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时》 十一月十九日 壁炉附近的一群人几乎清一色全是律师或是跟法律有关的人物。马丁岱尔律师,王室律师顾问路华斯·罗德,因“卡斯岱尔斯”一案而出名的小丹尼尔斯,以及其他一些职业律师——嘉斯迪斯·克里弗先生,“路易斯特南奇公司”的路易斯先生,和老屈维斯先生。屈维斯先生年近八十,非常成熟、经验老道的八十高龄。他是一家有名的律师事务公司的成员,那家公司最有名的一员老将。他解决过无数难缠的微妙案件,据说他是全英格兰最懂得“诡秘缘由”的人,而且他是位犯罪学专家。 不花脑筋的人们说屈维斯先生应该写一部回忆录。屈维斯先生可不这么认为。他知道他懂得太多了。 虽然他久已呈半退休状态,不再像以往那般活跃,但是全英格兰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意见能像他的一样受到同行的重视。每当他那明确、有气无力的话声扬起,在场的每一个人总是无不恭恭敬敬地闭上嘴巴,洗耳恭听。 自前谈话的主题是当天伦敦中央刑事法庭审理定案的一个广受议论的案件。那是个谋杀案件,拘押的被告获得开释。他们这一群人正在忙着设法翻案,提出各人的见解。 原告犯了“依赖一名证人”的错误——老狄普利奇应该了解这样一来他给了被告方面可趁之机。年轻的亚瑟对那侍女的证词大加利用。班特摩尔在总结时表现得很好,将案件转向正确的方向,然而木已成舟,为时已晚,终究还是败下阵来——陪审团采信了那个侍女的证词。陪审团是奇妙的——你从不知道他们会采信什么——然而一旦让他们在脑子里想起了什么,任何人也没有办法改变他们的想法。他们相信那个女孩子所说的关于铁橇的事是实话,谁也奈何下了他们。医学方面的证词他们听不进去。所有那些冗长艰涩的科学用语——那些搞科学的家伙真他妈的都是些糟糕的证人——总是哼哼哈哈的无法直截了当地回答“是”或“不是”——总是说“在某些情况之下那可能发生”——等等之类的婆婆妈妈的话! 各人的看法一点一滴地都发表过了,当谈话声变得断断续续,有一搭没一搭时,他们都有一种好像少了什么似的感觉,一张张的脸开始转向屈维斯先生,因为屈维斯先生一直都还没有发言。他们的那种感觉逐渐明朗了起来,他们一群人显然都在等着他们最敬重的同行发表最终的高论。 屈维斯先生靠在椅背上,心不在焉地擦着眼镜。屋内一时的沉静令他突然抬起头来。 “啊?”他说:“什么?你问我什么吗?” 路易斯开口说: “我们正在谈论雷莫尼那件案子,先生。” “嗯,”屈维斯先生说,“我正在想。” 一片静肃。 “不过,”屈维斯先生仍旧擦着眼镜说,“我恐怕想的不切实际,纯粹只是空想。我想是年纪大的结果。像我这把年纪的人是有不切实际的空想特权的。” “是的,的确如此,先生。”路易斯嘴里这样说,脸上却露出疑惑的神色。 “我所想的,”屈维斯先生说,“不大跟法律观点有关——虽然这件案子所引起的各种法律观点是有趣——非常有趣——如果陪审员的裁决是有罪的话,那倒还大有上诉的余地,我有点认为这样——不过现在我不谈这个。如同我所说的,我所想的不是法律的问题而是——呃,这个案子里的人。” 每个人表情都有点惊愕。他们在考虑案中人时都只关心他们作为证人的可信度等等而已。甚至没有人曾经想过被拘押的涉嫌人究竟是真的有罪或是如同法庭所宣判的无罪。 “人类,你知道,”屈维斯先生满腹心思他说,“人类,形形色色,各种各类都有。有些具有头脑,更多的是没有头脑的。他们来自各地,兰卡郡、苏格兰——那餐厅老板来自意大利,而那教书的女人来自中东某个地方。他们全都陷入那件事情中,最后全部在一个灰沉沉的的十一月天里被带进伦敦的一个法庭里。每个人都扮演着个小小的角色。事情的高潮是谋杀案审判。” 他暂停了下来,微妙地轻敲着膝头。 “我喜欢好的侦探故事,”他说,“但是,你们知道,它们起头就错了!一开头就是谋杀。可是,谋杀是结尾。故事在那之前很久就开始了——有时候是好几年前——所有那些让某些人在某一天某一时间都聚集在某一个地方的原因和事件。以那个小侍女的证词来说——要不是那厨房女佣抢走了她的男朋友,她也不会愤而离去,改投雷莫尼家,成为被告方面的主要证人。那邱瑟比·安东尼里——去帮他哥哥代职一个月。他哥哥糊里糊涂,绝对看不出邱瑟比精明的眼光所看出来的那些。要不是那个巡官对四十八号那户人家的女厨子有意,他也不会巡逻到那么晚……” 他轻轻地点点头。 “一切都聚合向一个地点……然后,时侯一到——冲锋!‘零时’已到,攻击发起。是的,他们全都像一群战士一样,聚合在一起,等待攻击发起的‘零时’……” 他重复说:“等待攻击发起的‘零时’……” 然后他微微打了个快速的冷颤。 “你在发冷,先生,过来靠近炉火一点,” “不,不。”屈维斯先生说,“只是觉得好像有人正从我坟上走过一样。好了,我该回家去了。” 他和蔼地微微点下头,然后缓步走出去。 室内一阵出奇的沉静,然后王室律师顾问路华斯·罗德说,可怜的老屈维斯真是上了年纪了,威廉。克里弗爵士说:“敏锐的头脑——非常敏锐的头脑——不过到底是年龄大了,不管用了。” “而且心脏无力,”罗德说,“我想随时都可能倒地不起。” “他自己非常小心保重,”路易斯说。 此时屈维斯先生正小心地跨进他那平稳的名贵的“丹勒”座车里。司机送他回到座落在一处安静地区的家,一个热心的侍仆帮他脱掉大衣。屈维斯先生走走进书房,炭炉里的火正熊熊燃烧着。他的卧室就在书房的后头,为了他的心脏设想,他从不爬楼梯。 他在火炉前坐了下来,取阅信件。 他的脑子里仍然想着他在俱乐部里所说的话。 “甚至现在。”屈维斯先生自言自语,“某部戏——某件即将发生的谋杀案——正在酝酿当中。如果我写一部血腥的犯罪小说,我会从一个老年绅士坐在火炉前拆阅信件开始写起——他不自觉地一步步趋向零时——零时……” 他拆开一封信,心不在焉地看着。 突然他的表情变了。他从梦想中回到了现实。 “天啊。”屈维斯先生说,“真是叫人困扰极了!真的,真是非常叫人困扰。这么多年了!这将改变我所有的计划。” 第1节 一月十一日 躺在病床上的人微趴转动身子,闷哼了一声。 负责这个病房的护士从她的办公桌那里站了起来,向他走过来。她帮他调整一下垫枕,同时帮他移动一个较舒适的姿势。 安德鲁·马克怀特咕咯一声以示谢意。 他正处于满腔悲痛与反抗情绪的状态中。 本来这个时候一切都该已成为过去。他该早已解脱了才是!他妈的那棵悬崖边冒出来的鬼树真是该死!那些冒着冬夜的酷寒在悬崖边幽会的情侣也是他妈的该死。 要不是他们(还有那棵树),一切早就过去了——投入那冰冷的深水里,也许挣扎一下,然后就一切湮没——一条无用的生命结束。 如今他在什么地方,肩骨折断,荒谬地躺在医院病床上,等着被警方控以“自杀未遂”的罪名。 真他妈的,命是他自己的,不是吗? 要是他自杀成功,他们就会虔诚地把他当做精神失常而自杀的人埋葬掉! 精神不正常,真是的!他从来就没有那么清醒过,像他那种处境的人自杀是最合理、最合逻辑不过的事。 落魄、倒霉到了极点,健康情况长年不佳,太太离他而去,跟别的男人跑了。没有工作,没有温情,没有钱财、健康或希望,了结生命当然是唯一可行的解脱之道吧? 然而如今他却躺在这里,落入这种啼笑不得的苦境。不久他将因为企图了结自己的生命而遭假装神圣的治安推事训戒一顿。 他气得鼻子连吼几声,身子一阵燥热。 护士再度到他身边。 她年轻,一头红发,一张和善、有点茫然的脸。 “很痛吗?” “不,不痛。” “我给你点药吃吃好睡一觉。” “不用了。” “可是——” “你以为我忍受不了这一点痛和睡不着觉吗?” 她有点高傲地微微一笑。 “医生说你可以吃点安眠药。” “我不管医生怎么说。” 她帮他拉拉被子,同时把一杯柠檬汁移近他一点。他有点不好意思他说:“抱歉,我这么无礼。” “噢,没关系。” 她完全不受他坏脾气的干扰,这令他感到不安,他的无理取闹无法渗透她那层身为护士的“冷漠”盔甲。他是个病人——不是人。 他说: “他妈的多管闲事——这全是他妈的多管闲事……” 她以谴责的口吻说:“嗳,嗳,这可就非常不乖了。” “乖?”他问道。“乖?我的天。” 她平静地说:“明天一早你就会感到好过些。” 他吞了一口气。 “你们这些护士。你们这些护士!你们根本就不是人!” “我们知道什么对你最好,你知道。” “这正是叫人生气的地方!你,医院,全世界,不断地干涉!知道什么对别人最好。我企图自杀,你知道吧?” 她点点头。 以我跳不跳崖那是我自己的事,不干别人的事,我受够了。我落魄、倒霉到了极点!” 她的舌头弄出一点声响,表示抽象的同情。他是个病人。地正让他出气发泄。 “如果我想自杀那有什么不可以?”他问。 她相当严肃地回答他这个问题。 “因为那是不对的。” “为什么不对?” 她以怀疑的眼光看着他。她自己的信仰没有受到干扰,但是她对自己的观感颇有“不可言传”之感。 “这——我是说——自杀是不道德的。不管你喜不喜欢,你都得继续活下去。” “为什么?” “哦,总得考虑到别人,不是吗?” “我没什么好考虑的。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一个人会因为我不在而丝毫受损。” “你没有任何亲人吗?没有母亲、妹妹或什么的?” “没有,我曾经有个太太,但是她离开我了——她走得对!她知道我没有用。” “可是你总有些朋友吧?” “没有,我没有。我不是个交得上朋友的人。听我说,护士小姐,我来告诉你。我曾经是个快乐的家伙,有份好工作,一个漂亮的太太。后来出了次车祸,我的老板开的车,我在车子里。他要我说车祸发生时他开车的车速是三十哩。其实不然。他开到将近时速五十哩。没有人受伤死掉。事情不是这样,他只是想向保险公司索赔。我没照他的要求做。那是说谎。我从不说谎。” 护士说:“我想你是对的,相当对。” “你真这样想,是吗?可是我的固执已见却让我丢了差事我的老板气坏了。他炒了我的鱿鱼而且还设法让我找不到其他的工作。我太太受了看我一天到晚到处低声下气的找不到任何工作。她跟我的一个朋友跑了。他闯得很好,出人头地。我却越走越往下坡去。我开始嗜酒,可是光喝酒并不就能找到工作,最后我染上了酒瘾——伤了内脏——医生告诉我永远没有办法复原了。到了那种地步也没什么好再活下去了,最简单,也是最干净利落的方法就是一死百了,我的生命时我自己或对任何其他人都没什么好珍惜的。” 小护士喃喃说:“这可难说。” 他笑出声来。他现在情绪比较好了。她那天真无邪的固执令他觉得有趣。 “我的好女孩,我对任何人有什么用处?” 她慌乱他说:“这可难说。你可能会有用——有一天……” “有一天,不会有这么一天了。下一次我会有把握。” 她断然地摇摇头。 “噢,不,”她说,“如今你不会再自杀了。” “为什么下会?” 他会再来一次吗?他真的想自杀吗? 突然之间,他知道他不会再做。不为了任何理由,也许确的理由是她出自她特殊的知识所说的那个,一个人是不会重复自杀的。 然而如此一来,他更感到决心想逼她承认在道德方面说他是有权自杀的。 “不管怎么说,命是我自己的,我高兴拿它怎么样就有权拿它怎么样。” “不——不,你没有这个权利。” “可是,为什么我没有,我亲爱的女孩,为什么?” 她脸红起来;她的手指玩弄着挂在颈间的黄金小十字说: “你不了解。上帝可能需要你。” 他睁大双眼凝视——吃了一惊。他不想扰乱她孩手般的信念。他嘲讽他说: “我想有一天我可能阻挡住一匹狂奔而逃的马,救了马上一位金发小孩一命——是不是这样?嗯?” 她摇摇头。她尽力力试着说出心中十分鲜明但却难以言传的想法。 “也许只是在某一地方——不做什么——只是正好某一时节在某一地方——哎,我无法说出我的意思,但是你可能正好——正好有一天走在街上,而且因此正好完成了某件非常重要的事——也许甚至不知道是什么事。” 这位红发小护士来自苏格兰的西海岸,她的一些家人具有“透视力”。 也许,她隐隐约约预见了一幅景象,一个男人在九月天的夜晚里,走在一条路上,因而挽救了一条人命,使之免于惨死…… 第2节 二月十四日 房里只有一个人,而且一片静寂,唯一能听见的声响是这个人手上的笔在纸上一行行划过的声响。 没有别人看见纸上所写的,如果有,他们几乎不会相信他们眼睛所看到的。因为这个人正在书写的是个周详的谋杀计划。 有些时候肉体知道心灵在控制着它——它听命于那控制着它行动的异样东西。有些时候则是心灵知道它拥有且控制着肉体,同时利用肉体达到它的目的。 坐在那儿书写着的人是处在第二种状态中,这是个冷静、聪慧、控制自如的心灵。这个心灵只有一个想法和一个目的——毁灭另一个人。为了达成他的目的,他正在纸上严密地演练他的计划。每个偶发性、每个可能性都考虑到。这件事非得做到完美无缺不可。这个计划,就如同所有的好计划一样,并非一成不变的,在某些阶段有某些变通的行动可供选取。而且由于这是个顶尖的心灵,它了解必须为不可预见的事物预作心理准备。不过主线已经清清楚楚地抓出来而且严密地审核过,时间、地点、方法、对象…… 这个人抬起头来,拿起写好的计划,仔细地看过一遍。嗯,一清二楚。 一抹微笑掠过严肃的脸庞,神智不太健全的微笑。这个人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男人真是由造物者依照他自己的形象而造的,那这就是个非常可怕的拙劣品。 嗯,一切都已计划好了——每个人的反应都已预测、斟酌过,每个人的善恶都加以利用上,同时一起导向一个邪恶的目的。 然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书写计划的人微笑着写下一个日期——九月的某一天。 然后,一声大笑,纸张被撕得粉碎,碎片被丢进熊熊燃烧的炉火里。毫不疏忽,每一小碎片都被烧得精光。这个计划如今只存在计划者的脑里。 第3节 三月八日 巴陀督察长正坐在早餐桌上。他的下巴一副粗野的样子。他正慢慢他仔细看着一封他太太刚刚含着眼泪交给他的信。他面无表情,因为他的脸上从来就不带任何表情。有如木雕的一张脸,坚固、耐久,而且就某一方面来说,给人深刻的印象。巴陀督察长一向就不让入觉得他出色;他的确不是个出色的人,但是他具有其他某些气质,难以言明,却给人强烈感觉的气质。 “我简直不敢相信,”巴陀大大哭诉着,“西维亚!” 西维亚是巴陀督察长夫妇五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她十六岁,就读于麦石附近的一所寄宿学校。 信是那所学校的校长安夫瑞小姐写来的。一封明白、客套、极为圆滑老练的信。上面写得一清二楚,学校当局许久以来一直为一些小小的偷窃案件所困扰,最后终于澄清,西维亚·巴陀已经招供。安夫瑞小姐想尽可能早一点见见巴陀先生和夫人,好“商讨一下这种局面”。 巴陀督察长折好信,塞进口袋里,说:“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玛丽。” 他站了起来,绕过餐桌,摸摸她的面颊说:“不用担心,亲爱的,不会有事的。” 他安慰他太太一番,然后出门而去。 这天下午,巴陀督察长四平八稳地坐在安夫瑞小姐现代化的个别会客室里,他的一双木头似的大手搁在膝头上,面对着安夫瑞小姐,看起来比平常更是十足的警察相。 安夫瑞小姐是非常成功的一校之长。她有个性——很有个性,作风开明、跟上时代,她的管理纪律结合现代的一些观念。 她的房间是校风的代表。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清凉的燕麦色——大大的花瓶插着水仙花,还有一盆盆的郁金香和风信子。一两件希腊古器的仿制品,两件现代前进雕列作品,墙上挂着两幅意大利文艺复兴前的画作。在这一切之中,坐着安夫瑞小姐本人,身穿深蓝色衣着,一张热心急切的脸,让人感到有如一只诚实的灰狗,厚厚的镜片底下是一对看起来严肃的清澈蓝眼。 “重要的是,”她以清晰、悦耳的声音说:“这件事必须妥善处理。我们的着眼点得放在女孩本身,巴陀先生。西维亚本身!更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的生命不能沾上任何污点。不能让她有任何罪恶的心理负担——如果要加以责怪,必须非常非常小心,我们必须找出这些小小偷窃行为的幕后原因。也许,是自卑感作祟吧?她的运动项目不好,你知道——一种想要在其他方面出出风头的暧昧意愿——肯定她的自我的欲望?我们必须非常小心处理。这就是我想先单独见见你的缘故——让你晓得对西维亚必须非常非常小心。我再重复一下查出幕后原因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安夫瑞小姐,”巴陀督察长说,“这正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他的声音平静,他的表情平板,而他的两眼打量着这位女校长。 “我对她非常宽宏,”安夫瑞小姐说。 巴陀简洁的说:“谢谢,校长。” “你知道,我真的了解而且喜爱这些小家伙。” 巴陀没有直接回话。他说:“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现在见见我女儿,安夫瑞小姐。” 安夫瑞小姐再次强调,告诫他要小心——慢慢来——不要招致一个刚要步人成年的小女孩的敌对。 巴陀督察长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他只是不带任何表情,一脸平白。 他终于带他去她的书房。他们在走道上遇见一两个女孩。他们彬彬有礼地立正致敬,但是眼中充满了好奇的神色。安夫瑞小祖把他引进一个不如楼下那间那么令人觉得具有个性的小房间之后,说她会叫西维亚上来找他,然后退了下去。 就在她要离开房间之时,巴陀阻止了她。 “等一下,校长,你怎么发现西维亚是该我这些——呃‘漏子’负责的人?” “我用的是心理学的方法,巴陀先生。” 安夫瑞小姐神气十足地说。 “心理学的?嗯。证据呢,安夫瑞小姐?” “是的,是的,我相当了解,巴陀先生——你会这样想。你的——呃——职业惯性来了。不过心理学已开始加入了犯罪学。我可以向你保证绝对错不了——西维亚自动承认了。” 巴陀点点头。 “是的,是的——这我知道。我只是问你怎么盯上她的。” “哦,巴陀先生,女孩子衣物箱里的东西被人拿走的事不断增加。我召集所有的人告诉她们这些事实。同时,我静静地观察她们的脸。西维亚的表情马上引起我的注意。她的表情羞惭——慌乱。我当时就知道谁该负责。我不想跟她对质,我想让她自己承认。我为她设下了一个小小的试验——文字联想试验。” 巴陀点点头表现他了解。 “最后她全部都承认了!” 孩子的父亲说:“我明白。” 安夫瑞小姐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出去。 房门再度打开时,巴陀正站在那里看着窗外。 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他女儿。 西维亚就站在刚刚关上的门边。她高高的个子,皮肤微黑,瘦骨嶙峋。她的脸阴沉沉的,而且留有泪痕。她腼腆地说: “我来了。” 巴陀满腹心思地看了她一会儿。他叹了一口气。 “我真不该送你来这地方。”他说:“那个女人是个笨蛋。” 西维亚一时忘了她自己的问题,全然一副觉得好笑的样子。 “是说安夫瑞小姐?啊,可是她棒透了!我们都这么认为。” “嗯,”巴陀说:“如果她能让你们这么认为,那就不可能太笨。不管怎么样,这不是你待的地方——虽然我不知道——这可能然后地方都会发生。” 西维亚双手交缠。她头低下来,说: “我——我很抱歉,父亲。我真的很抱歉。” “你是该成到抱歉,”巴陀简短地说,“过来。” 她不情愿地慢步向他走去。他一手托住她的下巴,逼视她的脸。 “受了不少苦吧?”他和蔼地说。 她的眼中开始出现泪珠。 巴陀缓缓地说: “你知道,西维亚,我一直知道你有什么弱点。大部分人多多少少总有个弱点。通常这个弱点都相当容易看出来,如可以看得出来一个小孩子贪婪、脾气不好,或是喜欢欺凌弱小。你是个好孩子,非常文静——脾气好得不得了——从不制造任何麻烦——有时候我感到担忧,因为如果一个小孩子让人看不出任何缺点,那么一旦这个缺点出现便会盖过其他一切优点。” “就像我!”西维亚说。 “是的,就像你。你在过度紧张之下垮了——而且垮的方式怪极了。我以前从没有见过,真是奇怪。” 女孩突然轻蔑地说: “我想你见过的小偷够多的了!” “噢,是的——我对他们一清二楚。就因为这样,我亲爱的——并非因为我是你父亲(做父亲的对他们的子女了解不多)而是因为我是警察,所以我相当清楚你不是小偷!你根本没在这里偷过任何东西。小偷有两种,一种是抗拒不了突然的有力诱惑(这种例子少见——有趣的是一般正常,诚实的人类可以抗拒多么大的诱惑),另一种则是几乎把拿走不属于他们的东西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你不属于这其中任何一种类型。你不是小偷。你是个非常不寻常的说谎者。” 西维亚说:“可是——” 他紧接着说下去: “你全都承认了?噢,是的,这我知道。曾经有个圣女——从家里拿面包出去给穷人为吃。她丈夫不高兴,拦住她问她篮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她不敢实说,说是玫瑰花——他掀开篮子一看,果然是玫瑰花——奇迹出现!如果换作你是圣女伊莉莎白,带着一篮玫瑰花出门,而你丈夫过去问你带的是什么,你会吓得说是‘面包’。” 他顿了顿,然后和蔼他说:“事情就是这样,不是吗?” 他停顿了一段较长的时间,然后女孩突然低下头去。 巴陀说: “告诉我,孩子。到底情形是怎么样?” “她召集我们,讲了一些后。我看到她眼光落在我身上,我知道她认为是我!我感到自己脸红起来——而且我看到有些女孩子在看着我。太难受了。后来其他的人都开始看着我,在各个角落窃窃私语。我可以想象她们都这样认为。后来有天晚上安夫瑞把我和其他一些人叫上来这里,我们玩一种文学游戏——她说出一些字,我们回答——” 巴陀恶心地低吼一声。 “我看得出来这是什么意思——我有点无能为力,整个人好像麻痹了。我试着不要说错字——我试着想些不相干的事——像麻雀啦,或是花朵啦——而安夫瑞两眼像尖锥一样地在那里望着我——你知道,让人感到有点心烦,后来——噢,情况越来越糟,有一天安夫瑞相当和气地跟我谈,那么——那么谅解——而——我就崩溃了,说是我偷的——噢!爸爸,说过了以后真是一大解脱!” 巴陀触摸着他的下巴。 “我明白。” “你真了解?” “不,西维亚,我不了解,因为我不会那样。要是有任何人、想教我承认我没做过的事,我会对准他的下巴给他一拳。不过我明白你这件事是怎么一回事——你那眼光锐利的安夫瑞是个对心理学一知半解、生吞活剥的好例子。现在我们该做的事是澄清这一切。安夫瑞小姐在什么地方?” 安夫瑞小姐正巧妙圆滑地在附近徘徊。巴陀督察长直率的话语令她同情的微笑冻结在她脸上: “为了替我女儿讨回一个公道,我必须要求你找本地警方来调查这件事。” “可是,巴陀先生,西维亚她——” “西维亚从没碰过这个地方任何不属于她的东西。” “我相当了解,作为一个父亲——” “我不是以身为她的父亲而言,而是以身为一个警察而言。找警方来帮你办这件事。他们会谨慎调查。我料想你会发现那些东西藏在某个地方,而且上面会有指纹。小小偷儿不会想到戴手套。我现在就带我女儿走。要是警方查到证据——实实在在的证据——证明她跟偷窃有关,我准备带她上法庭。担当一切加诸她身上的后果,不过我不怕,她绝不是小偷,” 大约五分钟之后,当他开车载着西维亚驶出学校大门时,他问:“那个金头发、有点毛绒绒的,脸颊很红,下巴有一疤点,两只蓝眼睛分得很开的女孩是谁?我在走道上经过时看到她。” “听来好像是奥立佛·巴森斯。” “啊,如果查出来的结果是她,我一点也下会感到惊讶。” “她看起来害怕吗。” “不,一幅装模作样,自以为是的样子!我在法庭上见多了那种冷静、骄矜的样子!我猜她就是那个小偷——不过她不会自己招供——这种事不常见!” 西维亚叹了一口气说:“就像一场噩梦一样。噢,爸爸,抱歉!噢,我真是抱歉!我怎么会这么傻,傻到这种地步?我真的感到很难受。” “啊,好了,”巴陀督察长一只手抽离方向盘拍拍她的手臂,同时说出她喜爱的平庸安慰话语:“你不用担心。这些事是要来考验我们的。是的,是要来考验我们的。最起码,我是这样想。我不认为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什么作用……” 第4节 四月十九日 阳光火辣辣地洒落在奈维尔·史春吉坐落在鹿头镇的屋子上。 这是个每年四月通常至少会出现一次的天气,比大部分的六月大都来得热。 奈维尔·史春吉正沿着楼梯拾级而下。他穿着白色法兰绒运动衫裤,手臂挟着四把网球拍。 如果有人能从英格兰男子当中脱颖而出,被选为幸运男子,一生再无所需求者的典范,那么选举委员会可能会选中奈维尔·史春吉。他是个英国大众熟知的人物,一流的网球选手,全能的运动员,虽然他从未打入温布登的决赛中,但是他曾数度在预赛中立于不败之地,同时两度在混合双打中打入准决赛。也许,他各种运动样样精通,所以拿不到网球赛冠军。他的高尔夫球打得够水准,泳技不错,而且攀登过几次阿尔卑斯山。他三十三岁,健康情况极佳,人长得好看,钱财很多,刚娶了个极为漂亮的太大,全然无忧无虑、逍遥自在的样子。 然而就在这个明亮美丽的早晨,当奈维尔·史春吉下楼时,一团阴影笼罩着他。一团也许只有他自己才感知得到的阴影。他知道这团阴影的存在,他皱起了眉头,表情忧虑,踌躇不定。 他越过大厅,挺挺胸膛,好像要甩落某种负担,穿过客厅,来到玻璃覆盖的游廊,他大大凯伊正蜷卧在一堆垫枕中,吸饮着桔子汁。 凯伊·史春吉芳龄二十三,美得出奇。她有付苗条艳丽的身材,暗红色的头发,肤色完美,只薄施粉黛,增强姿色,那黑色的眼睛和眉毛,很少跟红发配在一起,然而一旦配在一起,便惹火得很。 她先生轻快地说: “嗨,美人儿,早餐吃什么?” 凯伊回说: “你吃那血淋淋的可怕腰子——还有香菇——熏肉,” “蛮不错的,”奈维尔说。 他自己动手吃将起来,同时斟了一杯咖啡。一阵安逸的沉默。 “啊,”凯伊煽情地扭动修剪平整、涂着猩红色寇丹的脚趾。“这阳光真是可爱,英格兰终究还是不怎么坏。” 他们刚从法国南海岸回来。 奈维尔瞄过了报纸上的大标题,翻到体育版,只回说:“嗯……” 然后,吃到吐司夹果酱,他把报纸搁到一旁去,拆阅信件。 信件很多,但是大部分他都拦腰撕破丢掉,都是些广告印刷品。 凯伊说: “我不喜欢客厅的色调。可不可以找人来重新刷过,奈维尔” “随便你,小美人。” “改成孔雀蓝,”凯伊陶醉他说,“配上象牙白的缎质椅垫。” “孔雀、大象都有了,你还得外加一只猿猴才成。” “你可以当做猿猴,”凯伊说。 奈维尔拆开另一封信。 “噢,对了,”凯伊说,“夏蒂要我们六月底跟她们一起坐游艇到挪威去。想到我们不能去,真有点受不了。” 她小心翼翼地瞄了奈维尔一眼,渴望地说。 “我真想去。”奈维尔的脸上似乎笼罩着某种东西,某种阴霾、某种踌躇。 凯伊带着反叛意味地说: “我们非得到那阴沉沉的老卡美拉家去不可吗?” 奈维尔皱起眉头。 “当然我们非去不可。听我说,凯伊,我以前就跟你说清楚了。马梭爵士是我的监护人。他和卡美拉照顾我。‘鸥岬’可以说是我的老家。” “好吧,好吧,”凯伊说,“要是我们非去不可,那就去吧。毕竟她死后,财产就全部归我们,所以我想我们得拍拍马屁。” 奈维尔气愤地说。 “这不是拍不拍马屁的问题!她无权过问财产。马梭爵士去世后把财产委托她保管,她去世后归我和我太太。这是感情问题,为什么你就不能了解?” 凯伊沉默了一下,然后说: “我真的了解。我只是开开玩笑,并不是真的那样想,因为——呃,因为我知道她们只是冲着你的面子才让我去那里。她们恨我!是的,她们是恨我!崔西莲夫人看到我总是拉长着脸,而玛丽·欧丁跟我讲话时看都不看我一眼。你倒是自在,你根本都不知道。” “在我看来他们总是对你非常礼遇。你相当清楚,要是她们不是这样的话,我是不会忍受的。” 凯伊黑色睫毛下的眼睛古怪地看了他一下。 “她们是够礼貌的。不过她们知道如何惹我发怒。我不是‘正牌的’,她们就是这种感觉。” “哦,”奈维尔说,“终究,我想——这是够自然的事,不是吗?” 他的语气有点变化。他站了起来,背对着凯伊看着风景。 “噢,是的,是自然没错,她们都热爱奥德莉,不是吗?”她的声音有点颤抖。“心爱的、有教养的、冷静的、苍白的奥德莉!卡美拉不会原谅我抢走了她的地位,” 奈维尔并没有回过头来。他的声音无精打采,单调乏味。他说:“毕竟,卡美拉老了一七十多了。她那一辈的人看不惯离婚的事,你知道。就她那么喜欢——奥德莉来说,大体上看来,她还表现得相当好。” 他在提到“奥德莉”这个名字时声音有一点点改变。 “她们认为你亏待了她,” “我是亏待了她,”奈维尔说得非常小声,不过他太太还是听到了。 “噢,奈维尔——别傻了。就因为她那样小题大做、无事自扰。” “她并没有小题大做。奥德莉从不会小题大做。” “哦,你知道我的意思。因为她离开了,生病了,到处去装出一付心碎的样子。这就是我所谓的小题大做!奥德莉不是个输得起的人,我认为一个大大如果没有能耐保住自己的丈夫,就应该大大方方的放开他!你们两个没有任何共同点,她什么运动都不会而且贫血、苍白得就像——就像一块没人要的擦碗布。一点生命力都没有!要是她真关心你,她就应该首先想到你的快乐,因为你跟某个较适合你的人在一起快快乐乐的而感到高兴才是。” 奈维尔转过身来。他的唇角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 “好一个小运动家!懂得如何玩爱情和婚姻游戏!” 凯伊笑出声,同时脸红起来。 “哦,也许我是太过分了一点。但是无论如何,事情一旦发生,就是发生了。你总得去接受它!” 奈维尔平静地说:“奥德莉是接受了,她跟我离了婚好让你我结婚。” “是的,我知道——”凯伊犹豫了一下。 奈维尔说: “你从来就不了解奥德莉。” “我是不了解。就某一方面来说,臭德莉令我毛骨悚然,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一回事,你从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她有点叫人感到害怕。” “噢!胡说,凯伊。” “哦,她令我感到害怕,也许是因为她有头脑!” “我可爱的小傻瓜,得了吧!” 凯伊笑了起来。 “你总是这样叫我!” “因为你就是可爱的小傻瓜!” 他们彼此对笑。奈维尔走向她,低头亲吻她的脖子。 “可爱可爱的凯伊,”他喃喃说道。 “好得不得了的凯伊,”凯伊说,“放弃大好的游艇不去坐,却要跑去看她丈夫那些一本正经的亲戚脸色。” 奈维尔走回桌旁坐了下来。 “你知道,”他说,“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能跟夏蒂一起坐游艇去旅行,如果你真的那么想去的话。” 凯伊惊愕地坐了起来。 “那‘鸥岬’呢?” 奈维尔以有点不自然的声音说: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可以九月初才去那里。” “噢,可是,奈维尔,当然——”她停了下来。 “七、八月我们都不能去,因为各种比赛的关系,”奈维尔说,“不过八月的最后一个礼拜比赛在圣卢市结束,我们正好可以从那里出发到盐浦的‘鸥岬’去。” “噢——这倒配合得好——美极了。不过我想——哦,她一向都是九月到那里去,不是吗?” “你是说,奥德莉?” “是的,我想她们可以叫她延期,不过——” “为什么她们要叫她延期?” 凯伊怀疑地凝视着他。 “你的意思是,我们同时都去那里?多么奇怪的想法。” 奈维尔愤慨地说: “我一点也不认为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时下人多的是这样做。为什么我们大家不能做个朋友?这样一来事情就单纯多了。你那天自己都还这样说过。” “我说过?” “是的,你不记得了?我们谈到贺伊夫妇,你说那真是文明、合理的看法,说里奥纳德·贺伊的新太太和旧太太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噢,我不会在意。我真的认为那样很理智。可是——哦——我不认为奥德莉会有同感。” “胡说。” “不是胡说。你知道,奈维尔,奥德莉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我不认为她能忍受得了一分钟。” “你错了,凯伊。奥德莉认为这样相当好。” “奥德莉——你什么意思,奥德莉认为;你怎么知道奥德莉怎么认为?” 奈维尔表情有点尴尬。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清清喉咙。 “老实说,我昨天上伦敦时碰巧遇见她。” “你没告诉过我。” 奈维尔愤愤地说。 “我现在不就告诉你了。那纯粹是碰巧。我正走过公园,她正好迎面过来,你总不会要我拔腿就跑吧?” “不,当然不会,”凯伊睁大双眼说,“继续说下去。” “我——我们——,我们停住了脚步,当然啦,然后我回过身跟她走在一起。我——我当时感到起码我该那样做。” “继续吧,”凯伊说。 “然后我们在椅子上坐下来谈话。她非常好——真的非常好。” “你可高兴了,”凯伊说。 “我们谈完一件事又接着谈另一件事,你知道……她相当自然而且正常——而且——而且没什么异样之类的。” “好极了!”凯伊说。 “她问你好不好——” “她真好心!” “然后我们谈你谈了一阵子。真的,凯伊,她真的好得不得了。” “亲爱的奥德莉!” “然后我突然想到——你知道——如果——如果你们俩能成为朋友——如果我们都能在一起那该有多好。我想到也许我们可以今年夏天安排一起到‘鸥岬’去,到那种地方相当自然。” “你想到的?” “我——呃——是的,当然。全都是我的主意。” “你从没告诉过我你有这种想法。” “哦,我只是当时正好想到。” “原来如此。无论如何,是你提议的,而奥德莉认为是个好主意?” 奈维尔至此首度感觉到凯伊的态度有点不对劲。 他说: “怎么啦,美人儿?” “噢,没有,没什么!根本没什么!你或奥德莉都没有想过,我是否也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吧?” 奈维尔凝视着她。 “可是,凯伊,你到底有什么好介意的?” 凯伊咬住嘴唇。 奈维尔继续说: “你自己说过——才前几天的事——” “噢,不要再说那些了!我当时说的是别人——不是我们。” “可是我也是因为你那样说才想到那个主意的。” “我只是说着好玩的。我并不相信。” 奈维尔沮丧地看着她。 “可是,凯伊,你为什么要介意,我的意思是,你根本没什么好介意的!” “没有吗?” “哦,我是说——要嫉妒或什么的——也是在她那方面。”他停顿下来。他的声音改变。“你知道,凯伊,你我很亏待奥德莉。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这跟你无关。