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档案研究所2》 第一章 捕猎游戏 在一个阴暗的房间,只有二十几个电视屏幕还亮着光,屏幕上各种各样的头像和资料快速地跳动,空气中充满了令人不安的味道。 “选好这次的目标了吗?”有人低低地问。 “C市两百万人口,全都收录进系统中。”另一个人往桌上的一个红色按钮上一指,“现在只等您按下启动键,开启今年的游戏了。” 那个人往前走了一步:“真是让人期待啊,不知道今年会选出一个怎样的猎物,如果太弱就不好玩了。” “先生请放心,如果猎物在三天之内死去,我们还可以选出下一个猎物。以此类推,直到有人撑过三天为止。” “那就开始吧,我已经等不及了。”他在红色按钮上按下,电脑屏幕快速闪动后停在同一份资料上。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皮肤雪白,一年四季总是戴着橡胶手套。 “白小舟,女,十九岁,凝华学园法医系大一学生,父母都在国外,国内没有亲人。” “很好,很适合做猎物。只是这么年轻,这么柔弱,恐怕死得会很快吧。” “先生,我们已经三年没有选到年轻漂亮的女孩,观众早就想换换口味了。” “那就开始吧。” 农历六月十四,诸事不宜。 这天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原本是心情舒畅的一天,但白小舟却遇到了她人生中最狗屁倒灶的事情。 刚上完解剖课出来,她饿得肚子咕咕直叫,便在快餐店买了个汉堡,打算去研究所边看书边吃,忽然一辆宝马朝自己开过来,缓缓停在她的面前。她绕过车继续往前走,车窗摇下,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脸。 “你就是白小舟?” 她停下步子,回头看她,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看不出年岁,一身名牌自不必说,妆容也化得极为精致,眼角唇边无不流露出她的端庄和高贵。 “请问您是?” “我是翊凯的母亲。” “啪。”手中的汉堡跌落在地,滚了几滚,钻进草丛中。 “呃,伯母好。” “上车吧,我想跟你聊两句。” 白小舟有些犹豫,但还是开门坐了进去。车内弥漫着一丝幽兰的香味,她忍不住问:“是点的‘幽兰露’吗?” “你知道‘幽兰露’?”朱夫人有些惊讶。 “小时候外公经常点的,这是我外公最喜欢的香。” “你外公?”朱夫人更加惊讶,“你外公是?” 白小舟岔开话题:“伯母您找我有什么事?” 朱夫人沉默一阵:“你喜欢我儿子吗?” 白小舟没想到她这么直接,脸腾地一下红了:“呃,伯母,这,这……这一定有什么误会。” “这么说来,你并不喜欢他,只是在耍他?” “当然不是!”白小舟紧张得语无伦次,朱夫人笑起来,无奈地叹息:“你这么老实,进了我家可怎么活啊。” “呃。”白小舟的眼睛瞪得宛如铜铃。她在说什么?什么进了她家?八字没一撇的事,这不觉得太快点儿了吗? “你不要误会。”朱夫人淡淡地说道,“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我儿子很喜欢你,前两天他才刚刚打电话回来,说不愿意继承朱家的事业了。” “呃。”白小舟眼睛瞪得更大,“阿姨,您……不会真的以为他这么做是为了我吧?” “我们朱家是世家,肯定是不能什么人都容许进门的。”朱夫人的语气彬彬有礼,听来却极为刺耳,“何况是长房长孙的媳妇,必定也要出身名门。家世很重要。翊凯知道族里的人不会同意,才什么都没说直接请求离开朱家。” 白小舟吸了口冷气,顿时明白她此行的目的。她又囧又怒,脸上虽然还尽量保持着笑容,眼神却已经变得冰冷逼人。 “看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应该知道,翊凯是朱家近百年来最优秀的继承人,族中的长辈对他都抱以厚望,我们朱家不能没有他。”朱夫人情真意切地说,“小舟,你说对吧?” 白小舟笑容依旧:“阿姨说得对,我也这么认为。” 朱夫人松了口气:“我就知道,翊凯喜欢的女孩,一定是知书达理的。你若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提。” “阿姨,您误会了。”白小舟挑起眼角,“我的意思是,您那句‘家世很重要’说得很对。所以我一直担心我父母不会接受翊凯。不过好在他也出身世家,也不算辱没了我们的家门,只要品行好,想来我父母也不会反对。” 朱夫人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你说什么?” “阿姨,或许你误会了,翊凯不想继承朱家说不定只是想要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他可不是一个为了女人就会轻易改变自己的人。”白小舟打开车门,“我还有课,告辞了。” “站住。”朱夫人脸色阴沉,“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你不过是个……” “对了。”白小舟侧过脸来,补充道,“您不是问我外公是谁吗?我外公姓卫,叫卫天磊。” 朱夫人陡然变色,惊恐地望着她。十九年来白小舟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她踩着欢快的步子离开,世界又变得风和日丽、阳光明媚。 朱夫人坐在后座上,脸色阴晴不定。司机低声说:“夫人,少爷来了。” 话音未落,车门打开,朱翊凯坐了进来,拉长了脸问:“妈,我说过请你不要来找小舟麻烦!” “我找她麻烦?我哪里敢找她麻烦,是你亲娘被她羞辱了一顿。”朱夫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小子行啊,连卫先生的外孙女都能让你追到。” 朱翊凯额头上满是黑线:“妈,素质,注意你的素质。” “怎么,我天天扮贵妇,就不许我在自己儿子面前原形毕露吗?”朱夫人瞪着他说,“你到底打算怎么样?真要放弃朱家?” “我想请朱家放过我。” “咱们来做个交易吧。”朱夫人双手抱胸,脸色转晴,“我替你把她娶到手,你乖乖回来给我当继承人。” “妈,你这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吧?”朱翊凯不满地说,“难道我要娶她,还需要你来帮忙?” “傻小子,她是卫先生的外孙女,你真的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娶她吗?” 朱翊凯愣住。 “卫先生的外孙女,是有婚约的。” 瞿思齐气急败坏地冲进研究所,秦哲铭正一边看报纸一边喝咖啡。“你咋了,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吗?眼圈黑得像熊猫了。” “我做了个梦。”他黑着半边脸说。 “梦见什么了?”秦哲铭暧昧地挑了挑眉,“难道梦见小舟和凯子结婚了不成?” 瞿思齐瞪了他一眼:“我梦见小舟被人追杀。” 秦哲铭愣了一下,他当然知道瞿思齐的本事。沉默了一阵,他拿起桌上的电话:“给龙老师打电话。” “打过了,她宿醉未醒,让我下午再叫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是司马接的电话。” 秦哲铭的眼神又变得暧昧起来:“既然她这么说,那就没事,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去守着她。” “我正有此意。”他从包里掏出一把钥匙,走向屋角那扇从来没有打开过的门。秦哲铭惊得差点儿没握住咖啡杯:“你,你怎么会有那屋的钥匙?” “龙老师给的。她让我来取一件东西。”他顿了顿,又补充,“钥匙是司马送来给我的。” 秦哲铭连忙凑过去,这间屋子里锁着很多以前搜集来的法器,算是个小小的藏宝库,他还从来没见过里面的东西。 钥匙似乎是特制的,伸进锁孔,也不用转动,门锁自己像陀螺般转动起来,转了足足半分钟,“咔哒”一声,门开了。 门开的刹那就像某个结界被撕开了一样,两人都能感觉到迎面而来的凛冽杀意。那杀意像风,刺得人浑身骨头都疼,就好像里面存放着一件杀人无数、饮血无数的可怕武器。 秦哲铭本能地后退一步,他没什么异能,通常这种时候还是选择跑路比较好。他侧过去看瞿思齐,这个油嘴滑舌、玩世不恭的少年此时脸色严肃得像另一个人。瞿思齐目不斜视,步伐矫健,大步走进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内,从一只红木柜子下面拖出了一只长条形的木头盒子来。 “这就是龙老师让你拿的东西?”秦哲铭问。 “他说门开之后,如果听到有人叫我,顺着声音去取就行了。”瞿思齐毫不费力地将盒子放在桌上,用手一摸,锁就开了:“锁好像坏了,几百年的老古董了,不知道里面的东西还能不能用?” 秦哲铭捡起锁,那是古代的子母锁,黄铜铸造,非常坚硬耐用,可以使用上千年。 瞿思齐打开盒子,里面静悄悄地躺着一把长剑,木质剑鞘上的红漆已经斑驳不堪,好在木材坚硬,还没坏。 “是把宝剑?”他将剑拔出来,顿时愣住了。 那是一把断剑,从剑身当中生生折断,剑身已经生了绿色的铜锈,剑刃钝得可能连豆腐都切不开。 两人呆若木鸡。 “龙老师……她在忽悠我吧?” 白小舟心情很好,为了纪念这难得的好心情,她打算回寝室换件衣服出去逛街。她所居住的是桃蹊园的别墅,舒适的确很舒适,悲剧的是她很懒,不喜欢打扫,除了自己那间卧室和客厅,其他房间都落满了一层薄薄的灰。她从衣柜里找出一条粉红色纱裙换上,又整理了一下头发,瞬间好像从邋遢的三十岁大妈变回了十九岁小姑娘。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装,虽然她已经被封为法医系怪胎之首,但拾掇一下还是能够看的。 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她愣了一下,回头去看床头柜上的座机。这部电话是寝室自带的,从她搬进来起就从来没响过,她没有多少朋友,跟人联系都用手机,几乎没人知道这部电话的号码。 那么,会是谁打来的? 她带着满心的疑惑拿起话筒:“喂,哪位?” “白小舟,你被猎人游戏选中,从现在开始,将会有杀手前来杀你,你有三个小时的时间逃跑。记住不要把这个秘密泄露给别人。否则知道秘密的人都会成为猎杀的对象。” 第二章 恐怖蛋糕 对方的嗓音低沉喑哑,像是经过仪器变声,白小舟翻了个白眼:“拜托,今天又不是四月一日愚人节,不要开这种玩笑好不好?你是瞿思齐?还是秦哲铭?” “既然你不肯相信,就请仔细看好。” “啪”的一声轻响,她觉得一股劲风扫过脸颊,手中空荡荡的,转头一看,话筒已经只剩下半截了;再回头,墙壁上有一个小洞,窗玻璃上也有一个小洞,裂纹如蜘蛛网一般蔓延开来。她睁大眼睛,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走上前去轻轻一碰。 “哗啦”一声脆响,玻璃轰然碎裂,她慌忙躲闪,才没有受伤。 子弹!那是子弹! 这不是开玩笑,真的有人要杀她。 她还没有回过神来,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屏幕上显示的号码竟然是一串零。她犹豫了一阵,终于接了电话。 “再次提示,这不是玩笑。您还有两小时五十七分三十二秒的时间逃跑,三十一秒、三十秒、二十九秒……”恐惧一下子袭上来,她将手机往外一扔,打开窗户四处查看,什么都没有,桃蹊园里还是如往常一般静谧安宁。 她第一次在这样宁静的园子里感觉到了凛冽的杀意。 呆了半分钟,她收拾了几件衣物和必需品,外公的笔记自然也是不能少的,她从抽屉里取出那本笔记,一件硬硬的东西从书本里滑落,她的眼睛顿时大如铜铃。 借书证!又是借书证! 她记得很清楚,借书证被她丢失在贵州的山林里,蛊母死后她曾到鬼村的位置寻找过,什么都没有发现,如今,它又完整无缺地出现在她的屋里。 难道她身上安装了全球定位系统,借书证自己找回来了吗? 时间紧迫,她来不及多想,拎着旅行箱向051奔去。一路上她总觉得有人盯着她,各种各样的视线结成了一张密密的网,从四面八方朝她笼罩下来。 她改变了主意,转身来到人来人往的伐檀大道,给朱翊凯打电话。 “小舟,你在哪里?”他有些紧张,“我妈妈的事,你没生气吧?” “我遇到了麻烦。”白小舟实在没有心情去管那位自我感觉良好的朱夫人,“我在伐檀大道等你。” 她挂断了电话,紧张地四下张望,一切都很平静,就像波澜不惊的海面,其实海下暗流涌动,旋涡无数。 究竟是谁要杀她?什么猎人游戏?她好像没得罪什么人吧,真是莫名其妙。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本能地跳起来,看见瞿思齐正迎面朝自己跑来,累得气喘吁吁:“太好了,你没事。” 白小舟愣了半分钟,忽然大悟:“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瞿思齐顾不得累,四处看了看:“我做了个梦,梦见你被人追杀。梦开始的时候,就是在这个伐檀大道,有人用狙击枪射杀你。” “那我被打死没有?”白小舟迫不及待地问。瞿思齐苦着脸。“应该是没有吧,我的梦零零碎碎的,只能看见一些场景,看不见前因后果。”他拉起她的胳膊,“我们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别站在这里给人当活靶子。” 白小舟柳眉皱成一团,她开始犹豫,打电话向朱翊凯求援是否明智,那通奇怪的电话说如果她将秘密告诉其他人,那么知道秘密的人也会成为猎物,这不是陷朱翊凯于险境吗? “我要离开这里。”她对瞿思齐说,“你留在这里等凯子,等凯子来了,你告诉他,我要回家一趟。他要问什么原因,你就说他妈妈的事我很生气。” “他妈妈?”瞿思齐紧张地问,“他妈妈来找你了,你们说了些什么?”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吧?”白小舟提醒他,“总之我没事,你那些奇怪的梦,就当它没有发生好了。” 瞿思齐拉住她说:“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我说了没事。”白小舟甩开他的手,狠下心说,“你是我什么人?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 瞿思齐像被人狠揍了一拳,一脸无辜地望着她。她不敢看他的眼神,转身拎起旅行箱就走:“别跟过来,你烦死了。” 话还没说完,眼泪就流了出来:对不起思齐,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是为了你的安全,我不得不这么做。 身后传来惊呼,她惊慌失措地回过头,看见瞿思齐跌坐在地上,一脸惊恐。 “喂,你不会是摔倒了吧?”白小舟连忙擦去腮边的泪痕,装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说道。瞿思齐吞了口唾沫,往脚边指了指,白小舟凑过去,看见那里有一个弹孔。 她的心一下子凉了,瞿思齐已经一脚踏入了危险中,无法逃离。 她将他扶起来:“此地不宜久留,赶快跟我走。” 瞿思齐坐在宾馆床铺上,满脸通红地看着厕所方向,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呃,你,你有必要大白天的洗澡吗?” “你说,为什么对方知道我们的行踪?” “定位器?”瞿思齐恍然大悟。 “幸好我带足了衣服,之前我们身上穿的都要扔掉。” 瞿思齐沉默了片刻:“真像美国的电影。” “我很少看电影。” 瞿思齐翻了个白眼:“你真像活在上个世纪。以我多年看电影的经验,你扔掉衣服、清洗身体是不够的。” “哦,那还要怎样?” “有部电影里,定位器是被安装在人体里的。” 白小舟打了个寒战:“怎么个安装法?” “在身体上开个洞,把仪器安进去。” “那还好,我身上没有伤口。” “那你今天吃过什么东西吗?” 白小舟脸色倏尔惨白。“我……吃了个汉堡,好像还吞了个硬硬的东西下去。” “……” 白小舟对着马桶使劲儿呕吐,瞿思齐一边帮她拍背一边为她加油:“别放弃,就快要吐出来了。” “够了。”白小舟脸色青黑,胃部因呕吐而疼痛,“再这样吐下去,定位器没吐出来,我的胃先吐出来了。” “难道是进肠子里去了?”瞿思齐说,“要不,你拉一拉试试?” “去死!”白小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太恶心了!”然后愤愤地在马桶上捶了一拳,“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浑蛋干的,我一定要他从头顶一直烂到脚底!” “放心吧,我会先把他砍成九九八十一块。” 这个时候,他们也只好骂几句,过过嘴瘾了。优美的手机铃声在房间里回荡不休,瞿思齐拿起来一看:“是凯子打来的。” 白小舟接了电话,冷冷地说:“我很生气,非常生气。” 朱翊凯在那头沉默。 “在我气消之前,不许给我打电话。”白小舟尽量摆出绝情的姿态怒吼。正要挂电话,突然听到那边说:“你被人追杀了?” 白小舟怒瞪瞿思齐,瞿思齐连忙摇头,表示不是他说的。 “你才被人追杀呢。”白小舟继续吼,“你以为转移话题我就会原谅你吗?” “是秦哲铭说的。” 白小舟继续怒瞪瞿思齐,瞿思齐苦着脸:“我早该想到的,秦哲铭那张大嘴怎么可能藏得住秘密。” “你现在在哪里?”朱翊凯问,“我立刻过来。” 白小舟沉默片刻,低声说:“四维宾馆504号房。你赶快打电话给秦哲铭,让他立刻开启051里的所有防御装置,躲在里面一刻都不要出来。还有,这件事谁都不要说,我不想多一个人被卷进来。”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给我带杯摩卡咖啡。” “明白。” 挂掉电话,白小舟就把手机扔进了垃圾桶。 “你这是?”瞿思齐惊讶地看着她。她白了他一眼:“亏你还看了不少电影呢,你就不怕他们监视我们的手机吗?” 瞿思齐还想说什么,白小舟朝他摇了摇头:“什么都不要问,跟我来。” 蒙大拿咖啡厅在凝华学园长寿门外,装修很有品位,整日里都亮着淡黄色的灯,光线暗淡。瞿思齐跟服务员要了纸笔,写道:“凯子怎么办?” 白小舟也写字回应:“他会来的。” 写完最后一画,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还有十五分钟到三个小时,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呢? 音响里放着轻松明快的爵士乐,两人的心却像凝固的水泥,沉重得喘不过气,四周的气氛也变得更加压抑。白小舟坐在靠近后门的角落里,整个咖啡馆尽收眼底,一旦发生什么事,她可以立刻逃走。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于防范危险有一种天生的敏感,或许这是遗传自她那个失踪的老爸吧。 说起老爸,他已经将近一年没有消息了,他是活着,还是……她每次都不敢往下想,强迫自己相信父母都还活着,也许只是为了躲避某个人、某个组织而故意躲起来了而已。 “小姐,您的拿铁咖啡和糕点。”服务员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白小舟奇怪地说:“我没有点拿铁啊。” 服务员一脸茫然:“可是的确是您这桌点的啊。” “那就放下吧。”瞿思齐也懒得跟她纠缠,不过就几十块钱的事。 白小舟盯着那杯咖啡和蛋糕,在纸上写:“里面会不会有毒?” 瞿思齐摇了摇头,拿过纸笔:“恐怕没那么简单。” “咕咕……”机械的鸟叫响起来,吓了两人一跳,白小舟回过头去,墙上挂钟的指针指向了下午五点。 三个小时到了。 蛋糕猛然炸开,两人只觉得千万根针朝自己的面门刺来,已来不及躲闪。剧烈的刺痛如同浪潮,一瞬间便将两人淹没。 他们的脸上、脖子上插满了钢针,每一个针孔如同被滴了一滴墨水,晕染开来。 第三章 怪风邪寺 有毒!瞿思齐回过神来,满头大汗,蛋糕还好好地放在面前,白小舟也好好地坐在对面。再抬头看挂钟,时针指向下午五点,秒针离12这个数字越来越近。 “小舟,快过来!”他大喊一声,一挥手将蛋糕扫出去,然后将桌子推得立起来,拉着白小舟躲在桌后,蛋糕落地的刹那,秒针指向了12点,众人只听见轻微的爆炸声,钢针乱飞,钉在桌面上,发出夺夺闷响。这下子咖啡厅里的客人都遭了殃,一边惨叫一边将插进身体里的钢针拔出来。伤口迅速变黑,痛得他们在地上打滚。 一个颀长的身影忽然从后门闪了进来,冲到白小舟二人身边,一手拉了一个,什么话也不说就往外跑,两人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拉出了咖啡馆。 “卧倒!”那人低喝,随即身后的咖啡馆便发生了爆炸,灼热的巨浪将三人抛出去好几米。 白小舟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摔散了,挣扎着爬起来:“凯子?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了很久了,快走,这周围至少有三个杀手,里面应该已经炸死一个了。” 医生将X光片放在发光板上,瞿思齐焦急地问:“有没有定位器?” 医生看了半天,摇了摇头:“她身上连颗金属扣子都没有,别说什么定位器了。” 瞿思齐不信:“医生,您看仔细了吗?” 医生一脸不悦,朱翊凯说:“张医生是最好的外科医生,如果他说没有,那就是真的没有。” “奇怪了。”从门诊室出来,瞿思齐压低声音说,“难道他们在小舟身上下了什么术法不成?” “如果小舟被下了术法,我们不可能看不出来。”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只有找一个接收不到信号的地方,暂时先躲一躲。” 瞿思齐沉思片刻:“我知道一个地方。” “等等。”朱翊凯脸色骤变,环视四周,“小舟哪里去了?” 小舟原本坐在候诊室里等结果,周围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她将手套缓缓地褪下,久未见阳光的皮肤泛着淡淡的苍白。刚才几个小时所经历的一切太疯狂了,她还没能接受现实,那个什么游戏,为什么偏偏选上她呢? 她侧过头去,将外公的笔记拿出来,随手乱翻。外公,如果你遇到了这样的事,你会怎么做呢? 书页在她手下哗哗地响,猛然间她似乎看到了“猎物”二字,连忙翻回去。那是民国九年,1920年时候的事,外公卫天磊到楚地游玩,下榻在某间客栈。隔壁住了一个中年人,眼窝深陷,很憔悴,像是几天都没睡觉了。他很谨慎,总是警惕地打量所有人。外公深夜忽然听见隔壁有打斗声,他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但客栈年久,墙居然塌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摔了进来,他摸了摸那人的脉搏,已经没气了。 另一人从倒塌的墙里走过来,正是隔壁的那个客人。卫天磊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他也不说话。两人相视许久,到最后还是对方气势输了一筹,将眼神移开,低低道:“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卫天磊看了看地上的尸体:“我不喜欢杀人,不过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我也不介意破例。” 对方打量他许久,忽然长长地吐了口气。 然后,卫天磊听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故事。 那是一场游戏,一场有钱人狩猎的游戏,几个军阀以重金聘请江湖人士做猎物,而他们亲自追杀,以此为乐。这个男人曾经就是猎物,但他逃出了那几个军阀所管辖的地界,这是违规行为,将会遭到追杀,至死方休。 那人说,他很后悔,当初只是想赚钱给重病的妻子治病,没想到钱没挣到,妻子也受他连累被杀了,如今一无所有,他不敢睡觉,害怕永远都不能醒来。 卫天磊相信了他的话,问他有什么打算,他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天快要亮了,那人必须离开。他把自己随身带的一只怀表交给卫天磊,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而且会死得很惨,他求卫天磊为他找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为他起个小坟,立一块小碑,坟里就埋这块怀表,也算他死有葬身之地了。 交代完后事,那人就匆匆离开了,卫天磊打开怀表,里面有一张照片,是那人和妻子的合照。他感叹良久,收起怀表,也收拾东西离开了。他知道很快就会有新的杀手来,而他不想惹麻烦。 白小舟的双手有些颤抖,难道她也成了猎物吗?可自从上大学后,她连服务员都没去应聘过,何况是这样的猎人游戏? 难道和她的身份有关?听龙老师说,外公在三山五岳的身份地位很高,难免就会得罪不少人,会是外公的仇家吗? 医院的电视里正在播报新闻,美丽的女记者站在烧毁的四维咖啡馆门口,一本正经地介绍:这座咖啡馆因液化气泄漏发生爆炸,店内十几个人,包括老板在内全部死亡,无一生还。专家提醒各餐饮企业注意安全,以免发生同样的事故。 她浑身都在发冷,只要验尸就能发现那些顾客在爆炸之前就已经死亡了,能够操纵媒体一手遮天,那些坐在幕后的人必定有钱有势。 她的信心开始动摇,面对这样强大的敌人,她真的能够逃过这一劫吗?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男孩忽然冲过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笔记就跑。她脸色一变,想也没想就追过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抢劫。周围的人见只是个孩子,都以为在闹着玩,谁都没有帮忙的意思。 就这么一个跑一个追,不知不觉四周的人少了下来,只剩下惨白的墙壁和日光灯。她的心里开始打鼓,难道那个小孩是诱饵,专门把她引诱到人少的地方,然后下手? 即使如此,她也必须要追,那是外公毕生的心血。她不能失去它。 她转过一个拐角,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拦腰抱住,她吓得大声尖叫,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道:“小心点儿,别摔倒了。” “刘明轩?”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刘明轩穿着一件白衬衣,脸色淡然,白小舟看着他,仿佛看到了那个穿锦袍的少年,一时失神。他轻轻放开她,将笔记本递过来:“这是你的东西?” 白小舟连忙接过来,抱在怀里:“是你帮我抢回来的?那个孩子呢?” “跑了。”刘明轩看着她的眼睛,“你好像惹了很大的麻烦啊。” 白小舟迟疑了一下,始终还是没把真相告诉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看一个朋友。”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忽然听见一声大叫:“刘明轩?是你?” 两人侧过脸去,瞿思齐和朱翊凯正匆匆赶来,刘明轩笑了笑:“你们也太大意了。” 两个少年愣了一下,都有些脸红。刘明轩双手环胸,靠墙而站:“这里是精神科重症病房,我朋友快回来了,还会带个病人回来,你们快走吧。” 白小舟有很多话想问,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变成两个字:“谢谢。” 刘明轩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回过身去打开某间病房的门。里面躺着两个人,一个中年人,一个小男孩,中年人的胸口上还插着一把尖锐的手术刀。 “小舟,你和刘明轩很熟吗?”朱翊凯从公交车前排转过头来问。 白小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说很熟吧,他们说过的话不会超过十句,说不熟悉吧,又好像认识很多年了。她看了看朱翊凯,想说连你的肝脏都是他用昆山夜光做的呢,不知道凯子知道这个真相后会是什么表情。 见她不说话,朱翊凯有些不高兴:“你最好离这个人远点儿,这个人邪乎得很,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我调查过,他的过去是一片空白。” 白小舟想起那个锦袍少年,难道他真是妖怪吗? 她不想再跟朱翊凯纠缠这个问题,侧过脸去问坐在身边的瞿思齐:“你说的地方究竟是哪儿?” “快到了。”瞿思齐指了指前方,“看,就是那儿。” 白小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茂密的树林中露出屋檐一角,上面有一只木雕螭吻,雕刻得活灵活现。 “寺庙?” “果然是寒隐寺。”朱翊凯笑道。 “这寺庙有什么典故?” “据说只要进入这座庙宇,所有信号都会失灵。”瞿思齐说,“这庙里最闲的就是扫地僧,因为每天晚上都会有怪风将满寺的树叶都卷走。” 车子徐徐停下,白小舟看着面前高高的阶梯,尽头是一座古朴的庙门,门楣上挂一块黑底飞金的牌匾,上书:寒隐寺。 “既然这庙宇这么神,怎么没见几个香客啊?” “寒隐寺的住持是个怪人,普通的客人不接待。市里本来想把这里开发成旅游景区,但住持强烈反对,只好作罢。” “那住持肯不肯让我们进门啊?” “放心,我和住持有些交情,肯定没问题。”瞿思齐拍胸脯保证。三人爬上又高又陡的阶梯,虽然不过百步,却好像爬了整座山一般劳累。 瞿思齐一边大喘气一边上前敲门,敲了半天才有一个小僧将门打开一条小小的缝:“请问你们找谁?” “我们找住持。”瞿思齐从脖子里掏出一块玉佛吊坠。小僧看了看,将门打开,双手合十,朝三人行了一礼:“施主请跟我来。” 寺庙内人很少,只能偶尔见到一两个僧侣。小僧领三人来到后面的客房:“三位施主在这里稍候,我这就进去告诉住持。” 白小舟还是第一次进寺庙,颇为新鲜。见客房对面有座小佛龛,便跑过去看,也不知供的是哪位佛,只觉得宝相庄严,身边趴着一只怪兽,忍不住双手合十,欠身拜了拜。没想到佛像前点的那三炷线香忽而断了,她有些害怕,问瞿思齐:“这是不是不祥之兆啊?” “这佛像真是有意思,上次我来拜的时候连佛像头上的帽子都断了呢。”瞿思齐笑道。 白小舟表示不信,瞿思齐正打算演示一遍,忽然见一个中年僧人从外面跑进来:“拜不得,瞿施主,拜不得啊!” “智空师父,好久不见了。”瞿思齐笑着打招呼。智空一脸不满:“瞿施主,住持不是说过没什么事不要到寺里来吗?” 你当我想来啊。瞿思齐在心中腹诽,却不敢说出来,觍着笑脸说:“我是来求住持救命的啊。” “惹祸了吧?”智空幸灾乐祸地说,“住持早就说过,你命运多舛,迟早要出事。” 瞿思齐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这话住持只说过一次,你每次见我都要说一次,你是复读机啊? 传话的小僧走了过来:“三位施主,住持身体不适,不能见客,你们可以住下来,想住多久都可以。” 智空老大不高兴:“智贤,带他们去客房,先把东西放好,再到前台来交食宿费。” “先生,已经死了四个杀手了。” “什么?你找来的都是什么废物?” “他们全都是业内最顶尖的高手啊!” “我们时刻都在监视这个女人,她根本没怎么动手就死了四个杀手,这也能算高手?” “有很厉害的人在保护她。现在我们的仪器接收不到信号,先生,接下来该怎么做,请您指示。” “本市内只有一个地方能屏蔽我们的信号。客人们对这个毫无刺激的游戏很不满,给我想办法解决。” “先生,我有个提议。” “说。” “客人们每次都观看猎杀表演恐怕已经腻了,不如让他们也参与进来如何?” “这倒是个好主意,跟我去见客人们,将你的提议说给他们听听吧,他们一定很高兴。” 晚饭是一顿斋菜,味道非常好,白小舟好容易吃了顿饱饭,觉得那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除了接受香油钱和食宿费的前台刷卡机外,整座寺庙几乎找不到现代家电,连水管的走向都仿佛遵循着某种规律,好像在极力避免现代文明对寺庙格局的破坏。 两个少年不放心她一个人睡,决定轮流在她房外守夜。她白了二人一眼:“哪儿那么麻烦,找个有三张床的房间就行了。”少年们立刻红了脸。白小舟再次白了他们一眼:“放心吧,你们在我眼里和解剖台上的尸体没多少区别,我不会对你们起邪念的。” 两个少年脸更红了。 第四章 古寺诡佛 这是个漫长的夜晚,安静得有些古怪。白小舟难以入睡,信号消失在这座寺庙,对方一定会追来,按理说应该也到了,这死寂会是大乱之前的宁静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小舟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被人推醒,看见瞿思齐和朱翊凯都穿戴整齐站在床边,她揉了揉眼睛:“大半夜的,什么事?要离开寒隐寺?” “小佛龛那边有说话声。”朱翊凯压低声音说,白小舟的觉醒了一半:“是不是僧人们在说话?” “不可能,僧侣们这个时间都要睡觉,第二天四点起床做早课。”瞿思齐说。 “不可能是杀手吧?”白小舟说,“哪有来杀人还先聊会儿天的?” “所以我们打算过去看看。”朱翊凯将衣服丢给她,“快把衣服穿好!” 三人蹑手蹑脚地来到佛龛外,门上着锁,却有很低的说话声,只是听不清在说什么。 朱翊凯握住门锁,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朝两人点了点头,然后一脚踢开大门冲了进去。 然而三人都愣住了,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两只红烛和烧得快完的高香。 三人面面相觑,刚才说话的难道是鬼不成? 门在身后猛然关上,三人大惊,听见一个声音在头顶回荡:“你们是什么人?” “谁?”朱翊凯喝问。 “你们是什么人?”这次的声音很清晰。三人齐齐回头,看向那尊佛,它竟然睁开了眼睛,吓得三人连连后退。 “你又是谁?”白小舟壮着胆子问。 “你们是哪里的神灵?”佛像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为何到我的寺庙里来?” 神灵? 三人互相看了看:“你认错人了吧?我们只是凡夫俗子。” “老衲修炼数百年的法眼,不可能看错。”佛像忽然闭上了眼睛,“杀气东来,小心。” 瞿思齐大喝:“快趴下!” “啪啪”两声轻响,子弹从三人的头顶飞过去,正好打在佛像胸口。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朱翊凯伸出手,五指微微合拢,佛龛剧烈震动起来,然后往门上一指,佛龛快速滑过去,将门抵住。 然后是一连串的扑扑声,朱翊凯按着白小舟的头趴在角落里,她能够感觉到子弹撞击地面所发出的可怕声响。 木门被打穿,几个高大的男人冲了进来,手中都端着枪。蜡烛已经灭了,看不清他们的脸,但白小舟能够感觉到他们身上溢出来的强烈杀气。 朱翊凯来不及多想,将白小舟拉进怀中,右手伸出去,他能够感觉到子弹从膛内射出的气流,五指一缩,子弹生生停在半空,然后噼噼啪啪落了一地。 所有人都惊住了,几双眼睛齐刷刷落在他的身上,他累得浑身都虚脱了,双手撑着地面,汗水一串串往下掉。 杀手们只迟疑了片刻,再次举起了枪。瞿思齐将手伸向腰际,忽然愣住了,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焦距却落在他们身后。 他们迅速回头,却吓得差点儿握不住枪,一只狮子样的怪兽徐徐走来,爪子在地上发出嚓嚓的轻响。它长得非常怪异,头上生有两角,唇边有须,身上有鳞片,像龙和狮子的集合体,一双大如铜铃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白小舟惊得说不出话来,嘴巴张得老大,这不就是被佛像踩在脚下的那只怪兽吗? 杀手们朝它开枪,子弹如同雨点般朝它飞去,却像是打进了棉花里,毫无动静。它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张开大嘴,朝众人怒吼,黑火自它口中喷出,只一瞬便包裹住了那些杀手。待黑火散去,杀手们毫发无伤,却仿佛被吸走了灵魂一般,目光空洞呆滞,木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狻猊,它是狻猊。”瞿思齐低声说。 古老相传,龙生九子,九子各不相同,狻猊就是九子之一,形如狮,喜烟好坐,所以形象一般出现在香炉上,随之吞烟吐雾。它就是传说中的狻猊? 狻猊悠哉游哉地转过身,缓缓离去,仿佛只是来吃了一趟消夜。白小舟追出去,外面的院子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狻猊的身影? 比起狻猊,瞿思齐对那些杀手更感兴趣,他小心翼翼地碰了他们一下,他们竟然如木头一般直挺挺地倒下了。他摸了摸他们的脉搏:“还活着,不过……可能仅仅是活着了。” 白小舟愣了半晌,轻声问:“我们要不要报警?” “报警?你打算说什么?说一群变态半夜三更来杀你,然后被怪兽烧死了?小心被绑去精神病院啊!”瞿思齐侧过头去问朱翊凯,“凯子,你说呢,这些活死人怎么处置?” 朱翊凯靠着墙壁休息,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倦意:“扔到林子里去,让他们自生自灭。” “真狠啊,你。”瞿思齐逗他,“刚才你真是厉害得很,竟然能挡子弹,能挡导弹不?” “思齐,你还真有闲心。”白小舟斜了他一眼,“我怀疑就算天在你面前塌了,你也能继续说冷笑话。” “我这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他叉着腰说,“谁去扔?” 白小舟和朱翊凯都盯着他,他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会这样。这是怎样浩大的工程啊,看来今晚别想睡了。” “阿弥陀佛。”智空念着法号,踱着步子缓缓走过来,“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怎么可以将人随随便便扔到林子里去呢?” 呃,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瞿思齐挤出一丝笑容:“师父所言甚是,那您说要如何处理这些狂徒?” “山后面有口枯井,可以把他们扔进去。”智空一本正经地说。 “呃,智空师父,您这是不是狠了点儿啊?” 智空双眉一竖:“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谁叫他们拆了我们师尊的佛龛!烧掉他们的灵魂是轻的!” “师尊?”白小舟侧过头去看身上中了好几枪的佛像,奇怪的是上面并没有弹孔。 “来人,给我把这些人渣带下去!”智空大声说,立刻有三五个僧人跑出来,扶起杀手们匆匆离去。瞿思齐还想劝,一个小僧人低声道:“放心吧,智空师叔向来嘴硬心软,我们会负责把他们送去医院的。” 瞿思齐这才松了口气,智空又念了一遍佛号:“住持要见你们,跟我来吧。” “这个时候?” “怎么,因为你们,我们的寺庙都差点儿被拆了,不该去跟住持解释解释吗?” “应该的,应该的。”瞿思齐迭声答应,朝朱翊凯和白小舟招了招手,“我们也有很多问题要请教住持呢。” 住持的房间本应该宽敞亮堂,寒隐寺住持智律法师所住的却是个不足十平米,只有一张床和一只柜子的小房间,除了门,三面无窗,哪怕大白天都阴暗得看不清旁边人的脸。 一位僧人端坐在床铺上,穿着大大的袈裟,人却极瘦。白小舟聚精会神地看也看不清他的脸。 “住持,你没事吧?”瞿思齐有些担心地说,“上次见面的时候,你没这么瘦啊。” “胖瘦都不过是一具臭皮囊,何必在意?”住持的声音嘶哑低沉,瞿思齐真的有些担心,难道他圆寂的时机到了? “住持,佛龛的事实在对不起,你放心,我们会赔偿损失的。”瞿思齐顿了顿,朝朱翊凯一指,“他会付钱。” 朱翊凯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不妨事,这是师尊命中注定的劫难。”住持仿佛极度虚弱,才说了几句话就气喘吁吁,白小舟忍不住问:“请问大师,那位佛陀究竟是……” “他是我们的师尊,两百年前曾是这座寺庙的住持,修行数十年,曾降服狻猊。圆寂之后尸身不化,后来人们将他的身躯贴上金箔,供奉在佛龛之内。” “既然肉身不过是臭皮囊,为什么还要贴上金箔供奉?”白小舟想也没想就冲口而出,立刻觉得不妥,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说得没错。”住持低声说,“万法皆空,一切皆是执妄。这具臭皮囊的确不足以供奉,但我们保存师尊肉身,另有原因。” “他或许并没有圆寂吧?”朱翊凯话一出口,住持便抬起了头,似乎正惊讶地望着他,瞿思齐以为他的话冒犯了住持,连忙向他打眼色。朱翊凯面不改色:“我听说佛家坐禅,可以不吃不喝数年,别人看时,犹如圆寂。不过,能坐禅两百年,倒还是第一次见。” 住持长长地叹了口气:“刚开始众人都认为师尊是坐禅,可是一晃二百多年都没能从禅定中出来,到如今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坐禅还是圆寂了。总之一切皆有天定,太过纠缠于生和死,反而陷入执念。” “不好了。”一个小僧慌慌张张跑进来。智空瞪了他一眼:“没规矩!” 小僧连忙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住持,师尊的肉身不见了。” “什么?”众人大惊。住持对智空道:“带人去找找。” 智空答应一声,带人去了。瞿思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住持不必担心,说不定师尊大师已经从禅定中出来了。” 住持没有说话,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瞿思齐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干笑两声:“我口无遮拦,住持您别生气。” “出寺门往东走八里有一处砖瓦房,是守林的人住的,自从林业局在山那边修建了大屋子后就废弃了,你们去那里吧。”住持静静地说。 “去那里做什么?” “那里有一个人,能解决你们的难题。” 三人还想再问,却见住持头垂下来,似乎睡着了。三人识趣地退出来,白小舟却一脸疑惑,眉头深深皱起:“思齐,那位真的是住持?” “是啊,听声音看体形错不了,就是看不清脸。怎么,你看出什么了?” “那倒没有,就是感觉怪怪的,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也有这种感觉。”朱翊凯说,“那个住持很奇怪。思齐,你以前见过住持?” 第五章 死亡关卡 瞿思齐挠了挠头:“见过,是个很和蔼的老头子。我是跟我外公来的,外公是个信佛很虔诚的人,来了几次都没进得了门。那次终于进来了,拜佛龛的时候他让我也拜,一拜佛像的帽子就掉了,我外公还因此揍了我一顿,幸好有住持解围,说我有佛性,有慧根,要收我为徒。” “他要你当和尚?”白小舟惊呼。 “我外公巴不得把我送到寺庙里来,不过我不干,坐在院子里哭。住持说和我没有师徒缘,给了我这块玉佛挂件,让我回去了。”瞿思齐的眼神有些黯淡,似乎想起了不太愉快的过去。 两人都不好追问,白小舟看了看朱翊凯:“那……我们还去不去他说的那个小屋?” “去。”朱翊凯说得斩钉截铁,“反正我们现在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天快要亮的时候,三人走出了寒隐寺的大门。白小舟回头看了一眼,这座静谧的寺庙总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不知道自己这种感觉来自哪里,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的第六感总是在没有好事的时候特别灵。 山路崎岖,路途漫漫,还要时刻注意周围,足足走了三个小时,当三人累得腿都抬不起来的时候,终于看见了那座传说中的小屋。 屋子很破旧了,窗户上的玻璃已经破碎,门锁也坏了,似乎被小偷光顾过,不过估计他也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 朱翊凯推开门,看见里面有一张空荡荡的架子床、一张布满了灰尘的桌子和一些垃圾,桌上有个破旧的电话。 “住持说的人在哪里?”他看了看四周。 瞿思齐说:“或许是出去了?要不我们等等?” 话音未落,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三人都吓了一跳,这破旧得像是上个世纪初的老古董竟然会响。 三人互望一眼,只迟疑了片刻,朱翊凯抓起话筒:“喂。” “朱翊凯?”话筒那边传来低沉的男音,声音非常奇怪,像经过机器处理。 朱翊凯脸色一沉:“你是谁?” “我们调查过你的背景,现在我们可以给你一个选择。”对方说,“你立刻出门,向东走,一直走到国道旁,那里有一辆白色奥迪等你,它会把你送回凝华学园。” “你要我抛弃朋友,苟且偷生?” “我们只是给你一个选择,至于如何选,由你自己决定。” “如果我选择和你们斗争到底呢?” “那是你的权利,你当然可以选择。”对方的声音冰冷得毫无感情,就像一台机器,“如果你已经下了决定,我们这里还有另一个选择。” “我不会和你们做交易!” “交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们做交易!就凭你们那些微不足道的异能吗?” 朱翊凯的脸上浮起森冷的怒意,白小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这个少年从来不轻易动怒,一旦动怒,他的身上就好像会产生一种可怕的力量,将他变成一个不定时的炸弹。 “我会给你们三人一个机会,这是这个游戏进行以来我们所给出的第一个机会,希望你们能珍惜。” 朱翊凯按下免提键,对方机械化的声音在窄小的屋子里回荡:“我们会给你们三天,如果三天内你们通过了我们所设下的所有关卡,我就放你们走。” 三人互相递了眼色,朱翊凯说:“有多少关卡?是什么内容?” “一共七关,至于内容,”对方说,“请你们打开第一只抽屉。” 瞿思齐俯身想要去拉开抽屉,被朱翊凯阻止。他带着二人走出门去,眸中光华一闪,抽屉开了,里面静静躺着一只手机,正好有短信传来,发出QQ跳动声,听了让人烦躁。 “放心,既然我说了要给你们机会,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杀了你们,我还需要你们来玩这个游戏。” 朱翊凯拿起手机,是一条彩信,里面有一张照片,是某个公园,开满了木槿花。 “这是第一关,这座公园里有一个旋转木马,某一个木马肚子里有开启下一关的钥匙。你们只有三个小时,找到这个公园,并找到这把钥匙。” “你没有给我们准备交通工具!” “白色奥迪还等在国道上,钥匙插在车里。” 朱翊凯挂断了电话,回过身来问二人:“怎么样?玩不玩?”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瞿思齐摊手。 白小舟忽然笑了起来,笑容阴冷:“玩,为什么不玩?好久没有玩过这么刺激的游戏了。” 两个少年奇怪地看着她,她愣了一下:“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是鬼。” “既然都同意,就要抓紧时间。”朱翊凯将手机举起来,“你们谁知道这个公园?” 两人摇头,瞿思齐说:“可以让秦哲铭帮我们查。” “不行,不能再将别人卷进来。”白小舟斩钉截铁地反对,“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他们既然要玩游戏,第一关就把咱们KO了,那还有什么好玩的?这张照片里一定有线索。”白小舟拿过手机,将照片放大了看,“只要找到线索,就知道这是哪里的公园了。” “好主意,时间紧迫,咱们路上再研究。” 走了半个小时的山路,终于在国道旁找到了那辆传说中的奥迪。朱翊凯仔细检查了车子,确定上面没有安装定时炸弹之后,发动了引擎。 “我在百度上搜索过,本市没有一座公园种了这么多木槿花。”瞿思齐说,“而且现在也不是木槿花开花的季节。” “这么说来,这张照片不是现在拍摄的?”白小舟看着手机屏幕,“现在很多房地产公司为了吸引顾客,会在比较大的楼盘里修建小型公园。” 瞿思齐愁云满面:“这就更难找了。” “等等,你们看,这里有一座建筑,白色的。”她指着木槿花丛中的一抹白色说,“圆顶,尖塔,怎么这么眼熟?” 开车的朱翊凯侧过脸来说:“你说的不会是泰姬陵吧?” “泰姬陵?”白小舟诧异地说,“C市哪里来的泰姬陵?” “微型建筑?”瞿思齐说,“快,快上网查一下,哪个楼盘在公园里修建了泰姬陵的微型建筑。” 瞿思齐用手机上网搜索了一阵:“没有找到。” “这就奇怪了,如果是某个楼盘,房地产公司一定会大肆宣传。”朱翊凯道。 白小舟沉默了一会儿:“这么说来肯定不是楼盘,会不会是哪个学校?” 一语惊醒梦中人,瞿思齐再次百度,脸上浮起喜色:“找到了,北佑区未来小学。这是一所私立学校,创建于十二年前,校内修建了十几个微型建筑,泰姬陵就是其中之一。”他将搜索到的图给两人看,开得繁盛的木槿花将泰姬陵包围,天长日久的风吹日晒让这座白色的微型建筑有些发黑。这张照片与彩信里的那张是不同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旋转木马的一角。 “没错,就是这里。” “北佑区……”朱翊凯苦笑了一声,将油门狠狠一踩,“坐稳了!” 白小舟觉得自己飞了起来,道路两旁的风景快速地向后退去,几乎看不清楚。她第一次明白什么叫风驰电掣,只不过这种感觉并不好,像吞了一条活鱼,在胃里不断地翻腾。 “凯子,咱们会不会被交警追啊?”瞿思齐小声问。 “进城之后我会小心些。”顿了顿,又说,“现在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瞿思齐乖乖噤声,时间就是生命啊,不过凯子的开车技术好吗?别还没通关,已经先出车祸去见了阎王,那真是冤死了。他又在肚子里将那些变态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侧过头看了看白小舟,发现她在低垂着头,看着手机里的照片,阴恻恻地笑着。 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还是第一次看见白小舟露出这样的笑容,就像一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 白小舟忽然侧过脸来,奇怪地瞪了他一眼:“你在看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没有。”瞿思齐慌忙移开自己的眼光,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害怕。 从山里到北佑区,哪怕朱翊凯命都不要地加大油门开车,还是花去了两个半小时。奥迪停在未来小学后校门的时候,瞿思齐和白小舟的脸色都是青的。不过,现在有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 校门守备森严,保卫室里坐了几个高大的保安,一看就是很能打的那种,进校门必须有卡,一人一卡,刷卡进入。 “不过是个小学。”白小舟低声嘟囔,“竟然看得比监狱还要紧。” “自从屠童案发生后,全国的学校都可以媲美监狱。”朱翊凯看了看电动门,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不过,要进去也不难,你们谁带了身份证?” 奥迪缓缓开到电动门前,一个保安走出来,冷冷地看了三人一眼:“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新来的实习老师。”朱翊凯打开车门下来,从包里取出一张卡,在刷卡器上缓缓地刷过去。他的目光集中在刷卡器上,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 “咔”,电动门缓缓地开了,他松了口气,正准备上车,那个保安忽然拦住他:“把你的证件给我看看!” 朱翊凯一惊,他那所谓的证件是瞿思齐的身份证,一交出去立马就要露馅了。 “门都开了,还要检查证件吗?”他故作镇定,不满地斜眼看着那个保安,“怕我证件是假的?要是假的,怎么能打开电动门?” “我校的实习老师都是没有进出卡的。”保安说,“必须在老师的带领下才能进去。” “我的卡正是带我们的老师给的,她今天请假,让我们代课。” “那请告诉我那位老师和你们的姓名,实习生都有登记,我们要跟那位老师确认一下。” 朱翊凯的剑眉微微皱起,他原本以为用自己的异能打开门锁后就能进去,没想到区区一个小学大门,竟然这么复杂。 保安一脸怀疑地看着他,等他把证件拿出来,他正在想办法,白小舟忽然开门下了车,走过来看着保安的眼睛说:“马上就要上课了,学生还在等着我们,您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她清脆动人的声音仿佛有着某种魔力,保安的目光有点儿呆,点了点头:“既然这样,你们就进去吧,下不为例。” 朱翊凯大为惊讶,上了车,通过后视镜看着坐在后排的少女,她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一边看手机上的时间一边焦灼地说:“还有十三分钟了,凯子,你还在磨蹭什么?” “小舟,你没事吧?”他有些担心地问。 “我?我会有什么事?”她急吼吼地道,“你要是再不开车,我恐怕就有事了。” 朱翊凯踩下油门,开车进去,随便找了个学生问了旋转木马的位置,一路赶过去,终于在还剩三分钟的时候看到那座已经有些古旧的旋转木马,泰姬陵就在它不远处,木槿花已经谢了,只剩下绿叶将那片灰白色包围。 “学校里怎么会有旋转木马?”瞿思齐不明白,“这里又不是幼儿园,还需要玩具吗?” “这个旋转木马也是微型建筑。”朱翊凯说,“你看不出来吗?这个根本不能通电,而且比一般的旋转木马要小。不过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一共十二个木马,我们一人负责检查四个,不用我提醒你们,我们现在只剩下三分钟了吧?” 白小舟和瞿思齐二人迫不及待地冲过去,一个一个仔细检查过来,却大失所望:木马都是雕塑,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非常坚固,并没有什么暗格。 “你说那些变态是不是在耍我们?”瞿思齐怒道,白小舟立刻否定了他的想法:“就算要耍我们,也是在最后一关,哪有第一关就……”后面的话她没能说出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像中了魔一样。 两个少年吓了一跳:“小舟,你没事吧?” “我知道了,那把钥匙,并不在这些雕塑马的肚子里。”白小舟激动地说,“还记得那个变态是怎么说的吗?其中一个木马的肚子里,是木头做的马,而这些都是石头做的。我们赶快找一找,看这周围有没有一只木头马。” 两个少年觉得有道理,就将旋转木马里里外外又找了一遍。他们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泰姬陵里有一架监视器在窥探着他们。 “你们快过来看。”朱翊凯站在中轴下,白小舟来到他身旁,抬起头,看到头顶的架子上放着一只二十公分长的木头马。朱翊凯抬起胳膊,木马跌落在他的手中,他掀开肚子上的暗格,瞳孔蓦然一缩。 “卧倒!”他大喊一声,将木马扔了出去,抱住白小舟,扑倒在地。木马在空中划下一道优美的抛物线,跌落在泰姬陵旁边,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金属仪器滚了出来,上面有一个计时器,数字快速跳动,变成了六个血红的零。 第六章 木马的秘密 金属仪器里喷出浓烈的黄色雾气,朱翊凯将白小舟扶起来:“屏住呼吸,这烟有毒!”还没走出去两步,他的意识就开始模糊,左膝一软,单腿跪下。不行,他不能死,他还要保护小舟和思齐,如果没有他,这两个家伙一定撑不过去。 双眼像糊上了一层糨糊,一切都朦朦胧胧,依稀看见白小舟抱着自己,慌张地喊着什么,然后,黑暗崩塌下来。 正值上课时间,周围空无一人,烟雾笼罩着这片本就偏僻的角落。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黄雾中走了出来,脸上戴着防毒面具,来到三个倒在旋转木马旁的少年身旁,从衣服里拿出了三根针管,里面吸满了毒品,只要一针下去,性命就能终结。 他抓起朱翊凯的手,正准备将针刺进他的静脉,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他大惊,侧过脸去,看到白小舟那张冷笑的脸。 “来杀我们之前,你该做好功课。”她说,“那样你就不会死得这么惨。” 他看见她右手的皮肤下浮现一条条黑色丝线,像一条条毒虫,钻进了他的手里。他大惊,往她胸口踢了一脚,将她踢飞出去。被她握过的地方浮现五个漆黑的指印,他发了疯似的挠自己的皮肤,这一挠,竟然把皮撕了下来。 剧痛令他忍不住惊呼,腐败从手腕开始,往肩膀上蔓延。他从衣服里拔出枪,面目扭曲地对准白小舟的额头。白小舟抬头盯着他,轻启朱唇,嗓音轻柔:“你很快就要死了,你的每一寸肌肤都会腐烂,如同古时候的凌迟。” 他本该开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的食指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眼睛,那低沉温柔的声音在耳朵里轰鸣,像某种魔咒。 “与其痛苦而死,还不如死得干脆些。”她笑起来,笑容如同罂粟,美丽而有毒,“用这把枪,结束你的痛苦吧!”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将枪口塞进自己的嘴里,枪声响起,鲜血四溅。 白小舟满意地看着地上的血迹,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她俯身捡起从朱翊凯身上跌落的手机:“你是在侮辱我们吗?竟然派个这么愚蠢的杀手来?” 对方沉默,似乎在疑惑这个原本笨笨的女孩怎么一下子就变了个模样。 “你不是说了要给我们一个机会吗?怎么,后悔了?”白小舟冷哼道。 “我是说过要给你们一个机会,但我并没有说你们在闯关的时候不派杀手过来。”对方说,“何况,杀手并不是我们派的。” “那是谁?”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你们在用我们的命豪赌。”白小舟说,“现在我的命价值多少钱了?” 对方沉默了片刻:“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 “我只是没有你想得那么笨而已。这些杀手是豪赌的客人们派来的吗?他们派杀手算不算坏了规矩?” “规矩?你懂什么规矩!在这个游戏里,我就是规矩!”对方的语气终于从机械化的冰冷变成了不可一世,“你的命已经价值上千万,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女猎物能达到这个数字,我要恭喜你。” “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让我的生命价值得到体现?”白小舟眼角有了一丝怒意,“你说木马肚子里有开启下一关的钥匙,钥匙在哪儿?” “钥匙就在木马肚子里。” 白小舟穿过烟雾,捡起那只木马,马肚子里有一个纸团,她取出来展开,发现那是一栋建筑的平面图,内部结构非常复杂,仿佛有无数密道盘根错节,纠缠不清。 “这是李氏公馆的结构图,剩下的六道关卡全在李氏公馆内,祝你们好运!”对方挂断了电话,白小舟脸色阴沉,斜了一眼泰姬陵,走过去将里面的监视器拔了出来,狠狠扔在地上,一脚踩碎。 她脑子清醒了,忽然觉得很害怕,她觉得刚才的那个人不像自己,却又分明就是自己。人们常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为什么她的性格会如此多变? 荀子说过,人性本恶。或许,她本来就是个腹黑阴狠的人,只是之前生活圈子太小,日子风平浪静,才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也许,这样更好,这个世界太危险,人还是要狠一点的好。 她将图纸塞进口袋里,扶起两个昏倒的少年,她不会认输的,她一定要完成这个游戏,然后,想办法将那些变态者一网打尽。 朱翊凯醒过来的时候,看见正在发呆的白小舟,他揉着胀痛的太阳穴,鼻腔里火烧火辣地疼:“小舟?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白小舟侧过脸来看他,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人很陌生。 “那些人派了杀手,被我解决了。” “解决?”朱翊凯觉得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非常耸人听闻。瞿思齐也醒了,一边打喷嚏一边骂娘,见白小舟一点儿事也没有,羡慕道:“小舟,你百毒不侵啊?” 白小舟看了看自己的左手,黄烟喷出时她咬破了食指,喝了一口血。 “我和那些人通了话,一群有钱的闲人在拿我们的命豪赌,估计这些赌徒接下来会派很多杀手,我们一定要小心!”她将结构图递给两个少年,“这是在木马肚子里找到的,李氏公馆平面图,接下来的六道关卡都在里面。” “李氏公馆?”瞿思齐惊道。 “怎么?有什么问题?” “李氏公馆是本市有名的鬼屋啊。”瞿思齐表情夸张地说,“这座楼修建于上个世纪初,是有名的豪商李嘉陵的府邸,后来李嘉陵全家被杀,府邸几经转手,住进去的人都非死即残,没有一个善终。新中国成立后曾做过一段时间的县政府,不过也是因为怪事频频而作罢。后来有个神秘人买下了这栋建筑,却一直没人居住,空置了很长时间,听说常有附近的小孩子去探险。” “好像每一栋鬼屋的故事都差不多嘛?” “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瞿思齐像个哲人,“不过嘛,我觉得这千家万户的不幸,也很类似,总逃不脱那几种套路。” 朱翊凯一边开车一边侧过脸来观察白小舟,总觉得她有些变化,却又说不上来究竟变在何处。 只是那种陌生的感觉,深入骨髓。 李氏公馆经历了近百年的世事变迁,早已经不如当年那般风光,只剩下一座漆黑的建筑和整片整片的藤蔓植物,不少藤蔓遮住了窗户,也没人去清理。它所在的片区新中国成立前曾是高级知识分子聚居区,现在却成了贫民窟。众多欧式风格的房屋因年久失修,呈现出破败与颓废的气象,四处都能看见晾晒的衣物,小孩子们在飘荡如幡的衣服下面玩耍打闹,地上满是污水和碎菜叶。 朱翊凯的洁癖又犯了,他小心地躲避着地上的垃圾,一步一步走过来,像在跳舞。瞿思齐笑得前仰后合,还不忘糗他几句,朱翊凯毫不客气地回击。两人一路上打打骂骂,白小舟无奈地看着他们,该说他们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有大将之风呢,还是该说他们神经大条,傻大胆呢? “到了。”朱翊凯松了口气,踏上面前这座高大建筑的台阶。哪怕沉沦了近百年,还是依稀能够看出它当年的风光和雄伟。 门似乎没锁,朱翊凯轻轻一推,门悄无声息地开了,白小舟看到阴暗的房间里一团一团的黑雾,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呛得她差点儿要吐。 “小舟,你看见什么了吗?” “好脏,这栋屋子好脏,一定死过很多人,他们的怨念都还留在这里。”她脸色发白,“长时间无人居住,这里又聚集了很多魑魅魍魉,说是鬼屋,果然没有骗人。” 屋子里很阴暗,窗户关得死死的,家具都还在,只是铺着白色的布。门边有电灯开关,朱翊凯按了按,没有电,不过地上放着一盏煤油灯和一只崭新的打火机。 “那就先驱驱邪。”瞿思齐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几张黄符。朱翊凯斜眼看着他问:“你写的符能驱邪吗?” 瞿思齐狠狠瞪了他一眼。“别狗眼看人低。”又小声嘀咕,“何况这是龙老师写的。”他拿起打火机正要点火,朱翊凯忽然一脚踢过来,将打火机踢飞了。 “你干什么?”瞿思齐怒道。朱翊凯看了看四周说:“你们没闻到吗?有一股很浓的煤气味。” 两人一起摇头,这屋子里的灰尘味和血腥味浓到他们几乎闻不到其他味道。朱翊凯四下寻找,他掀开桌子上的布,下面果然有一只煤气罐,里面的煤气已经完全漏光了。 “真毒啊。”瞿思齐有些后怕,转身就去开门窗。朱翊凯将煤气罐扶起来,发现下面压着一张纸。纸上有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从报纸或者杂志上剪下来的。 第二关:找出自杀的女儿。 第七章 红衣女孩之死 “思齐,立刻上网查,这栋屋子里有没有个女孩是自杀的。”他说。 “这个不用查也知道,我当年做灵异网站的时候调查得很清楚。” “你还做过灵异网站?”白小舟诧异地问,瞿思齐连连摆手:“年轻时候的事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小舟别打岔。”朱翊凯说,“思齐,说来听听。” “当年李嘉陵膝下有一子一女,女儿叫李娜娜,只有十二岁,长得非常漂亮,李嘉陵对她疼爱有加,可以说要什么有什么。可是就在李嘉陵全家被杀的一周前,她忽然自杀了,而且死得很离奇。”他讲得绘声绘色,每到关键时刻都要停顿片刻,朱翊凯不满地说:“拜托你别吊我们的胃口,你不是张震讲故事。” “我说话就这样,有种别听。” “够了!”白小舟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吵,要不要出去打一架?思齐你继续说!” 朱翊凯翻翻白眼,瞿思齐瞪了他一眼:“她死在一个月全食的晚上,正好这片又停电,整个屋子伸手不见五指,女仆们点了蜡烛,给一个人在书房的李娜娜送宵夜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死了。割腕自杀,身上穿着猩红的连衣裙,头上戴着猩红的蝴蝶结,脚上穿着猩红的皮鞋,从她手腕上流出来的血把桌上的书全都染红了。女仆吓得丢掉烛台就跑,叫来夫人和管家之后,发现血到处都是,尸体却不见了。之后全家出动,将整座公馆搜了个遍,也没找到李娜娜,她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当时的巡捕上门询问过,仆人们都说李家根本没有大红的洋装和皮鞋,小姐进书房之前身上穿的也不是红衣服。” “李娜娜有自杀的理由吗?” “这个就不知道了,网上的资料没有提到。”瞿思齐神秘兮兮地说,“不过李娜娜自杀后的那一周,公馆里一直闹鬼,仆人们常看见穿红衣服的女孩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好像在找什么。有天晚上夫人半夜被脚步声吵醒,看见穿衣镜里映出李娜娜的身影,浑身都是血。夫人吓疯了,李嘉陵准备请法师来做法超度亡灵,可是还没来得及请,就发生了血案。” “看来,这个李娜娜很可能并没有死。”白小舟说,“那个晚上是月全食又停电,书房很暗,女仆只看到一地的血和穿红衣服的女孩躺在那儿,并不能确认那就是具尸体。”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朱翊凯说,“她才十二岁。” “或许是什么人指使她做的,十二岁的人人生观还没有形成,很容易被人利用。” “不如去书房看看吧。”瞿思齐拿着结构图,“从房屋的结构来看,后来的主人没有改变屋子的构造,你们看,书房有一条密道通往二楼的第三个房间,说不定当时李娜娜就是从这条密道悄悄离开的。” 三人沿着陡峭的楼梯往上走,不知道为什么,这间公馆通往二楼的楼梯非常高,就像塔楼一样。地板是木制的,踩上去“嘎吱”作响。 二楼比一楼还要阴暗,墙上有壁灯,上面蒙着厚厚的灰尘。朱翊凯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只手电筒,看见两人诧异的目光,他说:“在这条街尽头那家小杂货铺买的。” “我怎么没见他买东西啊?”瞿思齐小声嘀咕。 “我好像也没看见。”白小舟也小声嘀咕。 “他不会是有个机器猫的百宝袋吧?” “喂,我都听到了。”朱翊凯瞥了二人一眼,“快点儿跟上,我们时间不多。” 走廊尽头就是当年的书房,这扇门也不知多久没有开过了,门把都已经生了锈。朱翊凯试了试用念力打开,最后还是放弃了,一脚踹开了门。 血腥味更加浓烈了,白小舟看见满屋子的书和血光。一个穿红衣服的少女背对着她坐在椅子上,右手拿着刀,左手腕上有一道口子,血珠子顺着她的手指滴落。 女孩站了起来,缓缓转过头,她长着一张清纯可爱的脸,皮肤白得像雪,一双眼睛又大又亮。风将她的长发卷起,她的脸上浮现出妖异的笑容,细嫩的脖子忽然裂开一条口子,像有人拿着刀缓缓划过,鲜血如泉水般涌出,将她的红色裙子染成极深的黑色。 “小舟。”朱翊凯按住她的肩,她蓦然醒转。再看时书房一片破败,只有几本零零散散的书散落在地。桌椅还在,只不过那只红木椅子只剩下三只椅腿了。 “结构图上说,密道在这扇书架后。”瞿思齐用力去推,书架忽然快速移到一旁,他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 “朱翊凯!”他怒气冲冲地吼道,“你今天是真的想找碴儿吧?” “密道在哪儿?”朱翊凯指着他身后说,他回过头去,看到一堵墙,瞿思齐上前敲了敲,声音很密实,里面没有密道。 “难道我们又被耍了?”瞿思齐展开结构图,“这张图是假的?” “古时候的工匠给高门大院建屋子,会将一张布满密道的图纸交给主人,让主人参考,看哪些密道能留下,哪些用不着。等主人选定之后,工匠会再画一张图纸,这张才是最后的定稿。想必你手上拿的这张,只是初稿。”朱翊凯笑道,“我家的老宅就是这么修建的。” “你知道怎么不早说?”瞿思齐额头上暴起青筋,正要发作,身后忽然传来白小舟的声音:“你们快来看,这里有东西。” 木桌抽屉里静静地躺着一只怀表,款式非常老旧,磨损也很严重,但很干净,没有多少灰尘。白小舟捡起来打开,指针还在走动,表盖贴了一张照片。 她头皮一阵发麻,照片里,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和一具白森森的骷髅依偎在一起,女孩笑得很甜、很美,嘴角有两个漂亮的酒窝,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 这个女孩,不就是她刚进书房时,幻觉中的那个女孩吗? “这男人是谁?李嘉陵?”瞿思齐说。 白小舟愣了一下,再看时照片上哪里有什么骷髅,女孩依偎着的是个书生气十足的男人,三十来岁,戴着一副眼镜。 “这会不会是李娜娜?” “都已经近百年了,屋子几次易主,就算有,也不该在这么醒目的地方。”朱翊凯说,“这是那些变态留下的线索。既然是玩游戏,自然要有线索才好玩。” “这么说来,说不定这真是李娜娜的东西。”瞿思齐看了看窗外,“天色越来越暗,夜里这鬼屋实在不安全,对面有个小旅馆,不如我们去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再过来。” 这个时候三人才觉得饥肠辘辘,腹如擂鼓,的确需要休息一下了。出了鬼屋,白小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二楼的某扇窗户里忽然有一抹红色一闪而过。 对面的小旅馆果然不愧一个“小”字,一个房间只有十平方米,刚刚放得下一张床。瞿思齐和朱翊凯这次没敢要求睡一间房,只好开了三间。然后叫了三碗炸酱面,朱翊凯嫌脏,没怎么吃,白小舟和瞿思齐倒是吃得不亦乐乎,朱翊凯为了表示自己的愤慨大谈地沟油,两人充耳不闻。直到两大碗下肚,瞿思齐连朱翊凯那碗都吃完了,他才拍了拍凯子的肩:“什么地沟油,你口味也太轻了,有次我看了个脑浆迸裂的尸体,出来照样吃了豆腐脑。” 朱翊凯淡定地说:“你敢一边看那尸体一边吃吗?” 瞿思齐比他还要淡定:“没试过,下次可以试试。” 白小舟翻了个白眼,觉得头痛得要命,回房睡了。这一觉睡得很沉,她本以为会睡到天亮,没想到半夜就醒了,然后怎么都睡不着,只好起来看外公的笔记,还没把笔记本拿出来,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匿名电话,白小舟知道,一定是那个变态的打来的。果然,话筒里传来那熟悉而令人厌恶的机械嗓音:“自杀的女儿出现了。”说罢便挂断了电话,她大惊,侧过头去,窗户正对着李氏公馆二楼,其中一个窗户里站了个红色的影子,夜太黑,隔得太远,看不清容貌。 她慌忙出来,猛敲瞿思齐和朱翊凯的房门,奇怪的是,敲了半天都没人应。她心头有些发凉,下楼去找旅馆老板,女老板揉着惺忪的睡眼,骂骂咧咧地给她开了门。两间屋都空荡荡的,床铺叠得整整齐齐,不像有人住过。 “我朋友哪里去了?”她焦急地问老板,老板白了她一眼:“我哪里知道?我说姑娘啊,长得越帅的男人越靠不住啊,你被那俩小子给耍了吧?” 白小舟急得额头直冒冷汗:“你一直在前台,就没看见他们离开?” 女老板打了个哈欠:“可能他们趁我上厕所的时候走了吧。我这开的是旅馆,又不是开的监狱,还能管得着人家什么时候走?” 白小舟气得一跺脚,转身就往外走,女老板拉住她:“等等,你还没给钱呢。” “今晚还要住,给什么钱!后天中午结账!”白小舟丢给她一句,拿出小学短跑银奖的本事,快速跑出旅馆,朝马路对面的公馆跑去。 推开公馆大门,月光缓慢地洒进屋内,给那一块块遮盖家具的白布敷上一层淡淡的霜,一眼望去像太平间。 “思齐!凯子!”她大声喊,没有人回答,但楼上传来“吱嘎吱嘎”的声音,像有人正从走廊上缓步走过。 她出门捡了根带钉子的木棍,没有手电筒,只好点燃了门边的煤油灯,提着上了二楼。楼道里空空荡荡,弥漫着灰尘和血腥味,令人作呕。她吞了口唾沫,低声说:“思齐,凯子,是你们吗?” 走廊旁的一扇门忽然无声无息地开了,白小舟记得很清楚,之前他们检查过,这里的每一间房都是锁死的。 她吸了口气,一步一步走过去,站在门口,沉声道:“谁,给我滚出来!” 这似乎是女孩的闺房,家具什么的都没了,只有一张架子床和一面穿衣镜,镜子上贴了一层纸,似乎在遮盖着什么重要的东西。风鼓起架子床上的纱帐,如同吊死鬼上吊用的白绫。那层纱帐之下,似乎躺着一个人。 一想到瞿思齐和朱翊凯,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急匆匆进去,门在身后轰然合上,她也不在意。一把掀开纱帐,床上竟然躺了一个女人,一个穿着红裙子、红鞋,戴着红色蝴蝶发卡的女人。 她手一抖,差点儿没握住煤油灯,女人的眼睛就在火光抖动中睁开了。她脑袋一热,不仅没跑,反而朝那女人扑过去,用右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手上一片冰凉,女人的脖子滑腻腻的,像是某种塑料布。 女人猛地坐了起来,手中拿着一只电棍,往她肚子上一杵,她低呼一声,跌倒在地。 意识渐渐模糊,她强睁着眼睛,蒙眬间见那红衣女人冷笑着朝自己走过来。她可以肯定这个人不是鬼,会是那些变态派来的杀手吗? 她太大意了。 她忽然发现立在一旁的穿衣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撕了封纸,镜面清澈明亮,映出满屋子的灰暗,还有,一点猩红。 她忽然意识到,镜子里的那个女孩并不是面前这个拿着绳子,想要勒死自己的女人,而是一个很小的女孩,十一二岁,红裙、红鞋、红色发卡,面目模糊,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如同鬼魅一般从门边飘过来。 黑暗弥漫,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人摇醒,一睁开眼便看见瞿思齐和朱翊凯焦急的脸:“思齐,凯子,你们没事吗?”她睡意全无,捏了捏他们的胳膊,确定他们是真人,“昨晚你们到哪里去了?” “昨晚我们一起在房间里睡觉,哪里都没去。”朱翊凯皱着眉头说,“倒是你,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 白小舟茫然不知所措,看了看四周,她正躺在昨晚那个恐怖的卧房中,天已经亮了,那面穿衣镜上的纸贴得好好的,一点儿都没有撕过的痕迹。 “怎么会……”她觉得头有些痛,揉着太阳穴,将昨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两个少年面面相觑:“小舟,我们所住的那家旅馆只有一个男老板,哪里有女老板?” 白小舟倒抽了口冷气,还想说什么,却看见两个少年的目光都落在她的手上,她低下头,看见自己手中抓着一张红色的布条,像是从衣物上撕下来的。 “这是……”她记得昨晚那个女人要勒死自己,她慌乱中抓住了她的裙子,然后就晕过去了。 “这里也有。”朱翊凯捡起门边一片小布条。侧身出去,见书房的门底下也夹着一片,遂走过去将门推开,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他看到一摊血迹。 那张又大又重的办公桌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淌血,殷红的血迹在地板上绽放如罂粟花。 瞿思齐和白小舟跟过来,脸色都有些变。朱翊凯一言不发,走过去敲了敲桌子内部,这只大木桌与普通的办公桌不同,比普通的要大要厚,而且是钉在地上的,无法移动。他在桌底下摸索一阵,摸到了一个锁孔。 他说:“这张桌子利用了人的视觉错觉,隐藏了一部分空间,其实,这只大抽屉下面,还有一个暗格。”他伸手在锁孔处一抹,只听“咔哒”一声,桌底的木板猛然打开,两团庞然大物滚了出来。 血腥味和腐败的气味如同臭弹一般在屋子里爆炸,朱翊凯捂着鼻子迅速后退,一脸厌恶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那是两个人,确切地说,是一副骨架和一具新鲜女尸。 她们都穿着红色的连衣裙和红鞋子,头上都戴着红色的发卡。 “这就是昨晚袭击你的那个女人?”瞿思齐问。 “昨晚太暗了,那个女人的脸我没怎么看清楚。”白小舟脸色发白,“不过,这个女人我认识,就是昨晚给我开门的那个女老板。” 两个少年互望一眼,没有说话。 白小舟仔细检查那具新鲜女尸,红裙子被撕得破破烂烂,裙子里面还穿了一件材质特别的紧身衣,把整个身体都包裹起来,想必是为了防范她右手上的毒。白小舟看了看那血肉模糊的胸口:“是锐器刺穿身体而死。” “什么锐器?刀?剑?” 白小舟沉默片刻,拿起那具白骨的手仔细看了看,又放到女尸身上对比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他们:“是被这只手刺穿的。” 第八章 阁楼孤魂 气氛刹那间变得很诡异,沉默了一阵,朱翊凯说:“你再看看这具白骨。” “只剩下骨头了,很难确定死亡时间和死因,不过可以肯定这是个小女孩,最多十一二岁,不超过十四岁。传说中李娜娜是割腕自杀,不过她的两只手骨上都没有刀痕。” “会不会是因为年纪小,力气太小,没能切到骨头?” 骸骨所穿的红裙子是高领的,有利器割破的痕迹,白小舟解开扣子,看见颈骨上有一道伤痕:“她是被人割喉而死!” “割喉?” 白小舟想起昨天进书房的时候所看到的那个幻觉,女孩的喉咙像被刀割断一般撕裂了。“那个传说是假的,李娜娜不是自杀,而是被人谋杀!凶手割断了她的喉咙,将她藏在这张桌子里。” “是谁这么狠毒,竟然对这么一个小女孩下这样的毒手?”瞿思齐义愤填膺。 “李氏公馆能传出这样的传言,就是为了遮盖这起谋杀。而桌子下的暗格,必然只有家中极为重要的人物才知道。”朱翊凯沉着脸说。 “你的意思是,她是被自己的亲人所杀?” “她是被谁所杀我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白小舟侧过脸去看旁边那具新鲜女尸。 “你不相信她是被鬼所杀?” “你相信吗?”白小舟反问,两个少年沉默。 手机铃声又适时地响了起来,朱翊凯拿过电话,那机械的声音说:“恭喜你们通过第二关。” “废话少说,第三关是什么?” “出大门往左走三十米,会有一个乞讨的老人,他会告诉你第三关。” 挂掉电话,白小舟问他:“这两具尸体怎么办?” 报警是不可能的,朱翊凯想了想说:“搬到卧室去吧,等事情结束之后再处理。” 三人将尸体抬到卧室,找来白布小心地盖好,出门去寻找那个乞丐。小孩子们围在一起玩拍纸片,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将纸片刮得到处都是。小孩子们到处捡纸片,其中一个扑到白小舟面前,白小舟扶住他:“小心点儿,别摔了。” 小男孩是个大光头,抬起头来冲她嘿嘿笑,一口白牙光洁漂亮。 不知道为什么,白小舟觉得毛骨悚然。 匆匆绕过那小孩往前走,朱翊凯拉住她:“你看。” 她回过头,看见一条极窄的小巷子里坐了一个老乞丐,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毛衣,脏得看不出颜色,似乎是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头发胡子腻成一团,脸上黑糊糊的,似乎连眼睛都睁不开。 “第三关是什么?”白小舟径直过去,低声问。 乞丐颤巍巍地伸出手,端起面前的碗,用沙哑的嗓音说:“小姐,给点儿吧,好人有好报啊。” 白小舟用手肘碰了朱翊凯一下,朱翊凯乖乖拿钱,乞丐满意地将碗放回去,闭目养神。白小舟急了,刚想开口,朱翊凯忽然按了按她的肩膀,俯身从碗里捡起一张五毛的纸币,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半个小时内找出女孩儿所穿的红衣、红鞋、发卡。 三人呆了半分钟,突然兜里的手机发出“哔”的一声轻响,屏幕上跳出一个秒表样的倒计时。三人转身就往回跑,当他们冲进卧室的时候,全都愣住了。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味,地板上还留着尸体放置的痕迹,那两具尸体却不见了。 “我早就该想到,那些变态是不会留下任何证据的。”朱翊凯沉声道,“现在我们还有二十五分钟,找出尸体所穿过的衣物。” “屋子这么大,怎么找?”瞿思齐怒道。 两个人四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得他毛骨悚然。 “你,你们要干什么?” 朱翊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应该明白我们的意思。” 瞿思齐能够看见过去未来,如果他能够看到刚才所发生的事,找出那些衣物自然就不在话下。 瞿思齐额头上直冒冷汗:“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个……又不是我能控制的,要不然明天的彩票……” “别管彩票了。”白小舟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在床上坐下,“你平时都什么时候有灵感?” “呃……”瞿思齐冥思苦想半天,“危险的时候吧?” “很好。”白小舟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拉到窗户边,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你要干什么?” “思齐,得罪了。”白小舟将他往窗外一推,瞿思齐吓得大叫:“喂喂,有话好好说啊,救命啊!” “小舟。”朱翊凯走过来。白小舟侧过脸去看他说:“放心吧,我有分寸。”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这种体力活儿该让我来。”说罢抓住瞿思齐的双腿,让他倒吊在窗外。瞿思齐吓得嗷嗷直叫:“朱翊凯,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要宰了你!” “有灵感没有?” “没有啊。” 朱翊凯放开一只脚,瞿思齐脸色都白了,巨大的恐惧如同洪水一般朝他扑过来,眼前有几个画面快速闪过,几个打扮得像普通市民的人进了屋,沉默而迅捷地将尸体搬出去,然后便是几个简单而破碎的景象。 “快拉我上去,我看到了!” 朱翊凯不慌不忙地将他拉上去,他双腿发软,一脸哀怨地看着他,在心里将他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你到底看到什么了?”白小舟急不可耐地问。 “我只看到三个画面,一个是壁炉,一个是阁楼,一个是地下室。” “很好。”朱翊凯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还是有点儿用。” 瞿思齐终于没忍住,抬手给了他一拳。白小舟冲过去护住他:“好了,好了,等结束了,我请你吃大餐赔罪好不好?” “是啊。”朱翊凯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男人要大度一点儿,别在女孩子面前丢脸。” 瞿思齐欲哭无泪啊,摊上这样的朋友,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底楼客厅里有一座壁炉,里面空荡荡的,布满了灰尘。白小舟正想进去看看,被瞿思齐按住了:“且慢。” “怎么了?” 瞿思齐示意两人站远,然后捡起一块石头扔进去,壁炉内忽然暴起一团火焰,灼热的气浪逼得他连连后退。 “真狠啊。”火焰熄灭后,瞿思齐挥手驱散面前的浓烟,在壁炉里摸索了一阵,取出一只石棉布包,包里静静躺着一只红色发卡。 “有个‘先知’还真方便。”白小舟心有余悸,只差一步,她就变成烤乳猪了。 从李氏公馆的外部结构看,是有阁楼的,可是三人找了很久也找不到通往阁楼的阶梯。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朱翊凯决定从外面进入。他打开二楼走廊的窗户,抓住窗棂,身子一跃,灵巧地跳了上去。白小舟将脑袋伸出去,看他站在阁楼窗户外,踏脚的地方极窄,她担心地说:“小心点儿。” 瞿思齐翻了个白眼,摔死最好。 窗户插着插销,朱翊凯目光集中在插销上,插销“咔哒”一声开了,他快速跳进去,身形矫健。这座阁楼也不知关闭了多少年,到处都充斥着陈腐味儿,虽然窄小,看起来倒像是个的卧室,与公馆里的其他房间不同,这里的家具都是劣质的,样式也很简单,好多都朽坏了。 难道这里是用人的房间?但这里明明只有一张床,床的大小只睡得下一个人,哪个用人这么有面子,能一个人住一个房间? 屋中堆积着不少杂物,找起来很费劲儿,朱翊凯拿出手机,这几天为了避免追踪,他拔掉了电池,现在也无所谓了。 “思齐,东西在哪儿?” “阁楼里有没有花?” “花?假花吗?” “不,真花。” 朱翊凯觉得不可思议,这座阁楼被封闭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会有真花?难道是那些人留下的吗? 他环视四周,目光落在床上的被子上。那被子是散开的,有的地方很脏,有的地方却很干净。看来,这被子不久之前还是叠起来的。他径直过去,掀开被子,里面果然躺着一枝新鲜的黄色郁金香。 “我找到了一枝郁金香。”他对电话那头的瞿思齐说,“然后呢?” “我也不知道,在我所看到的画面里,只有这枝郁金香。” 没用。他在心里骂了一声,挂断了电话。对方留下这枝郁金香是什么意思?郁金香的花语是无望的爱,难道和爱情有关? 他将床铺仔细找了一遍。当他俯下身,检查床底的时候,看到一双小脚穿着一双红色皮鞋,从床对面快速走过。 他悚然一惊,抬起头,屋子里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谁?”他低声喝问,回答他的只有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声。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舔了舔食指,举到空中。这是狙击手测试风向的方法,他侧过脸去看了看里面的那面墙壁,将放着无数杂物的桌子移开,正想握住门把,门把却自己转动起来。 他一惊,后退两步,拔出弯刀,死死地盯着那门把。 门把转得很慢很慢,这短短的几秒,像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咔哒”一声,门缓缓地、缓缓地开了,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听得牙齿发酸。 门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间普通的杂物房,堆放着一些不知名的杂物,锅碗瓢盆都有。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目光快速扫过四周,并无一人。他的弯刀渐渐垂下去,却听见瞿思齐大喊:“小心!” 他蓦然回头,看见墙壁上贴着一个古怪的人,手中拿着一根又长又粗的锥子,朝他扑过来。 他已无可躲避。 一道白光忽然横在他面前,锥子正好刺在那白光上,杀手觉得一股强大的推力朝自己扑来,他慌忙后退,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吊在吊灯上。瞿思齐手中拿着一把断剑,从断裂处伸出一道白光,将它补成了一把完整的剑,杀手能够感觉到那把剑所溢出来的凛冽杀意。 朱翊凯奇道:“你从哪里找来的剑?” “龙老师给的。”他一跃而起,剑光刺向杀手。杀手抓住吊灯的电线,身子一绕,如同一条毒蛇,手中的锥子如蛇信一般刺向瞿思齐。那把剑仿佛有灵魂,瞿思齐原本只会花拳绣腿,此时却异常神勇,仿若高手附体。才不过几招,杀手就被剑锋一扫,从左肩到胸口裂开一条巨大的口子,鲜血四溅。他低呼一声,朝房外逃去。 朱翊凯早已守住门口,两人交手。朱翊凯够狠,专攻他的伤口,他越来越觉得吃力。忽然看见站在外面的白小舟,他嘴角上勾,挑起一抹冰冷阴狠的笑,朝朱翊凯虚晃一招,扑到白小舟身边,将她揽进怀中,手中的锥子刺在她的喉咙,沉声道:“都给我退后!” 两个少年投鼠忌器,不得不后退几步。就在这个时候,两个杀手破窗而入,手中都拿着一尺长的铁锥,他们都穿着那种滑溜溜像塑料样的衣服,白小舟的右手对他们没有用处。少年们急得额头上渗出冷汗。 “乖乖把武器放下。”为首的那个说,“我们可以让你们死得痛快点儿。” “你们就这么喜欢杀人吗?”白小舟忽然抬起头,一双眼睛又深又亮,挟持她的那个杀手看到她瞳孔里自己的影子,一时间愣住了。 “那么,为什么不快乐地杀死自己呢?” 杀手目光变得呆滞,拿起锥子,狠狠地刺进自己的喉咙,鲜血如崩溃的雪山,喷了白小舟一脸。另外两个杀手大惊,正要动手,白小舟猛地侧过头去,冷冷地看着他们:“你们还不快点儿动手,还要等什么呢?” 两人的铁锥生生停在半空,然后往回一折,准确无误地刺进自己的喉咙,飞溅的血迹在斑驳的墙壁上留下无数血点,像一幅优美的抽象画。 两个少年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个少女,竟然是那个与自己朝夕相处、吵架斗嘴的白小舟。 白小舟的力气像在一瞬间被人抽走了,身子一歪,朱翊凯一个箭步上去,抱住她的腰。她扶着他的肩膀站稳:“谢谢,我没事。” “没事?”朱翊凯皱眉道,“你确定?” “真的没事,就是有些头晕而已。” 朱翊凯侧过去看那三具尸体,沉默着不说话。瞿思齐迟疑了一下:“小舟,最近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劲儿?” 第九章 变态赌局 白小舟躲避着他的目光,岔开话题:“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小舟。”朱翊凯叫住她,严肃地说,“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白小舟将手机凑到他面前:“还有十五分钟,有什么等找到东西后再说。” “现在就谈。”朱翊凯夺过手机,脸色阴沉。白小舟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表情,她轻轻咬着自己的嘴唇,沉默了片刻:“我说到做到,等找到了东西,你想问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朱翊凯无话可说,只是沉默。到最后,还是瞿思齐打破了死一般沉闷的气氛:“喂,你们来看,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那张布满灰尘的床铺上,躺着一张发黄发白的照片和一朵郁金香,上面的画都模糊了,只是依稀能够看到一点儿影子。 朱翊凯惊道:“这张床我刚才仔细检查过,没有看到照片啊!” 瞿思齐伸手去捡照片,就在指尖碰触到的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一只骷髅手拿着郁金香和相片,轻轻放在床上,顺着骷髅手往上看,是一只血红的袖子。 他倒抽了口冷气,将手缩了回来:“是李娜娜,是李娜娜的骸骨!”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转身冲进里面的那间房,掀开堆积如山的杂物,扒出一只藤编箱子,里面是那双红色的鞋子。 朱翊凯拿着郁金香,沉默了半晌:“难道,世上真的有鬼?” “先别管什么鬼不鬼了。”白小舟拿出手机看了看,“我们还有七分钟。” 七分钟,就是找地下室都不够啊。 朱翊凯和白小舟的目光又落在瞿思齐的身上,瞿思齐觉得后脊背发凉,连忙说:“我知道地下室在哪儿。” “那你不早说?” “李氏公馆的地下室那么有名,怎么会不知道?”瞿思齐带着他们来到后院,院子里杂草丛生,只有那一树槐花开得格外茂盛。 槐树是鬼树,在阴气聚集、妖鬼丛生的地方生长得最好,花也开得最美。白小舟看到花丛中萦绕着一团团黑气,那是各种各样的情绪纠缠不休所产生的怨念。 “救救他。” 白小舟一愣,看了看四周:“你们听见有人说话了吗?” “没有啊,你听错了吧?” 听错了吗?她明明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啊。 “这间房是园丁住的房间。”瞿思齐绕过那座低矮的建筑物,“地下室就在园丁房的后面,本来是用来储存泡菜、蔬果的,自从那场屠杀之后,这里就被封起来了。”他扒开泥土与杂草,在地里摸索了一阵,“找到了。” 那是一块很厚的木板,木材很好,过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朽坏,没有上锁。两个少年鼓捣了一阵,将木板拉开了。 一股陈腐味儿刺得几人忍不住捂住鼻子。白小舟问:“为什么要封起来?” “李家全家人的尸体都是在地下室里发现的。”瞿思齐拿起手电筒朝里照了照,示意他们可以下去了,“李嘉陵约了人在家里谈生意,那人上门造访,发现门没锁,屋里空无一人,饭厅桌上还摆着丰盛的酒菜。他觉得奇怪,四处找了找,就发现了这间地下室,全家十三口的尸体全在这里,死了好几天了,那时天气炎热,已经腐烂,地上流满了腐水。” 朱翊凯有些恶心,示意他不用说得太细,他却一脸得意,讲得唾沫横飞。白小舟刚走下石阶,便看到满地的死尸,他们面目狰狞,像一个个被困在地狱里的悲惨魂灵。 她倒抽了口冷气:“他们还在这里。” “什么?”两人看了看面前空荡荡的地下室,不明就里。 “他们的灵魂还在这里。”白小舟说,“从死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就从来都没能逃得出去,他们被某种怨恨禁锢住了。” 瞿思齐打了个寒战:“拜托,你是要吓死人啊。” “鬼又如何?”朱翊凯冷笑,“他们活着我都不怕,难道他们死了我还会害怕吗?找东西要紧。” 话音刚落,身后的门忽然合上,发出剧烈的声响,震得头顶的沙子不停地往下掉。 两人本能地护住白小舟,地下传来“沙沙”的声响,像一只只老鼠跑过。朱翊凯忽然喊了一声:“小心!”白小舟就听见兵器交击,一片黑暗中偶尔有火光闪过。她急得满头是汗,想要帮忙,无奈眼睛不争气,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乖乖待在原地,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救救他。” 又是那个声音,这次更加清晰。她问:“你是谁?”没有人回答,脚踝处忽然一紧,像是被谁抓住了,她低下头,却什么都看不见。 她觉得自己沉下去了,似乎挨着一个人的脸,那人离自己是那样地近,近得能够感觉到对方呼吸所喷出的热气。 “这双眼睛就是杀人的利器啊。”她听到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只要挖掉这双眼睛,砍掉这双手,要杀你,轻而易举。” “不……”恐惧从那只抓着她脚踝的手传来,如同梦魇一般将她魇住,她动弹不得,只能等着危险离自己越来越近。 “救命啊!”她失声大喊,衣服里有什么东西灼热起来,她慌忙翻出来,竟然是那张借书证,她一直藏在贴身的衣物里,竟然都忘了它的存在了。 这个借书证以前救过她很多次,现在会再救她一次吗? 一只冰冷的手伸过来,抓住了她的脸,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那是一只人类的手,是对方派来的刺客吗? 她咬了咬牙,将借书证朝那只手狠狠地拍过去。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惨叫。 然后,一切的梦魇都仿佛消失了,地下室的门打开,光线透了进来。两个少年茫然不知所措,他们刚刚不是在与人交手吗?而且那些敌人怎么都杀不死,就像一缕幽魂,一刀砍过去,只是虚空。 白小舟看着手中的借书证,上面有灼烧的痕迹,浓烈的药香从灼烧的地方泄露出来,这种味道好熟悉,就像很早很早以前,就在某个地方闻到过。 “他们终于派出异能杀手了吗?”朱翊凯阴沉着脸,将挂在角落的红衣服捡起来。这个时候,手机屏幕上的数字终于停了下来,变成了六个零。 三人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跌坐在地上,这半个小时,比一整天还要漫长。 “在某个房间里,这一关恐怕又是好几百万的输赢了吧?”瞿思齐半开玩笑地说,“我也想赌,就赌我们赢。” “好主意。”朱翊凯难得赞同他。正好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来说:“下一关,我要下注。” “这不符合规矩。” “你不是说过吗?在这个游戏里,你就是规矩。” “你要明白,能够进入这个赌局的人,都不是普通人。” “怎么?你觉得以我的身份,还没有资格参加吗?” 对方哈哈大笑:“好,小子,我欣赏你。你的提议很有趣,这样吧,你从猎物变成猎人,加入这场赌局。” 朱翊凯脸色一沉:“你要我临阵脱逃?”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选择的权力还是交给你。”对方说,“我只给你三分钟时间考虑。” “去,为什么不去。”白小舟拍着他的肩膀,“赢的钱我们五五分成。” 朱翊凯侧过脸,正好对上白小舟的眼睛,白小舟朝他挤了挤眼,他顿时明白了,只要进了赌场,就有机会将它连根拔起。 “你们怎么办?” “放心去吧,这里有我呢。”瞿思齐严肃地说,四目相对,他们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勇气和决心。 有时候,生死与共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够了。 朱翊凯沉默一阵,下定了决心,拿起手机:“什么时候来接我?” “半个小时之后,车会停在李氏公馆外,不要错过了班车。” 半个小时不过眨眼的时间,三人站在李氏公馆门口,看着一辆普通的面包车缓缓地开进来。门开了,里面黑洞洞的,窗户都封得严严实实。朱翊凯郑重地对瞿思齐说:“好好保护小舟。” 白小舟不满,假咳了两声。他又郑重其事地对她说:“好好保护思齐。” “你还是担心自己吧。”瞿思齐说,“活着回来。” 朱翊凯忽然有些感动,深深地望了望两个挚友,坐上了面包车。车门合上,绝尘而去,两人怅惘地望着车子离去的方向,一时无言。 “小舟,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瞿思齐问。 “什么奇怪?” “说不上来,总觉得很奇怪。” “嘻嘻。” 两人吓了一跳,回过头,看见那个光头的小男孩正坐在李氏公馆的台阶上吃烧烤鸡翅膀,咧着油腻腻的嘴朝两人笑。 “到别处玩儿去。”瞿思齐去赶,小男孩却坐着不肯走,鸡翅膀吃完了,意犹未尽地舔着自己的手指。白小舟递了几块钱给他,让他自己去买烧烤。小男孩笑得更加灿烂:“姐姐你真好。” “乖。”白小舟拍了拍他的脑袋,他兴高采烈地走了。瞿思齐说:“小心他再来找你要钱。” “那就再给他几块呗。”白小舟倒是想得开,推门进去。手机又响了,这次只是短信。 第四关:瞿思齐到阁楼,白小舟到紫藤花架。 朱翊凯坐在面包车里,四面的窗户都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驾驶室用有色玻璃围着,依稀能够看见一个影子。 “朱先生,在你右手边有一只眼罩和一根皮带,请你将自己绑起来。”驾驶室里传来怪异低沉的声音,很显然使用了变声器。 “你说什么?”朱翊凯皱眉。驾驶员说:“这是规矩,每一个猎人想要进入赌场都必须如此,如果你拒绝,就视为自动放弃。” 朱翊凯冷笑一声,依言照做。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了下来,车门打开,有人将他扶下车:“朱先生,您暂时还不能解开眼罩,请跟我们来。” 走过一条长长的路,眼罩终于被人揭开,他环视四周,这是一间阴暗的屋子,墙上悬挂着一个液晶显示屏,屏下面有一张沙发,沙发前有一台小型平板电脑。 “朱先生,请在沙发坐下,你是第五号玩家。”又是那熟悉的、经过变声器加工的声音,“你可以使用面前的电脑下注。” 朱翊凯走过去,看见电脑上有一个大大的“5”字。 墙上的液晶显示屏忽然打开,跳出两个画面,一个是在紫藤花架下徘徊的白小舟,一个是正准备进入阁楼的瞿思齐。 他的心一下子缩紧。 “第四关开始,请各位下注。” “这一关的内容是什么?”朱翊凯问。 “我们布下了陷阱,挖掘猎物心底深处最恐惧的东西,如果他们不能从幻觉中逃脱,精神就会崩溃,从而变成植物人。” 朱翊凯心口一凉,思齐,小舟,你们要挺住啊! 夏末秋初是紫藤花的花期,但这花架上只有翠绿的叶子,长得很茂盛,却一朵花都没有开。白小舟抬头看着垂下来的叶子,是阴气太重的缘故吗?这座院子里喜阴植物都长得很好,但除了槐花之外,没有开出一朵花来。 她忽然闻到一股花香,侧过头去,见草丛中开着一朵不知名的紫色花朵,是那种随处可见的路边小花,她小时候在外公家玩耍的时候,常看到漫山遍野的紫花。这紫花一时间勾起她的思绪,忍不住俯下身,将它摘了下来。 四周的景色忽然如潮水一般退去,变成了另外一种模样。那是一处小小的房间,四周的陈设非常眼熟,每一个角落都有她童年甜美的回忆。 这是她小时候曾经住过的家! 她是在做梦吗?白小舟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脸,很痛,这不是梦。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看了看那朵紫花,手一松,跌落在地,消失无踪。 糟了,她中计了。 “小舟啊,你睡了没有?”熟悉的声音,很轻缓,很温柔,白小舟胸口一热,鼻子一酸,差点儿哭了出来。 是妈妈! 才不过将近一年没见面,却感觉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 妈妈,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可是,此时的她却没有打开门的勇气,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都不是真实的,她很害怕,害怕一开门妈妈就会消失。 见没有人回答,门外的妈妈转身走了,白小舟贴在门上,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流,妈妈,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连个信儿都不捎给我?你和爸爸是遇到了什么不测了吗? 你们是活着,还是…… 她擦去眼泪,轻轻地打开门,厨房里传来细碎的声音,墙上的挂钟显示的是下午一点多,应该是刚吃了午饭,在刷碗。 白小舟觉得这景象有些熟悉,仿佛牵动了很久以前的某些回忆。她放轻了步子,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厨房的门只开了一半,遮住了妈妈的大半个身子。忽然,她看到一条毛茸茸的东西从妈妈的臀部垂下来,在地上扫来扫去。 白小舟像胸口被人狠狠揍了一拳,喘不过气来。封闭的记忆像开闸的洪水一般流泻。她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那年她大概八九岁,在某个午后,曾看见过这一幕。 洗碗的妈妈,和从她身后长出来的白色尾巴。 第十章 鬼妈妈 那个时候她还小,不懂得那意味着什么,只是隐隐觉得有些害怕,不敢惊动妈妈,慌忙回房午睡去了。 不,这不是真的。 巨大的恐惧朝她压过来,她捂住自己的嘴,踉跄后退。那不是她妈妈,那不是!她这样对自己说,这一切都是幻觉,都是那些变态弄出来戏弄她的幻觉! “小舟,你醒了?”厨房里的妈妈直起身子,半掩的门内依稀可以看见她抬起来的右手,它正在慢慢地变成一只毛茸茸的爪子。 “你不是我妈妈。”她咬着牙说,“你到底是谁?” 门缓缓地、缓缓地开了,露出一张美丽的脸,那张脸非常美,美得惊心动魄,笑容有勾魂摄魄的力量。从她记事以来,她就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大美女,常召来狂蜂浪蝶,为此她们经常搬家。有时候,她会照着镜子,顾影自怜,为什么她没有那样的惊世之姿? “你不是我妈妈。”她怒吼道,“你是个怪物,变成我妈妈的怪物!” “小舟,你在胡说什么,我当然是你的妈妈啊。”美丽的妖物朝她走过来,“难道你认不出我来了吗?你忘了我有多疼你?你说你最喜欢吃我做的菜,最喜欢喝我酿的梅子酒,还说将来要好好孝顺我,做我的乖女儿,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我没忘。”她看着那张脸,那张温柔美丽的脸,“那些话我都记得,但你不是我妈妈,你是个妖怪。” “我本来就是妖怪啊。你难道忘记了?每年我带你入山看望外公,总会独自到森林里去住十几天吗?” “我妈妈是去看守外公种的草药,冬天雪大,如果没人看着,草药就会冻死!”白小舟争辩。妈妈忽然笑起来,媚眼如丝:“那些都是骗你的,你怎么还不懂呢?我就是妖怪啊,而且,你也是妖怪啊,不信你看。” 她回过头,看见拖在身后的白色尾巴。 “不,这不是真的!”她抱着自己的头,恐惧地颤抖,“幻觉!这一切都只是幻觉!” “做妖怪有什么不好呢?”女妖的双手轻轻地从她的脖子上伸下来,抱住她的身躯,在她耳边轻柔地低吟:“这俗世太危险,这里的人太薄凉,哪里比得上我们的故乡逍遥自在?” 她的嗓音仿佛有着某种魔力,白小舟心里的恐惧在慢慢消退,她忽然觉得也许女妖说的没错,她在051里看了那么多档案,人类的贪婪与凶狠像一个个咒怨在字里行间纠缠不休,这个丑恶的世界,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跟我走吧,小舟。”女妖的声音温柔如斯,就像很久以前,在她还是幼童的时候,母亲在她耳边所吟唱的歌谣。白小舟回过头去,看见厨房的门大开着,门后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那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熟悉得就像梦境一般。 “来吧。”女妖向她招手,“跟我走吧,回到那片森林里去,不用害怕被追杀,也不用在两个少年之间纠结,自由自在地生活。” 白小舟的心像被融化了,目光迷离,沉浸在美妙的幻觉中:“爸爸……也在那里等我们吗?” “是啊,他也在等着你,外公也在那里,我们一家人很快就能团聚了。” “外公……”白小舟喃喃念着这两个字,缓缓朝那扇门走去,蒙眬间她仿佛看到白胡子的外公站在林中朝自己微笑。她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外公,你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吗? 一声刺耳的狗叫忽然钻进她的耳朵,她步子一顿,猛然间清醒过来,一切幻象都如潮水般退去,她还站在那只紫藤花架下,一只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土狗围着她的脚转圈狂吠。她蹲下身去,刚想抚摸那只狗,它猛地往前一蹿,跑到前面三四步的草丛中,咬住杂草一扯,露出一个洞穴。白小舟上前看了看,心顿时凉了半截。 那是一个可怕的陷阱,里面布满了削尖的木桩,如果她刚才再往前走几步,就会掉进陷阱里,必死无疑。 “是你救了我?”她对那只土狗说,土狗摇了摇尾巴,转身跑了,连个道谢的机会都不给她。她满腹狐疑,这只小狗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四周都有围墙,门也关了,难道这只狗还能开门不成? 是谁在暗中帮她呢?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了看阁楼:糟了,思齐! 阁楼的窗户早就破了,只剩下一些玻璃碴子还留在窗台上,她小心翼翼地跳进去,尽量不让玻璃扎到手。瞿思齐就坐在屋子正中,低垂着头,像一个修行者在冥想。她喊了一声,瞿思齐没答应。 她倒吸了口冷气,看到一团团黑雾从少年的身体里弥漫出来,像棉花糖一样在他身旁萦绕。白小舟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某种金属被炼化燃烧的味道。 “思齐?你没事吧?”她心头生出一种强烈的恐惧,面前的这个少年近似于妖,难道他被某个妖物附体了吗?不,不对,那些黑雾不是来自于别的什么妖魔鬼怪,而是来自于他本身。 他的父亲是借助妖物的力量才出生的,说是妖之子也不过分,瞿思齐,本来就是妖物吗? 不管如何,思齐是为了她才陷入这样的险境,她不能坐视不管。 白小舟吞了口唾沫,鼓起勇气,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思齐,快醒醒!” “啪”,瞿思齐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她身子一颤,觉得他的手冰冷入骨,刺得她的骨头生生地痛。 “小舟!”瞿思齐一把抱住她,“小舟,不要啊,你不要嫁给凯子啊!” 白小舟额头上冒出一大排黑线,往他脑袋上赏了一个暴栗:“你脑子烧坏了啊?” “小舟,我看到你和凯子结婚了。”瞿思齐泪眼婆娑地望着她,“告诉我,那都是幻觉,对不对?” 白小舟捏住他的脸,用力一拧,痛得他哇哇大叫,她拍了拍他的脸颊:“现在你相信是幻觉了?” “你下手真狠啊。”瞿思齐捂着红肿的脸颊一脸哀怨。白小舟翻了个白眼,她竟然还担心他,这个天然呆的小子,根本不需要担心。 “咱们的第四关,就算过了?”瞿思齐问。 “嗯,算是……过了吧。”白小舟总觉得这一关过得太容易了,让她有些不安。她从阁楼的窗户出来,站在黑瓦之上,阳光有些阴暗,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勾得槐树哗哗作响。 “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 又是这声音,每当槐树摇动的时候,她都能听到这个声音,难道树下有什么东西? “喂,你觉得我像狐狸精吗?”白小舟问。瞿思齐愣住了:“你说啥?” “我看起来像妖怪吗?” 瞿思齐看着她的眼睛,她很认真,不像在开玩笑:“呃,如果你是说异能,我们都算是妖怪吧。”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不是自己。” “你越说我越糊涂。” 白小舟在房瓦上坐下,抱着自己的双腿,下巴靠在膝盖上:“我觉得我的心底深处是邪恶的。很多时候,我会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来,而我的理智不能控制。” 瞿思齐想起那个用意念操纵杀手自杀的白小舟,从她身上漫出来的杀意让人胆寒,那一刻他是真切地感觉到了恐怖。 “你……有双重人格吗?” “双重人格?”白小舟摇头道,“真正有双重人格的人,对于另一个人格都茫然不知,而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我都清清楚楚。思齐,我觉得那才是真正的我。”她不安地抓住他的胳膊,“我就是一个可怕的人。不,也许,也许我不是人,我是妖怪。” “你别胡思乱想。”瞿思齐在他身旁坐下,脸色阴郁,“其实做妖怪也没什么不好,最可怕的是非人非妖,连自己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 白小舟侧过脸去看他,他眼里阴云密布,像是在隐瞒着什么。 也许,他刚刚所看到的幻觉,并不是他所说的那样吧! “顾影自怜也不是个事儿啊。”白小舟叹了口气,“打起精神来,还有三关!” “说得没错。”瞿思齐又露出他乐天派惯有的笑容,“人生不过五十年,管它是什么,及时行乐才是正事。” 白小舟扶额叫道:“你就不能有点儿追求吗?” “什么追求?拯救世界吗?” “你还是先拯救你自己吧!” “放心,我有蟑螂般不死的生命力,天不收地不管。”瞿思齐哈哈笑道,“不知道凯子怎么样了,安不安全。” 一句话牵动了白小舟的思念,她沉吟片刻,微笑起来:“放心吧!他能照顾好自己。” 朱翊凯坐在阴暗的屋子里,刚才这一局他赢了上千万,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刚才一幕太过诡异,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瞿思齐进入阁楼之后,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一只一尺来长的大老鼠,绕着他的脚打转。他一脚踩死老鼠,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魇住了,往前走了几步,一屁股坐下来,双眼微闭,嘴里不知道在喃喃说着什么,脸上的表情极为丰富。忽然间,他浑身颤抖起来,眉头紧皱,额头上全是冷汗,脖子变得青黑,就像是吞下了一大口毒药,将喉咙烧坏了一般。 朱翊凯还以为老鼠里被下了毒,正担心,白小舟忽然进来了,就在她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时,瞿思齐喉咙上的青紫消失无踪。 小舟的左手有治愈的能力,这他知道,但刚刚白小舟用的分明是右手,而且还好好地戴着手套。 记得不久之前,在思齐的老家,龙老师曾在思齐祖母耳边耳语,告诉她思齐的秘密,那位老太太大惊失色,几乎握不住手里的佛珠。 瞿思齐的身上,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惊天大秘密? 天色暗下来了,两人到巷口的小面馆吃晚饭,看见那个光头的小男孩坐在街边,托着下巴冲着过往行人微笑,没人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也没人关心。白小舟买了一串烧烤翅膀递给他,他笑嘻嘻地接过来,一边啃一边张着油腻腻的嘴说:“谢谢姐姐!” 话还没说完,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就从他身后钻了出来。白小舟惊得脸色骤变,那是一条土狗,一条很眼熟,摇尾巴摇得很有个性的土狗。 “就是它。”白小舟对瞿思齐说,“就是它救了我。” 瞿思齐想也没想,径直过去,对那个小男孩说:“你到底是谁?” 小男孩刚好啃完了一只鸡翅膀,朝他伸出油腻腻的小手:“给我鸡翅膀,我就告诉你。” 瞿思齐为之气结,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提起来:“你说不说?” 小男孩哇的一声哭起来,引来路人侧目。白小舟连忙上前劝解:“思齐,快把他放下来,他只是个孩子。” 瞿思齐冷哼一声,将小男孩放下。白小舟又买了一只鸡翅膀递给他,拍着他的脑袋让他别哭。小男孩破涕为笑:“姐姐真好,姐姐,你们是刚搬到那个鬼屋的吗?我知道驱鬼的方法哦。” 他的眼睛又深又亮,无辜而天真,白小舟俯下身问道:“什么方法?” “我听老人家说的,鬼屋里种了一棵槐树,槐树是鬼树,暴死的人灵魂不能轮回,只能在世间游荡,但它们非常弱小,有时候会附身在阴气重的植物上,才能够存活。听说那户人家的小女儿就附在树上,晚上还能听到她的哭声呢。” “你不是说知道怎么驱鬼吗?”瞿思齐插嘴,“怎么个驱法?” 小男孩嘟着嘴巴:“你那么凶,我不告诉你。” “告诉姐姐吧,姐姐再给你买鸡翅膀哦。” 小男孩的眼睛立刻变成了星星眼。“好啊,说话要算话哦。”他神秘兮兮地招了招手,让她附耳过来,“那树下埋着东西呢。” “什么东西?” “我哪里知道?”小男孩拉着她的袖子撒娇,“鸡翅膀呢?” 白小舟和瞿思齐互相递了个眼色,买了几个鸡翅膀打发了他,找了个铲煤的铁铲,匆忙回到院中,在树下开挖。瞿思齐力气大,一铲子下去挖伤了树根,伤口中竟然流出血来。他吸了口气:“网上说尸体找到的时候血流干了,而现场一滴血都没有,原来都是被这树给吸走了。” “普通的槐树哪里能吸血,这树怕是成精了吧!”白小舟抬起头,看着头顶盘旋的黑雾,风摇树动,那声音又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求求你们,救救他。” 你到底要我救谁呢? “小舟,挖到东西了。” 白小舟连忙凑过去,看到黑色的泥土中那白惨惨的手骨。 她抽了口冷气:“这是谁?” “我哪里知道。”瞿思齐耸了耸肩,“从网上的资料来看,李家人的尸体都找到了,李娜娜的尸体我们也找到了,这个人是谁,还真是一个谜。” “等等,他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白小舟扒开土,那尸骸的指骨上缠绕着一条生锈的链子,链子末端是一只怀表。 与书房找到的那只一模一样。 打开表盖,糊掉的照片依稀能够看清两人的脸。白小舟说:“我明白了,这具尸体,是照片里的那个男人。” “他是谁?”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住在那间阁楼上,他是那个家庭里的一员,却被所有人嫌弃,愿意和他亲近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李娜娜。” 瞿思齐恍然大悟:“这个家里的人杀了李娜娜,于是他杀了所有人给李娜娜报仇?” “不知道。”白小舟摇头道,“或许是,或许不是,其中缘由,很难追寻了。说起来,这都是百年前的事情了,有谁会在乎呢?” “等等!”瞿思齐说,“如果真是他下毒杀了李家的人,那是谁把他埋在这儿的?” 白小舟拿起铲子铲了一阵:“你有没有发现,他的双手在土层的上面?” “呃,你的意思是……” “是他自己埋了自己。” “这不可能!”瞿思齐叫起来,“哪能有人自己把自己给活埋的?