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当空·卷二》 第一章 以武会友 在横空牧野和堂内所有人期待下,龙鹰朝堂中的横空牧野走过去,欣然道:“此趟比武,以九十九招为限,假如小弟侥幸捱到此限,请横空兄为小弟送赠珍宝各一,予尊贵的公主殿下和打遍神都无敌手的国老掌上明珠小魔女藕仙大姐。横空兄尊意如何?” 此番话一出,全场哗然,有人喝彩叫好。 两女怎想得到他来此奇着,摆明非是为横空牧野的异族绝色而战,而是为她们而战,且在大庭广众之前,公开讨好,亦不无示爱之意,芳心又羞又喜、又气又恨,兼无从拒绝,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小魔女首先“呵”地轻呼一声,接着两边脸蛋火烧起来,到人人朝她瞧来,差点想钻进桌子下以躲避目光,身旁众男则面目无光,恨不得龙鹰被人一招收拾。 太平公主出惯场面,捱瞧的功夫比小魔女强胜百倍,表面看还没什么,只是以微笑回应朝她猛看的众人,一边心大骂龙鹰的不知检点,另一边心则大感火辣刺激,同时深切明白,这臭小子给她的新鲜刺激,是从未由任何其他男性处得到过的。 横空牧野哑然笑道:“龙鹰兄奇人奇行。贵国有云,宝剑赠侠士,红粉赠佳人,不论今战如何,本人必玉成龙鹰兄提议的美事,且是本人今次东来所携最珍贵的两件宝物,以示对龙鹰兄的欣赏。” 鼓掌喝彩声轰堂爆响,深深感到此战已被赋予不同的意义,平添香艳旖旎的风采。横空牧野的异族美女团差点拍烂手掌,显然龙鹰大胆创新的行为,甚合她们的作风脾胃。 一个沉雄的声音从中间主席传来,笑着道:“本人洛阳帮易天南,龙兄一到,立令皇子的以武会友变得活色生香,势将传为中外武林佳话。也令天南想到一个问题,欲请教龙兄。” 龙鹰朝易天南瞧去,欣然道:“请大龙头指教。” 易天南一身儒服,乍看像个私塾执教的先生,四十岁许的年纪,相貌堂堂,温文儒雅,在没有人可猜到他的问题下,揭盅般欣然道:“敢问龙兄,如何去界定一招两招之数?” 全场立即起哄,又有点摸不着头脑,皆因此乃约定俗成之事,人人习以为常,就是招式一出,到变招之时,作下一招计,没人会为此深思,如今德高望重的易天南提出来,方感到要以言语做出界定,绝非易事。 横空牧野气定神闲,饶有兴致地含笑聆听,没有丝毫不耐烦的神色,其双腿微分昂然傲立的姿态,似可保持到宇宙的尽头,本身已是浑然天成,充满慑人的魅力。 龙鹰好整以暇地道:“于小弟而言,所谓一招,事实上是一个意念,到此意念完成,便作一招,所以由此意念引发的连串动作,均属此招之内。” 横空牧野鼓掌道:“精彩精彩,所以即使尚未动手,如意念被迫改变,也可作一招论。今次比武,纯属兄弟间的游戏,龙鹰兄可否破例以拿手的兵器应战?那可令本人能放手而为。” 龙鹰目光回到对手身上,对横空牧野好感大增,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可能像昨天的决战般,无所不用其极,只能在有限的空间,刀来剑往堂堂正正的见个真章。微笑道:“横空兄给我什么兵器,小弟用什么兵器。” 堂内倏地静下来,直至只余呼吸声。 要知随身兵器乃武者的命根,伴他们出生入死。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故此随身兵器最为讲究,务求尽善尽美。不同类型的兵器,有不同的性情特点,须透过长期的浸淫和掌握,始能得心应手,将兵器的效能发挥到淋漓尽致。刀有刀法,剑有剑招,即使拿手用刀的,若忽然要他改用另一把刀,功夫亦因未能熟习而大打折扣,遑论改用的是另一类型的兵器。龙鹰现在说的,等若不论何种武器,来到他手上均可成为拿手兵刃,如果属实,可谓石破天惊,令人难以相信。 横空牧野微一错愕,双目射出半信半疑的神色,心中不由涌起被轻视的不悦,不过他涵养极深,并不因而动气,沉声道:“好!好!林壮!借你的枪与龙鹰兄一用。” 一名大汉从异族美女团旁的另一席应声站起来,双手高举一支长达七尺的长枪,使个手法,长枪离手,像风车般急转着朝龙鹰左方平切而去,发出“嗤嗤”强烈的破风之声。好斗乃塞外战士一贯的传统,这叫林壮的塞外高手,亦因心中不服故意刁难,意图让“大言不惭”的龙鹰当场出丑。 小魔女旗下诸男全体喝彩,皆因深切期望龙鹰这个“情场劲敌”尚未能与对手过招已在接收长枪上先栽个大跟头,那这场比武打都不用打。 谁也晓得飞旋的枪注满林壮的真气,等若放手全力出招,无须任何保留,而旁观者不论武功高低,根本看不清楚枪头枪尾,见到的只是旋动的影子,如果是照面旋割而来,能避开已相当不错,提也不用提须空手去接。 龙鹰的反应令所有人为他更是担心,此子竟一眼不看旋至的长枪,目光依然紧锁横空牧野,嘴角逸出一丝笑意。 眨数眼的工夫,风车似的旋枪终抵龙鹰之旁,如果龙鹰不接收,长枪会于离他肩膀寸许处掠过,只从取位的精确度,可推知林壮是难得的高手。 龙鹰的左手动了,以迅疾无伦的手法,探进旋动的枪影里。 枪影倏地消去,变回七尺长枪,龙鹰左手握着枪子木杆尾端,变戏法般神奇。 人人不相信自己眼睛,一时乏声以喝彩叫好。 时间似在此刻静止。 龙鹰“嘿”的一声,长枪再次化为无数影子,从左方越背滚往右方,最后朝前挥打数下,枪子显露出木质的柔韧性质,颇有软鞭的感觉,难怪转动时“嗤嗤”作响。 龙鹰长笑道:“好枪!” 众人终回过神来,全场爆起轰天喝彩和鼓掌,气氛炽烈。 小魔女拍烂玉手,旁边众男则差点要找地方躲起来。 太平公主松一口气,暗忖和这小子一道,不给他气死也会因提心吊胆被吓死。 横空牧野见他枪到手后,随意使出的枪法便像此枪他已用了超过一百年的熟习模样,惊异不在话下,同时对自己先前“误会”龙鹰大感不好意思。摇头叹道:“龙鹰兄这一手教人拍案叫绝,尽收先声夺人之效,令本人心志被夺。想本人自十六岁出道以来,十五年来从未有过这种气馁的感觉。痛快痛快,真的痛快,算作一招如何!” 全场再爆采声,为横空牧野的胸襟气度叫好。 林壮仍未懂坐下去,目瞪口呆,因他最清楚自己长枪的性情,枪杆确采带柔韧性质的木料精制,而此柔韧特性正是他枪技精粹之所在,却从未如刚才龙鹰挥打时显露“软鞭”般的柔韧度,活像是另一把不同的枪,怎教他不瞠目以对,难以相信? 龙鹰把枪收在身后,长枪似与他合为一体,渊渟岳峙地欣然道:“好风度,收了横空兄这个便宜招大礼,我们以后就是好兄弟,此情永不改变。” 横空牧野打心底喜欢眼前未之曾遇的超级劲敌,道:“能作龙鹰兄的兄弟,是本人的荣幸。剑来!” 异族美女团中最触目金发金睛的女郎盈盈起立,尽现她修长优美的丰满身段,确是多一分嫌肥,少一分嫌瘦,最惹人遐想是一双金睛在媚眼里滴溜溜地左顾右盼,令人人生出她在看自己的感觉,定力稍差者魂魄早被勾走,大堂静至不合常理,只剩下金发女郎袅袅婷婷斜抱宝剑步往她主子的轻巧足音。 她的服饰艳丽多彩,上身右衽衣,加坎肩,下为百褶裙,长及脚背,戴珠帽,腰束彩带,而不论衣裙,均以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线绣成各式花纹,图案滚边。兼之项挂珍珠串,腕戴金镯,帽缀宝石,衬托得她更是艳光四射,夺人眼目。 龙鹰也是奇怪,此时的他全无饱餐艳色的冲动,心神晋入无人无我,不起一念的武道至境,大堂内任何异动,均瞒不过他的心眼,遂感应到一对充满敌意的眼睛,正留神他的一举一动,静待偷袭他最佳时机的出现。这个窥伺在傍的敌人肯定是与他同级的高手,否则他的魔心不会如此反应。登时心里有数。 如果他所料无误,今天对他接二连三的偷袭,该是来自武承嗣的政治集团,意图杀人灭口,永绝他这个有掩口费在手的大患。岂知从催魔角度言之,武承嗣等于大力帮忙。 横空牧野反手握上剑柄,不抽出来,闲话家常,束音成线向龙鹰道:“此女是本人在离敝国西北面数千里一座大城以重金买回来,当时她只得九岁,由我亲手训练技击,准备待她成年后收作媵妾,以供私用。岂知后来竟对她生出父女兄妹般的感情,爱之惜之而没法起男女之欲,确是始料不及。我曾为她在国内外觅夫婿,她却看不入眼,还央本人带她东来,开阔眼界。不要看她高大成熟,事实上她只得十七岁大,龙鹰兄如感兴趣,本人可安排与她相处认识的机会,点头的自主权仍是属于她。” 龙鹰自然朝金发女郎瞧去,刚好女郎大胆的目光正凝视他,目光相触,女郎美眸射出炽热的芒火,龙鹰双目则魔芒遽盛,女郎敌不住地垂下目光,玉白的脸颊现出红晕,动人至极。 横空牧野大讶道:“本人还是首次见美修娜芙在男人前害羞,龙鹰兄的眼神非常特别。” 龙鹰魔心不动地微笑道:“小弟现时的情况是四面受敌,这一刻不知下一刻的事,横空兄的好意只能心领。” 横空牧野仰天长笑道:“非常人始有非常事。” “锵!” 长剑离鞘而出,金发女郎捧着空鞘退返坐席,又忍不住地再偷看龙鹰几眼。 堂上众人见两人细声对话,听到的是横空牧野最后没头没脑的一句,均好奇心大起,只恨没法迫他们说出来。 横空牧野横剑胸前,剑长四尺半,青芒闪烁,显然是吹发可断的锋快宝刃。 龙鹰后移两步,抖手弄出重重枪影,枪尖反映堂内灯火,像无数芒点在身前爆开,慑人至极。同时喝道:“横空兄请!” 握剑在手的横空牧野变成另一个人似的,气势骤盛,且他高度与龙鹰相若,两腿直立,直有拔地扛天的气概,既稳如泰山,偏又令人感到他灵动如神。 在座不少是从长安追到洛阳来看他的以武会友,横空牧野现时的神态,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可知棋逢敌手,将遇良材,一直从容败敌的吐蕃无敌剑手,终遇上迫得他不得不全力应付的劲敌,均感不虚此行。 横空牧野道:“恕本人不客气哩!” 说毕此句,蓦地手中剑化作芒影,从上而下一道闪电般随他飙前的步法破入龙鹰的枪芒里去。 在场者即使高明如易天南之辈,亦看不清楚他从横剑、举剑到疾劈的微妙变化,只知浑然天成,全无虚隙可乘。 这才是横空牧野的真功夫。 太平公主和小魔女来不及担心之际,枪芒散去,变回长枪,由下而上疾挑,分毫不差挑中剑影尖端处,发出骇动全场的劲气爆破声。 两人同时后撤三步,以化去对方真劲。 横空牧野长剑遥指龙鹰,喝道:“过去五年来,尚是首次有人能挡本人全力一击。” 龙鹰左手持枪,收往身后,笑道:“由于小弟出道时日尚浅,不过恐以后也难以看到像横空兄那么快、狠、准的剑法。两招!” 横空牧野往侧踏一步,催发剑气,整座大堂气温立即下降少许,当他再踏一步,大堂竟似晃动一下,感觉奇异至极。 龙鹰亦相应踏步,与以往战斗不同者,是比武而非生死对决,故比的是招式、气势和策略,他的魔功在某一程度上被限制在枪的效能内,又予他截然有异的新鲜感和考验。从任何角度来说,横空牧野绝对是有资格击败他的对手,但要杀他却是绝无可能。 横空牧野采取主动,脚踏奇步,似缓似快,长剑先探往外挡,再劈削而去,取的是龙鹰颈胸的位置,不过由于剑势不住变化,最后命中的地方确是难以估计。随着他的攻击,以他为中心的剑气阵阵往对手潮冲而去,虽只一剑之力,人人感到龙鹰须应付的是他整体的精气神,威势骇人。 很多平时自命不凡之辈,亦泄气地晓得若与龙鹰掉换位置,怕架不住这一剑。 不过于龙鹰来说,不用眼去看,也清楚对方剑势变化,问题在如何挡格。 长枪一道电光似的从他腰际射出,命中横空牧野削来的一剑。 “当!” 枪剑交锋,发出清脆响音。 人人以为两人再次分开,哪知横空牧野往侧稍移,竟再次欺近龙鹰,回剑后在两人间爆起重重剑影,全力抢攻。 围观者均代龙鹰叫糟糕,因为长枪利远攻不利近守,一旦让横空牧野借着剑的特性发动近身搏斗,龙鹰的长兵器反成他的负累。 龙鹰仍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哈哈一笑,双手改执长枪中段,就以枪头杆尾应付横空牧野排山倒海的攻势。 两人各展身法,几是没有一刻留在刚才的位置,眨数眼的高速里,双方交换了也不知多少招,不要说看不清他们的招式变化,最后连他们的人也似瞧不真切。 “轰!” 劲气爆破,两人终于分开。 横空牧野宝剑拄地,叹道:“从未这么痛快过。” 龙鹰则以长枪撑地,似靠它方可立稳,欣然道:“该算多少招?唉!不如再立规矩,就是不论多少招,都当作九十九招,不如此实难尽兴。” 易天南带头叫好,登时惹起如雷掌声。到此刻众人终放下心来,晓得龙鹰不单有一战之力,且绝不逊于对手。 横空牧野将剑扛在肩上,道:“来!今趟龙鹰兄做主攻。” 第二章 温柔之乡 龙鹰打得兴起,一声“看枪”,拔身而起,竟旋动起来,枪随人走,劲箭般朝横空牧野投去,再没法分辨人影和枪影,如果确有人枪如一,该就是这样子。 横空牧野叫一声好,宝刃闪电前劈,空气被他剑罡硬逼开去,两旁观者无不感到冰寒之气扑面而来。 “当”! 枪尖被剑劈个正着。 以横空牧野的下盘功夫,仍要被龙鹰此聚集全身功力的一击撞得朝主席方向挫退两步,当他重整阵脚,龙鹰的枪来了。 着地后,枪似在龙鹰手上活过来般,变成灵动如神、千变万化的恶龙,无隙不窥的向横空牧野攻去,最要命的是不时夹杂几下挥打,时硬时软,狂暴如若从千仞之山冲奔而下的狂流,了得如横空牧野者,也只能完全采取守势,连还击一剑的空间也没有。 只要不是盲的,懂武功或不懂武功,均晓得如果龙鹰的攻击能持续下去,横空牧野的崩溃只是迟早的问题。 幸好龙鹰道心精纯,足以驾驭狂野的魔种,当横空牧野吃不住另一轮撼山震岳般连绵不断的十多枪后,再退半步,龙鹰猛然醒觉过来,拉枪后撤。 两人的气势正互相紧锁,横空牧野压力骤退,在气机牵引下,乘胜追击,踏步抢前,挥剑朝龙鹰颈项劈去,剑罡带起风雷之声,自然而然在引发下全力以赴,使出妙至毫颠的剑招。 龙鹰只须挡格此招,横空牧野该没有后着,说到底大家只是兄弟般的大玩一场,你攻我,我攻你,好该是收手言和的一刻。 就在此时,一支长针无声无息地在龙鹰右方的坐席间由下而上劲射而来,取的是龙鹰大腿的位置,时间拿捏精确,角度刁钻,令龙鹰挡得了横空牧野的剑,避不开袭来的针。 眼力高明者纷纷惊呼,却来不及阻止龙鹰似注定了的命运。 横空牧野因位置关系,看不到暗器,却从惊呼骇叫声感到异样,可是他此招已成有去无回之势,没法改变。 幸而龙鹰一直留神,机栝声响,他立即从大堂喝彩鼓掌声辨别出来,至乎嗅到淬上剧毒利针的气味,掌握暗器射来的角度和位置。 龙鹰拗腰仰身,本往前拨的长枪改往下挑,正中毒针。毒针应枪尾改变方向,贴胸而过,往他前方射去。 “叮!” 毒针命中横空牧野横削而至宝刃的剑锋,发出清响。 一道人影鬼魅般闪出大门。 龙鹰将手上长枪抛给正收剑后撤的横空牧野,连续三个翻腾,往逃出大门的偷袭者追去,大叫道:“横空兄,领教哩!后会有期。诸位请!小弟擒凶去也。” 横空牧野仍在回味刚才他连消带打的奇招,探手接枪,欣然道:“不送哩!” 在千百道目光注视下,龙鹰消失大门外。 只有太平公主恨得牙痒痒的,晓得这小子终找到开溜的机会。 ※※※ 月黑风高的暗夜里,龙鹰穿街越巷,只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始跃上屋顶,飞檐走壁,远吊敌人,看对方溜到哪里去。 他有个感觉,是敌人故意让他追蹑,好引他投进陷阱去,而此人武功之高,该不会差自己多少。京城确是卧虎藏龙,能人众多。 这是他成魔后首次全力展开身法,那种窜低伏高,在瓦坡奔跑如履平地,孤独行事的感觉,畅美迷人。 他的跟蹑与别人不同,不用眼睛去看,纯凭听力已不会追失,有时则依赖灵应,一口气疾追十多里路后,敌人跃落一处民居去。 果然院落四周设有暗哨,证实他先前的想法,大感有趣,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院落旁路边一棵大树枝叶茂密处,运足耳力,全力窃听。 等了一盏热茶的工夫,目标院落传来声音道:“点子没有跟来!” 龙鹰认得是褚元天的声音,心叫好小子。 另一个沉雄的声音道:“算这小子命大,不过对此子绝不能掉以轻心,我以为十拿九稳的一击竟被他化解,手法干脆漂亮。” 褚元天冷哼一声,显是心中不服气,又无可奈何。 沉雄的声音道:“今晚的行动至此为止,你们各归本位,等待指令。” 龙鹰再没有听下去的兴趣,心忖若不是心急回去会人雅,今晚就和你们大玩一场。来日方长,只要再听到此人的声音,肯定立即认出来。 龙鹰悄悄离开。 ※※※ 回到上阳宫,心中仍填满夜游神都的动人滋味,印象最深刻的是天津桥一带的夜市,有机会必重游这热闹繁华的胜地,而不像刚才匆匆而行的走马看花,此时他已把大恶女小魔女一股脑儿抛诸脑后,心中只有楚楚动人的俏人雅。 甫入宫门,被派在那里候他的小马截着,一边领他朝通仙门走去,一边兴奋地道:“鹰爷早个把时辰回来会有好戏看,张易之和张昌宗那对扮得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狗贼兄弟,不顾廉耻地跪在观风门外,看得把门的兄弟差点呕吐大作,忍得不知多么辛苦。” 龙鹰笑道:“竟有此事,结果如何?” 小马道:“结果是他妈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圣上将他们接上皇舆,带狗贼兄弟到集仙殿饮酒作乐去了。” 龙鹰讶道:“你为什么如此鄙视他们?” 小马冷哼道:“不要看他们见到圣上时变成两条摇尾的狗,背着圣上便作威作福,做过的坏事难以计数,只因有圣上维护,其他人拿他们没法。” 龙鹰心忖自己比大多数人明白武曌。不论她如何英明强横,始终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有人性的弱点。现在她拥有的权力、物质享受达到难作寸进的顶点,且是习以为常,得到了手便不会觉得如何了不起。但她的心境却是孤零冷寂,唯一可吐心事的胖公公近两年也少和她说话,过去则不堪回首。在这种情况下,谁能为她带来欢乐,谁便可成她心头爱。所以张氏兄弟于她而言,比任何重臣大将更要紧。对她来说,下面的人大概可分为工具和玩物两类,而张氏兄弟这对玩物不单予她肉体的欢愉,又是令她青春常驻的工具,集两者于一身,所以不论他们做尽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她会视如不见,听而不闻。 自己又如何呢? 他再次感到弄清楚武曌如此重视自己和道心种魔大法背后原因的迫切性,否则死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 宅取楼式,园取全景。 甘汤院位于通仙门内,处仙居院之东,自成一格。论特色,由于有天然温泉,比仙居院更胜一筹,不过仙居院居正北,论尊卑当然以仙居院较合皇帝专用。 甘汤院可大分为园林和居宅两部分。 前宅三进,为轿厅、花厅和大厅;后宅为两层的走马楼,矩形环楼左右以楼廊联结,楼上回廊设两尺半高的栏板,楼下廊设低矮坐栏。上层六房,下层三房一厅,十个间隔,作起居之用。 园林分前园后园,前者作招待宾客之用,后者为全院精华所在处,因其引进温泉水成溪成池,在池水热雾腾升下,踏足九曲回廊,如误入仙境,个中妙况,难以言传。 从通仙门开始,门禁森严不在话下,处处明岗暗哨,防卫稳如铁筒,小马虽身为飞骑御军,也不敢贸然进入,在门外与龙鹰分手,临离前千叮万嘱他记得后晚芳华阁之约。 