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的女尸》 雪地上的女尸 “非常抱歉……”赫尔克里·波洛先生答道。 他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打断得不鲁莽,很委婉且富有技巧性,确切他说是说服,而不是制造矛盾与不和的打断。 “请不要马上拒绝,波洛先生。这件事事关重大,对你的合作我们将感激不尽。” “你大热情了。”赫尔克里·波洛摆了摆手,“但我实在不能答应你,一年的这个季节……” 杰斯蒙德先生又一次打断了他井耐心劝说道:“正值圣诞季节,在英格兰乡下过个极具传统色彩的圣诞节不是件令人赏心悦目的事吗?” 赫尔克里·波洛哆嗦了一下,已感到英格兰乡下的那股寒气。一年的这个季节英格兰的乡村实在引不起他的兴趣。 “一个相当有趣的老式圣诞节!”杰斯蒙德先生进一步诱惑道。 “我……我不是英国人。”赫尔克里·波洛说,“在我的国家,圣诞节是孩子们的节日,新年才是我们成年人欢庆的节日。” “啊,”杰斯蒙德先生说,“圣诞节在英国是个热闹非凡的传统节日。我向你保证在金斯莱西你会看到最有特色的圣诞节。那是座古老别致的房子,要知道,它的一座厢房建于十四世纪。” 波洛随即又感到一阵寒意。十四世纪庄园式的房屋让他充满了恐惧,因为他曾多次居住在英格兰古老的乡村别墅里,其间遭了不少罪。他颇有欣赏意味地看了看他自己这套配备着暖气和最先进的加湿器等现代设施的舒适的公寓。 “冬天,”他不为所动地说,“我绝不离开伦敦。” “我想你意识不到这件事的重要性。”杰斯蒙德扫了一眼他的同伴。 波洛的另一位客人到现在为止除了见面时一声礼貌的问候之后一直缄默不语。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眼睛直瞪瞪地看着他那双亮光光的皮鞋,棕色的脸上显露着沮丧至极的神情。这位年轻人至多不超过二十三岁,看得出来,他处于极度的苦恼之中。 “不,不。”赫尔克里·波洛说,“当然这件事的重要程度我很清楚,对此我深表同情。” “他处在进退维谷之中。”杰斯蒙德先生说。 波洛把目光又转向他。如果用一个词来描述杰斯蒙德先生的话,那就是谨慎。他上上下下都透露出这一特色,他那考究却不奢华的衣着、悦耳且训练有素的平稳的语调、额头略微削薄了点儿的浅棕色的头发以及苍白却庄重的面孔元处不显现出他谨小慎微的特点。而赫尔克里·波洛也处之泰然,似乎他早就预料到在他有生之年不仅仅是这一个杰斯蒙德先生,还有更多的杰斯蒙德之流的先生迟早都会以“此事事关重大”为借口来说服他出山。 “要知道,”赫尔克里·波洛说,“警察也能明察秋毫的。” 杰斯蒙德先生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警察可办不到。”他说,“要找出……嗯……我们想要的结果必然要通过很多繁琐的法律程序,而对此我们一无所知。我们也只是猜测,但却没有确凿的证据。” “我理解。”赫尔克里·波洛接口道。 如果他认为他的两位客人所需要的是同情与理解,那么就想错了。他们不需要同情与理解,他们只需要他助一臂之力。杰斯蒙德又提起那令人神往的英格兰圣诞节。 “要知道这种传统的方式已渐渐消亡。”他说,“我是说那种真正的老式圣诞节。现在人们通常在酒店里过圣诞节,这把圣诞节已搞得面目全非了。你听说过那种颇具地方特色的圣诞节吧:全家老老少少欢聚一堂,孩子们挂起长筒袜满怀希望地等待圣诞老人的礼物;还有那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彩灯、琳琅满目的礼物盒的圣诞树;香喷喷的火鸡、葡萄干布丁;各式各样精美的糕点;对了,还有那窗外胖胖的雪人……” 善于逻辑思维的波洛这时插了话。 “堆雪人必须有雪。”他郑重其事他说,“而我们却不能像买其它东西那样订购雪,即使在圣诞节也不行。” “就在今天我的一个在气象台工作的朋友告诉我,今年的圣诞节极有可能降雪。” 听到这儿,赫尔克里更坚定地拒绝了。 “乡村的雪天!”他说,“那更是糟糕透了,一座庞大的庄园空旷,寒冷,简直难以想象。” “您这就错了。”杰斯蒙德先生说,“这十年来那儿的变化大大了,那儿早已有集中供暖之类的现代化设施。” “在金斯莱西有集中供暖设备?”波洛惊诧地问道,他的心动了。 杰斯蒙德先生敏锐地注意到这点,急忙抓住这一机会。“是的,的的确确是这样。”他说,“还有妙不可言的热水供应设备,每间卧室都配备了暖气。我向你保证,亲爱的波洛先生,金斯莱西的冬天安逸舒适,你也许会觉得房间里太暖和了。” “这绝不可能。”波洛说道。 老练机敏的杰斯蒙德先生话锋一转。 “那我们就毫无办法可言了,只好听凭命运的摆布了?”他叹息道。 波洛点了点头,这事的确令人同情。 一个年轻的未来君主,一个富有、显赫的亚洲国家统治者的独生子,几个星期前抵达伦敦。他们的国家动荡不安,尽管公众对东方生活方式的父亲忠实信赖,但对这位未来的君主却心怀疑虑。因为他生活西方化,由此颇受非议。 最近,他宣布订婚,未婚妻是同一家族的表妹。她尽管受教育于剑桥大学,但却非常谨慎地避免在自己的国家里显露出任何西方社会的影响。婚期已定,年轻的王子便带着一些需要重新镶嵌的老式王室珠宝来到英国。珠宝中有一颗举世闻名的红宝石,它原来嵌在一串笨重的老式项链上,后来被取下来由数位著名的珠宝工艺大师重新雕琢,愈发显得光彩夺目。故事发展到这儿却出了意外的差错。可以想象得出一个拥有万贯家产且贪图享乐的公子哥儿难免不做些公子哥儿式的傻事,但在一般人看来这无可非议,年轻的王子们常常以这种方式寻开心,这已成为不言而喻的规律。与他父亲当年曾赏给一个舞女一辆豪华型卡迪拉克汽车相比,年轻的王子赠给陪他散步于邦德街的令人心悦的女孩子一个绿宝石手镯或一枚钻石胸针之类的饰物也不足为怪,这叫子秉父性。 但这位王子的奢华与粗心大意达到了令人吃惊的地步。 一位小姐出于好奇,吹捧了他一番,他便给她看了那颗新镶的红宝石,而后愚蠢地答应她只戴一个晚上的进一步要求。 伤感的故事也就随之而发,那位姑娘借口补妆离开了餐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却还不见她的人影,原来她从那幢房子的另一个出口悄悄地溜掉了,消失得无影元踪。当然故事的关键且最让人痛心的是那颗价值连城的红宝石也随之不见了。 因为没有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所以这种事还不能公布于众。那颗红宝石不是一颗普普通通的宝石,它是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古物,其丢失的详情如被不适当地公布于众,就会引发极为严重的政治后果。 要知道,杰斯蒙德先生不是那种三言两语就把故事了结的人,他把故事的来龙去脉详详细细地描述了一番。杰斯蒙德先生到底具有什么身份呢?波洛对此一无所知,他在受理形形色色的案件中,曾与诸如此类的杰斯蒙德先生打过无数次的交道。他也许是外交大臣,也许是国内事务部或其它保密机构的人,他本人对此守口如瓶。他在为他的国家效劳,为了国家的安定团结必须找回那颗红宝石。 迫在眉睫之际,杰斯蒙德先生认定波洛先生是最佳人选,苦心劝说波洛助他一臂之力,受理此案。 “您说得有道理。”波洛承认道,“但你所能提供给我的东西少得可怜,线索——疑点——都不充分,因此侦破工作很难有所进展。” “就这么定了,波洛先生。什么样的案子会难倒您呢?就这么定了!” “我可并非总是会成功的哟。” 其实这只不过是波洛自谦之词。从他说话的语气里不难听出,他接了案子几乎就等于胜券在握。 “殿下还很年轻。”杰斯蒙德先生说,“您难道看着他只因为年轻时的一时风流要毁掉前程而坐视不管吗?” 波洛宽容地看了看那垂头丧气的年轻人。“年轻时都会有些荒唐之举。”他安慰道,“对一个公子哥儿来说,这不算什么,他仁慈慷慨的父亲会为儿子包揽一切,请私人律师,为他打点一切‘不便’,他自己也会从中吸取教训,结局就会很完美。但你这件事的确棘手,你的婚期将至……” “是啊,是的!”这个沉默不语的年轻人激动得把满腔的忧虑都倒了出来。“你知道,她是个极正统、不苟言笑的人,她把生活也看得极其严肃认真。在剑桥大学就读时,她就接受了很多先进的严肃思想教育。例如在我们的国家必须普及教育,应该为孩子们设立许多的学校,为了进步与民主当前还有许多亟待开创的事业。她还说我们的时代不能再像过去我父亲统治的年代。自然她知道我会在伦敦消遣,但不会闹出什么绊闻,可事实却井非她所想象。你知道那颗红宝石是举世闻名的宝物,它背后有悠久而复杂的历史,那是血流成河——数以万计的生命的历史啊!” “数以万计的生命!”波洛若有所思。他转向杰斯蒙德先生说道:“也许它今天不会招致这样的悲剧。你说呢?” 杰斯蒙德先生怪叫了一声,就像一只母鸡要下蛋却改了主意要思量一番。 “不,不至于此,”他说道,语气于涩、单调,“绝对没有问题,我保证不会严重到如此地步。” “你怎能如此有把握?”波洛说,“不管谁拿了红宝石,都会有眼红的人想据为己有,那么会有什么手段使不出来呢?我的朋友。” “我认为,”杰斯蒙德说道,语气越发干涩单调了,“我们没有必要对此深究,这对我们没什么好处。” “但我……”波洛语气陡然变得拒人于千里之外,“我,波洛,却爱刨根问底。” 杰斯蒙德满面疑惑地看了看他,立即又恢复了常态,说道:“那么我想此事就这么决定了,波洛先生?你会去金斯莱西吧?” “那么我以什么身份到那儿去呢?”波洛答非所问。 杰斯蒙德先生胸有成竹地笑了笑。 “这个吗,我想,很好办。”他说:“我保证一切都会安排得合情合理。你会发现金斯莱西人开朗热情,魅力无穷。你一定会喜欢他们的。” “哎,那儿是集中供暖。你不是戏弄我吧?” “不,不,千真万确。”杰斯蒙德先生似乎觉得受了伤害,“我向你保证,那儿会让你满意的。” “tout confOrt moderne(法语:一切都是现代化的,很舒适;很好。),”波洛心中一动,自言自语道,“Eh bien。”他说:“我接受此案。” 在金斯莱西长长的起居室里,室内温度在华氏68度,暖洋洋的。赫尔克里·波洛坐在大大的竖框窗前与莱西太太闲聊着。莱西太太边聊边忙手中的针线活。她既不是在绸布上刺细小的针脚也不是在绣繁乱复杂的花,而是在给擦盘子的布镶边。她看起来在认真地做着针线,其实是在饶有兴趣地与波洛交谈着。她的语调温柔缓慢,非常动听、迷人。 “波洛先生,我希望你在这儿的圣诞聚会上玩得开心,要知道这是有很多人参加的家庭聚会。有我的孙女、孙子和他的一个朋友——布里奇特,我可爱的外甥女——戴安娜,还有老朋友戴维·韦尔温。这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家庭聚会,没有特别盛大的场面。但埃德温娜·莫尔科姆说你就喜欢这种老式的圣诞聚会。也难怪,别处可没有我们这样传统的圣诞节。我丈夫,你知道,完完全全生活在过去的时光里。他喜欢周围的一切,好像他还是十二岁男孩子时那样。他过去常到这儿来度假。”她笑了笑接着说:“这儿的一切都遵照老式的样子:巨大的圣诞树、挂起的长筒袜、牡蛎汤,还有火鸡——我们要吃两道火鸡呢,一道是清炖的,另一道是烤的,还有内包戒指、单身汉的钮扣及很多很多其它东西的圣诞葡萄干布丁。遗憾的是现在已弄不到真正的六便士了。过去的六便士都是纯银制的,要不我们就按这儿的风俗把六便士包在布丁里。这儿所有的旧式糕点都有,什么埃尔瓦布丁、卡尔斯巴德布丁,这儿还有杏仁、无核葡萄干、裹糖屑的蜜饯、生姜。上帝啊!你听听,我倒像是在念福特纳姆和梅森店的商品目录似的!” “您勾起了我的食欲,夫人。” “我想明天晚上我们都会吃得太多而消化不良的。”莱西太太格格地笑道,“现在人们可不习惯吃那么多了,您说呢。” 这时窗外传来了一阵嬉戏欢笑声,她便向外望去。 “我可不知道他们在外边干什么呢,我想是在做游戏吧。波洛先生,你知道我曾一直担心这些年轻人会对我们这儿的圣诞节感到乏味、厌倦,但恰恰相反,他们一点儿也不。而我的儿子和女儿却对这圣诞树抱有偏见,说什么圣诞节是胡闹,乱哄哄的,还不如去什么酒店跳跳舞。这些年轻人却似乎对这样的圣诞节很感兴趣,几乎是迷恋上了这圣诞节。另外,”莱西太太又补充道,“可能这些孩子们总是吃不饱,您说呢?我想学校一定是饿着这些孩子了。总之,这么大的孩子却有三个强壮男人的胃口.” 听到这儿,波洛笑了,说道:“很荣幸您和您的丈夫让我参加这样一个圣诞家庭聚会。” “哦,对您的参加我们俩都很高兴.”莱西太太说,“如果您觉得霍勒斯脾气有些暴躁的话,请别介意,他就是这脾气。” 原来她的丈夫曾对此事发了一顿牢骚:“见鬼,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让一个外国人搅乱我们的圣诞节?为什么不能在别的什么时候请他来呢?不要和外国人打什么交道!好,好,好,你说埃德温娜·莫尔科姆引荐的,我想知道这件事与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她不邀请他上她家过圣诞?” “这你也清楚,”莱西太太当时说:“埃德温娜一直都在克拉里奇大饭店过圣诞。” 她丈夫盯着她说:“就这些,说不定你有事瞒着我呢,埃姆。” “我?”埃姆吃惊地瞪着眼睛说:“当然没有。我怎么会?” 老莱西上校嘿嘿笑了笑。“埃姆,你还是有事没有告诉我,”他说,“你瞒不了我,你心里有事时就会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 莱西太太想到这儿接着说:“听埃德温娜说也许您会帮我们……我不知道您能帮多大的忙,但她说你的一个朋友曾求你帮忙了结了让她困扰的一件事——与我们这件事差不多。我……哦,也许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波洛理解地看了看她。莱西太太已年近七旬,一头花白头发,但腰挺背直,红润的两颊,蓝眼睛,有趣的鼻子,有个性的下颌。 “我将很高兴为您效劳。”波洛说,“我明白,女孩子做了这样的糊涂事是很让人焦虑的。” 莱西太太点点头:“是这样的,看样子我的确应该——嗯,和你说说这事儿。反正,你是个地地道道的局外人……” “也是个外国人。”波洛理解地说。 “是的,”莱西太太说:“这看来反倒容易些。不管怎么说,埃德温娜似乎认为您也许知道些什么……怎么说呢……就是有关这位年轻的德斯蒙德·李-沃特利的事儿。” 波洛沉默片刻,暗自赞叹杰斯蒙德先生神机妙算及利用莫尔科姆女士之名进行他的计划的巧妙安排。 “我知道这个年轻人,名声不是很好吧?”他谨慎地展开了话题。 “是的。他没有什么好名声,而是声名狼藉!但萨拉却不管这些。男人们大都是玩世不恭的,女孩子应该警惕他们这些人。然而却适得其反,搞得他们兴奋得跃跃欲试。” “您说得太对了。”波洛说。 “我年轻的时候,”莱西太太感慨道,“上帝,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常常被警告提防那种年轻的男人,但这反倒激起了女孩子的好奇,如果有人能设法和他们跳次舞或和他们单独待在一个黑暗的暖和的屋子里……”她笑了笑:“所以我决不让霍勒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告诉我,”波洛关切地问,“究竟什么事使您这样烦恼?” “我们的儿子战死在战场上。”莱西太大说,“我儿媳妇在生萨拉时死了。我们就抚养了萨拉,让她长大成人。可也许我们太溺爱她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其实我们只是想让她自由自在地成长。” “我想,这是符合时代潮流的。”波洛说,“人不能逆潮流而行。” “是的,”莱西大大说:“我也这么想。当然现在的女孩子们也是这么做事的。” 波洛探询地看了看她。 “就拿萨拉来说,她和叫做咖啡酒吧派的人混在一起。她参加聚会从不按时回来,总要闹到深更半夜,也不像初人社交界的腼腆小姑娘。她在河下游的切尔酉有两间自己的房子,穿他们喜欢的古怪的衣裳,黑色或艳绿的袜子,很厚很厚的袜子。我看着就觉得刺眼,让人受不了!还有她头不梳就出门,有时长时间不洗头,乱糟糟的,像个鸡窝。” “Ca,c'est tout a fait naturele(法语:回归自然。),”波洛说,“这是时下最流行的,他们只是超前了些。” “是的,我也明白。”莱西太太说:“对这样的事我倒不担心。我担心的是她成天和这个声名狼藉的德斯蒙德·李-沃特利混在一起。他善于和富有的女孩子打交道,而她们为他都着了迷。也就在前一阵儿,他和霍普家的姑娘定了婚,但她们家人好像通过法律手段把她监护起来了。霍勒斯也想这么做的,他说他必须保护萨拉。但我认为这不是什么好主意,波洛先生。我是怕如果这么做了;他们会一块私奔去苏格兰、爱尔兰或者阿根廷之类的什么地方结婚,也许就只是同居。这终究不是个办法,而且这种做法不合法,尤其是万一他们有了孩子。但人们总会因为孩子而原谅他们,允许他们结婚,然后,依我看来过一两年她又会离婚,接着带着孩子回娘家,通常一两年之后再找个心地善良但极其木讷的人结婚成家。这种事的结局一般都是这样令人伤心的。这样,那个孩子就更可怜了,继父再好,也不如亲生父亲。唉!我想要是像我们年轻时那样就好了。一个姑娘的初恋情人终归不会成为她的丈夫,我还记得我年轻时曾疯狂地爱上了一个年轻人,他叫……真奇怪,我竟然连他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蒂比特,好像是他的名字,小蒂比特。当然像很多父母那样,我的父亲时常拒绝他来访,但他常被人邀请参加我常参加的舞会,我们就会在一起跳舞。有时我们会偷偷地溜出来,坐在外面谈心。有时我们同时被邀请参加野餐会。当然这很刺激,年轻人都非常喜欢这样。但那时的女孩子不会和男孩子有进一步的发展,不像现在的女孩子。于是,一段时间以后,蒂比特先生就消失了。而且你不知道,当四年之后我再一次见到他时,我惊讶地感到我怎么曾经为这样的人着迷呢!他看上去是那样的乏味、浮华,我们之间也没有太多的话题了。” “人们总是认为年轻时不管对错总是最美好的。”波洛总结性他说道。 “我明白。”莱西太太说,“这其实是很元聊的事,是吧?我当时也很无聊。但无论如何我也不同意萨拉,我可爱的孙女,嫁给德斯蒙德·李-沃特利。她和待在这儿的戴维·维尔温以前是很谈得来的朋友。我和霍勒斯都希望他俩能相爱结婚,但她现在对他没兴趣了,她完全迷上了德斯蒙德。” “我有点不明白,夫人,”波洛说,“您怎么邀请德斯蒙德·李-沃特利来过圣诞呢?” “这是我的主意。”莱西大大说,“霍勒斯极力反对萨拉和他约会,有过密的交往。要是在霍勒斯年轻时,父亲或监护人会拿着马鞭到那年轻男子的住处高声叫骂的!霍勒斯不允许这个家伙踏进我们家半步,也禁止萨拉与他约会。我告诉他这种做法不对。‘这太不明智’,我当时说,‘请他来这儿,参加我们的圣诞家庭聚会。’可以想象,我丈夫听后说我疯了!但我争辩道:‘亲爱的,无论如何让我们试一试,让她在我们的家庭氛围里观察他,我们要对他礼貌热情,也许这样她会明白他并不那么出众、令人着迷了!’” “我认为您是对的,夫人。”波洛说,“您的做法很明智,比您的丈夫要理智。” “哦,我希望是这样。”莱西太太满腹疑虑他说,“但这方法不是很见效。唉!我也太着急了,他在这儿还没住多长时问呢。”她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波洛先生,我承认我自己都已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了他,倒不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但我能感到他的魅力。哦,是的,我能体会到萨拉爱上他的原因。尽管他令人很愉快,但凭我几十年的经验我知道他绝不是什么好人。”莱西太太口气一转,若有所思的样子,“但他并不是一无是处,你知道他曾问我们是否能把他的姐姐带来,她刚刚在医院里做了手术。他说他不忍心让她在医院里孤孤单单地过圣诞。可是带她来,不知会不会添很多麻烦?他还说她的餐费他全包了。哦,仔细想一想,我认为他这人不坏。波洛先生,您说呢?” “从这件事看出他倒是很体贴人的。”波洛若有所思地说,“看起来这与他的性格很不相称。” “哦,我设想过。我想一个人在追求一个富有的女孩子时也会多多少少让家人沾些光吧。你知道萨拉会有钱的。不只我们会留给她——当然科林要继承我们的大部分资产,所以给她的不会很多。但她的母亲却很富有,萨拉满二十一岁时就有权利继承她所有的财产。她现在二十岁,还有一年……不,我想德斯蒙德这样关心他的姐姐是心地善良的,而且也很诚实,没有说大话抬高他姐姐的身份。我猜她可能在伦敦做秘书之类的工作。他也信守诺言,给姐姐端茶倒水,当然不是每天,倒也经常这样做。所以我认为他还是有好的一面。但无论如何,”莱西太太狠了狠心说,“我不同意萨拉嫁给他。” “据我所知还有您的讲述,”波洛说,“他们的结合会很不幸。” “那您会想办法帮助我们吗?”莱西太太焦虑地问。 “会的,我想我能做到。”赫尔克里·波洛说,“但我不希望夸大言辞。夫人,像德斯蒙德·李-沃特利这种人很狡猾。但您不要丧失信心,我们也许能做些什么。无论如何我会尽最大努力帮助您,以感谢您的盛情。”他看了看充满圣诞气氛的起居室。“现在能过这样的圣诞真是不容易啊!” “不,您错了。”莱西太太叹了口气,向前探了探身说道,“波洛先生,您知道我真正梦想的——我喜欢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但是夫人,我可以知道吗?” “我只想要一座小小的、现代化的平房。不,确切地说,不是平房,而是一座小巧玲珑的、有现代化设备的容易收拾的房子,还带一座漂亮的花园,我住在这样的房子里,里面有最新式的厨房,而没有长长的走廊。一切都是简单舒适的。” “这很实际,夫人。” “唉!对我来说都不是很现实。”莱西太太说。“我丈夫非常爱这幢楼房,他喜欢住这儿。虽然不是很舒适,但他并不介意,他也不介意一些不便,而且他非常讨厌住在花园里的小型现代化房屋里!” “于是您为他就作出了牺牲?” 莱西太太马上否认道:“我不认为这是牺牲,波洛先生。我嫁给我丈夫是为了使他幸福。他是个好丈夫,很爱我,我限幸福,我也希望能给他幸福!” “那么您将继续住在这儿?”波洛说。 “这儿不是特别不舒适,只是有点儿不便。”莱西太太说。 “不,不。”波洛马上答道,“相反,这儿舒服极了,这儿的暖气和洗澡水妙极了。” “为住得舒适些我们花了好多钱。”莱西太太说,“我们本要卖掉一些好地,可以开发的好地。我想他们是这么说的,但幸运的是我们卖掉了花园另一边的,这儿是看不到的、景致不太好的一块地,而且卖了个好价钱,于是我们用这笔钱把房子尽可能地做了些改善。” “但平时的零活由谁做呢,夫人?” “哦,这个吗,倒不像你想象的那么难,当然现在不像过去那样一切由佣人照料,但村里几个人经常来帮忙。上午有两个人来收拾房间,中午另有两个人来做饭、洗碗,晚上再请几个人。有很多人都想过来做几小时的工。你知道吗?这个圣诞节我们会格外地幸运,亲爱的莱西太太每个圣诞节都来帮忙,她是个极好的厨师,可以称得上是一流的。十年前她就退休了,但每当忙不开时她都会过来帮忙。还有亲爱的佩维里尔。” “男管家?” “是的,他也退休了,我们定期给他养老金。他住在离大门不远的一座小屋里,一直忠心耿耿,这次执意在圣诞节服侍我们。我为此很担心,波洛先生,他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我想如果让他搬稍微重点儿的东西他保准会拿不住而摔倒在地上的。看他摇摇晃晃的样子就直让人担心,他心脏也不好,我担心他的身体受不了。但如果不让他来帮忙他会伤心难过的。他看到我们把圣诞用的银器早早地拿进来井在之后的三天里都堆放在这儿时会气得直哼哼。说真的,他是个可爱忠实的朋友。”她微笑地看着波洛,“你看,我们都在急切地等待着一个快乐吉祥的圣诞节,也是一个白色的圣诞节。”她一边向窗外望去一边补充道:“看,开始下雪了。瞧,孩子们回来了,您最好见见他们,波洛先生。” 波洛被格外正式地介绍给了大家。首先是科林和迈克尔,即在上学的孙子和他的朋友,都是十五岁上下的彬彬有礼的好孩子,一个金发碧眼,一个皮肤黝黑;然后是一个和他们年龄相仿精力充沛、活泼开朗的黑发女孩子——布里奇特。 “这是我的孙女——萨拉。”莱西大太说。波洛颇有兴趣地看了看萨拉,只见她一头蓬乱的红发,但很有魅力,举止在他看来似乎有些莽撞,且带有挑战意味,不过看得出来她非常爱她的祖母。 “嗯,这位是李-沃特利先生。” 李-沃特利先生穿着渔夫穿的运动衫和一条紧身牛仔裤,梳着女孩子似的长发,而且看上去让人怀疑他早晨是否刮了胡子。与他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叫戴维·韦尔温的年轻人,这人斯斯文文的,脸上挂着一丝令人愉悦的微笑,身上散发着浓浓的香皂味。还有漂亮、热情、大方的戴安娜·米德尔顿。 丰盛的茶点端了进来,年轻人欢呼雀跃着拥上去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这时莱西上校走了进来,他无视屋内的气氛平平淡淡他说:“嘿,茶点?哦,该吃茶点了。” 他从妻子手中接过一杯茶,自己拿了两块烤甜饼,厌恶地看了一眼德斯蒙德·李-沃特利,然后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坐下。上校身材魁梧,眉毛浓重,一张脸黑里透红、饱经风霜,看起来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当地农场的工人,与他庄园主的身份极不相称。 “下雪了。”他说,“无疑我们要过个白色圣诞节。” 吃完茶点,大家就散了。 “我猜他们要去听录音机了。”莱西太太对波洛说道,同时怜爱地看着她的孙女走了出去,她柔柔的语调就好像在说:“孩子们玩他们的玩具士兵去了。” “他们很在行。”她说。 可两个男孩子和布里奇特却打算去湖边看看是否可以滑冰。 “我原以为今天上午我们可以滑冰的。”科林说,“但老霍奇金斯说不行,他总是那么小心谨慎。” “散散步吧,戴维。”戴安娜·米德尔顿柔声说道。 戴维迟疑了一会儿,他在看着火红头发的萨拉,她正挎着德斯蒙德·李-沃特利的胳膊,脉脉含情地看着他。 “好吧,”戴维·韦尔温说,“那咱们走吧。” 戴安娜很自然地挽着他向花园那边的门走去。这时萨拉说:“我们也去,好吗?德斯蒙德,房间里太闷了。” “散步?”德斯蒙德嘲笑道,“我们还是开车去花野猪酒吧喝点什么吧。” 萨拉犹豫片刻说:“还是去莱德伯里商场的怀特哈特酒吧,那儿更热闹有趣。” 尽管萨拉没多说什么,但她本能地讨厌和德斯蒙德去当地的酒吧,因为在金斯莱西人们还没有这个习惯,这儿的女人们没人常光顾花野猪酒吧。她凭直觉感到去那儿会气死老克勒内尔·莱西和他善良的妻子的。而这时德斯蒙德·李-沃特利会说:“为什么不呢?”萨拉感到一阵恼怒,他应该知道为什么不!一个人怎能让这样慈祥可爱的老祖父、老祖母伤心呢?除非万不得已。他们是那样的和蔼可亲,让她拥有自由自在独立的生活,尽管他们一直不理解她为什么愿意住在切尔西那个地方,但是却默默地接受了,一句埋怨的话都没有。那当然是祖母的缘故,否则祖父会吵得左邻右舍都知道的。 萨拉很清楚她祖父的态度。邀请德斯蒙德参加圣诞家庭聚会不可能是祖父的主意,祖母总是那么宽厚仁慈。 当德斯蒙德去取车时,萨拉又返回来探进头说: “我们决定去莱德伯里商场,”她说,“我们还想在怀特哈特酒吧喝点什么。” 她的口气里有一丝对抗的意味,而莱西太太似乎并没意识到。 “那好,亲爱的。”她说,“我敢打赌那儿一定很有趣。戴维和戴安娜出去散步了,我明白了。我打心眼里高兴,我想邀请戴安娜来这儿再妙不过了。真可怜哪,二十二岁就守寡,希望她能早些找到意中人。” 萨拉警觉地看了看她:“您在说什么呢,祖母?” “这是我的一个小计划,”莱西太大兴致勃勃他说,“她对戴维来说很合适。当然我知道他深爱着你,亲爱的萨拉,但你跟他不合适。我知道他不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的人,但我也不希望他傻里傻气地爱着、痛苦着。我认为戴安娜真的很适合他!” “您怎么像个媒婆一样,祖母。”萨拉说。 “是这样的,”莱西太太说,“老太太们都愿意做这样的美事。我想戴安娜早就爱上他了,你不认为她很适合他吗?” “我可不敢这么说。”萨拉说,“我认为戴安娜太正统、古板,太一本正经、严肃了,我想戴维娶了她会感到乏味至极的。” “好了,好了,别乱说。那我们慢慢看看吧。”莱西太太说,“总之,你不爱他,亲爱的,对吗?” “是的,一点也不。”萨拉冲口说道,然后她突然问了一句,“你喜欢德斯蒙德,对吧?祖母?” “我想他的确很好。”莱西太太说。 “祖父不喜欢他。”萨拉说。 “嗯,你不能指望他,是吧?”莱西太太通情达理地说:“但我敢说他观念改变之后会明白的,你不能太着急,亲爱的萨拉。上了年纪的人改变观念想法是需要时间的,况且你祖父很固执。” “我不在乎祖父怎么想或怎么说。”萨拉说,“如果我喜欢我就和德斯蒙德结婚。” “亲爱的,我明白,我明白!但你需要试一试,而且要实际些,不要太感情用事。你祖父会给你惹很多麻烦的,这你也知道。你还没到完全自主的年龄,再过一年,也就是明年,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我想霍勒斯在这之前就会转过弯来的。” “您站在我这边,亲爱的,是吧?”萨拉问道,像只小鸟一样搂住祖母的脖子亲密地吻了吻她。 “我希望你幸福,”莱西太太说。“啊,你的心上人把车开过来了。要知道,我喜欢现在年轻人穿着紧身裤,看起来很潇洒。只是,当然啦,腿看起来总是弯的,像有腿内翻症一样。” 果真如此,萨拉心里说道。德斯蒙德腿是不直的,她以前怎么从来没注意到。 “去吧,亲爱的,希望你们玩得高兴。”莱西太大说。 她看着萨拉走出去上了车,突然记起还有一位外宾,便径直向书房走去。然而来到书房门口向里一看,她发现赫尔克里·波洛正甜甜地睡着。她暗自笑了笑,转过身,穿过大厅走进厨房和罗斯太太聊了起来。 “走吧,小美人。”德斯蒙德说。“你出来喝酒,你们家人肯定会发怒的吧?屋子里的人落后于时代了,不是吗?” “他们当然不会大惊小怪的。”萨拉厉声说着上了车。 “把那老外请到这儿来是什么意思?他是个侦探,对吗?这儿有什么值得调查的事?” “哦,他可不是由于工作的缘故才到这儿来的。”