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不,是走进科学!” “从理论上说,也不是不可以的,只要方法对了,坐着都能吊死呢。不过,自己将自己活埋,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勇气?或者说,他究竟有多悲伤和绝望啊!”她昂起头看郁郁葱葱的树冠,你是想让我救他吧,这个被仇恨所掩埋的人。 “你身上还有符纸吗?空白的,给我一张。” “符纸朱砂,应有尽有。”瞿思齐打开背包,将东西递过去。她用手指蘸了朱砂,写了一张符,用石头压在尸身之上。瞿思齐奇道:“这是安魂的符,你怎么会写?” “龙老师教的。” “写得好正啊!”他忽然有些惭愧,龙老师的弟子里面,就他写符咒的本事最差了。 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自怨自艾,那还是一条短信,上书两个黑字:杀狗。 “杀狗?”白小舟的脸黑了半边,“这些变态,他们疯了吗?” “还好只是杀狗,还可以做锅狗肉汤锅。”话还没说完,瞿思齐脑袋上又挨了一个暴栗,连忙改口:“我开玩笑的。” “那只狗救过我,我不能杀它。” “那就只有我去动手了。” “等等。”白小舟拉住他。他回过头来,严肃地说:“小舟,有的时候,人是需要作抉择的,如果不杀它,我们就要陷入永远的逃难中了。” 白小舟愣愣地看着他,他知道她心中正天人交战,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交给我吧!等我的好消息。” 他已经走得远了,白小舟还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她当然希望能够赶快从这无穷无尽的追杀中解脱出来,为此她也杀过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畏惧杀人了,在杀死那几个阁楼上的黑衣杀手的时候,她甚至感觉到了快意。 这种感觉让她害怕。 第十一章 僵尸主持 可是,要她杀死刚刚救了自己性命的土狗,她却如此不安,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样。她忽然觉得有些无力,靠着槐树缓缓坐下,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今夜晴空万里,星辰漫天。她忽然觉得很累,连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 朦胧中她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候她还很小,住在外公的小房子里。那是一个乌云密布的冬日,大雪封山,她在屋子后面的竹林里发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松鼠,它受了重伤,身上血肉模糊。她将它捧起来,跑进屋去求外公救救它。外公摇头,说它寿数将尽,已经无力回天了。她哭得很伤心,外公轻轻抚摸着她的头,温和地说:“小舟,有时候你不能拯救每一个人,只要尽力了,就不算留下遗憾。将来你还会遇到很多事情,很多人,有时候你需要抉择。作出选择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但我们都不能逃避。”她睁着梨花带雨的双眼,问他该如何选择,外公笑了笑,说:“只要不违背自己的良心就行了。” 白小舟从迷梦中惊醒,槐花落了她一身。 她豁然开朗,刚才她已经作出了抉择,她不会后悔。 “喂,小孩。”瞿思齐笑眯眯地对正和土狗玩耍的小男孩说,“想吃烧烤鸡翅膀吗?” 小男孩点头,他递了十块钱给他,往街边的烧烤摊一指:“去吧!”小男孩欢天喜地地去了。瞿思齐抱起小狗,小狗也不叫,抬头看着他。他不敢看它的眼睛,匆匆跑进李氏公馆,锁上了门。 “对不起。”瞿思齐抚摸它的头,“我也不想杀你,但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你要恨就恨我吧,我愿意承受所有的罪孽。”他的双手缓缓地圈住它的脖子,缓缓地收紧,小狗始终看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仿佛有着某种灵性,能够看透人心。 “住手。”白小舟冲过来,抓住他的胳膊,“不能杀它!” “如果不杀,我们就输了。” “输就输。”白小舟执拗地说,“现在他们要我们杀狗,我们杀了,要是下一关他们要我们杀人,我们也杀吗?”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瞿思齐被问得哑口无言,沉默了半晌:“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没错!” 瞿思齐放开小狗,认真地说:“好,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哪怕地狱,我也跟你去。” 最后这一句,他说得荡气回肠,白小舟鼻子一酸,几乎哭出来,她白小舟何德何能,能有这样生死与共的朋友。 瞿思齐转身打开门,对那条土狗说:“走吧,今天是你的幸运日。” 小狗呜咽一声,围着白小舟的双脚转了个圈,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两人相顾无言,只是苦笑。 这一关,他们输了。 朱翊凯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担心,这一局他又赢了,但却彻底地输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继续被追杀,直到死吗? 他静静地等待,等待那熟悉的声音响起。那个隐藏在屏幕后面的人,手中紧握着他们命运的走向,现在,他们都在等待着命运的来临。 手机响起来,瞿思齐和白小舟互望一眼,按下了接听键。 “这一局你们输了,不过我可以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对方说,“你们两人只能活一个。” 两人的心一下子凉了。 “如果我们能互相残杀,就不会到今天这一步。”瞿思齐说。 “不要这么急着答复我。还有四个小时天就亮了,太阳升起之时就是三天期限终结之日,如果天亮的时候还没有结果,我们将对最初的猎物做最后处理。” “最后处理?”瞿思齐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我们种在猎物身上的火种,将会引爆。烈火将从她的身体里燃烧出来,直到将她烧成灰烬。”说罢,挂断了电话。 白小舟脸色惨白,双手颤抖。瞿思齐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切地说:“小舟,别怕,我们能想到办法的。” 白小舟抬起头来看他:“思齐,你杀了我吧,反正不管怎样我都会死。”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瞿思齐抱紧她,她能够感觉到他在微微颤抖,“还有四个小时,我带你回051,去找龙老师,龙老师一定能想到办法。” “不要再把龙老师卷进来了,你和凯子进来本来就是个错误。”白小舟从他腰上将那柄短剑抽出来,递到他手中:“动手吧!” “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下手。”他丢下剑,负气跑去后院。白小舟低头看着那把剑,迟疑了一下,捡起来握在手心,追到后院,看到瞿思齐正在符纸上写些什么,然后将符纸折成鸟的形状,打火烧掉,纸灰化成一只黑色羽翼的小鸟,振翅高飞而去。 “思齐?”她有些奇怪地问,“你在做什么?” 瞿思齐回过头,白小舟心头一惊,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严肃的表情,以往哪怕他板着脸,她也有胆量跟他开玩笑,而现在,她只觉得面前所站的这个少年很可怕。 “小舟,也许你说得没错。”瞿思齐走过来,轻轻握住她的双肩,那双手冰凉入骨。 “什么没错?” “也许你死,是最好的结局。”还没等白小舟回过神来,他已经握住了她拿剑的手,往前一推,刺进她的胸膛。 朱翊凯觉得那一剑像是刺进了自己的胸膛里,闷得喘不过气来,脑中一片空白。 思齐杀了小舟?不,这不可能是真的! 屏幕画面跳动了两下,变得一片黑暗。他惊惧而起,大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各位猎人,初始猎物已死,今年的赌局结束,请大家做好准备,将会有专门的人员来带您离开。”那机械的嗓音在头顶轰响,“明年再见!” 死了,小舟真的死了。 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在逆流,他无法思考,陷入了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当中。他突然发现,他生命中已经多了一个人,这个人成为他灵魂的一部分,他无法想象没有她的日子,就像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被打散了,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黑暗。 “小舟……”他喃喃默念,四周的桌椅电脑都开始颤抖,“小舟,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他猛然仰头大喊:“小舟!” 白小舟躺在瞿思齐的怀里,胸口快速起伏着,她惶惑地看着他,他刚刚用那把光剑剖开了她的肚子,伸手进去,取出一颗黑色珠子,奇怪的是珠子并没有染上血污,反而莹润光洁。 “这就是那个定位仪。”瞿思齐说,“不过不是科学意义上的定位仪,而是一种用木料制作的珠子,被施了法术,种在人体里,就可以随时监视对方,这是一种非常古老,已经失传多年的术法。” 白小舟将珠子接过来仔细看,上面木纹清晰,散发着淡淡的木材香味,有一孔贯穿其中。 “这……这不是佛珠吗?” “凯子,快住手!” 朱翊凯觉得自己的身体像被什么东西捆住了,手脚无法动弹,从身体里溢出来的力量渐渐弱下去,灵台渐渐清明。 他侧过脸去,看到穿着防弹衣的龙初夏。 “龙老师?”他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幸好我在这儿,要不然整座山都要被你毁了。”龙初夏啪的一声打开打火机,点燃一根烟,“你自己看看周围。” 屋子里的设备几乎已经全毁了,房屋出现一道道巨大的裂缝,只差一步就会崩塌。房门大开,门外脚步纷杂,有警察跑来跑去。他瞪着眼睛沉默片刻:“小舟并没有死,对吗?” 龙初夏徐徐吐出一口烟:“放心吧,她好得很,瞿思齐只是把她身体里的定位仪取出来了而已。” 朱翊凯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高兴,又往门外看了看:“我们都是诱饵吧?” “这伙变态开这个赌局已经很久了,警方早就想端了它,可惜一直找不到窝点,这次总算通过小舟找到了。”龙初夏抖了抖烟灰,“跟我出去吧!” 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踏上十几级阶梯,出了那扇已经被打飞的铁门,面前豁然开朗。 朱翊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一间禅房,一间很熟悉的禅房。 朱翊凯顿时了悟,冲出禅房的大门,外面果然是那间熟悉的园子。 这里是寒隐寺。 一群僧人手上戴着手铐,从地道另一个出口被带了出来。龙初夏说:“寒隐寺的住持已经死了好几年了,自从老住持死后,寒隐寺就由智空把持。智空结交了很多有权有势的人,心生邪念,就修建了这座地下赌场,用寺里代代相传的术法开设了这场赌局。” “这么说,那天我们见到的住持,是别人假扮的?” “是干尸。”龙初夏说,“自从很多年前师尊空净坐化之后,寒隐寺就有保持住持尸身的风俗。” 正说着话儿,警察抬着几个担架走过,担架上躺着人,身上盖着白床单。 “这是……” “寺后面不是有个枯井吗?这些是从枯井里挖出来的尸体。” 朱翊凯忽然想起智空曾说过将那些杀手都扔枯井里去,当时还以为他只是开玩笑,原来他是当真的。 “可恶。”满头大汗的司马凡提走过来,“智空跑了,就只抓住这些虾兵蟹将。” 朱翊凯问:“什么?就只有他们?那些猎人呢?” 龙初夏和司马凡提的脸色有些怪异,朱翊凯冷笑:“又是交易?” “如果不同意,今天就不会有这次行动。”司马凡提阴沉着脸说,“有时候,我只有妥协。” “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呢?”龙初夏略带嘲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这就是政治啊!” 朱翊凯冷笑不语。 “搜集证据需要时间,这座寒隐寺估计还会被叨扰很久,我饿了。”龙初夏打了个哈欠,“先去吃碗面吧!” 凝华学园小雅门外到处都是小吃摊,空气中始终弥漫着油辣子的味道,白小舟和朱翊凯看着面前刺溜刺溜不停吃面的龙初夏和瞿思齐,脸色臭得可以熏苍蝇。 “这里的牛肉面很好吃的,你们不吃吗?”龙初夏端起海碗,喝了一口红彤彤的红油汤。白小舟猛地一拍桌:“龙老师,你不觉得需要给我们一个解释吗?” “还需要解释吗?”龙初夏一边剔牙一边说,“思齐预言你会被一伙玩生存游戏的变态追杀,正好司马凡提那里积压了几个陈年旧案,都是关于这个游戏的,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一举将他们拿下。”她挑了挑眉毛,“怎么,这样的结局不好吗?” “可是,可是你事先也该告诉我们一声啊。” “做戏当然要做全套。”龙初夏一脸的心安理得,“何况你被下了咒术,如果告诉你了,不是等于将一切都向那些变态和盘托出?” 她说得句句在理,白小舟哑口无言,只能自认倒霉,却又始终心有不甘,赌气不说话。朱翊凯沉默了一阵,忽然问:“那是一把什么剑?” 龙初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无名剑。” “龙老师!” “我没开玩笑,那把剑真的没有名字。”龙初夏用筷子轻轻敲击桌面,“其实它只是一把很普通的剑,只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厉害人物用过它,沾了灵气,有了剑灵,才会成为一把灵剑。” “它为什么会断?” “是那个厉害人物折断了它,至于为什么要折断,恐怕只有那个厉害人物自己才知道了。” 朱翊凯也没有多问,只是侧过眼睛看了看正对着一碗牛肉面奋战的瞿思齐,沉默不语。 “龙老师,我想为李氏公馆里的死者做场法事。”白小舟说,“你有没有认识什么德高望重的道士?” “如果你真有心超度,每天抄写十遍《地藏本愿经》,到那棵槐树下火化吧!只要心够诚,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亡灵就能得到安息。” 一天十遍?白小舟吸了口冷气,想问能不能少点儿,却又问不出口。算了,忍了吧,抄就抄,就当练字了。 “只可惜智空没能捉拿归案。”她愤愤然道,“这种佛门败类,就该千刀万剐。” “抓住他只是迟早问题。”龙初夏双眼的焦距落在不知名的远方,嘴角上扬,似乎悟到了某种结局,“只不过,恐怕在被抓之前,他就已经受到天谴了。” 夏天的雨来得又急又烈,雷声在头顶轰鸣,智空藏在深山某处的洞穴里,啃着馒头,心中激愤不已。他知道本市居住着很多异能者,但他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厉害的人物,那三个少年,每一个都不是泛泛之辈,是他太轻敌了,仗着有那位先生的支持,天不怕地不怕,却没想到这次踢到了铁板。 不过没关系,还有那位先生能帮他,他只要等待几日,那位先生自然会安排他出国,改名换姓,重新来过。 洞外雨声很大,他将馒头啃光,想要躺下来休息一下,忽然听到几声清脆的狗叫,吓得一激灵,抓起旁边的黑檀木念珠,色厉内荏地喝问:“谁?” 爪子击打地面的声音如鬼魅一般越来越近,他取下一颗念珠,口中念念有词,拇指一动,念珠飞出,却如同打进了棉花里,悄无声息。 然后,他看到了一条狗,黄色的土狗,虽然是从洞外而来,身上却不沾一滴雨水,脚下也没有污秽的脚印。 他心下大惊,连连弹出几颗念珠,念珠在空中化为黑色长箭,直刺土狗面门,可是到达土狗眼前之时,却蓦然化为无形。 “智空,身为佛门弟子,难道不知道不能杀生的道理吗?” 土狗身后缓缓走出一个光头的小男孩,智空惊道:“你是什么人?” “怎么?以前每日给我上香,现在却不认识我了吗?”小男孩语带讥讽,智空寻思片刻,蓦然了悟,惊得差点儿握不住手里的佛珠,“你,你是……” “身为佛门弟子,却行此大奸大恶之事,你可知罪?” 智空浑身如筛糠,丢下念珠,扑倒在他的脚下,不断磕头:“师尊,弟子知罪,求师尊饶弟子一命吧!”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小男孩和土狗身上漾起淡淡的荧光,他们的身躯仿佛在逐渐长大,由孩童变为少年,又由少年变为青年,“佛祖也许能饶你,但我,不能。” 山洞里响起凄厉的惨叫,红光闪过,山川又归为寂静。 “数百年了啊。”一声幽幽的叹息传来,年轻的师尊空净回头,看见一个少年靠着墙壁而站,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 狻猊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嘶吼,满怀敌意地盯着那个人。和尚将他上下打量,笑道:“哪里来的地仙?这片山川并不是你的领地吧?” “这里是师尊的道场,刘某又怎敢染指?只是一心倾慕师尊,所以来向师尊道一声贺,恭喜师尊,贺喜师尊,得以脱离禅定,功德圆满。”少年向他一拱手。他微微点头道:“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你曾到寒隐寺来过?是了,那是数十年前的事了吧?我记得,那个时候,你的名字叫……”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何足挂齿?”少年说,“如果师尊不弃,叫我昆山便可。” “昆山?原来你的封地在昆山?”空净顿时了悟天机,颔首微笑,“可惜啊可惜,纵然你得道飞升,却始终无法脱离红尘苦海。” “苦海纵然无边,若能笑对,又何必在乎何处是岸?”雨光衬着少年的脸,何等洒脱,“我心安处是吾乡。” “阿弥陀佛。”空净唱了一句,“昆山君有此悟性,也无须贫僧担忧了。贫僧已脱离禅定,如今要四海漂泊,做个苦行僧。这座山川就拜托君上了。” 少年还想说些什么,和尚与狻猊已不知去向。他露出会心的笑容,喃喃道:“修行数百年,还是个急性子啊。” 说罢,转身而去。不知从哪里来的穿堂风,卷起地上那一堆人形黑灰,扬在空中,漫天飞舞,宛如一天黑蝶。 第十二章 壶中侧记 风和日丽,艳阳高照,正是扫除的大好时节。 051的成员系着围腰,戴着口罩,拿着扫帚、簸箕等物,忙得不亦乐乎。 “不二,给龙老师打电话,问问她怎么还不来,这里人手不够啊。”瞿思齐冲着提水的叶不二大喊。叶不二说:“打过了,无法接通。” “可恶,说好了今天一起打扫卫生,她又放我们鸽子。”瞿思齐狠狠一杵扫帚,愤愤然,“这都是第几次了?不是宿醉未醒就是临时有事,我看都是借口、借口!” “行了,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认命吧!”白小舟拿着抹布一路抹过来,忽然愣了一下:“你们谁把储藏室的门给打开了?” “储藏室?”朱翊凯说,“钥匙一直被龙老师攥在手里,别人连碰都不许碰,除了她,还能有谁?” “是不是昨晚离开的时候龙老师打开的?想让我们打扫一下?”不二推开门,奇怪的是,里面并没有陈腐味儿,反而有一种淡淡的幽香,让人心中生出一丝怀念之感,就像小时候躺在妈妈怀中所闻到的味道。 秦哲铭和瞿思齐都觉得有些奇怪,上次开门拿无名剑的时候,明明感觉到了强烈的杀气。今天杀气全无,却弥漫着一股柔情,隐隐中似乎还有一股酒味儿。 酒?瞿思齐惊道:“莫非龙老师昨晚躲在储藏室里喝酒,到现在还没醒?” 储藏室比想象的要大,里面存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墙上还有门,门上有锁,不知道里面锁着什么。 “哇,这不是海兽葡萄纹铜镜吗?”秦哲铭站在一只大博古架前,将一面铜镜拿起来,镜面黯淡无光,几乎照不出人影,“是真品吗?如果是唐代的,那可就是国宝啊!” “喂喂,你们来看,这是不是金子?”瞿思齐拿起一只金碗,碗上有一个小小的牙印。指腹忽而一痛,一滴血珠子钻了出来,他惊道:“这碗还咬人!” “别乱碰。”朱翊凯说,“这里的东西都有来历,还是不要亵玩为佳。” 白小舟在书架一般排得整整齐齐的博古架之间来去,那酒味越来越浓,她抬起头,看到一只牛皮酒壶静静地挂在博古架上,盖子开着,酒味儿就是从酒壶里飘出来的。 她拿起酒壶摇了摇,里面空荡荡的,好像没有酒。她又凑到酒壶口朝里张望,看到一团团白色的雾气。那雾气直扑她的眼睛,她慌忙丢了酒壶往后退,却蓦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浓雾之中,失去了方向。 “我……这是到哪儿了?” “咦,小舟呢?”秦哲铭看了看四周,“刚才还在那个博古架后面啊。” “许是出去了吧!”瞿思齐将口罩蒙上去,“还愣着干什么,快来打扫,要不然龙老师回来又要发飙了。” “思齐!凯子!”白小舟在白雾中边走边喊,没有人回答,世界仿佛回到了混沌之初,只剩下空白静默。 也不知走了多久,浓雾中忽而出现一座建筑,她心中大喜,急忙跑过去。那是一座山野小店,店面古朴,门两边挂了一副对联:猛虎一杯山中醉,蛟龙两盏海底眠。门楣上挂一块漆黑的牌匾,匾上刻了四个大字:杜康酒家。 酒家?她满腹狐疑,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酒家? 她推门进去,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只闻一闻,她就觉得有了一二分的醉意。 “小舟?”她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白小舟侧过脸,看见窗户边坐了一个穿黑裙子的女人,手执一只青瓷酒杯,一脸错愕。 “小姑娘也是为了湛露酒而来吗?”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柜台后面,笑容可掬。 “还是算啦。”龙初夏说,“这丫头酒量不好,一杯湛露下去,怕是要醉死在这里了。” 白小舟不服气:“谁说的?我的酒量很好,老板,拿一大坛子来。” 白胡子老头笑道:“一坛可不行,就算酒量再好,也要醉上个五六年。来来,小姑娘,你还是喝这个菊花酒吧!” 粗糙的瓷碗,里面盛着满满的橙黄色液体,充溢着令人迷醉的酒香和菊花香。白小舟捧起来喝了一口,酒液化成细细的一缕,沿着喉管流下去,整个胸腔内都弥漫着香味。 “这个味道好熟悉。”白小舟惊道,“你认识我外公?” “你外公?” “卫天磊。” “哦,就是那个很喜欢喝菊花酒的少年吗?我记得当年还将酿菊花酒的方子给了他,他说有机会还会回来看我,可他一直都没有回来,他还好吗?” 白小舟眼神一黯:“他已经过世很多年了。” 老人拈着胡子,叹道:“已经过世了吗?都已经过了那么久了啊,可惜啊可惜。” “店家。”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三人齐齐回头,看到一个穿着铠甲、浑身是血的年轻男人,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血已经干涸了,像糊着一层烂泥。 这个人……说他是活人也没人相信吧? “店家,我赶路累了,来讨口水喝。”男人说。 “快请进。”老人热情地招呼他,为他倒了一碗酒,“客官这是要去哪里啊?” 男人愣了一下,眼神有些迷茫,喃喃自语道:“去哪里……我这是要去哪里呢?” “那客官从哪里来?” 男人沉默着喝酒,喝着喝着有些醉了,低声说:“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人这一辈子,哪有不犯错的呢?” “你们不明白。”男人摇头,“我害死了自己的妻子。” 老人安慰了他几句,又给他倒了一碗:“把你的故事讲来听听吧!说出来心里也许会好受点儿。” 男人将酒一口饮尽,靠着太师椅,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 “那是神龙二年的事情。我那个时候在并州做一个小武官,因战功,升了京官,带着新婚的妻子回京。路上遇到了大雨,只能在一家农户避雨。那场大雨来得怪异,一连下了整整三天。农户家里殷实,有一个儿子和几个丫鬟小厮,待我们也很好,每顿都好酒好肉。雨停之后,我们打算告辞,农户说,此去京城路途险阻,不如先留妻子在他家中,等我进了京,再派人来接。” 白小舟忍不住插嘴:“你不会真的将妻子留在那儿吧?” 男人握着酒杯的手在颤抖:“我那时不知为何,竟鬼迷了心窍,相信了他的话。独自一人进京去了。路上走了半月,到了京城后,我又忙于军中事务,来不及去接。有一天,我忽然收到了一封从并州寄来的信,是我妻子的字迹,信中说,她爱上了农户的独子,要跟我义绝(古代离婚称义绝),随信送回了我洞房花烛夜送给她的玉佩。我很生气,连官都不做了,连夜策马赶回并州,恨不得杀了农户全家和那个贱人。”说到这里,他满脸痛苦,喊道,“店家,再给我上酒。” 白胡子老头连忙给他倒酒:“后来呢?” “我找到了农户的家,却发现那不是我记忆中的七八间草屋,而是……”他灌了一大口酒,眼神阴冷,“而是一座坟墓。” 白小舟愣住,这个故事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墓碑上写着那个农户的姓氏,我突然很害怕,挖开了坟包,撬开了棺材,我妻子就躺在那棺材里,面目狰狞,胸口被抓得血肉模糊,棺材盖子上布满了她带血的抓痕。” “她是被活活闷死的?”白小舟惊呼,“我想起来了,这个故事我在某本古书里看到过。” “这是古代志怪小说里所记载的故事。”龙初夏压低声音说,“不过,那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故事没有结束。”男人说,“这个故事,还有下文。我又悲痛又自责,在坟前哭得昏死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幽幽醒转,发现农户的茅屋又出现了,我就躺在屋门前。农户打开门,热情地招呼我进去,我又惊又疑,进门之后见里面的陈设用度都与往日无异,农户的儿子在后院种花,一点儿都不像恶鬼。我以为我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问那个农户我妻子在哪里,农户奇怪地说,我妻子已经被我派去的人接走了,他说得头头是道,但我越听越怒,我知道自己并没有派人去接,这一切都是谎言,都是这群恶鬼欺骗我的谎言。他们害死了我的妻子,现在还想害死我。我一怒之下拔出腰中所佩的长剑,将他们全家都杀了。鲜血染红了那间茅屋,我坐在院子里,手提长剑,以为自己为妻子报了仇,为民除了害,哪里知道,我中了奸计。附近的乡民拿了各种各样的兵器冲进来,骂我是恶徒,要将我送官。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这户人家根本不是恶鬼,而是并州有名的大善人,很有威望。而那座山,常有狐妖作祟。我在并州当武官时,常在山中狩猎,打死打伤过狐狸无数,它们来找我报仇了。” “后来呢?”白小舟又问。 “没有后来了,我一直在这里赶路,也不知道要赶去哪里。”男人喝完了碗里的残酒,站起身,“我要赶路了,谢谢店家的酒。” 他的背影消失在浓雾之中,白胡子老头一边收拾酒碗,一边缓缓道:“我这家店,常有些迷失方向的客人前来,所以我总能听到一些有趣的故事。初夏丫头,你有没有什么故事讲给我听?” 龙初夏沉默了一阵,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曾经有一个女孩,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孤儿院长大。孤儿院的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的梦想,希望能有一个温和善良的家庭来收养他们,给他们一个完整的家。那个女孩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梦寐以求的那一天。那是一对很温和的夫妇,慈眉善目,给孤儿院捐了很多钱,想要收养一个女孩。 “孤儿院的阿姨把年龄合适的女孩们都打扮一新,带到他们面前,让他们挑选。他们一眼就看中了她,那个时候女孩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孩子,她跟着善良夫妇来到了他们的别墅。那是一片刚开发的别墅区,地处偏僻,还没有什么住户,但室内的装修非常豪华,就像中世纪的城堡。 “老夫妇给她穿上最漂亮的洋装,化上精致的妆容,给她吃最美味的食物,给她准备了各种各样的玩具,她从地狱到了天堂。但是有一点很奇怪,老夫妇从来不许她去走廊尽头的那间房,还吓唬她说,如果她打开那扇门,就送她回孤儿院去。 “也许你们会以为,她敌不过自己的好奇心,最终还是打开了那扇门,但事实并非如此,她很珍惜这个家,从不越雷池一步。可是她发现,老夫妇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怪异,像在看一个怪物。有天晚上,她起床上厕所,听见老夫妇在低声议论,说要往她饭里放些什么。她并没有多想,可是她慢慢发现自己越来越虚弱,整天都手脚无力,有时候还会意识模糊,老夫妇也不带她去看病。有天她躺在院子里晒太阳,老婆婆拿了一杯牛奶给她,她不小心弄翻了牛奶,她害怕老婆婆生气,就告诉她自己喝了。第二天,她看见打翻那杯牛奶的地方,有一只死耗子,耗子嘴边都是白沫,一看就是毒死的。” 白小舟惊道:“老夫妇在她食物里下毒?” 龙初夏饮了一口酒,继续说:“女孩很害怕,老夫妇的面目在她心中也变得狰狞起来。他们给她的食物她不敢吃,就悄悄地倒掉,然后抓鸟吃。在孤儿院的时候她就学会了这项本事,但她不敢生火,只能忍着恶心吃生肉。老夫妇对她的态度也慢慢在变化,似乎在躲着她,又像在监视她。有天晚上她一觉醒来,竟然看见老夫妇躲在门外偷窥。 “这个时候,她终于开始好奇了,那间屋子里究竟藏着什么。会不会藏满了小孩的尸体呢?这种想法越来越炽烈,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老夫妇去参加一个生日晚宴的时候,她打开了那扇门。 “也许你们要问,那扇门难道没有上锁吗?其实那扇门是上了锁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女孩就是把它打开了。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门开之后她却愣住了。就算那屋子里躺满了尸体,她也不会吃惊,可是那只是一间普通的房间,似乎是一间婴儿房,有各种各样的玩具。她正在惊讶,忽然听见老夫妇的怒吼,他们拿着水果刀冲过来,将她按倒在地,要杀死她。他们骂她是魔鬼,说不该带她回来。她很伤心,也很愤怒,她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那把水果刀已插在老爷爷的胸口,而老婆婆摔倒在地上,头撞到了桌角,都死了。” 说到这里,龙初夏将酒杯端起来,白小舟看到她的手在颤抖:“龙老师,后来呢?” “没有人相信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能杀人,警方判定有人入室行窃。小女孩又被送回了孤儿院,从那之后,她变得沉默寡言,她始终想不通,那对老夫妇为什么要杀她。直到三年后,她被另一个人收养,那个人告诉她,她与普通人不同,那对老夫妇曾看见她对着虚空自言自语,又看到她生吃小鸟,笃信上帝的老夫妇以为她被魔鬼附身,往她的饭食里加了从教堂求来的圣水。那只死老鼠是吃了老鼠药才死的,死在那个地方,只是个意外。”龙初夏喝尽了杯中的酒,眼神有些迷离,“有时候,事实并不是我们所看到的那样。这是那个女孩所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孽,她这一辈子,都要为这杀孽赎罪。” “人生有时候就是如此,总会有很多错误和遗憾。”白胡子老头说,“人们常说‘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只是‘无愧于心’这四个字,已经是难上加难了。好啦,酒喝完啦,你们也该回去了。” 龙初夏站起身,朝他作揖行礼:“来年等青霜酿成时,再来叨扰老祖公了。” “哈哈,我就知道你这丫头不会放过美酒的。”老头笑道,“记得下次也要给我带有趣的故事来啊!” 从酒馆出来,白小舟问:“老师,他到底是谁啊?” “他的名字不是已经写在门牌上了嘛。” 门牌?白小舟顿时大悟:“难道他是……” “嘘——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白胡子老头独自坐在酒馆里,高声道:“你都来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进来喝一杯?” 一个少年缓缓走进酒馆,往他面前一坐:“老祖公,湛露还有剩吗?” 老头斜了他一眼:“这么多年都不来看我,现在酒酿好了,你就来了。刚才怎么不进来?那两个姑娘都是你的故人啊,怎么不打招呼?” “这个嘛,说来话长。” 老头倒了一碗酒给他:“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刘明轩。” “没你以前的名字好听。” “老祖公,您年纪越大越聒噪了。” “臭小子,喝你的酒吧!” “没上次的好喝啊!” “爱喝不喝。” 龙初夏和白小舟推开储藏室的门,正好大扫除做完,瞿思齐脸色臭得可以熏苍蝇。 “你们不如明天再来好了。” “说得好。我本来想请你们吃晚饭的,既然你们这么说,我还是明天再来好了。”龙初夏伸了个懒腰,悠闲地往外走。 “等等!”瞿思齐连忙说,“龙老师请客,太阳打西边出来啦,去,一定要去!” “去哪里吃?”朱翊凯问。 龙初夏打着哈欠:“门口那个面馆儿不错。” “喂,龙老师,不要这么小气吧!” “爱吃不吃。” 第十三章 颈中巨疮 初秋的C市弥漫着桂花的香味,司马凡提难得没有案子,坐在办公室里悠闲地喝茶。茶喝完了,正准备再泡一杯,却发现茶罐子里已空空如也。公安局地处偏僻,出去买茶要跑过整整一条街,他抬头看了看窗外那棵桂花树,心生一计,将窗门一开,身子一蹿就上了树。抓了一大把桂花正要下来,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一个穿制服的小警察带了一个打扮华贵的中年女人走进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老大,你在干吗?” “采花。”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从树上跳下来,清咳两声,“用来泡茶。” “老大,你真是个雅人。”小警察连忙拍马屁,司马凡提瞪了他一眼:“小林,你又捅了什么娄子?” “老大,这次真不是我捅了娄子,不过的确有件事要请你帮忙。”小林指着那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女人说,“这位是我的远房姑妈,姓陈,她家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儿。” 司马凡提看了看那个女人,她保养得还算得当,只是双目无神,神情憔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不知道多少天没睡个好觉了。 “请坐。”司马凡提泡了一杯新鲜的桂花茶给她,“陈阿姨,你家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一脸愁容,精神头儿极差:“我女儿的脖子上长了一个大疮。” 司马凡提瞪了小林一眼,尽量用柔和的语气说:“送医院检查了吗?” “检查了,刚开始医院说是肉瘤,还做了手术切除,可是切了长、长了切,都做了三次手术了。我们还到国外去检查过,谁都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病,还有家医院想把我女儿当成异形研究,吓死我了。我连忙带女儿回了国,女儿脖子上的疮越来越大,现在大得像个篮球。我女儿天天疼得死去活来,我没办法,病急乱投医,什么道士和尚都请过,可还是没有一点儿起色,再这样下去,让我怎么活啊。”说着大哭起来,司马凡提又是安慰又是递纸巾:“陈阿姨,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不是医生,恐怕帮不了你。” “我都听小林说了,你们解决了很多灵异案子。”陈阿姨哭道,“求求你,司马警官,求您救救我女儿,如果连您都不肯救她,她就死定了啊。她才十九岁啊,明年还要高考,我可怎么活啊!”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惊天动地,小林可怜兮兮地说:“老大,你就帮帮我姑妈吧!我那个远房表妹太惨了。” 司马凡提看着这两个泪眼汪汪的人,突然觉得头很痛。 “所以你就答应了?”龙初夏吐着烟圈,不满地看着他,“你不觉得这事儿该医生管吗?” “医生查不出病因,说不定就是宗灵异案件。”司马凡提身子往前一倾,“初夏,你就去看看吧!如果不能治,你可以扭头就走。” 龙初夏翻了个白眼:“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先说好,我可不能保证治好。” “当然,当然。”司马凡提连忙献殷勤,“要不要再来两球草莓味冰淇淋?” “不用了,再吃我就要拉肚子了。”龙初夏起身,“走吧!带我去见那个女孩。” “现在?” “择日不如撞日。我向来雷厉风行,你不知道吗?” “……” 司马凡提的破烂金杯车在盘山公路上歪歪扭扭地行驶,足足跑了一个小时才到半山腰。这是一片别墅区,停满了各种各样的名车。小区门口的保安用鄙夷的眼光斜了一眼他们的车,让他们将车停在小区外面,步行入内,别破坏了小区的整体风格。 司马凡提的脸色难看得如丧考妣,龙初夏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生气,今晚我画一只符,折一只恶鬼,上他家做客去。” “不必了,我还是存钱买好车吧!” 那不知道要存到何年何月啊。龙初夏不忍打击他,只好缄默不语。 陈阿姨似乎很注重仪表,出来迎接时依然是一身名牌、珠光宝气。她领着二人走进别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气,那是尸体腐烂所散发出来的味道。尸臭与别的臭味不同,它们会从人的毛孔里钻进去,附在肌理之中,很难袪除,如果横死的人,那种味道会更加浓烈。 陈阿姨打开二楼走廊尽头那间门,腐臭味更加浓郁。屋内拉着窗帘,很阴暗,依稀可以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希希,别怕,妈妈带医生来给你看病了。”陈阿姨一边抹泪一边拍了拍床上所躺的人,那人尖叫道:“走开,我不要见人!不要!” “希希,乖,治好了病才能回学校啊!”陈阿姨按住她,朝两人点了点头。龙初夏走过去,那股腐臭味正是从床上散发出来的,如果不是听到她说话,她几乎要以为床上所躺的是一具尸体。 “可以将灯打开吗?”她说。 “不要,不要开灯!”床上的少女尖叫,“我不要让人看见我这个样子!” 无论怎么劝说,少女都不许开灯,陈阿姨急得直哭。龙初夏从包里取出一支线香,用打火机点燃,清淡的香气如清晨氤氲的雾气,弥漫开来,席卷整间屋子,那股腐臭味似乎渐渐淡下去了,众人只觉得心中一片清明宁静。 “啪”,灯亮了,少女泪眼婆娑地望着她。从五官来看,那应该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但此时她的半张脸都浮肿得像浮尸,脖子上那颗巨大的瘤子比篮球还要大,将皮肤撑得几乎爆裂,血管清晰如斯,如同一条条纵横交错的青色毛线。 龙初夏俯下身去,轻轻触碰那只瘤子,指腹传来清晰的触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她匆忙收回手,几乎与此同时,一张脸从皮肤之下浮了上来,就像瘤子里包着一个人,而那个人,正拼命挣扎着撞破皮肤冲出来。 它的面目无比狰狞,就像《尖声惊叫》里那张恐怖的杀人面具。 陈阿姨脸一白,身子一软倒了下去,司马凡提连忙将她抱到客厅里急救。好容易醒了,她捂着自己的脸痛哭:“报应啊,都是报应啊。” 司马凡提和龙初夏多番追问,陈阿姨才将一段隐情道出。 陈阿姨原名陈春花,出生在C市附近一个农村,父母都患了病,家庭贫穷。她从小就和村里另一个女孩陈冬梅要好,两人形影不离,好得胜过亲姐妹,她们都希望有一天能够离开村子,去大城市闯出一番天地。高考的时候,两人约好考同一所大学,可是最后陈春花没有考上,陈冬梅却考上了。陈春花在家中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陈冬梅约她出去散心,安慰她,鼓励她复习一年,努力再考。两人沿着村口的小河散步,陈春花永远都记得那一天的风景,正好是农忙的季节,村民都在田里收割稻子,河边的黄桷树高大得遮天蔽日,树根像蛇一般盘旋,然后深入泥土之中。陈冬梅不小心被树根绊了一下,摔进了河里,她在河中挣扎呼救,求陈春花救她。陈春花脱掉外套,就在下水救人的一刹那,她忽然想到,如果陈冬梅死了,她不是就可以顶替她上大学了吗?她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两人因为算是远房堂姊妹,长得也有些像,陈冬梅父亲早就过世了,只有一个年纪很大的母亲,只要她拿着她的身份证和录取通知书,冒名顶替实在太简单了。 就是这犹豫的几分钟,断送了一个年轻女孩的性命,陈冬梅沉进了河中,连尸体也没能浮上来,所有人都认为她失踪了。她体弱多病的母亲没能经受得起打击,很快病故。陈春花借着帮忙处理丧事,拿走了陈冬梅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和身份证,冒名顶替上了大学。毕业后她一直留在城里工作,嫁了个有钱的丈夫,再也没有回过那座村庄。 虽然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但她再也摆脱不掉陈冬梅了,每天夜里,她都会梦到那一天,梦到陈冬梅从河面上一点一点沉下去。她总是会看到她浑身浮肿地从天空中伸出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她,说她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会来让她付出代价。 她的人生,就是一场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我知道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陈春花哭道,“可是我女儿没错啊,求求你们,救救她吧!我愿意去自首。” 龙初夏和司马凡提互望一眼,从法律上来说,见死不救不能算有罪,何况那已经是十六七年前的事情了。 “有办法吗?”司马凡提压低声音问。 “也不是没有办法。”龙初夏说,“陈阿姨,你们那个村庄叫什么名字?” “灯塔村。” 灯塔村虽然离市区很近,但山路难行,一直很穷。司马凡提的破金杯车派上了用场,在崎岖的山路上开了好几个小时。到达村口的时候,他们看到了那条小河和那棵高大的黄桷树,河水清澈,树高参天,天气虽然转冷,还是有小孩在河里游泳。 “你打算怎么做?”司马凡提问。 “希希脖子上的疮是怨气所致,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找到陈冬梅的尸体焚化,化解了怨气,一切就结束了。” “就这么简单?” “谁说简单,要找到尸体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龙初夏将烟在树干上摁熄,“先去村子里问问吧!如果陈冬梅当年所住的房子还在,那一切就简单了。” 两人向村民打听,意外的是村民很快就指出了陈冬梅家之所在。那可以说是一座危房,房子摇摇欲坠,门板都合不拢,也没有上锁,估计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偷。 龙初夏推开门,门里有一股木头腐烂的味道。两人开始寻找陈冬梅用过的东西,里里外外找了个遍,才从柜子里找出两件年轻女人穿的衣服,很旧很破了,收在抽屉里,用塑料袋子装着,倒没怎么脏。 天色渐晚,两人拿着这两件衣服回到村口边,游泳的小孩都被抓回家吃饭去了,正好方便行事。 黄桷树有几条根深入到了水下,龙初夏将衣服搭在树根上,嘴里念念有词,从怀中掏出两张黄符,没有点火,黄符竟然自己烧了起来。她将黄符扔在衣服上,衣服湿哒哒的,竟然像淋了汽油一般熊熊燃烧。 “不到十五分钟,尸体就会浮起来。”龙初夏话还没说完,火却一下子熄灭了。司马凡提奇道:“这是什么意思?” 龙初夏呆了几秒:“这不可能啊,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河里根本没有陈冬梅的尸体。” “你们在干什么?”手电筒的光照射在两人的脸上。两人回头,看见一个中年男人迎面而来,司马凡提拿出警察证自我介绍,骗他说在查案。中年男人很热情,说自己是灯塔村的村长,请二人到家里吃个便饭。 饭桌上司马凡提问起陈冬梅,村长喝得满脸通红,说:“你说冬梅啊,七八年前去城里打工了,一直都没有回来。” “什么?七八年前?”龙初夏惊道,“她不是十六七年前就死了吗?” “十六七年啊,那个时候冬梅是死过一次,不过她命大,掉河里之后飘到了下游,被人救了,因为得了什么肺炎,过了俩月才回来。可怜啊,她妈妈以为她死了,自己把自己给哭死了。陈冬梅估计是被肺炎烧坏了脑子,整天木木呆呆的,一个人生活了好些年,也不肯嫁人。我家和她沾亲带故,我们也挺照顾她的。有次我家忙得腾不出人来,就让她帮忙进城里去买些生活必需品,她也不知道在城里看到了什么,回来了之后脸色很难看,但脑子却灵光了,收拾了些东西就说要进城打工,这是好事儿,我们也没拦着。” 龙初夏越听越心惊:“村长,你有她的照片吗?” “好像有一张。”他招呼厨房里的妻子翻箱倒柜找出照片,“这是好多年前照的了,那时候我们还年轻着呢。” 一看到照片,司马凡提和龙初夏的脸色就变了。 “我们上当了。” 急促的电话铃声将睡得正香的小林从美梦中吵醒,他眯着睡眼,有气无力地拿起电话:“喂?” “小林,你对你那个远房姑姑了解多少?” “老大?”他的觉立刻醒了一半,“呃,前几天我乡下的老妈给我打电话,说叫我要跟亲戚多走动,我就去看望了一下姑妈,说起来我们也十多年没见面了。” “然后?” “然后我就看到那个生怪病的表妹了,我跟她说我老大可能有办法,她刚开始还推辞呢,怕麻烦了你。” 司马凡提恨不得一个暴栗打在他的头上:“你这个臭小子,别说是我带出来的。这点警惕性都没有!” 小林吓了一跳:“老大,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去过你姑妈的老家,找到一张照片。我们所见到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你姑妈陈春花,而是陈冬梅!” “什么?”小林惊道,“那,那我姑妈在哪儿?” 司马凡提挂断电话,对身边的龙初夏说:“坐稳了。” 龙初夏翻了下眼睛,你一个金杯车,就算马力全开能有多快? 事实证明,司马凡提真的能把金杯开出宝马的速度,往车顶上安一个警报灯,在马路上风驰电掣。不过到达半山腰那个小区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保安堵着不让进,鼻孔朝天甚为嚣张。司马凡提亮出警察证,他还是不依不饶,大言不惭地说市长的某某某就住在我们小区,你一破警察算什么?司马凡提面无表情地将枪一亮,他立马安静了,乖乖开了门。两人懒得跟他计较,马不停蹄地赶往陈家。 房门紧锁,司马凡提一手持枪,一手从怀里掏出万能钥匙,伸进锁孔里轻轻一捣,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开了。 光线像被什么东西隔绝在屋子外,里面黑漆漆的,那股腐尸味儿更加浓烈,一道长长的影子映在地上,被光线拉成诡异的形状。 两人抬头,看到一个人吊在屋子正中的水晶灯上,双手下垂,其中一只手中紧握着一条链子,链坠明晃晃的,照得人眼睛疼。 “快,快救人!”两人手忙脚乱地将她放下来,虽然那张脸青紫,舌头吐得老长,但他们依然能够看出来,她正是陈冬梅。 司马凡提摸了摸她的脖子:“已经死透了,尸斑都出现了。” 龙初夏将她手中的链子拿起来,链坠像是一个字,却又认不出是哪国的文字。她愣了一下,低声叫道:“不好,快去看希希!” 两人放下尸体,急匆匆跑上二楼,推开门,腐臭味和血腥味铺天盖地。司马凡提打开灯,看到希希时,两人的脸色都变了。 希希脖子上的那个疮已经大得像个箱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希希的五官被拉得变了形状,嘴唇和鼻孔都裂开,已经没有声息了。 “是人。”龙初夏惊道,“疮里有人!” 刺啦,皮肤被拉出一条巨大的口子,鲜血四溅,一只手从口子里伸出来,两人吓得仓皇后退。那个人就像电视里的恐龙蛋,恐龙撕破了蛋壳,从里面爬了出来。 那是一个人,一个成年女性。 “你,你是谁?”司马凡提问。 那个浑身是血的人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希希,忽然抱着自己的头尖声大叫起来,声音凄厉,简直不像人类。 龙初夏吞了口唾沫:“如果我没猜错,她就是陈春花。” 一股寒意从二人的心底生出来,虽然已经入秋,两人依然汗流浃背。 “陈冬梅将陈春花封在希希脖子上的疮里?”白小舟惊得目瞪口呆,“她是怎么做到的?” 研究所里弥漫着咖啡的味道,叶不二将煮好的咖啡一一端到众人的手中。 “这是哪里的术法?”朱翊凯问。 “我也闻所未闻。”龙初夏从怀里掏出那条链子,链坠摇摇晃晃,反射着白炽灯的光,白小舟忍不住用手遮挡了一下眼睛。 “这是什么?”瞿思齐问。 “你们谁认识这个字?” 众人传递着看了看,都摇头:“难道是梵文?” “我小时候被师父逼着学过一年梵文。”龙初夏说,“没见过这个字。” “也许并不是字,而是一种符咒?” 司马凡提推门进来,手中拿着一个文件夹:“我查过那个陈冬梅,她八年前进城,做过很多工作,做保姆、在餐馆端盘子、在车站当羊儿客,都做过。听和她合租的人说,她这个人平时很正常,可是一到夜里就变得很奇怪,好像种了一盆什么花,不过平时她都用布将花盖起来,谁都不让碰。” 第十四章 天兵外传 “花?”众人沉默,龙初夏将那链子举起来:“这个查得怎么样了?” “我查过很多资料,都查不到这个东西,也许只是件普通的饰品。” “不,陈冬梅死的时候将它握在手中,一定有某种因由。”龙初夏说,“对了,陈春花怎么样了?” “得了很严重的精神病,话都不会说,谁都不认识。”司马凡提皱着眉头。白小舟插嘴道:“被人封在疮里,不疯才怪。” “这件事我会继续跟进,不过恐怕只能成为一桩悬案了。” 龙初夏低头看着手掌中静静躺着的链坠,她有种奇怪的预感,这个链坠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以及,一个可怕的人。 白小舟醒过来的时候残阳正照在她的窗户上,将她蓝绿色的窗帘照出一种怪异的金色。 她刚刚梦见了外公,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梦到外公了,在她的记忆中,外公一直都是温和而慈祥的,唇边总是带着看破世事的微笑,仿佛世上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 可是在今天的梦中,她却看到了一个满面愁云、悲伤忧愁的外公,梦中她仿佛躺在一个大缸子里,外公一边将药草往她身上撒一边叹息。 房间里似乎还有另一个人,他隐在阴影中,看不清容貌,但她能够感觉到从他身上弥漫出来的巨大悲伤。 爸爸。她在心中低低地说,爸爸,是你吗? “师父,小舟他真的能活过来吗?” 外公沉默不语。 “求求您,师父,您一定要救救小舟。我已经失去了音儿,我不能再失去她。” 白小舟拉开窗帘,看着窗外的景色,外面种了一棵香樟树,暗香浮动,树枝摇曳,将夕阳的光芒割得破碎不堪。 音儿。她在心里默默念这个名字,她的母亲,就叫卫音君。爸爸说的是妈妈吗?他说他已经失去妈妈了,是什么意思? 她忽然觉得很害怕,抱住自己的双肩,心里的不安愈加强烈。 客厅里传来敲门声,她打开门,看到一个年轻女孩。女孩穿着T恤牛仔裤,戴着一个遮阳帽,笑容可掬:“请问你是白小舟吗?” 白小舟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你是?” “我叫韦妍妃。”女孩说,“请问卫天磊卫先生是你外公吗?” 白小舟万分诧异:“你认识我外公?” “是我爷爷认识。”韦妍妃说,“我爷爷曾在战场上见过卫先生,卫先生对他有救命之恩。” 白小舟将她迎进屋内,她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包裹,拆开红绸包袱皮,露出里面的红木箱子,箱子上雕刻着一枝红梅,梅梢头站了一只画眉,应了那句‘喜上眉梢’的景儿。韦妍妃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块圆柱形的东西,上面生满了铜锈,好像是什么东西的部件。 “这是什么?”白小舟问。 “这是我爷爷的宝贝,我爷爷去年去世了,嘱咐我一定要找到卫先生的后人,将这个交还给他。” 白小舟奇道:“为什么要还给我们,难道这是我外公的东西?” “这是爷爷和卫先生一起在战场上找到的,它是古代一种火器——子母铳的部件。” 白小舟小时候在外公家里看过一本古书,名叫《武备志》,里面记载了明代各种各样的火器,那时她大为惊讶,没想到在三百多年前的明朝就有了这么多热兵器。子母铳又名子母百弹铳,是明朝后期创制的一种10管枪。铳身由10支铳管平行箍成。1管居中,长1.5尺,9管绕其周,各长5寸。单管用精铁打造,10管合用一根木柄,管中装有火药与若干枚小铅丸,有火线通出,并将各管的火线总连一处。作战时,由体壮力强的士兵发射,一次可射百弹,具有较大的杀伤力。 白小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将这件古代火器的零件拿在手中,遂反复观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听说过阴兵吗?”韦妍妃严肃地说。 “在小说里看过,好像有阴兵借道的说法。” “战场是一个戾气非常重的地方,古战场所在地一般都有怪事。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英军驻扎在某座古战场,半夜站岗的士兵看见一名中世纪骑士手拿长矛,骑着战马在营中快速跑过。古书中也多有关于半夜行路,在古战场附近看见两军交战,或者军队整齐开过的记载。我爷爷在边关战场上就遇到了这样的怪事。” 韦妍妃的爷爷名叫韦丰羽,那时候还是个二十不到的小伙子,刚一参军就被派去了边关。他记得那天是立秋,天气渐冷,他所在的连队被派去某处执行任务。夜深人静,他们的队伍在山路上前行,四周只有沙沙的树叶声。 这是他第一次执行任务,当然有些害怕,时不时地看看四周,总觉得那些峭楞楞的树丛中会跑出什么东西来。 队伍忽然发生骚动,前面传来消息,说是抓住了个什么人。过了一会儿,连长叫他过去,他看见一个中年人,大概三四十岁,穿着平民的衣服。面容英俊,目光如电,韦丰羽第一印象就觉得这人绝对不简单。 连长说这个人自称是来研究古文物的,身上还带有某大学的证件,是个什么教授,名叫卫天磊。连长一时分不清他究竟是真平民还是敌军细作,自然不能随便放他走,决定带着,如果有命回去,再查清他的身份。 韦丰羽就是被叫来看守他的。 韦丰羽老大不高兴,他从来不喜欢这些知识分子,觉得教授老师都是骄傲得鼻孔朝天,对这个人也没有好脸色。卫天磊似乎不以为意,一直在自说自话。 “这么晚了还行军,恐怕不太好啊。” 韦丰羽瞥了他一眼:“紧急任务,不分昼夜。” “就算再紧急,一到了三更也该休息,等过了三更再走。”卫天磊说,“否则冲了阴煞,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什么阴煞阳煞的!”韦丰羽怒道,“你再说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小心我不客气!” 卫天磊冷笑一声,没有再说话。 也不知走了多久,韦丰羽身边的一个士兵忽然趴在地上听了一阵,神情紧张地向连长报告:“有马蹄声从前方来了。” 这个士兵以前是长白山里的猎人,听走兽脚步声最得力,连长自然不能不信:“难道是敌军?大家做好战斗的准备!” 他安排士兵隐藏进路旁的树丛中,韦丰羽听卫天磊说:“果然冲撞了阴煞,这下子麻烦了。” 众人凝神屏气,等待着这支神秘的军队到来。马蹄声越来越近了,一种诡异的气氛在军中悄悄弥漫。有人低声说:“真邪门儿了,声音这么近了,怎么没见到人?” 韦丰羽想说什么,被卫天磊按住了:“别说话。” 马蹄声愈加近了,众人能够感觉到一支队伍已经来到面前的山路上,可是什么也看不到,那踏踏的马蹄和四周沙沙的树叶声混合在一起,像一部恐怖电影。 “见鬼!”韦丰羽低声喝骂,卫天磊猛地捂住他的嘴。他听到那支看不见的队伍中似乎走出了一匹马,缓缓来到自己所潜伏的草丛,他甚至听到了骏马所打的响鼻。 气温仿佛一瞬间降低了好几度,一丝寒意在他的脖子上绕来绕去,韦丰羽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第一次感觉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夜半行军,这都是上头的命令。”卫天磊低声说,“见怪勿怪。” 马蹄声绕着两人转了半圈,终于转身远去。待那马蹄声消失在山路的尽头,整支连队的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连长,这不会是真见鬼了吧?”一个战士压低声音问。 连长脸色有些白,但又不敢说真的见鬼了,那是犯政治错误。他正犹豫着该怎么回答,一回头看见卫天磊站在身边,连忙往他身上一指:“卫教授,你既然是教授,一定懂得很多,快给大家讲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韦丰羽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刚才卫天磊也算是救了他一命,要是这位神神道道的教授真说出些犯忌讳的话来,以后就算能活着回去,恐怕也有麻烦。 卫天磊淡然笑道:“这里是古战场,自古以来战乱不断,大大小小的战争少说也有几百场。这一带的岩石里含有一种名叫四氧化三铁的磁性物质,可以记录声音。一旦各种条件符合,就会播放出来。” 他说得有理有据,虽然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听不懂什么氧什么铁的,不过都很信服。连长满意地点头:“教授就是教授,比我们懂得多啊。大家都不要害怕,要用马克思主义哲学武装自己,世上根本就没有鬼。” 卫天磊默默听着,笑而不语。 军队开拔,韦丰羽再次打量面前这个男人,觉得他更加高深莫测。 