停下了手。画中有一个女人站在白色的建筑物前。 “这是……哪里?” 阿忍问,千鹤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我忘了是哪里,可能是学校吧。” “站在房子前的是谁?” “不知道,不认识的人。这种画不必看了。” 千鹤阖起了素描簿,不由分说地放在自己身后。 离开安西家后,阿忍没有先回自己的家,跑去附近的电话亭。她打电话去大阪府警总部。 “喂,新藤先生吗?我是竹内,请你去调查一下,松冈稻子之前住哪一家医院?” 第六节 这天晚上,漆崎和新藤约了安西芳子在梅田的咖啡店问话。阿忍和新藤坐在芳子对面,漆崎坐在隔了一条通道的座位上。 “因为我们手上没有千鹤的照片,所以还没有最后确认,但目前已经得到护士的证词,我们掌握了大致的情况。” 新藤语气平静地说道,“嫌犯松冈之前曾经住院,千鹤经常去探视她──我没说错吧?” 芳子好像冻结般,有好一阵子动也不动,最后可能觉得已经无法隐瞒了,整个人宛如冰雪融化般瘫了下来。 “对,没错。” “她们两个人是甚么关系?” 新藤问,芳子的嘴角放松下来。 “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千鹤在医院的院子里玩,偶然认识的。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尽到身为母亲的职责,所以千鹤一下子就和松冈女士很亲近。松冈女士也很疼爱她,把她当成自己的孙女……” 她停顿了一下,用手帕擦着眼角。 “是我说要杀了永山。” “甚么?”阿忍和新藤同时叫了起来。 “我已经无法忍受永山的恶劣行径了,他根本就是人渣,整天向我要钱。只要我反抗,他就对我拳打脚踢。而且,他还威胁我说,要逼千鹤吸毒,如果我不想他这么做,就乖乖服从他……” “他比人渣还不如……”阿忍小声说道。 “所以,我去松冈女士那里拜托她,我打算杀死永山后,自己也一死了之,希望她收千鹤为养女。松冈女士说,绝对不行,这么做对千鹤并没有好处……” “后来决定怎么做?”漆崎问。 “松冈女士说,她有一个好方法,但我不需要知道细节,她会处理好一切,只是我必须答应她三个条件。我要借一双永山很熟悉的高跟鞋给她,然后,离家一个晚上,一定要和可以信赖的人在一起。最后,事发之后,不能和她见面。无论别人问甚么,都坚称不认识她。” 阿忍发现,原来松冈稻子那时候已经打算利用正当防卫了。 “虽然我完全不知道松冈女士想要怎么做,但还是按照她的指示去做了。第二天早晨回家后,千鹤告诉我,‘昨天那个男人打电话来,说了两、三句话后,就破口大骂,说如果敢另结新欢就小心点。’我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之后永山就没有回家,我在开心之余,也有点害怕……” 漆崎之前推测,松冈稻子一定打电话告诉永山,“你老婆在外面有男人了。”然后,报上自家的住址,说是芳子偷情的地点。永山火冒三丈地冲了过去,一打开门,就看到芳子的鞋子。他怒不可遏地冲上楼梯,但稻子早就拿着槌球的球杆在二楼等他。 芳子刚才的话证实了他的推理几乎完全正确。 “当你得知命案时,有没有吓了一大跳?”新藤问。 “当然吓坏了,”芳子用全力点头,“但在了解状况后,我知道了松冈女士的用意,觉得这种方法实在太巧妙了,不由得对她感到佩服。虽然我对她深感抱歉,但觉得不能让她的努力泡汤,所以就按她的指示,说不认识她。” 泪水从芳子的眼中流了下来。店里所有的人都看着她。 “刑警先生,都是我的错,因为我说要杀死永山……要惩罚就惩罚我吧,请你们对松冈女士……”她哽咽起来。 “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阿忍问,“你有叮咛千鹤,要求她说不认识松冈女士吗?” 芳子满脸是泪,对着阿忍摇头。 “我还没有对她提这件事,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所以,如果刑警先生去问她,马上就会知道我们和松冈女士之间的关系。” “不,你多虑了。”阿忍断言道,“我猜想千鹤已经隐约察觉了这件事,虽然媒体没有公布松冈女士的名字,但她可能从命案现场的地址中猜到了。最好的证明,就是千鹤说她不认识她画中的松冈女士。” “甚么……那孩子……” 芳子一脸呆然,用涣散的双眼看着半空。 “安西小姐,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请你带千鹤去探望松冈女士。如果松冈女士就这样离开人世,千鹤将会背负一辈子的心灵创伤,所以拜托你了。” 阿忍低头请求,芳子有点不知所措。 “啊,这……但是千鹤……” “走吧,”新藤站了起来,“我送你们去。” “喔,好……好吧,我问一下千鹤。” 芳子在新藤的催促下,走出了咖啡店。留在店内的阿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把身体靠在椅背上。 “漆崎先生……” “甚么事?”漆崎用慵懒的声音问道。 “对不起,我太爱管闲事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喝完已经冷掉的咖啡,“松冈稻子犯了杀人罪,安西芳子则是教唆杀人。但是,好麻烦。如果松冈在死前甚么都不说,一切就结束了。” “漆崎先生……” “好了,我要回家看孩子了。” 漆崎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咖啡店,阿忍也拿着帐单走向收银台,目光停留在收银台前的公用电话上。她突然很想听听母亲的声音。 “喂?妈?” 电话接通后,电话彼端传来几乎震破她耳膜的声音。 “阿忍,你人在哪里?到底在干甚么?搬家公司把行李都送来了,你却不见人影。我说你啊──” 第一节 好讨厌,真的好讨厌。如果不赶快回家,就来不及去补习班上课了。不去补习班,又要被妈妈骂了。但是,如果不跳过去,就不可以回家。好讨厌,真的好讨厌。山下老师是笨蛋,我不想跳了,这种东西,我根本不可能跳过去── 涩谷淳一知道自己不可能跳过去,还是跑向跳箱,却在踏板前突然放慢了速度。