一个姓李的中年太监,率领两个年轻小太监和四位宫娥在甘汤院正门石阶下恭候他的大驾,令以为院内只得人雅和两陪嫁姐妹的龙鹰大感意外。宫娥们只是中人之姿,年纪由十七、八至二十六、七岁不等,远及不上他的丽绮阁八美,又或在御书房中院伺候他的俏宫娥。 众人将他拥入轿厅,递巾抹手,又为他换上舒适的衣服鞋子。 李公公道:“衣物由宫内专人为鹰爷赶制。圣上对鹰爷的重视是前所未有,从保安到膳食供应,全等同圣上的规格。以后鹰爷由我们悉心伺候,有什么事,至乎宫外采购东西,鹰爷吩咐一声便成。” 龙鹰心中暗叹,在如今守卫重重,飞鸟半只飞不进来的情况下,不要说离宫,要静悄悄携美逃出甘汤院这座无名有实的大监房更是休想。 问道:“人雅她们呢?” 李公公恭敬答道:“三位少夫人正在内宅候驾。” 龙鹰又想到株连的问题,纵然自己有妙计离开,留下来的如李公公等恐怕会被斩首,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命运已被注定,就是须与武曌分出胜负,女魔帝和邪帝一较高低。道:“你们可以去休息。” 李公公道:“我们有轮夜的规矩,免致鹰爷和少夫人们忽然需人伺候,竟无人可用。” 龙鹰记起自今早在陶光园吃过点东西后,一直再无食物入肚,奇怪仍没有肚饿的感觉。微笑道:“在这里不用守规矩,你们放心去睡吧!” 李公公感动地道:“鹰爷很体谅我们。让奴才送鹰爷到内院去。” ※※※ “妾身向鹰爷请安!” 两女俯伏内宅后厅入门处,看不到面貌,只知娇小玲珑的人雅不在其中,左边的女子高姚纤美,有点眼熟。 李公公知机的告退。 龙鹰的感觉新鲜古怪,他并不懂陪嫁的含意,但她们自称妾身,该是陪人雅过门来一起下嫁他,等若与人雅同时变成他的女人。试问一个本身无一物的小子,忽然间拥有三个美人儿,那种奇遇式的冲击力是多么震撼。 一时间他慌了手脚,忙道:“两位姐姐请起,折煞小弟哩!” 两女盈盈起立,娇羞不胜地低垂着头,纤手不知放到哪里去。 龙鹰一震道:“你不是丽丽吗?” 丽丽赧然道:“丽丽由今天开始尽心尽力伺候鹰爷,唯鹰爷之命是从。” 赫然是丽绮阁八美之首的美人儿丽丽,想不到她不但是武曌的贴身宫娥,且是人雅的好姐妹,可见武曌对自己用心良苦。 另一女比丽丽矮上两寸,艳丽娇美不在丽丽之下,很眼熟,一时却省不起在哪里见过,看她渴望的神情,如果叫不出她的芳名,肯定非常失望。 “噢!姐姐不是御书房的秀清吗?” 秀清欢喜得热泪盈眶,道:“正是秀清,鹰爷呵!”不顾一切地投进他怀里,两肩抽搐,哭成个泪人儿,把龙鹰的衣襟全沾湿了。丽丽立被感染,伏到他肩上,泣不成声。 龙鹰虽左拥右抱,软玉温香,色欲之念早不翼而飞,填满沉重的悲恻,任她们将心中的凄苦发泄出来。只要想想此前她们根本没有哭的权利,受了什么辛酸只能半夜偷偷饮泣,便明白她们为何如此激动。她们再不是宫中的小宫娥,而是他龙鹰的妻妾,回复自由身,而她们显然对他很有好感,觉得他是托付终身的理想人选。 这亦是宫娥唯一的“出路”,龙鹰正是她们梦寐以求、救她们逃出生天的英雄。 虽然自己知自己事,现在的他自身难保。但正如胖公公说的,一旦他晋入种魔大法第九重成魔,将大添与武曌周旋的本钱。徒逞勇力必败无疑,斗力外还需斗智。 他暗中立誓,纵然牺牲性命,也要竭尽全力保护她们。 两女逐渐平复下来,两双秀眸早哭肿了,有点不好意思地离开他的怀抱。 龙鹰心想这个倒奇怪,不论丽丽或秀清,在以前的相处里,均是作风大胆,旋即想到之前是奉命行事,惟恐受罚,现在始是她们的本性,所以自己必须尊重和爱惜她们。 道:“人雅到哪里去了?” 丽丽道:“小妹子兴奋整天,盼你盼到颈都长了,入黑后我们迫她上床,她又一向贪睡,待丽丽和秀清伺候鹰爷沐浴更衣后,鹰爷可在楼上主房的大床找到你的人雅。” 芙蓉帐暖度春宵,龙鹰一颗心灼热起来,明天的事,明天去管吧! 秀清柔声道:“我们调校好温泉水,再加热少许便成,不过鹰爷要学那天般目不斜视,谨守规矩,因为今夜是属于小妹子的呢!” 龙鹰听得心中一荡,道:“那明晚呢?” 丽丽回复本色,吃吃笑道:“我和秀清的房间在楼上,任夫君大人选择。” 龙鹰还是破题儿第一趟被唤作夫君,感觉有如从小子到长大成人于此刹那完成。 两女拥着他走出后厅,沿回廊而行,秀清凑到他耳边道:“鹰爷很快可以看到丽姐的身体哩!” 丽丽害羞得把头枕在他肩上。 龙鹰不由想起太平公主赤裸的背影,想起宫廷的勾心斗角,不过此刻一切都离他很远,这里是完全属于他的天地,当他疲倦了,可以回来这个可躲避外间风风雨雨的宫内桃源,享尽人间艳福。温柔乡正是英雄冢,不过他偏不信邪,想想向雨田在他目前的情况下会怎么办,肯定是放手而为,闹他娘的一个天翻地覆,然后携美而去。 温泉水的气味送进他鼻腔内,他再次记起燕飞。向雨田在魔劫一篇中两次提及燕飞,说他是他平生唯一佩服的人,并指他曾两次死而复生。既然燕飞是如此超卓的人,为何老杜他们说及向雨田的事时,从没提起燕飞的名字? 他定要设法找出燕飞的来龙去脉,因为此或许是唯一的线索,去明白为何武曌如此看重种魔大法和他龙鹰。 掌握背后的原因,将是与武曌周旋的起点,事实上他心中隐隐有个答案,只需证实。 第三章 边荒传奇 龙鹰一觉醒来,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温馨和满足。人雅驯如羔羊地蜷曲在他的怀抱里,他晓得她比自己更早醒过来,只是懒洋洋的不愿动半个指头,更因害羞未肯睁开美眸,忍不住轻抚她滑如凝脂的香背。 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乃不少人梦想之最,前者与他无缘,后者刚在昨夜发生。人生至此,尚有何求? 自被押离荒谷小屋,他像踏进一个无有穷尽的梦域,即使剑锋相对,总有梦幻的感觉。可是与人雅的抵死缠绵,男欢女爱,却令一切真实起来,生命向他显露出真面目,攀上所能达到最浓烈的境界。 爱火燃着了他俩的肉身,席卷心灵的大地。 昨夜浴罢摸进新房,烛火掩映里,人雅拥被酣睡,乌黑闪亮的秀发自由写意地散披绣枕。她项肩交界处有一如点漆般的小墨,忍不住香一口。 人雅“嗯”的一声似有所觉,仍不肯转过身来,如羊脂玉膏般的颈肤和小耳却火般烧个通红,向龙鹰现出他最爱从她身上看到的颜色。 当他钻进寒夜里温暖香洁的被窝,竟发现心爱的人儿身无寸缕。一切失控了,夜再不是以往任何一个晚夜,炽热的爱,赋予了夜完全不同的意义。他们无条件地将自己开放,肉体和心灵紧密契合,直至无法分辨彼此。 人雅在他怀里颤动。 龙鹰以鼻尖轻碰她的鼻尖,唤了一声“喂”。 人雅“伊唔”一声,睫毛轻抖的似在抗议被骚扰。 龙鹰作弄她道:“我听到人雅的姐妹在说话,说的正是我的俏人雅。” 人雅勉力睁开少许眼帘,见龙鹰虎视眈眈,吓得连忙闭上,以她天真的语调道:“她们说什么?” 龙鹰忍着笑道:“她们异口同声说,人雅那小妮子,叫得那么厉害,由白天叫到夜晚,夜晚叫到天亮,累得人没觉好睡。” 人雅终于张开美眸,杏目圆瞪大嗔道:“你做出来的。” 龙鹰摆出无赖模样,好整以暇地道:“事实俱在,岂容狡辩。” 人雅眼珠乱转,终找到他的破绽,“扑哧”娇笑道:“还说不是编出来的,人雅有在白天和你好过吗?” 龙鹰面不改色道:“现在不是白天吗?” 人雅终于晓得中了奸人之计。 ※※※ 人雅再度入睡,龙鹰以最大的意志离床,到楼下让丽丽和秀清悉心伺候,又取来钱囊,拿出十一锭金子,放在桌面上,道:“你们收好这些金子,异日我们离开神都,可做安居乐业之用。” 两人齐声娇呼道:“这是很多钱呵!” 龙鹰又多掏出一锭,欣然道:“这锭可作现时的使用,你们拿主意看需要什么东西,着李公公遣人到宫外采购。” 秀清压低声音道:“我们真的可以离开神都?” 龙鹰微笑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时候到了,我当然会带你们离京,先来个游历天下,找到风景气候最佳的福地,就在那里安居。” 两大美人听得秀眸闪亮,充满对未来美好的憧憬。 三人到主厅吃早点,两女本不敢与他共桌,在他的“强迫”下终于就范,自有婢仆到内宅打扫,伺候人雅。 秀清忽在桌下暗推丽丽一把,当然瞒不过龙鹰,他并不揭破,皆因此为画眉之乐。 丽丽俏脸微红,凑近些儿轻轻道:“我俩商量过哩!今晚一起伺候鹰爷。” 龙鹰欣然道:“这几天来不论大战小战,老子开口闭口都说什么大战三百回合,可惜最长的一战也过不了二百回合,想不到……” 话未说完给丽丽掩着他的口,娇嗔道:“鹰爷坏透哩!” 闹得不可开交之际,李公公来报,张柬之大人求见。 龙鹰大讶,首先上阳宫是禁地中的禁地,没有武曌许可,休想踏足一步。其次是猜不到张柬之非见他不可的理由。 李公公显然不是寻常太监,见状低声道:“张柬之是国老的门生,进士出身,现为监察御史,鹰爷如不想见他,奴才……” 龙鹰忙道:“请他到花厅,我立即来。” ※※※ 张柬之年逾五十,中等身材,一脸正气,神采飞扬,腰板挺直,虽然不谙武技,自有股迫人而来的气势。见龙鹰入厅,起立致礼。 龙鹰请他坐下,大家喝过奉上的香茗,问道:“张大人不用上早朝吗?” 张柬之一捋颔下长须,道:“今早情况特殊,圣上因须到万象神宫接受外国使节团的贡品,取消早会。” 龙鹰讶道:“两件事本不该有冲突,受贡在早朝后举行便成。” 张柬之微笑道:“所以下官说情况特殊,取消早朝是向对方表示尊重和诚意,事情绝不寻常,国老亦受邀参与,更罕有是太子殿下也列席。” 大周太子是居于东宫的豫王李旦,那晚在八方馆与万仞雨一起的李隆基,是李旦的儿子。从张柬之这句话知道,李旦虽贵为太子,却无缘参与政事。今次因应外交礼节,他这个名义上的继承人遂需出席。 龙鹰顺口问道:“有没有混蛋武承嗣的份?” 张柬之哑然笑道:“当然有这混蛋的分,龙先生快人快语,令下官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难怪国老欣赏你。” 龙鹰对什么外国使节团全无兴趣,开门见山道:“张大人今次来找本小子,有何指教?” 张柬之呵呵笑道:“张某还是第一次听人自称为本小子,可见龙先生不拘一格的作风。今次下官奉国老之命而来,有三件事。首先国老想知道龙先生昨夜追凶的结果。” 龙鹰道:“我追了十多里后,发觉对方布下陷阱,候我上钩。一来我另外有事,二是来日方长,哪忧没有以眼还眼的机会,所以返上阳宫去也。” 张柬之问道:“弄清楚对方是什么人吗?” 龙鹰道:“我偷听到他们说话,其中之一是武承嗣的头号高手褚元天,另一个人只要我再听到他的声音,可以立即认出来。” 张柬之吁出一口气道:“龙先生或不把此等宵小放在心上,对我们却事关重大。国老一直怀疑那混蛋手上有个专责政治暗杀的集团,造成多起服毒自杀又或自缢疑案,牵涉到政治上举足轻重的名公大臣和皇族宗室,只是苦无证据,龙先生刚才之言,顿使我们拨开迷雾见青天,龙先生最好不要把此事告诉任何人。” 龙鹰心忖肯定牵涉到武曌,且是她默许,点头答应。 张柬之沉吟片刻,难以启齿地道:“第二件事真不想说出来,又不能不说。” 龙鹰从容道:“没有什么是小子接受不来的。” 张柬之苦笑道:“包保你猜不到我要说的事。国老着我向龙先生明言,一天你不肯告诉他你的出身来历,一天不许你去惹他的藕仙小姐。” 龙鹰失声道:“什么?” 张柬之无奈道:“我们很难怪责国老,藕仙是他如珠如宝的爱女,他……” 龙鹰哑然笑道:“大人误会哩!国老也误会了,小子和小魔女只是斗法而非谈情,小姐她对我只有恶感没有好感。告诉国老不用担心,我再不会去惹她。” 张柬之道:“龙先生武技固然惊天动地,但对女儿家心事却像个初哥。勿怪下官交浅言深,因为我的确像国老般欣赏龙先生。国老的担心是有理由的,以往藕仙每次‘击败’对手,总爱在国老前夸耀一番,只有你是唯一例外,只字不提,国老很想知道发生过什么事。” 龙鹰无言以对,难道告诉张柬之小魔女中了他一招吗?幸好计上心头,压低声音道:“我确中了她一招,是屁股中招,所以她不好意思宣扬。哈!” 张柬之果然被瞒过,现出原来如此的恍然神色。续道:“其次是她昨晚获横空牧野赠送吐蕃价值连城的名剑‘神山之星’,喜欢得把剑放在床上伴她入睡,一早起来竟佩新剑出门去了,不用我点明,龙先生该晓得国老想到什么。” 龙鹰心中欢喜,横空牧野果然是言而有信的人,不用说剑鞘剑柄必是饰满宝石贵玉一类东西,否则何来价值连城之语,不知太平公主得到的是什么? 龙鹰叹道:“明白哩!以后小子绝不会去找藕仙小姐,以她的脾性理该不会来找小弟。” 张柬之讶道:“龙先生在这样的情况下仍不肯告诉国老出身来历吗?他说可为你保守秘密。” 龙鹰听得心中一动,不过仍须先征询深悉情况的胖公公意见。道:“怎都会有这么一天。现时可以告诉国老的是我龙鹰绝不是他的敌人,就算他遣人来杀我,小子只会躲避不会还击。伤天害理的事更不会做。嘿!第三件事呢?” 张柬之细审他一阵子后,点头道:“我相信龙先生这番肺腑之言。第三件事国老只是代人传话。端木菱小姐已离开国老府,暂居于城外东面洛水旁著名的素净庵,小姐说如果龙先生有心归还欠她的五两金锭,可到那里寻她。” 龙鹰听得发呆,记起武曌说过他们是命运注定的大敌,逃都逃不了。 张柬之道:“若没有其他事,下官告退。” 龙鹰心中一动,道:“张大人认识的人中,有没有精通野史者?” 张柬之欣然道:“不论正史野史,下官均有涉猎,所以现在当的是长史。” 龙鹰大喜道:“张大人听过一个叫燕飞的人吗?” 张柬之淡淡道:“龙先生因何对此人生出兴趣?” 龙鹰暗自叫苦,张柬之的精明厉害不在狄仁杰之下,分明借此机会,旁敲侧击地弄清楚自己的来龙去脉,偏又不得不答。 道:“这与小弟的一位尊长有关,在他的笔记曾两次提及这个人。” 张柬之道:“此人有何独特之处,为何令龙先生时刻留神?” 龙鹰把心一横,道:“因每次提及他,都说燕飞是有仙缘的人,故使小子好奇心大起,可是问遍仍没有听过他大名的人。” 张柬之道:“龙兄的尊长高姓大名?” 龙鹰招架不住,苦笑道:“张大人饶过小弟好吗?” 张柬之哈哈大笑,满含深意瞥他一眼,道:“看在龙兄为庐陵王解围一事上,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龙鹰大喜道:“张大人真晓得燕飞是何方神圣?” 张柬之点头道:“龙先生是问对人。燕飞此人,不见于正史野史,只存在于说书,由于下官自少爱采集说书故事,所以不单听过燕飞此人,还下过一番考据工夫。” 龙鹰喜出望外,深庆得人,道:“愿闻其详。” 张柬之从容道:“龙先生不怕下官从此人推断先生的出身来历吗?” 龙鹰淡淡道:“那小弟只好认命。” 张柬之略一沉吟,似在整理记忆里有关资料,道:“关于燕飞的说本大致有十多个不同的版本,据传所有版本均源自一个叫《边荒传奇》的说本,作者的名字早已湮没。有一个颇为荒诞的说法,指此书曾为南朝开国之君刘裕拥有,且置之于案头,不时翻阅。照下官看,这只是说书先生藉此抬高说本的身价,不该作实。” 龙鹰问道:“这个原本仍存于世吗?” 张柬之道:“自刘裕以还,历经宋、齐、梁、陈、隋、唐,均是战火连绵,流失的典籍不计其数,下官遍查有关的正史野史,再未有人提及此书,看来早被战火摧毁。” 龙鹰苦思道:“如果此书确如传说所言,曾为宋武帝刘裕拥有,那成书的时间理该在魏晋时代。唉!我的娘!” 张柬之道:“龙先生不想知道内容吗?” 龙鹰心不在焉地道:“是什么内容?” 张柬之道:“说的是关于一个叫边荒的地方,且确有其地,位于淮水和泗水之间。当时晋朝偏安江左,战事连绵,两水间大片土地被摧残至片瓦无存,成为无人地带,偏在此鬼域似的地方,南北浪人借一座荒废的城池建设边荒集,繁华兴盛至令人难以相信的地步,而燕飞更是边荒的头号剑手。论题材非常不错,不过照我看燕飞虚构的可能性极大,至乎边荒集也是子虚乌有。” 龙鹰吁出一口凉气,压下心头的激动,沉声道:“大人为何有这个想法?” 张柬之道:“因为故事过于荒诞离奇,竟说刘裕、燕飞和北朝开国之君拓跋珪曾在此携手作战,共抗南北大敌,两次失去边荒集,而最后竟能反攻收复。从军事的角度来看是绝没有可能的。” 龙鹰道:“真的没可能吗?” 张柬之道:“你可知边荒集的敌人是谁?就是当时南方北方实力最强的几个人,包括慕容垂、桓玄和司马道子。最荒谬的是最后边荒劲旅与拓跋珪联手,击败慕容垂,不是透过一场大会战,而是燕飞和慕容垂的比武,燕飞只一招就击得慕容垂变作滚地葫芦,钢矛断作两截,天下荒谬之最,莫过于此。” 龙鹰抓头道:“确是荒谬,后来燕飞到哪里去了?” 张柬之含笑道:“当然是成仙成圣,若非神仙,怎可能一招击败当时号称无敌的慕容垂?哈哈哈!” 龙鹰呆瞧着他。 张柬之道:“龙先生还有什么问题?” 龙鹰缓缓道:“从刘宋开国至隋,经历了多少个年代?” 张柬之讶道:“看来龙先生认为边荒集和燕飞确有其事。让下官算算看,大概是一百六十年。” 龙鹰剧震道:“一百六十年!” 张柬之大讶道:“先生为何如此震骇?” 龙鹰深吸一口气道:“没什么。多谢张大人指点。” 第四章 神都大雪 御书房。 龙鹰埋首疾书,武曌来了,春风满面,直抵龙鹰桌前,欣然道:“龙先生可知你昨夜误打误撞下,为朕立下大功?” 龙鹰继续书写,一头雾水道:“昨夜小民只是打打杀杀,如何可以为圣上立功呢?” 武曌含笑道:“龙先生有所不知,横空牧野今次东来,殊不简单,该是负有吐蕃王赞普托付的秘密任务,探听我大周虚实。吐蕃人自松赞干布崛起,兵强马壮,邻近各国全不是敌手,被其逐一歼灭,统一高原,国势更盛,除太宗时被侯君集所败,稍敛东侵之心,但国势不衰,兵力达数十万之众,故太宗不得不以文成公主妻之。” 龙鹰道:“他们不是刚被圣上遣兵击败吗?” 武曌叹道:“先生指的该是青海之役,朕遣我朝战绩彪炳的大将黑齿常之率大军讨伐寇边的吐蕃大军,我军兵力虽在其上,可是正式交锋,却非其对手,初战即败,幸黑齿常之领军有道,败而不溃。后黑齿常之亲率五千死士,夜袭吐蕃营,令吐蕃溃乱引退,胜得极险。加上赞普乘机从权臣手上重夺权柄,故吐蕃一时无力来犯。” 目光投往窗外,徐徐道:“二十一年前,先君仍然在位,在朕建议下,派出大将薛仁贵、阿史那道真等讨伐吐蕃,被吐蕃军败于大非川,吐蕃乘势越过昆仑山,攻陷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镇,令其国土大幅扩展,北抵突厥,占地万余里,威势之盛,犹在突厥之上,成为中土大患。” 龙鹰听得心中敬服,早在二十年前,武曌已对塞外中土的敌我形势了若指掌,换过一般昏君,恐怕弄不清楚地名、国名,还如何调军遣将? 武曌显然被横空牧野东来触发了对西塞的驰想,谈兴极浓,续道:“十二年前调露元年,西突厥与吐蕃联手进犯我安西都护府,虽为我军击退,但已令边防军元气大伤,不得不放弃安西。自此,塔里木盆地的控制权,尽入吐蕃之手。青海之败,实无损吐蕃国力,可见若我中土稍弱,吐蕃大军肯定重来。今次横空牧野若尽数击败中土高手,必令崇尚英雄武力的吐蕃人生出轻视之心,后果可以预见,那是朕绝不想见到的事。” 龙鹰大讶道:“那圣上为何又不让小民出战?” 武曌目光重投龙鹰,微笑道:“为应付横空牧野美其名为以武会友的测探行动,不惜调兵遣将,务求挫其锐气,岂知此人剑术之高,远在朕估计之上,平时威震一方的所谓名家高手,竟无一人可在他手上走过十招之数。中土可与他一比高低者,已是屈指可数。