翻过一个山头,四周树木愈加茂密,松涛阵阵,树动影摇。卫天磊忽然步子一顿,拦住韦丰羽:“不好,有埋伏。” 话音未落,枪声大作。韦丰羽被卫天磊拽进旁边的岩石后,以岩石作掩护。他听见连长在大喊,头顶枪炮声不绝,战友一个个在身边倒下,他恐惧得浑身都在发抖。卫天磊猛地一拍他的肩膀,厉声道:“不要怕,越怕死,越容易死!” 韦丰羽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觉得血气上涌,后面的事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只记得那是一场恶战,卫天磊总是如影随形地跟随着他,好几次他以为自己死定了,都是卫天磊救了他。 这个男人就像有法术一样,总是能够化险为夷。 韦丰羽所在的连队遭到了重创,残兵退到山中,借助山势隐蔽。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味道,韦丰羽靠着一块岩石,累得直喘气。 “你不是历史教授吧?”他问身边的卫天磊,卫天磊笑道:“我是什么人很重要吗?” “这是战争时期,一个人的身份当然很重要。” 卫天磊望着擦亮的天空,朝鲜的日出很美,金色的光从遥远的山坳间透出来,为起起伏伏的山脉涂上了一层耀眼的光彩。他淡然道:“我只是一个旅人,喜欢四处流浪,管管闲事,听听故事。” “你没有家人吗?” “孑然一身。” “我有个妈妈,年纪大了,身子有些不方便。”他抬起头,眼睛有些红,“如果我不能活着回去,就没人能照顾她了。” “你参军之前该娶个老婆。” “谁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娶老婆是害了她。”韦丰羽侧过脸来看他,“你呢?你没想过安定下来,娶妻生子?” 卫天磊俊美的眸子里有些难以理解的悲伤:“永远不会有那一天了。” “为什么?”韦丰羽心想他不会有什么隐疾吧。 “我最想娶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他扑向韦丰羽,将他按倒,一颗炮弹在不远处炸开,炸飞了两个士兵。 追兵到了,连长受了重伤,还支撑着指挥大家反击。韦丰羽看了卫天磊一眼:“你走吧,你没有必要跟我们一起死。” “等等,你不觉得奇怪吗?” “怎么?” “明明天已经亮了,怎么天色越来越暗?”卫天磊抬头看天,仿佛有一把刷子,将原本蔚蓝的天空一笔一笔擦得黝黑。 “要下雨?” 卫天磊皱眉:“有点儿不对劲。” 敌人的军队推过来了,枪声也越来越近,容不得士兵有半点儿的时间顾虑天气。韦丰羽投入战斗,出生入死了好几回,才发现和卫天磊走散了。 他或许逃了吧!他在心里想,逃了也好,活着就好。 身边不断有战友倒下去,死了的自然不管,还有一口气的就被抬进后面的山洞救治。连里没有带多少药物,谁都知道,被抬进去的都免不了一个死字。 敌人的火力越来越强,连长让大家往后撤,他殿后。韦丰羽等人一直退了几十里地,退到了悬崖边上,已经无路可退。连里的指导员阴沉着脸,手中紧握了枪,对剩下来的人说:“同志们,准备殉国吧!” “指导员,后面有人上来了。” 指导员拿过望远镜看了看:“是连长跟过来了。” 草丛动了动,一个人爬了上来,果然是连长。指导员连忙问:“其他人呢?”连长一脸血污,对众人说:“都牺牲了。不过大家不要担心,我们已经联络上了总部,很快就会有援军过来。” 这个消息令士气大振,众人又看到了生的希望。敌军围住了那座山峰,士兵们在连长的带领下,借助地理优势,据守了一天一夜,直到最后子弹都打光了,援军还没有到。军心又开始动摇,山顶上剩下的也不过二三十人了。指导员压低声音问连长:“你真联络上总部了?” 连长点头:“放心吧,我说援军会来,就一定会来。” 夜色迷离,山下很安静,敌军似乎在休息,准备明天最后的总攻。韦丰羽抱着枪,靠着岩石,却怎么都睡不着。翻了个身,屁股上好像有什么坚硬的东西,他刨开泥土,发现一块铁器,像是什么东西上的零部件。他有些纳闷,这东西看着眼生啊,上面生满了铁锈,想必有些年头了,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铁器? 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一双脚,一双巨大的脚,穿着黑靴子,绑着裤腿。他抬起头,看到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和一身明晃晃的铠甲。 铠甲? “援军来了!”忽然有人大喊,他侧过脸去看了看,再回头时那个古怪的人已经不见了。他来不及多想,将那片铁塞进衣服里,借着掩体往山下看。 山下枪声大作,伴随着敌人的咒骂和尖叫,那叫声有些怪异,像是看到什么很可怕的东西。连长站起身,大喊:“同志们,冲啊!” 他的呼喊唤醒了这些疲惫士兵的热血,所有人都发了疯似的冲下山去。 山下果然有一支军队在与敌军酣战,他们穿着军人的衣服,浑身浴血,不要命也不怕死。敌军似乎非常害怕,韦丰羽等人从山下冲下来,压垮了他们身上最后一根稻草。他们尖叫着逃跑,一边跑一边喊着什么。众人想要乘胜追击,但夜里山势险要,地形不明,不敢随意乱走,只能作罢。 指导员抹去脸上的汗水和鲜血,走过去问那支队伍:“这次真是多谢你们了,你们是哪个连队的?” 对方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你不是山子吗?”忽然有人大喊。指导员回过头去,看见一个惊慌失措的士兵:“你认识?” 那士兵睁大眼睛,用颤抖的语调说:“山子,山子是我们连队的啊,昨天在山下的时候就死了。” 指导员心头一惊:“你确定他死了?” “肯定死了,还是我帮他合上眼睛的呢。” 韦丰羽说:“我看这些人都很眼熟啊,好像都是咱连队的。” 指导员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再看那些人时,觉得他们的眼神都阴森森的。 “指导员,有件事我一直不敢说。”一个士兵低声道,“我们从山下撤退的时候,我看到连长胸口中了枪,被人抬进山洞里去了。按理说那么重的伤,不可能行动自如啊。” 指导员额头上开始冒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连长呢?” 众人四下寻找,都没能找到连长。一回头,那支奇怪的军队也不见了,只剩下一地的敌军尸体和空空荡荡、幽暗阴森的密林。 士兵们开始骚动,指导员半天没回过神来。韦丰羽大声道:“我们回山洞去,找连长!” 一行人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了十几里山路,终于回到那个山洞,洞子里充斥着浓烈的腥臭味,众人一一看过去,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连长。 他静静地躺在尸体堆中,无声无息。指导员摸了摸他的脖子,又探了探他的鼻息,脸色更加难看:“连长……已经死了很久了。” 第十五章 卫氏阴宅 谁也没有说话,一时间山洞中又恢复了死寂。 忽然一具尸体动了一下,已如惊弓之鸟的士兵们尖叫起来:“谁?” “别慌,是我。”那人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韦丰羽又惊又喜:“卫天磊?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照顾伤员。”卫天磊叹息,“可惜,没有药物,一个也没能救活。” 指导员用怀疑的眼光将他上下打量:“这洞子里没出什么怪事吧?” “怪事?”卫天磊认真地想了想,“没什么怪事,你们遇到怪事了?” 指导员假咳两声,对幸存的士兵道:“昨晚的事我会如实禀告上级,在上级作出决定之前,谁都不许说出去。” 卫天磊拍了拍韦丰羽的肩膀,凑到他耳边说:“那块破铁是明朝火器的零部件,保存好,也算留个念想。” 韦丰羽悚然大惊,他怎么知道自己捡到了一块破铁? 在回总部的途中,卫天磊失踪了,指导员也没有让人再找,战争结束,韦丰羽复员回家,去卫天磊证件上所说的那所大学找过,那边说没有这么一个教授。 韦丰羽这一生都没有再见过卫天磊,他也曾找到过他的住所,但卫天磊似乎在躲着他。漫长的岁月中,他曾无数次拿出那块破铁回忆那场战争,他一直在猜测卫天磊的身份以及那些诡异的士兵,那是一场久远的噩梦,有时候他在想,也许,他这一辈子,都没能醒过来。 故事讲完,韦妍妃长长地松了口气:“这个故事我从小听到大,我也跟别人讲过,从来没人真正相信我的话,今天总算是功德圆满了。东西已经送到,请好好保存,告辞。” 白小舟将她送出去,回到客厅,仔细看那只盒子,上面似乎有水,黏黏腻腻的,她抬起手一看,竟然是血。 她猛的吸了口气,立刻打电话给司马凡提。他在话筒那头说:“韦妍妃对吗?她一天前发生了车祸,已经死了。”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少年,他总喜欢提着白灯笼在竹林中穿行,山中的草木精怪都喜欢他,微风扬起他细碎的头发,他的眼睛又深又亮,如星辰一般美丽。 但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再来了,很多很多年了。 他,或许已经死了吧。 锋利的手术刀划破洁白的皮肤,在尸体的躯干上划出一个巨大的Y字,皮肉翻开,露出里面新鲜的内脏。 “很好,白小舟同学做得很好。”老师满意地点头,“下面谁来继续?” 十几个学生站在周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动手的意思。老师环视众人:“怎么?平时都闹着要解剖,现在不敢了?你们看看小舟,人家也是第一次操作,人家怎么不怕?” “她当然不怕,她是有名的怪胎。”有人小声嘀咕。旁边一人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他自知失言,有些尴尬地侧过脸去。 白小舟不以为意,在老师的指导下完成了解剖的所有流程。下课后她到厕所洗手,一个女同学拍了拍她的肩:“郑伟波这个人说话从来不经过大脑,你别往心里去。” “没关系。”白小舟侧过脸来看她,赫然看见她背后飘浮着一团黑色的烟雾,有一股淡淡的奶腥味,仔细听还能听到细微的婴儿哭泣声。 她瞪大眼睛盯着女同学的身后,女同学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转过头去看了看:“怎么了?” “没什么。”白小舟连忙别过脸来继续洗手,“谢谢你,我没往心里去。” “那,那就好。”女同学突然觉得气温陡降了几度,流着冷汗说,“我还有事,再见。” 也难怪她被别人看成怪胎。白小舟扶着自己的额头,能够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真是杯具。 “什么?”龙初夏跷着二郎腿,一边喝啤酒一边抬起眼睑看她,“你要我帮你封住阴阳眼?” “没错。”白小舟很严肃地说,“这个劳什子特异功能已经对我的生活产生了极为负面的影响,我要求立刻将其封禁。” “查案的时候怎么办?” “再解开就是了。”白小舟抓住她的手,殷切地说,“龙老师,拜托了。” 龙初夏觉得很头痛:“好吧,我来教你如何控制你这双阴阳眼。在此之前,我先将你的眼睛封住。”她忽然出手,捂住她的眼睛,剧烈的疼痛传来,像有人将指头插进眼眶里,将她的眼珠子抠出来。她痛得尖叫,推开龙初夏的手,匆忙后退,一个不稳,跌倒在地,屁股差点儿摔成八瓣。 “龙老师,我是叫你帮我封阴阳眼,不是叫你把我变成瞎子啊。” “谁把你变成瞎子了?你睁开眼看看。” 白小舟睁开眼睛,以前那些总是飘在角落的黑雾不见了,眼前一片清明。她喜不自禁:“真的看不见了!” “别高兴得太早,从今天开始,每天下课后到火葬场去,我要对你进行特训。” “没问题。”白小舟心情阳光明媚,那个时候的她还没有想到,几天之后,她就会自食恶果。 “想听八卦吗?”朱翊凯推门进来,笑意盎然,白小舟瞥了他一眼:“不会是关于思齐的吧?” “正是。” 白小舟眯起眼睛:“凯子,你对他的关注,好像都超过革命战友的友情啦。” 朱翊凯意味深长地笑:“放心,我是直的,对男人没有那种兴趣。” 白小舟翻白眼:“你是直是弯关我什么事。” “拜托你们,不要在我这个单身人士面前秀恩爱。”龙初夏一脸不爽,“思齐有什么八卦?交桃花运了?” “比那更加不可思议。”朱翊凯说,“他和他爸一起去吃午饭了。” “他原谅他爸了?” “谁知道,我又没跟过去偷听。”朱翊凯耸了耸肩。 “总归是父子,没有隔夜仇。”白小舟眼中的神采暗淡下去,望着自己的手指头发呆。朱翊凯知道触到了她的伤心处,放柔音调劝慰:“放心吧,一定能找到白叔叔的。” “对了,小舟,今天早上美国那边的朋友联系我了,说找到一些和你父亲有关的线索。” 白小舟一惊:“什么线索?” “他说还不能确定线索的真实度,晚几天会联系我。”顿了顿,龙初夏抬头看着她,认真地说,“你先去上课,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白小舟欢天喜地地去了,朱翊凯看着自己的老师问:“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你小子都成人精了。”龙初夏白了他一眼,“我那位朋友说,小舟的父亲——白修谨和一宗离奇的连环谋杀案有关。”她朝少年招手,示意他凑过去,“其中一个死者,是个紧要人物。” “这么说,白叔叔遇到了麻烦?” “他现在所碰到的状况,已经不能用麻烦来形容了。”龙初夏叹了口气,“如今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老师,如果你那位朋友一直不跟你联系呢?” 龙初夏一怔,脸色冷下来,沉默半晌:“如果真到了那样的地步,你就立刻带小舟离开,躲得越远越好。” 白小舟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等了这么久,终于有爸爸的消息了,她有些期待又有些惶惑,这段时间爸爸去了哪里?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如今,这些麻烦都解决了吗? “请问,你是白小舟吗?” 白小舟诧异地回过头去,看见一张胖乎乎的脸。那是一个中年妇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雪纺裙,腰上有一圈游泳圈般的肉,粗大的手臂将衣袖撑得快破了,眼睛被脸上的肉挤得只剩下一条缝儿,笑起来慈眉善目。 “请问你是?” “我叫卫一雯,算起来应该是你的侄女。” 白小舟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啥?” “你是卫天磊的外孙女吧?”中年妇人说,“他是我曾祖父的堂弟啊。” 龙初夏正躲在学校某个角落里抽烟,这里人迹罕至,树木又长得茂盛,向来是幽会的好地方。大白天的自然不会有人来谈恋爱,变成了她这个烟瘾极大的老烟枪的专属抽烟室。 刚抽完第二根烟,兜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喂,小舟,你到火葬场了?等我半个小时,我马上来……什么?你在去上野县的路上?你去上野县干什么?什么?你去见亲戚?你有亲戚?卫先生那边的亲人?喂喂?”手机信号中断,龙初夏又打过去,冰冷的女音告诉她对方不在服务区。 她眉头紧皱,沉默了半晌,拨通了朱翊凯的电话:“立刻通知051的所有人员,半小时内在研究所内集合。” “小舟有亲戚?”051全体成员异口同声,比听到拉登的死讯还要吃惊。 “本来她有亲戚没什么奇怪,她总不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龙初夏抱着双臂,在屋内走来走去,“不过,我听师父说过,卫先生的家人都死了,他是个孤儿。” 瞿思齐急躁地说:“一定是有人冒充亲戚把小舟给绑架了。” “小舟的父亲惹了大麻烦,我就担心这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亲戚和这件事有关。”龙初夏说,“不行,我要去上野县一趟。” “我也去。”朱翊凯说。 “我也去。”瞿思齐也不肯落后。 “不行,你们还要上课。” “请长假就行了。”朱翊凯说,“反正我的学分也够了。”他斜了瞿思齐一眼,“思齐,你期中论文好像还没交吧?” 瞿思齐的脸立刻涨成了猪肝色:“我已经在努力忘记这件事了,你小子为什么要让我再记起来?” “年轻人。”朱翊凯装腔作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以学业为重。” 瞿思齐恨不得将他那张幸灾乐祸的脸给撕烂。 “这是在开会呢?”司马凡提推门进来,看见一屋子的人,“又出了什么乱子?” “来得正好,我要请一个星期的假。”龙初夏说,“去上野县。” “去不成了。”司马凡提将一只文件夹递给她,“最近出了个大案,需要你去破。” “什么案子这么重要?” “你看看就知道了。”龙初夏翻开文件夹,脸色立刻变了。一页页翻过去,那张清秀的脸白了红,红了黑,如同调色盘一样蔚为壮观。瞿思齐想要凑过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案子,她“啪”的一声合上文件夹:“我明白了。凯子,你立刻动身赶往上野县,一定要将小舟好好带回来!” “我呢?”瞿思齐表示不满,龙初夏瞥了他一眼:“等你期中论文写好再说。” 瞿思齐此时脸上的表情比刚才的龙初夏还要蔚为壮观。 龙初夏不理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张黄纸,用蘸了朱砂的毛笔在上面画了一道符,折成猫的形状,往空中一丢,符纸“轰”的一下烧起来。众人眼前一花,一只黄色的猫扑到朱翊凯的怀中,一双黄澄澄的眼睛温柔如水地看着他,发出一声悠长动听的猫叫。 “小舟是块磁石,对怪事有天生的吸引力。”龙初夏说,“所以我在她身上做了个记号,这只猫能带你找到她。” “式神!”秦哲铭大惊小怪地叫起来。龙初夏瞪了他一眼:“什么式神,这是幻术,唐代时最为流行,可惜后来失传了。” “龙老师。”瞿思齐一脸暧昧的笑容,“既然这东西这么好用,不如……” “想要变出一个你来,帮你写论文?门都没有!”龙初夏说,“要真这么智能,我还想变个出来替我上班呢。就这么定了,凯子,注意安全,散会。” 白小舟坐在面包车里,看着手中的半块木牌。木是上好的沉香木,雕刻着狐狸的形状,雕工古拙,从狐狸的脖子处被齐齐折断,似乎很有些年头了,断面都变得很圆滑。木牌背面是半个繁体的“卫”字。 她记得,自己曾在外公的山间茅屋中看到过另外半块,外公将它藏在一只梳妆匣里。她一直不明白外公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会有梳妆匣,她曾问过是不是外婆留下来的,外公只是沉默。外公已经很大年纪了,但他的眸子依然清亮,那个时候,她分明看到他眼中那一丝孤独与悲伤。 “姑姑。”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中年妇人回过头,“我们的村子很偏远,路不好走,你要晕车,我这里有晕车药。” “你还是叫我小舟吧,叫我姑姑,真不习惯。”白小舟说,“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卫一雯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稍纵即逝:“家里没什么人了,只有几个女人。” “男人呢?” “都出去打工了。”卫一雯侧过头去。车子颠簸了一下,白小舟望向窗外,路旁都是高大的树木,偶尔有几只飞鸟从林中飞起来,扑棱着翅膀冲天而去。 心头隐隐有些不安,也许她不该只看到这块木牌就跟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来这荒郊野岭,但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这个唯一能了解外公的机会。 林中有一抹白色飘过,她愣了一下,趴在车玻璃上仔细看,依稀能看到一个穿着白衣的人。车子开得很快,那个人和树木一起快速向后退去,她怎么都看不清那人的样貌,但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那个人在注视她。 或许只是个农夫罢了,不过,农夫有穿一身白的吗,不怕弄脏了? 车子在路上颠簸了好几个小时,走了很长一段盘山公路,终于看到了一处平地,两条小河在这里相交,村子就坐落在相交处,看上去与普通的南方村落差不多,黑瓦白墙,风格古朴。 “小舟,村子东面最大的那间院落就是我们的家。”卫一雯指着远处,“就是背后有一大片竹林的那个。” “好大的屋子。” “那是当然,想当年,我们卫家也是远近闻名的望族,祖上出过好几个高官,你能看见的所有土地都是我们家的,可惜现在没落了,只有这座院落和那片竹林还是卫家的产业。” 面包车徐徐开进村子,隔着老远就能听见敲锣打鼓的喧嚣声。白小舟下了车,看见一支队伍跳着奇怪的舞步迎面而来,每个人都穿着奇怪的衣服,戴着各种各样的动物面具。 “这是我们村子里一年一度的庙会,每年的九月初三是紫妫娘娘的诞辰。” “紫妫娘娘是什么?” “紫妫娘娘是这片山林的神仙,我们村子虽然地处偏僻,但还算富庶,大家衣食无忧,正是有紫妫娘娘的保佑。”卫一雯说,“这些村民扮演的是树林里的草木精怪,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会扮演紫妫娘娘。你看,那就是紫妫娘娘。” 在游行队伍里,有一座花轿,裹着红色的绸子,里面坐了一个年纪很轻的姑娘,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身上,宛如流泻的瀑布。她戴着一张白色的面具,面具擦着腮红,额头点了美人痣,看起来像丧葬店里的纸人。 “队伍游行完了会回到紫妫庙里,我先带你回家,待会儿再带你去看看紫妫庙。”卫一雯领着她走过长长的街道,不时有小孩子从她身边跑过。 “你看,那就是我们的家。” 斑驳的木门,黑色的牌匾,红色的繁体“卫”字,那一瞬间白小舟有种想哭的冲动,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离外公如此地近。 卫一雯打开门,天井里有几个女人围坐在一起打毛衣,听见开门声,她们齐齐抬头,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得让白小舟后颈窝发凉。 “这就是卫天磊的外孙女白小舟。”卫一雯连忙介绍,“小舟,我来给你介绍。坐在最左边的是我大嫂——夏铃,另外两个是我的妹妹,卫一凡和卫一甜。” 白小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跟她们打招呼,三人立刻换上一副笑脸,过来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小舟被她们突然转变的态度弄得甚为尴尬。还是卫一雯过来解了围:“好了,好了,有什么话等吃饭的时候再说,我先带她回房去休息一会儿。” 白小舟跟着她往里走,回头看了看那三个女人,她们全都阴森森地看着她,笑容里有种不可名状的怪异。 不安更加强烈,直觉告诉她,这座老宅子里,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第十六章 烧面神婆 “这间房是我们刚收拾出来的,你看看缺什么,跟我说。”卫一雯推开房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木料的香味,家具都古色古香,看起来倒像是女孩子的闺房。 “我外公当年住在哪里?” 卫一雯脸色微变,勉强笑道:“祖叔公都离开卫家快百年了,我们这屋子也重修过好几次,早就面目全非了。不过,库房里倒是有几件当年的老东西,应该有祖叔公留下的,你先休息,我去找找。” 她掩上门去了,白小舟放下包,推开窗户,外面就是那片竹林,风卷得竹叶乱舞,林子深处幽暗无光,偶尔草丛有响动,像是随时都能钻出个什么东西来。 外公,这就是你长大的家吗?你也曾在这片竹林里玩耍吧,为什么你从未提起呢? 身后传来门轴转动的“吱嘎”声,她回过头,见卫一雯空着手进来,赔着笑脸:“库房里东西太多,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我让一甜她们找去了。我先带你去紫妫娘娘庙看看吧。” “现在?”白小舟有些吃惊,她连口水都没喝,卫一雯就急着把她往庙里带,这算什么事儿? “小舟你别多想,我这是带你去见三姑婆呢。”卫一雯解释道,“咱们三姑婆是庙里的庙祝,算起来你该叫她姐。她正因为庙会忙得不可开交,走不开,又想早点儿见到你,就吩咐我带你过去,也让你看看咱们这里的庙会。祖叔公当年可是很喜欢庙会的,常跑到娘娘庙里玩呢。” 白小舟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却也没有多问。 人们坚信通过行善可以成仙,在漫长的历史当中,无数历史人物成为神灵,被人建庙供奉。几乎每个县都有为数众多的当地神灵,人们对这些本地神灵的信仰甚至超过了那些赫赫有名的神仙。 紫妫庙很热闹,村民虔诚地在神像前跪拜,烧很高的香,劣质香料焚烧的味道令人作呕,白小舟一进去就被熏得直流眼泪。 烟雾缭绕的神龛里面坐着一座神像,神像脸上也戴着那怪异的面具,看起来像个小丑。白小舟低声问卫一雯:“娘娘为什么要戴面具?” “娘娘很害羞,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的模样。”卫一雯说,“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三姑婆。” 两人通过一个窄小的长廊,长廊尽头有一扇门,门上挂了红色的帘子,一个中年妇女挑开帘子走了出来,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三姑婆,我带小舟来了。”卫一雯在帘子外说。 “进来吧。”声音沙哑低沉,像勺子在沙锅里磨。卫一雯挑起帘子让白小舟进去,屋子里的光线很暗淡,只有一张大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戴面具的老太婆。老太婆将面具取下来,她的脸如同干死的树皮,满是皱褶和老年斑,一双眼睛白眼仁多黑眼仁少,看人的时候却闪动着尖锐的光。 “你就是小舟妹妹啊。”三姑婆笑道,她的笑比哭还难看,“我们找了你很久了。” 这句话听起来一点儿都不温馨,反而有一丝怪异。白小舟安慰自己,可能只是因为老人家不善于表达吧。 “三……三姐。”按照辈分,她应该叫这个老得牙齿都没了的老太婆姐姐,“您见过我外公吗?” “他离开家近百年了,从来没有回来过,我只听说过他的故事。他是我祖父堂弟的儿子,自小父母双亡,被接到我家抚养,我的祖辈说,他是个惹人喜爱的孩子。”三姑婆说,“不过,他好像有阴阳眼,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所以村里的孩子不太喜欢跟他玩。”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村子的?” “大概在十四岁的时候吧,他是个年轻人,那个时代的年轻人都喜欢去外面闯荡。”话音未落,有个年轻女人走了进来,带着哭腔说:“卫婆婆,上次你给我的药不灵啊,我还是没怀上。” 三姑婆有些尴尬地说:“雯雯,带小舟四处看看吧。” 白小舟挑帘子出去,听见那女人一边哭一边小声嘀咕:“要是有‘烧面神婆’,我肯定早就怀上了。” “三姑婆是在做什么?”白小舟问。卫一雯说:“她是咱们这里远近闻名的神婆,村民都喜欢来问个婚姻前程什么的。” “那烧面神婆又是什么?” 卫一雯脸色微变,勉强笑道:“这是我们村子里的一项传统,后来就没有了。” 佛龛那边似乎发生了骚动,卫一雯说:“我过去看看,你别乱走啊。” 娘娘庙并不大,白小舟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等她。旁边种了一棵黄桷树,树叶簌簌落下,她无聊得捡起树叶玩儿,却发现石凳子上刻了字,笔法稚嫩,歪歪扭扭。 天磊和小娟,永远在一起。 她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手中的树叶跌下去,落在她的脚边。 天磊,天磊,是卫天磊吗?是她的外公吗? “你是谁?” 忽如其来的清脆女声吓了她一跳,白小舟抬起头,看见一个戴着紫妫面具的小女孩。女孩将面具推到头顶,露出一张稚嫩清秀的脸蛋。 原来是刚才游行里扮演紫妫娘娘的女孩。白小舟松了口气:“你好,我叫白小舟。” “你和卫家的人在一起,你也是卫家的人吗?”女孩嘟起嘴巴,“我不喜欢卫家的人,不跟你玩。”说罢要走,白小舟连忙叫住她:“我是刚从外地来的,你能给我讲讲紫妫娘娘的故事吗?” 听说她是从外地来的,女孩停下了步子,侧过头来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然后说:“这个故事可不好听啊。” “说句话你别见怪,我觉得紫妫娘娘戴着那个面具很奇怪,所以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白小舟有些不好意思,说人家的神灵很奇怪,原本就是件很不礼貌的事。好在女孩并没有生气,她正要开口,却听见走廊那边传来脚步声,于是神秘兮兮地说:“这样吧,今晚十二点钟,你到卫家后面的竹林等我,我告诉你紫妫娘娘的传说。记住,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否则你就见不到我了。”说罢,她如小鸟一般一颠一颠地跑了,卫一雯满头大汗地跑过来,抱怨道:“有人说我们庙里卖的香烛贵了,真是的,这还算贵啊?要是以前有烧面神婆在的时候,哪里会有人敢这么胡说八道。” 话说完才发现白小舟正奇怪地看着自己,连忙笑道:“你饿了吧,走,咱们回家吃饭去,甜甜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招待你呢。” 晚饭的确很丰盛,全都是农家菜,无污染,味道也很好,白小舟胃口大开,吃了很多。为了招待她,卫一凡还拿出了家酿的桂花酒,酒是好酒,一开封桂花香味满屋子都是。白小舟喝了不少,吃完饭都有些醉了,被卫一雯扶回房去,倒头就睡。 她开始做梦,梦中是那片竹林,一个小男孩提着一盏白色的灯笼,在竹林中穿行,风舞起他细碎的头发,如梦似幻。 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座钟正好敲响了十二点,她突然想起和那个女孩的约定,连忙推开窗户,跳了出去。 林子很大,竹叶的香味浓郁,她抬头看着挂在树梢的那一轮新月,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聊斋里的世界。不知道会不会碰到狐仙什么的呢?狐仙是不是都如古书里记载的那样,美丽又充满了诱惑?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以为是那女孩来了,高兴地回过头去,却看见一道白影在林中掠过。 不是吧,真有狐仙啊? 不对,那好像是个人,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看背影是个男人,却留着很长的头发。看起来……似乎有些像她在面包车里看见的那个人啊。 那,不会是鬼吧? 她定了定神,安慰自己,鬼有什么可怕的,她连他们活着的时候她都不怕,还怕他们死了吗? 她跟了上去,那白影在林中一闪就不见了。她环视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一丛杜鹃上,里面沙沙作响,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想要把树丛扒开,却没注意到一道人影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身后。 “你在做什么?” 白小舟吓了一跳,仓皇回头,看见夏铃那张冰冷苍白的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一瞬间她觉得这个女人是恨着自己的,夏铃的眼睛里堆满了冰碴,恨不得将这些冰碴都刺进她的肉里。 “我,我睡不着,出来随便走走。” 夏铃脸色稍稍缓和,露出一丝笑容:“深更半夜的,不要到处乱跑,很危险的,要是遇到蛇了怎么办?” 白小舟连声答应,随着她往回走。待二人走远了,杜鹃丛微微动了一下,一团雪白的东西钻了出来。 那是一只狐狸,通体雪白,月光照在它的身上,那一身毛皮光洁发亮,棕红色的眸子如两颗宝石,在夜色中熠熠发光。 送走夏铃,白小舟关上门,心中有些不快,她不过才出去了几分钟就被发现了,难不成卫家的人在监视她吗? 她细细回想这一天的遭遇,卫家的几个女人眼神闪烁,脸色怪异,语焉不详,好像在隐瞒着什么。她们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力气来寻找她?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手足情深吗? 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整个晚上她都开着窗户,但那个小女孩一直都没有出现。 第二天一早,她打着哈欠起身,拿起架子上的脸盆准备出门洗脸,却看见窗台上躺着一张白纸,用石块压着,不怎么显眼。她心头一惊,难道是那女孩留下的?她匆匆拿起来,纸上只有一行小字: 不要喝酒。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 难道这说的是昨晚喝的桂花酒?为什么不能喝?酒里有什么吗? “小舟,起床了吗,快来吃早饭吧。”卫一雯在门外催促,她连忙将纸条揉成一团,塞进兜里。匆匆洗漱完,入了席,桌上放着一坛桂花酒。卫一雯拍开封泥,给她倒了一碗,热情地让她喝。 哪有大清早就喝酒的?她推辞道:“我胃不好,早上喝酒会反胃。” “我这是药酒,可以暖胃,治胃病最好了。”卫一雯笑道,“来,来,至少喝一口。” 她越热情,白小舟越不敢喝,接过来放到嘴边,还没入口便捂着嘴巴到一边干呕:“对不起……我……我胃好难受,闻到酒味……就……” 四个女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过来又是递水又是拍背:“既然不能喝就不用喝了,等吃了饭,我带你去看看大夫,拿点儿药,或许是感冒了。” 白小舟松了口气,装病可是她的专长。 街上依旧是人山人海,路旁的树上都挂起了花灯,游行队伍浩浩荡荡,锣鼓震天。白小舟踮起脚尖仰望花轿里的女孩,这个女孩子一定知道些什么,她一定要找机会再见她一面。 她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蓦然一惊,拨开重重叠叠的人群朝那人跑去,当她跑到的时候,那人却消失了。她举目四顾,是看错了吗?那个人怎么会来这里? “姐姐。”有人在拉她的裙子,她低下头,看见一个抱着木偶的小孩子,五六岁,一脸天真地看着她,“姐姐,你是‘烧面神婆’吗?” 白小舟愣了一下:“当然不是,什么是烧面神婆?” “我妈妈说的,你是新的烧面神婆。” 白小舟蹲下身子,朝他露出温柔的笑容:“小弟弟,你告诉我什么是‘烧面神婆’,我给你买棒棒糖吃,好不好?” 小男孩眼睛一亮,用力点头:“好啊,好啊,不过你要先买了我才说。” 现在的小孩子,真是人精。白小舟买了一串冰糖葫芦给他,他一边舔一边说:“烧面神婆嘛,就是……” “二狗子,你又到处乱跑。”一个农妇急匆匆跑过来,“要是走丢了怎么办?走,跟我回家!” “呃,等等……”白小舟话还没说完,小男孩就被拖走了,她咬牙切齿地想,白白浪费了一串冰糖葫芦。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跟卫一雯走散了,真是天助我也。她到处瞎逛到中午,游行队伍回庙里吃饭,开了几十桌的流水席。她混在人群中挤进庙去,偷了一件游行时穿的衣服,将面具一戴,大咧咧地在扮演紫妫娘娘的女孩身边坐了下来。 “昨晚你怎么没来?”她拿起碗,一边扒饭一边低声问。女孩没反应,她用手肘轻轻碰了她一下,女孩不耐烦地将面具推到头顶,侧过脸来说:“什么昨晚?” 白小舟呆住了。 “你是谁?”她问。 女孩奇怪地看着她:“我就是我咯,神经病。” “是你扮演的紫妫娘娘?” “当然。” “这几天都是你?” “从来都只有一个人能扮演紫妫娘娘。”女孩有些生气,不再答理她。白小舟觉得全身发冷,如果是她扮演了紫妫娘娘,昨天那个戴着紫妫面具的小女孩,又是谁? “小舟,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卫一雯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让我好找啊。” “街上人太多,走散了,我也找了你很久啊。”白小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卫一雯气冲冲地夺过碗,瞪着她说:“以后不许再随便乱走!” 白小舟心里正烦,见她对自己发火,也忍不住气急败坏:“我又不认识这里的路,你不好好带着我,把我弄丢了,还好意思对我发火?算了,我也不跟你置气,我回城好了。” “等等。”卫一雯连忙拉住她,换上一副笑脸,“小舟,别生气,我这不是担心你吗?来,来,我带你去吃饭。” 白小舟被她生拉硬扯地拉回家,午饭依旧丰盛,这次没有酒了,四个女人一个劲儿地往她碗里夹菜,她端起碗,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她们把酒下到菜里了?白小舟咬着牙吃了点饭菜,借口说自己没有胃口,匆匆回了房,将刚才吃下去的通通吐了出来,胃酸混合着食物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味蕾,她在心里骂了卫家四个女人一百遍。 这个村子太诡异了,但她不能逃走,直觉告诉她,这一切都与外公有关。 外公,你当年究竟遇到了什么? 这个晚上白小舟睡得很浅,迷糊中她仿佛看见那个小女孩朝自己走过来,她步伐轻盈,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上,藏在面具后的眼睛沉默而哀伤。 “你是谁?”白小舟想问,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沉默许久,小女孩将面具缓缓地推到头顶,就在小舟快要看清楚她的脸时,蓦然醒了过来。 真是一个怪异的梦。她再也睡不着,喉咙里干得快要烧起来了,下床找水喝,却看见竹林中有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朝竹林深处走去。 是那个白衣人?不对,她没有穿白衣服,而且,看起来像个女人。 夏铃? 她大半夜的跑竹林里干什么?难道竹林深处藏了什么秘密? 白小舟找出一件黑裙子套在身上,轻手轻脚地翻窗出去,远远地跟着她。走了大约十几分钟,竹林到了尽头,后面就是茂密的树林,高大的树木如同一道屏障,遮挡着一栋低矮的砖瓦房。夏铃看了看四周,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白小舟放轻脚步,来到窗户边,窗户从里面被封死了,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能听到低低的呜咽声,像一个女人在压着嗓子哭。 夏铃在哭?她为什么要哭?屋子里有什么? 月亮从树梢升上了天空的正中,清冷的月光笼罩着整片树林,幽远凄凉。夏铃推开房门,双眼通红,踩着月光而去。 门上挂着一把大锁,白小舟举目四望,确定四下无人,取下头上的发卡,伸进了锁孔。跟着龙老师,她别的本事没学会,这开锁的功夫可是学得炉火纯青。她常说,就算以后051关门了,他们也能开个公司,专门给人开锁。 咔哒,锁开了,门轴或许是常上油的缘故,一丝声音都没有。门静悄悄地开了,月光将屋内的黑暗逼得退了方寸,一股陈腐味儿弥漫过来。她走进去,拿出手机当手电筒。就在她将手机举起的刹那,她的瞳孔蓦然放大,惊叫声到了嘴边,连忙伸手捂住。 那是一个人,不,那是一尊真人大小的石雕。 这座屋子里,摆满了石雕。 奇怪,卫家藏着一堆石雕做什么?她一个个看过去,越看头皮越发麻,这些石雕雕刻得实在是太像了,清一色的成年男子,每一个细节都雕刻得惟妙惟肖,连每一根睫毛都雕刻得清清楚楚。他们的表情都很痛苦,有的像在咒骂,有的像在哭泣,有的像在讨饶。她停在最后一尊雕像面前,觉得它的脸孔有些眼熟。 对了,卫一雯,它长得像卫一雯。 它的胸膛上,还留有眼泪的痕迹。白小舟忽然想起,卫一雯有个哥哥,夏铃是她哥哥的妻子。 难道…… 第十七章 小狐仙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人怎么能变成石头呢?是不是卫家有给过世的人雕塑像的风俗?想来也不太可能,就算真雕刻塑像,也不可能雕成这副模样。 屋子的某个角落堆着一些杂物,因长年气候潮湿的缘故,大都朽坏了。有张小书桌是好木头做的,保存还算完好。她随手拉开抽屉,里面都是些杂物,正要关上,却看到层层叠叠的杂物下面,静静地躺着一只相框。 相框很脏,玻璃上满是污渍,将里面的照片遮住了,却依稀能看出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相框的背后写着一行隽秀的小字:天磊和小娟,1902年。 她抑制不了心中的激动,手忙脚乱地将相框拆开。照片的年代很久远了,黄得发脆,里面的女孩赫然就是昨天她所遇到的那个女孩。她心口冰凉,难道那个女孩就是小娟?莫非她遇到的是鬼魂吗? 她的目光又移到男孩的脸上,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将手机屏幕调到最亮再看,脑中轰的一下炸了,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外公,外公为什么和他长得这么像?这神态、这笑容,连抱着双臂这种下意识的举动都一模一样。 外公,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陷入了惊诧和恐慌中,全然没有发现一个人影已经来到身后,朝她举起了木棍。 深夜的紫妫庙回荡着轻柔幽远的歌声,一个小女孩坐在石凳子上,双脚轻轻晃动,月光透过茂密的黄桷树,洒在她的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荧光。 身后脚步声响,她回过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天磊。”她高兴地说,“我等了你一百年了,你终于回来了。” 白小舟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那间小屋子里,正坐在一把破椅子上,被五花大绑,脑后还在隐隐作痛,她努力回忆刚才的遭遇,似乎被谁打晕了。 “你醒了?”一个声音幽幽道。 屋子亮起来,她眼睛有些不适应,好一阵才能睁开。卫家的女人们站在她面前,阴森森地看着她。三姑婆戴着面具,浑浊的目光像刀,仿佛要将她刺穿。旁边立着一只乡下冬天用的煤炉,煤炭烧得旺旺的,火里烤着一只铁面具,被烧得通红。 “你们这是干什么?”白小舟怒道,“别开玩笑,快把我放开!” “谁跟你开玩笑。”三姑婆冷冷说,“一百年了,我们终于找到有卫天磊血脉的人了,纠缠了我们这个家族一百多年的恶咒终于到了解开的这一天。” “恶咒?” 夏铃冲过来,恶狠狠地打了她一耳光:“你给我看清楚,面前的这些石雕,全都是人变的,是我们卫家的人变的!” 虽然早已想到这个结果,但从她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人震惊。原来神话并不都是骗人的,人真的能变成石头。 “是谁做的?” “是谁?”夏铃恶狠狠地说,“还能是谁,就是你外公,那个万恶的卫天磊!” 什么?她说什么?白小舟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 “卫天磊!这个恶咒,是你外公下的!”夏铃的声音变得凄厉,失去理智,扑过来掐她的脖子:“你把我老公还给我,还给我!” 卫家姐妹连忙来将她拉开,三姑婆说:“她还不能死,这个小姑娘很有用处呢。甜甜,动手吧。” 卫一甜答应一声,拿出一卷输液管和一只空血袋,缓缓来到她面前。白小舟头皮发麻:“你们要干什么?” 卫一甜脱下她右手的手套,将针头刺进了她的血管,殷红的血液顺着输液管快速流淌出来,涌进血袋里。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她大喊。三姑婆阴笑道:“有人教了我一个化解咒术的方法,首先,就需要卫天磊的血。卫天磊已经死了,你是他唯一的直系后人,自然只有用你的血咯。你如果乖乖的,我们不会让你受太多的苦。” 不过片刻,血袋就装满了,这一下子抽去了近400CC的血,白小舟头晕目眩,嘴唇泛起一层白色,胃里像有一条大鱼在翻腾。卫一甜拔出针头,将血袋交到三姑婆的手中。卫一雯端了一只陶罐过来,三姑婆一边将血倒进罐子一边念念有词,空气里开始弥漫起一种血腥和药草混合的味道,罐子里像是沸腾了一半,发出骨碌碌的声响。 “够了。”三姑婆将陶罐递给夏铃,“拿去涂在你男人身上吧。” 夏铃眼中露出难以抑制的激动,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毕恭毕敬地捧着陶罐,来到丈夫的石雕面前,用一只竹子制作的勺子舀起一勺浓稠的液体。那液体漆黑得像黑泥,散发着浓烈的药味,白小舟胃里更加难受,差点儿要吐出来。 “等等!”白小舟叫住她,她手上的动作一顿,侧过脸来看她,眼中浮现一丝深刻的厌恶。 “不要淋上去。”白小舟说,“你会后悔的。”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夏铃轻蔑地瞥了她一眼,三姑婆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喊:“快住手!” 但一切都晚了,勺子里的血已经淋在石雕身上。夏铃吓了一跳,丢掉勺子,石雕立刻浮现一种异样的红色,如同藤蔓植物,迅速爬遍石雕全身。石雕发出“咔咔”的脆响,碎屑簌簌落下,石雕动了。 “一明,一明,你活过来了吗?”夏铃激动地喊。石雕的关节开始活动,卫一明缓缓侧过脸,眼睛处掉下一层石壳,露出里面的眼珠子,那双眼珠子动了一下,直勾勾地盯着夏铃。夏铃扑过去,紧紧抱住他:“一明,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夏铃,快过来!”三姑婆喊道,“快!” 卫一明张开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然后便是一连串清脆的响声,就像是骨头一根根折断了一般。夏铃觉得不对劲,往后退了一步,卫一明扑倒在地,身上的碎裂声像放鞭炮。 夏铃忽然尖叫起来,卫一明的手臂断了,骨碌碌滚到她脚边。 “铃……”卫一明发出最后的喊声,肢体“轰”的一声,四分五裂。 “不!”夏铃扑过去,抱着那些碎块,想要将他拼起来,“不可能的,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难道你们没有发现吗?”白小舟说,“外公是哪年出生的,我又是哪年出生的。” 卫天磊在1902年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岁的少年了,若活着今年已经一百二十多岁,而她的母亲今年四十二岁,近八十岁的老人,怎么能生孩子呢。 “我的母亲并不是外公亲生的啊。”白小舟苦笑道,从看外公的笔记开始,她就在怀疑自己的血脉,如今,果然得到了印证。 “我杀了你!”夏铃跳起来,像一头疯兽,凶神恶煞地扑过来。白小舟一脚踢在她的肚子上,她尖叫一声,扑在地上疼得脸色惨白。 “把夏铃带下去!”三姑婆恶狠狠地说,卫一雯和卫一甜连忙过来,架起她,迅速退出门去。 “咒语的事,我会另想办法。”三姑婆将面具推到头顶,她的脸狰狞得像一张木刻鬼面具,“现在,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白小舟侧过头去看了看炉子里烧得通红的面具,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头浮现,烧面神婆难道是…… “我们村子里缺一个烧面神婆,这个人必须是卫家的女人。” “我不是卫家的女人!”白小舟打断她,她桀桀怪笑:“只要我们不说,别人又怎么知道呢?” “你以为我会听凭你们摆布吗?” “这个你尽管放心,只要喝了我们家秘制的桂花酒,保你对我们百依百顺。”三姑婆眼中闪烁残忍的光,“一凡,将面具拿起来!” 卫一凡用火钳夹起面具,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白小舟几乎能够感觉到那面具所发出的灼热感,脸上皮肤开始刺痛。 “等等!”她说,“我有办法解除外公所下的咒语。”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我没有耍花招。”白小舟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外公还活着。” “什么?不可能!”三姑婆睁大眼睛,“没有人能活到一百二十多岁。” “但我外公能。”白小舟咬了咬牙,“不过,他现在不叫卫天磊了,他有另一个名字。” 一老一小两个女人盯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他现在,叫刘明轩。” “天磊,你终于回来了。”女孩扑到他怀里,“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但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你不是小娟。”刘明轩低头看她,轻轻抚摸她的长发:“为什么要变化成小娟的样子?” 女孩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你不喜欢吗?我修行了一百多年,终于能变化得惟妙惟肖,只要你愿意,我就是小娟,小娟就是我啊。” “小娟已经死了。”刘明轩眼中闪过一丝隐痛,“你不是小娟,还记得我给你起的名字吗?” 女孩的眸子映着漫天星辰:“记得。很多年以前,你在林子里救了我,你说我的眼睛像北极星一般明亮。” “是啊,北极,你的名字,叫北极。” 说出“刘明轩”这三个字的时候,白小舟自己也吓了一跳,刘明轩真是外公卫天磊吗?她不敢肯定,但是,世上真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吗? 三姑婆冷笑:“这样的鬼话,你以为我会信吗?一凡,动手!” 面具已经被举到她的面前,灼热的气浪像刀一样切割她的皮肤。她咬着嘴唇,想要挣断绑着双手的绳子,手腕都被磨出了血。 大地忽然摇晃起来,卫一凡惊叫一声,火钳和面具跌落在地,发出嗞嗞低响,冒出一缕缕青烟。 “我,我的手!”她抓着自己的手腕,手心已经被一根竹签刺穿,血珠子顺着竹签往下淌,在地面开出一朵朵妖艳的花。 “谁?是谁?”三姑婆怒喊。门外传来低沉的脚步声,白小舟盯着那扇斑驳的木门,她有些惶恐,又有些期待,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门开了,一道高大的身影立于门外,肩膀上站着一只乌鸦:“你们要毁我女朋友的容,经过我同意了吗?” 朱翊凯? 话音未落,三姑婆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后一推,“砰”的一声撞在石像上,一身的骨头都快要撞碎了,连站也站不起来,趴在地上哼哼。卫一凡冲过去扶她,恶狠狠地瞪着门口的少年。少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来到白小舟面前,为她解开绳子。 “竟然是你。”白小舟的语气里有遮掩不住的失望。朱翊凯奇道:“要不你以为是谁?” 白小舟低着头不说话,朱翊凯有些不悦:“你不会以为是刘明轩吧?” “你怎么知道?”白小舟冲口而出。朱翊凯脸色更难看,皱着眉头问:“这些天你不会一直跟他在一起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看到他了。” 白小舟像被人当胸揍了一拳,抓着他的衣襟问:“他在哪儿?” 她的脸色很可怕,朱翊凯愣了一下:“小舟,你没事吧?” “他到底在哪儿?” “紫妫庙。”朱翊凯道,“我来的时候看到他进庙里去了。” 白小舟推开他,夺门而出,朱翊凯望着她的背影,拳头渐渐握紧。这两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小舟对刘明轩这么紧张?他不过晚了两天,就要失去小舟了吗? 白小舟在村子窄小的街道上飞奔,街旁的树木和房屋快速地向后退,她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一直以来,她就像是生活在一个奇怪的谜团怪圈里,她拼命挣扎,却始终找不到出口,如今,终于让她找到了线索,最重要的线索。 刘明轩,你究竟是谁?我,又是谁? 她推开紫妫庙的后门,冲进后院。月已西沉,四周寂静得只能听见风声,黄桷树在风中摇曳,手掌大的树叶随风飞舞,簌簌而下。 那个小女孩还坐在树下,正捂着脸呜呜地哭。白小舟冲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肩膀:“小娟,你是小娟吗?” “我不是小娟,他说我永远都不能成为小娟。”女孩抬起头,泪眼婆娑,“我修行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他,为什么他还是不喜欢我?” “他?他是谁?”白小舟焦急地问,“是刘明轩吗?” “刘明轩?他现在叫刘明轩吗?”女孩看着她问,“你是他什么人?” “我……”白小舟犹豫了一下,“我是他外孙女。” “他让我转告你。”女孩擦去眼泪,一字一顿认真地说,“缘分尽了。” 白小舟脑中一片空白,心像被什么东西掏空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她激动地喊:“什么缘分尽了!他到底是谁?如果他是我外公,为什么不认我?为什么?” 女孩的眸中泛起一层淡淡的光,仿佛一瞬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轻启朱唇,从喉咙里吐出来的竟是男音:“小舟,有些事情,是不能强求的。” 白小舟吸了口冷气,这声音,分明就是刘明轩! “告诉我,我到底是谁?”白小舟问,“难道我妈妈真的是狐妖吗?” “有些事情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你是人类,你的父母也是。” 听到这个消息,白小舟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悲伤,她倔犟地抹去脸上的泪痕:“他们现在在哪儿?” “缘分到时,自然能够再见。”那双眼睛忽然深深地望着她,眸子深处荡漾着爱怜和不舍,“小舟,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请你原谅我。” “你做过什么?” 女孩的头垂了下去,就像睡着了。白小舟捧起她的脸:“你说啊,你做过什么?” 女孩睁开眼睛:“他已经走了。” 他已经走了。 这句话在白小舟的胸膛里回响,她觉得自己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走,无奈地跌坐在地上,默默流泪。 她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她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 “小舟。”一双有力的手臂伸过来,将她抱进怀里,“小舟,别怕,有我呢。” 白小舟抱着自己的双肩,低着头不说话。朱翊凯心疼地说:“如果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 白小舟一转头,在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一边咬眼泪一边就流了下来。朱翊凯忍着痛,轻轻揉着她的头发。她松了口,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直哭得天昏地暗、涕泗滂沱。 已经很久了,快十年了吧,她没有这么痛快地哭过了,就像这些年来所有压抑在心底深处的委屈和悲伤全都爆发,心里的堤坝崩溃了,她才知道,其实自己没有那么坚强。 朱翊凯将她的头轻轻放在自己的肩窝里,她的泪滴在他的肩膀上,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和她贴得这样近。 那个名叫北极的小女孩呆呆地望着他们,眼中满是羡慕,这就是人类的爱情吧,真好,如果天磊也能这样抱着她就好了。她不能气馁,她要努力修行,等将来有一天,她成为配得上天磊的大美女之后,再去找他。 纷杂的脚步声传来,朱翊凯回过头,看见卫家人带着村民冲进来,手中提着锄头、菜刀等武器,嘴里喊着杀人凶手、作恶狂徒之类的口号。他皱了皱眉,正打算动手,忽然听那北极道:“你们继续,这些愚民我来对付。” 说罢,纵身一跃,娇小的身体在空中三百六十度前空翻,化成一只巨大的白狐,双眼泛红、面目狰狞地朝冲过来的村民怒吼,众人只觉得一股猛烈的阴风迎面扑来,卷得几个冲在前面的村民飞了起来。 “妖怪啊!山上的妖怪下来吃人啦!”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句,村民纷纷丢盔弃甲,夺路而逃,不到片刻就跑得尾烟都看不见了,只留下一地的菜刀和锄头。 “哼,对付这些愚民就只能用这种办法。”北极跳回石凳子上,叉着腰说,“你要是跟他们讲大道理,他们一定当你是傻瓜,恶人要用恶法子磨才行。” 白小舟第一次看见叉腰说话的狐狸,目瞪口呆地盯着它。它不满地瞥了她一眼:“别盯着人家看,真不礼貌。” 第十八章 炼狱劫数 “你是狐狸?” “不是狐狸难道是狸猫吗?” “……” 白小舟抓住它的腰,将它举了起来:“你和我外公是什么关系?” “喂喂,把我放下来,抓那里很痒耶。” “把来龙去脉说清楚就放你下来。” “好啦,好啦,我都告诉你。”北极扭动身体,“好痒,先放下来再说。” 白小舟在石凳上坐下,将它放在双膝上,它蜷成一团,倒没有抗议。 北极永远记得1900年的冬天。 它是在这座山里出生的,从它记事以来,就没有父母,它不知道它们去哪里了,或许是被野兽吃了,或许是被猎人打死了。它从很小的时候就自己觅食,山林是一个恐怖的地方,那里有数不清的野兽,还有比野兽更可怕的猎人。 那年冬天雪很大,整个世界都好像被埋在雪下面了。它没有吃的,饿得发慌,冒着严寒出来觅食,却被人类放的夹子夹伤了。它以为自己死定了,拖着捕兽夹躺在雪地中,从它腿上流出的血将雪地染出一朵漂亮的莲花。 就在它最绝望的时候,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它的面前,那是一个男孩,他有着漂亮的五官和一双又深又亮,如黑夜一般深邃的眼睛。 他救了它,将它藏在自家床底下,省下自己的食物给它喂食。他说它的眼睛像天空中最亮的那一颗星辰,于是他给它起名字,叫北极。 在卫家养伤的那段日子,它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卫天磊,是卫家的旁支子弟,被卫家收养。和他一起被收养的,还有另一个旁支子弟——卫小娟。 “小娟也姓卫?”白小舟插嘴。 “别打岔!”北极不满地说。 