萨拉说道,“是我的外祖母埃德温娜·莫尔科姆提出来的。我想他早就退休洗手不干了吧。” “照你这么说他倒像头落魄无用的老马。”德斯蒙德充满敌意地说。 “我想他是想来看看老式英格兰圣诞节的。”萨拉含糊地说。 德斯蒙德轻蔑地笑了笑:“尽是些与我们格格不入的人。”他说,“我真不明白你怎么能受得了。” 萨拉火红的头发随风飘着,她扬了扬倔强的下巴。 “我喜欢这样!”她对抗地说。 “你不能这样,宝贝儿。明天我们就把所有的事解决,去斯卡巴勒或其它的什么地方。” “我不能那么做。” “为什么不能?” “哦,这会伤他们的心的。” “哦,得了吧!你自己也明白,你并不喜欢这种孩子气十足的胡言乱语。” “嗯,也许并不全是,但……”萨拉突然住了口。她突然感到内疚起来,她所盼望的更多的是圣诞庆宴。她喜欢这一切,但她不好向德斯蒙德承认这一点。他既不喜欢圣诞节也不喜欢家庭聚会。一时,她倒希望德斯蒙德圣诞期间不在这儿就好了,她这种想法很强烈。在伦敦看到德斯蒙德比在这儿的家里看到他更使她愉快。 这时,两个男孩和布里奇特正从湖边走来,一边走一边吵吵嚷嚷地谈论着滑冰的事儿。雪已下了一地。看样子过不了多久会有大雪降临。 “雪不会停的,”科林说,“我敢打赌圣诞节的早晨地上的雪会有几英尺深。” 三个孩子都为这而感到兴奋不已。 “到时候我们堆雪人吧。”迈克尔说。 “上帝,”科林喊道,“我记得自从我四岁起,就没堆过雪人了。” “我觉着堆雪人可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布里奇特抢着说,“我是说你们得首先知道堆雪人的方法。” “我们照波洛先生的样儿堆个雪人。”科林胸有成竹他说,“我们可以给它安上两撇大黑胡子,正好化妆盒里有一副。” “要知道,我有些不明白,”迈克尔若有所思他说,“波洛先生怎么会是一个大侦探呢?我不明白他怎么一点儿也不像个侦探呢?” “我知道,”布里奇特炫耀他说,“只有当你看到他手里拿着放大镜到处寻找着每一条线索、不放过每一个脚印的时候才认为他是侦探,对吗?” “我有个主意。”科林兴奋他说,“我们给他弄个假象考考他!” “假象?你是说……”布里奇特疑惑地看了看他。 “嗯,就是说安排一场谋杀案让他来调查。” “这主意太好了。”布里奇特兴奋得跳了起来,“你是说雪地上有一具尸体之类的谋杀案?” “是的,这将使他在这儿有在家的感觉,不是吗?” 布里奇特听了格格地笑了起来。 “我的话倒给你出了主意。” “如果雪下得很大,”科林俨然像个资深侦探一样分析道,“我们将安排一个无懈可击的现场。一具尸体,一行脚印——我们必须安排得滴水不漏,把祖父的匕首偷来,然后到哪儿弄些血来。” 话音刚落,三人兴奋紧张得屏住了气,全然忘记了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接着又开始了热烈的讨论。 “在那废弃的教室里有颜料盒,我们可以把其中的红色用来当鲜血。” “我认为红色有些太浅了,”布里奇特反驳道,“应该加点红褐色。” “谁来扮演那具尸体呢?”迈克尔问道。 “我来演吧。”布里奇特急忙说。 “哦,还是我吧,”科林说,“我早就想来着。” “哦,不,不。”布里奇特抢着说,“必须由我来演。因为像这种情况尸体大多是女尸,这样更刺激。美丽的女子无声无息地躺在一片白雪中。” “啊,啊,美丽的女子。”迈克尔嘲笑道。 “我的头发还是黑的。”布里奇特力争道。 “那有什么呢?” “那是因为在白雪上黑色最醒目,我还要穿上我的那套红睡衣。” “如果你穿红睡衣,那么斑斑血迹就不明显了。”迈克尔老练地说。 “但衬在雪地上很醒目。”布里奇特争辩说,“而且那套睡衣还镶有白边,你知道,这样血滴上去会很显眼的。哦,妙极了,你们说波洛先生会信以为真吗?” “如果我们做得天衣无缝的话,那么他会的。”迈克尔自信地说,“我们把你的脚印留在雪地上,还有另一行走向尸体的脚印——当然是男人的脚印。波洛要保护现场,因此他不会离得太近看出你是装死。哎呀!”迈克尔说到这儿突然不言语了,他突然想到一个大家都没想到的问题,科林和布里奇特莫名其妙地看看他,“你们想想他会不会生气呢?” “哦,我想不会。”布里奇特满有把握地说,“我相信他会理解的,因为我们只是想玩个圣诞游戏。” “我认为我们不应该在圣诞节那天实行我们的计划。”科林想了想说,“我想祖父不喜欢这样的,他可能还会生气的。” “那就在节礼日。”布里奇特建议说。 “就在节礼日吧。”迈克尔说。 “这样我们也会有充分的时间做些准备工作,”布里奇特赞同道,“我们毕竟还有好多事要安排呢,我们去找找道具吧。” 他们匆匆忙忙地进了屋。 当晚大家都忙碌起来,很多的冬青和装饰物都已拿了进来,圣诞树摆在餐厅的一端。大家有的在装点圣诞树,有的在往画框上挂冬青,有的在大厅找合适的地方挂圣诞装饰物。 “天哪,这么原始的庆祝方式还在这现代文明社会中存在着。”德斯蒙德嘲讽地向萨拉嫡咕着。 “我们一直是这样做的。”萨拉反驳道。 “毫无道理!” “哦,德斯蒙德,别不耐烦,我觉得这挺有趣的。” “我的心肝,你怎么能这么想!” “嗯,也许……不,不全是……但我还是有点喜欢这样。” “谁愿意冒着大雪去做午夜弥撒?”在差二十分十二点时莱西太太大声问道。 “我可不去。”德斯蒙德马上表态说,“萨拉,走吧。” 他搂着萨拉走进书房,摆弄起了磁带。 “亲爱的,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德斯蒙德说,“午夜弥撒!” “是的。”萨拉说,“哦,是的。” 大厅里传来一阵阵的笑声,一阵穿衣、出门的脚步声,大多数人都去做弥撒了。两个男孩子、布里奇特、戴维和戴安娜冒着纷飞的大雪向有十分钟路程的教堂走去。他们的笑声渐渐消失在远处的黑夜里。 “午夜弥撒!”莱西上校哼哼几句,“我年轻时从不去做午夜弥撒,弥撒,那是天主教的玩意!哦,真难为您了,波洛先生。” 波洛摆了摆手:“这没什么,别管我。” “但我敢说晨祷对任何一个人都有益。”莱西上校说,“礼拜天的早晨去做褥告,听唱诗班的孩子们歌唱,还有所有好听的老圣诞圣歌,接着吃圣诞晚餐。多美啊,埃姆,难道不是吗?” “是的,亲爱的。”莱西太太说,“我们一直是这么做的,但年轻人更喜欢午夜弥撒,他们有这愿望就不错了。” “萨拉和那家伙就没有去。” “嗯,亲爱的,我想你错了。”莱西太太说,“你知道萨拉其实是想去的,但她不想这么说。” “她那么在乎那个家伙的话,真是不可思议。” “她大年轻了。”莱西太太宽容他说,“您该休息了,波洛先生,晚安。祝你做个好梦。” “您呢?夫人?你不打算休息?” “我再等一会儿。”莱西大太说,“要知道,我得把长筒袜都装满。哦,我明白他们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们还是喜欢圣诞长筒袜这玩意。人们常把一些有趣的小东西放到里面去,尽管是些不起眼的小东西,但大家会很开心的。” “您为大家过个快乐的圣诞真是忙坏了。”波洛说,“我很敬佩您。” 说着他以宫廷的礼节彬彬有礼地捧起她的手毕恭毕敬地吻了一下。 “哼。”看到波洛离开后,莱西上校咕哝道,“甜言蜜语的家伙,但他的确很欣赏你。” 莱西太太笑着看看他。“霍勒斯,你注意到了吗?我正站在圣诞槲寄生的下面。”她像一个娴静的十九岁少女一样甜甜地说。 赫尔克里·波洛走进他的卧室。这是一间宽敞的屋子,装备良好的暖气片。当他走到古式的带有栏杆的床前时,发现枕头上放着一封信,他疑惑不解地拆开信,从中抽出一张纸条,上面用大写字母歪歪扭扭地写着这样两句话: 不要吃那布丁,切记!好心的人。 波洛盯着那纸条,眉头紧锁。“奇怪”,他低语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圣诞盛宴在两点开始了。巨大的圆木在庞大的壁炉里伴着大家的欢笑声僻哩叭啦地燃得更旺了。牡沥汤已一扫而光,两盘硕大的火鸡端上来转瞬间只剩了骨架不见了肉。现在到了午餐的高潮,圣诞布丁被端了进来,大家紧张地看着八十岁的老佩维里尔哆哆嗦嗦地端着众目瞩望的布丁走来。他倔强地不让任何人插手坚持亲自端进来。莱西太太坐在那儿两手紧张地握着,满脸的担心焦虑。她感到说不定哪个圣诞节佩维里尔会摔倒在地死去的。但她这次不愿伤他的心还是答应了他的恳求。因为他宁愿死去也不愿活着做无用的家伙。偌大的布丁被放在一个闪闪发亮的银盘子里,放在桌上,足球场似的布丁上插着一枝冬青,像一面胜利的旗帜,周围红蓝色的火焰还吐着小火舌,煞是好看。大家禁不住欢呼起来。 按原先莱西太太的劝说,佩维里尔把布丁放在她面前以便由她来分配给大家,省得佩维里尔围着餐桌一个个地服侍,如果是那样,莱西太太心都会跳出来的。当布丁平安无事地放到她面前时,莱西太太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很快,盘子一个个地传下去,每一块布丁还都吐着火苗呢。 “波洛先生,许个愿吧。”布里奇特叫道,“在火苗熄灭之前许个愿,快点,亲爱的,快点。”菜西太太靠在椅背上,满意地舒了口气,感谢上帝,一切进展顺利,每人面前都有一份尚吐着火舌的布丁。餐桌上一片寂静,大家都在认真地许着愿。 这时,没人注意到波洛机警地察看了一下他面前的布丁时显露出的奇怪表情。“不要吃那布丁。”这见鬼的警告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他的那份葡萄干布丁与其他人的没什么两样!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要知道赫尔克里·波洛从来不喜欢承认自己被难住的。他拿起勺和叉子。 “波洛先生,甜奶油汁?” 波洛自己盛了一点儿香甜地吃了起来。 “我们今天要喝个痛快,埃姆。这是不是最好的白兰地?”莱西上校在餐桌的另一边问道,他心情格外地好。莱西太太向他眨眨眼。 “罗斯太太坚持上最好的白兰地,亲爱的。”她说,“她说这是什么也比不了的。” “可惜啊,可惜。”莱西上校说,“每年圣诞就这么一次,罗斯太太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了不起的厨师。” “她的确是的,”科林说,“天下第一的布丁,哦。”他嘴里塞了满满的布丁嘟哝着。 轻轻地,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波洛向他的那块布丁插了一刀,咬了一大口,太好吃了!他又吃了一大口,突然一声轻微的丁当声,什么东西掉到他的盘子里,他试探着用叉子叉了一下,坐在他左边的布里奇特也凑了过来。 “波洛先生,我想知道您的布丁里有什么宝贝掉下来了。” 波洛把沾在上面的葡萄干剔开,仔细一看,发现是个小小的白银制品。 “哇,”布里奇特说,“这是单身汉的纽扣!波洛先生得到的是单身汉的纽扣!” 波洛把这个小银纽扣浸到他的盘子旁边盛着水的洗手指杯,把上面的布丁末洗掉。 “它很漂亮。”他边端详边说。 “波洛先生,这说明你要成为单身汉了。”科林同情地说。 “这正如我所料。”波洛庄重地说,“我已做了很多很多年的单身汉了,而且看样子现在我也不会有所改变。” “哦,不要那么悲观。”迈克尔说,“有一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一个九十五岁的老头还娶了个二十二岁的姑娘呢?” “哦,谢谢,你的话鼓励了我。”波洛说道。 这时莱西上校却突然惊叫了一声,只见他的脸涨得通红,手已伸进了嘴里。 “埃米林,见鬼!”他咆哮道:“你怎么让厨师把玻璃放进布丁里了?” “玻璃?”莱西太太惊愕地重复道。 莱西上校从嘴里取出那使他发怒的东西。“差点儿把我的牙硌掉了,”他大声叫道,“如果咽下这鬼东西肯定会得阑尾炎的。” 他把那块玻璃扔进洗手指的碗里,涮了涮,又拿了出来。 “上帝啊,”他突然叫道,“这是胸针上掉下的红宝石。”他把它举过头顶端详了半天。 “你看准了吗?” 波洛敏捷地隔着布里奇特从莱西上校的手里拿过来全神贯注地看着。正如老绅土所说,这是一颗硕大的红宝石。波洛左右转动着宝石审看着,这颗宝石的各个侧边闪耀着夺目的光芒。这时坐在桌边的不知什么人的椅子被向后猛推了过去,发出刺耳的声音,然后又被拉了回来。 “哟,”迈克尔叫道,“它要是真的该多好啊!” “也许它就是真的。”布里奇特心存希望地说。 “哦,布里奇特,别那么傻了。这么大个的红宝石要值几千,成千上万英镑呢。波洛先生,您说呢?” “确实是的。”波洛说。 “但我不明白的是,”莱西太太说,“它怎么会在布丁里呢?” “哎唷,”科林在吃到最后一口时叫道,“我得到的是头猪,这太不公平了。” 布里奇特马上嚷了起来:“科林得了头小猪!科林得了头小猪!科林是个贪吃贪睡的小猪!” “我得到的是一枚戒指。”戴安娜抬高声音清晰地说。 “祝贺你,戴安娜,在我们所有人中你一定会最快结婚的。” “我得到个顶针。”布里奇特沮丧地说。 “布里奇特将成为一个老侍女。”两个男孩子嚷道,“看呀,布里奇特以后是个老侍女。” “谁拿到了硬币?”戴维问道,“这块布丁里有枚十先令的银币。” “我想我恰好是那幸运的人。”德斯蒙德·李-沃特利说。 莱西上校旁边的两个人听到他咕哝了一句:“是的,你运气不错。” “我也得到个戒指。”戴维说,他看了看对面的戴安娜。“真是巧合,不是吗?” 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没人注意到波洛先生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随手把红宝石装进了衣兜里。 吃完布丁又上了碎肉馅饼和圣诞甜点心。 年纪大些的退到卧室午休去了,因为过会儿的下午茶时间还要有个点燃圣诞树的节目。然而赫尔克里·波洛却没休息,他径直向那宽敞老式的厨房走去。 “可以吗?”他边问边笑着四处打量了一下厨房,“我想向做了这顿美餐的厨师表示感谢,我们吃得好极了。” 厨房里的人一时都愣了,接着罗斯太太庄重地走过来接待了他。她是个身材高大的女人,上下透露出舞台上公爵夫人的威严。另外有两个瘦小的灰发女人在另一边的碗池里洗盘子,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姑娘在洗碗池与厨房之间来来回回地忙碌着,但她们显然都只是些佣人,罗斯太太主管这儿的一切。 “很高兴您有那么好的胃口,先生。”她彬彬有礼地答道。 “棒极了。”波洛颇为欣赏地说。 他夸张地向上摆了下手打个飞吻:“罗斯太大,您真是个天才,一个天才!我从来没吃过这么美妙的东西,‘牡蛎汤,……”他吹了声口哨,“还有那馅儿,火鸡里的栗子馅,十分独特。” “啊,您说得很对,先生。”罗斯太太礼貌地说。“火鸡肚里的馅的配料很特别,这是许多年前我从一个奥地利同行那儿学来的。但其它的,”她补充道,“只是好吃些而已,很普通的英国烹任。” “还有比这更好吃的吗?”波洛赞叹道。 “先生,您过奖了。当然了,您肯定比较喜欢大陆风味的菜肴。不过大陆风味的我还真是不拿手。” “我相信,罗斯太太,这些对您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因为英国菜——正宗的英国料理,很受大陆美食家们的青睐,在那些二流餐馆、饭店是吃不到的。而且我要说的这件事也不是夸张。十九世纪早期,一支考察队被派往伦敦并递送回一份有关奇特的英格兰布丁的报告:‘我们法国就没有这种东西,’他们写道,‘长途跋涉到伦敦来品尝五花八门的英国布丁精品是值得的。’而且在所有布丁之中,”波洛喜形于色地接着说道,“首先要数圣诞葡萄干布丁,例如我们今天刚刚吃过的,那是家制的,不是买的吧?” “是的,先生,我用自己的配方做的,我做了许多年了。我来帮忙时,莱西太太已从伦敦的一家商店订购了一块布丁,她说怕给我添太多的麻烦。我说,这可不行,夫人。非常感谢您想得这么周到,但从商店买来的布丁怎能抵得上自家做的圣诞布丁呢?而且,”罗斯太太像个艺术家欣赏自己的作品那样自豪地说,“店里卖的一般是在圣诞节前几天做出来的,做得晚了。绝好的圣诞布丁应该提前几个星期就做出来放着,放的时间越长越好吃。我还记得,当我还是个小孩子时,我们每个星期天都要去教堂听开始募捐时的那声‘万能的上帝啊,我们恳求您’。因为那个募捐是个信号,布丁在那个星期就得做出来。那时人们一直是这么做的。星期天我们募捐,那一周我母亲就会按时做起布丁来了。今年这儿也本该是这样的。但事实上那块布丁只是在圣诞节前三天做的,就是你到这儿的前一天,先生。然而,我还是坚持按老习惯办,家里所有的人都必须走进厨房搅拌搅拌,再许个愿。这是老传统,先生,而且多年来我一直坚持这么做。” “太有趣了,”波洛说,“太有意思了。那么说,所有的人都进了厨房?” “是的,先生。年轻的先生们,布里奇特小姐,还有从伦敦来的那个先生,他的姐姐,戴维先生,戴安娜小姐,也就是米德尔顿大太。我要求这些人都要搅拌一下布丁,他们都照我的话做了。” “您做了多少布丁?就这一个吗?” “不,先生,我做了四个,两个大的和两个小的。另一个大的我计划在新年那天吃,小的是留给莱西上校和莱西太太的,他们非常喜欢吃布丁,而且家里也没多少人。” “噢,是这样。”波洛说。 “实际上,先生,”罗斯太太随意说了一句,“本来今天让你们吃的不是这块布丁。” “不是这块布丁?”波洛皱了皱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这样的,先生。我们有一个很大的圣诞布丁模子,一个瓷模子,顶部还有冬青和槲寄生的图案。我们一直是把布丁放到模子里再做。不幸的是,今天早晨,安妮爬上梯子从杂物架上拿模子时,不小心打了个趔趄,把模子摔到了地上。既然这样,先生,我自然不会再用里面的布丁料了。您说呢?里面肯定会有碎渣的,于是我不得不改用另一个模子,新年要用的那个。这个只装在很普通的碗里,布丁的形状倒是很圆,但都不像装在圣诞布丁模子的那块好看。天知道我们上哪儿能再弄到那样一个模子,现在那么大的模子很少见了。商店里卖的都小得可怜。现在就连一个能装八九个鸡蛋再加熏肉的早餐盘子竟然都买不到。唉,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 “是的,今不如昔。”波洛说,“但今天却并不是这样,这个圣诞就像以前的圣诞一样,难道不是吗?” 罗斯太太叹了口气说:“能听您这么说我很高兴,先生。不过,当然了,我现在已没有过去的那些好帮手了,那些手艺高的帮手没有了,现在的姑娘们啊……”她压低了嗓子说:“她们倒是很听话,勤快,可却没受过什么正规训练。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岁月一去不复返啊!”波洛说,“我有时也感到很伤感。” “这座房子,先生,”罗斯太太说:“你知道,对于女主人和莱西上校来说太大了。女主人也知道这一点,两个人住在这座大房子的一个角落里,不一样了。就像你说的那样,只有到圣诞全家人都回来了才让人觉得又热闹起来,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日子里。” “我想,李-沃特利先生和他的姐姐也是头一次来这儿吧?” “是的,先生。”罗斯太太略微迟疑了一下说,“但他是个好人,我们觉得萨拉的这个朋友很有趣。伦敦的生活与我们这儿是天上地下般不同!他的姐姐很可怜啊,做了手术,第一天在这几时还好好的,但就在我们搅拌完布丁的那天,她的病情又恶化了,从那时起就一直躺在床上。我想也许是因为手术之后活动得太早了。唉,现在的医生真是心狠,在你勉勉强强能站立时就把你赶出医院。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吗?因为我外甥的妻子……”接着罗斯太太絮絮叨叨地把现在医院的劣质服务与从前医院的慷慨馈赠大加比较了一番。 波洛设身处地地同情了她一番。“总而言之要感谢您的这顿无以伦比的盛宴,您接受我的赞赏吗?”他顺势利落地把一张五英磅的钞票塞迸罗斯太太的手里,而罗斯太太半推半就地说:“您不必这么客气,先生。” “应该的,应该的。” “那好吧,非常感谢您,先生。”罗斯太太顺水推舟接受了波洛的赞扬与赠与,“我也祝您圣诞快乐,新的一年走好运。” 圣诞夜像大多数圣诞夜那样,房间里的圣诞树像火树一样,一块特大的圣诞蛋糕被端了进来,大家看到蛋糕都惊叫起来。但最终还是被均匀地切成了几块。晚餐冷冷清清地吃完了。男女主人和波洛都早早地各自回房睡了。 “晚安,波洛先生。”莱西太太说,“但愿您今天玩得高兴。” “好极了,夫人,美妙的一天。” “你看起来好像心事重重。”莱西太太说。 “我在想那个英格兰布丁。” “也许你觉得它有点儿太腻了?”莱西太太关心地问道。 “不,不,我不是说布丁的味道。我在想它包含的意义。” “当然,这是传统。”莱西太太说,“好了,晚安,波洛先生。圣诞布丁、碎肉馅饼的梦不要做得太多了。” “是的,”波洛脱衣睡觉时自言自语道,“这里面是有些问题。那个奇怪的葡萄干布丁,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苦恼地甩了甩头。“那么,我们就走着瞧吧。” 睡前准备工作就绪后,波洛上了床,但却没有睡着。 漫长的两小时过去了,他的耐心终于得到了回报。这时他卧室的门轻轻地开了,他心中暗喜,正如他所料。他脑海里飞快地掠过了德斯蒙德·李-沃特利非常礼貌地递给他一杯咖啡的情景,过了一会儿,当德斯蒙德背过去时,波洛把杯子放到桌子上,过了一会儿他又端了起来,德斯蒙德看着他一点不剩地喝完松了口气。波洛随便动了动,不易觉察地笑了笑,因为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今晚会一觉睡到天亮的。“那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人戴维。”波洛当时自言自语道,“他闷闷不乐,满腹心事,睡个好觉对他没什么害处。现在,让我们看看会发生什么。”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呼吸平稳,偶尔发出轻微的呼嗜声。 有人走到床前井俯身看了看他,然后满意地回转身走向梳妆台。借着闪着微弱光线的小手电筒,来访者仔细地搜索着整齐地摆放在梳妆台上的波洛的东西,他的手指翻了翻钱包,接着轻轻地拉开梳妆台的抽屉,然后又把波洛的衣服口袋翻了个遍。最后,这个来访者又走回床边,极为谨慎小心地把手伸到了枕头底下摸了摸,又立即把手抽出来站了一会儿,似乎在迟疑着下一步做什么。他在屋里转了一圈,看了看所有摆放的饰物,然后走进与卧室相连的洗手间,不一会儿他又走了出来,嘴里轻轻地恨恨地骂了一句什么,走出了房间。 “啊,”波洛轻轻他说,“你失望了吧。是的,是的,大失所望。呸!波洛藏的东西你还能找得到!真是痴心妄想。”然后侧转过身,安静地入睡了。 第二天早晨,他被一阵微弱而又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 “Qui est la(法语:谁呀。)?进来,进来。” 门开了。只见科林满脸涨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门槛上,他身后站着迈克尔。 “波洛先生,波洛先生。” “出了什么事?”波洛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是该吃早餐了吗?是你,科林,发生了什么事?” 科林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知要说什么,似乎被某种强烈的感情控制着,原来是赫尔克里·波洛戴的睡帽使他的言语器官出现了故障。他马上又恢复了原状,说: “我想……波洛先生,您能帮助我们吗?这儿发生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 “出了什么事?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是布里奇特,她躺在外面的雪里,我想……她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了……嗅,您最好快点去看看,我担心……她也许死了.” “什么?”波洛把被子扔到一边,“布里奇特小姐……死了?” “我想……她是被杀死的。那儿,那儿还有一大滩血呢……噢,快点来呀!” “当然,当然,我马上就到!” 波洛麻利老练地把脚插迸鞋里,抓过一件毛巾外套披在睡衣上。 “来了,”他说,“我马上就到,你把整个房子里的人都惊动了吗?” “没,没有,到目前为止,除了您我没对任何人说。我想这样更稳妥些。祖父、祖母还没起床,仆人们在楼下摆早餐,但我什么都没向佩维里尔透露。她……布里奇特……她在房子的另一边,在阳台那边,也就是书房的窗户外面。” “我知道了。在前面带路。” 科林见计谋得逞,转过身去掩饰着喜悦,领着波洛下了楼梯,从旁门走了出去。这时太阳刚刚跳出地平线,天已大亮了,雪停了,但由于昨晚的雪下得大,地上覆盖着厚厚的雪,像厚厚的白色地毯,周围是一片洁白的世界。 “那儿!”科林气喘吁吁,“在那儿!”他戏剧化地用手指点着。 眼前的情景是很有戏剧性的。在几码远处,布里奇特躺在雪地上。她身穿红色的睡衣,一条白色的毛披中散落在她的肩上,上面沾满了鲜血,她头转向一边,满头的黑发披散在她的脸上,一只胳膊压在身体下,另一只摔在一边。在血泊中插着明晃晃的库尔德人的大弯刀(前一天晚上莱西上校给客人看的那把刀)。 “Mon Dicu(法语:我的天哪。)!”波洛脱口喊道,“这怎么像在舞台上!”这时传来迈克尔强憋住的笑声,科林马上掩饰着破绽说道: “我也感觉有点不像真的,不是吗?您看到那些脚印了吗?……我想咱们不能破坏现场。” “啊,是的,脚印。对,对,我们必须小心谨慎,要保护现场的脚印。” “我也这么想。”科林说,“这也是我不告诉任何人而直接找到您的原因,我想您会有办法的。” “一切照章办。”波洛轻松地说,“首先,我们必须看看她是否还活着,不应该是这样的吗?” “啊,是的,当然了。”迈克尔迟疑地说道,“但是您知道,我们想……我是说,我们不喜欢……” “啊,你们很谨慎。你们一定读过侦探小说,不能动现场的任何东西是至关重要的,但我们还没有确认它是不是尸体,是吗?虽然谨慎是令人敬佩的,但我们应该把人道放在第一位,在想到叫警察之前应先想到医生,不是吗?” “哦,是的,当然了,”科林羞愧地说。 “我们只是想……我是说……我们想最好找到您再作其它打算。”迈克尔急忙说道。 “那么你们俩都站在这儿别动。”波洛说,“我从另一边过去,这样不至于破坏了脚印。这么出色的脚印,不是吗?……非常清晰,一行男人的脚印和一排女孩子的脚印一直通向她躺着的地方,然后那个男人的脚印走了回来,而女孩子的却没有。” “那可能是谋杀者的脚印。”科林屏息着说道。 “千真万确,”波洛说,“谋杀者的脚印。可以看出他脚上穿着一只奇怪的鞋,有只长长的瘦脚,很有意思,非常清晰。是的,那些脚印很重要。” 这时,德斯蒙德·李-沃特利和萨拉也走了出来。 “你们在这儿究竟干什么呢?”他问道,颇带有戏剧色彩,“我从卧室的窗户看到你们在这儿,出了什么事了?上帝,那是什么?这怎么好像是……” “的确是这样,”波洛说,“谋杀,不是吗?” 萨拉惊叫了一声,然后半信半疑地扫了一眼两个男孩子。 “你是说有人杀了那个姑娘……她叫什么来着?布里奇特?”德斯蒙德说,“有谁会想杀她呢?令人难以置信!”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让人费解的,”波洛说,“尤其在早餐前,不是吗?就像一部名著上说的,‘早餐前六件让人不可思议的事。’”他补充道:“请你们大家在这儿等候片刻。” 他小心翼翼地绕到布里奇特身旁,弯下腰看了看她。这时,在那边的科林和迈克尔极力忍住笑,萨拉也悄悄忍住笑问道:“你们俩在搞什么名堂?” “好样的,布里奇特。”科林小声说,“她表演得是不是很精彩?一动都没动!” “我从没看到过像布里奇特那样死得更像的了。”迈克尔小声说道。 波洛站起身。 “这是件可怕的事情。”他语调所包含的感情与刚才颇不相同。 迈克尔和科林欣喜若狂,只好转过脸去,迈克尔强忍住笑说道: “我们,我们必须做些什么呢?” “我们只有一件事可做。”波洛说,“我们得叫警察了,你们谁能打个电话或者我去也行。” “我认为,”科林说,“我认为……怎么回事,迈克尔?” “是的,”迈克尔说,“我想……一切都该结束了。”他向前迈了一步。刚开始他似乎有点自责。“我非常非常地抱歉,”他说,“我希望你们别太介意。这……啊……这是圣诞节开的玩笑。刚才发生的一切,您知道,我们想,我门……嗯,给您安排一场谋杀案。” “你们想给我安排一场谋杀案?那么这……” “这只是我们上演的一出戏。”科林解释道,“为了让您感到像在家一样,您知道。” “啊,啊,”赫尔克里·波洛说,“我明白了,你们想让我做四月的傻瓜,是吗?但今天不是四月一日,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六日。” “我想我们确实不应该这么做。”科林说。“但……但……你不是很介意这个,对吧,波洛先生?行了,布里奇特,”他喊道,“起来吧,你一定快要冻僵了。” 然而雪地上的人却毫无反应。 “奇怪,”赫尔克里·波洛说,“她好像没听见。”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这是个玩笑,是吗?你们保证这只是你们开的玩笑?” “当然是了。”科林不安地说,“我们……我们没有任何恶意。” “但是为什么布里奇特小姐还不起来呢?” “这就奇怪了。”科林说。 “行了,布里奇特,”萨拉不耐烦地嚷道,“不要装了。我们又不是傻瓜。” “我们真的很抱歉,波洛先生。”科林惴惴不安地说,“我们真的很抱歉。” “你们不用道歉了。”波洛用一种奇怪的口气说。 “您是什么意思?”科林瞪圆了眼睛。他又转过身来,“布里奇特!布里奇特!怎么回事?她怎么不起来呢?她为什么还躺在那儿?” 波洛向德斯蒙德打了个手势,“李-沃特利先生,你过来一下……” 德斯蒙德走了过去。 “摸摸她的脉。”波洛说。 德斯蒙德·李-沃特利弯下腰,摸了摸胳膊……手腕。 “没有脉搏……”他惊讶地看着波洛。“她胳膊直挺挺的,上帝啊,她死了!” 波洛点点头:“是的,她死了。有人把喜剧变成了悲剧。” “有人……谁?” “这一堆到这儿来又离去的脚印。这些脚印和你到这儿来的脚印简直一模一样,李-沃特利先生。” 