虽然大家都说,他就是因为在跳板前放慢速度,才会跳不过去,但是,当跳箱出现在眼前时,他无法不感到害怕。 他无力地在踏板上一蹬,身体微微悬空,但不足以跳过跳箱。他一屁股坐在跳箱上。 “啊──啊。” 他嘴里叫着,从跳箱上爬了下来。然后四处张望,看刚才这一幕有没有被别人看到。这里是校舍和校舍之间的空地,站在操场上几乎看不到这里。但他才高兴了一下子,立刻发现有一个女人站在旁边的门内。淳一看了她一眼,那个女人快步离开了。 即使是不认识的人,淳一也不希望刚才的糗样被人看到。 淳一瞪着跳箱,忍不住心生恨意。他当然是痛恨要求他留下的老师。 淳一走去厕所。这是他开始练习后第三次上厕所,其实他并不是很想去,也尿不出来。只是想要逃避跳箱的意识,让他不断跑去厕所。 从厕所回来的途中,他去教师办公室张望了一下。山下老师还没有来,淳一很希望山下老师赶快来。 “涩谷,会跳了吗?你跳给我看看。” 听到山下老师这么说,自己也会试着跳一次,但当然不可能成功。山下老师露出为难的表情,指导他应该这么做、那么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算了,那明天再继续练吧。” 山下老师说。这四天来,每天都上演这一幕,原本也不会跳箱的其他同学在昨天之前都学会了,最后只剩下淳一还学不会。 真希望山下老师早点来,反正我不可能学会的──他带着愤恨的心情向教师办公室张望,但办公室的门仍然没有打开。 淳一回到跳箱,他痛恨这个梯形的箱子。之前他讨厌单杠,更早之前是垫上运动。山下老师喜欢器械体操。 虽然他完全提不起劲,但还是开始助跑,满脑子只想着在踏板前不能放慢速度。 在踏板上用力一蹬,双手撑在跳箱上。 双手移动了。不,是跳箱移动了。下一刹那,他的身体倾斜。 他还来不及叫出声音,天旋地转,身体重重地撞在跳箱上。 淳一哭了起来。 第二节 看到新藤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水,阿忍立刻察觉,他一定想说无聊的事。新藤在电话中的声音很激动,身上也穿着平时难得一见的笔挺西装。阿忍原本只是隐约有这种感觉,但在他对面坐下时,更加确信这一点。 “老师……不,阿忍小姐。” 新藤粗鲁地把杯子放在桌上。 “是。”阿忍应了一声。 “今天你一定要回答我。” “回答?回答甚么?” “那还用问吗?” 新藤左顾右盼。星期六的下午,大阪市区内的咖啡店内坐满了人。旁边那张桌子旁坐了两名中年妇女,正相互出示着百货公司拍卖会的战利品,大声说着话。阿忍进来时,她们盘子里的冰淇淋已经吃完了。 新藤猛地探出身体,小声地说: “就是结婚的事。” “结婚?” “对。”这时,他又四处张望了一下,“你到底怎么想的?虽然我很有耐心,但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阿忍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有甚么好笑的?”新藤有点生气。 “但我不记得曾经说过请你等我之类的话。” “啊,你怎么不认帐了?真是太过分了。”新藤把头转到一旁,然后又看着阿忍的脸,“你忘了两年前的事吗?我向你求婚时,你说了甚么?你说为了成为更优秀的老师,要继续深造,所以希望我等你,你不是亲口这么对我说的吗?” “甚么?”阿忍瞪大眼睛,“我才没这么说。我只是说,想继续深造,所以不能答应你的求婚。” “那不是一样吗?因为要继续深造,所以不能答应。当你完成学业,就会重新考虑啊。” “是这样吗?”阿忍偏着头。 “就是这样啊,”新藤拍着桌子,“今年春天,你从大学毕业,就会像以前一样回到学校教书。所以,我两年前的求婚就重新自动生效了。我只想问你,你到底甚么时候才会回覆我?” “你突然要我回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阿忍皱起眉头。 “好吧,那这么办。我现在重新向你求婚,老师,请你嫁给我。好,现在轮到你答覆了。” “这根本是乱来嘛,简直就是耍赖。” “我是认真的,我认真向你求婚。”新藤挺直了腰。 “那我也认真答覆你,”阿忍的表情也严肃起来,“让我再多考虑一下。你问我一下是要多久的时间,我也答不上来,总之,我希望你给我一点时间。” 新藤一脸沮丧地抓了抓头。 “你还要考虑甚么呢?啊,你该不会把那个笨蛋本间和我放在天秤上衡量吧?” 阿忍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我没有打算嫁给本间先生,他只是我的好朋友,而且,我觉得应该有更适合他的人。” “那你还考虑甚么?” “很多方面都要考虑啊,”阿忍嫣然一笑,“如果我讨厌你,现在就会拒绝你。正因为我不讨厌你,所以才会犹豫,我需要好好考虑。” “虽然有点像在活活折磨我,但这也代表八字有一撇,对吧?” “我认真地告诉你,这正是我考虑的地方,”阿忍语气坚定地说:“你是好人,我父母也很喜欢你。” “喔?是吗?”新藤露出开心的眼神。 “我妈说,虽然刑警的工作很危险,但你不会主动投入危险,而且,吃公家饭不必为景气的问题发愁。即使你一辈子无法升迁,只要工作到退休,就可以领到一笔不错的退休金。” “搞不懂伯母是在称赞我还是在损我。” “我也觉得如果嫁给你,一辈子都可以很开心。” “既然这样……” “但是,”阿忍说:“老实说,我目前还没有心情考虑结婚的问题。因为我才刚回去当老师,满脑子都在想目前工作的事。” “我能够理解。”新藤无奈地垂着两道眉毛。 “假设我现在和你结婚,我完全不会做家事,也无法为你做晚餐,更不可能为你洗衣服,无法尽身为太太的职责。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感情不可能顺利,只会让双方都不幸。” “这方面我会设法解决,我会做晚餐。”新藤拍着胸脯说。 阿忍苦笑起来。 “不知道甚么时候会发生刑案,你还真敢说啊。这种情况绝对不可能长期持续,所以,双薪家庭必须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新藤叹了一口气。 “所以,你需要时间考虑,那好吧。” “我很高兴你能够谅解。”阿忍对他鞠躬说道。 “我觉得好像又被你糊弄过去了,”新藤抓着头,“你的工作这么辛苦吗?” “不是辛苦,而是很久没有当老师了,不太能够抓住那种感觉。” “你是有经验的老师,怎么会说这么没自信的话?” “我差远了。”阿忍摇摇头,同时想起这个星期刚接触的新学生的脸庞。 虽然他们都很优秀,但也都很难缠──这是阿忍接四年二班这个班级一个星期以来的感想。 上课铃声响起,不需要阿忍大吼小叫,学生都已经乖乖坐好。这是他们优秀的地方之一。除此以外,打扫认真也让阿忍很放心,和她之前在大路小学任教时完全不同。当年在大路小学,打扫后比打扫之前更脏乱。 文福小学对教育的确很严格,阿忍不由得感到佩服。 至于难缠的部份── 比方说,上国语课的时候。 “我来请同学念一下这一页,呃,上原同学,你来念一下。” 但是,上原美奈子却没有乖乖站起来念,反而振振有词地说: “呃,今天是九日,所以不是应该由学号九号的人念吗?” “为甚么?” “因为以前山下老师都是这么做的,大家说对不对?” 对啊,对啊。其他同学也都附和道。 问题就在这里。无论阿忍说甚么,他们就说山下老师这样,山下老师那样。不用说,山下老师是他们三年级时的班导师。文福小学会在刚入学、三年级和五年级时重新分班,通常每位班导师都会带一个班级两年,所以,竹内来这所学校后,接四年级的班级很不寻常。 “山下老师是你们三年级时的班导师,”阿忍提高了嗓门,“现在是四年级,我竹内老师是你们的班导师,所以,以后要按照我的方式去做,了解了吗?” 了解了。虽然学生这么回答,也似乎接受了眼前的现实,但遇到情况时,还是有人说:“但是山下老师如何如何。” 真是够了,看来带这个班级很不轻松。阿忍有点沮丧。 从小孩子提到山下老师时的表情就知道,山下老师很受学生的欢迎。阿忍对这位老师产生了一丝嫉妒,也不由得感到佩服。 这位老师既然这么受学生欢迎,为甚么突然调走了呢?阿忍对此感到不解。 “忍老师,你不觉得还是该自己生孩子吗?” 听到说话声,阿忍回过神。 “生小孩?”阿忍不了解新藤在说甚么,看着他的脸。 新藤嘻皮笑脸地说: “就是生自己的孩子啊。要有育儿的经验,才能真正了解小孩子在想甚么。” “所以,我应该答应你的求婚?莫名其妙,我从来没听过这种歪理。” “果然不行吗?” 新藤拿起帐单,阿忍也站了起来。他们等一下要去看电影。 第三节 和新藤约会翌周的星期二,阿忍终于知道山下老师突然调职的原因。那天上体育课时,阿忍要求学生跳箱,没想到全班最喜欢顶嘴的上原美奈子举起了手。 “我们不可以跳箱。” “为甚么不可以?山下老师说的吗?” “不是,是学校禁止的。” “怎么可能?” “真的啊,大家说对不对?” 美奈子一如往常地征求同学的同意。 阿忍把学生留在教室,自己去了教师办公室。有一定的年纪,但发量仍然很丰富的学务主任正在喝茶、看报纸。 “喔,你是问这件事。” 听到阿忍的问题,学务主任慢条斯理地回答。 “我忘了告诉你,没错,目前暂时停止跳箱。” “为甚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体育课不可以跳箱这种事。” “你说得没错,但因为之前发生了意外,所以,这也是无奈之下作出的决定。” “意外?” “那是去年发生的事。” 学务主任说,去年年底时,发生了一起意外。当时,阿忍的前任班导山下老师每天为班上的同学特别训练,希望每个学生都学会跳箱。如果学生不会跳,就要在放学后留下来,在校园的角落继续练习。经过他的特别训练,大部份学生都学会了,只有涩谷淳一因为太胖了,所以完全跳不起来。有一次,他放学后独自练习时,跳箱倒了,弄伤了他的脚。 “涩谷?喔……” 阿忍原本想说,就是那个动作迟钝的孩子,但终于把话吞了下去。 “涩谷受的伤并不严重,但他妈妈刚好是家长会的董事,所有家长就数她最罗嗦。她怒气冲冲跑来学校,要求立刻开除山下老师。” “山下老师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调走了吗?” “没错,”学务主任点点头。“更糟的是,涩谷的伯父是市议员,所以校方也无法对她的要求置之不理。不过,学校还是坚持让山下老师教到三月底才走。” 这起意外让阿忍心里很不舒服。想到因为山下老师被调走,自己才会来这所学校,心情特别复杂。 “虽然算是运气不好,但山下老师也有疏失,不可以让学生单独跳箱。” “但是,跳箱怎么会轻易倒下来?” “这的确很奇怪,但任何事都可能发生意外。” 学务主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用乐观的语气说:“虽说禁止,但只是短时间而已,等风头过了之后,又可以重新开始了。” 最后,这天的体育课只做了垫上运动。成为这件事主因的涩谷淳一的确很迟钝,就连前滚翻也做不好,难怪他不会跳箱。 相较之下,芹泽勤十分灵活。看到手长脚长的他侧翻的样子,让人忍不住为他鼓掌。 “你真厉害,谁教你的?” 阿忍问,但芹泽勤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把头转到一旁。他似乎并不喜欢阿忍。 体育课结束后,阿忍在整理完运动垫后,检查了跳箱。跳箱很新,也很坚固,只要叠好,即使学生再怎么用力,也不可能推倒。 真奇怪。阿忍不禁想道。 这天放学后,发生了一起事件。不,可能没有到事件这么夸张,却令阿忍耿耿于怀。 阿忍走去教室检查值日生打扫的情况时,在玻璃窗外向内张望,发现芹泽勤正用扫把打涩谷淳一的屁股。但他们并不是在打架,涩谷淳一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地扫地,芹泽勤毫无理由地一个劲打淳一的屁股,有时候还打向淳一的头。即使如此,淳一仍然没有说甚么,只是哭丧着脸。其他学生根本不理会他们,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了。 阿忍打开教室的门,芹泽勤立刻离开了涩谷淳一的身旁。淳一瞥了阿忍一眼,继续低头扫地。 阿忍觉得不太对劲,但当时并没有说甚么。 翌日课间休息时,阿忍向上原美奈子招了招手。美奈子喜欢顶嘴,而且人小鬼大,但也是第一个主动接近阿忍的学生。她经常对阿忍问东问西,代表她对阿忍有兴趣。 “老师,你没有男朋友吗?” “你有被搭讪过吗?” “你是甚么罩杯?” “你有紧身衣吗?” 她的这些问题都让阿忍无法招架,无论如何,她是一个聪明的女生,消息也很灵通,经常告诉阿忍很多事。美奈子告诉阿忍,一班的中畑老师是巨人队的球迷,三班的挂布老师是阪神老虎队的球迷,两个人在走廊上遇到时,双方的眼睛都会迸出火花。 阿忍向她这个消息通打听芹泽勤和涩谷淳一的事。 “喔,原来是这件事。” 美奈子皱着眉头。她果然知道内情。“全都是钝涩的错。” “钝涩?” “就是涩谷啊,迟钝的涩谷,所以叫钝涩,也有人叫他涩涩。他家很有钱,但他很小气。” 真难听的绰号。阿忍不由得同情淳一。 “为甚么是涩谷的错?” “山下老师是因为他才被调走的。他因为自己太迟钝才会受伤,却反过来责怪老师。我们都很讨厌他。”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阿忍终于了解了。 “而且,芹泽最痛恨钝涩,因为芹泽最尊敬山下老师。” “是喔。” 听到“尊敬”这两个字,阿忍有点吃惊。 “但也不能欺侮同学啊。” “是啊,”美奈子说:“其他人都不理钝涩,只有芹泽一直欺侮他。” “你可以劝劝他。” “我吗?如果我这么做,会被讽刺说我喜欢钝涩,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如果说我喜欢芹泽的话,我倒是不介意。” “芹泽真的很帅。” “对啊、对啊,啊,不行,是我先喜欢他的,老师不能横刀夺爱。” 现在的小四学生到底都在想甚么啊。 之后,阿忍仔细观察后,发现芹泽勤一有机会就欺侮涩谷淳一。阿忍在上课时,曾经两次看到他用纸屑丢向淳一的后脑勺,警告了他。阿忍还曾经看到淳一下课时,背上被贴了“请打我”的字条,走在他身后的学生不停地打他。不用说,当然是芹泽勤贴了这张字条。 阿忍心想,一定要解决这个问题,但她不知道该不该找当事人直接谈这件事。 第四节 四月底,阿忍决定召开一次家长会。她之前就在酝酿这件事。升上四年级后,换了班导师,家长也一定很不安。 家长会的出席率很高。家长果然很关心这件事,但和几位家长聊了之后,发现他们最担心的是“我们的孩子交给女老师教没有问题吗?”有人绕着圈子表达了内心的不安,也有的父母直截了当地说:“我很不放心。”阿忍越听越火大。 ──女老师有甚么不好?女老师也可以比男老师更严格,只怕这些小鬼吃不消,大家走着瞧吧。 阿忍的怒气在心中翻腾,但是,她当然不可能说出口,脸上还是带着微笑,很有耐心地向家长说明自己的教育方针。 第十位家长刚好是涩谷淳一的母亲。看到她的长相,阿忍差一点惊叫起来。 淳一的母亲简直就像藤子不二雄的漫画中跑出来的典型教育妈妈。 “我儿子很擅长深入思考事物,算数和自然的成绩都很好,但这也只是相对而言,他的国文、社会成绩也都不错。二年级的班导师曾经称赞他,智力测验的分数很高。” 她得意地笑了起来,推了推三角形的眼镜。“喔,是吗?”阿忍只能诚惶诚恐地附和。 “我听到新老师是女老师,松了一口气。之前的老师太粗鲁了,竹内老师,我相信你已经听说了,他居然让我儿子受了伤。我家淳一喜欢看书、画画,对文艺方面比较擅长,遇到像你这么有女人味的漂亮老师,我终于放心了。” 阿忍赶紧把在桌下张开的双脚并拢。 “呃,请问一下,涩谷同学在家里会不会经常谈学校的事?” 阿忍终于切入正题。 涩谷淳一的母亲用力点头。 “有啊,他经常会谈起学校举办了甚么活动,教了一些甚么。” “有没有提同学的事?” “也会说啊,比方说,山本同学忘了带作业,被老师骂了。” “是吗?” 涩谷在学校时没有人理他,所以,他回家当然不可能告诉母亲和同学一起玩的事,当然也隐瞒了芹泽勤欺侮他的事。这种情况很常见,如果被其他同学得知他向父母告状,恐怕会加倍欺侮他。 之后,阿忍随便聊了几句,就结束了谈话。涩谷淳一的母亲对自己的儿子一无所知,趾高气扬地走了出去,但她留下的老女人香水味久久无法散去。 阿忍又和几位家长交谈之后,轮到了芹泽勤的母亲。芹泽的母亲看起来很年轻,乍看之下,感觉和阿忍的年纪差不多,气质出众,和涩谷淳一的母亲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阿忍在闲聊时,问了芹泽母亲的情况,得知她在保险公司跑外务。今天也是从公司下班后来到这里,手上拿着一个装了保险简介的黄色公事包。她丈夫是设计师,平时在家工作,最近自立门户,所以全家搬到了目前的房子,芹泽勤也是在二年级快结束时转入这所学校。 聊了一阵子这些无关痛痒的话,阿忍决定渐渐切入核心问题。 “听说芹泽同学很喜欢三年级时的山下老师。” “对,是啊,我也听说了。” 她的语气有点吞吞吐吐。 “山下老师调职后,他应该很沮丧吧。他在家里时有没有感觉不开心?” “不知道,我没有发现……我很少在家,下次我问一下外子。” 父亲在家工作,果然比较有时间和儿子沟通。 “呃,”她开口问:“他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在学校闯祸了?” 阿忍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最后决定利用这个机会,说出芹泽欺侮淳一的事。芹泽勤的母亲听了,忍不住皱起形状很漂亮的眉毛。 “没想到那孩子居然做这种事……我知道了,今天晚上,我会好好骂他。” “不,这样我会很伤脑筋。”阿忍慌忙说道:“如果学生知道老师和家长联手,就会把心封闭起来。请你了解目前的情况就好,再继续观察他一下。” “但涩谷同学不是很可怜吗?” “我会想办法,我会负起责任解决这个问题,所以,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好。既然老师这么说,那就交给你处理了。” “话说回来,”阿忍说:“山下老师真受欢迎,没有一个学生说他的坏话。” “是吗?”芹泽勤的母亲偏着头笑了笑,“因为是年轻的男老师,学生们只是很崇拜他吧。” “也许吧。” 阿忍也表示同意。 芹泽勤的母亲离开后,上原美奈子的母亲走了进来。她一坐在椅子上,就立刻压低声音说: “刚才的是芹泽的母亲吧?真难得,平时都是他父亲来开家长会。” “是吗?” “对,他爸爸是设计师,穿衣服很有品味,身材也很好,英俊又帅气。” 她双眼发亮地说。