渐渐地,北极发现卫天磊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能够看见山林中的草木精怪,总喜欢提着白色的灯笼在竹林中穿行,跟精怪们说话,甚至驾驭它们。 北极曾听山里的前辈说过,有一种人类,他们生来就有地仙的潜质,有或多或少的异能,这就是所谓的天赋异禀吧。 卫天磊和小娟在卫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卫家的孩子都欺负他们,他们总是一声不吭,默默地忍受着。每次受欺负,卫天磊总是护着小娟。有一次卫天磊被卫家的长子砸伤了,小娟一边替他包扎一边哭,卫天磊忽然抓住她的手,认真地对她说,等他再长大一点,就带她离开,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会照顾她一辈子。 北极在角落里看着他们,忽然很妒忌那个女孩,这是它第一次想要变成人。 只要潜心修行,就能变成人,这是从祖先那里遗传下来的,沉淀在每一只狐狸身上的记忆。那天它下定决心,要为了他,变成一个漂亮的女孩。 那个时候,他们都不知道,他们这么卑微的愿望,也是奢求。 那天卫天磊到地里做工回来,原本每天小娟都会欢天喜地地迎出来,递给他一杯冰凉甜美的井水,可那天小娟的房间里却空空如也。北极跑进来,咬着他的裤脚往外拉。他将它抱起来,焦急地说:“她去哪里了?是不是出事了?你尽管说,我能听懂。” “她,她被卫家的人带走了。”北极结结巴巴地说,“说是要让她当烧面神婆。” 卫天磊脸色变了,丢下它就往外跑。北极不放心他一个人去,也连忙跟上。那些人来抓小娟的时候是很凶的,天磊一个人能对付他们吗? 那个时候,北极还不知道烧面神婆究竟是什么。其实,烧面神婆是紫妫娘娘的代言人,紫妫娘娘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神灵,谁也不知道,史书中也未见记载。当地人也只知道她许多年前出生在村子里,有一天大旱,颗粒无收,村民以为是神灵发怒了,就挑选了她做人牲,敬献给神灵。这个可怜的女孩被村民给活活烧死了,可是收尸的时候,人们却发现紫妫的身体并没有烧坏,只有那一张脸给烧得面目全非。人们以为是神灵显灵了,非常高兴,找了一张面具给尸体戴上,隆重地下了葬。 但是,雨还是没下,人们开始选第二个女孩。那天晚上,卫家的族长——也是村子的村长做了一个梦,梦见戴着面具的紫妫回来告诉他,她已经成了这一片山区的神灵,如果想要下雨,就必须做到三件事。 第一件,从卫家的女儿中选一个来做她的代言人,她可以赐给她神力,但必须毁掉她的脸,给她戴上面具。第二件,这个代言人不能是处女。第三件,为她建造神庙,世代供奉。 那个时候的人们都信奉鬼神,何况村子已经生存不下去了。卫家族长将自己一个不得宠的小妾生的女儿做成了烧面神婆,并在村子里修建了一座大庙宇。庙子落成的那一天,大雨倾盆而下。从此之后,原本贫瘠的土壤忽然变得肥沃,这个村子也渐渐富庶起来,卫家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家族。 卫家每一代族长都会收养旁支的孩子当养女,只等上一代烧面神婆死了,再将这名养女变成烧面神婆。 只要有烧面神婆在,卫家就能保住村长的地位,就能永远富贵。 卫天磊赶到那座进行烧面神婆仪式的小屋时,小娟已经戴上了面具。因为她还是处女,必须由卫家的长辈来破处,卫天磊看到了这一生烙刻于心,永远也抹不去的画面。 他最尊敬的长辈将小娟压在身下,那张慈祥的面孔此时变得贪婪而狰狞。北极不知道那个时候卫天磊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但它站在他的脚下,能够感觉到从他身上溢出来的巨大悲伤,这悲伤令它喘不过气来。 它心中忽然涌出一丝恐惧,也许它该转头就跑,免得遭受鱼池之殃。可是它被那股气势压得连动都动不了。 族里的长辈勃然大怒,命令将他拖出去,先打几十鞭子,再关起来。当那些人将他架起,往外拖的时候,北极被一股劲风卷起,推出门外,门轰然合上。 然后,它听到了卫天磊的怒吼。 整座森林都像被他的怒气所震慑了,树木无风自动,发出哗哗的涛声,山林中野兽鸣叫,飞鸟争先恐后地离巢,飞向天空。 卫家的其他人带着武器冲过来了,卫天磊踢开门,浑身浴血,怀中抱着小娟,一步一步走出来。北极是真的被他吓到了,觉得面前所站的是一个从炼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我诅咒这个村子,诅咒这个家族,从今以后,这个家族的所有男人,都会在三十岁生日那天变成石像。” 顷刻之间,卫家所有超过三十岁的男人身体开始僵硬,从脚开始,一寸一寸变成石头。 尖叫声此起彼伏,卫家乱成一团糟。卫天磊抱着心爱的小娟,一步一步走进竹林,消失在幽暗森林的深处。 北极找遍了整座森林,都没能找到他的踪迹。 一百多年了,她冒着生命危险,一直在村子四周徘徊,只为了等他回来。 “禽兽!”白小舟怒吼,将北极丢到一边,“凯子,带打火机了没有?” “呃,你要打火机干什么?” 白小舟侧过脸,眼神阴冷:“放火!” “啊?”朱翊凯连忙拉住她,“别冲动。” 白小舟捡起村民逃跑时丢下的火把,来到紫妫庙正殿,指着紫妫像骂道:“我知道你很可怜,我不想说什么‘正义’之类的大道理,今天烧你庙宇的人是我,你要是怨恨,尽管来找我吧!”说罢,将火把往神像下一扔,神像身上披着红纱,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朱翊凯看着面前蹿得飞快的火焰,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小舟,你就不怕他们报警吗?” “他们敢吗?要是报警,村子的秘密就会泄露出去。就算他们不怕泄露,难道就不怕每晚都被狐仙上门骚扰吗?”白小舟斜了一眼脚下的北极,“你说是吧。” 北极嘿嘿冷笑:“不错不错,不愧是天磊的外孙女。” “今后你有什么打算?”白小舟问它。 “继续修行,总有一天我能去他身边。”北极跑了几步,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自言自语道:“真没想到,我输给小娟也就罢了,竟然还输给了这个小姑娘。” 这个晚上,紫妫庙淹没在火海当中,熊熊烈火中,白小舟好像看到紫妫像微微笑了一下。 或许,这对她来说,也是种解脱吧。 朱翊凯开着一辆越野车行驶在崎岖的山路上,白小舟坐在副驾驶座,从背包里掏出外公的笔记,刚要打开,却听身边的少年道:“在去村子里的路上,我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 “什么事?” “猫死了。” “猫?什么猫?” “龙老师用折纸变出来的猫,那只猫能带我找到你。我把它放在后车座上,它一路上都很安静,我以为这种折纸猫本来就不太爱叫,也没放心上。后来开进了森林,找不到路,想让它帮忙的时候,才发现它已经死了,后车座上只有几张碎纸屑。” 白小舟皱眉:“有人杀了它。” “能够在我面前神不知鬼不觉杀人的,没有多少,但必定是高手。” “那你后来是怎么找到我的?” “别忘了,我是龙老师的弟子,这幻术我也多少学了一点,那只鸟就是我的杰作。” 白小舟抬头,看到一只黄色的鸟在头顶盘旋。 “不过,我毕竟比不得龙老师,寻找你还是花了点儿时间。”他打了个响指,黄鸟“啪”的一声化成了符纸,施施然飘落在他手中。“总之,一切等见了龙老师再说。如果真有一个隐藏的敌人,我们就要小心了。” 白小舟点了点头,随手翻开笔记本,眼睛忽然睁大,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喂,你没事吧?”朱翊凯腾出眼睛瞟了她一眼。她合上书,望向窗外,眼睛微微疼痛,有温热的东西顺着脸颊往下流淌。 笔记的扉页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句诗,笔法苍劲,正是外公的字迹无疑: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你说,人有可能返老还童吗?”越野车徐徐开进凝华学园,白小舟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朱翊凯认真地想了想:“有很多种可能,也许是吃了什么东西,古代笔记小说里不是常提到某人在某处偶遇一仙人,赐给他一颗仙丹,吃了就能返老还童。” “还有其他办法吗?” “有啊。”朱翊凯顿了顿,说,“道家修炼成仙,白日飞升,也可返老还童。” 白日飞升?白小舟愣了一下,记得去年春节的时候,她误入昆山,山中精怪都称刘明轩为昆山君,莫不是他真成了山神? 将车子开进了车库,刚一进门,瞿思齐就面目狰狞地跑过来。朱翊凯还以为他要问两人进展到哪一步了,正想酸他一酸,却听见他夸张地吼:“不好啦!出大事了!” “什么事这么紧张?” “司马老大和龙老师失踪了!” “拜托你不要露出死了爹的表情,很可怕啊。”朱翊凯不知道为什么想笑,“他们俩不是经常失踪去办案吗?有什么好奇怪。” “这次连秦哲铭也一起失踪了。”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啊,秦哲铭也一起办案去啦。” “我跟你说不清楚。”瞿思齐觉得自己已经语无伦次了,“还是让他跟你说吧。” 这个时候朱翊凯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他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无声无息。他不禁暗暗吃惊,这么一个大男人就在屋中,他竟然现在才发现。 这个人,相貌无奇,毫无存在感,但绝不是泛泛之辈。 “各位,在下是异能研究会的特派员。”男人的声音沙哑,“你们可以叫我第七号。” 第七号?007吗? 白小舟拉了拉朱翊凯的袖子:“异能研究会是啥?” “异能研究会专门负责处理灵异事件,是我们的上级。” “呃……难道除了我们,还有其他研究所?” “曾经有五十个研究所,现在只剩下咱们一个了。” “为什么?” “因为十年前一次浩劫,大部分成员都死了。”第七号淡淡道,就像在谈论天气,“幸存下来的人伤的伤、残的残,研究所不得不解散,只留下了研究会。051重开的时候我很意外,这件事并没有经过研究会,而是更高级别的人所做的决定,所以我也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算得上你们的上级。” “龙老师他们究竟出了什么事?”白小舟懒得听他们叙旧。 “其实十年之前研究会就名存实亡了,之所以还保留,正是因为我们有浩如烟海的文献和盘根错节的情报网,那几个老家伙也是百科全书式的人物,虽说没有几个能出现场,至少对发生的灵异事件能有一个正确的判断。051重开,龙初夏和司马凡提可以说是最得力的干将,但是这次连他们都遇到了麻烦,可见情况已经很严重。” “请直接进入正题。”白小舟打断他,不是她不懂礼貌,实在是担心龙老师三人,这个007还在这里渲染气氛,让她如何能不着急。 “各位听说过清香山精神病院吗?” “赫赫有名啊。”瞿思齐说,“我们常开玩笑,说这么蠢,肯定是清香山上下来的。” “五天前,有人在街上发现了一个精神病人,他病得很严重,拿着一把菜刀到处砍,说要砍死妖怪。他力气大得可怕,警方用了十几个特警才把他抓住,送到了精神病院。之后事态的发展就变得有些诡异了,110深夜接到报警电话,说有妖怪,杀人了,派了人过去,一去不回。警方又派了一队人过去,还是一去不归。一连损失了十几个警察,警方才发现事情的严重,封锁了病院,层层上报,最后这件事还是落到了我们的头上。老家伙们通过卫星图分析,那座病院处于鬼门,风水极阴,恐怕里面已经大大不妙了。我们立刻通知龙初夏和司马凡提,他们做了万全的准备,进入病院,刚开始还有联系,可是……”他拿出一台老式录音机,将一盘磁带放进去,里面响起龙初夏的声音。 “我们进入了大厅,这里到处都是血,电力系统已经完全失效,等等,前面好像有人。司马已经过去了……司马!小心!”尖锐的电流声刺破了众人的耳膜,“啪嗒”一声,第七号关掉了录音机。 第十九章 发狂的精神病院 “通讯到这里就断了,之后无论我们如何联系,都接不到他们的半点儿消息。”第七号的目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过:“诸位,现在你们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不过,毕竟太危险,你们可以拒绝。” “且慢。”瞿思齐说,“我也有一件东西要给你们看。” 他打开秦哲铭的电脑,点击桌面上的一个音频文件:“昨天晚上我接到秦哲铭的电话,说司马凡提在QQ上联系他,还和他语聊了片刻。他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如果他回不来,就将这个音频文件交上去。” “哲铭……”声音很小,还伴随着各种各样的杂音,只依稀能听出是司马凡提。 “老大,你们发生什么事了?”是秦哲铭的声音。 “哲铭……来……清香山精神病院……初夏有……危险……只有我们……能救她。” “我们?” “是的,我们,你知道,我们与其他成员是不同的。” 沉默。 “老大,如此这样做,后果不堪设想。” “没有……时间……犹豫了……快来……” “老大!老大!”秦哲铭大声呼喊,再也没有人回答。又沉默了一阵,秦哲铭说:“思齐、凯子、不二、小舟,如果我没有回来,千万不要到精神病院来,切记。” 白小舟额头上暴起十字青筋:“这是什么意思?他越是这样说我们越是不能不去,这小子,其实很想我们去吧。” “据我所知,秦哲铭是位没有任何异能、不懂任何术法的普通法医,他竟然会私自行动,这实在出乎我们的意料。何况病院已经被完全封锁了,他是怎么进去的也是一个谜。”第七号说。 “阿凡……司马老大呢?”白小舟问,“他有什么异能?” 第七号沉默片刻后说:“其实,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从来没见过他使用异能,也从来没有接到过他的任何异能报告。他的资料里面,异能那一栏,写的也是‘无’。” “不可能吧。”白小舟惊道,“他常和龙老师一起办案,难不成都是龙老师罩着他?如果他真的对异能术法一窍不通,当时又怎么会让他做051的老大?你们说是吧?”她看了看思齐和凯子。 瞿思齐和朱翊凯互望一眼:“其实,我们也没有见过他使用异能。” “难道,司马老大真的是个‘普通人’?” “且慢。”007打断他们,“医院里的电力系统全部失灵,司马警官是在什么地方上的网?” “手机呢?” “他那个老古董,只有一部老爷手机,五六年没换了,根本没有QQ软件。” 气氛一时间变得很诡异,白小舟心里一阵发毛,如果QQ那头的人不是老大,会是谁呢? “各位,你们是我们最后的救命稻草,但我们也不能逼着你们去冒险,一切,都由你们自己决定。” “抱歉。”白小舟认真地说,“我们还年轻。” 所有人都愣住了。 “小舟,你怎么……”瞿思齐话还没说完,朱翊凯的大手伸过来,一手搂住他的肩,一手捂住他的嘴:“小舟说得没错,连龙老师和司马老大都葬送在里面了,我们这些小虾米能顶什么事儿?不过是送死罢了。” 第七号皱着眉头,目光如刺,在两人脸上扫过来扫过去,见二人态度坚决,叹了口气:“既然这是你们的选择,我们也尊重。如果三天之后还没有任何消息,我们就会对精神病院彻底消毒。” 彻底消毒? 第七号在门外轻轻关上了房门,瞿思齐从朱翊凯手中挣脱出来,气急败坏道:“喂喂,就算你们信不过他,也不用这么捂着我吧,差点儿把我捂死!” “哦,看来你变聪明了。”朱翊凯不怀好意地笑着。瞿思齐瞪了他一眼,“好歹是这么久的同事了,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拉的什么屎。” “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 “我就这么恶心,不服你咬我啊。” “够了!”白小舟伸手挡在二人中间,“再说下去我都要认为你们俩有奸情了。” “和他?”二人异口同声。白小舟扶着额头,觉得很无力。“回到正题好吗?如果我们不想受那些老头子的控制,要如何进入精神病院?” “这个简单。”瞿思齐掏出钥匙,打开储物室,“我记得咱们仓库里有一件宝贝,有离奇功效。” 他从博古架上拿下一只木盒子,打开,众人闻到一股异香。里面竟然躺着一朵娇艳的菊花。 “这是什么?” “金甲菊。”瞿思齐神秘兮兮地说,“吃了它的花瓣,可是有奇异的功效哦。” 月黑风高,杀人夜。 清香山精神病院外拉起了黄色警戒线和铁丝网,丝网通电,偶尔会发出“啪啪”的轻响。四处都有重兵把守,唯一的出口更是固若金汤,四个警卫兵手拿武器站得端端正正。 “我都观察清楚了,除了这四个警卫兵外,还有一队巡逻兵,每十五分钟就会从正门前路过一次,我们现在只有十分钟不到。”远处的草丛中传出极低的说话声。 “这菊花的药效能维持多久?” “五分钟。” “这也太少了吧?” “爱吃不吃。” “别吵了,每人带三片花瓣,都省着吃。” 树影一摇,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树丛中钻了出来,却没看到人影。十几秒后,四个警卫兵闻到一股奇怪的香气,身子一软,纷纷倒地。 “快,把他们身上的钥匙拿来。”星空下,依然只听人声不见人影。 警卫兵身上的钥匙飞了起来,打开了铁丝网。忽然一声枪响,鲜血从虚空中飞溅出来,随即便是一声惊呼。 “思齐!”有人低呼。 其中一个警卫兵并没有完全晕过去,他强撑着身子站起来:“谁,是谁?” “凯子,你的迷药哪里买的,药力太差了吧?” “放心,我能解决。”话音一落,警卫兵的身体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一棵大树上,慌乱之下他又放了几枪,震耳欲聋的枪声惊起一片飞鸟,扑棱着翅膀冲入天空。 “糟了,快走!” 不到一分钟,大队士兵赶来,扶起地上的警卫兵检查。 “他们没事,只是晕过去了。” “有人进去了,还是有人出来了?” “看样子……”士兵们看着那条通往病院大门的青石板路,地上全是星星点点的血迹,一直延伸进门里去,“是有人进去了。” “连长,怎么办?” “不用管他们。”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众人回头,恭敬地说:“首长。” “让他们进去吧。”第七号叼着一根烟,冷冷地看着面前高大的建筑,“如果他们能活着回来,再通知我。” 瞿思齐跌坐在精神病院门口的时候,金甲菊的效力退去了,三人身形显现。朱翊凯背上背着一个长长的东西,用白布包着,看起来像一件武器。 瞿思齐捂着自己的左臂,鲜血从指缝里涌出来,将他的衣服染得通红。 “子弹还在里面。”白小舟皱着眉头说,“我还没有给人治过枪伤,只有试试了。”她轻轻按在他的伤口上,疼得他额头冒冷汗。 小舟的左手黑线弥漫,像无数极细极细的虫子在皮肤下乱爬。片刻之后,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展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子弹,而瞿思齐的伤口已经痊愈。 两个少年虽然早就猜到她有这样的异能,但亲眼看到还是很震惊:“右手恶魔,左手神灵,你是从欧洲穿越过来的吗?” “你才是恶魔。”白小舟在瞿思齐脑袋上狠狠揍了一拳,瞿思齐捂着脑袋喊:“好歹我也流了那么多血,你轻点儿好不好?” “嘘——”朱翊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三人齐齐回头,看向病院。大门虚掩着,里面漆黑一片,那黑洞洞的深处,似乎有极轻的脚步声和低低的呜咽。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朱翊凯道,白小舟拉住他的胳膊。“要去一起去,不能让他们将我们各个击破。”说罢又转头问瞿思齐,“你还能站起来吗?” “怎么不能,我体力强得很。”他站起身,活络了一下筋骨,“走吧,我们一起打怪升级去。” “你的生命力果然堪比小强。”朱翊凯拍了拍他的肩膀,“打不死的。” “喂喂,你能用别的东西来比喻不?”瞿思齐表示很不满。 白小舟懒得理他们,推开大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迎面扑来,哪怕她见惯了尸体也忍不住作呕。 天啊,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处都是血,难道她一不小心穿越到生化危机里了吗? 轻缓的脚步声从深深的走廊里传来,朱翊凯用手电照过去,一个小小的身影步履蹒跚,一边走一边哭。 “是个小女孩。”他掏出手枪,吩咐小舟二人待在原地,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小妹妹,你没事吧?” “我,我在找医生。” “你病了?”朱翊凯在她面前五步处停住,“告诉哥哥,这里发生了什么?” “我好痛啊,医生在哪儿啊,医生……呜呜。”小女孩捂着脸痛哭,身上的病号服全是血。 “小妹妹,跟哥哥出去,我去给你找医生。” “真的吗?”小女孩抬起头,是一张漂亮的脸蛋,哭得泪眼婆娑,“哥哥,你真的会带我去找医生吗?” “是啊。”朱翊凯又往前走了两步,蹲下身道,“来,跟哥哥走。” “可是我肚子好痛呀,好痛。” 朱翊凯放下枪,轻轻撩起她的衣服,瞳孔蓦然放大。 她的肚子是被剖开的,几个夹子将皮肤往外拉,里面的内脏看得清清楚楚。 “我在做手术,可是突然停电了。”女孩哭道,“那个东西,那个东西就钻进我肚子里面来了,好痛啊。” 话音未落,女孩的肚子里忽然多了一团黑色的东西,像橡皮泥一般,竟然有眼睛和嘴巴,嘴里发出桀桀阴笑,朝他面门扑过来。 白小舟大喊:“凯子,快躲开!” 朱翊凯的手中漾起一层金光,三道黄符将那团泥巴团团围住,无论那团泥巴如何挣扎扑腾,也无法逃出。 “收!”朱翊凯低喝,三道符齐齐收紧,众人只听得一声惨叫,他的手中多了一个黄符包成的纸团。 “着。”他手腕一转,那纸团燃烧起来,发出嗞嗞低响和浓烈的腐臭味。 小女孩跌倒在地,他俯下身去探了探她的鼻息。白小舟问:“怎么样?” “已经死去多时了。”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脏?”白小舟真后悔自己让龙老师把阴阳眼给封起来了,不然说不定还能看到些什么。 “凯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还记得我前两天跟你说的幻术吗?”朱翊凯打了个响指,一只黑鸦扑腾着飞进来,在他头顶盘旋,“这种幻术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还好龙老师为了保险,一直在自己身上下了咒,然后留了头发在研究所,将她的头发包在符纸里,用术法使其幻化成动物,便能带着我们找到她。”这个“她”字还没有说完,一道阴风扫过,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那只黑鸦被切为两半,他的肩膀如喷泉一般冲出殷红的血液,溅了白小舟一脸。 “凯子!”两人悚然变色,扑过去将他扶住,他嘶声低吼,捂着自己的伤口半跪下来。 是谁,是谁伤了凯子?白小舟回过头去,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缓缓走过来,手中提着一把三尺长的大砍刀,殷红的鲜血顺着刀身往下淌,在他所经过的路上留下一串刺目的红。 她还没回过神来,一道阴风就朝她的面前扫过来。“当”的一声脆响,两件兵器在她面前相撞,溅起一串火花。凌厉的剑气在她脸颊上割出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这个时候,她才看清,那是一个很高的男人,足有两米,很瘦,瘦得皮包骨,脑袋剃得光亮,一双眼睛漆黑,看不到白眼仁。他浑身上下都弥漫着凶狠冰冷的气息,和他靠得近了,皮肤都觉得被割得生疼。瞿思齐手拿光剑,挡在他面前。那怪人的力气很大,将他的光剑压得越来越低。 “还愣着干什么?”瞿思齐侧过头来大喊,“快扶他走!” “谁要走?”朱翊凯撕下自己的衬衫,将肩上的伤包起来,豁然而起,反手抓住背后的那件东西,“思齐让开,这个丑八怪竟敢偷袭他爷爷,我要让他知道他犯了什么样的错误!” “凯子,你疯了吗?”白小舟怒道,“这又不是热血漫画,你逞什么能?” “我在你眼中就这么弱吗?”他将那东西抽出来,外面所包的布条四散开来,如同飞扬的彩带。 那竟然是一把金锏,长四尺,无刃,有四棱。这种古代兵器分量非常重,非力大之人不能运用自如,杀伤力十分可观,即使隔着盔甲也能将人活活砸死。 “你,你到哪里找的?”瞿思齐将剑一收,迅速退到他身旁。他提着锏说:“这是我家的祖传之物,我费了很大力气才从那些老不死手中借出来。” “那可是古董啊,你可要悠着点儿用。” “生死关头了还想着古董,你真是个人才。” 那提刀怪物桀桀怪笑,全黑的眼睛闪烁着凶残的光:“有趣啊,真有趣,来了两个能打的,把你们拦腰斩断,一定很有趣。” 拦腰斩断?白小舟记得几个月前好像看过一篇报道,一个杀人狂魔喜欢提着一把大刀到处杀人,他力气大得出奇,有时候竟能将人拦腰斩断。本市警方花了很大的力气,损失了好几个警察,才将他抓获,因他有极严重的精神疾病,被送到清香山精神病院治疗。 难道这就是那个杀人狂魔? 第二十章 重症危楼 可恶,这种变态就该当场击毙才是,留着又危险又浪费饭。 不对,他不仅仅是个杀人魔了,他,恐怕已经不是人了。 “丑八怪。”血液顺着朱翊凯的左臂往下流淌,他却浑然不觉,嘴角上翘,“等我将你那颗鞋拔子脑袋砸烂,看你还用什么器官说大话。思齐,带小舟走!” “你能行吗?” “废话那么多,是想我先给你一锏吗?” “保重。”瞿思齐拉起白小舟,拖着她就跑,白小舟急道:“至少让我把他的伤治好……” “再治一个人,你还能站得起来吗?” “可是……” “放心吧。朱翊凯没你想得那么弱,他能搞定。” 白小舟吃了一惊,抬头看他那张坚定的脸,他和凯子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互相信任到相信对方的每一句话的呢?这就是战友吧,同生共死的战友。她也要相信他,相信他一定能够解决。 “开始。”朱翊凯抬起胳膊,将金锏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锏身在黑暗中漾起淡淡的金光,“让我看看你这个丑八怪究竟有多强。” 瞿思齐腿一软,跌倒在地,白小舟扶住他:“你没事吧?” “没事,刚才中弹,失血太多,刚开始还没觉得,现在头晕得厉害。”瞿思齐勉强露出一道笑脸,“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白小舟摸了摸他的额头,都是虚汗,扶他靠墙坐了,掏出一块巧克力:“吃点这个补补。” “失血吃巧克力?” “不吃还我。” “我吃,我吃。”他将锡箔纸撕开,塞进嘴里,“这什么巧克力,味道这么奇怪。” “我做的,加了点儿料。” “噗。”瞿思齐将一嘴巴的巧克力都喷出来,“你加了什么?不会是老鼠药吧?” “呸,要毒死你我一定用断肠草!”白小舟怒道,“这是我小时候跟外公学的偏方,可以补气血的,你不吃也不要浪费啊。” 忽然间,瞿思齐的脸色变了,瞪圆了眼睛,直勾勾盯着她身后。 “小舟,千万别回头。” 白小舟头皮一阵发麻:“我,我后面有什么?” 瞿思齐管不了那么多了,将她拦腰抱起,转身就跑。她尽力仰起头,第六感告诉她,走廊尽头有什么东西过来了,却看不到任何人影,但是墙壁上却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黑色污渍。 不对,那不是污渍。那是手印!密密麻麻,整面墙都是手印,那些手印朝他们的方向蔓延,就像一大群隐形人扶着墙壁追过来了。 “怎,怎么可能,难道它们也吃了金甲菊?” “别管它们吃了什么了,快跑才是真理。”他一路狂飙,忽然停了下来,白小舟急道:“怎么不跑了?” “到尽头了。” 走廊尽头是死路,只有一扇窗户,窗外是十米高楼。 “我们刚才似乎跑到四楼来了。”瞿思齐又露出死了爹的表情,“要不,咱跳下去吧。”白小舟心想你坑爹啊,跳下去我们都死了。 “既然逃无可逃,就只能迎战了。喂,你先把我放下来。”这小子哪里来的力气,扛着我这一百多斤还能跑得这么快。 瞿思齐拔出剑,看着越来越近的血手印,皱起眉头:“它们数量太多了。” “等等,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奇怪?” “那些血手印,在墙上分布得好均匀。” “是啊,每一个手印与手印之间的距离都相等。这么说来,难道是……”两人互望一眼,瞿思齐顿时信心满满,“我明白了,小舟,你瞧好了。” 对方并不是有很多人,而是只有一个人! “喂,等等……”白小舟的话还没有说完,瞿思齐已经冲了上去,从怀中掏出一瓶墨汁,朝前方猛地喷出去。一个人影在墨汁下显出形状,那人足足高三米,身体异常宽大,白小舟能够感觉到它身上弥漫出来的恐怖寒气。 “思齐,快跑!快!” “我是临阵脱逃的人吗?”瞿思齐一剑刺过去,那高大的怪物朝他吐出一口寒气,从剑尖开始结冰,一直蔓延到他的胳膊。白小舟大惊,朝他跑过去,他大喊:“别过来!别把我看扁了!” “可是……可是他拿着斧头啊!” “他就算拿着火箭筒我也能打败他!”刺骨的冰冷从手臂传来,他咬着牙,大吼一声,竟然将冰晶震碎了。那把剑朝怪物的肚子刺过去,直直地刺进它的身体,怪人的巨斧也砍了下来。 骨碌碌,有什么东西落在怪物的脚下,瞿思齐低下头,看见一颗拔掉了环的手榴弹。 “不是吧,这里怎么会有……”话还没有说完,炸弹轰然炸开,白小舟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卷了起来,朝后抛去,撞破了窗玻璃,急速下落。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片漆黑之中,有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在耳边轻声地呼唤。 “谁?谁在叫我?这是哪儿,为什么我什么都看不见?” “因为你还没有习惯黑暗。”那声音低声说。 白小舟睁着眼睛看了半天,眼睛总算是适应了。身边依稀有个人影,看起来像个男孩,比自己要稍微矮一点,大概十三四岁。 “我这是在哪儿?” “精神病院。” “不对啊,我不是从窗户跌出去了吗?” “只要进入这家医院的人,都不可能出去了,哪怕是跳楼,摔也是摔死在病院里。” 白小舟努力想看清那少年的面容,但光线太暗淡,只能看到模糊的一片:“你又是谁?” “我是这所医院的病人。” 白小舟心头一冷,糟了,是个精神病人,上天保佑他可千万不能是有暴力倾向的。 “你叫什么啊?”白小舟壮着胆子问。 “我叫夏兮。”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嘘——”夏兮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点儿声,别把那些东西引来。” “那些东西?什么东西?” “你不会没看到吧,就是外面的那些怪物啊。”夏兮压低声音说,“大概是五六天前吧,我在自己的病房,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就趴在窗户那里看。我看到一辆全副武装的装甲车开到了医院门口,几个特警从车里押了一个人下来,那人头上蒙着黑色的面罩,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他的头好像特别大。他们把那个人押进病院,关进后面那栋重症楼,当天晚上就出事了,到处都是惨叫声。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敢出去,一直躲在这里。” 夏兮所说的那个人,就是007口中那个拿刀在街上乱砍的精神病人吧。不过真是奇怪,一个普通的精神病人,需要用装甲车护送吗? “我又是怎么到这间屋子来的?”她问。 “我听到外面有响动,刚开始还以为是怪物来了,吓得不敢做声。后来听见外面没动静,一时没忍住,从门缝往外偷看,就看见你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白小舟这才想起自己跌出窗户之前发生的事,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激动地抓住夏兮的肩膀:“你,你告诉我,我出现之前,是不是听到了爆炸声?” “没有啊。”夏兮摇头,白小舟不放心,又问:“你仔细想想。” “真的没有,如果有爆炸声,我不可能听不到。”夏兮说得斩钉截铁,一时间白小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担心,她明明记得炸弹爆炸了,自己就是被爆炸时产生的气浪掀出去的,不过奇怪的是她身上并没有伤口,只有一些很轻微的擦伤。 或许,根本就没有炸弹爆炸,将她掀出去的是别的什么东西? 思齐,或许还活着? 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了,鼻子一酸,眼泪流了下来,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埋在膝盖里抽泣,思齐、凯子,你们千万不要有事啊。 “别哭啦。”夏兮说,“你能活着已经很不错了。” 白小舟擦去腮边的泪水,侧过头来看他:“对了,夏兮,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啊。”夏兮很认真很认真地想,“我记不起来了。” 他果然有精神疾病啊,是不是健忘症呢?白小舟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你只需要记得将来如何出去就行了。” “出去?我还能出去吗?”夏兮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趾。 “能的,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白小舟安慰他,“然后通知你家人来接你。” “家人?我……我想不起我的家人是谁,他们也从来都没来看过我。”夏兮的声音说不出的落寞。他一个人在这个疯子聚居地生活,一定很孤独吧。 “没关系,我有个朋友,他是警察,他能帮你找到你的家人。” “找到了又怎么样?他们都不要我了。” 白小舟的心隐隐作痛,夏兮只是个迷失了自我的可怜孩子,她想不通,为什么他的家人不要他了,失忆症虽然不好治愈,至少不会发疯啊。 “不管怎样,我们要想办法出去。”白小舟拍了拍他的手,“你在这里等我,我先去找我的朋友。” 夏兮抓住她的手,祈求道:“不要,不要丢下我,我一个人在这里好难过,我不想死在这里。” “你听我说,”白小舟抓住他的双肩,“外面很危险,我连自己的安危都不能保证,又怎么能保护你?” “我能保护你。”夏兮认真地说,黑暗中只有他的眼睛又大又亮,“我,我虽然记性不好,可是我对这家病院很熟悉,我能带你走出去。” “很危险的。” “我不怕危险,我只怕一个人,你不知道一个人的感觉有多可怕。他们总是把我关在房间里,一整天都没人来,我只能自己跟自己说话,求求你,别丢下我。”说到后来夏兮的嗓音里都带了哭腔,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白小舟握着那双手,实在不忍心就此放开,咬了咬牙:“好吧,我带你走,拼了我这条命不要,我也要保全你。” “我相信你,姐姐。” 这声姐姐喊得白小舟十分受用,她牵起他的手,小心地将门推开一条缝儿,四下里看了看,走廊上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小兮,我们现在在哪儿?” “这是精神病院主楼三楼,重症病房。” “重症?”白小舟压低声音,“重症患者不是都在后面那栋楼吗?” “有暴力倾向的才关在那里。” 白小舟点了点头,握紧他的手说:“我记得之前我和思齐在四楼,我们到四楼去看看。” 夏兮点了点头,两人小心翼翼地走过楼道,两旁的房间都安安静静,听不到任何响动。 “咔嗒。” 两人的步子一顿,齐齐回头,望向声音传来的那间病房。 “姐……”话还没说出口,已经被白小舟死死捂住,他抬起眼睑看她,她朝他摇了摇头,将他护在身后,踮着脚尖来到那间病房门口,从门上的小窗往里看。 “啊!”一个人猛地扑在门上,发出凄厉的惨叫,白小舟大受惊吓,往后退了几步,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啊啊!”屋子里的人还在惨叫,不停地拍打着门板,门上的小窗只露出他一双血红的眼睛。 白小舟爬起来,拉着夏兮就跑,楼道里到处都是血迹,地上的血一团团,踩上去像踩在了泥地里,黏黏的,混合着破碎的肉片,令人作呕。越往前走血迹越多,死尸也多起来,好在他们都静静地躺着,死状虽然恐怖,却没有爬起来。 夏兮紧紧拉着她的衣摆,直往她身后躲。白小舟搂住他的肩膀:“别看,越看就越害怕。”夏兮点了点头,却更害怕了,她能够感觉到他的小手冰凉。 一路走来,虽然遍地血腥,却没有遇到之前的怪物。爬上四楼,楼道里的情形和三楼差不多,她看了一圈,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个东西来。 “这是什么?”夏兮问。 “是思齐的墨水瓶。”她环顾四周,在墙上发现了泼出去的墨水,这些墨水是思齐的必备之物,专门用来对付隐形人。 不过,这里并没有爆炸的痕迹,之前她所看到的手榴弹难道是幻觉吗? “姐姐,你看。”夏兮忽然指向窗外,白小舟回头,看见对面那栋楼的窗户里有人缓缓走过。 “是思齐!”她惊呼。 “是姐姐的朋友吗?”夏兮担忧地说,“那得赶快过去救他,对面那栋楼就是重症病房啊。” 白小舟深吸了口气,思齐怎么会在重症楼里?他去那里做什么? 身后忽然响起嗡嗡声,像蜜蜂飞舞。等等,这里怎么会有蜜蜂? “姐姐,小心!”夏兮大叫,白小舟将他一推,自己也因惯性后退两步。一只电锯在他们面前快速划过,她甚至能够感觉到锐利凶器所带起的劲风。 她以为又是一个怪物,但她错了,那是一个人,一个货真价实的人,身上穿着医生的白大褂,手中拿着手术用的大电锯。他似乎很累,胸口快速地起伏,哼哧哼哧地喘气,至少这说明他活着,但他眼神迷乱,泛着疯狂的光。小舟认得那个眼神,小时候她被一条疯狗追,那疯狗就是这样的眼神。 “杀,杀光你们。”他喃喃自语,将电钻举了起来,刺向白小舟。白小舟躲闪不及,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他的手腕,拼力制止那呜呜转动的凶器。 这个时候,她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她的右手并没有戴手套,若换了平时,这个疯子应该早就中毒倒地了啊。 “放开姐姐!”夏兮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一把手术刀,一刀刺进他的腰际。他痛得大吼,白小舟乘机一脚踢在他的要害处,翻身一滚,从他身下滚了出来。他站立不稳,身子往前扑,正好扑在电钻上,血肉模糊的声音响起,那是电钻切割皮肉和胸骨的闷响。楼道里回荡着那人的惨叫,白小舟一把抱住夏兮,捂住他的眼睛:“别看,快跟我走!” 她拉着夏兮飞奔,一路上遇到不少人,有的穿着白大褂,有的穿着病号服,浑身是血,浑身是伤,目光混浊,像极了电影里的丧尸。但白小舟知道他们还活着,他们呼出的腐朽气息熏得她几欲呕吐。 “他们都疯了。”夏兮紧紧攥着她的手,“都疯了。” 白小舟一脚踢开一个朝她扑过来的疯女人,冲进了后面的花园。花圃中一个男病人正掐着一个女病人的脖子,眼中全是疯狂,一边掐一边喊:“我杀了你,杀了你这个妖怪!妖怪!” 这个时候,白小舟才想起,这一路过来,遇到的人不少,偏偏就是没遇到妖怪。 真是奇怪了,之前所遇到的那些怪物,都到哪里去了? “姐姐,有,有人抓住了我的脚!”夏兮忽然叫起来,白小舟低下头,果然看到一只惨白的手从草丛中伸出来,抓着他的脚踝。她一脚踩上去,听到一声惨叫。 第二十一章 防狼 “不要去……”草丛中传出虚弱的男声,“危险,危险。” 听他说话的语调,倒像是个正常人。白小舟扒开草丛,看到一个年轻男人,身上穿着黑色的警服,嘴角被划了一道,伤口一直延伸到耳根下,乍一看还以为是裂口。 “你,你是警察?”白小舟忍住心中的恐惧,将他扶起来,却发现他的左脚已经没有了,身下的泥土吸满了血,呈现出一种近似于黑的红色。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将左手按在他的胸口,血止住了,但失血过多,如果再不输血的话,她无力回天。 “阴谋,都是阴谋。”警察抓住她的衣襟,“我,我胸口里有……拿出来……” 白小舟伸手在他怀里摸了摸,摸出一张照片来,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上面是一个笑意盈盈的女孩。 “她是谁?” “我的,我的未婚妻。”警察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替我跟她说……说……我对不起她……去地下室……出去的路……” 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出来,也永远都说不出来了。白小舟探了探他的鼻息,将他轻轻放进草丛中,用杂草将他覆盖起来。 “姐姐,那边,那边还有几个警察叔叔。”夏兮指着前方,白小舟侧过头,看见几个警察正在互相搏斗,眼神凶狠,浑身浴血,那是真正的生死之搏,不置对方于死地不肯罢休。 “别出声。”白小舟说,“我们快走。” 她弯着腰,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绕过花圃,忽然“咔哒”一声,白小舟头皮一麻,转头看向夏兮,夏兮连忙摇头。 咦?是谁踩了枯枝? 草丛猛然一响,一个人跳了出来,身上的病号服已经破烂,其中一只眼眶空洞洞的,还在往外淌血。他凶神恶煞地扑过来,将白小舟压在身下,朝她的肩膀咬下去。剧烈的刺痛从右肩传来,虽然隔着衣服,还是被他咬下一大块皮肉。 白小舟用手臂抵着他的喉咙,反手从背包下抽出防狼喷雾剂,往他脸上一喷,他捂着眼睛跳起来,白小舟乘机爬起,还没走几步,忽然听夏兮喊:“姐姐,小心前面!” 她抬起头,看见那两个互殴的警察并肩站在面前,手中拿着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的额头。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枪口指着了,如果你问白小舟,被人拿枪指着的感觉如何,她一定会说简直糟糕到了极点。 “怪物。”警察喃喃道,“怪物……杀……” “杀”字还没说出来,两人背后挨了一拳,直挺挺地倒下,露出后面另一个穿警服的人,他脸上有道巨大的伤痕,从左眼角一直拉到右下巴,皮肉还翻着,往外不停地流血。他大口地喘着粗气,用充满敌意的眼光瞪着两人:“你们是谁?是人是鬼?” 终于有清醒的人了。白小舟喜不自胜:“我,我是051的,我的领导是司马凡提,司马凡提你认识吗?” “司马的下属?”他将她上上下下打量半天,又瞥了一眼躲在她身后的少年:“我凭什么相信你?” “这……”这下子可把白小舟给难住了,思齐好歹有协警证,她什么都没有。 警察沉吟片刻,忽然问:“051的人都进来了吗?老郑呢?” “老郑是谁?”白小舟傻乎乎地问。 “你们所的法医。” “我们所的法医不是秦哲铭吗?”这个时候白小舟才反应过来,他在考验自己。 警察算是勉强相信了他,将倒在地上的两个警察一手一个扛起来,大步往前走,白小舟问:“你要带他们去哪儿?” “藏起来,免得被怪物袭击了。” 说罢,冲进不远处的厕所,在里面检查了一通,确认安全之后,将两人安放妥当,锁上了厕所的门。 “走吧,我带你们出去。”他折返过来,对两人说。 “我不能走,我朋友还在重症楼里。” “重症楼?”他皱了皱眉,“我劝你不要去,且不说那些怪物了,里面还关着好几个杀人魔,你们不过是两个孩子,还是离开的好。” “不行,我不能抛下他们独自逃走。”白小舟将夏兮推给他,“你把他带出去吧。” “我不要。”夏兮转身抱住她,“姐姐,我不要离开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夏兮,别任性。” “姐姐,求求你了,别赶我走。”夏兮拉着她的衣摆,“我认得重症楼里的路,我还知道去地下室的路。” “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地下室?你知道地下室的路?”警察忽然拉住夏兮,夏兮怕得直往白小舟身后躲。白小舟奇怪地问:“你也知道地下室?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警察看了看两人,沉默片刻:“我是本市的特警,几天之前我所在的部队接到一项任务,精神病院发生了事故,需要搜救幸存者。上峰给了我们一张精神病院的结构图,为了防止关在这里的重症精神病人逃出去,病院只有两个出口,一个是前门,另一个在地下室,地下室就在重症楼的底下。我们的计划,是最后搜索重症楼,然后从地下室出去。” “为什么精神病院会有地下室?如果是用来关重症病人的,又为什么会修建出口?”白小舟问。 “地下室是停尸房,方便运送尸体。”警察每说一句话都要牵动脸上的伤口,血流如注。他皱着眉,额头上冒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我们进来之后,才发现根本不是普通的事故。医院里到处都是怪物。” 白小舟将手伸到他面前,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冷冷问:“你要干什么?” “给你治伤。” “怎么治?”警察一脸怀疑。 “你放开就知道了。” 警察盯着她的眼睛,或许是她的表情太纯良了,他放开了她的手腕,任她将左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伤口有痒痒麻麻的感觉传来,像有什么东西从每一个毛孔钻进去,在皮肤里游走。 “好了。”白小舟像刚刚跑完了一万米,委顿在地,警察摸了摸自己的脸,惊得瞪大眼睛,那么严重的伤,竟然连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这个女孩是异能者吗? 原来051的传闻是真的。 他将她扶起来说:“走吧,我和你一起去救你的朋友。” “可是……”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我的任务就是搜救幸存者,如果你朋友还活着,我就有职责救他出去。”他说得斩钉截铁,白小舟心口一热,眼睛有些酸。“谢谢你。” 警察没有回答,过了一阵,低声说:“我叫谭光赫。” 谭光赫?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那就是重症楼。”夏兮指着前方说。两人抬头,看到一座老旧的楼房,或许是年代久远的缘故,上面的砖瓦呈现一种淡淡的黑色。就在这个时候,三楼里忽然飞出一件东西,在天空中抛出一个优雅的弧度,朝三人头顶落下来。 “小心。”谭光赫将她推开,抬手接住那东西,竟然是一只手电筒。玻璃已经碎了。 “是思齐的手电筒!”白小舟将手电夺过来,焦急地往上张望。“哗啦”一声脆响,楼上的某扇窗户破了,一个人扑在窗台上,正在奋力挣扎。 “思齐!是思齐!”白小舟大叫,“思齐!是我!” 瞿思齐像没听到她叫似的,艰难地撑起身子。一双手从窗户里伸出来,抓住他的衣服,将他狠狠拉了回去。 “思齐!”白小舟疯了一样冲进楼,夏兮吓了一跳,连忙跟上去,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姐姐,别离开我!” “别冲动。”谭光赫端起枪械,“你们跟在我后面。” 重症楼里出乎意料的安静,才走了几步,谭光赫忽然停下步子。白小舟一惊,轻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谭光赫转过身,推开旁边一间病房的门,看见了宛如人间地狱的一幕。白小舟忍不住要失声尖叫,但最后一刻她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为什么……” “是割喉天使。”谭光赫压低声音道,白小舟想起之前在报纸上曾看过的报道,那是七年前的事了,C市出现了一个可怕的连环杀手,他专门割人的喉咙,下手快狠准,每杀一个人,他都会在杀人现场留下一个巨大的血“W”,人们称他为割喉天使。这个杀人魔非常聪明,在现场留下如山一般多的线索,但每一条线索都是假的,会将警方引入歧途,整个C市的警方都被他耍得团团转,直到最后,是051的司马凡提将他抓住。原本以他的罪行死一万遍都不为过,但因他被检查出有严重的精神分裂而作罢,关进了精神病院。 “他逃出来了。”白小舟的声音在颤抖,那个恶魔曾在媒体面前扬言,说自己是为了杀戮而生。他如果得以逃脱,第一件事肯定是杀司马凡提报仇,难道司马已经…… 楼上传来一声惨叫,白小舟大惊失色:“是思齐!他肯定是碰到割喉天使了!” 三人跑上三楼,果然看见阴暗的楼道里瞿思齐正和一个人打斗,两人都像疯了,勇不畏死。谭光赫举起枪,对准了和瞿思齐打斗的那人,正要扣动扳机,白小舟忽然按住了他的手。 “等等!” “怎么?” “那个人……”白小舟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那个人好像是朱翊凯!” 她举起电筒,在那人脸上晃了一下,果然是朱翊凯。她忙大叫:“思齐、凯子,你们在干什么?快停下来!” 没有人回答,他们眼中只有彼此,只有凛冽的杀意。 “他们疯了。”夏兮轻轻地说。 “谭警官,怎么办啊?”她侧过头去问谭光赫,谭光赫迟疑了一下,放下枪,从绑在腰上的装备里拿出一把造型精巧的小枪。白小舟吓了一跳:“这是什么?” “麻醉枪。”他目光犀利,举枪,瞄准,射击,一气呵成,两颗小型针头准确无误地射进朱翊凯和瞿思齐的手臂,两人动作一顿,踉跄几步,仓皇倒地。白小舟掰开他们的眼皮,用手电筒照了照他们的瞳孔,两人的瞳孔都细如针眼。 “奇怪……”她皱着眉头,若有所思。谭光赫看着她问:“你朋友嗑药?” 白小舟摇头道:“他们连烟都不抽。” 像是想到了什么,夏兮举起手电,晃了晃谭光赫的眼睛。谭光赫怒道:“你干什么?” “你的瞳孔也比普通人要细。”白小舟将手电筒递给他,“你再看看我的。” “看来,我们都被人下药了。”谭光赫面色凝重,“我开始怀疑。” “你怀疑,我们并不是真的遇到了怪物,而是中毒之后的幻觉?”白小舟有些想不通,“我们是什么时候被下的毒?又为什么会恢复神智?” “不管怎样,先出去再说,你扶一个,我扶一个,小子,你带路。” 谭光赫将朱翊凯扛在肩上,白小舟将瞿思齐扶起来,顿觉身上压了千斤,又被压得蹲下去:“思齐这小子,看起来那么瘦,居然这么重。” “我来吧。”夏兮看起来个子矮,力气居然很大,扶着一百多斤的瞿思齐还能走得很轻松。 “啪。”有什么东西落在后颈窝,白小舟摸了摸,很黏。她觉得有些不对劲,用手电照了照,竟然是血。她本能地抬起头,赫然看见一张狞笑的脸。 在这个充满诡异气氛的精神病院中,在这个阴暗的楼道里,突然看到这样一张脸,白小舟觉得自己头皮都要炸了。天花板上有一个通风口,那个人正是藏在通风口中,头发很长,血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滴落,“啪”的一声落在她的眼睛里。 白小舟想要尖叫,但喉咙中像被灌了铅,一个音都发不出来。那人双脚盘着吊灯,身子往下一沉,抓住白小舟,拉了上去。她如梦初醒,高声呼救,谭光赫连忙扔下朱翊凯,掏出枪朝上开枪,但终究晚了,白小舟被拉进了通风管道中。谭光赫在墙上点了几点,抓着通风口边沿上去,两头的管道又深又长,弯弯曲曲,少女已经失去了踪迹。 “怎么样?”夏兮焦急地问。 “管道太窄,我进不去。” “让我去吧。” “你去只是送羊入虎口。”谭光赫跳下来问他,“刚才那个人是谁?” 夏兮显得有些不安地说道:“他,他是关在三楼第六号病房的孔广森。” “孔广森?”谭光赫咬了咬牙问,“就是那个传说中专杀少女的变态?” “这里是重症楼啊,每一间病房里关的都是有严重暴力倾向的病人。”夏兮哀求道,“谭警官,求求你,救救姐姐,求求你。” 谭光赫沉吟片刻,将旁边的病房检查了一通,确定没有危险之后对夏兮道:“你和这两个小子就躲在这里,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我要跟你一起去。”夏兮抓住他的袖子,他一脸不耐烦:“我不能带着你这个累赘,你藏好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 少年委屈地咬着下唇,谭光赫拍了拍他的头:“在这里等我,等我救出那女孩就来接你。” 少年点了点头,靠着墙坐下来,眼中满是不安和无助。谭光赫没心情照顾他的情绪,将门轻轻关上,朝第六号房跑去。 第六号房在长廊的另一边,房门紧锁,门里响起女人的尖叫。他朝门锁开了几枪,一脚将门踢开,大喊:“不许动!” 白小舟被绑在铁架子床上,孔广森手中拿着一把手术刀,病房四壁布满了飞溅的血迹。他望着谭光赫,尖声大笑起来。在那宛如魔鬼的笑声中,他的脸在谭光赫眼中蓦然变形,变成一个身高两米,浑身血红,皮肤上布满嘴巴的怪物,那些嘴巴一起开口大笑,笑声像魔咒一般钻进他的耳朵,在他的脑袋里盘旋轰鸣。 怪物,他是个怪物! 第二十二章 恐怖病毒 不,这是幻觉,这一切都是幻觉。 蓦然间,孔广森不见了。他警惕地环视四周,来到床边,为白小舟解开绳子:“他人呢?” “谁?” “孔广森,要杀你的那个变态!” 白小舟缓缓抬起头,皮肤变得猩红,浑身上下裂开无数口子,化为一个个巨大的嘴巴,对着他奸笑:“我不是就在这里吗?” 谭光赫大惊,后退一步,用枪对准了她的头,正要开枪,一双手忽然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他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大喊:“住手,不要伤害姐姐!” 谭光赫像被人当胸打了一拳,猛然醒转,才发现自己用枪指着的正是白小舟,她吓得脸色惨白,目瞪口呆地盯着他。 幻觉,果然一切都是幻觉。 “小心!”白小舟指着他身后大叫,他转身一个飞踢,正好踢在孔广森的脸上,将瘦削的孔广森踢得飞了起来,像个破麻袋一样撞在墙上,落地时全身抽搐,挣扎了半天也站不起来。 “姐姐,你没事太好了。”夏兮扑进白小舟的怀里。谭光赫看了看地上的孔广森,又看了看夏兮,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什么?”两人不知所措地问。 谭光赫抓住夏兮的胳膊:“这个医院到处都弥漫着让我们产生幻觉的迷药,而这个男孩,就是解药。” “解药?”两人面面相觑。 “难道你没发现吗?我们靠近这男孩的时候,所看到的一切都很正常,一旦离开这孩子,我们就会出现幻觉。” 白小舟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少年,这个男孩说他忘记以前的事了,但精神病院的构造他却知道得很清楚,说起来重症楼不是不许随意进入的吗?这个少年怎么会对这里这么熟悉呢? “夏兮。”她抓住他的肩,认真地问,“你到底是谁?” 夏兮也很认真地看着她:“姐姐,相信我,我真的忘记了。不,确切地说,我有的忘记了,有的却记得很清楚。” 白小舟看了看谭光赫,顿了顿,问道:“其实,你是住在重症楼的,对吧?” 夏兮咬了咬下唇,用力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住在重症楼,我问护士阿姨,他们也不告诉我,但是,大家,大家都……” “都什么?” “大家都很怕我,也不跟我玩。”夏兮低着头,不安地玩着自己的手指,“我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呢,我拼命去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有时候想得头都痛了。” 他眼圈红了,漂亮的眼睛噙满了泪水:“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是害怕,害怕你也不要我了,我不想一个人,我怕黑。以前他们总是把我关在又黑又小的病房里,我怕。” 看到他的眼泪,白小舟心软了,她想要相信他,可是她经历了太多事,见过了太多看似纯良忠厚的人,她相信了他们,最后的结局却让她失望。 “你还瞒了我们什么?”她问。 夏兮迟疑了一下:“我,我其实知道那个人是谁。” “哪个人?” “就是从装甲车上下来的那个,那时我刚好在治疗室里打针,会议室就在治疗室的旁边,我躲在门后面听到医生的对话,他们说这病人很奇怪。” 谭光赫一惊,忙问道:“哪里奇怪?详细说。” 白小舟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有些异样,却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对了,谭光赫这个名字好熟悉啊,以前到底是在哪里听到过呢? “他们说,那个病人的症状像是还有其他病,说身上有青紫色的斑块,还在增多,像尸斑似的。他们怕传染,有人建议马上送传染病医院,但是送他来的人说绝对不行,上峰有命令精神病院必须收留。医院的人就说,收留可以,但是必须马上送地下室隔离起来。对方好像是同意了,我听见病床在从门外面快速推过去,走廊那边有通向地下室的电梯,估计是要把那人送地下室了。然后就听到有人喊什么爆炸了、有毒、快跑之类的话,乱作一团。我很害怕,开门出去,看见医生到处乱跑,病人在病房里使劲敲门,我很害怕,偷偷跑了,也没有人来拦我。我本来想乘机逃出医院,但是医院门口站了好多人,不许我们出去,我只有跑到普通病房,找了一个没人的房间藏起来了。” 谭光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白小舟观察他脸上的神情,低声问:“你想到什么了吗?” “我听前辈说过。”谭光赫脸色凝重,乌云密布,他那双眼睛里,好像藏着些什么难以言说的伤痛,“有座深山里的村落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一个猎人进山打猎,两天后他回来了,像疯了一样见人就杀,村民将他打死了,尸体停放在村里的义庄,打算第二天就下葬。那猎人没有家人,自然也没有人守夜。那天晚上,义庄周围所住的村民在睡梦中听到一声爆响,也没人在意。第二天去看那尸体,发现尸体爆炸了,血肉飞得到处都是。村民很害怕,就直接将义庄炸了,掩埋起来。村长向上峰报告了这件事,上峰派人前去调查,到了村子后,却看见村民都疯了,一个个都在自相残杀。” 白小舟听得心惊:“后来呢?” “后来就不知道了,我还以为那只是一个以讹传讹的传说。”谭光赫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不管怎样,先去地下室再说。” “等等。”白小舟叫住他,“说不定那人的尸体就在地下室,我们去不会太冒险了吗?” “那是我们唯一的出口。”谭光赫看了看夏兮,“有他在,至少我们有一线生机。” 白小舟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反对:“好吧,我们先把思齐和凯子救醒。” 谭光赫找了根破床单,撕成布条将孔广森绑了起来。三人回到之前那间屋,推开门的刹那,白小舟愣了一下。 “怎么?你发现了什么吗?”谭光赫问。 “有人进来过。”白小舟用低得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然后问:“夏兮,你把他们藏哪儿了?” “床底下。”夏兮伸手去掀床单,被白小舟按住:“等等,我去。”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抓住床单,迟疑了一下。谭光赫说:“你让开,我来。” 白小舟摇了摇头,将床单轻轻掀开一角,忽然间,一团黑色的东西迎面扑来,她低呼,吓得跌坐在地上。谭光赫举起枪,对准那团黑色连连开枪,那黑色冲破窗户,扑棱着翅膀冲上夜空,失去了踪迹。 “是乌鸦。”白小舟惊魂未定,似是想起了什么,将床单用力掀开,下面空空如也。