我亏待了她。光说我是不得已的是没有用的。我觉得如果这样行得通,我会感到好过些。这会令我快乐多了。” 凯伊缓缓地说: “这么说你一直都不快乐?” “亲爱的小傻瓜,你想到那里去了?当然我一直都快乐,很快乐。可是——” 凯伊打断他的话。 “‘可是’——这就是了!这个家里总是有个‘可是’在。这地方蒙着一层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恶阴影,奥德莉的阴影。” 奈维尔注视着她。 “你的意思是你嫉妒奥德莉?”他说。 “我不是嫉妒他。我是怕她……奈维尔,你不知道奥德莉是什么样的人。” “我跟她结婚在一起八年多,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你不知道,”凯伊重复说,“奥德莉是什么样的人,” 第5节 四月三十日 “荒唐!”崔西莲夫人说。她上身靠着枕头立了起来,眼光愤愤地环顾左右,“真是荒唐!奈维尔一定是疯了。” “看来是有点古怪,”玛丽·欧丁说。 崔西莲夫人有着醒目的外形,挺直细长的鼻梁,一对眼睛可以随意达到言辞的效果。虽然她如今已七十多岁,而且健康不佳,她那天生的好脑筋却丝毫未损。她虽然长期退出了日常生活圈子,半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但是她还是能从这种半昏睡的状态中浮现出她精明的官能,发出犀利的言辞。在她房里一角摆着的一张大床上,靠着枕头支撑上身,她就像法国皇后般地君临她的宫廷。玛丽·欧丁,她的一位远房表妹,跟她住在一起。这两个女人相处得非常融洽。玛丽三十六岁,有着一张那种不受年龄影响的平滑的脸,岁月对这张脸所造成的影响微乎其微。她看起来可能叫人猜想是三十岁也可能是四十五岁。她有副好身材,很有教养的样子,乌溜溜的头发,前头一绺白发给人一种很有个性的感觉。这曾是一种时尚,但是玛丽的那绺白发是天生自然的,打从她小时候起就有了。 她看着崔西莲夫人递给她的奈维尔·史春吉写来的信。 “是的,”她说,”看来是有点古怪。” “你不会说,”崔西莲夫人说,“这是奈维尔自己出的主意吧!是有人教他这样的。也许是他那个新太太。” “凯伊。你认为是凯伊的主意?” “很像是她。新潮而且下流!如果夫妻不得不公开他们之间相处的困难,那么至少他们总可以高高尚尚地分手吧。新太太和旧太太交朋友在我想来实在相当恶心。时下真是没有人有什么格调了!” “我想这正是现代的方式。”玛丽说。 “在我屋子里可不行,”崔西莲夫人说,“我想我让那脚趾猩红的动物进我这屋子里来就已经很够了。” “她是奈维尔的太太。” “不错。所以我才觉得马梭如果还在世也会希望我这样的。他非常喜爱那男孩,要他把这里当做是他的家。由于拒绝接纳他太太会公然引起裂痕,所以我才让步,让她来这里。我不喜欢她——奈维尔娶错了她——她没有背景、没有根!” “她的出身相当不错,”玛丽调和地说。 “坏血统!”崔西莲夫人说,“她父亲,如同我所告诉过你的,在那件纸牌的事之后不得不退出所有的俱乐部。幸好不久之后他就死了。而她母亲在里维那拉声名狼藉。那女孩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除了旅馆生活什么都没有——还有那种母亲!后来她在网球场上认识奈维尔,死缠着他不放,直到她令他离开了他太太——他极为喜爱的太太——跟她结婚!这件事情我全怪在她身上!” 玛丽微微一笑。崔西莲夫人个性守旧,碰到这种事情总是纵容男方而责怪女方。 “严格来说,我想同样也该责怪奈维尔。”玛丽说。 “是该责怪奈维尔,”崔西莲夫人同意说,“他有个热爱他的迷人太太——也许是太过于热爱他了。然而,要不是那个女人死死不放,我相信他会醒悟的。可是她决心要嫁给他!我完全同情奥德莉,我非常喜欢奥德莉。” 玛丽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一直非常棘手,”她说。 “是的,的确是棘手,让人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之下怎么办才好。马梭喜欢奥德莉,我也是,不可否认的,虽然可惜她无法分享他的娱乐,她对奈维尔来说还是个非常好的太太。她从来就不是个好运动的女孩,这整个事情叫人感到非常苦恼,在我年轻的时候,这些事情根本不会发生。男人家会在外头拈花惹草,这当然啦,可是他们决不被容许破坏婚姻生活。” “如今就发生了,”玛丽直率地说。 “就是嘛。你的常识很丰富,亲爱的,留恋过去的日子是没有用的。这些事情发生了,像凯伊·莫提墨一样的女孩子偷走别的女人的丈夫,没有人认为她们有什么不好!” “除了像你一样的人,卡美拉!” “我算不了什么。那个叫凯伊的东西根本不担心我赞不赞成她的做法,她太忙了,忙着过好日子,奈维尔可以带她一起来,我甚至愿意接受她的朋友——虽然我不怎么喜欢那个老是在她身旁打转的年轻人,长得非常戏剧化的那个——他叫什么名字?” “泰德·拉提莫?” “就是他。她在里维那拉时代的朋友——我倒很想知道他是怎么过活的。” “靠他的智慧,”玛丽提示说。 “那倒情有可原。我有点认为他是靠他的脸蛋过活的,奈维尔太太交上这种朋友可不好!我不喜欢去年夏天他们来这里时,他也跟着来住在东头湾旅馆,” 玛丽望着窗外。崔西莲夫人的房子坐落在陡峭的断崖上,俯视腾河,河的对岸是新近开辟的东头湾夏令休闲娱乐地区。包括一大片海滨浴场,一列现代化的平房建筑以及一家坐落在山岬上眺望大海的大旅馆,盐浦本身则是散落在山坡上的小渔村,景色如画。这是个老式、保守的村镇,鄙视东头湾以及夏日来的访客。 东头湾旅馆几乎正好与崔西莲夫人的房子遥遥相对,玛丽隔着一泓窄流,看着它崭新亮白的外观,耸立在山岬上。 “我很庆幸,”崔西莲夫人闭起眼睛说,“马梭没看过那低俗的建筑,他在世的时候,海岸风光还没怎么遭到破坏。” 马梭爵士和崔西莲夫人三十年前往进“鸥岬”。马梭爵士,一位热衷航海者,十年前他出航的小涎翻覆,几乎当着他太太的面惨遭灭顶。 每个人都认为崔西莲夫人会把“鸥岬”卖掉,离开盐浦,但是她却没这样做。她继续在这幢房子住了下来,她唯一采取的行动是把所有的船艇卖掉,同时把船库拆除掉。“鸥岬”此后不再供应来客船只。他们得走到渡口去,向另一位船夫租用。 玛丽迟疑了一下,说: “那么,是不是我写信给奈维尔,告诉他他所提议的事跟你的计划不相符?” “我当然不想干扰奥德莉的来访。她每年都是九月来我们这里,我不会要她改变计划。” 玛丽看着信说: “你知道奈维尔说奥德莉——呃——赞同他的主意——还有她愿意见凯伊吗?” “我就是不相信,”崔西莲夫人说,“奈维尔就像所有的男人家一样,相信他们想要相信的事!” 玛丽坚执地说: “他说实际上他跟她谈过这件事。” “那可真是非常古怪!不——也许毕竟并不古怪!” 玛丽以探询的眼光看着她。 “就像亨利八世,”崔西莲夫人说。 玛丽一脸困惑。 “你知道,道义心!亨利八世一直试图要让凯萨琳同意离婚是对的。奈维尔知道他自己理亏——他想要求得心安。所以他一直想要用尽各种方法让奥德莉说一切都已没事了,说她会来见凯伊,说她一点也不介意。” “我倒怀疑,”玛丽缓缓地说。 崔西莲夫人突然注视着她。 “你在想些什么,我亲爱的?” “我在想——”她停了下来,然后继续,“这——这好像很不像是奈维尔——这封信!你不觉得,为了某种原因,奥德莉想要这——这次见面机会?” “为什么她想要?”崔西莲夫人语气尖锐地说。“奈维尔离她而去后,她住到她姨妈罗伊迪太太家去——教区牧师公馆,同时精神完全崩溃。她完全就像是个游魂一样,显然受到很深的打击。她是那种文文静静,沉默寡言,感受力很强的女孩子。” 玛丽不安地挪动身子。 “是的,她是感受力很强,一个在很多方面都令人感到奇怪的女孩……” “她受苦很深……后来离婚办妥,奈维尔娶了那个女孩,奥德莉开始逐渐恢复过来。如今她已几乎恢复以往的常态。你总不会是说她想挑起以往的记忆吧?” 玛丽有点固执己见地说。 “奈维尔说她想。” 老夫人以惊异的眼光看她。 “你对这一点倒是固执得出奇,玛丽。为什么?你想要让他们一起出现在这里?” 玛丽·欧丁一阵脸红。 “不,当然不是这样。” 崔西莲夫人言辞锐利地说: “该不会是你向奈维尔提示这个主意的吧?” “你怎么会有这种荒谬的想法?” “哦,我一点也不相信这是他出的主意。这不像奈维尔。”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愁容消失。“明天是五月一日吧?大后天奥德莉会到伊斯班克的达灵顿家去做客,离这里只有二十哩路。写封信要她过来这里吃顿午饭。” 第6节 五月五日 “史春吉大太来了,夫人。” 奥德莉·史春吉走进大卧房,向大床走过去,俯身亲吻老夫人,然后坐在为她备好的椅子上。 “见到你真好,我亲爱的。”崔西莲夫人说。 “我也是。”奥德莉说。 奥德莉·史春吉有种不可捉摸的气质。她中等身高,手脚非常娇小。她的头发是淡金色,脸上血色非常少。她的两眼很大,清澈的淡灰色,她的身材娇小匀称,一张苍白的椭圆小脸有着笔直的鼻梁。如此的外观,一张虽不美但却惹人喜爱的脸,她确实具有一种不容忽视且引人一再对她注目的气质。她是有点像鬼魂一般,不过你同时又会感到鬼魂可能比活生生的人更实在…… 她有着异常可爱的嗓子,轻柔清脆得就像小银铃一般。 她和老夫人交谈了一阵子彼此都认识的朋友和家常事。然后崔西莲夫人说: “除了想见见你让我高兴一下之外,我亲爱的,我要你来是因为我收到了奈维尔一封有点奇怪的信。” 奥德莉抬起头看她。她的双眼大开,平静安详,她说: “噢,怎么说?” “他提议——一项荒唐反常的提议——说他和——和凯伊九月要来这里。他说他要你和凯伊做个朋友,还说你自己也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她说完静静地等着。稍后奥德莉以她轻柔清脆的嗓声说: “这——真的是那么反常吗?” “我亲爱的——你真的想这样做吗?” 奥德莉再度沉默了一下,然后轻柔地说: “我想,你知道,这可能不失为一件好事。” “你真的想要见那个——你想要见凯伊?” “我真的认为这可能——让事情单纯化,卡美拉。” “让事情单纯化!”崔西莲夫人重复她的这句话,一副无助的样子。 奥德莉非常轻柔地说: “亲爱的卡美拉,你一向为人很好,如果奈维尔想——” “奈维尔是什么东西,我才不管他想不想!”崔西莲夫人使尽力气说。“你想不想,这才是问题所在!” 奥德莉双颊出现些许血色,就像贝壳般微妙轻柔的泛红。 “是的,”她说,“我真的想。” “这——”崔西莲夫人说,“——这——” 她停了下来。 “不过,当然啦,”奥德莉说,“这完全由你来决定。这是你的房子,而且——” 崔西莲夫人闭上双眼。 “我老了,跟不上时代了,”她说,“任何事情都想不通了。” “可是一我当然可以改期再来——任何我合适的时间。” “你还是照以往一样九月来,”崔西莲夫人急忙说,“奈维尔和凯伊也来,我或许老了,但是我还是可以像任何人一样好好地适应这个变迁的现代生活。不要再说了,就这么决定。” 她再度闭上双眼。过了一两分钟,她半睁着眼睛瞄着坐在她床边的年轻女人说: “好了,如你所愿了吧?” 奥德莉吃了一惊。 “噢,是的,是的,谢谢你。” “我亲爱的,”崔西莲夫人声音低沉而关切地说,“你有把握这不会伤害到你,你非常喜欢奈维尔,这你是知道的,这可能让你旧创复发。” 奥德莉低头看着她戴着手套的小手。崔西莲夫人注意到她一只手紧紧抓住床缘。 奥德莉抬起头。她的双眼平静,毫无烦恼的神色。 她说: “如今一切都可以说已经过去了,可以说过去了。” 崔西莲夫人重又靠回枕头上。 “这——你自己应该知道。我累了一你得走了,亲爱的。玛丽在楼下等着你。叫她们把巴蕾特找上来我这里。” 巴蕾特是崔西莲夫人一个忠心的老女仆。 她进门看到她的女主人闭起眼睛躺着。 “我越早离开这个世界越好,巴蕾特,”崔西莲夫人说,“这世界的一切我都不了解。” “啊!不要讲这种话,夫人,你累了。” “我是累了。把我脚上的鸭绒彼拿开,还有把我的补药端来。” “是史春吉太太来干扰了你,一个好女士,不过我看她需要补补身子。身体不好,不过她很有气质,叫人感到‘我见犹怜’,可以这么说。” “说得对,巴蕾特,”崔西莲夫人说,“非常对。” “而且她不是那种叫人容易忘记的人。我常怀疑奈维尔有时候是否还在想念她。新的史春吉太太非常漂亮——真的非常漂亮——但是奥德莉是那种她不在时你会想她的人。” 崔西莲夫人突然低声轻笑说: “奈维尔是个傻瓜,想把那两个女人凑在一起。他会后悔的!” 第7节 五月二十九日 汤玛士·罗伊迪嘴上咬着烟斗,看着马来亚顶尖仆欧灵巧的双手在忙着整理他的行装。偶尔他的目光转向农园。未来的六个月当中,他将看不到这看了七年的熟悉景象。 再度回到英格兰一定会感到怪怪的。 他的伙伴艾伦·狄瑞克探头进来。 “嗨,汤玛士,怎么样啦?” “都已准备好了。” “来喝一杯吧,你这幸运的家伙。我都羡慕死了。” 汤玛士·罗伊迪慢步走出卧房,一言不发,因为汤玛士·罗伊迪是个异常沉默的人。他的朋友已经学会了从他的沉默中正确猜出他的各种反应。 有点矮胖的身躯,一张严肃的脸,一对深思敏锐的眼睛。他走起路来有点偏斜,螃蟹一般。这是一次地震时身子被门卡住的结果,使他得了个“螃蟹居士”的外号。他的右手臂和肩膀部分失灵,加上走起路来习惯性地慢半拍,常常让人以为他是害羞。尴尬,事实上他很少感到羞怯、尴尬。 艾伦·狄瑞克调好酒。 “好了,”他说,“一路顺风!” 罗伊迪回了一声,听来像是“啊嗯。” 狄瑞克以奇特的眼光看他。 “老样子,还是这么冷静,”他说,“真不知道你怎么还能这么平静。你多久没回家了?” “七年——将近八年。” “很久了。真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完全被这里的土著同化了。” “也许是吧。” “你总是话这么少,活像个哑巴似的!计划好要回去的?” “呢——是的——可以这么说。” 一张平静的古铜色的脸突然血色加深。 艾伦·狄瑞克惊愕地说: “我猜是为了女孩子!他妈的,你的脸都红起来了!” 汤玛士·罗伊迪有点粗嘎地说: “别瞎猜!” 同时猛吸着烟斗。 他打破了以往的纪录,自己又接着说下去。 “也许,”他说,“回去后我会发现什么都有点变了。” 文伦·狄瑞克好奇地问道: “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上次你突然不回家去,就在最后一分钟决定不回去。” 罗伊迪耸耸肩。 “本来以为回去打打猎可能不错。后来家里来了坏消息。” “对了。我忘了。你弟弟遇难身亡——在一次车祸中。” 汤玛士·罗伊迪点点头。 狄瑞克一直认为,为了这个原因不回家似乎很离奇。他还有个母亲——有个妹妹。在那种时候当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汤玛士那次是在他弟弟的死讯传来之前取消行程的。 艾伦以奇特的眼光看着他的朋友。老汤玛士,一匹莫测高深的黑马? 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他可以问。 “你跟你弟弟感情很深,” “亚德瑞安和我?并不特别深。我们总是各走各的,他是个律师。” “嗯,”狄瑞克心想,“非常不同的生活。伦敦的事务所,各种宴会——靠嘴皮子生活。”他想亚德瑞安·罗伊迪一定是个跟沉默的汤玛士非常不同的人。 “令堂还在世吧?” “我妈妈?是的。” “而且你还有位妹妹。” 汤玛士摇摇头。 “噢,我以为你有。那张快照——” 罗伊迪低声含糊地说:“不是妹妹,是远房表妹之类的,跟我们一起由我妈妈带大的,因为她是孤儿。” 那古铜色的脸上再度涌现红晕。 狄瑞克说:“她结婚了吗?” “结婚了。嫁给那个叫奈维尔·史春吉的家伙,” “玩网球等等之类的那个家伙?” “是的。她跟他离婚了。” “而你想回家去找她碰碰运气!”狄瑞克心想。 他绕过这没再追问下去,换了个话题。 “回家后要不要去钓钓鱼打打猎?” “先在家待一阵子,然后我想去盐浦玩玩船。” “我知道那个地方,迷人的小地方。那里有家高尚的老式旅馆。” “是的,叫‘宫廷’旅馆。可能住那里,或是住到我在那里的朋友家去。” “听起来蛮不错的。” “啊嗯。安安静静的好地方,盐浦,没有人干扰你。” “我知道,”狄瑞克说,“那种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地方。” 第8节 六月十六日 “这真是叫人非常苦恼,”老屈维斯先生说,“过去二十五年当中,我都下榻里海特的海滨旅馆——而现在,你信不信,那个地方被整个拆掉了。说是什么要扩充门面,重新改建,这类无聊的举动。为什么他们不能保持这些海滨小镇的原有风味,不要去乱动它们——里海特一向有种特殊的风味——摄政时代的风味——纯粹摄政时代的风味。” 路华斯·罗德爵士安慰他说: “我想,那里总还有其他的地方可住吧,” “我真的不觉得我还能去里海特了。在海滨旅馆,马姬太太十分了解我的需要。我每一年都住同一个房间——而且服务几乎年年都一样好。而且那里的厨师非常好——非常好。” “到盐浦去试看看怎么样?那里有家不错的老式旅馆,叫‘宫廷’,告诉你是谁开的。一对叫罗杰士的夫妇开的。她以前是老孟泰德伯爵的厨子——他是伦敦有名的老饕。她嫁给了男管家,如今他们开了这家旅馆。在我看来这种地方正合你的口味,安安静静——没有嘈杂的爵士乐队——而且食物、服务都是一流的。” “这倒是个好主意——这当然是个好主意。那里有没有庭院阳台?” “有——内有游廊外有阳台。你可以晒太阳也可以纳凉。随你的意。如果你喜欢,我还可以介绍你一些邻近的人家。有一位崔西莲老夫人——她几乎就住在旅馆隔壁。一幢漂亮的房子,而她本人是位快乐的妇人,尽管她身体非常不好。” “你是说法官的遗孀?” “正是。” “我认识马梭·崔西莲,我想我见过她。一位迷入的妇人——当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盐浦靠近圣卢市,是吧?我在那一带有一些朋友。你知道吗,我真的认为到盐浦去是个很好的主意。我写信去详细询问一下。我想八月中旬去——八月中旬到九月中旬。我想,那边有车库可以停车吧?还有我的司机住的地方?” “噢,有。那边的设备完全跟上时代。” “你是知道的,我走路上山得非常小心。我想我该住在底楼,尽管我想他们设有电梯。” “嗅,是的,什么都有。” “看来,”屈维斯先生说,“好像我的问题解决了。而且我将乐于跟崔西莲夫人叙叔旧。” 第9节 七月二十八日 凯伊·史春吉身穿鲜黄色的毛线衣和短裤,趋身向前,看着比赛中的网球选手。这是场男子单打准决赛,奈维尔正跟被认为是“网球界一颗升起的新星”的麦瑞克对打,这位年轻新人的出色表现是不可否认的——他所发的一些球颇令人难以招架——但是较年长的对手丰富的临场经验和技巧也让他尝到了苦头。 目前的比数是三比三打成平手。 泰德·拉提莫悄悄坐到凯伊身旁的一张椅子上,以懒洋洋带着嘲讽的语气说: “忠实的妻子看着丈夫挥拍夺取胜利!” 凯伊吃了一惊。 “你吓了我一大跳。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我总是在你左右。现在你该知道了吧。” 泰德·拉提莫二十五岁,长得非常好看——尽管老一辈的人会说他是: “拉丁人的调调儿!” 他的皮肤被阳光晒出均匀美丽的暗褐色,舞跳得好极了。 他的一对黑眼睛非常动人心弦,可以取代嘴巴说话,而他说话的声音如演员般地自信。凯伊打从十五岁起就认识他。他们在一起抹油膏行日光浴,在一起跳舞、打网球。他们不仅是朋友,而且是“盟友”。 年轻的麦瑞克正在左边场子里发球,奈维尔还手锐不可当,漂亮的一个杀球,直杀到角落底线。 “奈维尔的反手球很厉害,”泰德说,“比他的正击好多了。奈维尔知道麦瑞克的反手球弱。他会尽量利用这个弱点。” 这一回合结束。“四比三——史春吉领先。” 下一回合由史春吉发球。麦瑞克溃不成军,招架无术。 “五比三。” “奈维尔占优势,”拉提莫说。 然后年轻的小伙子振作起精神,开始打得小心翼翼。他改变了球速。 “他有脑筋,”泰德说,“而且他的步伐是一流的。好戏上场了” 年轻的小伙子逐渐扳成平手,五比五。然后七比七三度平手。最后麦瑞克以九比七赢得这场比赛。 奈维尔走向中央隔网,露齿一笑,惋惜地摇摇头,跟对方握握手。 “年轻到底还是比较行,”泰德;拉提莫说,“十九岁对三十三岁。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奈维尔老是拿不到冠军的原因,他太输得起了。” “胡说八道。” “不是胡说。该死的奈维尔一直是个完美的好运动员。我从没见过他因输掉比赛而发脾气。” “当然不会,”凯伊说,“没有人会这样。” “噢,不,他们会:大家都见过。一些网球明星厚颜无耻——而且占人便宜。但是老奈维尔——他总是不计成败,一笑置之,让技高一筹的人赢。老天,我真痛恨这种绅士教育培养出来的精神!我没上那种贵族学校可真是谢天谢地。” 凯伊转头看他。 “这可有点不怀好意吧?” “不错!” “我希望你不喜欢奈维尔不要表现得这么明显。” “为什么我该喜欢他?他抢走了我的女孩。”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转。 “我可不是你的女孩。环境不许可。” “的确。没钱惹人嫌,我总不能巴望你做我的糟糠妻。” “闭嘴。我是爱上奈维尔才嫁给了他——” “而且他是个好得不得了的家伙——我们大家都这么说!” “你是想故意惹我生气?” 她转过头面对着他问这个问题。他微笑了起来——稍后她也嫣然回笑。 “夏天过得怎么样,凯伊?” “还好。游艇上的假期蛮愉快的。我有点厌倦这些球赛。” “还有多久的比赛?一个月?” “嗯。然后九月份我们得到‘鸥岬’去两个星期。” “我会住到东头湾旅馆去,”泰德说,“我已经订了房间。” “那将很好玩!”凯伊说;“奈维尔和我、奈维尔的前妻,还有某个即将从马来亚回来的家伙。” “听起来好像是蛮热闹的!” “当然,还要加上那邋里邋遢的表亲,活像个女奴一样的供那老而不死的女人差遣——她这样是没有用的,到头来什么也得不到,因为财产都将归我和奈维尔。” “也许,”泰德说,“她不知道吧?” “那倒有点奇妙,”凯伊说。 不过她显得心不在焉。 她凝视着手中把玩着的网球拍。突然她喘了一口气。 “噢,泰德!” “怎么啦,甜心?” “我不知道。只是有时候我感到——心惊胆寒!我感到害怕,感到怪怪的。” “这不像是你,凯伊。” “是不像我,是吗?无论如何,”她有点不确定地淡然一笑,“你会在东头湾旅馆。” “一切都按照计划。” 当凯伊和奈维尔在更衣室碰头时,他说。 “我看到你那位男朋友了。” “泰德?” “嗯,忠实的狗——或者该说是蜥蜴(游手好闲的家伙)比较恰当。” “你不喜欢他吧?” “噢,我不在乎他。如果你喜欢像拉着条狗般的带着他——” 他耸耸肩。 凯伊说: “我想你是在嫉妒。” “我嫉妒拉提莫?”他真的感到惊讶。 凯伊说: “泰德是很有魅力的。” “我相信他是很有魅力。他有南美人的魅力。” “你是在嫉妒。” 奈维尔友善的捏捏她的臂胯。 “不,我不是,美人儿。你可以有你的崇拜者一如果你高兴,一大群也无妨。我是你的所有权人,在法律上十拿九稳。” “你对自己非常有信心,”凯伊微厥着嘴说。 “当然。你和我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命运让我们凑在一起。你记得我们当初在坎尼斯认识,后来我到厄斯陀瑞尔去,一到那里,我所看到的第一个人又是可爱的凯伊!当时我就知道这是命运——而且我无法逃避。” “其实并不真的是命运,”凯伊说,“是我!” “你说‘是我’是什么意思?” “因为事实上就是我!你知道,我在旅馆中听到你说你要去厄斯陀瑞尔,所以我在妈妈那里花了番工夫,说动她也会——因此你才会在那里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凯伊。” 奈维尔以有点奇特的表情看着她。他缓缓地说:“你以前一直都没告诉我。” “不错,因为说了对你不好。可能会让你感到自鸣得意!不过我一向就擅长计划。除非你使它们发生,否则事情是不会自己发生的!有时候你叫我小傻瓜——但是我自有聪明之处。我使得事情发生,有时我得事先早作计划。” “脑力劳动一定很强。” “你尽管取笑无所谓。” 奈维尔突然有点苦涩地说:“我是不是才刚开始了解我所娶的女人?团为命运——就是凯伊!” 凯伊说: “你该不会是生气了吧,奈维尔?” 他有点心不在焉他说: “不——不——当然不是。我只是——在想……” 第10节 八月十日 “我的假就这么泡汤了,”巴陀督察长厌烦地说。 巴陀太太感到失望,不过做了这么多年的警官太太,她已经懂得如何接受失望。 “噢,”她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想是个有趣的案子吧?” “细想一下就不怎么有趣了,”巴陀督察长说,“外交部的官员吓得两腿直发抖——那些瘦瘦高高的年轻人到处像无头苍蝇一样地叫人不要声张出去。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必大费功夫就可以解决——而且挽救每个人的面子。不过这不是我会写进回忆录里的案子,如果我傻到想写回忆录的话。” “我们的假可以延期,我想——”巴陀大大迟疑着还没说完,她丈夫就坚决地打断她的话。 “没这种事。你和孩子们到布列灵敦去——房间早在三月就订好了——不去可惜。至于我——等事情过了之后,我到詹姆士那里去度一星期假。” 詹姆士是巴陀督察长的甥儿,詹姆士·李奇督察。 “沙尔丁敦离东头湾和盐浦相当近,”他继续说,“我可以吹点海风、泡泡海水。” 巴陀太太哼了一声。 “我看比较有可能是他把你抓去帮他办案!” “这种时候他们不会有什么案子——除非是一些妇女顺手牵羊的鸡毛蒜皮案子。再说詹姆士很不错——他的脑筋没有生锈,不用人家替他磨一磨。” “噢,好吧,”巴陀大太说,“我想这样也好,不过总是叫人感到失望。” “这种事是要来考验我们的,”巴陀督察长老调重弹。 第1节 汤玛士·罗伊迪一下火车便看到玛丽·欧丁在月台上等他。 他对她只有模糊的印象,如今再见到她,有点讶异地发现自己为她的矫健感到高兴。 她直呼他的名字。 “真高兴见到你,汤玛士。这么多年了。” “谢谢你来接我。希望不会太打扰才好。” “一点也不,恰恰相反,你会特别受欢迎。那是你的搬运工吗?叫他往这边走。我的车子就停在尽头。” 行李箱都搬上了”福特”车上。玛丽开车,罗伊迪坐在一旁。汤玛士注意到她是个好驾驶,手脚灵巧,小心避车,同时距离、方位判断力很好。 沙尔丁敦离盐浦七哩路。他们一离开市区,开上大路,玛丽·欧丁即重提他来访的话题。 “真的,汤玛士,你正好现在来真是有如大意。事情有点棘手——而一个陌生人一或者该说是局外人正是我们所需要的。” “有什么麻烦?” 他的态度如往常一般漠不关心——几近于懒散。他问这个问题的语气,让人觉得是出自于礼貌,而不是因为他真想知道。这种态度对玛丽·欧丁特别受用。她很想跟一个人谈谈——不过她宁可跟一个不太有兴趣的人谈。 她说: “呃——我们陷入有点棘手的处境。奥德莉在这里,你也许知道吧?” 她暂停下来,汤玛士·罗伊迪点点头。 “奈维尔和他太太也在。” 汤玛士·罗伊迪的眉毛上扬。过了一两分钟,他说: “这可有点尴尬——或什么的吧?” “是有点尴尬。全都是奈维尔出的馊主意。” 她停顿下来。罗伊迪并没有说话,不过她似乎意识到他有点不相信,她断然地重复说: “是奈维尔出的主意。” “为什么?” 她的双手离开方向盘一下。 “噢,什么现代作风!大家理智地做个朋友。就是这个主意。不过,你知道,我不认为怎么行得通。” “也许行不通。”他说,“那个新太太人怎么样?” “凯伊?长得漂亮,这当然啦。真的非常漂亮,而且相当年轻。” “奈维尔非常喜欢她?” “噢,是的。当然他们才刚结婚了一年半。” 汤玛士·罗伊迪慢慢转过头看她。他的嘴角绽露些许笑意。玛丽急忙说: “我并没有其他什么意思。” “得了,玛丽,我想你有。” “呃,他们让人不禁觉得共通点极少。比方说,他们的朋友——”她停了下来。 罗伊迪问: “他是在里维那拉认识她的吧?我不大清楚。只有妈妈写信告诉我的一些。” “是的,他们先在坎尼斯认识。奈维尔被她迷住了——不过我想他以前也曾经被其他的女孩子迷过——无伤大雅的。我仍然认为要不是对方死缠不休,是不会有事的。他喜欢奥德莉,你知道?” 汤玛士点点头。 玛丽继续说: “我不认为他想破坏婚姻——我确信他不想。但是那个女孩死缠不休,一心一意要得到他。除非他离开他太太,否则她是不罢休的———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之下能怎么样?当然,这让他受宠若惊,” “她深深爱上他?” “我想大概是吧。” 玛丽的语气有点怀疑。她接触到他探询的眼光,一阵脸红。 “你一定以为我别有居心!有个年轻人总是在她身旁打转——长得好看,像个小白脸——她的一个老朋友——有时候我不禁怀疑她爱上奈维尔是不是跟他非常富裕而且杰出有关。我猜想,那女孩一毛钱都没有。” 她停顿下来,有点不好意思。汤玛士·罗伊迪只“嗯——哼”了一声,像在想着什么。 “然而,”玛丽说,“这也许只是我多心!那女孩真的非常有魅力——也许正因为这样才引起我这老处女猜忌的直觉。” 罗伊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不过他的“扑克”脸让人猜不透他心里的反应。过了一两分钟,他说: “目前确切的难题是什么?” “你知道,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所以才这么古怪。当然我们先跟奥德莉磋商过——而她似乎不反对跟凯伊碰面——她的风度很好,她一直都是风采迷人,再没有人能像她那样了。当然,奥德莉一向待人处事都是恰到好处。她对他们俩的态度都是十全十美。你知道,她非常含蓄,让人摸不透她真正在想些什么或是有什么感受——不过,老实说,我不相信她会在意。” “她没有理由在意,”汤玛上·罗伊迪说。稍后他又说:“毕竟,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像奥德莉那样的人会忘怀吗?她非常喜欢奈维尔。” 汤玛士·罗伊迪换了个坐姿。 “她才三十二岁,还有大好的日子摆在眼前。” “噢,这我知道。不过她的确很难受。她曾经严重精神崩溃过,你知道。” “我知道。妈妈写信告诉过我。” “就某一方面来说,”玛丽说,“我想你妈妈有奥德莉可以照顾是好的。这可以冲淡她的忧伤——你弟弟去世所引起的忧伤。我们都对那件事感到难过。” “嗯。可怜的亚德瑞安。总是开车开得太快。” 随之一阵沉默。玛丽一手探出车窗外作势,表示她要转弯下坡到盐浦的路上。 不久之后,当他们沿着婉蜒狭窄的山坡路下滑时,她说: “汤玛士——你跟奥德莉很熟?” “还好。过去的十年中我不常见到她。” “嗯,可是你从小就认识她,她就像是你和亚德瑞安的妹妹一样?” 他点点头。 “她——她有没有任何身心不平衡的地方?噢,我不全是这个意思。不过我有个感觉,觉得如今她好像有什么很不对劲。她是那么地孤立、平静得令人感到不太正常——有时候我怀疑在她那种平静的态度之下是不是包藏着什么。我不时有种感觉,觉得她深藏着非常强烈的感情。我不大清楚是什么样的感情!不过我确实感到她不正常。一定有什么!这令我感到担心。我真的感到屋子里有种影响到每个人心情的气氛在。我们每个人都感到神经紧张、心神不宁。可是我又不知道是什么。而且有时候,汤玛士,令我感到害怕。” “令你感到害怕?”他缓慢、怀疑的声调令她有点紧张地一笑。她提起精神…… “听来是荒唐——不过这正是我刚刚的意思——你的来到对我们大家都好——可以冲淡那种气氛。啊,到了。” 他们的车子滑过最后一个弯。“鸥岬”坐落在俯视河流的一处岩石高地上。两侧都是陡峭的断崖。花园和网球场设在房子的左翼。车库——后来增建的——就在路的尽头,房子的右翼。 玛丽说: “我把车子开进车库就来。哈士托会招呼你。” 老主仆哈士托见到老朋友一般高兴地跟汤玛士打招呼。 “很高兴见到你,罗伊迪先生,这么多年不见了。夫人也会很高兴见到你。你睡东厢,先生。我想你可以到花园去,大家都在那里,除非你想先到房间去。” 汤玛士摇摇头。他穿越客厅,走到开向庭院阳台的窗门前。他站在那儿观望了一会儿,没有人发现到他。 阳台上仅有的人影是两个女人。一个坐在回栏的角落眺望河流。另外一个正在望着她。 第一位是奥德莉——另外一位,他知道,一定是凯伊·史春吉。凯伊不知道有人在看着她。她的脸上表情表露无遗。汤玛士·罗伊迪也许不是个对女人观察入微的男人,但是他还看得出来凯伊·史春吉非常不喜欢奥德莉。 至于奥德莉,她正望着河流出神,似乎不知道另一个女人在那里,或是有意漠然处之。 汤玛士·罗伊迪已有七年多没见过奥德莉·史春吉了。现在他正仔细地研究着她。她变了吗?要是真变了,是怎么变了? 是变了,他认为。她变得瘦些、苍白些,整体看来更给人一种轻飘灵妙的感觉——不过除此之外还有,还有他说不出来的改变。好像她每一刻都在束缚着自己,留心警戒着——时时密切注意她周遭所发生的事情。他想,她就像一个深藏着秘密的人,但是,藏着什么秘密?他对过去几年中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知道了一些。他准备面对她的悲伤与失落感——然而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她就像一个手里紧紧握住宝贝的小孩子,随时注意保住手中握着的秘密。 然后他的眼光移向另外一个女人——如今是“奈维尔·史春吉太太”的女孩。是很美,玛丽·欧丁说的没错。而且令他想像是个危险的女人。他想:如果她手上拿着刀,我可不放心让她靠近奥德莉…… 然而为什么她会恨奈维尔的前妻?那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了。奥德莉如今已经跟他们毫无瓜葛。 阳台上传来脚步声,奈维尔从屋角那边过来。他看来温煦,手上拿着一张画报。 “这是份画报,”他说,“找不到另外的——” 然后两件事情一分不差地同时发生。 凯伊说:“噢,好,给我。”而奥德莉几乎心不在焉,头也不回地伸出手来。 奈维尔僵在两个女人之间,脸上出现一点尴尬的表情。在他开口之前,凯伊提高嗓声,有点歇斯底里地说: “我要。给我!给我,奈维尔!” 奥德莉·史春吉转过头来,吃了一惊,收回伸出去的手,略显困惑地低声说: “噢,抱歉。我以为你是在跟我讲话,奈维尔。” 汤玛士·罗伊迪看到奈维尔·史春吉的脖子一阵涨红,快速向前移动三步,把画报递给了奥德莉。 她迟疑着,尴尬的态度显现,说: “噢,可是——” 凯伊把椅子重重往后一推,站了起来,转身往客厅的窗门走去。罗伊迪来不及避开,她就一头撞上他。 