母亲是这种个性,难怪女儿是那样。阿忍不禁觉得“有其母,必有其女”这句话很正确。 第五节 家长会的四天后,阿忍见到了山下老师,但并不是特地去找他,而是因为教育指导研究会的工作关系,要去山下就任的小学办事情。阿忍在学校时向山下打了招呼,放学后,约在附近的咖啡店见了面。 山下的个子并不高,但肩膀很结实,感觉很壮硕。他理着平头,看起来像运动员。阿忍对他说出了自己的第一印象。 “和之前相比,肌肉已经少很多了。” 他露出洁白的牙齿。 “你以前从事甚么运动?” “体操,中学、高中和大学都是体操运动员。” 山下穿着西装,仍然可以看到他饱满的肌肉。阿忍觉得那是标准的运动员身材。 “别看我这样,我在全国高中综合运动会上得到第三名时,还曾经上过报,虽然只是大阪的地方新闻。” “是吗?太厉害了。” “好汉不应该提当年勇。” 哈哈哈。山下笑了起来。 “因为你有丰富的经验,所以才会这么热心教学生器械体操。” 听到阿忍这么说,山下露出落寞的眼神。 “原来你已经知道跳箱意外的事了。” “不,我不是挖苦你的意思,请你不要不高兴。” 阿忍慌忙摇手。 “我没有不高兴,那完全是我的疏失。让学生做器械体操时,我应该在旁边,但时间久了,就一时大意。我为这件事深刻反省。” 山下皱着眉头,垂下了头。 “但多亏你的热心辅导,二班的学生都很擅长体操。” 听到阿忍这么说,他的表情亮了起来。 “对吧?他们刚升上三年级时,大部份人连吊单杠都不会。在脚踏实地训练之后,终于达到了目前的水准。而且,当学生学会之前不会的事,可以让他们自信大增。他们在这一年内进步很多。” 说完,他再度露出懊恼的表情,“我真的对那起意外感到很遗憾,比起我被调职,我更不忍心让那些学生以为体操很危险。” 然后,他又小声地说:“我至今仍无法想像那个跳箱会那样倒下来。” “没错,”阿忍也探出身体,“我也调查过了,但还是无法相信。学务主任说,凡事都有意外。” “意外……吗?” 山下抱着手臂。 之后,阿忍告诉他涩谷淳一和芹泽勤的事。山下更忧郁地扭曲着脸。 “芹泽欺侮涩谷……是吗?真糟糕啊,那件事明明是我的错。” “听说芹泽同学很喜欢你。” “对啊,虽然我也搞不清楚原因,但他真的很喜欢我。而且,他的运动神经特别好,所以,我教他体操时也特别用心。” 提起这件事,山下难掩喜色,但又随即收起笑容。“但不管怎么说,都不可以欺侮同学。竹内老师,我好像留了大包袱给你,还请你多费心了。” 说着,他低头向阿忍鞠了一躬。 阿忍给他打了很高的分数。谈这种事时,很多人会说:“那我会出面提醒他一下。”但这就逾越了分际,等于认为目前的班导师没有能力处理这个问题。虽然山下目前的发言听起来好像在袖手旁观,其实交由对方处理,才是真正尊重对方。 “也许下次我会找你商量,到时候就拜托了。” 阿忍也谦虚地说。 “随时欢迎。忍老师,你这么年轻,太优秀了,听说你之前又去大学深造。女性以后在社会上会越来越活跃,希望你好好加油。” “谢谢。” “恕我冒昧,你还是单身吗?” “对。” “是吗?我想,你早晚会结婚,但即使结了婚,也不能辞去工作。如果因为结婚而失去了光芒,简直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会记住你的话。山下老师,你很了解女人。” “啊?没有啦,”他抓了抓头,“我绕了很多远路,才走到今天。” 说着,他露出凝望远方的眼神。 第六节 和山下见面的翌日,阿忍在学校找了芹泽勤谈话。阿忍把他叫到了老师办公室,以免被其他同学发现。 芹泽一脸不悦地把头转到一旁,似乎在说,我不承认你是我的班导师。 “你好像痛恨涩谷同学。”阿忍开口说道。 芹泽看了她一眼。 “是钝涩告诉你的吗?” “不是,是其他同学说的,而且,我也好几次亲眼看到你欺侮他。” 他冷笑了一声,又把头转到一旁。 “全都是他的错。” “是吗?他跳箱时受伤,也因此吃了苦头。” “谁叫他连跳箱也不会。” “这样说对吗?涩谷同学的数学成绩比你好,如果他说你这么简单的题目也不会,你不会生气吗?” “数学是功课啊。” “跳箱也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事。” 阿忍笑着说道,芹泽勤懊恼地低下头,但随即抬起头,露出不服气的眼神。 “他是故意受伤的。” “故意的?” “对啊,因为他讨厌练习跳箱,所以觉得受伤之后,就可以不用练习了。” “他会做这种事吗?” “老师,你不了解他,他会耍这种手段。运动会上比赛跑步时,他为了怕丢脸,故意跌倒。所以,他在跳箱时,也故意把跳箱推倒,一定是这样的。山下老师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被调走了……他爸妈也超级讨厌的。” 阿忍叹了一口气。 “你现在仍然觉得山下老师比较好吧。” “因为山下老师很关心我们,是我们的朋友。” “我也很关心你们,也是你们的朋友。” “不行,我不能相信其他老师。”芹泽说完,转身走出了教师办公室。 问题似乎很严重。阿忍不禁嘀咕道。 接着,阿忍决定找涩谷淳一了解情况。虽然她不相信芹泽勤说的话,但对那起意外始终耿耿于怀。 涩谷淳一走进教师办公室,就显得战战兢兢。他涨红了脸,汗水从他的太阳穴流了下来。为了消除他的紧张,阿忍笑了笑,说希望了解一下之前跳箱发生意外时的情况。他的表情顿时紧张起来。 “我、我、我甚么都不知道,我只有跳箱而已。”他拚命摇着头。 “我知道,但老师希望你再详细回想一下当时的情况。你在练习跳箱时,附近有人吗?” “没有,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淳一抬起眼,点了点头,代替了他的回答。 “你跳了几次?” “呃……十次,还是二十次吧。” “然后,在某次跳的时候,跳箱突然倒下了吗?” 淳一默默点头。 “是怎样倒下的?是不是有松脱或是毁坏的感觉?” “嗯……好像偏了。” “偏了?” “跳箱的格子好像没有对准,我手放在跳箱上时,跳箱好像动了。” “原来是这样。” 难怪淳一跳上去后,跳箱会倒塌,让他受伤。涩谷淳一虽然运动神经不佳,但观察很敏锐。但是── “但是,在那次之前,完全没有异状吧?跳箱也没有晃动,对吗?” “没有。” “这就奇怪了,”阿忍呻吟着,抱起双臂,“你一直在练习吧?