有些因着身份地位,不宜出战,有些则不屑此等公开比武,年纪相若而又有一战之力者,剩下来只得风过庭、万仞雨和符君侯三大年轻高手,他们各有所长,均有足够实力与横空牧野平分秋色。” 龙鹰忘了武曌仍未答他的问题,问道:“符君侯是谁?” 武曌道:“符君侯乃近数年在南方崛起的高手,外号‘枪君’,神勇盖世,所向无敌,朕已使人安排他在扬州与横空牧野一较高下,故先前并不把神都的比武放在心上。” 龙鹰大奇道:“万仞雨就在神都,圣上为何舍近求远,不让他迎战?” 武曌淡然自若道:“万仞雨被誉为继少帅寇仲后中土第一用刀高手,如有任何闪失,对中土武林的打击将严重至难以估计,朕实不愿冒这个险,故请国老私下劝说,让他打消出战的念头。”又道:“至于风过庭,乃朕御前剑士,又是北门学士中文武全才出类拔萃者,稳为朝廷第一高手,若他败于外族手上,对我大周军心士气影响之巨,可以预见。” 龙鹰想不到横空牧野以武会友的后面,竟有如许多思量和考虑。抓头道:“那小民呢?输掉了该没有什么后果。” 武曌扑哧笑道:“龙先生很喜欢抓头,模样傻乎乎的,很怪趣。” 龙鹰见她笑脸如花,哪还像威凌天下的女帝,轻松起来,笑道:“圣上今天的心情很好。” 武曌点头道:“自登基以来,朕未有过心怀如此畅美,且在龙先生面前无须掩饰。唔!至于你嘛……” 龙鹰被她的卖关子弄得心痒痒的,追问道:“小民如何?” 武曌柔声道:“龙先生的魔种千变万化,神通广大,如能放手与横空牧野作生死决战,朕买你赢。但堂上比武,因着诸般限制,还是以横空牧野赢面较大。朕不想见风过庭和万仞雨输,更不愿看到先生吃败仗。” 龙鹰听得头皮发麻,并首次想到头壳这么容易有感觉,弄得自己不时抓头,说不定与魔种感应的方式有关系。 武曌的眼力真厉害,瞧破他魔种的虚实,故断他可稳胜薛怀义,对上横空牧野则是四六之比。 同时他隐隐掌握到武曌不愿他吃败仗的原因,是基于微妙的心态。因为说到底,他和武曌同属魔门阵线,如他这邪帝惨被击败,她肯定很不好受。 武曌欣喜地道:“岂知太平那丫头竟会带先生到比武的场地去,顿令朕的苦心安排尽付东流。幸好先生大展神威,硬把不可一世的横空牧野迫在下风,又可和气收场,最合朕意。当时与横空牧野同来的高手,人人瞧得目瞪口呆,想不到我中土竟有如此可怕的高手。魔门邪帝,岂属等闲之辈。” 龙鹰老脸一红,嗫嚅道:“圣上夸奖,事实上小民只是乱打一通,毫无章法。” 武曌娇笑道:“真给先生气死,横空牧野哪怕什么招式章法,偏是怕了你的乱打一通。今早横空牧野正式入朝拜访,献上本来不在贡品清单上具有非常象征意义的一件贡品,并取消扬州的比武,只求朕赐他一艘楼船,以畅游长江三峡。想不到为祸多年的可怕外患,给先生乱打一通化解了。你说朕的心情怎会不好呢?朕还是第一次见先生脸红。” 龙鹰好奇心起,道:“那家伙献出来的贡品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呢?” 武曌肃然起敬地道:“少帅寇仲的井中月。” 龙鹰尖声道:“没有可能的,井中月怎会落入吐蕃人的手?横空牧野又怎肯归还?” 武曌双目异彩涟涟,沉浸在某一段回忆里,缓缓道:“陵仲大婚后两年,寇仲静极思动,忽起远游域外之念,趁跋锋寒远道来访之便,两人入蜀找徐子陵。寇仲还带着宋玉致和尚秀芳两位娇妻与爱妾楚楚,与徐子陵和石青璇会合后,联袂从蜀西入塞,先到吐谷浑见伏骞,逗留两年,再赴波斯探访老朋友云帅,这个消息是从波斯的回商传回来,波斯王对他们礼遇极隆,之后他们继续西游,从此再没有他们的音讯。在吐谷浑期间,寇仲已到了武道无刀胜有刀的无上层次,遂将井中月送与吐谷浑王。吐谷浑人对此刀非常重视,供之于王庙,认为是吉祥征兆。后来吐谷浑被吐蕃灭掉,吐蕃人取得宝刀,以八乘金舆隆而重之将井中月运返吐蕃,亦供之王庙之内。唉!塞外不论王侯贵族,高手常人,最怕的不是李世民,而是少帅寇仲和徐子陵,所以吐蕃人唯一显示诚意的方法,就是向我大周献上此因寇仲而名震塞内外的旷世宝刀。这样说,先生该明白朕今天为何这么开心。” 龙鹰心中奇怪,武曌似对寇仲和徐子陵有奇异特殊的感情,说起他们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又留意他们的行踪,连徐子陵和石青璇的女儿也不放过,千方百计想见她一面。 武曌的声音传入耳内道:“国老本对先生成为朕国宾一事,颇有微辞,认为不合礼法。哈!现在他再不敢说朕半句,朕说要将井中月赐赠先生,他只有同意的份儿。” 龙鹰大吃一惊道:“万万不可,小民怎受得起如此异宝,请圣上收回成命。” 武曌微笑道:“君无戏言,岂可说过的话不算数?朕晓得井中月会局限你的魔法,所以先生得刀后如转赠其他人,朕绝不怪你,朕可包保受赠者感动至涕泪交流,视你为终生好友。” 龙鹰想到唯一有资格受此赠者是万仞雨,武曌意之所指亦是他,等若武曌透过他向万仞雨送出此刀,这是什么娘的手段,万仞雨不是她的眼中钉心中刺吗? 欣然道:“圣上所言甚是。哈!看着个超级刀手在眼前痛哭失声,肯定是毕生难忘的事。谢主隆恩。” 武曌没有答他,目不转睛盯着他后面的槅窗。 龙鹰搁笔,因刚写起“立魔第三”的篇章,别头一看,窗外白茫茫一片,雪花飘飞,转眼变成一个个拳头般大的雪球,外面正下着他平生所见最大的雪。 再往武曌看去,一双凤目射出令人难以理解的异芒,不由想起那张雪景的画轴。 武曌柔声道:“小荣!” 龙鹰听得没头没脑,不知该应她还是不应,荣公公从后门连奔带跑地扑进来,跪伏在武曌身后,恭敬道:“小荣在!” 龙鹰大叫厉害,如此传音入密的功夫,确闻所未闻,可知武曌到了声随意走的境界。 武曌淡淡道:“备车,备舟,为朕在房内换衣。” 龙鹰听得呆了起来。 ※※※ 龙鹰站在一旁,瞧着太监宫女为武曌移走帝冕,脱下龙袍夹服,现出雪白裙裾贴身内服,尽显她诱人的线条,大感尴尬,而武曌却没有丝毫让他离开的表示,看又不是,不看又不是。 幸好太监小心翼翼地为她加上御寒丝袍,掩去春光,他才不用那么心惊胆跳。以前怎想得到看美女换衣这般不济事。 武曌秀目凄迷,再没有分毫刚才纵论四塞形势慷慨陈词的模样,直望前方,轻柔地道:“今晚朕在上阳宫观风殿举行国宴,招待横空牧野和一众随人,龙先生必须出席,不准有任何推托之辞。” 龙鹰有什么话好说的,应道:“小民领旨。” 武曌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微嗔道:“来日方长,龙先生还怕没有机会和人雅卿卿我我吗?” 龙鹰心道今夜是属于丽丽和秀清的,确是艳福齐天,昨夜刚和人雅欢好,翌日即由人雅的好姐妹陪夜,所有一切均拜眼前女帝所赐,仿如一场大梦,道:“小民不善交际应酬,怕丢了圣上的面子。” 此时太监为她穿上连着个大斗篷枣红色的雪褛,武曌像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像个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 武曌道:“不和你胡扯,随朕来!” 言罢朝御书房正门走去,伺候她的太监宫女跪伏送行。 龙鹰一头雾水追在她身后。 大雪茫茫下,御书房外的天地变成梦境般的迷离世界,较远的门楼林木消没不见,华丽的皇舆恭候门外,骑卫阵列两旁,直排往雨雪迷茫的深处,见武曌现身长阶顶,齐声喝道:“万岁万岁万万岁!”同时举手致敬礼,动作整齐划一,气势慑人。 荣公公躬身拉开舆门,请武曌登车。 武曌柔声道:“龙先生随朕登车。” ※※※ 马车起行。 龙鹰是名副其实与当今女皇帝平起平坐,只要横移两寸,即可接触到武曌仍如鲜花盛放般的诱人胴体,当然他半个手指头都不敢动。 武曌直勾勾地瞪着窗外下个不休的大雪,失去说话的兴致。 她不说话,龙鹰更不敢说话。 天威难测,既不知武曌带他到哪里去,也不晓得去干什么。最令人提心吊胆的是,永远猜不到她脑袋内的念头。太平公主说得对,装糊涂或许是应付她的唯一办法。 武曌终于说话,仍不回过头来,道:“这场雪真大,看来还要下一段时间。” 龙鹰忍不住道:“圣上对雪景似是情有独钟。” 武曌道:“为何这么说?” 龙鹰道:“书房挂的画轴描写的正是一场大雪。” 武曌幽幽叹一口气,柔声道:“是哩!正是一场大雪。” 稍顿轻轻道:“那张画不是朕画的,成画于一场大雪之后。唉!人生为什么总是那么多无奈惆怅的事。” 她的声音弥漫深刻的感情,若不知她是心狠手辣的武曌,会以为是多愁善感的闺中怨女。 龙鹰不知如何答她。只知自己不论在如何恶劣的环境里,仍可以保持斗志,创造美好的未来。 武曌凝望窗外,有点自言自语、无限温婉地轻声道:“如果光阴可以倒流,朕没有入宫,尚是云英未嫁之身,与龙鹰你相逢于道左,朕的命运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龙鹰苦笑道:“那时小民该仍未出世。” 武曌嗔道:“你真是大煞风景,只是假设嘛!怎可以当是真的?不过龙先生确令朕明白了当年不明白的东西,处境虽异,涵义如一。爱你恨你,苍天为何如此不仁?” 龙鹰不解道:“小民可以使圣上明白什么呢?” 马车停下,仍在上阳宫内,停在宫西一座建筑物前。 龙鹰待武曌下车后,步落车厢,飞骑御卫在四方布阵护驾,只有他深明武曌不需任何保护。 龙鹰跟在武曌身后,进入建筑物,脚步不停直抵后院,入目的情景,吓他一跳。 建筑物是个广阔的空间,两边有高墙维护,前方竟是上阳宫的西城墙,城墙下开水道,以水闸封闭,引进谷河之水,形成一个方形大池,池中一横排十多艘长达两丈的轻巧快艇。 大雪茫茫里,大将武乘川、令羽和二十多名飞骑御卫跪伏地上,向武曌致敬施礼,全体改换上平民服装。 龙鹰终明白武曌是要微服出巡,古怪处是要挑这么一个大雪倾泻的时候。 武曌淡淡道:“平身!” 众人起立,俯头不敢仰视。 武曌沉声道:“龙先生为朕划艇,没有人可以跟来,不准说话。” 众人愕然,包括龙鹰在内。 第五章 女帝出巡 穿过水口,艇子从一个天地投进另一个天地去。四周一片迷茫,左方高起三十丈的城墙,在大雪下失去实体的感觉,似实还虚,视野大幅收窄,两丈许外已是迷迷蒙蒙,天地被一球球漫空密集下降的雪花彻底征服,一切均被净化,天和水浑融为一。 龙鹰默然立在船尾轻摇橹桨,打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艇子划破浪皱的水面,望南朝谷洛两河交接处滑去。 雪花落在他戴的竹笠上,发出微仅可闻的“沙沙”声。 武曌背着他坐在船中,拉起斗篷。 艇子成为宇宙的核心,除他们两人外,再无他物。 龙鹰很享受这种异乎过往任何一日的感觉,从未和大自然如此和谐共处过,有一种没法说出来的静态美,雪花像在下降又像凝止不动,实际的视觉和错觉同时并存,缓慢和快速再无法分辨。 武曌轻柔的声音传来道:“到天津桥去。” 龙鹰应了一声,再不敢说话,怕说话声会破坏神圣的宁静。 武曌满怀感触地叹一口气,道:“龙先生相信轮回转世之说吗?” 她的话勾起龙鹰深心处某种平时密藏的惧意,忽然间大有正于分隔人世和地府间冥河行舟的感觉,四周再没有任何熟悉的事物,人世被抛在遥不可及的后方。 龙鹰的目光投注她被枣红色斗篷紧裹的优美背影,点头道:“小民相信轮回之说,也希望真的有转世轮回这回事,不过纵有轮回,但如投胎后变成另一个人,彻底忘记前世的事,那和绝对的死亡势该没有分别,生命变成一个个被切割的片段,失去应有的延续性,有轮回等若没有轮回。” 武曌没有回应,似在沉思咀嚼他的说话,好一会后,幽幽地道:“前世今生的切割当非如先生说得那么彻底,有人会在某一刹那忆起前生某个片段,又或前世的某一特别标记会伴随来到今生。” 龙鹰想起人雅颈肩处的小墨点,心中一颤。 艇子左转驶进洛河。 龙鹰打醒精神,因此为水上交通要道,一个不留神与其他船只碰撞,惊扰安坐船中的女帝,就是办事不力,换过其他人,说不定轻则革职,重则斩首。唉!想想都觉得既可怕又好笑。伴君如伴虎这句铁定是至理名言。 大雪愈下愈密,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所有楼船商舟均已停航,两岸景物消失在茫茫雪花之外。 武曌樱唇轻吐道:“到哩!” 龙鹰朝前望去,仍是茫茫一片,下一刻天津桥若如庞然巨物出现前方,两端却陷进雨雪深处,幻觉般不实在。 武曌道:“泊往桥底去。” 龙鹰依令行事,将艇子泊往桥底一端,上面是宽达三十步的桥底,最高处离水面逾十丈,下则浪花波荡,全赖龙鹰把桨橹抵入桥旁隙缝里,运劲固定艇子,免被水流带走。 两边是白雪形成的屏蔽,上方是屋檐般的桥底,造成他们独特的空间。 武曌将双脚放上坐板,拉下斗篷屈曲双手抱膝,迎望桥顶,凤目彩光闪闪,雀跃兴奋地道:“龙鹰!你晓得近百年来,天津桥上最轰动的一件事吗?如果不是徐子陵,历史将会改写。” 龙鹰看得目瞪口呆,他从没想到过武曌可变成眼前的模样姿态,哪还是威凌天下的女皇帝,只像个漫无机心的小女孩。 缓缓摇头。 武曌径自说下去道:“当年独孤阀、突厥人和魔门三方联手,把少帅寇仲和跋锋寒两人困在桥上,四方高楼布有突厥神射手,敌人封锁长街,桥下水底设置捕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对两人狂攻猛打,轮番施击,眼看不保,徐子陵从水底来了,先破坏水里的陷阱,又于寇、跋跃桥逃生的一刻,以水箭杀敌一个措手不及,最后三人安然脱身。没有徐子陵,何来少帅的盖世功业?” 龙鹰轻轻道:“既然如此,圣上为何要为难他的女儿呢?” 武曌倏地别过脸来,双目厉芒遽盛,两道森寒冰冻、冷酷无情的目光如有实质地直视龙鹰,叱道:“好胆!竟敢来管朕的事,是否又是那叛逆央你来向我求情?” 龙鹰双目魔芒凝聚,不作任何退让地回敬她凌厉无匹的眸神,同时缓缓松脱橹桨,水流立即将他们送往桥底外漫空雪花的迷茫天地去。 果然武曌双目解冻,仰首望天,任由雪花落在她发际、粉脸和龙体上。幽幽叹一口气,自言自语地道:“你猜到了!” 换过任何人都不会晓得她这句话意何所指,龙鹰是唯一的例外,点头道:“小民猜到了。” 御书房中的雪景挂轴,大雪深处的三个背影,徐子陵居中,寇仲和跋锋寒伴在两旁。 武曌淡淡道:“说吧!看你能否说服朕。” 艇子在无人控制下,顺水东飘。 龙鹰叹道:“小民是为圣上好。天命既不可违,缘分又怎能勉强?他们夫妇若如水中游鱼,逍遥自在,一旦上钩离水,也就完蛋。要他们到神都来,等于煮鹤焚琴,大煞风景。何况即使今生缘尽,也可期诸来世。圣上英明果断,怎可着相?” 武曌幽幽道:“今生缘尽,期诸来世。唉!我们回宫去吧。” ※※※ 龙鹰惦念娇妻,回宫后立即赶返甘汤院,踏入院门,李公公迎上来道:“羽林军奉圣上之命送来一把刀,真古怪,一把刀竟由李大将军亲自护送,随行兵卫达百人之众。” 龙鹰道:“刀在哪里?” 李公公答道:“放在主厅圆桌上,幸好这里警卫森严,否则小人不知如何是好。” 龙鹰来到主厅,名震中外、像把生锈烂刀似的井中月连鞘安详地横搁桌上,只要想起此乃少帅纵横天下的随身兵器,胆大妄为的龙鹰不由肃然起敬,一时竟不敢碰它,止步立定,细意观赏。沉声问道:“何处可寻得胖公公?”心中想起的却是回程途中,武曌再没有说话,也不知她有否被自己说服,打消逼陵仲夫妇来京的念头。 途中大雪逐渐减弱,抵宫时完全停下来,但上阳宫已变成个雪白的世界。御卫全体从神都苑开进来,不是开战而是铲雪。 李公公垂手恭敬道:“禀上鹰爷,胖公公这个时候应在尚食厨,他必须在那里指挥大局,以应付今晚观风殿的国宴。” 龙鹰探手拿起井中月,一股莫以名之的感觉从执鞘处蔓延全身,似在此刻他与刀的原主人少帅寇仲建立了某种超越时地的微妙联系。道:“她们呢?” 李公公道:“三位少夫人在内厅整理小人为她们买回来的丝绢玉帛、胭脂水粉。” 龙鹰一手拿鞘,另一手握着刀柄,心中涌起奇异的感觉,那是养妻活儿的满足和欢愉。可想象从未拥有过任何财物的三女,忽然可以任意花钱购物的新鲜爽畅,定是其乐无穷。 “锵!” 井中月离鞘而出,初时还不怎样,只是把有锈渍的古刀,蓦地黄芒大盛,耀人眼目。 李公公吓得连退两步,颤声道:“这把刀……这把刀……” 龙鹰还刀鞘内,笑道:“这把刀不是有鬼,而是少帅寇仲的利器。李公公可去继续办你的事,不用招呼我。” 李公公道:“鹰爷不须小人为你准备午膳吗?” 龙鹰心忖时间无多,道:“我到后院打个转便到宫城去,不用劳烦公公。” 执着井中月,往后院举步。 隔远已听到三女吱吱喳喳地在内厅喧闹,一时心神皆醉,比之什么天籁妙韵更令他忘忧无虑。 偏在这时候忆起武曌凄厉冷酷的眼神,及其后的变化,正是他目前处境的写照。笼络爱宠背后暗伏杀机。 他必须找胖公公。 踏入后厅,登时发呆。 厅内桌面椅上,放满大包小包的东西,几匹丝绸摊满地上,人雅、丽丽和秀清三女兴奋得俏脸通红,忙东忙西,龙鹰怀疑她们是否晓得外面的世界刚下过一场大雪。 三女见他回来,喜出望外,七手八脚拥他站到厅子仅余的小片空间,秀清随手拿掉井中月,放到一边,丽丽为他脱去外袍,人雅则拿着软尺来为他量度。 龙鹰笑道:“来夜方长,姐姐不用那么急着押小人登榻。” 人雅扑哧笑道:“哪有来夜方长的呢?不但爱骗人,还爱胡扯。” 龙鹰耸肩哂然道:“对我的俏人雅,当然还有来日方长。” 人雅大嗔,扑入他怀里,粉拳乱打他胸膛,龙鹰心花怒放,乘机大占三女便宜,人雅当然不把这些小儿科放在眼内,丽丽和秀清却是欲拒还迎,倍添情趣。家居之乐,莫过于此,一时满堂春色,累得龙鹰差点取消造访胖公公之行。 好不容易抽身离开,背着名震中外的井中月,匆匆赶往宫城,途上被令羽截着,见他不住看自己背上的名刀,解下来让他把玩个够,出奇地再见不到黄芒。 令羽不忍释手地把井中月归还,叹道:“想不到我令羽竟有机会碰过少帅的震世随身兵器,最惊人的是当这把刀落到少帅手上,会变成另一把刀,在我手中只是生锈刀,可见我是无福消受,鹰爷要到哪里去?” 龙鹰答他后道:“有没有办法查到万仞雨落脚的地方?” 令羽道:“不用去查,他入住南市的津明客栈,不过这么去找他,肯定见不着人。” 龙鹰一想也是,万仞雨总不会整天杵在客栈里,道:“有没有办法找到他?” 令羽欣然道:“只要通知陆大哥一声,包可以立即交人。” 龙鹰道:“现在是巳时中,请告诉他我会在午未之交的天津桥上恭候他大驾。” 令羽陪他往正宫门走去,压低声音道:“与万仞雨交往须小心,关中剑派和庐陵王关系密切,一旦圣上降罪庐陵王,万仞雨会受株连。” 龙鹰微笑道:“人生在世,有所不为,又有所必为,将来的事谁晓得呢?一时得失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凭心之所向,放手而为,如此方活得痛快。” 这一番话,是向雨田说的,从此盘桓心头,冲口说了出来。 令羽肃然起敬,道:“鹰爷确是非常人,你还是我唯一见过在圣上面前毫无异样的人。” 龙鹰拍拍他,出门而去,岂知立即给公主派来的人截着,押他到陶光园去,大叹倒霉偏又毫无办法。首次后悔去惹她。 ※※※ 出乎料外,太平公主在主厅见他,在座的尚有个四十来岁的高瘦男子,此人有一股骨子里透出来世家子弟般的书卷气,经太平公主引见,方知竟是江湖第一大帮的龙头桂有为,昨夜缘悭一面,终于碰头。 太平公主媚眼儿不住抛送,竟全不计较他舍她而去的新账。 坐下后,桂有为道:“我刚蒙圣上赐见,圣上不但开恩解除我帮的漕运禁令,又着我为她送一管玉箫给师娘。唉!有为真不如何方可向龙兄表达心中感激之情。” 