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掌之花》 窗 <er top">前言 我在记叙这起案件的时候,不想加入丝毫创作性的虚构成分,因为这起事件中的偶然性,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能力。 因此,我想在记叙这起案件的时候,尽量止于将调查取证书、审讯记录以及鉴定书等,各种记录罗列出来,请各位读者根据这些材料,自行揣摩事件的经过。因此,为了记叙上的方便,附上了一个“前言”。而这个“前言”,是已经知道事件结果的我,为了记叙上的方便而加的,希望各位读者在阅读之前,能够明白这一点。 <er h3">楔子 在神户的上筒井乘坐阪急电车,驶离夙川车站两、三分钟之际,若从北侧的车窗往外看出去,便会见到一片拼木工艺品似的“文化住宅区”。那里有一条白色的公路,蜿蜒铺进了碧绿的田野,一直消失在夙川提防的松林里面。在离那片文化住宅区四、五个街口远的地方,只有一栋别墅般的建筑,而且,几乎被髙高的扇轴篱笆完全遮蔽。那是在神户经营进出口贸易的、野口无限责任合伙公司的社长——野口甚市的别墅。事情正是发生在这栋别墅里面。 大正六年(1917年)七月九日星期六的晚上,暮色浓厚,天空阴沉沉的,让人忍不住觉得就会有一场大雨。事情发生的时间,是十日的凌晨一点左右,当时驶离的到大阪去的阪急电车末班电车,经过二十分钟之后,面对正房院子的八个榻榻米大的客厅里,灯已熄灭,回廊外面代替防雨门的玻璃拉门的凹凸面,不时闪过可怕的幽暗的光,那光是由于有人从回廊走过,带起微弱震动而引起的。 终于,玻璃门上模糊地映出了一个人影,穿过回廊向厕所的方向走去。然而,那身影经过厕所,却没有进去,而是下台阶来到院内,藏进了洗手盆旁边矮篱笆的阴影之中,透过依稀的光线,向屋里看了一看,又继续开始前进。时值深夜,面目难辨,黑暗中,只隐约看得清楚此人身上那粗竖条纹的浴衣。 那身影小心而快速地在院中走着,似乎还抽着烟——有一团豆大的火光,正随着他的身影飘忽不定! 此人明明是一副战战兢兢、避人耳目的样子,为何却又公然吐着烟圈,完全不怕被火光暴露身形?这一点真是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兴许是他成竹在胸,因而从容不迫了吧。 身影来到离正房七、八间远的厢房前面,丢掉了叼着的烟,细小的火星“啪”地散开,掉在地上。身影来到厢房的防雨门旁,又停下来回头看了看身后,终于,轻轻地打开了一扇门。室内微弱的光线,隐隐约约地透出来,那身影迅速地、轻轻地溜了进去,消失在了厢房里。 然后,防雨门又像原来那样关上了。白色粗竖条纹浴衣的身影,消失在厢房的防雨门中之后,还没过十分钟,另一个穿白色粗竖条纹浴衣的身影,就突然出现在了院内。因为之前的身影消失在厢房里面,就没有再出来过,因此,后来出现在院子里的身影,肯定是另一个人。而且,这身影又是迈着不安的、战战兢兢的步子靠近厢房,而且,这次是将厢房的门,悄悄地打开了一尺宽的缝隙。而后,这个身影也消失在了厢房里面。 两个身影相继消失之后,院子里面便又恢复了黑暗和寂静。 然而,黑暗和寂静只持续了不到一小时。后面那身影消失后四十分钟左右,又一个白色粗竖条纹的身影,从厢房的外廊下返回院子,再向正房走来,步子比去时多了几分镇定,但仍然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地通过正房的西侧,绕到南侧,在和洋房相接的地方走上回廊,转眼便消失了。 院子里再度恢复了黑暗和寂静。 大约过了三、四十分钟之后,又一个穿着白色粗竖条纹浴衣的身影,从厢房的回廊跳到院子里来,连身后的门也没有关,就步履匆忙地穿过院子,在八张榻榻米大的客厅的洗手盆的地方,悄悄走上了回廊,消失了。 就这样,两个白色粗竖条纹的身影,在院子里出现又消失了四次。通过接下来我所记录的这些文件,各位读者可能会明白,这个夜晚对野口家的别墅来说,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个夜晚。 这天夜里三点钟左右,也就是第二个身影消失在正房一小时后,一个黑色身影,突然出现在了院子里。黑影朝着厢房,偷偷地前进,从开着的防雨门处,悄悄地爬上了回廊,眨眼间就看不见了。 就这样,在七月九日夜里,而且是在短时间内,白色身影出现了四次、黑色身影出现了两次。十日,朝阳的照耀没有任何变化,厢房里却发生了一起重大事件。 <er h3">01 昨天(七月九日)夜里,夙川村五甲野口甚市先生的别墅,遭遇强盗闯入,寄宿在甚市家的主人的侄女清子被杀害,金钱财物被洗劫,夙川派出所巡警接到电话报案后,立即上报了某某地方法院。 “明上检察官、时原书记员,出差!” 在某某警察署的报案记录里,关于这起案件的记录里面,是这样记载着: 七月十日凌晨四点半左右,一名二十五、六岁、穿着白色竖条纹浴衣的男子,气喘吁吁地跑进夙川巡查派出所,说道:“昨天晚上,野口家的別墅里发生命案了,快……快去啊。” 执勤巡警工藤立即致电县警察总署,同男子一起赶往野口别墅,保护案发现场——厢房,别说进出,连有人接近都严格禁止,他们极力维持原状,等待检察官一行的到来。 上午九点钟,明上检察官率领时原书记员,总算到达了案发现场。检察官到达后,立即开始现场查证。以下就是调查取证书。 调査取证书 一、查证地点为,兵库县武库郡夙川村,五甲野口别墅。 二、该别墅是位于文化住宅区“五甲立”北方,大约五町的街道旁边的独立门户,东南两侧都围着高约五尺的扇轴篱笆,西北两侧围着高约六尺的木板篱笆。这是三栋和洋折中风格的木质平顶建筑,各栋的结构及布局,另行附图纸说明。 三、尸体所在的厢房东南角的门口处,虽然两扇防雨门都关着,但没有锁;面朝南的客厅走廊,有四扇防雨门,前三扇都关着,最后一扇则开了仅一尺宽的缝隙。 尸体所在的厢房东侧,高出地面约五尺的地方,有一个宽近两尺、高近三尺的、镶着玻璃的铁窗,窗户下面有散乱的脚印。这些脚印歪斜着朝南方延伸,一直断断续续地延伸到篱笆那里,出了门口之后,便只剩下了些许痕迷,再难辨认清楚。 尸体所在的厢房的出口,南面一间半的地方,没有风吹雨打和被踩踏过的痕迹,却躺着一根被抛弃的“朝日”牌香烟的烟蒂。除此之外,周围没有发现异常。 四、尸体头朝西躺着,盖着白底红色鹿点花纹的被子,头部端正地躺在弓形枕头上,脸朝南面,头发尚算整齐,但弓形枕头的底部,有两根头发缠绕在一起。揭开被子一看,只见尸体颈部,有疑似勒扼和擦伤的痕迹。尸体穿着浅粉色西洋睡衣,系着白底红色花纹腰带。(下略) 五、尸体枕头边,放有一个玻璃制烟灰缸,旁边有一盒只剩两根的“敷岛”牌香烟,烟灰缸里有两根“敷岛”牌香烟的烟蒂。 尸体后方——也就是距离尸体所盖被子,大约两尺远(房间西北角)的衣柜前,有一个盖子打开的篮子,和一个旅行用的化妆包。 衣柜挨着西北角墙壁,整个衣柜一半都是小抽屉,其中只有一个抽屉打开着。 尸体所在的房间,和隔壁房间之间的拉门敞开着,被子亦散乱在地。被子东侧——也就是这间房子的东侧,墙壁上的窗户下面,有一面高约三尺、宽约三尺的隔扇屏风,屏风斜着朝向西南方。(下略) 查证结束以后,明上检察官来到死者家属等人聚集的正房——有八榻榻米大的房间小憩。 他一边品着佣人端上来的茶,一边声音和蔼地问道:“你家主人回信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今早给主人发电报了,还没回信,但今晚肯定会回来的啦。”一位六十岁左右、貌似看门人的老爷爷答道。 “哦,是这样啊。今早吓坏了吧?”明上检察官说着,扫视了一下在场各位的脸说道,“但是不必担心,我们会很快逮捕犯人的……死者是什么身份,是主人的侄女?” “是的,真是个命苦的孩子……”回答的还是刚刚说话的老爷爷。 “这样啊,真是不幸啊,还正值青春年华,可惜……”明上检察官看了一眼站在老爷爷身边、像是要躲到他后面的女佣,问道,“那位女佣不能说话是吗?” “是的,这个可怜的孩子不能说话,耳朵也听不见。” “哦,真是可怜。” 明上检察官说完,又看了看那个女佣,大家的视线都向她望去,她更加往老爷爷身后躲了起来。 明上检察官似乎突然改变了想法,叫站在一边的警部补道:“下田先生!你先回到警察署,用警察电话致电某某警察署,请大沼先生立即开车来某某警察署,然后,再致电某某警察署,请某某医院的小岛医生来。” “是,知道了!”警部补严肃地答应一声。 “要快,请他们立即来。” “是,知道了!”警部补敬了个礼,坐上门外等着的汽车,立即就离开了。 <er h3">02 一度撤回某某警察署的明上检察官一行人,再次驱车抵达野口别墅的门口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下田警部补和刑警、助手、护士等人,从一辆警车上下来;明上检察官、时原书记员和两位先生,则从另一辆车上下来。其中没有胡子、穿着简朴的先生,是目前正在须磨海滨静养的、著名的指纹研究专家——大沼代一,另一位蓄着胡须的,则是关西法医界的大家、某某医院副院长小岛大洋。 一行八人来到厢房前面,在门口站岗的巡警,向他们敬了个礼。 “辛苦了,请快开始吧。”明上检察官说道。大沼轻轻颔首,脱掉鞋子进了房间。 以明上检察官为首的众人,都伫立在院子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大沼的一举一动。 不知是不是和检察官商量过了,大沼一进入房间,就检查了死者枕着的糖稀色弓形枕头。 他先俯下身子,靠近尸体,头发都快接触到尸体的头发了,似乎在用肉眼寻找着什么。片刻之后,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了放大镜,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并用粉笔在枕头的两、三个地方都做了记号。 然后他来到白木衣柜旁边,目光停留在拉开的小抽屉的拉手上,从上下左右各个角度,观察其中一点,在把放大镜对准黑色的拉手后,又用粉笔做了个记号。 接下来,大沼进入了旁边四个半榻榻米大小的房间,用放大镜观察窗户下面的隔扇屏风黑框里面的内容,也在其中一角,用白色的粉笔做了个记号。 然后,他又依次检查了篮子、皮质化妆包、以及尸体枕边的烟灰虹,最后从房间里出来,回到回廊,穿上鞋子,绕到厢房东侧,仔细检查了那里的玻璃窗、铁棒及周围的东西。这样,指纹查证就结束了。 明上检察官等大沼结束査证、回到回廊以后,问道:“辛苦了,情况如何?” “有些地方不太好取证,但应该能够查出来。” “那太好了,那就拜托你尽力查出来了。鉴定材料一会儿就给你,检查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是,那么在检查实验过程中,这份材料就由我负责保管吧。那好,我这就开车回去了。” “好……对了,且慢。”明上检察官点了点头,忽然回头冲着小岛医生问道,“医生,准备怎样了?” 大沼先生检查指纹的时候,一直在准备尸体解剖的小岛医生答道:“准备好了。” 只见院子的一角,摆放着从正房抬出来的三脚桌子,上面铺着一层油纸,作为临时的解剖台,只待助手们把尸体抬到桌上。 大沼小心翼翼地把枕头、衣柜的小抽屉、屏风等一一搬到车里,然后向检察官点了点头。后者见状,便带着检查材料,乘车离开了。 除去解剖台上尸体的衣服后,小岛医生镇定地先拿白布,遮盖住尸体的脸和局部,然后看了看法院书记员,递过来的检察官的《查案命令书》。 《查案命令书》包括以下几项内容: 一、尸体上创伤部位 二、形状 三、使用凶器种类及方法 四、死因 五、死亡时间 六、有无发生性关系 小岛医生没有一一细看,因为只是形式上的过程,他只是浏览了一下,就递给了助手,然后从手术服下面,拿出手表放在解剖台旁,看了一下时间。 “两点十五分。” “外表检查……” “身髙一百四十三厘米,体格、营养均良好……” 小岛医生语气严谨地,将所见陈述给记录员。解剖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 “您辛苦了,”待小岛医生洗过手,并给手指消过毒之后,明上检察官说道,“我想回到所里,先大致了解一下鉴定结果,具体情况,希望你能提出一份书面材料。” 明上检察官又向站在身边的下田警部补,小声命令着什么。 “大家辛苦了,我们回去吧。” 调査取证书 贸易商——野口甚市 时年四十七岁 一、我从二十年前开始,就在神户的荣町经营进出口贸易。五、六年前买下这栋别墅,平时我的侄女野口清子、和看门人林房造,以及女佣林福住着。 本来,当初是因为公司那边的房子比较狭窄,才买下这栋别墅居住的,但是后来我又在须磨买了房子,就搬到那边去了,几乎没再回过这里。我也知道公司里的职员,经常到别墅来玩。 二、野口清子是我的亡兄松太郎的女儿,清子十四岁时被我收养。因为清子的父母——松太郎夫妇,在她十四岁时相继去世,于是,我就收养了他们的独生女儿清子。 清子毕业于某某女子高级中学,二十一岁时嫁给了在某某银行大连支行工作的大里,却由于种种原因,于去年二月离婚后,又回到了我这里。我也曾让她搬到须磨的家,来和我们一起住,但她希望住进那栋别墅。 清子从女子高中的少女时代开始,就喜欢文学、戏剧、音乐等,从大连回来以后,又对唱歌、跳舞感兴趣,每个月要去两次小西的能乐舞台。性格当算温顺、胆小、爱哭,可以说比较多愁善感。但是另一方面,她又爱憎分明,有着强烈的叛逆心理。 清子离了婚,从大连回来以后,就和大里没有任何关系了,大里现任职于大阪总行,好像也赶回来了,但我相信此事和他无关。 因为清子的亡父松太郎,留下的遗产微乎其微,我每个月给她二十日元零花钱,她去学习跳舞的费用,也都是伸手向我要。 三、我公司的经理山下诚一,是我母亲的妹妹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表弟,在我公司工作己经九年了。他的性格十分稳重,是个富有同情心的、正直的人。作为商人来说,有些过于老实,因此,我也经常给他一些意见,他也确实谈成了一些可靠的交易,深得人们的信赖。月薪是两百日元,加上分红,每月一共三百五十日元。 山下有妻子,但她体弱多病,和孩子一起回老家去了。 四、安田敏雄从商业大学毕业后,就进入了我的公司,至今已经有五年。此人和山下性格正好相反,喜欢运动竟技等,现在在打棒球,柔道也取得了一级证书。虽然有些粗暴,但也是个耿直、正直的人。现在月薪七十日元。 五、山口要吉和安田,是同时进入我公司的,山口这个人,性格中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是个很普通的人,既抽烟、喝酒又好女色,擅长交际,因此,我就让他负责公司里这方面的事情。月薪和安田一样是七十日元。 六、别墅的看门人林房造,已经在我家工作了二十余年,聋哑女佣林福是房造的远房亲戚,五、六年前开始来我家工作,她虽然身有残疾,但非常懂事,深得大家喜爱。清子也很喜欢她。 七、我和清子虽然一直没有在一处住,但绝不是有什么矛盾,而且,我也不认为她和公司的员工,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关系。 八、我本月五日去东京谈生意,十一日早晨才回来,所以什么都不知道。据说那天晚上,住在别墅的有经理山下诚一、和职员安田敏雄、山口要吉三人,以及清子、看门人房造和女佣林福。 (下略) 调査取证书 野口家别墅女佣——林福 时年十九岁 一、九月九日晚上,我和小姐(指清子)两人,从客厅回来不久就睡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二、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猛然看到一名黑衣男子,正站在小姐的衣柜前,当时就吓坏了,也没有看清楚那男子的脸。具体时间不太清楚,大概是三点半吧。男子出去以后,我被吓得不敢动弹,而且越来越怕,最后总算奔出了厢房,去叫爷爷。 三、我俩回到厢房以后,没见到有人从正房里出来过。 (下略。该供述人是聋哑人,本文件系由某某聋哑学校的校长花房忍负责翻译。) 调査取证书 野口无限责任合伙公司经理——山下诚一 时年三十三岁 一、我从二十四岁开始,成为野口公司的职员,现任经理。妻子和孩子一年多前,回到了老家鸟取县仓吉地区。和她分居两地,没有什么特别理由,只是妻子平时体弱多病,生产时回了一趟老家,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一直住在那边。我每个月都给家里寄钱,孩子出生后回去过两、三次。 二、七月九日星期六,下午五点下班后,我和安田、山口三人,去了五甲别墅。因为事先已经打电话,说过要去吃饭,他们就准备好了等着我们。 别墅里平时就只有看门人房造爷爷、聋哑女佣阿福和清子三人,比较冷清,他们也愿意很多职员去玩儿,去住。 那天晚上六点左右,我们到达别墅后,在四个半榻榻米大的房间,六个人一起吃了晚饭,然后又去了八个榻榻米大的客厅。在餐桌上、以及到了八个榻榻米大的房间之后,大家一直都言谈欢笑,都是些玩笑话,没有什么特定的话题,至于具体说了些什么,我己经完全不记得了。 我们这些职员,除了周日以外,也经常来别墅住。我之前已经说过,因为别墅里的人很寂寞,有时也会打电话来叫我们过去。对我们来说,去别墅的话,既能吃到好吃的饭菜,又能睡得比较舒服,总比在公司的二楼上,无所事事睡懒觉要有意思得多,于是,后来变得只要有时间,就会去別墅。 三、九日晚上,吃过晚饭以后,我们在八个榻榻米大的房间玩了一阵,大概十一点刚过,清子就和阿福回厢房了。当时谁也没有去送她们。 四、我们三个人中间,我住在六个榻榻米大的房间,安田和山口两人,则睡在八个榻榻米大的房间。我睡得很熟,什么也不知道。 早上(大概凌晨四点左右),听说清子小姐死了,很吃惊,我被房造老爷爷叫醒,匆忙赶到了厢房。 (下略) 调査取证书 野口无限责任合伙公司职员——安田敏雄 时年二十七岁 一、我在家里兄弟中排行第三,父母都健在,和我哥哥仪一共同生活。我家经营着一家小玩具店,现在哥哥成家后,继承了家业,虽然没有多少资产,但日子过得还不错。 我平时不回家,都在公司住。 二、我从某某商业大学毕业后,就进入了野口公司,现在在做销售业务,月薪七十日元。 三、七月九日(星期六)我和山下、山口三人,去了五甲别墅。(这一段和山下诚一的供述大同小异,从略。) 四、清子小姐带阿福回厢房的时间,大概是夜间十一点刚过。十二点左右,我和山口在八个榻榻米大的房间、山下在六个榻榻米大的房间就寝。 调查取证书 别墅看门人——林房造 时年六十岁 一、我于二十年前,开始承蒙野口先生的照顾,我的远房亲威阿福,五、六年前也开始为野口先生工作。 二、七月九日晚上,吃饭的时候,以及大家聚集到八个榻榻米大的客厅之后,一直都很热闹。虽然平时也是这样,但小姐(清子)那天晚上特别活跃,还开了些小玩笑,山下唱歌时,小姐曾站起来伴舞。大家自然拍手起哄,很是热闹。 小姐从阿福端来的苹果盘子里面,拿了一个苹果削了皮,最先给了安田,大家又拍手起哄。然后小姐就说了一句“我最喜欢的……”,说的好像是英语,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接着,山下伸长脖子说:“这可不像话,我怎么办啊?”小姐答道:“虽然我也喜欢你……”旁边的山口插嘴道:“你不是有老婆孩子吗?”大家都笑了。 当时我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阿福,先前一直和大家一样笑着的她,忽然露出寂寞的神情,我觉得她很可怜,就拿了一个放在前面的苹果想给她,但苹果还没削皮,阿福以前吃苹果就不削皮,所以我没太在意。 小姐见了,做了两个我不太懂的手势,让把削了皮的苹果递给阿福,阿福接过来就笑着咬了下去,大家又都笑了。 (中略) 三、第二天早晨(十日早晨),具体时间不太清楚,大概是四点钟,我还在熟睡中,忽然有人拼命地摇我,我吓了一大跳,睁开眼睛一看,是阿福。她一副十分惊恐的样子,胡乱把我拽起来。我跟她过去一看,发现小姐已经死了。 我吓了一跳,就去把安田、山口、山下等人都叫了起来,然后安田去报的警。 四、小姐住进别墅之后,没有别的男人来访,公司的年轻人们,开玩笑的时候什么都说,但我觉得,没有人和小姐有暧昧关系。 (下略) 第一回的调査取证书到此结束,本来还有山口要吉的供述,因与山下和安田的供述大同小异,故而略去。 那好,各位读者朋友们:看完了上面的几份调查取证书,我想各位读者,一定是有些云里雾里,心中没个定论。虽然别墅看门人房造的供述之中,有那么两、三句,似乎颇有玄机,但检察官他们将会如何置评,可就不是我辈所能够猜知的了。 所以呢,且容我按照个人的感觉,把此事中有待注意的几点,稍微列举一下,以供大家斟酌。 一、尸体的头部端正地躲在枕上。 二、枕头下面贴着两根长头发。 三、尸体的枕边,有一盒只剩两根的“敷岛”牌香烟,烟灰缸里有两根“敷岛”烟蒂。 四、屏风歪斜着。 五、衣柜只有一个小抽屉半拉开着,篮子的盖子打开着,皮质化妆包散落一旁。 六、被害人清子曾开玩笑说“最喜欢”安田,“虽然喜欢”山下。 七、聋哑女佣阿福,在众人的言谈欢笑中,显得尤其落寞。 八、就算是聋哑人,阿福竟然不知道睡在旁边的清子被杀。 九、院子里的“朝日”烟蒂和拖鞋脚印。 第二次调査取证书 安田敏雄 问:这浴衣是你的?(出示白色粗条纹浴衣) 答:对,是去年中元节时,主人统一发的。 问:看上去似乎洗后,没有怎么穿过,九日晚上是第一次穿? 答:是的。 问:这样的话,这件浴衣是七月九日晚上,从神户带来的吗? 答:不是,原来就一直放在别墅里。 问:衣服还是硬邦邦的,是谁帮你洗的啊? 答:是阿福洗的。 问:听说你不管多冷的天,睡觉的时候,都只穿一件睡衣睡,是吗? 答:是的,我是有这个习惯。 问:你是朝右边睡吗? 答:是的,也不是非要朝右边睡,只是我习惯了这样。 问:七月九日的晚上,你睡觉的时候,盖被子了吗? 答:睡觉的时候盖了。 问:那天到别墅之后,你立即就换上这件浴衣了吗? 答:是的,从公司去的时候是穿着西装,到別墅以后,就换上了这件浴衣。 问:你穿着这件浴衣,和别人练过相朴或者打闹过吗? 答:没有。 问:这件浴衣的左肩处,为何会有用手使劲拧绞过的褶皱? 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褶皱。 问:你平时抽什么烟啊? 答:“朝日”牌。 问:你们每次去别墅玩,都要到厢房去玩吗? 答:我们去别墅玩,一般都是傍晚,早晨还要上班,即使第二天是周末,也不会整天都在别墅里面,有时偶尔会在厢房的回廊那里坐一会儿,基本上不会进到房间里面去。 问:在这之前,你们什么时候进到厢房里面去过? 答:这个啊,今年五月进去过一次。 问:从那以来,就再也没去过是吗? 答:是的。 问:那天晚上你去厕所了吗? 答:去了。 问:是上床睡觉之前吗? 答:不是,我上床之后,有看报纸杂志的习惯,那天晚上十一点半左右,上床后看了一会儿旧报纸,看困了,就想解个手,然后睡觉,于是就去了厕所。 问:当时是几点钟? 答:我从厕所回来,看了下手表是十二点十五分。 问:当时山口睡着了吗? 答:睡得很熟。 问:关了灯睡的吗? 答:关了。 问:你去厕所的时候,碰见谁了吗? 答:碰见山下了。 问:在走廊吗? 答:不是,我解完手从厕所出来,迎面放上了山下。山下当时正从院子里,悄悄地往回廊上走。 问:那时候,你们没有说什么话吗? 答:我没有开口,山下说了句:“厕所有人在用,我就在院子里解决了。” 问:你在厕所里的时候,山下和你说话了吗? 答:我解手的时候,一直看着前面,没有听到后面有谁说话,也不知道山下去了院子里,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忽然碰到他,吓了我一跳。 问:厕所的门是关着的吗? 答:关了,但是因为厕所的门很矮,即使关着,从外面也能看见上半身。 第二次调査取证书 山下诚一 问:九日夜里,睡觉前你去厕所了吗? 答:去了。 问:那是上床之前,还是上床之后呢? 答:上床之后。 问:大概是几点钟呢? 答:不是十分清楚,大概是十二点吧。 问:在厕所碰到谁了吗? 答:没有,没碰到任何人。 问:安田没去厕所吗? 答:没有,厕所里没有人。 问:你在院子里解的手吗? 答:没有,我去了厕所里。 问:当时那间八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灯还亮着吗? 答:亮着。 问:安田有关灯睡觉的习惯吗? 答:在公司的时候,别人总是七嘴八舌地说话,总是开着灯睡,但是他经常说“妨碍睡眠”给关掸。 问:九日到了别墅后,你去过院子里吗? 答:去过,我和安田、山口三人去过泉水旁。 问:当时穿着什么鞋? 答:穿着草拖鞋出去的。 问:你说的拖鞋,就是这个吗?(说着出示没收的拖鞋) 答:是的。 问:你平时抽什么牌子的香烟? 答:我抽“敷岛”牌的。 问:你们每次去别墅玩,都要到厢房去玩吗? 答:我们很少到厢房去玩。 问:在这之前,你们在什么时候,进到厢房里面去过? 答:今年五月去过一次,就再也没去过。 问:这件浴衣是你的吗?(出示白色粗竖条纹浴衣) 答:是的。 问:九日夜里,你是穿着这个睡的吗? 答:是的。 第二次调査取证书 林福 问:听说你和野口清子关系很好? 答:小姐一直很疼爱我。 问:经常给你零花钱和衣服之类的吗? 答:是的。 问:你们之间谈过相互的身世之类的吗? 答:谈过。 问:那么你听清子说过,她喜欢山下或者安田之类的话吗? 答:经常谈论这些话,小姐似乎是喜欢山下。 问:关于山下,你从清子那里,听说过什么吗? 答:没有。 问:你是要嫁给安田吗? 答:没有这回事。 问:你和清子,一直到最近,关系仍然很好吗? 答: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从三个月前开始,好像和以前有些不同,变得有些冷淡,不过,也可能是我的心理作用吧。 问:七月九日晚上,你和清子回到厢房到就寝之前,说了些什么? 答:也没说什么,只是很兴奋,一直吵吵闹闹的。回到厢房之后,她和我玩笑了一番。此外就没什么了。 问:这种情况是第一次吗? 答:不,经常的。 问:清子上床之后,很快就睡着了吗? 答:很快就睡着了,我去厕所的时候,她己经睡熟了。 问:然后醒来的时候是几点? 答:具体时间不太清楚,大概是凌晨三点半。 问:你看见盗贼的时候,清子是什么状况啊? 答:我当时十分害怕,都没有意识到,要去看看小姐的情况。 问:那她当时是睡着还是醒着,你也不知道吗? 答:我也不太确定,但是觉得应该是睡着的。 问:知道被盗物品都有什么吗? 答:事后检查了一下,小姐的钱包被偷了。 问:那个钱包原来在哪里,里面大概有多少钱? 答:确切的数目我也不知道,大概有三十日元,应该放在衣柜上的篮子里。 问:还有别的物品被盗了吗? 答:应该没有了。 问:窗子下面的屏风,一直都放在那里吗? 答:很久以前就在那里了。 问:那个屏风,平时都是紧挨着墙壁,摆放得很端正吗? 答:是的。 问:九日晚睡觉前,还是很端正吗? 答:没注意看,不太确定,但我觉得是的。 问:次日早晨,没有移动过展风吧? 答:没有。 问:你很久以前,就和清子在厢房住了吗? 答:以前正房的六个榻榻米大的房间,是小姐的房间,今年四月开始,擻到厢房里去的。 (下略。注:因为该供述者是聋哑人,故由某某聋吸学校校长花房忍负责翻译。) 第二次取证书到此结束。 读了以上记述,各位读者大概可以猜测到,检察官的策略了吧,究竟他的策略是否正确呢? 在第一次调查取证书的结尾处,我所列举的值得注意的九点,还没有一点得到解决。然而,我此时不得不再加上以下几点: ―、安田所穿睡衣的左肩处,有被人用力拧绞过的痕迹。 二、山下平时抽“敷岛” 牌香烟,安田抽“朝日”牌香烟。 三、山下和安田今年五月以来,一次都没有去过厢房。 四、山下和安田几乎同时去过厕所,可是,安田说碰到山下了,山下却说没有碰到安田。 五、三个月前,清子开始对阿福变得有些冷淡,九日晚上回厢房之后,清子很兴奋,以及她为什么今年四月,搬到离正房七、八间远的,孤零零的厢房去住呢? 如此看来,事件不啻是处在一片迷雾之中。 鉴定书 受害人野口清子 时年二十六岁 大正六年(1917年)七月十日,下午二时十五分至五时,于武库郡夙川村五甲野口別墅,在某某地方检察院明上检察官的监督下,对上述尸体进行解剖,并作如下鉴定: 甲(外表检查):颈郜环状软骨处,约水平方向右侧5.0屋米、左侧3.0屋米、宽约2.0屋米范围内,有点状或线状不规则的,带紫褐色轻微皮下出血。 乙(内景检查):膀胱无明显异常,内有少量澄清尿液。子宫无明显异常。 丙(显微镋检查):用显擻锐观察阴道分泌物,发现了完整的精子。 丁(说明):造成外表检查所现创伤的凶器,应为钝器,如手指压迫颈部所致。推测死者是由于颈部被施与暴力,呼吸道受到压迫闭塞,窒息而死。尸体阴道分泌物内,发现精子,可判定死前数小时内,发生过性行为。 特此鉴定。 某某医院 小岛大洋 各位读者读罢以上鉴定书,应该又发现了两个新的事实吧。那就是清子的死因,竟然是被人掐死的;以及死前曾和异性,发生过性行为。虽然新的事实不断出现,但是通过我目前为止,所记录下来的取证书,前面列出的问题,还没有一个得到解决。 案子从一团迷雾里,又要进入另一个迷宫。这时某某警察署的行为,的确很了不起。就是为了逮捕当晚,潜入厢房的盗窃犯所做的努力。所有人都期待着,只要能逮捕盗窃犯,整个案件就水落石出了。因此,某某警察署也做了相当大的努力,终于抓到了犯人。 某某警察们抓到犯人之前,所费的苦心,可以写成一篇十分精彩的侦探小说,只是埋没在记录上的一篇《逮捕报告书》里实在是太遗憾了,但是因为和本案没有直接关系,我只得忍痛割爱了。 逮捕报告书 中岛庄吉 时年三十七岁 根据上级命令,在搜查中逮捕上述犯人,以下为逮捕报告: 追踪犯人到大阪后,一直未能找到其行踪。七月二十日,在大阪市西区某街一带,发现犯人行踪,并进一步得知:犯人在松岛烟花巷某某楼寻欢作乐。 当晚,在某某楼附近埋伏时,果然发现,该犯人又来该楼作乐,于是立即对其实行逮捕。犯人企图逃跑,追踪其至千代田桥头,武力将其制伏,逮捕归案。 调査取证书 中岛庄吉 时年三十七岁 问:你曾经有过六次前科,是吧? 答:是的。 问:七月九日夜,你何时抵达欲潜入的野口家别墅附近? 答:确切时间不知道,应该是夜里一点左右。 问:当时为了潜入他家,你窥视里面的样子了吗? 答:我从外面的篱笆处,略微窥视了一下,但什么也看不见,就绕到西边的水田,从西面的木板篱笆处,稍微现察了一下院内。 问:你窥视院内的时间有多久? 答:五分钟左右。 问:当时院子里有人吗? 答:当时太黑了,看不清楚有没有人。只是厢房的防雨门半开着,我就立即翻过木板篱笆,进入了院子。 问:你平时抽什么牌子的烟? 答:我抽“Bat”牌。 问:你潜入野口别墅那天晚上,抽的是“敷岛”牌香烟吧? 答:不记得了,我有时候也会抽“敷岛”,也有可能那天晚上,带着的是“敷岛”牌。 问:你进入院子里之后抽烟了吗? 答:没有,一次都没有抽过。 问:详细说明一下,你进了院子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答:我先藏身在厢房的防雨窗套的后面,窥视了一下里面,好像睡得都很熟,于是我就上了回廊,看了看房间里的样子,两个女人都在熟睡之中。我走到衣柜前,打开小抽屉,看见里面有一个钱包,打开一看,里面有两张十日元紙币,就拿了出来,然后拿下衣柜上的篮子和化妆包看了看,化妆包里面什么也没有,篮子里的小零钱包里有些零钱,也就拿走了。然后等我想去旁边那间,睡着一个女人的房间时,那女人忽然醒了,于是我赶紧逃跑了。 问:钱包里面有多少钱? 答:两张十日元纸币。 问:除此之外呢? 答:有一封信和电车的月票,另外,零钱包里大概有二十钱,别的就没什么了。然后,我就把钱和电车月票拿走了,把信放间钱包里,把小零钱包掏空之后,扔在阪急电车夙川大桥附近了。 问:睡在六个榻榻米大的房间的女人醒了,你是不是用手去掐她的喉咙了? 答:没有,我虽然有过六次前科,但从来不做强盗。 问:当时这个女人,是面朝右边还是左边? 答:脸朝着外面,应该是左边。 问:打鼾了吗? 答:没有听到打鼾。 (下略) “只要能逮捕当夜潜入野口别墅厢房的犯人,案件就会水落石出!”各位读者的这个愿望,随着这份取证书的出现,彻底落空了吧? 然而,检察官一直想要从中岛身上有所突破,坚持搜査中岛所谓丢弃的钱包和小零钱包,但在他所说的夙川大桥下面,没能找到。再三审问中岛,他坚称肯定扔在那里了,遂命某某警察署,在附近一带进行大规模搜查,终于在夙川车站的临时站台下,发现了钱包和小零钱包。 正如中岛所说,小零钱包是空的,在钱包里发现了一封没有封口的信,寄信人和收信人都被斯掉了,这是谁写给谁的信,以及日期等都无从判断。从内容来看,很明显是清子写给她的情人的,但收信人和钱包的主人不得而知。 经某某警察署努力,发现了一封信和一个钱包,随之又产生了新的疑问。就是: (―)信是写给谁的? (二)清子寄出的信,为何仍在其衣柜里? 鉴定书 大正六年(1917年)七月十日,受某某地方检察院明上检察官的命令,对野口清子被杀事件的受害者进行鉴定,鉴定内容如下: 甲(鉴定事项) 一、下列物品能否检测出指纹。 二、若能检测出指纹,是山下诚一、安田敏雄、山口要吉、中岛庄吉之中何者的? 三、若检测出数个指纹,各指纹的时间先后。 乙(待检测物品,共三点) 暗黄色弓形枕头一个 涂黑的屏风边缘一处 白桐衣柜抽屉一个 丙(指纹调查及结果) 按以下顺序,对前项所列物品,进行了是否沾有指纹的检测,结果发现了四个有效指纹。 一、肉眼观察。 二、根採指纹显现法进行检查。 三、依据斜光线和放大镜进行调查。在指纹上投射斜光线,用放大镜进行细致检查后,发现四个有效指纹: 暗黄色弓形枕头二个(A、B) 涂黑的屏风边缘一个(C) 白桐衣柜抽屉一个(D) 四、发现的指纹是否有价值 根据如下理由,和其他指纹作了充分的对照比较,有断定其异同的价值。发现的四个指纹,均系案发当时留下,但时间先后无法判断。 五、所发现指纹的表现 指纹的对照。收集的各人大拇指指纹,和上述待检测物品上,临摹下来的指纹,在放大镜下 对照比较。 丁(鉴定结果) 弓形枕头附着指纹——山下诚一、安田敏雄 涂黑的屏风边缘附着指纹——安田敏雄 衣柜抽屉上附着指纹——中岛庄吉。 特此鉴定。 鉴定人大沼代一 第三次调査取证书 山下诚一 问:七月九日夜里,你去厢房了吗? 答:没有,我上次己经说过,今年五月以来,一次也没有去过那里。 问:这件浴衣上的痕迹是什么? 答: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那东西的。 问:据鉴定,这痕迹是精液,你有印象吗? 答:那件浴衣只有那天穿了一晚,不应该有那种东西啊。 问:七月三日,你和清子一起,去了宝冢吧? 答:是的。 问:是写信约好,七月三日一起,去宝冢的吗? 答:不是,是清子打电话来说的。 问:你们后来又约了七月十日,星期日再次同去宝冢? 答:不,没有过这种约定。 问:这封信是清子写给你的吗? 答:的确是清子写的,但是我完全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封信。 问:你对这个钱包有印象吗? 答:完全不知道。 第三次调査取证书 安田敏雄 问:你七月九日去过厢房吗? 答:没去过。 问:对这封信有印象吗? 答:完全没有印象。 问:那这个钱包呢? 答:见都没见过。 问:你说七月九日夜里,去厕所时碰到过山下,没错吧? 