德斯蒙德·李-沃特利飞快地转过身。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在指控我?我是凶手?你简直疯了!我为什么要杀这个姑娘?” “啊,为什么?我也很想知道……我们看看吧……” 他弯下身去,非常小心地掰开布里奇特紧握的拳头。 德斯蒙德倒吸了一口凉气。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姑娘的手心里是那块红宝石。 “这是他妈的从布丁里冒出来的那个东西!”他叫道。 “是吗?”波洛说,“你能肯定吗?” “当然是的。” 德斯蒙德飞快地弯下腰从布里奇特手里拿起那块宝石。 “你不应该那么做。”波洛责备地说,“我们不能动现场的任何东西。” “我没动这尸体,我动了吗?但这东西丢了怎么办,它是证据。现在最要紧的是叫警察,我马上去打电话。” 他又转了回去,飞快地跑回屋里。萨拉飞快地跑到波洛身边。 “我不明白。”她轻声地说,脸色惨白如纸。“我不明白。”她抓住波洛的胳膊,“你刚才说的脚印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想想吧,小姐。走到尸体旁又折回来的脚印和刚才跟随我来到布里奇特尸体旁又转回去的一模一样。” “您是说,是德斯蒙德?胡说?” 突然,一声尖厉的汽车声划破了原来的寂静。他们绕回来,清楚地看到那辆车以疯狂的速度驶下了车道,萨拉一眼就认出了车的主人。 “是德斯蒙德,”她说,“是德斯蒙德的车,他……他没打电话,一定是叫警察去了。” 戴安娜·米德尔顿也跑了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气喘吁吁地大声问道,“刚才德斯蒙德冲进房间,他说什么布里奇特被杀,然后打电话却打不通。他说一定是电话线路坏了,只有开车去叫警察,为什么叫警察……” 波洛做了个手势。 “布里奇特?”戴安娜盯着他,“但这……这……一定是开玩笑。我昨晚听到了什么,好像是说他们要和您开个玩笑,波洛先生。” “是的,”波洛说,“是这样,他们想和我开个玩笑。但现在……我们进屋谈,否则在这儿会冻死的,而且只能等李-沃特利先生带警察回来我们才能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但看看这儿,”科林说,“我们不能……我们不能丢下布里奇特不管。” “你留在这儿又有什么用呢?”波洛柔声劝慰道,“走吧,这是个令人伤心的,非常令人伤心的悲剧,但我们也无能为力,不可能让她起死回生,所以进去暖和暖和,也许我们可以喝杯茶或咖啡什么的。” 他们顺从地跟他进了房间,佩维里尔正要敲响警钟。他看到家里很多人都跑到外面去了,波洛还罩着外套里面穿着睡衣,一定是发生了很不寻常的事。他虽然已上了年纪,但还是个出色的仆人,他能注意到没要求他留意的一切,大家走进起居室,坐下来,端起咖啡啄饮,波洛便拉开了话题。 “我先给你们讲段历史故事,我不能给你们讲述所有的细节,不能。但我可以把大致的情况跟你们说一下。这是有关一个国家年轻王子的故事。这个王子来到了英国,带着需要重新打嵌的一件名贵的珠宝,这个珠宝是献给他未婚妻的礼物。但不幸的是在这之前他却结识了一位美丽的小姐,这位小姐并不倾心于他,而是对他的珠宝倾慕异常……就这样有一天这位小姐和这个王子的传家宝一同消失了。于是这位年轻人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这你们也明白,最难办的是他不能有什么丑闻,因此他不可能到警察局报案求助,于是他就找到了我,‘赫尔克里·波洛,帮我找到它,’他说,‘我的家传宝石。’恰好,那位年轻小姐有个朋友,这个朋友曾经做过几件很令人怀疑的交易,因为其问涉及到敲诈行为,而且他有到国外转卖珠宝的嫌疑。这个人非常狡猾,可以说做事滴水不漏。他受到怀疑,是这样的,但却没有证据指控他。我得到可靠消息说那个聪明的先生要在这所别墅里过圣诞。而那个拿走珠宝的小姐必须避开传媒过一段时间,以便人们把这件事忘了,不再追究她了。因此依照安排,她也来到金斯莱西,她公开的身份是这个聪明先生的姐姐……” 萨拉倒吸了口凉气。 “哦,不,哦,不,不在这儿,不在我们这儿!” “但事实是这样的。”波洛说,“做了个小手脚之后,我也成为到这儿过圣诞的客人。这位小姐谎称刚出院,到这儿来时已好得差不多了。不幸的是当她知道我也要到这儿来立刻就紧张起来,把宝石藏到她认为最安全的地方,然后;日病复发,卧床不起了。她不希望我见到她,毫无疑问我手里有她的照片,这样会认出她的。整天待在床上对她来说是件枯燥无聊的事,是的,但她不得不待在房间让她的‘弟弟’服侍她。” “那么那块宝石呢?”迈克尔问道。 “我想,”波洛说,“当听说我要来的时候,那个年轻小姐和你们大家都在厨房里说笑着搅拌布丁呢。圣诞布丁装进了模子里,这位小姐就灵机一动把宝石藏在其中的一个布丁里。不是我们圣诞打算吃的那个,她知道放在一个很特别的模子里的是圣诞布丁。她把它放到另一个里,而那个是打算新年时吃的。在那之前,她会准备好离去的,而当她走时,那块布丁她会带走的。但命运之神往往会捉弄人,就在圣诞节的那天早晨出了件事,那个装在精美模子里的圣诞布丁掉到了石地板上摔得粉碎。怎么办呢?好心的罗斯太太用了另一块布丁并把它端上了餐桌。” “上帝啊,”科林说,“你是说圣诞节那天,祖父吃的布丁吃出的东西是真的宝石?” “是的。”波洛说,“你们可以想象得到当德斯蒙德·李沃特利看到这情景时是什么心情了。好了,接着又发生了什么呢?宝石被传看着。我看了看宝石之后就装作无意识地顺手放到衣兜里。但至少有一个人观察到了我的举动,当我晚上躺在床上睡觉时,他搜查了我的房间,也搜查了我,他没找到那块宝石,为什么?” “因为,”迈克尔屏住气息说,“你给了布里奇特,是吧?并且这就是为什么……但我还是有点不明白……我是说……刚才的一切,又是怎么回事呢?” 波洛笑着看看他。 “咱们到书房去,”他说,“向窗外看一看,我会给你们看个东西来解释这个秘密。” 他在前面带路,大家在后面跟着。 “让我们再回忆回忆犯罪现场。”波洛说。 他向窗外指了指,大家都同时惊叫了一声,雪地上哪还有什么尸体,没有一丝悲剧的痕迹,只见一堆被踩乱的雪。 “这不是在做梦吧?”科林恍恍憎馏他说,“天哪……有人搬走了尸体?” “啊,”波洛说,“你们明白吗?尸体神秘地失踪了。”他点了点头,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上帝啊!”迈克尔喊道,“波洛先生,您是……您没有……哦,大家看呀,他把我们蒙在鼓里呢!” 波洛又眨了眨眼睛。 “是的,孩子们,我也开了个小玩笑,我早就知道你们的小计谋,于是我就安排了一个反计谋。啊,布里奇特小姐,我希望你刚才没有冻坏吧?要是你得了肺炎我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这时只见布里奇特站在门口,穿着一条厚厚的裙子和一件毛衣,格格地笑着。 “我让人把一杯药茶送到你的房间了,”波洛严肃他说,。“你喝了吗?” “一口就足够了!”布里奇特说,“我没什么事儿。我的任务完成得好吗,波洛先生?上帝啊,您把止血带系到我胳膊上,到现在还有些痛呢。” “你干得太漂亮了,孩子。”波洛夸赞道,“非常出色。但其他人还蒙在鼓里。我来解释一下吧。昨晚我找到布里奇特小姐,告诉她我已经知道你们的计划,我让她在其中为我也演一出戏。她非常聪明地完成了,她用李一沃特利先生的鞋做了那些脚印。” 萨拉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但这到底有什么用呢?波洛先生。让德斯蒙德去叫警察有什么用呢?当他们发现这儿只是个骗局的话会很生气的。” 波洛轻轻地摇了摇头。 “但我认为,小姐,李-沃特利先生并没有去叫警察。”他说,“李-沃特利先生肯定不想卷进谋杀案之类的事件中,但事实却大大刺激了他,他千方百计想做的就是找个机会得到那块宝石,这次他抓住了这个机会。他谎称电话坏了,然后以叫警察为名疯狂地携宝石逃跑了。我个人认为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你会见不到他,他自有离开英国的办法。他有私人飞机,不是吗?小姐?” 萨拉点点头说:“是的,我们原本想……”她发现说漏了嘴,就马上打住。 “他想让你和他坐飞机私奔,是不是?很好,这可是偷带珠宝出国的绝妙办法。和一个姑娘私奔,这事被公布于众,人们就不会怀疑他带着这颗举世闻名的珠宝。哦,是的,私奔是个多么好的幌子啊。” “我不相信这些,”萨拉说,“一点儿也不相信。” “那么就问她的‘姐姐’吧。”波洛说着向她身后略微点点头,萨拉猛地转过头去。 一个淡金黄色头发的女人站在门边。她穿了件皮衣,满脸的气急败坏,显然她快气炸了肺。 “见她个鬼‘姐姐’!”她冷笑了几声说道,“那头猪根本就不是我的弟弟,把我扔在这儿,自己跑了,这一切都是他的主意!他把我拉上说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弄到一大笔钱,因为他们绝不会为一件桃色事件而起诉,弄得天下皆知的。同时我也可以反咬一口说珠宝是阿里给我的礼物。德斯蒙德和我计划在巴黎分钱……可现在这头猪他妈的丢下我跑了,我真想杀了他!”她粗鲁地诅咒,“我想尽快离开这儿……谁能给我叫辆出租车吗?” “门前有辆车正等着把你送到车站去呢!小姐!”波洛说。 “你一切都想得很周到,不是吗?” “几乎是的。”波洛得意他说。 但波洛不能这么轻易就完了,把假李-沃特利小姐送上车后他又回到餐厅,科林正在那儿等他。 他孩子气的脸充满了忧虑。 “但瞧啊,波洛先生。宝石呢?您就这样让他带着宝石溜掉了?” 波洛的脸沉了下来,捋了捋胡子,看起来很不自在。 “我还要找它,”他有气无力地说,“还有其它的办法。我还将……” “当然,我也在想!”迈克尔说,“就这么让那头猪把宝石带走了!?” 布里奇特显得更气愤。 “他又在兜圈子吧?不是吗,波洛先生?” “我们最后变个魔术,好吗?小姐,把手伸到我左边的衣兜里。” 布里奇特把手伸进去,接着她欢叫着把手伸出来。她手里多了一枚硕大的宝石,闪着熠熠红光的宝石。 “你明白了吧。”波洛解释道,“你当时攥在手里的是一个仿制的人造宝石,我从伦敦带来的,当时我想说不定会用它当个替代品,明白了吗?我不想制造丑闻。德斯蒙德先生会试图在巴黎、比利时或其它的他有门路的地方展示这块宝石。然后人们会发现,这块宝石是膺品!还有什么结果比这更妙呢?一切都很完美,丑闻避免了,亲爱的王子重新带着他的宝石回到自己的国家严肃认真地生活,我们也祝他婚姻幸福美满。这结局不是很精彩吗?” “除了我之外。”萨拉轻声嘟哝着。 她声音那么小,除了波洛谁也没听到,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这么说就错了,萨拉小姐。你得到了经验,所有的经验都是珍贵的。我想你会很幸福的。” “您只是这么说罢了。”萨拉说。 “波洛先生,”科林皱着眉头问,“您怎么知道我们将给您上演的这出戏呢?” “洞察万物是我的工作。”赫尔克里·波洛边说边捋了捋胡须。 “这我明白,但您又怎么导演了这出戏呢?是不是有人告了密?有人跑去把一切告诉您了?” “不,不,不是的。” “那么是怎么回事呢?告诉我们吧,好吗?” “这不行。”波洛试图拒绝回答,“这不行。如果我告诉你们我是怎样推测出的,你们会不以为然的,这就像魔术师道明他的魔术的秘密所在一样!” “告诉我们吧,波洛先生。快点告诉我们吧,求您了!” “你们真的想让我把这最后一个秘密道出来吗?” “是的。快点,您就说了吧。” “啊,我想我不说,你们会大大地失望的。” “行了,波洛先生,您就说吧。您是怎么知道的?” “那好吧,我说。那天吃完饭我靠在书房窗边的椅子上休息,我小睡了一会儿。等我醒来发现你们正在窗户下面商量你们的计划,窗户的气窗是开着的。” “就这些?”科林失望地叫道,“太简单了!” “不是吗?”波洛笑着说,“瞧瞧,你们大失所望了吧。” “噢,没什么。”迈克尔说,“毕竟我们现在弄清了一切。” “是吗?”波洛先生自言自语道,“我却不是啊,我的工作是洞察万物。” 他走进大厅,轻轻摇了摇头。也许是第二十次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脏兮兮的纸条:“不要吃那布丁,切记!好心的人。” 赫尔克里·波洛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能解释一切的他却解释不了这张纸条!这真令人尴尬,谁写的呢?为了什么呢?不弄清楚就不会有片刻的安宁。他正想得出神,忽然听到一种奇怪的喘息声,他敏锐的目光陡然向下看去,地板上,一个穿着花外罩的人正低着头拿着刷子和撮子瞪圆了眼睛盯着他手里的那张纸条。 “哦,先生,”她像个幽灵似的说道,“噢,先生,对不起,先生。” “你是什么人,mon enfant(法语:我的孩子)?”波洛先生和蔼地问道。 “安妮·贝茨,先生。请您原谅,先生。我来这儿是帮罗斯太太的,我不是想,先生,我并不想……做我不该做的事情,但我是好心的,先生。我是说为您好。” 波洛心中一动,展开那张脏兮兮的纸条。 “是你写的吗?安妮?” “我没任何恶意,先生。真的,我没什么恶意。” “当然你不会的,安妮。”他笑着看看她,“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写了这纸条?” “嗯,是他们两人,先生。李-沃特利先生和他的姐姐。我肯定她不是他的姐姐,我们都这么想!而且她根本就没病,这我们都看得出来。我们想……我们都在想……好像发生了什么怪事。我就告诉您吧,先生。当时我恰好把干净的毛巾拿到她的洗澡间,隔着门听到他在她的房间谈着什么。他们的声音很小,我只听到‘这个侦探,’他正说,‘波洛这家伙要来这儿,我们必须想出对策把他尽早除掉。’接着他恶狠狠地压低声音问,‘你把它放哪儿了?’她回答说:‘放在布丁里。’哦,先生,我的心格登一下,我以为它要停止跳动了。我猜他们想在布丁里下毒害您,我不知道做什么好!罗斯太太她不相信我的话。我就想出了个主意,给您写张纸条提醒您。我把纸条放在您枕头上,这样您上床睡觉时准会看到的。”安妮气喘吁吁地说完了。 波洛严肃地上下打量了她一阵儿,然后说道:“我想你可能看的恐怖片大多,安妮,或者是受电视的影响。不过你心地善良,还很机灵。我回到伦敦后会给你一份礼物的。” “哦,谢谢,先生。非常感谢,先生。” “你喜欢什么样的礼物呢?安妮。” “我喜欢什么就给什么吗?先生?我能喜欢什么就要什么吗?” “在可能的情况下,”赫尔克里·波洛谨慎地说,“是的”。 “哦,先生,我能要个化妆盒吗?一个真正时髦的、一流的化妆盒,像李-沃特利先生的假姐姐那样的,可以吗?” “好的,”波洛说,“好的。我想这能办到。” “很有意思,”他笑着说道,“那天我在一家展览馆看到一些从巴比伦或者类似的地方挖掘出来的有着几千年历史的小饰物——其中就有化妆盒,女人的这个喜好是亘古不变的。” “您说什么,先生?”安妮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波洛说,“我在思考。你会得到你的化妆盒的,孩子。” “哦,谢谢。先生,哦,真是非常感谢您,先生。” 安妮欣喜若狂地走了,波洛看了看她离去的背影,满意地点点头。 “啊,”他自语道,“现在,我也该走了。这儿没什么我可以做的事了。” 这时一个人意想不到地抱住了他的肩。“您喜欢站在槲寄生的下面……”布里奇特说。 赫尔克里·波洛喜欢这些,他非常喜欢,他感到在这儿度过了一个快乐的圣诞。 西班牙箱子之谜 像往常一样,赫尔克里·波洛准时走进那间小屋,他那精明能干的秘书雷蒙小姐正等待着这一天的工作安排。 一眼看去,雷蒙似乎从上到下棱角极为分明——这也符合波洛“对称”的要求。 但并不是说赫尔克里·波洛那份对几何图形精确的热爱会扩展到女人身上。相反,在这方面他是很传统的。他有着大陆人所共有的对曲线的偏爱——或者说是对妖烧曲线的偏爱,他觉得女人就该有女人的味道,他喜欢花哨的、浓妆艳抹且极具魅力的女人。曾经有位俄罗斯伯爵夫人……但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年轻时的一些可笑之举。 但他从来没把雷蒙小姐当做女人来看待。她像台机器——一台精密的机器。工作效率之高达到了让人吃惊的程度。 她今年四个八岁,值得庆幸的是她还没有什么浪漫的打算。 “早晨好,雷蒙小姐。” “早晨好,波洛先生。” 波洛在办公桌前坐下后,雷蒙小姐就把一大早送来的邮件分门别类地摆放在他面前,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手中已备好了记事簿和纸。 但今天波洛却稍稍打破了常规。他带来一份早报,正饶有兴趣地浏览着。他的目光停留在一条极为醒目的新闻标题上:西班牙箱子之谜“我想你读过早报吧?雷蒙小姐。” “是的,波洛先生。日内瓦方面没什么好消息。” 波洛摆了摆手避开了这个话题。 “西班牙箱子,”他调侃道,“雷蒙小姐,你能告诉我究竟什么是西班牙箱子吗?” “我想它大概是起源于西班牙的一种箱子,先生。” “一般人都会这么想。你有没有什么独到见解呢?” “我想这大约是在伊丽莎白时期发明的。箱子硕大且带有大量的铜饰物,如果保存完好且精心擦拭的话倒像是装饰品。我的妹妹买了个降价的箱子当衣柜用,很好看。” “我想在你任何一个姐妹家,家具一定都保存得很好。” 波洛边说边略带恭敬地向前欠了欠身。 雷蒙小姐悲哀他说现在的仆人们似乎不知道什么叫“使劲儿擦拭”。波洛一愣,但决定不再进一步询问那个古怪的词“使劲儿擦拭”的含义。 他又低头看起了报纸,研读着几个名字:里奇上校,克莱顿先生和夫人,麦克拉伦将军,斯彭斯先生和太太,对他来说从这些名字里根本看不出来什么,只是包含着人性的普遍特点:仇恨、热爱、胆怯、嫉妒。这些展现在波洛面前就像一幕剧,他自己是观众,而不是其中的演员,他还真想在其中演一个角色。六人参加晚宴,举办晚宴的厅里摆着一个西班牙箱子。他们兴致勃勃地聊着当前的热门话题,吃着丰盛的自助餐,伴随着留声机传出的美妙乐曲翩翩起舞。第六个人却死了,死在那个西班牙箱子中……“啊,”波洛想,“我亲爱的朋友——黑斯廷斯一定会感兴趣的!他对这会有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推断呢?他会说些什么不伦不类的不合身份的话呢?啊,这个老黑斯廷斯,我倒想他了……不过……”他看看雷蒙小姐,叹了口气。雷蒙小姐机敏地看出波洛并没有口述指示的心情,就打开打字机随时听命打些未复的信件。没有什么事情能使她感兴趣,即使装有尸体,令人恐惧的西班牙箱子这样的事件也无法引起她的兴趣。 波洛又叹了口气,低头看看报纸上登出的那张脸。报纸的制版技术还不是很高,这张相片模糊不清——但这张脸……克莱顿太太——被杀者之妻……波洛的心陡地一动,他把报纸推给雷蒙小姐。 “看,”他说。“看这张脸。” 雷蒙小姐顺从地看了看,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着波洛。 “雷蒙小姐,你认识她吗?这是克莱顿太太。” 雷蒙小姐拿起报纸,随意扫了一眼报纸上的照片,然后说道:“她有点像我住在克罗伊登希思时我们银行经理的妻子。” “很有意思。”波洛说。“如不冒昧的话,给我讲讲你们银行经理妻子的故事。” “好吧。但这并不是一个让人听起来愉快的故事,波洛先生。” “我想它也不能是。请讲吧。” “那时有很多关于亚当斯太大和一位年轻艺术家的流言蜚语。后来听说亚当斯先生开枪自杀了,但亚当斯大太并不想嫁给那个艺术家,这个艺术家就喝了毒药……但还是被抢救过来了。亚当斯太太最终嫁给了一个年轻的律师。我敢断定那之后麻烦也不少,只是我们不久离开了克罗伊登希思,从此再也没有听到她的消息。” 赫尔克里·波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漂亮吗?” “嗯……倒不是你说的那种漂亮……但她却很有魅力,有某种……”“说得好。她们这种人所具有的魅力是什么呢……这些迷惑世人的美人——特洛伊的海伦、埃及女王克娄巴特拉等等。” 雷蒙小姐在打字机上插了一张纸说道。 “波洛先生,说真的,我从来未想过这类的事。对我来说这愚蠢可笑。如果人们都恪尽职守而不去无聊地为这些事伤脑筋的话会感觉更好些。” 就这样发泄完人性的弱点与怒气,雷蒙小姐的手指在打字机上飞快地跳跃着,不耐烦地等待着她的工作。 “你这么想。”波洛说,“在这个时候你渴望工作。但是你的工作,雷蒙小姐,不只是记录我的信件,整理资料,处理我的电话,给我打回复信件……所有这些你做得很出色,我很满意,也很尊重你的劳动。但我个人认为,我不仅需要处理文件,更重要的是和人打交道。因此,在这方面我也需要帮助。” “好的,波洛先生。”雷蒙小姐恢复常态说道,“您需要我做什么呢?” “我对这个案件很感兴趣。如果你能把今天早晨所有报纸对这件事的报道还有晚报简讯汇总一下,把大体情况写下来,我会感到很高兴的。” “好的,波洛先生。” 波洛回到起居室,苦笑了一下。 “这真是个可笑的反差,”他自语道,“在我亲爱的朋友黑斯廷斯走后来了雷蒙小姐,这是多么不同的两个人哪,简直不敢相信。亲爱的黑斯廷斯把工作看成乐趣,他会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地高谈阔论,给每个细节都加以丰富的联想与推测,相信报纸上写的每一句话都是福音。而我可怜的雷蒙小姐,却对此毫无兴趣!” 恰好此时雷蒙小姐拿着打出来的一页纸走了过来。 “波洛先生,我弄到了你要的信息。但恐怕并不十分可信,各家报纸在论述时说法不一,其准确性最多只能有百分之六十。” “这可能是个保守的估计。”波洛咕哝着,“谢谢你,雷蒙小姐,给你添了麻烦。” 有关事实虽带有很强的感情色彩,但情节却很清晰。查尔斯·里奇上校,一个富有的单身汉,邀请他的一些朋友到他的公寓参加晚宴,这些朋友包括克莱顿先生和大太、斯彭斯先生和大太还有麦克拉伦将军,麦克拉伦将军是里奇和克莱顿夫妇的老朋友了,而稍年轻的一对斯彭斯先生和大太是新结识的,阿诺德·克莱顿在财政部工作,杰里米·斯彭斯是个小公务员。里奇上校四十八岁,阿诺德·克莱顿五十五岁,麦克拉伦将军四十六岁,杰里米·斯彭斯三十六岁。据说克莱顿太太比她的丈夫小几岁。其中有一个人没能参加宴会。克莱顿先生接到电话要去苏格主办理紧急公务,大约乘八点十五分的火车离开国王十字街。 晚宴像所有的宴会那样进行着,大家好像玩得很开心。 这既不是疯狂的晚会也不是醉生梦死的狂宴。大约在十一点四十五分宴会结束,四位客人一同离去井搭乘了同一辆出租车,麦克拉伦将军第一个在他的俱乐部门前下了车,接着玛格丽特·克菜顿在离斯隆街下远的卡迪根公园下了丰,斯彭斯夫妇径直回了切尔西的家。 第二天早晨,里奇上校的男仆威廉·伯吉斯发现了那令人可怕的一幕,他并不住在上校家。他一大早就赶到了上校的住处以便收拾起居室,然后叫里奇上校吃早餐。在清扫时,伯吉斯吃惊地发现西班牙箱于下浅色的垫子上有一大块浸脏了。好像脏物是从箱子里流出来的。他就掀开箱盖向里面看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看到了克莱顿的尸体。克莱顿的脖子被刺中,血是从那里流出来的。 伯吉斯定了定神,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后便冲出房间跑到街上,叫过来附近的一名警察。 这就是整个事件的大致情况,但还有一些细枝末节的报道·警察局马上把这一消息告知克莱顿太太,听到这一消息,克莱顿太太晕死过去。她万万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她最后一次见到丈夫是在前一天晚上六点多钟。他气哼哼地回到家里,一问才知道因为他要去苏格兰处理有关他的财产的紧急事务。他告诉妻子自己去参加宴会,然后接了电话去了趟俱乐部和麦克拉伦见了面,两人喝了点酒。克莱顿又提起那件使他不愉快的事,后来他看了看表说在他去庭斯克罗斯时顺路去里奇上校家解释一下,他打过电话,但电话线路好像出了故障。 据威廉·伯吉斯说克莱顿先生大约七点五十五分到达上校家,不巧里奇上校出去了。伯吉斯说主人一会儿就回来。建议克莱顿先生进来等一会儿。克莱顿说他没时间了。 但可以进去留张条子。他解释说他要去国王十字街赶火车刚好路过这儿。伯吉斯把他领进起居室就回到厨房为晚宴做准备。他没听到主人回来的声音,但十分钟后里奇上校到厨房里看了看,让伯吉斯快去买盒土耳其香烟,这是斯彭斯太太最爱抽的烟,伯吉斯出去买回烟送到起居室。发现克莱顿先生不在,也没有多想,以为他一定是去赶火车了。 里奇上校的叙述很简单。当他回到家中时并没有看到克莱顿先生,也不知道克莱顿先生曾来过,也没有见到纸条,他得知克莱顿先生去了苏格兰是在克莱顿太太和其他人来到后听说的。 晚报上还添加了两条消息报道:克来顿太太醒过来后就离开了卡迪根加登的家。有人看到她在朋友家。 第二条报道还插入最新消息:查尔斯·里奇被指控谋杀阿诺德·克菜顿,已被拘留。 “事情就是这样的。”波洛抬头看了看雷蒙小姐说。“里奇上校被捕是意料之中的,但这个案件可谓精彩之极,很精彩!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想这类事是时有发生的,波洛先生。”雷蒙小姐毫无兴趣地敷衍道。 “哦,当然了!每大部有这类事发生,或者说几乎每天。但通常这类事都一目了然……尽管都很不幸。” “这自然是个不幸的事件。” “被一刀杀死并被藏到西班牙箱子里。这对于死者来说是不幸的……的确是这样。但我说这案件很精彩,是指里奇上校精彩的表演。” 雷蒙小姐略带厌恶他说道:“可以看出里奇上校和克莱顿大太是很亲密的朋友……这只是一种猜测而没有被证实,因此不包括在我的报告中。” “‘你说得很对。但这是第六感觉。就这些?” 雷蒙小姐毫无表情。波洛叹息着想起他那联想极为丰富的朋友黑斯廷斯。和雷蒙小姐讨论案情比登天还难。 “让我们想想这个里奇上校,假设他爱上了克莱顿太太想除掉她的丈夫……如果克莱顿太太也爱上了他的话,他们应是同谋。为什么下此毒手呢?也许克莱顿不想和妻子离婚了但我说的不是这个,里奇上校是个退休的军人,有的人说军人头脑简单。但这个里奇上校会愚蠢到这种地步吗?” 雷蒙小姐没作回答,她把波洛的话看成是他自问自答了。 “嗯,”波洛只好问道,“你怎么看呢?” “怎么看?”雷蒙小姐惊愕了。 “是的……你的看法是……” 雷蒙小姐不得不调整了一卜思绪认真地考虑起来。她只有在被要求用脑时才开动大脑。刚才她正在设想一个完美无缺的归档系统,她的脑力创造只有这个。 “嗯——”她开口道,接着又停住了。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认为那晚发生了什么。克莱顿先生在起居室写条子,里奇上校回来了——然后呢?” “他发现克莱顿先生在房间里时,他们……我想他们可能争吵起来,里奇上校给了他……刀,接着他才意识到他做了什么,他……他就把尸体放到箱子里,因为客人随时会到来的。” “是的,是的。客人到来了!尸体藏在箱子里。那一晚平安无事,客人们走了,然后……,,“嗯,然后我想里奇上校上床睡觉了……噢!” “啊!”波洛说,“现在你明白了吧,他杀了人把尸体藏到箱子里,然后安安静静地人睡,泰然自若地等待着第二天早晨仆人来发现这一罪行。” “我想很有可能那个仆人没有打开箱子盖?” “垫子上的斑斑血迹呢?” “也许里奇上校不知道血会渗出来。,’“他是有些粗心而没有去查看。” “我敢说他当时很沮丧。”雷蒙小姐说。 波洛毫无办法地举起双手。 雷蒙小姐趁机从房间里溜了出去。 按理说,西班牙箱子之谜不关波洛的事。他目前正忙于为一家大石油公司处理一个错综复杂的事件。这家公司的一位高级职员涉嫌参与了几笔可疑的交易,这件事事关重大且要严守秘密。这是笔大买卖,波洛不得不接受此案。而且此事有一大优势,就是几乎不需要奔波之苦。但案情扑朔迷离,没有流血伤亡事件,是一流的犯罪。 西班牙箱子之谜却带有强烈的感情和戏剧色彩——这是波洛对黑斯廷斯提及的一般案件的两个特点。这对于这个案件来说不免有些夸大其词,因为一般案件往往只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他曾警告亲爱的黑斯廷斯严禁把感情带到案件中去,但他现在也像他那样为美丽的女人、犯罪的冲动、嫉妒、仇恨及所有导致谋杀的其它感情动机而着迷!他想知道这一切,他想彻底了解里奇上校,他的仆人伯吉斯,还有玛格丽塔·克莱顿(尽管他想他也能猜到几分),还有己故的阿诺德·克莱顿(因为他认为被害者在这谋杀案中是关键的人物〕,甚至还有麦克拉伦将军——这个忠实的朋友、斯彭斯先生和太太——新近结识的朋友等等所有与此案有关的人。 他不明白怎样才能满足自己的那份强烈的好奇心! 他冥思苦想了一天。 为什么这一切引起他如此浓厚的兴趣呢?他经过深恩熟虑,结论是因为所有的事实像锁链一样一环扣一环紧密相连。但整个事件或多或少又是不可能的,是的,这事带有点数学推理的味道。 根据常规思维,两个男人可能因为女人有了争执,其中一人气愤己极失去了理智杀了另一个男人。是的,事情应该是这样——尽管丈夫杀死情人会更容易让人接受,然而事实却是情人杀死了丈夫,凶器可能是匕首——一个冲动时不可能随手抓到的凶器。也许里奇上校的母亲是意大利人? 其中应该有他选择凶器类别的理由。下管怎样人们必须接受匕首是凶器的事实(有的报纸上说是短剑〕。匕首上有案犯自下的指纹,尸体藏在箱子里,这是常识且不可避免地会让人这么推理。这一事件看似没有预谋,因为仆人会随时过来的,四位客人不久也会到来,这一点是确定元疑的。 宴会开始,进行,结束,客人离去,仆人离开,里奇上校上床睡觉! 要想弄清上校随后便上床睡觉的可能性,只有见到上校本人才能明白什么样的人会这样行事。 也许会是这样的,他试图克服恐惧,一整夜辗转反侧,难以人睡,便吃了片安眠药或镇静剂之类的药沉睡不醒?很有可能,或者从心理学的角度说,里奇上校在自责有罪的潜意识下有意让人们发现他的罪行?如果是这样的活,也只能见到里奇上校本人才能得到答案。所有的问题都集结在……这时传来了电话铃声,波洛等了一会儿,才想起雷蒙小姐等他在打好的信上签了名后就回家去了,乔治可能也出去了。 他只好自己接了电话。 “波洛先生吗?” “说吧!” “哦,太好了。”波洛听到一个热情洋溢、极富魅力的女人的声音,便眨了眨眼猜到是阿比·查特顿。 “啊,查特顿女士,我能力您效劳吗?” “你马上过来到我这儿来,这儿有个热闹非凡的鸡尾酒会,越快越好。不只是喝酒,还有一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助。这事非常重要。千万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说你不能来。” 波洛本也不想这么说。查特顿议员与王室关系甚密,而且时不时在上议院做些乏味的演说,这个人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而查特顿夫人却是波洛所说的上流社会中一颗璀璨的明珠。她所做所说的一切都是新闻,这个女人貌美且有头脑及独创性,而且精力旺盛,能够把火箭送上月球。 她接着说: “我需要你,好好梳理一下你那可爱的胡子过来吧。” 波洛却不能那么迅速,他先谨慎地收拾了一下,然后捋了捋胡须出发了。 切里顿大街上查特顿夫人的宅第里灯火辉煌。门微开着,里面传来好似动物园里的动物互相争斗的嘈杂声。查特顿大人正挽着两位外交官,一位像是国际橄榄球选手,另一位像是美园戏剧中的传道士。当她看到波洛走进来时,手一滑极其娴熟地摆脱了他们,转眼已来到波洛身边。 “波洛先生,见到您我高兴极了!不,不要喝那讨厌的马丁尼。我给您留了一样特别的东西——摩洛哥酋长喝的饮品,在楼上我自己的小房间里。” 她带着波洛上楼,一边回过头来说: “我不能把这些人打发走,因为不让任何人知道这儿发生的事儿是绝对必要的。我叮嘱仆人们不要泄漏一点风声,做得好会有重赏。谁愿意自己的房子被那帮讨厌的记者围得水泄下通呢?而且可怜的人儿,她经受的打击已经够多的了。” 查特顿夫人没有在二楼楼梯口停下,而是径直上了三楼。 赫尔克里有点气喘吁吁,迷惑不解地跟在她后面。 查特顿夫人停下来隔着栏杆向下飞快地扫了一眼,然后推开了一扇门叫道:“他来了,玛格丽塔!他来了,在这儿呢!”她得意洋洋地站在一边请波洛走了进去,接着给双方作了简单的介绍。 “这是玛格丽塔·克莱顿,我的闺中密友,您会帮助她的,是吗?玛格丽塔,这就是富有传奇色彩的赫尔克里,波洛,他会尽全力帮助你的。是吧,亲爱的波洛先生。” 还没等波洛回答,她已想当然地给了回答。查特顿夫人并不是个无所事事娇生惯养的人。她匆匆走出了房门下了楼,满不在乎地回头喊了句:“我得回去照应那群讨厌的家伙了……”坐在窗边椅子上的那个女人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即使查特顿夫人没有提及她的名字,他也会认出她的:宽宽的额头,一头瀑布般的黑发,两只间距稍大的灰色的眼睛,穿着一件紧身的高领纯黑长外衣,这恰好衬出她玲珑的身段和木兰花似的肌肤。那张脸很特别,不是漂亮……而是像人们有时会看到的意大利文艺复兴前的艺术作品中奇怪组合的脸蛋。她浑身上下透露出中世纪的那种纯真——很奇怪的天真。波洛暗想道:“比任何妖饶浮华都更具有慑人心魄的魅力。”她说起话来颇具孩子气的坦率。 “阿比说您能帮助我……” 她紧张且询问似的看了看他。 他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仔仔细细地看着她。他的举动绝元冒犯之意,他只不过像一个心理专家在仔细审视他的病人一样。 “夫人,你能肯定,”他终于说,“我会帮您吗?” 她的脸顿时绯红。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夫人,您想让我做什么呢?” “哦,”她似乎很惊讶,“我想——你可能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您是谁,你的丈夫被杀——是刺死的,一个叫里奇的上校被捕并被指控谋杀。” 她脸上的红晕更深了。 “里奇上校没杀我的丈夫。” 波洛闪电般问道: “为什么没有?” 她瞪着眼睛迷惑不解他说:“什,什么?” “我把你搞糊涂了——因为我问的问题不是警察和律师所问的那个问题……里奇上校为什么杀阿诺德·克莱顿呢?但我所问的恰恰相反,夫人,我问你,你为什么确信里奇上校没杀他呢?” “因为,”她沉吟了片刻,“因为我非常了解他。” “你对里奇上校非常了解。”波洛不动声色地重复了一他停了停追问道:“有多深?” 她是否明白他的意思,他无从知道。他心里想:这个女人天真之极,也敏感之极……许多人也一定会这么认为“有多深?”她疑惑不解地看了看他。“五年……不,将近六年。” “确切他说这不是我想问的……你必须明白,夫人,我问的是稍微令人尴尬的问题,也许你会说真话,也许会撒谎。女人撒谎有时是必要的,因为女人必须保护她们自己。 而谎言是最好的防御武器。但面对三种人,女人必须讲真话,那就是对她的忏悔神父、美发师、私人侦探……但有个先决条件——信任。你相信我吗?夫人。” 玛格丽塔·克莱顿深深叹了口气。 “是的。”她说,“我信任,我也必须信任。” “那很好,你想让我做什么呢?查出杀你丈夫的真正凶手。” “我想是这样的。” “但你也想让我证明里奇上校是清白的?” 她急忙感激地点了点头。 “就这个——就只是这个?” 在他看来,这是个不必要的问题。玛格丽塔·克莱顿是那种不会同时想到其它事务的女人。 “那么,”他说,“虽然这问题不合适,但我还是要问的。里奇上校和你,你们是情人,对吗?” “你是不是说我们是同谋?不是。” “但他爱你?” “是的。” “而你……也爱他?” “我想是的。” “你似乎不是很确信?” “现在我确信。” “啊!那么你不爱你的丈夫?” “不。” “您回答得简单明了,大多数女人却希望把自己的真实感受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解释一番。生伯漏掉什么以至于别人不理解,可你却不同。你结婚多久了?” “十一年。” “你能向我谈谈你的丈夫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皱了皱眉头。 “很难说,我无法说清阿诺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喜欢安静,不爱说话,很孤僻,很少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当然他很聪明……人人说他才智过人……当然是指工作上……他不……怎么说呢……他从不与人交流思想……”“他爱你吗?” “哦,是的,一定是的。否则他不会这么介意……”她突然打住了。 “介意别的男人?这是你要说的吗?他嫉妒了?” 她又说道。 “他一定是的。”接着似乎因没解释清楚又补充道:“有时几天他都不说一句话……”波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类暴行……走进你生活中的这类事,是你所知道的第一次吗?” “暴行?”她皱了皱眉头,接着脸又红了,“你是说……那,那个拿枪自杀的可怜的男孩子吗?” “是的。”波洛说,“我想我是这个意思。” “我不知道他那么难过……对此我感到很遗憾……记得他很害羞……也很孤独,我想他一定是神经过敏,曾经还有两人进行决斗……很荒唐!不过还好,感谢上帝没有出现流血事件……而且老实说,我并没在想他们两人!甚至从未装作在意。” “不,你就是你!但正是因为你才发生了这些事!我见过这类事情。正是因为你不在意,那两人才做出这疯狂的事。但你在乎里奇上校,因此……我们必须尽可能……”他沉默了片刻。 而她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他。 “我们从现场的目击者开始吧。这对澄清事实非常重要。我所知道的只是些从报纸上得来的。根据报上的陈述,看来只有两个人有机会杀死你的丈夫,里奇上校和他的男仆。” 她固执他说。 “我知道查尔斯没杀他。” “那么就是男仆了,你同意吗?” 她疑惑他说: “我明白,你是说……” “但你对此表示怀疑?” “听起来很荒唐。” “但是有这种可能的。你的丈夫毫无疑问地来过公寓,因为他的尸体是在那儿被发现的。如果仆人的讲述是确切的,那么就是里奇上校杀了他,但如果仆人所讲述的纯属谎言?那么就是仆人杀了他井在主人回来之前把尸体藏到箱子里,这是不让主人看到尸体的最好办法。他只要第二天早晨发现血迹然后再发现尸体,就可以为自己开脱罪行了。这样嫌疑马上集中到了里奇上校头上。” “但他为什么要杀阿诺德呢?” “啊,为什么?动机并不很明显——否则警察会调查出来的。很可能你的丈夫发现了仆人的什么秘密,想告诉里奇上校。你的丈夫和你谈起过这个叫做伯吉斯的仆人吗?” 她摇摇头。 “你认为他会告诉你吗?如果事实确实如此的话?” 她皱了皱眉头。 “很难说,可能不会,阿诺德从不爱谈论人。我说过他很孤僻。他不是……他绝不是……爱闲聊的人。” “他是个很有主意的人……是的,你对伯吉斯的印象如何呢?” “他不是那种引人注目的男人,但却是非常好的仆人很称职但不精明。” “多大年纪?” “大约三十七八岁,我想。他在战争中当过勤务兵,但他不是常备兵。” “他跟里奇上校多久了?” “时间不长,我想大约一年半吧。” “你从未注意到他对你丈夫有什么奇怪的举止吗?” “我们不常去那儿,没有,我什么也没注意到。” “把那晚的情况给我讲一下。晚宴几点开始的?” “八点四十五分。” “那是个什么样的宴会?” “嗯,有酒的自助晚餐……很丰盛。有肥美的肝,热乎乎的土司,熏蛙鱼,还有热气腾腾的米饭……查尔斯在近东学了一套独特的食谱,在冬天这却算很本盛了。接着我们听音乐……查尔斯买了一台双声道留声机。我丈夫和麦克拉伦都非常喜爱古典音乐。我们还放些舞曲……斯彭斯夫妇喜欢跳舞。总之就是这样一个晚宴——一个安静随便的自助晚宴。查尔斯是个相当不错的主人。” “那天你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现象——不对劲的地“不对劲的地方?”她皱了皱眉头想了想。“你……说起我倒……不,忘了。好像有件事……”她又摇了摇头一下,“那晚根本没什么可疑的事儿,我们玩得很高兴,大家似乎都很轻松愉快。”她哆嗦了一下,“自始至终都是……”波洛马上换了话题。 “不要多想。你对你丈夫去苏格兰处理业务的事儿知道多少?” “不很多,好像我丈夫要卖的那块地意外地出了些问题,在协议上有些争议。” “你丈人告诉你一些什么?请你详细讲讲。” “他手里拿着电报走进屋。大概是这样的,他说:‘这太令人气愤了,我得乘夜车去爱丁堡见约翰斯顿……糟糕透了。本来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可到了紧要关头却……’然后他又说,‘我用不用给约克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我当时说,‘胡说!我自己坐出租车去。’接着他说他让约克或斯彭斯夫妇送我回家。我问他要不要打点一下东西。他说他把几样东西塞进包里就行了,然后再去俱乐部吃点儿东西就上午。说完就走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这时她的声音略带些哭腔。 波洛严肃地看着她。 “他给你看了那封电报吗?” “没有。” “很遗憾。” “为什么这么说?”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快他说: “现在我们谈谈当前的事。谁是里奇上校的辩护律师?” 她告诉了他,他把地址记了下来。 “你能给他们写个便条让我带过去吗?我想见见里奇上校。” “他……已经被关押了一星期了。” “这是很自然的事,是一般的程序。你能给麦克拉伦将军,还有你的朋友斯彭斯夫妇写张便条吗?我想他们三个人看到便条会请我进屋谈的。” 当她从写字台边站起身时,他说: “还有一件事,我对麦克拉伦和斯彭斯夫妇初步有点印象,但还想听您谈谈您对他们的印象。” “约克是我们的老朋友。在我还是个小孩子时就认识他,他看起来很严厉,其实很和蔼可亲……他一直是这样的,一直是可以信赖的人。他并不开朗、幽默,但却像力大无比的铁培……我和阿诺德都很尊重他的意见。” “而他,也毫无疑问地爱上了你?”波洛的眼睛轻轻地眨了眨。 “哦,是的。”玛格丽塔笑了,说道,“他一直爱我……但现在只成了一种习惯。” “那斯彭斯夫妇呢?” “他们很风趣……和他们在一起让人觉得很快乐,琳达·斯彭斯是个相当聪明的女人,阿诺德很喜欢和她交谈。她也很有魅力。” “你们是朋友吗?” “她和我?从某种程度上说是。我并不知道我是否很喜欢她,她大工于心计了!” “那么她的丈夫呢?” “哦,杰里米是个乐天派,精通音乐,对油画也很有研究。我和他经常去看画展……”“啊,好吧,我再仔细想一想。”他握了握她的手,“夫人,我希望你不会后悔找我帮忙的。” “我为什么后悔呢?”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永远也不会明白的。”波洛眨眨眼。 当他走下楼时自言自语道:“我……我也不明白。”鸡尾酒会还在热热闹闹地进行着。他悄悄避开了人群以免被人围住,然后来到街上。 “不。”他重复道,“我不明白。” 他在想着玛格丽塔·克莱顿。 那孩子般的天真、坦率——就这些吗?或者这些隐藏了别的什么?在中世纪确实有过这样的女人……他想起玛丽,斯图亚特——苏格兰女王。他知道那晚在柯克·奥菲尔兹要发生的事吗?或者她完完全全地很天真?同谋者没向她透露什么?她是那种像孩子一样单纯,用一句“我不知道”就可以欺骗自己的人吗?他感到了玛格丽塔·克莱顿的魔力,但他却不能完完全全地断定……这样的女人,尽管很单纯,但却会是罪恶的起因。 这样的女人,可以计划安排犯罪过程,但不会亲自采取行动的。 他们决不是那种会手执匕首杀人的人……就玛格丽塔·克莱顿来说……不……他不明白! 赫尔克里·波洛发现里奇上校的几个律师并没多大用处,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他们试图暗示,尽管没有这么说,如果克莱顿太太为了他不介人此案中会对他们的当事人大有好处。 他拜访他们是想推翻原案。他和内政部还有进行了多次联系力图安排他和在押嫌疑犯见面。 掌管克莱顿案件的米勒警督不是波洛喜欢的那种人。 但他也井非充满敌意,只是有点傲慢。 “别在那老头那儿浪费大多的时间。”在波洛被引进之前他对他的助理检察官说道,“但我们还是要礼貌些。” “波洛先生,如果你要插手管这个案件的话,你会把几只野兔赶出窝的。”他哈哈大笑道,“只有里奇有可能杀死那家伙。” “除了那个仆人?” “哦,我也同意!是有这种可能性,但你井没有证据。也查不出任何动机。” “您不能完全否定这一点,动机是个很有趣的东西。” “好吧,他和克莱顿根本就不熟,他的历史很清白,而且他精神正常。我不明白你还想干什么?” “我想证明里奇并没有犯罪。” “想讨那位夫人的欢心,啊?”米勒警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想她一定找过你了。她不同寻常,不是吗?带着一颗复仇的心找到了你,如果她有机会的话,你知道,她自己会干掉她丈大的,”“绝不会是这样!” “你受不了了。我记得有这样的一个女人,先后把几个丈夫干掉。她那天真无邪的眼睛眨都不眨。每一次都伤心欲绝。如果陪审团有决定权的活,他们会宣布无罪释放她的……但他们却不能,因为铁证如山,谁也赖不掉。” “好吧,我的朋友,我们不要争执了,让我斗胆质疑的是事件发生中的几个可靠的细节。报纸报道的是新闻而并不总是事实!” “他们也要自娱呀。你想要怎样?” “死亡时间下长?” “不可能很短,因为第三天早晨验的尸体。据估计死亡时间是在差十三分十点之前。就是说在前一天晚上的七点到十点之间……颈前脉被刺穿……当场死亡。” “那么凶器呢?” “一种意大利短剑……很小的……但像剃须刀一样锋利。没人曾见到过这柄短剑,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弄来的,但最终我们会调查出来的……这只是时间和耐心的问题。” “总不可能是在争吵中随意抓起来的。” “不是的。仆人说在公寓里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我对那封电报很感兴趣。”波洛说,“那封让阿诺德·克莱顿去苏格兰的电报……像是一张传票。” “不,这一点没什么疑问,地球在运转,万事万物都在发展变化,出现这种意外也是情理中的事。” “那么是谁发的电报呢?我怀疑是否真有什么电报?” “一定是有的……我们下一定要相信克莱顿太太的话,但克莱顿先生的话总要相信。他曾告诉仆人他被电召去苏格兰,而且他也对麦克拉伦将军说起过此事。” “他是什么时候与麦克拉伦见面的?” “他们在俱乐部一同吃的饭,那是七点过一刻。然后克莱顿乘出租车在八点之前到了里奇公寓,那之后……”他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那晚上有人注意到里奇的举止有些异常吗?” “哦,你也知道那些人。一旦有什么事发生就认为他们注意到许多事情。我敢打赌他们根本什么也没看到。斯彭斯夫人说他整个晚上心不在焉,指东道西,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我打赌他是心里有鬼,想想看他在箱子里臧了具尸体!一直在想他该怎么摆脱它!” “他为什么没把它弄走呢?” “这倒难住了我,也许他失去了理智,但留到第二天就是精神不正常了,那晚他有绝好的机会的,晚间没有仆人。他可以把车开过来把尸体放到行李箱里……那种很大的行李箱……开出城外停在某地。可能会有人看到他把尸体装进车里,但公寓是在一条偏僻的街上,而且还有一个可行驶轿车的庭院,这又排除了这种可能性。大约在凌晨三点,他一下醒来,做什么呢?睡觉,接着睡到日头高照,醒来时发现警察己拿着手铐站在他面前!” “他睡得和无辜的人一样安稳。” “如果你喜欢就这样想吧,但你自己相信吗?” “我想见到那个人再回答这个问题。” “你认为你从……个人的外观上能看出他犯罪与否吗?这不是很容易的。” “我知道不容易,我也不敢说有这般才能。我只是想看看这人是否像我们猜测的那么愚蠢。” 波洛打定主意在见过其他人之后再见里奇上校。 他首先见到了麦克拉伦将军。 麦克拉伦身材高大,皮肤黝黑,面容粗旷但很和蔼,不善言辞。他人很羞怯不容易接近,但波洛却要试一试。 看到玛格丽塔的条子,麦克拉伦几乎不情愿他说:“好吧。如果玛格丽塔希望我尽力给您提供线索的话。我当然愿意效劳。但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这件事你一定也听说了。但只要是玛格丽塔希望的……我总是会满足她的……早在她十六岁起就一直是这样,她很有办法,你知道。” “这我明白。”波洛说。接着问道:“首先我希望您坦率地回答我几个问题。你认为里奇上校有罪吗?” “是的,我是这样认为的。如果玛格丽塔认为他是无辜的,我就不会这么说了,但事实如此,我也没有其它的办法,管它呢,那个家伙罪有应得。” “他和克莱顿先生有什么仇恨吗?” “没有。阿诺德和查尔斯是最好的朋友,所以出了这样的事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也许里奇上校与克莱顿太太的友谊……”他的话马上被打断了。 “呸!一派胡言。所有的报纸都闪烁其词地暗示……含沙射影!克莱顿大大和里奇是好朋友,就这些!玛格丽塔有很多朋友,我也是她的朋友,多年的老朋友了,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查尔斯和玛格丽塔也是这样的。” “那么你认为他们彼此并不是情有独钟吗?” “当然不是!”麦克拉伦愤慨他说,“不要去听那该死的女人斯彭斯的话,她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 “但也许克莱顿先生怀疑他妻子和里奇上校之间有暧昧关系。” “你可以相信我,他不会那样想的!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会告诉我的,阿诺德和我无话不谈。” “他是什么样的人呢?如果你知道的话,别人对他的评价也可以谈谈。” “嗯,阿诺德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我相信他很聪明……才智过人。他们都叫他一流的金融脑瓜,要知道,他在上议院德高望重。” “我也听说了。” “他博览群书,也爱集邮,而且极其喜爱音乐,但他不爱跳舞,也不爱出门。” “你认为他们的婚姻幸福吗?” 麦克拉伦将军没有马上回答,他迟疑了片刻说道:“这付事是很难说……是的,我想他们是幸福的。他以他那种平静的方式深深地爱着玛格丽塔,我也确信她爱他。他们也不可能离婚,如果你这样想的话。但也许他们的其同之处少一些。” 波洛点点头,这是他得到的最多的信息。他说:“现在您谈谈那天晚宴的前后经过。克莱顿先生和你在俱乐部吃了饭,他当时说了什么?” “他告诉我他要去苏格兰,他看起来很恼人。顺便说一下,我们井没有吃晚餐,时间很紧,他只吃了三明治,喝了点儿酒。我只喝了点儿酒,因为我还记得要上参加自助餐晚宴。” “克莱顿先生提到过一封电报,对吗?” “是的。” “但没有给您看那封电报,对吗?” “没有。” “他说过他要去看里奇?” “绝对没有。他说他担心没时间了。他说:‘玛格丽塔可以替我解释,你也可以。’接着他又说:‘把她安全送回家,好吗?’然后他就走了。这很自然。” “他一点也没有怀疑那封电报的真实性吗?” “难逍那封电报不是真的?”麦克拉伦将军目瞪口呆。 “当然,当然不是。” “很奇怪……”麦克拉伦将军迷惑地想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突然说道。 “但那确实很奇怪,我是说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有人让他去苏格兰呢?” “这当然是有待于进一步调查才能弄清的。” 赫尔克里·波洛起身走了,而将军显然还在呆呆地冥思苦想着。 斯彭斯夫妇住在切尔西一座小巧玲珑的房子里。 琳达·斯彭斯兴高采烈地接待了波洛。 “快告诉我,”她说,“告诉我玛格丽塔的一切,她现在在哪儿?” “夫人,我没有权力回答这样的问题。” “她藏起来了,谁也找不到她。玛格丽塔善于此道。但我想她终究要在法庭上露面的,这她是逃脱不掉的。” 波洛审视着她,他不得了承认她很吸引人,浑身上下洋溢着现代气息(倒有点像未喂饱的孤儿〕。他喜欢这种类型的女人。只见她一头蓬松的经修剪的参差不齐的头发高高悬于头上,那张因鲜红小巧的嘴唇缺少补妆而略给人留下不干净印象,脸上闪烁着一对狡黠的眼睛在上下打量着他。 她穿了件又肥又大长到膝盖的浅黄色的毛衣,一条紧身黑裤。 “你是来干什么的?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斯彭斯太大好奇地问道,“想为男朋友洗清罪行,是吗?真是痴心妄想!” “那么你认为他是有罪的吗?” “当然了,如果不是他,会是谁呢?” 波洛想的确是这样,他避开了这个话题,问道:“那个晚上你感觉里奇上校和往常一样呢,还是表现得异常?” 琳达·斯彭斯煞有介事地眯缝着眼睛。 “不,他举止极为反常。他是与平常不同。” “怎么不同呢,能说说吗?” “嗯,好吧,如果你刚刚把一个人杀死在血泊中……”“但当时你还不知道他刚刚把一个人杀死在血泊中,不是吗?” “是的,当然不知道。” “那么你看到他在哪些方面显得反常呢?” “嗯……心不在焉。哦,我也不知道。但事后想一想,我感到一定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波洛叹了口气。 “那晚谁先到的?” “我们,杰里米和我。然后是约克,最后是玛格丽塔。” “克莱顿先生动身去苏格兰是什么时候被提起的?” “当玛格丽塔到那儿后就对查尔斯说:‘阿诺德非常抱歉,他不得不赶夜车去爱丁堡。’接着查尔斯说,‘哦,这太糟糕了。’接着约克说:‘对不起,我以为你早知道了。’然后我们就喝酒了。” “里奇上校那晚没提起见过克莱顿先生的事吗?他一点也没提克莱顿在去车站的路上来过吗?” “我没听到。” “很奇怪,不是吗?”波洛说,“那封电报。” “奇怪什么?” “那是封假电报。爱丁堡那儿没人发过这样的电报。” “噢,是这样的,当时我也曾想过。” “原来你也想过那封电报吗?” “只是心里闪了一下这个念头。” “您究竟想什么呢?” “亲爱的,”琳达说,“不要捉弄无辜的人,不知是哪个骗子把丈夫除掉了。事实明摆着。” “你是说里奇上校和克莱顿大太计划共度良宵。” “你听说过这事,是吗?”琳达揶榆地看了看他。 “你是说这封电报是他们其中一人发的?” “这不足为怪。” “你认为里奇和克莱顿大方有暖昧之举吗?” “要我说如果他们确有其事,我不会感到意外。但我并不知道是否确有其事。” “克莱顿先生怀疑过吗?” “阿诺德是个超凡脱俗的人。他强压怒气,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我想他知道。但他不是那种快言快语的人,大家都认为他是个没有感情的干木棍,但我相信他内心深处并非如此。如果是阿诺德刺死查尔斯我倒不会那么吃惊。事实却截然相反。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知道阿诺德是个有强烈嫉妒心的人。” “很有意思。” “尽管他有可能对玛格丽塔这样做,奥赛罗……那样的事。要知道,玛格丽塔对男人非常有诱惑力。” “她很漂亮。”波洛轻描淡写他说应。 “不只是这些,她很有一套,她能使男人疯狂地围着她转……然后一转身却天真、惊奇、不解地看着他们,这使他们都痴傻异常。” “Une femme fatale(法语:致命的女人。……译注)”“在法语里可能这么说吧。” “你很了解她吗?” “天哪,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但我对她根本就不信任!” “埃”波洛说着把话题转到了麦克拉伦将军。 “约克?老实忠诚的朋友?他很讨人喜欢,天生就是这家的朋友。他和阿诺德是无所不谈的密友。当然他也是玛格丽塔驯化的一只猫。多年来他一直痴心不改爱着她。” “而克莱顿先生也嫉妒他吗?” “嫉妒约克?根本没这回事!玛格丽塔表面上喜欢约束,但她只把他当成好朋友。我认为没人会……我不知道为什么……很可怜,他是个好人。” 波洛想再谈谈男仆,但当他含糊地提到他时,琳达似乎对伯吉斯没什么印象,而且根本就没注意过他。 但她反应很快。 “我猜你是说,有可能是他杀了阿诺德?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但我认为根本就没有这种可能性。” “这使我很失望,夫人,但我认为,尽管你可能不同意?倒不是说里奇上权杀死阿诺德·克莱顿是决不可能的……而是说他那种作案方式是决不可能的。” “短剑派?是的,就他的性格而言他是不会这么做。但从凶器上却能判断出是他所为,他可能是掐死阿诺德的?” 波洛叹了口气。 “我们又回到奥赛罗剧中了,是的,奥赛罗……你启发了我……”“是吗?什么?”这时传来一阵开锁的声响,随之门开了。 “哦,这是杰里米,你不想和他谈谈吗?” 杰里米·斯彭斯三十多岁,外貌悦人,打扮得整洁得体,过于谨慎,让人觉得他是在炫耀他的这一品质。斯彭斯太大说她还是去看看厨房里的蒸锅,便走开了,房间里只剩下两个男人。 杰里米丝毫也没有他妻子那种可爱的坦率、很明显地看出他非常不喜欢卷进这个案件里。他谨慎地提供了一些信息,却毫无用处。他们结识克莱顿夫妇己有一段时间了。 和里奇却不是那么熟。在他的记忆中里奇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根据他所能记得的,里奇那天晚上和平常绝对一样……绝对没有什么异样,克莱顿和里奇似乎关系一直都很好,整件事情让人不可思议。 在谈话中,杰里米·斯彭斯始终明显地表现出希望波洛尽快离去,但很客气,仅此而已。 “恐怕,”波洛说,“你并不喜欢这些问题?” “嗯,警察已和我们打过几次交道了,我想这就够了。我们提供了我们知道的和看到的一切。现在……我只想忘掉这件事。” “我很同情你,卷到这样的事里是很令人不愉快,而且被三番五次地盘问不但是你们知道的,而且看到的,甚至是你们头脑里想的。” “最好不去想。” “但有谁能回避呢?你认为克莱顿太太也参与了此事?和里奇一起密谋暗害了她的丈夫?” “上帝啊,当然不。”斯彭斯惊愕他说,“我不知道还会有这样的问题!” “你的妻子也没透露出一点这样的可能性吗?” “哦,这个琳达!你是知道女人的……总是互相残杀。玛格丽塔从不利用自己的魁力招惹是非——只怪她自身散发的魁力令人无怯招架,但里奇和玛格丽塔共谋杀夫的说法当然是异想天开了!” “但有人这样认为。凶器是女人可以佩带的饰物,而不是男人。” “你是说警察已怀疑到她了吗?……他们不可能!我是说……”“我对此一无所知。”波洛实事求是地说,然后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从斯彭斯惊愕的脸上,他判断出自己走后这位先生不得不又要冥思苦想一番。 “请您原谅,波洛先生。我相信您不可能帮我洗脱罪名的。” 波洛没作回答。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被指控谋杀朋友阿诺德·克莱顿的人。 他长着倔强的下颌,窄窄的额头,修长身材,棕色的皮肤,运动员的体格,看起来精力充沛,像只灵猿。他表情淡然,态度也很冷淡。 “我非常理解克莱顿大大好心好意地让你来看我,但但率他说,我想她并不很明智,这种做法对她对我都不明智。” 里奇紧张地回头看看,狱吏按规定站在远处,里奇便压低声音说:“他们在为这荒唐的指控寻找动机,他们想证明克莱顿夫人和我之间有不清白的关系。我知道克莱顿夫人可能已跟您说清了,这不是事实,我们只是朋友关系,就这些。她为了我能不采取任何行动方是明智之举。” 赫尔克里·波洛略过这一情节,他抓住了其中的一个“你说这是‘荒唐的指控’。但这并不是,你要知道。” “我没杀阿诺德·克莱顿。” “那就叫它错误的指控。