龙鹰老脸一红,道:“只是觑准时机向圣上说几句话吧!桂帮主不用放在心上。” 太平公主含笑道:“不认识你的人还以为你在为自己吹嘘,本殿和国老办不来的事,给你几句话搞定母皇。” 桂有为忙道:“当然不是这样,圣上亲口向我说,龙兄是冒死向她进谏,且毫不退让,圣上还说,十年来从没有人敢像你般顶撞她。” 龙鹰心忖武曌虽夸大了点,却离事实不远,当时的凶险,事后想起来,亦要暗抹一把汗,最糟是现在根本欠缺和她决裂的本钱。幸好利用环境融化了武曌的心。 太平公主道:“现在云过现青天,就像刚才骇人的狂雪,桂帮主陪本殿和龙先生一起进午膳如何?” 龙鹰心中苦笑,她是摆明车马让桂有为拒绝,自己则是她的囚犯,打开始就是,到现在仍没有改变。 桂有为知机告退,欢天喜地地离开。 太平公主把尊贵的玉手送进他手内,牵着他到望河轩,边吃东西边观赏变成银白世界的河岸美景。 太平公主瞧着他大吃大喝,自己却没动过筷子,笑吟吟道:“算你哩!尚算有点良心,肯为桂帮主说话,让本殿大有光彩,究竟你和母皇说过什么话?为什么忽然背刀到处跑?” 龙鹰道:“事关朝廷机密,恕本小子不宜透露,除非……哈哈!” 太平公主狠狠道:“你这死小子臭小子,是否当强徒当上瘾,勒索完金子又来勒索本殿的身体。不说便不说,本殿没时间和你疯言疯语,你知道横空牧野送了什么宝物给本殿吗?” 能让见惯珍宝的太平公主惊喜的当然非是凡品,龙鹰摇头表示不晓得。 太平公主就在他眼睁睁下将襟扣逐粒解开来,又拉开内衣,直至露出深深的乳沟,和挂吊其中以白玉精雕巧琢、晶莹通透、造型奇特的神鸟。 龙鹰一向对这类身外物不感兴趣,亦不由被其鬼斧神工的雕工和纯美的玉质吸引,舒出一口气道:“横空那家伙确是信人,连我这门外汉也瞧出此为稀世奇珍。不过公主的胸脯更好看,属另一类的稀世之宝。” 太平公主丝毫不介意他的目光灼灼,喜孜孜地道:“这是产自塞外的和田宝玉,有白玉、青玉、黄玉、红玉、和墨玉五种,其中以白玉最珍贵,最难得是此为玉中之玉,纯洁浑白,又被称为羊脂玉宝,乃和田区著名的巧匠努得锥的传世之作,本殿很久以前已听过此名玉,想不到今天可挂在颈项处,且是冬暖夏凉,确为旷世异宝。” 龙鹰心忖不知小魔女的宝剑又是怎么一回事,只恨她老爹禁止他们来往,不由意兴索然。 太平公主轻轻道:“给人家善后好吗?” 龙鹰不解道:“善什么后?” 太平公主若无其事道:“当然是解开的扣子,你想人家这么样四处跑吗?” 龙鹰眼睛不由落到她敞开的襟口去,只觉胜景无穷,心中一阵迷糊。 旋又醒过来,清楚她在向自己施展媚术,她和自己的角力,仍是方兴未艾。 第六章 义赠灵刀 龙鹰以迅疾无伦的手法,为太平公主重整衣襟,一点不触碰她的肌肤。 太平公主昵声道:“今晚国宴宴罢,鹰爷陪人家返陶光园好吗?” 龙鹰闷哼道:“老子没空。” 太平公主毫不动气道:“无论怎样事忙,鹰爷总要回家睡觉。” 龙鹰抓起个馒头,瞥她一眼后,目光移往河岸的雪林胜景,一边大快朵颐,耸肩道:“嘿!刚巧今晚本人要到芳华阁闹到天明,不用睡觉。” 太平公主扑哧娇笑道:“骗人!你确会到芳华阁去,还订了房子,不过却是明晚而非今夜。” 龙鹰面不改色迎上她得意扬扬的眸子,道:“骗你又如何?老子没空就是没空,你好像忘记了尚未道歉求饶。” 接着离座,道:“还有一件事,老子可不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才,下次你再使用羽林军来押解老子,休怪我不给面子。” 哈哈一笑,不理差点被自己气死的太平公主的呼唤,扬长而去。 ※※※ 离开陶光园,此时到胖公公处去嫌时间不足,赴天津桥之约则时间尚早,只好安步当车,顺道浏览宫城皇城美景。 到转入神道,天堂富丽堂皇的巨佛映入眼帘之际,七、八骑从后驰来,为首一人“咦”了一声,勒马停下来,其他骑士连忙收缰煞马。 那人道:“这位不是鹰爷龙先生吗?在下武三思,幸会幸会。”竟跃下马来,灵巧如神,一派高手风范。 龙鹰朝武三思瞧去,此人比他矮上两寸,已算相当高,国字口脸,相貌堂堂,肤色红润,年纪与武承嗣相若,最大分别是笑容可掬,一团和气似的,眼神灵活友善,予人八面玲珑、手段圆滑的感觉。 武三思移至龙鹰身旁,欣然道:“我们以江湖平辈论交,不提封号,以后唤我小武便成,否则就是见外哩!哈哈!” 自有人为他牵马跟在后方。 龙鹰心忖兵来将挡,管你心中动什么念头,一切见招化招。微笑道:“武兄要到哪里去?” 武三思道:“相请不如偶遇,在下现在到皇城轩与几位朝中朋友碰头,若有龙兄加入,大家摸着酒杯底东拉西扯一番,不是人生快事吗?” 龙鹰道:“要谈天说地,哪怕没有机会,不过小弟有事在身,武兄的好意心领了。” 武三思点头笑道:“对!来日方长,找天来在下府上,美人醇酒,更能尽欢。新近从大理求得一批歌舞伎,姿容出众不在话下,最妙是个个柔若无骨,个中好处,龙兄一看便明白。哈哈哈!” 龙鹰开始有点应付不了他示好的方式,当然作为男人,不心动是骗自己,但想起甘汤院的人儿们,怎可置她们于不理,在外花天酒地。忙道:“这几天可不成,有机会再去拜访武兄。” 武三思一碰他肩头,笑道:“明白明白,人雅是任何男人梦寐以求的恩物,龙兄多忙几天是应该的。哈哈哈!” 龙鹰心中大骂,同时想到武三思曾向武曌求娶人雅,却被拒绝。不过怒拳难打笑脸人,只好道:“难得武兄体谅。” 武三思忽又压低声音道:“魏王那边我劝过他哩!欠债还钱,天公地道,只是魏王生性固执,迟些待他消了气,让在下给你们摆和头酒,有什么大不了的。” 此时众人越过宏伟壮丽、造型独特的万象神宫,朝则天门楼走去。 武三思望往门楼,满脸追忆的神情,道:“前年九月十九日,圣上就是在此门楼之上举行登基大典。那天天公作美,风和日丽,圣上戴朱红花冠,穿黄色龙纹袍,金玉革带,在金鼓齐鸣声中,宣读即位诏书,改元天授,礼成后下诏大赦天下,全国饮宴七天,并立我武氏七庙于神都。” 龙鹰见他一脸向往的神色,知他野心不在堂兄武承嗣之下,其继承皇位延续他武氏江山的妄念如出一辙。两个混蛋都在大发帝皇梦。 武三思回过神来,道:“龙兄有兴趣到门楼上一游吗?际此大雪刚休,登楼极目望远,保证整个神都雪景尽收眼底。” 龙鹰心道迟早会上去一开眼界,但绝不是和你武三思。拒绝道:“小弟正赶着到宫外去会一位朋友。” 武三思沉吟着与龙鹰进入官署林立的皇城,欲言又止。 龙鹰讶道:“武兄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想说出来吗?” 武三思道:“我对龙兄是一见如故,想提醒龙兄留神一些小人,又怕龙兄误会在下煽风点火,所以心中为难。” 龙鹰心道来了。欣然道:“武兄是怎样的人,小弟不清楚吗?武兄放心说出来,小弟只会感激而不会多心。” 武三思道:“龙兄要提防张氏兄弟,这对小人现在对龙兄恨之入骨,照我收回来的风声,他们正在外招揽高手,对龙兄意图不轨。明刀明枪当然奈何不了龙兄,最怕是阴谋诡计,防不胜防。” 龙鹰哈哈一笑,道:“明白哩!多谢武兄指点。” 趁机和他道别分手,出皇城去也。 ※※※ 天津桥。 龙鹰背挂井中月,凭栏俯瞰洛河,忆起今早冒雪划艇与女帝到此一游的情景,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他愈来愈觉得武曌将人雅许他,背后的原因大不简单。可是假若武曌真的视人雅为她过世女儿的轮回托世,不论她如何冷血,绝不会再把“女儿”多牺牲一次,将她许给一个“时日无多”的人。换言之,她并没有杀死龙鹰之意,这是他奶奶的怎么一回事。真想抛开一切立即去找胖公公。 万仞雨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道:“看到龙兄背挂古刀,令在下喜出望外。不过纵然龙兄博通天下兵器,也不该与我以刀对刀,吃亏的肯定是龙兄,在下也有胜之不武的惆怅。” 龙鹰微笑道:“万兄既有如此想法,就让小弟占点便宜决定比武的规则,大家换刀而战,你用我的刀,我用你的刀,只要你老哥能捱过小弟九刀之数,刀就是你的哩!” 万仞雨大讶道:“不论在下如何不济事,挡你九刀仍是探囊取物般轻易,龙兄似乎有欠考虑。” 龙鹰笑道:“闲话不提,何不想想比武的理想地点,小弟不想被闲人围观。” 万仞雨目光投往桥下,欣然道:“这个容易,请随在下一起往下跳。” 随即越过桥栏,往下投去。 龙鹰明白过来,学他般跳栏而下,与万仞雨先后落在一艘驶经的货船的甲板上。 船上众汉齐吃一惊之际,万仞雨气定神闲地抱拳道:“本人乃关中剑派弟子,请诸位看在江湖同道分上,行个方便,离城后我们立即离开。” 众汉目光投往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汉子,那人道:“原来是关中剑派的大爷,当然没有问题。” 万仞雨谢过后,偕龙鹰到船尾,以免碍手碍脚。 河风吹来,两人衣衫拂拂作响,两岸尽被雪染,充盈隆冬的气氛。 龙鹰笑道:“这还是小弟第一次坐顺风船,万兄真有办法。” 万仞雨欣然道:“出来行走江湖,怎都要有两度板斧。是哩!龙兄见到端木小姐了吗?” 龙鹰道:“她搬去城外东面一所庵堂,过两天有空会还她应得的金子。说起金子,小弟尚有一两黄金,想兑换成银两,该怎么办呢?” 万仞雨失声道:“这么快就用掉四两金?” 龙鹰吟道:“有酒当须今日醉,千金散尽还复来。哈!我只是胡扯,除了此两和端木仙子的五两外,其他我送了给人。” 万仞雨道:“兑换银两最好找老字号,童叟无欺,其中以贞观钱庄声誉最着,南北市各有一店。” 又道:“神都外的庵堂少说有十多间,端木小姐落脚的是哪一所呢?唉!还是不要告诉我。” 龙鹰道:“万兄爱上端木菱哩!” 万仞雨苦笑道:“爱上她有屁用,只是自寻烦恼。静斋传人是修天道的女子,与出家人无异,我去扰她清修只会教她看不起我。” 龙鹰道:“我才不会像万兄这般想,在家出家只是个形式的问题,与能否修成天道无关,喜欢嘛放手追求,追不上手卷铺盖回家睡觉,但总算对得起自己。” 万仞雨叹道:“你爱怎么想都成,可是对方不是这么想,不信邪尽管去试试看,我可没有你那种大无畏的勇气。不过勿要怪我没预先警告,你弄得灰头土脸回来,不要向在下哭诉。” 龙鹰笑道:“如果给小弟把仙子弄上手,万兄岂非再次吐血?” 万仞雨哑然笑道:“我绝不会为这种事吐血,因为在下自少立志,献身刀道。逢场作戏没有问题,却不愿有家室负累。” 龙鹰道:“若做人的目的,只是练刀,还有啥乐趣?应该任意而为,方够痛快。以万兄的人品武功、身份地位,肯定有很多美人儿为万兄伤心欲绝。嘿!万兄真的舍刀之外,不作他想吗?” 万仞雨道:“现在的确有这样的想法,或许中宗复辟后,我会有思路上的变化。” 龙鹰问道:“中宗是谁?” 万仞雨道:“中宗就是庐陵王李显,他当过六十天皇帝,竟在韦妃的怂恿下企图从武曌手中夺权,被武曌发动一场小兵变,硬从龙座扯下马来。唉!蠢人加上野心女人,有什么蠢事做不出来的。” 龙鹰大奇道:“那你岂非向一个拥有野心女人的蠢人效忠吗?” 万仞雨无奈道:“问题在没有选择,我们关中剑派全赖太宗扶持,始有今天。不过正如国老说的,他蠢没关系,只要辅之以贤相能将,凭大唐稳如泰山的基业,仍大有可为。他奶奶的!我曾千山万水为他擒获朝廷重犯,交到庐陵王手上,希望他可以借此立大功,与武曌修好,岂知当他晓得此犯的重要性后,竟吓得屁滚尿流,问也不问想也不想,瞒着我直接把人押送神都,累得我……不想再提了,想不到我万仞雨竟失信于人。” 龙鹰明白过来,武承嗣之所以杀他以嫁祸李显,皆因庐陵王是其中一个知情者。武承嗣又怎会晓得自己的事呢?很大机会是来俊臣向他通风报信。定要问问这家伙。 万仞雨道:“出城哩!” ※※※ 两人踏着积雪,来到一个无人雪原。 万仞雨解下佩刀,向龙鹰连鞘投来,后者亦把手中宝刀,往他掷过去。 万仞雨一把抓着井中月,脸上现出古怪神色。 龙鹰不容他多想,拔刀抛鞘,鬼魅般越过两丈距离,眨眼间以最快的速度,灌满魔功,从不同的角度朝万仞雨劈出三刀,全无保留。 万仞雨叫一声好,从容不迫抽出宝刀,上封下格,挡他三刀,似仍是游刃有余。 龙鹰心叫厉害,最后一刀更被他妙绝的刀法,压得没法施出后着变化,不得不退。 两人再成对峙之局。 万仞雨目闪奇光,低头审视手上长刀,道:“万某自学刀以来,一直在追求一把称心的刀,可惜事与愿违。那晚龙兄决战薛怀义,我拿出来唬人的革囊,内藏的不是金子而是稀有的矿石,准备拿去冶炼新刀。可是这把刀,握着它竟有种血肉相连的奇异感觉。他奶奶的!这把刀究竟有什么名堂?” 龙鹰道:“老兄尚未捱过九刀,没有查根究柢的资格。” 万仞雨苦笑道:“与你相处愈久,愈发不明白你是怎样的一个人,论刀法龙兄实在差我太远,捱不过九刀的只会是你而不是在下。” 龙鹰哈哈笑道:“少说废话。全力出手攻小弟一招看看,保证你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万仞雨失声道:“要我全力出手,你挡不了岂非要掉命?” 龙鹰喝道:“老子等得不耐烦哩!还不出招?” 万仞雨左鞘右刀,摆开架式,一股强大无匹,使人有窒息感觉的可怕刀气,决堤般朝龙鹰涌去。 他上身微往前俯,双目射出森寒冰冷的目光,像两支箭般瞄准龙鹰。 不愧被誉为继寇仲后的第一用刀高手。 龙鹰运转魔功,魔目电芒遽盛,却是敛而不外露,只像两泓深不见底的潭水,叹道:“这才像点样子。” 万仞雨动了。 “喳!喳!喳!喳!喳!” 朝龙鹰踏进五步,不单急缓不一,每一步的距离竟有少许差异,每一步均移至全新的攻击角度,较次的高手,面对他这种充满变化和威胁性的神奇步法,早看得眼花缭乱,惊栗颤抖,遑论见招化招,运兵挡格。 龙鹰哈哈一笑,长刀往前挑去。 万仞雨喝道:“龙兄小心哩!” 挥刀疾劈,如若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变化万千,无始无终。 初时手中刀并不如何,到劈至一半,刀生变化,化为闪电般的奇异黄芒,刹那间朝龙鹰头顶劈去。 龙鹰前挑的一刀天然转化为斜格。 “锵!” 龙鹰连人带刀被他劈得挫退一步。 万仞雨倏地后撤,立定,目瞪口呆瞧着手中宝刀。 龙鹰垂下长刀,默然不语。 万仞雨朝他望来,口唇轻颤,说不出话来。 龙鹰颔首点头。 万仞雨像完全明白龙鹰点头所表示的意思,一对虎目现出激动至无法控制的情绪。 龙鹰叹道:“九招的确是小弟大言不惭,疯言废语,这把刀是老兄的哩!” 万仞雨不能相信地道:“没有可能的。” 龙鹰一手抛开他的随身刀,道:“你的刀,小弟代万兄扔掉了。” 万仞雨不理会他说的话,道:“真的是井中月?” 龙鹰叹道:“除了少帅寇仲名震中外的井中月,有哪把生锈刀可生出如此芒采?这是把有灵性的刀,老子拿上手便晓得。” 万仞雨两腿一软,捧着井中月跪往雪地去。 第七章 僧王法明 回城后,万仞雨先领龙鹰到南市的贞观钱庄,一两金换了六百多个开元通宝,每个通宝重一钱,十钱为一两,因此一串十个通宝为一两银,六百个通宝是六十两,算是一笔小财富。 自唐高祖武德四年发行开元通宝,结束了汉武帝以五铢钱一统天下的局面,逐渐取代以绢帛和谷物作实物钱币的情况,加上商品经济的发展,两税法的推行,特别在商业繁荣的城市,钱币全面流通。像贞观钱庄这种接受私人或商号钱贯存放和发放信用贷款的钱号,也是俗称为飞钱的生意,遂应运而生。 龙鹰腰囊肿胀,意气风发,坚持作东道,和万仞雨随便找家面铺,每人叫了碗大麦面,开怀大嚼。 万仞雨道:“假如井中月没有在我手上迸放黄芒,龙兄怎么办呢?” 龙鹰边吃面,含糊不清地答道:“很简单,立即一连数刀杀得万兄跪地求饶,然后收回宝刀。”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放声大笑,令人侧目。 万仞雨喘着气道:“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不但因得刀,更为交到你这个奇人。他奶奶的!若有人告诉我天下间有人可随手将井中月送出去,万某人第一个不相信。” 龙鹰问道:“吃完面,万兄到哪里去?” 万仞雨将捧起的面汤喝至一滴不剩,放下大碗,以衣袖抹嘴道:“去下棋!” 龙鹰愕然道:“你昨天不是刚下棋吗?肯定输到鸡毛鸭血,今天竟又去自取其辱。” 万仞雨笑道:“今天仍是去下昨天的棋,因为昨天下到一半,已当当当报时钟鸣,人家夫人回家睡觉。今盘极可能是我输得最少的一次,怎可半途而废?嘿!横竖付了十两银,不如由你代我去下棋如何?” 龙鹰想起胖公公,摇头道:“小弟还有些事。” 万仞雨道:“你说小魔女美吗?” 龙鹰道:“只要不是瞽子。都该晓得她是人间绝色,不过太爱耍花样,想起她便头痛。这和下棋有什么关系?” 万仞雨欣然道:“当然大有关系。小魔女是艳盖洛阳,梦蝶夫人则是艳绝天下。想想吧!你不想亲眼一看其中的分别吗?” 龙鹰骂道:“好家伙!竟敢以美色来引诱我。” 又心痒难熬地道:“明天行吗?” 万仞雨道:“当然行,棋会连续举行三天,只要我今天不去碰棋盘,明天便可完成未了之局。” 龙鹰道:“赢了又如何?” 今次轮到万仞雨笑骂道:“赢了可拿回十两钱,你还想怎样?难道可用十两银去博大美人的一夜缠绵吗?” 龙鹰举手投降,约定明天的时间地点,各自分头去了。 ※※※ 龙鹰算是机灵,到宫城后先查询门卫,如他所料,胖公公到了上阳宫去打点今晚于观风殿举行的国宴。 返回上阳宫,入目的情况吓他一跳,观风广场上泊了数百辆运载各式物资的骡车,数以千计的太监宫女不住进出宫殿,忙个不休,找人一问,胖公公刚刚离开,不知去向。 龙鹰心中一动,忙赶回甘汤院去,果然胖公公在大厅等候他。 他先把这两天的事详述一遍,当他说出人雅极可能被武曌认定是轮回转世的女儿,而武曌已看破他们的关系,胖公公仍保持一贯的气定神闲,但到他说出羊舌冷清理门户,胖公公反色变动容,令他百思不得其解,问道:“此事如此关系重大吗?” 胖公公道:“继续说下去。” 龙鹰遂把向张柬之查询有关燕飞一事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道:“假设边荒传奇确有其事,那向雨田至少活了近二百年,这是没有可能的。” 胖公公吁出一口气,道:“现时情况的复杂,远超乎你想象之外,武曌的江山并不是我们想象般的稳如磐石,内里充满暗涌激流。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令人意想不到。” 龙鹰大奇道:“公公何有此说?” 胖公公道:“羊舌冷干掉小佛爷,你不当是一回事,皆因不明白僧王法明这个人,也不明白他和武曌的关系。” 龙鹰全神聆听,愈清楚情况,愈可明白自己的处境。 胖公公续道:“法明的冒起是一个传奇,他自动剃度入净念禅院为僧,天资过人,二十岁已以佛法精湛,称冠禅院,二十五岁禅功大成,禅功佛法,直逼当时的住持度戒大师。当度戒圆寂,法明以三十三岁的年纪当上净念禅院的住持,成为禅院史上最年轻的住持,荣登天下僧侣之首。” 龙鹰讶道:“净念禅院这么有地位吗?” 胖公公道:“净念禅院一向与慈航静斋并称天下佛门两大胜地,当年‘散真人’宁道奇和‘天刀’宋缺之战,挑在禅院举行,此战主导了唐初政局以后的发展。佛家向来组织松散,净念禅院虽然地位崇高,却只有象征意义而没有实质影响,且方外人不问尘世事,佛门的影响力虽广被天下,从来不会干涉朝政,这情况在法明和武曌的携手合作下,彻底扭转过来。” 