答:山下是经理,我是下属,因为不想给他添麻烦,所以我一直保持沉默。事实上,九日夜里我去厕所时,曾看见山下从厢房往正房走,我觉得半夜三更的,很不可思议,站在那里不太好,就又进了厕所。再次出来的时候,迎面撞到了山下。 问:你确定? 答:确定。 问:你和林福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答:不,绝对没有。(下略) 第三次审讯记录到此结束,除了这份,还有山口和林房造等人的记录,重要内容,以上部分都已涵盖。然后,明上检察官进行了新一轮的取证调査。 <er h3">03 当日,明上检察官到达野口别墅后说道:“今天要再进行一次调査,因为是实地调查,可能会有些麻烦,希望大家配合。首先请安田配合一下,其他人请先到洋房那边等候。” 就这样留下了安田一人。其他人都退到了洋房之后,明上检察官说道:“安田先生,请跟我来,注意看我的动作。” 说着,明上检察官带着安田,进了正房的面积八个榻榻米大的房间,穿上摆放在回廊处的拖鞋,从洗手盆那里,下到院子里,然后从右边绕过泉水,在厢房门口前面,一间半左右的地方,把叼着的“朝日”牌香烟扔在地上,转身微笑着,看了看跟在后面的安田的脸。 接着很快把厢房的门打开一尺左右,进了院子里面,观察了一会儿六个榻榻米大的房间的方向,终于进了房间,在阿福睡觉的枕边位置蹲下来,做出仔细看睡觉人的脸的样子,紧接着又变成在倾听什么的样子。 然后,又瞬间变得神色慌张,躲到了推拉门的阴影后面,又好像是怕被人看见一般,慢慢沿着玻璃拉门,来到了房间东部的墙脚,像是在那里等待什么机会。 忽然,他伸手拉过窗下的屏风,挡住身影,从屏风后面悄悄出来,这次是沿着北面墙壁,往六个榻榻米大的房间的方向走,走到清子尸体躺着的地方,轻轻地躺下来,做出睡觉的样子。 安田脸色苍白、哆哆嗦嗦地抖着嘴唇,看着明上检察官的一举一动,大叫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说着,突然从回廊冲了出去。在外面站岗的巡警立即制止了他。 明上检察官笑着走出来,在回廊弯下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敷岛”牌香烟盒子,往里看了一眼,抽出一根点了火。 “安田先生,辛苦了!……我看安田先生似乎有点兴奋,你保护他好好休息一下。” 巡警敬了个礼,带安田去了正房。 接下来,明上检察官带着山下诚一,绕到正房的南侧,在其和洋房的拉门处,进了六个榻榻米大的房间,同样换上了草拖鞋。又沿着正房的西侧,从左边绕过泉水,把事先系上防雨套的门打开一尺宽,进入了厢房六个榻榻米大的房间,然后在清子尸体所躺地方的枕边位置坐下来,掏出“敷岛”牌香烟的盒子,俯下身子开始抽烟。 一直盯着明上检察官的山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终于伏在回廊上开始抽泣。读了《指纹鉴定书》的读者们,一定赞同明上检察官的这些行为,自有他的根据吧。 调査取证书 山下诚一 一、我之前说了谎话,今天,我决定把一切都说出来。 其实,我和清子自今年四月,就发生关系了,那是四月三日,公司的职员们一起去宝冢玩,在大剧场看歌剧。 当时,我和清子的座位挨着,看完歌刷出来的时候很拥挤,我就很自然地保护她出来,好不容易出来之后,我们发现和大家走散了,就一起在餐厅吃了晚饭,然后去了……后来,就成了这种地下关系。 二、然而,无论如何,我是个有妻有子的人,还在公司担任经理。从年龄上来说,如果这件事被人知道了,既没有面子,也不可能继续在公司工作。所以我们就约好尽量保密,直到今天也没人知道。 三、七月九日夜里,和我上次说的那样,吃过晚饭之后,和大家闲聊到十一点半左右就睡了,等大家都入睡了之后,我又从床上爬起来,去了厢房。 阿福睡得很熟,我和清子发生关系之后,大约过了三十分钟,就回正房去睡了。之前我说了谎,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抱歉。 问:那么,这盒向6烟是你的吗?(出示没收来的只剩两根的“敷岛”派4向6烟盒) 答:是的,当晚和清子发生关系时,我抽烟了,回来时忘在那里的。 问:你去厢房时,有别人在吗? 答:没有。 问:阿福睡得熟吗? 答:睡得很熟。 问:你去厢房的时候,清子还是醒着吗? 答:没有,已经入睡了,是我把她摇醒的。 问:那你回正房的时候,清子是怎样的呢? 答:她出来送我到回廊。 问:那天晚上,清子的样子有什么异常吗? 答: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问:发生关系时,都说了些什么? 答:清子催促我说,最近不想再维持这样的关系了,让我想办法。但我有老婆孩子,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我以前就曾安慰她,说明年春天开始,我要自己当老板做生意,那时一定会有办法的,那天晚上也是这么说的。 问:清子没和你说过,任何关于安田的事情吗? 答:也没说什么,只是,听她说过两次“安田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真让人为难”之类的。 问:你认为她和安田也有关系吗? 答:我认为没有。 (下略) 第四次调査取证书 安田敏雄 一、之前我说了谎,昨天看了您的实地调查,实在不敢再隐瞒下去了,今天我要把一切都如实说出来。 二、我是从今年正月开始,和清子发生关系的。(中略)之后,我们一直保持着那种关系。因为我也是单身,就想着近期内,正式向野口先生提亲,迎娶清子为妻。 三、七月九日晚上,和我上次说的一样,晚饭后闲谈至夜深后,就先上床睡觉了。等到旁边的山口睡熟了,我又爬起来,穿上革拖鞋,从厕所的洗手盆那里下到了院子里,去了厢房耶边。 当时我叼着“朝日”牌香烟,在假山后面把它扔拌了。然后打开门,进了院子,看了看房间里的情况,阿福看上去除得很熟,于是我就立刻上了清子的床。 四、可是我上了清子的床,还不到五分钟,就听到有人向厢房走来的脚步声,我慌忙躲到了和隔壁房间之间的拉门后面,然后就有人进来了。 我藏身的地方,看不清楚来人的样子。我一边躲在屏风的阴影后面,以免被发现,一边小心地观察着,隔壁六个榻榻米大的房间的动静。 我看见那个在清子枕边,坐下来抽烟的人居然是山下,不禁吃了一惊,更加屏息凝视。只见山下把假装睡着的清子摇醒,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就冷不防地要上清子的床! 清子用手推开他,激烈地反抗着。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山下大概是放弃了,又在清子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就无精打采地回去了。于是我从屏风后面出来,再次和清子同床共枕,大概三十分钟之后,回正房去睡了。 问:你去厢房的时候,清子睡熟了吗? 答:没有,还醒着。 问:女佣阿福呢? 答:睡得很熟。 问:你和清子发生关系的时候,相互都说了些什么? 答:她说被山下那样纠缠很烦,要尽早和叔叔说明情况,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我也害怕在那种情况下,万一我们的关系被山下知道了,我就有麻烦了,所以,要尽快请求野口先生,允许我们在一起。我们就商量了一下这件事。 问:你在第二次取证书中说:当晚去厕所时“碰到山下了”,第三次取证书中说“看到从厢房回来的山下了”,这次又与前两次所供证词完全不同,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差别呢? 答:十分抱歉,今天所说的事实,我实在是一直很难说出口。上次我已经说过了,我是山下的下属,让山下蒙差的事情,我实在是难以启齿,所以考虑再三,到上次之前,一直都在说谎,给你们添庥烦了,实在对不起。 问:那么今天所说的,你确定没有错误吗? 答:是的,我确定。 <er h3">04 根据指纹鉴定,可以证明,当晚有三个人曾到过厢房。衣柜小抽屉上的一个指纹,很明确是中岛的,中岛本人也承认,潜入厢房的目的是盗窃。剩下的两个指纹,分别是山下和安田的,在第四次取证书中,二人都承认于当晚去过厢房。读到这里,大家一定会觉得,案子的范围一下子变得非常狭小了吧。 然而,以上我所记录下来的长篇大论的取证书、鉴定书等,只能证明这三个男人,当晚都曾在厢房出现过,而对解决“清子是谁杀害的”这个根本问题,却一点作用也没有。同时,如果当晚确实只有山下、安田和中岛三人,而再无其他人出现在厢房,那么杀害清子的凶手,一定就在他们三个之中。那么上面的记述,也就成为了相应的证据。把要点摘录出来的话,就是以下几点。 山下诚一 供认曾和清子发生性关系;供认当晚发生过性关系;死因鉴定书及附着精液的浴衣;清子所枕弓形枕头上的指纹;清子枕边玻璃烟灰缸里的两根“敷岛”烟蒂和旁边的“敷岛”烟盒。 安田敏雄 供认曾和清子发生过关系;供认当晚发生过性关系;死因鉴定书;弓形枕头上留下的指纹。 中岛庄吉 橡胶草鞋脚印;衣柜小抽屉上留下的指纹。 多么丰富的证据啊,同时又是多么没有说服力的证据啊!这样的证据,就是有一百个,也不如死因鉴定书上的一句“尸体颈部指纹,与某某指纹相符”有用,如果真的能检测到这一项的话,那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但是,对医生来说,这种鉴定是不可能的。这样看来,科学的力量在犯罪调查中,也不是全能的。科学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必须得由检察官来解决。 这起案件没有任何迹象显示,是共犯或者共犯关系作案,而且目前也不能证明,三个人就是一场独立犯罪的罪犯。 如果三人中只有一人当晚去过厢房,那很容易就可认定,此人是被告。以上这些证据,如此逐条分析一番,就算不够充分,也基本可以认定犯罪事实。然而,三人不可能是共犯,却留下了同等程度的证据,各位读者已充分了解这起案件,该有多么棘手了吧。 到了某月某日,被拘留在未审判拘留所的山下和安田终于获释。报纸上《五甲美女被杀事件陷入迷宫》被广泛报道。 第二次调査取证书 某某监狱在押人员 中岛庄吉 问:你在上次取证书中说:“在野口家篱笆处向内偷窥,因为看不清楚,就绕到西边的水田,从木板篱笆的缝隙里,窥视院内。”这些供述你确定没错吗? 答:没错。 问:当时你穿着橡胶皮鞋吗? 答:是的。 问:那我问你,你是从扇轴篱笆的哪边,窥视院内的? 答:是从大门往北走,大约六、七间远处,篱笆稍微有点稀疏的地方。 问:从那里稍微看了一下,然后,又绕到西侧的木板篱笆那边去的是吗? 答:是的。 问:从那里,怎么走到西侧的木板篱笆去的呢? 答:从篱笆的北角,沿着厢房背面的围栏,走到西侧的。 问:你从木板篱笆的哪一边窥视的呢? 答:是从离北角三、四间远的南面的围栏缝隙里。 问:那里的木板篱笆,刚好有个到你眼晴那么高的缝隙吗? 答:比我的眼晴稍微低一点,我是弯着腰看的。 问:那里可以看得很清楚吗? 答:篱笆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挡着,不是很清楚。 问:然后第三次,你是在哪儿窥视的呢? 答:从那里往南走五、六步的地方。 问:也是木板篱笆的缝隙吗? 答:是木板的节孔。 问:节孔的高度是多少? 答:比我的眼睛稍微低些。我和之前一样弯着腰看的。 问:看清楚院子里面的情况了吗? 答:毕竟是漆黑的夜里,不是很清楚,只是看见厢房的门,开着一尺宽左右,光线从里面露出来。 问:然后你立刻就从那儿翻进去了吗? 答:是的。 问:你是穿着鞋子,踩着篱笆爬上去的吗? 答:是的。 问:院子里你跳下来的地方,有什么吗? 答:什么都没有。 问:然后,就是按照上次,你所说的那样,行动的是吗? 答:是的。 问:你确定没有错吗? 答:没错。 接下来,是明上检察官的第三次现场查证。当日,两辆汽车停在了野口别墅的门前,明上检察官、时原书记员和某某警察署的下田警部补三人,一起从一辆车上下来,一名穿着制服的巡警和穿着囚衣的中岛庄吉,在看守的带领下,从后面一辆车里下来。 明上检察官把车留在门外,没有进门,而是沿着扇轴篱笆向北走,走到七、八间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把中岛庄吉叫过来问道:“你最开始,是从这儿往院里窥视的吗?” “是的。” “你重复一下当时的情形,再看一次。” 中岛听到这样的命令,就做出弯腰向院内偷窥的样子,然后,明上检察官也站到他的位置,学着他的样子往里面看,同时问中岛:“从这儿看的话,只能看见假山对面的木扳篱笆,看不见旁边,以及其他建筑物啊?” “是的。” 然后,明上检察官又随着中岛,沿着篱笆向北走,走了五、六步稍微停了一下,又继续向前,一直到篱笆尽头的北角后左转,沿着木板篱笆向西走到水田里。一行人都跟在后面。 “你当晚是从这里穿过的对吗?”明上检察官回头问被看守押着,跟在后面的中岛。 “是的。” 到了西角之后又左转,沿着木板篱笆向南,走了三、四间远,明上检察官停下了脚步。 “第二次是在这里看的对吗?” “是的。” “按照那天晚上的情形,你再重复一次。”明上检察官命令小偷。 收到命令的中岛凑近木扳篱笆,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不论他怎么拼命地找,都没找到能窥视院子里的缝隙。木板高约六尺,像是最近新换上去的,既没有裂缝,各个模板之间的接缝处,也都钉着木板,怎么找都找不到,能看见院内的间隙。 看着中岛团团转的狼狈相,明上检察官笑了:“好了,根本就没有能看到院子里的缝隙。” “……”中岛无言以对。 明上检察官从那里,又往南走了五、六步,说道:“从你当晚第三次偷窥院内的节孔再看一次。” 中岛极不情愿地,向木板篱笆的方向挪去,更加不可思议的是,那里既没有节孔,也没有能够看见院子里的缝隙。中岛沉默了,沮丧地低着头。明上检察官仍旧笑看,着他那副样子,说:“好了,跟我来。” 于是,明上检察官继续沿着来时的路,往大门方向走回去,走到最开始命令中岛向内窥视、自己也窥视的前方五、六步处的地方,停了下来,那里就是检察官曾稍作停留的地方。 “从这儿钻进院子里去。” 大家向明上检察官所指的地方一看,篱笆脚下,有一个类似狗洞大小的洞。中岛按照检察官的命令,从那洞里轻而易举地钻了进去,检察官也跟着钻进去后,一行人都随后钻进了院子里。 明上检察官和中岛并肩站着,望了前方一会儿,静静地向前走去,当然中岛也跟在后面。来到厢房前面,离门口还有一间远的地方,明上检察官从那里,斜着走到厢房的东侧窗户下站定,那窗户的下端,比人的视线稍微髙一点,安装着铁板。明上检察官踮起脚,从窗户上镶着透明玻璃的地方往里看,然后叫身后的中岛道:“从这儿往里看。” 听到明上检察官的命令,中岛也没有往窗户里看,而是往检察官身边凑了两步,讪笑道:“大人,对不起,我隐瞒事实是我不好,我要把实话都说出来。” 明上检察官也笑着说:“已经都明白了吧。” “是的,明白了,因为我的隐瞒,给大人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太抱歉了,我会把一切都说出来的。” 明上检察官第三次现场查证的审讯记录,就到此结束了,而且,案子也就到此结束了。 读过第一次现场查证取证书的读者,肯定应该知道这天,明上检察官的行为,有着怎样的根据吧。 第四次取证书 某某监狱在押人员 中岛庄吉 一、七月九日夜里,十二点半左右,我来到事先做了记号的野口别墅的门前,然后,从白天就观察好的篱笆下的洞钻进去,见厢房的防雨门关着,正在琢磨该从哪里进去。 忽然,一个白色的影子,从正房出来,并且向我这边走来。因害怕被发现,我躲在了旁边的树影后面,目不转晴地盯着。他似乎叼着一根烟,黑暗中火星时亮时灭,然后从我藏身的树前走过,靠近厢房时,把叼着的烟扔掸了。火星“啪”地散落在地上,把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那个白色的影子,已经到了厢房门口,打开门进去之后,又像原来一样把门关紧了。我想今晚真倒霉,但是好不容易到这儿了,又不甘心空手而归,就决定先看看厢房的状况再说,于是就来到厢房侧面,从那扇窗户往里窥视。 二、我看见对面的六个榻榻米大的房间里,一个女人枕着枕头,冲着这边在睡觉,而这边四个半榻榻米大的房间里,睡着阿福。 (以前就知道阿福是野口家的女佣。) 三、阿福的枕边上,坐着一个男人,他拿起放在枕边的杂志开始翻阅,忽然像是受了什么惊吓,非常狼狈地藏到了两个房间之间的拉门后面。 然后,从六个榻榻米大的房间的间廊,走进来一个也穿着白色浴衣、头发分得很整齐、皮肤白皙的男人,三十岁出头。那个男人就坐在朝我这边睡着的女人的枕头边,边抽烟边把女人摇醒。 藏在拉门后面的男人,沿着入口的玻璃门,来到房间的角落,忽然又来到我正在往里看的窗户下面,那里有一座屏风,他就藏在屏风后面。屏风和我往里看的窗户差不多高,也就是那个男人的头就在我眼前。他留着短短的寸头,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他藏到屏风后面的瞬间,我正在看的玻璃窗上,就有一个大大的黑影在动,我吓了一跳,赶紧缩筠了头。 紧接着再看时,六个楣榻米大的房间里的女人,好像醒来了,和坐在枕边的白皙男人聊着天,看样子,完全没有注意到,窗户下面藏着另一个男人,终于两人并排躺下了,男人从怀里拿出钱包,从中取出五、六张纸币,数给女人看。 那房间里点着24瓦左右的电灯,外面罩着白绢的灯罩,而且,电灯刚好吊在靠近隔壁房间的女人枕边二尺处。在灯光的照射下,男人指间的百元纸币,反射着紫色的光芒,直射我的眼晴。 如你们所知,那女人穿着淡粉色睡衣,腰际以下盖着红色鹿点花纹的被子,白得透明的脸,盖住额头的有光泽的黑发,在旁边穿着粗竖条纹浴衣的男人看来,应该是一种浅浅的乳房的颜色吧。大人,像我这样的无赖,看见那样的场景的时候,也会有点奇怪的感觉,但是大人,我是来干活儿的,比起那种场面,还是闪着紫色光芒的百元大钞,对我来说更为重要。 我一直关注着那些钞票,男人把钞票放回钱包里之后,站起来放进了衣柜的小抽屉里。放的时候,他先是打开抽屉,“砰”的一声把钱包扔进去,再关上,然后轻轻敲了抽屉两三下,回头冲着女人笑了,女人也跟着笑了。 男人回到原处,拿起放在那儿的“敷岛”牌香烟盒,抽出一根烟,又开始吸了起来,把烟蒂扔在了旁达的空烟灰缸里。然后他钻进了女人的被子里,故意把女人的左手拉过来,躺在上面,右手把女人枕着的枕头拉了过来。 (中略) 男人从回廊那里出去,女人起身来,把他送到回房。我非常艳羡,一晚上愚蠢至极,本想今晚就这样算了回家吧,但是,因为我还惦记着那男人放在抽屉里,没有带走的五、六张百元大钞,就想再忍耐一会儿。 四、不一会儿,传来了拉开防雨门的声音,女人又回到床上躺下了。我想等她睡熟了,再下手去拿钞票。为了等她睡着,刚想暂且离开一会儿,忽然窗户暗了下来,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我都忘了,是刚才藏在屏风后面的那个男人出来了。 女人被那声音吓了一跳,抬头看见了那个男人,然后非常吃惊地,像是在和他说着什么,接着就又躺下了。男人走到枕边,和之前那个男人一样坐了下来,一直和女人说着什么,但是女人只是躺着,好像没有回话。男人仍旧笑着,和女人说了十五分钟左右,突然要上女人的床,于是,女人用手激烈地反抗。就这样争执了一会儿,男人忽然停下动作,狠狠地盯着女人的脸,还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他却突然骑在女人盖着的被子上面,一巴掌将女人扇倒,一边大叫:“畜生!混蛋!”一面用右手勒住女人的脖子。女人从被子里伸出右手,紧紧抓着男人浴衣的左肩,想从下面把他推开,一直挣扎着。 当时,女人的头已经从枕头上,滑到了被子上,但是男人仍未松手,一直勒着女人的脖子,直到女人完全不能动弹了才松手,才向睡在隔壁的女佣那达看了看。看到这一幕,我不禁打了个冷战。男人看到女佣睡得很熟,貌似很放心,就用左手托起女人的头,右手摆正枕头,把女人的头,端正地放在枕头上。一直到这之前,男人都很镇定,从女人身上下来之后,他慌慌张张地从回廊快步出去了,立刻传来开门声。 五、大人,您也知道,我虽然是有过六次前科,但是迄今为止,都没有看见过别人被杀,更别说杀人了。但是当时看到的杀人,竟然没有使用凶器,而且,那女人这么轻易就死了,我反而完全没觉得害怕,感觉自从我站在窗下,看到的发生的事情,就像在看电影一样,我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本来我也想回去了,涉足这里,搞不好还会惹上杀人的嫌疑,就想今晚还是回去吧,可是刚走了两、三步,百元大钞的影子,又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好不容易进入宝山,岂有空手而归之理?于是又返回了篱笆的洞口那里,回头忽然看见厢房的防雨门,开着一尺宽的缝隙。因此,我更想拿到那笔钱了。 就从开着的门进去,从衣柜的小抽屉里,拿出装有五百日元的钱包,借着胆子,又拿下柜子上的小包看,可是里面什么也没有。然后是篮子,把里面的小零钱包,我也顺便偷走了。这时候,我感觉到睡在隔壁的女佣好像醒来了,就慌忙跳下院子逃跑了。 问:之前为什么一直隐瞒着真相? 答:大人,我舍不得吐出那五百日元。 <er h3">后记 某月某日,明上检察官提出了预审申请,该申请书的抬头上,赫然写着以下字样: 杀人犯安田敏雄 预审取证书中,查明安田和阿福有关系,和清子无关系。 在本稿的最后,我想和各位读者一同,向明上检察官的法眼,和不懈努力,表示崇高的敬意和感谢。此外,本文中虽未直接描述,却也向给了检察官很大帮助的某某警察署,为解决本案所做的努力,一并表示感谢。 <hr /> 注释: 童贞 <er top">01 “……木佛、金佛、石佛……”低俗的传入耳中。 “他们又在戏弄‘圣人’呢。”人事主管大谷和坐在旁边的成本主管滨崎相视一笑,说道。 “西田先生真的是童男吗?” 这问题已经不知道被重复多少次了,在工厂办公室里,虽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这次趁着厂长不在,下级业务员们,自然就停下了工作,开始闲聊,结果又一次提起了“西田的童贞”这个话题,并且,掺杂着有过纠缠的女工们的低俗故事,打算以此来消磨时间。 “童男,就是说‘不了解女人这一点’是个事实。”大谷放下钢笔,慢慢地把椅子转过来,什么事情都一本正经,是他一贯的特点。 “是不是童男无从得知,事实上,若是童男的话,说不定,他是没有能力呢。”搞设计的木村放下圆规,一边点烟,一边说道。 “是吗?……现在的年轻人,如果到了二十八岁还是童男,真是难以置信,要么就是没有能力,要么就是装老实吧。”滨崎点头同意道。 “有可能是没有能力,但我不认为他是假装老实。”大谷像是很有自信地否定道。 “那个矶谷,中袋的那个,在男职工里面,好像引起了很大的骚动哦……” “啊,那个矶谷啊,真的是很好看啊,还有传言说,她以前曾做过女招待、陪酒女什么的。”滨崎插嘴道。 “那个矶谷做了中袋的‘水试验’……那个很好啊,怎么样了?”年纪最小的木村顿时来了兴趣。 “那个辞职,还有一段有意思的故事呢……” 这时候,两位女工上来了,“哟,今天打扮得真漂亮啊。”大谷嘲笑年纪稍大的女工。 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到她们身上。 “你讨厌的话,我不去就是了。”她毫不害羞地答道。 “你跟谁说话呢,西田?……要是那样,山崎会带刀来的。” “您费心了。” 带来的年轻女工,拉了拉年长女工的袖子,低声说道:“姐姐,不快点送过去,西田会等着急的。” “要什么呀?” “苦味酊。” “又是肚子疼啊,谁吃的?” “松井说肚子疼。” “所以西田让你们来取药?” 大谷一边说着,一边从急救药架上,取下一小瓶苦味酊,坐回椅子,把药往桌上一放:“哦,是吗?”这是大谷想要继续说什么时,常用的口头语。 “快点给我吧。” “拿走吧。” 女工伸手要去拿桌上的药瓶,大谷迅抓住她的手腕。 “讨厌,大谷先生就会开玩笑。总是抓人家的手干什么?……如果再这样的话,年轻的女孩子们,都不敢来办公室了,大谷先生太色了!” “哈哈……”大家都大笑起来。 “只是偶尔来一下嘛。”大谷假装正经道。 “讨厌,不听大谷先生说了。”女工假装生气。 “好了,别生气嘛,这回是正经事了,那个矶谷和西田的事,是真的吗?” “当然了,那可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女工露出得意的神色。 “姐姐,药……”默默站在一旁的年轻女工插嘴道。 大谷顺从地从桌上拿过药递给她,年轻女工接过来,独自下楼去了。 “发工资那天晚上,大家都拿到钱了。说是让加班,大家也都没加,五点钟就都回去了。只有我和矶谷、若松、中川四个人加班到九点钟……” “好像开始有意思起来了,接着说。”爱打趣的滨崎开玩笑地说道,搬过椅子凑上前去。 “服务员,泡壶茶来!”设计员木村大声叫道。 “讨厌,你们再这么捣乱,我就不说了。” “别啊,这件事情,还是有必要了解一下的。”管人事的大谷,故意做出一副正经的表情,就差没说问清楚这件事,是自己的职责所在了。 “那天晚上啊,八点左右,一直在那儿做‘水试验’的矶谷,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做好的中袋,已经堆了一堆,还纳闷她去哪儿了呢,无意间看了一眼箱厂那边,西田居然也不在。矶谷喜欢西田这件事,大家都知道,我当时也觉得有点奇怪……” “是嫉妒了吧?”滨崎又打趣道。 “呸,胡说什么呢。” “哦?然后呢?”大谷假装一副很认真的表情催促道。 “我也没刻意想着说要去找,只是想去一下厕所,就从机关部的旁边,往厕所走去。然后就看见两个人,站在大油桶下面,于是我就放轻脚步,走到煤堆后面,透过那里一看,矶谷和西田在那里说话。我侧着耳朵,想听清他们说什么,只听见西田说:‘……我明白你的心情,你是有夫之妇,我虽然是独身,但是你的上级,万一传出什么不太好的传闻,对我们都不好,希望你不要再有这种错误的想法。’西田留下这句话,就进到厂里去了,剩下矶谷一个人咂舌道:‘切,你最好给我记住,我一定会报复你的……’” 这时候,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传言的主角——西田上来了。 <er h3">02 西田进入中外橡胶合资公司,已经五年了。他刚进公司的时候,只是一名普通员工,由于文笔不错,计算能力也还可以,就成了产品检查员,后来又被提拔为女工监督。提拔他为女工监督的厂长,实在是很有眼力。话说回来,厂长正是一个非常认真、品行端正,而且对一切事情,都很有耐心的人。 就这样,西田担任了厂里最棘手的职位——女工监督,自他上任以来,以前厂里不断发生的、承包租金比率不公平的问题,以及女工间一直都有的因失和、嫉妒而引起的纠纷,都明显减少了,成绩有目共睹。 青年西田在这样棘手的职位上,能够取得好成绩的原因很多,但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的容貌和口才。他虽然说不上眉清目秀,但也有着白皙的皮肤、浓浓的眉毛,尤其是那双眼睛,威严中透着一股英气。 他话不多,但偶尔和女工们说话的时候,嘴角总是挂着微笑,显得亲切、和蔼,声音也非常温柔体贴。总之,他就是招女人喜欢的类型。 西田就任不久,就成了女工们“评价最高的监督”。如此一来,女工们争相为了讨他欢心,而暗送秋波、卖弄风情之类的事情,就不新鲜了。更露骨的,甚至有人约他看戏或看电影,有时候还在他桌于的抽屉里,塞进一封奇怪的铁钉流(一种粗俗文学流派)的情书。 结果,女工们之间,动不动就因为西田而嫉妒,甚至反目成仇,这也让西田十分苦恼。 在这样的氛围里,二十八岁的西田,直到今天仍保持着童贞。其实,他内心里充满了对性欲的苦闷挣扎,因为他既不是没有能力的人,又不是圣人。 西田所忍受的痛苦,给他带来了超出预料的成功。他被女工们称为“石佛”,被业务员们冠以“圣人”的绰号,这就证明了他的成功。 然而,被称为“石佛”,被冠以“圣人”的绰号,甚至被人怀疑没有能力,和女工们除了监督者与被监督者之外,再无其他关系,这一切都让西田觉得,青春将要逝去,并且,是自己亲手葬送的,他对自己,萌生了一种悲哀的情绪。 就这样,矶谷首次出现在他面前。矶谷刚进工厂时,女工们都窃窃私语,小声议论着她的美貌,男工们则为了看矶谷,故意找借口,来女工工厂。办公室里就传言说,她是工厂首屈一指的美人。 事实上,矶谷或许根本没那么美。首先,她曾宣称自己二十八岁,但根据管人事的大谷,收到的户籍复本,她都三十二岁了。她其实就是高个子,喜欢化夸张的浓妆,恐怕也就是在这个缺乏色彩的工厂里,才会比较夺目。 可是对于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男工们来说,在一群其貌不扬的女工里面,矶谷的出现,虽说不上惊异,也算是出类拔萃了。 女工们从第一天开始,就对美丽的矶谷抱有反感,经常为难不了解情况的她。这种时候,西田知道:如果自己耐心指导矶谷,可能会让她更招反感,实在看不下去、想要教她工作的要领时,却又不知为何,又踌躇着不敢走近她身边。那不仅仅是害怕女工们的反感,还有点类似胆怯或害羞的情绪。 只有下班的铃声响起、女工们都离开之后,西田才能小声鼓励矶谷:“让你觉得不愉快,也就是这两、三天,虽然有点辛苦,明天还是要来上班哦。”然而,这时候,西田的表情,却有点僵硬,红了脸。 “哦,谢谢。”矶谷清晰地答道,又有点刻意地鞠了个躬,样子十分妖媚。 那天夜里,西田不知为何,竟梦到了矶谷。 过了两、三天,矶谷和其他女工的关系,仍然不见缓和,西田就让她负责单独工作的“水试验”。因为这项工作,是最后一道工序的一部分。 由于工作上的事情,矶谷和西田的交谈多了起来。不出意料,女工们开始说两人的闲话,当然也传到了两人的耳朵里。 “因为我给你添麻烦了,我想我还是辞职好了。”矶谷曾不止一次对西田说过,其实她并非真的这么想,只是故作姿态罢了,这一点,西田也很明白。 整整一个月过去了,矶谷和西田,已经完全熟悉了。 矶谷穿着条纹粗绸衣服,外面罩着白色围裙,看着浸泡在水里的中袋。西田开始经常透过箱厂的玻璃,望着她浓密黑发下,白皙的侧脸发呆。 “我好像让你很为难,没关系,我一定会平息谣言的。”矶谷也曾面不改色地,说过这么大胆的话,西田只是苦笑了一下,内心却无比狼狈。 矶谷用这种大胆的态度逼迫着西田,而那些年长女工们,施加于西田的压迫感,也逐渐使他不安。 发工资的那天晚上,西田从厕所回来、走到大油罐下面时,站在那里的矶谷,把他叫了过去,说道:“今晚回去时,我在琴引桥那里等你,好吗?” 西田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干脆得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或者,更确切地说,他甚至是用有些生气的语气,责备矶谷的鲁莽。 然而,西田责备矶谷鲁莽的同时,心里还有了一种“被这个女人如此喜欢”的优越感,甚至还有种极其矛盾的心理,期待着这样的责备,能够更加激发她对自己的爱慕。 第二天,谣言四起,虽然矶谷也正常来上班了,但是随着谣言愈演愈烈,矶谷终于辞工了。 这样,西田的名声就更高了,被众人戴上了“石佛”的光环。 只是,自从矶谷的身影,从工厂里消失后,西田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他也曾咒骂过自己的慵弱和伪善。他再次梦到了矶谷。实在是一个难以启齿的梦。 又过了十天左右,西田生病了,请了十天的假。他拖着病后初愈,但仍有几分衰弱的身体,躺在床上的时候,围绕着矶谷的各种幻想,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晚,如果在琴引桥和矶谷见面的话,然后在浪花街散步,去看电影……并排坐在狭窄的椅子上……然后……然后……” 是夜,西田又做了奇怪的梦。 <er h3">03 西田完全恢复了,他想明天再休息一天,后天上班。今晚他想去久违的浪花街,看一场电影,于是傍晚时换上浴衣,出了家门。 家里很闷热,外面却吹着凉爽的风。在山下町的车站等电车,西行的车来了好几辆,东行的却怎么也不来。等车的人很快增加到十人、二十人,终于来了一辆车。于是等车的人,一下子都挤到门口,争先恐后地上了车。 电车里的灯,发出淡红色的光,映得乘客们的脸和衣服都很漂亮,就连自己拉着吊环的手,看上去也像少女的手一样美丽。 西田在浪花街下了车,走在柏油路上。两旁的茶馆招呼客人的声音,和着脚步声,形成了一股倒也不算太吵闹的杂音。几个穿着薄透衣衫的美丽女子从身边走过,他们露出的红嫩手臂、大大的圆形发髻,以及她们腰上系着的、像是嵌进去似的单层腰带,都在西田的眼里放大又消失。 “如果能在这里遇见矶谷……”西田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腹部为红色,长着青色鳞片的大蛇在喷着火,长发武士使出招数,企图制伏它。 汽车从高高的悬崖上,直直跌落下来。蒙面的盲人武士拔刀而立,这是色彩浓艳的宣传板上的画。 就在西田抬头看宣传板的时候,一个女人在售票处买了张票,就钻进木门,消失在帘子里面。虽然只是在抬头看宣传板的西田,视野的左端一晃而过,但是就那一瞬间,西田想到那就是矶谷!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即买了票进场。场内基本上已经满员了,西田只好站在入口处的帘子前面。由于场内的黑暗和拥挤的人群,他没能找到刚刚进去的矶谷。 虽然电影是西洋玩意,但是西田静静地站在那里,也没有心情看。监督席旁边的旋转电风扇的气流,也到不了西田所站的地方,于是他就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去。从放映室小窗户里射出来的光线,和香烟的烟雾,以及灰尘混杂在一起,飞舞成朦胧的旋涡。 适应了场内昏暗的光线后,西田向女子席望去,只看见一片黑压压的头顶。 不知什么时候,西田已经被后来不断进场的人流,挤到了站席和坐席之间的栅栏旁。 场内十分闷热,西田想着,到人相对少一些的放映室前面去,同时也开始被电影内容所吸引。 忽然,他注意到一个女人站在他左边。 “矶谷!……”西田心想,他稍撖换了个姿势,但是在拥挤的人群中,想要碰触一下肩膀,也是不可能的。 站在西田右边的男人说了句“啊,太热了……”就强行往外走,穿过几层人墙,总算出去了。西田前面的男人也想跟着出去,但人群马上就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他只好站在西田的右边,那些微动,把西田稍微往前推了一点,女人的位置也往前移了一步。一个人的移动,空出了一席之地,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一年只看两、三次电影的西田,根本不知道今天上映的是什么、演员是谁,甚至自己进入的这家电影院叫什么名字。 