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田庄司中短篇小说选》 化石街 第一章 从我书房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幽暗庭院中的喜马拉雅杉,杉树从刚才便一直摇晃着,我知道是“小丑”在摇动杉树。 在喜马拉雅杉缜密的叶缝间,白色的脸孔仍隐约可见。即使在夜里,一看到厚白的粉脸就知道是他。 满月的光辉斜斜地射入庭院,冷冷的青白月光迤逦在盛开的三色堇及杉树下丛生的杂草上,整个庭院泛着慑人的金属光泽。 小丑从上面下来了,攀爬于杉树上,像类人猿似的轻巧地降落到这苍白的世界。接着他开始跳舞,附有波形襞绉花边的宽大长裤及衣袖在夜风中漫飞着,在这无声的世界里,小丑独自狂舞,其激动宛如恶魔附体。 不,事实上他是个狂人。他从方才到现在一直舞着。我一直在这儿,看着他上树下树,在庭院中倒立、跳跃,累了就蹲下来向我招手,示意要我出去,从招手开始就不曾停过,看得出来他手酸了却忍耐着不停地招唤。也许是狂人特有的执拗,其狂热之情不得不令我佩服。 妻子显得极端地不耐烦,坚持要报警。警车一停,他便像狡兔似的越过低墙逃脱无踪。我以为没事了,脱逃的他竟又打电话进来。妻子接起电话,指明要找先生接。我接过电话,他便说:“老板,告诉我宝藏的事吧!” 我没答腔挂上电话,他仍不死心地继续打,警察的在与否对他起不了丝毫作用。警察当然无法一直守着我的房子,约莫过了一个小时,小丑又再度出现,还是不忘朝我招手,等警察一来,他又三下两下地溜掉……就这样折腾了一夜。 小丑因为脸上的妆太浓,看不出是中年男子或青年。但看他灵活的身子及电话里的声音应该还相当年轻。 我家附近的邻居都很好奇,拉着窗帘偷偷地往我家院子里瞧,很想弄清楚怎么一回事,当然他们是弄不清楚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妻子问,“那个人是谁?你认识吗?” “我认识?当然不!”我回答。 “但是他却冲着你来!” 是的,这点我也知道。虽然我不知道那个小丑姓啥名谁住何处,不过他是新宿车站西口地下道的“名人”这一点倒是可以确定。 我和他(我想是“他”吧)并非特别熟。只是我经常在上班必经的新宿车站的地下道内看见他。他固定在下午出没于地下道内,一边走一边捡垃圾箱内或丢弃于墙角的杂志报刊。他不论走路、弯腰捡拾都不忘跳跃舞蹈,偶尔还会狂奔再跃起,落地后再舞一段他特殊的舞步(算是舞步吧!) 我常常想他究竟为了什么要那样地捡报刊?要留下来自己看吗?又不像。每次看到他捡,光是同一本报刊就好几本。报刊发行的当日,地下道的垃圾箱内或墙角就到处散落着人们看完随手丢弃的报刊。那天,小丑照例地抱一堆同样的杂志报刊,在地下道内兀自地手舞足蹈。 街道上往来的全是陌生人,我自己也是吧!最初看到小丑时,确实吓了一跳,但日子一久,他的存在就像街道上的霓虹广告一样,不足为奇了。 一直告诉你们小丑,是因为他的装扮我才如此叫他。他的装扮相当怪异,先是头上,虽然他头上也戴着像睡帽似的小丑帽,但不如他帽子下的染发来得引人注目。他的染发不只是单纯的染发,而是一撮红一撮绿地染了五颜六色。 虽然他的装扮奇特,但往来于新宿地下道内的人们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也许是习惯了,也许是漠不关心,他在这冷漠的空间中,宛如一个透明人。 然而人们对于他又抱持着一种亲切感,我也是。并不是特别喜欢他,而是走在地下道内,远远地就看见他惹眼的装束,总有股说不出的熟悉,或者说是安心感。※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但是没有人开口跟他交谈。有时候我看见读完报刊正在找垃圾箱的人,他注意到小丑跟在他的后面准备捡他手上的杂志,但他并不直接交给小丑,找到垃圾箱后丢入其中,再回头偷眼瞧着急急地捡杂志的小丑。 我时常感慨──这就是东京。在这儿没有花俏或朴素的区别,花俏也不比朴素更能引起别人的关心。都市中的家伙,每天极度紧张的神经早已麻木,对于一个极富色彩,在地下道内踽踽独行的小丑,当然不会感到惊奇。连我自己也不例外,对于别人的事毫不关心。特别是我当时──哎,现在讲起来,已经拖了两、三年之久了吧──在成城,我经营了一家戏剧学校,因周转不灵正为钱的事大感烦恼呢!别人发生什么事,我一点兴趣也没有。除非和自己的利益有关,否则实在是连注意的时间都没有。 我和新宿地下道的小丑有的“交往”不过也是如此而已。不曾说过话,不曾在地下道以外的地方碰过面。但是昨日,我第一次在地下道以外的地方碰见他了。 那一天,我为了连日的筹款感到疲惫不堪,忙完了事大约是两点左右,我朝着回家的路上走。出了小田急的剪票口便向着国铁的剪票口走去,想想时间还早,不如到纪伊国屋书店去转一转。于是改走东口的地下道,那时在西口的地下道内,并没有看到小丑。 东京实在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现在离下班的尖峰时间还很早,地下道内却仍旧埋藏着大批的人群,不停地走动着,触目所及又是个不可思议的景象。 那是个孩子。不,一开始我不以为他是个孩子,因为他的头特别的大,我以为是个成人的侏儒。就像经常可见的醉汉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下道内睡觉或无所事事地游荡一样,那孩子在地下道内走来走去,后来我才发现他是在捡集一些白色的纸片。 我很感动,他为大众默默地服务捡垃圾。原以为是受了那个年长者的指导,在这儿做义务工作,后来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儿。少年所收集的只有很小的白色纸片而已,对于较大的垃圾,例如报纸、报刊或超级市场一类的纸袋一眼也不曾眷顾,只是一直捡着白色的小纸片。一个人睁着偌大的眼睛,边走边找,一看到小纸片就像看到宝物似的慌忙地拾起。纸片虽然脏了,他还是很慎重地放入口袋,即使是从垃圾箱内捡起来的也毫不在乎。 我想像不出这少年所为何事,很想走过去问他,但他认真而严肃的样子压迫着我,只好默默地跟着他走。正好他也是朝纪伊国屋的方向去,就在这个当儿,我看见蹦跳一如往常的小丑。 当初,我在固定的地点以外看到他感到非常意外,但我自己也比平常早些在这儿走,不是吗?或许他平常的这个时间也是在这儿走动。我突然想到,他可能是为某一家新开幕的店做宣传,白天他也和我一样在上班,现在在人潮中出没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这是他的职务啊!我朝着小丑的那个方向走,因为内心涌起一股好奇心,想看看工作中的他是什么样子? 小丑以不变的步调在地下道内跳着,许多和他擦肩而过的路人都回头看他,但他毫无所觉地往前走,或者他认为在自己的地盘上大摇大摆是理所当然的吧! 男人们走过就回头看,女人和孩子们则以嫌恶地眼光回避他,快快地通过他的身边,然后一脸放心地偷看一眼。 小丑停在三越的地下入口,好像在想什么的样子。突然他回头一瞧,一瞬间瞪着尾随的我,我心里想被他发现了,怎办才好?事实不然,他似乎不是看我。一转眼,他走进三越百货公司。 小丑引来了销售小姐们的眼光,他跳着穿过一楼的各专柜,往左手边较里面的楼梯走去。他停在楼梯下一直思考着。又突然看一下周遭,什么也不做地面对大理石墙壁站着。 我站在附近的专柜旁,假意看着专柜里的物品,事实上是偷窥着小丑的一举一动。新宿的三越百货公司我不知来了几次了,每次都坐电梯或电扶梯,从来不知道后面还有个楼梯呢! 小丑不见了,大概是爬上楼梯。我也离开专柜前,谨慎地跟随其后。 在楼梯口并没有看到人影。这种地方平常没有客人来,所以已被挪为仓库使用,到处堆着箱子。午后的阳光射过积满尘埃的窗棂,薄薄地落在楼梯转角。客人、销售小姐们的语声及店内播放的音乐等吵杂声响都逐渐远离,只听见自己登楼时的鞋声。在蜿蜒的楼梯上,小丑慢慢地往上爬。我尽量不弄出声响地跟着,在转角时,还特别留意靠墙走,然后再探出头来搜寻小丑的背影。 所幸小丑完全不察后面跟踪的我。他在五楼、七楼及八楼都停下来,呆呆地站着,不,好像站着找什么。被勾起兴趣的我,在他不离开视线时,也看一看自己的周围,但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在我四周的楼梯除了浅褐色的石壁之外,一无所有。 小丑到了八楼便走出楼梯口往电梯的方向去。电梯前人来人往,我站在楼梯口探出头,观察他的情形。 逐渐地我开始怀疑,小丑究竟在做什么呢?仿佛毫无目的地只是在百货公司内游荡。 不久他离开电梯门前,横越过放着高级沙发等家具的展示区,往西侧的电梯走去,照例用他独特的舞步跳跃着。到了电梯前,他按了往下的按钮,电梯很快地在小丑前面开了门,我看见电梯里的客人及电梯小姐一致的惊讶表情。 瞬间,我踌躇着要不要搭同一部电梯时,电梯已经下去了。我赶紧按了旁边往下的钮,一边监视着小丑那部电梯所停的楼数。四楼、一楼,然后到地下室。 电梯一直不来,我边等边想,也许已经逃掉了。 但情形并非如我所想。我在每一层刚才他停下的楼都停下来看看,小丑还在一楼电梯旁,在往地下楼的楼梯口附近,照例站着不动地苦思。 在那儿的墙壁都是经过细磨的灰色大理石,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通往地下楼超级市场的人很多,每个经过小丑身边的人都流露出嫌恶的表情,匆匆下楼。 小丑离开地下楼梯口时,一直往我这个方向看。我以为他要朝着我来,又不是。他在离我数公尺前改变方向,横过一楼出了百货公司往地下道走去。 回到地下道,这会儿小丑往伊势丹百货公司的方向去。在伊势丹他不再绕折多处,而直接停在地下楼的食品展示场旁边的通道上,望着石壁的小丑一动也不动地瞪着,宛如浅草区欢乐街上的滑稽人偶。大批的人潮在他左右迂流着。 我也站在伊势丹的地下楼入口,沿着墙壁、墙角藏身好观察小丑的情形。 大约经过五分钟,也许十分钟,他一直保持原状。突然小丑动了起来,朝我即地下楼的入口折回来。我慌忙地侧身于圆柱背后慢慢地移动。 小丑从地下楼出来后,直接到新宿第三街的丸之内线车站。他在自动售票机前,掏着微污的宽大泡裤的口袋。大概是在找零钱,莫非他打算乘地下铁?我也赶紧从外套的口袋内拿皮夹出来。 在小丑买票的自动售票机前,我也放入铜板买票。跟踪他进了剪票口,为了不跟丢麻雀飞跃的他,我藉着混杂的人群贴近他。 电车这时入站,小丑像条滑鱼,很快地钻入车内,我也三步□两步地飞身进了同一节车厢。 小丑虽然乘丸之内线却在银座下车。出了剪票口,走入永远人潮汹涌的有乐町──东银座深长的地下道,朝着日比谷的方位毫不犹豫地向前迈去。他在新力牌电器大楼下左转,一直到西银座百货公司的地下楼才停下来。 到这儿也良久不动,也许有五分钟吧?突然间小丑一百八十度地向后转,躲在墙柱旁的我闪身不及,他不知看见我了没有?等我探出头,正巧小丑手舞足蹈地从我面前经过,吓得我一脸惨白。但他仿佛无视于我的存在;往地下电车道路方向而去。我兴趣越来越浓厚,虽然他无视于我的存在,但我仍小心翼翼地尾随其后。 出到地面上,小丑站在阪急百货公司前面。我还是习惯性地贴墙而站,大概没有人跟踪是光明正大的吧?小丑在人群交错中,丝毫不为他物所动地站立着。不久,小丑转往新桥方向,我仍急急地跟随着。 往新桥方向去的小丑像是想起什么事情来,没头没脑地又返回我这个方向。大摇大摆地经过我的面前,又进入往地下道去的楼梯。我当然跟着。 现在他往晴海那个方向过去。途中又站在一根巧克力色的石柱前,又是思考良久。这是在银座道路的正下面,上面刚好是三爱或和光吧!小丑在第四街的交叉路口变得一副仓皇狼狈的样子,也不知为了何故,匆匆地奔向写着“A7”往地面的出口。因为人群拥挤,我变得比较大胆,尾行在距离小丑仅五公尺的后方。 出到地面,正巧在三越百货公司的正前方,一座青铜铸的雄师正蹲踞在大理石的底座上,冷冷地瞪视人群。 小丑又一次不知想起什么似的转回我这个方向,我的内心大为惶恐,这次他一定会抓起我的衣领,斥询我跟踪的理由,我怎么办?眼下又无处可逃……他擦过我的右肩,若无其事地大步迈去。他似乎全心全意地专注在某件事上,仿佛着了魔一般极度热衷,周遭的一切景物与他全然无关。 回到地下道,小丑折向京桥方向,往写着“A12”的出口爬上楼梯,但他不直接走到出口,而在楼梯间流连了一会儿。到目前为止,我还不算太失败地跟踪他、观察他。 不久,他很快地登上楼梯,消失在地面上。我刻意地等了一下再上去,以防他在转角逮住我。 出到地面,小丑并未走远,他显然被车水马龙的交通及拥挤不堪的人群滞留在斑马线前,看样子他是要过马路。在我面前呈现了一幅不可思议的景象,见惯了的高楼大厦之间,行走一个仿佛与众生隔绝的小丑,整个银座在倾刻间像是为了上演一出荒谬剧而制作的巨型场景……这又使我想起缺乏资金的戏剧学校。 小丑过完马路,我也匆忙地跟上。照例小丑又引来四周人们奇异的眼光。我来不及细想这可以有怎样的剧情安排时,又急着追赶往京桥方向去的小丑。小丑晃晃荡荡地又停在一家店前。 那是一瞬间让我感到意外的店。一间已经老旧又小的帽子店,看板上写着“虎屋帽店”。 我并不是因为店的老朽而感到惊奇,而是在繁嚣的东京内,竟还有卖帽子的店存在,这件事的本身让我感到惊异。因为我和帽店的距离太远,所观察的范围有限,帽子似乎全部是男用,除了打猎用的猎雁帽及山高帽之外,整个玻璃橱窗给人的感觉仿佛回到了丰臣秀吉的古时代。 玻璃橱窗上压边的木框尽管老朽,造型宛如一件艺术品。黑色的店柱也是用古代巨石建造的,整间店的本身就是一件极具艺术价值的古董品。在这样的店面前,小丑又是一次的苦思良久。 小丑向右转,往站在阴暗处的我这边走来,然后在附近的地下道入口消失踪影。追踪他到下面,我看见他又走回银座第四街那附近,再右转向日比谷的方向,也就是回到刚才来的那个方位。 小丑逐渐沉重的原本舞蹈似的步伐,他的心里一定盘据着什么事,以致夺走他其余的杂念。※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小丑再度站在地下铁丸之内线的自动售票机前。放入铜板买了最短区间的车票。在他等着进剪票口时,我也买了车票。他站在往荻洼方向的丸之内线的月台上。我猜想他一定是准备返回新宿了。然而事情又不如我所想像的,他乘坐丸之内线,只在一站之远的霞之关便下了车。 出了剪票口,小丑往长长的甬道走去,好像是往日比谷线的方向。我警戒地停下来,或许他准备在日比谷线的月台换车,事实不然,他只是通过月台。一直走到写着“千代田线”的看板下,他都不曾停下来休息。 在三线地下铁交会的霞之关的地下,宛如迷宫一般。如果在地面,大概有一站那么远吧!我实在想不透小丑所为何事?我跟着小丑走过千代田线的剪票口,地下的通道出现了一条古老窄仄像是商店街的集落。我经常乘坐地下铁,却从来不知道霞之关的地下,竟还有这么一个老式的商店街存在着。 终于到了尽头,在我们面前的只有正前方和在前方两道往地上的楼梯出口。他毫不犹豫地往写着“C4”的出口登上楼梯。 我在这时候才有了小小的发现。小丑的手上拿着一张小纸条。因为纸条很小,刚好藏在手掌内,以致我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原来他是依从这张纸条而行动。 小丑登上第C4号,四面围着白色,全新的大理石墙壁的楼梯。中途,小丑又停在楼梯的正中央,从我这儿过去,只能瞧见他那件水红色的宽大泡裤及黑色皮鞋。 小丑又忘神地瞧了很久,我也强自忍耐地等待小丑的下一个行动。 小丑如果走出地面,我想应该是官厅街及日比谷公园吧。但和我以为他会往那儿走去的预想不同,小丑又一百八十度地回到我站着的地下道,开始下楼梯。我这才真正地恐慌起来,回头看一看地下道,除了一排商店街,一个人影儿也没有,正一筹莫展地想不出任何理由足以说明跟踪的原因时,小丑的叭嗒鞋声也毫不留情地响着。 所幸,我急中生智钻进商店街中的一家小咖啡屋。在侍者面前,我拿出戏剧学校的演技,装出一副找人的样子,在席间慢慢地流连,又一边偷瞄窗外小丑的踪影,直到他走过窗外,我理都不理侍者地追出咖啡屋,他仍在地下道内。 小丑这次站在地下铁日比谷线的自动售票机前。然后进入日比谷线的剪票口。当然,我还跟着。 日比谷线车内,小丑拉着吊环摇摇晃晃地站着,车子里相当拥挤,他的左右两边却没有人。 他在惠比寿下了电车,通过剪票口,往地面上的楼梯走去。他又开始了他独特地跳跃舞步往前走。出到地面上,已经是黄昏时分。风一袭来,竟也叫人冷得颤抖。小丑朝着国铁线的剪票口,好像准备换山手线。买了车票,小丑消失在剪票口。我已经厌腻了这种毫无目的的跟踪,虽然对这不可思议的小丑抱持着强烈的好奇心,但我毕竟不是刑警。小丑到处换搭着电车,只是站着想,什么事也没做。究竟他目的何在?又有什么企图?我一点推理的材料也没有。 山手线的月台似乎不是他的方向,是池袋方面。电车进入月台,小丑和我都搭进电车。 过了涩谷、过了原宿,接近新宿了。无论如何,到了新宿我就要结束这次的追踪旅行。到了新宿车站,我下了电车,站在月台上等小丑的出现,然而我从窗户中看见,小丑仍吊在车环上,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怎么?他不打算在新宿下车吗?我迷惑了一会儿,要回家还是要跟踪?电车动了一下,我赶紧跳上车。我利用电车中大量的乘客,接近小丑在二、三公尺的距离。因为在尖峰时间人一下拥塞起来,接近他的目的也是怕因为人多反而跟丢了。 电车里不再有人回避这位异样的乘客,也许他们心里很想避开,但实在太拥挤。碰到他的乘客都有一种不祥的诅咒上身的嫌恶感吧!从他们刻意隐忍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即使离他稍远的我,都可以闻到这个浓装的男人身上有一股怪味。那不是脂粉的味道,而是混凝了汗水、污垢等不洁的异味。我(相信其他大多数的乘客也和我同感)深深地感觉到,从他身上可以想见一个阴暗、猥琐的悲剧世界,那味道仿佛在告诉你这个社会的不幸,那味道仿佛暗示我们,即使我们的生活平庸的一成不变,也比他幸运得多。 一瞬间,我感激生活的平顺,忘了金钱的烦恼。 他在池袋,和大量的乘客一起下车,带着这不幸的味道一起离去。尖峰时间的人口密度是你无法想像的,人潮有增无减,我和他朝着人潮的逆浪,往东侧的剪票口出去。 出了剪票口,等待十字路口的信号。夕阳西斜…… 绿灯,走过斑马线,他到了三越百货公司前的地下道楼梯口,在青色的大理石楼梯前,他照例又站了好一会儿。不久,他又“启程”绕到西武百货公司的电梯前。我仍然在离他背面不远处站着。电梯终于来了,他和人群混杂着进入电梯内,到十一楼停下。电梯门左右打开,是好大的一家书城。 真是谢天谢地,我心里想。原本想到新宿买书的我,在经过半日的折腾后,能停在书店前,内心有说不出的快慰。我放弃了冒险旅程,迳自去找我想看的戏剧论集。那一天我的冒险小旅行在买了两本戏剧论集的书及一本股票投资后结束,我回到大久保自己的家。 化石街 第二章 今天是星期六,我和其他的上班族一样放假休息。但我为了资金周转的事,必须到银座一趟。当我走到从京桥方面往第四街十字路口的方向时,我看见一位打扮适切的老绅士站在一间老式的店前动也不动地盯着店面瞧。我的眼睛一亮,是昨天小丑站着苦思良久的帽店,古老的玻璃橱窗及旧式古帽又映入眼帘。 老绅士戴着黑色山高帽,白色衬衫衣领在黑色西装外套上更显得雪白,一副金边圆眼镜挂在鼻子上。老绅士拄着拐杖毫不在乎周遭的事物,只是热衷地看着玻璃橱窗的下缘,及眺望着入口的石柱。 我的兴趣又被挑起,站在老绅士的不远处,我静静地观察这位老人。老人一副茫然若失的样子,却又流露出道骨仙风的超然风情,凝视着宛如古董品的虎屋帽店。 因为工作已经结束,我整天也没其他事,便开始跟踪起这位神秘的老人。 老人走过斑马线,悠然地等待信号转绿。我也站在他背后等着。 不久灯号变了,他慢慢地走着,我亦步亦趋。他往反方向的第四街走过去,进入松屋百货公司前的地下道入口,我跟着下去,突然感到诧异。因为这儿正是昨天小丑停步思考的第A12号楼梯! 老人和小丑一样,站在楼梯中央,兴味深厚地端看由黑白两色组合成的石壁。老人比昨天的小丑多花了十倍不止的时间看墙壁,简直就是一副仔细研究的样子,又过了十分钟左右,他才继续移动脚步,往地下道下去。 我的心中有一股奇妙的预感,一定有什么不可解的事情发生,昨天开始到现在一连串的事已经超越了我的理解力及想像力了。 我对于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都会产生了一种不安感,仿佛它变成了我完全未知的世界,由一群未知的人领着,恐惧的颤抖从心底涌起,我仍不放弃地跟着老人。 果然,老人如我预想中的往A7号出口登上楼梯,又热衷地研究四周青色的大理石墙。 接着他返回地下道,拄着拐杖右转至日比谷的方向,到了地下铁日比谷线的入口附近,又站在巧克力色的石柱前,稍稍佝偻着背,仍详细地凝视着石柱。 然后,他不往阪急百货公司这边走,进入地下铁丸之内线的剪票口,搭乘往霞之关方面的电车。我不再怀疑这位老绅士和昨天的小丑走的是否为同一条路线,但他们究竟为了什么呢? 我想他一定是到霞之关下车,然后往千代田线的C4号出口去。 我很想开口问,但怎么也发不出声(其实是提不起勇气),只好默默地凝视拉着吊环摇摇晃晃的老人。他闭起眼睛冥想,一派学者风范,更使我因尊敬而难以开口。到了霞之关。老人真的下了车,慢慢地走向长长的地下甬道。因为老人的速度慢,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走过日比谷线的月台,前进到昨天那条陈旧杂然的商店街,周遭和昨日一样没什么路人通过。忍了很久我终于凭着一股冲动上前和老人说话。 “对不起,这位先生。” 我在老人的耳朵旁边,大声地说。 老人好像有点吃惊地回头看看我,脸上的表情由不安转为放心。看看我什么话也不说。 “真是抱歉,我想问您是不是准备前往C4号楼梯?”我指着前方问他。 老绅士以低沉的语气回答我:“是啊。” “那边有什么吗?刚才您在帽子店前及地下道内站着看什么呢?” 也许被我说话的方式吓到了也说不定。我尽量表现出谦卑的样子,老人仍旧露出了一脸的不快。然后说出了一句我无法理解的话:“寻宝啊!这儿是一座大宝山呢!” “寻宝!”我的脑袋瓜儿轰然一响,这是怎么一回事儿?绅士丢下一句话:“失礼。”就慢慢地往C4号出口走去,丢下兀立的我。 寻什么宝呢──? 在回家的路上,我又在新宿西口的地下道内看见了小丑。我边走边盯着他瞧,他仍旧一心一意地在垃圾箱中找周刊杂志。 那一天,因为我筹到了一点钱,心情不免比前日愉快许多,于是也没考虑到做这事儿的后果,我走到埋头于垃圾箱中的小丑旁,悄悄地在他耳边说:“已经放弃‘寻宝’了吗?” 猛然间,小丑将头从垃圾箱中抬起,一副惊奇的样子。因为脸上仍旧浓装,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不过感觉得到他的惊奇,他沙哑着声音说:“怎么说?”※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几乎听不出他说什么。我故作神秘地开口:“在新宿三越、银座的各个地下道、霞之关的C4号出口等地,不就是‘寻宝’的途径吗?” 小丑的脸色变了──我可以看得出来。此后,和昨天相反地,小丑一步也不肯离开,没命地跟踪我。 通过国铁的剪票口,我在大久保站的月台下车,背后混乱的人群中,隐约可见小丑奇怪的身影。出了剪票口,我大气也不敢喘地直驱回家的巷子。我一直可以感觉到背后小丑的视线。 但是他在这时候,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保持距离地跟踪。现在我有说不出的后悔,为什么要那么轻易地开口和小丑交谈呢! 进入家的玄关,走到一楼的书房窗口,小丑还没离开。我家周围没有高墙,只有以铁丝网围起来的低屏,所以要翻越进来很容易。他越过低屏,三更半夜仍在院子里跳舞、倒立或爬上喜马拉雅杉。如果我将书房的窗帘拉上,他便会过来敲玻璃窗,拉开窗□,他又跳回庭院中不断地向我招手。 妻子害怕极了,频频地问我原因,然而眼前的小丑,究竟什么意图我是真的一点也不了解。 从院子消失踪影就打电话,可能是附近的公共电话,他那奇怪的卑屈语气,一直要我告诉他什么。 “老板,你说寻宝是什么意思?请告诉我!” 我才真的想要他告诉我呢!我什么都不知道,刚才也不过是对他试探性的问话。但是小丑并不这么认为,他一定以为我故意隐瞒什么重大秘密,真是天晓得。小丑不断地打电话,要不就出现在庭院中骚扰我。 我自己也被弄糊住了,莫非小丑也有什么不知道的秘密?那么他昨天半日又在找些什么呢?而他又是谁?他误以为我知道什么? 我的沉默不语,终于使妻子召来警察,警车来小丑就跑,警车走小丑就来,这一夜我和妻子都不得安宁。 化石街 第三章 翌日是星期天,妻子还在昨日的忌惮之中,而且她认为我若一个人单独外出会有危险,坚持要陪着我一起出门。所幸我们夫妻俩没有孩子,要外出也十分自由。 要去哪儿呢?平常很少夫妻俩一块出门,现在也想不起来要去什么地方。最后我们决定随便去哪儿吃顿饭或看场电影。 我们在有乐町吃完早餐,因为天气难得晴朗,不想那么快就钻入阴暗的电影院,妻子提议先到日比谷公园散散步。 和妻子并肩走在喷水池旁,不一会儿就又到了千田代线霞之关的C4号出口的附近。 我马上就联想起关于寻宝的事,“C4号”就像天文一般,在我脑中不断地盘桓。 “C4号、C4号……” 我口中反覆地喃□着这个数字,不知不觉地朝着“C4号出口”的方向走去。 我突然想起来,小丑在往地下铁银座车站的地下道时,最初曾在阪急百货公司的那个出口上去。我记得很清楚那个出口是“C3号”。 然后他从银座第四街的十字路口往银座三越百货公司的正前方,就是那座铜狮像走去……那边的出口是“A7号”。 其次他从松屋的出口上去。想了一会儿才又返回地下道,那个出口是“A12号”。 然后才是霞之关的“C4号”出口。也许这些数字代表某个暗号,C-3、A-7、A-12、C-4。这背后隐藏着什么含意呢?──如果数字有某种含意,那么小丑最初进去的新宿三越呢?他最先爬的是“四”楼梯,然后在“一楼”、“五楼”、“七楼”、“八楼”都停过。 其次他进入伊势丹的“一楼”,随之往银座的方向去,在银座、霞之关后,又在池袋徘徊。最后小丑到西武百货公司的“十一楼”书城。 也许是考虑过多了,把这些数字罗列出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以前看推理小说经常都与数字有关,这回却瞧不出端倪。 我跟在妻子后面走,穿过露天音乐吧,不觉间已经走出日比谷公园,正等待绿灯好过马路。我们站在饭野大厦的走廊好一会儿,妻子问我要上哪儿去? “我想到地下道去看一看,好不好?” 我回答妻子。饭野大厦入口的前方正是地下道入口,我记得除了写“C4号”也写着“饭野大厦出口”。 我下了楼梯,妻子默默地跟随在后。这楼梯的墙壁都是用白色,说正确一点是灰绿色,又略微透明的大理石砌成的。我一边看着表面相当细致的大理石墙一边下楼梯。然后我发现这儿又有一个人,在“寻宝”。 是一位年轻又美丽的妇人。个子略小,乍见之下很年轻,仔细一看大约有三十五岁左右。 我下了楼梯,又到了老旧的商店街,我站在地下道视线不曾离开过妇人。妇人只登上了梯阶就一个人呆立在大理石前良久,这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她不理会路人好奇的眼光,兀自在那儿啜泣起来。 她直立在墙边,珍珠似的眼泪不断溢出,妇人手中握着一条手帕轻轻地拭泪。※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不久,妇人又往我们夫妇这个方向的地下道下来,经过假意看商品的我的身旁,往地下道千代田线的方向去。