夏兮急了:“我,我明明把他们俩藏进去了啊,怎么会……” “有人把他们带走了。”谭光赫看着窗外那只乌鸦飞走的方向说,“那不是乌鸦,那是幻术,这栋楼里有个术法师。”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白小舟焦急地望着他,“思齐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冷静。”谭光赫环视四周,“现在要寻找他们太困难了,这里到处都是危险,别忘了,我们还有个割喉天使。” 白小舟吸了口冷气:“你的意思是……” “先把你们俩带出去。” “不行!”白小舟断然拒绝,“我不能丢下他们俩独自逃命!” 谭光赫冷冷地看着她:“我能够理解你不想抛弃战友,但你能做什么?你真的以为自己能救得了他们吗?”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打在她的胸口上,他说得没错,她根本什么都不会,以前右手还有点儿能力,现在却无缘无故失去了那种能力,她根本就跟个普通人没有两样,这样的她怎么能救得了思齐和凯子? “我……”她咬了咬下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话到了嘴边,刚要开口,却听夏兮说:“姐姐,我知道他们被带去哪儿了。” 白小舟悚然一惊:“你知道?” “你看。”他指了指门边说,“这里的血迹还没有干,是刚洒下的。” 谭光赫在他所指的地方摸了摸:“血还是热的,那两个小子受伤了吧?” “凯子肩膀上受了伤。” “那就对了。”谭光赫看了看门外,“跟着他的血,应该能找到他们,走吧。” 白小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担心,摸了摸背包,里面还留有一些武器,希望能够有所帮助。 “夏兮。”谭光赫侧过头来问,“这里这么多血迹,你怎么能一眼就分辨出哪些是刚留下的?” 夏兮似乎有些怕他,往白小舟身后躲了躲,小声说:“我也不知道,我天生对这些脏东西很敏感的。” “你也是异能者?”白小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个能当做解药的男孩,一定有着某种尚不可知的力量,至少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是好事。 夏兮无措地抓着她的衣服:“我,我不知道,但我记得,记得大家都叫我怪物。” 白小舟忽然想起瞿思齐所说过的话,这个世上是容不得与众不同的,不管是比普通人强,还是比普通人弱,都不容易在这个冷酷的世界生存。 异能者,更是异数中的异数。 所以,这个孩子才被送到精神病院里来吧,他的父母甚至都没来看望过他。 又一个被抛弃的可怜孩子。 “好了,不要再废话。”谭光赫给枪上膛,“保护好这小子,我们的身家性命就全靠他了。” 由夏兮带路,三人循着血迹一路找过去,停在电梯前。 “小子,他们在电梯里?”谭光赫皱眉,自从医院断电之后,电梯就不能再工作,莫非某个神秘人将瞿思齐他们带进了电梯? 夏兮踌躇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他:“地下室没有楼梯,想下去,只能乘电梯。” 白小舟大惊:“他们被带去地下室了?” 谭光赫瞪了她一眼,她连忙将嘴巴捂住,在这栋危机四伏的精神病院楼里,大声说话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谭光赫将手指插进电梯门里,双臂用力,将门打开,白小舟能够清晰地看到他手臂上隆起的大块肌肉。他朝电梯井里看了看,里面黑洞洞的,深不可测:“电梯在最底下,看来他们是真的被带去地下室了。” “我要去救他们。”白小舟用不容反驳的口气说。 谭光赫回过头来看她,这次他倒没有反对:“你会攀爬吗?” “你的意思是顺着电梯的铁索爬下去?” 谭光赫没有说话,自然是默认了。 “我能!”这两个字她说得倒是荡气回肠,却实在没有半分把握。小时候她倒是常爬树,算是有点儿经验,但她知道,爬树和爬电梯,那是有本质区别的。 不过,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打头阵,你紧跟着,千万小心。”谭光赫一把抱起夏兮,只用一只胳膊抓住铁索,缓缓地滑了下去。 真厉害,白小舟在心中惊叹,特警不愧是特警。 电梯井黑黝黝的,谭光赫二人刚下去就看不到踪迹了。她吞了口唾沫,心道死就死了,抓住铁索,也跟着跳了进去。 以前爬树的时候,白小舟从来不觉得自己这么重,她双手紧握铁索,两只脚盘在铁索上,上面的褶皱将她的皮肤挫得钻心地疼。 三四楼的高度,倒像是万丈深渊,她好几次滑了手,手心被挫破了,鲜血顺着铁索往下流。 还有多久啊,她在心中默念,往下张望,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谭光赫和夏兮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轰隆”一声闷响,面前的电梯门忽然开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一脸凶狠,身上的病号服破破烂烂,乍一看简直就是丧尸,吓得白小舟又要尖叫,但她始终忍住了,蹬着铁索快速往下滑。那个病人却没给她逃走的机会,尖叫着扑过来,她吓得花容失色,手一松,朝下跌去。 她终于没忍住,尖声大叫起来,不会吧,她没被这些疯子杀死,却摔死了,说出去多丢人啊。 “啪。”她重重地摔在铁盒子上,全身的骨头都快摔散架了,左脚脚踝剧痛,她弓起身子,抱着自己的脚,浑身颤抖不休。 痛,好痛,她的脚断了。 咦,她没死? 她抬头看了看自己掉下来的地方,还好已经下到底楼了,不过两三米的高度,捡回了一条命。 四周传来震耳欲聋的闷响,那个精神病人也摔了下来,她能够清晰地听见骨头的断裂声,但这个人像感觉不到疼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掐住她的脖子。她用右手抓住他的手腕,毒性依然没有出现,难道夏兮连她身上的毒都能解吗? “救……救……我。”精神病人的力气都大得可怕,何况是这种精神崩溃、完全疯癫的精神病人。谭光赫哪里去了,怎么不来救她? “为什么要离开我?”精神病人双目如死鱼,混浊黯淡,喉咙里像堵了一口痰,发出咕噜噜的沙哑声响,“我那么爱你,为什么要跟别的男人跑了?连我们的孩子也带走了,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白小舟愣住,难道这个人是因为老婆被人跑了,受了太大打击才精神失常? 她抬起胳膊,指向他身后,拼命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看,你老婆……在……在那里……” 她的声音仿佛有某种魔力,驱使着这个精神失常的男人转过头去。在那黑漆漆的墙壁上,他仿佛看见了一扇门,门缓缓而开,里面光亮如白昼,一位美丽的妇人在里面走动,将一盘做得精美的菜肴放在桌上。 “素华……”男人喃喃低语,死白的双眼似乎有某种晶莹的东西闪烁。 “老公。”女人抬起头,朝他甜甜地笑,“快回家,吃晚饭了。” 孩子欢快的笑声传来,他看见一个小男孩绕着女人的脚跑跳,拉着她的裙子撒娇。 “青青。”眼泪滑过男人的脸颊,将他满脸的血刷出一道道痕迹。 男人低声念着女人的名字,朝那扇门缓缓走过去,那里是他曾经幸福的过去,只要他走进去,就能重新找回他的幸福。 近了,越来越近了,他几乎能听到孩子叫爸爸的喊声。他朝那扇门伸出手,露出一道欣慰的笑容,忽然脚下一空,跌了下去。 原来刚才他们掉下来的时候砸开了电梯顶上的小门,精神病人在电梯间里怒吼,用力撞着钢铁墙壁,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疯兽。白小舟从背包里掏出一只纸包,拆开,往电梯里一撒,不消片刻,下面就安静了。 白小舟终于松了口气,靠着冰冷的墙壁休息,左脚脚踝已经高高肿起,青紫一片,她轻轻按了按,痛得钻心。 不知道她左手的力量对自己有没有用处。她咬了咬下唇,用左手盖住伤口,想象中的黑线并没有出现,放开手,伤痛还在。 果然,对自己没用。 “意念操纵?” 白小舟抬起头,看见谭光赫带着夏兮从铁索上滑下来,用冰冷的目光盯着自己,连夏兮看她的眼神都带着一丝恐惧。她怒道:“你刚才怎么不下来救我?就为了看我究竟有什么异能?” “051的人,果然名不虚传。”谭光赫目光锐利,意味深长,白小舟察觉到其中的危险味道,后脊背一阵发凉。 第二十三章 宿仇 哗啦。 下面的电梯门开了,谭光赫侧过头朝下面望了一眼。白小舟乘机拉住夏兮,身子一滚,跳进了电梯。 一双强壮的手从电梯门外伸了进来,临空抱住二人,身子一转,退了出去。谭光赫纵身而下,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用一把92式手枪指着自己的额头。 “你是谁?”那人眼神冰冷,谭光赫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嘴角一咧,笑了:“你就是司马凡提?果然和你父亲长得很像。” 白小舟坐在地上,夏兮扶着她,两人都很惊讶。即使地下室里到处都是碎尸块他们也不会觉得奇怪,但这里干净亮堂,头顶上亮着灯,到处都是精密仪器。瞿思齐和朱翊凯并排坐在角落,龙初夏拿着一只杯子,杯中有些红色液体,正给他俩灌下去。屋子正中有一座解剖台,上面躺着一具尸体,秦哲铭穿着白大褂,正在解剖。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被解剖的人又是谁? 司马凡提诧异地看着谭光赫,端枪的手微微下垂:“你是……谭大哥?” 白小舟脑中灵光乍现,惊叫道:“我想起来了,谭光赫,我在卷宗里看到过你的名字,你是第九号研究所的老大!可是,可是十年前你已经死了啊!” “谭大哥,你还活着?”司马凡提难以抑制眼中的惊讶,激动地说,“这么多年,你到哪里去了?” “我已经死了。”谭光赫缓缓走进来,步伐沉稳,似乎在寻找最合适的方位。龙初夏一眼就能看出,他所站的位置十分精妙,无论是攻击还是撤退都是最好的地点。 果然是高手。 “我十年前就死了,和我的战友们一起,死在秦家村了。”这个中年壮汉的眸中闪过一丝隐痛,他微微眯了眼,“我回来,只是想知道真相。” “没有人知道真相。”司马凡提放下枪,“这种灵能病毒究竟从何而来,又是谁将你的那个下属——林晨送到比武大会去,这些都成了谜。” “事情发生了,就一定有缘由,我不能让我的战友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我一定要追查到底!”谭光赫加重了语气,白小舟看到他额头上暴起的青筋,知道他在尽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当年的事,想必对他的刺激很深吧。 身体忽然腾空而起,白小舟侧过头,看见龙初夏将自己横抱起来,轻轻地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给她检查脚伤。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小声问,“什么是灵能病毒?” “说来话长,待会儿慢慢给你解释。” “你以为我不想知道真相吗?”司马凡提咬着牙,低吼道,“我的父亲就死在当年的比武大会上。那个背后黑手,是想将我们全都一网打尽!” 谭光赫抬起眼睑,细细地盯着他,像在看一个怪物:“我听说,你是当年比武大会的唯一幸存者?”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白小舟压低声音问:“老师,什么比武大会?” “这是研究会的传统,每年举办一场比武大会,五十个研究所都要派精锐参加。每个研究所都不过五六个人,最多十人,所以每次比武大会几乎都是倾巢出动。” 白小舟倒抽了口冷气,难道十年前致使研究会成员精锐丧尽,从而关闭各研究所,令研究会名存实亡的大事件,就是这种“灵能病毒”吗? “不,我不是唯一的,还有我父亲和李叔叔。”司马凡提顿了顿,有某些情绪在他眼睛里蔓延,他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不过父亲因为伤势过重,没撑过两年,也过世了。” 谭光赫看他的眼神微微有些变:“为什么你们能活着?据我所知,中了这种毒的人,先是出现幻觉,有严重的暴力倾向,精神崩溃,到最后会脑死亡。” 司马凡提皱起眉头,眸中射出精光:“那么,你为什么又能活着?”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如刀剑交锋,一时间气氛降到了冰点,剑拔弩张。白小舟紧张得汗毛直竖,要是真打起来,子弹乱飞,她要往哪里躲? “可恶!”秦哲铭忽然怒喝一声,“又失败了!” “你在干什么?”白小舟不解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具尸体,“躺着的那个人是谁?” 秦哲铭焦头烂额,完全顾不上正剑拔弩张的司马凡提和谭光赫,手忙脚乱地将桌上的实验仪器收拾一番,重新开始实验,连头也不抬:“割喉天使。” “啊——”白小舟一声惊叫,她的声音极具穿透力,所有人都被她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着她。秦哲铭说:“人都死了,不用反应这么大吧?” 白小舟满头大汗,眼里噙满了泪水:“老师,你给我接骨的时候说一声好吗,痛死了。” 龙初夏用铁板给她固定好伤口,站起身。“小丫头的事情解决了,现在来解决你们这两个大老爷们儿的事情。你——”她指了指司马凡提,“你想给父亲报仇,想要查明真相对吗?你——”又指了指谭光赫,“你想给死去的下属报仇,找出幕后真凶,对吧?既然如此,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还把关系搞得这么僵干什么?我们不是该并肩作战,同生死共进退吗?” 两个男人互望一眼,没有说话。 “好吧,你们要斗就继续斗吧,最好能打一场,我们还能赌赌输赢。” “我赌阿凡……司马老大赢。”白小舟插嘴,“赌十块。” “喂喂,你们能不能干点正事儿!”秦哲铭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几十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令他已经到达崩溃的边缘,“老大,血用完了,快流点儿血给我。” 谭光赫蓦然一惊,仿佛有什么情绪冲破视网膜,落在司马凡提的身上:“你的血?” “没错,我的血。”司马凡提似乎也没想再隐瞒,“当年的比武大会变成了修罗场,所有人都在互相残杀,只有我还有理智。我想要阻止他们,但那个时候的我只是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我父亲想杀我,他用他的刀砍伤了我的胸口,血喷在他和李叔叔脸上,他们的动作变得迟缓,然后倒了下去。我把他们拉到隐蔽处藏好,躲了一天一夜,一直到外面没有任何声息,我才扶着他们出去。在医院抢救了三天三夜,他们才总算活过来。” 白小舟暗暗吃惊,原来司马凡提的血也能治疗这种病毒?不过看起来效果很差,必须将血涂在中毒者的身上才有效。 她低下头看着夏兮,这么说来,这个男孩还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宝物呐。 “我父亲后来带我去问过龙大师,我的血难得一见,可以化解污秽之物。” 白小舟侧过头去看了看秦哲铭,他身后的桌上有一台电脑,这间地下室应该有自己的发电机,司马凡提叫他来,是让他用他的血,来研究特效药吧。 “别TM废话。”秦哲铭快要急死了,“快点儿流点儿血来。” “等等。”白小舟将夏兮往前推了一步,“这个孩子也能化解污秽之物,只要靠近他一定距离,就能从幻觉中醒来,我和谭光赫能活着走到这里,就是全靠了他。” 几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这个十几岁少年的身上,他一脸惧意,转过身抓着白小舟的衣摆乞求:“姐姐,他,他们要用我做实验吗?我不要做实验,我怕,我不想被解剖。”说到后来,已是泪水盈眶,白小舟连忙安慰他:“放心吧,有我在,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我们只需要你的体液。”秦哲铭看起来很兴奋,他一兴奋起来表情就很猥琐,像个诱拐小正太的科学怪人,“你的血、你的唾液和你的精……” “那东西就不用了吧!”白小舟瞪了他一眼,他一副“你不懂”的表情:“这孩子也不小了,很正常吧?”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别吵了。”龙初夏打断他们,“时间紧迫。我们必须在‘彻底消毒’之前研究出特效药,否则我们谁都不能活着出去!”她按住夏兮的肩膀,夏兮本能地退了一退。她说:“孩子,我相信,你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偶然。” 夏兮像受了极大的惊吓,抬眼瞪着她。她继续说:“上天把你安排在这里,可能就是为了帮助我们,研究出治疗这种灵能病毒的特效药。现在我们都等着你拯救我们,你愿意救我们吗?” “我,我……”少年嚅嗫道,“我怕疼。” “我保证,一点儿都不疼。”龙初夏站起身,让秦哲铭拿一根针过来,刺了一下自己的手,血珠子立刻涌出来,“你看,一点儿都不疼。” 夏兮回头去看了一眼白小舟,白小舟冲他点了点头,他咬着下唇,也跟着点了点头,秦哲铭高兴地将他牵过去提取体液。 谭光赫看着面前的这个团队,眼底那一丝悲伤和怀念又浮了上来,他放下枪,静静地走到一旁坐下,一声不吭。 越安静越危险,司马凡提也走到一边坐下,目光始终锁定在他身上。 “老师,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白小舟低声问。龙初夏说:“当年秦家村事件发生后,谭光赫的团队被派去解决问题,却一个都没有回来。上峰发现那座村子弥漫着一种灵能病毒,为了不让它扩散,上峰决定,对它进行彻底消毒。” 白小舟惊道:“不救第九号研究所的人吗?” 龙初夏沉默了一阵才说:“有的时候需要作出选择,谁都不是救世主,没有人能够拯救所有人。”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谭光赫冷笑了一下。 “比武大会上发生了什么?” “那年的比武大会进行到了一半,主席台下面忽然发生了爆炸,刚开始以为是恐怖袭击,研究会得罪的人也不在少数。但后来,他们发现炸出来的并不是铁屑,而是血肉。后来的事,想必你都能想到了。杀戮过后彻底消毒,司马他们能够活着出来,已经是奇迹。上峰本来想将他们三个彻底隔离,恐怕连杀他们的心思都动过。不过在他们三人身上并没有发现那种病毒,我师父出面和上峰的人交涉,才终于为他们赢回了自由。”她忽然嘴角上扬,眼角溢出一丝自嘲的笑意,“可是现在,我师父不在了。” “这么说……”白小舟睁大眼睛,“岂不是他们一开始就打算牺牲你们?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们要让我们来?” 龙初夏侧过头来看她,沉默一阵,两人异口同声道:“灭口!” “我们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两人齐齐回头,看到站在身后的朱翊凯。 “凯子,你醒了?” “妈的,痛死了。”瞿思齐一边活动筋骨一边说,“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浑蛋把我揍成这熊样,我非宰了他不可。” 其实就是朱翊凯,白小舟在心里说,还是不要告诉他比较好。 “十年前他们可以牺牲我的小队,十年后就能牺牲你们。”谭光赫冰冷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没有人会丢了西瓜去捡芝麻,我们就是被抛弃的芝麻。” “如果我们算是芝麻。”司马凡提怒道,“小舟他们又算什么?他们本来可以不用来。” 龙初夏冷笑道:“如果我们失踪了,凯子他们一定会追查到底。现在不比十年前了,将一整座精神病院彻底消毒的事情一旦传出去,后果会怎样?” 司马凡提站起身,众人能够感觉到他身体里所涌出来的强烈怒意,像火焰一般灼热,地下室的温度都好像上升了好几度:“这些到底是研究会的意思,还是更高层的意思?楚先生知道吗?” 楚先生?白小舟诧异地看着他,楚先生是谁?等等,好像凝华学园的名誉校长就姓楚,不会是他吧? “这些问题,还是等着出去之后问吧。”龙初夏耸了耸肩,“我们现在的第一要务,是活下去。” “可恶,又失败了。”秦哲铭又开始抓狂,他将烧杯里的粉色液体倒进水槽,“夏兮,再给我一点你的血。” 夏兮有些害怕,但还是颤巍巍地将手伸了出去。白小舟朝水槽里看了一眼:“这水怎么变成绿色了?” 秦哲铭疲惫的眸中忽然射出一道精光,激动地扑到水槽前,用吸管吸起几滴残留的液体。果然是绿色的,他高兴得手舞足蹈,比得了诺贝尔奖还兴奋,大叫:“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你找到特效药了?”众人精神为之一振,秦哲铭点头:“不过现在需要进行人体试验。” “我来吧。”龙初夏说。 “不行,你们喝了老大的血,身上没有病毒,不合适。” 白小舟往电梯里一指:“那里不是有个现成的嘛。”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电梯里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中年人。 “他还活着?”瞿思齐表示怀疑。 司马凡提走过去摸了摸他脖子上的大动脉:“他还有一口气。”说罢,将他扛上肩,正打算往外走,谭光赫忽然动了,他步伐极快,冲到电梯口,按下电梯按钮,电梯门轰然合上;又几步冲到秦哲铭面前,一掌将他打晕。他把弱小的夏兮搂进怀中,用手枪抵着他的太阳穴,对冲过来的众人道:“别动!” “谭光赫。”龙初夏沉声问,“你想干什么?” 谭光赫冷笑一声,举起格洛克17对着桌上的实验用具连开数枪,玻璃器皿被打得粉碎,各种液体四处流淌。 正好司马凡提打开电梯门冲出来,看到一脸凶相的谭光赫,怒道:“谭大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谭光赫锐利的双眸折射出悲愤与痛苦,“因为你父亲!当年他是研究会的会长,就是他下令将秦家村彻底消毒的!” 第二十四章 白鳞妖龙 “这和我父亲无关,那是高层所下的命令。” “还记得我们加入研究所时所立下的誓言吗?对战友不抛弃不放弃!你父亲做了什么?当高层下命令的时候,他为我们挺身而出了吗?他力保我们了吗?如果不是那个人将我和林晨救出来,我们全都成了炮灰!林晨才二十二岁,刚刚订婚!他就死在我的怀里!”谭光赫像头受伤的凶兽,高声怒吼,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而下。 白小舟忽然想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地问:“难道……当年将林晨的尸体放到主席台下的人,是你?” “同甘共苦,这也是当年的誓言,我只是让他们兑现自己的诺言罢了。”谭光赫扬起下巴,眼神阴冷,“我说过,我不能让我的下属不明不白地死了。” “你……”司马凡提想要冲上去,被龙初夏拦住了:“谭光赫,我且问你,当初是谁救了你?” “这和你无关。” “这种病毒是不可能自动消失的,如果你没死,救你们的那个人必然给了你解药。”龙初夏的语气咄咄逼人,“怎么,你还猜不到那个人是谁吗?” 谭光赫沉默一阵后说:“我找了他十年,我原本以为,在这里可以见到他,看来,我失望了。你想说我被人利用?如果老司马能真的做到对我们不抛弃不放弃,我又怎么会被人利用?”他掐着夏兮的脖子,少年的脸上泛起一层青紫。白小舟心疼地说:“快放开他,你快把他掐死了!” 谭光赫充耳不闻,拉着少年往后退到角落,那里有一扇通往外面的门。 “再见了各位。”他朝门锁开了一枪,踢门出去,“当年的事情,我永远不后悔。” 门轰然合上,众人想追,龙初夏举手制止道:“不必追了,你们真的以为,他能逃得出去吗?” 谭光赫扛着夏兮,跑过一条长长的通道,头顶上出现了一道门,他将门打开,让夏兮先探出头去,见没有动静,才钻出通道口,外面一片寂静,天空晦暗。 他刚走了两步,四周突然多了近百名军人,无数把03式自动步枪对准了他。 地下室里的众人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枪声,像放鞭炮一样久久不息。 “夏兮!”白小舟脸色煞白想要追出去,腿痛得像再折断了一次,跌倒在地。朱翊凯连忙过去抱住她,“小舟,你不能救所有人。” 白小舟放声大哭,许久以来所积累的恐惧和压力全都释放出来,化作涕泗滂沱。 龙初夏拍了拍瞿思齐的肩:“别不爽了,谁叫你动作没人家快。” 瞿思齐沮丧地扶着额头,懊悔怎么每次都让他抢了先。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秦哲铭抓着自己的头发,“研制解药的器具都没了,难道我们真的要死在这里?” “怕什么,我们有金甲菊。”朱翊凯说,“还剩下六片花瓣,足够我们出去了。” “对啊,我们的金甲菊还没有用掉。”瞿思齐从口袋里掏出花瓣。龙初夏摇头道:“金甲菊只有五分钟,而五分钟不足以让我们逃走。何况它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是什么?” “它无法隐藏气味,受过训练的猎狗会闻出我们,到时候迎接我们的会是枪林弹雨。” 一直沉默的司马凡提检查了枪里的子弹,头痛地捂住自己的头:“看来我们只有硬闯了。” “不行!”龙初夏毫不犹豫地打断他,“不到迫不得已,绝对不能‘硬闯’。” 白小舟和朱翊凯、瞿思齐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龙老师的话里似乎有些更深层次的意思,难道司马所说的硬闯,是指大开杀戒吗? “也许还有别的办法。”朱翊凯环视四周,“我引起一场小型地震,地震能够让动物狂躁,本能会驱使它们逃走,我们可以乘机逃出去。” “这是个好主意,可是逃出去之后呢?”司马凡提问,“这种灵能病毒在十年里发生了变异,他们会不遗余力地找到我们,将我们杀死,而我们接触过的人,他们都不会放过。” “出去后的事情,出去后再说。”朱翊凯道,“我们总不能等着他们‘消毒’吧。” 他的衣襟被一双大手抓住,司马凡提看着他的眼睛,狠狠道:“小子,我知道你有一个势力庞大的家族,但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说不定你的亲人会为了自保将你交出去。所有人都怕死,背着病毒携带者的名号,这世上不会有你的藏身之处。” 朱翊凯咬着牙,知道他说得没错。 “刚才你不也说硬闯?”瞿思齐急道,“难道有什么不同吗?” 司马凡提、龙初夏和秦哲铭的脸色都有些变,他们之间似乎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白小舟想起司马凡提跟秦哲铭说的话,他们是不同的。 究竟什么地方不同呢? “谁还有更好的方法,不妨说出来。”朱翊凯望向龙初夏,“龙老师,您以为呢?” “我同意凯子的主意。”秦哲铭拿着一支试管,里面有红色的液体,“我还保留了一点那孩子的血,如果能够回到研究所,我就能做出特效药。” 话还没说完,数道想杀人的目光齐齐刺在他的身上。瞿思齐咬牙切齿道:“浑蛋,你不早说?” “你们没给我机会说啊。” “既然决定了,就开始行动。”龙初夏道,“凯子,你的地震在多大的范围之内?” 朱翊凯沉思片刻:“方圆两百米之内。” “很好,不过,我希望外面那些人最好不要有伤亡,否则到时候不好向楚先生交代。” 朱翊凯皱起眉头,这是个最大的难题。 “地下室的出口外面肯定戒备森严,此路不通。” “前门呢?” “第七号是个谨慎的人,如果外面他说了算,前面的防守不会比地下室出口差。”司马凡提说,“现在我们最好的办法,是另开一条出口。” “另外挖一条路?”瞿思齐惊道,“时间恐怕不够了吧。” “不用挖,这楼里就有另外一条出口。”龙初夏嘴角勾起一道神秘的笑,“你们知道我们是在什么地方找到‘割喉者’的吗?在一条挖到一半的密道里。这个精神病人花了数年的时间,从他所住的房间往外挖,那条路已经挖了百分之八十。病毒爆发之后,他将抓到的人都拖进地道里虐杀,我们为了阻止他,不得已将他杀死。哲铭进来之后,发现他血液里的病毒含量很高,好像不是间接感染,所以才用他来做实验。” “那条路通往什么地方?”朱翊凯问。 “应该是病院后面那个小树林,从长度来看,已经在树林里了,我们只需要再往前挖个几米,就可以出去。” “现在叫我们到哪里去找挖地道的工具?”白小舟问。 龙初夏往角落一指,那里靠墙立着几把铁铲:“这座地下室其实是一处秘密实验室,是用来做什么实验的,想必不用我多说。为了埋尸体,他们早就准备好了。” 地道很窄,只容得下一个人爬行通过,司马凡提身体最壮,力气最大,挖密道这种事只能落在他头上。六个人一个接一个地趴在地道里,往外传挖出来的土。 “这要挖到什么时候?”瞿思齐说,“第七号说三天后才完全消毒,不过他的话我可不信。” 司马凡提很不爽地侧过头来,气喘吁吁地说:“要不你来?” “那得挖到明年。”瞿思齐很有自知之明。司马凡提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等这件事结束了我一定要治治他那张嘴。 又接了一箩筐泥土,瞿思齐累得直喘粗气,无意间往自己的手腕上看了一眼,正好上午十点,他有些发愣。忽然大地一阵颤抖,他侧过头去吼:“凯子,地道还没挖通呢。” “不是我!”朱翊凯大声道。 “糟了!”排在更后面的秦哲铭喊,“他们提前消毒了。” “什么?快,快挖!”瞿思齐催促前面的司马凡提。司马凡提停下手中的活儿,眼中的恐惧如泄洪的河流:“来不及了。” 熊熊火焰迅速从洞口尽头弥漫过来,裹挟着强烈的热风,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尖叫声中,火焰吞没了身后众人,朝他扑过来,他大吼一声,猛然醒转。司马凡提还在挖土,一切都很平静。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还差十五分钟十点。 “思齐,你看到什么了?”朱翊凯忽然抓住他的脚腕,沉声问。瞿思齐满头冷汗,脸色苍白:“快,快逃出去!他们要消毒了!” “别慌。”龙初夏喊,“什么时候的事?” “十点!” 龙初夏看了一下表:“来不及了,司马,赶快往上挖,把土凿开。” “太近了,恐怕会被他们发现。” “没办法了,先逃出去再说吧。” 司马凡提挥起铁铲,用力往上挖,挖到一半,忽然听到“当”的一声:“是水泥!这上面有水泥。” “还有五分钟。”瞿思齐看着表,急得满头大汗。 “让我来。”朱翊凯将瞿思齐挤到一边,快速爬过去,用拳头捶了几下水泥块,“水泥层不厚,应该没问题。” 司马凡提抓住他的手:“现在不是能不能打破水泥层的问题,是如何打破水泥层却不被他们发现,凯子,你行吗?” 朱翊凯看了看头顶的水泥,沉默一阵:“我可以在他们‘消毒’的同时打破水泥层,爆炸会掩盖水泥崩塌的声音。火焰蔓延过来还需要一点时间,我们能够逃出去。” 别无他法,司马凡提只能表示同意。他用铁铲将周围的空间挖得大一些,然后退到一旁,留朱翊凯一人在洞口之下。时间在一分一秒中过去,六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窄小的空间之中,只能听到秒针走动和心脏跳动的声音。 短短的几分钟,就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咔哒”秒针停在数字12上,众人的心脏跟着停跳了一秒。猛然间,大地抖动起来。就是现在!众人将菊花花瓣吞下去。朱翊凯以手支撑着头顶的水泥板,暗暗用力,水泥层猛地炸开,砂石乱飞。瞿思齐按住白小舟的头,以免她被炸伤。 从头顶上透下来一道光,朱翊凯大喜:“成功了!”他身子往上一蹿,冲出了地面。他们在树林边沿,不远处的精神病院还在持续爆炸,大火冲天,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迎面而来的灼热气浪。 “快,快出来。”他将下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拉上来。走在最后的是龙初夏,她转过头去,看见尾随而来的大火,深吸了一口气,跳将出去。朱翊凯以念力驱动旁边的一块巨石,压在洞口,火焰过来,气浪差点儿将石头掀飞。 “趁他们没发现,快走。”龙初夏低声道,地上的杂草中现出凌乱的脚印,朝树林而去。 精神病院对面有一个小帐篷,算是指挥部,第七号站在帐篷前,望着面前不断崩塌的大楼,火焰在他的眸子里跳动,若有所思。 “报告,消毒已经成功。”有士兵过来报告,他有些不放心:“没有人出来吗?” “没有。” 第七号还是不放心:“将医院周围再仔细搜查一遍,看看有没有其他地道。” “是。” “首长,有情况。”帐篷里走出来一个技术人员模样的人,手中端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精神病院十点钟方向刚才有微弱的地层波动。” 第七号猛然一惊:“糟了,还是被他们逃了。他们逃不了多远,留下几个人留守,其余人等都随我去追那几个幸存者。” 另一个士兵过来,满头大汗道,“我们去处理那两个从地下室逃出来的人的尸体,可是那个小孩的尸体不见了。” “什么?”第七号大怒,“他还活着?” “不可能啊,我们检查过,他中了很多枪,必死无疑。” 第七号沉吟片刻:“再派几个人去找那个男孩,绝对不能让他逃出去。” “他们追来了。”龙初夏回过头去看向茫茫森林,“他们的脚程很快,离我们只有十五分钟不到的路程了。” 白小舟脚有伤,一路上由朱翊凯和瞿思齐交替背着,她抬起身子说:“你们把我放下,快走吧。” “胡说。”瞿思齐皱着眉头说,“我们绝对不会扔下你。” “再这样下去,我们都逃不了。”白小舟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不要再犹豫了。” 不远处的林子发出沙沙的声响,似乎有一群野兽在渐渐靠近。 朱翊凯说:“我往西边跑,引开他们,你们赶快带小舟和秦哲铭回去。” “我也去。”瞿思齐也不甘落后。 “都住口!”司马凡提忽然厉声吼,转过头去看了看龙初夏,眸如深潭,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我留下来。” “司马!”龙初夏还想说什么,司马凡提没有给她机会:“现在已经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我是你们的队长,我有义务和权利保护你们。”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带他们走吧。” 说罢,他转过身去,不再看她。龙初夏望着他的背影,眼中有星辰闪烁。只迟疑了片刻,她朝众人点了点头:“走吧。” “需要我帮忙吗?”秦哲铭问司马凡提。他的左手手腕上戴了一条白银手链,一直藏在衣袖里,平时很难得见。他抚摸着那条手链,郑重其事地说:“我的血,也开始沸腾了。” “你给我滚!”司马凡提微微侧过半张脸,目光变得凶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宰了你,给我回去研究解药!” 两人的目光交击,秦哲铭心头生寒,咬了咬牙:“好吧,你要逞英雄你就逞吧,别到时候求我救你。” 白小舟三人看得云里雾里,一齐望向龙初夏。龙初夏头疼地扶着额头:“走吧,待会儿你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五人顺着下山的路而去,司马凡提立在丛林间,几十步之外,高可及腰的杂草发出沙沙的声响,像被风吹过一般,快速朝他的方向倾倒。进入二十步之内时,一群士兵从草丛中站起。司马凡提嘴角斜斜地翘起一道笑容,目光变得阴冷。 他捋起右手的长袖子,一条白银手链滑了下来,款式和秦哲铭手上的那条一模一样。他用左手食指勾住手链,喃喃自语道:“真漫长啊,已经很久都没有这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了。” 白小舟趴在瞿思齐的背上,忽然听到一声长啸,众人齐齐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庞大的身影冲上天空,在树林上方盘旋。 “那是……”白小舟惊得说不出话来。 “是龙!”朱翊凯睁大眼睛,“竟然是龙!” “别回头看!”龙初夏说,“不要停,赶快回研究所去。” 白小舟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她一直以为龙只是传说中的生物,并不真实存在,但今天她的世界观崩溃了,原来世上真的有龙,而且,很美。 在外国的传说中,龙是一种狰狞恐怖的动物,但在传说中,龙却高贵优雅,光彩照人。今日一见,诚不我欺。 那熠熠生光的白色鳞片,像一块块清澈动人的玉石,白小舟被那如水一般潋滟的波光所吸引,移不开眼睛。 “别看。”龙初夏捂住她的眼,在她耳边低声说,“再看灵魂会被吸走哦。” 白小舟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山林之中。她心中大为奇怪,龙老师他们到哪里去了?这里是哪儿?她又是怎么来这里的?裤脚似乎被什么东西勾住了,她低下头,看见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头,一尺来高,胡子长得在地上拖了一圈:“小姑娘,你又来了。” 白小舟诧异地看着他:“你认识我?” “你是君上的外孙女嘛。”老头捋着胡子,“我是这里的土地。” 君上?外孙女? 脑袋里嗡的一下炸了,她抓住那老头的胡子,急切地问:“我外公在哪儿?” 第二十五章 窈窕淑女 “他不在山里。” “那在哪儿?” “此乃天机,不可泄露。” 白小舟拽住他的胡子,恶狠狠地说:“不说我就把你的胡子一根根拔掉!” “喂喂,小姑娘,不要以为你是君上的外孙女我就不敢打你!”土地怒气冲冲地吼,“君上命小神来交给你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土地从怀里掏出一只锦囊:“拿着这个,不到生命危险的关键时刻,不要打开。” 白小舟猛地坐起,才发现自己做了一场梦。 “小舟,你终于醒了。”朱翊凯递了一杯茶给她,那茶水黑黝黝的,弥漫着浓郁的中药味儿:“这是什么?” “老师给你调的药,你差点儿就被吸走魂魄了。” 白小舟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研究所里。龙初夏和秦哲铭坐在桌子旁一边喝酒一边悠哉游哉地看书。瞿思齐罩着口罩,拿着一只杀虫剂样的罐子在屋子里喷东西,也不知道喷的是什么,有一种淡淡的兰花味儿。 “我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急切地抓住朱翊凯的手,“司马老大呢?解药呢?” “别着急。”朱翊凯按住她的肩膀,轻声说,“回来已经一天了,一直没有老大的消息,老师让我们不要担心。至于解药,你以为思齐在喷的是什么呢?” 白小舟松了口气:“研究会那边呢?摆平了吗?” “小舟,恭喜你,你刚进社没多久就可以见到大名鼎鼎的楚先生了。”瞿思齐忽然取下口罩,长出了一口气,“喷完了。” “楚先生?” “凝华学园名誉校长,咱们研究所的最大的BOSS。当年就是他力主重建051。”秦哲铭说,“龙老师已经将这几天发生的事都向他做了汇报,他说他会跟研究会高层商谈,让我们不要出研究所大门一步,一旦有了结果,他会亲自来告诉我们。” 话音未落,“咔哒”一声,大门发出一声轻响,然后无声无息地开了。 “说曹操,曹操到。” 白小舟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走进来的那个人,他比她想象的还要年轻,也就二十六七岁吧,身材高大,长得非常英俊,气度非凡。他在桌旁坐下,仿佛将普通的塑料凳子都坐成了皇座。 “他就是楚先生?”白小舟拉了拉朱翊凯的袖子。朱翊凯轻声道:“他叫楚云飞,以前凝华学园的名誉校长和研究所最大的BOSS都是他父亲,一年前由他全权接管。” “楚先生,您父亲身体可好?”龙初夏微笑着问候。楚云飞笑道:“他老家人身体好得很,和我妈一起到马尔代夫度假去了。” “他老家人身体果然硬朗。”龙初夏继续寒暄,“尊夫人身体可好?” “飒儿怀孕了。” “恭喜,弄璋还是弄瓦?” 楚云飞眼角闪过一丝担忧:“现在还不知道。言归正传吧,这次的事我已经问过研究会了,也与更高层谈过。更高层并不知情,是研究会几个大佬自作主张,为了免责,他们甚至都没向更高层报告此事。现在,那几位大佬已经提前退休了,由我暂代会长一职。” “恭喜。” “没什么好恭喜的。”楚云飞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我对权力有所眷恋,就不会在这里了。不过,那些士兵的事儿,你们打算怎么解决?” 白小舟忍不住插嘴问:“他们怎么了?” 楚云飞抬起头来看了看她,似乎有些惊讶:“你是……” “她叫白小舟,是我的学生。”顿了顿,龙初夏又意味深长地说,“也是卫先生的外孙女。” 楚云飞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那些士兵在森林里昏迷了三天三夜,现在终于醒了,不过他们都失忆了,好几个精神还有些错乱。” “错乱是暂时的,几个月就能痊愈。”白小舟拿起桌上的啤酒瓶,灌了一口酒,“不过这个失忆嘛,恐怕治不好了。至于是谁做的,我可不知道,我们几个也没这能耐。”她转过头去问其他几个人:“你们知道吗?” 四个人一齐摇头。 “你看,我们都不知道。” 楚云飞的身子往前微微一倾:“听说那天晚上天空中出现了龙?” “龙?世上哪里有龙?”龙初夏耸了耸肩,回过头去问,“你看到龙了吗?” 四人继续摇头。 “好吧,算你狠,死无对证。”楚云飞似乎也没想过要深究,“这次的事情就这么算了,不过,解药和配方必须上交,你们也需要做严格的检查。” “可以。”龙初夏回答得很干脆,朝秦哲铭点了点头。秦哲铭有些不甘,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拿了一份文件和一份样本给他。他打了个响指,随即便有一群身穿防化服的人带着各种仪器进来:“不用紧张,他们只是给你们做个身体检查罢了。” 真夸张,白小舟翻了个白眼。身体检查很彻底也很顺利,结束后楚云飞又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 “你们可以各自回家休息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龙初夏点上一根烟,悠哉游哉地走出门。白小舟心想,莫不是去找司马老大吧。 话说,司马老大竟然是龙,是龙也就罢了,还能吸人魂魄?古籍中记载的龙能吸人魂魄吗?莫非他是变异品种? “思齐,凯子,你们对司马老大到底了解多少?”她侧过头去,却看见瞿思齐和朱翊凯坐在椅子上睡着了。秦哲铭活动了一下筋骨:“刚才体检的时候就睡着了,你昏迷的时候他们俩也没睡上一场好觉。” 白小舟心中一热,走过去扶起朱翊凯。秦哲铭好奇道:“你要干吗?” “扶床上去,你快来帮忙。” “喂,那张床是我的!” “床那么大,你也可以过来一起睡啊。” “恶心,我还是去找我的美人儿们好了。” 白小舟将二人扶上床,为他们盖上被子。做完了一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好像缺了点儿什么。 缺了点什么呢? 心头一道灵光闪过,她恍然大悟:叶不二哪里去了? 夜色朦胧,山野寂静,松涛阵阵,一切都祥和安宁,仿佛几天之前所发生的那些都不过是场梦境。 龙初夏扒开一堆藤蔓植物,峭壁之上现出一个半人高的大洞。她猫腰钻进去,里面空间极大,各种钟乳石雪白晶莹,宛如冰雪世界,是西南地区典型的溶洞。 粗重的喘息声在洞穴里回荡,她循着声音找过去,看见司马凡提跪在地上,佝偻着身子,抱着双臂,全身不住地颤抖。 龙初夏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胳膊,结虬的肌肉上生着一层鳞片。司马凡提像受了炮烙一般跳了起来,他瞳孔泛着红光,目光凶狠。 “司马……” 司马凡提扑过来,将她压倒在地,按着她的肩膀求欢。龙初夏抬手一掌打在他的人迎穴,他低呼一声,往后退了几步,抱着自己的头,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我知道这不是你本意。”龙初夏说,“不必道歉。” 《酉阳杂俎》中记载,龙性最淫,故与牛交,则生麟(麒麟);与豕交,则生象;与马交,则生龙马(驹);即妇人遇之,亦有为其所污者。岭南人有善致雨者,幕少女于空中,驱龙使起,龙见女即回翔欲合,其人复以法禁,使不得近,少焉,雨已沾足矣。 “如果,如果当时我不吃那东西就好了。”司马凡提似乎很痛苦,浑身抖如筛糠,手臂上、胸口上、大腿上都生出一大团白色的鳞片。 “别怕。”龙初夏抬起他的下巴,“我可以帮你。” 她凑到他面前,微微张开嘴,一股白色雾气从他的口中溢出来,被她缓缓吸进去,他身上的鳞片一片片褪去,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已完好如初。 “这,这……”司马凡提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已经吃掉了聚集在你身体里的龙气,可以暂时保你平安。”龙初夏有些担忧地望着他,“不过,你体内的龙魂还在,如果下次再次驱动它,你的身体恐怕会不堪负荷,被它所吞噬。” “我知道。”司马凡提捂着额头,“如果不是迫不得已……” 龙初夏叹了口气:“走吧,大家都很担心你。” 司马凡提跟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他认识她已经四年了,第一次见面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四年来,她似乎没有任何改变,身材窈窕,长发披肩,身上总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刚才受龙气驱使,碰触她时所感受到的体温还留在手心,他的脸不由得开始发烫。 “你多大了?”龙初夏忽然侧过头来问他,让他猝不及防:“呃……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二十七岁的大男人,看到女人竟然会脸红。”龙初夏一脸鄙夷,“你不会还是处男吧?” 司马凡提立马变成了一只立正站好的番茄:“我……没谈过恋爱。” “二十七岁还没谈过恋爱,你果然是难得一见的极品纯洁男啊。”龙初夏朝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司马凡提后退一步,激动地摇头:“我,我不是随便的人。” 龙初夏怒道:“你妈的你想到哪里去了,你肩膀上有只水蛭!” 司马凡提侧过头看了看,肩膀后面果然趴着一只水蛭,吸饱了血,涨得老大。龙初夏掏出打火机,用火苗在它身上扫了扫,它立刻蜷成一团跌落。司马凡提一低头就能闻到她头发上所散发出来的香味,不禁心神荡漾。 “初夏,我……”话还没说完,龙初夏忽然抬起头,吻上了他的唇。他的胸口像被重重击了一拳,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这不会是你的初吻吧?”龙初夏促狭地一笑,司马凡提脸飞红霞:“我……” “好了,走吧,再不走天都要亮了。” 司马凡提抚摸自己的唇,觉得死都值了。 瞿思齐伸了个懒腰,醒了过来。这一觉睡得很香,他觉得很惬意,翻了个身,打算再赖会儿床,却一眼看见朱翊凯那张熟睡的脸。 呆了半秒,一声尖锐的惨叫划破苍穹,坐在桌旁托着腮打盹的白小舟吓了一跳,一个没坐稳,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大清早的鬼叫什么啊?”她不满地吼,“想吓死爹啊?” “我,我怎么会跟他睡在一起?”瞿思齐指着朱翊凯的鼻子。凯子被他吵醒,睁着惺忪的眼,一脸不爽。 “昨晚你俩都睡着了,我就把你们都送上床咯,总不能让你们在椅子上睡一晚吧?”白小舟无辜地耸了耸肩膀。 “你还不如让我睡地上!”瞿思齐激动地跳下来,“为什么要让我和这讨厌鬼睡?” 朱翊凯被他吼得耳朵痛:“你以为我想跟你睡?你那一身汗臭,我要去洗一万遍澡。” “你们俩都是男人,这么讲究干什么?”白小舟不满地说,“斤斤计较,跟娘们儿似的。我就把你们放一起了怎的?打我一顿吗?” “你要补偿我!” “怎么补偿?” “为了弥补我受伤的心灵。”瞿思齐抓住她的手,殷切地盼望着,“小舟,请我吃早饭吧。” “没出息。”朱翊凯毫不留情地嘲讽,“小舟,走,别理这个疯子,我带你去吃黑安格斯西冷牛排。” “一大早吃什么牛排啊?小心消化不良。”瞿思齐连忙挡在二人之间,“小舟,我们去吃油条豆浆吧。” “你就不怕地沟油吗?” “你们在说相声吗?”白小舟扶着额头头疼极了,“都别想着吃了,我问你们,谁知道不二哪里去了?” 两人面面相觑。 谁都不知道叶不二哪里去了。 “咔哒”,门忽然开了,一个人提着行李走进来说:“你们都在啊?” 三人看着他足足愣了半分钟:“叶不二?” “呃……有什么事吗?”叶不二被三人的表情吓到,瞿思齐冲过去,狠狠拍了拍他的肩:“你死哪里去了?” “家里出了点事儿,我回家去了。”叶不二茫然地说,“龙老师不在,我只给学校递了假条。怎么?出什么事儿了吗?” 三人松了口气,不约而同地说:“果然傻人有傻福,你真幸运。” 叶不二如坠雾中。 一辆普通的BMW在盘山公路上行驶,银白色的车身在阳光下弥漫着淡淡的光。 “小少爷,这次精神病院之行好玩吗?”开车的司机抬起头看了看后视镜里的少年,那少年望着窗外,嘴角微微挑起一道若有似无的笑容。 “不虚此行。”少年说,“我还见到了那个人。” “谁呢?” “大哥的未婚妻。”少年抱着双臂,饶有兴味地笑,“她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呢。” “能得到您的称赞,真是不容易啊。”司机说,“夏兮少爷。” 树影婆娑,新月如钩。 山林之中有一座孤立的别墅,屋内没有开灯,万籁俱寂。一队全副武装的特警来到屋外,神情紧张。 队长朝自己的下属比了个手势,一脚踢开大门,闯了进去。 屋内很暗,空气里充满着一股腐朽的味道,特警们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和雷鸣般的心跳。 队长以手势告诉队员,分为两队,一队搜索楼上,一队搜索底楼。队长亲自带队,刚一踏上二楼的楼道,便听到一声极低极沉的呜咽。 众人一惊,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端好了枪,小心翼翼地接近那间房。房门没有关,队长缓缓推开门,借着窗外清冷的月光,依稀可以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人”。 特警冲进去,用枪对着他:“站起来,把手放在脑后!” 那个人听话地缓缓站起,手中拿着一根棒球棍,缓缓地转过身。 特警们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枪声惊破长空,几只飞鸟从黑夜中腾空而起,扑棱棱冲进苍穹。 再无声息。 天气晴朗,秋高气爽,正是约会的好时节。秦哲铭黑着一张脸,跷着二郎腿,坐在研究所里看报纸。半个小时前,他接到老大的电话,把他从名模艾丽的床上挖了起来,自然心中十分不爽。 “说什么十万火急,到现在还没有出现。”秦哲铭狠狠地道,“如果让我发现只是芝麻绿豆的案子,司马老大,就算你是我老大,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话还没说完,门“嘭”的一声被撞开了,司马凡提领着两个人闯了进来。那二人抬着个担架,担架上放着一个裹尸袋。秦哲铭将报纸一扔:“这是谁的尸体?” 抬尸体的人不说话,面无表情地将袋子放在解剖台上,然后鱼贯而出,消失无踪。 “老大,你表情怎么这么难看?” 司马凡提朝裹尸袋点了点下巴:“你看看就知道了。” 秦哲铭倒是一时来了兴趣:“真奇了啊,你什么没见过啊,怎么今天怕成这样?也罢,我就来看看,这是具什么尸体。” 他拉开拉链,当看清里面的东西时,瞳孔蓦然一缩,大惊失色,差点儿一屁股坐到解剖台下去。 “不,这不可能。”他惊得双眼圆睁,“这不可能是真的!” 法医系的解剖课总是最不受欢迎的课程,虽然学生都希望能多看尸体,增加动手能力,但每一次解剖都是对他们正常心灵的荼毒。 白小舟却好像对尸体完全免疫,这次四五个同学分到了一具男尸。一路解剖下来都很顺利,直到解剖刀来到男尸的某物前,几个男同学都颤抖了一下。她说:“解剖台有些宽,这样不好观察,割下来研究吧。” 这个提议得到了同组另一个女同学的同意,两人说干就干。 白小舟仔细观察后说:“这个人生前很有可能患有前列腺疾病,是纵欲过度吧?你们说呢?”她抬起头,却看见男同学们站在角落里,脸上露出物伤其类的表情,瑟瑟发抖。 “你们干什么?”她不明白地问,“尸体很珍贵的,不要错过了好机会啊。” “不,不用了,我们远远看着就行。”男生们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心里却暗暗道:“不愧是法医系的怪胎,这外号实在是精辟。” “隔那么远,能看清细节吗?”白小舟耸了耸肩,也没有多想,继续研究。忽然听门外有人喊道:“白小舟,有人找。” “让他等一下,我把课上完就出去。”话未说完,一个人就快速走了进来:“小舟,有急事,快跟我走。”突然,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手中的东西:“小,小舟,这是什么?” “从尸体上割下来的。”白小舟将某物小心地放回去,“凯子,什么急事?” 朱翊凯额头开始冒汗,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女孩比他想象的还要彪悍。“老大急令,让我们赶快去研究所一趟。” 白小舟还是第一次听到急令这个词,莫非真的出了什么大事?她连忙洗手换衣,和朱翊凯一起回到研究所,解剖室里挤满了人,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出了什么事?”白小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龙初夏朝解剖台上一指:“来看看吧,你的世界观会崩溃。” 解剖台上躺着一具男尸,尸体胸口有几个弹孔,没有头。但奇怪的是脖子处并不是血淋淋的断口,而是长着皮肤,包得好好的,就像它从一生来就没有头似的。 第二十六章 无头刑天 “是有点儿奇怪,脖子断口处的皮肤是从哪里来的?”她摸着自己的下巴问。秦哲铭黑着半边脸,将天花板上的灯全打在尸体上:“好好看看。” 白小舟俯下身仔细看,忽然猛抽了口冷气:“他,他胸口上有眼睛!肚脐上有嘴!” 秦哲铭戴着橡胶手套,拨开男尸那双长在双乳处的眼睛,眼皮之下竟然真的有眼珠,那张长在肚脐处的嘴巴,也牙齿舌头俱全。 “刑天。”白小舟不敢置信地说,“这不可能!那只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世上不可能真有刑天存在!” 《山海经·海外西经》记载:“刑天与天帝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刑天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 “我们都不愿意相信,但它真的存在。”龙初夏双手环胸,“事实证明,神话,并不是空穴来风。” “这具尸体从何而来?”朱翊凯问。 司马凡提脸色阴郁地说:“几个月前,西南大地震,有座山峰被完全震塌,有人在山峰的废墟之中发现了一座上古城邦遗址,数千年前的地震将它沉入了地底,这次地震,地壳变动,又将它抬出了地面。山路还一直没通,有两位考古教授私自租了直升机前往调查。几天前,其中一个教授回来了,听说还带回了一口大箱子。警方派了警察前去了解情况,警察没有回来。最后不得不派出特警,以牺牲了五个特警为代价,才终于将它杀死。” 秦哲铭显得很兴奋:“能解剖刑天,真是太刺激了,什么时候开始?” “且慢。”司马凡提看了看白小舟,欲言又止,白小舟说:“老大,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做?” 司马凡提不敢看她:“上边的意思……是想做‘濒死体验’。” “不行!”龙初夏怒道,“你疯了吗?让小舟和这个妖怪做濒死体验?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司马凡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龙初夏咄咄逼人地说:“你又想说什么预算之类的吧?上峰就知道用预算来要挟我们,到现在为止我们的工资还没有涨!” “龙老师,我想试试。” 龙初夏回过头去看白小舟,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可怕:“你觉得很好玩是吧?想找死早点儿说啊,我送你一程。” “龙老师。”白小舟很认真地看着她,“我真的想试试。” 龙初夏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侧过头去看瞿思齐三人:“你们也同意?”朱翊凯把瞿思齐往前一推:“何必让小舟去,这里不是有个炮灰吗?” “你才炮灰,你全家都炮灰!”瞿思齐表示不满,“我去就我去,但我是勇士,不是炮灰!” “我已经决定了,我去。”白小舟的语气很坚定,“龙老师,如果我成功了,我就是千百年来第一个和战神刑天交流的人,光想想就让我热血沸腾了。我能够看到它生前所看到的景象,说不定我还能看到炎黄二帝,看到上古时代的风物人情,甚至看到仙境。”她越说越激动,“龙老师,求你成全我,我一定要试试。” 年轻的女老师觉得头很痛,法医系的人不是都叫这孩子怪胎吗?我看她不是怪胎,是傻大胆,什么都敢做。 “好吧,就算我答应你,死者至亲的血液怎么办?”龙初夏说,“没有那个,我们根本不可能施法。” “初夏,你曾说过,死者至亲之血只是权宜之计,真正最好的是死者本身的新鲜血液。”司马凡提将一只航空材料制作的手提箱放在解剖台上,打开,里面冒出缕缕白色的雾气。他戴起手套,将里面的一根吸管取了出来,“这是刑天的血液,做了保鲜处理,应该好用。” 连新鲜血液都准备好了,上边的人看来是早就打算好了的吧? “小舟。”她回过头去问,“你确定要试吗?” “我确定。” 女老师叹了口气:“好吧。我也豁出去了,陪你们疯吧。凯子、思齐,准备机器,我们要开始了。” 不到半小时,一切准备妥当,白小舟躺在刑天的尸体旁边,心中既不安又激动,不知道她将看到什么样的景象? “准备好了吗?”龙初夏问。 白小舟深深地吸了口气:“开始吧。” 淡红色的烟雾从香炉中涌出来,异香扑鼻,龙初夏口中念念有词,白小舟的神志开始模糊,身体仿佛飘了起来。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一座废墟,到处都是乱石和杂草。她提着一只箱子,在废墟中穿行。 废墟的年代很古远了,石柱上雕刻着怪异的古老图腾,她在一块雕刻着猛虎的石像前停下来,俯下身观察。 “钱教授。”她听到有人在叫她,转过身去,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兴冲冲地跑过来。“快跟我来,我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四周的环境变了,就像是从电影的一个镜头跳到另一个镜头,这里已经不是废墟了,而是一座别墅。她好像在害怕着什么,从书房跑出来,连滚带爬地往大门跑,就在快要跑到的时候,一个人挡在了她的面前。 