当字幕消失后,屏幕上出现了一片海岸。暗色的海岸为背景,前面站着一个穿短裙、白色上衣的女人,和一个白衣男人。男人捡起小石子向海面扔去,一个浪头向两人脚下扑过来,溅起白色的浪花,跳起的女人扑进男人怀里,画面渐渐模糊……两人在沙滩上坐下来,夏日的花开得正美丽,他们偷快地交谈着。 画面淡出。出现了字幕。 当字幕也消失了,出现了类似卧室的场景。不知何时,西田的左手,和下垂着的女人右手碰在了一起,这是西田第一次接触到异性的身体,他的意识不觉从电影转移到虚空,眼睛虽然注视着前方的电影,但那只是放映室里放出的照片,映在银幕上,再反射到他眼里而已。仿佛一边被可怕的恶魔追赶着,一边还怀抱着美丽的少女一般,这种不安和快乐,在西田的心里,展开了激烈的斗争。然而,透过薄薄的衣服,感受到的女人体温,渐渐包容了那些。 时间随着胶片的转动流逝着,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过去了,女人的手依然垂着,一动没有动。就算女人再怎么被电影的情节所吸引,在闷热的电影院里,也不至于二十分钟那么长时间,都感觉不到异性的接触。难道她也在期待着什么吗…… 西田的手背碰到了女人的那里,一种薄薄的、柔软的、舒服的触感,瞬间传到他手上,并传遍了全身,激起了他一种本能的冲动。 西田像是看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偷偷地看了看女人的脸。从稍微有点靠后的地方看过去,女人的侧脸在电影院特有的暗紫色光线里,显得很苍白,稍稍凸起的顴骨,浓密的鬂角。 “是矶谷。”西田心想。 <er h3">04 两、三个男人从坐席出来,强行从人群里穿过,人流的波动,使西田和女人挨得更紧了。西田的脸就在女人肩膀上方,他手腕的内侧,贴着女人手腕内侧,透过薄薄的衣服,感受到的女人肩膀和腰部的体温,头发和皮肤散发出来的香气,成熟女人的触感,都像蜘蛛丝一样,渐渐地缠住了西田的心。 西田的手脚都不能动弹,身体感到不受自己意志控制的僵硬,同时体内却又热血沸腾。 单簧管扣人心弦的咏叹调,忽然在黑暗中响起,仿佛要注入人心灵一般流淌着。字幕消失了。 体态丰满的女主角伸出一只手,漆黑的背景里,出现了一只曲线优美的白皙手臂,男人握着那只手放到唇边,静静地……女人稍微歪着头,下巴扬起一点,嘴角浮起意味深长的微笑,带着些羞涩,简直是妩媚至极。 无声电影的解说员沉默了。旋转的胶片,发出低低的声音,场内安静极了。电影中的两个人,瞬间拥抱在一起,脸和脸渐渐接近,嘴唇颤抖着凑近,女人胸中发出怦!怦!怦!的心跳声。电风扇不时吹来夹杂着汗味的热风。 西田的手掌汗津津的,女人的手仍旧没有动。他加重了缠绕在一起的小拇指的力道,女人也回应了他。 电影中的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仍旧拥抱着。转瞬间,镜头变成了两人的腿的特写,然后范围又逐渐变小,只剩下女人穿着雪白丝袜的、弯曲着的大腿……令人遐想。 黑暗中,观众们都是一脸恍惚,隐约听到咽口水的声音。西田是神经极度放松,不,是紧张,或者应该说已经超越了紧张的极限。 他的五指,贪婪地缠绕着女人的手指。他只觉得一阵战栗。他沉迷着,难以自拔。 黑夜一下子变成了白天。到了晚上九点的休息时间,灯亮了,西田却兀自恍惚未休,甚至忘记松开那女人的手。女人冷酷地甩开了他。 她的身影消失在了人群里,此后不到五分钟的功夫,西田就被一名便衣警察,带出了电影院的木门,不知何时,夜幕已经降临。柏油马路被冲洗得很干净,在街灯的照射下,映出美丽的光,倒映出来来往往的人影。 踏上不归路的西田,仍未从梦中完全醒来。走过街角时,明亮的橱窗前,一个目送他远去的女人的脸上,浮现出了嘲讽的笑容。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皮肤白皙、鬓角浓密的女人。 “……该男子是中外橡胶工厂的职工西田,是个常摸女人屁股的色魔,他被记者抓个正着,系因他气数已尽,撞到了枪口上。摸记者屁股,并且沉浸其中时,他被某某警察署的刑警发现,因有伤风化,故处以拘留三天的处罚……” 当时,《扇港新闻》的第三版以“勇钓色魔”为题,报道了该社女记者乔装潜入电影院、戏院等地,引诱色魔出洞的事迹,次日更在同一版面,进行了后续连载。 就这样,西田再也没有回到工厂上班。 四、五天后,该报纸的“三行世间”版面,轻描淡写地登载了西田自杀的消息。 <hr /> 注释: 被封锁的鬼屋 <er top">第一封信 时间过得真快啊,Y先生,自从你回东京,都有一个月了吧。 和你一起去看“纳凉博览会”的时候,会场内拥挤不堪,你曾说“什么呀,这哪里是纳凉,简直是来流汗的嘛”,当时的盛况,眼下则是颇为寂寥了——毕竟都九月十日了嘛。 本以为再过四、五天,“纳凉博览会”就闭幕了,哪知有关部门,前天却突然下令封锁“纳博”。不,不是下令封锁“纳博”,是封锁纳博馆内有名的“鬼屋”。 在下令封锁鬼屋的前一天晚上,我照例(真的是照例,就像为你带路时说的那样,自纳凉博览开幕以来,我大概去了有三十次了)钻进了纳博的大门。 盛夏时节熙熙攘攘的“纳博”,此刻可真冷清。入场者稀稀拉拉。强烈红光的照射下,看门人的帽檐,显得格外落寞。五彩的喷泉,不知为何,也让人觉得似有一阵寒意袭来。 我屡次前往纳博,并非是因为喜欢那寒酸的纳博,而是被“鬼屋”所吸引。 每次看见那些鬼怪玩偶,我总是有一种无法言表的偷悦心情。只要看到那些相貌丑陋的幽灵、大蛇、三只眼睛的秃头妖怪……我就仿佛会感到制作它们的人偶师傅(或许根本称不上人偶师傅),在那些幽灵的头上安上长长的头发、画花脸、用红色墨水,在眉间画上血迹时的心情。 尤其是想到为了让玩偶动起来,藏在背后的小工们,拉线时的心情,我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偷快。 佛堂前人山人海,昏暗的场所内,模仿月光的青色灯光,照耀着杉树树梢。 “什么呀,什么呀?” “这到底怎么回事?” 佛堂前面聚集的一群人,本来是吵吵嚷嚷的,这时不知何故,竟然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这肯定不是鬼屋太可怕的缘故——你也知道,那里无非是些滑稽无聊的、骗小孩子的把戏罢了。 藏在背后的小工,看准时机一拉线,佛堂的门,突然“啪”的一声打开,幽灵嗖嗖从里面溜出,佛堂门前的人们,便发出“哇”的喊声——说“喊声”或许很怪,总之就是叫声。我能感觉到拉线小工的心情之爽,于是我也不觉笑出声来。 在“哇”的一下喊声里面,有受到惊吓的女人的声音,也有小孩子的哭声,还夹杂着男人的笑声,那声音让我忍不住有些开心。 于是,为了品味这“鬼屋”特有的气氛,我从纳博开馆几天后开始,毎天都要去转一转。 然而,每天都去鬼屋,就让我有了一种大胆的想法——或许也没那么夸张,总之,就是我也想拉一次,那个能操纵鬼屋的线。但是……万一出事了呢? 说到底,我可是个法学律师、前某某地方法院的法官,岂能当真去做这种事情?所以我决定退而求其次,单独闯一次鬼屋。 既然我已经充分体会到了,很多人一起看的感觉,那难免就想单独再进去“鬼屋”,单独感受一把。 但是,“纳凉博览会”每天晚上六点开馆,总是人头攒动,要想单独进去的话,只能等到很晚,等到快闭馆的时候。 于是,那晚九点左右,我迈进了纳博的大门,也就是有关部门下令封锁的前夜。 我进入场内一看,要去鬼屋时间还早,遂去听了听我同样喜欢的江州小调、伊势神乐的曲艺等来打发时间,进入“鬼屋”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江州小调、伊势曲艺等余兴节目的表演场地周围,仍然有人尚未散去,但鬼屋里面,则是半个人影都没了,静悄悄的。 “安达原”的鬼婆婆和出没于“古寺”的三只眼睛的秃头妖怪,本是我非常熟悉的鬼怪,但那晚不知为何,竟隐隐有些害怕。 白骨累累的“安达原之屋”的门帘突然卷起,叼着菜刀的鬼婆婆伸出头来,就算是这段时间,见惯了这场景的我,那天晚上也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然后,平时一直在古寺里面敲钟的和尚,突然转过头来,那机械的动作,平时看来觉得很滑稽可爱,但那晚就是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然后第三个,就是你曾说过“这个杰作真是太棒了”的“蚊帐妖怪”,当时我刚好站在那前面,等待蚊帐上映出妖怪的影子。然而,好像忽然听到,有人小声说话的声音。 “这么晚了,来鬼屋的应该是好奇之人吧?真的有和我一样的人吗?”我这样想着,透过大概是从花店借来的道具之类的杉树篱笆的缝隙看去,只看见佛堂前面,有一个穿着白色浴衣、戴着麦秆草帽的男人,和一个穿着毛呢浴衣的女人白晳的侧脸,看起来像一对年轻的夫妇。 我忽然意识到,要转过身去的时候,从我前面的蚊帐里面滑出来的幽灵,已经瞬间消失在佛龛里面了。 我本来是想独自看鬼屋的,但是看到站在佛堂前的那对夫妇,忽然又来了兴趣,如果他们看到佛堂里出来的幽灵,会被吓成什么样子呢?于是,我一边斜视着消失在佛龛里的蚊帐妖怪,一边沿着杉树篱笆,隔成的V字形的小路,悄悄地走到了那个角落。 佛堂的门“吱”的一声打开,幽灵飘飘悠悠地滑了出来,忽然那女人尖叫了一声,顿时晕倒在地。就连我也吓了一跳,和立即跑过来的、貌似她丈夫的男人,一同抱起女人,照料了一会儿,门口处茶馆的人跑来了,看守的人跑来了,主办方的报社职员也来了,引起一场很大的骚动。 佛堂的门再度关上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一切又迅速归于沉寂。 只是,发生了这样的骚动,理所应当飞奔出来的拉线小工,却始终没有出来,这让我觉得十分不可思议。这都怪我太粗心大意了,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居然都没有注意到,这些鬼怪是什么时候,离开小工的手,开始移动的。 我趁着混乱,偷偷地溜了出来。要是和这事扯上什么关系,被警察调查盘问之类的,那我的职业生涯可就有麻烦了。 我出了“纳凉博览会”的大门,散步到音乐堂前面,忽然想起佛堂里滑出来的幽灵,和平时有点不一样。 门打开,幽灵滑出来的时候,我是站在前面三远的地方看的。当听到女人的尖叫声,跑过去的时候,门已经关上了,所以,我只是看了一眼那天晚上的幽灵,但是这佛堂的幽灵,是鬼屋中我最熟悉的东西了,我的眼睛,应该不会看错的,总觉得那晚的幽灵,和以前的不一样,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于是决定第二天晚上,再来鬼屋一次,仔细地看个明白,这样想着,我就回家去了。 第二天,鬼屋竟然被下令封锁了! 简直就等于“纳凉博览会”也到昨晚为止闭幕了。 <er h3">第二封信 有句话叫做“祸不单行”。自从去年秋天到今年,我的事务所的成绩,一直惨不忍睹。 我也曾对你说过的,“东海火柴”事件。“东海火柴”公司可是我的摇钱树。我能够在本地混迹于上流社会,说实话,也都是拜“东海火柴”所恩赐。那起“东海火柴”的损害赔偿事件,让我败得很惨,差一点就一切从零开始了,幸亏由于常年的关系,我才得以幸免。然后,还没来得及喘息的,就是这次的事件。 这次也是我担当顾问的,一家百货商场作为被告的事件。这家商场新建不久。读了一遍送来的诉状,我觉得这真是件麻烦的案子,很棘手。诉状的内容大致如下: 原告于某月某日下午三点左右,和丈夫一起去买东西,在城市电车某某站下车,沿着某某大街某某百货商场的建筑物,并肩行走,然而意外的是,从某某商场的楼顶上,掉下一个人,此人刚好砸在了她丈夫头上,致使丈夫身受重伤,虽及时被送往县立医院,终不治身亡。 这是一起被告(某某百货商场)以招徕顾客为目的经营生意,却并未在楼顶上采取完备的防护措施,所导致的损害,因此,被告有义务赔偿损失,并且慰藉原告。 当然,我应诉了,并进行了十二次的“口头辩论”,原告方提出了五件证物,进行过一次查证,那五件证物,对我十分不利,其中最让我束手无策的是,对方先于我们,向本庭提出了“证据保全”。 根据证据保全的记录,某某百货商场因急于开业,楼顶周围的混凝土墙壁里,镶嵌的铁栏杆之间,只安装了一部分铁丝网,恰好原告所走的附近的上方,是尚未安装铁丝网的部分,栏杆之间只是系着两根细麻绳。对被告方最为不利的是,因为是要在上部安装铁丝网,混凝土墙壁就设计得很矮,还有一点:系着的两根麻绳中的一根,刚好有个部分,有明显的中间切断,然后又系在一起的痕迹。 单是这个证据保全的结果,对我已经十分不利了;然而还有一个目击证人,称那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坠落时,他正好在楼顶,作了如下证言。 那个女人站在墙边,右手扶着铁栏杆,像是在眺望周围。证人第二次看她时,她右手紧紧握着铁栏杆,但是上半身已经探了出去,细麻绳也因此绷得很紧。证人正想说“太危险了”,只听得麻绳“啪”地一断,女人不见了,证据保全的结果和证人的证言,怎么看都对被告方不利。如果就这样结审的话,我肯定输了。 要从根本上推翻如此有力的证据,唯一的办法,就是证明女人是带着自杀的目的跳楼的。如果这个事实明确的话,那么贲任就在于自杀者,而不应归因于某某百货商场设施不完全,证据保全的结果和证人的证言,也就没有任何说服力了。 于是,我集中全力,想要究明女人的坠落,是自杀还是失足。因此,首先必须査明坠楼者的身份。我想尽办法,进行了调查,但当时的报纸,只是报道“因身份不明引渡到市政府”,完全不知道女人的身份。 去年夏天,得知在一家新开的某座曲艺场,有一位叫做蝶吉的艺人失踪之后,我立即赶去,对那里的老板进行了询问,他说:“先前,这个叫蝶吉的女人,从东京来找我,完全不知道是什么身份、背景,只知道脸蛋化妆得很漂亮。才能方面,会拉三弦、敲鼓,还会唱歌,舞蹈也比较有天赋,在曲艺各方面,都比较有灵气。 恰好当时有一些艺人,被“纳凉博览会”吸引去做兼职,我感到人手有些不足,就留下了她,还给了她不错的待遇。但不知为什么,她只工作了半个月,就消失了。 只得到这些信息,此外一无所知。因此,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我也知道你有两份工作很忙,拜托你办这么麻烦的事,的确有点过分,幸好你是写侦探小说的,这件事也未必和你的工作没有关系——能不能帮我调查一下,这个蝶吉在东京(应该是浅草人)的身份。如果能知道她在东京的情况,和在关西的下落,大概就能知道,她的坠落是自杀还是失足了。如果是自杀的话,那么原因应该也很容易查明吧。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er h3">第三封信 蝶吉的身份调查陷入了僵局,我翘首企盼着你的回信,然而看见那封信,我就顿时泄气了。但若你真的调查到那个地步,却依旧无法查明,那也就没有再查下去的必要了。我们只好采取别的策略。话是这么说,可我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完全陷入了困境。 收到这封信的前一天,是第十三次口头辩论的日子,但是,没有收到你的回信,我手上也没有证物,站在法庭上,对方肯定会反对继续进行辩论。如果审判长不允许继续进行的话,那一切就尘埃落定了。我就这样想着出庭了,并且以“准备证据”为由,请求继续进行辩论。 对方的K律师站起来,刚要说什么,大概是要请求结审吧。这时后面有个女人,小声说了些什么,我转过头去看,K律师也转过头,一个女人站在那儿。于是K律师大步走到旁听席,和那女人耳语了几句。 那女人二十岁许,绾着圆发髻,好像在哪里见过……不出我的所料,对方的K律师提出请求结审,还好审判长允许了继续进行,我这才松了口气。 出了法庭,我再次看到K律师和那女人,在走廊里小声嘀咕。回到律师办公室以后,甚至在回事务所的电车上,我一直努力回忆那女人是谁。女人的姓名住址,当然都写在诉状上,我指的不是这个,而是一直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描着眉、抹着胭脂、化着厚厚的妆,穿着浅蓝色底白格子罗纱和服,绛紫色单层腰带系在胸部上方,怎么看都像是酒吧里的女招待,唉,那样的算是现代美女吧。 然后,凭着职业特性,我立刻就明白了,这个女人就是这起案件的原告。 单想起这个,也未必会给这起案件,带来什么变化,只是对方急于结审,并且提出了五点有力的证据,而我却什么证据也没有。古话说“溺水者攀草求生”,我总是觉得,如果能想起这个女人的话,说不定能得到什么有用的证据。然而,我怎么都想不起来。 走在大街上,忽然间看见擦肩而过的那个女人似曾相识,这种事应该经常有吧。然后仔细想想,可能只是和自己认识的人很相像而已,或者是昨晚梦到的面孔,我也曾想,可能我觉得似曾相识的原告本人,也类似于这种情况,只不过是我的错觉罢了。 正当我考虑这些完全派不上用场的东西时,又过了四、五天。如果就这样,等到辩论日期来临的话,结审我必败无疑。 <er h3">第四封信 我想起来了,那个女人…… 本月二十日开始,某某报纸的例行节日活动之一——“纳凉博览会”开幕——翻开今早的某某报纸,我看到第一页上的通告,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那个女人(原告)就是去年夏天,我给你写的信中提到的,在鬼屋里昏倒的女人,我和貌似是她丈夫的男人,一起照顾的那个。事件的源头,竟然追溯到了鬼屋,真是因缘巧合啊。 当我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竟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并且觉得,事情很快就要真相大白了。然而过了一段时间,我才意识到,这是什么嘛,就算知道那女人就是去年夏天,在“纳凉博览会”的鬼屋昏倒的那个人,又和这次的事件,能有什么关系呢,又怎么能联系到一起呢?这样一想,我忽然觉得,为什么要那么努力地,想起那个女人呢,这简直太愚蠢了,我的脑袋最近是怎么了? 然而有一点,我已经完全忘记了,就在想起她就是那个昏倒的女人的同时,我也想起了那个佛堂的幽灵。那天晚上的幽灵,确实和平时不一样,我想那幽灵也是在哪里见过的。 就这样,我想起那个女人,不但对案件没有任何帮助,反而妨碍了案件的证据收集。我于是放弃了这个案子。 下次的辩论就缺席好了,一直缺席到有了判决再说吧。这样想着,心情也舒畅了,大脑也一下子清亮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虽然还有正在争执中的案子,有应该要会面的人,但是那一天,我一点都不想思考和案子有关的事情,于是就挎着照相机出了家门。 漫无目的地出来,我很快就开始后悔,在这炎热的夏天,一个人背着相机出来了。想起“摄友会”(不才我也是摄友会的会员)的主题是“盛夏”,于是,就去了附近的会下山公园。在山上支起了三脚架,以茂盛的绿树为近景,拍了一张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的大阪湾的海景。 然后去哪里呢,正在犹豫之中,山脚下一条沿着大池塘,伸展开的小路吸引了我。池塘边的小路上,看起来似乎很热,幽暗的湖面和小路蜿蜓的曲线都很美。尤其是小路在那边山脚下,婉蜓到看不见的地方,郁郁葱葱的小树林十分吸引我。我立即把镜头转向那片远景。 经过炎热的池畔小路来到树林里,我马上就觉得来对了。那片树林里有着五、六棵与它规模不符的老树,上面顶着郁郁葱葱的树荫,湿润的空气。让人感到皮肤都舒服极了。对乡土历史完全没有兴趣的我。并不想知道哪个是“传说的森林”,只是完全没有想到,在离市区不到十条小巷的地方,竟如此别有洞天,那天是第一次发现。 树林中央,有座的小庙,格子里悬挂着几根用白纸包着、系着礼品绳的女人头发,清风袭来,那头发就随风摇动。 离小庙不远处,有一座二坪左右的建筑。走近一看,建筑的格子门上,钉着一块告示牌。小庙和那座建筑都相当古老,告示牌经历风吹日晒,也已经有些发黑,但是上面的字还能看得很清楚。上面写着:“今后禁止斋戒祈祷——某某县。” 过分的寂静,让我感到一丝恐怖,但走过炎热的小路,我还是在小庙前坐下来,擦了擦汗,抽了根烟,然后站起来,透过镜头看了一圈,却没有找到适合拍摄的风景。 最后,在要从树林里出来的时候,我看到那里巨大的杉树,不觉停下了脚步。有一抱粗的大树,周围圏着。以那棵大树为近景,透过下面茂盛的树枝,看着那座小庙,在底片上形成很好的构图。 于是,我立刻竖起了三脚架。树林里光线较暗,但我的相机有四、五个,等到把杉树的树干和下面的枝叶,全部收进镜头里之后,我调好焦距按下了快门。 <er h3">第五封信 我带着相机出去转,是上月第三个星期天的事情。次日,星期一,是第十四次口头辩论的日子,当然,我没有露面。 然而过了两、三天,居然收到通知说:“下一次口头辩论的日期,推迟到某月某日上午九点”。这可以看做是K律师的绅士态度,为了我的利益而请求延期的。 虽然这对我来说,反而是更加麻烦;但是,我把照片冲洗、放大之后,忽然产生了再为这起事件,做最后一次努力的勇气。日期推迟,当然是产生这种勇气的原因之一,然而那棵大杉树,和小庙的底片,才是最大的原因。 本想立即冲洗出照片来,但是因为太累了,就先放着了。接到延期通知的那天晚上,索性破罐子破摔吧,就洗了三张。有两张完全不行,但那张大杉树和小庙的效果很好,构图虽然也不够规范,但是是我喜欢的构图。只有那一张,第二天晚上,我扩大了来看。我觉得洗四张可能不行,不过原版效果很好,所以洗得还不错。 第二天早晨,我想确定构图,把周围切掉的时候,一看底片,发现近景的杉树树干上方,附着着一片类似纸片的东西,开始我以为是剥落突起的杉树树皮,仔细一看,觉得像是纸片。而且纸片上,还插着两、三根牙签似的东西。 放大的照片,明暗对比较小,于是我在修正台上,铺上白纸,把原版放在上面,用放大镜仔细看。原版上杉树的焦距对得很好,连树皮的纹理,都看得很清楚。大树的界绳稍下的地方,附着着类似纸片的东西。细看来却像是照片。而且能模糊地看见,是两个人的合影,插在上面的牙签似的东西,看上去应该是钉子。 我在对焦距的时候,很小心很注意,没想到在那里,居然附着着这样的东西。 每天都去鬼屋的我,怎么会不查清楚,这么奇怪的纸片呢?当天下午,我就带着书记去了小庙。 果然,树干上附着的,是还贴在纸衬上的四寸照片,照片上插着五颗粗长铁钉,怎么看都像是旧式的“诅咒钉”。我很惊讶,当今世上,还有人用这种愚蠢的迷信方法来诅咒别人? 这种故事,也就是我们五、六岁时,妈妈讲睡前故事“丑时参拜”的时候说过,比如说在头上顶蜡烛,在胸前挂镜子,右手挥着铁棒,用树枝敲打稻草人,用来诅咒别人等。真想不到在这个年代,居然真有人用这种方法来诅咒别人。 把照片取下来一看,因风吹日晒,已经褪色了,由于钉子,上面有了破损,但是能立即判断出,这是一对男女的全身像,但是脸的正中央,各钉了一个钉子,已经无法看清楚颜面,无法判断他们是何人了。剩下的四颗钉子,在两人胸部各有一颗,其余两颗散乱地钉在其他部分。 翻过照片背面,让我更惊讶的是,居然用粗毛笔写着字体:“可恨、可恨……我应该解除这份怨恨吗?我……我……看着吧,一定要让你体会到。可恨,可惜!……” 那字迹像小学生写的一般,工工整整,写满了照片的背面。我看见这些字,忍不住笑了出来,然而看着看着,就不笑了,因为我看见,在那些大字里面,还有一层小字。 那些字,也有很多地方被钉子损坏了,但是还能看出一些: 山木一雄,二十四岁。 妻,阿花,二十岁。 不用说,“阿花”就是原告本人,山木一雄就是本案起诉的原因——阿花的丈夫,被砸死的男人。 我因为这偶然的意外收获,髙兴得快要跳起来了,感觉很快就会真相大白。 带着书记回去的途中,我也企图发动我可怜的推理能力,但结果还是不行。就算知道了在鬼屋昏倒的女人是原告,被诅咒的照片上的两人,是原告和她被砸死的丈夫,那又和这起事件,能有什么关系呢? 我的思维又开始混乱了。在鬼屋昏倒的女人,已经先入为主,我总是想把那些事情,和这次的事件联系在一起,我想我的思考,已经离正题很远了。 Y先生,从我写给你的第一封信开始再读一遍吧,然后用你清晰的推理能力,好好地想一想吧。 <er h3">第六封信 什么? 如果被砸死的是山木一雄,那么,坠落下来的女人,就是一雄的前任情妇蝶吉吧。从楼顶上,看见亲密地走在一起的一雄和阿花,蝶吉会想“要死在他们面前”,这也不难推测,却不料,山木一雄竟然成了殉情品,蝶吉应该满意了吧。 就是这么回事。我居然都没有想到!在下一次的口头辩论时,我提出了一个证据,申请了一个证人出庭,找到这个证人,费了我很大功夫,这个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说吧。 一个证据,当然就是之前说的,钉着粗长铁钉的照片,证据说明是这样写的:被害人一雄和蝶吉,曾有过很深的感情纠葛,被抛弃之后,蝶吉非常怨恨他们夫妻二人。 根据证人的证言,照片背面的字是蝶吉所写,蝶吉曾有过自杀的念头。 尽管如此,也没能找到证据,证明蝶吉是抱着自杀的目的,登上某某百货商场楼顶的。因为她是看见下面走过的两人之后,才产生的自杀念头。 案子结审了,判决日期是某某日。想去泡温泉的我,又开始出入“纳博”了。“鬼屋”也被批准开放了。鬼怪的样子完全变了,然而和去年一样,鬼屋和t字形区域相接的余兴节目场地,仍然是以去年受到好评的“四谷怪谈”,作为压轴节目。 舞台旁边张贴的“节目单”上写着: 四谷怪谈——橘家桂三、变装实演 伊右卫门——桂三 阿岩——染太。 去年,“阿岩”一角的确是由“蝶吉”扮演的。 <hr /> 注释: 马醉木和蔷薇 <er top">01 在这里说这个,可能有点奇怪,我刚刚娶妻不久。新婚者的家庭没必要细说,大家只要想象一下,妇女杂志的漫画里面的新婚男女就可以了。 我那天晚上回家有点晚了,所以一路全速往回赶去。钻进门里,打开玄关处的格子门,正像我想象着的那样,拉门后面露出我新婚妻子美丽的、仿佛蔷薇般绽放的脸。 她两手伏地,脸一直红到耳根,说道:“你回来了。”然后我就……啊,真抱歉,为了避免在这里说这种事,应该让大家想象一下,妇女杂志的漫画的……哎呀,实在失礼了。 换过衣服后,我坐在桌子前面,点燃了一根烟。从我出了校门开始,直到此刻点燃一根烟,吐出一口烟圈,才算是喘了口气。好了,可以静下心来,好好看看我亲爱的妻子的脸了…… 啊,抱歉,又失礼了。但是,如果不说这个的话,那件事就有点不好说了。您就忍耐一下听着吧,作为回报,我会给您讲很多有趣的故事的。 妻子回到厨房以后,我一抬头,看见桌子上有两封邮件。一封是京都的S君寄来的,没什么新鲜的,还有一封的寄信人,我也没什么印象。 “咦?河内特之助……?奇怪……”我歪着头纳闷。 “老公,吃饭了!……”妻子叫我道。 对我来说,和妻子、母亲一起吃晚饭,不知要比看一封陌生人的来信有趣多少,所以,我就直接起身,去了隔壁的房间,只见摆着晚饭的饭桌,正在等待着主人。母亲已经就座了,于是,我一天中最开心的晚饭时刻便开始了。 年事已高的母亲,夹了一块萝卜酱菜,边嚼边说:“耕三,你有什么事情,偷偷瞒着花子吗?” 妻子慌忙冲母亲摆手,连声叫着:“母亲,母亲!……”脸色顿时通红,赶紧用手遮住了。 “哦?我有事情瞒着花子?……什么事啊,母亲……”我一脸纳闷。 “算了,算了,没什么……那种小事,就别说了吧。” 我拼命地想也想不出个头绪,我们夫妻之间,没有丝毫的矛盾,刚刚母亲说的,不管是多么微小的事,我也不能置之不理,一定要问明白,这是对妻子的义务。我就是这么想的。 (请不要笑我。) 母亲用拿着筷子的手,拂开花子一直摆动的手,说:“你是不是拿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啊?……什么啊?”大概是我的表情太过认真了吧,母亲满脸的皱纹聚到一起,笑了起来。 从母亲的面前,把手拿开的妻子,不知为何,害羞地低着头,盯着自己的白色围裙,我看着她的侧脸,她似乎也在强忍着不笑出来。 “你,桌子旁边的中国包……”母亲笑着说到这儿,妻子就笑了出来。 我认真的表情和“我对妻子有所隐瞒”的对比,一定太奇怪了,终于意识到这一点的我,刚听到“中国包”,便忍不住大笑出来。 然后,我们三人一同大笑着。大家一定会想,什么事情那么可笑呢?这个嘛,就算我不一下子说明白,只要听一会儿这个故事,您就会明白了。 “啊,我都忘了!……”妻子忽然站起来,从茶柜上拿来一张名片,“这个人今天……嗯,大概三点,来过家里。” “河内天声……嗯,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河内天声……” “是老公不认识的人吗?” “不,确实听过这名字……啊,把桌上的信拿给我。” 妻子拿来那封信的寄信人,是河内特之助,我立即拆开封看,只看了开始的一、两行,我马上就知道了,原来是他啊。 <er h3">02 河内特之助和河内天声是同一个人,他是有名的女魔术师——地球斋天幽的徒弟。 那种社会上的人,怎么会知道我呢?关于这件事情,我想稍微说一下,但是说来话就长了,这里就先省略掉吧。 总之,就是那个叫河内的男人寄来的信,并且,他本人今天也来拜访我了。本来信和本人同时到,也没有什么令人奇怪的,但是信的内容有点奇怪,是这样写的: 先生: 先生您可能不觉得什么,但是,我把您看做是顶天立地的、唯一可以依靠的兄长一样(请原谅我的失礼)。 三年前,我和您有过一面之缘,只有短短的两小时,您可能已经忘记了,但是对我这样无依无靠的人来说,无法忘记您温厚的人格。因此,这种时候如果想依靠的话,也只能依靠您了。 先生您请听我说,天幽作为女魔术师,在今天的日本,是首屈一指的,诚然,先生也知道,天幽是个魔术天才,或者说,天幽的魔术,就像字面意思那样,也许是真正的魔术,这么说是因为:就连在她身达待了八年的我,也有很多魔术,不知道其中的奥秘。比如,类似于空中漂浮术,还有先生已经做过实验的隔远透视术。 空中漂浮术并不是经常表演的节目,先生可能没有看过。然而的确是不可思议。在八年的漫长时间里,我未曾离开过她的舞台,却也不知道其中的奥秘。 所谓的“空中漂浮术”,就是在舞台的左右,放置两脚桌子,桌上各准备一个铃铛,天幽蒙眼坐在舞台中央,请几名自愿的观众上台,两人分别抓住她的左右手,其他人按住左右的桌子。然后过几分钟以后,左右的桌子开始自动上升,即使观众用力向下压,桌子还是非常有力地持续上升。 当桌子离开现众的手四、五尺,远在空中漂浮一段时间后,开始安静地下落到原来位置。然后是桌上的铃铛,都突然升起,一边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一边在空中飞来飞去,最后,铃铛会撞到桌子上,之后就又飞回了空中。 不仅如此,天幽的超物质化术,可以穿过墙壁、玻璃,以及所有的物体。还有光力削弱术、通灵术等很多,我无论如何,也不解其中的奥秘。之前已经说过,我跟在天幽身边,已经八年了,说这些可能会让您觉得奇怪,这些魔术不仅我一个人觉得不可思议,前些年,天幽留洋的时候,某某大学的轮普雷教授、普拉姆玛丽欧丝教授等等,体验了天幽的魔术,都惊讶地说她的技艺,比欧洲的还要高超。先生您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然而,先生,您不党得奇怪吗,那个“隔远透视术”(先生已经做过实验的),没有我的话,是无法成功的。先生虽然只在这里,逗留了两天,但是您应该己经觉察到,我和天幽的关系了吧。天幽是绝对不会让我离开的,不仅仅因为我是表演“隔远透视术”,必不可少的一个人,当然,这也是重要原因之一,但是,还有一点,就是她的嫉妒,不允许我离开她的身边。我被天幽那执拗的嫉妒情火,折磨得痛苦不堪。 最可怕的是,深受这样残烈的情火折磨的我,还有一个恋人。我的恋人,可能先生也知道,就是那个舞女阿绿。总是站在舞台上,颤抖一般的阿绿,带着寂寞的笑容,淡淡面对着现众,不知何时,我和阿绿深深地相爱了。这件事周围人谁都不知道,然而,可能只有天幽一个人知道了吧。 之所以这么说,是有原因的。先生您也知道的,那个“魔人术”,就是阿绿进入一个笼子里,天幽手执长剑插在地板上,将青竹一切为二,以示锋利,然后把长剑对准阿绿所在的笼子,回过身来看一下正面。蓝色的灯光照在长剑上,反射出一道寒光,像一条蛇一般,从剑柄一直游走到剑尖。深不见底的黑色背景里面,浮现出天幽的脸,这张脸渐渐地转向舞台右边的我,视线里,带着一种仿佛要射穿我眼晴的恐怖,我不由得转开脸去。 当魔女把全身的力气,都加之于一只手上,随着一声低沉的响声,长剑刺进了笼子里。同时笼子里传来阿绿的尖叫声,铺在下面的白纸上,流出乌黑的血。天幽拿着从笼子里……不,是从阿绿身上,拔出来的长剑,向前走了两步,举起长剑,布满剑身的血,流下来淤在剑柄处,又沿着天幽苍白的手背流下,滴在白紙上。我觉得这时候,天幽的脸仿佛恶鬼一般,她的视线渐渐从正面,移到我的脸上,我却完全没有勇气和她对视。 笼子里断断续续传来阿绿的尖叫和喘息,随着长剑笫二次、第三次刺穿,阿绿的尖叫声越来越小,直到终于听不见了。 <er h3">03 这封信还没有结束。 当灯光变成白色的瞬间,看到从观众席里,一边摇着铃铛,一边像只小鸟一样,飞快地跳上舞台的阿绿,我才松了一口气。然后阿绿站在舞台中央,一边是我,一边是天幽。以前天幽都是微笑着,回看一眼阿绿,然后向观众鞠个躬,那动作几乎丝毫不变地重复了几年。但是,最近她都不笑了,只是冷冷地瞥一眼我和阿绿,然后毫无表情地鞠躬。 当帷幕渐渐落下后,她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就步履匆匆地去了后台。按照我们的规矩,表演结束后,一定要对师傅说:“您辛苦了!……”我和阿绿下了舞台之后,只得一同前往去,和师傅说这句寒暄话。 我们进了师傅的房间,说:“您辛苦了。”坐在镜子前的天幽没有回答。无意间抬头看见镜子里天幽的脸,她的眼晴盯着映在镜子里的我们。由于害怕,目光在镜子里交汇,我们俩逃一般地,回到了大房同里。 就这样,一天的工作结束了。但是离开了那间小屋,我还是不得不继续面对天幽恐怖的眼神。她的执拗的嫉妒,实在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先生,请您一定要体谅我。 我曾几度想要逃跑,但是先生,我一个人的话,很容易就可以成功,但我不能独自逃走,我必须带着阿绿一起走。每次都是我们被抓住带回来。 前面已经说过,不仅是因为天幽的固执,而且,我还是团里的精彩节目“隔远透视术”不可或缺的人。阿绿也因其美貌,作为本团的明星,拥有着无法取代的人气。我们的几次逃跑,都以失败告终,并且,每次都会换来更严密的监视。因此我想出了一个办法。 那就是故意弄措“隔远透视术”的信号,至今为止,一直被称为百发百中的、天幽的“隔远透视术”,如果不准了,那么,我对于这个团体来说,就没有什么用处了。可是,这是非常冒险的,如果被发现我是故意弄错信号,那我可能才真的是自取灭亡。于是,我非常小心地让它措得很自然。 果然,好像谁也没发现我是故意弄错的。深信我的脑袋不好使了的主办人,和其他演员们,都渐渐地疏远了我。我在心里窃喜:自己离开这个团体的日子,总算是不远了。 但是先生,天幽似乎识破了我是故意弄错信号的,结果,天幽毅然决然地不再演出“隔远透视术”了,不管主办人怎么劝她,她都没再答应表演那个麾术。 