我不假思索地追过去。 “是认识的人?”妻子问我。语气中有明显的不满。 “不!不认识。”我回答妻子,我告诉她以后再跟她解释。 我们跟在其后,妇人果然进入千代田线的剪票口,通过千代田线的月台,往丸之内线走去。是要往银座吧! 出了丸之内线的月台,妇人坐进往银座方向的电车。她已经停止哭泣,而且不曾察觉我们的随行。 在我旁边拉着吊环的妻子,她的不满显然达到了极点,要我放弃这无聊的跟踪,赶快赶上下一场的电影。妻子对于我工作上的烦恼等事,一点也不了解……哎。 不久,电车到了银座。意料中地妇人下了车,我拉着满脸不满的妻子,也下了车。但我也并不是完全不理会妻子的要求,她要看的电影也在银座上映啊! 妇人出了丸之内线的剪票口,仍往阪急百货公司方向的楼梯上去。我们仍跟着走,到了百货公司前又是一波一波地人潮。妇人和小丑、老绅士一样站在那儿很久,才又折返回地下道。我们还是跟着。 妇人仍在地下铁日比谷线的剪票口附近的巧克力色的石柱下定睛凝望。错不了,这妇人和老绅士、小丑走得是完全相同地途径,甚至停下来看的地方都一样。究竟怎么回事儿?为什么?她又准备做什么呢? 仍不出所料,她继续朝第四街十字路口的方向去,登上A7号出口的楼梯。 我并没有继续跟踪,站在A7号的出口目送她离去。因为我知道她将会折返回来,如果她真的折回来,我决心要问她这不可解的行动理由。我深信她们三人一致地行动一定为着某个目的。 虽然没有具体的证据,但是他们一连串停立的地点一定隐藏着某个秘密,而且他们都如此热衷地神秘行动,难道不是为了一攫千金?若非如此实在找不出其他促使他们如此热衷的理由。小丑彻夜在我家院子里骚扰,为的不就是宝藏的事?如果她再返回,这件事就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了。但是,我该怎么问比较恰当呢?他们是不是有意让我入伙参加寻宝的行列呢? 正踌躇时,有一群面目狰狞,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走下A7号楼梯。大约有五、六人。每名男子的体格都颇为硕壮,头发大多中分,下楼梯时,数双眼睛无不睁得雪亮地左右观看。 我不自觉地退了一步,他们个个熊腰虎背的气势压得人难以喘息,而且可以隐约地感觉到从他们体中散发出随时备战的气氛。 着黑服的那群人下了A7号楼梯,便往京桥那个方向走去……除了一丝确定的喜悦,现在还掺杂些许恐怖的因子……看着他们走上A12号楼梯,不禁仰天惊呼,这么庞大的寻宝活动?还有黑社会的渗入?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吗?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计算时间等他们离开A12号楼梯后,再拉着妻子追上去。果然,他们正朝着虎屋帽店过去,气势慑人。 妻子的不满终于爆发了, “喂!你有完没完哪!” 我只好放弃追踪,放弃可能的一大笔财富,放弃挽救戏剧学校……被妻子拉着手,悻悻地往有乐町走去。 化石街 第四章 从来不知道电影片子如此之长,好不容易结束了,我想现在回新宿西口的地下道或许还能遇见小丑。妻子原想在银座饱餐一顿,却被我莫名所以地拉回新宿。可惜,我在西口的地下道内晃荡良久都不见小丑踪影。 回到大久保的家,我和昨夜的情绪大相迳庭,现在毋宁是切盼小丑的出现。如果他再来招手,我一定会出去和他说话,可能的话让我加入他们的寻宝行列!我实在是因为学校营运困难,才会出此下策! 但是事情总不如我想像的顺利。小丑整夜都不曾出现,我带着失望入眠了。 星期一早上上班途中,我照例往新宿西口的地下道搭车,无巧不成书,在上班族鞋声的怒涛中,我听到两个站在柱子下的男子的谈话,于是我假意靠在柱子上频频地看表,做出等车状。我听到那两人窃窃私语。 “你知不知道那名小丑?”其中一个男子说,“听说他经济情况相当好耶!” “真的吗?”另一个人回答。 “嗯。听说在金原有很多不动产,而且有土地买卖的交易呢!” “土地买卖?不可能吧!” “我看八成是真的!” “也许是他的祖产吧!” “傻──瓜,当然是靠‘阿萨利’将啦!收入很好,你不知道?” “什么阿萨利将?” “消息真不灵通啊你!” “赌马吗?” “什么跟什么嘛!那简直是一座‘大宝山’哪!” 听到这儿我心急如焚,小丑寻宝已经有所收获而且消息已经外泄了。 我的戏剧学校难关仍在,若能有点斩获也好。我已经厌倦向亲戚朋友低头借钱了…… 那二名男子的话中提到“阿萨利将”是什么意思?人名?物名?还是宝山的暗语?我边想边走离柱子,急急地往小田急线的剪票口进去,赶到成城。 一整天,我的心思都不在学校,下午还得到银座商借贷款的事,为钱奔波岂是我当初创立戏剧学校所想得到的。 下午,回到新宿西口的地下道,我第三次看到小丑。 我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仿佛只要一开口,钱就垂手可得,我也感到可能带来的危险性,那一群黑西装的恶霸可能不会轻易放过我,但是溺水抓槁,也顾不了那么许多。我拍了拍依旧在垃圾箱内翻找周刊的小丑,单刀直入地说:“怎么样?寻宝的工作好像很顺利,是不?” 小丑惊讶地一阵痉挛,猛地回头看我,我略微地感到一股臭气。 “还记得我吗?前几天还到我家去呢!我一直在院子里等你哩。” 小丑一直无言地看着我,我也毫无畏惧的样子回视他脸上的厚粉。 “你不是一直想和我说话吗?没有关系,我也想和你谈一谈;能不能借一步到柱子旁边去谈?” 小丑一直默默地跟着我。我先站在柱子下,用精明干练的眼神盯着他,我斩钉截铁地说:“怎么样?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宝物,不过你想一个人独吞也太狡猾了吧?我大概情形都知道了,东京里面还有其他的家伙在同样的地点走来走去,所谓同样的地点大约不必我再重复了吧?新宿三越、伊势丹、银座地下道的C3号、A7号、A12号各出口,还有虎屋帽店、池袋的西武百货公司十一楼、池袋三越,我都知道了。你们寻宝就是依着这个途径不是吗?是不是其中有什么秘密?秘密已经解开了吗?如果还没有,或许我们可以商量商量,我对于解谜最有一套了,一定对你有所帮助。” 当然,语气中透露着我也想分一杯羹的意思。要从别人那儿分得到手的熟鸭子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办到,果然小丑也想掂一掂我的“份量”,他说:“老板,您说看见哪些家伙也在找?” 于是,我将看见熊腰虎背的那群黑衣人、修养良好的老绅士及年约三十五岁左右的美妇的事统统告诉他,小丑仔细地聆听着。 “怎么样?也透露一点消息给我吧?究竟是怎样的宝物?是谁的?” 也许我露出一副垂涎欲滴的嘴脸,小丑似乎很害怕我抢夺他的宝物,看他的样子是不会透露任何消息给我,我正在想还有什么法子可以套出他的秘密时,小丑不知为何喃喃地说出这么一句话:“还来得及……” “咦?”※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反问他,不知他话中的含意。 “不!没什么,只是老板您真聪明,的确如您所想的那样,我们是在东京里面寻宝,有纸条透露藏宝的途径!” “有纸条?” “哎呀!真谢天谢地,一定是老天派你来帮我,老板哪!你愿不愿意帮我呢?” “当然,只要我做得到,但是你一定要让我加入你们。告诉我现在事情进行到怎样的地步?” “对不起,现在不行,现在我还有些事要做!” “‘阿萨利将’的事?” 虽然不知道阿萨利将的意义,但我试探地问。一瞬间,小丑的脸色似乎变了,他一阵苦笑。 “老板知道得很清楚嘛!” 我有点得意,用力地点点头。 “想知道内情的话,今天傍晚再来这儿?” “来这儿?” “嗯,在这根柱子下,同一地点!” “时间呢?” “时间……六点左右?” 我点点头,为什么非在傍晚不可?我有些儿不悦,但也只好如此。 六点整,我分秒不差地来到和小丑约定的地点。我并不是不了解自身处境的危险,不过在人这么多的地方,我谅他不敢拿我怎样! 小丑还没来,我逐渐地感到不安。但是十分钟之后,他出现了。 “迟到了,赶快告诉我吧!”我单刀直入地开了口。似乎操之过急,他抓住了我的弱点。 “老板,老板好像很想要钱哦!” 我自觉被他看透,稍稍地感到不快。我回答他:“哪个人不喜欢钱呢?” “老板误会了,我是说那宝物就是钱!” 我心里一声呐喊,几乎高兴得不可遏止。 “听说是五千万还是一亿元,正确的金额我也不清楚就是了!” 心脏像教堂的晨钟被敲打着。 “有一个流氓偷了他们组织里的钱,准备携款潜逃。他本来要从成田机场逃到国外,原想将钱带在身上又怕危险,就先藏在东京!” “钱呢?” “藏在某个地方。” “这个我当然知道!” “不急,听我说完。” “长话短说,重点讲一讲就好!” “那个流氓藏了钱之后,行踪被组织发现,也因此被杀了……” “被杀了?” “是的。” “那么,钱呢?” “没找到。”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 “在哪儿被杀?” “晴海。” “哦──” 已经过了一个月,那么一大笔钱还没查出下落,我必须赶快想办法。但耳目众多,怎么暗中调查呢? “你确定在东京吗?我是指藏钱的地方,有没有可能在第三者手上,那个流氓都没有其他亲戚朋友知道这件事情吗?” “这个是可以确定的。因为那个流氓被杀的时候,钱刚藏好不满一个小时。” “原来如此。那么,钱很可能在晴海附近。但是为什么大家都不断地在新宿、银座那附近绕呢?” “这个……” 说到这儿,小丑从邋遢的长裤里掏出一张纸条,我想就是他在新宿、银座走动时一边拿着看的纸条。 “从被杀的那个流氓身上只找到这张纸,写着一大堆地点!” 我看着小丑递过来的纸条,原来上面写着: 1.新宿三越,四号楼梯,一、五、七、八楼。 一号楼梯,一楼。 2.新宿伊势丹,一楼。 3.银座地下道,丸之内线附近,西银座百货公司地下。 4.电车通路,阪急百货公司前。 5.银座地下道,日比谷线银座车站入口附近。 6.银座地下道,A7楼梯。 7.银座地下道,A12楼梯。 8.银座,虎屋帽店。 9.地下铁千代田线霞之关车站,C4号出口。 10.池袋,三越百货公司车站旁楼梯。 11.池袋,西武百货公司十一楼,西武购书中心。 很明显地,这就是我跟踪小丑时,小丑所遵循的途径。而且不只是小丑,其他人所走的路线也是相同。 “这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也许和藏宝的地点有什么关连吧!” 原来如此,我现在才了解为什么大家都在这些地点停下来,思考良久。 “那么,这些地点都不是藏钱的地方喽?” “都不是。都不在这些地方。这些地方人都很多,而且除了光滑的石壁之外什么也没有!” “那么,这些场所包含着什么意义呢?” “这就是要老板您帮忙我的地方了。这儿还有另一张纸条,也是从他口袋里搜到的。” 小丑又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张纸条。这一张纸还相当新。上面只写着──五月二十二日,午夜零时,在完成这三角形的顶点──而且字迹潦草难看。 “这是什么?什么三角形?” “我想不通的就是这一点了,弄得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头都快想破了!” 我想了一下也没有头绪。虽然我大学毕业,也和小丑一样是个丈二金刚。 “五月二十二日,午夜零时……今天几号?” “二十一号。” “二十二日的午夜零时……不就是今天半夜!” 我不禁大叫出声,看一看表已经快六点半了,没有多少时间了:“已经没什么时间了,怎么办?” “我已经放弃了,什么也想不出来。这两张纸条就送给您,您头脑比较好应该想得出来。”小丑慢慢地说,态度也很认真。 “给我?” 我想着大笔的钱就要进我的口袋,不禁涌出一股幸福感,原来有钱也是幸福! “全部给你,我留着也没用!” 他握了握我的手,往人群里走去。 化石街 第五章 我回到家里,死命地绞尽脑汁。但仍然没有想出任何具体的结果。 我也实际到纸上所写的十一个地点走过一趟,并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或特别的特徵。 其次,我不懂“三角形”,突然在纸上写完成三角形是什么意思?怎么会有三角形呢? 时间没有比这时候过得更快的了,已经是晚上十点,我仍然没有头绪。剩下两个小时,我将那两张纸条都快翻烂了,坐在桌前努力地镇定自己,纷乱绝对于事无补,深呼吸有助于缓和紧张的情绪。 大约有十分钟之久,我坐在椅子上保持不动。突然,墙上的东京地图出现在我的眼底。 仿佛天启一般。一瞬间,我感到身体一阵麻木。说不定是──?! 我拿起桌上的铅笔,走到地图前。在地图上找出十一个地点再用铅笔做上记号。新宿两点、银座七点、池袋两点,因为距离太近几乎都重叠了。 如此形成了四个大点,即“新宿群”、“银座群”、“池袋群”及“霞之关”。但是这又代表着什么意义呢?我凝视良久仍然没有结果,我为了更确定四点的位置,拿直尺在四点之间画直线将其连结起来。马上我看到一个倾斜的梯形,底边是池袋──新宿,然而“底边”的东边即银座──池袋的“梯背”显得非常狭长,再连接新宿──霞之关,霞之关──银座就成了狭窄的梯形。 哦──原来如此,我找到了那个所谓的“三角形”,延长池袋──银座及新宿──霞之关两条线就成了一个锐角三角形,而三角形的尖端正指着──“胜桥”! 是了,一定是将钱藏在胜桥!但是,为什么非得在午夜零点呢?而且是二十二日午夜零点── 我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考虑了。看一看手表,将近十点半,只剩下一个半小时。幸好是晚上,要是白天车子一定塞得不能动,现在先到胜桥再说吧! 我急急地走到玄关,穿上慢跑时穿的运动鞋,到车库将老爷车开出来,不知道油量还够不够。然后发动引擎,奔向充满危机又充满希望的未来──胜桥。 我为了能到达目的地之后,还有一点时间思考将车子开得飞快,十一点半前就抵达胜桥。从银座到晴海方向是必须经过胜桥,流氓被杀之前才藏钱,在晴海被杀,将钱藏在胜桥不致离谱。一辆飞快的跑车刷地一声驰过之后,就再也没有声响。我慢慢地开上桥,连鬼影子也不见一个。 没有人影,连车影也杳无踪迹。我将车子停在桥墩前面一点,熄掉引擎,我震抖了一下。也许是太过紧张及诡异所致。 午夜零时,我真的能在这个胜桥上得到上千万的宝藏吗?想一想实在很荒谬,为什么非等到半夜零点呢?现在去就不行吗? 胜桥的铁架乌黑,在寂静的夜里看起来格外阴森。在某个角落真的藏有宝藏吗?我整晚疯狂地推算就是为了到这儿来?要不要现在去察看一下──不不不!还是等好了,反正只有三十分钟,我努力抑制自己。 强自忍耐地在车子里等待,打开收音机刚好听到零点的报时。在报时的同时,我切掉收音机的开关,打开车门。月光冷冷地落在石上,屏住气息是为了配合阒静的周遭,一丝声响也无,除了深夜的道路上,我运动鞋唏嗦的噪音。我压抑住内心的澎湃,步上了桥面。胜桥耸天的铁架宛如庞然的怪物逼得我汗流浃背。※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一切仍像半小时前一样,寂静无声。往桥下望,水面一片黝黑,偶而泛着金属光泽,是月光作祟吧! 颤抖的我一步一步地走上桥心,仍然没有任何变化。我稍微放下胆子,快步地走到桥的尽头,什么也没有。也许对面有什么吧!踱到对面,四处张望,除了流水就是鞋声,我开始有些儿不耐烦,又走了一遍,依旧没有任何异常现象。 我想也许我弄错地方了。午夜零点想在胜桥上找到什么宝物……用常识想一想,真觉得自己愚蠢,被钱冲昏了头了。世上哪有这么现成的便宜可捡,我应该重新回到我的现实世界里,把精力放在筹措资金上。还是回家睡觉吧! 就在我几乎走回车上的刹那,灵光一闪,也许我应该到胜桥的机械室去看一看!等确定没有再回家也不迟啊!宁可信其有,万一真的有钱,岂不是白白地让它飞掉!慢慢地我又折回机械室的那个方向。我站在机械室前看了很久,没有任何异常。机械室因为十年不曾使用,覆盖了一层很厚的尘埃,很脏。我跨过漆着绿漆的铁栏杆,走到门前。一种恶作剧的心理试着去拉住了的门把,一用力,然后── 真令人难以置信,没料到那一扇门,在深夜的静寂中□破天际的一阵嘎响,裂开了一条缝。 我慢慢地推开门,脑子里一阵麻木,我是在作梦吧?还是我想钱想疯了? 苍白的月光很快地又侵入了门缝,淡淡的光线中,一个小型的黑色手提袋呈现在我的眼前。我瞪大了眼,张大了嘴都不足以表示我的惊奇,这是真的吗? 月光仿佛是渗了麻药的酒,我的精神有点陶陶然,支持不住地倚靠在污□的铁门上,许久我忘了呼吸。 恢复呼吸以后,我又像中了催眠术,非意识性地移动身体,屈下两腿,我颤抖地伸出右臂,碰到提袋,心脏几乎不能负荷这惊喜的同时——“哇!” 我的头被后方来的力量箝制住,上身也动弹不得,我奋力地想挣脱,但一点抵抗的余地都没。“我完了!”心里一直呐喊着,喉头却发不出声来。我现在才意识到原来是两个男人,左右各一的挟住我。他们沉默着,我觉得好像是巨大的哑巴怪物。我低声地呻吟着,完全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月光下,一个金属物锵地一声铐在我的手腕上,告诉我“你被捕了”似的泛着阴冷的光。 铐上手铐似乎还不能使他们放心,我的手肘被擒拿住弯折着,我痛得失声大叫,看着自己狼狈的影子,不成人形的被逼着走,我不敢想到关于自尊的问题。 桥面上有无数个小丑。浴着月光,他们白色的粉脸不断地跳跃着,跳跃着,往我这儿聚拢过来。 那瞬间,与其说痛苦不如说恐惧地大喊──救命哪──下一秒,我才知道原来是我的错觉。他们不是小丑,而是穿着黑色西装,结着领带,看起来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战士。我恍然明白,他们就是我在银座地下道看到的那一群恶霸。不过,又好像是刑警?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遭警察的伏击呢?他们数人围着我,押着不由自主的我往前走。 这是一场梦,而且是讨厌的恶梦,我告诉我自己。 化石街 第六章 “孩子在哪里?” 我被带回侦调室,警察大声地吼着。 “什么孩子?” 我嗫嚅地回答。 “死到临头还嘴硬,再不说我让你罪加一等!” 然后,一个人插嘴说:“绑架勒索的罪有多重?你知不知道!” “绑架勒索?” 我再一次悲鸣。这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还佯装不知?”原先那个人又厌恶起来。 “等,等一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到胜桥,是听说那儿有宝藏……” “宝藏?这个吗?” 旁边的刑警一边嘲笑一边将黑色手提袋拿起来。打开拉链,里面一束一束地万元大钞。他拿起一叠到我面前,抽出第一张后就扔在桌上,原来是一叠白纸。我失望的脸色也许被他们瞧见了,一位刑警勉强才忍住笑。 我喃喃地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你好像真的不知道,还是坚不吐实?” “你这家伙好像被人利用了。”另一个人看着我说,“那个称做‘阳动作战’的家伙太小看我们警察了,我们也很聪明的!” 不等我回答,门被另外的警察打开了,一个矮个儿的男子进来说:“已经抓到了!” “哦!真的?太好了!” 刑警们的脸上浮起一致的安心感。整个审讯的紧张气氛也缓和了下来。 “好了,水落石出了,你说说看,为什么你会到胜桥去呢?” 我半怀疑地说出了一切经过,在新宿经常看到的小丑神秘地行动及遇到老绅士、妇人,还有我原以为是黑社会的那一群刑警等等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语毕,刑警们的脸上露出同情的表情。 “原来如此,你是依着小丑给你的纸条才找到胜桥来,原来如此,想得真是周密,不简单。”刑警佩服地说。 “那家伙也很聪明哩!给我们指定了胜桥那个地方拿钱换人,没料到他设计骗你来,自己再更换地点。” “是啊,这位好‘叔叔’被利用参与阳动作战,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过,你为什么会等到午夜零时的指定时间才动手呢?” 我惭愧地说:“这一点我也想过,就是想不透……” “哎呀!不必用大脑想也知道,用常识判断一下好不好……真是……” “是。” “好了,现在你没事了,幸好没有铸下大错成了帮凶,下回不要再那么冒冒失失地作发财梦,知道吗?” “是的,绝不会!” 我赶紧地为自己的莽撞道歉。 但是就要我这么回家实在无法释然,拼命地拜请一位刑警告诉我事情的始末,刑警终于熬不过我,带我到另一个房间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于是,许许多多的谜才一一解开,唯独一件事我还是不了解。 刑警告诉我,其实那个小丑是一流的大学毕业生,而且在某著名公司担任主管职务,原以为他已经过了五十岁,很意外地小丑只有三十出头。 听说他离开公司,自己做起买卖。所谓买卖,不是别的正是“阿萨利将”,我一直以为是个小孩名字,其实是这个职业的名称,我想也只有在东京才有这种稀奇的行业吧!原来小丑努力的埋首于垃圾箱内就是为了捡别人不要的杂志拿去卖。 日本人个个都是富翁,当天买的杂志、周刊、漫画看完了当天就丢弃,然后“阿萨利将”们捡集这些周刊,拿到固定的买卖场所,一本可卖价三十元左右。※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这些杂志很快地又被运送至旧书摊,一本大约售价一百元左右。听说还相当好卖哩! 而那些从事“阿萨利将”买卖的人,一天到晚在地下道内捡集,受欢迎的杂志在发刊当日就可以捡到数百本,收入相当地丰厚。因此有不少单身男子加入这个工作行列。这种稀奇的职业,也许只有都会才有吧!居住在乡间的人也许连想都没想到。我不得不又唏嘘感叹──这就是东京啊。 但是身为主管级的小丑,也曾在新宿附近通勤上班,万一他在“工作中”被同事认出来,一定是一件很尴尬的事。于是,他想到一个好方法即把自己扮做小丑,每天,在新宿地下道的厕所内化装。他故意改变说话语音,再加上厚厚的白粉,就没有人认得他。你怎能说这不是一个戏剧的世界? 他在学生时代也有过演戏的经验,曾经学过舞蹈及默剧,也许在他内心有很强烈的表演欲吧!身为演员,又主持戏剧学校的我,能深刻地体会得他的心情。 小丑持续着自己的生活方式──就像我看到的情形一样──有一天,他帮助一位在地下道捡拾收据而病倒的小学生。因为警察没有告诉我那少年的名字,暂且称他为A少年吧! 那个捡收据的少年,又是东京的另一个奇异现象。我也曾看过别的小孩做着类似的工作,算是“打工”吧!他们捡收据以收据总额的一成卖给预备逃税的商人……你瞧!这就是东京啊! 小丑将病倒了的少年带回自己的窝,那个少年似乎发着高烧,经过时间一拖,已经高烧到半昏迷的状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开始少年还能开口,少年告诉小丑他是受父亲之托到地下道捡收据,小丑也只知道这些而已。看他的打扮应该是有钱人的孩子。但是小丑完全不知道A少年的姓名、地址或电话,根本没法子和他的家人联络。在A少年的身上找了半天,只找到一张写着那十一个地点的纸条,这成了唯一的线索。 小丑原要带A少年去医院就医,但碍于自己的“工作”不便和附近的医生交谈,以免日后在地下道碰面觉得尴尬,再加上他没有少年的基本资料,迫不得已只好到药局买一些退烧药让少年服用。 当初小丑是为了那些药钱才想到那十一个地点去看看,也许能找到一些线索,然而他什么也没发现。接下来就是我鲁莽地问他寻宝的事。 小丑也是以溺水抓槁的心情到我家骚扰,他认为我一定握有什么秘密,虽然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也因为如此,第二天即星期天他认为没有再到我家的必要。碰巧少年的烧也退了,便问明了A家的地址、电话。星期日我在霞之关的C4号出口碰到的那位妇人就是A少年的母亲。她为了寻找行踪不明的孩子而到那些地点去,希望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母亲当然知道孩子写纸条的事,想想也许到那些地点能有少年的消息,当然母亲什么也没找到。 至于那群着黑衣的“恶霸”,原来是刑警,他们怀疑A少年是被歹徒绑架想趁机勒索。 费了不少劲才弄到A少年家电话号码的小丑,原本只是想要回那些医药费,未料他在第一次打电话到A家时,A父紧张地以为他是绑架犯,问他要多少赎金? 虽事出意外,小丑仍狠了狠心,一张口要了五千万的赎金,至于交钱地点、方法则以后再联络。挂了电话的小丑开始后悔,他知道警察会采取行动,要安全地拿到赎金简直是异想天开。 然后,又是我的出现,告诉他我要入夥帮助他寻宝!(我实在不该轻易相信那位老绅士的戏言。),小丑是个相当聪明的家伙,他马上想到利用我做调虎离山之计,好顺利地去拿他的赎金。他为了安排好一切计划才约我六点在同一地点碰面。 之后,就是他所谓的“阳动作战”。把我作为饵引诱警察逮捕我,等警察把所有的注意力转移到胜桥时,他再自己潜入A家索取赎金──这就是他的计划。 但是问题在于他认为警方可能会带假赎金去胜桥,而“我”不可能会找得到纸条上暗示的地点。 他也是在计划时,偶尔发现将十一个地点连起来正巧是一个梯形,而延长成三角形的顶点刚好是胜桥。于是,他又另外写了一张纸条,编了一套黑社会内讧的故事诳我。 他指定时间是为了拖延警方回转注意力的时机,在警方察觉我是“冒牌货”之前,他有充裕的时间可以到A家取款。 我很佩服他周详的计划,只是他有一点失败了,如果这一点注意到,也许会成功。警察不是外行人,他竟要求警察全部进入机械室内等待,这代表着什么含意?警方不动声色地将计就计,终于在A家的门口将小丑逮捕归案。 化石街 第七章 我为自己的想法及行为感到羞愧。迫于资金的短缺,我竟异想天开地寻宝,经过这件事之后,我认真地考虑是否要放弃苦撑着的戏剧学校。就在这当儿,像神的眷顾一般,有个人愿意全额资助我。 我透过一位爱好戏剧的朋友介绍,认识了那位愿意出资帮助我的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在银座地下道遇见的那位老绅士。没想到,在银座能再度遇见他,而且是在这种情形下。 当他在朋友的介绍下,一瞬间认出了我。我立刻站起来,说:“前两天,真谢谢你!”(谢什么呢?我心里暗自笑着)。 老绅士也回答:“真高兴能再遇见你!” 不顾朋友惊讶的表情,我单刀直入地提出我一直困惑的那个谜,虽然整个“寻宝”的谜我都了解了大半,但唯独一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就是A少年口袋□的那张纸条。那十一个地点到底是什么含意,而老先生他自己也到那些地点去看过,又告诉我那是“宝山”……而他的话正是我误解的出发点,所以我决心要问个明白。 我将所有事件的经过都一一地告诉老先生,希望他也给我一个满意的答覆。 他笑着点点头表示同情我的遭遇,沉默了很久之后,他站起来,告诉我要直接带我到现场说明。 我们出了店,来到银座第四街的地下道。老绅士带我到地下铁日比谷线的银座车站的入口附近停下来,用拐杖指着那根巧克力色的石柱,用杖端敲一敲。 “你看,这巧克力色的柱子,是石灰岩。伟大吧!这石柱是‘化石的宝库’呢!走在这路上的行人谁也没有注意到这石柱的宝贵。你看,这是腕足类、四射珊瑚,这些看起来像杯子的东西就是古代的化石。” 