这指控与事实不符,但这不是荒唐的,相反,这是极有可能的,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我只能告诉你它太荒唐了。” “如果这么说对你是没有什么帮助的。我们必须想个比较有效的办法。” “我请律师代理这一案件,他们已聘请了著名的辩护律师为我辩护。我不能接受您用‘我们’这个字眼。” 出乎意料的是波洛笑了。 “啊,”他无动干衷他说,“你说的话就像我耳朵里的跳蚤。很好,我可以走了。我如愿以偿见到了你。我已查阅了你的履历。你上了大学,然后一步步进入上层社会,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今天我对你也有了我个人的判断,你并不蠢。” “这又证明了什么呢?” “证明了一切!像您这样一个有才干的人不可能以这种方式作案。很好,你是无辜的。现在给我讲讲你的那个男仆伯吉斯吧。” “伯吉斯?” “是的。如果你没杀克莱顿,那一定是伯吉斯干的。结论是不容置疑的。但为什么?必须证明为什么。只有你最了解伯古斯,也能做出些猜测。为什么?里奇上校,为什么?” “令人难以置信。我只是不明白。哦,依照您的推导,是的,伯吉斯有机会……除了我只有他,问题是我不相信他会做出谋杀之类的事。他不是那种人。” “津师怎么认为?” 他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不承认对我的指控,他们就一再追问我是不是我曾经丧失过记忆以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波洛说,“嗯,也许我们也会发现伯吉斯也丧失了记忆。这是个办法。凶器呢,他们给你看的凶器是你的吗?” “不是我的,我从未见过那东西。” “它不是你的,不是。但你就这么确信从未见过吗?” “没有。”他带着令人难以察觉的迟疑。 “那是一种装饰品——是这样的——那种摆在房间里的装饰物!也许是放在女人的卧室里的,也许在克莱顿太太的卧室里?” “绝不是!” 里奇吼了起来,看守员抬头往这边看了看。 “很好。绝不是……那就不值得喊叫了,但也许你曾在哪儿见过这样的东西。我说的对吗?” “不……也许……在什么古玩店里见过。” “啊,很有可能。”波洛站起身,“我要走了。” “那么现在,”波洛说,“找伯吉斯,是的,终于到了见伯吉斯的时候了。” 他从这些人中及对彼此的评价中已了解了当时案发现场的所有人,但没人对伯吉斯有更多的评述,因此波洛对他难以构想出一个哪怕是笼统的印象。 当地见到伯吉斯时才知道原因。 仆人正在里奇上校的公寓里等待着他,麦克拉伦将军电话通知他波洛要来见他。 “我是赫尔克里·波洛。” “是的,先生,我在等您。” 伯吉斯恭恭敬敬地把门拉开让波洛走了进去。眼前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门厅,左边有扇门开着,通向起居室,伯吉斯帮波洛把大衣、礼帽挂好,就把他领进了起居室。 “啊,”波洛四周看了看,“就是在这儿发生了那事?” “是的,先生。” 伯吉斯是个文静的家伙,白皙的脸略显瘦弱,难看的肩和时,语调平淡,带有某种波洛下知道的口音,也许是东海岸的,举止小心谨慎……除此之外看下出什么其它的特点。 很难和他作直面交谈,有谁忍心断定这样一个俯首贴耳的人是个杀人犯呢? 他的灰蓝色的眼睛躲躲闪闪,以至于不了解他的人往往把这与不诚实等同起来。其实说慌者倒会用勇敢的、信心百倍的双眼直视你。 “公寓收拾得这么干净?”波洛问道。 “我还在料理,先生。里奇上校付了我工钱让我保持它干净整洁直到……直到……”那双眼睛不安地躲闪着。 “直到……”波洛明白地点点头。 他一本正经地补充道:“我想里奇上校会被送上法庭的,大概一个月内就会结案。” 伯吉斯摇摇头,不是否认,只是困惑了解。 “这似乎是绝不可能的事。”他说。 “里奇上校不可能是杀人犯?” “整件事情,那个箱子……” 他的眼睛向房间的另一边看去。 “啊,那就是那个出了名的箱子?” 箱子是用黑木做的,刨了光,点缀着铜搭扣和古式的锁。 “很漂亮。”波洛走到近前看了看。 箱子倚墙而立,离窗很近,旁边是放唱片的柜子,另一边是一扇门,微开着。上面挂着一张油画几乎把门遮住了。 “这扇门通向里奇上校的卧室。”伯吉斯解释道。 波洛点点头。他的目光转向室内的另一边,那儿有两部立体声唱机,分别放在两张低矮的桌子上,旁边是几张安乐椅和一张大桌子,墙上是一组日本画。室内装饰讲究、舒适。 但并不奢侈。 他又看看威廉·伯吉斯。 “那天的发现,”他温和他说,“一定把你吓坏了。” “哦,是的,先生。我永远也下会忘记。”仆人顿时话如泉涌,也许他感到只有反反复复他讲述那一幕,才会彻底把它从记忆中抹掉。 “我在房间里清扫,先生,擦拭玻璃杯之类的活儿,当我弯腰去拾掉在地板上的几个橄榄时,我看到了,在垫布上,一团暗黑的斑渍,现在看不到了,垫布已拿出去让人情洗了,警察已检验过。那到底是什么呢?当时我想。我仔细地又看了看,开玩笑地想道,‘那一定是血!但是从哪儿流出来的呢?什么东西碎了呢?,然后我看到是从箱子里流出来的……‘这条裂缝’,我还是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什么东西呢?’接着我像这样把盖子打开!”他比划了一下。“我立即看到一个男人的尸体蜷曲着躺在里面……好像在睡觉似的,还有那把可怕的外国刀或短剑之类的东西插在他脖子上。我永远也忘下掉这一幕……永远不能!直到死!这是出人意料的惊吓,您明白……”他深吸了口气。 “我失手把盖子掉在地上,跑出公寓到街上去叫警察……幸运的是在街的拐角处遇到了一个警察。” 波洛沉吟地看着他。这表演,如果是表演的话,非常精彩。他开始怀疑这不是表演……而是事实。 “你没有想到应该先去叫醒里奇上校吗?”他问道。 “我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先生。太让人震惊了。我,我只是想逃出去……”他呼吸急促起来,“然后,然后求救。” 波洛点了点头。 “当时你意识到那具尸体是克莱顿先生了吗?”他问道。 “我应该,先生,但你知道,我一定没认出来。当然,当我和警官回来时,我说:’天哪,是克莱顿先生!他问:‘克莱顿先生是谁?’我说:‘他昨晚在这儿。’”“啊,”波洛说,“昨晚……你还确切记得克莱顿先生在这儿的时候吗?” “不是很精确。但肯定是在七点四十五分之前……”“你很熟悉他?” “我在这儿帮忙的一年半里,他和太太经常上这儿来。” “那天他看起来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吗?” “我想是的,当时有点气喘……但我想是由于着急的缘故。他还说要赶火车什么的。” “他手里拿个包,我想,去苏格兰?” “没有,先生,我想他让出租车在下面等他。” “他发现里奇上校不在感到很失望吗?” “不太清楚。他只说要写个条,我就把他请到客厅,转身回厨房了。否则鳏鱼子要糊了。厨房在走廊的那一头,从那儿你听不清这儿的动静。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去的,也不知道主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然后呢?” “里奇上校叫我。他站在这儿的门口,说他忘了买斯彭斯太太喜欢的土耳其香烟,我急忙出去买。之后,我把买回来的香烟放在这儿的桌子上时发现克莱顿先生不在房间里。我以为他已经走了。” “在里奇上校出去而你在厨房时再没别人进来吗?” “是的,先生。没有。” “你能肯定吗?” “怎么会有人呢,先生?要是有人来,会按门铃的。” 波洛摇了摇头。怎么会有人进来呢?斯彭斯夫妇、麦克拉伦,还有克莱顿夫人会的。他是知道的,也能把他们活动的时间说得很精确,麦克拉伦在俱乐部与朋友在一起;斯彭斯夫人在动身前曾接待了几位朋友;而恰好在那时玛格丽塔给一个朋友打电话;这些就排除了他们犯罪的可能性,应该有人跟踪克莱顿先生来到公寓,但仆人在家中,主人随时会返回。应该有比这更好的机会的。不,他想是不是有个“神秘的陌生人”!可能是克莱顿以前认识的,在街上遇见了他,跟到这儿未,用短剑杀了他并把尸体扔到箱子里逃跑了。完全是情节剧,没有任何根据和可能性!像一部浪漫历史小说——和西班牙箱子同出一辙。 他走到箱子旁,毫不费力地掀开了盖子,而且悄无声息地。 伯吉斯嗫懦他说:“那已经彻底擦洗过了,先生,我请人做的。” 波洛探下身,轻轻地惊叹了一声,用手指摸了摸箱子的内壁。 “那些洞……后面的和这边的,看起来,好像是新近弄的。” “洞,先生?”仆人也弯下腰去看,“我也不知道,我从来留意过。” “它们不是很明显就能看出来的,但确实存在。你说那是干什么用的呢?” “我也不知道,先生,也许什么动物……我是说甲壳虫之类的东西啃的?” “某种动物?”波洛说,“我倒想知道是什么动物。……他起身走到门边问道:“当你拿着买来的香烟回来时发现房间里有什么异样吗?什么都行?比如椅子桌子被移动过什么的?” “会有什么呢?先生……哦,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那边那个遮挡卧室里的干燥空气的屏风,好像被人往左边移动了一点。” “像这样?”彼洛飞快地行动起来。 “再偏左一点……对对。” 屏风本已遮挡了半个箱子,如果是现在这样,会把整个箱子遮住的。 “你为什么认定它被移动过呢?” “我没想过,先生。” (另一个雷蒙小姐!) 伯吉斯迟疑地说: “我想它恰好给通向卧室提供了方便……如果夫人们想放披肩、外衣的话。” “也许是的。但可能还有另一个原因。”伯吉斯不解地看了看他。“现在屏风把箱子挡住了,也挡住了下面的垫子。如果里奇上校杀了克莱顿先生,血会马上从箱子底部的裂缝流出来的。这样就会有人发现……就像你第二天早晨发现的那样。于是……屏风被移动了。” “我从未想过这个,先生。” “这儿的光线怎么样,强还是弱?” “我给您看看,先生。” 很快,仆人拉上窗帘,点亮了几盏灯。顿时房间沐浴在一片柔光中,光线很弱,几乎不能看书。波洛抬头扫了一眼正中央的灯。 “那没开,先生。我们不怎么用它。” 波洛在柔光中四处看了看。 仆人说: “我不相信你会看到血斑,先生,这儿太暗了。” “我想你是对的。那么屏风为什么被移开了呢?” 伯吉斯哆嗦了一下。 “想起来真是可怕……像里奇上校那样心慈面善的绅士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你毫不怀疑是他干的吗?他为什么那么做呢,怕吉斯?” “嗯,当然他经历过战争,可能有头伤,不可能吗?他们说几年之后这种伤会突然发作的,他们会突然神经错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他们常说这种症状发作之后就成了家常便饭。” 彼洛盯着他,他叹了口气转过脸去。 “不,”他说,“不是这样的。” 像魔术师一样,一个纸团似的东西塞到伯吉斯手里。 “哦,谢谢你,先生,但我真的不……”“你帮助了我,”波洛说,“给我看了这房间里的东西,讲述了那晚发生的事情。不可能,永远不可能!记住这句话。我说过只有两种可能性……但我错了。还有第三种可能性。”他又看了看房间,感到一阵寒意。“把窗帘拉开,让阳光和空气进来,这房间需要它们,需要净化。我想房间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从腐朽中净化出来……缠绵的积蓄已久的仇恨。” 伯吉斯傻愣愣而机械地将帽子和大衣递给波洛,感到一一阵迷惑不解。喜欢讲一些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话的波洛已轻快地走下了楼梯。 波洛回到家中,他给米勒警督打了个电话。 “克莱顿的那个包呢?他的妻子说他走时拿了个包。” “在俱乐部,他交给侍者,然后他一定是忘了拿它就走了。” “里面有什么?” “你想能有什么?睡衣,换洗的衬衫,香皂什么的。” “很彻底?” “你觉得里面会有什么呢?” 波洛避而不答,说道: “有关那把短剑的事,我建议你查找给斯彭斯太太洗衣服的女工,问一下她是否曾看到房间里摆放的类似这样的东西。” “斯彭斯太太?”米勒吹了声口哨,“这是你大脑工作的方式吗?斯彭斯夫妇看过那凶器,他们说从没见过!” “再问问他们。” “你是说……” “然后告诉我他们说了什么……” “真不明白,你要干什么!” “读读《奥赛罗》,米勒。想想《奥赛罗》里的人物,我们放掉了其中的一个人物。” 他挂断了电话,接着又打给查特顿夫人,电话占线。 过了一会儿他又打了过去,还是没通,他把乔治——他的仆人叫来,告诉他继续打直到打通为止。他知道查特顿夫人是个电话忙人。 他坐在椅子上,把新穿的皮鞋带儿拉松,伸了伸脚趾、躺靠在椅背上。 “我老了。”赫尔克里·波洛说:“我很容易疲劳……”但他又精神一振,“但细胞——它们还在运转,慢慢地……但它们在运转……《奥赛罗》,是的。是准跟我说过的?啊,是的,斯彭斯太太。那个皮包……屏风……尸体,就像睡着的人。非常狡猾的谋杀,有预谋的,周密计划的……我想,共谋的……”乔洽终于告诉他查特顿夫人的电话接通了。 “赫尔克里;波洛,夫人,我能和你的客人说句话吗?” “啊,当然可以!哦,波洛先生,案件有什么突破吗?” “还没有,”波洛说,“但有些进展。” 这时马上传来玛格丽塔平静温柔的声音。 “夫人,当我问你是否注意到那晚宴会上有什么异常时,您曾皱了皱同头,似乎想起了什么……然而却想不起。是那个屏风吗?” “屏风?啊,是的,是的。它好像不在原来的地方。” “那晚你们跳舞了吗?” “跳了一会儿。” “你和谁跳得多一些?” “杰里米·斯彭斯。他是个跳舞高手,查尔斯舞跳得也很好,但不是特别好。他和琳达眺。我们有时交换舞伴,约克·麦克拉伦没跳舞,他拿出唱片、分好类,供我们挑眩”“之后你们听了古典音乐?” “是的。” 对方沉默片刻,玛格丽塔接着说。 “波洛先生,这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已经……有希望吗?” “夫人,你知道你周围的人的内心感受吗?” 她的声音略显惊讶地说。 “我想……是的。” “我想不是,我想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恕这也是你生活中的悲剧,但悲剧发生在其他人身上——而不是您。” “今天有人向我提及《奥赛罗》。我问你你的丈夫是否嫉炉了,你说你想一定是的。但你是轻描淡写他说的,就像苔丝狄蒙娜说的那样,却还没意识到危险。她也承认嫉妒这一感情,但她不明白,因为她自己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而且也永远不可能体会到嫉妒。我想,她没有意识到微妙的人的感情的力量,她像崇拜英雄那样浪漫地爱着自己的丈夫。她天真地爱着她的朋友卡西欧,把他当作知心朋友……我想正因为她对另从感情的麻木,把男人都逼疯了……夫人,您明白吗?” 电话里一阵沉默……然后传来玛格丽塔的声音,冷冷的,甜甜的,略微的迷惑不解:“我不太……我不太明白您在说什么……”波洛叹息着,他公事公办地说:“今晚,”他说,“我去拜访您。” 米勒先生不是个能轻易被说服的人,但波洛也不是好打发的人。米勒警督抱怨着,但还是让步了。 “尽管查特顿夫人插手此事……” “她与此无关,她庇护了一个朋友,就这些。” “至于斯彭斯他们俩——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把短剑是从哪儿来的?这只是个猜测。我从杰里米,斯彭斯那儿得到的启发。我说短剑是玛格丽塔·克莱顿的,他坚决否认了这点。”他顿了顿。“他们说了些什么?” 他好奇地问。 “承认它有点像他们曾经有的一把玩具短剑,但几星期前就不见了,他们已把它忘得一干二净,我猜是里奇偷走了吧。” “杰里米·斯彭斯先生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他又自语道,“几星期前……哦,是的,这个计划已酝酿了好长时间。” “啊,怎么回事?” “我们到了。”出租车停在切里顿大街查特顿夫人的府邸前,波洛付了车费。 玛格丽塔。克莱顿正在楼上的房间里等着他们,当她看到米勒时,她的脸僵住了。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要带的朋友是惟?” “米勒警督不是我的朋友。” “那就要看你是否想让正义得到伸张了,克莱顿夫人你的丈夫是被谋杀的……”“现在我们不得不谈谈谁是凶手。”波洛马上说道,“夫人,我们可以坐下吗?” 玛格丽塔慢慢地面对他们在长靠椅上坐下。 波洛对他的两个听众说:“请耐心听我说。我想我现在搞明白了那晚在里奇上校的公寓发生的一切……开始,我们就被误导了……我们是想到有两个人有机会把尸体放到箱于里……即里奇上校或是威廉·伯吉斯。但我们想错了……那天晚上在公寓还有第三个人有绝好的机会动手。” “那是准呢?”米勒怀疑地问道,“开电梯的小伙子?” “不,阿诺德·克莱顿。” “什么?他把自己的尸体藏起来?你疯啦!” “事实上那不是具尸体……是一个活人,这很容易,他藏到箱子里。这种事情历史上也出现不少。《懈寄生花瓶》里死去的新娘,雅奇莫计划验证伊莫金的品德等等,当我看到箱子里的一些小洞就想起这故事。为什么?因为这样箱子里就有足够的氧气。为什么那晚屏风被移动了?为了避开屋里所有人的视线。这样这人就可以时常把盖子掀开;一是避免肌肉痉挛,二是更好地听清外面的动静。” “但是为什么呢?”玛格丽塔恼怒地瞪大了双眼。“阿诺德为什么要藏进箱子里呢?” “夫人,您还问这样的问题?你的丈夫嫉妒心很强。他也不善言辞,有怒而不露,像你的朋友斯彭斯说的,他的嫉妒渐渐增强了,这像枷锁一样折磨着他!你是不是里奇的情人?他不知道!他必须了解,于是……出现了一封从苏格兰来的电报,一封无人发送无人看到的电报!随身携带的包打好了,然后适宜地忘在俱乐部。他在断定里奇不在家的时候来到公寓……他告诉仆人他要留个条儿。仆人走后便剩下他一人在房问里,他在箱子里钻了几个洞,然后爬了进去。今晚他将得知真相,也许他的妻子会在别人走后再待一会。也许她回去后再折回来。那晚,这个不顾一切的嫉妒狂会知道一切。” “你不是说他杀死了自己吧?”米勒讥讽道,“鬼才相信。” “哦,不,别人杀了他。知道他在那儿的人杀了他。这是个谋杀,经过周密考虑,长期酝酿的谋杀。想想《奥赛罗》里其他的人物。我们还记得埃古(埃古:莎士比亚悲剧《奥赛罗》中狡猾残忍的反面人物,暗使毒计诱使奥赛罗出于嫉妒和猜疑将无辜的妻子苔丝狄蒙娜杀死。译注)吧。不露痕迹地毒害阿诺德·克莱顿的思想……用一些线索,疑点。诚实的‘埃古’,忠诚的朋友,你一直信赖的人!阿诺德信任他。阿诺德往由他的嫉妒燃烧,升腾。藏到箱子里是阿诺德自己的主意吗?也许是……大概他是这么想的!于是场景布置好了,把几星期前悄悄地偷来的短剑准备好了。夜晚降临,灯光昏暗,留声机里流淌出和缓的音乐,四个人在跳着舞,第五个人正在唱片柜前忙碌着,离西班牙箱子和屏风很近,他溜到屏风后,开盖猛刺下去……很危险,却也很容易!” “克莱顿会喊叫的!” “如果麻醉了就不会。”波洛说,“据仆人说,那具尸体像睡着了似的躺在那儿。克莱顿睡着了,被有机会能麻醉他的人麻醉了,这个人就是在俱乐部陪他喝酒的人。” “约克?”玛格丽塔孩子似的惊叫了一声,“约克?不可能是亲爱的老约克。为什么?我非常了解约克!约克怎么会波洛转向她。 “为什么两个意大利人要决斗?为什么一个年轻人要自杀?约克·麦克拉伦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也许自动放弃,成力你和你丈夫的忠实朋友,可后来又出现了里奇上校,这就无法再让人忍受了!心中的仇恨妒嫉的阴影已蒙住了他那颗心,他计划了一个绝好的谋杀——一石二鸟,因为里奇一定会受到怀疑。除掉了里奇和你的丈夫……他认为这下你就会投入他的怀抱。也许,夫人,你会这样做的……啊?” 她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眼里一片恐惧……几乎是本能地,她轻声说:“也许……我不……明白……”米勒警督权威性地发话道:“很好,波洛,这只是推论,并不能证明什么,根本就没有证据。也许没有一句话是事实。” “这千真万确。” “但没有证据。这不能让我采取行动。” “您错了,我认为如果麦克拉伦听了这故事他会承认的。就是说,如果让他明白玛格丽塔·克莱顿知道……”波洛顿了顿接着说:“因为,一旦他知道,他已失去了……这场处心积虑的谋杀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hr /> 注释: 二十四只黑画眉 赫尔克里·波洛在切尔西国王大街的加兰特恩德沃餐馆和他的朋友亨利·博宁顿惬意地吃着晚餐。 博宁顿先生很喜欢这家餐馆,他喜欢这儿宜人的氛围还有这儿的英国料理。英国料理以清淡著称,这儿的莱肴可谓原汁原味,不是那种吃起来不知是哪国风味的非正宗品。 他喜欢给和他共餐的人指出艺术家奥古斯塔斯,约翰曾经坐过的位置,再让他看看顾客意见本上著名艺术家的签名。 博宁顿先生本人没有一点艺术气质,但他却自称艺术爱好者,常带欣赏意味地谈论艺术家们的轶事,并为此洋洋得莫利,可爱的女侍者,老朋友似的和博宁顿先生打了声招呼。她有惊人的记忆力,对每一位主顾的饮食爱好都了如指掌。 “晚上好!先生。”她看到两人在角落里的一张餐桌边入座后便走过来。“您们今天运气不错,我们刚刚进了栗子火鸡——那是您最喜欢吃的,不是吗?还有我们从来没进过这么好的!你们先来道汤还是鱼呢?” 博宁顿先生急忙对认真看菜谱的波洛警告道:“不要点任何你们法国的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只点精心烹制的英国菜。” “我的朋友,”赫尔克里·波洛摆了摆手,“我不挑剔什么!一切听从你的安排。” “啊,好极了。”博宁顿先生说着便内行地点起菜来。 点好之后靠在椅背上舒了口气,拿起餐巾。莫利飞快地拿着莱单走了。 “是个好女人。”他赞叹道,“曾是个美人,还做过艺术家的模特呢,她精通餐饮……这更令人喜爱。一般说女人对食物井没有多大兴趣,许多女人和她倾慕的男人出去就餐时并不在乎吃什么,她们在菜谱上看到什么就点什么。” 赫尔克里·波洛摇了摇头。 “这太可怕了。” “感谢上帝!男人并不这样!”博宁顿洋洋得意他说。 “一个没有?”赫尔克里·波洛眨了贬眼睛。 “嗯……也许年轻人会这样。”博宁顿不得不承认道,“男人年轻时都是任人摆布的木偶!现在的年轻人也是这样……没有勇气……没有耐心。年轻人说我不中用了,我……”他煞有介事地说,“我也觉得他们不可理喻,也许他们是对的!但听有些年轻人说话的口气你会觉得没人有权利活过六十岁!这样下去会有越来越多的老年人被抛弃。” “很有可能。”波洛说,“他们也许会这样无情无义。” “很高兴你能理解,波洛。你这侦探工作已把你不现实的理想主义吞噬了。” 赫尔克里·波洛笑了笑。 “此外,”他接着说道,“如果统计一下年龄在六十岁以上突然死亡的人数会很有意思。我敢打赌你会感到很不舒服的。” “你的麻烦在于你在寻找罪犯而不是等待罪犯。” “对不起。”波洛说。“你一定深有感触。朋友,给我讲讲你的一些事情,现在的生活,好吗?” “一团糟!”博宁顿说,“当今的世界就是这样杂乱无章。再加上大多的虚伪,虚伪又掩盖了这糟糕的一切。就像香喷喷的调味汁掩盖了下面已近腐烂的鱼一样!我吃鱼从不加什么调味汁。” 这时莫利上了一盘烤鳎鱼,他看了看大加赞赏。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孩子。”他说。 “谢谢!您常来这儿,先生,不是吗?我应该知道您喜欢什么。” 波洛插言道: “有人总是喜欢千篇一律地吃一样菜,不是吗?为什么不换换口味?” “男士们不这样,先生。女士们喜欢变着花样吃……男士们总是喜欢吃同样的菜。” “我刚才怎么跟你说的?”博宁顿咕哝道,“女人对吃的根本就不在意!” 他看了看周围用餐的人。 “这个地方很有趣。看到那边角落里那个留着络腮胡子,长相奇特的老家伙了吗?莫利会告诉你他每个星期二和星期四的晚上都来这儿用餐,风雨不误。他这习惯已保持了十年……他就是这儿的一个标志。但谁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干什么的。如果想到这些你不觉得这世界无奇不有吗?” 女侍者端上了火鸡,他问道。 “老人家老时间又坐在那儿了?” “是的,先生。星期二和星期四是他的时间。但他这个星期一来这儿了,这让我很吃惊!我以为我记错了日期,以为是星期二!但第二天晚上他又来了——因此星期一可能是次例外吧。” “有趣的习惯偏差。”波洛咕哝道,“我想知道是什么原因?” “嗯,先生,如果让我说,我想他一定有什么烦恼或者不愉快的事儿。” “你为什么这么想呢?从他的举止看出来的?” “不,先生……倒不是他的举止。他总是很平静。除了来、走时的招呼,他从不多说一句话。不说的,这是他的习惯。” “他的习惯?” “我敢说你们一定笑话我了。”莫利脸红了,“但如果有一位先生在这儿来来往往十年,你会了解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的。他从不吃板油布丁或者黑刺毒果,我也从没看到他喝浓汤……但星期一的晚上他却要了一碗浓浓的西红柿汤,牛排,腰子布盯黑刺莓果!好像根本就没在意这些东西!” “你知道吗?”波洛说,“我发现这很有意思。” 莫利面露满意之色离去了。 “那么,波洛,”亨利·博宁顿笑了笑,“让我听听你对这一令人费解的现象的推断,显出你的最佳本领。” “我想先听听你的。” “把我当成了华生,啊?好吧,依我看那个老家伙去了医院,医生改变了他的饮食。” “想想西红柿汤,牛排,腰子布丁,黑刺莓果?我想没有哪个医生会让病人这么吃的。” “别太想当然,老弟。医生什么事不会想出来。” “那么没有别的假设,只此一种?” 亨利·博宁顿说: “嗯,我想还有这一种可能。我们这个不知姓名的朋友处于一种强烈的感情中,他为之焦虑,痛苦,以至于根本就没注意点的什么,吃起来味同嚼蜡。” 他顿了顿又说: “你会告诉我你知道他当时脑子里究竟想着什么。你也许会说他痛下决心杀人。” 说完他不禁为自己的幽默笑起来。 波洛没吭声。 看得出来他很焦虑。他说他隐隐约约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 他的朋友马上反驳他,说这想法荒诞离奇。 大约在三个星期后,波洛又见到了博宁顿——这次见面的地点是在一节拥挤的地铁车厢里。 他们看到对方,彼此点了点头,各自抓住扶手随车摇摆着。车到了皮卡迪利广场站,大量乘客都涌下了车厢。两人在车厢前部找到了座位——那地方不靠车门,没有出出进进的乘客,很安静。 “现在舒服多了,”博宁顿先生舒了口气说道,“一群自私自利的人!你怎么叫他们往里动一动也不听!” 波洛耸了耸肩。 “你能怎样呢?”他说,“生活太多变化。” “是这样,来去不定。”博宁顿略带悲哀的口吻说道,“说到这儿我倒想起……件事,你还记得我们在加兰特思德沃餐馆谈论的那个老家伙吗?我不该这么想,但他可能上极乐世界去了。他有一周没去那儿了。莫利好像很难过。” 赫尔克里·波洛陡然坐直了,绿色的眼睛闪了闪。 “真的?”他连忙问道,“真的?” 博宁顿说: “你还记得我说他可能去看了医生在调整饮食?调整饮食纯粹是胡扯——尽管我不该这样想,但他有可能向医生咨询了健康方面的一些问题,结果医生的解答使他万分震惊。这可能是他毫无意识地乱点一气的原因。很有可能他受刺激太大而提前离开了这个世界。医生们遇到上了岁数的病人说话真应该谨慎些。” “他们通常是的。”波洛说。 “我到站了。”博宁顿先生说,“再见。我们对那个家伙一无所知,甚至连名字也不知道,却一再谈到他。这世界无奇不有,很有意思。” 他匆忙下了车。 波洛坐在那儿紧锁眉头,似乎并不认为这很有趣。 他回到家中立即吩咐他忠实的仆人乔治把一份资料找出来。 波洛在一张名单上查找着,该名单是这个地区的死亡记录。 波洛手指在一个名字旁停住了。 “亨利·盖斯科因,六十四岁。我先从这人入手。” 那一天晚些时候,波洛坐在国王大街麦克安德鲁大夫的诊所里。麦克安德鲁是苏格兰人,高高的个子,红头发,看上去博学多才。 “盖斯科因?”他问道。“是的,是这样的。这个行为古怪的老鸟,一个人住在那幢被废弃的老房子里,那些老房子就要被推倒了,因为那儿要盖现代化的公寓。我没给他看过病,但我见过他,知道他的一些情况。当时送奶工觉得很奇怪,门外的奶瓶堆成了小山,便和邻居说了。邻居立刻报告了警察。警察破门而入才发现他已经死了,从楼梯上摔死的。他穿着破旧的晨衣,上面的腰带已破旧不堪,很可能是腰带把他绊倒的。” “我明白了。”波洛说,“很简单——意外死亡。” “是的。” “他还有亲人吗?” “有个侄子。过去通常每个月过来一次。他的名字叫洛里默,乔治·洛里默,是个医生,在温布尔登祝”“他对叔叔的死感到很悲伤吗?” “倒不能这么说。我是说他爱那老头,但他并不很了解他。” “你看到盖斯科因先生时,他已死了多久?” “啊,”麦克安德鲁医生说,“验尸结果证明死亡时间大约在四十八小时到七十二小时之间。尸体是在六日早晨被发现的。死亡时间比那要早些。他晨衣口袋里有一封信……三日写的……是那天下午从温布尔登发的……可能是在晚上九点二十分左右送到的。这就是说死亡时间是在三日晚上九点二十分之后。这和他胃里食物的消化程度相一致。他在死前两小时吃了顿饭。我是在六日早晨验的尸体,结果证明死亡时间在六十小时之前——大约在三日晚十点。” “天衣无缝。告诉我最后一次有人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那天晚上七点左右有人在国王大街看到过他。三日,星期四,他七点半在加兰特恩德沃餐馆吃的饭。似乎他每个星期四都去那儿吃饭。他被看作是落魄的艺术家。” “他没有别的亲属,只有一个侄子?” “整个故事听起来很奇特。他有一个孪生兄弟,彼此不常来往。后来听说他的兄弟娶了一位富有的女人便放弃了艺术……两兄弟便为此闹翻了,我想从此不相往来。但奇怪的是,他们的死亡日期却是相同的。他的兄弟也死于三日。我以前知道类似的事情……同一天在不同的地点死亡!也许这只是一种巧合……但这种巧合未免大多了。” “他那个兄弟的妻子还活着?” “不,她几年前就死了。” “安东尼·盖斯科因住在哪儿?” ,‘他在金斯顿山有座别墅。