她吓得缩成一团;他向她致歉,她看着他,这时他明白为什么她没看到他,她的眼中充满了泪水一-愤怒的泪水,他想。 “喂,”她说,“你是谁?噢!对了,从马来亚回来的!” “是的,”汤玛士说,”我是从马来亚回来的。” “我恨不得我是在马来亚,”凯伊说,“除了这里什么地方都好!我厌恶这卑鄙的房子!我厌恶这里的每一个人!” 这种激情的场面一向令汤玛士受惊。他小心地注视着凯伊,同时紧张地低声说: “啊——嗯。” “要是他们不小心一点,”凯伊说,“我可要杀人了!不是杀掉奈维尔就是外头那只白脸猫!” 她快步掠过他的身旁,走了出去,“砰”的一声关上门。 汤玛士·罗伊迪呆立在那里。他不太知道再下去要干什么,不过他很高兴年轻的史春吉大太走了,他站着看那扇被她狠狠关上的门。像只母老虎,那新的史春吉太太。 接着窗门一暗,奈维尔·史春吉的身躯停在法国式落地窗门前。他的呼吸有点快。 他含糊地跟汤玛士打招呼。 “噢——呃一一嗨,罗伊迪,不知道你来了。对了,你有没有看见我太太?” “她大约一分钟以前从这里过去,”另外一个说。 奈维尔从客厅的门走了出去;他的表情苦恼。 汤玛士·罗伊迪慢步走出敞开的窗门。他走路的脚步不重。奥德莉直到他走到离她约几码外才回过头来。 然后他看到那对大眼睛圆睁,看到她的嘴巴张开。她从回栏墙上滑下来,伸出双手迎向他。 “噢,汤玛士,”她说,“亲爱的汤玛士!多么高兴你已经来了。” 正当他握住她雪白的一只小手,低头亲吻她时,玛丽·欧丁来到了法国式落地窗门前,看到阳台上的两人,停住了脚步,观望了他们一阵子,然后慢慢地转过身子,走回屋子里去。 第2节 奈维尔发现凯伊在她楼上的卧室里。屋子里仅有的一间大双人房是崔西莲夫人睡的那间,来访的夫妇一向都被安顿在西厢一间独立的小套房里,这间套房有两间卧室,藉着一道连接门相通,外带一间小浴室。 奈维尔穿过自己的卧室,进入他太太的卧室里。凯伊全身躺在床上。她抬起泪痕斑斑的脸,气愤地大叫: “你可来了!也该是时候了!” “这样吵吵闹闹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是不是疯了,凯伊?” 奈维尔平静地说,但是他的鼻翼出现一道凹痕,显示他在控制住自己的怒气。 “为什么你把那份画报给她而不是给我?” “真是的,凯伊,你还是小孩子!这样大吵大闹的就为了那可恶的画报。” “你给了她而不是给我,”凯伊固执地重复说。 “为什么不给她?这又有什么关系?” “对我来说有关系。”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毛病。在别人的家里你可不能表现得这样歇斯底里。你不知道在别人面前该怎么样?” “为什么你把它给了奥德莉?” “团为她想要。” “我也想要,而且我是你太太。” “这么一说就更有理由给她了,因为她年纪较大,而且是外人。” “她打倒了我!她想打倒我而且她做到了。你站在她那边!” “你讲得就像是个嫉妒的傻孩子一样。看在老天的分上,自制一点,试着在别人面前表现得体一点!” “就像她一样?” 奈维尔冷冷地说: “不管怎么样,奥德莉总能表现得像个淑女。她不会当众出丑。” “她让你反过来跟我作对!她恨我,她在报复我。” “听着,凯伊,你不要再这样胡闹了好吗?我受够了!” “那么我们离开这里!我们明天就走。我痛恨这个地方!” “我们才来四天。” “这已经相当够受了!我们走吧,奈维尔。” “你给我听着,凯伊,我已经受够了你这样。我们来这里是要待两星期,我就要在这里待两星期。” “如果你真要这样,”凯伊说,“你会后悔。你还有你的奥德莉!你认为她好极了!” “我不认为她好极了。我认为她是个很好很仁慈的人,我亏待了她,她不但不记恨而且还表现得极为宽宥。” “那你可就错了,”凯伊说。她从床上站了起来。她的怒火已经消失。她一本正经——几近于冷静地说: “奥德莉并没有原谅你,奈维尔,我曾经两次看到她在注视着你——我不知道她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但是有点——她是那种不让任何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的人。” “真可惜,”奈维尔说,“像那种人不多了。” 凯伊脸色变得十分惨白。 “你这话是冲着我说的?”她的声音吓人。 “这——你表现得不怎么会抑制自己的情绪,不是吗?心里一下痛快就马上爆发了出来。你自己出丑还不够,还要我也跟着出丑!” “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她的声音冰冷。 他以同样冰冷的语气说: “要是你认为这不公平,那我只能说抱歉。不过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你的自制力跟小孩子差不了多少。” “你从来不发脾气,不是吗?总是自我克制、风度迷人,永远的绅士!我不相信你有任何感情。你只是一条鱼——条该死的冷血无情的鱼!为什么你不偶尔发泄发泄?为什么你不对我大吼大叫,痛痛快快地骂我一顿,叫我下十八层地狱去?” 奈维尔叹了一口气。他的双肩垂落。 “噢,上帝,”他说。 他转身离去。 第3节 “你看起来就像十六岁的时候一样,汤玛士·罗伊迪,”崔西莲夫人说,“还是一副猫头鹰的严肃相,还是像以前一样不太爱说话,为什么?” 汤玛士含糊地说: “我不知道。没有说话的天分。” “不像亚德瑞安。亚德瑞安非常聪明,讲起话来头头是道。” “也许原因就在这里。我总是把说话的机会让给他。” “可怜的亚德瑞安,这么有为。” 汤玛士点点头。 崔西莲夫人改变话题。她正在召见汤玛士。她通常都喜欢一次见一个访客。这样她才不会累而且注意力才能集中。 “你已经来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了,”她说,“你对我们的‘情况’有什么看法?”“情况?”“不要装傻了。你是故意这样的。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就在我的屋顶之下的三角关系。” 汤玛士小心翼翼地说: “看来好像有点摩擦。” 崔西莲夫人笑得有点邪门。 “我老实跟你说,汤玛士,我倒有点自得其乐。这件事情发生非我所愿——事实上我极力预防过。奈维尔很固执,他坚持要让这两个在一起——如今他正在自食其果!” 汤玛士·罗伊迪动了动身子。 “看来是奇妙,”他说。 “说说看,”崔西莲夫人紧接着说。 “想不到史春吉是这种人。” “你会这样说倒是有趣,因为这正是我当时的感觉。这跟奈维尔的个性不合。奈维尔,就像大部分男人一样,通常都是尽量避开任何可能造成尴尬或不愉快的场面。我怀疑这不是他出的主意——可是,如果不是,我就不知道可能是谁的主意了。”她暂停了一下,然后声调微微上扬说:“不会是奥德莉吧?” 汤玛士很快地说:“不,不会是奥德莉。” “而且我几乎不相信是那个不幸的年轻女人凯伊的主意。除非她是个令人叹为观止的女演员。你知道,最近我几乎替她感到难过。” “你不怎么喜欢她吧?” “不怎么喜欢。在我看来,她是个头脑空空、缺乏风度的人,不过就像我所说的,我真的开始替她难过。她就像一只灯火下的大蚊子,盲目妄动。她无计可施,脾气坏、态度差,孩子般地粗鲁——处处都在像奈维尔那样的男人身上起了最最不妙的作用。” 汤玛士平静他说: “我想身处困境的人是奥德莉。” 崔西莲夫人以锐利的眼光瞄了他一眼。 “你一直爱着奥德莉,不是吗,汤玛土?” 他的回答相当沉着。 “我想是的。” “打从你们小时候开始?” 他点点头。 “后来奈维尔出现,当着你的面把她带走?” 他不安地挪动身子。 “噢,这——我一向知道我没有机会。” “失败主义者,”崔西莲夫人说。 “我向来就是条沉闷乏味的狗。” “杜宾狗!” “美好的汤玛士!——奥德莉对我的感觉就是这样。” “忠实的汤玛士,”崔西莲说,“这是你的昵称吧?” 这话勾起了他童年的记忆,他微微笑了起来。 “奇怪!我好几年没听过人家这样叫我了。” “这在现在可能对你很有好处,”崔西莲夫人说。 她微妙地迎向他的目光。 “忠实,”她说,“是任何有过像奥德莉那样经历的人可能欣赏的品性。终身像狗一样地忠实奉献,有时候是会得到报偿的,汤玛士。” 汤玛士·罗伊迪低下头去,手指抚弄着烟斗。 “这,”他说,“正是我回家来的希望。” 第4节 “我们可都到了,”玛丽·欧丁说。 老主仆哈士托擦擦面额。当他走进厨房时,厨子史白瑟太太间他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我想我是好不了了,这可是实话,”哈士托说,“如果我可以这样表示自己的观感的话,我会说在我看来,最近这屋子里的一切言行好像都别有用意——你懂我的意思吧?” 史白瑟大大似乎不懂他的意思,因此哈士托继续说下去: “他们都坐在饭桌上时——欧丁小姐她说,‘我们可都到了,——就连这句话也叫我吓了一跳!让我想到一个驯兽师把一大群野兽关进笼子里,然后把门一关。我突然感到好像我们都掉进一个陷阶里。” “哎呀,哈士托先生,”史白瑟大大说,“你一定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不是我的消化问题。是每个人都紧张兮兮的。刚才前门‘砰‘的一声,而史春吉太太——我们的史春吉太太,奥德莉小姐——她好像中枪一样跳了起来。还有,沉默得出奇。他们都非常古怪。好像突然之间,每个人都不敢讲话一样,然后他们又同时打破沉默,想到什么就讲什么。” “够让任何人感到难堪的了,”史白瑟大大说,“两个史春吉太太同时在一个屋子里,我的感想是,这不高雅。” 在餐厅里,正出现一次哈士托所描述的沉默。 玛丽·欧丁费了一番心力才转向凯伊说: “我要你的朋友,拉提莫先生,明天晚上来这里吃饭!” “噢,好,”凯伊说。 奈维尔说: “拉提莫?他人在这里?” “他住在东头湾旅馆,”凯伊说。 奈维尔说: “我们可以找一天到那边去吃晚饭,最后一班渡船是到什么时候?” “深夜一点半,”玛丽说。 “我想那边晚上可以跳舞吗?”“那边住的大部分都是些老头儿,”凯伊说。 “这对你的朋友来说可不怎么好玩,”奈维尔对凯伊说。 玛丽很快地说: “我们可以找一天到东头湾去游泳。现在天气还相当暖和,而且那边的沙滩很可爱。” 汤玛士·罗伊迪低声对奥德莉说: “我想明天出海去。你去不去?” “我想去。” “我们可以一起出海,”奈维尔说。 “我以为你说过你要去打高尔夫球,”凯伊说。 “我是想过要去高尔夫球场。可是那天我在那边出了丑,打得糟透了。” “真是悲惨!”凯伊说。 奈维尔好声好气地说: “高尔夫球本来就是种悲惨的运动。” 玛丽问凯伊打不打高尔夫球。 “打——多少打一点。” 奈维尔说: “凯伊要是多花一点功夫,她会打得非常好。她的摆动很自然。” 凯伊对奥德莉说: “你不会任何运动吧?” “不见得。我多多少少打点网球——不过我是个很差劲的运动员。” “你还弹钢琴吗,奥德莉?”汤玛士问。她摇摇头。 “现在不弹了。” “你以前弹得很不错,”奈维尔说。 “我以为你不喜欢音乐,奈维尔,”凯伊说。“我不大懂音乐,”奈维尔含糊他说,“我总是奇怪奥德莉的手那么小,怎么弹八度音阶。”奥德莉正放下吃甜点的刀叉,他看着她的手。她有点脸红,很快地说:“我的小指很长,我想这很有帮助。”“那么你一定自私,”凯伊说,“要是你不自私,你的小指会很短。” “真的吗?”玛丽·欧丁问说,“那么我一定不自私。看,我的小指都相当短。” “我想你是非常不自私,”汤玛士·罗伊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说。 她脸红起来——同时很快地继续说: “我们之中谁最不自私?我们来比比小指头。我的比你短,凯伊。不过,我想汤玛士的比我短。” “我赢你们两个,”奈维尔说,“看,”他伸出一只手。 “只是一只手而已,”凯伊说,“你左手的小指是短,不过你右手的小指就长得多了。左手代表天生的,而右手才是人为的。所以这表示你天生不自私,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自私多了。” “你会算命吗,凯伊?”玛丽·欧丁问。她伸出一只手,手掌朝上。“有个算命的告诉过我,我会有两个丈夫和三个孩子。我得加加油了!” 凯伊说: “那些小小的交叉手纹并不代表孩子,是代表出国。那表示你会出国三次。” “这好像也不可能,”玛丽·欧丁说。 汤玛士·罗伊迪问她。 “你常旅行吗?” “不,几乎没去过。” 他听出她话中隐藏着遗憾意味。 “你想去吗?” “最想不过的了。” 他迟缓地回想她的生活,一直侍候一个老妇人。冷静、老练,优越的治事能力。他好奇地问: “你跟崔西莲夫人住一起很久了吗?” “将近十五年了。我父亲去世后我就来她这里了。他瘫痪在床上好几年才去世。” 然后,她回答她感到他脑子里真正想问的问题说。 “我今年三十六岁。这是你想知道的,不是吗?” “我的确在想,”他承认说,“你可能——看不出你的年龄有多大,你知道。” “这可有点模棱两可!” “我想也是,不过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那忧郁、体贴的眼光并没移开她的脸上.她并不感到尴尬。他的注视并不令人感到自卑——而是真诚、体贴、带着兴趣的注视。她发现他的眼光停在她头发上,伸手摸摸那络白发。 “这,”她说,“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了。” “我喜欢它,”汤玛士·罗伊迪简单明了地说。 他继续看着她。她终于以有点好玩的语气说,“好了,看够了吧,怎么样?” 他褐色的脸孔一阵泛红。 “噢,我想这样盯着你看是没有礼貌。我在想——想你真正是什么样的人。” “拜托,”她匆匆站了起来说。当她挽着奥德莉的手臂走向客厅时说: “屈维斯老先生明天也会来吃晚饭。” “他是谁?”奈维尔问。 “路华斯·罗德介绍他来的。一位讨人喜欢的老绅士。他住在‘宫廷‘旅馆。他的心脏衰弱,身体很虚,不过各方面官能都很好,而且他认识很多有趣的人物。他是个执业律师或是高等法院辩护律师——我忘了。” “这里每个人都老得可怕,”凯伊不满地说。 她正站在一座高脚灯下。汤玛士正朝着她那个方向看,就像任何落人他视线中的东西一样,她引起他缓慢、感兴趣的注视。 他突然为她那强烈、激情的美吃了一惊,一种色彩鲜明、活力充沛的美。他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往奥德莉,苍白、祥和,穿着银色的衣服。 他兀自微微一笑,低声说: “红玫和白雪。” “什么?”在他一旁的玛丽·欧丁说。 他重复说了一遍。“就像那古老的神仙故事,你知道——” 玛丽·欧丁说: “非常恰当的描述……” 第5节 屈维斯先生赞赏地吸饮着手中的一杯红葡萄酒,非常好的酒。晚餐的菜做得也很好,吃起来非常舒服。显然崔西莲夫人跟她仆人之间相处得融洽。 尽管女主人卧病在床,屋子里还是整理得很好。 或许,遗憾的是红葡萄酒上桌时,女士们都没有回避退出餐厅。他喜欢老式的规矩——但是这些年轻人有他们自己的一套。 他的目光落在奈维尔·史春吉那艳丽夺目的现任太太身上。 今晚凯伊出足了风头。在烛光下她的美闪烁耀眼。在她一旁,泰德·拉提莫光洁滑溜的头倾向她。他在为她助阵。她感到信心十足,得意洋洋。 光看这幕充满灿烂活力的景象,就足以使屈维斯先生的一把老骨头热活起来。 年轻——真的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年轻! 难怪做丈夫的会昏了头离开了他的前妻。奥德莉坐在他一旁。很有味道的女人,淑女型——不过,在屈维斯先生的经验里,就是这种女人会一成不变地遭到被遗弃的命运。 他瞄着她看。她低下头看着她的餐盘。她那不为外界所动的态度似乎包含着某种意味,令屈维斯先生吃了一惊。他更仔细地看着她。一头住上梳拢的秀发配上贝壳般的小耳朵显得格外迷人…… 他意识到餐厅有了变动,有点吃惊地从个人沉思中醒转过来。他匆匆站了起来。 在客厅里,凯伊·史春吉直接走向留声机,放了一张舞曲唱片。 玛丽·欧丁抱歉地对屈维斯先生说: “我相信你一定不喜欢爵士乐。” “没有的事,”屈维斯先生客套地说。 “或许,待一会儿我们可以打打桥牌?”她提议,“不过现在还不能开打,因为我知道崔西莲夫人等着跟你聊一聊。” “那太好了。崔西莲夫人从没下楼来?” “没有,她以前常坐轮椅下来,所以我们才装了电梯。不过如今她宁可留在她自己房里。她可以在那里高兴找谁去谈话就找谁去,像皇室召见一样。” “说得好,欧丁小姐。我总是感到崔西莲夫人有种皇族的味道。” 在客厅中央,凯伊滑开了慢舞步。 她说: “把那张桌子挪开,奈维尔。” 她的话语独断而自信。她的两眼闪烁生辉,樱唇轻启。 奈维尔服从地移动桌子,然后向她趋近一步,但是她巧妙地转向泰德·拉提莫。 “来吧,泰德,我们来跳舞。” 泰德的手臂马上拥起她。他们舞着、摇摆着;舞步配合得十全十美,表演得十分精采。 屈维斯先生喃喃说: “呃——相当精采。” 玛丽·欧丁听了有点畏缩——然而屈维斯先生当然只是出自单纯的赞赏,别无他意。她看着他那张睿智的老脸。脸上表情心不在焉,好像他心里正在想着什么。 奈维尔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下,然后朝着站在窗边的奥德莉走去。 “跳舞吧,臭德莉?” 他的语调正式,几近于冷淡,令人感到他的邀请只是出于礼貌。奥德莉·史春吉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朝他移近一步。 玛丽·欧丁跟屈维斯先生寒暄了几句,屈维斯先生都没有回应。在此之前他一直没有重听的迹象而且应对得体——她知道是他在想着心事才会这样。她不太清楚他究竟是在观望着舞者,或是在注视着独自一个人站在客厅另一头的汤玛士·罗伊迪。 屈维斯先生有点吃惊他说: “抱歉,我亲爱的女士,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这个九月天天气好得不寻常。” “哦,的确是——这里很缺雨水,旅馆那边的人告诉我。” “我希望你在那边住得还舒服吧?” “哦,是的,虽然我得说我感到困恼,当我刚到时发现——” 屈维斯先生中断下来。 奥德莉已脱离了奈维尔。她歉然地轻笑说: “这种天气跳舞真是太热了。” 她朝着敞开的落地窗门走去,走出去到阳台上。 “噢!去追她,你这笨蛋,”玛丽低声说。她本想只有她自己听得到,但是她这话的声音已大到足够令屈维斯先生回过头来,惊愕地注视着她。 “我把我心里所想的讲出来了,”她腼腆地说,“可是他真的很叫我生气。他那么迟钝。” “史春吉先生?” “噢,不,不是奈维尔。我是说汤玛士·罗伊迪。” 汤玛士·罗伊迪正准备动身,可是慢了一步·奈维尔在停顿了一下后,随着奥德莉走出去。 屈维斯先生的眼睛有一阵子落在窗门上,心里在思索着什么,然后他的注意力转回到还在婆娑起舞的一对身上。 “舞跳得真美,年轻的——拉提莫先生,你说他叫这个名字?” “是的,艾德华·拉提莫。” “啊,是的,艾德华·拉提莫。我猜,是史春吉太太的老朋友吧?” “是的。” “这位非常——呃——秀气的年轻绅士靠什么过活?” “哦,我不大清楚,真的。” “唔,”屈维斯先生说出一个表示意会而无伤大雅的字。玛丽继续说:“他住在东头湾旅馆,”“很方便,”屈维斯先生说。 过了一会儿,他又出神地说:“头形有点有趣——头顶到颈子的角度奇特——留那种发型就比较不那么引人注目了,不过确实是不寻常。”他又停顿了一下,然后更显得出神地继续说下去:“上次我看过的有这种头形的人因为攻击一个老年珠宝商被判了十年劳役。” “你总不会是说——”玛丽惊呼起来。 “不是,当然不是,”屈维斯先生说。“你完全误会了。我绝没有贬抑你的客人的意思。我只是在说一个狠毒的罪犯外表看起来可能是非常迷人、风度优雅的年轻人。听起来古怪,不过却是事实。” 他和蔼地对她微笑。玛丽说:“你知道,屈维斯先生,我想我有点怕你。” “胡说,亲爱的女士。” “可是我真的是有点怕你。你是——这么一个非常精明的观察者。” “我的双眼,”屈维斯先生得意地说,“就像以往一样的好。”他停顿一下,然后又说:“这到底是幸或不幸,我一时也说不上来。” “怎么可能会是不幸?” 屈维斯先生怀疑地摇摇头。 “有时候人会被安置在担负责任的地位上。正确的行动方针并不总是容易决定的。” 哈士托捧着咖啡盘进来。 分送给玛丽和老律师每人一杯后,他朝着汤玛士·罗伊迪走去。然后,在玛丽的指示之下,他把咖啡托盘放在一张矮桌上,离开了客厅。 凯伊从泰德的肩头探头过来说,“我们跳完这一曲再喝。” 玛丽说:“我把奥德莉的端出去给她。” 她端起杯子,走向法国式落地窗门。屈维斯先生陪伴着她。当她在门口停顿下来时,他从她的肩头望出去。 奥德莉坐在回栏一角。在皎洁明亮的月光下,她的美活现出来———种线条而非色彩的美。那下巴至耳际优美的线条,那造型柔美的下巴和嘴唇,还有那真正可爱的头颅和小巧挺拔的鼻梁。即使奥德莉·史春吉老了,这种美还是会存在一这种美跟肌肤无关——美的是骨架本身。她身上穿的金属亮片衣服更加强了月光造成的效果。她坐得非常平静,奈维尔·史春吉站在那里看着她。 奈维尔向她走近一步。 “奥德莉,”他说,“你——” 她换了下姿势,然后轻轻跳下来,一手伸向耳朵: “噢!我的耳环——我一定是搞掉了。” “掉在哪里?我看看--” 他们同时弯下身子,尴尬、别扭---身子碰在一起。奥德莉跳开,奈维尔叫了起来: “等一下——我的袖扣——缠到你的头发了,不要动。” 她站得相当平静,他掰弄着袖扣。 “呜——你连我的头发都拔掉了——真是笨手笨脚的,你快一点,奈维尔。” “对不起,我——我好像真的是笨手笨脚的。” 月光的亮度足够让旁观的两个人看见奥德莉所看不见的,奈维尔正忙着解开被钩住的一络淡金色头发的双手在颤抖着。 然而奥德莉自己也在颤抖——好像突然觉得发冷一样。 玛丽·欧丁被身后一声平静的话语吓了一跳: “对不起——” 汤玛士·罗伊迪越过她走了出去。 “我来好吗,史春吉?”他问。 奈维尔站直身子,他和奥德莉分开身来。 “好了,我已经解开了。” 奈维尔的脸有点苍白。 “你冷了,”汤玛士对奥德莉说,“进去喝杯咖啡吧。” 她跟他走回去,奈维尔转身看着海。 “我正要端出去给你,”玛丽说,“不过你或许还是进来喝的好。” “是的,”奥德莉说,“我想我还是进去的好。” 他们都回到客厅。泰德和凯伊已经不再跳舞。 客厅的门一开,一个穿着黑衣瘦高的妇人走进来。她恭敬地说: “夫人向大家致意,她想在她房里见见屈维斯先生。” 第6节 崔西莲夫人喜形于色地接见屈维斯先生。 他和她很快地打开话匣子,投机地不停诉说着往日旧事和一些彼此都认识的朋友。 半个小时之后崔西莲夫人满意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啊,”她说,“我真高兴!没有什么比聊聊天、谈谈过去的丑事更叫人高兴了。” “偶尔谈谈一点离经叛道的事,”屈维斯先生同意地说,“倒也替生活增添一些情趣。” “对了,”崔西莲夫人说,“你对我们这‘三角关系’的例子有什么感想?” 屈维斯先生谨慎地摆出不解的面孔。 “呃——什么‘三角关系’?” “别说你没注意到!奈维尔和他的两个太太。” “噢,那个!现在的史春吉太太真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女人。” “奥德莉也是,”崔西莲夫人说。 屈维斯先生承认: “她有魅力——是的。” 崔西莲夫人大声说: “你的意思是你可以了解一个男人为了——为了凯伊而离开奥德莉——一个——一个品性珍贵的女人?” 屈维斯先生平静地回答: “完全了解。这经常发生。” “真叫人恶心。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很快就厌倦了凯伊,而且后悔我怎么那么傻!” “这也是经常发生的事。这种突发的激情迷恋,”屈维斯先生表情非常冷静地说,“很少能持久的。” “那么后来会怎么样?”崔西莲夫人问。 “通常,”屈维斯先生说,“呃——双方会调整自己。常见的是第二度离婚。然后男人再娶第三者——某个本性具有同情心的女人。” “荒唐!奈维尔又不是摩门教徒——你的一些客户可能是!” “偶尔最初的一对也会再结婚。” 崔西莲夫人摇摇头。 “那不可能!奥德莉自尊心大强了。” “你这样认为?” “我不只是认为,我确信。你不要在那里猛摇头气人!” “根据我的经验,”屈维斯先生说,“一牵扯到爱情的事,女人便无所谓尊严不尊严,即使有也是微乎其微。尊严常常挂在她们嘴上,但是实际行动却又不然。” “你不了解奥德莉。她狂爱着奈维尔。也许是爱得太过分了,在他为了那个女孩离她而去之后(尽管我完全不怪他——那个女孩到处跟着他穷追不舍,你知道男人是什么样的!),她就从来不想再见到他。” 屈维斯先生轻咳一声。 “然而,”他说,“她人在这里!” “噢,这,”崔西莲夫人困恼地说,“我不懂这些现代的想法。我想奥德莉来这里只是要显示她不在乎,显示这并没有什么关系!” “很可能,”屈维斯先生摸摸下巴。”当然,她自己可能这样想。” “你是说,”崔西莲夫人说,“你认为她仍然爱慕奈维尔,而且——噢,不!我不相信!” “这有可能,”屈维斯先生说。 “不成,”崔西莲夫人说,“在我的屋子里不能有这种事。” “你已经感到困扰了,不是吗?”屈维斯先生精明地问。“情势紧张。我已经感觉到紧张的气氛。” “原来你也感觉到了?”崔西莲夫人言辞锐利地说。 “嗯,我必须承认,我感到困惑。双方的真正感受仍然不明朗,不过在我看来,是有火药味存在。随时都可能爆发。” “不要再卖关子了,告诉我该怎么办,”崔西莲夫人说。 屈维斯先生举起双手。“真的,我不知道该作何建议。我感到有个焦点在。要是我们能把这个焦点隔绝就好了——可是还不太明朗。” “我不想要奥德莉离去,”崔西莲夫人说,“根据我的观察,她在非常艰困的处境中表现得十全十美。她一直保持适切的礼貌。我认为她的行为没什么可责难的。” “噢,的确,”屈维斯先生说,“的确。不过还是在年轻的奈维尔·史春吉身上起了很可观的作用。” “奈维尔,”崔西莲夫人说,“表现得不好,我会找他来谈谈。可是我没有办法赶他走。马梭把他当成义子般看待。” “我知道。” 崔西莲夫人叹了一口气。她以较低沉的声音说: “你知道马梭是在这里溺水而死的?” “知道。” “我留在这里,很多人都感到惊讶,在这里我一直感到马梭就在我附近。整个房子都有他的踪迹。到别的地方我会感到孤单陌生。”她顿了顿,然后继续。“起初我希望我不久就可以随他而去,尤其是在我的健康情况开始走下坡时。可是看来我好像是病人多长寿——缠卧病榻却就是死不了。”她愤愤地擂打枕头,继续说: “我可不高兴这样,我可以告诉你!我一直希望要死就快快死掉算了——希望跟死神面对面——而不是感到他一直在我身旁鬼鬼祟祟的,惹得人毛骨悚然———步步地逼我尝受病痛的羞辱。越来越无助一越来越依赖别人!” “不过你依赖的都是非常忠诚的人,我确信。你有个忠实的女仆吧? “巴蕾特?带你上来的那个?她是我的一大慰藉!一个凶悍的老妇人,忠心耿耿,她跟了我好几年了。” “而且我该说,你有了欧丁小姐可真是幸运。” “不错,我有了玛丽是幸运。” “她是你的亲戚?” “一个远房表妹。一个一辈子都在为别人牺牲、不顾自己的人。她侍奉她父亲———个聪明的男人一但是严厉、强求得可怕。他去世后我请她来我这里住,她一来的那天我就感谢上苍。你不知道大部分的伴从有多可怕,乏味烦人的无用东西。她们的愚蠢简直会把人给逼疯。她们因为其他什么都不会做所以才做伴从。有了玛丽这样教育良好的知识妇女真是太好了。她有真正一流的头脑——男人的头脑——她涉猎群籍,深入而广泛,跟她谈话可以无所不谈。而且她处理家事也一样聪敏。这个家她理得十全十美,而且让每个仆人都高高兴兴的——她排除了各种争吵、嫉妒的纷端——我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方法——我想是机敏老练的手法。” “她跟你很久了?” “十二年了——不,不只十二年。十三年——十四年——大概吧。她真是我的一大慰藉。” 屈维斯先生点点头。 崔西莲夫人半睁着眼睑望着他。突然说: “怎么啦?你好像在担忧什么?” “小事情,”屈维斯先生说,“只是小事情。你的眼睛真厉害。” “我喜欢研究人,”崔西莲夫人说,“马梭的脑子里一出现什么我总是马上就知道。”她叹了一口气然后靠回枕头上。“现在我得跟你道晚安了——”有如皇后一般的逐客令——丝毫不让人感到失礼,“我很累了。不过见到你真是一大乐趣。有空再早点来看我。” “既然你这么说,你放心,我会趁机会多来这里走走,我只希望我没谈得太久了。” “噢,没有。我总是会突然感到累。你走之前帮我拉下叫人铃。” 屈维斯先生慎重地拉下尾端有一大穗结的老式拉铃器。 “真不简单,还保有这种老东西。” “你是说我的铃,嗯。我不用电铃。它们老是出毛病让你猛按个不停!这东西就从不会失灵。它通到楼上巴蕾特的房里——铃就吊在她的床上。因此她一听到就马上过来。如果她没来我就马上再拉一次。” 屈维斯先生走出房间时,听到铃声再度响起,就在他头顶上某个地方叮叮当当地响着。他抬起头看到天花板上的铃线。 巴蕾特匆匆下楼,与他擦身而过,向她女主人的房间走去。 屈维斯先生舍弃那小电梯不用,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下楼。 他的脸上出现莫名的愁容。他发现大家都聚集在客厅里。玛丽·欧丁见到他马上提议打桥牌,可是屈维斯先生婉拒,推说他很快就得回去了。 “我住的旅馆,”他说,“是老式的。他们不希望客人过了十二点才回去。” “现在还很早一一才十点半而已,”奈维尔说,“他们总不会把你锁在外头不让你进去吧?” “噢,这倒不会。事实上我怀疑他们晚上门有没有上锁。九点就关门,不过没上锁,把手一转就可以走进去了。这里的人好像非常随便,不过我想他们这样信任本地人是对的。” “这里白天当然都没有人锁门,”玛丽说,“我们的门白天都开着——不过到了晚上就锁起来了。” “‘宫廷‘是什么样的旅馆?”泰德·拉提莫问,“外表看起来是幢奇奇怪怪的维多利亚时代建筑。” “它名副其实,”屈维斯先生说,“而且给人一种如同沉浸在维多利亚时代一样实实在在的舒适感。舒服的好床,菜烧得好——宽大的维多利亚式衣橱。巨大的浴盆,四周都是桃花心木。” “你不是说你刚开始时有点困恼吗?”玛丽问。 “啊,是的。我谨慎地写信预定了一楼的套房。我的心脏不好,你知道,不能爬楼梯。我到达时发现楼下没有空房,觉得有点困恼。我被分配到顶楼的一间套房(我必须承认是很好的房间)。我提出抗议,不过好像是一个本来打算这个月到苏格兰去的老客人生病了,房间空不出来。” “我想是卢坎太太,”玛丽说。 “我想是叫这个名字。在那种情况之下,我不得不将就一下。幸好他们那里设有自动升降梯——所以实际上我倒没感到有什么不方便。” 凯伊说: “泰德,你为什么不住到‘宫廷’旅馆去?这样你来这里比较方便多了。” “噢,那种地方好像不合我的胃口,” “不错,拉提莫先生,”屈维斯先生说,“那绝不是你活动的领域。” 泰德·拉提莫为了某种原因脸红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说。 玛丽·欧丁感到紧张的气息,赶紧支开话题,提出她对报上刊登的一个案子的看法。 “我知道他们在肯特市那件重大案子中又扣押了一个人——”她说。 “这是他们扣押的第二个人,”奈维尔说,“我希望他们这次抓对了人。” “即使他就是凶手,他们也拿他没办法,”屈维斯先生说。 “证据不足?”罗伊迪问道。 “嗯。” “然而,”凯伊说,“我认为他们最后总是会找到证据的。” “不总是会找到,史春吉大大,如果你知道有多少人犯了罪却逍遥法外,你会大吃一惊。”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一直没被发觉?” “不只是这样。有一个人,”——他提及两年前一个有名的案子——“警方知道一些儿童谋杀案是他干的——一点怀疑也没有——但是他们却无能为力。有两个人提供他不在场证明,尽管这不在场证明是假的,却没有办法加以证明。因此杀人凶手获得开释。” “真是可怕,”玛丽说。 汤玛士·罗伊迪敲敲烟斗里的烟灰,以他平静、深思的声音说,“这证实了我一向的想法——有时候人把法律操在自己手上是对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罗伊迪先生?” 汤玛士开始装填烟丝。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以心血来潮、不相连贯的语句说: “假设你知道——一件卑鄙下流的事——知道现有的法律奈何不了那个下手的人——知道他不会受到惩罚。那么我认为——自己动手去执刑是正确的。” 屈维斯先生亲切地说: “非常要不得的理论,罗伊迪先生!这样的行为相当不正当!” “我不认为。你知道,我的前提是事实已经证明——只是法律无能为力!” “私人采取的行动仍然是不可原谅的。” 汤玛士微微一笑——非常温柔的微笑。 “我不同意,”他说,“如果一个人应该被吊死,我不在乎担负起吊死他的责任!” “再来就轮到你自己遭受法律的制裁!” 汤玛士仍旧微笑着说:“当然,我会小心……事实上人不得不多多少少耍点下流的手段……” 奥德莉以她清脆的声音说: “你会被发现的,汤玛士。” “老实说,”汤玛士说,“我不认为我会。” “我曾经知道一个案子,”屈维斯先生说着又停了下来。他歉然说:“犯罪学是我的一点嗜好,你们知道。” “请说下去,”凯伊说。 “我知道的犯罪案例很广泛,”屈维斯先生说,“其中真正有趣的只有少数,大部分的凶手都提不起人家的兴趣,而且非常短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有趣的案例。” “噢,说来听听,”凯伊说,“我喜欢谋杀案。” 屈维斯先生说来缓慢,显然字字斟酌,小心地挑选用辞遣句。 “这个案子是有关一个小孩子。我不提这个孩子的年龄或性别。事实如下:两个孩子在玩弓箭。其中之一射中了另一个的要害,结果死了。调查庭召开,幸存的那个孩子完全一副心神错乱的样子,激发了庭上的怜悯心,案子以不幸的意外事件了结。” 他停顿下来。 “就这样?”泰德·拉提莫问。 “就这样。一项令人遗憾的意外事件不过,你知道,这故事有另外一面。在事情发生之前不久,有个农夫恰好在现场附近树林里的一条小路上走着。透过树林的间隙,他注意到有一个小孩在那里练习射箭。” 他停顿下来——让听众细思他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玛丽·欧丁不相信地说,“那并不是意外——而是蓄意的?” “我不知道,”屈维斯先生说,“我一直不知道。