她抬起头,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她吓得瑟瑟发抖:“求求你,饶了我吧,我真的不想死啊。” “你非死不可。”那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手中多了一只沙漠之鹰,对准了她的额头,她满脸恐惧,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恐惧更加浓烈,她回过头去,看见一个人影朝自己走过来,手中拿着一把菜刀,朝她高高举起。 那个人,没有头。 “不,老章,住手!” 她尖叫一声,猛地坐了起来,瞿思齐迫不及待地问:“小舟,怎么样,你看到仙境没有?” 白小舟脸色惨白,坐着不说话,像受了莫大的惊吓。众人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问题,她疯掉了。瞿思齐连忙过去,抓住她的肩膀一阵猛摇:“小舟,你没事吧?你别吓我。” 白小舟一把将他推开,朝他怒吼:“别碰我!” 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愤怒,都大眼瞪小眼。龙初夏问:“小舟,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白小舟将贴在身上的线都扯掉:“老大,那两个考古学家姓什么?他现在在哪里?” “回来的那个姓钱,另一个姓章。”司马凡提说,“钱教授失踪了,我们还在找他。” “不用找了,他就在这里。”白小舟侧过头去,看了看那具刑天的尸体,“他就是钱教授。” 众人大惊,朱翊凯首先提出疑问:“人怎么能变成这个样子而不死?小舟,你确定他就是钱教授吗?” “我所看到的记忆,全都是钱教授的,他被另一个刑天砍断了头。如果不信,你们可以去做DNA检验。” 司马凡提惊道:“还有一个刑天?” “那个刑天,应该就是章教授。”白小舟说,“他们一定是在废墟里遇到了什么,章教授变成了刑天,钱教授将他装在大箱子里带了回来。而变成刑天的章教授砍掉了钱教授的头,又将他变成了刑天。” 司马凡提一脸不敢置信:“太匪夷所思了。” “老大,赶快去找章教授,他恐怕还会再杀人。” 司马凡提立刻给小林打电话,在别墅所在的山区寻找另一个刑天。打完了电话,他一脸严肃地问:“还看到别的了吗?” 白小舟脸色有些怪异,摇了摇头:“他的记忆很破碎,我怀疑变成刑天让他丧失了智力和大部分记忆。” “真的没有别的?”司马凡提追问,白小舟有些不耐烦:“你要不信,自己去问他呗。” 司马凡提被她一句话堵得无话可说,让秦哲铭准备解剖尸体。白小舟的脸色还是很难看,惨白如纸,似乎很疲倦。 “小舟,我送你回去休息会儿。”朱翊凯正想扶她,被她躲开了:“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回去,你们还是在这里帮忙吧。”说罢,也不等朱翊凯答话,起身就走,众人看着她的背影,都有些疑惑。 “龙老师,你不觉得小舟有点儿不对劲吗?” 龙初夏沉默一阵:“凯子、思齐、不二,你们仨轮流看着她,千万不要让她出事。” 屋里的光线很暗,白小舟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发呆,钱教授记忆里的那个人竟然是他! 她不敢相信,心里却非常不安,像肚子里生了一团火,将心脏反复地烧烤一般。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和刑天有什么关系?他和那座上古城池,又有什么关联? 侧过脸,她看到外公所留下的笔记本。外公,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快要崩溃了。她将笔记本紧紧抱在怀中,想要从中找到力量,但却感觉越来越无力。 不行,她不能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她收拾了一些东西,背着一个登山包,敲开了叶不二的门。叶不二本来已经睡着了,看见她吓了一跳:“小舟,你要出远门吗?” “我要去一个地方,想请你陪我去。”白小舟诚恳地说,“不二,你愿意帮我吗?” 叶不二睁大眼睛问:“你不是还有课吗?去哪儿?” “我已经打电话请假了。”白小舟犹豫了一下,说:“我要去一趟那座上古城池,路还没有通,你是山魈,只有你能带我进去。” 叶不二眼睛睁得更大:“你去那里干什么?很危险的。” “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但你必须保证谁也不说,包括龙老师和思齐他们。” 叶不二有些为难,见她很认真,只得点头:“好,我发誓。” 白小舟深吸了口气,仿佛鼓足了勇气,一字一顿地说:“在钱教授的记忆中,我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谁?” “我父亲。” “不是叫你们看着小舟的吗?她怎么不见了?”龙初夏大发雷霆,“她不见就算了,怎么不二也不见了?私奔啦?” 瞿思齐大怒:“他们要是私奔,我不宰了叶不二……”话还没说完,就被朱翊凯捂住了嘴,凯子的认错态度良好:“龙老师,这是我们的错。不过,现在的头等大事,是把他俩找回来。” 龙初夏的太阳穴在一跳一跳地痛,司马凡提风风火火地进来,脸色还是很凝重:“章教授找到了,如小舟所说,他已经变成了刑天,没有人类的记忆,见人就砍,我们不得不将他击毙。” 秦哲铭也拿了验尸报告过来给大家传阅,他满身都是血,却一脸兴奋:“他的细胞是人类的,但身体结构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要小看长在肚脐上的嘴巴,它真的可以进食。这简直就是本世纪的最大发现,我要深入研究,写一篇论文,我有预感,下届的诺贝尔生物学奖必定花落我家。” “你死了心吧。”司马凡提毫不留情地打击他,“上边下了死命令,这个案子属于绝密,如果泄露出去,别说诺贝尔奖了,你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还是两说。” 秦哲铭顿时石化。 “初夏,看来两位教授在古城遗迹发现了什么。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小舟在钱教授的记忆里也发现了什么,她现在应该往遗迹去了。”司马凡提说,“你准备一下,我们明早就出发,去查明真相,顺便把那两个孩子带回来。” “我们也去。”瞿思齐和朱翊凯异口同声,龙初夏回过头来看了看他们:“思齐一起去,凯子留守。” “为什么?”朱翊凯很不服。龙初夏瞥了他一眼:“051全体出动,是想被团灭吗?何况那一带余震频繁,地壳极不稳定,你要是去了,说不定一不小心引起大地震,不知又有多少人遭殃。” 朱翊凯知道她说得没错,但心里还是不甘心。瞿思齐得意地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小舟有我呢。”凯子毫不给情面地回敬他:“有小舟保护你,我就放心了。” “司马,你最好也留守。”龙初夏很认真地说,“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我这身体绝对没问题。” “真的?”龙初夏拖着长长的尾音,显然不信。司马凡提脸色一沉:“你们女人就是啰唆,赶快收拾行李,直升机已经准备好了。” 秦哲铭望着司马的背影,像发现了新大陆:“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大都敢跟龙老师顶嘴了,这不是想跪搓衣板嘛。”说还没说完,就遭到了龙初夏“剖腹挖心眼”的袭击,只得一边望天一边吹口哨走开。 安排好051的事务,龙初夏回家收拾东西。电话忽然响了起来,那是她平时不常用的手机,知道这个手机号的人,都不是简单人物。 她拿起手机,里面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她喜道:“安东尼,是不是有白修谨的消息了?” 对方没有回答,话筒里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她发觉有些不对:“安东尼,发生什么事了?安东尼?” “初夏,”对方说的是英文,嗓音听起来疲惫不堪,“小心白修谨。” 龙初夏脸色一变:“安东尼,你是不是查出什么了?” “记住,小心白修谨。”说罢,对方“啪”的一声挂断电话,话筒里只剩下机械的嘟嘟声。她看着手机,想起安东尼曾说过,白修谨卷入了一宗恐怖连环凶杀案之中,难道他已经查出了真相,而这个真相,对白修谨不利吗? 说起白修谨,她只见过一面,那年他来问师父借一件东西,在她的印象中,他是个神色阴郁、容貌极为俊美的男人,但他的身上有种令人不敢接近的冰冷气质。 但她觉得,他不是个坏人。 难道,她错了吗? 她心中猛然一动,能让白小舟如此惊慌,连招呼都不打就往危险的地方跑,只有一个原因:她在钱教授的濒死记忆中看到了一个对她很重要的人,而这个人,是其中的关键人物。 难道,这个案子,和白修谨有关? 风在耳边呼啸,四周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碎尸断木。地震之后,这一带的地形地貌都改变了,不时有石头从头上滚落,叶不二很灵敏地避开。这里根本就没有路,地势陡峭,但他却如履平地,连过了两个山头都不累。白小舟趴在他的背上,轻声说:“谢谢你,不二,如果不是你,我一个人肯定不能进常羊山里来。” 叶不二挺不好意思:“你是我的好朋友嘛,有什么谢不谢的?不过,你为什么不告诉龙老师他们?有他们帮忙不是更好吗?” 白小舟抓着他的衣服,犹豫了好一阵才说:“我爸和钱教授的死有关,我不想他们把他当成嫌疑人对待。我要找到他,亲口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就知道他在遗迹里面?” “他是我父亲,我有预感,他就在这里。”她抬起头,此时叶不二正在攀爬一座悬崖,身下便是万丈深渊。因为地震的缘故,方圆百里之内应该了无人烟,可就这一抬头的工夫,她便看见峭壁上有个山洞,一张脸从山洞里伸出来,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悚然一惊:“不二,上面有人!” 第二十七章 猪身人面怪 那人似乎受了惊吓,缩回到洞中。叶不二向上看了看:“不可能吧,这里怎么可能有人?” “这座山里以前好像有几个村庄吧?”白小舟说,“会不会是幸存者?” 叶不二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加快了脚步。爬到那山洞口,里面黑漆漆的,勉强够一个人通过。里面传来细小的婴儿哭声,叶不二奇道:“难道里面还有个婴儿?” “那更得救人了。” 二人走进去,用手电筒往里照了照,看见那人躲在一块大石后面,只露出一张脸。 “你是附近的村民吗?”白小舟走过去,“没事了,我们来救你,在哭的是你的孩子吗?他还好吧,有没有生病?” “小舟,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叶不二在身后嚅嚅道。 他话音未落,那人便走了出来,然后,白小舟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那不是人,它只是长了一张人脸,却是猪的身体,浑身黑黄,只有一条尾巴是红的,猩红。这怪物一张嘴,从口中吐出婴儿的哭声,惟妙惟肖。 白小舟猛地抽了口冷气,大声喊道:“快跑!”同时,那猪身人面的怪物也动了,以极快的速度朝二人扑过来。二人拔腿就往外跑,洞口近在咫尺,叶不二往前一扑便跳了出去,白小舟一个没刹住,也跟着跳了出去。 外面,是万丈深渊。 她向下坠去,那一声惨叫还没叫得出口,右手腕一紧,身子便猛然一停,悬在半空。惊魂未定的她往上看,叶不二攀在峭壁上,一只手死死抓着她:“小舟,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刚要松口气,忽然看到那猪身人面的怪物站在洞口边沿朝自己猛挥爪子,与她不过几寸的距离,眼看着就要被抓到。 “不二,快,快往上爬!”她连忙催促,叶不二咬着牙,左手和双脚在悬崖上攀爬,看起来略微有些吃力。越爬越高,那怪物还在原地跳跃吼叫,似乎很不甘心。 好不容易爬到山顶,两人都累得满身大汗。 “那是合窳。”白小舟喘着粗气说,“我在《山海经》里看到过,是上古时代吃人的怪物。” “我听说过合窳,不过它们不是在上古时代就已经灭绝了吗?”叶不二上气不接下气,白小舟思酌一阵说道:“别忘了,刚刚有一座上古遗迹现世,说不定那些当年被地震带到地下的怪物,也跟着出来了。” “不可能吧?它们能活这么久?” “也不是不可能,以前曾有过类似的报道,考古队打开一座古墓,从墓中跳出一只已经灭绝很多年的蛤蟆。很多动物在没有氧气的情况下可以呈假死状态,沉睡千年,一旦呼吸到氧气就会苏醒。”说到这里,她忽然看到叶不二的左手,五个指甲破了三个,鲜血淋漓。 她连忙拿出纱布给他包扎,愧疚地说:“对不起,如果不是我连累你……” “没关系。”叶不二憨憨地笑道,“这不算什么,只要你没事就好了,反正一点儿都不疼。” 眼圈红了,白小舟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你这样是没办法爬山的了,好在路不远,先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我们找条好走的路过去吧。” 月满空山,山林中万籁俱寂,连蛇虫飞鸟的声音都没有,简直像一座死域。两人支起了帐篷,钻进睡袋,累了一天,头一沾枕便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帐篷外忽然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叶不二猛然惊醒,竖起耳朵四下听了听。 “小舟。”他推了推身边的女孩,“小舟,外面好像有人。” 白小舟睡得跟死猪一样,怎么都叫不醒,他不得不拿起防身的西瓜刀,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天上的那一轮新月大如弯钩,泛着淡淡的红色,新月的同时又是红月,正是阴气大盛,阳气衰减之时,各路蛰伏的妖魔鬼怪,都要出来了。 一丛低矮的灌木丛中沙沙轻响,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肌肉紧绷,死死抓着西瓜刀大声问:“谁?” 没有人回答,他鼓起勇气,快步冲过去,用西瓜刀扒开草丛,眼睛蓦然睁大。 白小舟睡得迷迷糊糊,总觉得谁在叫她,好容易醒过来,有气无力地问:“不二,你在叫我?” 一转头,却看到一个空荡荡的睡袋。 她的瞌睡立刻飞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发现放在身边防身的西瓜刀也不见了,心头立刻凉了半截。钻出睡袋,四周一片死寂。 “不二?”她低声喊,没有人回答,“不二,快出来,别吓我。”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迅速转身,一把掐住来人的喉咙。那人吓了一跳:“小舟,是我。” “不二?你到哪里去了,吓死我了。” “小舟,我找到了一户幸存者。”叶不二兴冲冲地回过头去,对身后那灌木丛说:“出来吧。” 一个衣着整洁的小男孩跑了出来,睁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看着她。白小舟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他似乎有些害怕,往叶不二身后躲。 “你叫什么?”白小舟问。 “孙浩。”小男孩怯怯地说。叶不二一脸高兴:“他的家就在山头的那一边,我们把他送回去吧,还可以去讨杯热水喝。” 白小舟看了小男孩一阵,点了头。三人翻过山头,看见一座小平房立在山坳间,窗户里还亮着灯。孙浩撒欢儿跑回去,将门拍得震天响:“爷爷,我回来了。” 等了许久,门终于开了一条缝儿,露出一张苍老的脸:“回来啦?三更半夜的,以后别再出去溜达了,很危险。这两位是?” “你好,我们是路过的,”白小舟很有礼貌地说,“不知道能不能借宿?” 老头将两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你们是来驴行的吧?来,进来坐。” 屋子里很干净,一点儿都不像刚刚经历过地震。老头很热情,又是端茶又是递水,叶不二拿起水杯正要喝,却被白小舟偷偷踢了一脚:“老人家,你们家就你和孙浩两个人啊?” 老头拿出一根烟杆,点上叶子烟,悠哉游哉地抽烟:“儿子儿媳都出去打工去了,孙浩也大了,明年该出去上小学了吧。唉,到时候就我一个老头子了。” “老人家,这常羊山里有没有什么恐怖的传说啊?”白小舟问,老头子磕了磕烟杆问:“你们这些城里人啊,就喜欢听这些鬼故事。咱们这块的确有些传说,刑天爷爷,你们知道吧?” “知道,神话里那个没有头的神仙。” “传说上古时代,刑天爷爷和黄帝爷爷在我们这常羊山里大战,后来刑天爷爷败了,被砍掉了头,他的肚子上长出了五官,蛰伏在咱们山里,等着有一天能够重新上天庭,打败黄帝爷爷。我的爷爷跟我说过,绝对不能往常羊山人头峰那边去,刑天爷爷就在那里,他会砍掉所有闯进去的人的脑袋,安在自己的脖子上。”顿了顿,他睁大眼睛,“你们不是要去人头峰吧?” “听说那边有个遗迹……”叶不二说到一半,又被白小舟偷偷踢了一脚。少女笑嘻嘻地说:“我们就随便问问,人头峰那么高,我们哪里翻得过去啊。” “不去就好,多危险呐。”老人点头,“如果真要去,千万不能吃那边的任何东西,记得啊,任何东西都不能吃。”他站起身,“你们走了一天也累了吧,浩浩啊,带他们去休息吧。” 孙浩把二人带到一间干净的房间,白小舟拿出睡袋,钻了进去。叶不二有些奇怪:“这里有床有被子,你还用什么睡袋啊?” “山里冷,这样暖和嘛。”白小舟逼着他也睡了睡袋,一个睡床上,一个睡地下,就这么一觉到天明。日上三竿的时候,叶不二醒了,睁开眼,他看到的不是天花板,而是明晃晃的天空。 他猛然坐起,举目四望,看到的全是碎石和杂草。 奇怪,他昨晚不是睡在孙浩家里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你醒啦?”白小舟坐在旁边的岩石上,递了一袋压缩饼干给他:“吃点东西,我们好上路。” “这是哪儿?”叶不二挠了挠头,不明所以地问,“孙浩爷孙俩呢?” 白小舟看了他一眼,叹息道:“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叶不二看了看四周:“房子在哪里?” “在地下。地震的时候,就已经塌了。” 叶不二这才明白其中的道理,脸色顿时大变,嘴巴张得老大,闭都闭不上:“你,你的意思是……他们是……” 白小舟似乎看到了什么,从岩石上跳下来,扒开几个小石块,将一件东西捡了起来。 一根烟杆。 白小舟看着上面斑驳的血迹,脸色有些黯然:“孙浩始终没能到城里去上小学。”叶不二眼睛有些酸,吸了吸鼻子,怪不得小舟昨晚不许他喝孙老头给的水,原来她一开始就看出来了。 二人将烟斗埋在灌木丛下面,继续往人头峰的方向走。叶不二疑惑地问:“既然你一早就看出来了,为什么还要跟他去?” “他们没有恶意的,只是灾难来得太快,连他们自己都没注意到而已。孙老太爷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一定知道些什么。” 有这个胆量跟“他”打听消息,不愧是小舟。叶不二暗暗想,真是越来越有龙老师范儿了。 “不过,好像他也没说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嘛。” “不,他昨晚说的话,对我们来说有无上的价值。”白小舟竖起食指,得意地说,“他说,人头峰里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吃。” 叶不二脸上的表情忽然凝固了,盯着白小舟的身后。白小舟正要回头,叶不二立刻将她抱起,跳下旁边的峭壁,悬在峭壁之上。 “发生什么事了?”白小舟用口型问。 叶不二朝她摇了摇头,不到五分钟,便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几个高大的男人穿着迷彩服,在极为陡峭的山路间快步走过。 “咔嗒”,叶不二左脚所踏的几块石头崩裂,向下滚落。那几个男人大惊:“有人!”冲到悬崖边,向下张望良久,只看见深不见底的深渊。 “邢队,你太紧张了。”其中一个说,“地震过后,这里恐怕只剩下虫了。” “司空,小心驶得万年船,就算不是人,也有可能是别的东西。”脖子上有个子弹疤痕的中年男人冷着脸说,“走吧,天黑之前一定要到达遗迹。” 众人远去,悬崖上所生长的一丛灌木中钻出两个人来。 “好险,差一点儿就被发现了。”叶不二爬上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白小舟觉得有些奇怪:“你有没有注意到,刚才那个叫司空的人叫那个中年男人‘邢队’?难道他们是警察?” “警察到这里来干什么?就算来抢险救灾,也是军队来吧?” “总之我们一定要小心。”白小舟说,“见机行事。” 走了整整五个小时的山路,终于看到了人头峰。峰如其名,那座山峰从远处看,就像一颗人头,眉眼五官无所不有。 “按照地图显示,翻过这座山峰,就是遗迹了。”叶不二指着那颗“人头”说。 人头峰非常陡峭,比别处危险十倍不止,那几个穿迷彩服的男人带着专业登山工具,攀岩而上,有沙石不断从他们身边滚落,他们却毫不畏惧。尽管为了躲避他们,让白小舟绕了远路,却也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勇气和毅力。 攀上人头峰,山谷中的情形一目了然。一座古老的城池遗迹静静地躺在那里,四周都是悬崖峭壁。或许是因为完全沉入地底的缘故,这处遗迹保存得十分完好,尚有数十间房屋未倒,不过那看起来像宫殿的地方倒是倒得十分彻底,只剩下一些断壁残垣。 人头峰上有一处泉眼,流淌下去,形成一条小河,绕城而过。地图显示这里是没有河的,想必是因为地震的缘故。 迷彩服一行在山顶休息吃饭,那个叫司空的年轻人到泉眼边打水,叶不二想起孙老人说的话,有些担心,捡起一块石头,振臂一扔,正好打在司空面前的水面上。司空一惊,拔出手枪,朝叶不二所在的位置走过来。 两人躲在峰顶的树丛中,与他们相距甚远,原本以为不会被发现,哪里知道叶不二见义勇为,暴露了行藏,急得白小舟额头冒汗。后面就是悬崖,无任何可遮挡之处,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忽然间,头顶响起翅膀扑棱声,白小舟抬起头,看见一只大鸟俯冲下来,扑向司空。司空大惊,一边躲避飞鸟一边胡乱开枪。听到枪声,邢队冲过来,拔出92式9毫米手枪,只开了一枪,大鸟惨号一声,在空中挣扎乱飞,最后跌落在地。 “妈的,哪里来的鸟,真他妈倒霉!”司空脸上被鸟爪抓出几道口子,上身所穿的灰色背心也被扯坏,他怒气冲冲地将衣服脱下来丢到一边,然后朝那只鸟狠狠踢了一脚。 另一个队员叫道:“邢队,这鸟长了一张人脸!” 邢队神色一变,将那只大鸟提起来。它和水鸭子一样大小,白色脑袋很小,却长了一张人脸,五官怪异,身体下长了三只脚,每个爪子都很锋利。 “司徒,你看的书多,说说这究竟是什么怪物。”邢队侧过脸去问一个年轻队员,他似乎是混血儿,高鼻深目,有些高加索人特征。 “是瞿如。”那个叫司徒的人说,“《山海经》中记载:‘东五百里,曰祷过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犀、兕,多象。有鸟焉,其状如䴔而白首,三足,人面,其名曰瞿如,其鸣自号也。’这是神话传说中的上古怪鸟。” “果然不出上边所料,这次地震,震出了很多幺蛾子。”邢队把鸟放进塑料袋里密封,“司空,这个你拿着,带回去交给国家生物研究所研究。” 国家生物研究所?白小舟和叶不二互望一眼,他们果然是警察。 他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大家都休息好了吧。”邢队环视众人,“收拾好东西,准备下山谷。” 下山的路比上山还要艰难,众人缠着铁索,攀岩而下。白小舟和叶不二打算等天黑之后再动身,时值傍晚,夕阳西下,阳光如金,将整座山谷都笼罩在一片金色之中。 “这里的夕阳真美。”叶不二感叹。白小舟哪里有心思欣赏景色,只盼着太阳赶快下山。 “小舟,那是什么?”叶不二突然指着太阳的方向,白小舟举目望去,余晖之中现出一群黑色的小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是瞿如!”白小舟惊道,“怎么会有这么多!” 数只白鸟飞来,以迅雷之势扑向挂在悬崖上的众人,峭壁之上响起惊叫声和枪声,暗灰色的羽毛四处飞舞。叶不二想也不想就要往下冲,被白小舟一把拉住:“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救人。” “你下去不仅无法救人,还得把自己的性命给搭上。” “那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白小舟抓着自己的头发,急得来回踱步。叶不二向下张望,见其中一个队员被瞿如啄去了眼睛,满脸是血,惨叫不止,一咬牙,纵身冲了下去。 “不二!”白小舟觉得脑袋一下子炸了,疯了,这小子疯了! 怎么办?一定要想到办法救他,一定要。 瞿如有没有什么弱点,仔细想,《山海经》里有没有提到它的天敌。那段的原文是什么样的? 东五百里,曰祷过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犀、兕,多象。有鸟焉,其状如鵁而白首,三足,人面,其名曰瞿如,其鸣自号也。泿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海。其中有虎蛟,其状鱼身而蛇尾,其声如鸳鸯,食者不肿,可以已痔。 对了,虎蛟,它与瞿如生活在同一个地方,而鸟又是吃鱼的,莫非虎蛟是瞿如的食物吗?不管了,一定要试一试。 她从衣带里掏出写好的符纸,撕成虎蛟的模样,口中念念有词,然后用火点燃,用力扔出去:“拜托了!一定要奏效!” 飞舞的纸灰在半空中幻化成鱼的模样,俯冲进瞿如之中。飞鸟们仿佛看见了至宝,眼睛都绿了,不再攻击众人,反而争先恐后捕捉虎蛟。虎蛟在空中飘浮,宛如游于水中,朝远处而去,瞿如们也跟随其后,直到完全消失在苍穹之中。 奏效了。 白小舟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消耗殆尽,一屁股坐下来,衣服已经被冷汗打湿。 “小舟。”叶不二爬上来,他脸上被抓了一道,正汩汩地往外冒血,“小舟,那条鱼是你做的吧?太棒了!你是怎么想到的?” “别问那些了,你还活着就好。”白小舟为他止血,“那条鱼只是幻术,跟龙老师学的,瞿如发现被骗之后说不定会回来,咱们还是赶快下山谷的好。” 瞿如虽然被击退,但更大的难题摆在二人面前。当二人踏上山谷的土地时,几把92式9毫米手枪齐刷刷地指着他们的脑袋。 “你们是谁?”邢队冷冰冰地问。 “你们又是谁?”白小舟反问。 邢队没有回答她,反而继续提问:“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你们又到这里来干什么?” 司空上前一步,用枪抵着她的额头:“说,你到底是谁?” 第二十八章 上古遗迹 “在下只是小小驴友一枚,路经此地,看到诸位有难,仗义出手相救。”白小舟说得煞有介事,叶不二在心里道,小舟什么时候也变得满嘴跑火车了? 司空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你耍我。” 白小舟的脸色一变,直勾勾地盯着他身后。司空没有动:“如果你要耍花招,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司空!”邢队的脸色也变了,“你的脖子!” 一只虫子附在他的后颈处,正在慢慢变大,虫身呈现出淡淡的红色。司空的脸色越来越差,嘴唇泛白:“老大,我怎么……头有些晕?” 名叫司徒的男人毫不犹豫地拔枪射击,虫子已经如篮球一般大,鲜血炸开,将他的身体染得通红。他身体一软,缓缓地倒下去。 “司空!”邢队冲过去,将他抱住,“快,快拿血浆过来。” 一个队员连忙打开装备,从里面拿了一大袋血液出来,正要给他输上,却听到四周传来嗡嗡的声音,像有无数只蜜蜂朝众人所在之地飞来。 但那不是蜜蜂,是蚊子,像马蜂一般大的蚊子。 “是吸血蚊!快跑!” 无数蚊子如同一张密密的网笼罩下来,众人四散逃窜。叶不二拖着白小舟想跑,少女挣脱开:“怕什么,有我在。” 蚊子所织成的网在白小舟周围生生停下,不敢再前进半步。白小舟往前走一步,蚊子就往后退一步,与她始终保持着一米的距离。 “都别跑!”白小舟大声冲四散奔逃的人喊,“全都到我身边来。” 众人连忙聚过来,附在他们身上的蚊子立刻散开。邢队一掌拍死自己脖子上的蚊子,对身后的队员道:“上官,快动手。” 那个叫上官的年轻人从背包里掏出一枚紫色的药丸,用打火机一点,然后往天空一扔,药丸在半空中爆开,紫色烟雾弥漫,蚊虫成群结队地逃离。待烟雾散去,原本铺天盖地的吸血鬼已逃得无影无踪。 我倒忘了,叶不二在心里想,小舟还有这个绝招。 “也许我该用点儿小花招,让你招供。”邢队饶有兴味地看着白小舟。白小舟笑嘻嘻地说:“那实在是不划算的买卖。我已经证明了我对你们有用,不带着我们是你们的损失。” “她说得有道理。”司徒表示同意。 司空已经输上的血浆,有气无力地说:“至少不用再被蚊子咬。” “他们俩来历不明,是隐藏的危险。”上官冷冰冰地说。 邢队沉默一会儿说:“司徒,把他俩铐上,这两个孩子交给你看着,别让他们给我们添乱。” “抱歉了,委屈二位。”司徒看起来彬彬有礼,白小舟微笑道:“没关系。” “小舟。”叶不二在她耳边低低说,“你和龙老师越来越像了。” 白小舟翻了翻眼睛:“有吗?” “不愧是老师的学生。”叶不二补充。 白小舟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也变得油腔滑调了?”叶不二挠了挠头,想了半天,傻笑道:“可能是近墨者黑吧。” ——此刻坐在飞机上的瞿思齐不禁打了个喷嚏,不满地皱眉:“哪个浑蛋在背后念叨我?” 遗迹比想象的还要大,每条街道都四平八稳,两人跟着邢队一行踏上古老的街道,抬头看着城市上空,脸色凝重。叶不二凑过来:“小舟,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好重的阴气。”在白小舟的眼中,整座城市遗迹的上空都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黑雾,“是怨恨,强烈的怨恨。” 城市内杂草丛生,乱石堆中开着白色的小花,它们非常不起眼,却到处生长。 “真是奇怪。”白小舟奇怪地说,“遗迹重现于世只是几天前的事吧?为什么会长出这么多植物来?” “也许它在地底下的时候,就已经开满了花了。”司徒在她身后轻声说。 “那应该是喜阴植物,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下不会枯萎吗?” “救命!” 白小舟步子一顿,回过头去:“不二,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是从那个房间里传出来的。”山魈的听力是普通人的数十倍,自然听得十分清楚。邢队说:“上官、欧阳,你们过去看看。” “他们怎么都是复姓?”叶不二低声问。 “应该是代号吧。”白小舟也不敢确定。 两人拔出枪,小心翼翼地接近目标,当他们冲进去的时候,只看到空空如也的房间和开满整片地板的白色小花。 “邢队,这里没人。”他们对着对讲机说。 “很好,出来吧。” “奇怪,我明明听得很清楚。”叶不二挠了挠头,白小舟压低声音道:“也许呼救的根本不是人,这里邪门得很,我们一定要小心。” 宫殿已经塌得七七八八了,没什么看头,邢队一行人的目的地是在另一座高大的建筑。这座建筑在城市的另一边,隔着整座城和宫殿遥遥相望,门前立着两个造型古拙的石像,像某种怪兽。 “就是这里了。”司徒说。 邢队举起手,示意众人停下步子:“天色已晚,今天不能进去,大家在旁边的屋子里扎营休息,等明天天亮之后再行动。” 司徒、司空和白小舟二人被分到了一组。司徒将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扫掉了地上的石块,支起两个帐篷,三个男人睡一起,另一个给白小舟。 “你说,他们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吃干粮的时候,白小舟低声问叶不二,叶不二想了想:“他们是来考古的?” 白小舟觉得头疼。“不二,别犯傻了好吗,卖萌也要有个限度。” 叶不二又想了半天:“卖萌是什么意思?” 白小舟觉得很无力。 这些疑似警察的人自然是奉命而来,他们是奉谁的命令来找什么呢?这座埋葬在地下数千年的史前文明,隐藏着什么秘密? 她忽然一惊,难道,他们也是来找刑天的? 刑天是绝密,何况已经交给051来查了,又怎么会另找了一群人来遗迹?难道高层有分歧? “你们是警察吗?”叶不二忍不住,终于问出了口。司徒和司空同时停下手里的活儿,抬头看他。不二脸一红,说:“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问?” 二人沉默了一阵,司徒突然问:“你们多大?” “二十一。”叶不二指了指小舟,“她二十岁。” “这么年轻。”司徒笑了一下,“还是学生吧?哪个学校的?” 叶不二又想实话实说,被白小舟阻止了,模糊地回答:“我们是大学生。” 司空低声嘀咕:“鬼才信。” 司徒站起身,朝她走过来。叶不二连忙挡在她面前,警惕地说:“你要干什么?” “这女孩不简单。”司徒说,“安全起见,只有委屈她了。小子,让开,别逼我拔枪。”白小舟拍了拍不二的肩膀:“你让开。” “我不让,我要保护你。”叶不二倒也有些犟脾气,司徒突然出手,在他手臂上拍了一掌,他立刻感觉到半边身子都麻木了,动弹不得。司徒推开他,掏出钥匙,解开白小舟左手的铐子,往墙壁上一铐。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墙上有一个生锈的铜环,她就被铐在那铜环上。铜环边有个石墩子,司徒朝石墩子一指:“今晚就要委屈你睡这里了。” 白小舟扯了扯手铐,纹丝不动,不由得在心底骂了这个人一千遍一万遍。叶不二连忙安慰她:“没关系,有我保护你,我就睡石墩子下面。” 虽然是夏夜,但这座城很凉爽,没有比这样的天气更容易睡着的了。白小舟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猛然间醒了过来。 其他人也醒了,司徒和司空拿了枪快速跑出去。叶不二站在那里不动,白小舟急道:“你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出去看看。” “我怕你出事。” “你要是不出去看我才会出事呢。”白小舟推了他一把,“快去,看到什么都回来告诉我。” 叶不二只好出来,看见邢队的人都围在某处,气氛有些怪异。他小心翼翼地靠过去,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上官躺在地上,光着身子,皮肤上划满了刀口,一条条,像无数条水蛭爬在身上一般。有的地方连皮都撕下来了,看起来异常惨烈。 司空拿起他的右手,发现他手中拿着一把军用短刀,刀上满是血迹,一比对,竟然和他身上的刀口一致。 “邢队。”司空脸色沉重地说,“以现在的情形看,上官是自己割的。” “放屁!”邢队怒道,“他为什么要自杀?就算真是自杀,也不会把自己割成这样,还一点儿声都没有吧?要不是欧阳出来撒尿,还发现不了呢。” 司空有些为难:“邢队,我也不敢相信,不过事实的确如此。”他又拿起死者的另一只手,指甲全都破了,血淋淋的,“你看,他割自己的时候忍着很大的痛苦,一边割一边抓旁边的岩石,把指头全抓烂了。” 邢队蹲下身子,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悲痛:“上官,你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我要怎么跟你新婚的老婆交代?” “邢队,”司徒按住他的肩膀,“请节哀。” 邢队为他闭上眼睛:“不要再休息了,这里邪门得很,赶快把东西找到,早点儿离开。”他回头看了看叶不二,“司空,你留在这里看着他们。” 司空很不满:“邢队!” “这是命令。” 司空一脸不爽,拿着把军用刀削木头。白小舟听了叶不二的话,想了半天:“那个上官,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 司空冷哼:“他训练有素,怎么会随便吃野地里的东西。” “水也不能喝。” 司空一惊:“难道在峰顶朝我扔石头的是你们?” “不是我,不是我。”叶不二连忙摇头。白小舟翻了个白眼:“我们救了你,人头峰的东西绝对不能吃。先不说有毒无毒,阴气这么重,长不出什么好东西。” 司空冷笑道:“看你年纪轻轻,原来是个神棍。” “你才是神棍。”白小舟怒道,“我说的是实话。”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一声闷响,司空拔枪来到窗户边,警惕地朝外看,眼睛蓦然睁大。转身冲出门去,叶不二也忙跟出去,躺在街口的上官尸体已经没了头,脖子断口处非常齐整,像是被利器切割。 “刑天。”叶不二低低地说。忽然听房内的白小舟大喊:“小心!” 二人觉得后背生寒,齐齐回过头,看见一个人从屋子后面缓缓地走出来,手中提着一把劈柴刀。一双乌黑的眼睛大如铜铃,嘴里呼出的浊气如同硫黄烟雾。 但那一双眼和一张嘴,都长在肚子上,脖子上反而空空如也。 “刑……刑天。”二人目瞪口呆。那刑天往前走了两步,胸口的眼睛一转,瞪向二人。司空悚然一惊,拔出手枪,朝它射击。它猛然跳起,一刀砍下来,司空将叶不二一推,躲过这一刀。那看似平常的砍柴刀落在地上,坚实的地面震开蜘蛛网似的裂缝。 司空跳起的同时,在空中翻过身,朝它连连开枪。他举起刀,子弹尽数打在刀上,撞出几个凹槽。司空落在地上,翻身滚进旁边一间房屋,更换弹夹。 白小舟急得头冒冷汗,想要冲出去,却无奈手被铐住,只得大喊:“不二,快躲开啊!” 叶不二扯下自己的上衣,瘦弱的身体在月光下渐渐变化,变得高大壮实,背后生出一层黑糊糊的绒毛。他一跃而起,扑向刑天,趴在他的背上,双手钳住他的双臂,双脚攀住他的双腿。刑天力气虽大,却挣脱不得,叶不二叫道:“那个……李……司空,快开枪啊,开枪!” 司空从屋中出来,将一弹匣全交代在刑天身上,刑天的胸口顿时变成了筛子。它身体摇晃了一阵,轰然倒地。 白小舟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心说早知道你这么有本事,我就不用担心你了。 “你没事吧?”叶不二朝司空走了两步。司空迅速后退,举枪对着他:“别过来!” “我,我只是担心你。” 司空看着叶不二那张俊美得过了分的脸,心中却生出一丝寒意:“你究竟是什么妖魔鬼怪?” 建筑之内地形犹如迷宫,邢队一行进行地毯式的搜索。欧阳的步子有些慢,似乎在身上挠着什么。司徒侧过头去问:“你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欧阳脸色有些难看,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司徒也没有疑心,穿过一条走廊,他忽然发现了什么:“邢队,欧阳不见了。” 邢队往回走了两步:“欧阳?” “邢队……”走廊转角处传来沙哑低沉的声音,众人连忙过去,看见欧阳缩成一团,手中拿着一把军刀,正在自己身上割。他一刀下去,在左臂上划出一条口子,然后将拇指和食指伸进去乱抠。 “欧阳,你疯了吗?” “别过来!”欧阳大吼,“谁都不要过来!” 众人步子一顿,邢队发现有些不对劲儿,皱起眉头:“欧阳,到底出了什么事?” “邢队,你等等我,我马上就要把它清理干净了。”欧阳的眸中透出一丝疯狂,他的指头像是在肉里抓住了什么东西。用力一拉,竟然真的拉出一件东西来,他哈哈大笑:“扯出来了,扯出来了!” 他将那东西扔在地上,众人俯下身仔细看,那竟然是一根绿色的植物,看起来像花茎。 司徒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吸了口冷气:“难道……” 欧阳忽然张大了嘴巴,满脸惊恐,似乎想要惨叫,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浑身颤抖不休。邢队用手电筒照他,发现他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欧阳的身子忽然往前一倾,朝他爬过来,众人都吓得连忙后退。他朝众人伸出手,像在求救,又像是哀泣,喉咙里发出“咕咕”的轻微声响。 司徒咬牙,朝他举起枪。邢队连忙抓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帮他解除痛苦。” “你敢!”邢队怒吼,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将他打得一个踉跄,“你还是不是个警察!我们的枪,怎么能对准自己的战友?” “邢队,你忘了上官吗?”司徒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渍,“你忘记他死得有多痛苦吗?” 欧阳不再向队友求救,重新拿起那把军用刀,往身上割。邢队抬脚将刀踢飞:“欧阳,别自残了,你再忍一忍,我们找到了东西,就带你回去,一定能把你治好!” 欧阳摇头,忽然双眼睁大,瞪着他们的身后。司徒猛然回头,看见一个人影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把菜刀。 那个人,没有头。 第二十九章 夺魂白花 “司空,快跑!”白小舟忽然喊道。叶不二脸色一变,朝他扑过去。他大惊之余开枪。叶不二抱住他的腰,往旁边一滚,一把军用刀刺在他刚刚站立的地方,地面裂开蜘蛛般的裂纹。 “上官……”司空看见被砍掉头的上官缓缓站了起来,胸口长出一双眼睛,肚脐也变成了嘴巴,呼呼地呼着硫黄味的气息。 白小舟却像疯了一般大声喊:“不二,你没事吧?不二!” 不二本来趴在司空的身上,身子一翻,躺倒在地,胸口上中了一枪,汩汩地往外冒着血。司空心中愧疚,他救了他,而他却打伤了他。 “快,快跑。”叶不二有气无力地说,“他,他过来了。” 白小舟急得快哭出来了,转身去扯手铐,哪里扯得开。她叫道:“司空,快把钥匙给我!” 司空抱起叶不二,朝白小舟所在的房间跑过来。无头上官拿起枪,朝他连连射击,他步伐很快,躲过几枪,扑进屋内。 “快把钥匙给她!”叶不二喊,“再晚就来不及了!” 司空从腰间解下钥匙,扔给她。她慌忙打开手铐,手腕已经被磨出血痕,她顾不得痛,将叶不二扶起来。他的胸口已经被血染红了,枪口还在不断冒血。司空给手枪换子弹:“你来照顾他,外面那个,我去对付。” 说罢,纵身跳出门去,门外响起震耳欲聋的枪声。 “小舟,我是不是要死了?”叶不二艰难地说,“我觉得好冷,不要离开我,好冷……” “说什么傻话,你才不会死。”白小舟抹去腮边的泪,看了看四周,用左手按住他的伤口,压低声音说:“有我在,你死不了。” 那只纤纤素手漫起黑色的蛛网,顺着每一根毛细血管朝上蔓延,一直到手腕处才开始变淡,足足过了五分钟,黑色才渐渐退去。她将一颗变了形的子弹丢在地上,觉得身体一下子被掏空了,跌坐在地上,不停地喘着粗气。 “不二,快醒醒。”她拼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踢叶不二一脚,叶不二挣扎着坐起来,摸了摸胸口,伤口已经不在了。 “太好了,我还活着。”叶不二喜极而泣,“我还以为我死定了。” 司空突然出现在门边,手中还紧紧握着枪,叶不二刚想说些什么,他忽然直挺挺地倒下来,少年忙将他扶住:“司空,你,你怎么了?” 司空捂着肚子的手松开,血一下子涌了出来。叶不二忙将他放平,是刀伤,正好刺在胃部,胃已经被刺穿了,胃液外流,会腐蚀其他器官和肌肉,他会在极度痛苦中死去。 “你……”司空嘴里往外涌着血沫,惊讶地看着叶不二,“你,你的伤……” “放心吧,我的伤已经好了。”叶不二说,“小舟会治好你的。” 白小舟抓起一块石子扔在他脑袋上:“别胡说八道。”叶不二有些委屈,揉了揉脑袋。白小舟支撑着身子来到司空身边,朝他脸上吹了一点白色的粉末,他头一歪,立刻睡了过去。 “不能让别人知道我的异能。”白小舟说,“否则后患无穷。” 叶不二想了想,表示同意。 白小舟深吸了口气,将左手覆上司空的伤口,这次她浑身都在颤抖,头上满是冷汗,黑色一直蔓延到手肘处,脸色异常苍白。 她软软地倒下来,司空的伤口是好了,小舟却像是死了,一点儿声息也无。叶不二吓得手足无措,摸了摸她脖子上的大动脉,还好,虽然微弱,却还有心跳。他在自己的行李里翻了一阵,找出一个小盒,盒中有一颗紫色的小丸。这是爸爸给他做的补血养气的丹药,里面加了七七四十九种珍贵中药材,在极度疲劳之后吃最有效果。他用矿泉水将药丸化开,给白小舟灌下去,小舟苍白的脸才渐渐有了一丝红润的色彩。 叶不二长长地松了口气,靠着墙壁坐下来,不知道进入神殿的人怎么样了,希望他们平安无事才好。 邢队踢了地上的无头尸体一脚,语气里有些兴奋:“真的是刑天。” “太好了,邢队。”一个队员说,“明明这里是我们的辖区,就因为之前那两位教授是C市人,白白被C市的同行抢了。之前抓住的刑天我们连看都没看上一眼,这下好了,这具尸体可以带回去好好研究,也是我们的大功一件。” 邢队在他脑袋上打了一下:“你小子就知道抢功,功夫都练到这些邪门歪道上去了。” “邢队。”蹲在欧阳身边的司徒喊道,“他快不行了。” “欧阳。”邢队连忙过来,司徒道:“邢队,不可以碰他。” 欧阳脖子上被砍了一刀,血如泉涌,他看着邢队,似乎想说什么,但声带受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邢队这个硬汉此时也不禁动容:“欧阳,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冲过去挡那一刀?” 欧阳咧了咧嘴,似乎想笑,但比哭还要难看。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目光越来越直,到最后完全凝固成死灰。 邢队痛苦地咬紧牙,站起身,他的身影在这阴暗的古老宫殿里显得尤为落寞。 “邢,邢队。”一个队员有些担心地说,“你没事吧?” “司徒、南宫、公孙、巫马,继续完成任务,接下来一定要万分小心。”他一字一顿,郑重地说,“我不想再失去你们任何一个。” 白小舟做了一个古怪的梦,她梦见一座繁华的城市、一座灯火辉煌的宫殿和一座美轮美奂的神殿。而她站在神殿之中,抬头仰望苍穹,天际之间,落下一颗星辰,降落在神殿后面。画面转换,一种白色小花开始在城中蔓延,百姓都患上了古怪的病,就像是被某种植物附了体一般,国家开始混乱,为了平息混乱,国王下令砍了几个乱民的头。画面再次转换,她看见几个无头的刑天手拿大斧,冲进城来,见人就砍,专砍人头颅。被他们砍断头的人经过一段时间,也变成了刑天,很快整个城市都变成了刑天之国,到处都是怪物。 她伤心欲绝,穿过怪物肆虐的神殿,来到这座金碧辉煌建筑的最深处,打开一扇雕刻着怪兽的石门,缓缓走了进去。 她脖子上所悬挂的木雕挂件在火把的光芒下熠熠生辉。 白小舟睁开眼睛,猛地坐了起来。 “你终于醒了。”叶不二松了口气,“你昏迷了整整三个小时。” “这次才昏迷三个小时?”白小舟觉得不可思议。 “谢谢你的药。”司空坐在旁边的石凳上说,“听说那是你家祖传的药?才不过一两个小时,我受的伤就完全好了,这究竟是什么灵丹妙药?” 药?她回过头去看叶不二,叶不二向她竖起两根手指,她头痛欲裂:“不要做这个动作,我知道你很二。” “你的队员回来了吗?”她问司空。 司空看了看电子表,已经坏掉多时了。叶不二说:“电子产品在这里好像不能用,我刚才打过电话了,不仅没有信号,连手机系统都乱了。” 司空拿出对讲机,呼叫邢队,没有人回答,对讲机里只传来沙沙的响声。 “我们跟去看看吧。”白小舟说,“这么久都不出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司空皱眉,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枪。白小舟连忙说:“我们和你一起去,彼此也好有个照应。”司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叶不二,没有同意,但也没有反对。 三人踏进神殿的门,门口长着一丛白色小花,司空本来想踩上去,被白小舟拉住:“不要碰那些花。” “怎么?” “这些花太诡异,说不定有毒。”白小舟说,“小心为上。” 司空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小心地绕过去。殿内的装饰和陈设都与中原有很大不同,神坛上供奉的是一个牛头人身的怪物,看起来非常威严。 “这里怎么供了个怪物?”司空说。叶不二纠正道:“这不是怪物,这位是传说中赫赫有名的炎帝。在最初的神话记载中,神祇都是半人半兽,伏羲女娲是人首蛇身,炎帝则是牛头人身。刑天是炎帝之臣,因为炎黄大战之后,炎帝落败,他不满黄帝的统治,才与其争神,最后被砍掉了头。这样算起来,就能对上号了。” 司空似乎若有所思,沉默了一阵,继续往里走。这座神殿就像迷宫,有数不清的走廊,地上满是瓦砾,生长着一丛丛白色的小花。 “司空。” 司空停下步子,环视四周:“谁在叫我?” “我好像也听见了。”叶不二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再无任何声响,司空更加警惕:“别管那声音了,赶快走。” 三人加快了脚步,叶不二眼睛尖,忽然步子一顿:“前面有人。” “在哪儿?” “就在前边,躺在地上。”三人忙过去,用手电筒一照,司空惊道:“是欧阳。” “别碰他。”白小舟伸手将他拦住,“你看他的身体。”司空将手电光往下移动,看清欧阳的身子时,他瞳孔蓦然一缩,惊得说不出话来。 从欧阳壮实的身体里长出一蓬白色的小花,开得十分鲜艳动人。 “这,这不可能。”司空的世界观受了很大的打击,“人的身体里怎么会长出花来?人的血肉根本不具备植物生长的条件。” “不要用世俗的眼光来看这里的东西,它们不属于这个世界。”连白小舟都觉得自己越来越像龙老师,或许龙老师说得对,她们是同一类人。 叶不二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种花能够寄生人的身体里,就像寄生虫一样。你们还记得之前在街道上欧阳和上官所检查的那个房间吗?里面开满了这种白色的小花,可能就是在那里,他们沾到了花的孢子,孢子寄生在他们身体中,一旦时机成熟就长出来。” “妈的。”司空低声咒骂,“这里简直就是地狱。” “说是地狱,也不过分。”白小舟表示同意。 司空怀里的对讲机忽然响了起来,他连忙打开,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司空,司空,我是公孙,听到请回答。” “公孙,我是司空,你们在什么地方?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司空,我们遭到了袭击,请求增援,请求增援。我们在门上刻有巴蛇的房间。”说罢,无论司空怎么问,那边都没有了任何声音。司空很担心,三人顺着走廊往里走,大概过了一刻钟,对讲机又响了起来:“司空,司空,听到请回答。” “是邢队。”司空一喜,“邢队,我马上就到。” “快,再转过一个拐角就到了。”邢队说。 司空答应着,忽然愣了一下,邢队怎么知道他的方位?电子产品不是全都失灵了吗?白小舟似乎也发现了:“司空,有点儿不对劲儿。” 司空的步子慢了下来,握紧了枪,小心翼翼绕过转角,果然看见一扇刻着巴蛇的石门。那扇石门看起来很厚重,虚掩着,从里面透出一丝淡淡的光来。 是手电筒的光! 三人慢慢接近,到了门边,司空碰了一下石门,石门竟然自己开了,无声无息。 借着从窗外照进来的月光,三人看到满地的白色小花,开得灼灼其华,没有风,那些小花却在摇曳,看起来甚为美丽动人。 但是在那片花丛之中,躺着一个男人,他的手电筒滚落在身边,还亮着光,他的额头上有个弹孔,一丛白花从他身体里长出来,映照着他惊恐的脸,为这美丽的景色添上了浓郁的恐怖色彩。 司空脸色大变:“那是公孙!” “不能过去!”叶不二和白小舟一左一右将他拉住,“过去你也会变成那个样子的。” “等等。”司空突然说,“刚才是谁在对讲机那边说话?” 白小舟举起手电筒朝屋内照了照,邢队并没有在房间里,而对讲机好好地别在公孙的胸前。 “司空,司空,听到请回答。”那声音又响了起来,三人都愣住了。 难道,是死人在说话? 长在公孙身上的白花在不停地抖动,发出邢队的声音:“司空,往前一步。” 三人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缓缓后退。 花,竟然会说话! 花,突然动了,公孙的身体就像一个被操纵的木偶,动作机械地朝三人爬过来。 “还愣着干什么?”白小舟大叫,“快跑啊!” 三人撒腿就跑,公孙越爬越快,白花摇曳,发出尖利的声音,宛如人类的笑声。司空从装备中掏出一件东西,朝公孙扔过去,那东西喷出一股浓烈的烟雾,将它完全笼罩。 “烟幕弹?”白小舟边跑边问,“有用吗?” “我哪知道。”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三人停下步子。司空往后面看看,松了口气:“好像起作用了,它没有跟过来。” “我在想一个问题。”白小舟说,“究竟是谁枪杀了公孙。” 司空的神色有些变,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枪:“那个弹孔是9毫米手枪造成的。” 白小舟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杀死公孙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他的队友:“或许是公孙被妖花附身,他们不得已才将他杀死?” 司空不置可否,只是说:“不管怎样,先找到他们再说。” 三人刚要动身,忽然一阵地动山摇,天花板上簌簌地往下掉石子和灰尘。三人脸色大变,叶不二一把拉起白小舟:“是余震,快,快往外跑。” 穿过这条走廊就是一个小花园,三人一阵狂奔。大地摇晃得十分剧烈,白小舟几乎站不稳,但求生的意志驱使着她不停地跑,跑。 就在快要跑出去的时候,前方的天花板忽然塌陷,叶不二将她往地上一按,挡在她的身上,巨大的声响震得她耳膜都仿佛要破裂了,头晕目眩。 在这晕眩之中,她仿佛又看到了这座城池毁灭前的景象,她跪在一座高大的雕塑前,大地在摇晃,而她胸前的木雕配件异常耀眼。 她睁开了眼睛,耳朵里还有些杂音。她艰难地爬起来,叶不二就趴在她的身上,似乎晕过去了。她连忙将他摇醒,他也有些晕头转向,好在没受什么伤。 “司空呢?”叶不二看了看四周,瓦砾之中,一堆碎石动了动,满身尘土的司空爬了出来,一边咳嗽一边骂娘:“压死老子了,幸好跑得快,要不然非死不可。” 白小舟愣了一下,呆呆地看了看他身后,整整一条走廊都塌了,就他们所站立的这个位置还有两根石柱子撑着天花板,也是摇摇欲坠。 真不知道该说命大呢,还是该说巧合? “咱们之中一定有人修了几辈子的阴德。”叶不二拍着身上的尘土,憨憨地笑:“我爸说,好人有好报,看来我们仨都是好人。” 白小舟拍了拍他的肩膀:“别人我不知道,但你一定是好人。”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想说些客气的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傻笑。 三人踩着天花板走到花园,白小舟觉得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吓了一跳:“司空,快来看!” 司空一个爽利的跳跃,落在她面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巨石堆中伸出了一只手,朝天空无助地张着五指。 “这是谁?”白小舟问。 司空脸色凝重,缓缓蹲下身子:“是南宫,他小指上的戒指是他女朋友送给他的。” 叶不二忽然回过头,看着花园深处:“有人。” 司空的枪被压坏了,从腰间拔出另外一把,示意白小舟和叶不二躲起来。脚步声渐渐近了,竟然是一只人面猪身的怪物。 是合窳。 第三十章 巨蛇之劫 白小舟捂住自己的嘴,示意司空不要轻举妄动。合窳爬到瓦砾堆上,围着那只手嗅了嗅,大口啃咬起来。司空大怒,一个箭步冲出去,朝合窳一连开了数枪。合窳发出婴儿一般的惨叫,在地上打滚,殷红的血喷涌而出,抽搐了一阵,不动了。 “妈的。”他朝合窳踢了一脚,“你咬啊,你倒是咬啊?” 白小舟听到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回过头去,赫然对上一张人脸,她心脏漏跳了一拍,忍不住失声大叫。那张人脸冲她露出一道诡异的笑容,朝她扑了过来。叶不二一跃而起,将那只合窳扑倒,一口咬向它的脖子,也不知他的牙口怎么会这么好,竟然一口就咬断了。他满口的血,忽然呆住,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跳起来不停地呕吐。 白小舟这段时间因在051兼职的缘故,看了不少古人的志怪笔记,在古籍记载中,山魈是跑得比豹子还快,可徒手撕裂虎豹,以野兽为食的怪物。 以野兽为食! 难道合窳也是他的食物不成? 枪声在她身后蓦然响起,她吃了一惊,回过头,见一只中了枪伤的合窳正在地上挣扎。司空跑过来,气急败坏地说:“你们俩还愣着干什么,想被这些怪物吃了吗?” 白小舟举目四顾,十几只合窳围了过来,那一张张丑陋的人脸怪笑不休,婴儿哭声此起彼伏,在这空寂的孤城中显得尤为可怖。 “走!”司空举枪射击,带着二人一路杀过去,也不知从哪里来了许多合窳,在后面紧追不舍,屡杀不绝。 “前面有座建筑!”叶不二喊道。 白小舟抬头,看到一座熟悉的建筑物,是她梦里的那个地方,有着高大雕塑的小神殿。只这一晃神的工夫,一只合窳已经扑了上来,咬向她的后颈。 一声枪响,血“蓬”的一声炸开,淋了她一身,她却不敢停。一个穿迷彩服的男人此时正站在小神殿门前,大声喊:“快过来!” 三人扑到门边,合窳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挡住了,全都停了下来,围着小神殿打转,却不敢往前一步。 白小舟吓得不轻,靠在门上瑟瑟发抖;叶不二似乎也受了很大的惊吓,脸色有些苍白。但是,最震惊的还要数司空,他看着刚才开枪救他们的那个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司空,你怎么进来了。”那个人说,“邢队不是让你在外面看着他们吗?” “你……”司空惊得连话都说不清了,“你还活着?” “我还活着,不过……”这个七尺高的汉子竟然哭起来,“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司空像被人凌空打了一拳,激动地抓住他的衣领:“你说什么?谁死了,你说清楚。” 那汉子抹去脸上的泪水:“邢队疯了,他打死了公孙,又杀了巫马,我和司徒逃出来,跑散了。” “不可能。”司空叫道,“邢队怎么会杀人?” “我说的都是真的。”那汉子继续说,“你们从那边过来,应该已经看到巫马的尸体了吧,他就死在花圃进口。” “什么?花圃进口那个是巫马?”司空急道,“为什么他手上戴着你的戒指?” 白小舟一惊,他的戒指?难道这个人是南宫? “是我给他的。他死的时候说,他还没有女朋友就死了,太不值了。我就把戒指给他戴上,也当他有了女朋友。”南宫的声音又开始哽咽。司空相信了他的话,拍了拍他的肩说:“别哭了,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邢队是怎么疯的。” 南宫靠着石门坐下,红着眼圈说:“欧阳死后,我们继续往里走,听到有人喊救命。邢队让我们原地待命,他和公孙一起去查看。