作为替代,天幽决定,把早己束之高阁很久的“催眠术”,拿出来重新表演,主办人和其他演员都反对,说古老的催眠术,在当今早就过时了,但天幽固执己见。不用说,实施催眠术的当然是天幽,被催眠的角色,却指名要我的阿绿担任。我也不知道催眠术的原理,只见阿绿站在天幽面前,天幽死死地盯着她的眼晴,她就立刻陷入了催眠状态。然后天幽就给她一些不可思议的、可怕的暗示,这是多么残忍啊,通过耶些暗示的作用,她一直在教阿绿从心底里讨厌我。 而且先生,天幽还想用更可怕的方法,折磨我们二人。先生,我已经不堪忍受了…… 这封信太长了,您是不是厌烦了?这封信到这里为止,是用钢笔一丝不苟地写的,但到这儿忽然中断了,后面大概是用邮局里,已经磨秃了的毛笔写的。 先生,我给您写这封信,天幽应该是不知道的。不知什么时候,可能会来拜访您,先生请救救我们。 信的内容就到此为止,看来来了一封很麻烦的信。我读完这封信,心情怪怪的。 妻子看了看我的脸和信,问道:“老公,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这封信,挺像是疯子的梦呓,有点奇怪。” 妻子又去了厨房,我则走进了书房。 那天晚上,从傍晚开始,天就阴着。入夜之后,院子里传来风吹拂树叶和窗户的声音。 <er h3">04 “这个男人有点强迫症吧。”我望着河内的脸,心想。 “可是先生,不仅如此,最近,天幽又想出了更加折磨我们的方法。就是天幽自己改编了一部剧,叫做《蔷薇精灵》,这部剧取材于土耳其的传说,主要讲的是……” “啊,你不要说了,不说我也已经了解了。” 即使我这样打断他,河内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仍继续说道:“继母吩咐女儿去买蜡烛,独自走夜路去买蜡烛的女儿,回到家门口的时候,蜡烛却被狐狸抢走了。于是,女儿又回去重新买,又在途中被狐狸抢走了。既没有了钱,也没买回蜡烛的女儿,在继母面前哭着请求原谅。继母一反常态地温柔说道:‘你的头发乱了,我来给你梳梳,来,把头放在我膝盖上。’然后继母开始给女儿梳头。从继母的膝盖上,垂到地板上的美丽长发,成了继母仇恨的种子:‘你的头发在膝盖上梳不好,去把木桌搬来。’——无所知的女儿搬来木桌,继母又命令道:‘你的头发用梳子没法梳,去把斧子拿来。’女儿就按照吩咐,拿来了斧子。然后继母命令她:‘我来给你梳头,把头放在木桌上。’天真无邪的美少女,就顺从地把头放在桌上,继母举起斧子,咔嚓一下劈了下去,一道浓稠的血浆喷溅而出,女儿的头就骨碌碌地滚落在地…… “先生,不用说,那个继母就是天幽,女儿就是我的阿绿,而且,阿绿的头,要滚落在我捧着的银盆里。天幽举起斧子的瞬间,我害怕极了,不禁闭上了眼睛。我捧着银盆的手,‘咕咚’一声感到重量的一刹那,我仿佛浸在冷水里一样毛骨悚然。先生,我真的已经不堪忍受了,先生,请一定要救救我们。” 说完,他抬起苍白的脸看着我。 “你不是也很清楚吗?那些都是有秘诀的魔术。”我对他说道。 “嗯,当然是魔术,但是,那是没有秘诀的魔术。阿绿的头,是被斩断离开身体的,然后再长上而已。先生,证据就是阿绿的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痕,不仅如此,阿绿的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一天比一天衰弱。天幽简直就是巫师,我和先生说的每一句话,说不定天幽都能听见。先生,请一定要帮帮我。” 最后,他甚至趴在榻榻米上哭了起来,于是我更加确信,他就是得了强迫症了。 原来这位天幽女士,不仅仅是个魔术师,还会透视、心灵曝光、千里眼,而且其通灵术和光力削减术,甚至成了心灵学界的课题。实际上,我本人就曾做过天幽的“隔远透视术”的实验;但话又说回来,她其实就是个普通的魔术师嘛,真搞不懂,一个跟了她长达八年的助手,为什么会如此深信这种事情。大概就是所谓的强迫恐惧症吧。 我想,就算现在点破这是一种强迫症,也不会有何效果。 算了,今晚先让他安静睡一觉吧,也许明天就有人来接他了。倘若没有人来接,那就只好我亲自送他回去了。 “真是个麻烦的不速之客!……”我这样想着,强迫他去睡了。 <er h3">05 夜深了,风似乎越来越大,院子里树枝摇曳的声音,和窗户摇晃的声音,也都是越来越大。 半夜里,我忽然醒来:“啊,好大的风,会不会下暴雨啊?”如此一想,心情又黯淡了。 忽然一阵强风吹来,拍得窗户啪啪作响。一扇窗户被吹开,窗帘像波浪一样拂进室内,猛烈的雨水斜飞进来。一会儿,灯也灭了。屋子里一片黑暗。 我一惊,刚想起身时,从敞开的窗户外面,竟闪进一道蓝光,然后出现了一个女人的上半身,左手罩住了蓝色的灯,右手拿着一把闪着寒冰般光芒的剑。她静静地进入了房间,悄无声息地移动着,身体像蛇皮一样,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手持的剑上,有一条青龙在动。我吓得躺在床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那女人终于静静地靠近河内的床,大概有十分钟,一直在说着什么悄悄话,但我完全听不见。 女人继续自言自语,不时回头看看我这边,我惊恐万分,都不敢细看女人的容貌,只看到她有一张消瘦的、细长苍白的脸,头发蓬乱。 女人更加接近河内的床,罩住蓝色的灯,端详着他的睡容。然后把灯放在一旁的桌上,左手静静地按着河内的头,右手的剑换成反手拿着,突然一下刺穿了河内的脖子。而后,女人环视了一下周围,摘下了一朵插在桌上花瓶里的蔷薇,把花按在伤口处就离开了。 我终于回过神来,被这离奇事件,吓得发呆而不知所措,但是又一想,真是被不相关的事情牵连了。为了一个三、四年之前,只见过两、三次面的男人,专门送他到N市,就已经觉得很麻烦了,中途下车在留宿的旅馆,又遭遇这么恐怖的事情,真是太愚蠢了。 要是住在这种地方,说不定还会遇到什么灾难,我想尽快逃离这里。于是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想要跑出房间的时候,却撞到了摆着花瓶的桌子,平时的我并不这么冒冒失失的,但是亲眼看见杀人事件,真是太恐怖了,所以有些惊慌失措。 花瓶掉在地板上,碎了。我大吃一惊,旋即又被下一瞬间的景象惊呆,真让人不寒而栗——横尸床上的河内,突然又起来了!我“啊”了一声,后退了几步,跌坐床上。 “先生,怎么了?……天亮了吗?……”河内睡眼惺忪,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也不知道几点钟,明晃晃的灯光,照亮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刚刚打碎的花瓶散落在地毯上,露出褪成红褐色的纹理。我无言地盯着河内的脸,房间里充满了可怕的、深不见底的沉默。我心有余悸地环视着房间,窗户还是昨晚关好的那样,窗帘在静静地飘动着。 <er h3">06 事情发生在我和河内乘坐的火车,正要通过一座大桥的时候。我记得列车驶出R站的时候,那个大大的电力时钟的指针,刚好指向三点钟。乘车的时候,只是看了一眼车厢侧面,挂着的蓝色木牌,但我仍然清晰地记得,上面写着开往S站的白色字体。 不知为何,那辆车上的乘客很少,除了我们两个人之外,还有五、六个人,并且他们仿佛都在沉睡之中,只是随着车身的震动左右摇晃,没有一个人醒着。我和河内面对面坐了下来。 火车开动不久,河内也开始打起了盹来,他支起右手托着头。我就盯着他的脖子,那里连针剌的伤痕都没有,他的脖子很长,苍白的皮肤下面,可以看见粗粗的动脉。 我怎么想都觉得昨晚——不,已经不是昨晚了,是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不像是在做梦。 我亲眼看见那闪着寒光的长剑,扑地插进他的脖子,又有一朵蔷薇花,被塞进那伤口里。那苍白的皮肤下,一定有朵蔷薇花。 我怎么都觉得那不是梦,可是,被杀害了的河内本人,现在不正坐在我的面前,发出轻微的鼾声睡觉吗?这到底该怎么解释呢?难道这和天幽的魔术有关吗? 这样想着,忽然觉得空荡荡的车厢里,让人不寒而栗。尤其是忽然看到,坐在和我隔着一个座位的、对面的女人的时候,我差一点儿叫出声来。那个面朝向我这边睡着的、三十五、六岁的女人,就是昨晚……不,是今晚,从窗户进来的那个女人! 我又小心翼翼地偷偷看了看那个女人,您猜怎么着,从她敞开的胸怀里面,一闪而过的光芒,就是那个女魔术师在舞台上,所用的服饰的一部分,而且,也和昨晚——不,是今天晚上,就刚刚在旅馆的房间里,看到的蓝光是一样的。 这样一想,我顿时觉得,她看起来正在睡眠中的紧闭双眼,似乎隐隐约约地睁着,一直在盯着我们这边。我吓得一动不敢动。 这时,列车开上了一座大桥。 列车离开土地,随着一声巨响,开上了横跨在河上的大桥。一直沉睡的河内,突然站起身来,上半身探出了车窗外,“啊”的一声,口中吐出了一团鲜血一样的东西。我急忙从窗户往外看去,只见一团飘落的血雾里面,浮现出一朵鲜红的蔷薇花,仿佛浮在白色陶瓷盆里的水中花,那鲜艳的颜色,直映入我的眼帘。花朵随着缓慢的水流移动着,我目不转睛地望着那朵水中花。 忽然,静静的水面上,传来巨大的水声,水花四溅。是河内跳进了河里。 天完全亮了,熹微的阳光斜射在河面上,波光粼粼。 <er h3">07 当然,在S车站下车的只有我自己。下车后我打起精神,来到检票口,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h剧团而去。 我的心情十分激动,那是因为我迫切地想要弄明白,昨天晚上以来,连续发生的离奇事件。 在N桥桥北下了出租车,向桥南走去,看到河岸一侧有条街,h剧团的彩灯,倒映在幽暗的河水里,五、六面旗帜冷清地飘着。 暮色刚刚降临,周围行人稀少,h剧团安静得仿佛没有人一般。六张广告牌全都被涂得漆黑,只有中间一张上写着“白十字”。 我买了张三等票,进了剧场,和外面的冷清相反,里面的场面真是壮观,说全场毫无立锥之地,都丝毫也不夸张。 没有奏乐,也没有报幕,没有任何信号,帷幕就拉开了。背景依旧是漆黑的一片,帷幕完全拉开后,天幽从左侧台口,大模大样地走上了舞台中央。自不必说,她就是在那个恐怖的夜里,出现的女人。 过了一会儿,一个男人有气无力地,从舞台右侧走了出来,毫无疑问,那就是河内天声。 但是我一点都不觉得惊讶,那是因为我相信,从那天夜里以来,发生的离奇事件,都是天幽所施的一个妖术。 舞台上的两人,向观众鞠了个躬,然后,又出现一个人,开始念开场白,大致内容如下: 下面,请欣赏催眠术。催眠者会在施催眠术者的暗示下,表现出各种不可思议的现象。如果您觉得我们这里的被催眠者,表演得不够尽兴,观众们不妨主动上台参与。我们保证,这不会对您造成任何伤害。想要对此进行研究的观众,敬请放心参与…… 话音未落,我就大步走上了舞台。一直低着头的河内天声,抬头看见我,就渐渐凑了过来,刚要对我说些什么,天幽的眼睛一转,河内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后来我才意识到,河内是想要提醒我,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只是我当时怀着对天幽的类似愤慨的憎恶,而无暇顾及罢了。 至于天幽的催眠术的施行方法,我觉得没有必要详细叙述,和普通的魔术师,经常在舞台上表演的催眠骗术差不多。 谁都知道,如果被催眠者对施术者,带有抵抗意识,催眠术就会无效。当然我也知道,但是,现在我必须假装被天幽的催眠术控制,否则就无法达到我的目的。 我内心里反抗着天幽的催眠术,表面上却假装完全陷入其中。然而,我太大意了。 当天幽一直盯着我的眼睛,一根纤细白皙的手指,渐渐靠近我眼前的时候,我集中全力想要反抗,但反抗意识却很快就烟消云散了,我感到一阵不安。 我想这样可不行,就企图移开视线,可奇怪的是,我的视线,仿佛被天幽的指尖吸住了一般,根本无法移开。 眼皮渐渐地沉了下来,我的意识开始陷入睡眠状态。我拼命地反抗,然而,却是徒劳。 几分以钟后,我陷入了睡眠状态。 然而,幸运的是,也可能是不幸,我的睡眠状态,是催眠术里的所谓“半睡状态”。 <er h3">08 想必大家还记得吧——哦……不,大家应该不知道,在那之后,我变得非常有名。 只是,不是非常有名的“人”,而是非常有名的“马”。当时各大报纸以《思考的马》《聪明的马》等为题,大肆报道的就是我。 “人变成了马”这件事本身就很荒唐,不值得相信,但是读过《催眠术》一书的人,应该对此事毫不怀疑,也就是我被天幽施与催眠术,无意识地抵抗着,终于还是在她的“暗示”下成为了“马”。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十年、二十年,也许是五十年,在这段超漫长的岁月里,虽然我看不到自己身体外表,产生的离奇变化,但是别人见了我都叫“疯子”或者“马”,看来别人眼中看到的我的确是一匹马。当然,我的声音被剥夺了,只能发出马嘶鸣般的声音。 可是,我成了一匹马。比起作为一个不被承认的人,终其一生,我反而觉得,还是当一匹驰名世界的马更光荣。也许是这种错误的想法,让我很长时间放弃了反抗,也许是天幽可怕的暗示。 总之我得意扬扬,表演了很多技能。那些本来是作为人的我所做的事,在那些认为我是马的人看来,觉得“真是一匹聪明的马”,也就理所当然了。 果然不出所料,我的名声越来越高,终于,进行了大家也都知道的,哦……不,大家也可能不知道的那个实验。当时,我已经受到了爱马的名人的宠爱。本想仔细描述一下情景,但是说来话就长了,在这里,我就简单说一下,那天的大致情形吧。 首先第一项测试是“数学”,第二项测试是“礼仪”。在我的房间前面,站了一排穿着西装的绅士们,都是我熟悉的面孔,是某某大学的教授们。剃短了白胡须的某某教授,没有胡子的某某博士,总是喜欢向右歪着头的某某博士,此外其他同行的人们,都煞有介事地站在我的面前。 “哎呀,老师,您还好吧。”如果我这样和他们说句话,他们一定会很吃惊吧。不幸的是,我的话他们听不懂,博士们互相之间频频私语。 这时候,我的主人出来了:“我们开始实验吧。”说着她转向我,伸出两根手指头,我立即用前腿敲了两下地板。然后是三根、四根,我都准确地敲对了。 这时,某某博士代替主人的位置,突然张开两只手在我面前,于是我敲了九下,在座的老师们都摇摇头,他们一定是想,这位老师张开两只手,应该是十下才对吧。可是某某博士只有九根手指头,我敲了九下,就停了下来,某某博士慌忙把两手插进裤子口袋里。其他不知道某某博士只有九根手指的老师们,看起来似乎认定了我“不会算到十这个数字”。我感到很遗憾。想要告诉别人,某某博士只有九根手指头,但是以我现在的表情和言语,是如何也做不到的。 这时,站在旁边的一个七岁小孩子,忽然大声叫道:“啊,老师只有九根手指呀!”证明了我的计算没有错。 不知道博士是受了伤,还是怎么回事,左手少了一根小拇指。 接下来的“礼仪”测试,是要按照正确的顺序吃西餐,对我来说,当然轻而易举。 几天以后,博士们发表了《实验报告》,于是,我作为一匹“聪明的马”,变得更加有名了。 <er h3">09 一天傍晚,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馥郁的蔷薇花的香气,我立刻想起了那朵蔷薇花。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每天晚上都做梦,那个梦是这样的——我的房间,不论是天花板还是墙壁,房间周围,到处都被绿叶包围着。绿叶中间星星点点地,开着各个季节的花,杂乱而美丽。其中大朵大朵的白色蔷薇花,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我被吸引着走过去,当我的嘴唇,刚要碰到蔷薇花的时候,奇怪的梦就醒了。 每天晚上都做着这样的梦,我前世的事情,就像冰雪初融的青草一样,从意识的深处开始向上钻。然后,我想起了可怕的天幽,可怜的河内,还有居然被我忘记的妻子。 于是,记忆犹如决提的洪水一般,汹涌而来。我居然心甘情愿地做一匹马,这件事一瞬间成了无边的海水,折磨着我的心。我想要转世为人,我想要见到妻子,从此我一天到晚,满脑袋想的都是这件事。 一天夜里,又做那个梦的时候,我忽然得到了一个“暗示”。那就是“吃蔷薇花可以变成人”。至于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的暗示,我也不知道,只是直觉是这样。 那天晚上又是和往常一样,我的房间周围,杂乱地开满了美丽的花,蔷薇花散发着格外浓郁的香气,我想要吃一口那花。 然而,让我惊讶的是,那朵蔷薇花,却埋在马醉木的叶子里,想要吃蔷薇的话,必须得和马醉木的叶子一起吃掉。 无奈再去找其他的花,但是每一朵都埋在马醉木的叶子里。如果我只是一匹马,可能就把马醉木的叶子,和蔷薇一起吃掉了,但是我原来是人,我知道马吃了马醉木,二十四小时之内就会死亡,我沮丧极了。 但是,决心有时候是很恐怖的。我想冒一次险——马醉木可能对马的身体有剧毒,对人可能就无害呢?如果只对马有害的话,那么我吃了它,就可以摆脱马体了,如果对人也有害的话,那就只能认命了。一直这样作为一匹马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我下定决心,一口咬住蔷薇花,马醉木的叶子和蔷薇花一起,经过我长长的喉咙,进入了胃里。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妻子那如绽放的蔷薇一般、美丽的脸,映入我瞭胧的眼里。 这么荒唐、不得要领的故事,大家是不是觉得无聊了呢? 但是,我桌子上的花瓶里,的确还插着蔷蔽花,枕边还放着“河内特之助”的信。 并且,坐在我枕边的妻子,把我的实验器具箱——小型中国包打开,一一取出我的笔记本,和一直随身携带的喷雾器、蓝玻璃、钉子、香水等,一会儿用喷雾器,稍微往我脸上喷点水,一会儿用蓝玻璃遮住眼睛,一会儿又用钉子戳戳我的脖子,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哭笑不得的样子。 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当时的情景。这些本来是我想拿妻子做实验,所准备的东西,反而被她捷足先登,拿我做了实验,拜其所赐,我终于创造了“世界纪录”。请大家感谢我的妻子和河内特之助。 以上是某月某日,在公共会堂召开的“通俗心理学讲演会”上,某某老师所作的《梦的制造法》的讲演。下周老师还会就《梦中的感觉》继续作后续讲演。 白日梦的结果 <er top">01 就像貉这种动物,靠啃食梦过活一样,他也靠做梦度日。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走在回家路上的他,又沉浸在了自己的幻想里。 走着走着他想到:一张百元钞票从天上飘落下来,不对,百元一张的用着不方便,换成十张十块的吧……捡起那些钱,到咖啡店扔十块钱,买上一杯可可,保准阿金、阿洋、阿风都会吃惊的,这些人都是瞧不起我、又讨厌我的家伙。 那么剩下的九十块…… 不行,这太少了,还是捡到一张千元的钞票…… 一千块,不好,这太少点儿。如果是五千或者一万的话……但是等等,这样不会被警察抓进去吗?被关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还是把警察叫来,自己领取拾金不昧的奖励报酬吧!那么捡到一万元的话,最多可以拿两成——两千块。还是太少,还是捡到五十万元比较好,可以拿到十万元,还是少呀。一百万元,嗯,不如五百万元吧,捡到五百万元,就有一百万元的奖励了。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用这一百万元盖房子,房子的样子,里边的布局,就照着那个建筑设计公司,橱窗里的设计图弄吧。但是如果按那个弄,要花掉三千五百块,嗯,有点简陋……算了,没关系,就那样吧。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可不想再一个人过了,娶个漂亮的老婆……不行,还是不要老婆了,要个漂亮可爱的小女佣吧,那么还得再雇个男仆人……不行,等等,如果漂亮的小女佣,和男仆人相爱了,我可就头痛了,这可真麻烦呀。 但是,应该不会真的就掉五百万元下来吧,但也不一定。某银行每天会向另一家银行,用车牌是“808”的汽车运箱子,会由警察护送,通过的不就是这条路吗? 银行的工作人员、警察如果都睡着了,司机如果胡乱开车,在有某某商店的拐角处转弯时,突然刹车,箱子倒了,这个惯性,使汽车的车门突然开了,箱子就从车里滚出来,司机没有发现,还是一个劲儿地开车向前走掉了。 箱子冲着我滚了过来,我迅速捡起箱子,正好那时开来一辆出租车,我打车直奔某某警察局。 在有警官在场的情况下,把这个箱子打开看,不用问,里边塞着满满的钞票,是五百万。 没过多久,银行工作人员,就慌慌张张地跑来警察局,从警察手里取回了那笔钱,但是,这时候奖励的金额成了问题,银行方面说十万,可是我却坚持认为,应该是法律规定的总数的两成,这时警察出来调停,对我说:“三十万吧,你妥协一下。”但是我不肯妥协,还是坚持拿两成。 银行方面没有办法,最后给了我两成,也就是一百万。我从中取出十万,说:“这就承蒙贵警察局帮助我,捐助给慈善事业吧!”警官听了笑得很开心。 刚才的一百万捐了十万,还剩下九十万,九十万是怎么也装不进钱包的,所以,我就带了个很大的包袱,准备拿去装钱,这么做太做作,不自然,我很发愁。没办法,只好脱下外套包上,抱着这东西坐电车回家。 哎,去哪儿呢?不能放在合租的房子里,如果存进银行而银行倒闭了,那就麻烦了,所以,分别存在不同的银行吧,三菱、三井、住友、第一……每个银行里面,都存二十万左右。 <er h3">02 就在一个岔路口,他差一点被电车撞到。 这不过是他某一天中,做的一个白日梦罢了。整天做着白日梦的他,从某一天起,竟渐渐开始遇上离奇的事情…… 被蜂拥在电影散场后的人流中的他,在十一月的深秋,悠闲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连电车也不坐,在某某城市静寂的深秋夜晚,他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脑袋里回味着电影里那些巧妙的情节。 向东穿过某某大街,向北穿过某某大街的陡坡,在某某大街向东拐。白天都很少有人的,充斥着高大建筑的某某大街上,行人一个也没有,非常冷清。 第一个拐角处一个,第三个拐角处两个……这些稀疏的霓虹灯,散落在大街上,将灯光洒遍了各个角落。 在第二和第三个拐角的前方,在又大又黑的橡胶树叶的影子下,他所居住的“翠明馆”的窗户,反射着这幽暗的霓虹灯光。 只消抬头一看,便会见到那些路灯,像一排彩灯似的,在这漆黑的夜间闪烁。但他没有抬头去看这些,而是低着头,走在像海带一样的柏油马路上。 静止的巨轮挨个加速,开始运转,所发出的声音,就像从地轴中发出的一样,这种雄浑的、伟大的、沉默的声音很有节奏,是从电影放映机中传出来的一样。 就像伏在水面的莲花的叶子,这些静止的、大大小小的齿轮,互相安静地咬合着,有的很快,有的却缓缓地、以各种不同的速度开始运转。这些黝黑发亮的铁块,精致地组成了整个机器。这些不同的动与静,以庄严的美的效果,进入到他的眼中。他今晚看的是《铁臂的男人》。 他开始回想迄今为止,看过的有关机器的电影,《车轮》《不是人的女子》《正义的强者》……他大脑里的放映机,回放着那些电影里有关机器的场景,但不知何时,内容就变成了丰满美人的列队。有几十人的、几百人的……她们抬着腿,张开手臂。一串柔和的曲线,正好和不远处忽明忽暗的队列连起来,这正是两周前,他看过的国产片《红草纸》的一个片段,不知何时,他仿佛变作了电影里的人物。他深蓝的哔叽尼西装外边,套着灰色的工作服,站在由大轮子和无数齿轮、以及大喇叭构成的精巧机器前面。 他成了白日梦里“造人机器”的发明者。他的这种幻想,每天都不断完善着。 “反正我发明的‘造人机器’每转一圃,就会有一个人,从这喇叭管里出来。就像游泳时跳水的动作一样,跳进前面放了热水的浴缸里。看着就像是浴缸里,挤满了白白的大鱼,只要再施加一定的太阳光照,这些生命就有了活力,呼之欲出了。 “年龄可以自由选择,如果模型是三十岁,那就是三十岁,十八岁的话就是十八岁。 “男女的区别,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这样定吧,如果按下白灯就是男的,红灯就是女的。但对于美丑的要求,还是很必要的,我讨厌丑陋的东西,所以一定要制造出漂亮的。” 蓦然间,他一边走一边盯着的沥青,忽然闪出一道光。那是汽车的车灯。当他沉浸于幻想之时,汽车的引擎可没有停下,直溜溜地朝着他开了过来,就像被他吸引住一样。直到他面前,才突然停住了。 停下来之后,穿着黑色衣服,戴着大眼镜的司机,打开了车门,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从车上下来了。 戴着白色面纱的女子,朝着意识不清的他,慢慢靠近。 毛毡垫子上,木屐悦耳的噔噔声,在他脑海中回响不休。 “今天来拜访您,请上车吧。”女子说得很平静流畅,声音很美。 “不,我……”仓皇不知所措的他,还想说点什么。 “没关系的,什么都别说,上车吧。” “不,我……” 但是,他好像被一种强力所控制,瞬间被塞进了车里,与女子一块儿坐在了座位上。 汽车全速开动…… 在深夜的大街上,穿来穿去的汽车,就像是在地图上画线似的,一会儿东,一会儿南,一会儿北,一会儿西,一会儿西北,一会儿东南,到底要去哪儿,他根本就不知道。 “究竟是去……” 他还没说完,美丽而冷峻的声音,就突然打断了他:“什么都别问。” 汽车停在了一个黑得像地下室的仓库里。女子沉默地牵着他的手,通过仓库登上了水泥台阶,又穿过昏暗灯光照射的大理石大厅,和挂着厚厚窗帘的西式房间,通过走廊时,又转了好几个弯,最后,把他带到了一个有十张榻榻米那么大的日式房间。 好像点着三十二根蜡烛,那些灯光透过白纱,把屋子照得很亮。习惯了黑暗的他,在这样的光线下,好像失去了视力的准确性,感到自己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房子的装饰。 他看到的是垫子中间的火盆,以及立在边上的屏风。把他带到火盆边垫子上的女子,这时候说道:“刚才真是多有得罪,吓着您了吧?……其实……”一边说着,她一边摘下了面前的白纱。 就在这时候,屋子一下变得一团漆黑。 “啊……”女子小声叫了起来。 房子里一片漆黑,没有一点亮光。在黑暗之中,只听见衣服摩擦的声音。 <er h3">03 就在天快亮的时候,汽车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把他送回了他的住处,失魂落魄的他下了车,熄灭了车尾灯的汽车,不久就离开了。 总是活在幻想里的他,从那天开始,活在了回忆之中。蜡烛熄灭之后,响起了衣服沙沙的声响,他发现女子靠近了他。但是熄灯前与熄灯后的女子,身上的气味却是不同的。 而且屏风上面,昏暗的一点光亮,在漆黑的屋子里,只有半个钱币大小,那静止的一点里,有闪闪发光的美丽的瞳孔。那一定是钻石才有的光亮。但是那个女子手上,并没有戴着钻石戒指。所以熄灯前与炮灯后,一定是两个不同的女子。 他对那天所保留的记忆,只有这些了。在晃动的灯光里,发光的瞳孔。 通过屏风的反射,就像是雨后透过厚厚的大气层,见到的星光一样。 还有时时跟着他的、那灰白色的灯光。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一定在那间房子里面,藏着一颗可以反射光线的钻石。 灯光灭掉之后,女子发出叫声的时候,他看见屏风的倒影亮了一下,而在那个时候,女子还是站着的,应该一步都没有动。在黑暗中,女子换成了别人,可这是怎么做到的? 那种不可思议,充斥了他的大脑,让他暂时脱离了幻想。可是,随之而来的钻石的光芒、女子的气味、黑暗中女子头发的感觉,以及肌肤的魅力,都在他的脑海中久久萦绕。 这让他十分烦恼。他无法忘记那天黑暗中的女子。 从那之后,他变得像个梦游症患者,每天徘徊于街头。为了找到那天的那个女子,他已经无数次尝试记起,那天存留在记忆中的所有。但是,能回忆起的,只有巨大的机器,以及白花花的身体。 <er h3">04 有一天,他从房间的回廊出来,呆呆地望着院子。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 不远处有只鸽子正在四处觅食,这似乎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鸽子是和人很亲近的鸟类。那只鸽子,从院子里飞到回廊上,慢慢地来到他的面前。鸽子到了他面前,不到一尺的地方,他也只是呆呆地看着。于是,鸽子就跳上了他的膝头。 一下子看过去,发现鸽子的脖子上,系着个东西。他伸手去拿,发现是一枚钻石戒指。 那是昨天发生的事情。某座的松旭斋天洋,从坐在特等席的一个女客人那里,借来了一枚戒指,把它放进了一个喇叭状的金质容器里,并且挂在了手枪上。当他瞄准一只鸽子射击的时候,子弹却把戒指震飞,巧妙地挂在了鸽子的脖子上,鸽子飞走了。鸽子不知飞到了哪里。那枚戒指,是嵌着钻石的白金质地。 而不可思议的地方在于,天洋为自己的过失道歉,想要赔偿那个女客人,但去特等席找那枚戒指的主人时,却发现那个女客人己不知去向。 那以后,又过了二十年。他在这二十年中,一直戴着那枚钻石戒指。 他确信这枚戒指,就是那天女人戴的那枚。为什么会这么认为……这是无法说清的,但他却这么顽固地相信。 二十年来,他一直在寻找那枚戒指,一直在找那天的那个女人。 二十年来,只有在一个车站等车时,他看见了将要开出的一辆车上,坐着那个女子。就是那晚,坐在汽车里的那个女子!可是,应该不是戴着钻石戒指的那个女子。 或者,那天看见那个女子的事情,根本就是个错觉。 <er h3">05 又一个晚上,和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模一样,也是在―条行人稀少的街上。穷困潦倒的他,醉醮醮地走在街上,他的背影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地移动着步子,手上戴着的钻石戒指,闪闪发光。 突然一辆车开了过来。车灯刺眼的灯光,照亮了他的整个人,司机一个急刹车,车就停在了他面前。 他倒在了大街上,死了…… 司机走下车,车上的人互相咕噜了几句。然后,从车上下来了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接着下来的,是一位像那个年轻人的母亲的妇女。 司机抱起他的时候,他手上的戒指,依然闪着光。 “等一下。”那中年女人叫了一声,“不太好继续开了吧,你还是开这辆车,去接某某老师吧。” 于是,司机就离开了。 女人靠近倒在地上的他,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接着又看了看他的手。然后,女人拿起他的一只手,把他手上的戒指摘了下来。 那个默默站在旁边、望着远处港口的年轻人,容貌和他―模一样。 在这悲剧中,最幸福的是一个富翁。富翁很高兴他的巨大财富,被一个应该得到的人得到,然后,他死了。 一张地图 A检察官的公诉意见 被告匡介虽无前科,但向来意志薄弱,尤其是对犯罪,他的性格很容易被一些动机、诱导所惑。 现在已经查明:被告在中国东北地区流浪时,曾企图侵吞同事斯波准一的遗产未遂的事实,还有经常出入流浪者聚居地,和一些不良之辈来往,常犯诈骗、恐吓等行为的事实,以及利用报纸广告,干涉他人隐私,企图骗取钱财的事实。并且,上述事实每一件,都是由于一定动机所导致的犯罪,证明了被告匡介的性格中,有一种不可估计的危险性,就是在受到一些动机诱导时,他极其容易犯罪。 被告匡介有着这种罪犯的共同特点——流浪癖。他抛弃妻子,流浪到中国东北,当然,这和他在东京,多少有些债务有关,但是那点债务,他即使不必躲藏,也能够轻易地解决。然而匡介薄弱的意志,和与生俱来的流浪性,使他轻易地抛弃了妻子,奔赴了中国东北。 就是有着这样薄弱的意志,和天生的流浪性的被告,回到东京后,妻子得知他仍然住在家里,就约他到火腿肠工厂,劝他改过自新,即使这样,被告也未回应一直在等着自己的妻子,其间被告匡介,频繁出入一家叫做“三铃”的酒馆,并和一个叫做铃代的女招待,发生了不正当的关系。这样他一边和铃代在一起,一边还忘不了自己的妻子。 有时候,他回到妻子那里,看到可爱的孩子的时候,也会下决心从明天开始,要回归家庭,但是晚上去“三铃”见了铃代,立刻就又沉溺在铃代的爱里,把妻子忘在脑后。就这样两方都舍不得放弃。 正如前文所述,摇摆不定的被告匡介,不被什么动机所诱导的话,是不会轻易作出决定的。匡介最终和妻子同居,并不代表他放弃了铃代,回到妻子身边,只是同居而已。 以这种状态,再次结合到一起的匡介夫妇,生活自然不会圆满。特别是匡介和妻子同居之后,仍然保持着和铃代的关系,这自然是家庭不和的首要原因。维系这种危险的夫妻关系的纽带,就是他们的长子一太郎,如果一太郎还活着的话,那么这次的事件,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一太郎死后,他们夫妻关系更加恶化。尤其是澄子的火腿肠制造事业失败,失去了所有资产,当然这只是为了激励匡介,而编造出的谎言,事实上,澄子拥有比以前更多的财产,只不过她已经对匡介绝望了,她是绝对不会允许匡介,任意挥霍这笔财产的。不得不说这对澄子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两人之间已经失去了夫妻的感情,随着儿子一太郎的死去,唯一的纽带也没有了,匡介只是还迷恋着澄子的五、六万日元资产,因此才没有离开。 就在这种情况下,铃代执拗地逼迫着匡介与其同居。被告匡介也知道澄子的心,已经离自己远去,而想尽早和铃代同居,但最重要的是钱。他想方设法,想要把澄子的钱变成自己的,但是由于澄子戒备森严,要达到目的并非易事。 因此被告匡介觉得,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掉澄子,才能得到财产,并暗中等待机会。 机会终于来了。某年九月中旬,澄子为了调养身体,独自去了北国山津的温泉,住在西屋旅馆。就在快到预定的两个月期限的十一月七日,被告匡介收到了澄子的来信,说“本月十二、三日回东京”,被告觉得: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于是偷偷地离开东京,于当月九日,到达了山津温泉,在一家叫做“加贺屋”的旅馆住下,暗中监视着澄子的行动。 被告楠田匡介,确实是带着杀害澄子的目的,前往山津温泉的,但是如果在那里,没有生什么诱导的话,恐怕被告匡介,就不会把杀意付诸实践了吧,这里发生了一件给了匡介最恰当的诱导动机的事情。 正如被告在警察局、检察院、以及预审庭的取证书上所供述的一样,到达山津温泉以后,匡介尽量避人耳目,始终闭门不出,就连洗澡,都尽量选择人少的时候。然而就是这样怕人看见的被告,十日、十一日、十二日连续三天上午,各出去了一次,大约两个小时,这是因为澄子每天上午,必去一次观音公园散步,除了这段时间,他找不到能达到目的的机会。