不过调查庭上记录小孩子不会用弓箭,结果盲目乱射一通。” “而事实上并非如此?” “这就其中一个小孩来说,确实并非如此!” “那么那个农夫采取什么行动?”奥德莉屏息着说。 “他什么都没做。他这样到底对不对,我一直不确定,这关系到孩子的将来。他觉得,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宁可错放他一次,应该把对小孩子的怀疑作善意的解释。” 奥德莉说: “可是你自己毫不怀疑那个孩子是蓄意的?” 屈维斯先生沉重地说: “纯粹个人的看法。我认为这是非常巧妙的谋杀——一件由小孩子事前详细计划过的谋杀案。” 泰德·拉提莫问: “有理由吗?” “噢,是的,是有动机,孩子问的戏谑、讲些难听的话——足够挑起仇恨了。小孩子容易生恨——” 玛丽大声说: “可是怎么那么深思熟虑。” 屈维斯先生点点头。 “是的,那么深思熟虑是很可怕的事。一个小孩子,把谋杀的意图藏在心里,静静地一天一天练习,然后最后阶段来到——假装笨拙地射出——悲剧收场,假装懊悔、伤心绝望。这太叫人难以相信了——叫人难以相信到案子也许不会让庭上采信。” “那个孩子——后来怎么啦?”凯伊好奇地问。 “改了名字,我相信,”屈维斯先生说,“在调查庭公开之后这样做绝对是明智之举。那个孩子如今已经长大成人——在这世界上某个地方。问题是,那谋杀成性的一颗心是不是依然存在?” 他满腹心思地接着又说: “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过不管这位小凶手走到任何地方我都认得出来。” “当然认不出来,”罗伊迪提出异议说。 “噢,认得出来。身体上有个特点——哦,我不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谈下去了,这不是个令人愉快的话题,我该动身回去了。” 他站了起来。 玛丽说:“先喝一杯吧?” 酒摆在客厅另一端的一张桌子上。汤玛士·罗伊迪离得比较近,向前打开威士忌酒瓶的瓶盖。 “威士忌加苏打好吗,屈维斯先生,拉提莫,你呢,” 奈维尔低声对奥德莉说: “夜色可爱,出去走一下吧?” 她正一直站在窗门边,望着月光下的阳台。他掠过她身旁,走到外面等着,她迅即摇摇头,转身回到客厅里。 “不了,我累了。我——我想上床去了。”她越过客厅,走了出去。凯伊打了个大哈欠。 “我也困了。你呢,玛丽?” “嗯,我想我也困了。晚安,屈维斯先生,照顾一下屈维斯先生,汤玛士。” “晚安,欧丁小姐。晚安,史春吉太太。” “我们明天会过去吃午饭,泰德,”凯伊说,“如果天气还像今天这么好,我们就去游泳。” “好。我会出去找你,晚安,欧丁小姐。” 两位女性离开了客厅。 泰德·拉提莫和气地对屈维斯先生说:“我跟你顺道,先生。我要去搭渡船,所以会经过你住的旅馆。” “谢谢你,拉提莫先生。我很高兴有你护送。” 屈维斯先生尽管已宣布了他要离去的意愿,却好像不慌不忙。他愉快地细细啜饮着酒,热衷于向汤玛士·罗伊迪探询马来亚那边的生活情况。 罗伊迪的回答非常简短。要问他这些日常琐事就好像问他什么重大国家机密一样困难。他好像陷入自己的心事中,难以分心回答问话。 泰德·拉提莫局促不安,一脸不耐烦的神色,急着想离去。 他突然插嘴惊叫说:“我差一点忘了。我带了一些凯伊想要听的唱片来,就放在厅子里,我去拿来,你明天交给凯伊好吗,罗伊迪?” 罗伊迪点点头。泰德离开客厅。 “那个年轻人生性毛躁,”屈维斯先生低声说。 罗伊迪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我想,是史春吉太太的朋友吧?”老律师继续说。 “凯伊·史春吉的朋友,”汤玛士说。 屈维斯先生微微一笑。 “嗯,”他说,“我指的是她。他几乎不可能是——第一位史春吉太太的朋友。” 罗伊迪强调说: “是的,他不可能是。” 然后,接触到对方怪异的眼光,他有点脸红地说:“我的意思是——” “噢,我相当了解你的意思,罗伊迪先生。你自己就是奥德莉·史春吉太太的朋友,不是吗?” 汤玛士·罗伊迪缓慢地把烟丝装迸烟斗里。他低头看着自己双手的动作,有点像是把话含在嘴里他说: “唔——是的。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 “她一定一直是个迷人的女孩吧?” 汤玛土·罗伊迪好像是说“唔——嗯。” “两个史春吉太太同时在一个屋于里有点难堪吧?” “噢,是——是的,有点。” “对原先的史春吉太太来说处境艰困。” 汤玛士·罗伊迪脸色发红。 “极为艰困。” 屈维斯先生趋身向前。他的问题猛然爆了出来。 “她为什么来,罗伊迪先生?” “这——我想是——”被问的人声音含糊不清,“她——不喜欢拒绝。” “拒绝谁?” 罗伊迪为难地挪动身子。 “哦,事实上,我相信她总是每年这个时候来——九月初。” “而崔西莲夫人要奈维尔·史春吉和他的新任太太同时也来?”老绅士的语气带着巧妙的政治场上的不易相信的意味。 “至于这一点,我相信是奈维尔自己要求的。” “那么,他是渴望这次——团聚?” 罗伊迪不安地挪动身子。他避开对方的眼光,回答: “我想是这样。” “奇特,”屈维斯先生说。 “做这种傻事,”汤玛士·罗伊迪被激得话语较长。 “让人觉得有点尴尬,”屈维斯先生说。 “噢,这,时下的人们是会做出这种事来,”汤玛士·罗伊迪暧昧地说。 “我怀疑,”屈维斯先生说,“这会不会是别人出的主意?” 罗伊迪瞪大眼睛。 “可能还会是谁?” 屈维斯先生叹了一口气。 “这世界上有好多好心的朋友——老是急着想替别人安排生活——建议一些不合宜的行动——”他中断了下来,因为奈维尔·史春吉从法国式落地窗门那边跨步进来。在此同时,泰德·拉提莫从厅堂那道门进来。 “嗨,泰德,你拿的什么?”奈维尔问。 “给凯伊的留声机唱片。她要我带来的。” “噢,是吗,她没告诉我,”两人之间出现短暂的僵局,然后奈维尔走向放酒的架子,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加苏打。他看来激动,闷闷不乐,呼吸沉重。 屈维斯先生听人说过奈维尔是“幸运的家伙——这世界上任何人想要的他都有了”。然而他在此时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是个快乐的男人。 汤玛士·罗伊迪在奈维尔进来之后,似乎感到他做主人的义务已经结束。他无意道晚安便离开客厅,而且脚步有点比往常匆促,几乎如同逃走一般。 “愉快的一晚,”屈维斯先生放下酒杯礼貌地说,“非常——啊——有教育性。” “有教育性?”奈维尔眉头微微上扬说。 “得到有关马来亚的知识,”泰德笑开了嘴提示说,“要从沉默寡言的汤玛士身上问出什么来可真辛苦。” “奇特的家伙,罗伊迪,”奈维尔说,“我相信他一直是老样子。只顾抽着他那可怕的老烟斗,静静听着,偶尔哼哈一声,一副像猫头鹰一样的聪明相。” “也许他想得多,”屈维斯先生说,“现在我真的该走了。” “有空再早点来看看崔西莲夫人,”奈维尔陪另外两位男士到大厅时说,“你让她很开心。如今她跟外界接触很少。她人很好,不是吗?” “嗯,的确。一位非常具有激励性的健谈家。” 屈维斯先生非常仔细地穿上大衣,围上围巾,再次道过晚安之后,他和泰德·拉提莫一起离去。 “宫廷”旅馆实际上只在一百码以外,在一条大路的拐角处。它是一条稀疏散落的乡问街道的前哨站,在月光下一本正经、令人难以亲近地朦胧浮现。 泰德·拉提莫要去的渡口还要走两三百码路,就在河道的最狭窄处。 屈维斯先生在旅馆门口停了下来,伸出手。 “晚安,拉提莫先生。你要在这里待很久吗?” 泰德笑着露出亮闪洁白的牙齿。 “这要看情形而定,屈维斯先生。我还没有时间感到无聊。” “对——对,我想也是。我想就像时下大部分的年轻人一样,这世界上你最怕的就是感到无聊,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还有比这更糟的事。” “比如说?” 泰德·拉提莫的声音柔和愉快,不过暗藏着其他的某些意味——某些不大容易说明的意味。 “噢,我留着给你自己去想,拉提莫先生。你知道,我不会冒昧给你忠告。像我这种老古董的忠告总是会被人家嗤之以鼻的。或许这样是对的,谁知道?不过我们这些老家伙喜欢认为经验教导了我们一些什么东西,我们在生命历程中注意到很多,你知道。” 一片乌云遮住了月光,街道显得非常暗。在黑暗中,一个人影上坡走向他们。 是汤玛士·罗伊迪。 “只是到渡口去散散步,”他含糊地说,因为他的嘴里咬住烟斗。 “这就是你住的旅馆?”他问屈维斯先生,“看来好像你被锁在外头进不去了。” “噢,我不这样认为,”屈维斯先生说。 他转动巨大的铜门把,门应声而开。 “我们送你进去,”罗伊迪说。 他们三个人进入旅馆大厅。只有一盏电灯亮着,一片昏暗。没有见到任何人,空气中有一股晚餐余留下来的香味,沙发有点脏,还有扑鼻的家具清洁剂味道。 突然,屈维斯先生困扰地惊叫一声。 在他们面前的电梯吊着一块告示牌: “天啊,”屈维斯先生说,“真是苦恼。我得爬那么多楼梯。” “真糟糕,”罗伊迪说,“有没有载物用的电梯——载行李之类的专用电梯?” “恐怕没有。这个电梯用途广泛。哦,我得慢慢爬,只好这样了。两位晚安。” 他慢慢地爬上宽阔的楼梯。罗伊迪和拉提莫跟他道了晚安,走出去到暗暗的街道上。 一阵沉默,然后罗伊迪突然说: “好了,晚安。” “晚安,明天见。” “好。” 泰德·拉提莫轻快地走下山坡,朝着渡口走去。汤玛士·罗伊迪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慢慢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向“鸥岬”。 月亮从乌云后面显露出来,盐浦镇再度沐浴在一片银色的光辉中。 “就像夏天一样,”玛丽·欧丁喃喃说道。 她和奥德莉正坐在东头湾旅馆壮观的建筑下方海滩上。奥德莉穿着白色的泳装,看起来就像一具精雕细琢的象牙雕像。玛丽没有下水游泳。离她们不远处,凯伊俯卧着,露出铜色的四肢,背朝着太阳。 “唔,”她坐了起来。“这水冷死了,”她责难地说。 “噢,都九月了,”玛丽说。 “英格兰总是冷,”凯伊不满地说,”多么希望我们是在法国南部。那儿天气真是暖和。” 泰德·拉提莫在她过去一点的地方喃喃说道: “这太阳根本不是真的太阳。” “你都不下水吗,拉提莫先生?”玛丽问道。 凯伊笑出声来。 “泰德从不下水,只是像条蜥蜴一样地晒太阳。” 她伸出一条腿,用脚趾戳他。他跳了起来。 “起来走走吧,凯伊。我冷死了。” 他们一起沿着沙滩走动。 “像条蜥蜴(游手好闲的人)一样?这样的比喻可有点不幸,”玛丽·欧丁望着他们的背影喃喃说道。 “你认为他像吗?”奥德莉问道。 玛丽·欧丁皱起眉头。 “不怎么像,蜥蜴是种相当温驯的动物。我可不认为他温驯。” “嗯,”奥德莉深思地说,“我也不这么认为。” “他们俩在一起多么好看,”玛丽望着离去的一对说,“他们有点相配,不是吗?” “我想是。” “他们喜欢同样的事物,”玛丽继续说,“而且看法一致——谈起话来也一样。真是可惜——” 她停了下来。 奥德莉言辞锐利地说: “可惜什么?” 玛丽缓缓地说: “我想说的是奈维尔和她认识真是令人惋惜。” 奥德莉不自然地坐直身子。玛丽所谓的“奥德莉僵冷的脸”出现。玛丽迅即说: “对不起,奥德莉。我真不该这样说。” “我很不想——谈这件事情,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当然,当然。我真笨,我——我希望你已经熬过来了,我想。” 奥德莉慢慢地转过头来,她平静、面无表情地说: “我可以向你保证,没什么好熬不好熬过来的。我——我对那件事毫无感觉。我希望——我衷心希望凯伊和奈维尔永远非常快乐地在一起,” “你的心肠真是好,奥德莉。” “这不是我心肠好,这——纯粹只是事实,不过我确实认为——呃——一直眷恋着过去是没有好处的。‘发生这种——或那种事真是叫人惋借,’说这些没有什么好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了。何必旧事重提?我们得继续活下去,活在现实里” “我想,”玛丽单调地说,“像凯伊和泰德这种人让我感到兴奋,因为——哦,他们跟我碰过的人是那么地不同。” “嗯,我想他们是不同。” “甚至,”玛丽突然苦涩地说,“你也活过、经历过一些我也许永远不会经历过的生活。我知道你一直不快乐——非常不快乐——可是我禁不住感到即使是这样也比——哦——比什么都没有的好。一无所有!” 她重重地说出最后四个字。 奥德莉两只大眼睛显得有点惊愕。 “我从没想到你有这种感觉。” “你没想到吗?”玛丽·欧丁歉然地笑出声来。“噢,只是一时的不满,我亲爱的,我不是有心的。” “对你来说不可能很有趣,”奥德莉缓缓地说,“就只跟卡美拉住在这里——尽管她是个可亲的人。念书报给她听,管理仆人,从没有离开休假过。” “我吃得好,住得舒服,”玛丽说,“女人多的是连这样都办不到。而且,真的,奥德莉,我相当满足。我有——”她的唇角露出一时的微笑——“我私人的消遣。” “秘密的勾当?”奥德莉也微笑着问道。 “噢,我计划一些事情,”玛丽暧昧地脱,“在我的脑海里,你知道。而且有时候我喜欢实验——拿人来实验。你知道,只是想看一看我能不能叫他们照我的意愿反应。” “听来好像你快成了虐待狂了,玛丽。我对你真正的了解是多么的少!” “噢,这没什么害处,只是孩子似的小小娱乐,” 奥德莉好奇地问道: “你有没有在我身上实验过?” “没有。你是唯一让我一直感到相当不可预料的人。你知道,我从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或许,”奥德莉沉重地说,“这样也好。” 她打了个冷颤,玛丽惊叫起来: “你受凉了。” “嗯。我想去穿件衣服,毕竟,这是九月天。” 玛丽·欧丁独自自下来,凝视着波浪。潮水正在退下。她闭上双眼,摊开四肢躺在沙滩上。 他们在旅馆吃过可口的午餐。虽然旺季已经过去,旅馆客人还是相当多。一群奇奇怪怪、形形色色的人们。噢,这是外出的一天,调剂一下一天接一天的单调生活。同时这也是一种解脱,脱离那种紧张感,那种最近在“鸥岬”出现的紧张气氛。那不是奥德莉的错,而是奈维尔—— 泰德·拉提莫在她身旁猛然坐了下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把凯伊怎么啦?”玛丽问道。 泰德简略地回答: “她被她的法定所有人叫去了。” 他的话中某种意味令玛丽坐直身子。她望过闪闪发光的一片金黄沙滩,看到奈维尔和凯伊沿着海水和沙滩衔接处走着。然后她快速地瞄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她一直把他想作是庸俗、奇怪,甚至是危险。现在她首度窥见一颗年轻、受伤害的心灵。她心想: “他爱上凯伊——真的爱上她——然后奈维尔出现,带走了她……” 她温柔地说: “我希望你在这里过得愉快。” 这是句老套的话。玛丽·欧丁很少说些除了老套之外的话——这是她的语言。不过她的语气带着——首度带着——友善的意味。泰德·拉提莫对此有了反应。 “也许,就像我在其他任何地方过的一样愉快!” 玛丽说: “我很难过……” “你根本一点都不在乎!我是个外人——个外人有什么感受又有什么关系?” 她转过头看着这位痛苦、英俊的年轻人。 他以蔑视的眼光回看她。 她好像发现什么似的缓缓说道:“我明白,你不喜欢我们。” 他发出一阵短笑。“你指望我喜欢你们?” 她深思地说: “我想,你知道,我的确这样指望——当然,人把太多事情都看成是理所当然的。人应该更谦虚一点。是的,我没想到你会不喜欢我们,我们一直尽量让你感到受欢迎——把你当凯伊的朋友看待。” “是的——当做凯伊的朋友看待!” 这句话来得快速而且怀有恶意。 玛丽诚恳地说: “我希望你会告诉我——我真的希望——到底为什么你不喜欢我们?我们怎么啦?我们有什么不对?” 泰德·拉提莫重重地说: “自以为是!” “自以为是?”玛丽毫无恨意地说,她公正地思量他的这项指控。 “嗯,”她承认说,“我知道我们可能让人有这种感觉。” “你们就是这样。你们把生活中一切美好的事物视为理所当然。你们快快乐乐,高高在上,把自己跟一般人隔绝起来。你们把像我一样的人看作是动物一样!” “我很难过,”玛丽说。 “我说的是事实,不是吗?” “不,不怎么是。也许,我们是愚蠢,不知人间疾苦——可是毫无恶意。表面上看起来,我自己恐怕就是你所谓的腐朽、肤浅、自以为是的人。可是你知道,真的,我骨子里相当富有人性。我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就感到非常难过。因为你不快乐,而我真希望我能帮上忙。” “这——如果是这样——那你真好。” 一阵停顿。然后玛丽柔声说: “你一直爱着凯伊?” “爱得相当深。” “那她呢?” “我想也是——直到史春吉出现。” 玛丽柔声说: “你还爱着她?” “我想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过了一会儿,玛丽平静他说: “你离开这里不是比较好吗?” “为什么我该这样做?” “因为你在这里只有让自己更不快乐。” 他看着她,笑出声来。 “你是个好人,‘他说,“可是你对在你圈子外彷徨的动物不太了解,不久就会有不少事情发生。” “什么样的事情?”玛丽厉声说。 他笑了起来。 “等着瞧。” 第8节 奥德莉换好衣服,沿着沙滩走着,来到一处嶙峋的岩石地,汤玛士·罗伊迪正坐在那里抽着烟斗,对岸正是白色宁静的“鸥岬”。 汤玛士在奥德莉来到时转过头看她,身于却没动。她一言不发地在他身旁坐下来。他们之间一片沉默,一种相知甚深,无声胜有声的沉默。 “看起来多么近,”奥德莉终于打破沉默说。 汤玛士·罗伊迪望着“鸥岬”。 “嗯,我们可以游泳回去。” “从这边不行。卡美拉曾经有个女佣,她是个爱好游泳的人,在潮水恰当的时候,常常游过来再游回去,要在高潮或是低潮时——但是正在退潮时潮水会把你卷到河口去。有一天她就是这样——幸好她头脑冷静,安全的在东头湾上了岸——只是害得她精疲力尽。” “这边并没有什么危险告示牌。” “不是这一边。暗流是在另一边,断崖下面水很深。去年就有人自杀未成一一从断崖上跳下去——不过半途被一棵树挡住了,海岸巡逻员救了他。” “可怜的家伙,”汤玛士说,“我想他一定不会感谢他们。下定了决心要求得解脱却又被救起来一定很难受,让入觉得像个傻瓜一样。” “或许他现在很高兴,”奥德莉出神地说。 “我倒怀疑。” 汤玛士喷吸着烟斗,他稍微转头就可以看到奥德莉。他注意到她正盯着海水出神。长长的褐色睫毛贴在秀气的脸上,小巧贝壳式的耳朵—— 这个他想起了什么。 “噢,对了,我找到了你的耳环——你昨晚掉的那个。” 他的手指探进口袋里。奥德莉伸出手。 “噢,好,你在什么地方找到的?在阳台上?” “不是。在楼梯附近,你一定是在下楼吃晚饭时掉的。晚饭时我注意到你没戴着,” “我真高兴找回来了。” 她接过手来。汤玛士心想这个耳环对她那小巧的耳朵来说是太大太俗丽了一点。她今天戴着的一对也太大了。 他说: “你游泳的时候也戴着耳环,不怕掉了吗?” “噢,这些是非常便宜的东西。因为这个我不得不戴耳环。” 她摸摸左耳。汤玛士记起来了。 “噢,对了,那次老邦瑟咬伤了你?” 奥德莉点点头。 他们陷入沉默的童年记忆中。奥德莉·史但迪西(她那时的名字),一个细长腿的小女孩,脸凑向一只叫邦瑟、脚爪受伤的狗脸上想抚慰它。它狠狠咬了她一口。缝了几针。现在并没有多大的伤痕——只有小小的一块疤痕。 “我的好女孩,”他说,“几乎看不出疤痕。你何必在意?” 奥德莉停顿了一下,然后诚恳他说:“因为——因为我就是忍受不了瑕疵。” 汤玛士点点头。这跟他所了解的奥德莉相符——她要求完美的本能。她本身就是件如此完美的作品。 他突然说。 “你比凯伊美多了。” 她很快地转过头来。 “噢,不,汤玛士。凯伊——凯伊真的很可爱。” “只是外表,里子却不然。” “你是指,”奥德莉有点感到好玩地说,“我美丽的灵魂?” 汤玛士敲敲烟斗里的灰烬。 “不,”他说,“我想我指的是你的骨架。” 奥德莉笑出声来。 汤玛士重新装满一烟斗的烟丝。他们沉默了将近五分钟,汤玛士不只一次地偷瞄着奥德莉,他看得很巧妙,她并没发觉到。 他终于平静地说:“有什么不对劲,奥德莉? “不对劲?你指的是什么意思?” “你心里有点儿什么事?” “不,没有什么事,完全没有。” “有。” 她摇了摇头。 “你愿意告诉我吗?” “但没什么可以告诉你的。” “我想我也许是个笨人——可我还是要说话的。”他停了一下又说,“奥德丽——你不能把它忘了吗?为什么你不能都统统随它去呢?” 她的小手颤动地抠着岩石。 “你不了解——你也不可能着手去了解。” “不,奥德丽,我亲爱的,我了解,我心里很清楚。” 她转过脸来疑惑地看着他。 “我完全了解你所经受的一切。而且——而且清楚地知道,这对你说来意味着什么。” 奥德丽脸色苍自,连嘴唇都快要没血色了。 “我想,”她说,“过去我认为——谁也不知道的。” “但是,我知道,我——我不想谈这个。想着重告诉你的是,一切都已结束——全都过去了。” 她低声说: “有些事情是不可能结束的。” “你听我说,奥德丽,沉湎于往事的回忆是没有好处的。即使你已经忍受了可怕的折磨。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也是无补于事的。要向前看——不要回头顾盼。你还很年轻,你必须使生活活跃起来;你还有大半辈子要过,应该想的是明天而不是昨天。” 她用镇静的大眼睛凝视着他,而她的眼神丝毫没有透露她的真实思想。 “如果我做不到这点呢?”她说。 “但我必须这样做。” 奥德丽柔和地说: “我想你还不了解。也许在对待有些事情上,我——我的态度还不大正常。” 他粗暴地打断了她。“废话,你……”他又不说了。 “我——我怎么啦?” “我在想过去的你,那时你还是一个小姑娘——一你和内维尔结婚以前。你为什么要和内维尔结婚呢?” 奥德丽嫣然一笑。 “因为我爱上了他。” “是的,是的,这个我知道。可你为什么爱上了他?他有什么值得你那么深地去爱呢?” 他眯着眼,好像要看穿那个已经一去不复返的小女孩的眼睛。 “我想,”她说,“这是因为他对一切都很自信。这正好和我相反,我爱坠入幻想——而且不太现实。内维尔却是非常讲究现实的。他是那么幸运,那么相信自己,那么——他拥有的一切都是我所缺乏的。”她还微笑着补充一句。“而且长得也很漂亮。” 托马斯·罗伊德挖苦地说: “当然,理想的英国人——运动场上的健将,长得标致,又很谦虚,是第一流的绅士——要什么有什么。” 奥德丽坐得直挺挺的,凝视着他。 “你恨他。”她慢慢说,“你非常恨他,是吗?” 他转过头去避开她的目光,用双手形成杯状划了一根火柴,重新点燃已经熄灭了的烟斗。 “如果我恨他你会感到奇怪吗?”他含混地说,“他会打球,又会游泳、跳舞,能说会道。他有的一切我全没有。我是一个舌头硬邦邦的笨汉,一只手还残废了。他脑袋瓜那么灵活,干什么总是一帆风顺,而我却是一个呆板的废物。他还和我惟一钟情的姑娘结婚了。” 奥德丽难以察觉地哼了一声。他蛮横地说: “这些你一直是都知道的,难道你不知道吗?我从你十五岁起就爱上你了。你知道,我现在仍然——” 她打断了他。 “不,现在不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奥德丽站了起来,带着沉思的神色平静地说: “因为——现在——我和过去不一样了。” “在哪些地方不一样了?” 他也站了起来,脸朝着她。 奥德丽说:“即使你不知道,我也不能告诉你……我自己也总是说不准,我只知道……” 她的话说得又急又快,几乎喘不过气来。突然她停住了,猛地转身向岩石那边的饭店快步走去。 转过岩石,奥德丽碰上了内维尔。他四肢伸展躺在那里,睁眼盯着岩石上的一个小水坑。他抬眼看了一下,咧嘴笑笑。 “噢,是奥德丽。” “嗯,内维尔。” “我在看一只螃蟹,一个多么活泼的小家伙。看,它在这儿。” 她跪了下来,朝他指的方向看去。 “看见了吗?” “嗯。” “抽烟吗?” 奥德丽从他手里拿了一枝香烟,内维尔给她点了火。有好一会她没看他一眼,他有点紧张地说: “我说,奥德丽!” “嗯。” “一切都很好,是吗?我是说我们俩之间。” “是的,是的,那当然。” “我是说——我们俩现在是朋友了。” “噢,是的——当然是的。” “我——我希望我们俩能够成为朋友。” 内维尔热切地看着她,奥德丽局促不安地笑了一下。 他健谈地说: “今天玩得真痛快,天气很好,一切也都是很理想,是吗?” “噢,是的。” “九月份这样的天气可以说够热的。” “是真够热的。” 一阵沉默。 “奥德丽……” 她站了起来。 “你妻子在叫你,她在向你招手呢!” “谁——噢,凯。” “我是说你妻子。” 他爬了起来,站在那里望着她。 他用极低的声音说: “奥德丽,你是我的妻子……” 她掉头走了。内维尔穿过沙滩,沿着海滨向凯跑去。 第9节 他们一回到海鸥角,赫斯特尔就走进大厅对玛丽说: “您能马上就到太太那儿去吗,小姐?她感到很不舒服,叫你一回来就去见她。” 玛丽急忙来到楼上,看到特里西利安太太脸色苍白,周身颤抖。 “啊,亲爱的玛丽,你可回来了,这下好了。我伤心透了,可怜的特里维斯先生死了。” “死了?” “是的,这不是太可怕了吗?这么突然,显然他昨天晚上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他一定是刚进屋就倒下咽气了。” “唉,老天,我真难过。” “当然,人家知道这老先生身体虚弱,心脏也不好。我希望他在我们家作客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使得他过度紧张吧?晚饭没有什么难消化的东西吧?” “我想是没有的——没有,我敢肯定绝对没有。他在这里看来还挺好。而且情绪甚佳。” “我真难过极了,玛丽,我希望你到巴尔莫拉尔去,问问罗杰斯夫人,看我们能帮助做些什么,关于出殡送葬的事,为了马修的缘故,我们愿意做我们力所能及的一切,让旅馆张罗这些事情也很麻烦。” 玛丽坚定地说: “亲爱的卡米拉,说实在的,你可不要为此事着急。这事对你刺激太大了。” “确实是这样。” “我马上就到巴尔莫拉尔去,然后回来告诉你那里的情况。” “谢谢你,亲爱的玛丽。你总是那么实在而且通情达理。” “现在请好好休息休息,这种刺激对你来说太有害了。” 玛丽·奥尔丁离开房间下了楼。一走进会客室她就宣布: “特里维斯老先生死了,他是昨晚回去以后死的。” “可怜的老头,”内维尔吃惊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显然是心脏病犯了,他一进屋就躺倒了。” 托马斯·罗伊德若有所思地说: “我猜想也许上楼梯要了他的命。” “楼梯?”玛丽不解地看着他。 “是的,上楼梯。我和特德与他告别的时候,他刚开始上楼,我们告诉他要慢一点。” 玛丽大叫道: “他怎么这么糊涂,干吗不乘电梯呢?” “电梯坏了。” “啊,我明白了。真不幸,可怜的老人。” 她又说:“我现在就到那儿去,卡米拉想知道我们能帮点什么忙。” 托马斯说:“我和你一道去。” 他们顺着大路,拐了一个弯,向巴尔莫拉尔走去。玛丽说: “不知道他有没有亲戚需要通知一下。” “他从来没提起过有什么亲戚。” “是没有提起过。可人们总爱提这些,张口一个‘我的外甥’,闭口一个‘我的表哥’。” “他结过婚吗?” “我想没有。” 他们走进了巴尔莫拉尔旅馆敞开的大门。 女主人罗杰斯夫人正和一个身材颀长的中年男子说话,那人举起手友好地向玛丽招呼。 “你好,奥尔丁小姐。” “你好,拉曾比医生。这是罗伊德,我们来替特里西利安太太捎话,她想知道我们能做些什么事情。” “你们可真好,奥尔丁小姐。”旅馆女主人说,“请到屋里来好吗?” 他们走进一个雅致的小会客室。拉曾比医生说: “特里维斯先生昨天在你们那儿吃晚饭,是吗?” “是的。” “他那时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任何不适的样子?” “没有,他看上去挺好,挺高兴的。” 医生点点头。 “他得的是一种最严重的心脏病,死亡一般来得很突然。我看了一下他放在楼上的药方,很清楚,他的健康已经坏到了危险的程度。当然我要和他在伦敦的医生联系一下。” “他自己经常是很注意的。”罗杰斯夫人说,“我敢肯定,他在我们这儿得到了尽可能好的照料。” “有一点可以肯定,罗杰斯夫人。”医生圆滑他说,“特里维斯先生的死恰恰是由于有一点过度劳累造成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例如楼梯。”玛丽提示了一句。 “嗯,这很可能。事实上,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他真的爬了三层楼梯,他不呜呼哀哉才怪呢。可是,他肯定从来没有这样子过这种事情吗?” “从来没有。”罗杰斯夫人说,“他经常是乘电梯的。特别是他,总是乘电梯的。”<bdo>http://www?99lib?net</bdo> “我是说,”玛丽说,“昨天晚上那电梯坏了——” 罗杰斯夫人大吃一惊,呆呆地望着她。 “奥尔丁小姐,昨天一整天电梯都是好好的呀!” 托马斯·罗伊德咳嗽了一声。 “对不起,”他说,“我昨晚和特里维斯先生一块来的时候,电梯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电梯已坏‘。” 罗杰斯夫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罗伊德。 “啊,这事可真怪了,我真该早点说电梯没有毛病——事实上,我敢肯定它确实没有毛病。要是真坏,我还能不知道?自从——噢,对了,差不多有十八个月这么长的时间,我们的电梯从来没出过什么毛病,电梯是非常可靠的。” “也许,”医生说,“是哪个服务员或童仆下班时把牌子挂到那儿了。” “医生,那个电梯是自动的,它不需要人去开它。” “哦,是这样,我忘了。” “我要和乔说几句话。”罗杰斯夫人说。她急匆匆地出屋子,叫道:“乔——乔一一” 拉曾比医生困惑不解地看着托马斯。 “请原谅,你很有把握吗,嗯?你贵姓?” “罗伊德。”玛丽抢先替托马斯答了。 “毫无问题。”托马斯说。 罗杰斯夫人和服务员一块进来了。乔强调说前一天晚上电梯没有发主任何故障,这里确实有一块托马斯所说的那种牌子,可那玩意儿塞在桌子底下,已经一年多没有用了。 他们面面相觑,都说这是一件神秘莫测的事情。医生认为这是旅馆旅客的一出恶作剧。其他人也只能让他说说了事。 拉曾比医生在回答玛丽的询问时说,特里维斯的司机已经告诉了他特里维斯相识的律师们的地址,他正在和他们取得联系,他还要去见特里西利安太太,告诉她安排葬礼的事。 总是显得大大咧咧的医生说完话以后,就很快地离开了,玛丽也和托马斯慢慢地往海鸥角走回去。 玛丽说: “托马斯,你当真看到那牌子了?” “我和拉蒂默都看见了。” “多么离奇的事情。”玛丽说。 第10节 9月12日 “再过两天就好了。”玛丽·奥尔丁说。她咬着嘴唇,脸上泛起红晕。 托马斯·罗伊德亲切地看着她。 “你心里这样想吗?”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玛丽说,“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心急火燎地盼望他们这次短期逗留尽快结束。以往内维尔来了,我们打心眼里高兴。奥德丽来了,也是一样。” 托马斯点点头。 “可这一次,”玛丽继续说,“大家都感到仿佛是坐在炸药桶上,每一分钟都有爆炸的可能。今天早晨我对我自己说的头一句话所以是‘再过两天就好了’,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奥德丽星期三走,内维尔和凯星期四走。” “而我星期五走。”托马斯说。 “哟,我可没有把你算在里面。你是个可依赖的人,没有你,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通人情的缓冲器。” “远不止这样,你这么沉着,这么——这么和蔼。说这些未免有些可笑,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托马斯虽然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可他看上去还是乐滋滋的。 “我不知道我们大家为什么都这么心神不定,极度烦躁,”玛丽沉思他说,“无论如何,如果一旦——一旦爆发,出了什么岔子,将会是难堪和棘手的,但最多也就是这样了。” “可你感觉到的并非仅仅如此。” “说对了,我还感觉到一种明显的恐惧,连佣人都有这样的感觉。今天早晨,厨娘无缘无故地嚎陶大哭起来,说要辞雇不干了;厨师也坐立不安——赫斯特尔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就连平时遇事像——像军舰一样镇静的巴雷特也露出紧张的样子。所有这些都要怪内维尔。为了安慰自己的良心,出了那个要从前的妻子和现在的妻子交朋友的荒唐主意。” “可他这独出心裁的主意却奇怪地落空了。”托马斯说。 “是的,凯的表现也很失常。说真的,我不能不同情她。”她停了一下,“昨天晚上奥德丽上楼去时,内维尔在后面是用什么眼光看着她的,你注意到了没有?内维尔仍然很关怀奥德丽,整个事情是一桩最可悲的误会。” 托马斯开始装他的烟斗了。 “他早就应该想到这个。”他冷然说道。 “噢,我知道,人们是有这种看法的。可并没有改变整个事情是一出悲剧这样的事实。我不能不为内维尔感到难过。” “像内维尔那样的人一一”托马斯没说完就不吭声了。 “怎么了?” “像内维尔那样的人总是相信他们自己的想法,那就是他们能够得到一切——而且可以得到他们想要的一切。我敢说,他在奥德丽这件事情上碰钉子以前、他在生活的道路上从未受过挫折。可是,他现在也有这个时候了。他不能占有奥德丽,奥德丽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他在这件事上说些骗取同情的谎言是没有用处的,他吃苦头是咎由自取。” “你说得倒是不错,可你干吗咬牙切齿的。奥德丽与他结婚的时候很爱他——他们一起也总是情投意合。” “可是,她现在不爱他了。” “我不清楚。”玛丽低声嗫嚅道。 托马斯又说: “我还要告诉你一些别的事情。内维尔最好还是对凯提防一点,她是那种危险的年轻女人——确实危险。她要是发起脾气来,是肆无忌惮的。” “啊,天哪,”玛丽叹了一口气,满怀希望地重复了她说的那句话,“好了,还剩两天了。” 在最后的四五天里,事情变得让人无所适从了。特里维斯先生之死使特里西利安太大受到很大震动。对她的健康起了恶劣影响。