没有离开过吧?” “嗯。”淳一小声回答,“啊!”他突然轻轻叫了一声。 “怎么了?你想起甚么了吗?” 阿忍追问道,淳一有点手足无措。 “呃……我去过厕所。” “厕所?” “我去尿尿。尿完之后,我想再跳一次,结果……” “跳箱就倒了吗?” 淳一用力点头。 “嗯,”阿忍再度沉吟。虽然她认为不可能,但一个疑问还是浮上了心头。不过,到底是谁?有甚么目的? “我再问你一次,周围真的没有别人吗?” “嗯。” “真的吗?是不是有人在某个地方看着你?” “这……” 淳一立刻露出不安的表情。 这天,阿忍回到家时,听到屋内传来笑声。她惊讶地走到厨房,发现母亲妙子和新藤面对面坐在餐桌旁。桌上放了两个已经喝空的啤酒瓶,另一瓶也只剩下一半了。配啤酒的下酒菜是章鱼烧。 “啊,你回来了,”妙子慢条斯理地说:“要不要吃章鱼烧?” “打扰了。”新藤满脸通红地向阿忍点了点头。 “喂,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在心斋桥刚好遇到新藤先生,想去喝杯咖啡,但与其付那么多钱在外面喝咖啡,还不如回家喝啤酒,所以我就带他回家了。你赶快去换衣服,章鱼烧要冷掉了。”妙子好像开机关枪般一口气说道。 “莫名其妙,吃晚饭之前喝这么多酒。” “你别这么说嘛,今天你爸爸会晚一点回来,我们随便吃点茶泡饭当晚餐吧。新藤先生说话太有趣了,刑警的工作很不错嘛。” 妙子心情大好。她难得喝这么多,而且还有人陪她喝。阿忍的爸爸不会喝酒。 “啊呀啊呀,伯母说话也很有意思,尤其是阿忍小姐小时候的事,真是笑死人了。” 听到新藤的话,阿忍用力瞪着妙子。 “你是不是又说了甚么无聊的事?” “没有啊,我说的都是事实。”说着,妙子仰头喝着啤酒,“我只说你读小学的时候,把狗大便放在讨厌的老师的鞋子里。” “啊,这件事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啊。” “果然是真的。”新藤哈哈大笑起来。 “才不是呢,是我的同学怂恿我──” “还有,在防火演习时,她拿了烟火,在演习进行到一半时点了火。那时候,她的班导师吓得从楼梯上跌了下来。” “唉,这么久以前的事,我都差点忘了。”阿忍抢过妙子的杯子,喝了剩下的酒。“没啤酒了吗?” “有啊,有啊。”妙子打开冰箱,拿出两罐啤酒。她到底买了多少? “原来你小时候讨厌老师。”新藤把花生丢进嘴里说道。 “我妈连这个都告诉你了吗?” “太意外了。没想到讨厌老师的人最后当了老师。” “她经常说,如果是她,一定可以当更优秀的老师。” “妈,你不要把不该说的事也告诉他嘛。” “原来是这样,言之有理,”新藤佩服地点点头,“所以才会当老师。但忍老师说得没错,她很受学生的爱戴,太了不起了。” “不行,我差远了。” 阿忍脑海中掠过芹泽的脸庞,接着,是涩谷淳一的圆脸── “妈。”阿忍转头看着妙子。 “干嘛这么严肃?”妙子也跟着紧张起来。 “如果自己的小孩很崇拜班导师,父母会有甚么想法?” “你问的问题还真奇怪。小孩子崇拜班导师不是很好吗?” “会不会因为太崇拜,所以产生嫉妒或是吃醋呢?” “吃醋?太愚蠢了,”妙子用力皱着眉头,“天下哪里有会嫉妒老师的父母?你老是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或许真的该像新藤先生说的,赶快结婚,自己生两、三个小孩。” “甚么?”阿忍惊讶地看着新藤,“你说了这件事?” 新藤害羞地用手摸着头。 “呃,是啊,嘿嘿嘿。” “我很赞成啊,公务员不受景气的影响。” “对啊、对啊,来来来,喝一杯。” “啊哟,我不能再喝了。”妙子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递上杯子。 哼,莫名其妙──阿忍走出厨房,身后传来妙子大声说话的声音。 “这孩子如果不赶快嫁出去,我就没办法放心。小女不良,还请你多包涵。” “甚么‘小女不良’,是‘小女不才’啦。”阿忍大声吼道。 第七节 文福小学有图书课。就是让小孩子在图书室看自己喜欢的书。 文福小学的图书室很大,藏书丰富,和外面的公立图书馆不相上下。如果只比较儿童书籍的藏书量,文福小学甚至略胜一筹。 “老师,这是甚么?” 上原美奈子指着报纸的缩印本问道。阿忍也十分惊讶,没想到图书室连缩印本都有。 “这是把以前的报纸缩小印刷后订在一起,这样就可以知道以前发生了甚么事。” 说着,阿忍翻了起来。 “是喔。” 但是,美奈子对报导的内容不感兴趣,指着以前的偶像明星的广告笑了起来,“这是甚么啊,好俗气的衣服。” 阿忍一看,发现和她高中时穿的衣服差不多。 阿忍看到缩印本的年分时,想到之前遇见山下,他说以前曾经上过报。虽然不知道他正确的年龄,但应该是十几年前吧。阿忍找了几本可能刊登了山下得奖报导的报纸缩印本。 她根据全国高中综合运动会这个关键字寻找,很快就找到了。那篇报导刊登在十七年前的报纸上。正如山下说的,是在地方新闻的版面。 “为考大学用功读书的同时,在全国高中综合运动会上勇夺第三名 阪奈高中体操队的三年级 山下博夫同学” 那篇报导上写了这样的标题。报导内容乏善可陈,说他在为了考大学用功读书的同时,也积极参加体操队的训练,最后夺得了好成绩。旁边有一张山下年轻时满脸笑容的照片。 看到这张照片时,阿忍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她脑海中浮现了问号,却不知道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又仔细看了照片,终于恍然大悟。她抬起头,在图书室内巡视着。 然后,她倒吸了一口气。 第八节 “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 阿忍鞠了一躬。咖啡店内空荡荡的,周围没甚么客人。因为谈话内容很敏感,所以人少反而比较好。 “不,没关系,我家小勤是不是又闯祸了?” 芹泽勤的母亲担心地问。阿忍在调查后知道,芹泽勤的母亲叫育子。 “对,这件事和他也有关系,”阿忍看着育子的眼睛继续说道:“我想找山下老师一起来谈谈,不知你意下如何?” 育子脸上明显露出了慌张的神情。 “要谈甚么?” “就是关于芹泽同学各方面的事。” “为甚么?