老人指着我看不出有任何特殊的柱子,继续说:“做这根柱子的人一点都不知道这石柱中含有多少宝贵的化石。这些化石,是近似海绵、腔肠类的动物,属于古生代前期的海洋生物。距今大约有五亿年之久吧!在日本最古老的地层也只有四亿年,这石头也许是输入品吧!现在,我们到霞之关去看一看。” 我们搭乘丸之内线到了C4号出口。 “你看这白色的大理石,我特别喜欢这个,它含有太多丰富的化石,你看这六棵珊瑚可爱美丽的形状。还有这层是珊瑚的同类,欧洲产的。依化石的时代推定这是化石。怎么样?站在这儿,觉不觉得像回到遥远古代的海底呢?我喜欢站在这儿,闭起眼睛冥想,就像和这些古代生物共存一样。” “原来如此,……” 我的话打破了老绅士的冥想。 “那个少年……” “我想他是记下在东京可以看见这些化石的地点。其实在东京这些场所还很多,只是东京人忙碌得没有时间注意到,地下道的各个楼梯、墙壁,还有虎屋帽店都有着稀罕的化石。东京可以说是一条化石街。我想那个少年也是听了学校老师的课才很有心地记录下许多地点。” “原来如此……” 接着我们又到其他地点去看了那些令人叹为观止的化石,老绅士的博学令我非常佩服,很想多了解一些他的事。 “对不起,还不知道您尊姓大名呢!”我问。 老人稍稍迷惑的样子:“名字?哦!笠井,我姓笠井!” “您在哪儿高就呢?” “哦,没有职业,以前教过私塾,现在是隐居。” “在私塾上课?真希望有机会接受您的教导。” “你太客气了。哦,你呢?” “哦,真抱歉忘了自我介绍,我是里美太一,在成城经营一家戏剧学校……”※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边走边谈,我们到了西武百货公司的十一楼,电梯门一开,满眼的书真让人深觉学海无涯。 老人突然感慨地说:“东京是一条名符其实的化石街,人的心不知从何时开始也像化石一样硬。每个人都将自己保护得很好,就像贝壳,紧紧地将自己禁锢在壳内。也因此,对自己以外的事漠不关心。” 这番话说得我面红耳赤,离开学校到社会上谋生,似乎没有人会如此剖心地交谈,在老绅士的言谈里,我有更深一层的体悟。 老人闭起眼睛,以手碰触着大理石壁,他轻轻地说:“我可以感觉到大理石坚毅的意志,这正是东京人所缺乏的。透过空间,透过时间的走廊,它们才是真正永恒的存在。” 老人睁开眼睛,在我仍跌宕于他的话语时,他顽皮地笑了笑,像个孩子似的,朝着我说:“上了这么久的课,走了那么多地方,陪我去好好吃一餐吧?” “当然!” 我立刻回答。便随着老绅士搭电梯到一楼,电梯中的老绅士像老僧入定动也不动一下,我看着他喃喃地说:“这也是另一个化石吧!” 老人以手挡在耳背,反问我:“什么?” 幸好重听,我忍不住伸了伸舌头,赶紧回答:“没有,什么也没有!” 手也随着话语,强调似的摇了摇—— (完) 会奔跑的男尸 第一章 一直以来,发生在猿岛的那件事让我很难忘,因为它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也实在太诡异。 那件事发生在1980年的初夏时节,说真的,1980年对我来说真是个奇妙的年份,遇见了许许多多莫名其妙的事情,而最匪夷所思的事,就是那年秋天我亲身经历的杀人事件。 …… 那年秋天刚开始,我渐渐厌倦了所有简单无趣的贝斯练习,兴趣转向时髦前卫的管乐器。说来也巧,有个朋友为了躲债要出门一段时间,将他的阿尔特萨克斯管寄放在我这里,我终于有机会学吹萨克斯管了。 9月底,最要好的朋友要去美国,把他的公寓以极低的价格租给了我,签了一年租后,我高高兴兴的搬到了山并区的善福寺。公寓旁边就是善福寺公园,特别适合练习萨克斯管,那段日子,只要我没有课也不用打工,就终日在公园里吹着萨克斯管,看着来往游人,优哉悠哉。 我很喜欢音乐,和朋友组织了乐队在赤坂酒吧里表演。后来又爱上了爵士,结果,和一些爵士爱好者渐渐聚集到一起,另外组织了一个乐队,在东京小有名气,真让我小小的骄傲了一次,不过今天并不是讲我们乐队的故事给大家听,只好略去。 遇上那件诡异的是正是那年10月中旬,还是让我从头说起吧。 说实在的,我真是怀念那段时间啊!秋天站在湖边,吹奏着阿尔特萨克斯管,是一种莫大的享受。想想坐在爵士酒吧的一隅,仿佛滑翔而去的水鸟拂过水面,又好象扬起轻波的清风引人遐想。而手持着萨克斯管立于湖岸,则可以说是御风而行了吧?一天,我吹奏的“我最爱的歌”的旋律,好像水鸟一样滑过湖面,又和着微风,在水面上荡漾起粼粼细波,我自己也陶醉在这美妙的景色和乐声里。 无意间抬头一看,不知不觉中,旁边竟已围上了不少听众,长椅上坐着的花白头发的拄杖老人,牵着狗散步的女子,还有一对对的情侣,都驻足而听。再望望对岸,却空无一人,长椅虽说也是间隔二三十米就有一条,但根本没有游客去坐,整个公园只有我身边格外有人气。 自顾自的吹下去?我犹豫着凑近风管口,但想了想,还是提起琴盒,慢吞吞的移开了30米,另找了个地方继续吹萨克斯管。没想到,那些人也若无其事的活动着身子,慢慢向我这个方向聚拢来,等我一曲奏完,身边早已重新围上了一圈人。 我啼笑皆非,于是想跟他们开个玩笑,吹完一曲,就换个地方,每次都像旁边移动30米左右。那些听萨克斯管的人还是一步不落的紧跟着我,最后,我居然带领着他们整整绕湖一周,又回到了最初的长椅边。 当时我不由得联想起了童话“哈路们吹笛手”,我也有和他类似的遭遇。 在公园练习萨克斯管的时候,还碰到过些别的怪事。有一天,我吹得太入迷,连夕阳西下都没觉察到。一首曲子将近终了,我停下摁键的手,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湖水,水面寂静无比,被晚霞染成绯色,凝望这静悄悄的美景,不由想起那些有关前生后世的梦境般的呓语。 就在这时,有人对我说了一句:“您好。”如梦初醒的我转身一看,原来是两位制服严谨、面容严肃的巡警先生,正朝我走过来呢。想必他们也是在巡逻中吧,我暗叫不好,一定是我违反了噪音管理条例或者其他的什么法律条文了吧,不然怎么会好端端被警察先生给注意上呢。 “请您过来一下。”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警察颇为威严地说道。 “好……好的。”我还没和警察面对面打过交道,早就吓得声音发抖了。 他忽然伸出粗壮的手臂,从我手里一下子把萨克斯管抓了过去,我实在出乎意料,一时之间惊讶的动弹不得。 “别担心,让我也吹一个曲子嘛!” “好……请,请您别客气。”在我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后,只能这么回答他了。※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爱好萨克斯管的警察不慌不忙的取下警帽,放到长椅上,熟练的拔开管口塞,试起音来。一开始当然是“呜……呜”的长音节,慢慢地似乎他找到了感觉,吹得有点像模像样了。他吹的曲子是《日安,宝宝》,我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穿警服的人吹萨克斯管呢。 “我高中时代参加过管弦乐队,现在居然还吹得响……”他停下来感慨了一句,接着又吹起了《铁臂阿童木》。他的同伴,站在远处,显得百无聊赖的揪着树叶,然后又无精打采的扔到地上。 这个爱好音乐的警察使得我对他们的印象有了好转,音乐的魔力真是无穷,居然能让我和一个警察之间生出了亲近感。 警察向我道谢之后离开了,我想这下没人打扰了,继续练习吧。 于是我接着吹我的萨克斯管。可突然间,从湖对岸的一间小屋里传来了怒吼声:“哪来的小子,你的破喇叭准备吹到什么时候!”原来,公园里正在施工,有些工人就住在那些临时小屋里。我不理不睬,只管自己吹下去,这下可不得了,刚吹了几小节,屋门就“砰”地开了,威风凛凛的建筑工人们头缠钵卷,手握啤酒瓶,直朝我冲过来。我大吃一惊,赶紧把萨克斯管塞进琴盒,夹在腋下,一溜烟的跑掉了。 那以后有好一段时间我都没敢去善福寺公园。后来好像工程结束了,湖岸上的临时小屋也消失了,我才恢复了日常吹奏练习。大约是那年的10月10日的傍晚,我遇见了那个男人。 那时我正吹着萨克斯管,看到一个素昧平生的年轻男子也提着琴盒走了过来。 他从盒中取出一把小号,先是在离我稍远的地方“嘀嘀”的吹了一阵,然后对我说:“怎么样,一起吹吧?”和他一起吹奏了几曲以后,太阳落山了。他的水平和我不相上下。 “你住在西荻?”吹小号的男人问我。 我点点头,他又说:“我住吉祥寺。大家都叫我阿赤。” “阿赤?” “是呀,朋友们都这么叫。”我又看了看他的面庞,脸色哪里有一点红润,毋宁说带着一点苍白。大概有二十五六岁,留着胡子,中等身材,看起来略显老相。 “大家叫我阿堂,全名是隈能美堂巧。”我也说了名字。 “哦。知道了。你好象很喜欢爵士乐?怎么样?这个星期六有没有空?”阿赤说道。 “可能有空,什么事?” “我知道一个挺有趣的地方,在总武线的浅草桥,有个喜欢爵士乐的大叔,每隔周六,就把自己的公寓全部开放,邀请爵士乐迷们来切磋欣赏。我常参加那里的聚会。” “真的吗?” “当然,有兴趣的话,本周六去看看?你的爱乐朋友也可以一起去,下午6时左右开始,我把地址和电话号码写给你吧。”说着,阿赤从口袋里取出小本子,写上:台东区柳桥一丁目17号,t公寓1106,系井。电话号码也一起写了。 我和朋友们组建的爵士乐队叫做“SEVENthRING”,也就是“第七环”的意思。因为乐队成员大多住在环七道路周围,鼓手阿浮更是专门在环七一带练鼓,所以得名。 第二天下午我去环七,果然一眼就看到了阿浮的身影,他还是老样子,弓着背,用尽全力击着鼓。周围没有一个观赏者,和我吹萨克斯管的时候大相径庭。何止如此,人们不但不停,还都慌慌张张的一路小跑,仿佛能离他多远就躲多远似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他的外表。阿浮身高接近1.90米,下半边脸生着乌黑浓密的胡子,“阿浮”这个叫法,其实正是来自于某部怪兽影片主角的名字。我把周六的爵士乐聚会的事讲给他听,他二话没说就答应和我一起去。乐队其他成员都有事,我们只好决定两人前往。 会奔跑的男尸 第二章 周五下午开始,天色越来越阴暗,云层渐浓,不久下起雨来,到下半夜雨越下越大,次日清早,雨势成倾盆,狂风大作。天气预报说,是受到了强台风影响。 整整一天狂风暴雨,周六下午更是只闻雨声,不见天地。现在想来,那一年我跟台风真是有缘。晚上的聚会,只怕要泡汤了。即使我和阿浮不在乎顶风冒雨的跑出去,可还不知道这么大的雨,电车究竟开不开呢。 周五晚上我就借宿在阿浮的宿舍里。我对他说:“今天就别去了吧?”可他却似乎很起劲,说什么一定要去。没办法,只好先给那个公寓打个电话询问。阿浮的住处没有电话,暴雨之中,我和阿浮披着廉价的塑料雨衣,撑着破伞,好不容易来到一家常去的小餐馆,一头撞进门去,两人点了些吃的,胡乱填填肚子,然后借用店家的公用电话跟系井联系了一下。我问那个接电话的人,是否有个叫阿赤的,很快阿赤本人就来听电话了。 “这么大的雨,还有聚会吗?” 他一听我这么问,一迭声地说,“有的有的,赶快来吧。”小餐馆的雨棚被急雨敲打出隆隆的声响,风刮过屋檐也带起巨大的锐音,阿赤的话听起来好费劲。窄小昏暗的小店里充斥着风雨大作的声音,使我不由得失去了信心。这样的天气,专程坐着电车赶到浅草桥去,简直是疯狂的举动。再说,电车开不开还是个问题呢。 可那时的阿赤特别坚决,他说今天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绝对值得一去。 “那么,如果电车运行,我们就去。”这么说着,我放下了电话。 即将到达高圆寺车站的时候,我和阿浮好像穿着衣服游了一趟800米的泳似的,已经精湿精湿的了。暴雨中的街道上杳无一人,也不见一辆车,只有街头的招牌和报栏,任凭台风肆虐,随风狂舞着。 出乎意料的是电车居然正常运行着。我们到达浅草桥的时间是旁晚7时左右,水淋淋的剪票口,还有一个检票员孤零零的站在那儿。我用手帕擦拭着透湿的公用电话,又从车站给他们打了个电话确定路线。 沿着神田川走过去,系在岸边的屋形船随着巨波上下摇晃着。神田川与隅田川成t字形交叉,雨中的隅田川看起来好像一片汪洋,河水泛着墨色,波涛汹涌,凶暴的风不时掀起滔天巨浪。暴雨被狂风扭曲着,闪着雪白的怪异的光,仿佛弥天大雾,令人无处可藏。 远方岸上灯塔的光亮,也渗透到风雨中,显得更为妖异。两条河交界处,有一幢孤零零的房子,在周围环境的衬托下显得分外高大。这就是t公寓。进了门,就看见一个面孔严肃的老管理员坐在门卫室里。 系井在11层,也就是最高层。出了电梯,来到空旷的走廊。因为有扶梯,所以大雨就毫不客气的从扶梯和墙壁连接处灌了进来,结果我和阿浮在走廊里不得不又称起了桑t公寓,原来就是因为从高处往下看,呈现t字形。系井先生的房子正好在11层的最前端,也就是t字的左肩部位。 站在走廊尽头的1106室门前,无意间望向窗外,远方可见隅田川,因为台风而暴涨的潮水澎湃不休。人在11层上,风声听起来更是尖利刺耳。 刚摁下了门铃,门就开了,是阿赤。里屋传来欢快的谈笑声。 “请进请进。”阿赤说道。 我把伞插到伞座里,走进屋子。屋里很暖和,松软的沙发上坐着几个男女,大概有人刚说了个笑话,都在开心地笑着。暖炉座里是一个煤气炉,燃得正旺。身后,阿赤关上了门,风雨声顿时远离了,屋门可能是隔音的。室内灯光有些昏黄,谈话的人们显得很有教养,对于我们这样刚和暴风雨搏击过的人来说,看着他们,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不用脱鞋了。”阿赤告诉我们。 依言而行,我们脱下雨衣放到鞋柜上,一个五十余岁的妇人给我们拿来了干毛巾。※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这位是系井夫人。”阿赤主动介绍着,我们互相问了好。 我和阿浮早已浑身冰凉,就围着炉子尽情的烤着身子。因为衣服都湿透了,不好意思去坐沙发,就随便坐在餐桌旁的铁椅上。屋子里缓缓流淌着查理派克的音乐,和我想象中一样。 在我们对面还有一整套的乐器,爵士鼓、萨克斯管、小号、钢琴,甚至还有一把精致的吉他。 那把吉他是吉普森的335型,乌黑的琴身,很有神秘感。而那几只鼓身上,不知为何却写着“洗手间”几个字。 爵士乐器后面的窗帘半开半闭,巨大的窗户直抵天花板,或许是为了隔音吧,窗户是双层的。外面就是阳台,正对着隅田川。 这套公寓相当宽敞,我们呆的这间屋子足有20平方米,此外似乎还有几间差不多大小的。估计是四室两厅的公寓。 “阿堂,我来给你介绍一下。”阿赤叫我了。 坐在沙发上的那些人,都朝我们这边行着“注目礼”。 “他叫阿堂,玩过贝斯和萨克斯管。” 我站起来朝他们鞠了个躬。 “还有,这位看起来挺胸的仁兄,是……” 我接着说道:“他叫阿浮,鼓手。” “哦,阿堂他们几个人组建了一个叫‘第七环’的爵士乐团,在吉祥寺附近很有名气,都是爵士好手。”阿赤挺会说话,虽然我没跟他提过多少我们乐队的事,但他说的话听了让人很是舒服。 “阿堂,这位戴礼帽的是系井先生,在横滨开了一家成衣店,也是这套公寓的主人,他家都叫他‘牧人’,会玩贝斯。” “哪里哪里,我不太会的。”牧人谦虚地说着。他大概60岁左右,身材瘦削,脸庞被日光浴晒成了茶褐色,留着腮胡,长得很有点男人味道。 “他旁边是系井夫人。” 刚才拿毛巾给我的妇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她和丈夫不同,身材丰满,看起来很温柔。 “那边的女孩子是成衣店的职员,大家叫她朝美。”这姑娘有一头栗色长发,大眼睛,轮廓分明,面容清丽,很明显是混血儿。 “再过去是石冈先生,爱好爵士的作家。”此人有着艺术家的气质,皮肤白皙,年纪很轻。他很有礼貌的向我们深深鞠了一躬。 “石冈先生旁边是占星家,御手洗。” 御手洗一开始就引起了我的注意,一头颓废的乱发,棱角分明的帅脸,一幅居高临下的态度,或许是个才子,但让人很难起好感。 他本来两手捧着玻璃杯沉思着,听到介绍他的话,右手离开杯子,很随便得在额间举了一下,仿佛英国绅士的派头,不过在我看来更接近于讽刺我们两个透湿的傻小子。 “站着的是爵士乐评论家,大贯先生,你们应该听说过吧!”大贯稍稍用烟斗示意了一下,花白的长头发,身材高大,穿着考究的西服。的确常常在杂志上看到他,是个很有名的评论家。 “大贯先生今天第一次来参加我们的聚会。还有一位,坐在这边的是爵士乐爱好者久保先生。”久保眼睛很大,中等身材,大约40岁左右。他带着一顶茶色的紧贴头皮的绒帽,穿的西服是灰色的,看上去相当精明。 当时在场的就是以上8人,加上我们,正好10人。 “还有个人也说要来的。”系井忽然说。 “是谁?”阿赤问道。 “夏树。” “啊,对了,还有一位叫菜村夏树的人也会来。叫他夏树就行了,是系井先生成衣店的常客,是个推销员。”正说着,门铃响了。 “啊,准是夏树来了。”系井说着,亲自去开门。门一打开,雷雨的巨响毫不客气的席卷了整个屋子,雨越下越大了。 “唉,今天真够呛!”随着一声叫喊,雨水在来客的不满声中飞溅进会客室,是因为风正好朝这边刮吧。我向门口望了一眼,走廊惨白的日光灯将窗外的雨水映照成一片白茫茫,细密如注的雨点在灯下狂舞着。 关上了门,屋子重又恢复了那宁静温暖的气氛。进来的人把雨伞放好,脱下湿透的雨衣,挂在门后钩子上,又用毛巾仔细的擦拭着裤脚。他比我想象的要年轻,不过也有三十多岁了吧。 “阿堂,他就是夏树。” 夏树也是个大眼睛男子,梳着分头,穿着很符合推销员这个身份的灰西装。衣服很合身,质地也不错。 “这两位是我们的新朋友,一个是玩萨克斯管的阿堂,另一个是副手阿福。” 夏树毫无表情地打量着我们,似乎用眼神在说:“我可没一点兴趣认识你们。”然后他径直转向其他人,说道:“今天这场雨可真大,我还以为电车不开,自己开车来的。”一共11人,全到齐了。似乎聚会也就是这样,大家互相认识了以后,就开始谈笑风生。 当然,美丽的朝美小姐是注意的中心,大家都积极的找她搭讪,夏树等人更是抢了她对面的好位子以后就再不想挪地方。男人们都争先恐后的讲着笑话,逗得她笑个不停。没对她表示兴趣的,好像只有阿浮和御手洗等人了。 我叫上阿浮,一起来到阳台上,刚才风向朝屋内,那么或许相反方向的阳台不至于有雨进来吧。 果然,阳台很大,站在南侧,基本淋不到雨,都被公寓墙面挡住了。因为是尽端的房子,所以阳台呈L型,绕墙半周,从东侧的阳台边,可以看到隅田川。但真要过去的话,就会被大雨淋成落汤鸡。 我和阿浮一起站在阳台角落里,看着充斥天地的风雨,沉默着。 远处的隅田川河在暴雨中飞涨着,一片漆黑中看不清水面。 河对岸的亮点是高速公路上的灯光,隔着雨幕,显得湿润又迷茫。 “这样看着雨,真想大吼一声,和老天爷叫叫劲!”阿浮大叫着,暴雨之中我也有同感,真想大吼一声啊! 会奔跑的男尸 第三章 我和阿浮回到屋里。夏树似乎想到一个能最大限度吸引朝美小姐的好办法。 “朝美,我今天变个魔术给你看,好不好?”他说。 “真的吗?” “当然真的,想看吗?” “想……看!” 她高兴得叫着。在这种情况下,女孩子大多会表现的好奇而可爱。 “夫人,有没有大一些的白纸?包装纸就行。”夫人点点头,走进了里间,周围的人迷惑不解,询问声此起彼伏。 很快,一张雪白的包装纸就躺在桌子上了。夏树一边仔细抚平折痕,一边说道:“首先,我想向大家借些东西,大家身上佩戴的环状饰物,或任何饰物都可以,请先借给我用一下。当然,越贵重越好,越贵重越有灵气。”他说的煞有介事。 “别担心,并不是要把它们变得无影无踪。只是摆在这里而已,很快就归还给大家。项链啦、戒指啦、手表啦,都可以,朝美小姐,你也借点什么给我吧,就你的戒指好了。” “我的戒指吗?不太贵重的呀。” “没关系,没关系。”大家都开始摘手表,我也准备摘,但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唉,毕竟我的手表,是从二手店里买来的迪斯尼卡通表,只值4000日元而已。 纸上的环状物中,手表最多。评论家的手表是名牌——卡尔彻。 “大家都用的是名牌呀。啊,这个可是价值不菲,珍珠项链呀,夫人,是您的吧?有了它,我的魔术一定能发挥最大效用!现在,我已经明白它的来历了!“推销员开始说他的判断,“夫人,这串项链是结婚纪念日,您丈夫送给您的礼物吧,同时送给您的还有一面化妆镜,我猜得对不对?” “猜得很准!”系井在一旁答道。 “您真有福气,有个好丈夫。” 夏树接着又说道:“占星家先生,您的手表没借给我用啊?”他似乎对占星家也没什么好感,语气冷冷的,还带着一点敌意。 “你不知道原因?”占星家略带嘲讽地说。 “我看,您是不是根本就没戴手表呀?”推销员露骨的冷笑着说道。 “对,我今天没戴手表。”占星家满不在乎的承认了。 “是放到当铺去了吧。”夏树又追问道。 “不至于。要当,也不会当手表。我本来就秉持着‘不配表主义’。” “哦,您原来还是个有‘主义’、有生活信条的人呀,佩服佩服。”夏树还是寸步不让。 “你喜欢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占星家又作了个老动作,将右手在额际划了一下,这次做得相当潇洒,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模仿英国绅士模仿得如此潇洒的日本人。※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果真是信条问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信条呢?我一定要弄清楚,反正一定是和钱包厚度无关的信条喽?”不知为何,夏树步步紧逼,毫无收敛之意。 “钱包如果有带子就好了,可以挂在右手上,那样我或许也会戴块表在左手上,保持平衡嘛。再说手表这东西实在太重了。” “……” “像那种沉甸甸的机械玩意儿,若说能带给主人什么好处,不外乎只是提醒他们,其实人人都不过是时间的奴隶而已。”御手洗忽然间站起身来,激动的搓着双手,我大吃一惊,可除了我以外,好像没有第二个人因此而吃惊似的。 御手洗在屋里踱来踱去,口气仿佛变成一个演说家。 “在这样一个污秽的现代社会,让那么一块除了看看时间、什么用都没有的东西占领我们宝贵的左手腕,还有比这更傻的事吗?要想占领我的左手,起码还要有十倍的功能,比方说能听收音机,看电视,能帮我记住朋友的电话号码,甚至能通过红灯泯灭告诉我,面前的人,究竟是个花花公子还是个好后生,那时候我才会考虑戴它。”人们轻轻的笑了,石冈好像是御手洗的朋友,他也笑着扯了扯占星家的衣角,意思是让他适可而止吧。可他根本不理睬。 “告诉你,夏树,没有哪个城市的公用电话和钟表的数量比得上东京。我将近10年没戴过手表了,可从没觉得不方便过!除了银座的夜总会,哪里会没有看到时间的地方呢。所以唯独在去夜总会玩的时候,像钱包一样,手表也是不可少的。那里不愿意客人早走,故意不让大家知道时间,甚至于连上厕所的时间都很珍惜,生怕有人一清醒就起了去意呢。看看,这里有这么多手表,难道说,你们大家都是那种夜总会的常客? “比如,我走路的时候从来不会捧着部电话机,因为公用的电话机足够多了!既然你那么重视手表,以后干脆为了方便,你拎着电话机走路吧?这个建议怎么样?夏树?” 推销员夏树的脸色苍白,很明显气得够呛。 石冈终于站起身来,用力把占星家推回沙发上去,周围仍然一片轻笑声。石冈很严肃的对御手洗说了些什么,御手洗不耐烦地答着:“知道了,知道了。”然后蒙头倒在沙发上,抬手制止住他朋友的劝说。 我真是莫名其妙了,好一个奇怪的人,他们究竟是怎么了? “哼,明明穷的表都买不起,还有什么话好说!”夏树愤愤地说着,将收集来的环状物认真的摆放在白纸上。一共七个,手表最多,还有朝美的戒指和系井夫人的项链。夏树把它们摆成一个圈儿,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自来水笔,从圆圈中心向那些手表啦戒指什么的画线。这样共画了七条线,两头连接着圆心和环状物们。 “总算好啦。”夏树边说边把自来水笔收了起来。然后又掏出了小本子,哗啦哗啦的翻着,翻到空白处,唰地撕下一页纸来,可惜没撕好,左下方歪歪斜斜的,不是一张标准的长方形。夏树神经质的咒骂了一声,团起那张纸,又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张来。 “朝美,你从放在那里的七件东西里挑一件,然后用这支笔,在这张纸上写下你挑选的东西。我会运用灵力猜出你写的是什么。”夏树把纸递给赵朝美。 “我还是给他们标上号码吧,这样写起来方便点。”夏树说着就真地在那些东西旁边写上了数字。一是评论家的手表,按顺序排下去,七是珍珠项链。 “好了,朝美你只要写数字就行了。另外,再写一句挑选那件东西的理由。然后,再写上你目前最大的烦恼,我一定帮你摆脱它。” “真的?” “真的真的,你就权当好玩,写下来吧,一定不会后悔的。相信我夏树!”这个推销员的职业病好像犯了,拿出了平时推销东西的口气。 “一定要用你那支笔吗?” “不一定呀,用自己的也行,你到那边去写吧,我脸朝这边,不看你好了。” 朝美背过身去,认真地写了些什么,接着说道:“写好了。” “好了?那你把它叠一下。”夏树背朝着她说。 “叠好了。” “那再叠一次,再一次,最后还有一次,好了吗?” “好了。” “那就拿过来吧。”推销员夏树得意地看着大家,又对朝美说,“现在,你将脸凑到我画的七条线的末端,也就是白纸的中心部位来。” “是这样吗?” “对,集中注意力,把纸团扔到圆圈中间去。” “这样扔下去吗?” “对准中心点扔下去,多扔几次,大家都注意看着,纸团会滚往各个方向,但它一定会最容易滚落到你所写的那个数字方向去。按照这个概率,我们就能知道你写的是几。” “真的吗?” “看看就知道了。试试?”朝美凑到白纸上方,表情严肃的扔起了纸团,扔了一次又一次。除了御手洗,别人全都津津有味的看着,御手洗此时却已经在一边打起了鼾。 纸团有一次跳出圈子,落到了地上。夏树敏捷的捡起来,重又递给朝美,他说:“这样可不行呀!朝美,一定要集中精神,才能测得准,就是因为你注意力不集中,所以纸团才会跳出去的。” 这时,久保说:“我好像喝多了,有点不舒服。”他起身到卫生间去了。 “朝美,明白了没有?到现在为止,哪个方向最多呢?” “不明白呀!”朝美迷惑不解地说。 “是七号,第七个。” “是真的吗?”朝美的表情认真了起来。 “好,我知道了,你写的数字是‘七’,你虽然不喜欢珍珠,但很想试试戴项链的感觉。” 朝美停下手来,站在那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是不是我猜准了?” “真准!对了!” “顺便……我也猜一下你的烦恼吧。等等……”夏树闭起眼睛,将食指搁在眉间,“知道了,是单相思。” 朝美小姐简直要昏过去了。 “你喜欢的那个人是……” “不要……别说!” 她面红耳赤,要去捂夏树的嘴。 “你写在纸上了吗?” “没有。” “这样呀?太好啦。” 久保这时回到屋里,夏树惊讶的看着他:“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好些了。”久保的脸色相当苍白,有气无力的答道。 “你真了不起!”朝美激动地说。 我也不由得觉得,很佩服夏树。 会奔跑的男尸 第四章 正当我们又在阳台南侧观赏暴风雨的景致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们俩多大了?”回头一看,原来是久保。头上仍然带着那顶茶色绒帽。 “我21岁了。”我答道。 久保微微点头,然后又问阿浮:“你呢?”阿浮沉默着,他今年已经25岁了。不,等过了生日就是26岁。 “你几岁了?”久保又问了他一次。 “凭什么要我告诉你?” 阿浮冷笑道。他最大的缺点就是易怒爱吵架。