胖公公忽然道:“你有什么联想?”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道:“难道……难道法明竟是魔门中人?” 胖公公苦笑道:“我不知道,但这个可能性极大,我一直在怀疑,但不敢肯定,到法明下令羊舌冷处死小佛爷,我始如梦初醒,法明和武曌的关系,就是我和武曌的关系。” 龙鹰道:“我仍不明白。” 胖公公道:“因为你不明白法明在武曌登基一事上起的作用。法明升任净念禅院的住持后,于佛诞之日,到洛阳东魏国寺说法,当时包括武曌在内,朝中的重臣大将和唐室皇族全体在座,听这位大德名僧说他第一场法。” 龙鹰拍案叫绝道:“明白哩!这是为武曌的登基鸣锣开道。” 胖公公显然是其中一个听法者,脸上现出回忆的神情,徐徐道:“法明说的是《大方等无想大云经》中的一段:尔时众中,有一天女,名曰净光。佛告净光天女言:‘汝于彼佛暂得一闻《大涅槃经》。以是因缘,今得天身。值我出世,复闻深义。舍是天形,即以女身,当王国土,得转轮王所统领处四分之一。汝于尔时,实为菩萨。为化众生,现爱女身。’尔时诸臣即奉此女以继王嗣。女既承正,威伏天下。阎浮提中,所有国土,悉来承奉,无拒违者。如是女王,未来之世,当得作佛。” 龙鹰想起李君羡的冤案,立时头皮发麻,道:“经中真有这么一个故事?” 胖公公道:“当然是确有其事,由于武曌和法明一向没有往来,所以这场说法就像掷千斤巨石于波平如镜的水池,轰动神都上下。武曌此时已集权于一身,躬亲政事,名义上的皇帝李旦被投闲置散。法明使人向武曌献上《大云经》四卷,武曌乘势赐封法明为僧王,统领天下众僧,又颁敕规定两京和诸州各建大云寺一所,藏大云经,并命高僧为此经作疏,讲解此经,为她异日登基造势。” 龙鹰叹道:“这一招真绝,与魔门作对的,向以儒佛道三家为主力,现在三家中得其一,再以荡魔檄将正道武林收归旗下,天下哪还有足以颉颃的力量?” 胖公公道:“自东汉佛教传入,经魏晋南北朝的发展,佛教愈趋昌盛,深入人心,于每个阶层均有大批信众,所以法明的支持,对武曌的登基起了关键性的作用。在武曌的旨意下,法明这位新扎僧王进行全国性的巡回说法,亦令他的影响力与日俱增,惹得佛门五个被称为圣僧的老和尚,携手反击,要迫法明舍僧王封号,返净念禅院思过,结果演变为佛门最高层次的一场决战,过程无人知晓,只知五大圣僧返归本寺后,全于百日之内圆寂,可知法明此役大获全胜,亦将他推上佛门第一高手的宝座,自此佛门再没有敢公然反对他的人。” 续道:“从此法明对武曌的支持由暗转明,不但派出四大法驾弟子加入荡魔团,又上表指出武曌这位太后乃弥勒佛降生,当代唐为阎浮提主,等于代表佛门请她登基做皇帝。唉!婠婠真的了不起,只有她的智慧和气魄,才能构思出如此女帝夺权的鸿图伟略,完美无瑕,教人叫绝。” 龙鹰失声道:“武曌的师父竟是婠婠!” 婠婠属魔门神话级的人物,当年与寇仲和徐子陵斗来斗去,从未落在下风,最后虽是功亏一篑,但魔门全赖她得以保存元气,未致全军覆没,可谓输也输得漂漂亮亮。 胖公公道:“我是婠婠布在宫内的棋子,法明则是布于佛门的棋子。武曌杀我是举手之劳,要杀法明绝不容易,尤其法明身兼魔佛两家之长,武曌或可胜他一筹,杀他却是难之又难,且在法明处心积虑下,手下能人众多,武曌又不能挥军攻打净念禅院,所以两人虽然暗中角力,表面仍是融融洽洽,互为声援。” 龙鹰道:“两人如何角力?” 胖公公道:“他们的角力始于法明以僧王的法权,任命假和尚薛怀义为白马寺住持,迫得武曌不得不在事后同意任命,个中微妙处可以想见。佛门此时反对法明的势力几被完全肃清,没人敢吭一声,现在慈航静斋只好派端木菱出来,看看能否回天有术,而此正为法明任命薛怀义的本意。法明此人魅力非凡,如能收伏端木菱,作他修欢喜禅的对象,不但可在禅功上作突破,慈航静斋势必声誉扫地,白道武林在痛失精神领袖下,或因而一蹶不振。法明此人野心之大,不在武曌之下。” 龙鹰再倒抽一口凉气,终明白武曌容许他将井中月转赠万仞雨背后的原因,因为武曌的燃眉之急,再不是皇嗣继承人的问题,甚至不是远水难救近火的《道心种魔大法》,而是应付法明的威胁。可以想象若天下出岔子,例如武承嗣代李旦为太子,法明揭竿而起,因此而来的变数是没有人可以预估的。 胖公公欣然道:“你这小子是适逢其会,你的出现打破了武曌和法明间势力对峙的平衡。” 龙鹰苦笑道:“我竟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胖公公道:“试想想吧!假如武曌和法明中间多了个向雨田出来,会是怎么样的局面?换了我是任何一方,定竭力争取你过去,法明既干不掉你,只好施缓兵之计,杀人灭口,让你没法从小佛爷身上追溯他主谋的身份。若有一天你能除去法明,你要武曌把太平公主嫁给你也不会是问题。” 龙鹰叹道:“这个恕小弟无福消受。” 胖公公道:“法明现在可说无人能制,包括武曌在内,而你则成为她的奇兵,亦直接令我受益。所以她把人雅许给你,正是要你没有异心。整个形势错综复杂,唯一办法是见步行步,摸着石头过河,随机应变。如果你站稳武曌的阵线,李唐的天下尚有一线生机,如被法明取武曌代之,天下将会变成另一个样子。” 龙鹰颓然道:“如让法明揭破我邪帝的身份,根本不用打已可收拾我。” 胖公公没好气道:“千万勿要妄自菲薄,当年谁不晓得向雨田是邪帝,可是他活足二百岁仍是风风光光的,又不见白道武林敢去惹他,宁道奇等谁见到他不是客客气气,只要武曌不发动朝廷的力量对付你,你本身又无劣行,天下谁有奈何你的资格?法明如用此招对付你,肯定是末路穷途,不得不出此下策。” 又道:“我还要赶回观风殿看看手下儿郎有没有出岔子,明天有机会再找你说话。白天大部分时间我该在尚食厨,晚上则在大宫监院。记着人雅是人人欲得之物,须好好保护她。” 说罢离开。 ※※※ 娇笑声起,三女终忍俊不禁,笑弯了小蛮腰,以俏人雅笑得最厉害。 龙鹰尴尬道:“很难看吗?” 丽丽娇喘道:“不是难看,而是丑怪,令我们的夫君大人像变成个玩杂耍的人似的。” 秀清道:“是不自然,不过没法子哩!这套出席国宴的盛服是司礼着人送来的,只得一套。” 人雅笑着踩足道:“丽姐清姐呵!我们怎可让夫君大人当众出丑,快想办法吧!” 见人雅情急之状,龙鹰收摄心神,已明其故。 这套礼服本身并不难看,属亲王及三品以上的廷宴服,一袭绫罗紫色袍衫,鹿皮制成的廷冠,曲领方心,绛纱蔽膝,鸟皮履,革带金钩子鲽。 问题出在他身上。 当他面对诸女,立即变回他的无赖样,色迷迷的大讨便宜,到穿起庄严肃穆的官服,不是沐猴而冠还有什么较贴切的形容句子? 龙鹰举起食指道:“三位娇妻不用担心,山人自有妙计。” 人雅嗔道:“亏你还有心情说笑,人家急死了。” 丽丽和秀清一面不相信的神色。 龙鹰微笑道:“我会变戏法。” 缓缓转过身去,深吸一口气,魔功运转一周天,再转回去面对三女。 人雅首先“呵”的一声叫起来。 丽丽和秀清看得目瞪口呆。 事实上她们从未见过龙鹰这个模样,双目魔芒闪闪,深邃不可测度,整个人像长高了,睥睨天下的派势里又隐带说不出来洒脱放任的奇气,活像成了另一个人,使她们根本没暇去理会他是否衣不称体。 龙鹰嘴角飘出一丝似是能洞悉一切,傲视天下众生的笑意,喝道:“三个小妮子给老子滚过来,让老子可在你们身上取乐。” 刚说毕立即变回原先的无赖。 三女仍在呆瞪,不相信刚出现在龙鹰身上的变化。 人雅纵体入怀,不依道:“鹰爷哪还有取乐的时间,偏来惹人家。” 丽丽和秀清大叫不依。 龙鹰赔罪道:“是我不好,表达得过火了。哈!长夜漫漫,明天可迟些到御书房开工,保证三位夫人满意,个个开心。” 人雅这才肯放开他。 龙鹰道:“今晚谁伺候……本爷沐浴更衣?” 人雅指指鼻尖,向他扮个可爱的小鬼脸。 龙鹰心叫厉害,她自然而然一个天真的神态,已胜太平公主的媚术不止一筹。 逐一亲热后,振起坚强的斗志,离开甘汤院,朝举行国宴的观风殿进发。 夕阳首次在大雪后现身黄昏的霞彩里,照得殿宇楼房的积雪闪闪生辉,不知是不是心情开朗的关系,上阳宫美至不可方物,而他与武曌的关系,迈上全新的阶段。 第八章 大周国宴 观风广场两旁早泊满马车,而赴会的马车仍络绎于途。飞骑御卫全体出动,甲胄鲜明,策骑巡逻和维持秩序。广场四周和城墙上燃起以百计火炬,熊熊火光,照得一片通明。正殿门两侧各筑彩灯塔,每塔彩灯上千之多,高达三丈,将殿门和流水般泻下的九十九级玉阶和列阵成路的持戟卫士沐浴在五光十色的灯火里,煞是好看。于广场正中遥对大殿处,更搭起一座烟花鞭炮塔,至少有五至六丈高,可以想象燃点后的威力,当是光耀神都,远近可见。 龙鹰这个乡下小子,任他魔性通天,哪想过一个宴会可以有如斯大阵仗,一时心怯,正犹豫该否临阵退缩,速回安全舒逸的甘汤院,借口是这么多人,少了自己一个不会碍眼,横竖一天未完工,武曌顶多轻责几句,又隐隐知道实况非是如此。忽有所感,回头瞧去。 一个长得宛如玉树临风,轩昂高挺,充满书卷气的男子来到他身旁,一把抓着他手臂,叹道:“想不到竟会看走眼,种魔大法果然不同凡响。” 赫然是久违了的风过庭,武曌的御前剑士,北门学士里最出类拔萃的名士。 龙鹰被他押得步入广场,苦笑道:“到哪里去?” 广场上布满尚未入殿的宾客,三五成群的在闲聊笑语,气氛热烈,见两人来到,或含笑打招呼,或招手唤他们过去,风过庭不住回礼,却是脚步不停,领龙鹰横过广场,走到较僻静靠城墙的角落,放开他。 风过庭用神瞧他好半晌,摇头叹道:“世间竟还有像龙兄般的风流人物,教人意想不到。” 龙鹰虽被他锐利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但碰上他那一刻开始,已对他有好感,心中着实欢喜,道:“此正为小弟第一次见到风公子时心中说的话。” 风过庭道:“龙兄客气。” 龙鹰道:“我还要谢过风公子对小弟的救命之恩。” 风过庭欣然道:“龙兄不视过庭为杀师仇人,过庭大感欣慰。” 龙鹰闷哼道:“小弟最讨厌虚情假意、损人利己之徒,老杜从开始即对小弟居心不良,事实上他从不让我叫他作师父,只准唤他为杜先生。” 顺口问道:“既有北门学士,当然有北门学苑一类的东西,在哪里呢?” 风过庭道:“龙兄误会,所谓北门,指的是宫城的主后门玄武门,圣上以修撰为名,网罗了一批人,过庭是其中之一,特许我们从玄武门出入禁中,为圣上提供意见,故被人称为北门学士,并不存在官署一类的设施。” 又道:“刚才故意抓龙兄臂膀,可是任过庭如何测探,仍没法侦知龙兄深浅,那是非常可怕的感觉,幸好龙兄不是过庭的敌人。” 龙鹰恍然而悟,北门学士正是武曌培养出来的智囊班子,是她手中重要的执政工具。 道:“风公子对小弟的情况相当清楚。” 风过庭道:“过庭今天午后抵京,蒙圣上立即召见,报告用了半个时辰,谈你却是整个时辰,到圣上指出过庭可绝对信任龙兄,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竟可以信任魔门邪帝?到现在见到龙兄,才对圣上的眼光佩服至五体投地。” 龙鹰大奇道:“我有什么好谈的?” 风过庭推心置腹地道:“这要从过庭的机密任务说起。” 龙鹰想起宫中诸般禁忌,忙道:“事属机密,公子最好不要透露。” 风过庭道:“过庭怎会如此没有分寸?除圣上外,你是唯一有资格参与此事的人,亦有必要让龙兄晓得,因为过庭急需一个如龙兄般超卓的援手,其他人只会碍手碍脚。” 龙鹰不好意思地道:“给公子赞到小弟脸红哩!只要是公子的事,小弟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风过庭向他眨眨眼,笑道:“不是圣上的事吗?” 此人风度之佳,绝不下于万仞雨,但洒脱则犹有过之,令龙鹰与他相处如沐春风。 苦笑道:“可以不答这个吗?” 风过庭朝大殿方向瞧去,道:“趁还有些时间,让过庭向龙兄做一个精简的报告。那天离开龙兄的山谷后,没有返京而是到了大江去,由扬州沿江西行,过三峡入蜀,为的是奉圣上密令,查探大江联的虚实。” 龙鹰讶道:“大江联是什么东西?圣上若不高兴,一声令下,他们怎还有命?” 风过庭道:“我原本也有这个想法,但愈知得多,愈感大江联不简单,且差点没命回来,否则何用劳烦龙兄?” 龙鹰大感兴趣道:“愿闻其详!天下竟有人能差点取公子之命。” 风过庭道:“大江联有过百年历史,起始时是个松散的组织,总揽了几乎在长江一带活动的百余个大小帮会。不过近十年来开始变质,从一个行会式的组织,变成一个结构严密,等若割地称霸的大帮会,声势逐渐凌驾竹花帮之上,兼且竹花帮在扬州一役折损甚巨、元气大伤,大江联隐然有取而代之之势,只因大江联非常克制,把势力抑压在长江流域。最高明的是旗下帮会仍各自保留名号和结构,令人不晓得哪个帮会为主,哪个帮会为副,究竟谁在主事。如果要扫荡大江联,恐怕杀十多万人仍未能彻底清剿。” 龙鹰咋舌道:“竟有这么多人?” 风过庭道:“现在龙兄该明白圣上为何重视此事。大江联令人怀疑其意图处不胜枚举,首先是大举收买人心,一切按江湖本子办事,遇有天灾人祸,倾全力救灾济民,不过在做尽好事的表面下,牵涉到多宗刺杀,被杀的不乏地方帮会的领袖和朝廷命官。如果过庭所查无误,还牵涉到从事贩卖人口、放高利贷、接赃等可赚大钱却人神共愤的勾当。他娘的!我敢肯定他们在海外不远处有个秘密基地,而主事者大有可能是外来人,意图觑机分裂中土,以利外族大举入侵。” 龙鹰心都痒起来,又听风过庭如此文质彬彬、斯文秀气的剑士忍不住地说粗话,顿感双方距离大幅拉近。叹道:“如此对手,天下难寻。他奶奶的,我们何时去把他娘的什么大江联挑了。” 风过庭笑道:“再告诉龙兄一件事,其他留待明天再说。回京前过庭到海南岛去,观察船只的出入和航向,竟忽然被袭,人人掩去面目,武技强横,我竭力伤他们数人后,逃离海南岛,过程惊险万状,令我再不敢小觑对方。哈!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与龙兄的交谈却是愈说兴致愈高。可惜时间无多,必须于圣上和主宾抵达前入殿,否则便要蛇行鼠伏地摸往席位去。” 龙鹰欣然道:“风公子原来是这么有趣的人,能与公子并肩作战,人生快事也。” 风过庭应道:“彼此彼此!” 并肩朝大殿举步。 ※※※ 两人离登殿玉阶尚有百许步距离,一辆马车急驰而至,该是圣驾抵达前最迟来的宾客。 车子在前方驶过,直抵玉阶。 龙鹰见车厢式样华丽,却有太极标志,颇不协调,讶道:“谁人的车子?” 风过庭道:“当然是洛阳最著名女冠、外号‘天女’闵玄清的坐驾。看!” 仍聚集在玉阶下的十多人中,有七、八人迎上马车,看来此女极受公卿大臣的欢迎。 风过庭凑到龙鹰耳边道:“每次闵玄清在她的三清观论道,总是座无虚席,不过九成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要以为道门清规戒律森严,像闵玄清般便交游广阔,出入豪门,逢雅集必到,酒醉后放浪形骸,戏谑谈笑,无所不至,其中妙趣,龙兄试过便知。” 龙鹰不由想起来俊臣提起过的女观。不过闵玄清当然是另一种身份地位,且得到朝臣士子的认许,否则不可能受邀参加国宴。 闵玄清步下马车,在众人簇拥下登殿,由于视线受阻,看不真切,只隐约看到她一身冠服,身段极美,走起路来婀娜多姿,难怪风过庭说起她时,津津乐道。 两人并肩走上石阶,大部分宾客已入殿,突然间后方砰砰嘭嘭轰然响起,回头一望,炮塔点燃,火光烟花冲天而起,令人叹为观止。 风过庭道:“圣驾刚抵主殿门!” ※※※ 观风殿的外观固是宏伟,但要到入殿,方晓得其真正的规模。 到目前为止,龙鹰见过最大的府堂,是昨夜与横空牧野比武的易府大堂,但比起观风殿,却是小巫见大巫,观风殿比易府大堂最少大上一倍,左右各十六根撑起殿梁饰云龙彩绘的巨木柱,两边各开二十四窗,殿旁设半廊,连接中进和后进的丽春台、耀掌亭和九洲亭等建筑物。 国宴依古礼设坐席。 仪仗乐队置殿门两边,前后两排坐席分设左右,每席二人,超过二百席。龙鹰踏足殿堂,颇有错进巨人国度的感觉,风过庭拍拍他肩头,一声告罪,驾轻就熟地自行找位去了,不用伺候的太监引路。 龙鹰暗骂风过庭不够义气,有人大声传唱道:“大周国宾龙鹰龙先生到!” 龙鹰大吃一惊,差点掉头开溜,胖公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只有正一品大官以上又或封王封公者方有被传唱的资格。” 大殿倏地静下来,大官小官、美女名士,目光全往他投来,令他变成众矢之的,尴尬得叫救命。 胖公公嘻嘻笑道:“什么事总有第一次,望惯了很快会失去感觉。来!让公公亲自领你入席,这是圣上始有的荣幸。我的天!振作点,你现在这副模样怎去见人,别忘记你是谁。” 龙鹰想起看他的人中有“天女”闵玄清,如果他一副窝囊相,日后有机会相遇还如何戏谑不禁、饮酒调笑。猛下决心,魔种上身,登时变得不可一世,就像那晚在千万人前斩杀薛怀义的气魄模样。 胖公公倒吸一口凉气道:“太过火哩!” 龙鹰改而脸露笑容,变得气定神闲,亲切自然。 胖公公道:“随我来!” 领先举步。 龙鹰从容不迫地跟在他身后,自然而然隐具一代邪帝的风度气势,还左顾右盼,含笑回应众人目光,一边望只设两席的大殿另一端走去。众人见胖公公亲自领龙鹰入席,均感他身分特殊,非比寻常。 近主席两边的坐席尚未有人入座,该是留给皇族和主宾的坐席。 胖公公停下来,到龙鹰来到身旁,继续举步,道:“你坐的是左边的首席。” 龙鹰大吃一惊,差点魔心失守。 胖公公道:“这是横空牧野的请求,要问去问他好了。” 龙鹰见左方席位坐得最近主席者赫然是狄仁杰和另一大官,与他的一席竟隔了六席,心中唤娘,自己这劳什子国宾被捧得实在太高。 狄仁杰向他使个眼色,着他过去说话。 胖公公眉精眼企,道:“去吧!记着是前排首席第一个席位,不要坐错。我还要去迎接圣上。” 在这种环境里,见到熟人如见亲人,龙鹰移到狄仁杰席侧坐下,狄仁杰依例为他引见附近几个大官,龙鹰早魔心失守,又无心装载,连他说过什么都糊里糊涂的。 狄仁杰凑到他耳旁低声道:“龙小兄怨怪老夫吗?” 龙鹰正搜索闵玄清,闻言道:“为何要怨怪国老?” 狄仁杰道:“那老夫真的冤枉了你,原来你对藕仙没有意思。” 龙鹰找不到闵玄清的倩影,回过神来,忙道:“当然不是如此,小弟不但喜欢见藕仙小姐,还深感与她斗来斗去乐趣无穷。不过国老既然有此顾虑,小子当然谅解。又想到藕仙小姐迟早来找小子晦气,她来找我该不算违诺,所以真的没有怨怪国老。” 狄仁杰苦笑道:“真有你的。龙小兄到神都不过三天,所做之事件件轰动,神都似被你翻转过来,你这般的一个人,怎可能以前从没有人听过你的名字?” 龙鹰把心一横,道:“以国老的精明厉害,怎会猜不到我因何事到神都来,又天天到御书房办公?至于没人听过小子的名字,皆因龙鹰是新改的。” 狄仁杰双目精芒闪闪,盯着他沉声道:“果如仞雨所猜的,你就是那个叫小朴的家伙。” 龙鹰道:“小子正是活着的道心种魔大法,本来被杜傲视作炉鼎之用。小子是道心,由他种魔夺魔,置我于死。岂知路转峰回,最后反给我修成大法。” 狄仁杰容色不变道:“为什么忽然又肯和盘托出?” 龙鹰从容道:“因为张柬之大人说国老肯为我守秘密。更重要是我现在的唯一生路,就是让李显复辟,登上帝座,那小子自能从现时的困境脱身,所有难题迎刃而解。” 狄仁杰沉吟片刻,点头道:“我定会为你守秘密。唉!