幸而葬礼已在伦敦举行过了,这使玛丽稍感宽慰,使老太太心里的悲哀可以较快地消除,玛丽才有可能干些别的事。因为家里已经人人惶惶不安,处事困难重重。 玛丽今天早晨确已感到精疲力尽,精神沮丧了。 “这部分地是由于天气的关系,今年的天气很不正常。”她大声说。 往年九月份还这么炎热而且老不下雨是罕见的,有几天,阴暗处的温度都达到了华氏70度。 正说到这儿,内维尔从屋里踱出来,走到他们跟前说: “埋怨天气啦?”他一边问一边抬头看看天空。“今天竟比哪一天都热,真叫人难以相信,而且一点风也没有,不知怎的使人感到有点精神紧张。无论如何,我想要不了多久就要下雨了,今天是热得快叫人受不住了。” 托马斯·罗伊德轻轻转过身来走了。他也不知自己要到哪里去,最后消失在房子的一角。 “愁眉苦脸的托马斯走了,”内维尔说,“没有人说他和我待在一起的时候显示过高兴的样子。” “他是个好人。”玛丽说。 “不见得吧。是一个心胸狭小而且抱有成见的家伙。” 我想他是一直希望能和奥德丽结婚,而这时你不期而至,把他排挤掉。” “他要用七年的功夫才能打定主意向她求婚,难道他想在这段时间里,让那可怜的姑娘一直等着他吗?” “也许,”玛丽故意说:“现在就要万事大吉了。” 内维尔看了她一眼,一边的眉毛抬了起来。 “真正的爱情要开花结果了,是吗?奥德丽同这个使人扫兴的家伙结婚?他根本配不上她!我不认为奥德丽会和愁眉苦脸的托马斯结婚。” “她很喜欢他,内维尔,这一点我敢肯定。” “你们女人都是好作媒人的!你不能让奥德丽多享受一点自由吗?” “如果她愿意的话,当然能。” 内维尔很快地说: “你以为她不幸福吗?” “其实我对她一无所知。” “我也不比你知道的多。”内维尔慢慢说道。“谁也不知道奥德丽想些什么。”他停了一下又说,“奥德丽可是个百分之百的有教养的人。她是完全幸福的。” 然后他与其说是对玛丽说话,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他说:“天哪,我真是个该死的傻瓜!” 玛丽走进屋的时候又有些惴惴不安了,她第三次重复那句能给她带来安慰的话:“再过两天就好了。” 内维尔焦躁不安地在花园里和阳台上踱来踱去。 在花园的尽头,他看到奥德丽坐在矮墙上,凝望着下面的河水,现在正是涨潮的时候,河水汹涌。 奥德丽迅速站起来,朝他走来。 “我正要进屋去,现在差不多是喝茶的时候了。” 她说得很快,有些不安,看也没看他一眼。内维尔在她身边走着,默默无言。 一直到了他们重新走到阳台时他才说: “奥德丽,我能和你谈谈吗?” 她的手抓着栏杆边,马上回答道。 “我想你最好还是别谈。” “这么说你是知道我想说什么了?” 她没有回答。 “怎么样,奥德丽?难道我们不能重新和过去相处时一样吗?不能把已经发生过的一切都忘掉吗?” “也包括凯在内吗?” “凯会识时务的。”内维尔说。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很简单,我到她那里去,把事实告诉她,请求她宽宏大量,告诉她真实情况是:你是我惟一爱着的女人。” “当你和凯结婚的时候,你是爱她的。” “我和凯结婚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我……” 他停止了。凯从会客室的落地窗那里走出来,在她那愤怒的眼睛面前,甚至内维尔不禁也有点畏缩。 “打扰了你们的情意缠绵的场面,实在对不起,可是我觉得我来的正是时候。” 奥德丽起身走开。 “你们谈吧。”她说道。 她的话和她的表情都是冷漠的。 “好吧,”凯说,“你已经干了所有你想干的伤害别人的事情,是吗?我回头再找你算账。现在,我宁可先跟内维尔闹个水落石出。” “你要注意,凯,奥德丽与此毫不相干,这不是她的过错,要是你愿意,骂我好了……” “我当然要骂你。”她怒视着内维尔,“你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一个非常可怜的人。”内维尔感伤地说。 “你扔掉你的老婆,发疯似地来追求我,结果让你老婆和你离了婚。你一会儿爱我爱得发狂,一会儿又讨厌我!看样子,你现在又想回到那个面色苍白、摇尾乞怜、招摇撞骗的小娼妇那里去了……” “凯,你给我住嘴!” “怎么,你想干什么?” 内维尔面色惨白,他说: “凯,我是你喜欢那么叫的那种可怜虫,可这么叫也没有什么用处。我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我想——我确实应该始终不渝地爱奥德丽。过去我爱你是——因为我着了迷。但这没什么好处。亲爱的——你我格格不入,走不到一起去,在以后漫长的生活道路中,我无法使你得到幸福!凯,相信我,尽快分手以免多受这份罪会更好些。宽宏大量些,让我们和和气气地分手吧。” 凯假装用平静的声音说: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呀?” 内维尔没有看她,他的下巴绷得紧紧的。 “我们离婚,你可以因为我遗弃你而提出离婚。” “现在我还不想离,你得等着。” “我情愿等。”内维尔说。 “这么说,三年以后或者不管怎样,你将要求那温柔可爱的奥德丽重新和你结婚,是吗?” “如果她要我的话。” “没有问题,她会要你的!”凯刻薄他说,“那么,我去哪儿呢?” “你可以自由找个比我好的男人吧。自然,我会保证使你有足够的……” “别来收买我了!”她声音很高,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 “你听着,内维尔,你不能对我做这种事情!我不和你离婚,我和你结婚是因为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反感我的。这是在让你知道我跟随你去埃什托里尔这件事之后。你愿意把它看成完全是命里注定的,可你一想到原来这是我有意安排的,这就伤了你的虚荣心!可是,我对我所干的一切并不感到羞愧。你爱上我并和我结了婚。我是不会让你回到那个重新勾引上你的狡猾的小娼妇跟前去的。她想这样做——但她是不会得到成功的!那是痴心妄想!我要先把你杀死了,你听见了吗?我要杀死你,我还要杀死她,我要让你们俩都死掉,我要……”内维尔向前迈了一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住嘴,凯,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不能在这里这样闹了。” “我不能?走着瞧吧,我要……” 赫斯特尔从阳台上走过来,脸上毫无表情。 “请到客厅用茶。”他说。 凯和内维尔慢慢走向客厅的落地窗。 赫斯特尔侧身让他们进去了。 天空中渐渐布满乌云。 第11节 七点四十五分的时候,下雨了。内维尔站在他卧室的窗前望着外面。他再没有和凯说什么话。喝过茶以后,他们两人都互相避开不见面。 这天晚上的晚餐桌上,大家都很不自然和感到别扭。内维尔心不在焉。凯异乎寻常地脸上涂满了脂粉。奥德丽坐在那儿像一个麻木不仁的幽灵。玛丽·奥尔丁千方百计地想打开话匣,并且因为托马斯·罗伊德没有和她配合找话谈而有点恼火。 赫斯特尔心里也是忐忑不安,上菜的时候他的手不住地发抖。 晚餐将要结束的时候,内维尔竭力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饭后我要到复活湾去拜访拉蒂默,也许我们要打会儿台球。” “拿上大门钥匙,”玛丽说,“说不定你要回来迟的。” “谢谢,我会拿的。” 他们都到客厅里去,那里已经准备好了咖啡。 收音机打开以后,新闻广播是一桩受欢迎的消遣。 凯从吃饭时就开始令人注目地打哈欠,她说她头痛,要上楼去睡觉。 “你没吃阿斯匹林吗?”玛丽问。 “谢谢,我吃了。” 她离开了屋子。 内维尔把收音机调到音乐节目上,在沙发上静坐了一会,他也没有朝奥德丽看一眼。他坐在那儿缩成一团的样子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玛丽情不自禁地替他难过起来。 “哎呀,我走了或许情况会好一些。”他最后站起来说。 “你是坐车去还是乘渡船?” “噢,乘渡船,到渡口走上十五六英里路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我喜欢步行。” “可是天下雨了呀!” “我知道,我有雨衣。” 他向门口走去。 “晚安。” 在大厅里,赫斯特尔向他走来。 “先生,您能到特里西利安太太那儿去一下吗?她特别想见你。” 内维尔看了一下钟,已经十点了。 他耸了耸肩膀,上了楼,沿着走廓走到特里西利安太太的屋门口,敲了一下门。在他等对方让他进去的时候,他听到楼下大厅里其他人的声音。今天晚上,好像每个人都要提早去睡觉似的。 “进来!”特里西利安太太清晰地说。 内维尔走了进去,随手把门带上。 特里西利安太太已准备就寝了,除了床头的一盏看书的灯外,其它的灯都熄灭了。刚才她正在看书,内维尔进来时她放下了书。老太太从眼镜上端打量了内维尔一眼,这一眼不知怎地,叫人望而生畏。 “内维尔,我想跟你谈谈。”她说。 内维尔不由自主地微笑了一下。 “说吧,太太。” 特里西利安太太板着面孔。 “内维尔,有些事情我是不允许在我的家里发生的。我不是那种爱偷听别人的私房话的人,可要是你和你老婆没完没了地恰恰在我窗户底下互相大叫大嚷,我就没法不听到你们说什么。我猜你们正在考虑这样的计划:让凯和你离婚,然后你与奥德丽重新结婚。内维尔,这种事你万万做不得,我一点儿也不愿意听到它了。” 内维尔好像费了好大的劲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发脾气。 “我很抱歉我们在你窗户下面大声争吵,”他冷然他说道,“至于你说的其它事情,显然是我自己的事!” “不,不是的!为了与奥德丽勾搭,你利用的是我的房子——要不然是奥德丽利用了……” “这件事与她无关,她……” 特里西利安太太挥手打断了内维尔的话,她说: “不管怎么样,这事你不能干。内维尔,凯是你的妻子,她享有你所不能剥夺的权利。在这件事上,我完全站在凯的一边。这是你自作自受。现在的责任是回到凯那里去。我还要坦率地告诉你……” 内维尔向前走上一步,提高声音说话。 “这些你根本管不着——” “还有,”特里西利安太太对他的抗议置之不理,说道:“奥德丽明天就离开这里-一” “你不能这样干!我不能容忍你这样干——” “内维尔,不许你这样对我大喊大叫。” “告诉你,这个我不能容忍——” 走廊里不知哪一扇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第12节 眼睛长得像醋栗一样的女仆艾丽斯·本瑟姆神色不安地来到厨娘斯派塞夫人跟前。 “哎呀,斯派塞夫人,我真不知道怎样才好。” “怎么了,艾丽斯?” “是因为巴雷特小姐。一小时以前我给她端了杯茶,她睡得沉沉的,叫都叫不醒我也就没管她。刚才,五分钟前,因为给太太烧的茶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给她端上去了,我就又叫她。上楼一看,她还在蒙头大睡,我怎么也叫不醒她。” “你没推醒她吗?” “推了,斯派塞夫人,我使劲推了她一会——可她还是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脸色难看极了。” “天哪,她不会是死了吧?” “噢,没有,斯派塞夫人,我还能听到她在呼吸呢:可是呼吸得很怪,我想她是病了,或是其它什么缘故。”<strike>p://www?99lib?net</strike> “好吧,我上楼去看看;你把太太的茶端去,最好是重沏一杯,她一定要问出了什么事。 艾丽斯顺从地照斯派塞夫人的吩咐去做。斯派塞夫人则上了楼。 她端着茶盘,穿过走廊,敲了一下特里西利安太太的房门。敲了两次还没动静,她就推门走进去。片刻后,只听瓷器哗啦啦碎在地上的声音,随即是一阵发狂的惊叫,艾丽斯连滚带爬地从屋里奔出,来到楼下。在大厅里正碰上到餐厅去的赫斯特尔。 “哎呀,赫斯特尔先生——有强盗,太大她死了——被人杀死了——头上一个大窟窿,到处是血……” 第1节 度假以来,巴特尔警监的心情一直很愉快。在假期还剩三天就要结束时,天气起了变化,下起雨来,这真扫警监先生的兴。可是,在英格兰你还要怎样才算好呢?直到目前为止,他的运气一直是非常好的。 警监正和他的侄子——詹姆斯·利奇警督在吃早点,突然,电话铃响了。 “我马上就去,先生。”吉米①放回了听筒。 ①詹姆斯的爱称。——译注。 “什么案子这么严重?”巴特尔警监问,他注意到了侄子脸上的神色。 “一桩谋杀案,特里西利安太太被害,一位老太太,在这一带没人不知道她,是个病人。她的家就在盐溪的那个大悬崖上。” 巴特尔点点头。 “我就去见那个家伙(利奇总是这样不尊敬地称呼他的上司警察局长)。”“他是那老太太的朋友,我们要一块儿到现场去。” 走到门口吉米恳求道: “叔叔,这次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吗?这样的案子我还是第一次碰到。” “只要我在这儿,就一定帮助你。是破门抢劫吗?” “还不清楚。” 第2节 半小时以后,警察局长罗伯特·米切尔少校正神色庄重地跟巴特尔和利奇叔侄俩说话。 “这还说不上来,”他说,“不过似乎有一点很明白。这不是外人干的。什么都没丢,也没有闯入的迹象。今天早上所有的门窗都还关得好好的。” 他直视着巴陀。 “要是我向苏格兰警场请求,你想他们会派给你这件案子吗?你正好在这里,你知道。还有你跟李奇的亲戚关系。这也就是说,如果你愿意。这表示你的假期得提早结束。” “这倒无所谓,”巴陀说,“至于另外一点,长官,你得跟爱德格爵士说,”(爱德格·古膝爵士是副局长)“我相信他是你的朋友吧?” 米契尔点点头。 “嗯,我想爱德格那方面没问题。那么,就这么决定了!我马上打电话给他。” 他抓起电话:“给我接苏格兰警场。” “你认为这会是重大案件吗,长官?”巴陀问道。 米契尔沉重他说: “这将是一个我们不想出任何差错的案子。我们要完全确信找对我们要找的男人——或是女人,当然。” 巴陀点点头。他相当了解这话中有话。 “他认为他自己知道是谁干的”他在心里自言自语,“而且对这情势感到不快。我敢打赌一定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干的!” 第3节 巴陀和李奇站在布置优美的卧房走道上。一个警官正在他们面前地板上小心翼翼地采撷一支高尔夫球杆把手上的指纹——一把沉重的铁杆九号。球杆的铁头上沾满血迹,还黏着一两根白发。 当地的警方医生拉仁比在床边俯身检视崔西莲夫人的尸体。 他叹了一口气,站直身子 “一击命中。她被正面猛力击中。一击就击碎了骨头,一命呜呼,不过凶手再度出手以确定她已死去。我不跟你们说一些专用术语——简单说就是这样。” “她死了多久?”李奇问道。 “我想是十点到午夜零时之间。” “你不能再把时差缩短一点?” “还是不要的好。要考虑到各种因素。如今我们不依靠死后僵硬程度来判断。最早十点,最迟午夜零时。” “她是被这把九号铁杆击中的?” 医生看着那把铁杆。 “想必是。幸好凶手把它留卞来。我从伤口推断不出凶器是把九号铁杆。铁杆锐利的一面没有碰到头——击中她的一定是成弧度的背面。” “这样下手不是有点困难吗?”李奇问道。 “如果是故意这样的话,是的,”医生同意说,“我只能假设,有点巧得出奇,正好是这样。” 李奇抬起双手,本能地试着模仿凶手的动作。 “别扭,”他说。 “是的,”医生深思他说,“这整个事情本身就别扭。你知道,她是右太阳穴受击——是下手的人必须站在床的右侧——面对躺在床上的人头一左边没有空间,距离墙面的角度大小了。” 李奇两耳竖起。 “左撇子?”他问道。 “这一点我不会确认。”拉仁比医生说,“太多意料不到的情况了。如果你要我的意见,我会说最简单的解释是凶手是个左撇子——不过还有其他的解释。比如说,假设老夫人在那个人下手时头微微转向左侧。或是他可能事先把床移出来,站在床的左侧下手,事后再把床移回去。”。 “不太可能——最后那种情况。” “也许是不太可能,可是还是有可能发生。我对这件事情有些经验,而且我可以告诉你,小伙子,就这样推断凶手是个左撇子可是太轻率了!” 琼斯巡佐蹲在地板上,说“这把高尔夫球杆是一般右手型的。” 李奇点点头。“然而,这可能不是凶手的。我想是个男人吧,医生?” “不见得。要是凶器真是那把九号铁杆,女人还是可以挥出致命的一击。” 巴陀督察长以他平静的声音说: “但是你不能确认那是凶器,你能吗,医生?” 拉仁比医生感兴趣地快速瞄他了眼。 “不能。我只能说这可能是凶器,而且想必这就是凶器。我会化验上面的血迹,确定一下血型——还有毛发。” “是的,”巴陀赞同他说,“彻底一点总是好的。” 拉仁比医生好奇地问道: “你自己对那把高尔夫球杆有任何怀疑吗,督察长?” 巴陀摇摇头。 “噢,没有,投有。我是个单纯的人,喜欢眼见为信。她被重器击中——那球杆是很重。上面沾下乎迹和头发,因此想必是她的血和头发。因此——那是凶器。” 李奇问道: “她遭到攻击时是醒着或是睡着?” “在我看来,是醒着。她的脸上有惊愕的表情。我想——纯粹只是个人的看法——她没料到会发生那种事。没有企图反抗的迹象——没有恐惧、惊吓。我想要不是她刚醒过来,昏昏沉沉的,不知所措——就是她认识凶手,而且认为他是个不可能想伤害她的人。” “只有床头灯还亮着,”李奇深思他说。 “是的,这有两种解释,可能是她被某个突然进她房里的人吵醒时打开的,或是可能本来就亮着。” 琼斯巡佐站直身子。他满意地微微一笑。 “从球杆上采到一组不错的指纹,”他说。 “清晰得很!” 李奇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应该使得事情简单化了。” “负责任的家伙,”拉仁比医生说,“留下凶器——留下指纹——奇怪,他怎么不干脆连名片也留下!” “可能是,”巴陀督察长说,“他一时昏了头。有些人会这样。” 医生点点头。 “这倒是事实。好了,我得去照顾我的另一个病人了。” “什么病人?”巴陀突感兴趣地问。 “管家是在发现这里的情况之前打电话找我来的。今天早上崔西莲夫人的女仆被发现昏迷不醒。” “她怎么啦?” “服用过量的巴比妥酸盐。她的情况很糟,不过她会恢复过来的。” “女仆?”巴陀说。他的一对牛眼移向那具大拉铃器,器尾的饰穗就在死者手边的枕头上。 拉仁比医生点点头。 “不错。那正是崔西莲夫人提起警觉时第一件会做的事——拉铃召来女仆。她可能一直猛拉着,直到气绝身死。女仆不会听见。” “那已被动了手脚?”已陀说,“你确定?她没有服安眠药习惯?” “我确定。她的房里没有这种东西的影子。而且我发现她是怎么吃进去的。旃那叶汁(防泻药),她每天晚上都喝一点,里面被加了东西。” 巴陀督察长抓抓下已。 “嗯,”他说,“某个对这屋子非常了解的人。你知道,医生,这是件非常古怪的谋杀案。” “哦,”拉仁比说,“那是你们的事。” “他是个好人,我们的医生,”李奇在拉仁比离开房间时说。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拍过照,现场方位尺寸也记录下。来了,这两位警官知道了一切现场该知道的。 巴陀对他甥儿点点头。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令他不解的问题。 “你想有没有任何人可能握住那把球杆——比方说,戴上手套——而不破坏原有的指纹?” 李奇摇摇头。 “我不认为,你也不认为有可能。你不可能抓住那把球杆——我是说,不是使用它,而不破坏那些指纹。它们没遭到破坏。它们清楚得很。你自己也看过了。” “现在我们客客气气地问问每个人是否愿意让我们采下他们的指纹——当然,不是强迫性的。然后每个人都会说好——然后有两种可能会发生,要不是那些指纹都不吻合,就是——” “就是我们会找到我们要的男人?” “我想是这样。或者是我们要的女人,也许吧。” 李奇摇摇头。 “不,不是女人。球杆上的指纹是男人的。太大了,不可能是女人的。再说,这不是女人干的罪案。” “不是,”巴陀同意,“是男人干的罪案。残酷,男性化,有点运动员的味道,而且有点愚蠢。知不知道这屋子里有谁像这样?” “我还不认识这屋子里任何一个人。他们现在都在餐厅里。” 巴陀走向门口。 “我们去瞧瞧他们。”他回头看看那张床,摇摇头说: “我不喜欢那拉铃器。” “它怎么啦?” “讲不通。” 他打开门,接着又说: “奇怪,谁会想杀她?这附近多的是活该让人家给她头上敲上一下的老女人。她不像是那类人。我想她受人喜欢。”他停顿一下,然后问道: ‘她很有钱吧?谁继承她的财产?” 李奇听出了他活中的意味: “你找对了!这就是答案。这是首先要查出来的事。” 他们步下楼梯时,已陀看着手中的一张名单。 他念出产来: “欧丁小姐,罗伊迪先生,史春吉先生,史春吉太太,奥德莉·史春吉大太。嗯,史春吉的人好像不少。” “那是他的两个太太,我知道。” 巴陀眉头上扬,喃喃说道: “他是青髯公(乱娶妻妾的男人)吗?” 一家人都聚集在餐桌上,假装在吃饭。 巴陀督察长以锐利的眼光扫瞄转过来看他的一张张的脸。他正以他自己特殊的方法打量他们。要是他们知道他对他们的看法可能会大吃一惊。他的眼光是偏颇的。不管法律再怎么假装说任何人在被证实有罪之前都是无辜的,巴陀督察长一向把任何跟谋杀案有关联的人都视为潜在的凶手。 他从在主位上坐得挺直的玛丽·欧丁看到在她一旁装烟斗的汤玛士·罗伊迪;看到座椅后移,坐在那里的奥德莉,右手端着咖啡杯托盘,左手挟着长烟;看到一脸惶惑,试图用颤抖的手点烟的奈维尔;看到手肘支在桌上,透过化妆还看得出脸色苍白的凯伊。 巴陀督察长的想法如下: 假设是欧丁小姐,冷静——能干的女人,我想是。要解除她的警觉可不容易。她一旁的男人莫测高深——有只无力的手臂——一张“扑克”脸——说不定有“自卑情结”。那是两个太太之一我想——她吓死了——嗯,她是吓坏了没错。那手中端着的咖啡杯可奇怪。那是史春吉,我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他是战战兢兢的没锗——神经崩溃。红发女孩是悍妇——脾气有如魔鬼,头脑也一样。 当他如此这般地打量他们时,李奇督察长在发表僵硬的短短谈话。玛丽·欧丁一一叫出在场每个人的名字。 她结尾说: “这对我们来说是一项可怕的惊吓,当然啦,不过我们热切希望尽我们所能帮你们的忙。” “首先,”李奇说着抓起球杆,“请问有没有人知道这把高尔夫球杆?” 凯伊叫了一声,说,“多么可怕是不是这——”然后停了下来。 奈维尔。史春吉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向李奇督察。 “看来像是我的,。我可不可以看一下?” “现在没什么不可以了,”李奇督察说,“你可以拿去看。” 他所说的别具意义的“现在”似乎并没有在旁观者身上造成什么反应,奈维尔检视球杆。 “我想这是从我的球杆袋里拿出来的一把铁杆,”他说。 “我等一下就可以证实给你们看。你们跟我来。”他们随他来到楼梯下的一座大橱前。他打开橱门,里面似乎堆满了网球拍,看得巴陀眼花镣乱。这时,他想起了他在什么地方见过奈维尔·史春吉,他迅速他说: “我看过你在温布登打过球,先生。” 奈维尔半转过头来。 “噢,是吗?” 他正在推开一些网球拍,橱子里有两袋高尔夫球杆靠着钓鱼器具摆看。 “只有我太太和我会打高尔夫球,”奈维尔说,“而那是把男用球杆,嗯,不错——是我的。” 他已经搬出他的球杆袋,里面至少装了十四支球杆。 李奇督察心想: “这些运动员的确是蛮像一回事的。我可不想当他的球童。” 奈维尔正在说: “这是从圣艾斯伯特买来的华尔特·哈德生铁头球杆之 “谢谢你,史春吉先生。这解决了一个问题。” 奈维尔说: “我想不通的是什么东西都没掉。而且房子好像也没有遭到破坏?”他的声音迷惑——同时害怕。 巴陀在心里想着: “他们在想,他们每个人都……” “仆人都这么老实,”奈维尔说。 “我会跟欧丁小姐谈谈仆人,”李奇督察平和他说,“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崔西莲夫人的律师是谁?” “亚斯克威士·屈罗尼律师事务公司,”奈维尔快速地回答,“在圣卢市。” “谢谢你,史春吉先生。我们得找他们查出有关崔西莲夫人遗产的一切。” “你的意思是,”奈维尔问道,“谁继承她的财产?” “不错,先生。她的遗嘱等等。” “我不知道她的遗嘱,”奈维尔说,“据我所知,她自己没有多少可以遗留下去的。我可以告诉你们有关她的大部分财产。” “怎么样,史春吉先生?” “根据马梭·崔西莲阂十的遗嘱,那归我和我太太。崔西莲夫人只有在世时才能享用其利益。” “真的,是这样?”李奇感兴趣地看着奈维尔,好像一个宠物收藏家又看中了一样可能值得收藏的东西一样。他的眼光令奈维尔紧张地畏缩起来。李奇督察继续说下去,他的声音出奇地亲切,“你不晓得数目吧,史春吉先生?” “我一时无法告诉你精确的数目。我相信,大概在十万英镑之数。” “真——的。你们每个人都得到这个数目?” “不,由我们平分。” “原来如此,非常可观的数目。” 奈维尔微微一笑。他平静他说:“我自己的钱已经足够生活了,你知道,不用捡死人的便宜。” 李奇督察显得有点惊愕他会有这种念头。 他们回到餐厅,李奇发表他的第二次小小谈话。这次的主题是指纹——例行公事——过滤一下家人留在死者房里的指纹。 每个人都表示乐意——几近于热切地——让他们采下指纹。 他们像群绵羊一般地涌进书房,琼斯巡佐在里面等着进行采指纹的工作。 巴陀和李奇开始找仆人谈话。 从他们身上问不出多少结果来。哈士托解说门户上锁的惯例,发誓说上午起来没有人动过。没有任何破坏闯入的迹象。他说前门锁住,但是没有上闩,意思就是说可以用钥匙从外面打开。因为奈维余先生到东头湾去会晚回来,所以才没从屋里上闩。 “你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知道,先生,我想大概是两点半左右。有人跟他一起回来,我想。我听到他们的声音,然后一部车子开走,然后我听到关门声和奈维尔先生上楼的声音。” “昨晚他几点离开这里到东头湾去?” “大约十点过二十分,我听到关门的声音。” 李奇点点头。暂时似乎没什么可再问哈士托的了。他约谈其他的仆人。他们都显得紧张而害怕,不过在这种情况之下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了。 在有点歇斯底里的厨房女佣离去之后,李奇以探询的眼光望着他舅舅。 巴陀说:“把那女佣叫回来——不是凸眼的那个——是瘦瘦高高好像醋瓶子一样的那个,她知道些什么。” 爱玛·威尔斯显然坐立不安。这次是那四平八稳、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亲自问她话,令她起了警觉。 “我只是想给你一点忠告,威尔斯小姐,”他和气地说,“你知道,知道了任何事情而不告诉警方是不行的。这会让他们以对你不利的眼光看你,如果你懂我的意思——” 爱玛·威尔斯愤慨地抗议,不过却显得惴惴不安: “我确信我从没——” “得了,得了。”巴陀抬起他巨大的手掌制止她。“你看到了什么,要不然就是听到了什么一——到底是什么?” “我并没有听清楚——我是说我不是有意听到的——哈士托先生他也听到。而且我一点也不认为那跟凶杀案有任何关系。” “也许是没关系,也许是没关系。你只要告诉我们你听到什么就好了。” “哦,我正要上床。正好过了十点——我先去把热水袋放到欧丁小姐床上。不管夏天或冬天,她都用热水袋,所以当然我得经过夫人的房门口。” “继续,”巴陀说。 “我听到她和奈维尔先生在争吵,声音很大。他在大吼。噢,真是名副其实的吵架!” “记得他们确切吵些什么吗?” “哦,我并没有真正用心在听。” “夫人说她不容许什么在她屋子里,而奈维尔先生说,‘你敢说出任何对她不利的话。’他脾气全上来了。” 面无表情的巴陀又试探了一次,但是无法再问出什么来。最后他遣走了那个妇人。 他和詹姆士彼此相望。过了一两分钟,李奇说: “琼斯现在该能告诉我们指纹查证的结果了。” 巴陀问道: “谁在检查房间?” “威廉士,他不错。没有什么能逃过他的注意。” “所有的人都不准进房间吧?” “是的,直到威廉士检查完毕。” 这时房门打开,年轻的威廉士探头进来。 “有样东西要给你们看一下。在奈维尔·史春吉先生的房里。” 他们站了起来,随他来到西厢的那间套房。 威廉士指着地板上的一堆东西,一件深蓝色外套、裤子和背心。 李奇厉声说: “你在什么地方发现这些的?” “塞在衣橱的底部。看看这件,长官。” 他拾起外套,展现深蓝色的袖缘。 “看到那些暗色污点了吧?那是血迹,长官,绝对错不了。还有,你们看这里,一直溅到整条袖子都有。” “嗯,”巴陀避开他甥儿急切的眼光,“看来是对年轻的奈维尔不利,我得这么说。这房里还有没有其他的衣服?” “一件暗灰色细条纹的衣服挂在椅子上。洗脸槽旁边地板上都是水。” “看来似乎是他匆忙把他身上的血迹洗掉吧?不错。虽然洗脸槽靠近窗于,雨水泼进来不少。” “不会多到造成地板上的那几滩积水,长官。到现在都还没干掉。” 巴陀默默不语,他的眼前浮现一幅景象,一个双手、衣袖都沾到血迹的男人,急急脱掉衣服,把沾到血迹的衣服塞到衣橱里,匆匆忙忙用水冲洗双手和手臂。 他望着另一面墙上的一道门, 威廉士不等他开口先回答。 “那是史春吉太大的房间,长官。门锁着。” “锁着?从这边?” “不,从另一边。” “从她那边,呃?” 巴陀思考了一两分钟。终于,他说:“我们再去见见那老主仆。” 哈士托心情紧张。李奇单刀直人他说: “哈士托,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们你昨天晚上听见史春吉先生和崔西莲夫人在吵架?” 老人眼睛一眨。 “我真的没再去想它,先生。我不认为那是你所谓的吵架——只是彼此意见不合,和和气气地沟通而已。” 李奇忍住没说出:“见你的大头鬼,什么和和气气地沟通!”他继续说: “昨天晚饭时史春吉先生穿什么衣服?” 哈士托犹豫着。已陀平静他说: “深蓝色或是灰色细条纹的西装?如果你不记得,也许其他人能告诉我们。” 哈士托打破沉默。 “我现在记起来了,先生。是他那套深蓝色西装。”他接着又说:“家里的人在夏天时没有换上晚礼服的习惯。他们经常晚饭后就出去——有时候到花园,有时候到码头去。” 巴陀点点头。哈士托离去。他在走道上与琼斯擦身而过。琼斯进门,满脸兴奋的神色。 他说: “轻松的工作,长官。我已经查证出来了。只有一个人的指纹符合。当然我只够时间做粗略的比对,不过我敢打赌绝对错不了。” “怎么样?”巴陀说。 “那把铁头球杆上的指纹是奈维尔·史春吉先生的,长官。” 巴陀躺回椅背上。 “好了,”他说,“这好像解决了,不是吗?” 第4节 他们在警察署长的办公室里——三十神色凝重、困扰的男人。 米契尔少校叹了口气说: “好了,我看只有逮捕他一条路了吧?” 李奇平静他说: “看来是这样,长官。” 米契尔望着巴陀督察长。 “不要愁眉苦脸,巴陀,”他和蔼他说,“又不是死了什么最要好的朋友。” 巴陀督察长叹了一口气。 “我不喜欢,”他说。 “我不认为我们有任何人喜欢,”米契尔说,“可是我们有足够证据取得拘捕证,我想。” “不只是足够,”巴陀说。 “事实上是,如果我们不申请拘捕证,任何人都可能问说为什么不?” 巴陀闷闷不乐地点点头。 “我们再仔细回想一下,”警察署长说,“你们找到了动机——史春吉和他太太因老夫人之死而得到一笔相当可观的财产。根据所知,他是最后一个见到她活着的人——有人听到他和她吵架。那天晚上他穿的西装沾有血迹——跟死者同型的血迹(这只是消极的证据,当然);最要命的是,凶器上的指纹是他的——不是别人的。”。 “然而,长官,”巴陀说,“你也不喜欢。” “我要喜欢才怪。” “你不喜欢的到底是什么,长官?” 米契尔少校摸摸鼻子。 “也许,这让那家伙显得有点太傻了吧?”他提示说。 “可是,长官,他们有时候的确表现得像傻子一般。” “噢,我知道——我知道。要是他们不这样,那还有我们立足的余地吗?” 巴陀对李奇说: “你呢,詹姆士,你不喜欢的是什么?” 李奇闷闷不乐地动动身子。 “我一向喜欢史春吉先生,看着他来来去去的好几年了。他是个好绅士——而且是个运动家。” “我不明白,”巴陀缓缓他说,“为什么一个好的网球选手不会同时也是个杀人凶手。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他暂停下来。“我不喜欢的是那把铁头球杆。” “那把铁头球杆?”米契尔有点不解地问。 “是的,长官,或者是那叫人铃,两者任选其一——而不是两者都是。” 他缓慢、仔细地继续说下去。 “我们想想,事情确实是怎么发生的?是史春吉先生到她房里,发生争吵,脾气大发,用一把铁头球杆打她的头?如果是这样,那是无预谋的,他怎么会正好带着一把铁头球杆?那不是他会在晚上随手带着的东西。” “他可能正在练习挥杆之类的。” “可能——可是并没有人这样说。没有人看到他在练习。另认最后一次看见他手里拿着铁头球杆是在大约一个星期前他在沙坑里练习时。在我看来,你知道,这两者不可能同时存在。要不是发生了争吵,他一时情绪失去控制——记住,我看过他打网球,在那些竞争激烈的比赛当中,一些网球明星都极为紧张兴奋,如果他们容易发脾气,是会看得出来的。我从没见过史春吉先生发过脾气。我该说他的自制能力非常强——比大部分人都强——而我们却在说他一时脾气爆发,猛击一个弱不禁风的老妇人头部。” “还有另一种说法,巴陀,”警察署长说。 “我知道,长官。假设是有预谋的说法。他想得到老夫人的财产。这跟叫人铃符合——对那女仆下毒——可是这跟那把铁头球杆和发生争吵不符!如果他下定决心除掉她,他会非常小心避免跟她争吵。他可以对女仆下毒——夜晚悄悄溜进她房里——敲碎她的头,安排得像是遭到抢劫一样,把铁头球杆擦干净,小心地放回原处!这根本全错了,长官——这是冷血预谋和偶发性的暴行的混合——而这两者根本不会混在一起!” “你说的有道理,巴陀——可是——另一种可能是什么?” “让我百思不解的是那把铁头球杆,长官。” “没有人能用那把铁头球杆打她的头而不破坏上面原有的奈维尔的指纹——这是相当确定的。” “因此,”已陀督察长说,“她的头伤是别的东西造成的。” 米契尔少校深吸了一口气。 “这有点太离谱了,不是吗?” “我倒认为这是常识推断,长官。要不是史春吉用那把球杆打她,就是没有人这样做。我个人认为是后者。因此那把铁头球杆是故意放在那里的,上面还故意沾上血迹和头发。拉仁比医生也不怎么喜欢那把铁头球杆——他不得不接受它,因为它是明显的凶器,而且因为他无法确切说它不是凶器。” 米契尔少校躺回椅背上。 “继续下去,巴陀,”他说,“你尽管放手继续追查下去。下一步骤是什么?” “除掉那把铁头球杆,”巴陀说,“剩下来的是什么?