久保听他这么说,也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在房中灯影映照下,显得特别诡异。 “不凭什么,我有点好奇,你靠什么生活呢?难道真的倒霉就能填饱肚子?”久保偏着头又笑了笑,“没关系,当然没关系。不过这么大了还靠父母养活,不丢脸吗?”久保凑近过来,带来一股酒气。 “你又算什么?你不也喜欢爵士乐?难道你只会听不会演奏?那不过是个好笑的‘评论家’!”阿浮气鼓鼓的叫道。 “你这话我全当没听见!”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大家一起转头看了看,竟然是有名的评论家大贯。 “算了算了。”阿赤不知什么时候也来打着圆常他不满的对我说,“怎么没完没了的?” 但是,我却很能理解阿浮的心情,因为久保的问题正击中了他的要害。他的确到现在还靠父母养活着。 阳台的双层窗户打开着,但因为风向关系,一点也不用担心会有雨水扫进去。 阿浮一声不吭的走进屋,坐在写有“洗手间”字样的爵士鼓后,拾起了鼓槌,百无聊赖的轻轻敲打着鼓沿。系井走了过去,对他说:“想大鼓就打吧。” “可以吗?已经很晚了,不要紧吗?”阿浮诧异道。 “反正暴风雨也吵得很。” 听他这么说,阿浮明显露出了笑意。 “好!那我就冲着隅田川,冲着大雷雨,好好地练一次!” 系井微微点头,表示赞许。 阿浮说干就干,把整个鼓台举了起来,移到正对阳台的方向。 他潇洒的先击出一串节奏,然后一鼓作气的敲击出疯狂的《第八种打击》,他一生气就爱奏这首曲子。 阿赤在一旁露出赞许的神情:“好小子,真不错,够水准!”他的声音很大,因为不放开喉咙,对方根本就无法听见。 我点了点头。阿浮在我们一帮朋友中,算是水平最高的。即使和日本最专业的一流鼓手相比,也毫不逊色。其实我们都很奇怪,为什么他那么高的水平,却愿意和我们这种业余爱好者一起玩? 御手洗从屋里走出来,走到阿浮身边说了句什么。我们在阳台上,一点都没听见。只见御手洗拿起屋角的风达吉他,跨到背上,也转朝阳台方向,好像就要大显身手了。我暗想:你想和阿浮较劲?真是不自量力。 正好系井和阿赤就在我身边,我问他们:“你们不一起玩玩?” 没想到他们反应激烈,不停地摆着手说:“我不行我不行……” 那边的御手洗对阿浮叫着:“继续继续,就这么下去,好极了!”然后,他自己突然以最大音量加入了演奏。 怎么形容这一场合奏的冲击力呢?就好像他们要以两人之力向狂暴的风雨挑战,我被震慑的汗毛倒竖,热血沸腾,不知不觉大叫了一声:“啊!好!”但这声叫喊也在音乐和风雨声中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曲子,是奇克科力亚的《第七银河之彼岸》。听着听着,我只觉得头昏脑胀,第一次尝到了“晕眩”的滋味。真没想到,御手洗竟然能把这首难度奇高的曲子弹奏的如此流畅而得心应手! 接着进入即兴表演,他的技巧令人不由得击节赞赏。 连阿浮都瞪圆了眼睛,充满惊讶。御手洗的吉他水平,只怕比起名吉他手比尔科那茨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联想起擦着海面飞驰而过的喷气式飞机了,都是带着疯狂的速度和节奏,一秒钟之内就加速冲入高空,转瞬间就从眼帘里消失……我听过无数场音乐会。※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有迈尔斯的,马克拉福林的,还有奇克科力亚的。可这样震慑人心的,却还是第一次听到。阿浮拼命试图跟上御手洗的节奏,他这么手忙脚乱,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和御手洗比起来,阿浮简直像个爵士乐的门外汉。 即兴演奏嘎然而止,重新回到一开始的曲子——《第七银河之彼岸》。 居然严丝合缝,毫无破绽,真是让我心悦诚服。御手洗这人,若不是有着迥异于常人的节奏感,就一定有着比电脑还好的记忆力。我实在没想到,在日本居然也有这么出色的爵士乐手! 曲子在大家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结束了。没有什么夸张的结束高潮点。风雨声重新充盈于耳,我还沉浸在刚才疯狂美妙的音乐中,和大家一样,连鼓掌都忘了。御手洗又在问着阿浮什么话,阿浮略显紧张得听着,点着头。接着奏起了披头士的曲子,仍是一首快歌。 这一曲终了,我彻底陶醉在他们两人营造的气氛中。这名叫御手洗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人? 演奏时他的表情那么认真而投入,可一旦曲子奏完,他就立刻恢复到那冷冰冰的酷相。 除了我,还有些人,也都陶醉在刚才的演奏中。石冈走过去,握着御手洗的手,隐隐约约可听到御手洗说着:“怎么样?好久没这么过瘾了吧?”石冈过了一会,也来到南阳台上。大部分人,都集中到这里来了。东边会淋到雨,所以一个人也没有。我一看到石冈,就知道他刚流过泪了。 “进去吧,都这么晚了。”说这话的是夏树。 大家陆陆续续回到屋里。 吉他和爵士鼓已经放回原处,巨大的双层窗也已经关紧,系井、阿赤和我们坐到一起,开始正式练习。 可后来这段演奏,实在糟糕透顶,每多一个人加入,音乐就更难听一点。当朝美的钢琴加入进来时,御手洗已经没了耐心,只是胡乱弹了几个音符应付一下而已。 听着的人,如果小心翼翼的用手里的乐器加入一小段,御手洗就把吉他拨得震天响,不耐烦地要结束这个段落。我最后也吹了一段萨克斯管,但因为就在御手洗旁边,心里紧张,音量都没敢放大。 系井是贝斯,朝美弹钢琴,我是萨克斯管,阿赤吹小号,御手洗弹吉他,阿浮打鼓,这样,听众就剩下了石冈、系井夫人,评论家大贯等人。 夏树和久保听了一小会之后,似乎觉得无趣,两人结伴去了阳台,玻璃门也没有关好。 我吹着萨克斯管,无意间扫视了一下桌子,上面那七件东西还放得好好的,夏树也真是不小心。 会奔跑的男尸 第五章 那件怪事发生的很突然。 正当我们起劲的合奏着曲子时,屋子里忽然一片漆黑,停电了? “停电了?”不知是谁说的。我们没有理会,继续演奏下去。正走到兴头上,发生这样的小插曲倒反而别有味道。大家心里大概都跟我想得一样:系井夫人,等会就拿着蜡烛什么的过来吧。 那时,屋里的大钟响起了报时音乐。音乐还没结束,就听到我们背后传来夏树的声音:“喂,久保先生!”差不多同一时间,阳台那边的玻璃门“哗啦”一声开了,有人飞奔了进来。我们的眼睛尚未适应黑暗,所以根本没看清那人是谁。不过此时有人(似乎是系井夫人)打开了一只手电筒。光影中,隐约可见那男子的背影。他跑过客厅,直奔大门。闪烁的电筒光中,可以看见他头上那顶绒帽,是久保。他打开门后头也不回就跑了出去,大门重新“砰”的一声关上。 久保究竟怎么了?大家一边差异,一边继续演奏。 “没有了!”系井夫人尖叫了起来。 我们三三两两停下手里的乐器。手电筒正照着桌面,那圆圆的光圈里,只有六件东西了,也就是五块手表和一个戒指。而系井夫人的珍珠项链,已无影无踪了。是久保把它拿走了吗? “怎么了?” 这时,夏树边问边从阳台走了进来。虽然很黑看不见脸,但听声音就知道是他。 “我的项链被偷了。”系井夫人说。 “那可不得了!”夏树惊讶得很。 “我去追久保!”夏树边说,边跑向门口,阿赤和阿浮跟了上去。 “大家快把自己的手表收好再来!我先去追!”夏树叫喊着,一个人率先冲出门去。 阿赤和阿浮略一犹豫,就有人飞快的从他们身侧也跑出门去了。我放下萨克斯管也紧跟了上去。大门洞开,借着走廊里的光亮可以看到,跑出去的是御手洗。 御手洗在湿淋淋的走廊上飞奔着,一眼望过去,正好被我看到夏树匆匆右转的身影。御手洗也跟着夏树右转,在走廊的尽头处,也就是t型公寓的底端追上了夏树,我不久也就追上了他们。在我的身后,阿赤和阿浮也紧跟了上来。 “到底怎么回事?”御手洗问夏树。我们站在那里,不久以后系井和朝美也和我们会合了。 “这个……”夏树从扶梯上探出身子,对着楼底地面张望了好一会。他背后湿透了,看来没少淋雨。 “这里好像没有安全通道啊?”夏树自言自语着。我和御手洗都在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往下看了看。或许因为停电吧,下面一片漆黑,只能看到一辆白色房车的车顶。 “可是,我刚才的确看到久保他跑到这里,翻过了栏杆,然后就不见了。”夏树认真地说,“我亲眼看到他在这里翻越了栏杆,所以以为这里肯定有安全通道。而他,就从通道跑了。”停电了,但远方的水银灯的微光闪烁,使得他的脸尚且分辨得出轮廓。 “这里没有楼梯!”大雨仍在下着,系井的这句话听起来十分无力,“我家对面也没有,但西边走廊尽头有楼梯。从这边过去右转,就可以看见。”系井指着身后说道。 “所以,久保或许以为这里也有,他就……” “他就怎样……”御手洗问道。 “他就从这里跳了出去,摔死了!” 我们面面相觑,感到诡异得离谱。然后,大家都转身奔向电梯,电梯在t字形横竖交叉点处,可电梯没有来,因为早就停电了!我们恍然大悟,对视几秒之后一起从电梯边的楼梯跑下楼去。 从11楼跑到一楼花了至少5分钟。总算到了一楼,大家不管雨下的正急,就这样冲入雨幕之中,很快就到了刚才从11楼看下来的地方。我胆战心惊的东张西望了一番,什么也没有。远方的水银灯依缮了福所以混凝土地面能见度并不低,别说尸体了,连一滴血也看不见。 “真奇怪。”夏树早已吓得脸色煞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暴雨之中,他的声音好像一头困兽,绝望而无奈。在我看来,他这次绝不是装的,他是真的恐惧了,慌乱了。 御手洗任凭大雨冲淋,认真的抬头望着11层的扶梯,我也向上望去,只看到笔直的外墙壁,没有任何突起能够挂住落下的人。雨点打在墙壁上,激起阵阵烟尘。※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算了,先找个地方躲躲雨吧。”御手洗说着,率先跑向一楼的走廊,我们也跟了进去。 夏树神情紧张,不顾水流遍地,几乎是趴在沥青地面上拼命寻找着什么。他一定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吧,甚至连停在那边的白色房车的底下都看过,还凑到车窗边看了看驾驶座。 “那是你的车?”御手洗大声问他。 “是!”他也大声答道。 那时,隔着一条马路,高架线路上飞驰而过的电车突然间发出一阵尖利刺耳刹车声。夏树仰头呆望着高架路,御手洗从走廊里跑出来,我也跟他一起跑到雨中。仰望上去,只能看到电车车顶。车头灯还亮着,电车却停了,沉默的停在雨中。 御手洗重新回到屋檐下,于是我也回去了。而夏树却似乎已经丧失了信心,和我们一起跑回公寓里。 “总而言之,这里是没有尸体了。”御手洗说。 “就是啊!”夏树点头同意。 “先回屋吧?” “好的好的!不然大家都要感冒啦。”朝美叫着。 “回去之前还有件事。”御手洗又说。 “你刚才在阳台上好像叫了一声‘久保先生’,然后他就一个人跑进了屋,你们俩有什么事发生吗?”他转向夏树问道。 “我不想回答你这个问题,凭什么要说?你又不是警察!”夏树气鼓鼓的答道。 “是吗?你有你的原因。算了,我们大家先回去吧。” 我们又陆陆续续的从楼梯爬上11层,夏树好象略带遗憾的独自在雨中又伫立了一会,不过很快就追了上来。 回到燃着蜡烛的屋里,大家一边在炉前烤着,一边擦拭着身上的雨水,石冈问御手洗:“怎么样了?”御手洗对他解释了一番。 “还是先报警吧?”系井说。他的夫人也连连点头称是。 “珍珠项链肯定是久保偷去的了。”他这么说着,拿起电话拨通了警察局。 我拿起那张做心理游戏的白纸,手表和戒指已经回到各自主人身边,而纸上略带水迹。 “真是不可思议啊!”石冈听完御手洗的话,感叹道。 我把白纸重新放回桌上,无意间瞥了一眼挂钟。已经10时20分了。 突然,电话铃响了。系井夫人拿起听筒:“喂,这是系井家。”蜡烛光中的每张脸都转向她。 “是的,对呀。就在刚才他还在我家,是的,可是……什么?不会吧!”夫人的声音变了。一定是出大事了,屋子里的人全都紧张的探头听着。 “是的,是,明白了。我会的,再见。” 夫人还没放下听筒,系井就大声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夫人慢慢转过身来,说:“久保先生,他……自杀了。” “什么!”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在哪里?” “电车线路上。是卧轨自杀。” 可是,这一点都是高架线路,卧轨自杀?跳进轨道只怕没那么容易。 “是在浅草桥车站吗?从站台上……”系井又问他太太。 “不是。现场好像是靠近我们家的那段铁路,就在公寓后面。” “那就是说,久保在铁路线旁散步了?”系井说着,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警察怎么知道这里的电话?”夏树问。 “久保的口袋里有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这里的电话。” “他们说要确认一下是否是久保。邀请熟悉久保的人,尽快到浅草桥车站去辨认。”夫人接着说道。 大家一想到那种卧轨自杀者四分五裂的身体,都不寒而栗。 我突然间想起了刚才在下面听到过电车急刹车的声音,难道那竟然是……大家没有都去浅草桥。两个女人留在家里,而我和阿浮、石冈和评论家大贯也留了下来,名义上是保护她们。 “那叫御手洗的,究竟是什么人?”我和阿浮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劈头问道。 “不是个占星术士吗?” “那家伙的水平真不错,就是迈尔斯的乐队,他也可以毫不费力进去吧。世界一流爵士乐手!至少在日本算得上顶尖中的顶尖了!可他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这……”我也不解。 “御手洗这种名字,你以前听到过没有?” “好像是没有。” “唉,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呀!为了跟上他的节奏,我快累死了,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脑袋长在哪里,最后就好像被他拖着跑步一样啊!以前我也跟好几个专业乐手合作过,可像他这样出色的,平生头一次见!” “是啊,那首《第七银河之彼岸》真是了不起,冲击力好强,我都感动地要流泪了。”我也说道。 “去问问石冈吧,那御手洗好像像他朋友。”回头看看,石冈正在和朝美说话,不好打扰。不过他们的话题似乎也是御手洗。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朝美问着大家都感兴趣的问题。 当然她比我们早认识御手洗,比我们应该要了解他。 “他常来我们店里,做些莫名其妙的演讲,我一开始努力想听懂,可是越听越糊涂……” “他是个疯子。”石冈冷冷地说。 “可是……”朝美似乎想反驳,“他是个天才吧,大家都这么说。” “不,一个疯子!”石冈毫不犹豫的回答。 这么看来,他和御手洗也决不是什么亲密无比的好友。 我转向评论家大贯:“御手洗先生的吉他,真是了不起!”我天真地以为,正宗的爵士乐评论家一定会同意我的看法的。 没想到,他也冷冷地说:“是吗?我没觉得。”我被噎了一下,讪讪地打消了继续说话的念头。 “他的演奏很不错,但那不是爵士乐。”评论家看出我的尴尬,总算加了一句,“马马虎虎吧。” “马马虎虎?”我大失所望。日本的这些评论家究竟有没有耳朵?难道在他们眼里,就只有查理科瑞斯、萨奇默才是爵士乐手?迈尔斯、奇克科力亚、斯坦利克拉克等人的音乐,他究竟听没听过? 我没心情再和他说话,回到了阿浮身边。 阿浮冷笑着说:“任何社会、任何世界,都是容不下天才的!查理帕克也好,高更也要,不都是死后才被人承认吗?”有人用钥匙开了门,门本来反锁着。系井带了钥匙出门的,因为风雨声大,开门声我们谁也没听见。 出去的人回来了。系井也好,夏树也好,仍是一幅无精打采的样子。 “简直像做了场恶梦。”系井对着他太太说,“卧轨自杀者的尸体,真是恐怖。 大贯关心地问:“尸体是不是很吓人?” “都四分五裂了,沾满泥水,可怕得很啊!”系井回答。 留在家里的人们,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真的是久保吗?”大贯又问。 去辨认尸体的人一起点了点头。 “当然是真的。”御手洗回答,好像只有他面色平静、满不在乎。莫非他见惯了尸体不成?真是个怪人。 “项链呢?”夫人问道。 “在尸体的口袋里,明天还给我们。一点损伤都没有。”系井说。 夫人好像松了一口气。 阿赤凑到我身边小声说:“久保原来是个秃顶,怪不得总是带着帽子呢。” “是吗?” “尸体没戴帽子。身体已经不成样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形,差点要吐……” 我暗想,还好自己没去看。 “久保是自己跳下去的?”阿浮问。 “好像不是,他就躺在轨道中央一滩水里,黑乎乎的看不清楚,所以电车驾驶员也没注意,就这样开了过去,等他反应过来紧急刹车,已经来不及了。那时好像是10时13分。” 评论家突然大声喊起来,我们一惊,都住了口:“好了好了,不管怎样,这件事算是解决了吧?久保是很可怜,但他是个小偷。我们没必要为这种人遗憾或者伤心。而且项链也毫发无损,就算告一段落了吧?” “可是,话不能这么说。”懒洋洋的陷坐在沙发里的御手洗接茬,“其实现在倒是出了件怪事。” “什么怪事?”阿赤诧异的转向他。 系井、夏树,还有其他人,也都好奇的看着他。 “咦?你们居然没发现破绽?”御手洗惊讶的反问大家。 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 “久保跑进屋里,偷走项链,然后从大门跑出去的时候,钟正好打10时。”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的确如此。钟开始打10点时,我们听到阳台那里传来“喂,久保先生!”的喊声,那是夏树的声音。十下钟声还没打完,就有个人从阳台那里跑了进来,把玻璃门撞得哗哗响。 “那时候大家演奏的正当兴头,但我的乐器是电吉他,一停电就发不出声音,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停电时正是10时差3分。而久保卧轨而死,据说是10时13分。电车驾驶员的证词应该没错。那列电车是10时11分从浅草桥车站出发的。 “没错,10时13分时,我们几个正在外面寻找久保的尸体,因为那时候我们都听到了电车急刹车的声音。” “卧轨现场在高高的线路上,一个人是怎么也不可能从马路攀爬上高架线的。这样一来,只能说久保从这里跑出去,一直跑到浅草桥车站,从检票口进去,然后又跳下站台,沿着铁轨一直跑回到案发现场,在躺在那里等死。现在只有这样一个解释了。” 大家不由地点头。 “久保到10时为止一直都在这里,而他被轧死是10时13分。也就是说,13分钟之内他必须飞奔到卧轨现场。可我们几个刚才去浅草桥车站的时候,单程就用了10分钟呢。”啊?所有人都恍然大悟。我和阿浮从车站走过来,也用了足足15分钟。 “如果他是坐车去的呢?”阿赤问。 “他没车。久保是坐电车来的,我还记得以前他对我说过,他还没有考驾驶执照。” “出租车呢?”朝美也问。 “这么大的台风,根本没有出租车。”石冈回答。 “要是拼命跑着去呢?只要在13分钟的一半时间,也就是6分30秒之内赶到浅草桥,就可以了吧?”系井问道。 “不可能。”阿赤说,“若是专业短跑运动员或许可以,久保都40岁了,再说还要过检票口,上下站台的楼梯,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当真不可能?” “我以前倒真的试过一次,从这里一直跑到车站。那时候就是为了赶上7分钟以后的电车,我从楼下狂奔到浅草桥。” “没赶上?”※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刚刚好赶上。” “看看,不是可以吗?” “可那只是单程呀,乘上电车以后,我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久保却要折返过来,以同样的速度再跑到现场,要是我是绝对做不到,那时7分钟跑过去已经是极限中的极限了。” “你23岁,都说做不到,那四十多岁的久保,肯定是不行的了。” “你们懂什么!可能久保他一心求死,即使跑出心脏病都在所不惜呢?”评论家又说了句不近人情的话。 “真是奇怪,为什么他一定要拼命回头跑,又为什么一定要死在这附近的铁轨上呢?”系井夫人插进来说。 “是啊,这是个谜团。”系井也说,“即使从浅草桥直接跳下去,就站在站台附近卧轨也一样可以死呀。” “没什么谜团不谜团的,他就是这么做了,也就这么死了。”评论家真是冷冰冰,“久保发挥了所有的潜能,宁愿跑到吐血,也要死在靠近这边的线路上,只能这样理解。你们东想西想才是奇怪,真不明白有什么好分析的。事实胜于雄辩嘛。” 听了大家的话,御手洗忽然说道:“诸位,我们其实都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细节,那就是电梯!今天停电,没有电梯,所以久保所用的时间,还要多于我们所推断的。” 系井赞同道:“是呀,的确如此。” 御手洗接着说:“刚才我们大家一起从楼梯跑了下去。这里可是11楼,跑到楼底,要好几分钟,而且很累人。” 阿赤也说:“不错,至少要用5分钟,我们刚才上下楼梯就用了10分钟以上!” “减去这5分钟,只剩8分钟了。”石冈道。 “单程只有4分钟。”御手洗冷静地回答。 “哦,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系井说,“即使久保是奥运选手,也完全做不到!”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石冈自言自语着。 评论家也若有所思的沉默着。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不解之谜。”御手洗继续说,“夏树说,他明明看见久保从11楼的走廊一直跑到公寓最北端,而且翻越了栅栏,是不是?” “我的确觉得是看到那么一个人影……” “我们都猜测久保误以为那里有下楼的通道,翻越栏杆后可以安全离开,但事实上那里没有通道,我们都认为他不小心掉到楼下摔死了。可我们当时立刻跑下楼去寻尸体,一无所获。” “久保从11楼掉下去,又在半空中消失了?”石冈问道。 “是呀!石冈啊,现在这个谜团真是越来越诡异啦。”御手洗回答着,似乎显得颇为兴奋的搓着双手。 接着,我们又开始了讨论:“人是否能够从地面爬上高架线?”讨论结果是:和4分钟跑到车站一样匪夷所思。高架线路至少有三层楼那么高,还不仅仅是高,外围参差不齐的伸出一些障碍物,尖利骇人,就是专业登山队员也很难爬上去。 11时多,警察那边又来了电话,让大家第二天去接受讯问,叫我们谁也别回家了。我们不得不全部留在系井家,还好第二天是星期天,再说他家房间也足够多。 “为什么不能回家?”夏树对着刚刚放下听筒的系井不满地说,“事情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久保是自杀,我们和他的死一点关系也没有。” 系井似乎陷入了沉思,听到夏树问话,他一边向一边斟酌着词句,缓缓答道:“警察据说有了些新发现。直到我接刚才那个电话为止,我也一直以为久保是自己跳下轨道寻死的,可是……” “难道不是吗?”系井夫人惊叫道。 “电话里说是另有隐情。”系井接道,“久保的脖子上有绳索勒痕,很可能是先被人勒死,又弃尸轨道上!” “什么!!”朝美夸张地叫了起来。 “啊?也就是说久保是在被人勒死以后,在飞奔到高架上去卧轨的了?”阿赤略带调侃的玩笑,使得我浑身血液都快凝固了。而坐在一旁的御手洗却似乎觉得有趣的不得了,笑弯了腰。 “那怎么可能!”评论家还是一幅咄咄逼人的样子,毫无幽默感。他接着还发表意见,“死人既不会跑,也不会跳下站台去卧轨自杀,虽然他脖子上有勒痕,但或许那并不是他的死因。被人勒过了脖子,他却没有死,这件事只能这么解释!” “那也有可能。”大家点点头,又一同沉默了。 “总之,既然有他杀嫌疑,我们这些人也都成了嫌疑犯,所以警察局不允许大家回去了。”系井略带自我解嘲的笑笑,对我们抱歉地说。 会奔跑的男尸 第六章 那天夜里我就睡在系井家书房的地毯上,第二天很早就醒了。 然后我走进客厅。怎么回事?沙发被移到了鞋柜旁边,有个人两脚翘在沙发扶手上,躺在上面睡得正香。 我暗吃一惊,想看看到底是谁,就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低头一看,原来是御手洗。脸上生着细密的胡茬,我凑得那么近,他也没醒。 我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等他自己醒来。自从昨夜听过他的演奏,我就非常想和他说话,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风雨声比昨天小了许多,但还不时地刮过屋檐,带起一阵尖啸。 似乎有人去了洗手间,里面传来冲水声。御手洗略带不满的咕哝了几声,我赶紧凑过去对他说:“您醒了吗?” 御手洗翻身坐起,茫然的看看四周,然后才回答我:“醒了。对了,现在几点?”我想起来了,他从不戴手表。 “8时40分。” 听了我的话,他毫不掩饰的叫了一声:“糟糕!” “您怎么了?”我紧张地问。 他一边重新躺回沙发上,一边说:“起得实在太早了。” 我只好也坐回椅子上,呆坐了一会。我想出去看看外面怎样了,就站起身来,从窗帘缝隙中向外看去,与好像已经停了。 这时背后传来御手洗的声音:“把那窗帘拉开来吧。”我回头一看,他已经起身坐在沙发上了,还自言自语着:“算了,偶尔早起一次试试看吧。”我用力一把拉开窗帘,窗外现出白亮的天空,雨果然停了。 我一边走向沙发,一边问御手洗:“您怎么睡在这儿?” “睡在门边舒服。不过现在得把沙发移回原位了。你来搭一下手。”我们两人把沙发移回了原来位置,然后面对面坐了下来。我很想跟他说些什么,但一时紧张,什么也没说出口。 御手洗无精打采的打着呵欠,又用手搔着乱糟糟的头发。但就这样的动作,仍散发着与众不同的气息。我一直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特别的魅力。初次见面时他的表情或许令人感到张狂桀骜,但现在在我看来,他有他自己的英俊潇洒之处。 “您是占星家吗?”我小心翼翼地问他。 “是啊!”他的声音有点沙哑。 “我和科尔特雷恩是同一天生日,有没有什么共同点?” “9月23日?也就是说照射你们俩人的太阳角度是一样的。比方说你们如果参军,定会成为同一类型的军人,我也只能说这么多。”他略显厌倦的回答着。 “昨天死的久保,可以用占星术看出什么端倪吗?” “我虽然不知道他的生日,但是被杀的人的命里总会有些不同寻常的因素。”被杀的人?我听着他的话不寒而栗。 “您真地认为久保是他杀,不是自杀吗?” 御手洗又露出了惯常的轻蔑的笑容,然后断言道:“绝对是他杀。昨夜那种风雨大作的天气,正是杀人的绝好时机!” 此时我忽然想到,他特意睡在房门旁边,用沙发抵住门,莫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接着问他:“能不能用夏树的通灵能力去寻找犯人呢?” “通灵?哦,他那个本事?……很好的主意,可以试试呀。” “您的吉他弹得真好。”我最想和他聊的话题其实是音乐。 “吉他吗?哦。”