中宗复辟一事绝不乐观,因为圣上将于一、两天内公布,来年元日在万象神宫举行的祭典大礼,将以武承嗣为亚献,武三思为终献,太子李旦只能靠边站。” 又道:“这么说你就是新一代的邪帝,最后一个魔门之徒。唉!且是魔门继石之轩后最厉害的高手。现在我真的为你头痛。” 龙鹰笑道:“小子只是便宜邪帝。至于什么亚献终献,国老不用担心,照我看圣上此招投石问路,志在测试你们的反应。因为圣上比任何人清楚。一旦让武承嗣那混蛋成为皇储,天下立告四分五裂,绝不会有另一个可能性。” 狄仁杰精神大振道:“你这说法可有根据?” 龙鹰道:“当然有根有据,此正为风过庭外游的原因,可是由于小子答应过风公子,故不便泄漏。” 狄仁杰不满道:“又开始新一轮的隐瞒把戏。” 龙鹰笑道:“什么都好,小子现在可去找藕仙小姐玩儿吗?” 狄仁杰苦笑道:“现在我似乎更应该禁止你们来往。对吗?” 两人互望一眼,忍不住开怀大笑,令前后数席人人侧目。 龙鹰低声道:“国老放心,小子还有大量其他机密情报供应。国老请信任我,小子是站在你那一方的。” 此时鼓乐喧天,钟鼓齐鸣。 全场跪伏迎驾。 龙鹰不想自己太过碍眼,忙赶返己席跪在席内,心忖横空牧野真的好介绍,硬迫自己坐到首席首位,更不知坐在身旁的会是哪个混蛋,真他奶奶的欠缺朋友道义。 忍不住偷偷张望。 第九章 金发美女 武曌龙冠龙袍,一手搭着领路者胖公公的臂弯,仪态万千地进入大殿。 横空牧野落后两步,以分尊卑,这家伙换上充满异国情调的帽子礼服,由上至下金光闪闪,又是另一个模样。 两人后面跟着两排人,武曌后是文质彬彬的李旦和太子妃,其下是武承嗣、武三思,打扮得高贵端庄的太平公主和一众皇族人物,其中两人赫然是涂脂抹粉的美男子,不用说是张易之、张昌宗兄弟。 横空牧野后方是盛装打扮达十八人之众的异族美女团,人人花枝招展,珠光宝气,带头的更是美女团的至尊金发人儿,她的艳光四射,顿然令娇美的太平公主也似有点失色。美女团后才是二十多个吐蕃高手。看得龙鹰眼花缭乱,隐隐晓得横空牧野非是不够道义,而是太够道义。 “平身!” 龙鹰坐将起来,金发美女刚在他身旁坐好,嗅到她如兰的体香,忍不住别过头去看她,恰好金发美女美修娜芙朝他看过来,美人儿像昨晚般娇羞垂首,雪白的肌肤隐泛红霞。龙鹰记起横空牧野说过她罕见脸红的话,心中叫苦。现在的他是前程未卜,人雅三女已使他负担沉重,忧心护花无力,如果多添美修娜芙这位人人注目的大美人,更是寸步难行。 武曌和横空牧野各占一主席。前者正式宣布国宴开始,以百计宫女从主席后两边侧殿门鱼贯而入,为众人倒酒和奉上热荤美食。 龙鹰正襟危坐,既不敢再看美修娜芙,也不愿迎上武承嗣和张氏兄弟狠毒的眼神,又或太平公主的目光。 到宫女退返中殿,武曌率领群臣宾客向横空牧野一方祝酒,并发表两国修好的演词,然后轮到吐蕃方回敬致谢。 大殿的气氛轻松起来,各自交谈吃喝,当然没有人敢高声喧闹。 鼓乐声起,大批穿着各式彩衣的歌舞伎穿花蝴蝶般进场,载歌载舞。武曌带头鼓掌和应,大殿沸腾起来,气氛炽热。 美修娜芙随着节奏娇柔地耸动上半身,好看诱人至极,登时惹得对面武承嗣等人人目不转睛地死盯着她,如果可以一口把她吞下去,保证他们会那么做。 横空牧野趁武曌观赏歌舞,举杯向龙鹰遥致敬礼,显示他对此劲敌与别不同。龙鹰忙举杯回礼,在横空牧野的手势示意下,两人把杯内美酒一饮而尽,均感痛快。 美修娜芙靠近龙鹰,低声道:“美修娜芙的舞姿比她们好看多哩!鹰爷要看吗?” 龙鹰大吃一惊,这些异族美人儿作风大胆,敢作敢为,若立即下场表演,最尴尬的肯定是自己,忙岔开道:“你的汉语说得真好。” 美修娜芙一挺酥胸,傲然道:“我是王子外,中土语说得最好的人。鹰爷呵!人人都说美修娜芙美丽,独你没赞过人家。” 龙鹰心叫救命,此女直接坦白的说话方式,确教他穷于应付。还有别的话可以说吗?在这样的情况下,纵使她是丑八怪,也要昧着良心赞她美若天仙,何况她确是异族绝色里的绝色,不论款摆蛮腰,又或一颦一笑,莫不扣人心弦。欣然道:“美修娜芙是最深黑夜空里最亮丽的星辰,刺破厚云投射草原最耀目的金色阳光……你……” 话尚未说完,美修娜芙停止耸舞娇体,美眸变成两团燃烧的金芒,龙鹰大吃另一惊,如果她于众目睽睽下扑入怀里去,便糟糕透顶。只恨讨好美女是自己天性,赞起来完全没有节制。 幸好此时歌舞完毕,在震殿掌声采声下,返后殿去也。龙鹰乘机鼓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宫女再次进场添酒,奉上另一轮热荤。 龙鹰忙悉心伺候,劝饮劝食,希望她无暇说话。心忖若不是心有顾虑,肯定今晚会与她成其好事,只要是正常男人,谁都不肯错过这种机会。 第二场表演开始,是杂耍戏,热闹精彩,看得人人拍掌叫好。 龙鹰终朝太平公主的方向瞧去,见到一个贵介公子模样的英俊男子,来到席后与她谈笑,逗得她娇笑连连,浪荡迷人。 龙鹰反放下心事。不由思潮起伏,刚才他告诉狄仁杰自己的出身来历,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要击败武曌是不可能的,而在现今的情况下,只有让李显成为太子,然后登上龙座,他的苦难方有结束的一天。所以争取狄仁杰的支持变得至关重要,其次是端木菱的谅解,那他将大增应付武曌的本钱。 美修娜芙吃光美味的热荤后,凑近他喜翻了心儿地道:“鹰爷刚才说的是人家听过最美丽的情话。自昨夜后,美修娜芙一直惦挂你呵!还在梦中见到鹰爷。” 龙鹰为之目瞪口呆,她要自己赞她,他遵命而行,却被她当作情话。现在她说的才是真正的情话,毫无掩饰,美人恩重,教他如何是好。若拒绝她,肯定她伤心欲绝,而这位金发美人儿的爱,根本非是人力所能抗拒。 于此无计可想、没法可施的当儿,武曌忽扬龙手召他过去。 龙鹰跪坐武曌几前。 武曌欣然道:“王子殿下正式向朕提出,邀请龙先生与他共游三峡。” 龙鹰往她右边的横空牧野瞧去,后者双目射出发自真心的期待,苦笑道:“小弟有要事在身,实没法分身,只能辜负横空兄的盛意。” 横空牧野道:“这个实在可惜,异日回程我会重返神都,届时务请龙兄拨些时间给本人,让我们沿大河西返,当是龙兄送我一程如何?” 武曌插入道:“朕有个提议,不如王子殿下于巴蜀返神都的归途上,龙先生在扬州恭候王子殿下,你们不是可更快聚首吗?” 龙鹰暗忖她的脑筋转得真快,既减少他高飞远遁的机会,又可乘机派他和风过庭到大江对付大江联。 横空牧野道:“这个更好,圣上想得周到。” 武曌道:“王子殿下真不考虑朕以战船沿途护航的建议吗?” 横空牧野笑道:“我只是希望能悠悠闲闲地欣赏大江两岸美景,若看到的是战船,会大煞风光。何况我们有足够实力保护自己。” 武曌无奈道:“如此朕会着扬州水师、江陵水师和巴蜀水师全面加强巡查,以确保航道安全。” 看她凤眸内的忧色,晓得她在担心大江联。横空牧野此行若有什么闪失,她的面子怎挂得住。如果横空牧野遇袭身亡,中土更是负担不起,吐蕃和大周势将决裂开战,从此两国间永无宁日,狼子野心的突厥则将乘时南侵,中土危矣。 龙鹰问道:“横空兄何时动身?” 横空牧野道:“三日后起程。待会宴罢,龙兄可否陪本人走一段路,闲聊几句。” 武曌提议道:“你们何不走一趟上阳宫南的曲折长廊,可尽赏洛河对岸的夜色。” 横空牧野拍案叫绝道:“就这么决定。” 武曌笑道:“若王子殿下看得入眼,可以朕送王子的五百工匠,在贵国山明水秀处,依样建一道这样的环殿长廊。” 横空牧野哈哈笑道:“圣上的厚赠,绝对可媲美当年文成公主的嫁妆,本人谨代表举国上下,向大周皇朝致上深切的感激和谢忱。” 龙鹰忙道:“小民告退了!” 武曌白他一眼,道:“快回去陪你的金发大美人吧!” 在横空牧野的笑声下,龙鹰返回席位。 还未坐稳,美修娜芙凑过来道:“肯陪我们南下长江了吗?杂耍百戏非常精彩呵!不过人家的身体要比表演柔骨的女郎更要柔软。” 龙鹰听得心都酥起来,美修娜芙献媚的方式直截了当,将自己的好处优点一一述说,那种诱惑力真不是说笑的,龙鹰感到防御力陷于全面崩溃的边缘。 道:“我因没法分身,难以陪足全程,不过我会在扬州待你们回程时登船。” 美修娜芙本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到最后一句入耳,方化怨为喜,道:“那人家只好耐着性子等待,那时才献身给鹰爷。” 龙鹰失声道:“什么?” 美修娜芙还以为他过度欢喜,故有此异常反应,理所当然地道:“美修娜芙本打算今晚便献身鹰爷,只是王子说如此不合贵国礼法,人家盼得快要死哩!” 龙鹰无言以对。 美修娜芙开心得像枝头上歌唱的小鸟般,续道:“王子已答应把人家交给你,只是仍要待一段时间,美修娜芙才是鹰爷私产,只向鹰爷一人尽忠。” 龙鹰整个头皮都在发麻。 ※※※ 横空牧野回到在长廊入口等待他的龙鹰旁,笑道:“我肯让他们早一步回去,不知多么高兴,皆因你们圣上每人各赠一女,哪还有兴趣陪我们去观光?” 龙鹰最清楚武曌笼络人的手段,今次横空牧野的使节团满载而归,大利两国邦交。 包括美修娜芙在内的十八个美女,正凭栏欣赏对岸美景,灯火通明的舟船往来不绝,对生活在高原上的异族该是新奇有趣。 众女的娇笑嬉闹声不住传来,为月照下的河岸增添无限浪漫春光。 横空牧野负手而行,龙鹰陪他一起举步漫游长廊,这道沿洛河之滨而建超过一里长的廊道,用料考究,雕饰华丽,且具临眺之美,难怪武曌引以为傲。 忽然众女嘻嘻哈哈追上两人,就那么绕着两人跳起舞来,还唱着轻柔的情歌。 她们的歌舞与中土含蓄的歌舞不同,动人的舞姿配以劲舞狂歌,益显娇体诱人的线条,加上脸部的表情,毫不掩饰地向两人卖弄。 横空牧野见惯了倒没什么,龙鹰却看得心荡神摇,差点魔性大发。 最要他命的是金发美人儿索性脱掉帽子,任由如云金发流垂下来,专向他卖力热舞,又不时以娇躯触碰龙鹰,弄得他既开心又尴尬。 在洛河的长风下,众女秀发飞扬,裙拂带飘,在月夜美景和古色古香的长廊衬托下,若如到了天女妙舞的仙界。 横空牧野道:“除美修娜芙外,她们都是我的妃子,无不经我精挑细选,代表我的眼光,龙兄若有兴趣,可随便挑两个作妾。” 龙鹰见美修娜芙毫无不悦之色,心中大奇,推辞道:“小弟怎可夺横空兄心头爱,心领哩!” 横空牧野一边负手而行,若无其事道:“这种赠姬妾之举,在敝国每天都在发生,若龙兄像我般拥有逾百姬妾,送了出去的不到两天会忘个一干二净。哈哈哈!” 龙鹰笑不出来,因为他不是这样的人。 横空牧野续道:“今次东来,有三件事令我最高兴,首先是与贵国巩固邦交,更受到丰厚馈赠,回国有得交代。坦白说,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贵国,而是突厥人,国势强大当然没有问题,一旦国势稍弱,突厥人必不肯放过我们,此时贵国的牵制和援助,将成我们的救命灵丹。” 龙鹰道:“横空兄想得周详。第二件开心的事呢?” 横空牧野探手搭着他肩头,欣然道:“当然是交得龙兄这个朋友。龙兄与你其他族人很不同,能放能收。对着你……嘿……对着你……” 两人在众女轻歌妙舞的簇拥里,越过长廊中段。她们也有点累了,停止舞蹈,径自指点浏览洛河区的夜景。 美修娜芙紧缠龙鹰不放,双手挽着他臂膀,大半边娇躯挨到他身上,金色发丝不住随风飘拂至他脸颈,真是不知人间何世。 横空牧野走十多步后,一震道:“我终于找到恰当的形容词语,当我与你剑枪相对时,面对的再不是一个人又或一个超卓的高手,而是面对某一超越了人世的异物,变化万千,神通广大,根本非是人力可以战胜。唉!那是很可怕的感觉,幸好龙兄不是我的敌人。” 龙鹰心忖你老哥面对的是魔种,也佩服这超级剑手的灵锐。道:“有机会小弟会向横空兄详细解释我武功的底细。” 这么说是不想他继续追问。 美修娜芙娇嗔地道:“第三件事呢?” 横空牧野欢喜地道:“我从未想过美修娜芙会对另一个男人如此依恋。当然关系大不相同,我是她的师父兼兄长,你是她梦寐以求的英雄和情郎。此女不论美色、舞技、歌唱和武功,在我国女性中均是数一数二。第三件事当然是为美修娜芙觅得她的如意郎君。”接着肃容道:“由今夜开始,美修娜芙就是你龙鹰的女人,只向你一人尽忠。不过由于她被选为敝国祭典的法女,必须先随我返国,完成法女的责任,方可正正式式入龙兄之门。三年后我会使人把她送来神都,保证于此期间,没有其他男人可碰她一个指头。” 美修娜芙娇躯剧颤,搂得龙鹰更紧了。 龙鹰心知横空牧野说出此番话后,一切已成定局,如若拒绝,不但会不欢而散,说不定反目成仇。 龙鹰肯定地道:“横空兄放心,我会惜之如珠如宝,令她终生幸福快乐,此生不渝。” 美修娜芙一声娇吟,纵体入怀,双手缠上龙鹰颈项,献上火辣辣的香吻,没有任何保留,旁若无人。 横空牧野哈哈一笑,径自走到长廊尽处,双手按栏远眺。 龙鹰从金发大美女的纠缠脱身,搂着她软如无骨的腰肢来到横空牧野身旁,心中激动。他开始明白为何这么多人追求权力财势。如果他不是处于目下的身份位置,人雅和美修娜芙怎可能成为他的娇妻美妾? 横空牧野沉声道:“你们定要小心突厥人,奔狼原之战和颉利被擒杀,他们视之为民族的奇耻大辱,总有一天设法报复。” 龙鹰问道:“你怎么看我们的圣神皇帝?” 横空牧野道:“她是个令人敬畏的人。只要想想一个女流之辈,竟成为中土之主,可知她如何了不起。可惜不论太子李旦,又或武承嗣、武三思之辈,根本不是个人物。现在你们最大的问题,是继承权未有定案,会予外敌可乘之机。” 龙鹰道:“今次横空兄南游,必须提高警戒。因为据我得来的消息,突厥人已派出高手潜入中原,且落地生根,图谋不轨。” 横空牧野愕然道:“竟有此事。” 龙鹰道:“幸好圣上早悉此事,她自有妥当安排。不过横空兄也该留神。” 横空牧野笑道:“龙兄仍可改变主意。” 美修娜芙娇媚地道:“一起乘船,人家晚晚陪你。” 龙鹰苦笑道:“但愿我能分身。” 横空牧野长笑道:“仍有三天时间让龙兄考虑。” 龙鹰心系甘汤院的美人儿,道:“我们回去吧!” 谈笑声中,踏上回程。 第十章 不碎金刚 龙鹰匆匆离开甘汤院,赶往御书房。 他比平时迟两刻钟,来不及吃早点,皆因昨夜既荒唐又甜蜜,直至此刻仍是回味无穷。丽丽和秀清美女怀春,初尝禁果,自是爱得痴缠,一向害羞的人雅亦变得放浪形骸,使他享受到从未想象过会出现在她身上的另一面。原因他是清楚的,诱发她们的既是魔种也是他龙鹰,两者间再没有分异。 根据向雨田所言,踏上成魔阶段必须“调候”,使狂野邪异的魔种得到宣泄,甘于被道心驾驭。此时魔种就像心内一团永远不熄灭的烈火,过盛则焚心,过弱则人灭,有如蹬绳越过万丈高崖,一不小心坠下去,就会跌个粉身碎骨。 调候之法千奇百怪,而最直截了当的是与女子欢好,龙鹰以前对青楼这么有兴趣,正是为此作准备,魔种又不同于采阴补阳之术,讲求的是灵欲一致,收受给予,双方均有裨益,至于真正的情况,仍有待观察。因向雨田一生不近女色,纯粹在一个理论的层次作出预言。 抵达御书房,武曌圣驾未到,荣公公迎上他道:“今天早朝辩论激烈,圣上恐怕早上不来了。” 龙鹰奇道:“公公怎会晓得那边的事?” 荣公公道:“是胖公公使人来通知小人,并着小人知会鹰爷,鹰爷完成今天的工作后,他会在中院等候鹰爷。” 龙鹰欣然道:“我正想找他。” 记起一事,道:“看来该没有时间到丽绮阁去,可以取消。” 荣公公点头道:“鹰爷可否容小人说几句话?” 龙鹰道:“当然可以。” 荣公公犹豫片刻,终下定决心地道:“如果鹰爷肯保留丽绮阁作别院,那七个妮子便可以继续她们自由写意的快乐时光,鹰爷兴起时,随时到丽绮阁宠幸她们。” 龙鹰明白过来,心生怜恻,同时对荣公公大为改观,想不到他敢为她们说出心声。 宫女们的命运,掌握在伺候的主子手上,要她们生便生,死便死。当他龙鹰的奴婢当然比当武承嗣的奴婢有天和地的分别。 皱眉道:“我并不想得到她们的肉体,有什么方法可使她们脱离苦海呢?” 荣公公道:“这种事本无法可想,不过鹰爷情况特殊,只要求圣上将她们赏赐给你,再由鹰爷为她们选择理想夫婿,她们可离苦得乐。” 龙鹰为难道:“这种事很难开口。” 荣公公道:“只要鹰爷不时到丽绮阁流连,小人则向圣上作恰当的报告,遇有鹰爷为圣上立功的时机,圣上肯定将她们赏赐鹰爷。” 接着压低声音道:“赠送宫女之事在圣上登基后愈趋普遍。鹰爷明白哩,圣上始终不是!嘿!她要的是内供奉。” 龙鹰道:“明白!果是妙计。这两天我尽量抽空去看她们。”顺口问道:“为何宫内从没见过年长的宫女?” 荣公公道:“年过四十的宫女,依规矩送入道观,让她们过点安逸宁静的生活。” 龙鹰不忍听下去,到御书房以最快速度写毕第四篇,花了他两个时辰,记起万仞雨之约,忙到中院偏厅见胖公公。 胖公公正悠然自得在喝茶,显示出过人的修养,看着龙鹰在身旁坐下,道:“你何时去见端木菱?” 龙鹰道:“明天午后。” 胖公公道:“我一直思索为何武曌指你与她是势不两立的死敌,昨晚苦思竟夜,终给我想通,又怕你已去见她,所以必须在事情发生前找你说话。” 龙鹰道:“这恰是我想找公公的原因,皆因公公两次提及法明的目标是要收端木菱为私宠,听时觉得理所当然,谁不想把仙子据为己有,可是深思下却不得其解,因为端木菱是修天道的女子,杀她该比得到她的仙心容易百倍。” 胖公公道:“此正为问题关键所在。当年石青璇之母碧秀心失身于石之轩,不但令慈航静斋震骇,对魔门亦非常震撼。其时碧秀心已结下仙胎,武功则登上仅次于‘剑心通明’的‘心有灵犀’。石之轩固然魅力十足,但仍该没法触动她的仙心。所以他们间的爱火情花,一直是个谜。” 胖公公凝视龙鹰,道:“你想到什么?” 龙鹰沉声道:“是魔种。石之轩虽没练成道心种魔,但由于其魔功源自道心种魔大法,又兼两派之长,故当练至登峰造极的境界,有异曲同工之妙。” 胖公公摇头道:“你漏去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石之轩除圣门功法外,还身兼禅门最高功法。此事有例为证,后来师妃暄遇上身具长生气的徐子陵,亦告仙心失守,不过徐子陵是守礼君子,否则师妃暄根本无力抗拒。” 接着神色凝重地道:“婠婠要制造的,是另一个石之轩,这个人就是法明,兼具圣门和禅门的最高功法,又精通密宗双修之道,摆明做好一切毁掉慈航静斋的准备。唉!我一直以为侯希白是寿终正寝,花间女的出现,使我改变想法。他是被法明杀害,因为侯希白手上的‘不死印法’,正是法明最想得到的东西。” 龙鹰道:“法明有这么了得吗?会不会由婠婠亲自出手。” 胖公公摇头道:“婠婠因思念徐子陵过度,在侯希白过世前三年于上阳宫内武曌为她建的女道观内坐化,令武曌伤心欲绝,十天十夜守在婠婠旁不肯离开,最后仍是由我劝服她。武曌对婠婠的痴缠依恋,是外人没法明白的。” 又道:“法明打开始一直朝石之轩的旧路走,分别在他是从天魔大法入手。法明自创的‘不碎金刚’,颇有‘不死印法’的影子,如果石之轩的‘不死印法’落在他手上,对他的好处大得难以估量。这么说,你该明白他对武曌的威胁。” 龙鹰说不出话来。 胖公公徐徐道:“我能猜到的事,婠婠当然早明其理,故此武曌说仙胎魔种势不两立。端木菱一是杀死你,一是向你投降,没有第三个可能性。而你的出现,亦打乱法明的苦心部署。他要对付的首先是你,除去你后,方可在端木菱身上施展水磨功夫,直至她仙心失守,重蹈碧秀心的覆辙。这样的理解非常重要,否则你死了仍不知怎么一回事。” ※※※ 龙鹰目送胖公公的马车离开后,一骑自远而近,先闻蹄声,数息后出现在门楼处,飞身下马,自有御卫接过马儿,竟是风过庭。 