首先,是动机。奈维尔·史春吉是不是真的有动机除掉崔西莲夫人?他是财产继承人——在我想来,这要看他是否需要钱而定。他说他不缺钱。我建议我们对这点查证一下,查出他的财务状况。如果他经济发生困难,需要钱用,那么就对他非常不利。如果,换一方面来说,他说的是实话,他的财务状况良好,那么——” “那么怎么样?” “那么我们就得从屋子里其他人身上去找动机。” “这么说,你认为奈维尔·史春吉是遭人陷害?” 巴陀督察长一对眼睛皱起。 “我曾经在什么地方读过一段活,激发了我的想像。是有关高明的意大手法的一段话。这个案子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表面上看来,这是个粗略直率的残酷罪案,但是我似乎窥出了其他的一些什么来——一只在幕后操纵的高明的意大利人犯罪的手……”” 警察署长看着已陀,一阵良久的停顿。 “也许你对,”他终于说,“去他的,这件事是有蹊跷。现在,你对未来的行动有什么计划?” 巴陀摸摸方方正正的下巴。 “哦,长官,”他说,“我一向喜欢按照显而易见的方式行事。一切事实都在在令我们怀疑奈维尔·史春吉,那么就让我们继续怀疑他吧。没有必要到真的逮捕他的地步。不过可以暗示要逮捕他,质问他,让他提心吊胆——同时观察每个人的反应。查证他的说辞,仔细查证他那天晚上的行踪。尽量明白显示我们的手法。” “相当不错的马基雅弗利权谋手法,”米契尔少校眨眨眼说,“铁腕警探,主角巴陀。” 督察长微微一笑。 “我一向喜欢做别人期待我做的事,长官。这一次我打算慢慢来——不慌不忙。我想到处刺探一下。对奈维尔·史春吉先生起疑是个很好的藉口,可以到处刺探。你知道,我觉得这个屋子里有件有点奇怪的事在进行着。” “从性别的角度来看?” “可以这么说,长官。” “照你的法子去办吧,巴陀。你和李奇尽管放手去办。” “谢谢你,长官。”巴陀站了起来,“律师公司那边没什么派得上用场的线索吧?” “没有,我打过电话给他们。我跟屈罗尼还蛮熟的。他会寄一份马梭爵士的遗嘱副本给我,还有崔西莲夫人的。她一年大约有五百英镑的收入属于她自己的——投资在优良证券上。她留下一份遗产给巴蕾特,还有一小份给哈士托,其余的都留给玛丽·欧丁。” “我们可以留意一下这三个人,”巴陀说。 米契尔一脸逗笑的神色。 “你是个疑心重的家伙,可不是吗?” “不要被五万镑催眠了,”巴陀麻木他说,“很多凶手为了不到五十镑的钱杀人。这要看你有多急着钱用而定。巴蕾特得到一份遗产——说不定她事先自己服下麻醉药,好避开嫌疑。” “她几乎命都没有了。拉仁比还不让我们问她话。” “也许是一时疏忽,做得太过火了。再来是哈士托,他可能急需现金用。还有欧丁小姐,如果她本身没有钱,她可能想趁她还没老到不能动时,拥有一小笔收入,好好享受一番。”警察署长一脸怀疑的神色。 “好了,”他说,“全看你们两个的了。继续工作吧。” 第5节 两位警官回到“鸥呷”,威廉士向他们报告检查结果。 所有的卧房里没有再发现什么值得怀疑的东西。仆人吵着要继续日常的清理工作。他该不该准许他们回房工作? “也好,我想,”巴陀说,“我自己先到楼上房间去走走。还没整理过的房间经常可以告诉你关于住在那个房间里的人一些值得知道的东西。” 琼斯把一个小硬纸盒放在桌上。 “从奈维尔·史春吉先生那件深蓝色外套找到的,”他说,“红色头发是在袖口上,金色头发是在衣领内部和右肩部上。” 巴陀拿起那纸盒里的两根红头发和半打金头发,在眼前看着。他微微眨动眼睛说: “方便。这屋子里二个是金头发,一个是红头发,还有一个是浅黑色。这么一来我们立见分晓。红头发在袖口上,金头发在衣领上?奈维尔·史克吉先生的确有点像是青髯公。他的手臂搂着一个太太,而另一个太太则把头靠在他肩上,享尽齐人之福。”(编者注:《盂子·离娄下》:“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此处之“齐人”,比喻奈维尔同时拥有两个太太。) “衣袖上的血迹已经送去化验了,长官。他们一有结果就会打电话告诉我们。” 李奇点点头。 “仆人呢?” “我遵照你的指示,长官。没有人打算辞职离去,或是对那老夫人怀有什么恶意。她是严厉,不过大家都喜欢她。再说管理仆人是欧丁小姐的事。她似乎蛮受他们欢迎的。” “我看她一眼就知道她是个能干的女人,”巴陀说,“如果她是我们要找的女凶手,要让她上绞台可不容易。” 琼斯一脸惊愕。 “我知道——我知道,”巴陀说。“特别负责的史春吉先生的。一般都相信运动员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话可一点也不真实),不过我无法相信奈维尔·史春吉是个大笨瓜。那个女仆的旃那叶呢?” “一向摆在三楼仆人专用浴室的架子上。她经常中午把它放在水里溶化,一直摆在那里,直到晚上上床前才喝。” “这么说,任何人都可能动手脚?也就是说,这屋子里任何一个人。” 李奇深信不疑他说: “是自家人干的没错!” “嗯,我想是这样没错。这不是封闭性的罪案,不是。任何有钥匙的人都可以打开前门进来。奈维尔·史春吉那天晚上有钥匙——不过要照打一支是件简单的事,或者个中老手只要一根铁丝就成了。但是我不认为有任何外人知道叫人铃,还有巴蕾特晚上吃止泻药的事!这是自家人才知道的!来吧,詹姆士,我们上楼去看看这间浴室和其他所有的房间。” 他们从顶楼开始看起。首先是一同杂物贮藏室,里面堆满了老旧破损的家具和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 “我没有检查这一间,长官,”琼斯说,“我不知道——” “你能找到什么?不找也罢,只是徒然浪费时间。从地板上的积尘看来,至少有半年没有人来过这里。” 仆人的房间都在这一楼,还有两问没人用的房间和一间浴室。巴陀每个房间大致走走看看,注意到那凸眼女仆爱丽丝是关着窗子睡觉的;爱玛,瘦瘦的那个,亲戚很多,抽屉里都挤满了他们的照片,而哈士托拥有一两件名贵的瓷器,虽然已经破损了。 厨子的房间有条不紊,厨房女佣的房间则乱七八糟。巴陀继续前进,走进最靠近楼梯口的浴室。威廉士指着洗脸槽上的长架子,上面摆着牙刷、镜子、梳子,各种软膏和发水等瓶瓶罐罐的东西。一包旃那叶封口开着摆在尾端。 “纸包上或杯子上都没有指纹?” “只有那个女佣的。我从她房里采到她的指纹。” “他不必动到杯子,”李奇说,“他只要把东西滴进去就成了。” 巴陀走下楼梯,李奇随身在后。这层楼梯半途墙上开着一扇有点不三不四的窗子。一根顶端装有铁钩的木棍在角落里竖立着。 “那是用来拉下窗子的,”李奇解释说。“不过那里有个防盗钮,窗子只能拉丁来到那里为止。空隙太窄,不可能从那里进来” “我并不是在想有人从那里进来,”巴陀说,一副深思的样子。 他走进二楼的第一间卧房,奥德莉·史春吉睡的房间,房内整洁、清新,梳妆台上摆着象牙梳子——没有散置的衣物。巴陀开衣橱看,两套便衣裙,几件睡衣,一两件夏季洋装。睡衣是便宜货,订做的衣服剪裁得宜,价格昂贵,不过不是新的。 巴陀点点头。他站在写字桌前一面分钟,漫不经心地随意动动吸墨纸左侧的钢笔盘。 威廉士说:“吸墨纸上或是废纸篓里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你的活没错,”巴陀说,“这里没什么好看头的。” 他们继续到其他的房间去。 汤玛士·罗伊迪的房间杂乱无章,衣物散置。桌上都是烟丝和烟灰,床缘摆着一本半开着的吉卜龄的小说。 “习惯让上著仆人替他清理,”巴陀说,“喜欢看些旧小说。保守型的人物。” 玛丽·欧丁的房间小而舒适。巴陀看着架子上的一些旅游书籍,和老式的银梳。这房间的摆设和色调比其他的房间都来得现代。 “她并不怎么保守,”巴陀说。“没有任何照片。不是个生活在过去的人。” 有三四个房间空着,都打扫得干干净净,随时准备让人住进去,还有几间浴室。再过来是崔西莲夫人的大双人房。双人房过去几步路,是史春吉夫妇占用的两个卧房带间浴室。 巴陀没有在奈维尔的房里浪费多少时间。他从敞开的窗口望出去,底下是一壁山崖直落至海。这是扇西向开着的窗子,可以望见突出在海面上的对岸断崖头。 “下午阳光可以照射进来,”他喃喃说道,“不过上午就有点阴郁了。低潮时还会有刺鼻的海草味道。而对岸的断崖看来险峻冷酷,难怪会引人到那里自杀!” 他走向较大的一房卧房,通道门的锁已经打开了。 这里一切乱七八糟。衣物成堆地到处放着——薄薄的内衣裤、袜子、背心,试过了就随地一丢——一件花格子洋装摊置在一张椅背上。巴陀打开衣橱看,里面满满都是毛皮衣、晚礼服、家居衣服、运动衣裤、网球装、海滩装等。 巴陀几近于虔诚地关上橱门。 “品味奢侈豪华,”他说,“她一定花了她先生不少钱。” 李奇阴郁他说: “也许正因为——” 他没继续说下去。 “正因为如此所以他需要十万——或者该说是五万英镑?或许吧。我想,我们最好去找他谈谈,看他怎么说。” 他们下楼到书房。威廉士被派去告诉仆人可以开始继续日常工作。家人可以随意回到各人房间里去。他同时告诉他们李奇督察要跟他们逐一个别谈话,先从奈维尔·史春吉先生开始。 威廉士一离开书房,巴陀和李奇就坐在一张庞大的维多利亚式书桌后面。一个年轻的警员备好纸笔,坐在书房一角落里。 巴陀说: “你先开始跟他们谈,詹姆士,好好表现一下。”李奇点点头,巴陀手摸着下已,皱起眉头。 “真希望我知道为什么赫邱里;白罗老是出现在我脑海里。” “你是说那个老头子——比利时人——那滑稽的矮小子?” “滑稽个屁,”巴陀督察长说,“他的危险性不下于非洲的黑毒蛇和母花豹——他一开始耍起江湖郎中来就是这样!我真希望他在这里——这种事正是他的看家本领。” “怎么说?” “心理学,”巴陀说,“真正的心理学——不是那些生吞活剥一窍不适的货色。”他愤愤地想起安夫瑞小姐和他的女儿西维亚。“不是——是货真价实——登堂人室,了解人的心理。让凶手不断地谈话……这是他的一招。说每个人迟早都会说出实话来——因为到头来还是说实话比说谎来得容易。这样他们会说溜了嘴,说出一些他们自以为没什么要紧的话来——这时候你就捉住他们的狐狸尾巴了。” “所以你想放任奈维尔·史春吉,让他自取灭亡?” 巴陀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然后他有点困惑苦恼地又说: “不过真正令我感到烦恼的是——到底是什么让我想起了赫邱里·白罗?楼上——是楼上的东西。我到底在楼上看到什么让我想起那个矮小子的东西?” 奈维尔·史春吉走进来,中止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他看来面色苍白、忧心忡忡,不过已经不再像吃早餐时那么紧张。巴陀以锐利的眼光看着他。真叫人难以置信,一个明知道——如果他有任何思考能力的话,他一定知道——他的指纹留在凶器上——后来自己的指纹还被警方采去——的人竟然还能表现得既不是十分紧张,也不是厚着脸皮硬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奈维尔·史春吉看来相当自然——受惊、担忧、悲伤——只有微微显出正常的紧张模样。 詹姆士·李奇以他和悦的西部乡村口音说话。 “我们想要你回答一些问题,史春吉先生。有关你昨晚的行踪和一些特别的事实。同时我必须提醒你小心回答,除非你愿意,你可以不必回答,而且如果你喜欢,你可以找你的律师来。” 他说完躺回椅背上,观察这段话的效果。 奈维尔·史春吉一副茫然的样子。 “他一点也不知道我们在打什么主意,要不然他就是个他妈的好演员,”李奇心里想着。由于奈维尔没有回答,他大声说,“怎么样,史春吉先生?” 奈维尔说: “当然,随你问吧。” “你知道,”巴陀和悦他说,“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记录下来,同时可能在法庭上用作证据。” 史春吉脸上掠过一阵怒气。他锐利他说: “你是在恐吓我?” “不,不,史春吉先生,是警告你。” 奈维尔耸耸肩。 “我想这一切只是你们的例行规矩。继续吧。” “你准备好作口供了?” “如果这是你们所谓的口供的话。” “那么告诉我们你昨晚确切的行踪,从晚餐开始吧,怎么样?” “当然。晚餐过后,我们到客厅去,我们喝咖啡。我们听收音机——新闻报导等等。然后我决定到东头湾去找一个住在那里的人——我的一个朋友。” “叫什么名字?” “拉提莫,艾德华·拉提莫。” “亲近的朋友?” “噢,普普通通。他到这里来后,我们常跟他见面。他来过这里吃过午餐、晚餐,我们也去过他那里。” 巴陀说: “那个时候到东头湾去未免太晚了一点吧?” “噢,那是个娱乐场——他们开到很晚。” “不过这家人都是有点早睡,不是吗?” “是的,大致上是如此。不过,我带着钥匙,不用人家等我。” “你太太设想到要跟你一起去?” 奈维尔的声调有微微的变化,他有点僵硬他说: “没有,她头痛。她已经上床去了。” “请继续,史春吉先生。” “我正要上楼去换衣服。” 李奇插嘴说: “对不起,史春吉先生。换什么衣服?换上晚礼服或是换下晚礼服?” “都不是。我当时身上穿着一套蓝色西装——正好是我最好的一套,因为外面有点雨,我打算搭渡船,上岸要走一段路——大约半哩路,你们知道一我换上一套旧西装——如果你们要我说个详细的话,是一套灰色细条纹的。” “我们是喜欢把事情弄个一清二楚,”李奇谦逊他说,“请继续。” “如同我所说的,我正要上楼去,哈士托找我,告诉我崔西莲夫人要见我,所以我去找她,跟她——发生了一点口角。” 巴陀和蔼他说: “我想,你是最后一个看到她活着的人吧,史春吉先生?” 奈维尔一阵脸红。 “是的——是的——我想是这样,她那时好端端的。” “你跟她在一起多久?” “大约二十分钟到半个小时,我想,然后我回房去,换上衣服,匆匆离去。我带着钥匙。” “当时是几点?” “大约十点半,我想。我匆匆下山,正好赶上渡船。我在旅馆找到拉提莫,我们喝了一两杯酒,玩了一局撞球。时间过得很快,我发现我赶不上最后一班渡船。最后一班是一点半开出。因此拉提莫开车送我回来。你们知道,这表示要绕道沙尔丁敦——十六哩路。我们两点离开饭店,回到这里大约两点半左右,我想。我向泰德·拉提莫致谢,要他进来喝一杯再走,可年他说他宁可直接回去,所以我的进来,直接上楼,回房睡觉。我没听到什么异声,也没看到少掉什么东西。大家都在睡觉,屋内一片宁静。然后今天早上我听到那个女孩尖叫而——” 李奇止住了他。 “的确,的确。现在再回头一点——回到你和崔西莲夫人之间的谈话——她的态度相当正常吧?” “噢,完全正常。” “你们谈些什么?” “噢,随便谈谈。” “和和气气?” 奈维尔脸红起来。 “当然。” “你们没有——比方说,”李奇平顺地继续说,“发生激烈争吵?” 奈维尔没有立即回答。李奇说: “你最好老实说,你知道。我坦白告诉你,你们有些谈话被人家听到了。” 奈维尔简短他说: “我们有点意见不合。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什么意见不合?” 奈维尔强捺住脾气。他微微一笑。 “坦白说,”他说,“她责骂我。这种事常发生。如果她对任何人不表赞同,她就当面直截了当地数落他们,她是守旧的人,你知道,她不赞成一些现代的思想、方式——像离婚——等等。我们发生争论,我可能有点冒火,不过我们完全友善地分开了——各持己见,互不干涉。”他有点辛辣地补上一句,“我当然不会因为发生争论,控制不住脾气而砸烂她的头——如果你们是这样想的话!” 李奇看了巴陀一眼。巴陀猛然倾身向前。他说: “今天早上你认出那把铁头球杆是你的,你对上面有你的指纹作何解释?” 奈维尔瞠目而视。他锐利他说: “我——可是上面当然有我的指纹——那是我的球杆——我常常拿着。” “我是说,对上面有你的指纹,表示你是最后一个拿它的人这个事实,你有没有任何解释。” 奈维尔纹丝不动地坐着。他的脸上血色尽失。 “这不是真的,”他终于说:“这不可能。有人可能在我之后动用过——某个戴上手套的人。” “不,奈维尔先生——没有人能像你说的那样——拿起它来打入——而不破坏到你的指纹。” 一阵停顿——冗长的停顿。 “噢,天啊,”奈维尔情不自禁他说,同时起了阵长长的颤抖。他的双手蒙住眼睛。两位警官注视着他。 然后他放下双手,坐正身子。 “这不是真的,”他平静他说,“这绝对不是真的。你们认为我杀了她,可是我并没有。我发誓我没有,一定搞错了。” “你对那些指纹提不出任何解释?” “我怎么能解释?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对你深兰色西装衣袖何袖口上的血迹有任何解释?” “血迹?”吓坏了的声音。“不可能!” “比方说,不是你割伤了你自己——” “不,不是,我当然没有!” 他们等了一会儿。 奈维尔·史春吉前额皱起,看来是正在思考。他终于抬头看他们,两眼充满惊吓的神色。 “这是凭空想象!”他说,“纯粹是凭空想象。这没有一样是真的。” “事实摆在眼前,”巴陀督察长说。 “可是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这简直想都不能想——不可相信!我认识卡美拉一辈子。” 李奇咳了一声。 “我想,你亲口告诉过我们,史春吉先生,崔西莲夫人一死你就可以继承一大笔财产吧?” “你以为这就是为什么——可是我不想要钱!我不需要!” “这,”李奇轻咳一声,“只是你自己说的,史春吉先生。” 奈维尔跳了起来。 “你听着,这我可提得出证明。我不需要钱。我打电话给我的银行经理——你可以自己跟他谈。” 电话接通。声音清晰,直接到伦敦去。奈维尔说: “是你吗,罗纳逊?我是奈维尔·史春吉。你听得出我的声音,听着,你告诉警方——他们现在人在这里——他们想要知道有关我的一切资料——是的——是的,请。” 李奇接过听筒。他平静他说着,一同一答。 终于,他放下话筒。 “怎么样,”奈维尔急切他说。 李奇泰然自若他说:“你的信用良好,存款余额不少,银行负责你的一切投资事务,并且报告说一切看好。” “现在你可知道我说的是实活了!” “看来是如此——不过,史春吉先生,你可能有私人的承诺、债务——应付勒索款——各种我们不得而知的需要钱用的原因。” “可是我没有!我向你保证我没有。你不可能查出任何一个这类原因。” 巴陀督察长动动厚实的双肩,他的父执辈般和蔼的声音说: “我相信你也同意,史春吉先生,我们有足够的证据申请拘捕证将你逮捕。我们没有这样做——还没有这样做!我们是在给你‘善意怀疑’的优惠,你知道。” 奈维尔苦涩他说: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认为是我干的,不过你们想要找出动机来,好套牢这个案子,将我起诉,可不是吗?” 巴陀默默不语。李奇望着天花板。 奈维尔沮丧他说: “这就像一场噩梦。我也没什么好说好做的,就像掉进一个陷饼里,脱身不得。” 巴陀督察长动动身子。他半闭着的眼睛闪现智慧的光芒。 “说得很好,”他说,“真是说得很好。这给了我一个念头……” 第6节 琼斯巡佐巧妙地让奈维尔从大厅和餐厅离去,然后带着凯伊从法国式落地窗门进来到书房里,以免夫妻两个碰面。 “他还是会见到所有其他的人,”李奇说。 “那更好,”巴陀说,“只有这个是我想趁她还蒙在鼓里时对付她。” 这一天风很大。凯伊穿着斜纹软呢裙,紫色套头毛衣,头发流得像是一只闪闪发光的赤铜碗。她看来半惊吓、半兴奋。她的美貌和活力在灰沉的维多利亚式背景书本和鞍背椅的衬托之下更是如花盛放。 李奇轻易地引导她述说她昨晚的行踪。 她头疼,早早上床——大约九点过一刻,她想。她睡得很熟,什么都没听到,直到第二天早上某人的尖叫声把她吵醒。 巴陀接过手来问话。 “你丈夫出去之前没有到你房间去看看你?” “没有。” “你从离开客厅起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没见过他。对不对?” 凯伊点点头。 “史春吉大太。你的房间和你丈夫房间之间的门锁着。谁锁的广 凯伊简短地答说:“我。” 巴陀没说什么——不过他等着——像一只经验老到的老猫一样等着——等着老鼠从它正监视着的洞里出来。 他的沉默达到了问话可能无法达到的目的,凯伊冲动地脱口而出: “嗅,我想你们是非知道不可!那个瞒珊的老哈士托一定在喝午茶之前听到我们所说的话,即使我不告诉你们他也会告诉你们。他也许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奈维尔和我吵了一架——火辣辣的一架!我恨死了他!我上楼去把门锁了,因为我还在气他!” “我明白——我明白,”巴陀尽量表示同情他说。“是为了什么事吵?” “那有什么关系吗?噢,我不妨告诉你,奈维尔简直像个白痴一样。尽管这都是那个女人的错,” “什么女人?” “他的第一任妻子。她把他找来这里的。” “你是说——来跟你碰面?” “是的。奈维尔以为这全是他自己的主意——可怜的傻瓜!其实并不是。他从没想到这种事,直到有一天他在公园遇见了她,她让他产生这个念头,同时让他相信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他真的认为这是他的主意,但是我看得出来是奥德莉在幕后操纵,就像一只高明的意大利人的手。” “为什么她要做这种事?”巴陀问道。 “因为她想要再得到他,”凯伊说。她说得很快,呼吸急促。“她从没原谅他离开她而跟我结婚,这是她的报复手段。她让他安排我们一起在这里碰面,然后她好对他下功夫。打从我们一到这里她就一直在下功夫。她很聪明,你知道。知道如何表现得楚楚可怜,让人无从捉摸——是的,而且知道如何拉拢另一个男人。她把汤玛士·罗伊迪,一个像条忠实的狗,一向爱慕她的男人同时也找来了,她假装要嫁给他好把奈维尔逼疯。” 她停了下来,愤怒地呼吸着。 巴陀温和他说: “我想他应该高兴她——呃——跟一个老朋友在一起找到快乐。” “高兴?他简直嫉妒的要死要活的!” “那么他一定非常喜欢她。” “噢,他是非常喜欢她,”凯伊很不是滋味他说。“她一手造成的!” 巴陀的手指仍旧摸着下巴。 “你也许反对到这里来这项安排吧?”他提示说。 “我怎么能反对?那会显得好像是我在嫉妒!” “哦,”巴陀说,“终究你是在嫉妒,不是吗?” 凯伊脸红起来。 “一直都是!我一直都嫉妒奥德莉。打从一开始——或将近一开始。我常常感到她在我们屋子里。好像那是她的房子,而不是我的。我换了屋子里的色调,全部重新装演过,但是没有用!我感到她就像阴魂不散一样,鬼鬼祟祟地在那里。我知道奈维尔在担忧,因为他以为他亏待了她。他无法忘掉她——她老是在那里——在他心底存有自责感。你知道,有些人就像那样。她们看起来似乎有点没什么特色,也不怎么有趣——可是她们就是让人觉得我见犹怜。” 巴陀深思地点点头。他说: “哦,谢谢你,史春吉太太。目前就到此为止。我们不得不问——呃——不少问题——尤其史你先生崔西莲夫人那么多财产——五万英镑——” “有那么多吗?我们是依照马梭爵士的遗嘱而得到的,不是吗?” “你全都知道了?” “噢,是的。他立下遗嘱,财产由奈维尔和奈维尔的妻子平分。我并不是高兴那老家伙死了。我不是。我不太喜欢她——也许是因为她不喜欢我——不过想到某个窃贼跑进来把她打得脑袋开花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说完走了出去。巴陀看着李奇。 “你觉得她怎么样?漂亮极了,我认为。男人会轻易为她昏了头。” 李奇同意。 “不过,似乎不怎么端庄,”他怀疑他说。 “时下的女人就是这样,”巴陀说。“我们来见见第一任太太吧?不,我想我们先见见欧丁小姐,从局外人的角度来了解这桩婚姻事端。” 玛丽·欧丁泰然自若地走进来,坐了下来。在她平静的外表之下,她的眼睛露出忧色。 她清晰地回答李奇的问话,确认奈维尔所交代的昨晚行踪。她大约十点钟上床。 “那时史春吉先生和崔西莲夫人在一起?” “是的,我听得见他们谈话的声音。” “是谈话还是争吵,欧丁小姐?” 她脸红起来,不过平静地回答: “你知道,崔西莲夫人喜欢跟人家讨论。她经常言辞严厉,其实并没什么恶意。还有,她有专横霸道、支配别人的倾向——这对一个男人来说就不像女人那样容易接受。” “像你一样,也许吧,”巴陀心想。 他看着她一张聪明的脸。打破沉默的是她。 “我不想让你们觉得我笨——不过在我看来真的难以置信——相当难以置信,你们怎么会怀疑是这屋子里的人干的。为什么不会是外人?” “为了几个理由,欧丁小姐,第一,没有丢掉任何东西,门窗也没遭到破坏,我不用提醒你这幢房子的地理位置和四周环境,不过你记住这一点,西面是直落到海的断崖,南面是一两处庭院阳台,围墙挡着,下临大海,东面花园斜坡几乎一直延伸到海岸,可是四周有一道高墙围着。唯一的出路是一道通往大路的小门,这道门今天早上还是像往常一样从里面上闩锁得好好的,以及面向大路的大门。我并不是说没有人能爬过那道墙,也不是说他们不能用备用钥匙甚至用根铁丝之类的东西打开前门——不过据我所知,并没有人这样做。不管是谁干下了这桩罪案,这个人知道巴蕾特每天晚上都服用旃那叶防泻药,而在里面加了麻醉药——这表示是个在这屋子里的人。铁头球杆是从楼梯下面的橱子里拿出来的。这不是外人干的,欧丁小姐。” “不是奈维尔!我确信不是奈维尔。” “为什么你这么有把握?” 她无助地举起双手。 “这不像是他——原因就在此!他不会杀害一个躺在床上毫无抵抗力的老妇人——奈维尔不会!” “似乎是不太可能,”巴陀合理他说,“不过你会为人们所做出来的一些事大吃一惊,在他们有足够的理由时。史春吉先生可能非常需要钱用。” “我确信他不需要,他不是个奢侈的人——一向都不是。” “嗯,不过他太太是。” “凯伊?是的,也许——可是,噢,这太荒谬了。我确信最近奈维尔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到钱的问题。” 巴陀督察长咳了一声。 “据我的了解,他有其他烦心的事?” “我想,凯伊告诉你了?是的,是一直有点棘手。然而,跟这件可怕的事毫无关系。” “也许是没有关系,不过我还是想听听你对那件事的说法,欧丁小姐。” 玛丽缓缓他说: “哦,如同我所说的,那造成了棘手的——局面。不管起初是谁的主意——” 他敏捷地打断她的话。 “据我所知是奈维尔·史春吉先生的主意?” “他说是他的主意。” “可是你自己并不这样认为?” “我——不——这有点不像是奈维尔。我一直有个感觉,觉得是某人让他产生这个主意的。” “也许是奥德莉·史春吉太太吧?” “很难相信奥德莉会做出这种事。” “那么可能是谁?” 玛丽无助地耸耸肩。 “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古怪。” “古怪,”巴陀深思他说,“这正是我对这件案子的感觉。是古怪。” “每件事都是古古怪怪的。有种感觉——我说不上来。某种气氛,给人一种压迫感。” “每个人都紧张兮兮的,提心吊胆?” “是的,就是这样……我们都受到折磨。甚至拉提莫先生——”她停了下来。 “我正要去找拉提莫先生。关于拉提莫先生,你能告诉我些什么,欧丁小姐?拉提莫先生是谁?” “哦,真的,我对他不太清楚。他是凯伊的朋友。” “他是史春吉大大的朋友?彼此认识很久了?” “是的,她在婚前就认识他。” “史春吉先生喜欢他吗?” “还不错,我相信。” “没有——麻烦?” 巴陀含蓄他说。玛丽立即加重语气回答说: “当然没有!” “崔西莲夫人喜欢拉提莫先生吗?” “不怎么喜欢。” 巴陀警觉到她冷淡的语气,换了个话题。 “那位女仆,珍·巴蕾特,她跟崔西莲夫人很久了吧?你认为她可靠吗?” “噢,绝对可靠。她对崔西莲夫人忠心耿耿。” “事实上你根本不会去考虑有可能巴蕾特打击崔西莲夫人的头部,然后自己服下麻醉药以避免受人怀疑?” “当然不会。她为什么要这样?” “她得到一份遗产,你知道。” “我也是,”玛丽·欧丁说。 她以平稳的眼光直视着他。 “是的,”巴陀说,“你也是。你知道有多少吗?” “屈罗尼先生刚来,他告诉了我。” “你以前并不知道?” “不知道。当然,从崔西莲夫人偶尔透露的,我猜想她留给了我什么。我自己没多少东西,你知道。不继续工作就不够维持生活。我想崔西莲夫人会至少留给我每年一百英镑——不过她有些表亲,我一点也不知道她打算如何分配她的遗产。当然,我知道马梭爵士的财产是由奈维尔和奥德莉继承。” “原来她以前并不知道崔西莲夫人留给她什么,”玛丽·欧丁离去后,李奇说。“至少,这是她说的。” “这是她说的,”巴陀同意说。“现在轮到青髯公的第一任太太了。” 第7节 奥德莉穿着浅灰色的法兰绒外套和裙子。如此的穿着令她看来苍白得有如鬼魂一般,巴陀想起了凯伊的话,“阴魂不散地在屋子里鬼鬼祟祟。” 她不显露任何感情地简单回答他的问话。 是的,她十点钟上床,跟欧丁小姐同一时间。一整晚她都没听见什么。 “原谅我过问你的私事,”巴陀说,“不过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一向都是这个时候到这里来。今年,我的——我的前夫想要同一时候来,他问我是否会介意。” “是他提议的?” “噢,是的。” “不是你?” “噢,不是。” “可是你同意?” “是的,我同意……我感到——难以拒绝。” “为什么,史春吉太太?” 她的回答暧昧。 “人都不喜欢薄礼无情。” “你是受伤害的一方?” “对不起,你说什么?” “是你跟你先生离婚的?” “是的。” “你——对不起——你是否怨恨他?” “没有——一点也没有。” “你真是宽宏大量,史春吉太太。” 她没有回答。他再度尝试“沉默”的手法——但是奥德莉不是凯伊,不会因此被激得自动开口,她安安静静,保持沉默,毫无不自在的迹象。巴陀承认自己被击败了。 “这次会面——你确定不是你的主意?” “相当确定。” “你跟目前的史春吉太太关系友好吗?” “我不认为她怎么喜欢我。” “你喜欢她吗?” “是的。我认为她非常漂亮。” “哦——谢谢你——我想就到此为止。” 她站了起来,走向门去。然后她犹豫了一下,走了回来。 “我只想说——”她说来紧张而快速,“你认为奈维尔——他为了钱而杀害她。我相当确信并非如此,奈维尔从不怎么关心钱。这一点我知道。我跟他在一起生活了八年,你知道。我无法明白他会为了钱杀害任何人——这——这不是奈维尔。我知道我这样说没有什么证明价值——不过我真的希望你相信我的话。” 她转身勿匆离去。 “你对她有什么看法?”李奇问道。“我从没见过这么——这么缺乏感情的人。” “她只是没表露出来,”巴陀说,“可是感情还是在。某种非常强烈的感情。我不知道是什么……” 第8节 最后来的是汤玛士·罗伊迪。他坐在那里,神情严肃呆板,微微眨动眼睛,有如一只猫头鹰。 他从马来亚回家来——八年来第一次,自小就有到“鸥岬”来做客的习惯。奥德莉·史春吉是他的远房表妹——从九岁开始由他家人带大。昨天晚上他正好快十一点时上床。是的,他听到奈继尔·史春吉先生离开屋子的声响,不过没见到他。奈维尔大约十点过二十分离去,也许晚一点。他自己一晚上什么都没听到。崔西莲夫人的尸体被发现时,他已经起床在花园里——他是个早起者。 一阵停顿。 “欧丁小姐告诉过我们这屋子里有紧张的局面,你是否也注意到了?” “我不这样认为,不太注意。” “说谎,”巴陀心里想着,“你注意到的可多了———比大部分人都多。” 不,他不认为奈维尔’史春吉缺钱用。他当然不可能缺钱用。不过他对史春吉先生的事知道得非常少。 “你对第二位史春吉太太了解有多深?” “我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她。” 巴陀打出他最后一张牌。 “你可能知道,罗伊迪先生,我们在凶器上发现奈维尔·史春吉先生的指纹。同时我们在他昨晚所穿的外套袖子上发现血迹。” 他停顿下来。罗伊迪点点头。 “他告诉了我们”他低声说。 “我坦白问你:你认为是不是他干的?” 汤玛士·罗伊迪从不急躁。他停了一会儿——感觉上是很长的一段时间——然后回答: “不知道你为什么问我?这不是我的事,是你们的事。我自己看来——非常不可能。” “你能不能想出来,在你看来谁比较可能?” 汤玛士摇摇头。 “只有一个人,我想不可能,如此而已。” “那是谁?” 然而罗伊迪更坚决地摇摇头。 “不可能说出来,只是我个人的看法。” “协助警方是你的义务。” “我把事实都告诉你们了。这不是事实,只是一个想法,而且这是不可能的。” “我们没从他身上问出多少来,”李奇在罗伊迪走后说。巴陀表示有同感。 “瞩,是没问出多少。他有他自己的想法——相当确定的想法。我倒想知道是什么想法。这是件非常奇特的罪案,詹姆士──” 李奇正待开口,电话铃声响起。他抓起话筒,听了一两分钟之后,他说“很好,”然后放下听筒。 “衣袖上的血迹是人血,”他说,“血型跟崔夫人的一样。看来似乎奈维尔·史春吉是难脱罪嫌——” 巴陀已经走到窗口,相当感兴趣地望着窗外。 “外面有个美丽的年轻男子,”他说,“相当美丽而且确确实实不正派,我想是这样。可惜拉提莫先生——我想他是拉提莫先生——昨晚是在东头湾而不是在这里。他是那种会砸烂自己祖母的头的人,如果他认为他能脱身,还有如果他知道他能从中得到好处的话。” “哦,这件事跟他毫无瓜葛,”李奇说,“崔夫人的死并不能让他得到任何好处。”电话铃声再度晌起。“该死的电话,这回又是怎么啦?” 他走过去接听。 “喂。噢,是你,医生?什么?她醒过来了?什么?什么?” 他转过头来:“舅舅,你过来听听这。” 巴陀走过来接过电话筒,他听着,他的脸上如同往常一般不露出任何表情。他对李奇说: “把奈维尔·史春吉找来,詹姆士。” 奈维尔进来时,巴陀正好搁上话筒。 奈维尔一脸苍白疲惫,好奇地注视着苏格兰警场的督察长,企图从那张木脸上看出他的心思。 “史春吉先生,”巴陀说,“你是否知道有任何人非常不喜欢你?” 奈维尔两眼圆睁,摇了摇头。 “确定?”巴陀表情深刻。“先生,我的意思是,某人不只是不喜欢你——某人——坦白说——非常讨厌你?” 奈维尔笔直坐正。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没有这种事。” “想一想,史春吉先生。你没有丝毫伤害过任何人?” 奈维尔脸红起来。 “只有一个人我可以说是伤害过,然而她不是那种会怨恨的人。那就是我为了另一个女人而离开她的我的第一任太太。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她并不恨我。她是——她是一个天使。” 督察长倾身向前。 “让我告诉你,史春吉先生,你是个非常幸运的男人。我并不喜欢这个案子对你不利——我不喜欢。不过,这是个足以对你构成起诉的案子!而且除非陪审员正好欣赏你的个性,否则你会上绞台。” “听你说来,”奈维尔说,“好像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是过去了,”巴陀说,“你得救了,史春吉先生,纯粹是侥幸。” 奈维尔仍旧以探询的眼光看着他。 “昨天晚上你离开崔西莲夫人之后,”巴陀说,“她拉铃找她女仆。” 