那三天里,他每天尾随澄子,在观音公园里徘徊,第一天,澄子和旅馆的女佣一起,第二天虽然是独自一人,但他还是错过了机会,没有能达成目的。 于是第三天——也就是十一月十二日,被告匡介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成功”,就出了旅馆。 以上事实,是根据加贺屋旅馆的女佣——太田女士的证言证实的,太田女士作证说,十一月十二日,被告匡介离开旅馆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左右。 匡介离开旅馆,来到观音公园入口对面,某某卫戍医院山津疗养所旁边的路上。关于当时的情景,被告在警察署是这样供述的: 沿着卫戍医院山津疗养所的围墙,往前走了大约两町左右,有一个很短、但是很陡的坡。上坡后左边是山,右边是两间左右的一段缓缓的斜坡,上面长着细竹和杂草,斜坡前方,是个很陡的谷地,我刚好经过那里,忽然看见斜坡前方,谷地的边缘处,开着一朵花。不知道那是什么花,似一朵白色的棉花一般,边缘露出一围红色,很美丽。现在想来,在那种情况下,我还能被路边的花草吸引,真是不可思议。但是,当时只是瞥了一眼那朵花,我竟不知不觉地,从脚下的杂草丛里,径直走了过去。然后就发现在那下面,大约一间远的松树枝上,吊着一个男人的尸体…… 不得不说发现这具尸体,对被告来说是不幸的。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如果被告没有发现这具尸体,那么杀害澄子,可能也会以未遂告终。在这一点上,虽然对被告带有一丝同情,可是发现尸体之后,被告匡介的行为极其恶劣,没有丝亳值得同情的余地,对被告发现尸体的不幸遭遇的惋惜,我们也抹杀掉了。 被告发现那具尸体以后,立刻改变了他所作的计划。之后的行为,被告对警察作了如下陈述:“于是我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下到谷底,仔细地检查了死者的身体。那是因为我忽然想起了一个计划,正要施行,但是我又担心,死者身上会有什么遗书,或者遗物之类的,让我的计划露出破绽。我从死者身上,找到了一个皮质的笔套,一边插着一支钢笔,还有可自由增减的便笺纸。我看了看纸上都记了些什么,发现什么都没有。我打开另一边一看,里面有两张十日元纸币和一些零钱,两、三张名片,剪报,还有挂号信的收据等。于是除了钱原封不动,我想把其余所有东西都撕毁,但是转念一想,又把那三张名片、一张剪报和挂号信的收据,装进了自己的钱包。然后检查死者的和服袖兜时,发现了一个还剩两、三根金嘴香烟的皮质烟盒,我又原封不动地,放回了死者的袖兜里……” 带着杀害澄子的目的,前往观音公园的被告匡介,在途中因留心一朵花,而发现了一具缢死尸体,继而改变杀人计划,而且,正如他自己所陈述的那样,冷静、缜密地检査缢死者身上和周围,消除可能妨碍自己计划的东西,这一系列行为,联系到被告匡介在中国东北流浪的时候,曾向其友斯波准一尸体头部注射液蜡一事,被告匡介的大胆和犯罪的计划性,让人不得不感到震惊。 被告检查完缢死者的尸体,确认没有什么阻碍自己计划的东西后,就来到距离那里,大约一町半处的小山丘上,藏身于观音堂里,等待着澄子的到来。 投宿在西屋旅馆后,澄子的日常生活,根据该旅馆女佣赤坂爱的供述,现在已经查明,只是有时会有来自东京的信,她就写写回信、看看杂志小说,每天都去观音公园,此外再没有什么特别的。对于那天前夜,也就是十一月十一日晚上,澄子的行动,她是这样说的: 那天晚上(十一日晚)有一个从金泽打来的电话找夫人,此外没有任何奇怪的事情。要说和平时稍微不同的,就是夫人好像要写什么东西,就寝时间比平时晚了两个小时,我看她没有什么吩咐,也没有叫我,于是只是晚上九点左右,去了她房间一趟,后来就没再去过。 第二天早晨(澄子在观音堂被杀害的早晨),和平时一样,七点钟左右起床,九点左右去了她每天必去的观音公园散步。本来平时有时间的时候,我都是陪她―起去的,但那天,有一位我负贲接待的客人要离开,我送那位客人去车站,她就一个人出去了…… 从这段陈述中,关于澄子的死,我们无法从其他方面,得到任何原因,也就是说,澄子只是和平常一样,去观音公园散步而已。 澄子在观音堂参拜完毕,登上了旁边的那道缓坡,来到一处能够透过成片的梧桐树的树梢,看到城市里的房屋和芝田湖的地方,然后在一节树桩上坐了下来。 从观音堂后面溜出来,偷偷尾随而至的匡介,藏身于距离澄子坐着的树桩,只有一间远的一个纪念碑后面,解开棉纱腰带,伺机从纪念碑后面出来,突然从背后,用力勒住了澄子的脖子。 被告匡介故意用自己腰上缠着的腰带做凶器,是因为看到缢死的尸体后,突然改变计划,当然也是因为没有带其他的凶器。当他看到用棉纱腰带,吊在树上的尸体,也想到用棉纱腰带行凶,不得不说这是一种聪明的做法。 当然被告也知道,把尸体留在案发现场的话,有被过早发现的危险,于是,他就把澄子的尸体,搬运到纪念碑后面的谷地,大概一间半的中间洼地里。而且,由于计划上和自身装束上的缘故,匡介又必须把澄子脖子上的腰带解下来,但是又担心解开太早的话,她可能会苏醒过来,于是被告将尸体放在洼地里,在旁边等了大概二十分钟。 关于这一点,勘察现场的某某巡查部长,所提供的勘察报告里面,有这样一句话:尸体旁边散落着两根金嘴香烟的烟蒂。这就证明,被告匡介曾在尸体旁边,待了十五至二十分钟。 被告确认澄子断气后,竟然又从死者颈部解下腰带,大胆地系在自己的腰上,他没有再回观音堂,而是绕道距离现场向右二町处的枫叶瀑布,回到山津疗养所,再来到缢死尸体所在的地方,从死者怀中,取出便笺和钢笔,在便笺纸上,画了一幅图示,标明了自己刚刚勒死的澄子的尸体所在的位置,然后把钢笔夹在那一页,又塞回了死者怀中。 这种情况,按照我们的常识来想,这是在伪造对自己有利的遗书。事实上,这种伪造遗书的情况,也不乏先例,但是,被告匡介只是用线条画的图,除此之外,一个字都没有写,不愧是恶人楠田匡介,行为之谨慎和专业,让人叹服。 然而匡介以为:文字的鉴定容易、线条的鉴定困难,这种想法实在是太幼稚了。当然线条的鉴定,比文字的鉴定困难,这的确是事实,但是像本件证物这种,由数十条直线和曲线构成的图画,是很容易鉴定的。 果然,鉴定人员作出了如下鉴定:本图所示各线条及构图,与被告人所画图案极其相似。如上所述,小心周到地达到了目的的被告,已经事先想好了逃跑的路径,没有玩弄任何小花招,采取了直接回旅馆、次日早晨回东京的大胆方案。 本案的尸体,于案发五十日后被发现,而且是山津疗养所后面,缢死的男尸首先被发现,然后,根据尸体怀中,搜出的便笺上的图画,得知并发现了被害者澄子的尸体,这刚好与被告匡介的计划相符。然而,对被告更加有利的是,山津巡查部长派出所,竟然由于不负责任的特约法医的错误鉴定,而轻率地认定二人为殉情而死。而且,由于男方身份不明,而作出了“”处理。 另一方面,被告匡介接到通知,前来询问并认领澄子尸体,做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领回澄子的尸体,并将其火葬,这样约五万日元遗产,自然就归户主即被告所有了,被告就完全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以上犯罪事实证据充分,希望根据刑法相关条例,对被告楠田匡介作出最重的处罚。 A律师的辩护 根据检察官阁下的公诉意见,本案罪犯的动机,以及过程等条理清楚,看似没有任何怀疑的余地,但这反而说明了,本案的所谓“事实”,是多么缺乏证据。很遗憾,我认为检察官的公诉意见,总的来说,不过是根据武断的想象,所作的一篇创作而巳。 首先,检察官阁下对被告匡介的性情,作出了错误的观察。本辩护人认为,对被告性情的认定,与本案有着重大关系,下面,首先,就被告匡介究竟是何种性情,需要进行说明。 检察官阁下引用被告流浪中国东北期间的事件,出入无家可归者聚居地的事实,以及火腿肠工厂的事情等为例,论证了被告的性格里面,有着一种只要有什么动机,多大的罪都有可能会犯的危险特质。但是本辩护人认为,相反,检察官所引证的事实,刚好证明了被告匡介是个非常善良的人。 检察官阁下说:被告匡介是个意志薄弱的人,诚如所言,被告匡介意志薄弱,但是本辩护人认为,大体上说一个人意志薄弱,就等于说他很善良,不存在意志薄弱的恶人。恶人基本上都是意志坚强的人,从这一点上也可以说,被告是一个善良的人。 在检察官引以为例的三起事件中,被告所扮演的,也都是颇为滑稽的小角色,即使是带有犯罪性质的行为,其社会影响也非常微弱,或者确切地说,是更近似于滑稽,在旁观者看来,只会觉得他很可爱。这是因为被告匡介身上,散发着人性的善良的光辉,本辩护人认为,这三起事件,是证明被告是善良人的最好材料。 我相信如果各位法官,通览了编纂在本案记录里的《烫伤》《笑》《人肉火腿》《三颗流星》等四份材料,一定会和本辩护人,产生同样的想法。 这样善良的人,怎么会做出检察官认定的,那种即使是恶人,都未必做得出来的残忍行为呢?即使是被告确实想施行,检察官在公诉意见中,所说的那种犯罪,有了诱导教唆他的动机,恐怕被吿匡介,也己经抱头逃跑了吧。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考虑,被视为本案犯人的被告匡介,都只不过是一个意志过于薄弱的善良之人,本辩护人断言,他不会做出如此邪恶残忍的行为。 其次,关于检察官公诉的犯罪动机,还有些不充分的缺陷之处。诚然夫妻间关系不和、三铃的铃代夹在其中,以及两人之间的纽带——儿子太郎的死亡等,使两人的关系进一步恶化,这些都是事实。但是,想要杀害澄子,获得其财产……得出这一结论,未免过于武断。 的确,铃代非常希望和被告匡介同居,这是事实。其间,铃代的哥哥,也曾是某秘密结社的相关成员,但是正如检察官在公诉意见中所说的那样,毫无决断力的被告匡介,至今也没有和铃代同居的决心。 即便是按照检察官所说的——被形势所迫,想要把澄子的财产据为己有,还有很多种其他的方法,例如伪造妻子的印章,可以自由地支配银行里的存款,或者卖掉不动产也很容易,有着相当教养的被告匡介,何苦采取本案这样,麻烦又对自己不利的方法杀人呢?即使是被告和澄子的关系不和,也还是会互相探望,这一点从山津温泉,寄给被告的信可以看出,信中有这样一节: 这里真是个安静的好地方,晚上常能听到山对面的日本海,传来雷鸣般的海浪声,有时还会在睡梦中,听到划水的橹声…… 而且,澄子还告诉了匡介自己回京的日期,从这些事实来看,也许澄子仍对匡介,仍然抱有一线希望。 本辩护人认为:被告匡介也不仅仅是因为想把财产据为己有,而不离开澄子的,而是因为感受到了澄子的心意。 由此看来,我不得不反对检察官在公诉意见中,对本案的动机所作的断定。 此外,就本案的犯罪手段,我还发现了更多存有疑虑的地方。本案中除了被告匡介在警察署、检察院、以及预审庭上所供认事实外,证据甚少,而且在当庭审判的时候,被告又推翻了自己的供认,所以供认的可信度,现在已经没有讨论的必要了。供认往往都是单方面创造出来的事实,这里就不必再一一举例说明。只是被告人的供认,在有其他证据证实的情况下,才有足够的可信度。然而在本案中,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被告的供认,而且,被告在当庭审判的时候,推翻了自己的供认。 重要的是,被告因为距离近的关系,曾数次去过山津温泉,很熟悉那里的地形地势,但是本案案发当时,被告绝对没有去过山津温泉,而是在接到警察发出的、认领澄子尸体的通知之后才去的,关于这一点,接受调查的证人加贺屋旅馆的女佣太田女士,在指认被告的时候,作了如下陈述:脸上的伤痕很像,但是个子应该比他还要高一点。 同旅馆的女佣福本吉的陈述:那个人脸上有烫伤的疤痕,耳后头发有点秃,这个人却没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总觉得应该就是这个人…… 仅凭以上这些暧昧的证言,就断定以武藤作之助的名字,投宿于加贺屋旅馆的人,就是被告楠田匡介,本辩护人认为,这是很危险的。天下之大,脸上有烫伤疤痕的人,不只有被告匡介。仅仅通过一夜的调查,就宣布那个武藤作之助的身份不明,甚至就此断定,那就是被告匡介,本辩护人认为,这实在是有欠妥当。 令本辩护人最感到遗憾的是,除了三铃的铃代的证言,被告没有任何其他不在现场的证明,虽然我认为铃代的证言是真实的,但是由于她和被告的关系,被采信的可能性不大。然而另一方面,就像我刚才所说的,在仅凭旅馆女佣们暖昧的证言,就断定被告匡介是凶手,这种不可靠的情况下,非要追究不在场证明,也不太现实了。 被告匡介的供认书中,最像事实的,就是发现缢死尸体的部分。特别是这一句:白色的棉花一般,边缘露出一圈红色的花…… 通篇看来的话,可以认为,那份供认书说的是事实真相,可是写成这份调查取证书的警察们,只是因为记载了这一句话,就使该取证书完全失去了效力。之所以这么说,理由就在于,正如被告在当庭审判的时候,所陈述的一样,连续三天彻夜审问,被告已经身心俱疲,意识蒙昽之中,黎明时返回拘留所,终于迷迷糊糊进入了睡梦里。第二天在受到诱导、强制等各种手段的审问后,被告又做了同样的梦。于是身为小说家的被告匡介,就把梦到的情景供认了出来。本辩护人的意思是,被告的供认,只是在讲述梦境,并不具有效力。 要说“白色的棉花一般,边缘露出一圏红色的花”,肯定就是“睡眠花”,然而“睡眠花”只会在初夏到盛夏之间开放,而绝不会在秋天开放,至少九月中旬以后,是不可能看到这种花的。而且,为了谨慎起见,我们试着寻找那时开放的花,但发现没有其他的花,符合被告的描述。从这一点上来看,本取证书,只不过是记载了被告梦境的一篇创作而已,因而,也就不具有任何可作为证据的价值。 在这里我想强调的是,被告的陈述供认中,缢死者所携带的物品、衣着等方面,与事实一致的原因何在?关于这件事,本辩护人认为事关重大,根据上述一事,只有弄明白了这份取证书,是如何写成的,以上这些问题,也自然就能解决了。 既然这样,我们来看看物证,只能说实在不充分。本案唯一的物证,就是那幅图画,至于是不是被告匡介所画,也只有一纸鉴定书,而且,该鉴定实属杜撰,关于线条及其性质特点的鉴定,完全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只能说是常识性的一纸意见书而己。本辩护人对此深表遗憾,于当庭公审时,提出了再次鉴定的申请,遗憾的是没有被采纳。 本辩护人认为:这份鉴定,只是一份没有任何价值的意见书,原因是在于对该鉴定的结论,鉴定人本应表述为“认定”,却将此改成了“相似”,不用说“相似”就是“像”,如果只是“像”的话,那么,不必麻烦鉴定专家,任何一个外行人,也都可以看出来。因此,本辩护人认为,这句话没有参考价值,至少在本案——这种重大案件的审判中,不足以作为证据参考。 再次就是散落在尸体旁边的MC牌金口烟蒂,关于这一点,也没有过多值得讨论的必要。本案中被告匡介抽MC牌的香烟,缢死者的袖兜里,也有住在加贺屋旅馆的、自称武藤作之助的男人,也在烟灰缸里留下了MC牌香烟的烟蒂。 至于所谓的行凶时所用的腰带,根据分析的结果,没有发现任何用于行凶的痕迹,甚至得出腰带是新的、都还没有浸水洗过的结论,反而变成了对被告有利的证据。 最后,本辩护人对被害人澄子,进行一些论述。对于澄子的身份和品行,只是进行了大致的调查,似乎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但是根据本辩护人的调查,发现澄子是一个“谜一样的女人”。 澄子几乎每天晚上,都泡在无国籍人的聚居处。围在她身边聚集的男人们,有小说家、演员、画家、音乐家、实业家、投机商等。这些男人们经常以澄子为中心,争风吃醋,而且,有一种似乎很有根据的传言说,澄子从家里继承的五万日元,其实是这其中一个男人提供的。过着这种生活的女人,其内心究竟是什么样的,不难想象。 甚至在和匡介同居后,她仍然没有停止出入无国籍人的聚居处,尤其是知道匡介和铃代的交往,以及太郎死后,她更加自暴自弃地,沉浸在无国籍人的聚居处。 在本案发生两、三个月之前,传说中,提供澄子五万日元的那个男人,生意失败了,以及他和澄子之间的关系,导致了围在澄子身边的那些人的不满,澄子的人气迅速下降。综合考虑这些传言——也许是事实,或许能找到本案中,澄子惨遭横死的原因。而且,本辩护人认为,也许澄子的命运,必然如此。 综上所述,从被告匡介的性格、动机、以及犯罪的过程等各方面来看,都找不到将被告匡介视为凶手的理由,而且,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因此,我相信本案应由于证据不足,判处被告无罪。 这次辩论几天后,楠田匡介被宣告无罪。后来,人们经常看到匡介和铃代一起出现在银座。 <hr /> 注释: 小坂町事件 <er top">01 小坂町老夫妇被杀一案,移交有关部门继续调查之后,卑职仍然小心翼翼地注意着,暗中寻找着逮捕犯人的线索。 尽管案发当时,已经就痴情、怨恨、强盗三方面,进行了充分的调查,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我知道,再就上述这三方面进行调查,也是徒劳无功,但我能够肯定的是,这起案件与痴情有关。 本来被害者森野氏,是小坂町的富裕之家,但是在这一家族中,有着不祥的血统,这是镇上的居民们,众所周知的事实。 被害者是被人用棍棒,残忍地打死的太兵卫老夫妇,他们与这一年二十四岁的女儿八重子一起生活,没有雇用佣人。 家庭看似圆满,但是有着特殊血统的家庭,常常笼罩着一种忧郁的气氛,也是很常见的。镇民们常说“总觉得这家阴森森的”。而且,八重子的美貌名声在外,但年龄已经错过了婚期,关于这一点,镇民们之间流传着种种传言,举其中一例: 女儿到了适婚年龄,却没有出嫁,是因为父母相信因果轮回,想要女儿一生独身,从女儿的角度来看,应该是很痛苦的,真是太可怜了,据说每次有人来提亲,他们都会大吵一架。 卑职听到这些传闻,估计本案可能与围绕八重子的痴情有关,并按照这个方针,不断地推进调查进程,然后打听到同城的山中石松,在本案发生的两、三个月前,曾放出话来说:“就算不生孩子又怎样?对方是个大美人,又有很多财产,而且父母又都老了。”等等言语。 于是,我开始暗中调査山中石松的平素行为。山中石松在小坂町,人送外号“大将”,虽然还不至于说是低能者,但确实有几分和普通人不同之处。他性格温顺,毫无危险性,甚至在积蓄钱财方面,较之平庸的普通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传说他在大谷木材加工厂,勤勉工作十余年,已积蓄了近千日元的储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非但不低能,反而是比常人更杰出的人物,这也说不定。可是,他那邋遢的外表和容貌,让接触他的人,不自觉地就以为他是低能,于是人们就送了他“大将”这个带有嘲讽意味的外号。 听说拥有如此性格的石松,说出了那样的话,卑职对传言的真伪,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得知了以下事实。 本案发生两、三个月之前,有一个镇民看见石松和八重子,在通往小坂町车站的路上说话,就问石松:“大将,干得不错啊。” “嗯。”他笑咪眯地答道。 “听说你要当森野家的女婿,是真的吗?” “嗯。” “可是,听说森野家有很严重的病史,那你也要去吗?” “嗯!……就算不生孩子又怎么样?八重子姑娘长得那么漂亮,财产又多,父母又年事已高。”据说他是这么回答的。 卑职为了确认这个传言的真实性,进一步推进了调查的步伐。据说当时石松的哥哥虎松,到森野家为石松提亲时,森野老夫妇立即拒绝了,然而直到这件事传播到全城,八重子本人都不知道,只是父母根据单方面的意见拒绝的。以至于后来八重子对父母表达了不满——“混蛋,就算对方是石松,不和我说一声就拒绝,这也太过分了吧。不管什么时候,有人来提亲,你们都不告诉我,就直接拒绝了吧?真是狠心的父母!”这当然是传闻,很难马上判断其真假,但是卑职认为,根据森野家的情况,大体可以相信。 同时,让卑职感到可疑的是“就算不生孩子”等说法,实属过于常识性,至少让人难以置信,这是被视为低能的石松所说的话。在卑职看来,这句话是什么人教石松说的,假如果真如此,那么肯定是有居心不良之徒,企图利用森野家苦于遗传性血统的这一弱点,另外,借助石松爱慕八重子的美貌这一良机,想把石松作为傀儡,置于其间,想要满足自己不可告人的野心。那么,这个人就应该是这场姻缘的利益获得者,至少是有利害关系的人。 说到利害关系的话,自然就是山中一家,即石松的父母兄弟们。 因此,卑职就本案发生当时以及前后,山中一家的行动,进行了周详的调查。 卑职于某月十五日,着便衣到达了小坂靑年会场,因为我事先知道,石松会参加当晚,在该会场召开的青年会例会。卑职不从正面到访他家,而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赶赴青年会场,是希望秘密进行调查。毕竟案发后,巳经过了四十天,在传言刚渐渐远去的今天,突然到访他家,摆出一副审问的态度,反而更不利于获得真相,而且万一弄巧成拙,使得好不容易渐渐被淡忘的传言,死灰复燃的话,对事件的解决更加不利。 当晚青年会例会结束后,卑职和石松一起出了会场,装作若无其事地,和他一起走着,并作了如下交谈。 “大将先生,你最近好像很高兴啊。” “哪有啊,一点让人髙兴的事情都没有。” “没有那回事吗。应该挺高兴啊,大将不是要和八重子结婚了?” “哦,那件事啊。”石松开始犹豫起来。 “那件事?怎么了……大将?” “那个……不行啊。” “不行?……为什么啊?” “因为八重子姑娘的父母死了。” “森野家的老爷和夫人死了又怎样,人家八重子姑娘不是说过,她十分的喜欢你吗?” “嗯,八重子姑娘说喜欢我。” “八重子姑娘直接对大将说过‘我喜欢你’吗?” “嗯,说过,还说希望我能成为她的丈夫呢。” “大将,这些不是八重子姑娘直接对你说的,而是别人告诉你的吧?” “嗯。” “是谁说的啊?” “……”石松犹豫着没有回答。 “你父亲?” “……”石松继续沉默。 “母亲?……”卑职继续追问,但石松仍然不答。 “八重子姑娘长得又漂亮,又有很多财产,双亲又年事已高,就算有病,只要不生孩子,去领养一个就可以了。大将,你父亲是不是这么说的啊?” “不是。” “那是谁说的呢?” “我……” “你?……” “我对父亲说,森野家的八重子姑娘,希望我做她的丈夫,去做森野家的养子。” “哦,是大将说的啊。” “可是父亲说不行,对方血统不好,不可以。” “哦,是这样啊,于是大将就说‘就算血统不好,只要不生孩子就可以了’,是吗?” “嗯,是的。” “可是,大将,那是谁告诉你的啊?” “……” “混蛋,谁告诉你的啊?”我发怒地吼问着。 “……”石松依然一脸木讷。 “畜生!……不说是吧?……”我恶狠狠地威胁石松,“那好,不说我就带你去警察局,快说,是谁告诉你的……畜生!……快说!……” “……”石松满脸惊讶地望着我。 “怎么样你都不说?” “大人……谁也没有告诉我,是我自己这么想的。” 卑职知道再追究下去也无益,于是就转换话题,缓和了语气,又进行了下面的问答。 “大将,森野家里的老夫妇俩被杀那天晚上,你都干什么了啊?” “在家睡觉啊。” “那天晚上,你的父母还有兄弟们,都在家吗?” “嗯。” “大将那天晚上,也和平时一样睡觉的吧,几点钟睡的?” “火车路过的时候,马上就睡了。” “啊,那就是九点半的火车对吧,大将睡着后,就一觉睡到天亮,没有醒来过吧,也就是说,不知道哥哥晚上有没有出去过了?” “我入睡的时候他在家。” “听说大将家已经交了肥料费了?” “是的。” “听说你父亲和哥哥说过,交不起肥料费向你借钱,但是你没有借,是吗?” “嗯!……”石松费力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借呢?大将不是有很多钱吗?” “我己经没有钱了……不,有钱,我有钱,可是父亲和哥哥只是借钱,却从来不还,所以我没办法再借给他们了。” “大将没有借给他们钱,他们怎么付的肥料费呢?” “不知道。” 卑职和石松一边继续着这样的对话,一边向前走着,一直走到山中家前面,半町远的地方,恰好那时候是九点三十二分,开往某地的快车,发出轰鸣声通过小坂町车站。 这时候,石松面对着列车,如化石一般伫立着,直到列车驶过小坂町车站几分钟后,他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我想不愧是低能者,像小孩子一样,喜欢火车电车,我不禁失笑。 然而,当列车驶过几分钟后,只是一个中途小站的小坂町车站,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石松还是没有改变那个姿势。我想已经快到他家了,就要告诉他,今晚的谈话不要对别人讲,然后告别。 可是,我连叫了几声“大将、大将”,他都仿佛没听到一样,视线依然盯着小站的某一点,静静地伫立着,口中还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卑职集中精力,竖起耳朵想要听清石松说的是什么,可是就算屏住呼吸,凑到他身边,也没有能听清他的低语,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没能发现什么值得吸引人注意的地方。 卑职虽然感到有些焦躁,但仍努力想要听清他在说什么,他的声音时髙时低,最后终于归于沉默。其间卑职通过他的口型,和如在深夜里梳头般的低语,只听得他连续地说:“蓝光,红光,蓝光,红光……” 几分钟后,石松忽然转过头,望着山冈上的森野家,低声叫道:“消失了。”仿佛忘记了我的存在。忽然他转过身去,快步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卑职被石松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只得茫然地目送他的背影远去。 <er h3">02 为了解开石松所说的令人费解的话的意思,次日晚上九点多,卑职又去了石松伫立的地点,等待快车的经过。 终于,卑职的手表在黑暗中,指向九点三十分的时候,列车像平常一样,在黑暗中闪着一道光,平安无事地通过了小坂町车站。卑职直到列车驶过几分钟后,一直在注意观察小坂站的建筑物,及其内部结构,企图查明昨晚石松所看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然而,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注意的变化。于是我又想,也许是我搞错了,昨晚石松视线的焦点,不是小坂町车站,而是在看站外列车驶过后的什么现象。可是我站在那里,把视力所及范围内的地方,都统统看了个遍,也没有任何发现,当晚就这样一无所获地回去了。 卑职因为这样一个低能者的梦呓般的谜语,抽出宝贵的工作时间,而且,本案越来越偏离案件本身,渐入歧途,卑职自身也深感焦虑不安。可是本案调査的各个方面,都已经陷入了僵局,在案件陷入僵局的今天,卑职只得不拘泥于任何以前的调查方针,返回调査的第一步。 为了首先查明可能成为犯罪原因的事情,即使是低能者的一言一行,只要和本案被害者的家人,有哪怕一点点的关系,都不能等闲视之。可能就像溺水者的救命稻草一样吧,请允许卑职占用一点时间,细细道来。 第三天晚上,卑职再次来到石松伫立的地点,等待列车的经过。列车经过小坂町车站时,和前一天晚上一样,经过后也没能发现任何异常。 失望之余,我正要返回时,转头看到山冈上的森野家,黑暗中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土仓的白墙,此外看不到一丝灯光,宛如魔鬼的家一般,在黑暗中沉默着。卑职离开那里走了两、三步,再次停了下来。想起那晚石松转头回望山冈上的森野家时,说的那句“消失了”,其中一定有什么内容,我在那里站立良久,也没能解开那句话,到底在暗示着什么,最终我只好放弃,无奈地返回了。 卑职之前企图查清楚,是谁教石松说“只要不生孩子”等话,至今仍未查清楚,甚至误入歧途,我也觉得很遗憾,但是那晚石松的言行,给了卑职一个暗示,勾起了卑职调查的好奇心。因此我觉得,先把调查谁教他说“只要不生孩子……”放在第二位,而应首先专心于解开那晚石松谜一般的言行。 卑职在归途中,又对他的言行,进行了种种推测,没有想出任何解决谜题的线索,最后如果还是把他归于智商相当于小孩子的低能者来看,那么他说的是“蓝光,红光”,和小孩子容易被彩光吸引,这一点如出一辙。只是单纯地看到车站内的信号灯,而兴趣盎然的话,那就只不过是儿戏一般,把这认为是含有特别意义的谜题,确实有点太小题大做了。 即便如此,石松在那般梦呓之后,回望森野家的时候,口中所说的那句“消失了”也应该是有着什么意义的,卑职认为,不应该将其一概归于“愚蠢的梦话”而置之不理。 回家后,卑职决定明晚和石松一起,再去一次那里,对他的言行,再进行一次调查,对谜题的内容虚实,再审问他一次。并且要吸取上次把他当做低能者对待,而导致失败的教训,希望能采取更有效的方法,诱导他来回答。 <er h3">03 卑职不应该小心谨慎地等待罪犯。卑职因自己好奇的个性,错过了破案时机,招致了重大失败。 解决本案的关键——至少能给解决本案,带来曙光的石松,于上月某日死亡。死因是他在所就职的大谷木材加工厂,夜间独自加班时,晚上七点钟左右,被木材压死。这件死亡案件,已由当局官员现场鉴定,确认为是由于“木材坍塌压死”,虽然这样论断,似乎不会给日后留下任何问题,但是对我来说,至少对我正在调查的森野老夫妇被杀一案来说,失去了宝贵的资料。 卑职的调查一时受挫,极其失望。这完全是由于卑职拘泥于自己调查犯罪原因的兴趣,停滞不前、犹豫迟疑所导致的。卑职对自己疏于职守之罪,十分抱歉,虽然失去了这个重要的资料,但卑职一定努力解决本案,将功赎罪。 前几日由于石松的死亡,卑职很是沮丧,便抽得一日空闲,去拜访了在小坂町字森山,担任小学教员的朋友末松笃,却不料从末松那里,看到了解决本案的曙光。 卑职将当时和朋友末松的谈话记录如下。 “小坂事件还没有眉目吗?你不是负责继续调查这起案件的主任吗?” “那起案件真是让人头痛啊。” “听说那个‘大将’石松也死了,是真的吗?……死因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虽然对外宣布无可疑之处,已经处理完了……但是对我来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可疑之处……” “也就是说,‘大将’的横死,如有疑问的话,你负责的案子,是不是就更加复杂了呢?” “是啊,首先,‘大将’拥有千余日元财产这件事,经过我的调查,该事实是确信无疑的。可是,‘大将’死后再一调查,这笔钱却不见了。本来‘大将’是把这笔钱藏起来的,并再三变更存钱的银行,以至于他死后,其父兄等,也都拼命到处找这笔钱。我因为查案的需要,也调查了一下钱的去向,辗转了K市的四、五家银行和信用合作社等,最后终于查到,是存在了K市的玉川银行。可是那笔钱却被分成四、五次,取得一干二净,取款日期是某月十一日至二十四日,并且之后再没有存入哪家银行的迹象,总该不会是大将自己给挥霍掉了吧……” “也就是说,取款日期,也就是从传出大将要当森野家的女婿的流言,到森野老夫妇被害这段时间,是吗?” “是的,我想会不会是有一个人,见大将低能、看见女人就嬉皮笑脸的,于是诓骗他说‘去做八重子的丈夫吧’之类的话,哄他高兴,然后找个借口为诱饵,骗出他的钱来呢?” “有传言说,大将的哥哥去森野家,为大将求亲,是真的吗?” “好像是真的。” “可是,突然去说这种事,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嗯,是有些奇怪,但是森野家血统不好,你也知道吧?可能他们认为,因为这个,没有人去提亲,所以,即使是有点缺陷的男人,森野家也会接受的吧。而且,石松虽然被人们看做低能、唤作‘大将’,却非常能干,是一个比别人都加倍认真工作的劳动能手,所以,在其父兄看来,觉得还是很有可能性的,于是非要撮合两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就算是这样,突然前去为那个‘大将’提亲,也是挺难为情的事吧,我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话虽如此,可是八重子喜欢那个‘大将’石松,这件事似乎也是事实,也可能是因为那样一个人,说喜欢他只是开玩笑,拿他寻开心,而‘大将’却信以为真,非央求父母前去求亲。”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是像你猜的那样,有人在背后煽动‘大将’?” “是这样的,所以只要抓住那个家伙,这件事情基本上就真相大白了。” “原来如此……应该很快就能抓住了吧。” “嗯,如果那个‘大将’还活着的话,轻而易举。” 卑职和朋友末松一边吃晚饭,一边进行了大致内容如上的对话,饭后仍继续闲谈了一会儿。 闲谈中,九点三十二分的快车,传来隆隆响声,从末松的房间,可以看到隔着一片田野的小坂车站。当列车的响声靠近时,末松忽然回过头,透过回廊的玻璃窗,向列车通过的小坂站望去。 列车通过之后,卑职忽然想起了石松留下的谜题一般的话语,待末松恢复原来的姿势,我对他讲了那天夜里的情形,末松说道:“是吗?……原来‘大将’石松那小子也注意到了啊,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乐在其中呢……或许正是因为他不同于常人,才会注意到奇怪的东西吧……今晚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想起一件事,可能会对你负责的案子,有所参考……你住在城市一边的派出所,应该不会注意到,这个很有意思哦……” 末松陪卑职在回廊上,说了如下的话。 “看,从这里能够看到小坂车站吧……是这样的,我大概是一年前开始注意到的,九点三十二分的快车通过后,大概再过五分钟,看,就是那个站内的、装着信号灯的柱子,像是事先规定好的,必定会首先在柱子右边六尺远处,用蓝灯画一个圆,然后又变成红灯,‘嗖’地一下就消失了。因为那灯肯定是车站里的旋转式手提信号灯,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在向站外信号机打信号什么的,可是那灯每隔一天晚上就会亮起,最初只是无意间发现的,后来注意观察,发现每隔一晚,也就是大月的偶数日子、小月的奇数日子,这种现象必然会反复出现。 “开始的时候,我也没有特意去注意,但是因为刚好是快车刚刚逋过之后,而且,我坐在桌前就可以看见,不知不觉中,看那灯光的闪烁,成了我的一个习惯,竟至于觉得那灯是在向我打信号,我也想要回应它,每每期待着看到它。 “有月亮的晚上,越过涂满紫色的斜面的田野,看着蓝灯和红灯缓缓地画出的圆,仿佛进入了童话王国一样;在一片漆黑的夜晚,看到那样的灯光,也仿佛进入了一个怪异的世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上了那灯光,因为偶数、奇数日子的关系,看不到灯光的晚上,就会莫名地觉得若有所失。 “说得有点伤感了,但是,自从看见蓝灯红灯以来三个月后,我发现了另外一件奇怪的事情。