龙鹰迎上去道:“来找小弟吗?” 风过庭含笑点头,道:“龙兄到哪里去?” 龙鹰道:“约了万仞雨午膳,风公子一道来如何?” 风过庭淡然道:“话不投机半句多,过庭和关中剑派的人总是格格不入,谅万仞雨不会例外,恕小弟敬谢不敏。” 又欣然道:“我们边走边谈。” 向伺候他马儿的御卫打个手势,后者知机地松开马缰,风过庭吹一下口哨,马儿乖乖地跟在两人身后。 龙鹰讶道:“听说圣上不喜马蹄声,故而上阳宫平日少有人骑马,看来风兄不在此限。” 风过庭道:“可以这么说。” 龙鹰按不下好奇心,问道:“风兄因何不喜欢关中剑派的人?” 风过庭道:“关中剑派一向讲究家世,派内弟子无不来自高门望族,这种陈腐思想早不合时宜,亏他们到今天仍是因循苟且,守旧得令人作闷。新朝自该有新朝的气象,若圣上不是不看家世只看才具,破格用人,怎可能有今天的盛世气象?当年圣上考核过庭的政见,过庭只说了‘首重农’三个字,便得圣上起用,知遇之恩,过庭肝脑涂地不足以报。” 龙鹰笑道:“圣上没试公子的剑法吗?” 风过庭哑然笑道:“龙兄真爱说笑。但你的出身甚对过庭脾性,过庭只欣赏白手兴家的人,含着金匙银匙出生又自以为不可一世者,过庭视之为窝囊废。神都世家子弟间不时有些所谓的剑会,还自封他娘的第一剑、第二剑,给小弟打得一个两个抱头鼠窜,今天他们再没有人敢弹这个调儿。” 龙鹰笑道:“原来公子如此不好惹。是哩!公子为何会认为大江联背后的策划者,有可能是外来人?” 两人走出御园,朝观风广场举步。 风过庭压低声音道:“因为伏击过庭的高手里,有几个特别高明者,使的刀法矛招手法狂野,招招以命搏命,气势强横,狠辣恶毒,不类我们中土深博优美的风格,倒似塞外大草原以马战为主冲锋陷阵的招数,所以有此猜想。” 龙鹰道:“如果是外来人,就该是突厥人,昨夜横空牧野点醒小弟,指出突厥人视奔狼原之败和颉利被擒杀为奇耻大辱,时思报复。正面交战赢不了我们,于是来个阴谋诡计耍手段。” 风过庭点头道:“现时我们的外敌,以吐蕃和突厥最强大,吐蕃既与我们修好,只剩下突厥人。龙兄的猜测与过庭相同。” 龙鹰道:“小弟有个公子不会欢喜的提议,不说出来又觉得对不起自己。” 风过庭欣然道:“给龙兄惹起好奇心哩!给我从实招来。” 正门楼在望。 龙鹰听他说得有趣,哈哈一笑,道:“老子想为我们的二人组合,多添一人。” 风过庭愕然道:“万仞雨?”旋即摇头道:“休想得圣上同意。” 龙鹰道:“圣上方面小弟负责。只想先征得公子同意。” 风过庭沉吟不语。 龙鹰道:“这小子不但刀法了得,且深谙江湖之道,人又机灵,最难得是肯说粗话,你怎么糗他绝不介意。” 风过庭失笑道:“说粗话竟可当作一个优点,这算什么娘的一回事!他奶奶的,只要圣上点头,过庭还有什么好反对的?” 龙鹰笑道:“他奶奶的,老哥是看准圣上不会答应,今回老子偏要你栽个大跟头,被迫与万仞雨并肩作战。” 风过庭没好气地举起右手,道:“君子一言。” 龙鹰伸手和他相握,应道:“快马一鞭!” 两人对望一眼,齐声大笑,充满知己相得的欢悦之情。 ※※※ 抵达天津桥,万仞雨早恭候多时。一句“随我来”,转身便去。 龙鹰追在他身后,问道:“到哪里去?” 万仞雨整古造怪地道:“大人自有安排,小孩不要多问。” 龙鹰没想到他可以变得这般风趣,不服道:“你有多大?” 万仞雨忍着笑道:“老子今年二十七,小朴你有多大呢?顶多二十岁,对吗?” 龙鹰失声道:“这就是国老的所谓保守秘密。” 万仞雨笑道:“国老是为你好,所以告诉我,有我照拂你,不虞给人宰了你这个便宜邪帝仍没有人知道。” 龙鹰心中欢喜,且是万二分的轻松,至少万仞雨没因他是邪帝拔刀相向。笑道:“你消息倒灵通,我这边厢告诉国老,那边厢你便晓得。” 万仞雨欣然道:“因为在下借国老的后花园练刀。哈!一切都不同哩!自二十五岁开始,我的刀法再无寸进,但昨天竟连续作出几个突破,真想立即找你试刀,幸好你懂得躲在上阳宫。” 龙鹰大乐道:“难得万兄这么有兴致,小弟必定舍命陪君子。他奶奶的,这不是董家酒楼吗?你以为可随便找到位子。” 万仞雨在酒楼大门立定,现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道:“你好像不知万某人的身份地位,来吧!” 领先而行,直登三楼。 龙鹰讶道:“小子真有办法,连厢房雅座都给你拿到一个。” 万仞雨来到其中一个厢房门前,故作神秘地道:“不是我有办法,而是别人有办法。神都除圣上外,最有办法的人是他。” 接着轻敲房门。 “进来!” 万仞雨推门而入,龙鹰已猜到房内是何方神圣,随他入房。 桌上放满茗茶午点,狄仁杰和张柬之悠然坐在靠窗的一边。 张柬之笑道:“万小兄龙小兄请坐,先吃喝后聊天,不用客气。” 两人坐好,狄仁杰锐利的目光落在龙鹰身上,道:“今天早朝圣上果然宣布元日亚献终献的安排,我们大力反对,可是圣上一意孤行,什么于礼不合完全听不入耳,龙小兄认为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龙鹰暗叫厉害,等于要自己尽泄心中秘密,好让他能审时度势。道:“首先小子想请教国老一事,弄清楚后将可以有更详细的计划禀上国老。” 狄仁杰向张柬之笑道:“邪帝毕竟是邪帝,对吗?” 张柬之捋须含笑,道:“有邪帝加入我们的阵线,形势顿然不同。” 狄仁杰道:“问吧!” 龙鹰道:“国老因何遣人袭击薛怀义?难道不怕圣上动怒吗?” 万仞雨冷哼道:“若非我到了塞外去,你怎有斩杀薛怀义的机会?” 龙鹰笑道:“老哥想试井中月怕没机会吗?我刚为你找到一份优差,保君满意。”转向狄仁杰道:“国老还未解小子心中的疑惑。” 张柬之道:“龙小兄为何想知呢?” 龙鹰从容道:“因为现在的大周皇朝,似安实危,面对的有两大危机,一是僧王法明,一是大江联,且均与皇嗣的继承权挂钩。” 狄仁杰鼓掌道:“好!小兄到神都不过五天光景,竟比大多数人清楚目前情况。今天早朝后,圣上找老夫说话,商议对付大江联的问题,谈了近半个时辰,仍未有解决的良方。一个不好激起民愤,后果难以预料。” 万仞雨不解道:“这两个危机与薛怀义有什么关系?” 张柬之叹道:“不但有关系,且是直接和其中之一有关系。” 转向龙鹰道:“小兄才智之高,远在下官和国老估计之上,难怪圣上如此看重你。初时我们真的以为你是圣上的新男宠,到你斩杀薛怀义,方知错得厉害。” 狄仁杰道:“老夫可否问龙小兄一个私人问题?” 龙鹰愕然道:“小子有什么私人问题,竟劳国老垂询?” 狄仁杰淡淡道:“小兄和太平公主是怎么样的关系?” 龙鹰心中一颤。 决战薛怀义前,武曌在御书房提及狄仁杰使人伏击薛怀义,损兵折将而回,当时龙鹰有个直觉,就是狄仁杰的行动不单得她同意,且是由她指使。 答道:“小子和她止于一般的亲热,尚未发生肉体关系。” 张柬之欣赏地道:“小兄直接坦白。” 万仞雨语重心长地道:“太平公主艳名四播,龙鹰你还是少惹她为妙。” 又不解地道:“太平公主与薛怀义难道竟有一手?” 狄仁杰若无其事道:“与她有一手的不是薛怀义,而是僧王法明。” 龙鹰失声道:“什么?” 第十一章 投石问路 狄仁杰在三人屏息静气下,沉声道:“法明和太平公主的关系,保密的工夫做得非常好,公主利用探访她师父三真妙子之便,与法明暗渡陈仓。不过纸包不住火,她所做的一件事,惹起老夫在宫中眼线的注意。” 喝一口茶后,续道:“那时圣上的男宠太医沈南璆忽然身故,太平公主乘机向圣上推荐张昌宗,再由张昌宗引进张易之,两兄弟兼工合炼,共事一主。从此圣上对他们两兄弟宠遇日隆,并置控鹤府监,后改为奉宸府,以张易之为奉宸令。又赐张昌宗为司仆卿,封邺国公,张易之为麟台监,封恒国公。朝中的势利小人见两人得宠,纷纷投靠,加上两兄弟不住在江湖上招兵买马,势力由是坐大,连武氏子弟也不得不向其示好。始作俑者,正是太平公主。” 万仞雨吁出一口凉气,道:“如果是法明在背后指使她这么做,法明就是居心叵测。” 张柬之道:“两位小兄不要只顾听,吃点东西,勿要浪费食物。” 龙鹰一声领命,大吃大喝起来,反是万仞雨不知是否因听得倒了胃口,勉强吃两件糕点后停手停口。 张柬之欣然道:“下官终于放下心事,龙小兄并没有被太平公主那丫头迷倒。” 龙鹰心叫厉害,张柬之可借吃东西如此普通日常事,来测试自己对太平公主的反应,不单智计惊人,且心细如发。 说不气愤就是假的,不过他生性豁达,事事看得开。而太平公主与师公私通,虽不容于社会的道德标准,但对他这长于魔门一向不把伦常道德放在心上的人,反不太在意。 狄仁杰道:“两年前,公主的第二任驸马战死沙场,公主以此为借口遁入道观,作短暂修行,圣上还不以为意,老夫却觉得事有蹊跷,派人密切监视。” 张柬之向龙鹰解释道:“我大唐因与老君始祖同属李姓,加上太宗皇帝与道门关系密切,亲如兄弟的寇仲和徐子陵均源出道门,所以封道教为国教。加上女冠生活不受世俗伦常拘束,远较宫内繁文缛节自由写意,又可随时还俗,所以若公主借此作掩饰,是最聪明的做法。” 万仞雨冷哼道:“亏她想得出来。” 狄仁杰叹道:“结果是我们发觉法明多次到道观与她度夜,最长一次三日三夜两人闭门不出,你说他们在房内干什么?公主是不知检点,法明则是太过分了。” 厢房内一片令人难堪的沉默。 龙鹰想的是太平公主该已脱离法明的控制,否则武曌不会让她负起到荒谷石屋的任务,而法明亦不会误把自己当作武曌的新男宠,使出“男儿恨”一类卑鄙招数。 狄仁杰道:“老夫将此事禀告圣上,圣上在老夫面前大发雷霆,奇怪的是一点不责怪公主,只大骂法明。两天后她把公主从道观召回宫,她们母女间说过什么话没人晓得。接着她召见老夫,命老夫找江湖好手设法干掉薛怀义,老夫知她是动了真怒,并晓得她对法明的不满。” 龙鹰道:“圣上和法明正进行一场秘而不宣的较劲角力,不凭官府的力量而是江湖事江湖决,而小子则成为圣上一只有用的棋子,可在其中起着意想不到的作用。第一步是杀法明的走狗薛怀义,从此圣上和法明间再无转圜余地。” 万仞雨道:“这样做对法明有什么好处?” 狄仁杰和张柬之露出注意神色,显然两大朝臣均想不通其中复杂难明的情况。 龙鹰沉声道:“法明有两个目标,第一是取武氏皇朝代之,其次是歼灭慈航静斋,那时天下将唯他独尊。” 三人齐告动容。 万仞雨双目异芒大盛,该是因法明要对付他的仙子,心动杀机。 张柬之道:“小兄是凭空猜测,还是有凭有据?” 龙鹰道:“现在我即将说出来的事,请国老、张大人和万兄为我紧守秘密,不可让第四个人晓得。” 万仞雨探手抓着龙鹰肩膀,感动地道:“我万仞雨宁死绝不泄露龙兄的秘密,如此才对得起你的信任。更庆幸龙兄的出而济世,否则中土武林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狄仁杰道:“小兄可以绝对信任我们,只要再厘清一个疑点,老夫将视小兄为自家人。” 龙鹰头痛地道:“是不是有关我询问燕飞一事?” 张柬之赞道:“小兄真机灵。” 狄仁杰笑道:“老夫从未听过柬之在一席话间盛赞一个人这么多次。哈!” 龙鹰心念电转,想到应付之法,就是以假乱真,以真乱假,道:“事缘《道心种魔大法》上,其中一篇有向雨田的注解,提及一个叫燕飞的兄弟,不但指出他有仙缘,且曾两次死而复生,所以小子方对他生出好奇心。” 三人霍然动容。 万仞雨道:“竟是将邪帝舍利交给鲁妙子,后者藏之于杨公宝库的邪帝向雨田。据说此人与‘散真人’宁道奇齐名于世,宁道奇对他是推崇备至,从不视他做邪恶的人,而他亦没有丝毫恶行。不过听说他最后练种魔大法练出岔子,不知所终。” 龙鹰大感有为“师父”平反的必要,道:“向雨田是故布疑阵,好让后人不去修炼种魔大法,而千真万确他是魔门史上第一个修得功行圆满的人,节操不会在任何大德高僧之下,将他归之于魔门纯粹是误解和成见。” 这番话亦是夫子自道,表示他龙鹰虽是新一代邪帝,却与邪恶扯不上任何关系,此亦是龙鹰的性格,一不做二不休,决定站在狄仁杰的阵线后,虽在不得已处有所隐瞒,但可以说的全说出来。 初到此地时,他有如陷身迷雾,幸好得胖公公指点,他开始对自身处境有点眉目,并择善而从,而此也是他唯一生路。为了人雅三位娇妻,他一定要“杀出重围”,开拓未来的新天地。 三人再次动容。 万仞雨道:“世间竟有此异事?” 张柬之深吸一口气道:“若燕飞确有其人,唉!《边荒传奇》亦应真有其事,那燕飞岂非活了百多年,否则向雨田怎会认识他?” 狄仁杰问道:“究竟是多少年。” 张柬之道:“至少一百三十年,因为向雨田在梁陈时已是名慑天下的高手,无人敢惹。” 龙鹰心忖你这么想就最好。 狄仁杰向龙鹰道:“小兄究竟想告诉我们什么秘密?” 龙鹰道:“胖公公与我不但是忘年之交,且是推心置腹的伙伴拍档。” 万仞雨倒没什么,狄仁杰和张柬之则难掩震骇神色。 张柬之一脸难以相信地道:“有可能吗?” 龙鹰道:“字字属实。” 狄仁杰吁出一口气道:“若是如此,老夫终于看到我李唐天下的一线生机。胖公公是除圣上外,宫内最厉害的人物,他不但手段高明,且沉、稳、狠、准,又练就一种只有太监方练得成的奇功,没有他,圣上能否登上帝座,尚属未知之数。过去三十多年来,他与圣上共同进退,现在他是否仍站在圣上一方?” 龙鹰缓缓道:“我的立场就是他的立场,我们的立场是让天下从武氏大周平稳过渡回李氏大唐,那小子可功成身退,携美而去,其他事我一概不管。如果谁认为小子是必须清除的邪人,尽管放马过来。” 万仞雨搭着他的肩头,笑道:“他们首先要过万某井中月这一关。” 龙鹰笑道:“送刀送对人哩!” 万仞雨没好气道:“我是可以收买的吗?不知好歹的小子。” 狄仁杰顿然对他另眼相看,欣然道:“小兄是个有大志向的人。” 沉吟片刻道:“小兄说过圣上元日的安排,是投石问路的招数,如果只是测试我们的反应,不是多此一举吗?朝廷最蠢的那一个人也该晓得我们的反应。” 龙鹰道:“现在大周皇朝比诸大唐任何一个时期的政局都要稳定,可说是无隙可寻,所以不论法明或有突厥高手在暗中主持的大江联,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法明更指使羊舌冷杀小佛爷灭口。但他们都晓得机会即将来临,就是当圣上改立皇嗣,以武承嗣那混蛋代替李旦,那时只要揭竿而起,打着复辟大唐的旗号,即可浑水摸鱼。不过小子可肯定地告诉各位,此事绝不会发生,圣上永远不会立武承嗣或武三思为皇嗣,因为那等于她从这场斗争败下阵来。” 没有说出口的是,如果武曌从种魔大法或他身上得到永生不死之法,她的大周皇朝将可永恒地延续。 万仞雨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道:“既然如此,为何又有让武氏子弟主持元日的亚献和终献之举?” 狄仁杰恍然道:“明白了!圣上这一招真绝,是要令正鹰瞵鹗视、窥伺在旁的敌人以为她愚蠢至此,密锣紧鼓下露出狐狸尾巴。” 张柬之道:“这也是玩火,一个不好会惹火自焚。” 狄仁杰双目闪动智慧的光芒,老怀大慰道:“柬之算漏了我们的好邪帝,他是继向雨田后第二个练成种魔大法的人,且道心精纯一如向雨田,试问当年谁敢捋向雨田的虎须?哈!法明的不碎金刚终遇上对手。” 又皱眉道:“小兄有何证据显示大江联被突厥人暗中操纵?那只要我们公诸天下,大江联将不战而溃。” 龙鹰道:“若有证据就不用头痛,万兄也优差不保,风过庭曾与对方的核心高手激战,从招式手法认出是塞外大草原的路子。但假如大江联确由突厥人暗中控制,吐蕃使节团的大江三峡游当不会是顺风顺水。” 万仞雨精神一振道:“竟有万某的分儿,是不是当真的?风过庭那小子一向孤芳自赏,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内,海口一役更令他气焰高涨,怎会容我加入?” 龙鹰欣然道:“他有万兄看不到的另一面,何况我已征得他同意,只剩下圣上一关。” 张柬之道:“这一关并不易过。” 龙鹰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张大人可知小子将井中月转赠万兄一事,事前得到圣上首肯?” 狄仁杰大奇道:“竟有此事。” “笃!笃!笃!” 敲门声响。 万仞雨不耐烦地喝道:“谁!” “是人家呵!找爹都不行吗?” 万仞雨大吃一惊,箭步抢到门前,拉开门毕恭毕敬地道:“藕仙小姐请进。” 美若天仙的小魔女一身猎装笑吟吟地走进来,不屑地道:“原来两个手下败将齐集于此,节省了本姑娘的宝贵时间。”随手解下背上的宝剑,递给万仞雨。不客气地道:“看!” 接着一眼不瞥龙鹰,来到狄仁杰旁坐下,撒娇道:“爹请两个小子大吃大喝,女儿却要饿肚子,张叔你来评理。” 张柬之呵呵笑道:“这是一场误会,因你爹以为你不爱见到两个小子。” 万仞雨发出惊叹,看着从鞘内抽出来的长剑。 龙鹰见横空牧野赠她的宝剑与自己原先猜想的完全不同,也心中讶异。整把“神山之星”只在把手处镶嵌一颗超大白芒烁闪的宝石,再没有其他饰物,高古朴拙,剑体则锋锐至极,隐见涡漩纹,钢质之佳,平生未见。 狄仁杰凑到她晶莹玉白的小耳旁,爱怜地道:“仙儿爱吃什么东西?” 小魔女径自摇头,见到万仞雨惊叹叫绝的赏剑模样,得意扬扬道:“女儿骗了爹哩!人家刚吃饱东西,只是来兴问罪之师。” 目光落在万仞雨搁于一旁的井中月,讶道:“这把生锈刀是谁的?” 万仞雨把剑还于鞘内,顺手递给龙鹰,道:“此剑可与干将莫邪相比,难怪能名列吐蕃十大名器榜上。”然后向小魔女道:“生锈刀是龙兄赠在下之物。” 龙鹰接过神山之星,欣然道:“小魔女大姐既得此剑,我们间的剑海深仇大概可以一笔勾销。” 小魔女笑吟吟地道:“想歪了你的心哩!你只是慷他人之慨,现在本姑娘有剑在手,功夫大进,不是看在爹的分上,今天就杀到你跪地求饶,看是谁中谁的招。” 狄仁杰大讶道:“仙儿中了龙鹰的招吗?” 小魔女知说漏了口,俏脸微红补救道:“只是给他拂乱头发,人家却……却狠狠打了他一记。” 狄仁杰和张柬之交换个眼色,露出会心微笑,显然被龙鹰诓得信以为真。 龙鹰则甜如蜜糖,皆因小魔女为他保亲嘴之密,那感觉说有多动人就有多动人。看着她乖乖地坐在桌子一方,那种活色生香尽在眼前的美景,确是花不醉人人自醉。 “锵!” 神山之星脱鞘而出,登时寒芒闪烁,大异于万仞雨刚才拔剑出鞘的情况。 包括小魔女在内,人人看呆了眼。 龙鹰运腕在空中挥动几下,整个厢房竟变得寒气浸浸的,人人心神被慑。 “铿!” 鞘和剑闪电接合,长剑以令人难以相信的精准和速度完美无缺地回到鞘内去。 龙鹰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豪情盖天地长笑道:“名剑美人,只有神山之星方配得起我们的小魔女大姐。” 狄仁杰目射奇光,看看他,又看看美目圆睁的爱女。 万仞雨苦笑道:“看来你那天和我的比武没有尽力,真想揍你一顿。” 龙鹰回复先前模样,双手捧剑递给小魔女,笑嘻嘻道:“手下败将请小魔女大姐收回佩剑。” 小魔女竟现出羞涩的神情,一手接过宝剑,道:“爹!女儿去打猎哩!” 不敢望龙鹰似的逃出厢房。 第十二章 以棋会友 小湖庄位于洛南通津渠和通济渠交界处,庄主安世明出身洛阳望族,颇具文名。不过他在诗文上的成就远比不上他在神都棋坛的地位,享有洛阳棋圣之称。 他是神都唯一能在梦蝶夫人纤手下取得一个和局的棋手,其他几局当然全数败北。绝大部分人认为那局和棋是梦蝶夫人看在他借出小湖庄作棋会场地,故手下留情,让他保留颜面。 