他观望着等待奈维尔听出他的意思。 “之后……那么巴蕾特见到她——” “是的。好端端地活着。巴蕾特在走进她女主人房里之前看到你离开屋子。” 奈维尔说: “可是那把铁头球杆——我的指纹——” “她不是被人用那把铁头球杆打死的。拉仁比医生当时就觉得不太对,我看得出来。她是被人用其他东西杀害的。那把铁头球杆是故意放在那里的,好让嫌疑落到你身上。可能是某个偷听到你们之间争吵的人,顺理成章地选你当牺牲品,或者可能是因为——” 他停顿下来,然后重复他的问题: “这屋子里有谁根你,史春吉先生?” 第9节 “我有个问题要问你,医生,”巴陀说。 他们在医生家里,跟刚从疗养院回来的珍·巴蕾特有过一次简短的谈话。 巴蕾特身体虚弱疲惫,但是她的说词相当清楚。 崔西莲夫人拉动叫人铃时,她刚喝完旃那时汁准备上床。她看了一眼时钟——十点过二十五分。 她披上睡袍下楼。 她听见楼下大厅的声响,从楼梯栏杆下望。 “是奈维尔先生正要出门。他正从衣帽架上取下雨衣。” “他身上穿着什么样的衣服?” “他那套灰色细条纹西装。他表情非常担忧,闷闷不乐。他随便披上雨衣,然后走出去随手‘砰’的一声把前门关上。我继续走到夫人房里去。她的表情非常呆滞,而且不记得为什么拉铃找我——她经常不记得,可怜的夫人。不过我帮她理理枕头,替她倒了一杯水,把她安顿得舒舒服服的。” “她没有显得不安或害怕什么?” “就只是累而已。我自己也累。一直打呵欠。我上楼去,一下子就睡着了。” 这便是巴蕾特的说词,看来似乎不可能怀疑她知道她女主人的死讯后所表现的悲伤和恐惧的真诚性。 他们回到拉仁比家,然后巴陀宣称他有个问题要问。 “问吧,”拉仁比说。 “你想崔西莲夫人是什么时间死的?”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在十点到半夜零时之间。” “这我知道。不过这不是我的问题。我问的是你个人的看法?” “不列入记录,呃?” “是的。” “好。我猜是十一点左右。” “这正是我想要你说的,”巴陀说。 “乐于效劳。为什么?” “我一直不认为她是十点二十分以前遇害。想想巴蕾特服下的麻醉药——那时还未生效。这表示凶杀是要在更晚之后才发生——我个人认为是半夜。” “可能。十一点只是个猜测。” “可是最晚不可能超过午夜零时吧?” “不可能。” “不可能是两点半之后?” “老天,不可能。” “哦,看来史春吉是脱了嫌疑没错。不过我还得查证一下他出门之后的行踪。如果他说的是实话,那么他的罪嫌便洗清,我们就可以继续追查别人。” “其他继承财产的人?”李奇问。 “也许,”巴陀说,“不过,我有点不这么认为。我要找的是,某个有怪癖的人。” “怪癖?” “很糟的怪癖。” 他们离开医生家之后,来到渡口,渡船是由一对兄弟操桨,威尔和乔治·巴思斯。巴思斯兄弟熟识盐浦每一个人以及从东头湾过来的大部分人的面孔。乔治被问及时,立即回说昨晚“鸥岬”的史春吉先生十点三十分上船过岸。他并没有再载史春吉先生回来。最后一班一点半从东头湾那边过来,史春吉先生没在船上。 巴陀问他是否认识拉提莫先生。 “拉提莫?拉提莫?高高、英俊的年轻人?从那边的旅馆过来到‘鸥岬’去?是的,我知道他。不过,昨晚都没见到他。他今天上午过来。上一班船回去。” 他们上了渡船,到对岸的东头湾旅馆去。 他们找到刚从对岸回来的拉提莫先生。他搭比他们早一班的渡船回来。 拉提莫先生热心地想尽他所能帮忙。 “是的,奈维尔昨晚过来这里。看来一副忧郁的样子。告诉我说他和老夫人吵了一架。我听说他也跟凯伊吵过,不过,他当然没告诉我这个。总之,他有点气馁,好像突然相当高兴跟我在一起。” “据我的了解,他不是一来就找到你?” 拉提莫正色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坐在休息厅里。史春吉说他找过那里没见到我,不过他的精神不集中。或者可能是我出去到花园散步一下。我总是尽可能待在外头。这旅馆的气味真难闻。昨晚在酒吧间就注意到了。我想是排水管的问题!史春吉也提起过!我们都闻到了,很难闻的腐臭味,可能是撞球室的地板下有死老鼠。” “你们打撞球,然后呢?” “噢,我们谈了一些话,喝了一两杯。然后奈维尔说:‘啊,我误了渡船了。’所以我说我开车送他回去,我们大约两点半到那里。” “这么说史春吉先生整个晚上都跟你在一起?” “噢,是的。随便你问任何人,他们都会告诉你。” “谢谢你,拉提莫先生,我们是得慎重其事。” 他们跟那微笑、沉着的年轻人分手后,李奇说: “这么仔细地查证奈维尔·史春吉的行踪有何用意?” 巴陀微徽一笑。李奇突然明白了。 “天啊,你要查证的是另外一个。原来这就是你的想法。” “为时尚早,”巴陀说,“我只是得确切知道泰德·拉提莫先生昨晚在什么地方。我们知道从十一点十五分开始——就说到半夜零时吧——他跟奈维尔·史春吉在一起。可是在此之前他在什么地方——当史春吉来到这里找不到他时?” 他们执着地继续调查——询问吧台服务生、小弟、电梯服务生等。九点到十点之间拉提莫在休息厅里。十点十五分在酒吧间。可是此后一直到十一点二十分,他似乎消失无踪。后来一个女侍说拉提莫先生“跟贝多士太太——一个北地来的胖女士在一间小写字间里。” 追问她时间,她说她想大约是十一点。 “这可砸了,”巴陀忧郁地说,“他是在这里没错。他只是不想让人注意到他跟他那位胖女士朋友(绝对是有钱的富婆)在一起。这下我们又得从其他那些人身上着手——仆人、凯伊·史春吉、奥德莉·史春吉、玛丽·欧丁和汤玛士·罗伊迪。他们之中有一个杀害了老夫人,可是,是哪一个?如果我们能找出真正的凶器——” 他停了下来,然后猛力拍了一下大腿。 “有了,詹姆士,我的好甥儿!现在我知道是什么让我想起赫邱里·白罗了。我们吃点午餐,然后回‘鸥岬’去,我给你看样东西。” 第10节 玛丽·欧丁坐立不安。她屋内屋外走进走出,漫不经心地摘摘枯萎的天竺牡丹花蕊,回到客厅里毫无意义地换换花瓶摆设的位置。 书房里隐隐约约传来谈话声。屈罗尼先生和奈维尔在里头谈话。凯伊和奥德莉都见不着人影。 玛丽再度走出去到花园里。她看到汤玛士·罗伊迪在围墙边抽烟斗,朝他那里走过去。 “噢,天啊。”她在他一旁坐了下来,深深叹了一口气,教人感到困惑。 “怎么啦?”汤玛士问道。 玛丽笑得有点歇斯底里的味道。 “只有你才会说这种话。这屋子里发生了凶杀案,而你还说,‘怎么啦?’” 汤玛士有点讶异地说: “我的意思是说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事啦?” “噢,我知道你的意思。能看到像你这么悠游自在、著无其事的人实在是一大解脱!” “穷紧张也是没有什么用的,不是吗?” “是的,是的。你真理智。我想不通你怎么做得到。” “哦,我想是因为我是外人。” “当然,这样说是没错。你无法像我们一样为奈维尔洗清罪嫌而感到松了一大口气。” “当然我很高兴他洗脱了罪嫌,”罗伊迪说。 玛丽耸耸肩。 “真是好险。要不是卡美拉在奈维尔离开她之后想到拉铃找巴蕾特——” 她没继续说下去。汤玛士替她说完。 “那么奈维尔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接触到玛丽谴责的眼光,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我并不是真的这么冷酷无情,不过现在既然奈维尔没事了,我不禁暗自为他有点受惊感到高兴。他一向都那么自满。” “他并不真的自满,汤玛士。” “也许不是。这只是他的态度问题。不管怎么说,他今天上午可真吓坏了!” “你真冷酷!” “哦,他现在已经没事了。你知道,玛丽,奈维尔甚至连这种事也走狗运。其他一些可怜虫碰到这种一切证据都指向他的情况可就没有这种运气了。” 玛丽再度打了个冷颤。 “不要这样说。我喜欢无辜的人——受到保护。” “是吗,我亲爱的?”他的声音细柔。 玛丽突然大声说: “汤玛士,我在担心。我担心得要死。” “嗯。” “是关于屈维斯先生。” 汤玛士的烟斗掉到石块上。他俯身捡起来,语调改变说: “关于屈维斯先生什么?” “那天晚上他在这里——他说的那个故事——有关一个小凶手!我一直在想,汤玛士……那是不是纯粹只是说故事?或是他说出来是有目的的?” “你的意思是,”罗伊迪含蓄地说,“那个故事是针对屋子里的某一个人说的?” 玛丽低声说:“是的。” 汤玛士平静地说, “我正在试着回想……他所说的,你知道,你刚刚过来时我正在想。” 玛丽半合起眼皮。 “我正在试着回想……你知道,他说得那么含蓄……他几乎像是在随便聊天一样。他说他随时随地都认得出那个人来。他强调这一点,就好像他已经认出了他。” “嗯,”汤玛士说,“我都想过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那样做?有什么用意?” “我想,”罗伊迪说,“是一种警告。警告那个人不要再轻举妄动。” “你的意思是说当时屈维斯先生就已经知道卡美拉会遭人杀害?” “不——是。我想这太过于捕风捉影了。那可能只是一个一般性的警告。” “我一直在想的是,你认为我们该不该告诉警方?” 汤玛士再度深深考虑。 “我认为不要,”他终于说,“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关联。不如屈维斯先生还活着可以自己把一切告诉他们的好。” “是的,”玛丽说,“他死了!”她很快地打了个冷颤。“汤玛士,他死得那么古怪。” “心脏突发。他的心脏不好。” “我是指电梯故障那件奇怪的事。我觉得不对劲。” “我自己也觉得不对劲。”汤玛士·罗伊迪说。 第11节 巴陀督察长查看卧室。床已经整理好了。除此之外室内一切未变。他们上次来时一切整整洁洁的,现在也是。 “就是那个,”巴陀督察长指着老式的钢制壁炉护栏说,“你看得出来那护栏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一定用心擦过,”詹姆士·李奇说。“保养得很好。我看不出有什么奇怪,除了——对了,左边的圆顶球比右边的亮。” “就是这个让我想起赫邱里·白罗,”巴陀说,“你知道他很注意东西的左右对称性——一发觉不对就令他动起头脑想。我想我一定在潜意识里想到,‘那会让老白罗感到不对劲,’然后我开始谈到他。琼斯,你带着采指纹的工具吧?我们得好好看看那两个圆顶球。” 不久,琼斯向他报告。 “右边的圆顶球上有指纹,长官,左边的那个没有。” “那么,我们要的是左边的那个。另外一个上面的指纹是女佣擦拭时留下来的。左边的那个已经被擦掉了。” “这个废纸篓里有些皱皱的砂纸,”琼斯主动说,“我不认为有什么意义。”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你在找什么。小心一点,我敢打赌那个圆顶球一定被松开过——不错,我就想到了。” 琼斯随即扶起那个圆顶球。 “还满重的,”他双手掂了掂说。 李奇俯身看着,说: “有暗色的东西——在螺丝上。” “血,也许是吧,”巴陀说,“擦拭过圆顶球,没有注意到螺丝上的一小块血迹。我敢打赌这一定是砸烂老夫人头的凶器。不过,还有得找。全看你了,琼斯,再仔细搜查这幢房子。这次你可就知道你要找什么东西了吧。” 他快速地下了几个详细的指示。他走到窗口,探头出去。 “常春藤里面塞了一些黄黄的东西。那很可能是我们要找的东西,我想是错不了。” 第12节 巴陀督察长走过大厅,碰到了玛丽·欧丁。 “我可以跟你谈一下吗,督察长?” “当然可以,欧丁小姐。我们进这里去吧?” 他推开餐厅的门。午餐已经由哈士托收拾干净。 “我想问你一件事,督察长。你当然不会,你不可能仍然认为这——那可怕的罪案是我们之中某一个人干的吧?一定是外头来的某一个人!某个疯子!” “你说的倒错不到那里去,欧丁小姐。如果我想的没错,这个罪案正是疯子干的。不过不是外人。” 她的两眼睁得很大。 “你的意思是这屋子里有一个人是——是疯子?” “你想的是,”督察长说。“某个嘴角冒白泡,两眼斜吊的人。疯狂的人并不是这样。有些最具危险性的疯狂歹徒看起来就像你我一样正常。通常,这是具有强迫观念的问题。某个观念,牢牢地噬啃着心灵,逐渐使得整个心灵钮曲变形。楚楚可怜、理智清醒的人跑来找你,向你诉说他正如何地受到迫害,又是每个人都如何地监视着他——有时候让你感到他所说的一切一定是事实。” “我确信这里没有任何人有被迫害的观念。” “我只是举个例子来说。还有其他形式的疯狂。不过我相信,不管是谁犯下这桩罪案,一定是在某一种偏执观念的支配之下——一种他们一直索绕心头的观念,直到——直到除了这个观念之外,其他一切都不重要或无所谓了。” 玛丽颤抖起来。她说: “我想,有件事情你应该知道一下。” 她明确地告诉他有关屈维斯先生来这里吃晚饭的事,以及他所说的故事。巴陀督察长深感兴趣地说:“他说他认得出那个人?——对了,是男人或是女人?” “我想那个故事是关于一个男孩——不过实际上屈维斯先生并没有明说——事实上我现在想来起来了——他确实说过他不说出那个人的性别或年龄。” “真的?也许这有点意义重大。他说那个人有个明确的生理特征,不管他到那里他都能认得出来。” “是的。” “一道疤痕,也许吧——这里有没有人有疤痕?” 他注意到玛丽·欧丁在回答之前有点犹豫: “我没注意过。” “得了,欧丁小姐,”他微笑着说,“你是注意到了什么。你不觉得该让我也知道一下吗?” 她摇摇头。 “我——我没注意过。” 他看出她内心的惊惧不安。他的话显然激起了她一条非常不愉快的思路,他真希望他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不过经验告诉他,这时候再逼问她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他把话题带回到屈维斯先生身上。 玛丽告诉他那天晚上悲惨的结局。 巴陀问了她长长的一段时间。然后他平静地说: “那对我来说倒是新鲜的,以前从没碰过。” “你是什么意思?” “我从没碰过吊块告示牌在电梯上这么简单的谋杀手法。” 她一脸惊怖。 “你不会真的认为——” “认为那是谋杀?当然是谋杀!快捷、机智的谋杀手法。当然,那可能无效——不过它确实生效了。 “就因为屈维斯先生知道——” “是的。因为他能引导我们注意这屋子里的某一个人。就这样,我们才在暗中摸索,没有人指引。不过我们现在已经窥见一丝光亮,而且每过一分钟,这个案子就越明朗一分。我来告诉你,欧丁小姐——这是件事先每一个细节都小心计划过的谋杀案。而且我要你特别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已经告诉过我你刚才告诉我的。记住,这很重要,不要告诉任何人。” 玛丽点点头。她仍然一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巴陀督察长出了餐厅,继续玛丽·欧丁拦住他之时他正要去做的事。他是个有条不紊的人。他想要一些资料,新的线索并不会让他分心不去进行原先的计划,不管这新的线索是多么地有吸引力。 他敲敲书房的门,奈维尔的声音传来:“进来。” 奈维尔介绍他认识屈罗尼先生,一个高大、相貌特别的男人,有一对精明锐利的黑眼睛。 “对不起打扰了,”巴陀督察长歉然说,“不过有件事我还没弄清楚。你,史春吉先生,继承了前马梭爵士的一半财产,可是谁继承另外一半?” 奈维尔露出惊讶的样子。 “我告诉过你,我太大。” “是的。可是——”巴陀轻咳一声,“是哪一个太太,史春吉先生?” “噢,我明白了。是的,是我的疏忽,没说清楚。是遗嘱立下时的我的太太奥德莉。没错吧,屈罗尼先生?” 律师点点头。 “遗嘱写得清清楚楚。遗产由马梭爵士的被监护人奈维尔·亨利·史春吉,和他的妻子奥德莉·伊莉莎白·史春吉(闺姓史坦迪西)平分。后来的离婚并未影响到这项遗嘱。” “那么,我就清楚了,”巴陀说,“我想奥德莉·史春吉太太完全知道这些事实吧?” “当然,”屈罗尼先生说。 “那么现在的史春吉太太呢?” “凯伊?”奈维尔显得有点惊讶。“噢,我想是知道。至少——我从没跟他谈过多少——” “我想你会发现,”巴陀说,“她误会了。她以为崔西莲夫人一死财产就归你和你的现任太太。至少,今天上午她给我的感觉是这样。所以我才来问个清楚。” “多么奇怪,”奈维尔说,“不过,我想这可能是相当容易产生误解。现在我想起来了,她曾经有一两次说过,‘卡美拉死后我们就继承财产,’不过我当时以为她指的是跟我分享我的那一份。” “是奇怪,”巴陀说,“往往两个人在一起讨论一件事,彼此领会错了意思都还不知道——彼此各指各的,却都没发现不合之处。” “我想是这样,”奈维尔说。他不太显得有兴趣。“无论如何,就这案子来说,这并不太重要。我们根本不缺钱用。我很为奥德莉感到高兴。她一直手头很紧,这将给她一大改变。” 巴陀直率地说: “可是,先生,在离婚的时候,她当然从你这里得到一份赡养费吧?” 奈维尔脸红起来。他以压抑的声音说: “有一种东西叫——自尊,督察长。奥德莉—直坚拒我想给她的赡养费。” “非常大方的一笔数目,”屈罗尼先生说,“不过奥德莉·史春吉太太一直拒绝接受,按月退回。” “很有意思,”巴陀说完即走,不给任何人机会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找到他的甥儿。 “表面上看来,”他说,“这件案子每个人都有谋财的动机。奈维尔·史春吉和奥德莉·史春吉各得五万英镑。凯伊·史春吉以为她可得五万英镑。玛丽·欧丁得到一份收入可以免除再谋生计之苦。汤玛士·罗伊迪,我不得不说,他一无所得。不过我们可以包括哈士托,甚至巴蕾特,如果我们认为她冒险自己服毒是为了避免受到嫌疑的话。是的,如同我所说的,每个人都有谋财的动机。然而,如果我没想错,金钱跟这个案子根本扯不上关系。如果有所谓纯粹因恨杀人的事,那么这个案子就是。而且即使没有人来助我一臂之力,我也会把这个凶手逮住!” 后来,就在他奇怪自己怎么会说出最后那句话时——安德鲁·马克怀特已经在前一星期六来到东头湾。 第13节 安德鲁·马克怀特坐在东头湾旅馆的阳台上,望过河面,凝视着对岸的断崖。 此时他正沉陷在自己的思想、情感总检讨中。 七个月前,就在这里,他企图了结自己的生命。命运,纯粹是命运,横加干涉,他感激命运吗?他怀疑。 他清醒地认为,他并不感激。不错,他目前并没有自杀的倾向。自杀这个名词对他来说已经永久成为过去。如今他愿意继续承担生命的重担,不带热心甚至没有乐趣,只是规律地一天过一天。他承认,你不能冷酷地了结你自己的生命。这得要有非比寻常的绝望、悲伤、沮丧或苦痛的刺激。你不能仅仅因为感到了无生趣而自杀。 他想,如今别人会认为他是个相当幸运的人。命运之神在对他皱过眉头之后,已开始对他展现笑容。可是他没有心情报以微笑。当他想到那富甲一方、性情怪异的柯奈里伯爵约见他的情形时,不禁哑然失笑。 “你是马克怀特?以前跟过赫伯特·克雷?克雷的驾驶执照被记上不良记录,就因为你不说他的行车速率是每小时二十哩。他气得要死!有一天他告诉我们。‘该死的苏格兰人,真是猪脑袋!’他说。我自己心想——这正是我要的人!不受贿赂说谎的人。你不用替我说谎。我的作风不是那样的。我到处在找诚实的人——这种人少之又少。” 伯爵说完咯咯大笑,他那精明一如猴子般的脸愉快地皱成一团。马克怀特可不觉得好笑,呆立在那里。 不过他得到了工作。一份好工作。如今他的前途有了保障。一周之内,他就将启程离开英格兰到南美去。 他不知道是什么使他选择现在的地方度过他行前的最后几天假期。不过,是有什么让他来到这里。也许是一种考验自己的心愿——看看他的心中是否仍然残留任何过去所有的绝望感。 梦娜?如今他是多么地不在乎她。她嫁给了另一个男人。有一天他在街上跟她擦身而过,心中一点感觉也没有。他还记得她离开他时,他心中的那种悲伤、痛苦。但是如今这一切都已成过去。 一只全身湿琳琳的小狗和一个他新交的朋友——十三岁的黛安娜·布灵顿小姐打断了他的思绪。 “噢,走开,唐。走开。臭死了,它在沙滩上压到了死鱼或是什么的。你远远的就可以闻到它身上的臭味,真是臭死了。” 马克怀特的鼻子闻到了臭味。 “一条腐烂的死鱼在石头缝里,”布灵顿小姐说。“我把它带进海里,想把臭味洗掉,可是好像不怎么管用。” 马克怀特有同感。唐,一只亲切可爱的蜷毛狗,因它的朋友坚决不让它太靠近他们而露出一副受伤害的样子。 “海水不管用,”马克怀特说,“热水加肥皂才是唯一的办法。” “我知道,可是这在旅馆里可不怎么容易办到,我们又没有私人浴室。” 后来马克怀特和黛安娜悄悄地从边门溜进去,偷偷地把唐弄进马克怀特的浴室里,大肆清洗一番,搞得马克怀特和黛安娜也是全身湿琳淋的。清洗完毕,唐非常悲伤。又是讨厌的肥皂味道——就在它好不容易才弄到足以令其他的狗羡慕的味道时。唉,算了,人类总是一样的——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味道才是高尚美好的。 这个小小的事件令马克怀特开心了不少。他搭公车到沙尔丁敦去取回他送洗的一套西装。 那家二十四小时交件的洗衣店里负责的女孩茫然地看着他。 “你是说马克怀特?恐怕还没有好。” “应该已经好了。”他们答应过他昨天把那套西装交给他,就算是昨天交给他也已经是送洗四十八小时而不只二十四小时了。换作是女人家也许会这样抱怨,但是马克怀特只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时间还没有到,”那女孩漠然一笑说。 “胡说。” 女孩止住了笑容。她吼了一声。 “不管怎么样,还没好就是还没好,”她说。 “那我这就拿回去,”马克怀特说。 “根本还没动过,”女孩警告他说。 “我还是要带回去。” “也许明天我们就洗好了——特别为你服务。” “我不习惯要人家特别服务。只要把那套西装还给我就行了。” 女孩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走进内室。她回来时把胡乱包扎的一包东西往柜台上一丢。 马克怀特拿了就走。 相当荒谬的是,他感到有如打了场胜仗一般。实际上是,这样一来,他就得把那套西装送往别处去清洗! 回到旅馆之后,他把那包衣服往床上一丢,心烦地看着。或许他可以叫旅馆的人帮他擦拭一下,烫一烫。那套西装并不真的有多糟糕——也许实际上并不需要洗清? 他打开包裹,露出烦扰不悦的表情。那家二十四小时交件的洗衣店真是没有效率到无话可说。这根本不是他的西装,甚至颜色也不对!他送给他们洗的是一套深蓝色的。真是胡搞。 他愤慨地看看上面的标签,是写着马克怀特没错。另一个叫马克怀特的人的?或者是糊里糊涂把标签弄错了。 他因扰地看着那皱巴巴的一堆,突然抽动起鼻子。 他当然熟悉那味道——特别难闻的味道——跟狗有关的昧道。对了,就是那个味道。黛安娜和她的小狗,千真万确的死鱼臭味! 他俯身翻寻着。就在这里,西装上衣的肩头有一疤污点。在肩头上—— 马克怀特心想,这可真是非常奇怪…… 无论如何,他明天可要好好的对那家二十四小时交件的洗衣店里的女孩说几句重话。简直是胡搞! 第14节 吃过晚饭之后,他漫步走出旅馆,朝着往渡口的路上走去。这是个清澈的夜晚,不过令人感到寒冷,颇有早冬的味道。夏天已经过去。 马克怀特搭上渡船,到盐浦那边去。这是他二度重访断崖头。这个地方对他具有蛊惑力。他缓步上山,路过“宫廷”旅馆,再来是一幢坐落在断崖顶上的巨宅。“鸥岬”——他看到漆门上的标示写着。对了,这就是那个老夫人被人谋害的地方。旅馆里很多人都在谈论,负责他房间的女佣缠着他把一切告诉他,报纸上也以头条新闻刊出,令一向宁可看些世界性新闻,对罪案没有兴趣的马克怀特感到烦扰不安。 他继续往前走,走下山坡,沿着一处小沙滩和一些古今合璧的渔民小屋外缘前进。然后再度拾级上山,直来到路的尽头,换上通往断崖头的小径。 断崖头阴森恐怖。马克怀特站在断崖边俯视大海。那天晚上他也是这样站着。他试着捕捉他当时的感受——沮丧、愤怒、厌倦——渴望脱离一切。可是如今一切已成过去,他已捕捉不到那些感受。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冷冷的愤怒感。被树钩住,被海岸巡逻队员救起,在医院里像个顽皮的小孩一样扰攘,一连串的屈辱。为什么别人就不能不要管他?他宁可一死百了,脱离一切。现在他仍旧有这种感觉。唯一欠缺的是必要的原动力。 那时他一想到梦娜就有多么地痛苦!而如今他可以冷静地想她。她一向就有点愚蠢。禁不起人家几句甜言蜜语就跟人家跑了,或是自认为她自己不同凡响。她是非常漂亮,不错,是非常漂亮——但是没有头脑,不是他梦寐以求的那种女人。不过,那是种美,当然——一幅隐隐约约的景象浮现在他眼前,一个女人飞过夜空,身后白衣随风飘曳……像是船头的装饰人像——只是没有那么显眼……那么坚硬…… 然后,刹那之间,不可思议的事有如戏剧般地发生了!——个人影从夜色中飞奔出来。它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一条奔跑中的白色人影——奔跑着——冲向断崖边缘。一个美丽而绝望的女人,被复仇女神追赶驱向毁灭之途!不顾死活地绝望奔跑……他了解那种奋不顾身的绝望。他了解个中意味他一个箭步从阴影中蹿出来,就在她正要冲下断崖时拦住了她! 他粗暴地说: “不行,你不能……” 他就像抓住一只小鸟一般。她挣扎着——默默地挣扎着,然后像只小鸟一般,突然一动也不动。 他情急地说: “不要跳崖!不值得这样做。不值得!即使你极为不快乐。” 她发出一声声响,有如鬼一般的笑声。 他厉声说; “你并不是不快乐?那么是为了什么?” 她立即以低如呼吸一般的声音回答: “恐惧。” “恐惧?”他惊愕得放开她,退后一步站着,以便看清楚她。 他了解了她的意思。是恐惧令她没命奔题。是恐惧令她聪慧白皙的小脸变得空洞、愚昧。她的两只大眼因恐惧而扩张。 他难以置信地说: “你怕什么?” 她的回答声音低到他几乎听不到。 “我怕吊死……” 不错,她正是这样说的。他一再睁眼凝视。他看看她,又看看断崖边缘。 “原来就因为这?” “是的。不如快快死——”她闭上眼睛,打起颤抖。她一直颤抖着。 马克怀特在脑海里以逻辑思考把一件件事情串连起来。 他终于说: “崔西莲夫人?被杀害的那个老夫人。”然后,他责难地说: “你是史春吉太太——第一任史春吉太太。” 她点点头,仍旧颤抖着。 马克怀特试着回想他所听说的一切。谣传与事实结合。他以他低沉谨慎的声音继续说: “他们拘留了你丈夫——是不是?很多证据对他不利——后来他们发现是某人故意安排那些证据想要陷害他……” 他停下来,看着她。她不再颤抖。她只是站在那里:像个温顺的小孩,看着他。他发现她的态度影响到他。 他继续说: “我明白……是的,我明白那是怎么样的感受……他为了另一个女人而离开你,不是吗?而你爱他……因此——”他中断下来。他说,“我了解。我太太为了另一个男人而离开我。” 她摊摊双臂。她开始无助地支支吾吾说道: “不——不是——不——不是这——这样。根本不——不是——这样——” 他打断她的话。他的声音坚定而权威。 “回家去!你不用再害怕了。你听到没有?我不会让任何人把你吊死!” 第15节 玛丽·欧丁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她头痛而且觉得全身疲累。 调查庭昨天举行,在正式对证之后,延期一个星期。 崔西莲夫人的葬礼将在明天举行。奥德莉和凯伊开车去沙尔丁敦买些黑色丧服。泰德·拉提莫跟她们一道去。奈维尔和汤玛士·罗伊迪出去散步,因此除了佣人不算,玛丽可以说是单独一个人在家。 巴陀督察长和李奇督察今天不在这里,这也是叫人大大松一口气的事。对玛丽来说,他们不在就等于去掉了一层阴影。他们是彬彬有礼,相当和善,可是问不完的问题,平静含蓄的刺探,件件都令人难以消受。现在那木雕脸的督察长该已知道了过去十天中这里发生的每一件大小事情,每个人所讲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动作手势。 现在,他们一走,一切就都平静下来了。玛丽让自己放轻松下来。她要忘掉一切——一切。就只是躺在那里休息。 “对不起,太太——” 哈士托站在走道上,一脸歉意。 “什么事,哈士托?” “有一位男士想见你。我请他到书房去了。” 玛丽有点惊愕不安地看看他。 “是谁?” “他说他是马克怀特先生,小姐。” “我没听说过他。” “是的,小姐。” “一定是个新闻记者。你不应该让他进来,哈士托。” 哈士托轻咳—声。 “我不认为他是记者,小姐。我想他是奥德莉小姐的朋友。” “噢,那就不同了。” 玛丽理理头发,厌倦地走过大厅,进入小书房。当那站在窗前的高大男子转过身来时,她有点感到惊讶。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会是奥德莉的朋友。 然而她还是和和气气地说: “抱歉,史春吉太太出去了。你想要见她?” 他深思地看着她。 “你是欧丁小姐?”他说。 “是的。” “也许你也一样可以帮我。我想要找一点绳子。” “绳子?”玛丽好笑地说。 “是的。绳子。你们可能把绳子摆在什么地方?” 后来玛丽心想她是半受到催眠了。如果这位陌生男子自动提出任何解释,她也许会拒绝他。可是安德鲁·马克怀特,在想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释之下,非常明智地决定不作任何解释。他只是相当简单直率地说出他想要的东西。她发觉自己在半昏眩状态下,带着马克怀特去寻找绳子。 “什么样的绳子?”她问。 他回答: “任何绳子都可以。” 她怀疑地说: “也许花棚里有——” 她带路前去。那里有麻绳和一截绳子,可是马克怀特摇摇头, 他要的是一整捆的绳子。 “贮藏室,”玛丽犹豫着说。 “啊,可能那里有。” 他们走回屋子里,上楼去。玛丽推开贮藏室的门。马克怀特站在走道上,朝里头望。他满意地叹了一口气。 “有了。”他说。 一大捆的绳子就在门内一个木箱子里,跟老旧的钓鱼器具和一些被虫咬破的椅垫放在一起。他一手搁在她的臂上,轻轻地推她向前,直到他们站在那里俯视着那捆绳子。他摸摸绳子说, “我要你好好记住这个,欧丁小姐。你看看这四周的东西都蒙上一层灰尘,只有这捆绳子上没有灰尘,你摸摸看。” 她说: “摸起来有点潮湿,”声音显得惊讶。 “正是如此。” 他转身准备离去。 “可是绳子呢?我以为你要?”玛丽讶异地说。 马克怀特微微一笑。 “我只是想知道有这么一捆绳子,如此而已。也许你不介意锁上这道门,欧丁小姐——同时把钥匙带着吧?嗯。如果你把钥匙交给巴陀督察长或是李奇督察,我会感激你。最好由他们保管。” 在他们下楼时,玛丽尽力让自己恢复清醒。 他们到达大厅时,她抗议说: “可是,真是的,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他抓起她的手,热情地一握。“我非常感谢你的合作。” 说完便直接走出前门而去。 随后不久奈维尔和汤玛士走了进来,后来车子也回来了,玛丽·欧丁发现自己羡慕凯伊和泰德还能表现得相当愉快。他们两人在一起有说有笑的。终究,这有何不可?她想。卡美拉·崔西莲夫人在凯伊心目中算不了什么。这一悲剧性的事件对一个年轻美丽的人来说是难以消受的。 警方人员来到时,他们刚吃完午餐。哈士托以带点惊吓的声音宣布巴陀督察长和李奇督察人在客厅里。 巴陀督察长和他们打招呼时,脸上表情相当亲切。 “希望没打扰到你们,”他歉然地说,“不过有一两件事我想知道一下。比如说,这只手套是谁的?” 他拿了出来,一只小小的黄色羚羊皮手套。 他向奥德莉说: “是不是你的,史春吉太太?” 她摇摇头。 “不——不是,不是我的。” “欧丁小姐?” “我想不是。我没有那种颜色的手套。” “我看看可以吗?”凯伊伸出手。“不是我的。” “也许你可以戴戴看。” 凯伊试戴了一下,可是那只手套太小了。 “欧丁小姐?” 玛丽试戴。 “也太小了,”巴陀说。他转向奥德莉:“我想你会发现你戴正好合适。你的手比其他两位女士都小。” 奥德莉接过来,套上右手。 奈维尔·史春吉猛然说: “她已经告诉过你,那不是她的手套,巴陀。” “啊,”巴陀说,“也许她看错了,或是忘记了。” 奥德莉说:“这可能是我的——手套看起来都差不多,不是吗?” 巴陀说: “无论如何,这是在你房间窗外发现的,史春吉太大,塞在长春藤里面——两只都在那里。” 一阵停顿。奥德莉张开嘴巴想说什久,然后又闭了起来。在督察长的直视之下,她的两眼低垂。 奈维尔蹿向前来。 “听着,督察长——” “也许,我们可以私下跟你谈谈吧,史春吉先生?”巴陀严肃地说。 “当然可以,督察长。到书房去吧。” 他领头,两位警官随着他去。 书房的门一关,奈维尔就厉声说: “你们说什么手套在我太太的窗外是怎么一回事?” 巴陀平静地说, “史春吉先生,我们在这屋子里发现了一些奇特的东西。” 奈维尔皱起眉头, “奇特?你说奇特是什么意思?” “我会给你看看。” 他一点头示意,李奇便离开书房,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样非常奇怪的器具。 巴陀说: “如同你所看到的,先生,这里面装着一个从护栏上取下来的钢球——很重的一个钢球。有一把网球拍的头部被锯掉,然后这个钢球用螺丝锁在球拍把手上。”他顿了顿。“我想无疑的这正是用来杀害崔西莲夫人的凶器。” “可怕!”奈维尔身子一抖。“你是在什么地方找到这——这可怕的东西?” “钢球被擦拭干净,放回护栏上。然而,凶手疏忽了,没擦到钢球上的螺丝。我们在螺丝上发现血迹。同样地,网球拍头和把手也用外科手术用的胶布重新黏合在一起,然后随便丢进楼梯下的橱子里,跟那么多其他的网球拍混在一起,要不是我们正好有心要找,恐怕没有人会注意到。” “你真聪明,督察长。” “只不过是例行的事。” “我想,没有指纹吧?” “那把球拍,据它的重量看来,是凯伊·史春吉太太的,她和你都拿过,上面有你们两人的指纹。不过上面同时也有迹象显示有人在你们两人之后戴上手套动过它,错不了。上面只有一个第三者的指纹——我想,这次是由于疏忽而留下的。是在用来重新黏合球拍的胶布上。目前我不说出那是谁的指纹。我还有几点得先提一提。” 巴陀停顿了一下,然后说: “我要你先作好承受震惊的心理准备,史春吉先生。目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确定这次的聚会是出自你自己的主意而不是奥德莉·史春吉太太向你提议的?” “奥德莉没做这种事。奥德莉——” 门打开,汤玛土·罗伊迪走进来。 “抱歉打扰了你们,”他说,“不过我想我要加入。” 奈维尔转向他,一脸困扰的神色。 “可不可以请你出去,老朋友?这是私人的事。” “抱歉,我可管不了这么多。你知道,我在外面听到你们提及一个人名。”他顿了顿。“奥德莉的名字。” “奥德莉的名字跟你有什么关系?”奈维尔怒火上升地问道。 “哦,你呢,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我还没明确跟奥德莉说过,不过我来这里,是要请她嫁给我,我想她知道。