根据洛里默医生告诉我的情况,我想他一定是一人独居。”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个苏格兰人用锐利的目光看了看他。 “波洛先生,您在想什么?”他直率地问道,“我回答了你所有的问题……看到你的证件,我便履行职责,但我却不明白您来此的真正目的。” 波洛想了想说道: “你说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偶然死亡事件,我的推断也很简单——外力推而致死。” 麦克安德鲁医生吃了一惊。 “换句话说是谋杀!你有什么证据吗?” “没有,”波洛说,“只是一种猜测。” “想来其中必有原因……”医生便思考起来。 波洛没出声。麦克安德鲁说: “如果你怀疑是他的侄子所为的话,那么我直言不讳地告诉你,你错了。调查结果证明洛里默在当晚八点半到十点之间在温布尔登玩牌。” 波洛咕哝道: “假设这一点被证实了,那么警察还是谨慎的。” 医生问道。 “也许你掌握了一些于他不利的证据?” “直到你提到他我才知道有这么个人。” “那么你怀疑另有其人?” “不,不,绝对不是。这是一起与人的饮食习惯有关的案件。饮食习惯对一个人来说很重要,死去的盖斯科因先生有一天这一习惯有了偏差。这非同小可,你明白吧。” “我不太明白。” 赫尔克里·波洛咕哝道: “疑点在于烂鱼上撒了太多的调味汁。” “天啊!” 波洛笑了笑。 “你是不是要把我当作疯子锁在房间里,医生先生?但我脑子并没出问题,我只是一个喜欢循规蹈矩,万事井井有序,如果日常规律被扰乱就会焦虑不安的人。请原谅我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他站了起来,医生也随即站起。 “要知道,”麦克安德鲁说,“老实说,对于亨利·盖斯科因的死我一点破绽也没看出来。我认为是他自己滚下楼的,而你说是有人把他推下楼去的,这真是荒唐可笑。” 波洛叹了口气。 “是的。”他说,“看起来是内行人于的,干得几乎滴水不漏!” “你还是认为……” 这个瘦小的男人摊开手。 “我这人很固执……有一点儿疑问就要弄个水落石出……尽管没有任何证据!顺便问一下,亨利·盖斯科因的牙是假牙吗?” “不,不是。他的牙很好,对于他这种年龄的人来说是少见的。” “他牙齿保护得很好……洁白如玉?” “是的。我特意看了看他的牙齿。人老了牙会变黄的,但他的牙齿却状况良好。” “没有一点儿变色?” “没有。我想他不是你说的那种嗜烟如命的人。” “确切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突发奇想……也许不会成功!再见,麦克安德鲁医生,谢谢你的帮助!” 他握了握医生的手便走了。 “现在,”他说,“从突发奇想着手。” 在加兰特恩德沃他又在上次和博宁顿共同进餐的桌旁坐下。服务小姐不是莫利,她告诉他莫利休假去了。 才只有七点钟,客人不多,波洛便和姑娘聊起老盖斯科因先生。 “是的。”她说,“他定时来这儿用餐已多年了。但我们谁也不知道他叫什么。我们看了报纸才知道他死了,因为那上面有他的照片。‘快看那,’我当时对莫利说,‘这不是我们的老人家老时间吗?’我们以前常这样叫他。” “他死去的当晚还在这儿用了餐,是吧?” “是的,三日,星期四。他每星期四总要来这儿。星期二和星期四他都来这儿——像时钟一样准确无误。” “我想你不记得他吃什么了吧?” “让我想想。咖哩肉汤,是的,牛排布丁或者是猪肉?不,是布丁,黑刺莓果,苹果馅饼,奶酪。想想他那晚回到家里从楼梯上摔下来,多么可怕啊!据说是他晨衣上破旧的腰带绊的。当然,他的衣服总是那么糟糕——破旧,随便,但他自己却感觉是个重要人物!哦,我们这儿什么样的顾客都有。” 她走了。 波洛吃着鱼片。眼睛闪着幽幽的绿光。 “很奇怪。”他自言自语道,“聪明绝顶的人怎能忽视这样的细节。博宁顿一定会感兴趣的。” 但时间却不容许他和博宁顿坐下来漫谈。 他从一个诚实可信的居民那儿打听到了一些信息后便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当地的验尸官。 “已故的盖斯科因是个古怪的人。”他想想说,“一个孤僻的老家伙。难道他的孤僻反倒引起了人们的兴趣?” 他说着奇怪地看了看他的来访者。 赫尔克里·波洛字斟句酌地说道: “先生,所有与此有关的事对调查都非常有用。” “好吧,你需要什么帮助呢?” “谢谢!我相信,在你们的郡法庭要销毁的档案中,或者说没收的物件中……不知怎么说合适,有一封从亨利·盖斯科因的晨衣口袋里找出的一封信,是有这么一回事吧?” “是的。” “一封他侄子乔治·洛里默医生写给他的信?” “非常正确。这封信证明了死亡的确切时间。” “也做了技术检验?” “毫无疑问。” “那封信还在吗?” 赫尔克里·波洛紧张地等待着回答。 当他听说这封信还在有待于进一步检验时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拿到信后仔细地看了看。信是用钢笔写的,字写得很潦草。 内容是这样的: 亨利叔叔: 很抱歉,安东尼叔叔的那件事我没有办好。他对您去拜访他的愿望没有显示出任何的兴趣,对于您所说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予理睬。他已病入膏育,思维混乱。我想他离开我们的日子已不远了。他似乎记不清您是谁。 很遗憾没帮您多大忙,但我保证已尽了我最大的努力。 爱您的侄子 乔治·洛里默 落款是十一月三日,波洛扫了一眼邮戳——十一月三日下午四点半。 他咕哝道: “一切接合得如此完美,不是吗?” 金斯顿希尔是他的下一个目标。稍费了些周折后,他以令人感动的执着得到了会见阿米莉亚·希尔,已故安东尼·盖斯科因的厨师兼女佣的机会。 希尔太太起初还很冷淡,不是很合作。但这个长相奇特却有着让人折服的和颜悦色的态度的外国人巧舌如簧,他具有连石头都能说得动的本事。阿米莉亚开始放松下来。 似乎她面对的是许多同她一样的女人,把满腹的苦水顷刻问倒给了她认为与她有同感的忠实的听众。 她料理盖斯科因先生的家务已有十四年了——这可不是件容易的工作!不,的确不容易!换了别人早就为这需要忍受的压力而退缩了!这位可怜的先生性情古怪,这是众所周知没什么可隐瞒的!他嗜财如命——他的财产是个未知数!但希尔大太忠实地服侍他,容忍着他古怪的生活习惯。 她想按理说无论如何也会给她留点什么作纪念,但什么也没有!按老遗嘱他把财产全部遗赠给他的妻子,如果她先他而去,就把一切留给他的兄弟亨利。好几年前的老遗嘱了。 这似乎对她很不公平! 波洛逐渐把话题从她那贪心的愤慨上引开。这其实是无心的不公正!希尔大大感到伤心、愤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盖斯科因先生嗜财如命已是尽人皆知的秘密。据说他拒绝了他惟一的兄弟的帮助。希尔太大可能对此事了如指掌。 “您是问洛里默医生来找他的那件事?”希尔大大问道。 “我知道有关他兄弟的事。我想是他的兄弟想和好。几年前他们大吵了一架之后就没有来往过。” “我知道。”波洛说,“是不是盖斯科因先生一口回绝了?” “是这么回事,”希尔太太点点头说,“‘亨利?’他咕哝着,‘什么亨利?好多年没见了,不想见。亨利,爱吵架的家伙。’就说了这些。” 接着她又谈起她自己的不满以及已故盖斯科因的律师对她的冷淡态度。 波洛费劲地想了个办法,不显唐突地打断了她,然后离开了。 吃过晚餐,他又去了温布尔登多塞特大街乔治·洛里默医生家。 医生在家。赫尔克里·波洛被领进外科诊室。他立即看到乔治·洛里默医生迎了出来,显然他在吃晚饭。 “医生,我不是病人。”波洛解释道,“我到这儿来也许有些不合适……我岁数大了,喜欢直来直去,我看不上律师们那套绕弯子的方法。” 这一番开场白果然引起了洛里默的兴趣。这位医生中等身材,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棕色的头发,眼睫毛几乎是白色的,因此眼睛看起来明亮有神。他举止大方得体。 “律师们?”他扬了扬眉毛说,“是很讨厌!您的话倒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亲爱的先生。请坐。”波洛坐了下来,拿出他的工作证递给医生。 乔治·洛里默的白睫毛动了动。 波洛身体向前倾,故作神秘他说:“我的许多主顾都是女人。” “这不足为怪。”乔治·洛里默医生眨了眨眼睛说道。 “正像你说的不足为怪。”波洛点点头,“女人不信任警方,她们更信任私人侦探。她们不希望把她们的事公布于众。几天前有位上了岁数的女人去我那儿咨询。她对许多年前曾和她吵翻的丈夫的突然死亡感到很难过。她丈夫就是你的叔叔——死去的盖斯科因先生。”乔治·洛里默脸涨得通红。 “我的叔叔?胡说!他的妻子许多年前就死了。” “不是你叔叔安东尼·盖斯科因先生,而是你的亨利·盖斯科因叔叔。” “亨利叔叔?但他从没结过婚啊!” “哦,不,他结过婚。”赫尔克里·波洛不动声色地扯着谎,“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这位女士还带了她和你叔叔的结婚证书。” “谎言!”乔治·洛里默歇斯底里地叫道。他的脸像梅果一样红。“我不相信。你厚颜无耻一派胡言。” “这太糟糕了,是不是?”波洛说,“你杀了人却什么也得不到。” “杀人?”洛里默声音颤抖地反问道,他惨白的眼睛充满了恐惧。 “顺便说一下,”波洛说,“我又看到你吃黑刺莓果了。多么愚蠢的习惯。据说黑刺莓果富含维生素,但有时它会是致命的。我想这个东西会让人上绞刑架的——那就是你,洛里默医生。” “我的朋友,你知道吗?你的错误在于你想当然的假设。”尔克里·波洛像个演说家一样挥着手,直视着桌子对面的那个人。“一个处于极度悲哀的人不会去尝试他未做过的事情,他只会机械地遵循以住的习惯。处于极度悲哀的人是会穿着睡衣出去吃饭一……但睡衣应该是他自己的,而不是别人的,一个不喜欢浓汤、板油布盯黑刺莓果的人一天晚上却把这几样都点了。你会说因为他当时神情恍馏,心不在焉。但我要说这种人只会机械地遵照以往的习惯点食物。 “好了,你还有什么其它的解释吗?我实在想不出其它更充分的解释。当时我很焦虑!整件事情都不大对劲儿,不符合常规!我喜欢井井有条,喜欢凡事都符合规律。盖斯科因的晚餐点法使我坐立不安。 “接着听说这人不知为什么多年来头一次打破了星期二、星期四去就餐的习惯,而且从此不见了踪影。我不喜欢失踪这个解释。我心中闪过一丝奇怪的念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人一定是死了。我作了调查证实了他的死亡。他死时衣着整洁,换句话说是烂鱼上抹了太多的调味汁! “三日那天有人七点钟在国王大街看到了他,他七点半在餐馆吃的饭,两小时后死亡。没有任何他杀的疑点,胃里的食物化验也证明了死亡时间,还有那封再巧不过的信,大多的调味汁!让人根本看不到鱼! “亲爱的侄子写了这封信,亲爱的侄子有不在现场的可靠的证据。很简单的死亡——从楼梯上摔下来致死。究竟是简单的意外事故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谋杀?人们会确信无疑他说是前者。 “亲爱的侄子是惟一在世的亲人,亲爱的侄子会继承……但有什么可以继承的吗?叔叔穷得出了名。 “但叔叔有个兄弟,这个兄弟娶了个有钱的女人。他注在金斯顿希尔一幢富丽豪华的别墅里。这样看来他那有钱的妻子死后会留给他她全部的财产。看看这个有趣的链条——富有的妻子把钱留给安东尼,安东尼再留给亨利,亨利最后给乔治———个合乎情理的完美的链条。” “理论上毫无破绽可言。”博宁顿说,“但你都做了什么工作呢?” “一旦你知道……你就会达到目的。亨利用餐后两小时死去,这就是问题之所在。但假设这顿饭不是晚餐而是午餐,站在乔治的角度想一想,乔治需要钱……迫切地需要。 安东尼·盖斯科因已经奄奄一息,但他的死对乔治没什么好处,他的财产要留给亨利,而亨利·盖斯科因不知会活多少年,因此亨利也必须死……越早越好……但必须死在安东尼之后。同时乔治必须有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据。亨利有每周两晚去一家餐馆就餐的习惯,这启发了乔治,他很谨慎,首先尝试了一下。他乔装成他的叔叔星期一出现在餐馆,没有任何破绽,那儿的人都把他当成了他的叔叔,他满意了。接着他等待着安东尼叔叔死去。时机一到,就在十一月二日下午给他叔叔写了封信落款日是三日。当天下午他去市区拜访他的叔叔,实施了他的计划。猛地一推,亨利叔叔滚下楼梯,接着又翻遍房间找出他写的那封信塞到叔叔的晨衣口袋里。七点半他出现在加兰特恩德沃餐馆,胳腮胡须,浓浓的眉毛,这样人们会认为亨利·盖斯科因先生在七点三十分还活着。然后他在洗手间魔术般换了装,疯狂地开着车赶回温布尔登,玩了一晚上桥牌——绝妙的不在现场的证据。” 博宁顿先生看着他。 “但如何解释信封上的邮戳呢?” “哦,很简单,邮戳模糊不清,为什么?有人用灯烟把十一月二日改成了十一月三日,除非特意去看否则不会发现的。最后还有黑画眉。” “黑画眉?” “馅饼里的二十四只黑画眉,正式些说是黑刺莓果!你明白吗?乔治终究不是个优秀的演员。你还记得那个浑身涂得黑黑的演奥赛罗的家伙吗?乔治也是这样,他长得像他叔叔,走路姿势像他叔叔,说起话来像他叔叔,脸上还有他叔叔那样的胡须和眉毛,但他却忘记了吃也要像他的叔叔。 他按自己的饮食习惯点了自己喜欢吃的菜,黑刺莓果染黑了他的牙齿……但尸体的牙齿却没有一丝黑刺莓果染黑的痕迹,解剖尸体时也没有黑刺莓果。我今天问了,乔治很愚蠢,还留着胡须和所有那天用的化妆品。哦,如果你仔细寻找会发现很多线索、证据。我拜访了乔治,他乱了手脚,这就够了。当时他还在吃黑刺莓果,贪吃的家伙,对食物极其讲究。如果我说的没错的话,贪吃会让他上绞刑架的。” 一个女侍者端上两份黑刺莓果和苹果馅饼。 “把它拿走!”博宁顿说,“人不能太认真。来一小份西米布叮” <hr /> 注释: 梦境 赫尔克里·波洛颇为欣赏地打量着这幢楼房,接着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右边是一家工厂大楼和一排琳琅满目的商店,对面是简陋的公寓房。 他的目光又转回这幢叫做诺思韦的私人住宅,这像座古老的历史遗物——气势宏伟却又舒适宜人。一块块修剪整齐的绿油油的草坪环抱着这威严的楼房。这个让人仿佛回到中古时代的建筑早已被现代化的伦敦城市的喧嚣嘈杂所淹没遗忘了,五十岁上下的老伦敦人也说不清这幢房子的确切位置。 尽管房子的主人是世界首富之一但却鲜为人知。金钱可以在公众中大肆宣扬,也可以堵住公众的嘴。本尼迪克特·法利,这幢房子的主人,行为古怪的百万富翁用金钱选择了后者。他本人也很少在公共场合露面,但他频繁出现在董事会上。他那瘦削的身材,鹰钩鼻子,刺耳的声音使所有的董事会成员都俯首贴耳,除此之外他又是出了名的不可恩议的人物。人们知道他吝啬得出奇,但有时又令人难以置信地慷慨,甚而还知道他私人生活的小节——他喜欢穿那件缝缝补补已有二十八年历史的晨衣;每顿必吃白菜汤和鱼子酱;对猫讨厌之极。总而言之,在公众眼里他是个令人费解的人物。 赫尔克里·波洛也听说过这些,这是他对他即将拜访的人了解的全部。装在他衣袋里的那封邀请信并没有使他对这一人物了解得更多一些。 他默默地审视着这个充满了浪漫伤感色彩的旧时代的标志后上了前门的台阶,按响了门铃,扫了一眼小巧玲珑的手表——要在以前还是那种大挂钟似的笨重手表呢。表上指针正好指向九点三十分,赫尔克里·波洛的时间观念向来很强,一分也不会差。 片刻间门开了,一个毕恭毕敬的男佣出现在他面前,其身后是灯火辉煌的大厅。 “本尼迪克特·法利先生在家吗?”波洛问道。 男佣客气地上下打量了下波洛,不带有任何挑衅的意味,但却很威严。 “En gros et en detail,(法语:适度得体。)”波洛暗自赞叹道。 “您预约了吗?先生。”语气温文尔雅。 “是的。” “您的姓名,先生?” “赫尔克里·波洛。” 男佣鞠了一躬,站到一边。波洛走了进去,男佣在他身后轻轻地把门关上。 这时男佣没有从来客手中接过礼帽和手杖,而是多了一道程序。 “对不起,先生。主人吩咐我看一下给您的邀请信。” 波洛小心谨慎地从衣袋里拿出那封折叠的信递给男佣,后者扫了一眼便又鞠一躬还给了波洛。波洛把信放回口袋里。信写得很简单。 诺思韦别墅,w。8 赫尔克里·波洛先生 亲爱的先生: 本尼迪克特·法利先生要聆听您的建议与指导。如果方便的话请于明天(星期四)晚九点三十分按上面地址来访。 忠诚的 雨果·康沃西 (秘书) 附言:来时清随身携带此信。 男佣极其娴熟地接过波洛的礼帽、手杖及大衣挂起来,然后他说道:“请您到康沃西先生的办公室。” 他领着波洛上了宽宽的楼梯,波洛跟在后面颇为欣赏地看着周围缤纷绚丽的艺术品。他在艺术上的品味并不是很挑剔。 在二楼,男佣敲了敲一扇门。 波洛的眉毛轻轻地扬了扬,觉得有些意外。因为据他所知一流的男佣进主人房前是不用敲门的——毫无疑问这是位一级男佣。 或许这是和这个古怪的百万富翁打交道的第一个信号。 里面传出的声音不知在嚷什么。男佣推开了门,大声说道(波洛又一次感到与正统规定的微妙偏差):“先生,您约的人来了。” 波洛走进房间,房间面积很大,布置得却很简朴,有点像普通工作人员的房间。屋内有档案柜,参考书,几把安乐椅,一张醒目的特大号写字台,上面摆放着一摞整齐地附着标签的文件。房间的四角昏暗,屋内只开了一盏放在一张小桌子上的台灯,旁边有把安乐椅,雪亮的灯头拧向门口,这样进来的人会被照得格外清晰。波洛眨了眨眼睛,意识到灯泡至少也有一百五十瓦。安乐椅上坐着一个穿着带补丁晨衣的瘦削的人——本尼迪克特·法利。他的头向前倾着,透露出与众不同的个性;他那突出于脸部之上的鹰钩鼻子像只小乌;额前的一缕白发像飞起的白鹦鹉。他不信任地审视着他的客人,厚厚的眼镜片反射着光芒,似乎光源来自于镜片后闪闪发光的那对眼睛。 “晦,”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尖厉得有点儿刺激人的神经。“晦,你就是赫尔克里·波洛?” “愿意为您效劳。”波洛礼貌地探了探身,随即把一只手放在椅背上。 “坐,坐。”老头烦躁他说。 波洛就了座——他顿时笼罩在一片灯光中,台灯后的那个老人似乎在聚精会神地观察着他。 “晦,我怎么能知道你是赫尔克里·波洛呢?”他粗声粗气质问道,“告诉我,嗨?” 波洛又一次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递给法利。 “是的。”百万富翁敷衍他说道,“是的,这是我让康沃西写的。”他把信叠起来又递给波洛:“那么你就是那个家伙,是吧?” 波洛摆了下手说道: “我向您保证我就是赫尔克里·波洛!” 本尼迪克特·法利突然笑了起来。 “魔术师从帽子里变出金鱼时常常这么说!这么说实质上就是欺骗,你要知道!” 波洛没有回答。法利突然说道: “你可能认为我是个疑神疑鬼的老家伙,嗨?我是的。不要相信任何人!这是我的格言。你有了钱就不能相信任何人。不,不,绝不能。” “您想,”波洛试探地问道,“咨询咨询?” 老人点点头。 “找一流的专家,不管多少钱。波洛先生你会注意到我没有让你开个价钱,我不会这样做!事后给我寄张收据。我对这种事从不马虎。牛奶场的那些傻瓜笨蛋们想抬高价钱从我这儿赚一笔,一磅鸡蛋比市场价高两便士。他们骗人的手段多着呢!我可不是那么容易上当受骗的。身居高位的人却不能与这种小人相提并论,他们富有睿智,并不用这种雕虫小技赚钱。我就属于这一类人,在这一点上我很自信。” 波洛没做声,他歪着头认真地听着。 但他平静的面容下却隐藏着极大的失望。他不能坦率他说出自己的这种奇怪的感觉。面前这人慷慨陈同一番似乎在证实公众对他的印象,波洛感到很失望。 “这个人,”他心里厌恶地想,“倒像是个江湖骗子———个彻头彻尾的江湖骗子!” 他结识过许多百万富翁,其中也不乏古怪之人,但在他们面前他都会感到一种威慑力,他们自身散发出的那种内在力量使他油然产生敬意。如果他们穿带补丁的晨衣,那是因为他们有这种癖好。但本尼迪克特·法利的晨衣在波洛看来简直就像是舞台上的戏装,而且这人也像是舞台上的木偶。他说出的每一句话波洛都确信是故意装出来吓人的。 他又淡淡地问道:“您希望咨询咨询,法利先生?” 百万富翁的举止马上又变了。 他身体向前探了探,声音低了八度,嘶哑他说:“是的,是的……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你的意见……什么都要最好的!这是我做事的原则!一流的医生……一流的侦探——我择优而行。” “但我有些不明白,先生。” “那是自然的,”法利厉声说道,“我还没告诉你呢?” 他身体又向前倾了倾,突然蹦出一个问题:“波洛先生,你对梦有研究吗?” 波洛眉头扬了起来,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问题。 “这个嘛,法利先生,我建议您读一读拿破仑写的这本书,或者向住在年轻的应用心理学权威咨询一下。” 本尼迪克特严肃他说:“我找过他们……”过了一会儿他又开了口,起先是低语而后声调越来越高。 “同样的梦……夜夜相同。告诉你,我担心……我担心……同样的梦:我坐在这间屋的隔壁,坐在桌前办公。我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指针正好指向三点二十八分。一直是那个时间,要知道。” “当我看到这个时刻,波洛先生,我就知道我要行动了,我不想那么做……我也讨厌那么做……但我却不由自主地他的声音变得极其刺耳。” 波洛泰然自若地问道:“那么你要做的是什么呢?” “三点二十八分,”本尼迪克特·法利声音嘶哑他说,“我拉开写字台右手第二个抽屉,拿出放在那儿的左轮手枪,把子弹推上膛,走到窗前,然后……然后就……” “什么?” 本尼迪克特·法利低声说道: “然后我就开枪打死了自己……” 顿时屋内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接着波洛打破了这沉静问道:“这就是你做的梦?” “是的。” “夜夜如此?” “是的。” “你打死自己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登时就醒了。”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出于兴趣,我问一下你确实在那个抽屉里放有左轮手枪吗?” “是的。” “为什么?” “以防不测。” “什么不测?” 法利恼怒他说:“处在我这种地位的人都会对自己严加保护的。有钱的人总是树敌很多。” 波洛没有再追问下去。他想了想说道: “那么您找我来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想告诉你,我向医生咨询了这个奇怪的梦——三个医生,应该说是无误的了。” “是的。那么?” “第一位医生告诉我这是饮食问题。他是上了岁数的人。第二位医生是现代医学院毕业的年轻人,他说这是由于童年时代某一天这个时间发生了对我刺激很大的事。我相信了。他告诉我不要再去想这件事,否则会毁掉自己的。这是他的解释。” “那么第三个医生呢?”波洛问。 本尼迪克特·法利的声音又变得尖厉且充满了愤慨。 “他也是个年轻人。他的诊断听起来十分荒谬!他断定我本人厌倦了生活,我无法忍受这现实生活以至于想借枪来了此一生!但如果承认这一事实就等于承认我是生活的失败者。我清醒时拒绝面对现实,但在睡梦中却抛掉了所有的顾虑,我做着我想做的事——结束我的生命。” “他的看法是你下意识地想自杀?”波洛问道。 本尼迪克特·法利尖厉地叫道: “但那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我幸福快乐!我应有尽有……金钱能力我买到一切!这真是无稽之谈……这样的事我应该想都不会想到!” “先生,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本尼迪克特·法利突然又镇静下来,手指重重地敲着旁边的桌子。 “还有一种可能,而且如果正确的话,你就是知道这一切的人!久仰你的大名,听说你曾经办过几百件怪诞难解的案子!如果有人作案你就会知道。” “知道什么?” 法利压低了声音。 “假设有人想杀我……他不会这么做吗?他不能使我夜夜都做这种梦吗?” “催眠术,你是说?” “是的。” 赫尔克里·波洛想了想说道。 “我想不排除这种可能。但医生解释这样的问题更合适些。” “你没有办过类似的案件?” “确切地说没有,不,没有。”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有人使我夜夜做同样的恶梦……然后……一天我实在无法忍受……我就依梦而行。我照梦里的样子做了——开枪杀死了自己!” 波洛缓慢地摇了摇头。 “你认为这不可能?”法利问道。 “可能?”波洛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 “你认为这不可能?” “极不可能。” 本尼迪克特·法利咕哝道:“医生也这么说……”接着又尖厉地喊道:“但我为什么做这样的梦?为什么?为什么?” 波洛摇了摇头。本尼迪克特·法利突然说道:“你肯定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案子?” “从来没有。” “这是我想知道的。” 波洛略微清了清嗓子说道: “请允许我提个问题,好吗。” “什么,什么问题?说吧。” “您怀疑谁想杀你呢?” 法利粗声粗气他说:“没人,我没有怀疑任何人。” “但你头脑里却有这样的想法。”波洛坚持道。 “我想知道……如果有这种可能的话。” “以我的经验,我应该说没有。顺便问一下,你曾被施过催眠术吗?” “当然没有。你认为我会让自己做这种无聊之举吗?” “那么我认为你的担心是绝不可能的。” “但那个梦,你这个傻瓜,那个梦。” “那个梦当然很奇特。”波洛若有所思他说。他顿了顿接着说:“我应该看看这出戏的场景——写字台,挂钟,左轮手枪。” “好的,我带你去隔壁。” 老人理了理他晨衣的皱褶便要起身,然而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坐回到椅子上。 “不。”他说,“那儿没什么可看的。我该说的都说了。” “但我还是应该亲自去看一看……” “没这必要。”法利粗声粗气他说,“你谈了你的看法,就这样吧。” 波洛耸了耸肩。“随您便。”他站起来,“对不起,法利先生,我不能够帮助你。” 本尼迪克特·法利目不斜视,看也不看波洛一眼。 “不要在这儿耍什么花招。”他咆哮道,“我把事实都告诉了你……你却无能为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你回去以后给我寄份这次咨询的收据。” “我不会忘记的。”波洛于涩他说完起身向门口走去。 “等一下。”富翁把他叫住,“请把那封信给我。” “你秘书写的那封信?” “是的。” 波洛的眉毛扬了起来。他把手伸进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递给老人。老人扫了一眼点点头把信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波洛又转身向外走去。他感到一阵迷惑。他的脑子在一刻不停地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情,隐隐感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是他的……而不是本尼迪克特·法利的。 当他把手放在门的环形把手上时猛然醒悟过来。他,赫尔克里·波洛,其实是为自己犯的小错误内疚!他又一次转身走了回去。 “非常抱歉!由于对您的问题过于感兴趣使得我做了件蠢事!我递给您的那封信……不巧我把手伸进右边的口袋而不是左边的……”“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我刚才递给您的……是洗衣工弄坏了我的衬衫领子写给我的道歉信。”波洛歉意地笑了笑,把手伸进左边的口袋,“这是您的信。” 本尼迪克特·法利一把抓了过来吼道:“见鬼,你怎么就没注意!” 波洛拿回洗衣工写给他的纸条,又一次优雅地道了歉,然后离开了房间。 他在外面楼梯平台上停住了脚步。平台很大,对面是一件古老而笨重的栎木家具,旁边摆有一张狭长的餐桌,桌上散放着几本杂志。旁边还有两把安乐椅和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插有鲜花的花瓶。这使他感到有点儿像在牙医的候诊室里。 男佣正在下面的大厅里等着他。 “先生,我能给您叫辆出租车吗?” “不,谢谢!今晚夜色不错,我还是慢慢走回去吧。” 街道边霓虹灯闪烁,街道上车水马龙难以穿越,波洛只好在人行道上停住了脚步。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不,”他自言自语道,“我一点儿也不明白。没有道理。很遗憾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赫尔克里·波洛完完全全糊涂了。” 这可以说是一场戏剧的第一幕。第二幕发生在一周之后。一个叫做约翰·斯蒂林弗利特的医学博士打来的电话奏响了这一幕的序曲。 只听他满不在乎他说: “晦,波洛,老兄?我是斯蒂林弗利特。” “啊,老朋友,什么事儿?” “我是从诺思韦别墅——本尼迪克特·法利的家打的电话。” “啊,是吗?”波洛一震马上问道:“法利先生怎么样?” “法利死了。今天下午开枪自杀的。” 电话里一阵沉默,之后波洛说: “是的……” “我想你对此并不感到惊讶。知道些什么情况,老兄?” “为什么这么说?” “嗯,不是我神机妙算,也不是心灵感应。我们在这儿发现了一封一星期前法利约见你的信。” “我明白了。” “我们的警督……十分小心谨慎,你知道,因为百万富翁把自己崩了。我想知道你是否有些线索可以提供。如果有,也许你能过来一趟。” “我马上就去。” “过十字路口时小心点儿,老家伙。” 波洛只是强调了一下他马上过去。 “不要在电话上泄露秘密。好了,再见。” 一刻钟后波洛已坐在书房里,这是诺思韦一层楼后面低矮狭长的房间。