可他回答得十分敷衍,好像根本就在想别的事。 “您喜欢马克拉福林吗?” 御手洗好像有点不耐烦地看看我,回答说:“还行吧。” “您一般在什么地方演奏?” “什么地方?哪儿都不去,就在自己家里。”说着,他又做了那个习惯性的模仿英国绅士的动作。 “御手洗先生,起床了吗?”娇滴滴的女孩子声音,是朝美,“您起得真早!”※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偶尔的。”御手洗的声音似乎有些警惕。 “我来泡咖啡吧。不过好像还在停电吧。”她这么说着,走进了厨房。 大家陆续都起床了。厨房里传来朝美开心的声音:“电来啦!”慢慢啜着她泡的咖啡,到了吃早饭的时间了。 早饭时一片沉默。大家一准都在想着久保之死这件事。 无聊的等着警察们的到来,不知不觉已是午饭时间。一起又在系井家吃过了午饭,接着喝着饭后咖啡,继续无所事事的等。但御手洗和石冈没喝咖啡,他们两人似乎独嗜红茶。向外看看,又下起雨来了,不过没有昨天那么大的风。这样等到下午3时,夫人又端出了茶和点心。我们就在那里吃了又等,等了再吃。这些警察究竟什么时候来呢?我们什么时候能解放呢?大家慢慢的焦急起来。 “究竟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他们什么意思?”终于,大贯歇斯底里的叫喊起来,“我还有很多评论稿子要写。别指望什么警察了,这里有没有谁愿做一次侦探,把这个谜给我们解开吧!我们当中就没有一个脑筋足够聪明的吗?” “夏树,用你的通灵能力试试吧?”朝美认真地说。 夏树双眼发亮,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既然是朝美小姐发话,那我就试试吧。下面我说说自己的看法。” “我多少有一点第六感觉,这一点昨天晚上的游戏里已经证实。凭借这点本领,我至少可以断定一件事:‘七’这个数字在杀人事件中有着神秘而不可忽视的力量。” 我听了夏树的话,心头掠过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接下去说:“昨天做那个通灵游戏的时候,朝美写的是‘七‘,久保偷走的也是第七号物品,而坐在那边的吉他爱好者昨天吵吵闹闹的大弹特弹的,也是叫做《第七银河之彼岸》的曲子。‘七‘出现了好几次,这一现象的出现究竟是偶然还是有着超自然的原因呢?要知道,久保口袋里的那个东西,说起来其实就是桌上通灵物中的‘第七个环’,难道这不是正好暗示着凶手的特征吗?” “别开这种玩笑!”阿浮明白过来,吼道,“少胡说,我们当时都在敲鼓和吹萨克斯!”夏树记住了我和阿浮等人组建的乐队“第七环”的名字,所以牵强附会到了我们头上。 “是吗?可演奏到中途以后,我就没怎么听到你敲鼓的声音了!”此时我忽然想起了阿浮曾经在阳台上与久保争执,难道,他真的?…… 门铃响了,夫人匆匆忙忙跑去开门。她呵门外的客人站在门口寒暄了几句以后才走进屋来。来者是一个穿雨衣的男人和两个穿制服的警官。穿雨衣的人很明显是侦探,中年人有点发福,似乎还有点艺术气质。他径直走到我们面前站定,而两个警官一左一右站在他两侧,严肃无比。 “让大家久等了,我是中村,侦查一科的。”中村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动作就好像我们大家熟悉的惊险电影中的侦探一样,只是他还没取下帽子,“我想先问大家一些问题,这个案子毕竟很有些蹊跷。我坐在这炉子前面,请大家先退到沙发后面去,一个一个上来接受我的询问。谢谢了。”他一边说,一边艰难的脱下雨衣。他说一口标准的东京话,口齿清晰,显得头脑十分清醒。我们照做了,接下来的个别讯问用了大约一个小时。 在接触过所有人以后,中村喃喃道:“久保从阳台跑进屋里,偷了项链以后逃出门去的时间是10时左右,这一点大家都不否认吧?” 我们都点着头,心想这是绝不会错的了。 中村咬着嘴唇,圆胖的手抵着额头,不声不响的沉思着。从他的嘴型可以判断,他在小声说着:“真奇怪啊!”这个专业人士,也和我们一样陷入了谜团——死者飞奔之谜。 不管怎样,和我们是不会有关系的。即使久保的确是被勒死的,那凶手也不应该在我们当中,至少,我一直这么想。因为,久保是活着跑出屋子的!勒死他的,只可能是除我们之外的某人,只可能是在这间屋子以外的某个地方! 可是,这个推断仍然不可思议。因为当时停电没有电梯,所以要到达案发现场,久保即使全力飞奔也难以做到,哪里还有时间等着别人来杀他呢? “总之,就目前的情况看来,谁也不能离开这里!”中村终于站起身来,斩钉截铁的说。 “什么?那可不行!”夏树第一个反对,“明天我很早就要上班的!” “我也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有许多稿子要写,不快点回家去写,杂志社要找我麻烦的!”评论家大贯也不满的说。 我看了看身边的御手洗,他似乎没什么大事要做,正在闭目养神。 “喂,这下麻烦了。”我也小声对身边的阿浮说。 “为什么?”阿浮爱理不理的说。他好像还在为夏树的信口开河而生气。 “今天6时开始NhK要现场直播奇克科利亚的音乐会,这样一来,我们都看不到啦!”系井家好像没有电视。阿浮听了我的话,也不由得惋惜的咂着舌。 “喂,你说的是真的?”御手洗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问我。 “是呀,当然真的。” “6时开始?” “对。” “现在几点?” “已经4时了。” 御手洗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深刻严肃。 “只有两小时了。好嘛,没办法,那就只好这样了!”接着,他忽然转向站在那里的中村侦探,叫道,“侦探先生,您想知道犯人是谁吗?”中村似乎吃了一惊,转身看着御手洗,一言不发。他一定也为回答这个答案太过明显的问题而啼笑皆非了吧。 中村苦笑了一下:“你到底在开什么玩笑?御手洗先生?” “我有点急事,所以干脆把犯人告诉你算了,这样我好早点回家看电视去。您现在身边有手铐吧?“中村潇洒的伸手入袋,掏出一副锃亮的手铐,在大家眼前晃了晃。 “当然带了,常识嘛。你倒是说说,应该抓谁?”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系井夫人刚要起身,门却自己开了。原来是个年轻警察,穿着风衣,他对中村点了点头,从口袋里取出一只塑料袋,里面是一只茶色信封。 “系井先生,这是从久保口袋里找到的赃物,是项链,您看看吧。”系井夫人赶忙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以后才把信封接过去。她将信封到转过来,让项链落到手心。然后,忽然惊叫了一声:“哎呀!” 警察们吃惊的问:“您怎么了?” “不是这条项链!” “不是?”中村差异的问。 “这条项链的确也是我的,但却不是那天拿出来做通灵游戏的。这条项链是翡翠的,比那条珍珠项链要贵重许多。本来一直放在卧室柜子里,没想到也被人偷了,真是太过分了……” “翡翠项链?”夏树不知为何也嘟哝了一句。 “你以为被久保盗走的并不是这条?” “是啊,我以为他偷的是珍珠项链。他的口袋里,难道就没有第二条了吗?”夫人怀着希望问。 “没有。”中村遗憾的回答。 御手洗此时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看到中村转脸以询问的目光望着他,他挥了挥右手,说:“一切都如我所料。”御手洗站了起来,“没什么时间了,我就说的简明扼要一点吧!”他绕过椅子,站到椅子背后,“谁是罪犯,我已经心知肚明。下面我来分析一下,他究竟是怎么作案的。” “你……你,等等!究竟是谁?”侦探着急的问。 “当然就是站在那边的推销员夏树先生!” 夏树圆睁双眼,叫了起来:“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我不是一直和大家一起呆在屋子里吗!” 御手洗不耐烦地说:“现在我没空听你罗嗦,等会你自己说给警察先生们听去吧。现在,我来说说他是怎么干的。昨天晚上,夏树带着大家一起玩了个虚假的通灵游戏,叫大家拿出了7件很值点钱的东西。” “那个游戏是假的?”朝美迷惑不解的问。 御手洗仍然一连淡漠和不屑:“别问那么幼稚的问题好不好?我没时间仔细解释给你听。不过,算了。石冈,你来给她说说那骗幼儿园小孩的小魔术是怎么回事吧。”※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可石冈也讪讪的问:“那个……真的是假的吗?” 御手洗翻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真要来不及了,你们怎么这么笨!这种事也要我来说明?她在那张纸片上写字,自称拥有通灵能力的夏树也预备了一张纸,也叠成小纸团,藏在身边。当朝美一次又一次把纸团扔到桌面上时,终于有一次,它掉到了地上。夏树把它捡起来还给朝美的时候暗中作了手脚,掉了包!接着他故弄玄虚的吹嘘了一番后,趁大家不注意时,偷看了那张纸条!”原来如此!所以他要把一开始撕坏的那张扔掉。我有点明白了,那是因为即使叠得很小的纸团,也会有微妙的大小和形状上的差异。 “总而言之,他骗大家拿出值钱的东西来,目的就是要想办法偷上一两个。那么,他预备怎么偷呢?想来想去,夏树可能也只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就是造成停电事件,再趁机下手。毕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嘛。当然,夏树是有同伙的,他就是久保。久保看准了时机,起身到卫生间去,拉下闸门,造成停电。这就是他们两人的暗号。 “可即使偷得顺手,将东西藏在口袋里的话,碰上警察就惨了,很容易被搜出来。所以,必须把赃物迅速转移。那么,他们究竟准备怎么干呢?这让我也伤了些脑筋。但是,我终于注意到了一个有趣的细节。这个公寓是t字形的,走廊里有扶手。系井家在t字形左侧,而夏树将自己的车停在t字的底端。当他追着久保跑进屋子的时候,已经淋的湿透,那时我心里就动了一动,注意到了一件事……” 他注意到了什么?大家摒着呼吸认真地听着。 “11层的t字形底端部分,也就是夏树车停放处的上方,有走廊,也有扶手。他是不是从阳台东侧搭了一条绳子过去呢?这就是我当时的怀疑。正因为作了这个准备,所以他才进屋迟了。我来画张图给你们看看吧。”他在夏树玩文字游戏用的纸上画了张示意图。 “就是这样,从t形的左端搭到他的底端,用一条结实的绳子就可以了。我们权且把阳台叫做A,t字形底端的扶手叫做B,正因为这个公寓的走廊有裸露在外的部分,所以搭绳子过去一点也不难。只要在绳子上拴一点重物,从外面的走廊瞄准阳台抛进来就可以了。 “即使发出声响,也因为狂风暴雨而无人察觉,而那一点重物,完事后随便扔到哪条江里去都可以。夏树提前作了这么一手准备以后,顺利地偷到了赃物。接着,他随便找个借口到阳台上,将项链穿过绳子拴牢,用手一抖,就能轻易的将项链顺着绳子滑送到t自行公寓的走廊外侧,也就是说,使这条拴着项链的绳子,正好悬垂在他自己汽车顶上。这样一来,再怎么搜身也无所谓了,而接下来,只要到车边去解开绳子,项链就是他的了。就这样,我们大家开始津津有味的看着夏树表演的拙劣的魔术,我对他的计划很有兴趣,就没有说破。可没想到的是,通灵游戏平平淡淡的结束了。项链也好,卡尔彻名表也好,都完好无损,而房间里也没停电,久保倒是去了一次卫生间,可他不一会就会来了。 “当时我有点惊讶,心想难道我的判断出了问题?可我注意到了夏树的表情,他也在惊讶,并且有点气愤。原来,是久保背叛了他。久保并没有按照原计划去拉下电闸。而久保收手的理由,我曾以为是良心发现,可现在想来,其实他已偷偷盗取了更加贵重的东西,并且想一人独吞。当时我想他们的计划反正破产了,也不用不给面子说破,于是就和大家一起开始演奏,不再去想这件事。 “但夏树定是怒气冲天了,他和久保一起去了阳台,想必责怪久保不合作,和他狠狠地吵了一架吧,小偷之间的争吵,一定是很激烈的。最后,暴怒的夏树终于勒死了同伙久保!等他从怒火中清醒过来时,自然大惊失色,尸体不能就这么放在阳台上,而如果一把推到阳台下面的隅田川里去,别人自然会向自己问起久保的下落,怎么办呢?在这时,忽然灵光一闪,他有了个主意——还是利用那条绳子。本来,绳子是用来转移赃物的,而现在,要用来转移久保的尸体了。他将久保的身体栓牢,用力推出阳台,尸体就自然的在外墙摇荡,最后悬垂在t字形底端的外侧,只要在11层的走廊尽头,握住绳子另一端用力摇晃,久保就会落到地面,造成跳楼身亡的假象。说干就干,夏树取下久保的帽子——现在想来,他当时把久保口袋里的翡翠项链也一起取出来就好了,不过没办法,他并不知道同伙这么狡猾——总之他是把久保的帽子给取下来了,然后拴住久保的尸体,就往外面推。可推了一下,就发现不对劲,因为绳子忽然空荡荡的,久保的尸体,不知道在一推之下,到哪里去了!而恰巧此时,不知哪里的电线出了故障,整个公寓都一片漆黑,真的停电了。夏树无法判断久保尸体的去向,但他猜测,还是在楼下地面上,或许就在自己车子旁边,于是慌忙收起绳子,抛入江中,实施下一步计划。接下来,他需要戴着久保的帽子,从屋中飞奔而过,造成久保奔向走廊尽头,并且从那里跳了出去的假象。还好他和久保都穿着一样颜色的西服,他们这种公司职员的制服都大同小异,一片漆黑中也没人看得清楚。于是,他先装模作样喊了一声久保的名字,然后跑进了屋,顺手偷了早已看中的那条项链以后,他打开门跑了出去。如他所料,沉浸在音乐中的我们一时没有反应,并没有追上来。而夏树不顾生命危险,又从外走廊勇敢的爬回了阳台。虽然一失手就会粉身碎骨,但他已没有退路了。还好只有2米的距离,对于一个年轻男人来说,并不是很难的事。事实上,夏树成功了。然后,他又以夏树的身份,一脸迷茫和无辜的返回了屋里,久保的帽子早就被他扔到了河里。此时他已经在风雨中爬来爬去了好几次,全身都已湿透。他先是在屋里装作问话,然后又装作去追久保,追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久保去了。接下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他跑到走廊尽头,在那里对我们说,看到久保跳了出去。要知道,那是夏树自己也以为久保的尸体真地落到了那个方位。而我们一起跑下楼去找了半天,连个尸体的影子都不见。为此大惊的,说到底还是夏树吧。他一边想着,尸体哪去了呢?一边拼命地找,找得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仔细热心。 “尸体到底去了哪里呢?根据振子原理,挂在绳上大幅度摇晃的尸体在绳子松开以后,划了一个弧线,越过公寓范围,被抛落到颇有些距离的高架线之上了!很快的,夏树就意识到了自己最初的判断失误,因为,他听到了头顶传来的电车急刹车的声音,直到那时,他才想到久保的尸体,很可能飞到轨道上去了。据说当时久保躺在水洼里,而电车驾驶员看不清楚,直接轧了上去。这样一来,久保脖子上的伤痕,可能也不那么明显了,夏树一定曾经心存侥幸吧?久保的帽子早就被他扔了,现在可能在东京湾里漂着呢。夏树和我们一起回屋之前,把珍珠项链藏到了自己的车里,所以夫人您别担心,您的项链就在下面那白色房车里。好了,我的说明就到这里吧。这次时间最令人费解的,就是尸体飞奔之谜,而现在,谜团终于解开了。怎么样?大家明白了吗?我现在要回家去看电视了。中村探员,您怎么发呆呢?不是拿着手铐吗?还不快点把犯人抓起来?不然他可是要逃啦,毕竟他还是个聪明的罪犯嘛。” 中村走到夏树身边,给他戴上手铐。夏树似乎已经无力辩解,乖乖地毫不反抗。 御手洗从里屋取出上衣,套在身上,预备离开。我们都茫然的望着他,不法一言。 “你叫什么名字?我得写报告。”中村对他说。 “写什么名字无所谓,悉听尊便。石冈,咱们走!” “等等!你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说出来?你不是昨天就已经有数了吗?” “我和你们不一样。难得遇到这样的事,我想看看就这么发展下去会有怎样的结局?可夏树这个凶手好像急着要走,再说6时还有爵士音乐会,我也没时间陪你们玩了。” “哪天你不看电视的时候,我们好好谈谈吧。你住哪里?” “你去问他们吧,我要走了。以后你破案的时候如果碰到什么难题,最好比这次的再难一点,尽管找我好了。”穿上雨衣以后,他头也不回的走向房门口,石冈紧跟其后。 “你别走。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我做的?我究竟哪里有破绽了?”夏树呻吟着说道。 御手洗在门口转过身来,仍旧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 “你反省的很及时啊!态度很不错嘛。以后记得要做的再干净漂亮一点!还有,你好象没什么破绽,只是说什么‘七’这个数字不好,太精辟了。要知道你自己才真正的和它有关。” “什么?我没有。”夏树咕哝着,而我们大家也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把你自己的姓和名的第一个字连起来念念看?”我想了想,菜村夏树。菜、夏,(日语菜夏连读,正好是“七”的发音)果然不错,正是如他所说。等我抬起头来,想看看御手洗的表情时,他已经走了。我只看到房门被轻轻的关上,无声无息—— (完) 数字的某风景 数字的某风景 数字的某风景 “4、14、25、8、3、7、18、45、4、3、9、6、1、2、4、35、11、9……” 从电话那头,传来连续不断大声朗读这些数字的男子声音。 “喂。”我虽然说话,可是没有反应。大概是打错了。 有一天,因为想听足球的转播,所以粗暴地调着收音机的转盘。结果,听到了混着杂音的声音。 “14、2、1、8、6、9、12、11、34、6、4、9、54、67、8……” 在休假或是较早下班的日子,我就听着这些数字的朗读过了一天。因为我孤独一人,这样已经过了十年。现在的我,已经完全了解这些数字的意思。那是将历史的进行置于数字中。我花了十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明白。历史是数字之波。那是一面柔软地起伏,一面时时刻刻描写的历史设计图。根据这个,每多少年就发生战争,英雄诞生。 我从阅读这些数字中,得知甘乃迪、希特勒、拿破仑是以远近法投影到前后并排的三个萤幕的幻影。 又因为这些数字就是时时刻刻变化的历史,所以从解读这些暗号中,也可以正确的得知现在世界正在发生什么样的事件。 例如: “5、9、24、8”的类型重覆出现,就是某处正在进行大规模内乱的计划。 “17、8、9、1、0”这项的重覆,是某国的学者正兴奋于历史性的大发明或发现的记号。 “11、2、9、8、4”是地震。 “2、4、2、9、4、3”是经济恐慌的预兆。 “1、11、48、0”是英雄的诞生,又意味着死亡。 为什么只告诉我这项贵重的情报,我一点也不明白。将历史的变迁逐一向我明示,可是好像谁也听不到这个广播。我逐渐地开始觉得,这些数列是比任何一种诗都还要优美的声响。而同时我也察觉,在自己经常看见的风景中,也隐藏着这些数字。数字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持续地在我眼前报告,只是我没有注意。这么一来,我变得不需要广播与电话。 在相当晴朗的星期六下午,我坐在一席排列于道路上的咖啡桌。隔壁男子放在桌上的书被风吹动,接连不断地向我展示数字。 “4、11、24、31”然后,又从最前面,“2、4、9、16” 我转过视线。别的座位上,年轻女孩们正在玩扑克牌。穿着黑色套装、戴黑色宽边帽的女子所拿的牌的数字,从我这个位子可以看到。 “14、2、9、9、4”这是不好的数字。在我的附近,大概会发生严重的交通事故吧。 一个老妇人正走过眼前的石板道。而一辆戴满猪的卡车以很快的速度往该处行驶,撞到了老妇人。老妇人慢慢地飞在空中,落在玩扑克牌的女孩们脚边。※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卡车继续乱撞,冲往水果店的门前。柳橙裂开飞往店内,其中一些滚到大马路上。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我数着。 猪从卡车里逃了出来。一头、两头、三头、四头。 我斜眼看着涌起的尖叫,从位置站起,把四枚铜板放在桌上。 我慢慢地大步走着。好不容易到达往上的阶梯时是四十三步。爬上阶梯。有三十六阶。穿过剪票口。眼前的四号线有电车驶入。分开涂为银色与紫色的车厢,是七号车的车票。 我看到空位,坐了下来。前面男子张开的报纸标题,是两岁幼儿被绑架的记事。 “5、4、4、43、36、4、7、2”这也不好。在东方的国家将进行大规模的空袭。 街上满溢着数字。可是,不可思议的是没有人发觉。没有一个人去读路边电讯快报中的清楚数字报告。 我终于了解了。这是在世界上只发给我一个人的报告,我是被选上的人,历史在我眼前创造。于是我终于知道自己毫无疑问是被神所选的天才。 我知道一切。我认为自己周围的人都像是焦急无能的蚂蚁。他们不能阅读每天都摆在眼前的历史计划书,只能如同浮在湍流上的零碎木板一般地漂流而已。 我也能当个预言家,君临于全民之上吧。可是我不那么做,而是在朋友们的聚会中出席,持续说出充满警句的言语,猜中微不足道的未来,或是猜出放着不管的电话会在响几声之后停止而得意洋洋。我显示出自己是如何与其他人不同,轻蔑世间与名人。总之,我是在历史上的伟人之上的存在。历史这东西在我的脚边滚动着。 我逐渐认为上班很愚蠢,于是每天在公寓里从早睡到晚。有一天早上,房门被激烈地敲着。出去一看,是房东。看到我的脸后他说:“8、6、14、28、16” 然而我不知为何,突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只是单纯的数字排列。 我跑到信箱,抽出报纸。宽广的纸面上满满都是意义不明的大小数字。 “这是怎么回事!”我向着背后的房东大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他呆呆地歪着头,耸肩说道:“2、4、14、80、13” 我来到外面的马路上。街上所有招牌的文字都消失,大小数字取而代之。而其意义,我一点也不能理解。 我一个接一个地向行人说话。语言完全不通。他们也是一样,只说着意义不明的数字。 我冲回房间,拿起电话拨号。 那是以前我听念数字声音的号码。然而这次听到了话,如此说道:“今天,下午四点,会发生毁灭性的大地震。” 可是,我已经没有办法向所有人传达。 御手洗洁的问候:数码锁 第一章 【御手洗洁的问候:数码锁】 每次想起我跟御手洗这么长时间的交情,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他那古怪的个性。 每当接触到不可解决的案件、事物,他的头脑都会显出让人不可思议的分析能力和细致周全的归纳能力,无疑值得人尊敬。不过,就这些能力而言,除了他之外也有不少本事高超的人物。我之所以能多次忍受他旁若无人的无礼举止,耐着性子继续交往下去,完全是因为他这种古怪性格不知为什么吸引着我的好奇心。 我想读者朋友们跟我一样——我这位朋友某种程度上算是个稀有珍奇的例子,诸君的兴趣因此才被调动起来——为此,我此刻在这里继续讲述关于他的回忆。 那是解决了“占星术杀人事件”后不久,一九七九年底的事情。进入十二月,快到圣诞节的时候,街道上也渐渐有了年末的气氛。 当时我们刚刚决定要出版我的第一本书《占星术杀人事件》,初版版税刚刚到手,正在准备从纲岛搬到横滨马车道去,因此我们也跟世人一样,成天定不下心来。那时候,之前那位竹越文彦警官突然来访。 现在想起来,那起事件跟别的一样,充分体现了御手洗的分析能力,让我这个一同行动的人深深佩服。与我至今为止所知的众多不可解决的谜团相比,那并不算什么特别突出的例子,但那却是比其他案件更让我难忘的一个事件。御手洗洁这个男人,那古怪而富有挑战性的性格竟会以那种方式呈现,实在出乎我的意料。而后如果他坦诚地告白的话,连我也会深受感动。 最近,我收到很多素不相识的读者的来信,他们都希望听听御手洗洁的近况,要我多讲一些他的故事——这真是意料之外——这个在我看来有那么多缺点的男人,竟然获得世人这般欢迎,简直做梦也想不到。 忙于其他事务,我一直怠慢了“介绍我的友人”这件事,对此我深深抱歉。在这里,作为好久不曾出现“介绍友人”第一回,我从记忆中选出了“数码锁”这个事件。如果诸位读者跟我一样,也被御手洗的性格所吸引,并且也有兴趣做做推理的话,这个案件应该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竹越警官很久没有到御手洗的占星术教室去了。他一副对自己的失礼万分抱歉的样子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坐到教室里粗陋的客用沙发上。他好像不胜惶恐的样子,看着房间里乱糟糟堆满的准备搬走的东西,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正要搬家呢。” 御手洗中断做到一半的工作,关上抽屉,一边绕到竹越警官面前的椅子跟前一边说。 “哦,要搬到哪去呢?”警官问道。 “横滨的马车道。难得有个好机会,我们赶紧收拾了东西准备搬,乱七八糟的,不好意思。”御手洗坐下了,“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其实,是有个困难的案件……”竹越警官略顿了一会儿继续说,“按说我们不应该这样出头找人帮忙。但是……那是今年春天的事儿吧?那件事多亏老师相助,我们也大大见识了老师您的本事。眼下有件事不得不跟您商量……” 警官说完窥了一下御手洗的脸色——他还对御手洗以“老师”相称。我那朋友却摆出一副冷脸,用手摸摸下巴,好像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听下去。然后他说:“你说‘有件事’——是很困难的案件吗?” 这么一说,竹越警官越发惶恐:“啊……那个,不能算是简单吧,您这么忙还来打扰,实在不好意思,但无论如何也请……” “那就好!”御手洗表情却明朗起来,“那我就听听吧。石冈君,我要咖啡。”※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啊……”警官只说。我不得已站起来。 不过,警官在御手洗支使我去泡咖啡的功夫一直耐心等着,没有开始讲案情。等我把咖啡杯端到警官面前,他才迫不及待地开口:“那真是很困难的案件。但也不像之前那件案子似的,署里的所有人都束手无策一片茫然的。” 这么一说御手洗明显有些泄气。那就请赶快全体束手无策吧!——这句话差点都要从他这个自我意识超强的家伙嗓子里蹦出来了。 “实际上,我们已经有犯人的线索了,但还不能确定到具体某一个人身上。但是这里首先的情况是:实施犯罪行为有物理上不可实现的困难。” “哦?” 御手洗很没精神似的靠在椅背上。警察不仅没有束手无策,竟然还有了犯人的线索,一听这个他就没干劲了。 “四谷站附近,准确地说四新宿区四谷一六×号,有个小小招牌制作店,叫‘吹田电饰’。连社长在内,一共只有六个员工,是个很小的公司。就是这个社长——吹田久朗,五十一岁——被杀了。 “案件发生的时间是五天前,十二月十二日,早上八点到九点之间。凶器是公司里用来削树脂和氯乙烯塑料的大登山刀。