去了半天都没有回来,我们有些担心。司徒说他去看看,刚去了没一会儿,就跑回来了,说邢队疯了,杀了公孙,还要来杀我们。我们本来不信,哪里想到邢队真的过来了,朝我们举着枪。巫马想过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邢队竟然真的开枪了,就打在巫马的胸口上。司徒开枪还击,让我带着巫马快跑,我扶着巫马跑到花圃的时候他就不行了。”他年纪最轻,看起来还像个孩子,用袖子擦了擦泪,“我一直在这里等,我不知道来的会是邢队还是司徒,不管是谁我都高兴,可是他们一个都没有来,可能……可能他们已经……” “别灰心,我们过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他们的尸体,说不定他们还活着。” “如果……如果邢队来了,要杀我们,我们该怎么办?”他抬起头来问,司空阴沉着脸不说话,只是低头看自己手里的枪。 叶不二忽然抓住白小舟的手:“我……我好饿。”白小舟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和一包饼干给他。他狼吞虎咽地吃下去,肚子还是如同擂鼓:“不解饿。” 他抬起头,看着守在外面不肯走的合窳,吞了口口水。 白小舟头皮发麻,按住他的肩膀:“不二,你不会……不行,吃了你会拉肚子的。”叶不二脸色有些发白,低着头不说话。 四个人并排坐在门前,谁都没有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白小舟肚子也饿了,拿出巧克力果腹,刚吃到一半,突然觉得身边有股寒气,侧过头去看了看,叶不二已经现出了原形,头发一根根飘了起来。 “不,不二……”话音未落,叶不二已经跳了起来,朝外面扑过去,一口叼住了一只合窳,其他合窳受了惊吓,四散奔逃。叶不二低头在自己的猎物身上猛咬,白小舟捂住额头,不二啊不二,就算你真的要吃,也不要在他们面前吃啊。 南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呆了几分钟,拔枪对准了叶不二。白小舟连忙跑过去挡在他面前:“住手!” “他是个怪物!” “他不是。”顿了顿,白小舟又补充道,“就算是怪物,也是个好怪物,至少你现在不用担心被合窳吃了。” “南宫,把枪放下。”司空按住他的手,“他救过我的命。” 南宫犹豫了一阵,拿枪的手缓缓地垂了下去。叶不二吃掉半只合窳,酒足饭饱,才终于回过神来,看了看自己满身的血,又看了看地上的残羹剩饭,脸色惨白:“小舟,我,我刚才做了什么?” “吃都吃了,别后悔了。”白小舟安慰他,“反正你也不是人,吃点儿奇怪的东西也不会吃坏肚子的。” 很显然她的安慰不仅没有让叶不二安心,反而更让他害怕了。 “如果我以后一直要吃这怪物才会饱怎么办?” “这个……”白小舟很纠结,“吃豺狼虎豹之类的充数吧。” 司空瞥了她一眼说:“那些都是保护动物。” 白小舟又觉得头开始痛了:“回家问龙老师吧,她总能找到办法的。” 折腾了一个晚上,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四人都有些累了,白小舟靠着石门,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她又开始做古怪的梦,梦见自己在那高大的神像之上摸索了一阵,神像滑开,露出一条地道,她缓缓地走了下去。 大地摇晃得更加剧烈,整座城市都向下沉去,无头刑天和仅剩的百姓四散奔逃,天空晦暗,宛如末日。 “小舟,快醒醒。” 白小舟揉了揉眼睛:“好累,让我再睡一会儿。” “别睡了,出事了。” 白小舟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三个穿迷彩服的男人互相用枪指着,剑拔弩张,气氛压抑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邢队?”白小舟看着那个多出来的人,略微有些吃惊。 “司空。”邢队大声说,“不要相信南宫!” “邢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司空完全糊涂了。邢队紧盯着南宫,沉声道:“南宫已经死了,是被那些人脸猪身的怪物给咬死的,就死在花园入口,你们过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他的尸体吗?” 司空脸色一变:“那不是巫马的尸体吗?” “巫马被一条大蛇吃了。”邢队瞪了司空一眼,“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司空,不要相信他的鬼话。”南宫端着枪,大声说,“他已经不是邢队了,他已经被某些什么东西控制了,是他杀了巫马和司徒!” “胡说!”邢队怒吼,“南宫,你死了我们都很伤心,为什么要来害我们?难道你是恨我们没有救你?还是想找替死鬼才能投胎?” “你才投胎!我活得好好的。”南宫对司空说,“我有下巴,也有脚,如果你还不相信,过来摸我的肉,还是热的。” 司空一个头两个大,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他一手拿了一把枪,一把对准邢队,一把对准南宫:“都给老子闭嘴!” “小舟,南宫真的是鬼吗?”叶不二低声问。 白小舟皱着眉头,看了看邢队,又看了看南宫,脸色有些阴沉:“他们都是人,但,仅仅是‘人’罢了。” “什么意思?” “他们都不是他们自己了。”白小舟看着他们的头顶,在他们的头上,盘旋着浓烈的黑气。叶不二忙问:“他们是不是被那些白花附身了?” 忽然之间,从邢队身后的瓦砾堆中钻出一条巨大的蛇来,浑身赤黑,脑袋却是青色的。它速度极快,不过顷刻之间便来到邢队身后,人立而起,张开大嘴,朝邢队咬下去。 司空惊得大喊一声,连忙朝它射击。白小舟已经动了,快步冲过去。但邢队已经被巨蛇咬住上半身,在空中挣扎不休。白小舟顾不得其他,扑过去抱住蛇身,以右手按住蛇的皮肤,蛇身寒冷刺骨,她觉得连自己的骨头都被冰冻了,像有千万根针在刺,钻心的痛。 拜托了,一定要有效! 她的右手弥漫起黑色的线,顺着每一根毛细血管游走,蛇皮发出吱吱的轻响,冒出阵阵青烟,巨蛇吃痛,将邢队一口吐了出来,一甩尾巴,将白小舟甩了出去。小舟重重地摔在石头上,浑身的骨头都仿佛散了架,痛得她半天都起不来。 司空连忙跑到邢队面前,挡住自己的队长,朝蛇头连连射击,子弹打在蛇身上,就像打在钢板上一般。叶不二喊道:“朝它眼睛开枪!” 司空顿时了然,抬起胳膊,瞄准了它的眼睛。一枪过去,巨蛇的头上爆开一蓬血雾,身子一扭,在瓦砾堆中快速爬行,不过片刻便消失无踪。 叶不二连忙过去扶起白小舟,少女身上满是擦伤,痛得嘶嘶抽冷气,在他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来到邢队身边。“司空,他没事吧?” 司空摸了摸邢队的气息:“还有一口气在。”说罢,按住他的胸口,做心肺复苏,并给他做人工呼吸:“拜托,邢队,你一定要醒过来!” 大约做了十几分钟,邢队忽然猛地咳嗽几声,醒了过来,大声地喘着粗气:“我,我这是在哪儿?” “太好了,邢队。”司空松了口气,“你还活着,太好了。” “他头上的黑雾不见了。”白小舟低声对叶不二说。 “我当然活着,你小子才死了呢。”邢队骂道,“对了,那几个小子呢?” 司空看了看四周,南宫已经不见了,遂皱起眉头:“邢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邢队艰难地站起身,走了几步,体力有些不支,靠着石门坐下,细细回想:“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我只记得听到有人呼救,就让其他人原地待命,公孙和我一起去看看。我记得那个房间门上刻了一条蛇,我们推开门,没有看到人,只看到满地的花。花里面,好像还有什么东西。” “是什么东西?”白小舟忍不住问。 “好像是……是一个盒子,石头盒子。” 司空一惊道:“难道是……”话说到这里,后面的字被他生生地吞了回去,有意无意地朝白小舟二人看了看。白小舟自然是心中了然,他们果然是来找东西,就是不知道他们找的到底是什么。 “盒子被一把大铁锁锁死了,公孙是开锁的专家,忙活了好一阵都打不开。那把锁和我们现在所见到的所有锁都不一样。我不得不用金属切割机把它切开。” 司空忙问:“盒子里有什么?” “盒子打开之后我就晕过去了。”邢队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醒来之后就在这里。” 白小舟和叶不二交流了一下眼神,看来南宫说的才是真的。不过,他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他身上弥漫的黑气从何而来? “看来老子是着了道了。”邢队低声咒骂,“对了,巫马他们没事吧?” 司空愣了一下,心里有些痛,邢队平时十分体恤下属,说爱兵如子也不为过。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失去理智,将属下杀死,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只得含糊答道:“他们……他们都牺牲了。” 那是白小舟第一次看见一个七尺男儿流泪,他强忍着泪水,在司空的搀扶下站起来,沉默良久:“司空,你带这两个孩子回去。” 司空愣了一下:“邢队,你说什么?” “任务由我一个人去完成,你把这两个孩子安全带回去。” “邢队,你知道我不可能抛下你一个人回去。” “我需要有人回去将这里发生的事向上峰报告。”邢队一字一顿,“这是命令。” “这样的命令,我不会服从!”司空大声说,“队友们都死了,我一个独活,你叫我怎么面对他们的家人?怎么面对我自己?” “这也总比全军覆没强。”邢队按住他的肩膀,“如果我们都没有回去,上峰必定会派出搜救队,他们对这里一无所知,到时候势必会有更多的人死掉。如果有人向上峰报告了这里情况,就算再派人,至少也对这里有个了解。”他郑重地说:“司空,你回去,不是懦夫,而是在救更多的人。” “既然如此,邢队,你回去,我继续完成任务。” “我说你这小子怎么这么死心眼呢?” “要我说,你们两位都很死心眼。”白小舟插话,“到底是什么任务,都死了好几个人了,你们还争着去送死?” 两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这是机密,你不该问。” “你们根本就不该到这里来。”白小舟说,“不知道是哪位给你们下的命令,但这个人必定知道这里有多危险,你们根本应付不了,应该交给专业人士解决。” 邢队的眸中透出奇异的光彩,他一把抓住白小舟的肩膀:“你是051的人?” 白小舟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居然知道051? “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她自然是装傻,可惜她说谎的本事未到炉火纯青的地步。邢队冷笑了一声,眼神变得危险:“你果然是051的人。说,你的任务是什么?难道你们也是来找那件东西?” 白小舟心中光电急转,打定了主意:“没错,我们也是来找那件东西的。既然上峰把刑天交给了我们,这里的事就由我们全权处理。你们是哪个单位的,跑到这里来找东西,和我们领导通过气了吗?” 邢队皱紧了眉头,眼中露出一丝凶光。白小舟丝毫不害怕:“怎么,还想杀人灭口?不过这倒是个好主意,这里危机四伏,就算你把我们杀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邢队大怒,真的举枪顶住她的头,叶不二和司空连忙过来一人拉一个,把二人拉开。 “邢队,你怎么跟一小姑娘一般见识?”司空说。 “不如这样吧。”叶不二一脸诚恳地说,“我们开诚布公,互通身份,协同合作,你们看怎样?” 司空又劝了一阵,邢队总算是松了口。司空说他们是S市特警,隶属于XX市XX总队,至于是谁下的命令,自然是机密。 既然已经开诚布公,白小舟认真地问:“那件东西,你们有没有什么线索?” “我们只知道它在这里,至于在哪里,我们并不清楚。” 白小舟沉默了一阵,转身走到那扇紧闭的石门前,门上雕刻着怪兽,怪兽四周雕刻着日月星辰,每个星辰周围还有些类似于文字的符号。这些古老的文字她自然是不认识的,但梦境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她细细回忆梦中所见,按照顺序将那些凸出来星辰按下去。怪异的是,表面上看起来坚如磐石的浮雕,竟然被轻而易举地按了下去。 第三十一章 星辰之门 咔嗒。 巨大的石门沉重地、缓慢地开了,一股浓烈的腐败气息伴随着灰尘迎面而来。四人连忙后退几步,捂住口鼻,等待里面封闭了数千年的浊气散尽。 过了大概个把小时,司空从装备中拿出防毒面罩,点了个火把进去。火把燃烧得很旺,想必浊气已经四散殆尽。但为了保险起见,邢队还是戴了防毒面罩,而叶不二和白小舟则把以前龙老师给的石子儿含在嘴里,据说能够防止毒气入身。 殿内依然供奉着炎帝像,供桌上还摆放着供盘,只是里面的食物已经完全朽坏了。神像背后的墙壁雕刻着精美的浮雕,造像多达五百余尊,气势恢弘。下部为人间的亭台楼阁、人间百事,以及各种各样的上古怪兽的雕塑。上部则为仙境图,赤裸着身子的美丽天女环绕,天宫楼阁精巧至极。从下部到上部,有一条长长的阶梯连接,似乎意喻修了大功德的人们,能够通过这条天梯通向天堂,修炼成仙。整个构图,在建筑、人物布局上缜密巧妙。 “真是壮观。”四人都看傻了眼,数千年前竟然就有如此精美的雕工,不得不让人感叹这逝去的文明,曾经有多么光辉灿烂。 神殿不算很大,两侧有几间房,四人兵分二路,挨个检查。白小舟和叶不二推开门上刻有怪兽的房门,门里到处都是瓦砾,尚有石桌一张,石凳数张,都雕刻着古拙的花纹。 “小舟,你怎么知道开门的机关?”叶不二轻声问。 “做梦梦到的。” 叶不二有些奇怪,看了看司空二人,将声音压得更低:“你做了什么梦?” 白小舟看了看四周,凑到他耳边将梦境粗粗说了一遍。叶不二想了一阵,煞有介事地说:“你的意思是,你梦见自己是远古时代的某个人,看到了她临死前所看到的某些片段?小舟,你有没有觉得,和某件事很像?” 白小舟猛然一愣,侧过头来看他:“你的意思是……” “濒死体验。” 白小舟倒抽了一口冷气:“不可能吧,濒死体验需要有很多条件,而且相当危险啊,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让我看见了?” “你不是一直都能看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吗?甚至还能听到他们的声音,闻到他们的气味,那么和他们交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吧?按照科学的解释,那个女孩留在这里的脑电波和你的脑电波吻合,从而使你能看到她所看到的一些场景。” 白小舟细细想来,倒觉得很有可能,拍了拍叶不二的肩膀:“不二,没看出来啊,你头脑不错啊。” 叶不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我也只是瞎猜的。” “你还猜到了什么,不妨都说出来,咱们合计合计。” 二人在石凳上坐下,叶不二说:“我一直在想,那两位教授到底是怎么进来的?之前说是乘坐直升机来的,但进入这个区域之后任何电子设备都会失灵,直升机怎么飞得进来?他们又没有特警的身手,要徒步进来更是难于登天。” “你的意思是……” “是有人带他们进来的。”叶不二认真地说,“这个人比我要厉害得多,他能够带着两个人自由来去,保护他们不受到处出没的怪物伤害。” 白小舟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令她脊背发凉:“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 “这就不得而知了。”叶不二说,“不过,很有可能跟邢队他们要找的东西有关。对了,在来之前,我查过那两位教授的详细资料,他们都是世界知名的考古学家。这位钱教授,一向以研究西南地区上古文明而闻名遐迩,曾参与过当年三星堆的发掘。我在网上搜到了他的一篇采访,他在采访中透露,自己正在研究一个上古文明古国,这个国家比三星堆还要古老,与刑天的传说有关。但是这个国家不见于任何史书,只存在于一些小地方的县志里。他相信这个国家的遗址就在Y市的某处,已经在募集资金,准备组织考古队了。” “关于这个国家,县志里说了些什么?” “这个就不知道了,得去人家县里图书馆查。”叶不二看了看门外,压低声音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特警队里的某个人有些异样。” “谁?” 叶不二刚想说,邢队忽然推门进来:“你们还在这里磨蹭什么?我们有些发现,出来看看吧。” 二人连忙出来,跟着他绕到神像后面,神像背后雕刻着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小神像,似乎就是《山海经》中所记载的各种怪兽,不过似乎比《山海经》中所记载的还要详细。 “你看这些浮雕。”司空说,“似乎并不是直接在神像上雕刻出来的。” 叶不二和白小舟忙凑过去细看,虽然小神像与大神像严丝合缝,但还是依稀能看出是镶嵌上去的。 “或许这些浮雕就像密码盘一样,一旦输入密码,就能打开某扇门。”司空说。 白小舟想起梦中所见,神像的下面,似乎还有一条通道,通往深不可测的地底。不过,梦里并没有告诉她密码。 司空看着她问:“你知道密码吗?”她摇头,司空和邢队自然不相信。叶不二沉默了一阵:“会不会跟我们遇到的那些怪物有关?” 众人恍然大悟,司空在浮雕中寻找到之前所遇到的几种怪物,然后按照顺序一个个按下来,当按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地下传来机栝的转动声,天花板上簌簌地往下掉灰尘。不知是不是受了这机栝的影响,大地也开始颤抖,邢队大叫:“不好!是余震,快,都快出去!” 四人撒腿就跑,扑倒在花园之中,身后传来石头崩溃的巨响。有一些石块飞过来,砸在众人身上,足足震了十几秒,山川终于安定。四人从瓦砾中爬出来,抖落满身的灰,回过头去,见小神殿也塌了,只有那尊雕像和它身后那堵雕刻着天堂的墙壁依然屹立。 神像的位置有了些微移动,露出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入口,有缕缕青烟从洞口处冒出来,蒸腾而上,仿佛洞中极为寒冷。 四个忙一脚深一脚浅地过去,凑到入口往下看,里面漆黑一片。邢队拿出一根荧光棒,往里一扔。里面并不深,好像是一间避难所,依稀能够看见石桌、石椅之类的东西。 “我下去看看。”白小舟一时冲动,被司空拦住。他用火把试了试,虽未熄灭,火焰却小了一大截,再拿出来时上面还凝了一些冰晶:“下面冷得有些奇怪,我先下去。” “哪有送死还争的?”白小舟将他拦住,“我去。” “你们不如去外面打一架。”邢队瞥了二人一眼,“我去。”话没说完,已经跳了下去。司空有些担心:“邢队,小心点儿。” 邢队刚将手电筒举起,就听他叫道:“下面有人!” “谁?”三人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石室的角落里有一个石椅,有人坐在石椅上,安安静静的。邢队用手电筒照了照,那是个很美丽的女人,和活人毫无二致,穿着远古时代才有的服饰,脖子上戴着好几串贝壳或者兽牙项链。 “是个活人!”邢队小心地走上前两步,警惕地问:“你是谁?” 没有人回答,那个女人就像是睡着了。 邢队来到她面前,感觉不到她有呼吸,但她的肌肤还很红润,怎么看都不像已经死了。他心中非常疑惑,忍不住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胳膊,看她到底是死是活。 “邢队,别碰她!”白小舟喊道,但为时已晚,邢队碰到了她手肘处,被他碰触的肌肤开始腐烂,这种速度十分惊人,迅速蔓延开来,顷刻间手臂已经朽化变成白骨,然后便是躯干、头颅、双脚。 邢队惊得连连后退:“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哗啦”一声,美女的身体彻底崩坏,散落在地上,成了一地骨灰。 “是尸解。”叶不二喊道,“这个姐姐已经羽化成仙了。” 司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他脸颊泛红:“是古代笔记小说里说的,那些得道成仙的人遗弃肉体而仙去,就叫‘尸解’。有一本笔记小说里提到过这样的女尸,说的是个樵夫在林中遇到个女道士,女道士面目如生,他上去一碰,摸哪儿哪儿腐烂……”司空拦住他。“行了,这个可以以后再解释。”他冲下面喊,“邢队,你没事吧?” “我没事。”邢队走到那堆骨灰前,除了衣物之外,还有一地的首饰。他捡起那些首饰看了看,从包里拿出一只塑料袋,将项链都放了进去。 只有白小舟发现,那些首饰里并没有她梦中所见的木制佩件。 难道,在千百年的岁月中,那件首饰已经化成齑粉了吗? “找到那件东西了吗?”她高声问。 邢队没有回答,似乎还在下面寻找。白小舟没多少耐心,跳了下去,谁知着地时踩到了一枚石子儿,脚下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司空没忍住,笑了出来,白小舟臊得满脸通红。脚上剧痛,掀起裤脚一看,脚踝处拉了老长一条口子,一动就痛。 叶不二见状,也忙跟着下来,从包里拿出绷带和药物给她止血。邢队嗤笑:“小丫头还是在家里上网遛狗的好,不要来这种危险的地方,给别人增加麻烦。” 白小舟愤愤地看着他,不说话。 四周墙壁上雕刻着各种各样的怪兽,密密麻麻,足有一千多个,每一个都雕刻得极为精美,惟妙惟肖。叶不二以为还是密码盘,便按照之前的顺序按了一遍,可惜一个都按不动。 叶不二将白小舟扶到刚才尸体所坐过的椅子上,白小舟小心地收着脚,以免踩到了人家的骨灰。 “小舟,我觉得这座上古遗址很奇怪。”叶不二在她耳边轻声说。 “怎么个奇怪法?” “我们一路走过来,除了各种各样的石器和腐朽了的木器之外,竟然没有发现任何金属制品。” “这也没什么奇怪吧。这个城市十分古老,年代非常久远,说不定是处于新石器时代?” 叶不二环视四周:“你看这些雕工,不像是用石头工具雕刻成的。何况作为家庭生活用品来说,我们之前所看到的木器和石器不嫌太少了吗?” 白小舟想了想,在她的梦境中,似乎也曾看到过有人用青铜做的兵器,这些金属制品都到哪里去了呢? 邢队不满地说:“你们有时间在那里说悄悄话,不如过来帮我找。” “小舟,他们究竟要找什么?”叶不二继续和白小舟咬耳朵,“你的梦境里有没有什么线索?” 白小舟沉默了片刻,用极低的声音说:“木牌。” “什么?” “一块圆形的木牌,雕刻着古拙的图案。”那件木制佩件在她的梦境中多次出现,必然不是偶然,或许那就是邢队一行要找的宝物。 那件宝物,会和这里发生的一切诡异事件有关吗? “喂!”邢队警惕地吼,“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在说那些无头的刑天。”叶不二这次反应倒是很快,往前走了两步,对邢队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们手里拿的都是农家用的东西,比如砍柴刀、菜刀一类。” 邢队皱眉:“你的意思是……” “他们很有可能就是附近的村民。地震之后幸存下来,误入这座遗址,不小心碰到了那些白色的花……” “等等。”邢队打断他,“你是说,他们是人变的?” 白小舟连忙说:“我们不是亲眼看见上官被砍掉头之后,也变成了刑天了吗?” 邢队皱紧了眉头,回过头去看了看洞外。司空在洞口点头,他沉默了一阵:“你们确定和白花有关吗?” “我猜测,白花是传染源。”叶不二继续分析,“所有碰过它的人,都会被孢子寄生,在身体里生长。刑天会砍掉他们的头,传染就算完成了。” 白小舟插嘴说:“如果他们的头没有被砍掉就死了,超过一定时间,长在他们身体里的花就会开出来,继续充当传染源。” 邢队的眼神有些阴沉,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人都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良久,他阴郁地说了这句话,问:“你们对这些雕像怎么看?” 叶不二去看观察那些石雕去了,白小舟闲不住,也想去看。在站起来的刹那,忽然一个踉跄,又差点儿摔倒。她觉得有些不对,双脚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吸住了,无法动弹。她回过头去,看见骨灰全都会聚在自己的脚下。 不可能啊,她明明很小心,没有踩到骨灰啊。 那些骨灰仿佛有生命,像蚂蚁一样爬上她的双腿,一直往上蔓延。她失声尖叫,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骨灰一瞬间便包住了她的身体,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个远古的女孩,她取下脖子上的木制佩件,一口吞了下去,然后整了整衣冠,缓缓地坐在石椅上,闭上了眼睛。 “小舟,快醒醒!” 她尖叫着睁开眼睛,看见叶不二担心地看着自己,她粗重地喘着气,浑身都是冷汗:“发,发生什么事了?” “我还想问你呢。”邢队说,“只看见你闭着眼睛乱号。” 白小舟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低头看脚下,骨灰都还在原地,脚虽疼,却还是能够移动。 难道,她真的能跟死者交谈吗? 叶不二和邢队继续寻找机关,司空原本在外面放风,见毫无进展,也进来帮忙。白小舟乘三人不注意,假装俯下身查看伤口,然后在骨灰中一阵乱摸,竟然真的摸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连忙拿起来,塞进袖口里。 奇怪,之前邢队找得那么仔细,怎么就没发现这块木牌? 忙活了一阵,众人都有些泄气。司空说:“邢队,不如我们先回去,向上峰报告这里的情况,请上峰派专业人士处理。” “你是要半途而废?”邢队瞪了他一眼。司空皱眉道:“邢队,我知道你完成任务的决心,不过这些事情是不是应该由考古人员来做?我们对这个遗迹的历史一无所知,这次来,说难听点儿其实也只是探路。就算耗在这里再久,也没用。” 叶不二表示同意,插嘴道:“考古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好的,有些人花了十几年都没挖出什么好东西呢。” 邢队沉默不语。 “邢队……”司空还想说什么,邢队举手止住:“我听你的,我们先回去,将这里的事情上报。” 叶不二转身来扶白小舟,白小舟低声说:“我不想走,我还没有找到爸爸。” “你爸爸不一定在这里,要是在,看到你有危险,他早就出来了。”叶不二安慰他,“我们还是先回去,别的再从长计议。” 白小舟虽然有些不愿意,却也没有再反对。叶不二搀扶着她往外走,刚到出口,叶不二忽然身子一软,摔倒在地。白小舟大惊,回过头去,有某样东西迎面而来,打在她的锁骨处。她深吸了口气,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人抽光了,天旋地转,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司空和邢队拿着麻醉枪,脸色阴沉。 她太大意了。 司空走过来,从她袖子里拿出那块木牌,又从她背包里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玻璃盒子,将木牌小心翼翼地放进去。 “对不起。”他说,“我们必须带这件东西回去交差,你们先在这里等一阵子,我们回去之后立刻叫人来救你们。” 他从自己的包里拿出几瓶水和几袋压缩饼干,放在白小舟身边,爬了出去。他们害怕将石像移回原处之后会造成石室缺氧,只搬了一块大石头将出口堵住。 司空还是有些担心,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邢队说:“我要是你就速度快点儿,早点儿回去早点儿叫人来救。” 司空没说话,跟着他往外走,就在快要走出花园的时候,他步子忽然一顿:“邢队。” “怎么?你想回去把他们放出来?” “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圆形的台子,看起来像一个养鱼的小池子。司空绕到池子后面,脸色大变:“邢队,快来看!” 邢队连忙过去,看见地上躺着一个军用背包和一套迷彩服,还有一张人皮。 第三十二章 吞人古井 两人互望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讶和恐惧。 邢队俯下身,将那张人皮拿起来反复看,看到脸部的时候,脸色骤变:“这不是司徒吗?” 两人再次对望,气氛有些诡异。 “邢队,司徒不是我们队里的人,他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我也不知道,他的资料是机密。上峰只是说,派个懂考古的人来协助我们。”邢队顿了顿,眉头深锁:“难道……他根本就不是司徒?” 司空沉着脸说:“他伪装成司徒混进我们的队伍里来,也是想要那件东西吗?” “有可能,那件东西如果真如传说中说的一样,将会成为一件可怕的武器,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得到它。”邢队看了看四周,“此地不宜久留,赶快走。” 二人刚要动身,忽然一个人从瓦砾堆中跳了起来,朝二人开枪,二人毕竟实战经验丰富,反应迅速,身子伏地,转身一滚,便躲在了障碍物的后面。 “南宫,你要干什么?”司空大喊,“你要杀了我们吗?” “我知道你们拿了那件东西。”南宫朝二人所在的障碍物开了几枪。“把东西交出来,我就让你们活着回去。” 邢队大惊,怒吼道:“他妈的,你被谁收买了?” “别傻了,邢队。我们在这里拼死拼活,队友死了这么多,结果怎么样?东西拿回去,是上边的功劳,我们还不是只能拿那点死工资?”南宫的面目有些狰狞,“邢队,你说,我们的工资和补贴,有多少年没涨了?他妈的,什么都涨就工资没涨!我和我妈还窝在几十个平米的小房子里,我未婚妻为了这个要跟我分手!这种日子我一天都不想过了!邢队,把东西拿出来,黑市上能卖不少钱,我们三个平分,怎么样?” 邢队检查自己的弹夹,已经没有子弹了,他看了看司空,司空的子弹也所剩无几。 “邢队,司空,怎么样?考虑清楚没有?” 邢队朝司空使了个眼色,大声道:“别开枪,南宫,有话好好说!”他将手枪小心地放在南宫能看到的地方,举起双手,缓缓走了出去:“南宫,我们认识五年了,你一直是个正直的人,怎么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 南宫冷笑:“正直?就因为我正直,所以现在才活得这么惨。我未婚妻不要我了,邢队,你知道吗?她不要我了,就因为我买不起新房子!” “这样的女人,不要也罢。”邢队安慰他说,“一个能够为了钱离开你的女人,你能指望她一辈子跟你?” 南宫脸上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看起来特别狰狞可怖。邢队觉得他已经不正常了,难道因为未婚妻离开的事情,他受了太大打击,已经疯了吗? “只要我有了钱,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南宫狰狞地笑了,“邢队,嫂子还病着吧?你儿子要出国留学,你也缺钱不是吗?我们把那件东西拿到黑市上卖了,远走高飞,他们只会当我们死在这里了。” 乘着邢队跟南宫说话拖住他,司空从重重叠叠的断壁残垣慢慢绕到他身后去,想要将他一举擒获。 这个时候,邢队却看见他脸上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动,就好像皮肤下有一条细细长长的虫子在游走。他深吸了一口气:“南宫,难道你……”话音未落,他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南宫的身后,手中拿着一柄砍柴刀,刀刃磨得贼亮,闪烁着冰冷嗜血的光。 是刑天! 那刑天肚脐上的嘴唇往两边一咧,像是在嘲笑,眼睛里满是讥讽的味道,对准南宫的脖子,举起了砍柴刀。 “南宫,小心!”他大吼一声,脑袋一热,想也没想就扑过去,将南宫往旁边一推。砍柴刀落了下来。 然后,他听到血肉模糊的声响,鲜血四溅,将他的浑身染得通红。 邢队以为自己死定了,但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脑袋还在。再看那个刑天,他的手臂被砍断,鲜血从他的断臂处涌出来。他嘶吼一声,回过头去对着背后那人举刀就砍。那人手中拿着一柄断剑,断口处有光芒射出来,将它补成了一把完整的剑。拿剑的青年一跃而起,迎头砍下,从刑天断裂的脖子入手,一直劈到胸口,鲜血四溅,如一蓬血雾,将邢队和南宫淋了个透心凉。 刑天哀号一声,直挺挺地倒下去。青年一脚踏在尸体上,将断剑扛在肩膀上,嘿嘿笑道:“战斗力只有五的渣,被我一剑就撂倒了。” 南宫回过神来,正想跑,后脑勺一凉,被一把92式9毫米手枪抵住后脑。一个阴沉的声音在后面说:“放下武器!” 南宫皱了眉头,迟疑半晌,还是将手枪丢在地上。那人一脚将枪踢出去老远,拿出一只手铐,将他铐了起来。 一个年轻女人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看了看瓦砾堆:“那边那位躲起来的,可以出来说话。” 司空只能出来,手中还端着枪。女人也不理他。邢队回过头,看到那个将南宫铐起来的人,惊道:“司马凡提?” “邢敏安。”司马凡提将南宫推到一边,“这个遗迹归我们051调查,请问你们是来做什么?协助我们?” 邢队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们也是听令行事。” “听令?谁的命令?跟我们的上级沟通过了吗?”司马凡提冷着脸,毫不退让,“为什么我们没有接到任何消息?” “司马,这件事不是我们能够处理的。”邢队说,“你让我们安全回去,然后再让上边的人自己去解决,怎么样?” “让你们平安离开没问题。”龙初夏说,“东西必须留下。” 邢队和司空的脸色都有些变,龙初夏笑道:“其实我们跟着诸位很久了,诸位的一言一行我们都看在眼里。包括你们伤了我们的人,把他们关在地下室。我很想请问诸位,你们这种行为算什么?” 二人脸上浮现一丝愧疚:“我们也是迫不得已,他们很安全。” “很安全?你们怎么就知道地下室很安全?”龙初夏咄咄逼人,“如果他们出了意外,你们就是杀人凶手!” “老师……”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众人回头,看见一个光着身子的人站在一根断了半截、仍然矗立的石柱子后面,不敢出来。 众人脸色大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怎么在这里?” “小舟,快醒醒。”白小舟被人摇醒,觉得浑身的肌肉都很酸麻无力,脑袋痛得快要裂开了:“不二?” 叶不二将她扶起来,让她坐在椅子上,然后从兜里拿出一只鼻烟壶来,放在她鼻子下面,让她闻了闻。她只觉得一股强烈的香味冲进鼻孔,猛地打了好几个喷嚏,脑中顿时一片清明,肌肉的酸麻感也在渐渐消退。 “浑蛋!那两个浑蛋!”白小舟大声咒骂,“我们救了他们,他们居然这么对我们!真是好心没好报!” “别埋怨了,埋怨也没有用啊。”叶不二把鼻烟壶放进兜里,“来,我背你出去吧。” “洞口不是被封死了吗?”白小舟总觉得那个鼻烟壶很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有我呢。”叶不二过去,一掌打在石块上,石块骨碌碌滚到一边,有光泻下。他转过身来将白小舟背起,身子一蹿便跳出了石室。 哗啦,数把枪对准了二人的额头。白小舟举头四顾,见龙初夏等人,又是高兴又是奇怪:“龙老师,你们这是干什么?” “把小舟放下!”司马凡提对叶不二怒目而视。白小舟挣扎着从他背上下来,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怎么了?他是不二啊。” “小舟,他不是不二。”龙初夏侧过头去,“不二,快出来!” 另一个叶不二穿着司马凡提的衣服走了出来,那件外套对瘦弱的他来说显得特别大,也特别滑稽。 白小舟惊得说不出话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边的不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叶不二挠了挠头,“这座神殿倒塌的时候,好像有谁在我脑袋上打了一下,之后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 “小舟,你听见了吗?这个人不是叶不二,快过来。”瞿思齐举着剑喊道。白小舟相信了他们的话,往前走了一步。身边的‘叶不二’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拉回身边。 众人紧张起来,大叫:“放开她!” “把那件东西给我。”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军用匕首,架在白小舟的脖子上,“要不然我就割破她的喉咙。” 白小舟用右手抓住他的胳膊,手背上浮起黑色的血丝。他在她耳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你真的要杀我吗?” 白小舟仿佛被人当胸打了一拳,仿佛要窒息了,脑中一片空白。 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不可能是他! “你要杀就杀吧。”龙初夏高声说,“小舟别怕,你如果牺牲了,我一定报告上级,给你评个烈士头衔,将你风光大葬。” 白小舟说不出话来,龙老师,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那人挟持着白小舟往前走,众人投鼠忌器,也不敢开枪。 站在他后方的瞿思齐忽然一跃而起,举剑朝他后脑刺来。他连头都没有回,将那把军用刀往后一挡,剑尖正好刺在刀身上。瞿思齐觉得这一剑像是刺在石头上一般,虎口震得迸裂,鲜血顺着剑柄淌下来。 那人将军刀一翻,瞿思齐感觉好像有一股很大的力量在拉扯着他的剑,加之虎口肉痛,忍不住放开了手,剑脱手而飞,刺进神殿后面的山体里。 瞿思齐滚落在地,爬起来,双手还在不停地颤抖,鲜血淋漓。 龙初夏的脸色有些变:“难道你是……” 忽然之间,他将白小舟往众人面前一推,大地猛然间剧烈抖动起来。 又是余震? 众人抬头,看见那把光剑所刺的山体裂出一道道深深的裂痕,如同一个巨大的蜘蛛网,有碎石从峭壁上滚落下来,裂缝在不断增大。 “是山崩!”司马凡提喊道。 “快走!”这次从那人嘴里吐出的是低沉的男音。听到那个声音,白小舟觉得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小舟,快走。”龙初夏拉起她,往外拖。她哭喊道:“爸爸!告诉我,为什么!” 爸爸?龙初夏深吸了口气,果然是他。 那人缓缓撕下脸上的假面皮,露出一张极为俊美硬朗的脸,和白小舟有几分相似之处,一双眼睛深不可测。 “爸爸,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白小舟喊道,“妈妈哪里去了?” 白修谨没有回答他,抬起眼睑对龙初夏说:“快带她走!” 山体的裂缝更加巨大,龙初夏二话不说,将白小舟扛在肩上,快速往外跑去。白小舟被泪水模糊了眼睛,四周仿佛变得安静了,时间也好像静止了,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哭喊声。 她闹腾得太厉害,龙初夏没办法,只得一掌拍在她后颈处,将她拍晕。 “来不及了,我们跑不过山崩的。”司马凡提看了看众人,目光落在龙初夏的身上,龙初夏明白他的意思,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们给我听着,接下来你们看到的任何事情,都要忘掉。”他抬起右手,用食指勾住白银手链,用力一扯。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一个庞然大物横亘在众人面前,特警三人组惊得说不出话来,嘴巴张得老大还是闭不回去。 龙初夏一马当先骑在龙身上:“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上来,是想死在这里吗?” 大地摇晃得更加剧烈,众人如梦初醒,连忙爬上来,白龙腾空而起,冲天而去,众人只觉得耳边呼呼生响,冷风刮在脸上像刀一样。 瞿思齐往下看,只见整座山都垮塌了,巨大的石块像洪流一样从山顶滚落,尘雾飞扬,不过顷刻之间,便将那座遗迹掩埋,仿若世界末日一般。 “好壮观。”他感叹道。叶不二坐在他身后,脸色有些阴郁:“那个人……真的是小舟的爸爸吗?” 瞿思齐心口一痛,山体崩塌,没有人能逃得出来,不知道小舟醒过来之后会多难过。她一直期待能再见到父亲,哪里知道这一见,竟然是永别。 “啪。”有东西落在他脸上,他用手一摸,竟然是鸟屎。或许是因为山体崩塌的缘故,林中的鸟类都飞了起来,在天空中盘旋。 飞过了人头峰,又飞过了山路险阻的几座山脉,司马凡提冲进一座山坳,落地时幻化为人,滚落在地,手臂上显出一层密密麻麻的鳞片。龙初夏将他拉起来,拖进草丛中。司空不明所以:“他们要去干什么?” 话音未落,瞿思齐忽然一挥手,白色的粉末在三人面前蒸腾。三人连忙屏住呼吸,去摸腰里的枪,但为时已晚。 瞿思齐看着纷纷倒地的三人,得意地说:“不肯给,我抢还不行吗?”他在三人的背包里翻了一阵,搜出那只玻璃盒子,可惜摆弄了半天也打不开。 正好龙初夏和司马凡提完事儿出来,年轻的男警察精疲力竭,一脸疲倦,走路都不稳,龙初夏却神采奕奕,走路带风。 “给我看看。”她从瞿思齐手中拿过玻璃盒子,“你费那劲儿干什么,秦哲铭总能把它打开。” “啪。”又一坨鸟屎落在瞿思齐的脸上,他气急败坏地说:“妈的,这些鸟怎么老跟我过不去?” 阳光有些耀眼,龙初夏抬头,用手背挡着强光,看着漫天飞舞的鸟类。在遥远的天际,她似乎看到了一只特别大的鸟。 她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年轻的女老师嘴角上翘,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不二,把小舟背起来,我们准备回家了。” “根据县志记载,那个文明古国的名字已经无考,所存在的年代大概在炎黄二帝时期。据说当年刑天与黄帝争神,大战之后人头落在该国,该国发生瘟疫,举国皆灭。”朱翊凯拿着一本县志的影印本说,“传说该国有一件宝贝,可以化掉所有金属,但只有该国的大祭司才能催动它,而且需要用生命献祭。” 瞿思齐恍然大悟:“看来那个石室里的女尸,就是大祭司了。” “那么我们找回来的,不就是可以化掉金属的宝贝?”朱翊凯笑道。 “怪不得那些人要冒着大风险去找,原来是件大宝贝。”瞿思齐夸张地大笑,“我们这次发了。” 龙初夏却没有高兴的意思:“小舟怎么样了?” 众人脸色一变,气氛变得有些悲伤。朱翊凯说:“她这几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也不见人。再这样下去,身体恐怕要垮掉。” 瞿思齐叹气道:“昨晚我本来想爬窗户给她送吃的,她竟然把我从阳台上推下去了。” “深夜爬女孩的窗户,没被打一顿已经算很好了吧?”朱翊凯瞥了他一眼。 司马凡提推门进来:“玻璃盒子处理得怎么样了?” “秦哲铭还在努力。”龙初夏问,“那些特警的事怎么样了?” “楚先生已经处理好了。”司马凡提说,“他们的确算是特警,不过他们之前告诉不二他们的队伍编制都是假的。” “很正常。”朱翊凯说,“他们都经过训练,撒起谎来比心理学家还要厉害。” 正说着话,秦哲铭兴奋地捧着玻璃盒子跑出来,小心地放在桌子上:“我成功了!”众人连忙围过来:“快,打开来看看。” “等等。”司马凡提侧过头去对门外说,“都进来吧。” 门开了,两个穿着黑西装,戴着墨镜,手中提了一个大玻璃箱子的男人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他们是谁?”瞿思齐问。 “上峰派来的,来带走这件宝物。” 众人心有不甘,却又无话可说,龙初夏道:“带走是可以,不过,我们毕竟辛辛苦苦往那山里跑了一回,至少要让我们看看这东西到底长什么样子吧?” 司马凡提看了看两人,两人没有说话,就当他们默认了。秦哲铭戴着手套,将盒盖轻轻地打开。众人将脸凑过去,看见一只木头佩件,雕工粗糙,品相实在普通。 众人都有些失望,瞿思齐说:“这东西真能化解金属?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工艺品嘛,雕得这么难看,连工艺品都算不上吧?” 那两个西装革履的人走过来,郑重其事地将木制佩件放进玻璃箱子中,转身离开,整个过程没有说一句话。 龙初夏忽然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众人诧异地看着她:“龙老师,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她掏出一根烟点上,“我去看看小舟,我有枚可以治病的灵丹妙药,保证让她起‘死’回生。” 桃蹊园中鸟语花香,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安宁静谧。忽然间,一个年轻女人撞破某座别墅的窗户,跳了进去。路过的人大惊失色,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报警的报警,叫保安的叫保安,一时热闹起来。 “小舟,还在睡觉啊?”龙初夏踩着碎玻璃碴子过来。白小舟侧身躺在床上,背对着她,小声嘟囔:“龙老师,你就不能走前门吗?” “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走前门哪有惊喜?”龙初夏将一张照片递给她,“刚才有人来把那块木头佩件拿走了,这是研究所的摄像头拍下的佩件,你要不要看看?” “我没兴趣。”白小舟缩在被子里不肯出来。 “真的?”龙初夏贱贱地笑,“不看你会后悔的哦。”说着掀开被子,将照片放到她面前。白小舟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猛地坐了起来,拿着那张照片,惊得双眼圆睁,像是马上要夺眶而出:“这,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你认出来了吗?” “当然认出来了,这不是我在石室里拿到的那一枚。”白小舟激动地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那几个特警把它调换了?” “当然有人把它调换了,是谁调换的呢?”龙初夏笑意盎然,“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白小舟愣住,她细细回想,在那个石室里面,伪装成叶不二的爸爸将她扶起来,他所扶的正是她的右手,那只藏有木制佩件的手! 难道……是爸爸? “令尊真是厉害啊。”她笑嘻嘻地说,“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样的一个人,会那么轻易地就死去吗?” 白小舟深吸了一口气,胸口中有一股喜悦和激动蔓延上来:“龙老师,你的意思是……” “我什么都没有说。”龙初夏掏出一根烟,潇洒地点上,吐出一口烟圈,“我得走了,要不然待会儿警察会把我带走的。”说罢,一个箭步跳上窗台,消失在窗外。 白小舟紧紧握着那张照片,极度的惊喜过后又陷入深深的恐惧当中。爸爸为什么要拿走那件东西?为了钱?钱教授和章教授是他送去遗迹的吗?他乔装改扮潜入特警队伍里是为什么?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掠过,惊恐更加浓烈,难道……爸爸是要用那些人做牺牲品,用他们的死,来验证白花的效用和那些怪异生物的攻击力吗? 不,不可能的。 印象中的父亲,是个话不多,但很和蔼的人。每次外出回来,总会给她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和爸爸在一起,她觉得很快乐。 难道,那些都是假象吗? 她抱住自己的头,爸爸,你不是这种人,我不相信! 我什么都不相信! 她将那张照片揉成一团,狠狠扔到角落里,眼泪汹涌而出。 第三十三章 腐烂的巨人 爸爸,你真的还活着吗?如果你还活着,我一定要找到你,问个清楚,倘若你真是那种人,我会亲手把你送进监狱。 城市的夜色弥漫着一股暧昧的味道,灯火明媚,闪烁不定。J市某个繁华地界,有一座刚修建好的写字楼,楼中还亮着灯,几个女职员正在加班,对着电脑屏幕,一脸苦相。 一个年轻女职员打了个寒战:“李姐,这还没到十月呢,怎么这么冷啊?” “是有点儿冷。”李姐是个中年女人,从柜子里拿了件长袖衫披上,“我看这新写字楼有点儿邪乎,大白天的,外面热得快把人烤熟了,里面却连空调都不用开,还冷得很。别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年轻女职员有些害怕:“李姐,别吓我,我胆儿小。” 李姐阴恻恻地说:“小郑,我告诉你,其实咱们这块儿以前是座大宅院,半年前才拆掉。” 小郑有些奇怪:“这个路段是J市最繁华的地段,寸土寸金,怎么还一直留着个老宅子不拆迁啊?” “说起来这里面有个缘故。”李姐煞有介事地说,“那座院子以前是巡抚宅邸,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像那样的大户人家,总有个冤案什么的吧,比如哪个丫鬟被逼得跳井了啊、哪个姨太太上吊啊之类的。久而久之,开始有闹鬼的传言了,据说解放前最后一任主人是个大地主,当年那叫有权有势啊,咱们这整个省的鸦片生意都是他的。就在解放前夕,本来他是要逃到国外的,船票都买好了,可是就在走的前一天,你猜怎么着?” 小郑听得津津有味:“发生什么了?你别大喘气行不行啊,快说快说。” “他啊,掉井里去了。” 小郑一愣:“莫非就是咱们写字楼后面那口井?” “没错,就是那个。”李姐说,“听说那口井很邪门,死过不少人,从很早以前开始就用石头把洞口堵住了。” 小郑皱眉问:“那怎么不干脆把井给填了啊?” “据说当时是要填的,但是后来出了事。” “什么事儿?” 话音未落,忽然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保安本来巡逻到这一层,现在正急急忙忙地往下跑。小郑跑出去问:“老金,发生什么事了?” “出事了。”保安喊道,“有人掉到井里去了。” 女职员吓了一跳,李姐说:“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咱们刚说井,就真有人掉井里了。” “不对啊,李姐,那井口不是用大石头堵了吗?那么大的一块石头,用水泥跟井口浇在一起了,谁能弄得开?” 李姐想了想,也觉得奇怪:“走,咱们去看看。” 两人跟着保安下了楼,古井就在楼后不远,几人远远地看见井口的石头不见了,一个年轻保安站在井边,死死地盯着井口,一动也不动,就像灵魂被吸进去了似的。 “楚越,”老金喊道,“谁掉进去了?” 楚越没答应,老金连忙跑过去,朝井内看了看,里面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到。 “楚越,”他推了推年轻保安,“你没事吧?到底谁掉进去了?你倒是说话啊。” 楚越脸色惨白,眼睛瞪得宛如铜铃,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往后退了一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老金也被吓到了,抓住他的肩膀猛摇:“楚越,你这小子,别吓我。”李姐跑过来,递了一瓶风油精给他:“他可能是被吓着了,用这个给他闻,掐他人中。” 老金把风油精放到他鼻子下面,然后猛掐他的人中。都快掐出血来了,楚越猛地吸了口气,终于回过神来,尖叫道:“有人!井里有人!有人!” “楚越,镇定点儿!”老金给了他一耳光,“快说,谁掉进去了?” “董总,三楼的董总掉进去了!” “是谁把石头弄开的?” “不知道,我不知道。”楚越几乎哭出来,“我看见董总跳进去了,我跑过去想救他,听到,听到……” “你听到什么?” “井里有人在说话!”楚越哭喊,“那声音很可怕!很可怕!” 老金回头对两个女职员喊:“快,快报警!” 警局的法医办公室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味道,白小舟戴着一只口罩,穿一件白大褂,拿着一个记事本,看着解剖台上的巨大尸体。尸身通体泛青紫,膨胀得匪夷所思,肚子高高隆起,仿佛马上就要爆炸了一般。 “这就是腐败巨人观。”警察局的法医老张给她讲解,“体征为膨隆,四肢肿胀变粗,胸部隆起,腹壁紧张,肠管胀满,阴囊膨大数倍呈球形,皮肤颜色变为绿色,整个尸体肿胀膨大成巨人,颜面极其肿胀,眼球突出,嘴唇变厚且外翻,舌尖伸出,难以从尸体外观辨认生前容貌。” 白小舟仔细地记在笔记本上,还没写完,司马凡提便推了门进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被刺鼻的气味熏得又退了出去。 “老大,有什么事吗?”白小舟问。 “你快收拾一下,有个案子,需要我们051去看看。”司马凡提捂着口鼻说。白小舟跟老张打过招呼,十分钟后上了司马凡提的车。 司马凡提奇怪地看着她:“你身上怎么没有尸臭?说起来奇怪,老张以前最头疼的就是尸臭,怎么这几天也没有臭味?” “我在外公的笔记里发现了一个可以消除尸臭的方子,做了一瓶除臭剂,很有用。”白小舟说,“我送了张叔一瓶,他才同意让我来观摩尸体解剖。” “这么有用?也给我一瓶。”司马凡提说,“不如申请专利,批量生产吧?” “这个……有点儿困难啊。” “为什么?难道药材很贵?” “贵倒不是很贵,就是很吓人,估计也通不过检测。”白小舟岔开话题,“老大,我们这是去哪儿?” “J市,虽然是外省,好在不远,最多五个小时车程就到了。” “龙老师和凯子他们呢?” “只是小案子,说不定都跟灵异没什么关系。”司马凡提笑道,“就不用惊动他们了。我本来想一个人去的,既然你在警局,就顺便带你一起去。” 白小舟觉得有些新鲜,单独和老大一起出去办案,还是第一次。 五个小时的高速公路,终于到达J市,J市虽然没有C市繁华,却也能算得上人潮涌动,车流如织。 车子停在一栋写字楼的后面,两个警察过来打招呼:“是司马警官吗?” “我是。” “你们可算来了。”警察们自我介绍,“我叫曹建国,他叫黄宇。” 司马凡提问:“是什么案子?” “昨晚有人掉到井里去了。”曹建国指了指远处,那处草地上搭了一个帐篷,帐篷外拉了警戒线,“看,就在那里。” “人救出来没有?” “就是这个奇怪。”黄宇说,“井里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到。有消防队员下去救人,半天没动静,我们只得将他拉上来,但他好像受了很大的惊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怎么叫都没反应,已经送到医院去抢救了。” 白小舟抽了抽鼻子说:“好重的油味。” 两个警察奇怪地看着她,都用力地呼吸了几下,并没有闻到油味。 “掉下去的是谁?”司马凡提继续问。两个警察带着他们往帐篷处走:“他叫董进,是大明文化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就在三楼。我询问过他的员工,说他下午就下班回家了。九点多钟的时候,保安楚越发现他在井边往里看了一会儿,掉下去了。本来他想过去救,却听见井里面有怪异的声音。”说着,黄宇掀开帐篷,枯井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 油味更加浓烈,白小舟皱了皱鼻子,怎么有股炸肉的味道。 司马凡提凑到井边看了看,里面一片漆黑,深不见底。“这里怎么会有口井?” “以前这里有座老宅子,本来是省级保护单位,一直没拆。后来取消了,就拆了建高楼。不过,”曹建国顿了顿说,“本来当时是要填井的,里面也早就没有水了。可是出了些怪事儿,开发商害怕了,就没有填,只是在原本填井的大石头上浇了水泥,和井口合一块儿了,要是不费一番工夫,肯定打不开。我们问了周围的人,都说没见过大机器响,也不知道这井是怎么打开的,石头到哪儿去了。” 白小舟忽然插嘴:“保安说听到井里有声音,是什么声音?” 两个警察互望了一眼,黄宇说:“说是像锅里的声音。”他想了想措辞,又说:“像是油沸腾了一样。” 果然是油! “当时都发生了些什么怪事儿?”司马凡提问,黄宇说:“当时施工的工人都做了个怪梦,梦见被一个声音叫到井边,说如果填井,必定家败而亡。你也知道,现在的包工头、开发商都信这个,还请了道士来做法事,后来只好把井口封了了事。” 白小舟探着身子看了半天:“我想下去看看。” 此话一出,把几个大男人吓了一跳,曹建国说:“这位女同志,下面太危险了,我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还是慎重一点儿比较好。” “还是我下去吧。”司马凡提把外套脱下来,“小舟,你帮我拿着。” 曹建国和黄宇觉得这两人疯了。 “司马警官,要不要再考虑一下?”黄宇说。 “比这凶险千万倍的地方都去过,还怕这个?”司马凡提对白小舟说,“我轻拉绳子三下,你们就拉我上来。如果我很久都没有动静,你就打电话给初夏,让她赶快过来。” 白小舟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曹建国二人见他坚持,也没怎么反对,想来051的人必然很厉害,便拿了专业的绳子过来,拴在他的腰上,将他往井中徐徐放下。 白小舟有些紧张,抓着那根比两根手指头还粗的绳子,手有点儿发抖。 忽然绳子一紧,仿佛有一股很大的力量在往下拉,白小舟大惊,连忙将绳子抓牢:“出事了,快来帮忙!”两个警官连忙过来帮着拉,一个井上,一个井下,就像拔河一般,两相拉扯。忽然下面一轻,三人甩了个四脚朝天。 “绳子那头拴了东西,可能是司马警官,快,快拉上来!”黄宇喊道,三人手忙脚乱地往上拉,拉了半天,终于拉上来了,三人都变了脸色。 绳子上坠的是一块石头。 白小舟大惊失色,扑到井边,大喊道:“老大!老大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白小舟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掏出手机给龙初夏打电话。龙初夏可能喝多了,还在睡觉,好半天才接电话,声音慵懒:“小舟啊,什么事啊?” “龙,龙老师,出大事了。”白小舟急得头冒冷汗,“老大进一座井里去了,然,然后失踪了。” 龙初夏的酒立刻醒了一半,鲤鱼打挺般坐起来:“你说什么,说详细些。” 白小舟将井的来历以及案子仔仔细细说了一遍,龙初夏听完,沉默了一阵:“听着,你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就留在那里等我们来,让警方准备对讲机和摄像头。” “我知道了。”白小舟急忙答道。 “听清楚,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白小舟咬了咬下唇:“我明白,我不会私自下去。” “很好,我不希望同时失去两个人。”龙初夏挂断了电话。白小舟深吸了口气,对黄宇二人说:“这个案子有些棘手,我们只能在这里等待支援,还有些东西需要你们去准备。” 两个警官表示同意,留下黄宇看着,曹建国则去准备东西。白小舟趴在井边,深深地望着井底,一种强烈的不祥感从心底爬了上来。 谁也不知道,井底到底有什么。 下面是天堂,还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