房间里坐着五个人——巴尼特警督,斯蒂林弗利特博士,百万富翁的遗孀,乔安娜·法利,他的独生女,雨果·康沃西——他的私人秘书。 其中,巴尼特警督是个古怪的军人模样的人;斯蒂林弗利特博士,处于工作状态的他与电话里的风格截然不同,他高个,长脸,三十岁上下;法利太大显然要比她丈夫年轻得多,她长着一头黑发,很漂亮,她嘴唇紧闭,神情木然;乔安娜·法利长着一头漂亮的金发,但脸上却有不少雀斑,她突出的鼻子和下巴显得很倔强,目光聪慧狡黠;雨果·康沃西长相英俊,穿着得体,看起来聪明能干。 一阵寒暄之后,波洛简单但清晰他讲述了他那次来访的大体情况以及本尼迪克特·法利给他讲述的故事。他当然省略了其当时无聊之极的心情。 “这是我听过的最离奇的故事!”警督说,“一场梦,啊?法利太太,您知道这事儿吗?” 她点点头。 “我丈夫跟我提到过。他为此焦虑不安,我……我告诉他这是由于消化不良引起的。你知道,他的饮食习惯与一般人不一样……然后我建议他去斯蒂林弗利特医生那儿咨询一下。” 年轻的医生摇了摇头。 “他并没向我咨询。根据波洛的陈述我想他是去了哈利大街。” “医生,我想听听你的看法。”波洛说,“法利先生告诉我他曾向三位专家咨询过,你对他们的诊断有什么看法?” 斯蒂林弗利特皱了皱眉头。 “这很难说。他转述的并不一定就是医生的诊断,而只是外行人自己的理解。” “你是说他措辞上会有些出入?” “不全是。我是说可能法利先生会曲解医生用的某些术语,然后按照自己的理解进行转述。” “因此他告诉我的并不一定就是医生的确切诊断。” “是的,他只是理解错了,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知道他向谁咨询了吗?”他问道。 法利太太摇了摇头。乔安娜开口说道: “我们没听说他找过什么医生咨询。” “他向你提过他做的梦了吗?”波洛问。 姑娘摇摇头。 “那你呢?康沃西先生。” “不,他什么也没对我说。他只让我给您写了那封信,但我不知道他想向你咨询什么。我当时想可能是生意上的事。” 波洛便转移了话题说道:“那么我们来谈谈法利先生的死,好吗?” 巴尼特警督用探询的目光看了看法利太太、斯蒂林弗利特医生,然后便充当了发言人。 “法利先生有每天下午在一楼自己房间里办公的习惯。他那几天正忙于公司合并的事。” 这时雨果·康沃西补充道:“长途公共汽车业务合并的事。” “与此有关,”巴尼特警督看了看他接着说,“法利先生同意接受两位记者的采访。我想他很少这样做,五年能有一次吧?两位分别来自联合报社和统一报社的记者说,他们是在三点过一刻如约到达的,而后在一楼法利先生的办公室门外等候——这是他历来的习惯。三点二十分铁路集团公司来了位联系人,带着一些紧急文件。他马上被带到法利的房间把文件交给了法利。法利把他送出了办公室。看到两位记者便说道:“非常抱歉,先生们,让你们久等了。但我必须先处理一份紧急商务文件,我会尽快处理完的。” 这两位记者,亚当斯和斯托达特先生对此表示理解并答应耐心等待。法利先生便走回房间,关上门……从此就没再见他出来!” “说下去。”波洛说。 “四点多,”警督接着说,“这位康沃西先生从法利先生隔壁的自己的房间走了出来,他惊讶地发现两位记者还在外面等候。恰好他也要去让法利先生在几份文件上签字,他想最好提醒法利先生与两位记者的约会,便推门走进法利先生的房间。奇怪的是似乎房间里没人,接着他看到窗前的桌子后露出一只靴子,他快步走了过去,发现法利先生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旁边还放着一支左轮手枪。” “康沃西先生慌慌张张地从屋里跑出来让男佣给斯蒂林弗利特医生打个电话,根据医生的建议,他又报告了警察。” “听到枪声了吗?”波洛问道。 “没有。这儿紧挨着一条街道,很吵闹,楼梯平台的窗户开着。如果有汽车驶过的轰鸣声,枪声是绝对听不到的。”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死亡时间大约是几点?”他问道。 斯蒂林弗利特说: “我到这儿后马上验了尸体……当时是四点三十二分。法利先生已死了至少有一个小时。” 波洛面色凝重起来。 “因此他的死亡时间和他向我提到的时间是相同的——即三点二十分。” “是的。”斯蒂林弗利特说。 “左轮手枪上有指纹吗?” “有,是他自己的。” “左轮手枪也是他自己的?” 警督接过了话题。 “他曾告诉你左轮手枪放在他的写字台的右手第二个抽屉里,法利太太确认了这一点。还有,你知道那间房只有一个出口——通向楼梯平台的那扇门。两位记者就坐在门对面,他们发誓没有人在法利先生送走联系人后到康沃西先生走进房间这段时间里出入过。” “因此一切都证明法利先生是自杀。” 巴尼特警督微微笑了笑。 “只有一个疑点。” “什么?” “写给你的那封信。” 波洛也笑了。 “我明白!一旦有赫尔克里·波洛介人……马上就会有谋杀的嫌疑!” “是这样的。”警督干涩他说,“但只有你澄清了事实之后……”波洛打断了他。“请等一下。”他转向法利太太,“你的丈夫曾被施过催眠术吗?” “从来没有。” “他研究过催眠术吗?他对这方面感兴趣吗?” 她摇了摇头:“我不这样认为。” 突然间她崩溃了似的哭道:“那个可怕的梦!太离奇了!他夜夜都做这可怕的梦……然后似乎被施了魔法一般见上帝去了!” 波洛想起本尼迪克特·法利说过:“我做着我想做的事——结束我的生命。” 他问道,“你知道你丈夫有自杀倾向吗?” “没有……至少……有时他行为怪异……”乔安娜·法利轻蔑地打断了她的话:“父亲绝不会自杀的。他对自己的健康谨慎得很。” 斯蒂林弗利特说:“但是,法利小姐,你要知道,并不是口口声声要自杀的人才会那么做。就是自杀有时也是不可思议的。” 波洛站起来问道:“能允许我看一下悲剧的现场吗?” “当然可以。斯蒂林弗利特医生……” 医生领波洛到了楼上。 本尼迪克特·法利的房间比隔壁秘书的房间要大得多。室内装饰豪华,摆有高背皮制安乐椅,厚厚的大地毯,还有一张巨大华丽的写字台。 波洛走过写字台站到窗前地毯上一大块黑斑旁。他又记起百万富翁说过:“三点二十八分,我拉开写字台右手第二个抽屉,拿出放在那儿的左轮手枪,把子弹推上膛,走到窗前,然后……然后就……然后我开枪打死了自己……”他慢慢点了点头说道:“窗户是这样开着的?” “是的,但没人能从那儿进来。” 波洛探出头,窗户没有窗台或栏秆,附近也没有管子。 即使是一只猫也不会从这儿跳进来。对面是高高耸立的光秃秃的工厂围墙,上面也没有窗户及任何可攀援物。 斯蒂林弗利特说:“一个有钱人选择这样的房间做书房,很有意思。向窗外望去就好像看到的是监狱的高墙。” “是的。”波洛说。他把头伸回来,盯着那堵高大坚实的围墙看了一会儿。“我想,”他说,“那堵墙很重要。” 斯蒂林弗利特好奇地看了看他:“你是说……从心理学角度?” 波洛走到桌前,看似无聊地拿起桌上的一把钳子。他试了试,很好用。他小心地用它把椅子旁边几英尺远的一根燃过的火柴梗夹起扔到废纸篓里。 “你玩完了吧……”斯蒂林弗利特有些恼怒他说。赫尔克里·波洛咕哝道:“巧妙的发明。”然后把钳子放回原处。 接着问道: “事发时法利太太和法利小姐在哪儿?” “法利太太在自己的房间休息,她的房间就在这屋的楼上。法利小姐在房顶的画室里作画。” 赫尔克里·波洛无聊地用手指敲着桌面,接着他说:“我想见见法利小姐。你能把她叫来谈一谈吗?” “只要你愿意。” 斯蒂林弗利特好奇地看看他,然后走出了房间。不一会儿门开了,乔安娜·法利走了进来。 “小姐,你不介意我问你一些问题吧?” 她直视着他说道:“请问吧。” “你知道你父亲在他的写字台里放了一枝左轮手枪吗?” “不知道。” “当时你和你母亲在哪儿……也就是说你的继母……是吗?” “是的,露易丝是我父亲的第二个妻子,她只比我大八岁。你是想说……”“上周四你和她在哪儿?我是说星期四的晚上。” 她想了想,迟疑他说: “星期四?让我想想。哦,是的,我们去看剧了,剧名是《小狗笑了》。” “你的父亲没有说过陪你们一块去吗?” “他从不出去看剧。” “他晚上通常做什么?” “他就坐在这儿读书。” “他交际并不很广?” 姑娘直视着他。“我父亲,”她说,“性格怪僻,和他有密切关系的人没有一个喜欢他。” “小姐你很直言不讳。” “我在节省你的时间,波洛先生。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继母为了我父亲的钱嫁给了他,我住在这儿是因为我没钱住其它的地方。有一个男人,我想嫁给他——一个穷人,我父亲干预了这件事,他设法让他丢掉了他的工作。你也明白他想让我嫁个有钱人——很简单,因为我是他的继承人!” “你父亲的财产传给了你?” “是的。他留给露易丝——我的继母,二十五万,免税的,还有一些其它的财产,但剩余的都要遗留给我。”她突然笑了笑,“因此你看,波洛先生,我没有理由不希望我父亲死掉!” “我明白,小姐,你也继承了你父亲的聪明才智。” 她若有所思他说:“父亲很聪明……和他在一起使人感到他有一种威慑力……但这一切都变成了悲剧与痛苦……没有什么仁慈、博爱……。” 赫尔克里·波洛柔声说道:“Grand Dieu(法语:上帝。——译注)我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乔安娜·法利至此便要向门口走去:“还有什么事?” “还有两个问题。这个钳子,”他拿起钳子,“总是放在桌子上的吗?” “是的。父亲常用它来拾东西,他不喜欢弯腰。” “还有一个问题。你父亲视力很好吗?” 她不解地瞪了瞪他。 “哦,不……他什么也看不清……我是说不戴眼镜他什么也看不清。还在他小的时候视力就很差。” “但如果戴上眼镜呢?” “哦,他当然看得清楚。” “他能看报纸上那种小号印刷字吗?” “哦,是的。” “就这些,小姐。” 她走出了房间。 波洛咕哝道:“我真蠢,就在我眼皮底下却由于离我太近而没看到。” 他又把头探出窗外。下面,在这座楼房和工厂之间的一条狭窄的路上,他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赫尔克里·波洛点点头,好像满意的样子。然后走下楼去。 其他人都在书房里。波洛对秘书说: “康沃西先生,我想让您详细地给我讲一下当时法利先生邀请我咨询的情况,我是说……法利先生口授的那封信及其时间。” “星期三的下午……记得是在五点三十分。” “他告诉你寄信的方式了吗?” “他让我自己寄出去。” “那么你就依言而行。” “是的。” “他和男佣打过招呼说我要来吗?” “是的,他让我转告霍姆斯(男佣)有位先生要在九点三十分来访,要他问一下来人姓名再查看一下那封信。” “相当奇怪的谨慎,你不这样认为吗?” 康沃西耸了耸肩。 “法利先生,”他小心地找着恰当的词,“是相当古怪的人。” “他还有其它的吩咐吗?” “是的,他让我把晚上打发掉。” “你也这样做了?” “是的,吃过晚饭我马上去看了电影。”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回来时大约是一点一刻。” “你回来后看见法利先生了吗?” “没有。” “他第二天早晨没有向你提起这事?” “没有。” 波洛顿了顿说:“我来时法利先生没让人带我去他自己的房间。” “是的。他吩咐我告诉霍姆斯带你去我的房间。” “这是为什么?你知道吗?” 康沃西摇了摇头。“我从不对法利先生的命令提出质疑。”他干涩他说,“我总是遵命行事,否则他会反感的。” “他通常在他自己的房间接待客人吗?” “通常是这样,但也有例外。有时他也在我的房间接待客人。” “有什么原因吗?” 雨果·康沃西想了想。 “没有……我想没什么原因……我从未想过。” 波洛又转向法利太太问道: “能允许我叫一下男佣吗?” “当然可以,波洛先生。” 霍姆斯听到铃声后马上就到了。 “您有事吩咐,夫人?” 法利太太向波洛点点头。霍姆斯礼貌地问道:“什么事,先生?” “霍姆斯,星期四晚上,就是我来的那天,你接到的吩咐是什么?” 霍姆斯清了清嗓子说道: “晚餐后,康沃西先生告诉我九点三十分法利先生要见一个叫做赫尔克里·波洛的先生,让我到时确认一下先生的名字,还有那封信,然后把他领到康沃西的房间。” “也要求你带我进房间前先敲一下门吗?” 男佣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这是法利先生的要求之一。引见客人时我总是要先敲一下门的……是生意上的客人。”他补充道。 “啊,我这就糊涂了!关于我的到来你还得到其它吩咐没有?” “没有,先生。康沃西先生告诉我这些后便出去了。” “那是几点钟?” “差十分九点,先生。” “那之后你看到法利先生了吗?” “是的,先生。按惯例,九点钟我要给他端上一杯开水暖手。” “他那时在自己的房间还是在康沃西先生的房间?” “他在自己的房间,先生。” “你没有注意到当时房间里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没有,先生。” “法利太太和法利小姐在哪儿?” “她们去了剧院,先生。” “谢谢你,霍姆斯,这就够了。” 霍姆斯欠了欠身便离开了房间。波洛转向百万富翁的遗孀。 “我还有个问题,法利大太。你的丈夫视力怎么样?” “很糟糕,除非戴上眼镜。” “他的眼镜度数很高吗?” “哦,是的。他不戴眼镜什么也做不成。” “他配有多副眼镜吗?” “是的。” “啊,”波洛似乎从中得到了结论,他向后靠了靠满意他说,“我想这个案子就能了结了……”顿时房间里一片沉寂。大家都呆呆地盯着这个矮小的人。他坐在那儿,得意洋洋地捋着胡须。警督满脸迷惑之色,斯蒂林弗利特皱着眉头;康沃西不解地盯着他;法利太太目瞪口呆;乔安娜·法利急切地看着他。 法利太太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 “我不明白,波洛先生,”她烦躁他说,“那个梦……”“是的。”波洛说,“那个梦很重要。” 法利太太哆嗦着说: “我以前从不相信超自然的东西……但现在……夜夜、在梦中预演着……”“不简单,”斯蒂林弗利特说,“不同凡响!如果没有你的分析,波洛,如果不从你的马嘴里套出来……”他马上意识到这特定的场合这样说不太合适,他尴尬地咳嗽着,然后一本正经他说:“对不起,法利太太,如果讲述这故事的不是法利先生本人的话……”“恰恰如此,”波洛说,他微合的眼睛突然睁开了,发着幽暗的绿光。“如果本尼迪克特·法利并没有给我……”他顿了顿,看看周围一张张表情各异的面孔。 “要知道那晚发生的几件事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第一,为什么让我带着那封邀请信?” “一种证明。”康沃西提醒道。 “不,不,我亲爱的年轻人。这种推测太荒唐可笑。应该有更充分的理由。因为法利先生不仅要看看那封信,而且还要求我走时把信留下来。而且更为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处理掉!今天下午这封信是从他的文件里找出来的,他为什么留这封信呢?” 乔安娜·法利突然插言道:“因为他想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他那奇特的梦的故事就会被公布出来。” 波洛赞许地点点头。 “你很聪明,小姐。那一定是……那只能是……把信保存下来。法利先生死后,这个奇怪的梦的故事就会由那听故事的人说出来!那个梦很重要。那个梦,小姐,是这个案子的关键!” “我现在再谈谈第二个疑点。”他接着说,“听完他的讲述,我让法利先生带我去看看他梦中那张写字台和左轮手枪。他似乎准备起来带我去,可又突然拒绝了这一要求。他为什么突然拒绝了这一合乎情理的要求呢?” 这一次没人提出什么推断,都在静静地等待他的分析。 “换一种说法,隔壁那间房究竟有什么使法利先生不想让我看到呢?” 仍然是一片沉默。 “是的,”波洛说,“那很难。但却有某种原因……某种紧急且难以道明的原因使法利先生在他秘书的房间里接待了我并且拒绝带我去他自己的房间。那间房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我们再看看那晚发生的第三件怪事。法利先生就在我起身要离开时突然想起了那圭,信。由于疏忽,我给了他我的洗衣工给我的致歉信。他扫了一眼便放在桌上。我走到门口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调换了这两封信。之后我离开了这个地方——我承认我当时完完全全被罩在云雾中。整个事件,尤其是那第三件事令人费解。” 他探询地看了看每个人。 “你们还不明白?” 斯蒂林弗利特说:“波洛,我不明白你的洗衣工跟这件事有什么联系?” “我的洗衣工,”波洛说,“很重要,那个把我衣领洗坏的糟糕的女人平生第一次做了件有用的事。难道这还不清楚?法利先生扫了一眼那封致歉信……他一眼就应该看出那不是他要的那封信……但他当时却没看出来。为什么,因为他看不清!” 巴尼特警督马上反问道:“难道他没戴眼镜吗?” 赫尔克里·波洛笑了笑:“不,他戴着眼镜。这就使这件事越发地有趣。” 他向前倾了倾。 “法利先生的梦很重要。他梦到他自杀了。不久他便真的自杀了。就是说他独自一人在屋里,发现他时左轮手枪放在尸体旁边,事发期间没人进出,这又说明了什么呢?这一切说明法利先生是自杀!” “是的。”斯蒂林弗利特说。 赫尔克里·波洛摇了摇头。 “不,恰恰相反。”他沉重他说,“这是起谋杀!不同寻常的经过周密计划的谋杀。” 他身体又向前倾了倾,敲了敲桌子,双眼闪着绿幽幽的光。 “那晚法利先生为什么不让我进他自己的房间?那究竟有什么秘密而不能向我这个‘解梦人’透露呢?我想,朋友们,那间房里……坐着真正的本尼迪克特·法利先生!” 他微笑地看着周围一张张茫然的面孔。 “是的,的确是这样。我并没有胡乱猜测。为什么我见到的法利先生分不清两封截然不同的信件?因为,朋友们,他视力正常却戴了副高度近视眼镜。一个视力正常的人戴上一副高度近视镜会像盲人一样什么也看不清。不是这样吗,医生?” 斯蒂林弗利特咕哝道:“是这样……当然是这样!” “为什么说在和法利先生谈话时,我感到面前的人像个骗子,或者说是一个扮演着什么角色的演员呢?那么就看看当时的场景吧:昏暗的房间,罩着绿色灯罩的台灯被转了头,没有照在旁边椅子上的那个身影;我看到了什么——那个传闻中的带补丁的晨衣,假鹰钩鼻子,隆起的白发,藏在高度近视眼镜后的一双眼睛。法利先生做过这样奇特的梦谁能证明呢?只有我听说的那个故事和法利太太这个证人;本尼迪克特·法利在写字台抽屉里放有手枪又有谁能证明呢?还是我听到的故事和法利太太这个证人。两个人编造了这一骗局——法利太太和康沃西。康沃西给我写了那封信,吩咐男佣做接待工作,接着又谎称去了电影院。但却马上又转了回来,用钥匙开了门,走进自己的房间,化了装,扮演起本尼迪克特·法利的角色。 “然后我们再来看看今天下午的这出戏。康沃西先生等待已久的时机终于到了。楼梯平台上有两个证人证明无人从本尼迪克特·法利的房间出入过。在他的房间里,他身体探出窗外,用从隔壁房间偷来的钳子把一个东西举到隔壁法利先生的窗前,本尼迪克特·法利来到窗前,康沃西用准备好的左轮手枪朝他的太阳穴开了一枪。你们还记得吗?窗户对面是堵光秃秃的墙,当然就不可能有犯罪的目击者。康沃西等了约半个多小时便找了些文件,把钳子随身藏好,左轮手枪夹在文件当中。一切准备好后,就像我们听到的那样拿着几份要签署的文件来到法利先生门前,看到两位新闻记者还在门外等候,便推门走了进去。他把钳子重新放回桌上,把枪放在屋里那个死尸的手里,摆出握枪的姿势,然后慌慌张张地跑出去大声叫喊着法利先生“自杀”的消息。 “在他的周密计划下,那封寄给我的邀请信就会被发现。那么我会来讲述我听来的故事——法利先生亲口讲述的故事——关于他那奇特的‘梦’的故事——那奇怪的不可抗拒的自杀的念头!一些半信半疑的人会探讨一番催眠术这一另人费解的现象……但最终的结论会是本尼迪克特·法利用左轮手枪杀死了自己。” 赫尔克里·波洛的目光向法利先生的遗孀看去:不出他所料,那张脸显现出惊愕……纸灰般的苍白……茫然的恐惧……“幸福美满的结局会如期而至。二十五万英镑,两颗跳动如一的心……”约翰·斯蒂林弗利特和赫尔克里·波洛在诺思韦房旁的街道上走着。他们的右边是高高耸立的工厂围墙,左边头上是本尼迪克特·法利和雨果·康沃西的房间。波洛停住脚步,捡起一个小东西——一只黑乎乎的玩具猫。 “嘿,”他说,“这就是康沃西用钳子举到法利窗前的东西。你还记得他平生最讨厌的是猫吗?自然他看到猫就冲到了窗前。” “那康沃西为什么没有设法把他扔的猫捡起来而留在现场附近呢?” “他怎么能这么做呢?如果这么做了他马上会受到怀疑的。反之,如果有人发现了它会怎么想……只会以为是哪个孩子来这边玩耍时随手扔掉的。” “是的。”斯蒂林弗利特感慨道,“一般人都会这样想的。但老赫尔克里不会!你知道吗,老兄?到最后我还以为你要从心理学的角度大谈一番这场早已预见的自杀。我敢打赌那两个人也是这么想的!法利太太真是个不知羞耻的女人。感谢上帝,听了你的推断后,她立刻就崩溃了。如果她不歇斯底里张牙舞爪地扑向你的话,康沃西会狡辩脱身的。我当时恰好及时拦住了她,否则不知她会在你脸上留下什么纪念物呢。” 他顿了顿又说道: “我倒是很喜欢那个姑娘。要知道,她很有头脑。我想如果我的丘比特箭射中了她,那么我就成了亿万财产的拥有者。” “太迟了,朋友。有人已捷足先登了。她父亲的死为两个年轻人启开了幸福之门。” “话又说回来,她有除掉她那令人不愉快的父亲的动机。” “动机和时机都不足以构成犯罪,”波洛说,“还要有犯罪气质!” “波洛,我想知道你是否有犯罪经历?”斯蒂林弗利特说,“我打赌你毫无疑问会做得滴水不漏。事实上,这对你来说再简单不过——我是说人们会不了了之。” “这,”波洛笑了笑说,“是典型的英国人的想法。” <hr /> 注释: 格林肖的蠢物 两个男人绕过满是浓密灌木丛的角落。 “瞧,就在这儿。”雷蒙德·韦斯特说,“就是它。” 霍勒斯·宾德勒长长地舒了口气。 “天哪!”他叫道,“妙极了!”他由于兴奋而尖叫起来,然后又是畏惧地压低了声音:“让人难以置信,不可思议!世纪的精品。” “我想你一定会喜欢它的。”雷蒙德·韦斯特自鸣得意地说。 “喜欢它?上帝蔼—”霍勒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解开照相机的带子忙了起来。“这将是我收藏的珍宝之一。” 他兴奋地说,“我以为,收集些怪物也是很有趣的。你不这样认为吗?七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在洗澡时想出了这个主意。我最欣赏的珍宝是在热那亚的一块墓地里。但我想这个要胜过那个。它叫什么?” “我也不知道。”雷蒙德说。 “我想它应该有名字?” “应该有的。事实上这儿都叫它格林肖的蠢物。” “格林肖是出资建造这座宝物的人?” “是的,大约是在十八世纪六七十年代,当时曾轰动一时。那个光脚的穷小子也因此而一夜成了富翁。对于他盖的这幢房子的原因众说纷纾有人说他是一夜间暴富起来建的,有人说他是想向贷方证明他的实力建的。当地舆论已为此炒得沸沸扬扬。如果是后者,那么并不起什么作用。他建这座建筑物后,便破了产又被债主追得抱头鼠窜,因此得了这个名字——格林肖的蠢物。” 霍勒斯的照相机快门“咋嗒”响了一下。“嘿,”他满意他说,“你倒提醒了我,我给你看看我收藏的310号吧,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意大利式的大理石壁炉。”他看了看房子补充道:“我很难想象格林肖先生当时是怎么想的。” “从某些方面看相当明显。”雷蒙德说,“他参照了法国的别墅样式,你不这样认为吗?那些阁楼似乎能证明这一点。接着不幸的是,他似乎又去了东方。泰姬陵的建筑风格在此也有所体现。我更喜欢那摩尔式的侧厅。”他又补充道:“某些地方还带有威尼斯宫殿的痕迹。” “很奇怪他怎么通过一个建筑把这些思想传递出来的呢?” 雷蒙德耸了耸肩。 “我想这不难。”他说,“可能事后那个建筑师从中捞了足够他一生花销的一大笔钱,而可怜的老格林肖却破了产。” “我们能从另一个角度看看这座房子吗?”霍勒斯问道,“我们是不是有点私入民宅的味道!” “我们就是私入民宅。”雷蒙德说,“但我认为没什么。” 他向屋角走去,霍勒斯急忙快步跟上。 “但谁住这儿呢?上帝,孤儿还是度假的游客?这不可能是个学校,既没有操场也没有生气勃勃的氛围。” “哦,一个叫格林肖的还住在这儿。”雷蒙德在他前面说道,“这幢房子并没有倒塌。老格林肖留给了他儿子。他儿子是个吝啬鬼,住在这幢房子的一个角落里,一便士都舍不得花,可能他就是没有钱可花。他的女儿现在住在这儿。古怪的老处女……”雷蒙德没有在意自己说什么,倒是暗自为能把格林肖的蠢物当做一个取悦客人的笑料而自鸣得意呢。这些文学批评家总是宣称渴望到乡下度周未,但一到乡下又觉得乡下太枯燥。明天就要出星期日的报纸,雷蒙德·韦斯特暗喜自己出的这个主意丰富了霍勒斯·宾德勒的怪物收藏,他又有了报道的好材料。 他们转过屋角来到一块被废弃的草坪上。草坪的一角耸立着一座巨大的假山,霍勒斯一眼看到山脚下的一尊雕像。“看到了吗?”他兴奋地抓住雷蒙德的胳膊。 “天啊!”他惊叹道,“你看到她穿着什么吗?印花裙。就像一个女佣——那时候的女佣。我最美好的回忆之一就是我还是个小孩子时,住在乡下的那种别墅里,早晨一个真正穿着印花裙戴着花帽,走进来叫你起床时带动花裙沙沙作响的女佣。真的,老伙计……一顶帽子,平纹细布做的,还带着飘带。一个真正的女佣。她拿进来一大铜壶的热水。啊! 那时的生活多么美好!” 穿着花裙的雕像突然动了起来,手里拿着毛巾,转向他们。雕像看起来栩栩如生。蓬乱的铁灰色头发披在她肩上,那顶草帽就像把意大利马戴的帽子硬塞到她的头上似的。 艳丽的印花布裙一直垂到脚踝。那张饱经风霜、模糊的脸上一对狡黠的眼睛在审视着他们。 “格林肖小姐,我们为贸然闯入您的住处感到很抱歉。” 雷蒙德·韦斯特边说边向她走去,“这是和我一起来的霍勒斯·宾德勒先生……”霍勒斯摘下帽子很有风度地向她微微欠了欠身。 “我对历史古迹非常感兴趣。这是一座建造精良、完好无损的建筑。” 雷蒙德·韦斯特带着作家特有的优越感轻松、自信他说。 格林肖小姐抬头看了看他身后庞大豪华的建筑。 “是幢漂亮的房子。”她颇为欣赏地说,“我祖父建的……当然那时我还没出生呢。据说他那时曾说过他要盖一幢震惊全国的房子。” “让我说他的确震惊了世人,嬷嬷。”霍勒斯·宾德勒说。 “宾德勒先生是著名的文学批评家。”雷蒙德·韦斯特补充道。 格林肖小姐显然对文学批评家并不很看重,似乎没听到雷蒙德说什么。 “我想,”格林肖小姐当然是说这幢房子,“这证明我祖父是个天才。那些傻瓜们问我为什么不卖掉它住到公寓里。我住到公寓里去干什么呢?这是我的家,我就住在家里。”格林肖小姐颇为自豪。“我一直住在这儿。”这不觉勾起她对往日的回忆,“那时父亲有我们姐妹三个孩子。劳拉嫁给了副牧师,父亲气得没有给她一分钱。他认为教士不诸世故。不久她就死了,当时还怀着孩子,未出世的孩子也死了。内蒂跟一个骑术教练私奔了,父亲当然也把她排除在遗嘱继承人之外。那个小伙子叫亨利·弗莱彻,长得是一表人才,但不是什么好人。内蒂跟他并不幸福。她也没活多久。他们有个儿子,他有时给我来几封信,但说到底他不是格林肖家族的一员。我是最后的格林肖人。”她骄做地端起她那已弯曲的双眉,整理她那精巧的草帽角,然后,转过身来厉声说道:“克雷斯韦尔太太,怎么回事?” 从房子那边走过来一个人,和格林肖小姐一般高,但两人的穿着却有着戏剧化的不同。克雷斯韦尔大大衣着夸张华丽,只见她头戴一顶插着蓝羽毛的帽子,长长的羽毛刻意地打了几个弯儿,像一座塔似的耸立在蓝天之下。她这身装扮就像一个为去参加化妆舞会而精心梳妆的法国女侯爵。 但不难看出她已人到中年了,应该穿那种相应华贵庄重的黑绸裙,但实际上却是闪着刺眼亮光的低廉的人造丝黑裙。 尽管她身材并不高大,但胸部丰满挺拔,声音出奇地低沉,用同华丽。只是发尾音“h”时有些许的笨拙,并带出夸张的送气音,这使人想到也许年轻时她为发这个音着实下了番功夫。 “鱼,夫人。”克雷斯韦尔大太说,“鳍鱼条还没到,我让艾尔弗雷德去催催,他不去。” 出人意料地,格林肖小姐格格地笑了起来。 “他拒绝了?” “夫人,艾尔弗雷德是最不顺从的下人。” 格林肖小姐举起两个沾着泥土的手指放到唇边,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厉口哨声,同时大叫道:“艾尔弗雷德,艾尔弗雷德,过来。” 立刻从房子的一角闪出一个年轻人,手里拿着铁锹,鲁莽中透着英浚他走到跟前,明目张胆地向克雷斯韦尔大太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小姐,您叫我?”他毕恭毕敬地问道。 “是的,艾尔弗雷德。我听说您不想出去把鱼弄来,怎么回事,嗯?” 他毫不迟疑他说: “小姐,如果您想吃鱼,我就去。您只管吩咐。” “我晚餐需要鱼。” “好的,小姐,我马上去。” 他又目空一切地扫了克雷斯韦尔大大一眼,克雷斯韦尔大太一阵面红耳赤,小声说道:“岂有此理!太不像话啦!” “哎,还有,”格林肖小姐想起什么似的说,“我们还有几个陌生的来访者,不是吗,克雷斯韦尔太太?” 克雷斯韦尔不解地看看她。 “对不起,小姐,您是说……” “你知道的,”格林肖小姐点点头说,“遗嘱的受益人不能做遗嘱的签署人,不是吗?”她转向雷蒙德·韦斯特。 “您说得很对。”雷蒙德说。 “这些法律我还懂。”格林肖小姐说,“你们两人是有名望的人。” 她把泥铲扔到除草篮子里。 “你们介意和我一起到书房休息片刻吗?” “很高兴。”霍勒斯心中一喜,高兴地答应着。 她在前面带路,越过一排排法式玻璃窗,穿过墙上挂满褪色的锦缎、家具覆盖着防尘布的一间宽敞的起居室,接着又穿过光线昏暗的大厅,登上了一座楼梯,走进二楼的一个房间。 “我祖父的书房。”她说道。 霍勒斯带着敏锐的喜悦打量着房间的陈设布局。以行家眼光看,这里到处是稀奇古怪的东西。斯芬克斯的头出现在与之风格迎异的家具上;巨大的青铜制品,代表着(他认为)和一座硕大的刻有古典花纹的落地钟。 他很想拍张照片。 “很多藏书。”格林肖小姐说道。 雷蒙德的目光已转到书上,他粗略地扫了一眼,没有什么真正有趣味的。看起来好像从未有人翻阅过。是那种九十年前装饰绅士的书房的一套套的古典作品。其中有些消遣小说,但似乎也没人翻阅过。 格林肖小姐在一张巨大的写字台的几个抽屉里翻来倒去地找着什么,终于她找出一份用上等纸写的文件。 “我的遗嘱,”她解释道,“把钱留给……像他们说的那样。如果我死后没留下遗嘱,那么我想那个马贩子的儿子会得到这份财产的。亨利·弗莱彻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但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绝不能让他的儿子继承这份地产,决不能!”她接着说道,似乎在反驳什么人:“我打定了主意,把它留给克雷斯韦尔。” “你的管家?” “是的,我已经和她说了。我写了份遗嘱,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留给她。这样我就不必付她工资了。我省了不少钱,现在雇一个人要花不少钱。这也使她尽职尽责。她没有做过任何使我不满意的事,时时刻刻听候我的吩咐,像个淑女,不是吗?但她的父亲好像是个管道工。她没什么值得摆架子的。” 她把那张纸打开,拿起一支蘸水笔,在墨水台上蘸了蘸,签上了名:凯瑟琳·多萝西·格林肖。 “就这样。”她说道,“你们看到我签了名,你们再签上。这样就有法律效力了。”后者犹豫了片刻,对这事有些意外地反感。然后飞快地签了那家喻户晓的名字,他每天早晨至少要收到六封要他签名留念的信。 霍勒斯从他手里接过笔,也签上自己的名字,字写得很校“这就妥了。”格林肖小姐说。 她走到书架前,站在那儿犹豫不定地看着他们,然后拉开架上的玻璃门,拿出一本书,把叠好的遗嘱插到里面。 “我有我自己放东西的地方。”她说。 “《奥德利女士的秘密》。”当她把书放回书架时雷蒙德·韦斯特扫了一眼书名随即读道。 格林肖小姐又格格地笑了起来。 “在当时是畅销书,”她说道,“不像你写的那些书,嗯?” 她突然老朋友似的用肘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雷蒙德感到惊讶不已,她竟然知道他写的书。尽管雷蒙德在文学界久负盛名,但他不能说是畅销书作家。尽管他现在的作品由于他已步人中年而写得柔和些,但还是把社会生活的阴暗面赤裸裸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我想知道,”霍勒斯紧张而兴奋他说,“是否可以让我给这座钟拍张照片?” “当然可以。”格林肖小姐说,“我相信它是从巴黎的展览馆买来的。” “很有可能。”霍勒斯说着拍了照。 “这间房从我祖父那时起就没怎么用过。”格林肖小姐说,“这张写字台的抽屉里都是他的日记。我老了眼睛不太好,不能读这些东西,我想找人把它们整理出版,但我想这工作并不轻松。” “您可以雇个人为您做这事。”雷蒙德·韦斯特说。 “真的可以吗?要知道,这是个好主意,我会考虑的。” 雷蒙德·韦斯特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我们不能再久留冒犯您的好意了。”他说道。 “见到你们很高兴。”格林肖小姐礼貌他说,“刚才看到你们从房子那边拐过来我还以为是警察呢。” “为什么是警察呢?”霍勒斯问道,他从不介意向人问问题。 “如果你想知道时间的话,问警察。”她愉快地唱起来,显露出维多利亚式的睿智。她用肘推了推霍勒斯的胳膊,接着放声大笑起来。 “多么美妙的一个下午啊!”霍勒斯回家时感叹道,“那个地方什么都有,书房里缺的就是一具尸体——那些古老的侦探小说有很多是关于书房谋杀案之类的事件……侦探小说家所想象的书房肯定就是咱们刚才看过的样子。” “如果你想探讨谋杀问题,”雷蒙德说,“你可以和我的简姨妈谈一谈。” “你的简姨妈?你是说马普尔小姐吗?”他不解地问道。 那个富有魅力又很正统的女士他前一天晚上才刚刚结识。他怎么也不能把她和谋杀案之类的事情联系起来。 “噢,是的。”雷蒙德说,“侦破谋杀案是她的专长。” “可是,天哪!太刺激了!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雷蒙德说。他又解释道:“有些人制造谋杀案,有些人卷迸谋杀案,有些人侦破谋杀案。我的简姨妈属于第三类人。” “您在开玩笑。” “绝没有。如果你在这方面需要帮助的话,我可以给你引荐几个警察局长,CID的一两个精明能干的警督。” 霍勒斯感慨奇迹的层出不穷。在餐桌上,他们向琼·韦斯特——雷蒙德的妻子,卢·奥克斯利——她的侄女,还有老小姐马普尔讲述了下午发生的事,尤其详详细细讲述了格林肖小姐说的一切。 “但我还是认为,”霍勒斯说,“整个事件有点蹊跷。那个女伯爵似的人物——管家,也许会在茶壶里放砒霜什么的,因为她知道女主人已立下遗嘱把财产全部遗赠给她。” “简姨妈,您说会有谋杀之类的事发生吗?您怎样看这件事?”雷蒙德问道。 “我认为,”马普尔小姐边缠毛线边严肃他说,“你不应该拿这些事开玩笑,雷蒙德。砒霜之类的事是可能的。这东西很容易搞得到,也许会被当作除草剂放在工具棚里。” “噢,真的吗?上帝啊!”琼·韦斯特柔声叫道,“那不是很容易被发现吗?” “立个遗嘱倒没什么,”雷蒙德说,“我猜那个可怜的老妇除了那幢白象似的累赘房子外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人继承的,那座房子又有谁会要呢?” “也许电影公司会要,”霍勒斯说,“或者旅馆、学校。” “他们说不定会低价买去。”雷蒙德说。但马普尔小姐却摇摇头。 “要知道,亲爱的雷蒙德,我可不同意你这么说。我是说在钱的方面。她的祖父显然是个赚钱不费吹灰之力但却又花钱如流水,没有什么积蓄的人。他可能像你说的那样破产了,但却不会一无所有,否则他的儿子不会继承到这幢房子的。事实往往是这样,父与子虽一脉相承却截然不同,儿子是个一便士都舍不得花的吝啬鬼。我想他有生之年一定攒了一大笔钱,这个似乎继承了他这一特点的格林肖小姐也不喜欢花钱。我想她很可能也有不少的积蓄却不声张。” “如果是这样,”琼·韦斯特说,“那么……”他们看了看卢,只见她静静地坐在火炉边。 卢是琼·韦斯特的侄女。她的婚姻很不幸,最近用她的话说是“断了线”,两个年幼的孩子判给了她,生活费也少得可怜,只够三个人糊口。 “我是说,”琼说,“如果这个格林肖小姐真的想找个人整理他祖父的日记并出版成书……”“好主意。”雷蒙德说。 卢轻声说: “这份工作我能做……而且我也喜欢。” “我给她写封信问一下。”雷蒙德说。 “我在想,”马普尔小姐若有所思他说,“那个老妇人为什么提到警察呢?” “哦,那只不过是个玩笑。” “这提醒了我。”马普尔小姐兴奋地点点头说,“是的,这使我恰恰想起内史密斯先生。” “内史密斯先生是谁?”雷蒙德好奇地问道。 “他从前是个诗人,”马普尔小姐说,“经常在星期日的报纸上发些离合诗。而且喜欢编造故事取乐,但有时却给自己招来不少麻烦。” 大家一阵沉默,都在想着内史密斯先生。但因为格林肖小姐和他之间似乎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便以为简姨妈也许由于上了岁数有点儿胡乱联系。 霍勒斯·宾德勒没有收集到更多的收藏品便回到了伦敦,雷蒙德·韦斯特给格林肖小姐去了封信,告诉她他知道一个叫做路易莎·奥克斯利的太太能够胜任整理日记的工作。事隔几日他收到了回信,字写得细长且是旧体字。格林肖小姐说她急切地需要雇佣奥克斯利太大并写明了见面时间。 卢如约而至,受到热情接待,第二天便开始了工作。 “真不知该怎样感谢你才好。”她对雷蒙德说,“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我带孩子去学校,然后到格林肖家上班,回来时再顺路把孩子接回来,这一切,太妙了!那个老妇人是值得信赖的。” 她工作的第一天晚上回来时说起了那一天的经历。 “我很难看到管家。”她说,“十一点半她把咖啡和饼于端进来,撅着嘴,显出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几乎不怎么和我说话。我想她对雇佣我很反感。”她接着说:“看起来她和园丢—艾尔弗雷德极为不和。他是从当地雇来的,很懒惰。我想他和管家彼此如果没有必要从不交谈。格林肖小姐习以为常地说‘我从记事起就知道园丁和屋内的佣人之间不和。我祖父在时也是这样。那时候花园里有三个男佣和一个跑腿的男孩子,屋里是八个女佣,他们之间总是别别扭扭的’。” 第二天,卢又带来条新闻。 “很奇怪,”她说,“今天上午,格林肖小姐让我给她的外甥打了个电话。” “格林肖小姐的外甥?” “是的。好像他在剧团当演员。现在在博勒姆海边演出。我往那儿打了电话,他不在,便留下口信让他明天来吃午饭。很有趣,真的。老姑娘不想让管家知道。我想克雷斯韦尔可能做了什么事惹恼了她。” “明天是令人兴奋的连续剧中的又一集。”雷蒙德咕哝着。 “这的确像个连续剧,不是吗?和外甥和解,血浓于水……遗嘱要修改,旧的遗嘱将被销毁。” “简姨妈,您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是吗,宝贝儿?你听到她提起过警察的事吗?” 卢迷惑不解地问道:“什么警察的事?” “她曾无意中提起的,宝贝儿。”马普尔小姐说,“这其中一定有些蹊跷。” 第二天卢怀着愉快的心情去上班。她穿过敞开的前门——这幢房屋的门和窗户总是开着的。格林肖小姐好像不怕窃贼似的,也确实有道理,因为房子里的大多数东西都有几吨重,拿到市场上也没人肯买。 卢在车道上看到了艾尔弗雷德。他正靠在一棵树上吸烟,但一看到她,便马上抓起一把扫帚,勤勤恳恳地扫起落叶来。“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她想道,“但很英浚”他的背影使她想起了什么人。当她穿过大厅去楼上的书房时,她扫了一眼挂在壁炉上的一张纳撒尼尔·格林肖的巨幅画像,从中可看出维多利亚时代的鼎盛繁华。他坐靠在一把巨大的安乐椅上,胖胖的双手放在他那肥胖的肚子上,丝制背心口袋上挂出一串金表链。当她把目光从腹部移到圆鼓鼓的脸上那对刷子似的浓眉、密密的胡须时,她马上想到纳撒尼尔·格林肖年轻时一定非常英俊潇洒。他看起来有点儿像艾尔弗雷德……她走进书房,随手关上门,打开打字机,从写字台一边的抽屉里拿出日记。透过敞开的窗户,她一眼瞥见格林肖小姐穿着一件紫褐色有枝叶花纹的裙子俯身在假山上卖力地除草。前两天一直下雨,杂草又长出很多。 在城市里长大的姑娘卢想,如果她有座花园,那么她绝不会建座只能人工除草的假山,接着她便坐下来聚精会神地工作起来。 十一点半,克雷斯韦尔太太端着咖啡盘走了进来,看样子她火气很大。她“砰”地把盘子放在桌上,发起了牢骚:“请人吃午餐……家里却什么都没有!我想知道我是干什么的?艾尔弗雷德跑哪儿去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我来时看到他在车道上扫落叶。”卢答腔道。 “我敢说、他的那份工作轻巧着呢。” 克雷斯韦尔太太一阵风似的又走了出去。“咣当”一声关上了门,卢暗自笑了笑。她好奇地想,这个外甥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她喝完咖啡又开始了工作。她聚精会神于手头的工作。 不知不觉时间已飞快地过去了。纳撒尼尔·格林肖的日记写得很坦率。卢读到他与邻近城镇里的一个漂亮的酒吧女招待的隐私一章时感到在措词上需要作较大的改动。 她正想着,突然听到花园里传来一声惊叫,她跳了起来跑到窗前。只见格林肖小姐从假山那边摇摇晃晃地向这边走来,双手紧紧抓住胸前一根带羽毛的箭杆。卢头脑登时一阵麻木,认出那是一支箭。 格林肖小姐的戴着破旧草帽的头耷拉到胸前,她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向卢喊道:“……射……他射中了我……用箭……叫人……”卢冲到门口,拧了一下门把手,但门却纹丝不动。她拼命地摇晃着也没打开,这才意识到她被反锁在屋内。她冲到窗前。 “我被锁在屋里了。” 这时格林肖小姐背对着卢,摇摇晃晃地朝远处管家的那扇窗户喊道:“报告警察……电话……”接着像个醉鬼似的摇摇晃晃地在楼下起居室的窗前从卢的视野中消失了。不一会儿,卢听到一阵瓷器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声重重的落地声,之后是一片沉寂。她想一定是格林肖小姐迷迷糊糊地撞到放有瓷茶具的小桌上了。 卢歇斯底里地“咚咚”敲着门,叫着,喊着。窗外没有爬山虎和排水管,她还是出不去。 她已敲得精疲力尽了,便又回到窗前。那边起居室的窗户闪出管家的头。 “奥克斯利太太,快过来开门让我出去,我被锁在屋里了。” “我也被锁在屋里了。” “哦,天哪!太糟糕了!我给警察打了电话。这间屋里有个分机,但我不明白,奥克斯利大太,我们是怎么被反锁在房间里的。我怎么没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你听到了吗?” “没有,我什么也没听到。哦,上帝啊!我们该怎么办呢?也许艾尔弗雷德还在。”卢放开嗓门喊了起来:“艾尔弗雷德!艾尔弗雷德!” “他一定是去吃饭了。几点了。” 卢看了看手表。 “十二点二十五分。” “他一般十二点半才去,但他一有机会就会偷偷地提前溜掉。” “你认为……你认为……” 卢是想说:你认为她死了吗?但话却塞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她没有办法只能等来人再说。她坐在窗台上,等了不知多久,时间好像也停滞了。这时才见警察戴着呆头呆脑的头盔从房子的拐角处转过来。她把身子探出窗外,他看了看她,用手搭在额前挡住刺眼的阳光。劈头盖脸地质问道:“这儿发生了什么事?” 卢和克雷斯韦尔在高高的窗前一口气把这恐怖的消息告诉给下面昂着头的警察。 警察掏出一个笔记本和铅笔:“你们两位女士跑上楼,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请报一下你们的名字。” “不,是别人把我们锁在屋里的。快上来让我们出去。” 警察反驳道:“适当的时候会放你们出来的。”然后就消失在下面的窗前。 时间又一次显得那么漫长难熬,卢听到一声尖厉的汽车刹车声。似乎过了一个小时,但其实是三分钟,来了位警佐。看起来比前一个更机警些,他把克雷斯韦尔太太放了出来,然后又放了卢。 “格林肖小姐呢?”卢颤抖着声音,“发……发生了什么事?” 警佐清了清嗓子。 “夫人,很遗憾地告诉您,”他说,“我已经告诉了克雷斯韦尔太太。格林肖小姐死了。” “被谋杀的。”克雷斯韦尔太太说:“谋杀事件。” 警佐含糊他说: “也许是个偶然事件——可能是带弓箭的乡村小伙子误伤了她。” 接着又听到一阵刹车声,警佐说:“一定是医生。”接着便下了楼。 但来人却不是医生。卢和克雷斯韦尔跑下楼,看到一个年轻人犹豫不决地穿过前门停住了脚步,迷惑地环顾着四周。 然后用一种甜甜的声音开了口——也许和格林肖小姐的声音有些血缘上的相似——他问道:“对不起,格……格林肖小姐住在这儿吗?” “我能问一下你的名字吗?”警佐走到他跟前。 “弗莱彻,”年轻人说,“纳特·弗莱彻。事实上我是格林肖小姐的外甥。” “真的,先生。嗯……对不起……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吗?”纳特·弗莱彻问道。 “这儿发生了意外……你的姨妈被箭射中了……刺穿了颈静脉……”克雷斯韦尔太太歇斯底里地叫道(完全失去了她平日的文雅):“你的姨妈被谋杀了,这就是发生的事实。你的姨妈被谋杀了。” 韦尔奇警督把椅子又向桌边拉了拉,把房间里的四个人一个个审视了一遍。这发生在当天晚上。他又拜访了韦斯特家,以录取卢·奥克斯利的证词。 “你肯定听清她说‘射……他射中了我……用箭……叫人’?” 卢点了点头。 “那时是几点?” “……两分钟后我看了看手表……那时是十二点二十五分。” “你的手表准吗?” “我也看了钟。” 警督转向雷蒙德·韦斯特。 “先生,好像一星期前您和一位叫霍勒斯·宾德勒的先生做了格林肖小姐的遗嘱见证人。” 雷蒙德把那天下午他和霍勒斯·宾德勒探访“格林肖的蠢物”的事进行了简要叙述。 “你的证言很重要。”韦尔奇说,“格林肖小姐清清楚楚地告诉了你,她立遗嘱的受益者是克雷斯韦尔夫人,那个管家。她没付给克雷斯韦尔太太工资,以她死后克雷斯韦尔太太继承财产为条件,对吗?” “她是这么说的……是的。” “你是说克雷斯韦尔太太也清楚此事?” “这毫无疑问。格林肖小姐当我面立的遗嘱。但受益人是无权看遗嘱的。克雷斯韦尔太太也很清楚。” “因此克雷斯韦尔太太完全知道她是遗嘱的受益者。其作案动机很明显,我敢说如果她不是牢牢地被锁在房间里的话会是我们的主要嫌疑对象。而且格林肖小姐确定无疑他说过是个男人射中她的……”“她确实被锁在房间里了吗?” “哦,是的。卡利警佐给她开了锁。锁是巨大的古式锁,钥匙是老式的。钥匙在锁里,里面的人不可能打开锁,也没什么其它的办法可以出去,没有。你可以完全相信克雷斯韦尔太太是被锁在那问屋里的。房间里也没有弓和箭,况且格林肖小姐无论如何不可能被从窗户那边射来的箭射中……角度就不对……不,应该排除克雷斯韦尔太太作案的可能性。” 他顿了顿说: “你曾说过格林肖小姐是个爱开玩笑的人。” 马普尔小姐目光变得犀利起来。 “因此遗嘱的受益者不是克雷斯韦尔太太?”她不容置疑地问道。 韦尔奇警督吃惊地看着她。 “夫人,您的猜测很有道理。”他说,“是的,克雷斯韦尔太太并不是财产的继承人。” “就像内史密斯先生一样。”马普尔小姐点点头说,“格林肖小姐告诉克雷斯韦尔太太她打算把她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她而不付给她工钱,可实际上她却把钱留给了别人。毫无疑问她自鸣得意,难怪当她把遗嘱夹到《奥德利女士的秘密》里时哈哈大笑。” “幸运的是奥克斯利太太能告诉我们遗嘱的详细情况及存放地,”警督说,“否则我门要费一番周折才能找到。” “维多利亚式的幽默。”雷蒙德·韦斯特咕哝道。 “因此她最后把财产留给了她的外甥。”卢说。 警督摇了摇头。 “不,”他说,“她没有留给纳特·弗莱彻。这儿有段小插曲……当然我对这一带并不熟,只是听到些流言蜚语……好像很久以前格林肖小姐和她的姐姐同时爱上了年轻英俊的马术教练,最后姐姐如愿以偿得到了心上人。这样她决不会把财产留给她的外甥……”他顿了顿,摸摸腮帮说道:“她留给了艾尔弗雷德。” “艾尔弗雷德……那个园丁?”琼惊讶地反问道。 “是的,韦斯特太太。艾尔弗雷德·波洛克。” “但为什么?”卢叫道。 马普尔小姐咳嗽一声咕哝道: “我想他们之间一定有血缘关系。” “您可以这么说。”警督赞同道,“村里的人都传说托马斯。波洛克——艾尔弗雷德的祖父,是老格林肖的一个私生子。” “是的。”卢叫道,“像极了!今天早晨我看到的。” 她又提起早晨在车道看到艾尔弗雷德,走进大厅看到老格林肖画像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敢说!”马普尔小姐说,“她以为艾尔弗雷德·波洛克会以这幢房子为荣,肯定会住进去,而她的外甥却不会,如果给他,他很有可能会马上卖掉它。他是个演员,是吗?现在他正演什么剧呢?” 韦尔奇警督觉得老妇人离题太远了,但他还是彬彬有礼地答道:“夫人,他们在作詹姆斯·巴里戏剧的巡回演出。” “巴里,”马普尔若有所思他说。 “就是《女人知道》。”韦尔奇警督说,说完脸红了。他又急忙解释道:“这是剧名,我倒不常看戏。但我妻子常去,她上个星期看的这出剧。听说演得很成功。” “巴里写了一些感人的剧本。”马普尔小姐说,“但有一次我和我的老朋友伊斯特利将军去看巴里的《小玛丽》,”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们都觉得不知往哪瞧好。” 警督由于对于《小玛丽》的剧情一无所知,面露迷惑之色。 马普尔小姐便解释道: “警督,当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没人说什么‘肚子’这样不雅的词。” 警督看起来更加迷惑不解。马普尔小姐自言自语道:“《尊敬的克赖顿》构思精巧;《玛丽·罗斯》情节动人,我还记得当时我感动得流下了眼泪;《标准大街》倒没多大意思。哦,当然还有《灰姑娘之吻》。” 韦尔奇警督没有时间闲聊戏剧,他把话题又转到案子上。 “问题是,”他说,“艾尔弗雷德知不知道老妇人把财产留给了他呢?她告诉他了吗?”他又补充道:“要知道……在博雷姆拉弗尔有个箭术俱乐部,艾尔弗雷德·波洛克是俱乐部成员之一,他是个好射手。” “照这么说案件不是很清楚了吗?”雷蒙德·韦斯特反问道,“这就和两个妇女被锁在屋里的事实相吻合——他知道她们的房间。” 警督看着他,忧郁低沉他说: “他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我认为不在现场的证明并不是很可靠的。” “也许是的,先生。”韦尔奇警督说,“你的口气像个作家。” “我不写侦探小说。”雷蒙德·韦斯特说,随即被这个想法吓坏了。 “不在现场的证明并不可靠。说是这么说,”韦尔奇警督接着说:“但我们要的是事实。” 他叹了口气。 “我们一共有三个怀疑对象。”他说,“当时三个人在案发现场附近。但奇怪的是似乎三个人又都不具备作案的可能性。管家刚才已排除在外;外甥纳特·弗莱彻在格林肖小姐被杀时正在几英里外的加油站加油并打听路线;而艾尔弗雷德波洛克,有六个人发誓证明他在十二点半走进临近的餐馆,像往常一样吃了一小时的面包、奶酪和啤酒。” “有意编造的不在现场的证明。”雷蒙德·韦斯特心头陡地浮现出一丝希望,不禁喊道。 “也许是。”韦尔奇警督说,“但事实无可辩驳。” 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然后雷蒙德把头转向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陷入沉思中的马普尔小姐。 “该您了,简姨妈。”他说,“警督糊涂了,警佐,我,琼,卢都糊涂了。但您,简姨妈一定心如明镜,我说得对吧?” “我不敢这么说,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说,“倒不是那么清楚明白。谋杀,亲爱的雷蒙德,并不是游戏。我想可怜的格林肖小姐并不想死,但这却是残酷的现实。谋杀计划周密而狠毒。这不是开玩笑!” “对不起。”雷蒙德羞愧地说,“我倒不是像我说的那样无情,只是以轻松的态度驱赶恐惧。” “我明白,这是现代的一种心理趋势。”马普尔小姐说,“战争中人们也拿葬礼开玩笑。是的,也许我说你有时是元心的。” “不是。”琼说,“其实我们似乎对她并不了解。” “说得很对,”马普尔小姐说,“亲爱的琼,你根本就不认识她。我也不认识她。雷蒙德只是从一个下午的交谈中对她有些印象。卢也才认识她两天。” “简姨妈,别绕圈子了。”雷蒙德说,“谈谈您的看法。您不介意吧,警督。” “一点也不。”警督礼貌他说。 “嗯,亲爱的。看起来我们有三个怀疑对象,只有这三个人有作案动机。然而我们又有三个很简单的理由排除了这三人作案的可能性。管家不可能作案,因为她被锁在房间里,而且格林肖小姐肯定是一个男人杀了她;园丁也没有可能作案,因为案发时他在餐馆吃饭。外甥也没有可能作案,因为案发时他还在距案发现场很远的车里。” “是这样的,夫人。”警督说。 “而且外来人也不可能有机会作案,那么我们从何处着手呢?” “这也是警督想弄清楚的。”雷蒙德·韦斯特说。 “人们的思维常常会被眼前的事实固定住,”马普尔小姐歉意他说道,“如果我们不能改变这三个人在案发时的各自举动或是所在地点,那么我们能不能改变一下发生谋杀的时间呢?” “你是说我的手表和钟都不准吗?”卢问道。 “不是的,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当你以为谋杀发生时其实它并没有发生。” “但我看到了。”卢叫道。 “嗯,亲爱的,我在想的就是你是否看得仔细。你知道,我一直在问自己写书是否是你被雇佣的真正原因。” “那为什么,简姨妈?” “嗯,亲爱的,这似乎很奇怪。格林肖小姐不喜欢花钱,然而她却雇佣了你,而且答应了你的条件。在我看来她或许是想让你在二楼书房里做主要的目击证人——找个忠实可靠的外人做确定谋杀的时间、地点的证人。” “但你不是在说……”卢不相信地问道:“格林肖小姐是被蓄意谋杀的吧?” “亲爱的,我的意思是,”马普尔小姐说,“你其实并不认识格林肖小姐。没有真实可靠的理由,不是吗?你去那儿见到的格林肖小姐就一定是雷蒙德几天前看到的格林肖小姐吗?哦,是的,我明白了。”她制止了卢接着说:“案发时她穿着奇特的老式印花布裙和一顶奇怪的草帽,头发凌乱。这和上周未雷蒙德描述的格林肖小姐吻合。但要知道那两个女人年纪相仿,身高体重都相似。我是说管家和格林肖小姐。” “但管家很胖!”卢叫道,“她的胸部很丰满。” 马普尔小姐咳了一声。 “但亲爱的,现在的年代,我看到商店里摆了很多那种胸罩,任何形状、大小的都应有尽有。” “您是说……”雷蒙德问道。 “亲爱的,我在想卢在那儿工作的两天或者说三天里,一个女人有可能扮演两个角色。卢,你说你很少看到管家,只是上午她给你端咖啡时才能见到。舞台上的演员也是这样的,走下舞台不出一两分钟会换张面孔重新登场,我想换装很容易。女伯爵的头饰也许只是个假发可随时摘戴。” “简姨妈,你是说那天当我开始工作时格林肖小姐已经死了?” “没有死,而是昏迷,我断定。管家这种无耻的女人是会干得出来的。之后她安排你给外甥打个电话,让他按时来吃午饭。惟一知道这个格林肖小姐不是真正的格林肖小姐的人是艾尔弗雷德,你还记得吗?你在那儿工作的头两天正在下雨,格林肖小姐待在房里。艾尔弗雷德因为和管家不和从不走进房里来。而那天上午艾尔弗雷德在车道上,格林肖小姐在假山上除草——我倒想看看那座假山。” “你是说克雷斯韦尔夫人杀了格林肖小姐?” “是的,在给你送咖啡后,这个女人出去时有意把门锁上了,然后把昏迷不醒的格林肖小姐搬到起居室,接着又装成格林肖小姐的模样在假山上除草,以便你能在窗前看到她。到了计划好的时间,她就尖叫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屋里走去,抓着箭杆好像它已穿透喉咙。她喊着救命时慎重地说了句‘他射的我’,这样就排除了对管家的怀疑。她还冲着管家的窗户喊叫似乎她看到管家在房间里。接着走进起居室推倒了摆有瓷器的桌子……然后快步跑到楼上,戴上她的女侯爵假发,不一会儿就从窗口探出头,告诉你她也被锁在房里了。” “但她的确被锁在房里了。”卢说。 “我知道,那就是那个警察的事了。” “什么警察?” “是的……什么警察?警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给我们讲讲你到达现场的前后经过好吗?” 警督看起来有些不解。 “在十二点二十九分,我们接到克雷斯韦尔太太——格林肖小姐的管家打来的电话,说她的主人被箭射伤了。卡利警佐和我便立刻开车于十二点三十五分到达事发现场,我们发现格林肖小姐死了,两位女士被锁在各自的房间里。” “亲爱的,你明白了吧。”马普尔对卢说。“你看到的警察并不是真正的警察。你也没有再多想……一般人不会……不会对另外出现的穿制服的人产生怀疑。” “但那是谁呢——为什么?” “如果问是谁——那么,如果他们在上演《灰姑娘之吻》的话,警察是其中的主角。纳特·弗莱彻只需换上舞台上穿的戏装就行。他在加油站问了时间以便让人有个十二点二十五分的时间概念,然后飞速行驶,把车停在拐角处,穿上警察制服扮演起他的另一个角色来。” “但,为什么?……为什么?” “必须有人在外面锁上管家的门,必须有人拿箭刺穿格林肖小姐的喉咙。你可以用一支箭刺杀一个人就像射杀的一样——但它需要一定的力量。” “你是说他们俩都参与了此事。” “哦,是的,我想是的。很可能是母子俩。” “但格林肖小姐的姐姐早就死了。” “是的,但我确信弗莱彻先生一定又娶了一位太太,似乎他是那种人。我想那个孩子也死了,这个所谓的外甥其实是他第二个妻子的孩子,与格林肖小姐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这个女人弄到了当管家的职位做内应,然后他假称她的外甥写了信,要求拜访她……当时他也许穿着警察制服来的,想开个玩笑……或者请她去看剧,但我想她起了疑心井拒绝见他。如果她死后没留遗嘱,那么他将是她财产的继承人——但当然她曾立了有益于管家的遗嘱。像他们期待的那样。这样万事俱备,只差这最后一步棋。” “但为什么凶器是一支箭呢?”琼反问道,“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不是多此一举,亲爱的,艾尔弗雷德是一家箭术俱乐部的成员——一切嫌疑会转到他头上。但他十二点二十分在餐馆这一事实对他们来说是不幸的,艾尔弗雷德总是提前停工,这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她摇了摇头。“他们的计划被破坏了,艾尔弗雷德的懒惰救了他自己的命。” 警督清了清嗓子。 “嗯,夫人,您的这番推断很有意思,但我还必须要进行调查……”4马普尔小姐和雷蒙德·韦斯特站在假山边,看了看地上那个装满枯草、蔬菜的篮子。 马普尔小姐咕哝道: “庭荠(庭芥:据说此种植物有治疗狂犬病的功效。——译注)、虎耳草、风铃草……是的,这些是我需要的证据。昨天上午在这儿除草的人决不是常侍弄园子的人……那个人把蔬菜都当草拔了,现在我知道我是正确的。谢谢你带我来这儿,亲爱的雷蒙德,我想亲眼看看现常”她和雷蒙德仰头看了看那宏伟壮观的“格林肖的蠢物”。 这时传来一阵咳嗽声。他们转过身,看到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在看着这幢楼房。 “庞然大物,”他说,“现在可找不着这么大的房子了……别人都这么说。我不大清楚。如果我赌赢一场球赛赚了很多的钱,那么我想盖的房子就是这样的。”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现在我可以承认……这幢房子是我曾祖父建造的。” 艾尔弗雷德·波洛克说,“是幢好房子!虽然人们都叫它‘格林肖的蠢物’。” <hr />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