这个公司是专门制作招牌的——就是接到订单之后制作、取送招牌的活儿。有些招牌用马口铁之类的金属材料,也有很多是用树脂、氯乙烯塑料之类材料做的。一般切断这种东西都是用电锯,但是细节部分也经常用到刀子。这样的刀子公司的工作间里有好几把——经过调查,一共是八把。就是这八把刀子中的一把刺入了吹田社长的心脏。他仰面向上死亡。” 竹越刑警打开一个绿色纸封面的手册——不是一般警察的黑皮封面手册,一边看一边向我们讲述。 “正面刺入的?没有争斗的痕迹吗?” “没有——因为看上去吹田社长正在工作间角落里的沙发小憩,犯人很卑鄙地在他睡觉的时候下手,从正面刺中被害人。” “原来如此。” “八点到九点,还算很早的时段。与其说是社长上班早,不如说是被害者工作了一个通宵比较可信——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嗯。” “本来吹田电饰这个公司就是靠吹田社长一个人的本事办起来的。吹田社长手段不凡哪,其他年轻职员都想是给社长打下手的,能代替社长画招牌的,似乎只有一个叫北川幸男的职员——公司的情况就是这样。 “因此画招牌的时候只要社长一个人就够了。案件发生那天,前一天刚刚接到加急活计,必须赶工在十二号之前。因此十一号到十二号的晚上,社长吹田一个人通宵在画招牌。要公司职员加班的话,人工费很高,再说大部分人也不会画,加班也没用。因此还不如自己连夜把招牌画出来,等职员上班了正好送去——反正取送看板之类的活儿,年轻职员也能做。但是去上班的职员们发现了社长的尸体——彻夜工作中为了休息一下,在工作间角落的沙发里小憩的吹田久朗已经死了。” “发现者是谁?” “是开卡车上班的四个职员。这个公司除了社长和刚才说的北川幸男以外,四个年轻职员都住在荻漥的单身公寓,开卡车一起上班。社长家的房子就在离公司徒步十分钟的地方。北川幸男也在离公司徒步十五分钟能够到达的地方租了个公寓。这两个人都是有妻室的。其他四个职员年轻,又是独身,住单身公寓就可以了。吹田久朗社长的哥哥夫妇两人在荻漥那边有公寓,其中四个房间就充当吹田公司的职员宿舍了。” “这座公寓前有很大的空地,公司的卡车就停在那里——当然弟弟还得给哥哥交停车费。另一方面,四谷公司那边停车场很紧张,很难找到车位。不过公司虽然只租了一个不大的商业楼门面,整个一层都是吹田公司的,只要活计没多得摆得到处都是,找个角落停个小卡车还是没问题的。因此吹田社长让公司的四个职员每天开卡车上班。这样,有时候卡车停在工作间顶头,放不下的时候就停在路边上。开卡车上班的四个人发现的社长尸体,是上午九点四十五分的时候。鉴识人员很快赶到现场,可以把死亡事件确定到八点至九点这个比较短的时间段里。” 御手洗洁的问候:数码锁 第二章 【御手洗洁的问候:数码锁】 “至于有动机对吹田社长实施犯罪行为的,只有两个人。这两个人都有非常明确的动机,可以说肯定是其中之一。但是要确定为其中某一个却很困难。而且最重要的是,物理上这两个人都没有实施犯罪行为的可能。 “其中一个是石原修造,四十一岁。另一个叫马厂和夫,三十九岁。石原修造是个花花公子,在中野坂上青梅街道边上经营两个小吃店。他自己家地下也有一层是小吃店,一共四层。 “马厂和夫是老实本分的工薪组,在八重洲M贸易公司上班。他家也在四谷,有个公寓。不过他家离犯罪现场吹田电饰有点距离,两者中间夹着四谷站,是正相反的方向。从他家徒步走到四谷大概十分钟左右,但是要到吹田电饰,最快也得十五分钟了——当然这也是指徒步的。” “这两个人都对吹田久朗有强烈的动机——很明确,是股票金钱上的怨恨。这三个人都是九州小仓出身,来到东京之后才互相结识。这样,由于同乡的交情,三个人结成一个投机家组合。不,也算不上投机家吧——投机家动不动就调动着上亿的资金,这三个人一共动员资金也不过两三千万,只能算是投资家的皮毛吧。 “最近,有个新发行上市的股票项目,不晓得您知不知道?其中最受追捧的是G精机制作所的股票,毕竟他们是承接了上次游戏展中的大笔订单,拼命赶工生产都供不应求的。接着这笔生意,G精机又生产了电视机、游戏机、室内运动机等产品,全都大大畅销,因此市面上都传说,今年九月份公开上市之后,股票价值立刻会从每股五十元的面额翻升到五十倍——也就是两千五百元呢! “吹田久朗呢,通过以前工作上认识的关系,在这个G精机还没这么红火的时候半买半送的弄到了七万股左右。然后G精机就在那个时候开始急速增长,跟他一起炒股的同伴石原和马场都蠢蠢欲动,很想把这些股票弄到手。一年以前,吹田久朗为了公司周转资金的需要,向这两人各转让了两万股——根据这两个人所说,他是以每股一千一百元左右的价格转让的,也就是说,转让价格是面额的二十倍以上呢。而当初吹田买进的时候,最多也就是额面的四五倍价格罢了。” “总之这样一番经过以后,G精机终于决定趁着公司急遽发展形势看好,要在十月末公开上市了。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吹田心疼转让出去的股票,故意向那两人透露说有谣传G精机虚报财务报告。御手洗老师对‘虚报财务报告’有了解吗?” “完全不懂。”——“老师”回答道。警官先生一副很郁闷的样子: “所谓‘虚报财务报告’,简单来说就说弄虚作假,夸大自己公司的财务收益。总之,吹田向那两个人吹风,说从可靠渠道听说大藏省(相当于财政部,负责证券监管之类的问题——棒槌学堂注)要对G精机的财务报表进行复核审查了,这个消息可能连G精机内部的核心人物都不知道呢。” “这种事情嘛,像G精机这样突然捡到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似的公司,也确实是很可能的。如果这是事实的话,一旦大藏省揭发了虚假报告的事,公开上市发行就会无限期推迟,那两个人手上各有的两万股股票就成了废纸一堆。然后吹田就蹿道,趁着事件还没人知道,他自己打算抛售掉,至少能收回成本。可那两个人怎么办?” “竹越先生,这里的关节就不用细说了吧,我实在对股票的事情一窍不通。简单来说,石原和马场在股票上被吹田黑了一道,就是这样吧?损失了多少?” “零——吹田以卖出的价格把卖给两人的股票收了回来,数字上那两人并没有损失。但是一千一百元一股,两万股一共就是两千两百万元了。这两千两百万的钱经过一年时间,一分都没涨,转了一圈又会来了,这对投资家来说就是损失。早知道的话,哪怕把这两千两百万存到银行,以年利率百分之六计算,也有一百三十二万的利息呢。” “原来如此,那就是损失了一百三十二万是吧?” “不止这些。吹田放出的话完全是假消息。G精机根本没有虚假报告的事,大藏省也没有采取行动的影子,而且吹田自己也没把买回来的股票折价转出去,一直牢牢地抓在手心里。就这样,上上个月上市发行以后,G精机的股票果然与预期的一样,一下子升到两千五百元一股。这样,吹田七万股就值一亿七千五百万元,赚了一亿五千万哪。” “嗬!”御手洗点头。 “这可就足够形成动机啦。两个人如果还有那两万股,现在就值五千万了,减掉购买的两千两百万,亏了两千八百万呀!不光金钱损失,被吹田骗得团团转,两人更是恨得牙根痒痒——人为财死,股票市场上真是杀人不见血啊。现在,两个人在各处的酒店喝醉了就大骂吹田,口口声声非杀了他不可,不知道多少人都听见了。他们还说,绝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 “本来吹田这手是够黑的,不过也算事出有因,吹田电饰的经营状态好像到现在一直都没上道呢。吹田自己也认真考虑过要不要放弃公司,自己找个大企业就职。但这些想法都被公司里职员拼命恳求打消了。毕竟如果没有吹田电饰的话,刚才说的那个北川有一技之长,总能找点事做,可剩下的四个人就走投无路了,只怕不得不去买什么‘兼职新闻’之类的另找出路。 “总之,吹田电饰开了这几年,一直是自给自足的状态,除了这么个招牌店就不剩下什么了。要是有自己的霓虹灯管生产线和工人也还罢了,他们却没有——霓虹灯的生意总是外包的——存不下多少家当。吹田社长为此经常很烦恼,所以他一会儿卖掉G精机的股票,又想办法盘回来,公司才能一息尚存。这次好不容易赚到一笔大的,公司能够保住了,职员都一样高兴,跟社长一起又喝酒又庆祝的……想不到这么快社长就被杀了,大家都黯然失色啊。就是这样,尽管吹田耍了欺诈的手段,却也有情可原,让人骂不出来——当然,石原和马场肯定不会这么想的。” “我明白了。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准备手铐了嘛。”御手洗百无聊赖地说,言下之意是,这种案子有什么困难的? “可惜并不如此。”竹越警官重重地强调。 “什么意思?”※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有个‘数码锁’,挡在我们面前。” “老师也知道吧?小小的像玩具似的那种皮包用锁,有三层重叠的数字转盘,只有把设定好的数字成列对上三个转盘外有标记的地方,锁才能打开——这就是数码锁。” “我知道那种锁啊。不过怎么会是这种锁挡道呢?难得吹田久朗的尸体被关进金库,还锁着数码锁吗?” 御手洗在警官面前没轻没重地乱说,想不到竹越警官一瞬间竟有种“真是败给他了”的表情。 “这个……还真是这样的。吹田社长躺在公司里的沙发上死亡,可吹田电饰里外锁得严严实实的,这个数码锁就在侧面通道外面的门上。也就是说,这个现场跟上次梅泽家的事件同样,也是密室状态。就因为有这个情况,估计老师也有兴趣,所以我才来拜访。” 御手洗的兴致被勾上来一点,总算坐直身子: “是密室?你说都上了锁是吧?为什么要形成密室?凶手有什么必要把现场设计成密室呢?” “就是这里不明白啊。” 御手洗洁的问候:数码锁 第三章 【御手洗洁的问候:数码锁】 “出口一共有几个?” “两个。我准备了示意图:一个出口就是这道卷门,面向道路整个门面都是卷门。这道门是从内侧上锁的,放下卷门,把卷门最下面的销子推到左右两侧的滑槽里就可以锁住。” “这么说,卷门只能从内侧打开吗?也就是说,不进入室内就不能解锁?” “不,不是这样的。从内侧当然可以像刚才说的那样,简单地开锁上锁,不过从外侧用钥匙也同样可以做到。卷门外面有钥匙孔,钥匙由卡车上班的那些职员中年纪最大的秋田辰男保管。十二号早上,也是这个秋田辰男用钥匙打开卷门进去之后才发现了死者。这把钥匙只有职员秋田一个人拿着。一共有两把钥匙,另一个在社长手上,连北川幸男都没有。” “原来如此。那么,有数码锁的是侧面的出口吧?” “是的。这里写着‘内侧木门’,确实一点都没错,只有一道木门板,可以出入侧面的小道。那个玩意儿似的数码锁就装在这道门下面,冲着外头路面上。其实这个锁头用什么东西一敲就开,门板也不怎么结实,一脚踹开也不是不可能,但却完全没有那种痕迹——这里没有强行打破的迹象。” “这么说,不管多像玩具,三个密码不对上门也打不开是吧?” “没错。这里没有打开的痕迹,可是……” “知道密码的都有哪些人?” “谁都不知道。” “谁都不知道?!” “是的。本来知道密码的只有社长一个人。吹田社长买了这个锁,自己设定了密码。好像社长说这个如果告诉职员,一定会泄漏给外人,只要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好了——连老婆都没告诉。不过也就是说说罢了,根本没人会用这道木门的。只要开关外面的卷门就足够日常使用了。” “原来如此。数码锁的密码连职员都不知道,当然石原、马场他们更不可能了吧?” “正是这样,所以我们很困惑啊。” “是这样啊。”御手洗很高兴地说,充满感激似的把两手合在一起,“那么剩下的出入口就只有卷门了?” “按说是这样没错,但又不可能实现。不管怎么说,石原和马场毕竟没有卷门的钥匙啊。” “他们之前跟吹田有交往的时候,不会把钥匙偷走暗地里配一把吗?或者跟那个五个社员有往来也说不定,比如一起喝酒什么的,偷着机会的话三十分钟就可以搞定了。” “石原、马场跟吹田电饰的职员素不相识,更不可能有什么交际了。” “至于社长,他从那件事之后一直很警惕,跟那两个人也完全没有往来。再说以前吹田也不怎么信任那两个人,真能找得到那种机会吗?” “可是如果不能通过数码锁的木门的话,就只剩下卷门了吧?” “那倒是。可是开关卷门会发出很大的声音,吹田电饰租的大楼二层住着一对夫妇。这对夫妇作证说,十一号傍晚六点半左右卷门关闭,十二号早上十点前卷门打开——这是荻漥那四个人去上班时的开门声——这中间,卷门完全没有开关的声音。这种卷门会发出巨大的声响,住在二楼的人很容易察觉的。” “如果多费一点时间,一点一点慢慢打开卷门呢?那样二楼的居民就不会察觉,也不会吵醒睡在沙发上的吹田社长。” “早上八点到九点之间?那时候路上行人已经很多了啊,再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职员就会去上班。” “卷门有两把钥匙是吧?另一把在哪?” “在被杀的社长兜里,裤子右边的兜里。” “哈,这么说,事先偷走钥匙在深夜里慢慢打开卷门,假装跟吹田聊天,等他睡着了之后刺杀他,然后又慢慢放下卷门,上锁之后把钥匙放回吹田社长的口袋里——这样是不可能的吧,石冈君?” “这不是废话嘛!” “不管怎么说,关闭卷门的时间都是早上八点到九点这个时间段是吧。竹越警官,这时候路上行人很多吗?” “相当多,有很多上班中的职员来来往往的。” “没有目击者吗?” “目前还没有。” “要是我一定会避免从冲外的卷门出入。怀着那种目的,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走里面的木门。那是在小巷子的尽头吧?” “是的。而且当时门口堆着很多放材料的纸箱子,蹲下身就不会被来往的路人看见了。” “而且蹲下身去试数码锁也不会有人看见是吧……这里有没有指纹什么的?” “只有吹田社长的。凶手就算从这里侵入,也会带上手套吧——刀子也同样。”※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哦……”御手洗思索着, “另外这马场和石原,不管他们是从卷门还是从木门进入,犯罪的可能性呢?死亡时段里他们有没有不正常证明?” “时间上倒也有可能。关于他们两人的情况我再说详细一些吧:首先是马场和夫,三十九岁。他是老老实实在贸易公司上班的人。据说十二月十二日,他跟平常一样早上八点二十分从四谷的公寓出发。这点有他的妻子作证,出公寓的时候还碰上了管理员,也有证词。 “从马场的公寓到四谷站步行要走十分钟左右,中途不会经过现场,因为公寓跟现场夹着四谷站,在两个方向。他九点五分前就到了八重洲的公司,还打了计时卡。卡上清清楚楚的表明是八点五十五分,而且进入公司的时间不只有计时卡,还有马场公司的同事可以证明,因此九点五分前,他到达公司是不会有错的。” “这样的话,按常识十二月十二日马厂和夫早上只有做电车上班的时间。当然,不能排除他开车迅速到吹田电饰绕上一圈的可能性。不过,马场没有驾驶执照。” “另一方面,不那么老实上班的石原修造,他的不在场证明也很模糊,跟没有差不多。本来早上八点到九点这个时间就是很难提出不在场证明的,老实勤勉的人正在上班途中。而花花公子呢,这时候还没睡醒呢——石原修造也不例外,我们查了,他果然在床上睡觉。” 竹越警官一边看着笔记一边说明,下意识地变成了搜查会议的口吻,好像这种说话方式已经烙印在身上了似的, “所谓在床上睡觉,不巧并不是在他自己家里,而是在千骀谷的情人家中,情况也就比较麻烦。据说他中午十二点才起床,一直睡在他旁边的女子可以作证,不过证言的可信度还有疑问。石原有驾驶执照,也有车。但是他的车十一、十二号一直停在中野坂上的包月停车场里没有动过。这一点从他妻子开始,停车场附近的人都作证了。因此犯罪时间他的车子并没有动过是肯定的,但千骀谷到四谷也就是唇齿之间的距离,做电车不过两站罢了。” “原来如此。他们本人对案子怎么说?” “都说自己毫无关系,虽然怨恨吹田,但杀了他绝对是无稽之谈。” “这样啊。那么,请详细告诉我职员们的情况吧。” “您说北川幸男吗?这个男人三十四岁,本事不错,可以当吹田社长的膀臂。他只有妻子,在四谷离公司步行十五分钟左右的地方租住公寓。再来就是住在荻漥开卡车上班的四人组。最年长的是秋田辰男,就是他保管卷门钥匙,二十六岁。还有大久保修一,二十四岁;土物纯太郎,二十一岁;宫田诚,十七岁。除了最年轻的宫田,其他人都有驾照。不过除了北川,别人都不会自己画招牌。他们的工作主要都是搬运招牌,还有爬高下低的装卸什么的。这也是需要熟练技巧的工作呀。” “宿舍在哪里?” “他们的住所吗?杉并区天沼2-41-X号。” “吹田电饰呢?” “新宿区四谷1-6-X号。”(按照JR中央快速线的站牌,荻漥站离四谷站中间有四个站头,坐电车单程15分钟左右。) “哦,这样啊。”御手洗好像根本没打算记,问了也白问似的。 “怎么样,以上案情都介绍完了。老师有什么想法,请务必告诉我。” “除了石原、马场两人之外,还有别的嫌疑人吗?” “完全看不出来。” “可不能这么确定吧。” “您说不能限定在这两人身上吗?” “不是完全不可能吧。比如说,可以完全否定单纯盗窃的可能性吗?小偷溜进去想偷东西,却出乎意料地发现社长在里面睡觉,怕他起来发现就把他杀了?” “应该不可能。首先,吹田社长附近的作业台上放着他脱下来的外套,他盖着毯子睡觉,而外套内袋里就有钱包,里面放了四十七万元的现金。这笔现金完全没有动过。” “哦,还有这回事!”这样一来,御手洗更高兴了,手掌合在一起。我在这一瞬间看到他蠢蠢欲动的样子,“既然是公司,室内自然也有电话了?” “当然。” “那么这马场和石原跟吹田三个人既然是投机组合,自然彼此也很熟了?” “算是吧。” “那把这个不可能的案件变成可能的方法也不是完全没有嘛。” “您这么说的意思是?” “如果这两人是共犯的话,怎么样都行啊。不管哪一个,打电话把吹田叫到外面来,趁着十一号酒店还开门的时候跟吹田一起喝酒,把他灌醉了,偷出卷门的钥匙。再把钥匙交给等待着的另一个人,由这个人打开卷门,再把钥匙还给酒店的同伴,同伴再暗地里把钥匙放回吹田身上。然后犯人回到敞着门的吹田电饰,进入室内,在置物架什么的地方藏起来等着吹田,卷门反正可以从内侧上锁。” “但是这真的可能吗?”竹越警官立刻反驳道。 “二楼居民的证言吗?但是那不是指卷门刷的一下开到天花板的情况吗?那个声音确实很大,但如果只开能让一个人屈着身子钻进去的缝隙的话,并不需要很高,慢慢地开声音并不会很大的吧?” “可是按您所说的方法,卷门的钥匙还留在室内啊。不管是石原还是马场留在现场,就算能轻轻松松地杀掉吹田,事儿办完了出到外面,还是不能锁上卷门啊!” “那从吹田那里偷钥匙的时候就另配一把如何呢?” 竹越警官摇摇头,好像受够了似的:“那个时候哪有锁匠还开门营业啊?” “再说,刚刚耍了手段买卖股票,吹田社长哪会那么轻易地被那两个人的电话叫出去啊?”我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候也忍不住说。 “再说啊老师,石原修造十一号直到深夜都有可靠的不在场证明,他直到深夜三点左右都在经营自己的点,店里的职员和很多客人都可以证实。马场也在银座喝酒直到十一点,也有店里的人可以证明。然后他的家人作证,他刚过十二点的时候就回到家里了。” “是吗,真可惜!那这条线就没戏了。”御手洗一边说一边精神抖擞地站起来。但我看得出来,这句话背后他其实欣喜异常,在心里估计着他的真意。 “老师,我想问问,数码锁的组合一共有多少种?”竹越警官向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的御手洗问道。 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御手洗沉思着没有说话。他盯着地板,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而停下来念叨着什么。 “喂,御手洗君!”我忍不住说。但他并没有一向迅速行动的样子,好像心里被什么事情占住,完全入迷了似的。 没办法,我们一直干等着。他踢了踢打好包的东西,终于开口答话:“石冈君。”御手洗说,“你自己房间的东西打包没有?” “还没收拾好呢。”我答道。我们本来打算各自收拾好东西,离开这个房子,一起搬到横滨马车道更大的房子去。 “现在赶快去你的公寓吧,然后一起收拾东西。” “御手洗君,这件事晚点不也行吗!” “不,现在立刻去,这样最好。” “喂,御手洗君,等一下!”我赶紧独善其身似的提醒御手洗,“数码锁的事呢?到底有多少种组合?” “什么?”御手洗停止收拾东西,反问道。 “数码锁?啊,那个!数码锁啊。那个数码锁的数字是从一到九还是也包括零的?” “也包括零。” “那么就是十个数字。石冈君,你知道九个人的棒球打击顺序有多少种可能吗?” “不知道呀。” “是九的阶乘,9×8×7×6×5×4×3×2×1,362880种。眼下这个等于十个人的棒球队,也就是10×9×8×7×6×5×4×3×2×1,共有3628800种组合。” “数码锁的组合有那么多吗?” “是的。从111开始,112、113,一个一个试过去的话,假设每试一个要花两秒钟,全部试完就要花7257600秒。” “这是多少小时?” “7257600秒除以60是120960分钟,再除以60是2016,也就是2016小时,除以一天二十四小时等于八十四,也就是说,要全试遍得花八十四天,两个半月以上呢。” 真是惊人的计算,御手洗就这么凭空算着。 “八十四天,那根本不可能啊。”我听见竹越警官念叨着。 (我也知道这计算完全瞎扯,十个数码三位的密码锁分明只有1000种组合。原作这里就是这么写的……看到这里大惊,赶紧猛查了一通评价,后面的情节我还没看到,但根据评论这似乎是作者有意卖关子。所以鸡蛋不要朝我砸。) 御手洗洁的问候:数码锁 第四章 【御手洗洁的问候:数码锁】 坐上中央线电车,我们就哪种口味的三明治最好吃展开了热烈讨论。电车门打开,御手洗二话不说就下车,我也什么都没想跟着下了车。等我注意我们下车的地方离目的地西荻漥还有一站的时候,电车门已经关上了。 “御手洗君,才到荻漥站呀!”我说。 哎呀是嘛,御手洗满不在乎似的:“这也是种缘分吧,正好在这下车了,就在街上逛逛吧。” “为什么?” “去吹田电饰的单身公寓看看吧。” 杉并区天沼2-41-X这个地址,御手洗记得清清楚楚。他这个人,不管多大牌的人名字都记不住,却非常擅长记数字——顺便一说,圆周率他能背到小数点以后三百位。记住这个又没什么好处,但要他说,只是毫不费力的顺便一记而已。 这是御手洗曾经兴致勃勃地跟我说过的。他说每个数字都有强烈的个性,“一”和“二”的性格就全然不同。他认为,“一”像美国总统似的高高在上,“二”却是个随风倒没主见的软脚虾。这种个性的差别比人的长相差别还得,非常容易识别。掌握了这点,数字就非常容易印入头脑。 不管怎么说,到达荻漥的吹田公寓时天已经黑了。我们很快找到了被杀的吹田久朗的兄嫂家,也就是那四个年轻人的住所。每一栋公寓的玄关都很气派,只有吹田家的与众不同。 玄关前停放着写着“吹田电饰”四个大字的卡车。卡车相当大型,是载货后斗上没有顶也没有棚子的那种。估计四个职员都在家,社长被杀了,自然也不用上班。 摁下玄关的门铃,屋里有个女性的声音答话,有金属装饰的大门很快打开了。 我惊讶得瞪大眼睛——前来开门的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美人,皮肤白皙,个子有点偏矮,不过直鼻秀目,真是非常漂亮。 “我们贸然前来拜访,是受到搜查一课竹越警官的委托调查案件,想跟吹田电饰的四个职员见面谈一下。” “啊……您贵姓?” “我姓御手洗。” “请稍等,我跟父亲说一声。” 她有一点犹豫。也是理所当然的,光听这么一通莫名其妙的介绍,连我们的名字都不知道,自然有点不放心。 片刻,重重地脚步声从里面传来,一个体格壮硕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他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年纪。 “我是吹田。”大个男人说,“请问有什么事?” 御手洗把那番莫名其妙的自我介绍又重复了一遍。 “请让我看一下您的名片。”吹田生硬地说。我在旁边慌了神:我们哪来的名片?※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至少御手洗不可能有这种场合下递得出手的名片啊。 没想到御手洗立刻从外套内兜里取出一张白纸片递给对方,吓了我一跳。大个男人似乎有点老花眼,眯着眼睛,眼角堆满皱纹。看了名片之后他问:“您是私家侦探?” “是的。”御手洗平静地回答。 “哦,我都不知道还真有这种人啊。那个人呢?” “是我的助手。”御手洗说,“他今天刚刚进入公司,还没有名片呢。” “那好吧,先请进来。喂,靖子,泡茶!” “打扰了。”御手洗一边说一边脱鞋。 我们来到玄关内侧的客厅。 “您的名字还真奇怪嘛。” 吹田久朗的哥哥健硕的身体好像很委屈似的窝到椅子上,感叹着。 “是啊……” “‘厕所’先生?”(御手洗一般发音otearai,厕所——棒槌学堂注) “不,念做mitarai……”好像要拦住对方的话似的,御手洗赶紧说。 初次见面的人跟他几乎都要出现这种对话,真是他命中注定。我每每从旁观察,简直忍不住替他统计一下这种场景的出现概率。 “您的事务所在横滨马车道?” “正是。” 看来御手洗早就把马车道的地址印在名片上了。 “不过,日本像您这样的私家侦探可不少啊。” “是很多呀,光横滨就有好几家。不过大部分都是专门调查外遇的。” “您有什么不同吗?” “我只接手警察束手无策的案件。不过,您是去世的吹田久朗的哥哥是吧?请教您的名字是?” “我叫吉文。” “吹田吉文先生,您家的公寓是提供给吹田电饰当单身宿舍的吧?” “是的。” “那您的职业就是经营出租公寓吗?” “不,不是这回事。我在新宿P超市上班。今天刚好下班比较早。我在那里当部门经理。” “吹田电饰的四个人,每天早上都从这里开卡车上班吗?” “是的。” “不过这条路上堵车可够厉害的呀。” “啊,可不是很堵嘛。毕竟从这里到四谷,只能沿着青梅街道至新宿通道这一条路直走。这是最短的距离了。荻漥、四谷都在这一条线上。” “另外,从青梅街道往新宿反方向走一点,经过四面道进入环八线,在高井户的地方可以进入首都高速。这样要绕远,而且也不省什么时间。即使上了高速路,早上高峰期也堵车堵得厉害,还不如省下高速路通过费的好——所以他们总是沿着青梅街道直走。” “大概要花多少时间?” “嗯,要快两个小时吧?平常都是八点钟出发,到公司最早也要九点半了呢。” 御手洗洁的问候:数码锁 第五章 【御手洗洁的问候:数码锁】 “所以我弟弟也跟他们说过,只要八点钟出门就行了,至于是九点半到还是十点到,都得看路上的情况了。” “怎么证明八点从这里出发了呢?” “我女儿靖子会确认的。平常我女儿和妻子都会照顾公寓里那些职员。” “原来如此。我想见见他们四个人,特别想问问有公司钥匙的秋田辰男先生。” “那让我女儿带您去吧。那孩子跟他们四个很熟……不过她泡茶还真够慢的,我去叫她吧,失陪一下。” 吹田吉文无精打采地站起来往楼道走去。我小声问御手洗:“你什么时候变成私家侦探了?” “今天开始,今天刚刚送到的。我认识一个印制名片的人,以前就动不动缠着问我要不要印名片,真麻烦啊。你要不要也印一份?” “我可不想印‘私家侦探’的名号。” 这一说御手洗倒琢磨起来了:“要是印上警察就好了……” “不想做占星术士了?” “还做呀。以前我是对犯罪研究有兴趣的占星术士,今天开始就是对占星术有兴趣的犯罪研究者啦。” “以前你还说自己是对占星术有兴趣的音乐家来着?还挺忙活。” “虽说让人不好受,之前梅泽家的案子还是很有意思的呀。” “谁知道你下次又要当什么……” 这时候吹田靖子来到客厅,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三杯红茶。 “吹田电饰的四个职员现在都在自己房间吗?”御手洗向吹田靖子问道。 “是,我想他们都在。他们都有点消沉。” “啊,请坐下说话。”御手洗说。 吹田靖子坐在我对面,她父亲吉文也走进来,坐回原位。 我一直看着她的脸,暗地感叹,真是个大美人啊。御手洗态度也很殷勤友善,看来连我这个性别扭的朋友都被美人的魅力折服了。 “秋田先生是什么样的人?” “秋田君年纪最大,是个很干练的人。体格高大,声音也很宏亮……” “原来如此。按年龄顺序,接下来是……” “是大久保君。” “大久保先生如何呢?” “他是个爱开玩笑的喜剧人物,做事有点粗心莽撞,不过不会招人讨厌。” “然后是土屋先生吧?” “他也很精明能干,也算有点狡猾吧。但他工作做得很认真,叔父相当信赖他。” “还有一个人吧?” “是宫田君。他还年轻,是给大家帮忙的。是个老实诚恳的孩子呢。” “大家都是怎么找到这份工作的?” “熟人介绍,或者是看到报纸广告来的。” “原来如此。另外一个是北川先生吧?” “我对北川先生不熟,不过听说他是很优秀的人才。” “去世的吹田社长是怎么样的人呢?” “嗯,他实在是个不错的男人。虽说我当哥哥的这么说是有亲情的关系,不过他很照顾手下人,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啊。”兄长吉文说。 “靖子小姐认为呢?” “我也觉得是。叔父性格开朗,住我家的四个人都‘老爷子老爷子’地叫他,相当崇敬他呢。真是做梦都想不到他会遇上那种事。对我来说他也是很理想的叔父啊。” “是这样啊。那么他工作上有什么对头吗?” “那倒是有的。我弟弟怎么说也是自立门户的一家之主,有对手也是当然的。还有什么石原,什么马场的,因为股票的事对我弟弟怀恨。这从何说起呢!是他们怀恨的人不对,本来这世上就是有胜有负的,情况反过来的话,他们也同样会那么干,怎么能怪我弟弟。” “那请带我到那四人的房间看看吧。”御手洗说。 吹田靖子带着我们三个人来到走廊,从窗户往外能看见吹田电饰的卡车。冬日的阳光消失前最后的残阳,冷冷地洒在卡车上。 “他们四个人开的就是这个卡车吧?” “座席上只能坐三个人。”吹田靖子说,“所以年纪最小的宫田君总是裹着毯子坐在后车斗上。” “那真可怜啊,很冷的吧。” “冬天可是够呛的。” 我们经过房间,几个职员却都不在,只有宫田君一个人在房间里。 吹田靖子敲敲门,进入宫田诚的房间。他本来好像俯在桌子上,突然仰起脸,见我们跟在后面走进去,吃了一惊。他似乎正趴在桌子上做汽车模型。 “大家呢?”靖子问。 “他们说去吉祥寺喝酒了。”宫田诚小声答道。 “哎呀。到晚饭的时候回得来吗?” “哦!做得真不错呀!”墙上有个摆装饰品的价值,御手洗站在那里兴奋地感叹着。一进房间御手洗就不客气的转来转去,最后驻足在最感兴趣的那个角落。※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做得很精巧,颜色也上得仔细,相当不错呢。你真是很有做模型的天赋哟。过去我也做得不少……” 御手洗盯着墙壁一角,语气相当入神, “我也做塑料模型,不过最吸引我的还是电动模型车。hO的电动机车做得真是一流。商场里电动机车卖场的玻璃柜台,对我来说简直是天堂。我常常趴在那里一看一整天都看不够,光想着,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东西呢!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下了坚定的决心,一从大人那拿到零花钱就做各种各样的山呀房子呀河流之类的规划模板。说起这事是因为,你这些机车模型都很精致,建筑树木之类的模型却很粗糙,这点让我没法感动。 “我那时候决心,以后成了大人一定要做出比那些好一百倍的东西来,不过现在对模型的爱好多少淡薄了一些,梦想也不再提了。 “这真让人痛心。真是痛苦莫及啊!白白长了个子,身心还是被无聊的世俗人情所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走上了岔路。早都忘了什么时候还抱有那种纯粹的情怀了。进入成人世界,真的会更快乐吗?分明越来越无聊了。” 御手洗交叉着手臂站在那思考着。 房间的主人完全被他弄懵了。素不相识的两个陌生男人突然跑进自己的房间,其中一个自顾自发表莫名其妙的长篇演说,说着说着又陷入沉默……他不知所措也是理所当然,我很同情这内向的少年,他大概都想不起来问问,这男人到底是谁啊? “这两位是侦探哟,来调查吹田社长的事儿的。他们想见见秋田君你,不过……” “不不,没关系。”御手洗突然转过身来说,“我已经知道凶手和案件的来龙去脉了,这个案子解决了。不管这些,你是几月几日的生日?” “一月八号……”宫田诚小声回答。 “那就是摩羯座了。一月八日的话,很喜欢音乐的吧?” “并不是很喜欢。” “没这回事,你就是喜欢。” 御手洗满不在乎地主张。人家的性格当然是本人最清楚了,谁要他多嘴? “出生时间是早上七点左右?不知道吗?真遗憾。” 然后御手洗也不管人家欢不欢迎,径直坐了三十多分钟,还是看不到另外三人归来的样子才起身。 “刚才宫田君说不喜欢音乐,其实好像挺喜欢的呢。他买过山口百惠的磁带,跟我打了招呼到客厅去听。不过很快就听腻了似的,磁带还放在那里。”到走廊之后吹田靖子说。 “不过他平常的兴趣都是做模型吧?” “好像是的吧……不过要说起来,他最大的愿望是去银座吃饭。” “去银座吃饭?” “是啊。他现在一点一点地存钱,希望有一天去银座最好的法式餐厅吃饭。那是他从小以来的梦想啊,那孩子,老家在乡下,家境并不富裕,好像是有人把他拜托给我妈妈照顾的。” “哦,是这样啊。” “不知道他为什么有这种兴趣,我妈妈以前跟我说的。那孩子什么事情都愿意跟我妈妈商量,毕竟他不是还在跟妈妈撒娇的年纪吗?难怪的。” “你母亲现在在哪?” “去买东西了。” “他是在什么样的家庭里长大的?” “他不太愿意别人问起,身世很可怜呢。不过好像有什么复杂的内情似的,他妈妈是津轻的陪酒女郎,跟店里的客人私奔了,还带着诚君。那男人为人不好,对诚君很凶暴,后来那男人又跟他妈妈有了小孩,更没人疼爱他了。他在中学毕业典礼那天离家出走,一个人来到东京的。” “哦,为什么来东京?有认识的人吗?” “好像没有。” “那为什么要到东京来呢?” “大概还是很憧憬这里吧。” “不能去找他的生父吗?” “好像他爸爸也再婚了。” “啊,原来是这样。来到东京以后连栖身之地都没有吗?” “好像他在上野看到报纸上的招聘广告,马上就徒步走着来叔父的公司了。” “这样啊。那他是被吹田先生收留的啊。” “是的。” “那吹田先生是有恩于他喽?社长相当于宫田君的双亲呢。” “嗯。不过好像最疼他的是北川先生。” “是这样啊。” “不过他挺受女性欢迎的,长得多可爱呀。我妈妈可疼他的不得了。” “你也是吗?” “我对年纪小的没兴趣。” 吹田靖子似乎蛮喜欢我们的,语气轻松随意,还把我们送到门口。最后她很惋惜似的慢慢穿上鞋送我们到外面道路上,还说:“方便的话欢迎再来。我还是第一次认识侦探先生呢,希望跟你们成为朋友。” 大美人这么说,御手洗也受宠若惊吧:“那真是我的荣幸。我一定会再来拜访的。”他说——这是真心还是应酬,他后来一直没有告诉我——看她慢慢走回公寓,御手洗似乎对吹田靖子也颇感兴趣。 “真是美女啊。”太阳完全落山了,一边沿着街道往车站走,我一边对御手洗说。 “是啊。”他也老实承认了。 “不过很遗憾,大半职员都没见到呢。” “没关系,这样还有理由再去公寓一趟。” “你到底去那个公寓干什么的?”我忍不住问道。有心认真对待这件事的话,与荻漥的吹田公寓相比,去四谷或者中野坂上见见马场、石原才更重要吧。 然而御手洗似乎没有认真对待这事的意思。 “去那的理由只有一个。”他很高兴似的从外套里取出那一沓名片,“就是想用用这些名片啦。也给你两三张吧?” “一张就够了。”我接过来,借着街灯看上面的字,“可是你这名片也够奇怪的嘛——私家侦探御手洗洁。” 今天应该是十二月十七日,想想看倒也值得纪念——也算是私家侦探御手洗洁诞生的日子呢。 “没办法,日本人就是这习惯,不看名片就不放心。也就是个心理安慰罢了,不过要是没有这东西,人人见面的时候就可以完全信口开河了。” “快到车站了,这对面有个很老的C西餐店,在那吃了晚饭,今晚我们就在这分了吧。” 然后我们按他的提案吃了饭,在车站前分头离开。我还想他会不会来帮我搬东西呢,可是全都晚了。 御手洗洁的问候:数码锁 第六章 【御手洗洁的问候:数码锁】 接下来差不多一周时间,御手洗总是趁着搬家的空儿跑去荻漥的吹田公寓——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当时老奇怪他跑到哪儿去了。 合同上写得只要年内搬过去就行,其他方面一切随意。御手洗经常捧着蛋糕盒子乐颠颠地跑到荻漥去,看到他那幅样子我倒有点不爽——之前这家伙对什么样的美女都没上过心,这次倒是怎么回事呢? 她好像也常常打电话来,两人的关系进展得似乎挺快。 御手洗这人,光从外表来说还算挺帅的男人呢。我对他的个性太了解,到底很难认为他有多英俊,不过他个子很高。本来嘛,女性方面也各有各的偏好,偶尔出现点奇迹,他受女性欢迎也不是那么不可思议的事。 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前夜,街上到处都是JingleBell的旋律,简直让人厌烦。我们吃了午饭回到房间,与外界的圣诞气氛完全隔绝,开始跟御手洗庞大的藏书做斗争。本来促成御手洗这种生活习惯粗糙的人下定搬家的决心的,就是他收集成癖的习惯弄来的一大堆连地板都快压弯掉的书。书籍堆在地板上,御手洗坐在书上,我则片刻不停地打绳子,以这种方式干活干得热火朝天,突然被打断——外面响起敲门声。 御手洗答应了一声。我不高兴起来,好不容易才正经干一会儿活,御手洗这家伙,一旦没了干劲,很难再回到这类枯燥无聊的事儿上。 不过客人却是让我使不出脾气的人——御手洗一开门,外面竟然是宫田诚少年。大概外头很冷,他鼻子冻得红红的,嘴唇也红得鲜艳,像女孩子似的。 “哎呀,你来了!”御手洗很高兴地说。 “我反正也闲着,就想来帮您搬家。”少年一边解下围巾一边说,语气开朗。围巾把他有点长的头发弄乱了,更像个女孩子。 他干活相当利索。连御手洗这么懒惰的家伙,当着客人也不太好意思偷懒,效率出乎意料地高。这样到四点左右,几乎占满了卧室的书山就收拾好大半了。 “真不好意思。”御手洗说,“我请你吃晚饭,就当谢谢你吧。不过这会先喝点大叔泡的咖啡凑合一下好了。” “你说谁大叔?”我不爽道。不过御手洗完全无视我,问少年:“你喜欢咖啡吗?” “嗯,我来东京以后就很喜欢了。东京有好多咖啡店呢。” “想不到吧?” “嗯,在公司上班的时候,休息时间也可以去喝咖啡,我很开心。”一边说着,他脸红了。 “大叔泡的咖啡虽然没有咖啡店的好,不过也不赖啦。”御手洗又说。我正琢磨着说什么反击他一下,却听到了敲门声。 御手洗无言走过去开了门。又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竹越文彦警官。他向御手洗默默致了个礼,也冲我点点头,走进房间里。 “有点事情来找您……”他说,转眼看见宫田诚少年,倒吃了一惊, “啊,你不是……?” “他是来帮我搬家的。”御手洗说。 “那我这就告辞了。”宫田诚说。 “是吗?” “嗯,我还有点事。”他说完,从警官侧面绕过去,向他背后的大门走去。※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那明天请你吃饭吧。明天有预约吗?”御手洗问。 “没有的。”少年答应了,然后冲我们点点头出去了,到走廊上后轻轻地关了门。 “以前就认识他吗?”警官问。 “不,最近才熟起来的。”御手洗一边说一边以手示意沙发。我们在乱七八糟的地上曲折地绕到待客的椅子上。 “其实事关于石原修造的,我们打算逮捕他了。”竹越坐到沙发上说。御手洗听到这话,一瞬间露出某种锐利的表情。 “中野坂上那个花花公子?可是无论石原还是马场,现在不都没有决定性证据吗?” “不,马场不可能做得了。他为人老实死板,而且不在场证明也很靠得住。” “就算石原没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不是还有数码锁这个障碍吗?如果打不开这东西,石原也进不了密室啊。” “这的确是个难关,我们也很清楚,所以至今都没对那家伙出手。我来向先生咨询,要是先生能解释出数码锁的关窍,早把那家伙抓起来了。” “可是,也不能老这样干等着啊。这案子看不出还有别的嫌疑犯,要是有其他可能性倒也罢了,可完全没线索啊。” “但是以什么由头逮捕石原呢?还没有证据吧?” “以别的名义抓起来。” 御手洗听了这话轻蔑地哼了一声,别过脸去:“别的名义啊!”。他的表情摆明了在讽刺警方“手段高明”。 “别的事情并不缺理由,他一向的行为背后又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经营的两家小吃店也不怎么地道。” “哪怕抓错出丑也没关系吗?”御手洗终于说。 “可是老师,我们也是有任务在身的人啊。”竹越警官拼命解释,“一直这么干瞪眼也是我们的耻辱啊。老师如果知道什么的话,请务必说清楚吧。” 御手洗站起来,跟平常一样背起手来在房间里来回溜达。 “竹越警官,您一开始为什么来找我的呢?如果下定了决心,就保持沉默坚持下去吧。毕竟您都找到我了嘛!” 这话里竟然有一点跟平常的御手洗不同的苦恼的感觉。 “这个……”竹越警官只说了这么一句,咬了咬嘴唇,又解释道,“所以我想听听您的指示。我这个人个性粗疏不懂礼节,不过,看到您的头脑在梅泽事件里那种优秀的发挥,我非常敬佩。所以我承认以前所有对您的不敬,恳请您的意见……我觉得这样更像个男人。” 御手洗刚站住脚,有晃晃悠悠地溜达起来,然后慢慢地摇了两三下头: “竹越警官,这么无聊的话我本不想说出口——我其实也有为您考虑的地方。我不知道在别人看来如何,但我这并不是随心所欲地乱来。”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默默地踱步。 “可是您刚才说的话很残酷——要不您自己解决吧?” “我解决不了。我没有您那么好的头脑。不管怎么说,您不说清楚我想的怎么不对的话,我现在就回署里去把石原抓起来了。” 御手洗轻轻咬咬嘴唇,我看得出他是很无奈地深呼吸了一下:“总之您打算全靠我了吗?” “没错,如您所说。”竹越警官斩钉截铁地说。 “怎么办呢!”御手洗立刻说,“真不知道您对这事了解了多少呢。您以其实比自己意识到的还要多十倍的决心,把您自己的名誉都押在我身上了呀。好吧!请再等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后,我就让您知道一切真相。” “石冈君,出去走走吧,我可不要这种咖啡。穿上外套,外面很冷的哟!” 御手洗洁的问候:数码锁 第七章 【御手洗洁的问候:数码锁】 御手洗沉默地站在东横线地铁门边,随着地铁摇摇晃晃的。我看到有空着的座位,向他示意,他也完全没有要坐的意思。 我们在涉谷、新宿换了车,坐上中央线。 “要去哪啊?”我问。 “去荻漥呀。”他没精打采地答应了。 我吃了一惊:“你不会认为凶手在荻漥吹田公寓那四个人当中吧?” 这一说,御手洗用有点不屑的眼光看了看我。 “你是手持名片堂堂正正的私家侦探呢,我本来不想说这种话,不过,只有吹田社长才有吹田电饰,那个四个人都要仰仗他呢。公司一旦崩溃,那四个人立刻就走投无路了。实际上,现在都已经无处可去了吧。这些人怎么会杀了社长?本来连动机都没有吗?是吧?” 我说完,御手洗没睡醒似的点点头。 “刚说的是一方面,另外,从物理上来说那四个人也不可能实行呀。他们那会正在卡车上,沿着青梅街道赶往上班的途中呢。那天,十二月十二日早上,青梅街道堵车堵得厉害,他们从八点上路,慢吞吞地花了一小时四十五分钟才到达四谷的公司。而且也没有捷径和其他近路,首都高速上跟青梅街道情况一样糟糕,都是大塞车。这种情况下除非像鸟儿一样飞上天,怎么可能杀得了社长?再说这还得是四个人共犯才可能实现的,四个人要不同心就不可能实现。你总不是说四个年轻的社员共谋策划……” “好啦好啦石冈君,你的担心我很感谢,不过不管就算别的案子失败,眼下这个我也不会失手的。你只要放心在旁边看着就是了。只是这案子让我有点心痛,等我准备好诱饵让犯人上钩吧。不过这次的事情,你可别在你喜欢的那些让人掌心冒汗的大众读物上透露了,不然我就把你扔在西荻不管了哦。”御手洗忧心忡忡似的说。 到达荻漥的时间跟平常差不多,傍晚时分。御手洗穿过青梅街道,寻找公用电话亭。 “我找吹田吉文有事。”他说。 我又愣住了:“吹田的哥哥?被害者的哥哥跟事件有关吗?” “真是的,你的思维还真短路!啊,那边有一个。” 御手洗钻进电话亭。我站在敞开的电话亭门口等他,听到御手洗对着电话说:“经过我的调查,已经知道犯人是谁了。对,当然会捉住他的,为了给您弟弟伸冤嘛。警察吗?他们还不知道。警察大动干戈的,会惊动犯人,他就逃跑了呀。对了,必须干净漂亮。不过,有个微妙的小问题,因此多少需要一些预算,为了您的亡弟,您愿意出这份钱吗?金额?嗯,有十五万左右就够了。” 我在旁边听得彻底晕倒。头一次听到御手洗这个对金钱全不上心的家伙居然也说出这种话来。 “收据吗?我当然会准备的,等抓住了犯人,也会详细说明这笔钱是为了什么怎样使用的,也会给您看收据的。不过,我们多少也要收一点谢礼,毕竟摆出招牌就是要做生意的嘛。这样吗,那我现在就去。哪里,一会儿就到。那么,一会儿见。” 御手洗走出电话亭,我们两人并排走向吹田公寓。我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想法,无话可说。 御手洗进了吹田家,我在外面等着。他十分钟左右以后走出来说:“回头把明细帐单送给那大叔看。” 我这时候终于按捺不住了:“御手洗君,你真让我刮目相看啊,为了收钱才印的名片吗?白天的理想论跑到哪去了?你这一天懒懒散散的也不帮我搬家,好不容易动一动,原来是收钱来了?真是佩服佩服!” “吹田久朗不是在股票上赚了一亿五千五吗?那我要十五万有什么过分的?你在以前那个案子里不也说了,这世上,金钱是超过一切的常识。有什么不对吗?”※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可没说应该采取这么厚颜无耻的手段。你这家伙真极端!这简直是讹诈嘛。真看不出来,我简直受够你了。” “讨厌我就去找别人嘛!” 御手洗在院子里绕过吹田电饰的卡车,向公寓的另一个入口走去。他为了吹田靖子跑来那么多趟,看来已经相当熟络自由了。他打开入口的门,脱下鞋子,取出客用拖鞋放在走廊上,伸脚换上。 “哎呀,又见到你了呢。”御手洗对少年说道。 “啊,御手洗先生。”少年也很高兴地回答。看见御手洗这张脸还高兴的,数遍日本列岛也没几个,看来他倒是这少数几个之一。 “你果然回来了。刚才你帮了我那么多忙,还没来得及谢你,你就回家了呀。” 想不到御手洗这话说得还挺像样。真希望他偶尔也对我说点这么近人情的话呢! 这时候,我听到吧嗒吧嗒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御手洗进了房间,我还站在廊上,很快看到来人是谁——吹田靖子。 她今天看起来更漂亮了,比上次见面的时候还美。她可能化了点妆,说不定是特地打扮的呢。为了谁呢?御手洗?不是吧……我赶紧打消这个想法。 “御手洗先生。”她冲屋里打招呼,“我听父亲说您来了,就想您肯定在这里。”她一边说一边进了房间。 “为了工作吗?” “不是啦。他帮我搬家,为了谢他,正想请他一起去吃饭。所以今天还没吃晚饭呢!” “啊,吃饭呀,那太好了。圣诞前夜在外面吃饭很浪漫哦,我也想跟御手洗先生一起吃饭呢。” 我突然觉得受宠若惊。加上美人的四人晚餐应该不赖吧! 我还以为御手洗一定会邀请她一起去,没想到我的朋友说:“吃饭呀,那好啊。下次什么时候去吧。不过今晚只想跟他一起去。” 御手洗这话简直多余,散发着冰冷的气息。我心都痛了。 “是么。”她小声答应着,好像阳光照耀在残雪上似的笑容消失了。 我的脑袋混乱了。难道御手洗不是为了她才来公寓的吗……? 这时候御手洗却对我和吹田靖子都毫不在意。他取下宫田诚挂在墙上的外套递给他,带着他从靖子眼前走过,出到走廊上。 我们从公寓离开往车站方向走,这期间我隐藏着自己的不快。御手洗那种性急的做法总是缺点人情味,我真不明白他怎么想的。 “喂,御手洗君。”我说,“你到底在想什么?竟然摆出那么冷淡的态度。刚才靖子小姐想跟你一起来呢,你难道不懂?” “御手洗先生,也叫靖子小姐一起来吧?”宫田诚也说。 我继续说:“真是的,你今天做的事简直一件比一件让人看不顺眼。到底在想什么啊你?” 走近青梅街道了。 “嗯,那我们打个车,浩浩荡荡地出发吧!”御手洗爽朗地说。我心里更别扭了。 “又要打车!你到底要去哪儿嘛?真是莫名其妙。” “你这半天都在罗嗦什么呢?我只想着要跟他一起吃饭而已。” 走上青梅街道,御手洗伸出右手,很快拦到一辆出租车。御手洗最先坐进去,然后是宫田诚,我跟在最后。 关上车门开始行驶的时候,御手洗高高兴兴地说:“司机先生,去银座四丁目!快点哦,我肚子饿死了。要上高速也行。咦?石冈君,怎么你也跟来了!” 我转脸看着侧面商店街上的圣诞装饰。 御手洗洁的问候:数码锁 第八章 【御手洗洁的问候:数码锁】 银座街道上到处都是铃儿响叮当的歌声,简直吵得人耳朵疼,圣诞前夜的气氛真是片刻也不肯离开银座这个地方。 我当时一共也没在银座喝过几次茶——当然这没什么好自豪的。就算去也是去便宜的店,连高级餐厅的门都不认识。 我想御手洗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很难想象他对这方面的知识有了解。我的不安随着他的步伐一点一点的增长着。 “好,我们去银座最好的法式餐厅吧。是MP餐厅哟,可以吃到跟香榭丽舍大街上的本店同样味道同样水准的好菜呢。” 我慌了:“啊?你知道那家餐厅?那种地方要领带正装才能进的吧?” 御手洗毫不在乎:“去吃东西怎么能把脖子勒起来,没必要的啦。” 宫田诚的表情也十分不安。我一个人咏叹:“唉!要是打了领带就好了。” MP在商业楼的地下层,搭乘充满新艺术派(ArtNouveau)风格的优雅金属装饰电梯下去,入口处有同样风格装饰的红酒架,正装的侍者一看到我们立刻笑容可掬地迎上来。厚厚的地毯连鞋子都会陷进去。听侍者说,御手洗早就预约了,他是专门来迎接的。 店里垂着我生平从未见过的豪华水晶吊灯,墙壁铺陈的显然也是高级木材,表面上也雕刻着精细的新艺术派花纹。木材表面打磨得非常精心,虽然会反光,颜色却很柔和。墙上各处还有椭圆或长方形的镂空,镶着镜子或绘画。 厚厚的红绒毯在地面上延伸,并不多的几张铺着白桌布的餐桌散落在各处,席上三三两两地坐着一些金发的客人。打着白领结的侍者带领我们绕过桌子。我感觉脚下的地毯把脚粘滞得越来越紧…… “我想坐在那边。” 餐厅内是复式结构,御手洗向侍者要求了一个豪华的螺旋楼梯上的座位。 我懵懵懂懂地上了楼梯,椅子立刻被拉开等待我们就座。我像做梦一样弯下腰,屁股到底实实在在地贴上了椅子。 白色的餐桌上有个灯罩小小的台灯,光芒闪烁不定,仔细一看原来点的是蜡烛。 桌子上已经摆放好了精致的刻着店名的盘子、刀叉,旁边立着奢华的长脚酒杯。真像做梦一样,我恍恍惚惚地展开面前的白纸。 等我意识到那白纸其实是餐单,已经过了好半天了。可是那餐单跟英文报纸差不多,到处都是英语字母。我读得懂的只有貌似价格的数字,却完全不理解意思。再说餐单上写的也不是英语——本来嘛,读也无用,我根本不知道任何法式料理的菜式名称。 我完全懵了,丝毫不知所措。我非常清楚自己的尴尬处境,身旁的侍者保持完美的姿态,礼貌地略躬着腰,却好像也在冷冷地等待我出丑的那一刻。这样下去我恐怕要做出更不可思议的举止了,比如把花瓶里的水一饮而尽,用小餐碟上的餐布抹脸、像梦游病人似的挑上一两段阿波舞……我像溺水者期待救命稻草一样望着御手洗。真是的,既然我们要花大钱来吃饭,干嘛我要这么窘迫呢?真是没天理之至。 然而御手洗却很从容,大概他平常举止诡异习惯了,到这种时候反而格外镇静吧。接着他说:“圣诞节吃火鸡就太没新意了吧,宫田君?” 看得出来宫田君也很紧张,完全不能放松。 “不过既然来了,就要火鸡好了。你们这儿的火鸡,配料可以用波尔多红酒和牛筋高汤吗?” “火鸡吗?是的,一定符合客人您的要求。” “那我就要这样了,肯定很配的。另外,既然来吃法式料理,可不能不吃肥鹅肝呀,是吧宫田君?我们要肥鹅肝酱。” “知道了。” “你怎么办呢,石冈君?” “我,我也一样就行了。”我赶紧拼命点头。 “那就照样来三份好了。另外,嗯……前菜就要老式的蜗牛吧。蜗牛也是法式料理特有的风味之一哦。石冈君,你……” “我也一样就行了!” “那也要三份好了。另外再要一份扇贝沙拉……嗯,然后还要桔子口味的葡萄蛋奶酥,和咖啡各三份。这样就差不多了吧。” “请问要什么样的酒呢?” “要赤霞珠红酒好了,一九六六年的最好。” “知道了。”※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就这样,侍者拿走了我们三人面前的餐单,平安无事地离开了。好像自己的死刑被缓期了似的,我大大放松了一把。明明是大冬天,身上可是出了一身透汗。紧张了半天好不容易放下心了,我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一直过了五分钟左右才沉住气,言辞终于可以出口了:“你可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什么时候记下了这些莫名其妙的法式大菜的名字啊?我听起来全是叽叽咕咕,跟咒语差不多,哈什么呼什么,到底是啥米碗糕?” “是foiegras和fontdeveau啦。我对法式料理很熟悉呢,以前就人类的食物写过论文来着。” 这家伙忙活得事情倒不少。 “foiegras是强化饲养的鹅的肝脏,法语就是‘肥的肝脏’的意思。世界三大珍味之一,在美食届非常有名呀。” “世界三大珍味?” “嗯,世界三大珍味,鹅肝、黑霉菌和鱼子酱。” “啊,鱼子酱我倒听说过。” “是吧?鱼子酱其实是鲟鱼的卵,洗净后用8~10%比例的食盐腌起来做熟,一般都是黑色的。以黑海出产的品质为最佳。” “黑霉菌呢?” “这是一种蘑菇,在布纳(Buna)和奈良等地的森林里可以挖掘到。西欧是它的主要产地,加入黑霉菌的牛筋高汤也是法式料理的一种菜式。” “牛筋高汤?” “就是小牛肉熬煮的汤,类似日本料理里用肉筋和骨头熬的汤,是法式料理里最提味的。材料是小牛的筋、骨和肉,这家法式餐厅平常跟盐、胡椒、酱汁一样,总是做好了备着的。” “哦。”我真是服了,“想不到你竟是个美食通。平常你都吃得马马虎虎的,可看不出来呀!” “我也不算什么美食通,只不过对人类的根本需求之一——食欲,这方面很有兴趣而已。”御手洗兴致勃勃地说,“我对自己有好几个要求。其中之一就是变成食物的专家。其实我原则上是不吃动物的肉的,最多直刺鸡和火鸡而已。原因说来话长,下次再说吧。” 红酒送上来了,打开瓶塞后,侍者慢慢地给每个人的杯子里都斟上酒。御手洗举杯:“来,为了圣诞干杯吧,MerryCmas!”他轻轻说完,宫田君迟疑地把酒杯端到唇边,在口中含了一点点那红色的液体。 “对了,你还没成年呢。不过今天就不计较了吧,圣诞节呢。责任有我负。”御手洗亲切地说。 终于开始上菜了,桌子被大小的盘子覆住。 “来,宫田君,别客气。还想吃什么尽管说。” “好的。” 少年的眼中熠熠生辉。我从来没见过御手洗这么温柔亲切的样子。 圣诞前夜,梦幻般的美食。柔和的灯光下,小提琴的乐曲静静地流淌,蜡烛的光芒柔柔地照着我们手中的刀叉。