本来,之前也没有认为,那是给场外信号机的信号,或者是其他列车运行的信号,尽管觉得这来历不明的信号有些可疑,但是对我来说,这也无所谓,没有必要一探究竟,就那样自得其乐。然而,喏……从这里可以看见吧,森野家的宅子和厢房,应该清晰可见的,虽然今晚有点黑,看不清楚……半年前的一天晚上,我倚靠着回廊的门,等待着列车的经过和灯光的闪烁。像往常一样,列车通过之后,先是蓝灯画了个圆,就在那一瞬间,我感到视野的右端,有光闪了一下。我忽然意识到,是森野家的厢房的灯灭了。本来我并没有注意那天晚上,森野家的厢房有没有开灯,也不清楚是在蓝灯画了一个圆之后灭的,还是那天晚上就没有开灯,总之,感觉像是画了一个圆的同时,厢房里的灯就灭了。当晚就这样过去了,后来注意观察发现,总是蓝灯画了一个圆之后,森野家厢房的灯就会关掉,偶尔厢房的灯也会不关,那吋蓝灯就会再次画一个圆,这种情况大概一个月有两、三次。 “可是,从发生那桩惨剧那天开始,就再也没见过蓝灯闪烁,也没再见森野家的厢房亮过灯。 “当然,我也知道那是一种什么信号,但是没有细想过,具体是什么信号,在发生那样的惨剧之后,说了什么疏忽大意的话,给自己带来麻烦还好说,要是给别人造成麻烦,从我的职务上来说也很为难,因此迄今为止,我一直也没有对别人说起过。刚刚听你说来,死去的‘大将’石松竟然也知道这件事,再加上对象是你,正在为解决这个案子发愁,我就说了这件事。 “怎么样,有点参考价值吧?……那个信号的意思大体我也能猜到,但只是我的想象,不能对人说,尤其对象还是担任调査主任的你。唉,就交给你来判断吧……” 卑职听到朋友末松以上所言,觉得本案即将真相大白,已如囊中之物一般,唾手可得,甚至有自信,不出十日,即可将犯人逮捕归案。 <er h3">04 卑职便要求传唤本案最大的犯罪嫌疑人——小坂町车站助手小林正一前往本署。 小林正一早就和森野八重子有染,但八重子的父母,害怕家族血统遗传给子孙,对八重子进行严密监视,小林没机会倾诉爱恋之情,不得已,只得和八重子约好一个暗号。即利用职务之便,在快车通过之后,站在站内能看得见的位置,用蓝色信号灯,朝着八重子的房间——也就是森野家的厢房,打一个信号,等厢房的灯熄灭后,再换成红色信号灯来回应,等到下班后,就立即赶往森野家,从后面的石板门潜入。如果蓝灯闪了两次,厢房的灯都没有熄灭,那就说明八重子家里有不便之处。每次快车经过时,八重子就会立即站在厢房的外面,来回应暗号。 而且,据车站的职工出勤簿记载,嫌疑人小林正一,于大月的偶数日、小月的奇数日值班。 但是,根据小林的供述,案发当晚,他和平时一样打了信号,在得到了八重子的熄灯回应之后,于当夜十点左右,来到了森野家,次日凌晨一点左右,悄悄回到了小坂车站,睡在了车站休息室里的床上。森野八重子也供述说,小林是凌晨一点回去的,另外,当晚值班的另外一位车站职工,也作证说:当夜两点之前,看见小林睡在休息室的床上。这与根据法医推测的死后经过时间,算出来的作案时间——凌晨两点至四点——也多少有些差距,但是我相信,根据以上事实,可以充分断定,小林具有重大嫌疑。 此外,根据车站的备品簿记载,次日(清晨),他申请了一副新手套,从以上种种事实来看,小林正一在本案中,具有最重大嫌疑。 小林作为本案嫌疑人,已被拘留。卑职为搜集物证,在青年团员和志愿者们的帮助下,首先集中力量,寻找尚未发现的凶器。 <er h3">05 然而,某日下午两点钟左右,第二次搜查被害者森野家附近,仍然一无所获,只得空手而归,于是我们在森野家后面,小树林里的茅草屋前集合,重新商量搜查方针、安排等事宜。 在商量过程中,志愿者山本重藏曾在茅草屋的侧面,对着一堆稻草小便,我一边和其他团员商量,一边看着他的举动,卑职发觉,山本的行为有可疑之处。即上午十点,第一次在这里集合,商量搜查安排的时候,他就解了一次手,而且,是在同一个地点。可是卑职以为,或许这只是偶然,不足为意。 和团员们商议完毕后,又在商定的区域内,进行了一次更加细致的搜查,结果再一次徒劳一场,我们只好结束当天的搜查,各自返回。 卑职谢过志愿者和青年团员们,独自踏上归途,忽然想起了山本重藏的举动。本来山本是以志愿团员的身份,参加搜查行动的,当他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卑职就有一种预感。但是不能因为这样的直觉,而扰乱搜查方针,并且,我也一直在反省,曾因此而冤枉无辜良民的惨痛教训,所以,一直努力压制着自己的直觉。可是尽管如此,山本小便前后的动作行为,实在是太可疑了,以至于卑职根本无法压制自己的直觉。 于是,以防万一,卑职并没抱着任何希望,又悄悄返回了山本重藏小便的地方一看,却意外地发现了凶器,就在那一堆稻草的缝隙里,插着带有血迹的棍棒。该棍棒是森野家用来闩门的。 (中略) 卑职已经先将本案的嫌疑犯——小林正一带回警察署,作成了报告,但是卑职却有种信念——小林并不是真正的犯人。因为其后卑职的调查取证,小林正一性格温顺,品行善良,工作忠实勤勉,作为青年助手,在单位内部评价颇高,前途无限光明。关于他和八重子的恋爱关系,也如同八重子的不幸身世一样,他们不幸的爱情,,也令人同情,甚至有人对他有罪行心怀疑惑,咒骂当局政府的误判。 恰逢当时,卑职也对小林正一的罪行,怀有几分疑虑,搜查当天山本重藏的举动,以及根据他的举动,发现凶器这一事实,令卑职产生更大的疑惑,于是暗中调查案发当时,及前后以及现在的动静,发现了以下疑点。 ―、山本重藏在“大将”山中石松就职的大谷木材加工厂,担任搬运工人,经常搬运木材,出入小坂站,并且也有知道那个暗号的嫌疑。 二、捏造并散布有关森野八重子和“大将”之间的种种流言,并且花言巧语怂恿“大将”骗取其钱财等,均系山本重藏所为。 三、山本重藏声称:最近买卖小鸟,赚了一笔钱,然后辗转K市,把钱都花在了为妓女赎身等,不合身份的事情上,但是事实上,他并没有买卖小鸟赚钱一事。 四、案发当夜,一直到九点四十分左右,也就是快车通过之后,山本重藏都逗留在小坂车站内。但他回家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半左右,其间行为不明确。此事由其前妻阿德的供述得知。 综上,卑职将山本重藏带回本署,本想让他自己招供,但是他却不轻易吐露实情。但是根据上述各点,可以推测山本己经熟知,打过信号灯之后,森野家后面的木门不会上闩,于是,他偷了小林正一挂在信号灯把手上的旧手套,戴着手套在小林之前,潜入森野家,待小林离开之后,拿着闩门用的棍棒,闯入老夫妇的卧室,翻找财物过程中,他惊醒了老太太,害怕被认出惹来麻烦,于是当头一棒打晕了老太太;又在听到响声,刚要起身的老爷头上,也狠狠地打了一棒,最后又乱棍将两人打死。 然后,山本重藏知道:要将罪行嫁祸给当晚身在森野家的小林正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后来便在搜查凶器的时候,又在藏匿地点小便,以此为暗示。至于手套的下落,相信随着调查的进行,也会根据他的招供找到的。 关于犯罪的动机,应该是生活放荡缺钱花而去盗窃。至于可怜的“大将”的死因,卑职自信,山本重藏具有充分嫌疑,卑职将在继续调查的基础上作出报告。 电影院事件 <er top">01 银幕上,正在放映着百百之助的《武士》。男子二十多分钟之前,就隔着衣服,感到有女人的大腿,正碰触到自己。 男子试着用脚,稍微碰了一下女人的脚,结果对方没有丝毫反应。女人就如同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般,继续注视着银幕。 男人顺势试着将手放在了女人的膝上,女人还是对此毫无感知一般,身体一动不动,依然只是盯着银幕。过了一会儿,男子的手慢慢地顺着膝盖,向上抚摸。 突然,女人抓住了男子的手。男子心里一惊,不禁发出了叫声。然而,女人只是抓着男子的手,静静地放回他的膝盖上。 银幕上正在放映牧野辉子的《时尚女魔头》。超长的影片中间,总会有五分钟休息空当。 男子想到休息的空当,很快就要到了,大灯很快就会打开,不禁有点畏怯。接着,只听“啪”的一响,四下里忽然亮了。邻座的女人,从手提袋里掏出中国栗子,拿给男子,说道:“不吃一个?” 影片继续放映,刚刚放了十五分钟,女人稍微伸了个懒腰,说道:“哎呀,真无聊……这是多么无趣的电影啊……” “我简直腻烦透了,你……感觉如何……跟我出去散个步吧……” 两人结伴出了电影院。女人边走边剥栗子吃,也不时地递给男子一个。男子接过来,就那么直接放入口袋里。两人走进食堂,女人点了一些吃的东西。 从袖口处可以窥见,女人里面穿了一件鲜色的衬衫。男子发现,不管是走路的时候,还是吃栗子的时候,或是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女人都不时用指尖,捏着里面红色衬衫的袖口,用力往外拽,就像抽风发作了一样。 食堂里,女人开口说道:“我……你决定要跟你母亲一起,去月瀨赏梅了?……但是,跟你母亲一起去,一定会很无聊的,你就不能跟我一起去吗?……我们一起去吧,好不好?好不好呀?……喂,好不好了啦?……” 女人从钱包里,取出蓝色的车票给男子看,两张,上面写着“开往伊贺、上野”。 “看到了吧,我都买好车票了,怎么样,跟我一起去吧?”男子一言不发。 “费用什么的,完全不用担心,只要有这些,应该就够了……会不会还不够呢?……” 女人轻率地从打开的钱包里,抽出两、三张紫色的百元纸币。 男子的心情变得很不爽。 因此,虽然和女人一起走到了车站,却在候车室的人群里,甩掉女人逃掉了。 <er h3">02 银幂上正在放映冈田嘉子的《京子》。 男子试着稍微碰了一下女人的小指。女人的手放在那里没有动。男子又试着碰了一下。女人的手如预想到的,仍然没有动。男子依次攥住女人的小指、无名指、中指、食指、拇指…… 即便如此,女人仍然一动不动。男子用力握了一下女人的手。女人依旧不动。女人的表情,像是很享受,掌心感觉到的异性的肉体一般,又像是被电影画面,深深地吸引住了的样子。 男子玩弄着女人柔软、富有弹性、好像是冰冷的、却又带着体温的手。 电影落幕。“啪”的一声,灯光通明。 女人“嗖”的一下站起身来,拨开拥挤的人群,走了出去,边走边抬起刚才被握着的手。 她看到了一枚戒指。 和服长衬衣 以下,是一场侦探座谈会的笔记。 “那么,下面可以讲一个将自杀伪装成他杀的案子吗?” “这种例子多得不胜枚举啊。” “真是多得让人为难啊。” “虽然现在可能已经不是这个样子了,但是,那些杀人犯真是太愚蠢了。将自杀伪装成他杀成功的例子,我们基本上没有听说过。当然了,我们能知道的,只是失败的例子,成功的话,就不会被我们知道了。” “确实,每一个看起来都是接近愚蠢的方法,对罪犯本人来说,可能是经过深思熟虑、以为万无一失的,但是从结果来看,实在是愚蠢至极。” “比如某某地方的杀人案,不就是成功的例子吗?” “那是真正的自杀案件。” “是这样啊。” “那么,那个京都的‘小笛事件’呢?” “那个案子啊,说不清楚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很让人绞尽脑汁的案子哦。” 事情发生在但马(兵库县北部)的乡下小村,当时我刚好在当地的警察署任职,时值奥丹地震后不久。 当时,我接到了某町派出所巡警的电话报告,说辖区内发生了投井自杀事件,要求予以调查。所谓调查、验尸,实在不是什么有意思的工作,一切都交给法医,只要信任法医的检验,在现场做验尸记录就可以了,所以一般情况下,这都是巡查部长的工作,但是因为巡查部长刚好不在,我就亲自去了。 因为在某町有特约法医,于是,我打算临场监督。 到了某派出所以后,在当地巡警的带领下,我抵达了案发现场,尸体已经打捞起来,躺在井口旁边,身上裹着草席。我们抵达现场的时候,已经有据称是死者丈夫的人和亲戚们,以及附近的、大概有二十人聚集在那里围观。 我首先命令巡警,将尸体身上的草席除去,但在那张草席下面,居然躺着一具全身赤裸的女尸! “啊……全身赤裸?一丝不挂吗?……” “是的,的确一丝不挂。皮肤己经毫无血色,仿佛透明一般惨白,直直地横在黑色的土地上。” “直直地横着,有点奇怪吧。可能由于死后时间,以及水井大小的关系,要说直直的……从井里捞起来放下的时候,难道就是那样的吗?……她是怎样卡在井里的呢?我认为这一点关系十分重大……” “嗯,请稍等一下。在我任职的二十五年间,也为不少自杀的尸体,进行了详细的验尸,本应该习以为常了,但是那具赤裸的女尸,至今仍在我记忆里,留有深刻的印象。” “难道这不是很奇怪吗,一个自杀的人,却一丝不挂?” 嗯,当然,后来,这个也成为一个很大的疑点。即使是我们这样,受过职业训练的人,也会被这种直觉——或者第一印象所束缚,并常常因此,而导致调查方针上的失误。当时如果某町的巡警报告说“发生杀人案件了”,那么我们就会带着紧张的心情,匆促赶往现场了;但是,当时报告的是“有人自杀了”,加上当时刚好是夏天,又是震灾后不久,陆续出现了一些因见了太多死尸,甚至自己亲近的人去世,而产生厌世情绪自杀的人,或者是变得精神不正常而自杀的人。所以当时,只是觉得“又一个”而已。 “话虽如此,恕我失礼,自杀的人浑身赤裸,却没有引起疑心,你们真是太疏忽了。” “你似乎对‘自杀者浑身赤裸’,这件事耿耿于怀啊,其实,这种例子并不鲜见,据我所知,就有过两、三起尸体裸身的先例。其中一个是……” “啊,我们先听完这个案子,然后再听相关的例子,和各位的意见好吗?关于这个案子,现在还没有确定,是自杀还是他杀,但是我们的话题是‘伪装成自杀的他杀’,就是说,这个故事最后,一定会落在这里的吧。” “不,这段插话,我心悦诚服地接受,因为我任职期间,最大的失败,就是那个裸体妇女自杀事件……” 但是,正如刚才所说的,除去草席之后,自杀者浑身赤裸地呈现在眼前,当时大家都不禁大吃一惊。至于周围的环境,刚才我也说了,正是震后不久,所以,我当时也没有产生职业性的直觉,认为死者的死因有可疑之处,这也给后来解决事件的时候,带来了很大的困难。 “听说某某地方的杀人事件,好像也是因为最初的验尸失误,导致后来很麻烦的吧?” “好像是的。” “在加贺的山中温泉,也发生过这样的例子啊。也是有他杀的嫌疑,调查的时候,的确费了很大工夫。” “这种情况要解决案件,基本上都会很困难,因为不管怎样,对调查来说,最宝贵的就是‘时间’问题。” “然后呢,将那名裸体妇女视为自杀,而作的检验吗?” 是的,视为自杀验的尸。然而,我不是在这里,为自己的失败辩解,根据法医的检查,死者喝了很多的水,外伤也只有估计是落井时,擦伤的下颌处的半月形紫色伤痕,没有任何他杀的迹象。而且,死者从震灾开始,精神多少有些异常,这一点根据其丈夫在现场所述、附近的人们以及派出所巡警的话,可以充分相信。 死者自杀前夜的行为,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死者名叫松谷澄,当时有二十四、五岁。根据其丈夫宽一所述,那时候,阿澄经常在半夜里爬起来,突然跑出去,为了保护她,他们总是睡在一个房间。案发当天夜里,他因为参加一个关于城市振兴的会议,十二点钟才回家,当时妻子已经睡了,于是他自己也睡了。 “对她丈夫的行为,也进行了这样的调查,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多少还是对死者的死因,存有一定的怀疑呢?” “不,当时我并不是因为,对其死因存有怀疑,而审问宽一的,只是作为办理自杀案件的过程,大致问一下而已,也没有作取证书之类的,不管什么情况的调查,都会问这些的。” 然后,当丈夫早晨五点钟醒来的时候,时妻子就不在了,这种事情,以前也有过两、三次,每次丈夫都是置之不理,不久她就会自己回来,于是那天一直到中午,宽一也没有出去找她。 “当时是怎么样的呢?如果是赤裸着离开家门的,那么衣服应该还留在家里吧?” “是啊,应该留在家里的,可是再怎么神经不正常,一个女人家,大半夜的应该不会赤裸着身子出去吧。我觉得,当时应该也注意到了衣服的问题,她的丈夫,是叫宽一吧,是怎么说的,衣服都留在家里吗?” “哎哟哟,被大家这样攻击一般地质问,真是没面子啊。当时对其死因,没有产生丝毫怀疑,所以,也就没有询问衣服的事……大家可能会说我这个警部补真是无能,可是,也正是因为我的无能,当时做错事,才有了今天能在这里,拿出来说的材料啊!……” (众人大笑。) 可是到了中午,妻子还没有回来,丈夫宽一就估计着找了找,但是没有找到,最后终于在离自家约三町远的城市边缘的野井里,发现了妻子的尸体。 “那口野井附近没有人家吗?” “松谷宽一家,本来已经在城市边缘了,距离三町远的野井,周围当然是没有人家的田野了。” “通往野井的路,和死者的家之间,是怎么样的情况啊,还有道路的情况怎么样呢?” “我记得那段路很好走,松谷家的房子是临街的,从那条街走二町左右,然后走上一条向右转的、狭窄的田间小路……” “狭窄的田间小路?难道是勉强能通过一个人的程度吗?” “也不至于那么夸张,但是我记得,那的确是一条很窄的路。” “他们家里没有井吗?” “因为是乡下嘛,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井。” “明明自己家里有井,却非要跑到三、四町外的野井,而且还是赤裸着身体,出去投井自杀,不是太奇怪了吗?” “哎呀,好像我是被大家审问,一味辩解的被告一样哪。” “正如刚才所说的,这个话题,是以他杀为前提的,所以,问这种问题,是没有用的,但是,这种状态持续下去是可以的。” “不,这个故事后半部分的落脚点,会归结为讲述我的艰辛历程和功绩,对其过程抱有怀疑的听众,才会有起伏,才会有意思啊。” “然后呢,就作为自杀案件办了手续吗?” “是的,因为周围的情况,已经具备了判断为自杀的条件。其实当时,我没有觉得有什么可疑之处,于是就按照规定,作了调查报告,回到警察署以后,加上法医提出的验尸报告,就算处理完了。然后这件事情,就算告一段落了。” “就下来是名侦探大显身手了吗?” “哈哈哈,不,不是什么名侦探,也没有大显身手,这件事自始至终,贯穿着偶然和巧合。” 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之后,大约过了二十天,我的部下忽然打听到,一件奇怪的事情。即疑似死者阿澄穿过的和服长衬衣,被抵押在S町的一家当铺里,并且,没用调查传闻的来源,就毫不费力地查到了那家当铺。 “也就是说,发现那件和服长衬衣被典当的同时,也就确定了这件案子是他杀吧。” “哪里有那么迅速就能确定呢……” 后来警方把那件典当的长衬衣,给阿澄的丈夫宽一看的时候,他确定那就是当晚阿澄就寝时,所穿的衣物。于是,我们立即调査了去典当的人的姓名住址,很快发现,此人是S町的一个叫做民野田实的人,是当时因震后重建工程,而进驻S町的集体宿舍的厨娘。 讯问民野田实,她说是受一个叫做吴成塞的人所托。继而传唤吴成塞时,他却说那件和服长衬衣是捡到的。 “典当的日期是哪一天呢?” “这个啊,我记得当铺的主人说,是松谷澄自杀的次日晚上八点左右。” “也就是说,当时某町的宽一的妻子自杀了,并且赤裸的尸体,于野井里被发现,这件事还没有传到S町,是吧?” “应该是还没有传到S町呢。” 成塞辩解说衬衣是捡来的,这当然不可信,我们对他进行了严格的审问。 “那个叫做松谷澄的妇女,受到凌辱了吗?” “因为验尸的时候,没有怀疑可能是他杀,只是进行了外表检查,没有进行解剖,所以,不知道她是否受到过凌辱。” “拘留了成塞的时候,尸体处于什么状态呢?” “已经是尸体火化之后了。” “那真是太遗憾了!很难相信那个成塞,只是把衣服扒下来而已,应该是施暴之后扒下衣服的,或者是先奸后杀,然后扒下衣服,将尸体丢弃在野井里了吧。” “我们也就这两种可能性,进行了费力的调查,但是刚才已经说过,这已经是尸体火化之后了,是否凌辱过死者,除了等待他本人招供以外,别无他法。” “死者的衣服到底是什么样呢,只有一件和服长衬衣?” “根据她丈夫的陈述,阿澄当晚,穿着一件浅蓝色毛斯纶内裙、一件毛斯纶的和服长衬衣,还有一条,也就这些。” “那么抵押在当铺里的是全部这些吗,包括长衬衣和伊达窄腰带和……” “不,抵押的物品,只有和服长衬衣。” “你们把那件长衬衣从当铺里收回后,对其进行了什么化学检验之类的吗?” “不,并没有进行什么化学检验,但是据民野田实所说,那件长衬衣当时是湿的,是在厨房烘干了之后,才拿去典当的。” “混蛋,那天晚上下雨了吗?” “没有,天气很好。” 后来在没收后,检查那件长衬衣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那件长衬衣本是白底蓝草图案,但是,从肩膀一直到胸前的地方,曾被水浸过的痕迹,清晰可见,只有那一片有着云朵状的斑痕。于是,我把它带回家给妻子看,妻子说,这件衣服从未浸水洗过,只有云朵状斑痕那一部分浸过水,而且不是浸泡过拧干的,而是浸泡在水里一直到晾干,这从那云状线条没有明显棱角,而是十分平缓,就可以看出来。 “这就是说,衣服脱下来落在的地方,可能有个水坑,只有那部分浸在了水里是吗?” “不,那附近没有水坑,即使是道路上的低哇处,也不是污水,从那云状斑痕很淡来看,应该是浸在非常干净的水里,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后来那斑痕,可以说成了解决本案最后的关键,发挥了十分重大的作用。 关于成塞当晚的行动,据他自己供述,当时因为某某桥的修复工程非常紧急,当晚工地上点灯通宵施工。说是通宵施工,到凌晨两点钟,也就下班了。两点半左右,成塞回集体宿舍时,在宿舍前方十间左右的路上,捡到了一件和服长衬衣。 “他说和服长衬衣在地上的时候,是什么形状的呢,是从肩上落下来的形状,还是卷着扔在那里的呢?” “当时应该也问了这个问题,但是我已经不记得成塞是怎么回答的了。” “可是我觉得:成塞说是在集体宿舍前捡到衬衣的,这一点很可疑啊,如果真的是捡的,那么应该有很多人能证明啊,从施工现场回集体宿舍的话,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至少应该两、三个人或者更多吧,总是应该有同伴才对。” “是的,有同伴,十二、三个人。我们在传唤和他住在同一宿舍、在同一地点工作的同伴们,进行调查发现,所有人都说,不知道成塞捡到那样一件长衬衣的事情。于是,又找到施工领队进行调查,得知当晚轮到成塞值班收拾工具,他应该是比同伴们晚回去十分钟左右。” “回宿舍的路,只有一条吧,那成塞捡到长衬衣一事,就更加奇怪了呀,比成塞提前十分钟回去的,足有十二、三人之多,就算是夜里,也不可能看不到长衬衣,那么大体积的东西。” “根据领队的证言,成塞离开工地的时间,应该是凌晨两点十五分,但是成塞回到宿舍的时间不清楚,因为厨娘民野田实说,自己晚上七点钟,就已经回家了,提前十五分钟回去的同伴们,回到宿舍就睡了,并不知道成塞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根据成塞本人所述,他比同伴们晚十五分钟左右,踏上归途,在宿舍前十间远处,捡到了和服长衬衣,于是将其藏在了宿舍旁边,放置施工材料的地方,就回宿舍睡觉了。 “那个某某桥施工现场,距离集体宿舍有多远呢?” 很“近,有六、七町远吧。某某桥的施工现场点灯,夜里加班的话,从连接O町和S町街道上的任何一处,都可以看得见。” 成塞不仅无法证明,自己回到宿舍的时间,而且,第二天他还以脚疼为由,旷了一天工。 “脚疼是真的吗?” “假的,我们视他为偷懒。” “那么集体宿舍的厨娘,受工人之托,去典当一件女人的和服长衬衣,她当时没有起疑心吗?” “当然,我们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回答说,成塞告诉她是捡的,如果被同伴知道了,就会被瓜分掉,‘所以,千万不要告诉同伴们,你去帮我当了,我会给你劳务费的。’” “O町和S町之间的距离,大体上有多远呢?” “不到一里路吧。” “如果按照时间计算的话,不到一个小时啊,那么如果成塞的辩解是事实的话,那个叫阿澄的妇人,应该是凌晨一点之前,穿着浅蓝色毛斯纶内裙、和服长衬衣,系着伊达窄腰带离开了家,在来S町的途中,腰带不知掉在了哪里,然后来到集体宿舍前面的时候,把和服长衬衣脱下来扔掉,当时应该是凌晨两点二十分到两点三十五分之间。也就是说,成塞的十二、三个同伴经过之后,妇人阿澄脱下了长衬衣,并扔在了那里,是吧。然后,在回O町的途中,她又脱掉了内裙,落入野井中死亡,或者是投井自杀,是这样的吗?” “嗯,有这种看法,认为是意外失足或者是自杀。但是还有一种看法认为:成塞有前科,独自一人在某某桥的施工现场的归来途中,遇到了从家里跑出来的松谷澄,大半夜看到穿着和服长衬衣的女人,顿生歹意,对其施以暴行,之后害怕罪行暴露,于是将其推入野井里,最终致其死亡。” “后面一种看法,如何解释女人衣服的下落呢?” “当然是认为,成塞将其推入井中之前,先扒下来的。” “内裙也是吗?” “是的。” “这种推测有些牵强吧。深夜逍到穿和服长衬衣的女人,就对其施以暴行,这一观点可以同意,但是把女人的衣服全部扒下来,将其赤裸裸地推入井里,有点难以理解吧。” “不是啊,这种例子也不新鲜吧。” “如果是按照第一种观点来看,阿澄这个女人,神经多少有些不正常的话,从家里跑出去之后的行为,这么解释也算合理,比如她脱衣服的顺序……” “如果是精神病患者的话,这种事也是可能的吧。” “我们当然是从第二种观点来考虑的,于是,对成塞进行了更加严格的审问。用尽了各种方法和手段,不断地盘问他,成塞终于供认了犯罪的大致过程。” “和服长衬衣作为证物,被列举出来了,那么其余的伊达窄腰带等证物,又当怎么样呢,我认为那些东西,也有十分重大的关系。” “是的,当然有着重大关系。” 可是,伊达窄腰带等物的下落,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成塞的陈述,也变化无常,一会儿说在宿舍的床下,一会儿说扔进了某某河里,一会儿又说烧掉了,埋在工地的土里了,他的口供一再变化,每次我们都很费劲地,搜索他所说的地点,但是在哪儿都没能发现。而且,他的口供总是朝三暮四,让人难辨真伪。 最让人为难的,还是时间问题。根据验尸报告,死亡时间是夜里十二点到凌晨两点之间,但成塞两点十五分之前,一直在某某桥的工地上,这一点施工领队可以证明。本来若是十五分钟或者二十分钟的差异,从常识上来说,也并非不能承认,但是要作为证据的话,是非常没有说服力的。就这样,因为证据不足,整个案子完全陷入了僵局。 然而就在拘留了成塞后第四天的早晨,O谷村——一座位于深入O町和S町中间的街道,距离五、六町远的一个村子里,一个叫做川下八造的男人,带着那条伊达窄腰带等物,来到了O町派出所。于是我们立即调查了其中原委。 根据川下八造所说,在发现尸体当天晚上,也就是长衬衣被典当的同天晚上八点多,一家人在厨房吃晚饭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口有人说了声“这个给你了”,就把什么东西扔进了院子里。他好奇地跑出去一看,发现这两件东西,卷着躺在院子里,川下八造觉得很奇怪,赶紧跑到外面去看,却连个人影也没看到。 而且,那句“这个给你了”的发音,可以确定是外地人。 “于是,陷入僵局的案件,又出现了一线光明是吗?” “可是,不是很奇怪吗?在乡下,这么大的事情,应该是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吧,那个川下八造,居然不声不响地拿着那种东西,达四天之久!” “是啊,他带来这两件东西的时候,我们虽然很髙兴,但是对他不声不响地保存了四天,感到非常生气,严厉地斥责了这个川下八造。然而,其实八造也有自己的苦衷……” “可是,得到这两件东西的我们,却不禁很紧张,毕竟当时,正是为搜查这两件东西而束手无策、案件陷入僵局的时候。” “可是,川下八造说,听到有人说‘这个给你了’,并且扔下那两件东西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左右对吧,厨娘民野田实也说,去当铺的时候,是晚上八点,成塞有时间做这些事情吗?” “是不是时间的关系呢:也就是民野田实为了去当铺,而离开集体宿舍、当完东西又回到宿舍所用的时间,和从集体宿舍O谷村川下八造家的往返时间,其中的差异是多少?” 那“个不成问题,往返一趟当铺,二十五分钟就足够了;往返一趟八造家,需要五十分钟以上,时间上没有任何问题。” “有没有交通工具,比如自行车之类的……” “嗯,对,那工地上有供领队骑的两辆自行车,那天晚上,应该是有一辆放在那里的,如果骑自行车的话,往返只需要十二分钟左右,而且,成塞也会骑自行车,这一点我们也注意到了。” “成塞没有供认,把那两件东西,扔到川下八造家的事情吗?” “我们对他进行了十分严格的审问,他招是招了,但是,成塞的供认和川下八迪的陈述,有不一致的地方。成塞说:差使厨娘田实去当铺之后,他就立即骑上自行车,奔往O谷村,看到川下八造家的大门敞开着,他顿时心下一喜,就把两件衣物扔了进去,但是是默不做声地扔进去的,没有说‘这个给你了’。” 对啊,怎么会有那么愚蠢的人呢?为了把那两件东西扔掉,跟本没有必要,特意骑了自行车,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而且,就算成塞再怎么愚蠢,也没必要还打声招呼,告诉人家“这个给你了”吧,用那么饶舌的日语,说上那么一句,不是一下子就暴露自己是外地人了吗? 那么,可不可以反向思维呢,也就是外地人为了让人们以为,犯人就是日本人,故意说了句日语,然后把东西扔进去的呢?把东西扔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吧。这种情况下,一般的犯人,都会把证据引到尽可能远、尽可能误导人们的方面去吧。 “要是这样的话,把其中一部分抵押在当铺,另外一部分又故意扔到别人家里,怎么想都觉得奇怪啊。” “是这样的,虽然好不容易,找到了伊达窄腰带等重要的证物,却不能就这样判定成塞的行动。直接证据就不必说了,甚至连间接证据都没找到。总览苦心搜集的证据情况,厨娘民野田实的供述材料,反而成为了对成塞有利的证言,如此看来,便完全没有能判定成塞有罪的材料。” “是吗?可是我觉得,看起来,应该有很多材料才对啊……” “是啊,犯罪过程似乎很明显,却没有有力的证据。众所周知,物证自不必说,若能作成案件相关人员的调査取证书,多少可以证明嫌疑人的罪行的话,也可以作为证据,列举出来提交到检视局。但是本案的情况却完全不行。” “是吗?真是太遗憾了,就这样释放了他吗?” “是的,实属无奈啊。” 于是,就有点病急乱投医了,警方对和松谷家有关系的人,和其他多多少少有点可疑的人,逐一进行了调查,企图找到案件的头绪,却没有能够得到任何线索。 案件经过了这一番曲折历程,事到如今,当然更不可能断定为自杀了。事件再一次进入了迷宫,成塞被释放,调查继续进行,如此,事情再次告一段落。 “报纸肯定又在大肆嘲讽警察无能了吧。” “乡下的小报,确实是大肆渲染了一番,狠狠地奚落了我们的无能,不过,也只能心甘情愿地接受,不管怎么说,最开始的失误,确实很严重。” 案件继续进行调查,过了四十余天,又发生了一起自杀事件。在距离O町和S町郊外的C路口西边,半町远的铁路上,一个女学生卧轨而死。 “啊,原来这个才是您要讲的,‘伪装成他杀的自杀’啊。” “呃,故事情节不能打乱,请耐心听下去……那个女学生的卧轨事件,帮助我们,解决了陷入迷宫里的裸体妇女事件……因为之前的自杀案件,验尸时出现了严重失误,所以,这次十分谨慎小心地进行了验尸。” 然而从周围的情况来看,被轧死的女学生,应该是下定决心的自杀,没有任何疑点。 “这一次没有问题吗?” “哈哈哈。这次肯定没有问题,要是一错再错的话,也不会成为话题,拿出来说了。” 虽然死者是自杀,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是,关于自杀的原因,却是个很深的谜团。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被轧死的女生,是S町某某高级女子中学的五年级学生,根据法医的鉴定,她巳经失去了处女之身。 可能高级女中的五年级学生,失去童贞,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但是,因为除此之外,也找不到什么事情,可以视为自杀的原因,从这里寻求原因,就成为最自然的想法了。就算这个没有什么问题,单从那个女生是前面那个案子中,裸体妇人松谷澄的妹妹这一点来说,也会让人联想到,其中应该有什么因缘吧。 “哦,竟然是裸体妇人的妹妹啊,原来如此……之前好像没有提到,任何关于裸体妇人家里的情况呢,那个家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呢?” “判定松谷澄是他杀之后,当然对其家庭情况,也进行了调查,但是,没有发现引起我怀疑的情况。” “那个松谷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庭呢?” “他们家经营着一家总部是某坂町某某商业银行的某町办事处。在本地也算是中流以上的资本家,过着富裕稳定的生活,家庭成员有裸体妇人、她的妹妹——卧轨而死的女髙中生、当时六十五、六岁的老母亲三人,另外,就是裸体妇人阿澄的丈夫宽一——松谷家的入赘女婿,当时二十七、八岁,” “哦,先是姐姐自杀,并且死因疑点重重;接着是妹妹自杀,并且失去了处女之身。哦,大概能猜到了,常有的情节啊。” “我想,你的猜测应该没有错,可是,要把想象付诸实际,将犯罪具体化,像我刚才说过的那样,还是有很多障碍的:首先,作为妹妹的那个女学生的对象是谁。最容易联想到的,肯定就是她的姐夫宽一。可是,并没有传闻说,两人之间有那种关系,从各个方面着手调查,都没有能找到破绽,反而查到,妹妹有一个在京都上学的、名为吉川的恋人,这对事情的进展,没有任何帮助,反而查出了一些没有用的事情。 “但是,既然查到这一步了,我们也就大致调査了一下那个吉川。据吉川所说,他和那妹妹确实是相亲相爱,但绝对没发生过肉体关系,并且,他坚决不相信她不是处女,他激动地表示,要找到证据,证明自己可怜的恋人是处女。那情形让人无法怀疑是假的。” “把她妹妹的贞操,当做问题来说,是所谓的‘声东击西’吧。” “嗯,就是这样的。” “那么就是说,在知道妹妹不是处女了的时候,就已经把目标,转向了她的姐夫宽一,对吧。” “当然了,但是因为这件事情,已经反复经历了数次失败,我想这次不能轻易出手了。于是,我首先从其他的关系,对妹妹的品行进行了调查,除了吉川以外,没有其他值得注意的对象,最后只能再回到宽一身上。” “最终还是医生诊断失误,查明妹妹是处女了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把目光转向宽一和妹妹的关系,不是太晚了吗?” “哈哈哈,实在不好意思。可是宽一和妹妹的关系,我之前也己经说过,基本上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妹妹生前,也没有留下遗书,关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除了等宽一自己招供,别无他法。