再说,我真的想娶她。” 巴陀督察长咳了一声。奈维尔警觉地转向他。 “抱歉,督察长。这种干扰——” 巴陀说: “我无所谓,史春吉先生。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凶案发生的那天晚上,你晚饭时穿的那件深蓝色西装上衣肩头和衣领里有金色头发。你知不知道那些头发是怎么弄到的?” “我想是我的头发。” “嗅,不,不是你的头发,先生。是女士的头发。而且衣袖上还有一根红头发。” “我想那根是我太太的——凯伊的。至于其他的那些,你的意思是奥德莉的?很可能。有天晚上我在外面阳台上袖扣缠住了她的头发,我记得。 “照这样说,”李奇督察低声说,“头发应该是在袖口上。” “你们到底在暗示什么?”奈维尔大叫说。 “衣领上还有粉迹,”巴陀说。“天然1号——一种香味惊人而且价钱昂贵的名牌化妆粉——可别说你用那种化妆粉,史春吉先生,因为我不会相信你。而凯伊·史春吉太太用的是兰阳牌的。奥德莉·史春吉的确用的是天然1号。” “你这是在暗示什么?”奈维尔重复说。 巴陀趋身向前。 “我是在暗示——奥德莉·史春吉太太在某一时候穿著那件外套。这是上面沾有头发和化妆粉的唯一合理解释。再者你已看过我刚刚拿给你们看的手套了吧?是她的没错。刚刚那只是右手,这只是左手——”他从口袋里袖出来,放在桌上。这只手套皱巴巴的,而且沾有暗褐色的斑点。 奈维尔以有点恐惧的声音说:“那上面是什么?” “血,史春吉先生,”巴陀语气坚定地说,“而且你也注意到,这是左手。奥德莉·史春吉太太是左撇子。当我看到她在早餐桌上右手端咖啡杯,左手拿香烟时我就注意到了。而且她房里写字桌上的钢笔盘被移到左边。她房里壁炉护栏上的圆顶球,她房间窗外的手套,还有那件外套上她的头发和化妆粉,崔西莲夫人是右太阳穴受击——可是床摆的位置不可能让任何人站在那边。也就是说用右手来攻击崔西莲夫人是件非常别扭的事——但对一个左撇子来说就最自然不过了。” 奈维尔不屑地大笑。 “你是在暗示奥德莉——奥德莉会为了得到老夫人的财产而做了这一切万全的准备,打死了老夫人?” 巴陀摇摇头。 “我没有这种意思。我很抱歉,史春吉先生,不过你得了解事实。这件案子,自始至终。箭头一直指向你。自你离开她以来,奥德莉·史春吉一直怀恨在心,想找机会报复。到头来她变得有点精神失常。也许她的精神状态一直就不怎么稳定。她也许想到杀掉你,可是这还不够。她终于想到让你因谋杀罪而被处吊刑。她选择了她知道你和崔西莲夫人发生争吵的那个晚上下手。她从你卧房里拿走那件外套,穿上它,攻击崔西莲夫人,以便让外套沾上血迹。她把你的那把铁头球杆放在地上,她知道我们会在上面找到你的指纹,同时在球杆头部涂上血和发丝。是她让你产生跟她一起来到这里的念头的。而唯一解救你的是她无法预料到的一件事——那就是崔西莲夫人拉铃找巴蕾特,而巴蕾特看见你出门去。” 奈维尔双手掩面。他说: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奥德莉从没记恨过我。你们全搞错了。她是最正直、最诚实的人——在她心中毫无一点恶念。” 巴陀叹了口气。 我不想跟你争论,史春吉先生。我只是要你作好心里准备。我会要史春吉太太留神,要她跟我走。我已经取得拘捕证。你最好想办法帮她找个律师。” “荒谬。这简直是荒谬。” “爱比你想像的还容易转变成恨,史春吉先生。” “我跟你说这全搞错了——荒谬。” 汤玛士·罗伊迪插嘴,他的声音平静和悦。 “不要老是说荒谬,奈维尔。清醒一点。难道你不明白现征唯一能帮助奥德莉的是,放弃你那些中古骑士的观念,把事实真相说出来吗?” “事实真相?你是指一一” 我是指奥德莉和亚德瑞安那件事实。”罗伊迪转向两位警官。“你知道,督察长,你把事实搞错了。奈维尔并没有离开奥德莉。是她离开了他。她跟我弟弟亚德瑞安跑了。后来亚德瑞安在一次车祸中丧生。奈维尔以最高尚的骑士精神对待奥德莉。他安排让她跟他离婚,自己担起过错。” “不想让她名誉受损,”奈维尔郁郁地低声说。“不知道有人知道。” “亚德瑞安写信告诉我,就在事发之前,”汤玛士简短地解释。他继续说:“你看,督察长,这不就把你所谓的动机剔除掉了!奥德莉没有理由恨奈维尔。相反的,她很有理由感激他。他还千方百计的要她接受一份她拒绝的离婚赡养费。因此,当他要她来这里见凯伊时,她自然无法拒绝。” “你们看,”奈维尔急切地说,“这可把她的动机剔除掉了。汤玛士说的对。” 巴陀一张木雕脸不为所动。 “动机只是—一回事,”他说,“也许这一点我是错了,不过事实又是另一回事。所有的事实都在显示她有罪。” 奈维尔有意地说: “两天前所有的事实都在显示我有罪!” 巴陀似乎有点退缩。 “这倒是事实,不过,听我说,史春吉先生,你所要我相信的,你是在要我相信有某一个人同时恨你们两个——某一个人,即使他的计谋在你这方面失败了,还是可以把箭头转向奥德莉·史春吉,现在你能不能想到有任何人恨你也恨你的前妻,史春吉先生?” 奈维尔的头再度垂下,埋进手掌里。 “你这么一说,就显得这太捕风捉影了!” “因为这正是捕风捉影。我得依据事实行事。如果史春吉太太有任何解释——” “我那时有任何解释吗?”奈维尔问道。 “没有用的,史春吉先生。我得执行我的职务。” 巴陀猛然站起来。他和李奇先离开房间,奈维尔和罗伊迪紧随他们身后。 他们越过大厅,来到客厅,停了下来。 奥德莉·史春吉站了起来。她向他们走过去。她直视着巴陀,她的双唇微张,形近微笑。 她非常柔和地说: “你要找我,不是吗?” 巴陀变得非常官式。 “史春吉太太,我这里有份拘捕证,将你依九月十二日,上星期一谋杀卡美拉·崔西莲的罪名逮捕。我必须要你留神,你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将被记录下来,同时可能在审判你时作为证据。” 奥德莉叹了一口气。她轮廓清晰的一张小脸平静纯洁得有如浮雕贝壳一般。 “这简直是一项解脱。我很高兴这已经——过去了!” 奈维尔蹿身过来。 “奥德莉——什么都不要说——不要开口。” 她对他微微一笑。 “可是,为什么不,奈维尔?这是事实——我好累。” 李奇深吸了一口气。好了,就这样了。太疯狂,当然,不过倒省掉不少烦恼!他不知道他舅舅是怎么啦。那老家伙一副好像见到了鬼的样子。两眼直直地看着那精神错乱的女人,好像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样。啊,这是个有趣的案子,李奇欣慰地想着。 然后,高潮突降,哈士托打开客厅的门宣称: “马克怀特先生来到。” 马克怀特怀有目的,跨步进来,他直直走向巴陀。 “你是不是负责崔西莲案子的警官?”他问道。 “我是。” “那么我有些重要的话要对你说。抱歉我没早点来找你,不过上周一晚上我恰巧看到的某件事的重要性,我刚刚才想通。” 他快速瞄了众人一眼。“我可不可以私下跟你谈谈。” 巴陀转向李奇。 “你跟史春吉太太在这里好吗?” 李奇一本正经地说: “是的,长官。” 然后他趋身向前,凑近另一位的耳边细语一番。 巴陀转向马克怀特。 “跟我来。” 他带路走进书房。 “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的同事告诉我他以前见过你——去年冬天?” “不错,”马克怀特说,“企图自杀。那是我想说的一部分。” “继续,马克怀特先生。” “去年一月我企图跳下断崖头自杀。今年,我重访旧地。我在周一晚上走到那里。在那里站了一段时间。我俯视大海,看到东头湾,然后我往左侧看。这也就是说我看到这幢房子。在月光下我可以看得相当清楚。” “是的。” “直到今天我才想到那正是凶杀案发生的晚上。” 他趋身向前。 “我来告诉你我所看到的。” 第16节 只不过大约过了五分钟左右,巴陀就回到客厅里,可是这段时间对其他那些人来说,似乎长多了。 在巴陀回到客厅之前,凯伊突然失去控制。她对奥德莉大叫说: “我就知道是你。我一直知道是你。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 玛丽·欧丁迅即说: “请不要这样,凯伊。” 奈维尔厉声说: “闭嘴,凯伊,看在上帝的分上。” 泰德·拉提莫向开始哭泣起来的凯伊走过去。 “冷静一点,”他仁慈地说。 他气愤地对奈维尔说: “你好像不了解凯伊心里的压力有多大!为什么你不多照顾她一点,史春吉?” “我没事。”凯伊说。 “我还有两条腿,”泰德说,“可以带你离开他们这一群!” 李奇督察清清喉咙。他很清楚,在这种时候,很多欠思考的话都会说出来。不幸的是,事后这些话通常都牢记在各人心头。 巴陀回到客厅,他的脸上毫无表情。 他说:“史春吉太大,你收拾一下东西好吗?抱歉,李奇督察得跟你一起上楼。 玛丽·欧丁说: “我也去。” 两个女人和李奇督察离去之后,奈维尔迫不及待地说: “那个家伙来干什么?” 巴陀慢吞吞地说: “马克怀特先生说了一个非常古怪的故事。” “对奥德莉有帮助吗?你是不是仍旧决心逮捕她?”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史春吉先生。我得执行我的职务。” 奈维尔转过脸去,脸上急切的表情消失。 他说: “我想,我最好打电话找屈罗尼。” “不用急,史春吉先生。由于马克怀特先生的供词,我想先作一项实验。我先把史春吉太太带走再说。” 奥德莉正走下楼来,李奇督察在她一旁。她的脸上仍旧是那遥不可及的孤立、镇定神色。 奈维尔走向她,双手张开。 “奥德莉——” 她冷淡的眼神扫瞄过他。她说: “没关系,奈维尔。我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 汤玛士·罗伊迪站在大门边,有如要堵住出路一般。 一丝微笑泛上她的唇角。 “忠实的汤玛士,”她喃喃说道。 他低声说: “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 “没有人能做什么了,”奥德莉说。 她头拾得高高的走出去。一部警车在外面等着,琼斯巡佐坐在驾驶座里。奥德莉和李奇进了车子。 泰德·拉提莫赞赏地喃喃说道: “美妙的退场!” 奈维尔怒不可遏地转向他。巴陀督察长机敏地插身两人中间,扬声打圆场说, “如同我刚刚所说的,我要做个实验。马克怀特先生在渡口那里等着。我们十分钟之内到他那里。我们将搭汽艇出海,所以女士们最好穿暖一点。十分钟之内,动作请快一点。” 他有如舞台经理一般,指挥一群演员上台。他一点也不理会他们困惑不解的脸孔, 第1节 水面上凉飕飕的,凯伊紧拥着身上穿的一件小皮毛夹克。汽艇在“鸥岬”下方的河道上轧轧前进,然后踅进分隔“鸥岬”和那阴森森的断崖头的小河湾。 问题一两度被人提出,可是巴陀督察长每次都举起大手,有如通俗闹剧的笨拙演员,暗示时间未到。因此除了水声之外,一片沉默。凯伊和泰德站在一起,俯视水面。奈维尔跌坐在汽艇上,两腿撑开。玛丽·欧丁和汤玛士·罗伊迪坐在船首。每个人都不时地以好奇的眼光瞄着站在船尾的马克怀特那高大、疏远的身影。他没看他们,只是背对着他们,双肩耸起,站在那里。 直到他们身处断崖头的阴森阴影下,巴陀才降低引擎速度,开口说话。 他以深思熟虑的口吻,毫不怯场地说: “这是个非常古怪的案子——我所见过的最古怪的案子之一,我想先大致谈谈谋杀这个主题。我要说的并不是我的创见——实际上是我旁听到年轻的王室律师顾问丹尼尔斯先生说过的,而我想他可能也是听别人说的——这一套他很行! “以下就是!当你看到谋杀案的报导——或者,比方说,读到一本谋杀案的小说时,通常你都是先看到谋杀案。这全错了。谋杀案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一件谋杀案是很多不同情况的极点,这一切都在某一特定时刻汇集到某一特定地点。人们都为了不可预知的原因被从各个不同的地方带到这里面去。罗伊迪先生从马来亚来到这里。马克怀特先生在这里因为他想要重访他曾经企图自杀的旧地。谋杀本身是故事的结局。是‘零时’。” 他停顿了一下。 “现在就是‘零时’。” 五张脸转向他——只有五张脸,因为马克怀特先生没有转过头来。五张茫然不解的脸。 玛丽·欧丁说: “你的意思是说崔西莲夫人之死是很多情况的累积极点?” “不,欧丁小姐,不是崔西莲夫人之死。崔西莲夫人之死只是凶手主要目标之外的连带事件。我所说的谋杀是谋杀奥德莉·史春吉。” 他听着每个人突然倒抽一口气的声音。他不知道是否有某个人突然害怕起来…… “这个罪案相当久之前就计划好了——也许早在去年冬天。计划周详到每一最小的细节都安排好了。它有一个目标,而且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奥德莉·史春吉要被吊颈,直到她死去…… “这是个由某个自以为非常聪明的人所作的非常诡诈的计划。凶手通常都自以为了不起。先安排让我们看到一些浮面化,令人不满意的不利于奈维尔·史春吉的证据。在看过了这一套假造的证据之后,凶手以为我们不可能认为这—套会重现。然而,如果你仔细地思考,就会发现所有不利于奥德莉·史春吉的证据也可能是假造的。从她房间壁炉取下的凶器,她的手套——左手沾满血迹——藏在她房间窗外的长春藤里。她所使用的化妆粉沾到外套的衣领内侧,还有几根头发。她的指纹,当然会出现在取自她房里的胶布上。甚至她是个左撇子,正好符合凶案现场的位置关系。 “而最要命的证据是史春吉太太本人——我不相信你们有任何一个人(知道的那个人除外)在看到了我们拘捕她时她的那种表现之后,还能相信她是无辜的。她确实是认罪了,不是吗?要不是因为我个人的一个经验,我自己可能也不会相信她是无辜的……当我看到她那个样子,听到她所讲的话时,我吓了一跳——因为,你们知道,我知道另外一个女孩就是跟她完全一个样子,承认自己有罪,其实是无辜的——奥德莉·史春吉看着我的眼神就跟另外那个女孩一样…… “我得执行我的职务。这我知道。我们当警官的得根据证据行事——而不是根据我们的感觉和想法。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就在那一刹那之间,我祈祷奇迹出现——因为我不知道除了奇迹之外还有什么救得了那可怜的女士。 “好了,我祈祷的奇迹出现了。立刻就出现了!” “马克怀特先生突然出现,说出了他的故事。” 他停顿下来。 “马克怀特先生,你把在屋子里告诉我的重述一遍好吗?” 马克怀特转过身来。他以简短、尖刻的句子诉说着,就因为简明才具有说服力。 他告诉他们他去年一月被人从断崖救起的事,以及他重访旧地的心愿。他继续说下去。 “我周一晚上到那里。我站在那里陷入沉思。我想,那时一定是晚上十一点左右。我望着岬顶上的那幢房子——我现在知道是‘鸥岬’。” 他顿了顿,然后继续: “有一条绳子从那幢房子的一个窗口直垂落到海里。我看到一个男人爬上那条绳子……” 过了一会儿。玛丽·欧丁大声说: “那么终究还是个外人?跟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无关。是一般的窃贼!” “不要太早下定论,”巴陀说,“是某个来自河的另一岸的人,不错,因为他游泳过河。不过屋子里得有人替他备好绳子,因此屋子里某个人一定有关。” 他慢吞吞地继续说下去。 “而我们知道某人那天晚上在河的另一岸一一某人在十点半到十一点十五分之间不见人影,而且他可能游过河再游回去。某个可能在屋子里有内应的人。” 他补上一句说:“是吧,拉提莫先生?” 泰德退后一步。他尖声大叫: “可是我不会游泳!大家都知道我不会游泳。凯伊,告诉他们我不会游泳。” “当然泰德是不会游泳!”凯伊大叫。 “是吗?”巴陀和气地问道。 他向前移动,泰德往另一方向移动。一个笨拙的动作,然后是落水声。 “哎唷,”巴陀督察长深深担忧地说,“拉提莫先生落水了。” 奈维尔正准备跳下去救他时,巴陀的手像一把老虎钳般地夹住奈维尔的手臂。 “不,不,史春吉先生。不用把你的衣服弄湿了。那边有我两个手下——在那边那条小船上钓鱼。”他靠近船边一看,“不错,”他感兴趣地说。“他是不会游泳。没关系。他们已经把他救上去了。我稍后再向他道歉,不过真的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证实一个人不会游泳,那就是把他丢进水里看看。你知道,史春吉先生,我喜欢做事彻底。我得先排除拉提莫先生。罗伊迪先生一只手臂失灵;他不能爬绳子。” 巴陀的声音带着喉音。 “因此我们只好找你了,不是吗,史春吉先生?一个优秀的运动员、登山家、游泳能手等等。你是搭十点半的渡船没错,可是在十一点十五分之前没有人能证明你人在东头湾旅馆,尽管你自己说你那时在到处找拉提莫先生。” 奈维尔挣脱手臂。他头往后一仰,大笑起来。 “你是在暗示说我游过河,爬上绳子——” “你先在你房间里的窗口吊好绳子,”巴陀说。 “杀掉崔西莲夫人然后再游回去?为什么我要做这种异想天开的事?再说谁安排那些对我不利的线索?我猜你要说是我自己安排的吧!” “正是,”巴陀说,“而且那绝对不是个坏主意。” “那为什么我想要杀害卡美拉·崔西莲?” “你并不想,”巴陀说,“可是你确实想要吊死那为了另一个男人而离开你的女人。你的精神有点异常,你知道。打从你小时候开始——顺便告诉你,我已经查过了那件弓箭的案子。任何伤害到你的人都得受到惩罚——而死亡的惩罚对你来说并不觉得过分。对奥德莉来说,光是死还不够——你所爱的奥德莉——噢,不错,在你的爱转变成恨之前你是爱她没错。你得为她想出某种特别的死法,某种拉长痛苦时间的特殊死法。当你想出这种特殊死法时,你一点也不在乎这个计划连带的势必要杀掉一个对你有如母亲一般的女人……” 奈维尔声音相当温柔地说: “一派胡言!我没疯,我没疯。” 巴陀不屑地说: “她刺到了你的痛处,不是吗,当她离开你跟另一个男人跑掉时?伤到了你的虚荣心!一想到她竟然离你而去你就受不了。为了挽回你的面子,你装作是你离开了她而娶了另一个女人,正好那个女人爱上你,可以取信别人。但是你一直在计划对付奥德莉。你想不出比让她被处吊刑更好的报复手法。高明的主意——可惜你的头脑还不够好!” 奈维尔的双肩动了一下,一种古怪的蠕动。 巴陀继续说: “幼稚——那把铁头球杆的事!那些指向你的粗略线索!奥德莉一定一直都知道你想干什么!她一定在暗自偷笑!以为我没怀疑到你!你们这些杀人凶手都是可笑的家伙!这么自鸣得意。总是自以为聪明机智过人,其实是幼稚得可怜……” 奈维尔发出奇怪的尖叫声。 “这是个聪明的主意——是聪明!你绝对猜想不到。永远猜想不到!要不是因为这爱管闲事的臭小子,这自大的苏格兰笨蛋。我每一个细节都计划好了——每一个细节!出了差错是我没办法的事。我怎么知道罗伊迪竟然知道奥德莉和亚德瑞安之间的事?奥德莉和亚瑞德安……天杀的奥德莉———她该被吊死——你得吊死她——我要她惨死——要她死——要她死……我恨她。我告诉你我要她死……” 高亢的哀诉声逐渐消失。奈维尔跌坐下去,开始静静地饮泣。 “噢,天啊,”玛丽·欧丁说。 她的脸连嘴唇都是白的。 巴陀以低沉的声音温柔地说: “抱歉,不过我得逼他自己招供出来……你知道,证据太少了。” 奈维尔仍然在抽噎地哭着,声音有如孩子一般。 “我要她被吊死。我真的要她被吊死……” 玛丽·欧丁颤抖起来,转向汤玛士·罗伊迪。 他紧紧握住她的双手。 第2节 “我一直都感到恐惧,”奥德莉说。 他们坐在庭院阳台上。奥德莉坐在靠近巴陀督察长的地方。巴陀补度他的假期,以朋友的身分来到“鸥岬”。 “恐惧——一直都是,”奥德莉说。 巴陀点点头,说: “我第一次看到你时就知道你怕得要死。而且你表现得像压抑住一种非常强烈情感的人那样。可能是爱也可能是恨,但实际上是恐惧,不是吗?” 她点点头。 “我们婚后不久我就开始怕起奈维尔。可是你知道,最可怕的事是我并不知道为什么。我以为我疯了。” “疯的人不是你,”巴陀说。 “当我嫁给他时,在我看来奈维尔似乎是那么地正常——总是心情愉快,待人和气。” “有趣,”巴陀说,“他扮演的是优秀运动员的风范,你知道。所以他能在网球场上保持那么好的风度,在他来说,优秀运动员的角色比赢得比赛更重要。可是这给了他不少心里压力,当然啦,扮演角色总是会这样。他内心压抑出了毛病。” “内心,”奥德莉颤抖着低声说,“总是深藏不露,让你莫测高深,只是偶尔一句话或是一个眼神,就够叫我想像……是有什么古古怪怪的。如同我所说的,我以为一定是我自己古怪。后来我变得越来越害怕——那种不可理喻的莫名恐惧,你知道,让你很难受! “我告诉自己我快疯了——可是我又莫可奈何。我感到我要不顾一切地逃走!后来亚德瑞安来了,告诉我说他爱我,我想跟他一起逃走一定很好而且安全……” 她停了下来。 “你知道后来怎么啦?我逃出去要跟亚德瑞安会面——他却永远不会来了……他遇害了……我感到好像是奈维尔搞的鬼——” “也许真是他,”巴陀说。 奥德莉转向他,一脸惊吓。 “噢,你这样认为?” “如今我们永远不会知道。车祸是可以安排的。不过,不要再去想它了,史春吉太太。也许,只是凑巧发生的车祸。” “我——我那时完全崩溃了。我回到牧师宿舍去——亚德瑞安的家里。我们本来打算写信告诉他母亲,不过既然她不知道,我想还是不要告诉她,免得她痛苦。然后奈维尔几乎我一到他就到了。他非常好——而且仁慈——可是我跟他谈话时心里一直怕得很难过!他说没有必要让任何人知道亚德瑞安的事,说我可以跟他离婚,他会给我证据,说他离婚后会再娶。我觉得非常感激。我知道他一直认为凯伊有魅力,我希望一切好转,而我可以摆脱我那古怪的强迫性观念。我仍然以为一定是我自己古古怪怪的。 “可是我仍然没有办法摆脱——真的。我从不觉得我会真正逃脱。后来有一天我在公园遇见奈维尔,他说他真的很想要我和凯伊做个朋友,同时提议说我们九月份一起到这里来。我无法拒绝,我怎能拒绝?在他做了那些宽宏大量的事后。” “请君入瓮,”巴陀督察长说。 奥德莉颤抖起来。 “是的,正是如此……” “他那一招非常聪明,”巴陀说,“大声地向每一个人抗议说是他出的主意,而每一个人都会立即认为不是。” 奥德莉说: “然后我来到这里——就像一场噩梦一样。我知道有什么可怕的事就要发生——我知道奈维尔一心一意要它发生——而且会发生在我身上。可是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我以为,你知道,我真的就要发疯了!我被吓得瘫痪了——就像在一场梦中,某件事情就要发生了而你却动也不能动……” “我一直认为,”巴陀督察长说,“我想看到一条蛇把一只小鸟吓得呆住了,飞不掉了——如今我可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想看到这种景象。” 奥德莉继续说: “甚至崔西莲夫人遇害时,我还不了解是怎么一回事。我被迷惑住了。我甚至没怀疑到奈维尔。我知道他不在乎钱——认为他会为了继承五万英镑而杀害她实在是荒谬的想法。 “我一再地想着屈维斯先生以及他那天晚上讲的故事。甚至那时候我也没把它和奈维尔联想在一起。屈维斯提过某个生理上的特征让他可以认出很久以前的那个孩子。我自己耳朵上有道疤痕,可是我不认为其他任何一个人有任何足以引起人家注意的标记。” 巴陀说:“欧丁小姐有一绺白发。汤玛士·罗伊迪右手僵硬可能不只是地震受伤的结果。泰德·拉提莫先生头颅形状有点古怪。而奈维尔·史春吉——” 他停顿下来。 “奈维尔当然没有任何生理上的异常之处吧?” “噢,有。他的左手小指比右手小指短。这非常不寻常,史春吉太太——真的非常不寻常。” “原来就是这?” “就是这。” “那么电梯故障的牌子是奈维尔吊上去的?” “是的。悄悄溜到那里去再回来,当罗伊迪和拉提莫在陪那老头子喝酒时。聪明而且简单省事的办法——我怀疑我们是否有办法证明那是谋杀。” 奥德莉再度颤抖起来。 “好了,好了,”巴陀说,“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亲爱的。继续聊天吧。” “你非常聪明……我有好几年没说过这么多话了!” “喂,错就出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才悟出奈维尔大师的把戏?” “我不知道确切是什么时候。我突然间全明白过来了。他自己洗脱了罪嫌,剩下来的是我们。然后,突然之间,我看到他在看我——一种幸灾乐祸、暗自发笑的眼神。当时我就知道了!就在那个时候——” 她突然停了下来。 “就在那个时候怎么样?” 奥德莉慢吞吞地说: “就在那个时候我想快快了断——最好。” 巴陀督察长摇摇头。 “永不屈服。这是我的座右铭。” “噢,你说的没错。可是你不知道长久的恐惧是什么滋味。让你整个人瘫痪——让你没有办法思考——没有办法计划——就只是在那里等待着可怕的事情发生。然后,一旦真的发生了。”——她突然快速微微一笑——“那种解脱感会让你感到惊讶!不用再等待、害怕——已经来到了。我想,你会认为我精神相当错乱,如果我告诉你当你来到这里以谋杀罪名逮捕我时,我一点也不在乎。奈维尔已经得逞了,而一切已经结束。跟李奇督察一起离开让我感到那么地安全。” “这是我们那样做的一部分原因。”巴陀说,“我要你脱离那个疯子的魔爪。除此之外,要是我想要他精神崩溃,就势必要仰仗震惊的效果。他以为他的计划已经得逞了——这样一来效果就更大。” 奥德莉低声说: “要是他没有崩溃,会不会有任何证据?” “不多。有马克怀特说看到一个男人在月光下攀登绳子的证词。还有那捆绳子证实他的说词,放在阁楼上,还有点湿。那天晚上有雨,你知道。” 他停顿下来,直盯着奥德莉看,好像他在期待她说什么。 由于她只是一副感兴趣的样子,他继续说下去: “还有那套条纹西装。他脱了下来,当然,在东头湾那边夜色下的岩石地上,把他的西装塞进岩石缝里。正好放到一条两天前被海浪冲上岸的死鱼身上。肩头上沾到一疤污点——而且有臭味。我发现,旅馆那边有人在说排水管出了毛病。那是奈维尔自己散布出去的说法。他的西装上头加披着雨衣,但是臭味还是渗了出来。后来他担心那套西装会出问题,赶紧找个机会把它送去洗衣店洗,弄巧成拙的是,没有告诉洗衣店他的真名。他随便告诉他们一个他在旅馆住宿登记簿上看到的名字。所以阴错阳差,你的朋友拿到了那套西装,他有个好头脑,他把它跟他看到一个男人攀登绳索的事联想在一起。除非是你在夜晚脱下衣服游泳,你的西装肩头是不会碰到死鱼的,你只会踩到它而已,总不会故意拿臂膀去碰它。而且没有人会在九月天的夜晚下水游泳取乐。他把整件事情串连起来。非常聪明的人,马克怀特先生。” “不只是聪明,”奥德莉说。 “嗯,也许吧。想不想多知道他一些?我可以告诉你他的一些过去的经历。” 奥德莉聚精会神地听着。巴陀发现她是个好听众。 她说: “我欠他很多情一一还有你。” “不要觉得欠我多少情,”巴陀督察长说,“如果我不是那么笨,我早就该从叫人铃看出来。” “叫人铃?什么叫人铃?” “崔西莲夫人房里的叫人铃。一直觉得它有点不对劲。当我从顶楼下楼梯,看到你们用来开窗子的那根木棍时,差一点就想出来了。” 奥德莉仍旧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 “知道吧,那个铃的重点在——给予奈维尔·史春吉不在场证明。巴蕾特说崔西莲夫人不记得拉铃找她干什么——当然她不记得,因为她根本就没拉铃!奈维尔在外头走道上用那根本棍扯动安在天花板上的铃线。所以巴蕾特听到铃声下楼看到奈维尔·史春吉下楼出门,而且她看到崔西莲夫人好端端地活着。那个女仆的事是靠不住的。为了午夜之前就会发生的谋杀案而对她下麻醉药有什么好处?十之八九她到时药性还不会完全发作。但是这可以显示出谋杀案是自家人于的,而且可以给奈维尔一点时间扮演第—涉嫌人的角色——然后巴蕾特醒转过来,奈维尔成功地洗脱罪嫌,没有人会严查他到旅馆去的确切时间。我们知道他没有搭渡船回来。也没有自己租条船过来。剩下来的可能性只有游泳。他是个游泳健将,可是对他来说,时间一定也是非常紧促。他爬上他原先吊在他房间窗口上的绳子,在地板上留下了很多水迹,如同我们所注意到的。 “遗憾的是我们当时没看出个中意味来。然后穿上他的蓝色外套和裤子,潜进崔西莲夫人的房里——接下去的就不用说了——要不了几分钟的事,他事先已经备好了那个钢球——然后回房,脱下衣服,攀滑下绳子,回到东头湾旅馆——” “万一凯伊闯进他房里呢?” “她也被下了点麻醉药,我想一定是。她从晚餐开始便一直打呵欠,他们这样告诉过我。除此之外,他还存心跟她吵了一架,好让她一气之下,把门锁起来不理会他,也正好不会坏了他的事。” “我尽力在想,我是否注意到护栏上的钢球不见了。我想我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放回去的?” “第二天早上大家都在吵吵闹闹的时候。他坐泰德·拉提莫的车子一回到这里之后,有整个晚上的时间可以收拾残局,把网球拍修好等等。对了,他是以打反手球的方式攻击老夫人的。你知道,这就是为什么看起来凶案是左撇子干的。史春吉的反手球一向是他的看家本领,你记得吧!” “不要——不要再说了——”奥德莉举起双手,“我无法再听下去了。” 他对她微微一笑。 “谈一谈对你有好处。史春吉太太.我可不可以冒昧给你一点忠告?” “请说。” “你跟一个疯狂的杀人凶手在一起生活了八年——这足以令任何女人神经崩溃。可是如今你得逃脱这一切,史春吉太太。你不用再感到恐惧了——你自己得设法理解到这一点。” 奥德莉对他嫣然一笑。她脸上僵冻的表情已经消失,换上的是一张甜美,有点羞怯,但却自信的脸孔,两只眼睛充满了感激之情。 “我不知道,最好该怎么着手?” 巴陀督察长思考着。 “尽力想出一件最困难的事,然后着手去做,”他忠告她说。 安德鲁·马克怀特正在收拾行囊。 他小心翼翼地把三件衬衫放进衣箱里,然后是那套他从洗衣店拿回来的深蓝色西装。两个不同的“马克怀特”送洗的两套西装可把那洗衣店里的女孩搞糊涂了。 轻轻的敲门声传过来,他喊道:“进来。” 奥德莉·史春吉走了进来。她说: “我来向你道谢——你在收拾行李?” “是的。我今晚离开这里。后天上船。” “到南美去?” “到智利。” 她说:“我来帮你收拾。” 他婉拒,她坚持得逞。他看着她熟练地整理得有条不紊。 “好了,”她收拾完毕说。 “你收拾得很好,”马克怀特说。 一阵沉默。然后奥德莉说: “你救了我一命。要不是你正好看到——” 她没继续说下去。 后来她又说: “你是不是立刻了解到,那天晚上在断崖上当你——你拦住我——当你说:回家去,我不会看着你被吊死’时——你是不是当时就了解到你有一些重要的证据?” “不完全是,”马克怀特说,“我得事后才想。” “那么你怎么能说——怎么能那样说?” 马克怀特向来在他得解说他单纯的思想过程时都会感到不安。 “那正是我心里的话——我打算保护你不被人吊死。” 奥德莉双颊泛红。 “万一真的是我干的呢,” “那不会有什么不同。” “那么,你是不是认为是我于的?” “我并没有去想这个问题。我倒相信你是无辜的,不过这对我的行动并未产生任何影响。” “后来你想起了爬绳子的男人?” 马克怀特沉默了几分钟。然后他清清嗓子。 “我想,让你知道无妨。我并没有真正看到一个男人在爬绳子——事实上我不可能看到,因为我是星期天晚上到断崖头去,不是星期一。我是从那套西装推断出来的,而阁楼上的那捆湿湿的绳子证实了我的推断。” 奥德莉的脸色一下子由红转白。她难以置信地说: “你的说词是编出来的?” “推断不会受到警方的重视。我非得说是我亲眼看见的不可。” “可是——你可能得上法庭替我发誓作证。” “是的。” “你会那样做?” “我会。” 奥德莉叫了起来, “而你——你是那个因为不愿意说假话而丢掉工作来这里跳崖自杀的人!” “我很重视诚实。不过我已经发现还有比这更重要的。” “比如?” “你,”马克怀特说, 奥德莉低下头。他尴尬地清清喉咙。 “你不用感到欠我一大笔人情之类的。今天过后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警方已经取得史春吉的口供,他们不需要我出面作证。无论如何,我听说他情况很糟,可能活不到上法庭了。” “那我倒感到高兴,”奥德莉说。 “你曾经喜欢过他吧?” “我喜欢的是我心目中的他。” 马克怀特点点头。 “也许,我们都有同感。” 他继续说。 “一切都已好转。巴陀督察长能采信我的说词而让那个人崩溃——” 奥德莉打断他的话。她说: “他跟我谈起时,他提起过幸好你在月光下看到你所看到的,后来又加了——一两句——说那天晚上有雨。” 马克怀特畏缩了一下。 “那倒是事实。我怀疑在周一晚上我是否能看见任何东西。” “这无所谓,”奥德莉说。 “他知道你假装说你看到的就是实际上真正发生的。不过这倒说明了为什么他要设法让奈维尔崩溃。汤玛土一告诉他关于我和亚德瑞安的事,他就怀疑奈维尔。他当时就知道如果他对那类型的罪案所知正确的话——他以前盯错了人——那么他所需要的是某些他可以用在奈维尔身上的证据。如同他所说的,他所需要的是奇迹——你的出现就是巴陀督察长祈祷灵验的结果。” “他这样说倒是奇怪,”马克怀特淡然说。 “因此,你知道,”奥德莉说,“你是奇迹。特别为我出现的奇迹。” 马克怀特急急说: “我不想要你感到欠我什么情。我就将脱离你的生活圈子。” “你一定要这样吗?”奥德莉说。 他睁大眼睛盯着她。红晕出现,从耳朵一直红到太阳穴。 她说:“你不带我一起走?” “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正在做一件非常难的事——但却是一件对我来说比生死更重要的事。我知道时间非常短促。顺便告诉你,我是个守旧的人,我想在我们动身之前先结婚!” “当然,”马克怀特深感震惊地说,“你总不会认为我会作任何他想。” “我信你不会,”奥德莉说。 马克怀特说: “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我以为你会跟那个喜欢了你那么久的安安静静的家伙结婚。” “汤玛士?亲爱的,忠实的汤玛士。他太忠实了。他是对多年前他爱上的那个女孩忠实。但是他真正喜欢的人是玛丽·欧丁,尽管他自己还不知道。” 马克怀特向她趋近一步。他坚定地说: “你刚刚说的可是当真?” “是的……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永不离开你。如果你走了,我就永远找不到任何一个像你一样的人,而我会水远过着悲伤的日子。” 马克怀特叹了一口气。他取出皮夹,仔细地查看。 他喃喃说: “一份特别结婚证书需要花不少钱。我明天一早得先去银行提钱。” “我可以借你一些钱,”奥德莉低声说。 “你可不能做这种事。如果我要娶一个女人,结婚证书要是我付的钱。你懂吗?” “你不用,”奥德莉温柔地说,“这么严肃的样子。” 他走向她,柔声说: “上次我抓住你的时候,你就像一只小鸟——挣扎着要逃脱。现在你可永远逃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