现在的班导师不是你吗?和山下老师没有关系啊。” “我的确是芹泽的班导师,但山下老师是他的父亲。” 育子张大了嘴,然后想要站起来。阿忍立刻抓住了她的手。 “我还没有告诉山下老师。但是,如果你现在逃避,我就不得不去见山下老师了,这样也没关系吗?” 育子听了阿忍的话,全身瘫软,重新坐回椅子。她一脸茫然,阿忍决定等她回神再继续讨论。 “你怎么会知道?” 过了一会儿,育子问道。她的声音很平静。 “因为我看到这个。” 阿忍拿出一张报纸的影本。就是报纸缩印本的影本。育子看了,也有点惊讶。 “是不是很像?”阿忍问。“看到这张照片时,我立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后来才发现和芹泽同学很像。” “就凭这一点?” “当然不是这样而已。看到这张照片时,我觉得难以置信,但是,我看了芹泽转学到这所学校时的资料,得知他目前的父亲是和你在两年前结婚时,一下子出现了很多想像。虽然我知道这么做很失礼,但我打电话给你先生,问他知不知道谁是芹泽同学的父亲。你先生说,他不了解详细的情况,他打算等你有朝一日告诉他实情。你去年从来没有参加过家长会,我想,也许不是因为工作的关系,而是你不想见到山下老师吧?” 育子带着沉痛的表情听着阿忍说话,最后,她叹了一口气说: “小勤刚转到这所学校时,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会在这所学校。升上三年级后,当小勤把班上的照片带回家时,我吓得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我甚至不需要问他是不是叫山下博夫,绝对错不了,就是他。” “你们之前结过婚吗?” “不,但是,我们说好要结婚。在准备决定婚期时,我们的意见出现了分歧。他希望我辞职,回家专心当家庭主妇。我觉得这么做根本没道理,把女人关在家里不是很奇怪吗?他坚称女人在外工作,就无法好好照顾孩子。最后两个人意见相持不下,就分手了。” 育子喝着咖啡,又叹了一口气。她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讽刺的是,分手之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不顾父母的反对,决定生下这个孩子。我想要证明,即使只有我一个人,也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带孩子。而且,我打算一辈子都不结婚。” “但是,你后来还是结婚了。” “对,因为我先生人真的很好,他知道我有一个拖油瓶,仍然向我求婚。对小勤也视如己出,全天下找不到像他这么好的人了。” “我了解。” 阿忍点着头。所以,他也积极出席其他父亲根本不愿意参加的家长会。 “正因为这样,我更不能见山下先生。因为这么一来,他就会发现小勤是他的儿子。如果小勤得知了真相,我就无法面对我先生了。所以,我打算在小勤毕业之前,一直隐瞒这件事。” “毕业吗……但是,情况发生了变化。” 听到阿忍这么说,育子张大了眼睛。 “情况是不是发生了变化?”阿忍再度问道,“所以,你必须设法让山下老师调走。” 育子咬着嘴唇,注视着阿忍的脸。 “我听涩谷同学说了他在跳箱受伤时的详细情况,我也因此开始怀疑这起意外是否与芹泽同学有关,只是当时我不了解其中的原因。我以为是因为芹泽太崇拜山下老师,导致你心生嫉妒。但是,如果山下老师是芹泽的亲生父亲,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涩谷同学……他看到了吗?” “对,他看到了。”阿忍斩钉截铁地说:“意外发生之前,他去了厕所。在他去厕所之前,发现后门附近有一个女人看着他。涩谷不记得那个女人的长相,只记得一个特征,说那个女人拿了一个黄色的公事包。” “啊……” 育子看了一眼旁边的椅子。那里放着她上班时带的黄色公事包。 育子点了第二杯咖啡后,开始娓娓诉说。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小勤为甚么那么崇拜山下老师,他不可能知道那是他的亲生父亲,但也许他的身体感受到父亲的味道,或者该说是本能吧。也可能山下先生身上有吸引那孩子的要素。总之,我看到小勤那么喜欢山下老师,整天感到提心吊胆,也觉得很对不起我先生,辜负了他对小勤的爱。” “所以,你想设法把山下老师调走……” 育子点点头。 “但是,我想不到好方法。就在这时,小勤告诉我一件有趣的事。山下老师在教小孩子器械体操,不会的同学就要留下来。尤其我注意到涩谷同学每次都会被留下来。他的母亲是家长会中最罗嗦的人,而且很溺爱儿子。如果放学后的特别训练发生甚么意外,山下老师绝对无法继续留在学校。” “所以,你就在那天来学校……” “但是,我离开家门时,还没有明确的计划。那天刚好因为工作关系来到学校附近,所以顺便来看一下情况。果然看到涩谷同学一个人在练习跳箱。涩谷同学意兴阑珊,一副不太想练的样子。因为他正对我的方向,所以我只好躲起来偷偷观察他,直到看见他去了厕所。于是,我就从后门走了进去,把跳箱最上面那一格稍微移动了一下。虽然我不确定这样就能引起意外,但我无法不做点甚么。” “结果却完全符合你的计划。” “顺利得令我感到害怕。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么一来,就不会再见到山下老师了。没想到,我想得太天真了。虽然我把他赶离了这个学校,他却在小勤的心里。我终于发现,小孩子真的太敏感了。” 育子的肩膀放松下来,“这就是事情的所有经过。” “谢谢你告诉我。” 阿忍向她道谢。 “老师,请你把这件事藏在心里,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真的很对不起涩谷同学,但我打算用其他方式向他道歉,所以……” 育子低头拜托,随即说不出话。 “请你抬起头,其他客人会觉得很奇怪。” “但是……” “请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真的吗?” “对。