但是,要解决这起案件,本来并没有必要,非要查明宽一和妹妹的关系,只是设想在两人有关系的基础上,姐姐和宽一对立,然后被丈夫宽一杀害,只是作出这样的假设,然后搜集证据就可以了。” “可是,宽一和妹妹的关系,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假设而己啊,根据之前所说的……所以如果事实上,他们没有关系的话,那么,这个假设不是就从根本上不成立了吗?这也太危险了吧。” “没错,所以,我们把直接调查宽一这一项,留到了最后,竭尽全力搜集详细的信息和直接证据。然而,像刚才说的那样,一个有力的证据都找不到的话,会让人感到十分焦躁,因为犯人就在眼前,却拿不出证据逮捕他。” 当警方走投无路的时候,甚至还想过,明天干脆逮捕了宽一,严刑逼供好了。 次日早晨,我来到警察署,为了慎重起见,我再次翻出案件记录来看,可是翻来覆去,也没有任何收获,可是事后回想起来,当时反复看那案件记录,还是起了很大作用的。 我下定决心,今天作为最后一招,一定要严厉追究留到最后的宽一。我特意穿得很正式,并吩咐刑警、巡警们,也都要穿正装,一起前往宽一家。 “您好像还没有说,那裸体妇人阿澄离家当晚,家里的情况呢。” “是吗?……之前说过,他们家是四口之家,据说老母亲和妹妹住在厢房,宽一夫妇住在作为店面的正房,和厢房之间的、一间六个榻榻米大的房间里。” 到达宽一家的时候,是中午时分,正要进入他家的后门时,忽然一件东西,映入了我的眼帘。 “啊……那是什么东西啊?” “这个现在还不能说。” “说了又有什么关系?” “不行,对我来说,这是一个重大发现,足以挽回我之前失败的名誉损失,或者也可以说,让我有一点自豪的发现,所以,就请再耐心一点吧。” “人心险恶啊!……” (众人大笑) “当时宽一刚好在家,于是,我一看见他,就厉声命令道:‘宽一,拿盆来!……’” “什么,是洗衣盆吗?映入您眼帘的东西是盆?” “嗯,是盆。” 然后宽一拿来盆之后,我们又命令他,将盆放在当晚夫妇俩住的,六个榻榻米大的房间的隔壁——那间四个榻榻米大的房间的墙角下。 待他把盆放在墙角,我又命令他:“用手提桶汲水,往盆里运!”他运了四、五桶之后,盆里的水大概有八分满了。 “你先在盆旁边站一会儿!……”下了这个命令之后,我在一旁盘腿坐下来,开始抽烟。 “你坐在那儿看着盆里!”我命令道。 宽一就按照我说的,望着盆里,我突然站起来,冷不防从后面,用手掐住宽一的脖子,把他的脸向水盆里按去,宽一澂烈地挣扎,当我一松手,宽一一下子精疲力竭地瘫坐在那里。 “宽一,一切我都已经知道了,你还要打算继续让我们大费周章吗?”我用极其平静的口吻说道。 然后,宽一一边流着泪,一边回答道:“真是十分抱歉。” 于是,这起案件就这样解决了。 “哎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是因为看到水盆的一刹那,让他联想到了和服长衬衣胸前的斑痕,和尸体下颌的半月形紫色伤痕吗?” “嗯,是的。” “哈哈,原来如此啊!……可是,那个外地人呢?……” “真是有点对不起那个外地人了,把长衬衣扔在集体宿舍前面,以及把伊达窄腰带等物,扔在川下八造家等,都是宽一所为。那句‘这个给你了’,也是宽一模仿别人声调说的。” “就算是这样,也没有必要,把死者衣服都扒下来,并且费尽周折,那样处理吧。” “这正是本案的奇妙之处,对我们来说,可能是无法想象的事,宽一说,是因为把死者投进井里的时候,连衣服一起扔掉太可惜了。本来宽一就是一个非常吝啬的人,有传闻说,松谷就是看上了他这一点,才招他为女婿的。” 然而宽一说:一开始,是想将其伪装成自杀的,但是把她扒光了衣服,投入井里之后,又非常后悔。 正好当时有很多因为重建工程,而拥入的外地人,于是,宽一就忽然改变计划,为了让人误以为,这件案子是那群人所为,而玩弄了小花招。 “动机确实是源自和妹妹的关系是吗?” “是的,最后推断,是妹妹觉得,实在对不起姐姐和吉川,而最终走上自杀的不归路。” “真是乡下人的犯罪啊,可是如果他没有玩弄奇怪的小花招,即使妹妹自杀了,应该也不会败露的。可惜啊!” (众人大笑) <hr /> 注释: 仙人掌之花 <er top">01 闲枝来到这个北方的温泉小镇以后,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在夕阳下的湖畔散步。 这个湖跟日本海,仅隔着一座小山,每当太阳西斜的时候,湖面便跟着渐渐黑暗,对岸的灯光,也开始斑斑驳驳地闪烁起来。 天完全黑了。芦苇丛发出的沙沙的响声、沉闷的船橹声、毛毡鞋踩在柔软沙滩上的声音……这一切,都给正在养病的闲枝,一种寂寞寥落之感。这寂寞跟她的心境,竟是如此相似。 闲枝悄悄爬上二楼,坐到桌子跟前,轻轻叹了口气。玻璃窗外,黑压压的满是垂下来的柳树枝叶,闲枝不禁望得出神,偶一低头,瞥见了桌上两封刚刚送到的信,却没有拿起来看,而是打开了装着药粉的纸包,把药粉溶到了水杯里面。 透过玻璃窗户看去,那沉静的水,让闲枝感到一种凉丝丝的、犹如刀刃般的冰冷。 自杀!……这个想法蓦地跳进了闲枝的脑海。倘若这就是毒药的话…… 闲枝的脑中,顿时浮现了吐着血,痛苦挣扎的幻景。她的心渐渐地被那片黑暗的湖水给攫住了。湖水在她心中荡漾开来,她仿佛听到了芦苇的沙沙声、沉闷的船橹声…… 闲枝忽然起身,像吟唱般嘀咕道:“自杀、自杀……”然后,她又重新坐回桌旁,提笔写下遗书。 写罢,她把遗书收到信封里,一时只觉得非常疲劳,就好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的工作一样。 接着,闲枝拾起桌上放着的两封信,拆开来看。其中一封是继母写的,另一封则是用纯白的横开信封装着,没有写发信人的姓名,闲枝对笔迹完全没有印象。信上这样说: 不知犹豫了多久,我才决定给你写信。因为给你写信,就等于我这个人出现在你面前。然而,我再也无法按捺得住,心中的那种感觉了——在湖畔见到你时的那种喜悦。 说不定,我此后会把给你写信,当做每天的功课来做吧,因为我相信,我的这份喜悦,是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困扰的。对于疗养身体的人来说,彼此间的安慰和鼓励,无疑是最重要的。 这封信对想要自杀的闲枝而言,不啻是很大的刺激,她正想回头重读之时,嫂子走了上来。 “几时回来的呀?我还想你在湖边待久了,对你的身子不好,正担心呢。” 嫂子把玻璃格子拉窗,微微打开一条缝,一边从柜子里取出被褥,一边对闲枝说道:“明天去不去伊切的海边?……你哥哥明天正好放假,那儿实在是个好地方呢。” 闲枝悄悄地把信塞进桌子的抽屉里面,一面答道:“好啊,也可以去啊,可是如果像上次那样的话……” “说什么呢,这会儿绝对没问题,你的病不是好很多了吗?……而且,那儿也有车坐……” “哥哥今晚不回来了?” 嫂子在房间的一角铺好被褥,挨着火盆坐下,瞥了一眼附近摆着的座钟,应道:“他说今早要去金泽,晚上八点左右回来。现在都到八点了,应该快回来了吧。” 果然,停车场好像有动静了。只听家门口处,传来了四、五个人的足音,须臾又重归平静。哥哥好像是到家了吧,因为屋外传来了他往常清嗓子的声音。没多久,哥哥就上到了二楼。 “哈哈,我回来了。” “回来了呀,老公。”嫂子一边替哥哥换外套,一边说道,“明天带我和闲枝,去伊切的海边吧?” “行啊,但白天去不怕晒吗?还有,你和闲枝,好像在弥生轩照相了吧。” “是啊,今天路过那家店时,忽然想要拍拍看……” “今天乘电车的时候,弥生轩的老板见到我,兴奋地对我说:‘我给你们家小姐拍照了。’话说回来,这一带的照相馆,水平可真够差的。” 哥哥嫂嫂刚刚下楼去吃饭,闲枝就拿出了抽屉里的信。虽然只是一封没头没尾的信,却夺走了闲枝自杀的机会。 重新读一遍之后,闲枝更是感觉到了,一种能缓解病痛的寂寞。这封信仿佛在歌咏着生命的喜悦。 然而,和这些感受相比,闲枝更想知道的是——这封信的作者是谁? <er h3">02 次日,闲枝随着哥嫂夫妇二人,前往伊切的海边。闲枝成长在完全没有海的京都,对“海”的知识,仅仅是大阪湾,除此便一无所知,而今一旦面对着大海站立,便不禁感叹大海的壮阔。 初夏的光芒,自海面铺展开来,遥远的海天交界处,微微呈现着灰色的光辉,从那个海天的交界处,不断涌来一波波深黑的、好似縻鬼的大浪,这些魔鬼狂怒地吞噬着岸边。 闲枝的心,再次被寂寞吞没。归途是乘车回去的。 岸边,阳光下泛着闪亮的石头,闪着点点白光的浪花……这些景象,在闲枝的心中挥散不去。桌子抽屉里的遗书,同陌生人写的信,一直被摆放在一起。 “你那么写,无非是一时兴起,开玩笑、恶作剧的东西罢了!……” 虽然闲枝这样告诉自己,但偶尔还是会拿出信来,看上片刻。明明知道希望不大,但若写信的人,当真没了下文,闲枝肯定会非常寂寞的。说到底,这封信带来了她生活中唯一的波澜。 如此四、五天后,闲枝的桌上,又出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白色信件。 给你的信,我每天都写。这就是现在我每天工作的全部。 拖着这样不为世人接受的躯体,我不知道多少次想要自杀。可是,我甚至连自杀的勇气也没有,就这样带着这堕落的身体,逃来这个温泉浴场。 从京都来的时候,我带了许多书,可直到现在,我还没有读完三分之一,而且越读就越痛苦,毫无慰藉之感。 这个小镇里面,渐渐混进了一些大城市里的人,我几次站在湖畔,考虑着自己的生死问題,可是,正因为我还在这个世上,所以才见到了你,才能真切体会到活着的幸福。 我一面祈祷着你的病情,能够早日恢复;一面又为那时的你,会离开这小镇,而深感寂寞。但是,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刻,我一定不会后悔的,因为你的身影,永远不会从我心中消失。 这封不知来路的信,对本已心无留恋的闲枝来说,又是一个很大的刺激。 闲枝盯着这信纸上的小字,渐渐地,她甚至觉得那一笔一画当中,不知怎的,都有着一种亲近感。她下意识地把信纸贴近鼻子,嗅到了信纸散发出淡淡的纸与墨的清香。再把信封拿起来看,发现自己的名字,被那稳健的行书,故意写大了些。 看着出自一个陌生人之手的自己的名字,闲枝的心中,不觉涌动起一种不安。她正在同一个完全没见过的人,通过这些信件建立关系,真不知道这是宿命,还是良缘,但她确确实实地被打动了。信封左侧,整整齐齐地贴着邮票,上面清清楚楚地盖着“山代局”的印章。 第二天,闲枝一个人尝试着进山了。从黑谷桥出发。沿着断鱼溪。就到了蟋蟀桥。岩石围成了一个急潭,潭水很深,水面到处都静静地泛着小浪花。水中黑色背的小河鱼,也安静地游动着。 闲枝站在岩石上,一动不动地俯视着这一切,心中琢磨着“自杀”两字。但是,死亡所带来的空虚的背后,缓缓浮现出了那个不知名字的写信男子。 在站台等候通往洞桥的山代线电车时,闲枝趁机逛了逛山代这个小镇。顺着车站前的大路,走了大约两个街区后,向右看,就能看见山代邮政局。没有写明发信人的信件,就是从这个邮政局发出的。 片山津明明有邮局,为什么要在这儿发出呢?怀揣着这样的疑问,闲枝原本缓慢的步履,变得更加缓慢。 正在这个时候,用白粉笔写着“山代邮政局”几个字的大门,发出“吱嘎”的一声,从里面缓缓地被打开了,紧接着,石阶上出现了一名年轻男子。不知为何,闲枝有些尴尬,快步走开了。 第二日傍晚,闲枝同往常一样,在湖畔散步完,回到家后,看见桌上又摆着一个白色的信封。 不知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读完我给你写的第一封信的。当然,我并没有奢望与你见面,这一点我是非常清楚的。 我的人生,一直犹如在暗夜里行路,而你则给我点亮了一盏明灯。长期被黑暗包围,忽然间感受到你的光芒,令我无比喜悦。正是这份喜悦,促使我写下了第一封信。 你在我心中点燃的那把火,渐渐明亮起来,让我感到了自己从对世人的仇恨、绝望中复活的喜悦。然而,对我这种愚钝的人来说,这一切仅仅是昙花一现。你所带来的光芒越是强烈,我的苦恼就越来越増多。可是,这种喜悦感,甚至让我忘记了这些苦恼。 不论天明还是日落,我每天都会给你写信,都会记日记。我渐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这痛苦的缘由,就是我无法出现在你面前。我有时甚至会想:如果当时我没有遇见你,我现在或许会更幸福吧? 我现在正在画着一幅画,我己经决定了,等画完了请你鉴赏过后,就再不会给你写信了。 读完这封信,闲枝觉得更孤单了,这感觉跟爱情无关,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孤单。不知何时,在闲枝的心中,反复被勾画的那个写信男子的影像,变得清晰明朗起来。 天已经黑了,闲枝怔怔望着窗外那黑黑的、茂密的柳叶…… <er h3">03 回京都的日子,渐渐迫近了——这一方面是因为,闲枝的病好了很多;另一方面,则是哥哥觉得,在这种寥落的小镇里,待久了反而会使人忧郁。 即使是要返回京都,闲枝也不觉得有什么髙兴。当然,她对这片土地,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留恋的,只是想知道,那些不知来历的信的主人,到底是谁。本想去跟哥嫂商量一下,但又有些顾虑,几次没有问成。静下心来一想,这毕竟是个温泉小镇,只怕他们也不知道那人是谁。 后天就要回京都了,下午三点钟左右,一个小包裹连同一封信,送到了闲枝手上。 打开包裹一看,里面放着一张嵌在细画框里的,八号左右大小的油画,以及一本书。 听说你明天就要回京都了。我希望你回去以后,多多注意身体,幸福地生活下去。 现在,如同之前我所说的,奉上我的画作。这幅画如你看到的一样,内容是仙人掌。仙人掌虽然颜色青黑有刺、外形丑陋,其头顶盛开的小花,却如鲜血般殷红美丽。 临别之际,我为何要画仙人掌,恐怕今生今世,我都不会说出这原因的。但是,我相信,也许在我死后,你终究会有了解的一日。 这本《啄木鸟》诗集,并没有什么意义,只是单纯地想要送给你的。我希望你一定要注意身体,幸福地生活下去。 闲枝深深地被感动了:这个人一定是病得十分严重。她真想跟他见一次面,去安慰安慰他。 想着想着,闲枝信手翻开了那本《啄木鸟》诗集,上面除了印刷字,什么都没有。既没有画,也没有签名。 信封上的邮票,也是照例盖着山代邮政局的邮戳,日期写着六月十八日。 第二天早上,闲枝乘电车离开了片山津。坐在电车里,透过车窗,既能看见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也能看见湖畔的温泉小镇。那个画画的男子,就在这小镇的某个地方。一想到这儿,闲枝就有了返回小镇的冲动。 <er h3">04 回到京都大约一周之后,闲枝收到了哥哥的来信。信中写了如下的一些话。 自从你走后,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你之前照相的那家照相馆的老主人,一直都觉得,给你拍照,是一件十分荣耀的事情,因为其中有一张他最自豪、也最满意的作品。 据说,他将那张照片,做成了手札版,并放进了陈列箱。可能你也知道,那个弥生轩,因为为在胡同深处,所以,虽说是陈列起来了,也不过是摆放在咱们家门口拐角,那家宝来旅馆旁边的壁板上罢了。 大概是在你回去的第三天早晨,弥生轩那家店老板说,他发现陈列箱里,你的一张照片不见了。说起这个陈列箱,不过是个小玻璃箱子,只要把金属扣稍微移开,就能打开。 事发后,弥生轩的老板脸色苍白,立刻赶到了咱们家,低头道歉后才离开的。 因为被偷的是你的相片,所以我总觉得,这件事儿有些奇怪。这一带没什么不良青年,大概是附近的年轻渔夫之类的人,因为照片里,你长得太过美丽,所以,一定是有人想要据为己有,这才偷走的吧,想必现在一定很宝贝地收藏着呢,因此你也别太介意。 闲枝马上就猜到了是谁,偷走了自己的照片。虽说有些不快,但另一种感觉,立刻涌上了心头。那个不知姓名的男子,如此地倾慕着自己,自己也不由得有些怜爱那名男子了。 如果知道那名男子的住所的话,闲枝甚至想当面对他说一句:“我要把那张照片送给你。” 这件事过后两年,闲枝也结婚一年了。 从片山津回到娘家后的一年,再结婚后的一年。在这两年间,那名不知名的男子,总是萦绕在闲枝的心头,男子的身影,不断变化成各种样子,既有一面咳嗽、一面提笔画画的样子,也有伫立在黑暗的湖边,只露一个背影的样子,有时还会出现,用拐杖支撑着残疾身体的样子。 闲枝的婚姻是旧式的,而且还是一桩以自己为牺牲品的婚姻。结婚当晚,身体还没有复原的闲枝,坐在汽车中上下颠簸时,她座位前方的玻璃上,浮现出了一张陌生男子的脸庞。闲枝冲着这张脸,挤出了一个落寞的微笑。 闲枝的住所,从榻榻米都己泛黑的乌丸家,换到了这栋位于东山的洋房里。纵然如此,她仍把那幅挂在了起居室里。画中的仙人掌,也许是岁月洗刷的缘故,颜色异常灰暗。那丑陋的样子也日渐丑陋。然而,那仙人掌顶端,唯一的一朵小花,却是红艳不减,看上去美丽如故,甚至美得让人害怕。 婚礼当晚,在车窗上浮现的男子的脸,正是潜藏在这仙人掌当中。 女佣们时不时就会看见,闲枝对着仙人掌的画,念念有词,不知在嘀咕着些什么。 <er h3">05 丈夫走出书房,出门了。闲枝大体上知道,这个时候丈夫换好和服,是要去哪儿。可是她没有心情,为这种事情分神,只是茫然地坐在椅子上。 秋日的夕阳,温柔地落在了窗帘的纸布上,不经意间,闲枝看见丈夫桌上,摆着一个本子,拿起一看,发现那里,记载着一部分丈夫的藏书目录索引。只是信手翻着书页的闲枝,视线忽然被其中一页给吸引住了。 “啄木鸟诗集”——这几个字好像凸版印刷一样明显!不仅如此,其中“诗集”二字被红笔勾掉,在备注里,同样用红笔记着: 送给S氏,于K温泉。昭和二年六月十八日。 闲枝本来已经空洞的心,忽然间被这份震惊碾得粉碎,全身也不由得哆嗦起来,苍白的脸庞,涌上了些许血色。 她迫不及待地翻到下一页,想找到关于丈夫日记的索引。可这些目录上,没有日记的索引。闲枝拿着这本目录,走进隔壁丈夫的书房,仔细地找着书架的每一层。书背脊上的若有若无的、闪着光芒的金字,给焦急的闲枝平添了几许厌烦。 最后,她找到了一个上着锁的小书箱,钥匙也很快就在抽屉里找到了,而且,还在那书架的角落里,发现了十来个笔记本。抽出来一看,果然是日记。 按照封皮上记录的日期,闲枝发现,日记截止到昭和二年九月。一月、二月……她顺着日期翻看着,心潮澎湃之下,她的手指颤抖不休。 然而,她找不到五、六、七、八这四个月的日记。九月份的日记,也只有最开始的两页,之后就全是白页。无论翻看几次,都找不到这四个月的日记。但是,九月份的日记中央,偷偷地夹着一份明信片,收信人是丈夫,发信人是加贺片山津温泉浴场的宝来旅馆。 闲枝急忙翻到背面一看,只见那上面写道: 谨启: 您在本馆下榻期间,多有招待不周之处,敬请谅解。 此外,之前多承惠顾,再次向您表示感谢。望您来年身体健康。本馆静候您的光临,衷心期待,您再次来本馆温泉游玩。 另,您在本馆期间,所寄存的书藉及画具,不知您何时需要,敬请来信。 九月二十七日 天黑了。闲枝打开电灯,一边翻看着日记,一边计算自己进山的日期。不错,是五月十二日。当时,那名打开门,从山代邮政局里出来的年轻男子,虽然只和她瞬间打了个照面,但她依稀记得,那男子和现在自己的丈夫有些相似。 长久以来在闲枝心中,被幻想了无数次的不知名男子的身影,突然变成了现实,并且就出现在了闲枝面前。那男子就是丈夫。桌上摆着四封信。 闲枝丢了魂儿似的坐在桌前。那种近乎愤怒的感觉,不断地在心中涌起。这两年来,在自己心中爱抚的珠玉,仿佛被人用泥鞋给碾碎一般,一切都让她悔恨异常。 闲枝把这几封不知读了多少通的信,瞬间撕得粉碎,扔进了旁边的火盆里,用火柴点燃了。微弱的赤色火苗,忽然熊熊升起。火苗刚一熄灭,烧成黑灰的信的残骸,就在火盆中胀起,一些灰还轻轻地翻飞到了天花扳上。 闲枝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把原本挂在书架上的仙人掌的画拿在手中,出神地看着。 “仙人掌”中的那个面庞在微笑。犹如被吸引住了一般,闲枝的两颊,也略微露出了微笑。她又开始轻轻地念叨着些什么了。 长时间以来,对着画自言自语的闲枝,脸色渐渐变得如同白蜡一般苍白。 “仙人掌”中的那个面庞,逐渐变成了丈夫的脸。抚摸着已经有些破损的画框,闲枝忽然又收回了手。 “是丈夫画的这幅画吗?”闲枝思索着。 <er h3">06 婚后,闲枝从来没有看过丈夫画画,他甚至连提都没提起过。 如果丈夫就是那个,给自己写信的不知名男子,应该不会到现在都默不做声。为什么丈夫从来不提起那件事呢? 这么一想,闲枝发觉丈夫的笔迹,和信中的笔迹虽然相像,但是在某些地方,还是有区别的。然而,她无意追究什么字迹的真伪,也不想向丈夫求证此事。 柔和而平静的阳光下,闲枝本来可以尽情享受幻想所带来的美好,但是,这一切都被残忍地破坏了。随着一阵悲哀涌上心头,她有了一种莫名奇妙的愤怒,和难以名状的不快。 丈夫那一晚最终没有回家。在追忆与梦境中,天亮了。闲枝看表时,已经是早上九点钟了。 好不容易才起床的闲枝,没有洗漱打扮,只对着那边的穿衣镜默默看着,用双手罩住了自己那张苍白、细长的脸。 女仆悄悄打开拉门进来了。 “您睡醒了啊,先生刚刚打电话回来了。” “知道了。” 闲枝根本没有站起来的想法。女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问道:“那么,该怎么回答啊?” “嗯,是啊。” 闲枝无力地从房间蹭到了电话室,刚把耳朵凑到听简旁,就传来了丈夫那精神饱满的声音。 “阿闲吗?你看过今早的京都报纸了吗?……我啊,为了阿闲你的病啊,也是没少操心啊。今后我们两人,可一定要幸福地生活下去。快点,快看啊,今早的京都报纸第三版……” 返回房间的闲枝,心烦意乱地翻着报纸。当她看到第三版的时候,震惊得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立刻将报纸拿了起来。 第三版上,赫然登着自己当年,在片山津被盗走的那张照片。闲枝一边调整着巳经颤抖的心,一边读着标题。 佝偻男子失恋自杀。 而且,文中特意注明道:“遗留下一本夹着美女照片的日记本。” 因该男子身份不明,警方正根据遗留的那张照片上,写着的“加贺片山津弥生轩”,向当地那家照相馆核实情况。 仙人掌中的那张脸微笑着。脸色苍白的闲枝,也默默地微笑着,对着这张画,絮絮低语…… 慈善箱 一个惯犯的自白(一) 我最后一次的服刑期是八年,是在S监狱度过的。 虽然原本我并不认为,自己有那么恶劣,但是不知是上面的人出于恶心,还是因为我有过十五次前科的经历,当刑期最终被裁定的时候,我所想的去工厂劳作、住在多人间牢房的期待,却全部落空了。在S监狱的审讯室里,我换上了红色的囚衣,衣领上还印着我的编号。接着,我立刻就被送入了“东监九号房”。 S监狱的东监九号房,当然是个单间。我自己觉得,虽然自己是有过十五次的前科的惯犯,但我不过是个扒手专业户罢了,就算放入多人间、让我去工厂劳改,也应该没有什么危险。现在把我投入单人间,还不让我去工厂,这一点实在是让我愤愤不平。我不断地在牢房里大声呼喊:“差爷、差爷!”一直执拗地想要表达我的不满。可是这些看守们完全不理会我。 无可奈何之下,我在这间六尺四见方的牢房的板床上,铺了一张席子。捡起分配给我的劳动任务材料,但是我深知,像我这样前科累累的人,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呢?在定量的一个钟头里,我根本完不成。即使是拼命地干,这么大的工作量,我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特别是有规定,对于多次的累犯,白日的工作是不予报酬的。 就这样,我变得更加自暴自弃,就连那些原材料,也扔在了一边。我一下子横躺在了板床上。就在这时候,那天当班的一名绰号“肥舌”的看守闪了过来。 “喂!一百一十号。不准躺着,好好劳动!” 我甚至已经如此地自暴自弃了。我躺在席子上面,回首咒骂道:“你说什么,叫我认真做?要想让我认真地做,就好好地对待我,让我能认真做!把我放入单人间,还不让我去工厂,这是怎么回事?你快去和看守长说,只要一百一十号,没有受到正常的待遇,他就不会老实服刑!” “不准任性!你小子不怕惩罚吗?” “什么?惩罚、惩罚是什么?关禁闭,还是穿勒得死人的紧身衣?有什么都放马过来,大爷不怕你们这些。”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自己真是下狠心,说了不少恣意妄为的狠话。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宣布减少饭量五天。 如果没有真的吃过监狱里的饭菜,是绝对不可能感受到,这种惩罚的痛苦。刚开始时,自己只是觉得,身体有些疲倦的疼痛感。然后就是晚上渐渐被噩梦所侵袭,怎样也无法入睡。接着大概从第三天开始,身体连痛感也消失了。 我第十六次服刑的第一天,就这样度过了。接下来的日子,我当然不会老实地度过。于是各种惩罚也就接踵而至。 但我并不想在这里,诉说我受到的那些惩罚。我只想诉说并忏悔,在这八年的刑期中,自己所做过的一件罪孽深重的事情。 一位老看守的自白(一) 因为这件事情,是发生在我在S监狱的执勤时候,所以,已经是相当久远的故事了。 当时在S监狱的东监九号房的那个单间里,住着一名男囚犯,一百一十号的久山秀吉。这个犯人是个惯偷,异名“隼之秀”,是个有着十四、五次前科的家伙。他三十五、六岁的年纪,是个顽固的男人。 同事当中有位桃木先生,这个桃木先生,曾被人起了个绰号“毒舌”。在同僚之间,可以说是一个十分粗暴的人。犯人们无一不惧怕他。但就是这样,他也没办法处理这个“隼之秀”。大部分的人只要被惩罚减食七天,或是穿上紧身衣三十分钟,不管是多么残暴、多么没有人性,都会乖乖地就范,变得听话起来。但是只有这个隼之秀,却是个可怕的家伙,不管怎样惩罚他,他都是不服软。他声称只要一天不把自己调入多人间,或是送入工厂去劳动,不管接受怎样的惩罚,他都会让看守永无安宁之日。但是,虽然他这么声称,我们当然不能就此听了他的话。 因为我个性比较温和,所以,每次换班执勤,轮到我的时候,都会对他进行一番循循善诱的教导。但是完全没有作用。身为教务主任的教导员,也对他进行了劝诱,但还是完全没有作用。他完全是个不可合作的石头块儿。后来这个“隼之秀”,渐渐地不再被人叫做一百一十号,而是开始称呼起他的本名秀。囚犯也不再被称呼其编号,而叫本名了。 就这样,这个“隼之秀”在服刑的一年半左右的时间内,接二连三地受到了处罚,是个谁也管制不了的滚刀肉。照这样下去,秀最终可能就会命丧监狱之内,于是我试着去劝了秀,可是他仍然像往常一样,执拗地继续作恶。 但是在这之后的一年半刚过的时候,秀的态度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变得十分听话起来。由于《刑事被告人服役规定》中有严格的条款,即使犯人们再怎样听话,也很难做到不触犯其中的条规。但是,忽然转变的秀,即使是按照这个服役规定来看,也几乎是没有犯过任何过错,变成一个十分柔顺的犯人。当时秀一心编织着和服用的绳子,他的成绩也是越来越高。眼瞅着他的编绳成绩,无论从量还是制品的成绩来说,都排在了监狱里的第一名。这完全是一个令人震惊的转变。 我伸手指着贴在木板墙上的“课程检査表”上的“奖金”一栏说:“这个月末,大概能写上一日元五十钱吧!你干得很不错啊!” “隼之秀”冲我呵呵一笑,低下头去说了声“谢谢”。 他不仅仅是超额完成任务量。因为他一直以来听话的表现,当然给他授予了三等奖励。作为编织工,他的伙食量也从每顿十六勺,增加到了十八勺。每五日一次的洗澡,也增加成了两次。奖金也涨了五分钱。 桃木君他们几个都说,这大概是对秀的惩罚起了作用吧。可是我却不认为,秀如此突然间的转变,是因为惩罚时受的痛苦。如果要真是因为受苦,他才变得听话,那么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应该变得老实才对。在一年半以后,忽然变得老实,只能叫人生疑。 相比那个原因,我更加怀疑,能给秀如此强烈的动机的,是进入秀隔壁单间十号房的二二二号。果不其然,我的推测并没有错。 一个惯犯的自白(二) 就在单衣要换成棉衣的时候。一日下午二时左右,迄今为止,一直空着的左边十号牢房里,突然收进来了一个新犯人,对于监狱中的犯人来说,能看见一个新人的到来,这也是一件非常值得髙兴的事情。 不说监狱的监狱长,就连看守们也换人了,犯人们也是满心期待地等候着。更何况是和我一墙之隔的邻屋,要来新主人了,我的好奇心更是被激发起来了,于是我对当看守的“福助”(看守田中的绰号)问道:“隔壁来的是个新人吗?” 他答道:“嗯,是个初犯。罪名是抢劫伤人。” 听说犯的是抢劫伤人罪,我感到有些失望。但还是心急地等着明早放风时间的到来。到了放风时间,如果能看见他的话,小心防着看守,就能够和他说上话。 第二天一早,吃完当值犯人们做好的早饭,终于到了出外活动的时间。我走出牢房的时候,其他单间的十一名犯人,已经被看守押着,在走廊站成了一排。每个人之间隔着三、四尺的距离,在我站到第十二个的位置处时,看守就下令,让我们走了出去。 正想着那名新人在哪儿,我一瞥,看见站在我前面四个人的位置处,有一个脖子白皙、长相清瘦的男子,他光着脚走在廊道上,走到庭院后,终于看清了那男子的长相,皮肤细嫩,细长的眉毛下面,长着一双黑水晶般的眼睛,就好像是包含了露珠一样,微微湿润着,挺拔的鼻子好像被雕刻出来似的。这容貌深深地吸引了我。这种修辞可能有些过时,但是,他那红润的嘴唇,就好像是牡丹花一样。看到他那张嘴唇的刹那,我不由得开始发抖起来。 自这之后的二十分钟活动时间里,还有列队返回房间里的时候,我一直都好像处于梦中一样,完全没有办法,将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 虽然我己经了解到,那男子犯的是抢劫伤人罪,但是,我完全没有觉得,有任何稀奇的地方。如果是平常人,一谈到强盗杀人犯,联想到的多是鬼熊般残暴的人,可是像我这样,多次“进宫”的犯人,经常可以看到一些性情温和的抢劫犯。 就是那一日,我在狱中,就仿佛是重生一般,我开始变得老实起来。为什么在遇到那名男子之后,我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变化,就连我自己也不甚明白,当时自己的心境。自己一个人,在牢房里工作的时候,只要一想到隔壁一边住着的,是那个有着美丽的唇的男子,我就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甚至连大声也不敢出一下。不仅仅是大声,就连咳嗽一声也不敢。 就在这期间,我了解到隔壁的二二二号,也正在做着照例的工作。他的食物供应量,只有最低的十二勺,虽说只有二十四、五岁,但是,我清楚地感受到了,他所忍受的那种饥饿感。终于,他那美丽的嘴唇,也变得黑黢黢的。每当想到这儿,我就坐不住了。 我拼命地完成定量的劳动,并且努力想要完成更多。说实话,我就是想让二二二号能够填饱肚子,还想哪怕仅有一天,也要保护好他那美丽的红唇。我超额完成了任务,因此,得以增加饭量到十八勺,这其中的约一半部分,大概八勺,我用手帕包好,通过位于墙上一丈多高的电灯的洞,将食物递给他。二二二号吃完以后,就会将那个手帕再从原处返回。这个手帕带给我以无尽的魅力。 在谷崎润一郎老师的小说里,好像有一段描写有人大口大口地舔着,沾着女子鼻涕的手帕的情节。当然不是鼻涕,不过,我是舔着那些饭菜所在的位置。不用说,因为这些地方,也是二二二号曾经尝过的。 一位老看守的自白(二) 我一早就注意到了,“隼之秀”把饭分给隔壁的二二二号吃的事情。但是,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随便干涉。如果报告上级,他肯定是会受到惩罚。可是,能够自己忍受饥饿,将食物分给他人这件事,虽然是在监狱里,但这也是不容许的。但在凡人尘世来看,这却是一种值得赞扬的行为。 过了一段时间,二二二号也开始了编织工作。于是,饭量也被升到了十六勺。也就是说,现在“隼之秀”再也不用忍着饥饿,分饭给他吃了。 后来有一天,秀转向我问道:“让二二二号编织,是差爷你打的报告吧?”我回答说:“不是,没有那回事。那个是工务所的决定。” “不可能,一定是你写了报告。此外,你也知道我把饭分给二二二号吃的那件事吧。你为什么没有报告这件事,却申请了工作调动呢?我根本不介意,你就尽管报告处分我们二人吧。”秀回应说。 那时候我并不清楚,为什么秀要说那些没头没脑的话。 二二二号的抢劫伤人罪是这样的:他是一名演员,在旅途当中,剧团遭了难,整个团都解散了。不得已,他只好徒步返回家乡,却苦于没有旅费,一直饱受饥饿。就这样,在经过一个小镇时,忽然见到了一所没人看家的房子,于是就闯了空门。恰巧又遇上了回家的主人……因为是这样的一个犯人,性格又如此的柔顺,作为看守的我们,也就在职务的范围内,尽可能地对他很亲切。 虽说“榫之秀”变得老实了,但是面对桃木他们的时候,偶尔还是会反抗一番。但是,他对我却是客客气气,从来没有像那样反抗过。可在我对待二二二号,就像对待他一样亲切之后,秀渐渐地、总是用很阴险的目光瞪着我。当然了,因为我当时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现象,所以,也就不知道秀的眼中燃烧的嫉妒之火,是因为什么而引起的。 我并没有理睬秀的那番话。但是第二天,守卫换成了桃木先生后,秀好像是希望能够受到惩罚似的,将分饭这件事告诉了他。因为对方是桃木先生,接着就立刻上报,很快就偿了他的愿。翌日起,二人就被惩罚减少饭量五天。可我仔细观察发现,从削减饭量那天起,秀每天只吃两顿,必然有一顿饭,会通过往常的那扇小窗子,递给隔壁的二二二号。虽说是发现了,但我还是装作没有看见,并没有干预。 繁忙之中,转眼间就过去了三个月左右。听话的二二二号,被移送至多人间,同时也获得批准去工厂服刑。 隔壁的第十号房间空了之后两、三天,隼之秀看起来变得十分可怜,就连工作也是无心再做。又过了两、三天,也许是他回心转意了。他比以前更加听话,目不斜视地一心只顾着劳作。 东监的多人间,位于秀所住的单间前面。二二二号就住在位于最西端的第六监房。 一个惯犯的自白(三) 打扫完自己的房间后,我正坐在屋里,等待着早饭的到来。这时候,对面多人间里的狱友们,在看守的带领下,朝向工厂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其中有一位,在经过我的房门口时,对我小声说:“秀,你也早点来工厂啊!” 在那列队的队尾跟着的,是二二二号,像往常一样他低头走着。当走到我的门口时,他总是稍微抬起眼,朝我这边看。当然他是不可能看得见我的。可是,从我坐的位置,却可以透过门口的格子窗户,清楚地看见外面。有时他也会蠕动着嘴唇,仿佛在说些什么,在我看来他说的是“快点来工厂啊!” 从哪一方面来想,这都是他对我的一种表扬。我于是比以前更加努力地做起工作来。 终于,我的夙愿得以实现了。因为其他的五个牢房都满员了,只有第六个多人间里,还剩下一张床位,而在那里住着二二二号。二二二号还是在第一工厂(主要是为部队编织袜子的工厂)里工作。现在我每天的供给饭量,已经是二十四勺了,我现在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是待在监狱里。我竭尽全力地工作着。不出两、三个月,我就突破了自己的任务量——六十双,达到了八十双。我偷偷地背着看守的注视,每天都不间断地向二二二号的竹笼里面,扔进去十五双,他仅仅编了五十双左右。 