外面的喧嚣传不到店里,我全然忘却了这里是银座的一角,仿佛置身法国森林中的地道餐厅。 味道果然了得。我这一辈子大概都不会忘记这顿饭。对宫田诚少年来说,应该也是毕生难忘的一夜吧。 “怎么样,你还想去什么地方吗?”饭后喝着咖啡,御手洗又问那少年,“今天是圣诞夜,你不要客气。” “我已经很饱了。” “不要吃的也可以呀。” 少年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出一个我意想不到的地方:“我想上东京塔看看。”他说。 御手洗似乎也吃了一惊。不过不知为何,他什么都没问。 “那我们这就出发吧。石冈君,再磨磨蹭蹭的,圣诞夜就过去了哦!”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 大概没有东京本地人会叫出租车开向东京塔吧,出租车司机投出别有兴趣的目光,大概觉得我们要么是登高爱好者,要么是喝高了头脑不清的东京人吧。承受着这样的目光一路来到东京塔,这里也充斥着圣诞音乐。 一下第一展望台的电梯,巨大的玻璃窗展现在眼前。好像撒了发光的金砂一般,东京的夜景光芒闪闪。宫田少年轻轻发出欢呼,疾步走上去观赏。 我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色。不过像这样高高在上的俯瞰都市的夜景,总是会打动人心灵深处。<strike>http://wwrike> 宫田诚用扶手支撑着身体,探出上半身,额头使劲靠近玻璃,我们也跟着他凑近扶手,眺望着直到地平线尽头的那一片灯海。 我半晌无言地俯视下方,身边的御手洗也沉默地站着。宫田少年沿着扶手慢慢地走着,离我们稍微有点距离。我说:“不管看过多少次,都市的夜景毕竟很美啊。” 我第一次看到东京夜景,是在新建的新宿高层建筑上。想想看,我那时候也倍受感动。宫田少年今晚可能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美景,他现在必定也很受震撼吧。 “这就是东京啊。” 我并没有对谁说,只是独自念叨着。突然抬头去看宫田少年时,发现他虽然背对着我们,却在用左手擦拭脸颊。 他哭了……?!我愕然了,为什么? “这样的光辉下面,寄居着多少孤独的灵魂啊。” 这时候御手洗的声音响起,引我转过头去。只能看见他的侧脸,而他声音深处隐隐有种怒气:“但是他们身边还有数不清的常识性的普通人,为自己的生存忙忙碌碌,怎么会考虑到拯救寂寞的灵魂这样超出常识的事情呢!” 他一说,我又看看宫田少年。 “我在东京住了很久,也从来没上过东京塔呢。” 御手洗说完自己似乎也有一厘米左右的反省的意思。然后又恢复了平常的口气:“我以前也看见过与此相似的风景呢。你知道是什么吗?” “这个……”我摇摇头。 我又一次无声地眺望那无边的光点。大部分光点都静止不动,看久了会产生自己浮在空间之中的错觉。有种宁静的,音乐性的印象。 “是什么呢?大海吗?”我说。 “以前我坐飞机飞过富士山麓。现在就想起那是眺望的情景了。” “啊,是树海呀!” “没错。那真美啊。一片青翠,好像最上等的毛线编织出来的绒毯似的。那种美丽也不亚于这片景色哦。从飞机上看不到碧绿树海的尽头,我当时可兴奋了。” “我想,这最高级的地毯下面,到底有什么样的天国呢?其实却不是这样。根本不是这么美好的环境。一旦踏进去,那就是不能回头的弱肉强食的丛林。强者可以咬杀啃噬弱者,弱者最多发出几声惨叫罢了——连他们的悲鸣都穿不到那绿色的棚顶之上。如果我的耳朵有现在的百万倍敏感的话,一定会听到很多绿树下的哀号吧。” “这里也一样。那些光芒照耀的一个个地方,生活着各种各样的人。今晚,有数百万人对坐桌前品尝着美味的蛋糕吧。可是,那些与蛋糕无缘的场所,也有痛苦悲鸣的可怜人。只是我们的耳力太差,感受不到他们的声音。” “这下面,也有虎狼和野狗,还有毒虫和蛇,和各种各样的细菌。另有一些力量平衡着这些腐败的东西。这个平衡稍有打破,就要引发各种事件。像我们在这些旁观者只能看到丛林中的迷路,生存其中的人却要自己选择自己的道路呢。” “不要被漂亮的屋顶所迷惑,树海的翠绿屋顶下到底如何生存,我们根本没有概念。” “是啊。” “这就是我们脚下无边的树海都市。外面装饰着美丽的光芒,那不过是种伪装罢了。光芒之下,几米见方的单位生活空间里,才能见到真正的利害关系。再怎么说我自己也好,你也好,都是这个连对方是狼还是小羊羔都无法辨认的世界中的一员罢了。” 御手洗洁的问候:数码锁 第九章 【御手洗洁的问候:数码锁】 从东京塔下来,御手洗又说想去喝千元的咖啡。当时千元的咖啡可是说出来吓人一跳的价码,我开始还以为御手洗开什么高级玩笑呢。 我们又打了车回到银座。那家咖啡厅靠近昭和大道,在歌舞伎座内侧。店里的陈设一律木造,古意盎然。一进店就踏上宽宽的木地板,红砖垒砌的壁炉里有真正火焰散发出融融暖意。 除了电灯照明以外,天花板的横梁上还垂着油灯,看来是御手洗中意的店。地板中央摆着一个小小的圣诞树,在漫天铃儿响叮当的洪流中,像这样装修简易、却摆着圣诞树的店是我们第一次见到。 我们的桌子占据窗边一角,价值千元的咖啡由小车推着慢悠悠地送上来后,留着小胡子的店主一杯一杯地放到我们面前,然后用打火机点燃茶勺上的方糖。 方糖燃着淡绿色的火光,在少年的眼里也投下一道光辉。 御手洗的目光从扫过少年,转向窗外。窗户由小小的黄色玻璃拼花组成,从外面却一点也看不出来。 我把那淡绿色的火焰扔到咖啡里,恋恋不舍地慢慢品尝。宫田少年也学着我的样子细品,而御手洗却半天没有沾唇的意思。他两肘支在桌子上,修长的手指交叉在咖啡杯上,就这样长久地无言静坐。 我跟少年都快喝完那昂贵的咖啡了,这时候,厚厚的木门发出很大的声响,一个穿着灰色大衣、似曾相识的高大男人走进来。他似乎很冷似的缩缩身子,在店里扫视了一圈,认出了我们,径直向这边走来。 “原来您在这里啊,让我好找。”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外面的寒冷,他说话有点哆哆嗦嗦的。我仔细一看这个来到我们身边的男人,原来是竹越警官。 “有什么事吗?” 御手洗终于事务性地招呼了一声,似乎对竹越警官的出现多少有点疏离感。 “有点事想跟你报告一下,我们刚才逮捕了吹田久朗那件案子的凶手。” “是石原修造吗?” 我问道,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没想到警官先生却摇了摇头。 “不,不是他。是北川幸男,吹田电饰的职员,社长的膀臂。” 御手洗交叉的手指没有一丝移动,只是一副冷冷的样子。宫田少年却像遭到晴天霹雳一样抬起头,瞪大了眼睛,嘴唇下意识地翕动着。 “经过调查发现,北川最近在喝酒的地方遭到吹田社长的过分羞辱,因此怀恨在心进行报复。” 我亲眼见到宫田少年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脸色苍白,从指尖到肩膀都颤抖起来。 “刚才把北川带回署里,讯问之后,他已经供述了自己的罪行。” “胡说!”宫田少年激动地喊。此刻他已经全身颤抖,坐都坐不住了。他稍微站起身子,差一点揪住竹越警官。 御手洗的反应真是不可思议。他从竹越警官登场以来就像化石一样丝毫不动。 “警官先生,那是假的!那不是真的。北川先生没干过那种事。北川先生是无辜的!”少年的眸子涌出泪水。 “不可能是他干的!因为,因为社长他是……” “宫田君。” 御手洗抬起右手,冷静地说,“这是你好好考虑过的结果吗。考虑清楚了再说话。这里除了你我以外还有第三人,这第三人将来会对你所说的话做出证言的。” “没关系。没关系的!既然这样,我再没什么好考虑的了。不,还不如不等这样,早点说出来就好了。只是我没勇气,才……” “竹越警官,你能到店外稍微等一会儿吗?” 御手洗又下无理命令了,竹越警官却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服从了。他推开古旧的木门,走到外面的清冷之中。 “御手洗先生,还有石冈先生,请听我说。那不是北川先生干的,北川先生不可能干出那样的事情。因为,因为社长……是我杀的!” 我大吃一惊,全身凝固,一时间失去了语言和思维。怎么回事……?! “是我杀的。所以,不可能是北川先生杀的。如果北川先生那么说,那一定是为了帮我掩饰的假话。我全都承认,请听我说。” “你不说也可以,我差不多都明白了。”御手洗说。 “不,我想说。我想让御手洗先生二位听听我的话。” 少年这是停住了语言,困惑了一阵儿。不过,看来是为了怎么表达而困惑。 “我生在青森乡下,从来没有人疼过我。只有北川先生和御手洗先生对我这么好。你们两人的恩情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不用算上我了。”御手洗说,“忘了也好。我没有像你想的那么好。我是大人了,做事情都有自己的算计。” “怎么了?您为什么这么说?”宫田诚疑惑地问。 御手洗这时充满了苦恼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好像为了把这种痛苦扔掉似的,他草草地说:“没有北川先生那么疼你啦。” 少年静静地点点头。 “北川先生真是好人。如果没有他在公司里照应,我大概早就死掉了。天气还冷的时候,我一个人来到东京,还以为东京会暖和些,因为我离开青森的时候还在下雪,东京比较靠南。可是东京也很冷,跟青森差不多……嗯,我这么说行吗?” “当然没关系。”御手洗说。 “我还从来没跟别人说过这些话,跟北川先生也没说过。不过真希望有人听我说。”※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修学旅行的时候我来过一次东京,从那时候起就非常憧憬向往这里。可是我到上野站的时候,口袋里一共只剩下一张五百元和两个十元硬币了。我爬到上野商场的楼顶上,就那样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呆着,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就算想回乡下,买票的钱都不够了。这时候我从垃圾箱里捡到一些报纸,在招聘栏里看到了吹田电饰的广告,还说供应住宿。所以我就想到那里去。我到商场的书店买了份最便宜的东京地图,花了一百二十元,那种折叠的地图。我就一边看地图一边往四谷方向走,兜里一共只有四百元,心里真的很怕。我一路上以东京塔为标志,很想爬上去看看,不过那是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没时间绕过去。那以后我也不只多少次想上去过,直到今晚您带我去之前,一直没去成。所以我今晚非常高兴。真是想象不到,东京塔那么美。 “我是早上到的上野站,赶到吹田电饰都已经傍晚了。我说看见报纸就跑来了,社长一开始说我根本不行,是北川先生拼命劝说先雇我试试,就这样社长才勉强答应。我本来无处可归,有地方收留我真是高兴极了。我在北川先生家寄居了一阵,后来搬到荻漥的公寓。公司供应早晚饭,也不要房钱,真是救了我的命。自己只要出钱买午饭就行了,不过工资有三万元,我已经很高兴了。” “三万元?就这些?!”我忍不住叫道。 “不过我完全不会干什么活,也没办法。我只能泡泡茶,跑腿买买可乐烟草之类的。我现在好歹能干点活也全亏了北川先生。他说我手很巧,手把手地教了我很多事情。我能住进荻漥的公寓也多亏了他,要是没有他我真的就死掉了。我没什么出息,也不会交际,总是被大家欺负,每次都是北川先生护着我。所以…… “我说案子的事情吧。我干出那种事是为了北川先生——社长对北川先生干了绝对不可原谅的事情。那是上周的事情,社长赚了笔钱,带我们去喝酒。他说偶尔也该叫我们去享享乐,带我们去了赤坂的俱乐部。大家都说,社长一向抠门,今天真不知道刮哪门子风了,因为他以前就连去小卖部都不会请我们的。” 因为股票赚到了吧,我想。 “赤坂的店真是好气派,有很多漂亮的女子,我吓了一跳……东京果然了不得。可是我不太喜欢这种喝酒的地方,尤其不喜欢跟社长一起。社长喝了酒就大喊大叫还特别偏执,酒品很差。我本来不想去的……要是真的没去就好了。本来我还没成年,就是半路上退出也好,那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那家店里有卡拉OK,我特别不喜欢这种东西。社长自己老是大唱特唱走音的歌,还强迫别人也唱。那次也是,他非逼着所有人一个一个唱歌。轮到我的时候,我什么都不会唱。我说我是音痴,真的不会。平常社长也就算了,只有那天醉得太厉害了不肯答应。他说这样算不上有社会活动的人,连首歌都不肯给大家唱怎么行,还是共同生活的人什么什么的,狠狠地说教了一通。 “后来他把我喝的可乐打翻了扔到地上,说不能喝这种东西,要我喝酒。他说:‘既然不会唱歌,至少也得想出一个本事来表演表演,哪怕裸舞也行,快点!不然就别想在世上混了。’他罗里罗嗦说了好多这种话,酒臭气喷了我一脸。我实在不知所措,愣在哪不会说话,社长越来越生气,抓住我胸前的衣服揪我的头发。其实这些我都能忍,要是我自己忍一忍能过去的话,我完全没关系。可是那天晚上社长无论如何也不肯容我。” “北川先生后来介入了,让我回宿舍,说我还没成年呢。我真是松了口气,也很想回去。店里的女子也说放我先走。可是社长硬是不肯。慢慢地他转向北川先生,说让我表演也是为了我好,为我着想才这样的,我平常的态度他最看不惯了。” “‘别在年轻人面前装老好人!’社长怒吼。‘你是怕被不讨年轻人的好才充好人的吧!我炒你鱿鱼!’ “他嚷了一阵,又说,‘要不然你替这家伙裸舞怎么样?’” “北川先生苦笑了,后来他说,要不然我表演一下吧。店里的人还放了不知道是谁的唱片。放了音乐以后,北川先生走到客席前的小台子上学跳脱衣舞的样子。他很擅长模仿,脱外衣和躺下来脱鞋子的样子学得跟女子一模一样,连店里的人都鼓掌。可是社长越来越猥琐,他自己又怪叫又手舞足蹈的靠近北川先生。他不光骑到北川先生身上,还硬去脱他的裤子。店里还有很多女人,都大叫着捂上脸,一通骚乱。社长竟然借着酒疯拿着北川先生的裤子跑回坐席上了。店里的人一阵爆笑,北川先生只剩下内裤,苦笑着回到座位上。他还笑了,可能并不真的在乎,可我简直气疯了。我气得控制不住,眼泪都急出来了。社长真是太卑鄙了!社长算计好了,故意说北川先生在年轻人面前显好。那个人就是醉了也满心算计。我真没用,只有气得哭。 “回到房里我也气得睡不着觉。我怎么受辱都没关系,可是北川先生是代我受辱。一向最照顾的北川先生……想到这里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社长。” 宫田诚的话戛然而止。远处别的桌上发出笑声。 “可是,真的有必要杀了他吗?”御手洗带着艰涩的表情问,“是的。我是坏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杀了别的人,等于扼杀了你自己的人生。为了那样的混蛋社长,值得你搭上自己一生吗?” “可是,御手洗先生,我不后悔。想到那件事,无论多少次我都干。”宫田诚坚决地说,御手洗盯着少年,沉默了,“所以,都是我的错。本来我应该阻止社长的,都是我没种。我不能这样一直熊下去。我想没人能懂我这种心情。我在冰冷的冬天来到东京,差点冻死,口袋里也没钱,谁也想不到我那时候有多灰心。可是北川先生救了我,我不知道多高兴,所以……” “所以十二日早上,你知道社长通宵加班,赶到了公司。” “是的。我本来下不了决心杀他,可是看到社长睡着的样子,跟那晚他醉醺醺的时候一模一样,我又生气起来,戴着手套,捡起附近的刀子……” “你是坐地铁去的吧?” “是的。” 我这时愣住了。宫田少年不是坐卡车的吗……?! “我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的时候,经常看那张在上野买的地图。所以,我知道只有从青梅街道到新宿大道的这一条直路上,地下一直有跟路面并行的地铁。沿途有好几个站。所以我坐上卡车后面的货厢往公司去的时候,总在车上想,这下面就是地铁吧?现在是跟地铁一起走吧?就这样,我想出那个办法。 “早上卡车总是走得很慢,我什么时候都可以从货厢上跳到路面上。货厢上拉着招牌之类的货物,从驾驶席看不见我,我平常又不怎么说话,谁都不会理我。所以我想,在卡车堵在地铁站附近的时候,从货厢上跳下来,坐地铁赶到公司,杀了社长以后又坐地铁回去,在四谷附近的车站路边等着卡车再爬回去,谁都不会注意到的。地铁很快,早上车有多,卡车每天都要在青梅街道上开两个小时左右,从货厢上偷偷跳下爬上的很容易,跳几次都可以。所以我每天早上都注意算过卡车通过地铁站的时间带。很有意思的事,从南阿佐谷站经过新高圆寺、东高圆寺、新中野、中野坂上几个站,每两站之间卡车都要花十分钟左右。 “那天早上,我在南阿佐谷站附近,趁着堵车跳下卡车,改坐地铁。然后我赶到公司杀死社长,那时候正好八点三十分左右,卡车才到新中野附近。然后我又坐地铁,公司离地铁四谷站出口很近。卡车来到新宿三丁目附近是八点五十分左右,继续坐地铁就会错过卡车。所以我在三丁目下了车来到地上,走到伊势丹旁边,藏在大楼的阴影里一直等到卡车到来。这时候刚好是红灯,我就爬上去了。”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原来如此,竟然还有地铁这一招啊! “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总是很寂寞。多亏北川先生救了我,他却因为我遭到那样的羞辱,我咽不下这口气,干出那样的事情,竟然还连累北川先生受怀疑。都是我不好,却害了北川先生。我总是这样,完全是个失败的人,从小就是这样,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出息。总之,我必须走了。我不能再给北川先生添麻烦了,我要去向他谢罪。那,御手洗先生,今晚真是太谢谢你了。咖啡也很好喝,法国大餐也很美味,今晚简直像做梦一样。辛苦您这样跑来跑去,真对不起。” “没关系。”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御手洗先生的恩情。我一直梦想在银座吃法国大餐,今晚真的实现了。我再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御手洗无言地翻过帐牌付了帐,匆匆地走了出去。店外,冷得缩着背的竹越警官正等在那里。 一走出去,宫田诚突然走到御手洗面前握住他的右手,两手都抓得紧紧的。然后他雪白的牙齿咬着嘴唇,眼泪纷纷掉落。 “今天真是太感谢您了。我今天太高兴了,不知道怎么谢谢您才好。”在激情的支配下,宫田诚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说,“真的,受您这么亲切招待,我都不能答谢。我这个人没用……那个……” 御手洗的右手一直给少年握着,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他一句话都没说。 “我不会忘记御手洗先生对我这么好的。” 沉默了好久,御手洗突然说:“你想要什么圣诞礼物?” “怎么了?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御手洗慢慢摇头:“要是因为别的事情跟你相识就好了。真遗憾。” 我看得出来御手洗的嘴唇轻轻颤抖。 “为什么?”少年问,御手洗有些辛酸地摇摇头。 宫田诚深深地看了御手洗好久,终于止住了,向我也微微致意之后,径直走向竹越警官。 “宫田君。” 御手洗又说。他手里握着一个信封。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钱,本来还想带你多玩玩,可是没时间了只好作罢。” 这一刹那我理解了这前后的一切。最迟今晚警察就必须把这个少年带走,所以御手洗为他竭尽全力安排了这份圣诞礼物。 不过宫田诚激动地拒绝了:“这怎么行!不用了!” 御手洗挺直身子,挥挥大手:“是吗。你不要也随便你。不能放到你口袋里的话,我就扔到垃圾箱里去!” 在那以前我从未听过御手洗这样激动的声音。那以后也没有过。 被御手洗郑重的气势压到,少年松了手,让御手洗把信封塞到他口袋里。 然后少年对我和御手洗深深地鞠了一躬,跟竹越警官并排走了。 “真的一定要犯下这种罪过吗……”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大楼转角处后,御 御手洗洁的问候:数码锁 第十章 【御手洗洁的问候:数码锁】 从那以后御手洗总是没精打采的,连累我们搬家的卡车直到十二月三十日还没能从纲岛出发。 也不知道竹越警官是不是猜到了,十二月三十一日早上专程来帮忙。毕竟不在三十一号之内搬出去的话,御手洗可能会被房东起诉的呢。 竹越警官报告说,宫田诚少年已经受审,最后会送去少年管教所。御手洗虽然很受打击的样子,不过趁着警官先生也在,总算有意开口解释了。我们坐在打好包的纸箱子和成摞的书上,聆听我朋友的解释。 “你怎么解开这个案子的?” 面对我的提问,御手洗终于也坐到行李上,答道:“推理这种东西,并不能像数学公式似的解释得那么清楚,或许跟棒球指导的作战方案有点像吧。要一路向着可能性高的方向探求。 “这次的案件也是这样。石原、马场两人都有绝对的可疑性,但是这两人降低这两人犯案的可能性的,是吹田久朗钱包里剩下的四十七万元。” “这两人动机的主要部分是金钱,很应该对钱包里的四十七万上心,趁机掠走。 “这两人落在嫌疑人范围之外还有别的原因,其中一部分跟北川相通。如果是北川干的话,按照案情岂不是太容易被怀疑了?他本人不会想不到这点的。因此我转个方向,把怀疑的目标转移到身在‘安全区’之内的人上面。 “这样以来,有几个人毫无疑问地落在‘安全区’里——乘卡车上班的通勤组。一共四个人,卡车坐席上却只能做三个人——那么剩下一人必然坐在货厢上吧?所以这个人最可疑。 “早上的青梅街道是著名的‘堵车大道’,但路面下还有地铁行驶。从荻漥到四谷之间,这两天路像双胞胎似的平行前进。这样一来,坐在后车厢上的人只要趁着卡车停滞不前,从上面跳下来搭地铁来往于现场和卡车之间就可以完成——我当时就看出了这个手法。 “但是这里有个难关,不用说就是‘数码锁’。数码锁的密码只有被害者一个人知道,密码必须在往返两地不长的时间里破解出来。”因此我就考虑这个密码锁,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盲点。” 我们探出身子仔细听。 “这个从0到9的,三位数码的数字组合的总数,出人意料地少——总数只有10×10×10,一共1000种。我也有点吃惊,还以为想错了,来回想了好几遍。可是,只可能是这样的。 “我解释详细一点吧:比如从111开始,一个一个把所有的组合试验一遍的话,就是111、112、113……这样,直到110为止,一共只有10种组合,是吧?因此11X,一共有十项。 “接下来考虑12X,也有121、122、123、124……直到120为止,也是十项。 “这样想来,13X和14X也十项,十个十项一共一百项——也就是1XX的一共有10×10等于100种组合。没错吧? “接下来考虑2XX的组合,从21X开始,当然也是一百项——2XX跟1XX是同样的。 “这样3XX、4XX算下去,百位上也有10种可能,一共1000种——全部组合就这些,没有其他可能了。 “这样想来就会引出不可思议的结论。如果一个一个试验数字组合的话,每一个大概用两秒就够了,说不定还会更快。就算是两秒,一共只需要2000秒就可以全试一遍。2000秒除以60是33,也就是说,只要33分钟就可以从头到尾试一遍。这样的数码锁,不过是个心理障眼法罢了。 “再说也不一定要从111开始试吧?那太傻了。考虑到设定人的心理,密码设置为7XX、8XX的可能性很高,这样,从9XX到0XX倒过来试,十分钟左右就有可能打开了。 “当然实际也不全如理论所想。调整位置的时候总要花些时间,数码盘也不一定转动得那么顺利,不过总有好办法可用。比如试验99X的时候,用胶带什么的把前两个数码盘固定起来,然后一边拉住锁口,一边转动剩下一个盘,这样撞到密码的时候,一下子就可以打开了。” “原来如此。”我忍不住说,“数码锁这么容易就能打开呀!” “就是个摆设玩具罢了。只不过要这么从头到尾试一遍的话,要是小偷中途就放弃了吧。不过,说到底这种锁是防不住不同寻常的大事的。” “可是你不是说全试一遍要八十四天吗?为什么要撒谎?” 御手洗挥了挥右手掌回答:“那是没办法啊,毕竟我刚才说了,竹越警官立刻就想逮捕石原和马场,可是他们又不是犯人。 “竹越警官既然拜托了我,我也有我的一点自尊。赌上这一点自尊,我就不能让您抓错人丢脸。所以我先编了那样的谎话拖延时间——我把数码锁解释成比它本身坚固得多的铜墙铁壁了。” “为什么?一开始就说清楚不好吗?” “我不想那样。要说原因呢,因为凶手没有动钱包里钱。从这里可以看出,这是为了信念而实施的犯罪。这种情况下,我自己的功名心上有个刹车,我想慎重一些。说不定这里也有天意在里面吧。 “总之,我进行了这番推理之后,就想认识从荻漥出发时坐在货厢上的那个人,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最开始怀疑的是年纪最大的秋田,因为这番心思不像太年轻的人能具有的。 “没想到一问之下得知,坐在后车厢里的是最年轻的宫田诚少年——由此我知道犯人是他。※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跟犯人交往了一阵,为了确认自己的推理。糟糕的是,我发现他是个品行很好的孩子——这真是一大教训啊!以后不能跟犯人关系太密切了。 “最后,数码锁的神通毕竟用到头了,竹越警官打算逮捕石原。我犹豫了好久,最终觉得,犯罪毕竟是犯罪。 “可是,对那样内向而纯朴的少年,我说不出‘你就是杀人犯吧’这样残酷的话。他现在正值人生中最重要的时期,那个时期受了伤害,就会想凝固的石膏一样,一辈子都刻骨铭心。他已经背负了一个很大的伤痕,难道穷追不舍,让他又受一次伤害吗?那才是胡闹,我可不要充当那种角色。” 这时候的御手洗好像被挫败了似的,无力的继续:“所以我想了个办法,故意让竹越警官假称逮捕了北川。我本来已经看出了这起案子的动机,所以我推迟,他听到这样的话不可能无动于衷。这个方案果然成功了,可也没什么好得意的——我欺骗了那个少年,最终也没有勇气向他说明我的谎言。” 御手洗沉默了片刻,我们也良久无言,等着他的行动。御手洗用手一拍,站起来说:“好吧,就这些了。接下来再去搬东西吧。” 多亏竹越警官帮忙,刚过中午已经把所有的东西搬上卡车。我开着车朝横滨出发,竹越警官说还有工作,先会警署去了。 “古语里,年末被称作‘师走’可真是没错啊!”我向司机副座的御手洗说,“你看,你这被称作‘老师’的人,坐在卡车里忙着四处奔走呢!” 御手洗没有接我的冷笑话。 我们的新居在马车道边上,是个古旧的五层建筑。卸下行李再搬上五楼的活儿,就剩下我们两人一起干了。 搬上楼之后在房间里到处摆放东西也很辛苦。我和御手洗——特别是御手洗——称得上财产的不过是一些书而已,没想到真搬起家来,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家具物件还真不少。我看到御手洗从食品架上翻出一些咖啡豆,直接扔到垃圾箱里。 直到深夜,我们终于收拾好了。我把最后一本书放到架子上的时候,墙上挂着的时钟恰好报向午夜零点的钟声。 钟声好像信号似的,刚一打响,远处中华街上就想起劈劈啪啪的爆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