其他的事就交给我吧。” 阿忍明确地说道。 第九节 “信?要我写信吗?” 山下又确认了一次。阿忍和他一起坐在他任教的小学的会客室。 “对,麻烦你了。”阿忍说道。 “写信当然没有问题,要写给涩谷和芹泽吗?” “不,只要写一封给全班同学就好,否则对其他同学不公平。” “的确。”山下点了点头,似乎很有同感。“要写甚么?说大家不应该怪涩谷吗?” “不,这个问题留给他们自己解决。我会协助他们解决。” “我了解了。”他又用力点了点头。“那我要写甚么?” “只要写一些平常的内容就好,比方说,你目前教学生的情况,还有每天的生活,只要照实写就好。” “好,我知道了。” 山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记事本,把阿忍的要求记了下来。 阿忍此举的用意并不是为了把山下的信拿给学生看,告诉他们,山下老师已经不是他们的班导师了。她希望学生了解,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其他孩子也需要“山下老师”。 “你似乎并不轻松。” 山下收起记事本时说道。这时,他的记事本中掉落一张照片。阿忍拿起照片。 “啊,这张照片……” 那是山下和目前阿忍班上的几个同学的合影。学生都背着背包,似乎是在远足时照的。 “惨了,被你看到了,”山下抓了抓头,“换学校之后,我努力试着忘记以前的学生,但还是不舍得放弃这张照片。我知道这样不行,回去之后,我会把这张照片贴到相簿中。” “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希望你珍惜这张照片。” 阿忍把照片还给了他。 照片中,山下穿了一件深蓝色毛衣,对着镜头露出笑容。身穿相同颜色运动服的芹泽勤站在他旁边,对镜头比出V的手势。 第十节 “原来是这样。” 听完阿忍的话,新藤一脸凝重地频频点头,“你辛苦了。” “但我受益良多。”阿忍回答。 他们又来到日前新藤求婚的咖啡店。今天是阿忍主动约他,把这次的事告诉了他。 “我再次觉得教师的工作真不容易,我实在太稚嫩了,还需要好好学习。” “你还学到另一件事吧?”新藤问。 “甚么?”阿忍看着他。 “你应该也深刻了解到双薪家庭养育孩子很不容易吧。” 听到新藤这么说,阿忍耸了耸肩膀。 “你说得对,我真的觉得自己太幼稚了。” “这就是你的答覆吗?” “呃……” “就是你对我求婚的答覆。你的意思是说,目前还不想结婚,对吗?”新藤脸上带着笑容,但声音显得很无力。 阿忍苦笑着低下头,然后又抬头看着他的脸说: “请你等我一年的时间。” 新藤露出讶异的表情,“甚么意思?” “我想花一年的时间,试试自己能够在何种程度上抓住这些学生的心。如果我产生了自信,到时候──”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一年吗?”新藤直视着阿忍的眼睛,然后似乎觉得自己表现出这种真挚的态度有点丢脸,用力伸了一个懒腰,“真伤脑筋,那我又要重新练习怎么求婚了。” “下次可不可以选一个浪漫一点的地方?” “那我们去道顿堀吃章鱼烧,然后我向你求婚,你觉得怎么样?” 他的话音刚落,他口袋里的呼叫器就响了。他慌忙关掉了电源。 “我在约会的时候居然还发生事件。” “那不是你的工作吗?” 新藤露出微笑。 “你说得对,那我去工作了。”他伸出右手。 “小心点。”阿忍也伸出手。他们隔着桌子握着手。 啊,男人的手真粗大。 第十一节 虽然看起来慢吞吞的,但涩谷淳一应该已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但是,他来到踏板前就放慢了速度,战战兢兢地踩了踏板,根本不可能让他原本就很肥胖的身体跳起来。果然不出众人所料,他一屁股坐在跳箱上。 “不行,重跳一次。” 阿忍抱着双臂说道。淳一哭丧着脸,慢慢走向助跑的起点。 这是在上体育课。这天,阿忍拜托了校长,终于获准可以使用跳箱。 “好,开始。” 阿忍一声令下,涩谷淳一又慢吞吞地跑了起来,然后又无力地踩了踏板。这一次,甚至无法跳到跳箱上,大腿之间撞到了跳箱。 “重来。” 阿忍冷酷地说道。淳一快哭出来了。 其他同学都抱着双膝,坐在阿忍身后。刚才每个人都已经跳过了,最后只剩下淳一而已。阿忍事先就和他们约定,要等所有人都完成之后,才能做下一项运动。 当淳一试了超过十次后,一开始嘲笑他的同学也收起了笑容,他们似乎被阿忍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到了。 当淳一再次失败时,同学中传来一个声音。阿忍朝那个方向看去。 “你说甚么?再大声点?” “要、要踩在踏板、更靠近跳箱的地方才行。” 一个男生说道。 “是喔。” 阿忍抱着手臂,又点了点头。“那你就这么教涩谷同学啊。” 那个男生磨蹭了一下,随后走到淳一身旁开始教他。淳一似乎难以理解,又有另一个男生站了起来,两个人一起教他。 “好,那就参考他们的建议再挑战一次。” 阿忍说完,淳一跑向跳箱。这一次,身体跳得比刚才高了,但离跳过跳箱还差得很远。 “钝涩,你跳的时候要更勇敢一点。” 上原美奈子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用力拍着跳箱指导涩谷。 于是,又有其他男生不甘示弱地跑了过去。 “手撑的位置更重要。钝涩,你撑得太前面了。” “不对不对,他张开腿的方式也不正确。” “跑步的方式也有问题。” 所有同学你一言,我一语地指导起来,涩谷淳一有点无所适从。 最后,芹泽勤站了起来。 他走了过去,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淳一的脸上也露出害怕的表情。 芹泽拍了一下淳一的屁股说:“你的屁股太重了啦。” 从他的语气中无法分辨他在开玩笑还是在欺侮淳一,其他同学仍然不说话。芹泽继续说: “诀窍就是屁股要尽可能抬高。” “喔。” 淳一点了点头,回到了助跑的起点,他的脚步比刚才更加轻快。 ──现在终于站在起点了。 阿忍松了一口气,但不能因此就感到安心,这场仗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