如果能够这样度过刑期的话,那么这八年的刑期,对于我来说,反而是一种享受也说不定。在尘世中的享受,也莫过如此,更何况,我现在还在没有自由的监狱里呢。 但是,事情是不可能一直这样发展下去的。在这之后过了大概四个月,我们五个编织工,被移送到了裁缝工厂做工,这五个人当中,当然也包含二二二号。因此,不管是被送去哪一所工厂,只要是能和二二二号在一起,我就不会叫苦。然而,就在我刚被移送到裁缝工厂不久,我就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这也是我想要向大家叙述的一件事情。 等我们到达裁缝工厂以后,我们发现担当工厂管理的看守,就是我在第九单间时的那个绰号“福助”的看守田中。 田中看守是一个非善善良的好人。如果我没有和二二二号在一起的话,那么,我将不知道对于田中担当看守这件事,会感到多大的喜悦感,然而,由于我是和二二二号在一起的,因此那候我把田中看守,看成是我的一个恐怖的敌人。 在这以后的日子里,虽然我也曾再三咬牙切齿、紧握双拳地克制过自己嫉妒的神情,但是头两、三个月,还是平安地度过了。 终于有一天——我记得那是一个暖和的春日,工厂里运来了一批夏天服装用的白布料。这批夏装,是要给我们服刑所在的S监狱的看守们穿的。裁剪工将布料按照各种尺寸,裁剪完毕,上面还缝着每个看守的名字。犯人们对待自己喜欢的看守的衣服,简直就像是对待恋人们的衣服一样。要是有一个很有人缘的看守的衣服的话,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犯人们之间,还会相互争夺一番。那个时候二二二号拿到的衣服,就是田中看守的。 田中看守站在聚精会神地踩着缝纫机的二二二号面前,说道:“哈哈,二二二号,原来是你来为我缝衣服啊,认真点做啊!” 人如其名,就像他的“福助”这个绰号一样,田中看守满脸都堆满了笑容。但是当我看见这张脸的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升起了一股不明原因的怒火,甚至想要克制也克制不住。 一位老看守的自白(三) 榫之秀猛然间,向二二二号那边飞扑了过去。他将放在缝纫机上,正在加工的我的衣服,一把抓了起来,然后用脚狠狠地踩着,两只手拼命地拽着,想要撕破它。秀一边撕,一边还喘着粗气,狠狠地盯着我的眼睛。 就如同我之前说的一样,秀的性格中,有着粗暴的一面。但是对秀迄今为止的胡作非为,我从来没有评论过一句。此外在某种程度上,我很理解他的心情。但是,这次秀为什么会做出这般行为,我确实全然不得其中原因。 假设我要是知道了他当时的心情的话,一向温情主义的我,想必也不会仅仅因为一件衣服,就摆出那样的态度。然而,正是因为我全然不知道其心里的想法,所以顿时大怒。特别是这件事发生的地点,还是在工厂里,而且,还是在众多囚犯的环视下。即使说是为了压制住其他的犯人,我也绝对不能让这件事情这样过去。如果我要是不对这样违纪的秀,做出惩罚的话,那么,接受惩罚的就一定会是我。 隼之秀单手扯着已经破碎的布料,呼吸急促地瞪着我,站在那里。我抬脚忽地朝向他的小腿踢了过去。秀单腿推到了地板上,下一个瞬间,他猛然地朝我扑了过来,好像完全失去了理智。 我下意识地吹响了警笛。看守部长带着四、五名看守,立刻冲了进来,将秀扭按在了地板上。转眼间几条绳索,就将秀捆了个结结实实。 “秀,你又开始了啊!……这次,我非要把你这混账的劲头给拧过来!……”部长冷冷地斥责道。 接着,他向看守们命令道:“把秀押入三监!……” 三监就是犯人们最为之害怕的铁监房。时值春日,在严寒中还有些凌厉的冰冷。这个所谓的“铁监房”,就是监狱当中的监狱。在被收容的三天后,秀从铁监房被放了出来。可是接着,监狱长又下令惩罚他“重型禁闭三日”。 我之前曾再三说过,隼之秀是一个多么残暴的人,最后,甚至对我都开始动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对秀却是一点也恨不起来。 说起重型禁闭,就是一种类似暗室禁闭的极刑处罚。人们甚至说,要是蹲上七天的重型禁闭,人就会彻底地疯掉。我不由得开始同情起秀来。 重型禁闭的红漆铁门的边上,挂着“一一一号”秀的囚号。秀现在怎样了呢?想到这儿,我噗地打开了电灯的开关,从嵌着放大镜的视察口,向里面窥视。 黑暗当中,秀好像是闭着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环境的秀,对于突如而来的灯光,感到一瞬的迷惑,仰起脸朝我这边张望。 仅仅有四分之一那么大的地方,地板上铺着一张草席子,秀就端坐在那上面。看到他的身影以后,我更加可怜起了他来。 一个惯犯的自白(四) 这重型禁闭有多辛苦,就全凭您的想象了。不过,这期间确实让我感到了,那种活着却仿佛陷入地狱的感觉。一天三顿饭,倒是一顿不少送,因此,三天的禁闭,总共就是九顿饭。每次吃晚饭,我都会数着还剩下的次数,借以来推算时间的流逝。 关禁闭的三天里,我一直考虑着二二二号的事情。另外,我对田中看守的痛恨之情,也随着在重监里,感觉到的增加而增加。这种恨之入骨的感觉,不断地堆积着。现在回想起来,为什么会对如此和蔼的田中看守,产生如此深的恨意,自己居然完全不清楚原因。 我一直思考着,该用什么办法,才能向田中看守复仇。 三天已过,我被从禁闭的牢房里,再一次放回单间里。没有想到的是,也不知道是缘分,还是什么原因,我从禁闭牢房,被放回北监四号的单间时,在那儿负责的看守,居然还是那个叫“福助”的田中看守。 原本田中看守应从东监牢房,荣迁到裁缝工厂当督管。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导致田中他被降职到了北监的牢房区。这大概是因为我的动武、乱来所导致的吧。 那位曾经让我变得异常柔顺、又异常暴躁的二二二号,在这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造成这一切的田中看守,却每天都在我眼前出现。是他夺走了我的二二二号,还导致我蹲了重闭。现在,与其说我是对二二二号执著,不如说我是莫名其妙地,一心想要对田中看守进行复仇。 田中看守还是像往常一样的亲切,可是我越是感到这种亲切,就越是在心中感到更大的反感。这该怎么说呢,大概就是一种扭曲的犯人心理,在暗暗作祟吧! 我一直等待着我的复仇计划,能够实现的机会…… 首先,我变得比在东监九号时还要听话,每天的劳动任务,也是努力地超额去完成。我尽力博得田中看守的信任和同情,不出一年半的时间,我就成为了一名模范犯人。 但是,也许还是有做破坏的可能性,监狱并没有将我调入多人间,也没有将我调入工厂劳作。我原本是那么期望进入多人间,或是进入工厂,但是在那段时间里,我却一点也不希望这样,甚至还有些害怕这些希望成真。我只是一心努力地,装成认真劳动改造的样子。 大概是在那年十二月十日,田中看守请了两天的假。在我的推测里,一直这么努力工作的田中,居然请了两天假,想必如果不是因为生病,就一定是家中发生了什么不得不请假的大事。 果不其然,假期过后,第三天前来上班的田中看守,绰号“福助”的这个人,看起来好像是满心愁楚,与往日满脸微笑的情景不同,现在看起来,脸颊两侧也消瘦了很多。于是我揣测,这一定是自己实行复仇计划的一个绝好机会。 一位老看守的自白(四) 大概是那年十一月份,我妻子那个开一日元出租车的弟弟撞死了人,被判罚赔偿三百日元。仅仅是靠开出租车为生的他,哪有偿还这三百日元巨款的能力?只能来到自己唯一的姐姐处哭诉。但是,比出租车司机还要贫困的监狱看守,家里又哪里能筹到这样一笔巨款呢?如果在朋友之间筹措的话,三十、五十还可能筹到,可三百元前的话,就完全没有希望了。还有,如果他交不上这笔罚金的话,就要被判罚在劳役所服刑六十天。家里那位就好像是精神失常了似的,各处奔走。可是最终还是没有办法。 随着缴纳日期的临近,妻于只好想到最后的办法,她返回乡下老家,将祖母现在一个人居住的那间房子抵押出去,终于换得了三百日元。 但是,你猜怎么着?屋漏偏逢连阴雨。妻子拿着钱返回家的时候,却将这笔钱在公交车上,被扒手给偷走了。现在回想起来,尚且能心平气和地来叙述。但是当时,我真的是进退维谷啊。于是我产生了一种想法。这些扒手们就是些犯了罪的贼子,如果不偷我这笔如此重要的钱款,别人的闲钱,不也是要多少就能偷多少的吗? 接着,我并没有一个人不断地发着牢骚,也没有责备妻子的不小心。我请了两天假,为这笔钱四处奔走。但正如我最初预想的一样,完全没有筹到钱。于是,我只好劝说妻子弟弟,下决心去接受这六十天的刑罚。 两日的假期一过,我就上班了。我的班次是整整一个昼夜。也就是早上去上班,直到第二天早晨才能下班。 事情就发生在那一晚。那一晚,我和西川两个人负责看守。正好我是在凌晨一点至三点,替换班次。穿上草鞋,我就开始了自己的巡视工作。即使是走到走廊巡逻的时候,我的脑袋里,也全是那三百日元的事情。说句坦白的话,比起妻弟被惩罚的事情,我更加介意的是,那三百块钱被贼子偷去的事情。 在深夜的监区里,能够听见的只有犯人们的鼾声。在阵阵鼾声当中,我走到了走廊上。不由得觉得,比起犯人们的悠闲,我现在才更加可怜,境地更加悲惨。 正想着,忽然一阵低沉的呼唤声传了过来:“差爷……差爷……”监狱里当然是严禁就寝后谈话的。如果打报吿的话,当事人一定会受罚。但是一直以来,我都采取不予理睬的态度。可是那一晚却不是这样。 我正想装作没有听见,挪开脚步的时候,“差爷……差爷……”呼唤的声音,却渐渐变得高昂起来。猛然而来的呼唤声,使我一时没有意识到声音的来源。但是待我正好走到了四号监房门口时,隼之秀正扒着监房门口的格子门上,呼喊着我的名字。我仅仅是望了一眼秀的脸色,接着就走开了。 但是秀这时候,更加提高了声音朝我喊叫道:“差老爷!”这时,我就不由得稍微考虑了一下,按照秀的性格,如果我就这样走了过去,那么他一定会更大声地叫嚷起来。这样一来,事情变得更麻烦。索性不如花个五分钟、十分钟听他说完。 于是,我就折返回去,走了两、三步问道:“秀,什么事?”秀一边提防着四周,一边答道:“差老爷,实际上我有一件久久未能得偿的夙愿。”顿了一下,秀接着说道:“实际上在我被抓的那天,我想着要找些活儿来做,就前往了容乐镇。容乐镇在我们这一行,被称做黑金区。老爷您也有所耳闻吧,这是一片银行街区。在那天上午十一点的时候,我瞧准了机会,轻松地得了两个我的‘宝贝儿子’,一个是蛙嘴荷包,另一个是钱夹。接着我溜到一条背街处,打开来看。那个蛙嘴荷包里面,装着四、五张十块钱的纸币,还有几个五十钱的铜板。我一边抱怨着就这么点钱,一边打开了另外一个钱夹子。那里面装着五、六张百元纸币。刚刚思忖着,这回可以收工了,但就在我刚走了两、三步的时候,却追来了一个巡警。鄙人可是迅速地藏了起来,但不料这巡警竟紧咬着我不放,最终追着我从天神山的后门,跑进了神社的院子里,慌乱之间,我想着这要是被逮到,那可就完了,顺手将钱夹扔进了天神那里,横着摆放的那个慈善箱里,接着,我就被那名巡警给逮个正着。平日里我很是得意,自己干活儿从来不需要搭档,但是这次,我着实犯了个大错。” 秀的这番话,比我预想的还长,我本想要草草应付一下就离开的,但不知为何,竟对秀的这番话有些着迷。我想,一定是因为我当时正苦于那三百元钱,才对秀的话产生了兴趣。 “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您……想必您听过这件事情后,一定会感到十分愤怒,但是,我已经下决心,这次刑满释放后,一定努力工作,绝对不再作恶。虽说这本来并不是一件,可以向老爷您坦白的事情,但是,我还是想要拜托,您能为我取来那个钱夹,相应地……可能您会对此十分愤怒,但是只要老爷您为我取来那个钱夹,作为还礼,我将奉上其中的一半——即三百日元。老爷,我毕竟是被人称做‘隼之秀’,即使是有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对他人提的。老爷您也应该清楚我的脾气,还请老爷您一定要实现秀的这个愿望!” 在监狱里,犯人竟然拜托看守,为自己帮忙,这着实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一名惯犯的自白(五) 我深信我的这个骗局,能够得以成功。田中看守对我的胡编乱造,完全没有戒心,他一定会去天神的慈善箱那里的。不用说,在那儿当然不会有什么装着钱的钱夹。实际上,按照我的计划,田中看守去不去慈善箱那儿找都没有关系,只要让他听到这件事情,就己经成功了了。接着,我只要每天都追着,要他快点儿把钱给我就可以了。 当然,我完全知道,他根本不可能把钱真的给我。最后,我只要见势,向监狱部长申诉,说他把我的钱侵吞了。这样一来,就可以威胁到田中了。我希望的就是能够掌握他这样一个把柄。 我焦虑地等待着第三天晚上的到来。只要我一想到那个“福助”,会以什么样的表情出现,我的心情就难以平静。 然而,到了第三天的晚上,像平常一样,田中看守在凌晨两点的时候来巡视牢房,当他走到我的房门时,从门的格子缝里,嗖地递过来一个钱夹。我完全呆住了。 “爷们儿,果真是放在那个慈善箱里的吗?”我问道。 “嗯,在里面啊,里面有三百日元,你打开看看。”田中看守扔下这句话,就离开大门径直走开了。 打开钱夹一看,里面当真放着三张日元纸币。我开始为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试想了很多种解释。我想,这一定是田中后悔自己的失误,为了封住我的口,而忍痛自己掏的腰包。可即使这样想,这还是一个不合情理的事情。但在我看来,除此之外,更是没有别的好解释了。 后来再也看不见二二二号身影的我,也渐渐消失了以往那种变态的兴奋感。由此产生的对田中看守的怨恨,也渐渐冷却了,失去了往日对实行复仇计划的热情。但是,这也可能是因为那三百日元,总是能够不断地告诉我,它是复仇之后的果实。 想要在监狱里,保存这笔飞来的三百日元,直到出狱是极其困难的。我思来想去,想要将这笔钱拜托田中,帮自己保管。但是钱还是有着钱的特殊性的,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自己保管。 于是,在经过了百般思索后,我确定了一个最安全的保存方法。首先,我请求用自己积攒下的工钱,来购买三本书,因为这书必须是菊型开本那么大,所以,我就指定了要《日莲圣人传》的全三册。购买回来的书,根据我的请求,我每次可以借回一本阅读。我将痰盂洗净在里面置满水。首先用水将书的封皮四周充分地浸湿,等待能够剥离开的时候,我将书外皮上包裹着的布,和书封皮分开,然后,我将里面的硬纸板,从中间一分为二。接着我从便器下面,取出我用米粒粘住的三张百元钞票中的一张,插入刚才的硬纸扳中。再用米粒将其照原样粘好。读完以后还完书就完事了。 就这样,同样的方法,反复做了三次,我就成功地把三百块钱,分别藏在了三本书的封皮里了。接着,只要我到刑满释放的时候,请求将我购买的书给我,那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将它拿出去了,经过两次大赦,我的刑期已经减少了三分之一,现在只需一年半左右,我就可以刑满释放了。 不用说,我当然是拿着我的那三本《日莲圣人传》离开的。走出监狱的我,想要返回t市,于是便前往h车站。然而,就在我为了买车票,朝自己装着工钱的口袋里,摸索的时候,挂在腰上的那个装着三本书的包袱,却被人给偷走了。虽然自己也算是个惯犯,但被偷这件事,不能说是我的过错,这只能说惯偷也还只是个人。 我真是沮丧到了极点。本以为自己有了这个资本,在此之上继续挣钱,没多久就可以舒心享福了,可是出了监狱,还不到一小时,就把钱给丢了。这可太令人失望了啊!不过也算了,那我也勤奋地工作吧!于是我产生了一种无奈的想法。 不,现在看来,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过,对于在看守所对田中做的那件事情,我却一直耿耿于怀,我觉得很对不起他。 以上整个经过,我在不同的场合和地点都听说过了。听完最后秀的这段自白,我立刻回到家,打开书箱,从里面取出了那三本《日莲圣人传》。剥开书衣,割开其中的纸板,果然分别找到了三张百元的纸钞。看起来这好像是一件不可思议的偶然事件,但是,从因果关系的角度来说,这些钱却是注定会返回到我手里的。因为在天神的慈善箱里,放入六百日元的就是我。 也不记得是何时,在电车中被摸去钱夹的那名受害者,就是田中看守的妻子,这样看来,那笔钱不过是返回到了原来主人的手里罢了,所以,缺少这三百日元,也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他们两个人忘记了我的长相,这也难怪。但是住在西监多人间的我,却是监狱的常客,就在我被释放的前一天,我被移入了单人间。只有那一天的那一晚,我才被移送至单人间。就是秀所在的北监四号的隔壁——北监五号。 那一晚,我清楚地听到了秀一个人发泄着自己的满肚牢骚。我看穿了他那卑鄙的计划,同时也十分同情田中。于是,在我第二天早上被释放的时候,我立刻迅速前去向慈善箱中,放入了装有六百日元的钱夹。 现在我已经上了岁数,只能借着唱念《法华经》聊以度日。即使这样,我也是曾经被人称过“神手万吉”的,在K市也还是有着“盗圣”的尊称的。 在h车站偷走秀的那个装着书的包裹的家伙,当然是我手下的一个新人。 <hr /> 注释: 针锋相对 问话人:A律师 答话人:B证人 A律师:是你亲眼目睹了被告,杀害被害者的事实,是这样吗? B证人:是的。 A律师:行凶地点,距离你目击时所处的地点,大概有多远? B证人:这个嘛,我想有五、六间远吧。 A律师:这是你目测得来的吧? B证人:当然了。 A律师:你说有五、六间那么远,那你是从哪个地方看的呢?是从路上长明灯的位置看的,还是从茶铺的方向看的? B证人:是从茶铺的方向。 A律师:是在茶铺附近的哪里看的?是前面的大树下面,还是苇帘的阴影里面呢? B证人:苇帘的阴影里。 A律师:(迅速翻动着桌上的两、三张记录,将视线聚焦在一点上)你当时就坐在那儿的椅子上吗? B证人:是的。 A律师:你确定,你当时是坐在那儿的椅子上? B证人:对,我确定。 A律师:但你居然能坐在那儿,看完整件惨剧,真奇怪啊!B证人,你一直没有站起来? B证人:中间我站起来了。 A律师:是被告给予受害者致命一击的时候吗? B证人:是的。 A律师:从时间上来讲,证人坐在茶铺的椅子上多久以后,被害人出现了呢? B证人:大概十分钟吧。 A律师:最开始路过的那个人,当然就是被害者森田义兵卫了吧? B证人:是的。 A律师: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森田义兵卫呢? B证人:是从体形上判断出来的。 A律师:换言之,证人早就知道,路过的人是森田义兵卫了。 B证人:对,我从他的身形判断出来了。 A律师:森田是从西面进入常盘神社的院子,想要前往东面去,对吗? B证人:我觉得是这样的。 A律师:森田走到茶铺前面左右的地方时,有没有停下过? B证人:没有,他完全没有停下。 A律师:而且是快步走了过去吧? B证人:是的,他快步走了过去。 A律师:证人那个时候,跟他打招呼了吗? B证人:没有,我没有和他打招呼。根本没那个时间。 A律师:音吉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呢? B证人:他是从那个长明灯的阴影处走出来的。 A律师:你怎么知道,音吉是从长明灯的阴影处走出来的? B证人:因为我看见他从长明灯的后面出来了。 A律师:但是,从你所在的位置来看,行凶的地点,和长明灯所在的地点,完全是左右两个地方。假设你正看着森田义兵卫的方向,那又如何能够看见,音吉从长明灯的阴影里走出来呢? B证人:你说得对,我本来是看不见的,但我注意到,长明灯的阴影里,有一团黑东西在动,所以…… A律师:那个人就是音吉吗? B证人:是的。 A律师:你如何确定,那个人就是音吉? B证人:是借着长明灯的灯光看清的。 A律师:你看见了他的脸? B证人:对,我看见了。 A律师:他一从长明灯后面走出来,你就看见了吗? B证人:是……是的。 A律师:但是,那盏长明灯的灯芯,距离地面有九尺呢,只怕不会一下子就把人脸,照得很清楚吧……你当真一眼就看准了? B证人:可能是稍微离开了一段距离后看见的。 A律师:你是什么时候,坐在茶铺的椅子上的呢? B证人:夜晚十一点钟的时候。 A律师:十一点整? B证人:不是,是接近十一点五分的时候。 A律师:这是你看表得出的时间吗? B证人:是的,我坐在椅子上,立刻就拿出手表,看了一下时间。 A律师:这时间对于被告,可是意义重大!你的表准吗? B证人:我的表非常准,这时间绝对没有问题。 A律师:你坐上茶铺的椅子之后,都做了什么? B证人:什么也没做。 A律师:但你不是拿出表,看了时间吗? B证人:这跟我之前说的不矛盾呀。 A律师:接下来呢? B证人;接下来……我点了一支烟。 A律师:不用说,你一定是用火柴,点燃香烟的吧? B证人:是的。 A律师:(将脸转向陪审席)被告音吉在警察局及检察厅处,都已承认,自己当时隐匿在长明灯的阴影里。根据调查书显示,他藏在长明灯的阴影里,长达二十分钟以上。为了不错过森田的行踪,他自称一直望着茶铺前面那条路。证人既曾擦燃火柴点烟,那被告肯定会注意到的。这样一来,被告就理所当然地,会发现茶铺处有人。可是,明知道有人,还能够犯罪行凶?证人,你说被告‘是从长明灯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这一段证词,能否确认准确无误?音吉不是尾随森田到来的吗?请仔细思考后再回答。 B证人:他的确是从长明灯后面走出来的。或许他是尾随在森田的后面,之后才躲藏在长明灯后面的。 A律师:但是,若森田是急匆匆地走过去的话,被告就没有躲藏在长明灯后面的必要了,不是吗? B证人:是的,我也这样认为。或许是他一直就藏在长明灯的后面,可能没有注意到,我点烟的火光吧! A律师:总之,被告确实是从长明灯后面出来了,是吗? B证人:是的,我确定。 A律师:被告从长明灯后面跑出,在森田身后,挥起手中的斧子,朝森田的脑袋,狠狠砍了下去,是吗? B证人:是的。 A律师:那么,你怎么知道凶器是斧头呢? B证人:他挥舞的时候,我看见了。 A律师:借着长明灯的灯光? B证人:是的。 A律师:音吉拿斧子砍下去时,说过什么吗? B证人:我记得他说了“我”这个字,然后就砍下去了。 A律师:那么,森田说了什么呢? B证人:他什么也没说。我只记得听见他“嗯”、“嗯”着,发出了一些低沉的呻吟。 A律师:森田第一次被击打,就倒了下去吗? B证人:是的。 A律师:音吉在森田倒下去后,接着又砍受害者了吗? B证人:我想他又砍了两、三下。 A律师:他朝倒下去的森田的哪里砍下去了呢? B证人:大概是胸部和腹部。 A律师:森田是怎样倒下去的呢? B证人:是稍微斜着身子,仰着脸倒下去的。 A律师:根据法医的尸检,死者的背上,的确有一处伤口,但被害者并不是仰倒的。 B证人:他是在仰倒后,挣扎着变成俯卧的。 A律师:森田是抱着他的包,倒下去的吗? B证人:是的,他右手抱着包,倒了下去。 A律师:他倒下去的时候,没有将包扔出去吗? B证人:没有,他是抱着包倒下去的。 A律师:音吉怎么处理凶器——斧子的? B证人:当时他盯着斧子看了一会儿,然后“砰”的一声,将斧子扔到了尸体旁边。 A律师:那么说,是音吉从森田怀里,取走了他紧抱着的包? B证人:是的,是他从森田的右手里取走了包。 A律师:根据被告的口供,森田倒下去的时候,是将包扔出去的。所以,证人刚刚所做的证言准确吗? B证人:准确啊,他的确是抱着包倒下去的。 A律师:那个包是黑色外皮、两折的吗? B证人:是的。 A律师:那个包是否附有一个,装着金属扣的带子? B证人:是的。 A律师:那么,那个包的皮面,也已经磨得很旧了吧? B证人:是的。 A律师: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包的样子的呢? B证人:我是在行凶现场看到的。 A律师:你以前就知道,森田一直携带着这样一个包吧! B证人:对,我知道。 A律师:那么,在行凶现场,你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过这个包吧? B证人:是的,我以前就见过。 A律师:(翻看着桌上的两、三张记录纸)音吉当时有没有系着围巾? B证人:系了。 A律师:什么样的?什么颜色? B证人:好像是一条红色的法兰绒围巾。 A律师:红色?不是棕色? B证人:不是。是红色的。 A律师:音吉在行凶之前,将那条围巾摘下来了吗? B证人:摘下来了。 A律师:摘下来以后,扔掉了吗? B证人:扔掉了。 A律师:扔到什么地方去了? B证人:从长明灯那里出来后,没多久就扔掉了。 A律师:当你能看见音吉的脸的时候,那条围巾看起来是红色的,是吗? B证人:是的。 A律师:音吉当时的脸色如何? B证人:我不清楚他的脸色。 A律师:但是,你不是看见他的脸了吗? B证人:虽然看见了脸,但没看清脸色。 A律师:脸色看上去是不是微微发红? B证人:是有些红吧。 A律师:在行凶之后,音吉没有拿走那条围巾,是吗? B证人:没有拿走。 A律师:那你觉得,是音吉忘记了围巾,还是因为没有找到,所以只好离去? B证人:我觉得他是忘记了围巾。 A律师:(翻看着桌上的记录)你以前有过半夜穿过常盘神社的院子的经历吗? B证人:有过。 A律师:大约几次? B证人:两、三回吧。 A律师:那都是在几点呢? B证人:一般都是九点至十点。 A律师:有没有十一点前后的呢? B证人:没有。 A律师:当晚,你坐在常盘神社院子里,茶铺的椅子上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一点五分了吧。 B证人:是的,就和我之前说的一样。 A律师:犯罪结束以后,你是何时离开现场的? B证人:我当时没有看表,所以不知道时间。 A律师:大概过了多久呢? B证人:这个嘛……大概二十分钟吧。 A律师:所以,你在常盘神社的茶铺里,待着的时间,就是从晚上十点五十五分,到十一点二十五分这一段,总共三十分钟? B证人:嗯……大概吧。 A律师:(翻看着桌上的记录)案发当晚,在荒谷村的不动寺那里,有一个叫做赖母子的人,主持了集会,证人你出席没有? B证人:出席了哦。 A律师:被告人音吉也去了吧? B证人:对,他也来了。 A律师:森田也去了? B证人:也来了。 A律师:森田和赖母子,平时没有什么交情,你认为他去参加的原因是什么呢? B证人:大概是他想催促音吉赶快还钱,才来的吧。 A律师:音吉手里有钱了吗? B证人:可能是他听说,音吉手头有钱了,所以就赶来了。 A律师:音吉是因为没有钱,才和森田起争执的? B证人:这里面的事情,我可就不知道了。 A律师:森田实际是几点离开的? B证人:这个我也不清楚,我比他们先回去的。 A律师:你回去的时候,集会场还剩下多少人呢? B证人:只剩下两个。 A律师:就音吉和森田两人? B证人:是的。 A律师:你回去的时候,音吉是否提到了他的围巾没了? B证人:嗯,而且他说他四处找了都没有。 A律师:后来找到了吗? B证人:后来啊……我是在他们二人之前离开的,后来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A律师:你当晚在不动寺,见到音吉的围巾了吗? B证人:没有见到。只是在他找的时候,我听说那是一条白色的法兰绒围巾,末端还用黑色的线,缝了个“音”字。 A律师:(将脸转向陪审席)根据被告的口供,被告承认将自己的围巾藏了起来,装成丢失的样子。直到森田要回去的时候,他立刻将围巾放入怀里,离开了不动寺。这跟证人你的证言,是非常符合的。但先前你说,被告脖子上围的是红围巾,这颜色可就对不上了!关于颜色,证人有没有要补充的? B证人:我根本没有时间留意那围巾的颜色,毕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啊!你问我颜色的时候,我才去回忆的。 A律师:(翻看着桌上的记录)证人是否听说了,森田被抢走的包,在案发后十二天时,出现在了三月八日,播津铁道的终点站——津坂站的列车里。 B证人:听说了。 A律师:同日,证人是否去过津坂方向呢? B证人:嗯,那天我有事去了津坂。 A律师:据说在车内,你还遇上了被告的妻子良子? B证人:是的,我遇到了。 A律师:那辆列车是早上五点二十分,从网引站出发,同日七点四十分,到达津坂车站,对吧? B证人:对。 A律师:证人是在哪里,见到被告妻子的呢? B证人:我在网引站上车,后来,音吉的老婆也走进了车厢。 A律师:你是否和她交谈过呢? B证人:说了两、三句话。 A律师:被告的妻子,那时候是否拿着行李? B证人:拿着。 A律师:那么,你拿行李了吗? B证人:我没有。 A律师:那你是空着手了? B证人:对,我什么也没有拿。 A律师:被告的妻子手里拿着的行李,是什么样子的? B证人:我记得不太清楚了,好像是两个小包裹。 A律师:被告的妻子,将包裹放在哪里了?是座位上,还是上面的行李架? B证人:是上面的行李架。 A律师:是被告妻子座位,正上方的行李架吗? B证人:是的。 A律师:但你怎么知道,那个包裹,就是被告妻子的? B证人:因为是在她正上方的行李架吧。 A律师:列车到达津坂车站的时候,车内大概有多少名乘客? B证人:四、五十人吧。 A律师:列车到达津坂站的时候,你是在被告的妻子之前,先下车的吧? B证人:是的。 A律师:根据被告妻子的证言,你是在网引车站要发车的时候,才飞奔上车的。你对此有异议吗? B证人:确实如此,我当时快要迟到了。 A律师:但这样一来,证人岂非是在被告妻子之后上的车,而且,还是在津坂车站先下的车? B证人:嗯,是的。 A律师:(翻看着桌上的记录)证人是否知道,常盘神社的长明灯,在晚上十一点以后,就会熄灭? B证人:什么? A律师:证人是否知道,常盘神社的长明灯,在晚上十一点以后,就会熄灭? B证人:我不知道,也没那回事!那里的灯是彻夜亮的。 A律师:为何证人没提及,常盘神社的长明灯,是有着红色玻璃罩的呢? B证人:你问过我长明灯的颜色吗?我仅仅是老实回答你的问题罢了。我没有义务回答这以外的问题! A律师:那好,我再问你一次……你是否知道,那盏长明灯的外罩是红色玻璃? B证人:知道。 A律师:所以,音吉的围巾,其实不是红的,而是白的。 B证人:但看上去确实是红的,所以我就这样回答了。 A律师:证人并不知道,那盏长明灯十一点后,就会熄灭吧? B证人:没有那回事!你这是胡说八道,是想要中伤我吧? A律师:作为一名证人,你能否在宣誓的誓言面前,再说一遍:十一点以后,那盏长明灯仍然是亮的。 B证人:我发誓就是这样。 A律师:你之前说,当晚你坐在了茶铺阴影处的椅子上,但是那一晚,那家茶铺既没有椅子,也没什么苇帘。证人是坐在了―个虚无的椅子上吗? B证人:你问话的方式太无法无天了!我难道没有说过,我是坐在苇帘阴影里的椅子上吗?我没必要回答你刚才的问话。 A律师:你之前的证词中说,自己是在三月八日前往津坂的时候,在被告的妻子之前下车的。但你实际上,是在被告妻子之后下车的吧,对不对? B证人:我没有必要回答。 A律师:我马上就可以证明“常盘神社的长明灯,会在午夜十一点熄灭”这一事实。我们人类经常会有一些记忆错误,所以,只怕你一直都没有发现“常盘神社的长明灯会熄灭”这一事实。总之呢,请你好好想想,再回答问题。 B证人:我把这个忘了。确实如你所说,我想起来了,那一晚长明灯的确熄灭了。 A律师:那么,是几点熄灭的? B证人:我不记得是几点熄灭的。 A律师:是在行凶之前,还是行凶中或者行凶后? B证人:这个……我也不记得了。 A律师:你那块绝对正确的手表,不是证明了是在行凶前熄灭的吗? B证人:我不记得我说过,我的表就是标准时间。 A律师:在常盘神社的院子里,以及周围的环境里,除了长明灯以外,没有其他的光源了。而事实上,早在案发前的午夜十一点,长明灯就已经熄灭了。如此说来,恐怕你的记忆又出错了呢。你想必是靠着什么别的光源,才目睹了整个行凶过程。请你好好思考,仔细回忆后再作回答。 B证人:啊,我想起来了!我是借着月光看见的。 A律师:是这样啊?但是,倘若你没能凭借着别的光源,看见整个行凶过程的话,你的证言可就自相矛盾了呢。话说回来,借着月光看音吉的围巾,为何会是红的? B证人:我记得它看起来是红的。实际上也可能是白的。 A律师:(将脸转向陪审席)早上五点二十分的火车,是从网引车站出发的第一班。根据被告妻子的调查取证书显示,她在前往网引车站的时候,因为时间还早,所以,周围没有一个乘客。售票口开售的时候,也仅有十人左右。买票的时候,被告的妻子排在第三位,证人是最后一位买票的乘客。这样一来,被告妻子的车票,和证人车票的号码,应该差了十个数字以上,也就是说,被告妻子的车票编号,至少要比证人车票的编号,少了十个数字才对。在这条线路的终点站——津坂站,一号车的收票口,有一名员工值守。照常理,收票员会按乘客出去的顺序收票,收票簿的记载,则会按照收票的顺序。根据津坂站出示的收票簿,当天网引车站发往津坂车站的那辆列车的03143号车票,被记载在第三十二行上。该号码的车票,按照当天网引车站的出票记录本显示,是当天第三个卖出去的一号列车的票,因此可以断定,这就是被告妻子所持的车票。此外,同一辆列车在终点站——津坂站所回收的最后一张票号,是03158号,根据网引车站的出票记录,这是当天一号列车卖出去的最后一张票,所以,这张车票的主人只能是证人。那好,我再问一遍证人,根据以上所述调查取证,你确实是在被告妻子之后下车的,对吧? B证人:我之前说过了,我是在网引车站上车的最后一名乘客。但我没有说过,津坂站的收票簿上的记录,绝对是按照收票顺序记载的。总之,我是在被告妻子之前下车的。 A律师:证人曾经说过,自己那时没有拿行李,是吧? B证人:我的确说过。那时候我没有拿任何行李。 A律师:就算是有人看见你拿着行李,你也坚持这个说法? B证人:不会有目击者的!不管是什么人,都不可能看见什么,根本没有影儿的行李。 A律师:(翻看着桌上的记录)证人将整个行凶过程,描述得很详细啊,但是,你确定你是借着月光看见的吗? B证人:的的确确就是这样!因为我没有注意到长明灯熄灭,所以,我根本忘记了那时候月亮已出来的事实。 A律师:(望向审判长,又转向审判席)本辩护人认为,出于被告人利益的考虑,有必要列举出更多的反证。但我现在觉得,根据己提交的证据物件,其他的反证已经可以保留,或者说根本没有必要了。因为我坚信,凭着刚刚提交给审判长的证据,本案最重要证人的证言,不仅仅被彻底推翻,而且,其他对被告不利的证言,亦都不攻自破,失去了攻击力。 也就是说,证人之前陈述,自己是借着月光,目睹了整个行凶过程。但本案是发生在二月二十五日,深夜十一点至十二点之间的,而二月二十五日那天,乃是旧历的正月十六一一正月十六那天,月亮是凌晨零点四十分才出现的!这一点,可由我向审判长您提交的旧历本来证明。并且,根据某某气象台的检渕报告,当晚直到月亮出来之前,都是个漆黑的夜晚。可我们的证人却作证,自称借着还没升出来的月亮的光芒,看见了整个案件的过程。这就暴露了其证言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本辩护人愿以赌上我的业界名誉——我可以断言:本案的真正凶手就是证人,并且,我当庭就予以告发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