梦蝶所到处,棋坛风气骤改,再不是以棋力论高低,而是以输得最少子的一盘论子排辈,因而安世明仍保持梦蝶夫人之外的“棋圣”宝座。由此可见各地棋坛高手输得多么凄惨。 小湖庄最著名的是引进渠水成湖成林的棋园,小湖占地颇广,十八座棋亭冒起池内,以石桥连贯,奇花异树倚亭而生,在冬阳洒照下随形得景,相互因借,具有绮丽雅致,纤巧潇洒的迷人风韵,确是举行棋会的好处所。 亭置石桌,可布三个棋盘,不过两天下来,棋园只剩下七局仍在进行中,其他参加者早俯首称臣,输掉棋金。不过园内与会人数不减反增,人人醉翁之意不在棋,皆因看高手杀低手,不但无可观之处,且是不忍卒睹。 万仞雨领着龙鹰进入小湖庄,碰上安世明,他抛下其他人迎上来道:“恭喜万贤弟,幸好你昨天没有来。不知为何,夫人昨天心情大坏,下子毫不留情,近半人未到终局即推棋认输,因不想输得太难看。你那盘算下得不错,可望不过二十子之负数。” 龙鹰失声道:“输二十子竟可算下得不错。” 安世明不悦道:“这位是……” 万仞雨暗怪龙鹰口不择言,因为眼前棋圣有一局大败三十多子。忙道:“不用理他,这是在下少不更事的师弟。” 安世明仍是余气未消,却不敢开罪万仞雨,道:“令师弟懂棋吗?还是来看人?” 这两句话颇不客气。 万仞雨若无其事道:“仞雨是请他来代我续此未了之局。” 安世明嚷道:“什么?” 只从安世明的反应,可知万仞雨至少薄有棋名,如今竟请个不用理他的“无名之辈”来代之下棋,大出棋圣料外。 万仞雨道:“一切依规矩办事。” 龙鹰一头雾水道:“依什么规矩?” 万仞雨理所当然道:“拿出五两银,随师兄来。” 龙鹰明白过来,追在他身后苦笑道:“好像是你唤我来的,他奶奶的我的银两是打生打死赚回来的,五两银去隔远望几眼是不是昂贵了点?” 入园的月洞门出现前方,门内人头涌涌,似趁墟多于棋会,一位俏生生的美婢立在门旁,手执名册似的东西,眉开眼笑道:“原来是万公子,昨天夫人还问起你为何没有来呢!” 万仞雨一面陶醉地道:“夫人真的问起在下吗?” 龙鹰打了他一肘,低声道:“傻瓜!骗你的,是她自己想你。” 俏婢目光落在龙鹰身上,冷淡地道:“这位是……” 万仞雨给他撞得痛入心脾,忍着痛道:“这是我师弟小朴,今天由他代我下棋。” 俏婢大讶道:“他懂吗?” 万仞雨老实答道:“在下从未见过他下棋,他也从未和人下过棋,只是自己对自己。哈!” 龙鹰给他说得哭笑不得,知他在报一肘之仇。 俏婢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反应。 万仞雨见龙鹰的尴尬样子,大乐道:“快献上五两银,否则棋圣会把你扫出小湖庄。” 俏婢终晓得两人在嬉闹,扑哧笑道:“朴哥儿有五两银吗?” 龙鹰忍痛掏出五两银,交给俏婢。 俏婢道:“两位公子请就位,夫人快来哩!” 万仞雨搭着龙鹰肩头,进入棋园,小湖四周聚集三、四百人,各自成群,兴高采烈地谈论棋情。十八座棋亭有六座坐了人,气氛紧张。最妙的是沿湖设了八张长方桌,上面放满棋盘,盘上有子,显然是让没法到棋亭亲身观战者知悉棋局变化。果然有棋局进行的棋亭都有人立在一旁,可以想象每下一子,会显示在方桌的相关棋局上。 万仞雨和龙鹰来到其中一座棋亭,目光落在棋盘上,满足地道:“算不错吧!如不过十五个负子,我在神都该可排十名内。坐吧!只有参加者可以坐下。” 龙鹰还是首次和人对弈,大感新鲜刺激,当仁不让坐下来,面对棋盘,心忖怎么都要把五两银赢回来,失而复得。 万仞雨当然拿黑方先手子,双方各下了五、六十子,以满局三百六十一子计,虽只是三分之一,但以棋局论则过半局,可说大局已定,只看埋身厮杀。 万仞雨道:“怎么样?轮到我下子。” 龙鹰摇头道:“难怪你输了。对方是少帅和他的井中月,你却是薛怀义的烂鬼横练。定石怎可以这么不思进取,可知你这小子打开始抱着输少当赢的输家心态,他奶奶的。” “当!” 万仞雨气道:“把你的精神用在棋盘上吧!在下一次钟鸣前你须下子,有半刻钟的时间。真怕你这小子累我在棋圣面前出丑。” 片晌后不耐烦地道:“下一子要想这么久,看来我的棋力比你好。” 龙鹰不满道:“不要骚扰老子,我不是看一子如何下,而是看全局如何下,还包括收官子。” 万仞雨失声道:“夫人尚未来下子,你如何看全局?” 龙鹰道:“她未下我可代她下,依她的棋路便成。” 万仞雨为之哑口无言。 “当!” 龙鹰于中腹空旷处下一黑子。 万仞雨皱眉道:“拈子是用食指和中指尖夹住棋,准确轻放交叉点上,哪会用拇指和食指来拿棋?幸好只有我看到。” 龙鹰道:“弈棋是论输赢而不是论姿势。他娘的!但愿你的刀法不像你的棋艺般有姿势没实际便谢天谢地。” 万仞雨忍不住笑道:“你这小子真风趣。令我输棋也输得开开心心的。只看你现在下的一子,便知你是棋屎。” 龙鹰傲然道:“夏虫不可语冰,待会你看梦蝶夫人的表情再说。” “梦蝶夫人到!” 整个棋园倏地静至鸦雀无声。 环佩声在远处响起,龙鹰循声望去,二百丈开外一位盛装丽人,在两婢前呼后拥下,越过一道石拱桥,朝其中一亭莲步姗姗,虽看不到她容颜,身段确是纤美窈窕,高姚优雅,不在端木菱之下。 龙鹰虎躯剧震,目瞪口呆。 万仞雨大奇道:“你看美女的道行与我的差别,就像少帅和薛怀义的差别。让我恳求你,千万别流口水。” 龙鹰回过神来,叹道:“确是物超所值。” 梦蝶夫人到达首站的棋亭,看了棋盘两眼,下了一子,对手立即捧头,报棋者走到桥上当眼处,以手势报黑子和白子的位置,梦蝶夫人又袅袅婷婷,摇曳多姿地走出棋亭,往另一棋亭举步,消失在一丛林树之后,不片刻再现倩影于另一道桥梁,可知她又花几眼工夫,在另一棋盘下了子。 岸旁一众观棋者响起群蜂乱舞般的嗡嗡声,显是对棋局议论纷纷,却没有人敢喧哗,棋园弥漫对弈的紧张气氛。 龙鹰迭手颈后作仰枕状,轻松道:“此女确是妙不可言,若可把她娶回来,兴起可享受家居对弈之乐,赌注可以……哈!想想都令人开心。” 万仞雨没好气道:“你好像不清楚她是谁。告诉你,如你般对她有痴心妄想者大不乏人,全碰得一鼻子灰,待会她来时勿要胡言乱语,丢尽我的面子。” 龙鹰完全听不到他的话,自言自语道:“我太轻敌,该去看看其他六盘棋,好掌握她的棋路。” 万仞雨讶道:“你真懂棋艺吗?我研究过她百多盘棋,根本是无路可捉,她的棋法若如天马行空,局局不同。唉!我的娘!她来哩!记着不要说疯话,唐突佳人。” 龙鹰仍两眼望亭顶,道:“她看到我了吗?是什么表情?” 万仞雨哂道:“有什么表情,当然是老虎看见送到口边的小肥羊的表情哩!” 环佩声不住接近。 万仞雨恭敬地道:“仞雨向夫人请安。” 一个天籁般曼妙的女子声音应道:“昨天为何见不到万公子呢?” 龙鹰回复正襟危坐的姿态,目光落在棋盘处,抢在万仞雨之前代答道:“因为他老兄需小弟今天来和夫人再续未了之缘。” 万仞雨差点想掐死龙鹰时,梦蝶夫人在两婢陪同下,到了桌子另一边,淡淡道:“这位是万公子的什么人?” 龙鹰终抬头朝她看去,双目魔芒大盛。沉声道:“既是同道中人,何须理会对方姓甚名谁?” 万仞雨心叫糟糕,因为棋会的一个规则,是梦蝶夫人可拒绝和任何人对弈,此子如此口不择言,不给梦蝶夫人扫地出门才怪。 岂知梦蝶夫人不以为忤,只是美目射出锐利的芒光,回敬龙鹰的魔眼,唇角飘出一丝笑意,随手拈起一子,下在龙鹰那一子隔两位处,摆明要与龙鹰在棋盘腹地展开近身厮杀。 龙鹰想也不想,采取以战对战,落子于白子另一边隔两位处,把她刚下的白子夹在中间。 万仞雨差点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对梦蝶夫人采取这种战术者,没有人有好结果,不过龙鹰确破了与梦蝶夫人对弈史上最快的下子纪录,只望不会同时破掉输棋的纪录,已属万幸。 梦蝶夫人拈子下棋,整固原先的一着,非常有分寸,与右边的白子遥相呼应,登时令龙鹰两子变得孤立无援。 龙鹰哈哈一笑,拈起一子道:“厉害!两子都是那么高明厉害,命中棋盘的心窝,幸好我死不掉,看!” 落子在最早一子附近,与左边黑子紧密呼应,似是放弃另一子。 梦蝶夫人竟犹豫片刻,始作回应,下第三子。 棋亭内因有龙鹰插科打诨式的疯言怪语,气氛仍是轻松,可是在湖边的观战者,则无不起哄,报棋者不住打手势,遥报棋局变化,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梦蝶夫人幽幽一叹,徐徐道:“我并不想杀你此子,奈何!” 万仞雨首次感觉到两人间的异样,以梦蝶夫人一贯的作风,在对弈前或后,都不会讨论棋局。 龙鹰又着一子,借机欣赏眼前国色天香的美女,嗅吸着她动人的体香。她当然美至令人心神颤动,他更清楚缎袍内每一道优美的线条,没有靛彩的掩饰,她天生丽质的花容散发的艳质秀气,比之太平公主还要胜上一筹。 不正是花间美女还有谁人? 龙鹰气定神闲地饱览美色,悠然道:“在这群花之间的棋亭内,能做夫人敌手确是人生幸事。夫人千万小心下子,以免误入歧途,因为照小弟所知,夫人可能下错子哩!” 梦蝶夫人向他现出个没好气的神情,活泼迷人,又横他一眼,含笑道:“我每次下棋总会先弄得一清二楚,绝不会失误,兄台放心。” 风情万种地下子回应。 今次轮到龙鹰呆了一呆,皆因梦蝶夫人兵行险着,切断了他与右边黑子的呼应,迫他近身血战。 龙鹰拿起一子,苦笑道:“不是此而是彼,我知道、夫人却不明白,还以误为正。看我的!” 下子紧贴她刚下的一着。 梦蝶夫人现出深思的神色,手却不闲着,再下一子,与龙鹰展开混战。 “当!” 梦蝶夫人柔声道:“我要去下别的棋哩!兄台准备应付下一轮厮杀吧。” 龙鹰对着她美丽的背影嚷道:“夫人可否予小弟单独对弈的机会,那一切自见分明,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包保夫人会见到从未想及的棋略。” 梦蝶夫人的娇笑声一阵风般传回来道:“待会告诉你,人家要想想嘛。” 龙鹰仰头望向万仞雨,后者一面难以置信的神色,呆瞧着他。 龙鹰得意笑道:“天下间尚没有不被任何人追求到手的美女,看的是人品、手段和运气,明白吗?看扁我的万小子。真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棋彩绽射,风流佻达的美人儿。” “当!当!当!当!当!” 万仞雨大奇道:“这是暂停一刻钟的鸣声,通常夫人去喝口热茶会有此情况,却从未在刚开始不久时暂停。” 一名婢子来到棋亭,向龙鹰道:“这位公子请随小婢来。” ※※※ 龙鹰进入偏厅,梦蝶夫人立在一侧窗旁,凝视外面的林园景致,阳光洒在她身上,面窗的半边娇体金光灿烂,另半边则陷在暗黑里,特别强调了她脸部的轮廓线条,美至不可方物,不愧艳绝天下的美女。 龙鹰移到她身旁伸手可及处,淡淡道:“令师是法明杀害的,与婠婠没有半点关系。” 梦蝶夫人保持超级刺客的冷漠,道:“你有何凭据?” 龙鹰道:“婠婠因过度思念徐子陵,早于令师遇害前数年辞世于上阳宫的修真女观内。是那晚曾与你交手的胖太监告诉我的,他是婠婠布在宫内的厉害棋子,因他认出你的不死印法,所以故意放你走。” 梦蝶夫人点头道:“你没有说谎,胖太监确是虎头蛇尾,原来如此。” 龙鹰续道:“法明是婠婠布于佛门另一只厉害棋子,只是此人野心极大,不受武曌控制,他杀害令师,我敢肯定是瞒着武曌私下进行。” 梦蝶夫人道:“你凭什么去肯定呢?” 龙鹰道:“因为武曌对少帅寇仲和徐子陵有非常特殊的感情,绝不会伤害他们的至交好友。” 梦蝶夫人冷然道:“法明为何杀我师父?他是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人。连花间派的典籍也自动交上朝廷。噢!” 美女再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弄得龙鹰一时慌了手脚。 第十三章 娶卿为妻 龙鹰心中充满怜惜,叹道:“因为婠婠培养的是另一个石之轩,法明的不碎金刚,走的正是令师公石之轩的路子,与不死印法异曲同工。花间大姐千万勿去刺杀法明,由于他的功法出于自创,肯定胜过大姐你。” 梦蝶夫人轻轻以袍袖拭去泪渍,点头道:“你确是个有识见的人,这道理我是明白的。你又是怎么一回事,归降了武曌吗?” 龙鹰道:“当然不是这样,我和武曌是尔虞我诈,暂时我仍落在下风,被她有人质在手,不过终有一天我会扭转形势。” 梦蝶夫人幽幽轻叹,道:“杀师之恨,岂能不报?更不能假手于人。” 龙鹰道:“这个容易,花间大姐你嫁了给我,让为夫代你报仇,不是等于你去杀他吗?” 梦蝶夫人听得呆了起来,接着忍俊不禁地破涕为笑,别过脸来没好气道:“还说是同道中人,竟不知花间派以有情入无情的心法,我是绝不会爱上任何人的。尤其是你这种乘人之危的……唔!算你是真小人吧!” 龙鹰毫不羞惭地道:“花间大姐你才不是我道中人,不知种魔大法神通广大,能人之所不能,无情也可化作有情。现在圣门严格来说只剩下你和我,大家相依为命。哈!” 梦蝶夫人未待他说毕,笑得花枝乱颤,差点喘不过气来,道:“难怪那晚太平要叫你滚,现在本夫人也很想对你说同样的话,你的风流事迹早传遍神都,见一个爱一个,还敢哄我和你相依为命。” 龙鹰老脸一红道:“原来那晚给大姐偷听到我和公主在书房内的对话。与公主我只是逢场作戏,与大姐则是希望长相厮守。想想吧!闲来下一盘棋,还有更惬意的生活吗?” 梦蝶夫人现出个快给他气死的神情,柔声道:“胡缠够了吗?我明天启程返回巴蜀,你那盘棋也不用下哩!我承认你的棋力不在本夫人之下,只是受万仞雨那低手开局糟糕拖累,这盘最少输二十五子。但我却要没收你的五两银,以惩戒你的轻薄话。” 龙鹰道:“如果我到巴蜀,如何可找到大姐呢?” 梦蝶夫人出奇地温柔地道:“你仍死心不息吗?” 龙鹰叹道:“若我连夫人真正的心意都不清楚,何来追求夫人的资格?” 梦蝶夫人大奇道:“我的真正心意是什么?” 龙鹰深深看着她至醇至甜美酒般的眸神,道:“夫人现在可能还没有想及,不过事后回忆起来,会问自己为何本夫人和那小子谈得这么投契忘忧?为什么时间过得那么快?为何……” 梦蝶夫人这次笑得更厉害,娇喘着道:“真给你气死,时间差不多哩!找别的美女发表你的爱情谬论吧!恕本夫人不受这一套。” 与他擦肩而过,朝入门处走去。 龙鹰苦笑道:“大姐不想小弟去找你吗?” 梦蝶夫人止步转身,洒然吟道:“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本夫人巴蜀的住处,可于此两句内寻得。” 转身便去。 龙鹰嚷道:“此地一别,不知是否还有相见之日,可以亲个嘴吗?” 梦蝶夫人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不顾去了。 龙鹰心叫厉害,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是登徒子,只有他们明白,刚才双方进行了棋盘之外武功心法的较量,有情无情,教人回味无穷。 ※※※ 龙鹰和万仞雨离开小湖庄,漫无目的在街上溜达,天上下着毛毛轻雪,似没有重量的雪粉缓缓飘降。 万仞雨不满道:“你再不说和梦蝶的事,我和你割席绝交。” 龙鹰仰望漫天飘降的细雪,感受着苍空柔情似水的一面,道:“我求她和我亲个嘴儿,被她拒绝。” 万仞雨哑然笑道:“你是打定主意不肯老老实实说出来。” 龙鹰扯着他加快脚步,道:“怕了你哩!不如去吃火锅,然后一起到芳华阁去,如此做人才有乐趣。” 万仞雨道:“你告诉我与梦蝶的关系,老子陪你胡混。” 龙鹰欣然道:“一言既出……” 万仞雨道:“驷马难追。” ※※※ 两人在火锅店一角找到张台子,点了羊、鸡和大量的蔬菜,大快朵颐。 离太阳下山尚有半个时辰,店内几无虚席,只看食物供应充足,应有尽有,生意又如此兴旺,可见大周皇朝国富民足,当之无愧。 万仞雨道:“说吧!” 龙鹰从锅里夹起一片煮熟的羊肉,热辣辣地送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不可告诉国老。” 万仞雨现出错愕神色,仍点头答应。 龙鹰道:“梦蝶是侯希白的弟子,花间派唯一的女传人,曾两次行刺小弟,以阻止我这活着的道心种魔大法落入武曌手上,第一次干掉了我,第二次被我以巧计令她行刺失败。刚才我是向她求婚嫁,虽被拒绝,却未算一败涂地,至少她没拒绝再给小弟机会。字字属实,若有虚言,教我万雷轰顶而亡。不过就是这么多,暂时不可再追问。” 万仞雨说不出话来。 龙鹰提醒他道:“记着你的诺言,今晚陪老子到芳华阁去。” 万仞雨不解道:“为何你似怎都要把我弄进芳华阁去呢?” 龙鹰道:“你的家教肯定很严,是否出身世家?” 万仞雨道:“我的家族在关东薄有名声,当然不能和李姓、独孤姓、宇文姓那类大族相比。” 龙鹰道:“难怪你不喜欢武曌。” 万仞雨道:“我倒没什么,因为武曌的政绩,确可直追太宗皇帝,但家父确恨她入骨。特别是她以《姓氏录》代替太宗修订的《氏族志》,以武氏家族为一等,下边按官职高低分九等,凡五品以上官员,均可进入等级,纯以官位厘定等级,等于彻底摧毁了自‘九品中正制’以来,凭出身跻身朝廷的惯例。门阀制度至此全面崩溃。” 龙鹰道:“时间差不多哩!我们先到天津桥与一众兄弟会合,再拉大队去朝圣。” 万仞雨不解道:“朝圣!” 龙鹰兴奋地道:“芳华阁不是除你老兄外洛阳所有男人心中的圣地吗?” ※※※ 芳华阁不愧神都首屈一指的青楼,占地之广,等若四分一个上阳宫的大小。 步入芳华阁大门,映入眼帘的主堂已非常有看头,面阔五间,深三间,两侧有宽敞的走廊,雍容壮美,气势恢宏。 龙鹰一行十一人,浩浩荡荡的杀至,怒马鲜衣,似打仗多于混青楼。 出乎所有人料外,迎接他们的竟是洛阳帮的大龙头易天南,热情地领众人进入大堂,在其中一组桌椅坐下,自有美婢为各人脱去御寒外衣,又以香巾拭抹手脸。由于燃起两座壁炉,堂内温暖如春。令羽等何曾见过此等阵仗,虽尚未得见美妓,已各自陶醉其中。 万仞雨最不自然,坐立不安,偏又无法脱身。 易天南立在龙鹰和万仞雨身后,左右手分搭两人肩头,欢喜地道:“由于时间尚早,天南已着人立即去准备,最重要的是女儿们个个装扮得美如天仙,务要令鹰爷、仞雨和各位飞骑大爷宾至如归。” 令羽等大有光彩,因为不论他神都首富的地位或洛阳帮龙头老大的身份,他们平时想找他说句话也难之又难,何况芳华阁只是他众多生意之一,根本不该劳烦他来款客。 易天南道:“今晚经天南特别安排,芳华阁最红的举举、咏芳和楚楚,会全程招待各位,三个女儿各有所长。举举外号琵琶女,艺高人美,才华横溢。咏芳不但有闭月羞花之貌,尤善唱曲,如凤鸣九天,清越高亢,又可轻柔绵延,直上云霄。至于楚楚,人美善箫,能使铁石心肠的人愁绝断魂。三个女儿各有所长,号称芳华三绝。” 又压低声音道:“由于求之者众,可以推的,天南全着人推了,推不掉时或许她们须暂离片刻,应酬天南也不敢开罪的客人。” 令羽等人人魂魄飞上半天,龙鹰见状带头鼓掌喝道:“好!” 小马等这才如梦初醒,懂得起哄。 只有万仞雨仍是一脸无奈的神情,没有半分投入。 易天南笑道:“仞雨贤弟为何不作一声?” 万仞雨颓然道:“家父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 易天南忍着笑道:“愿闻其详。” 万仞雨苦笑道:“他最怕我到江湖闯荡会给损友教坏。” 他的话登时惹起哄桌大笑,幸好堂内仍只得他们一桌客人,否则会破坏堂内清幽雅致、古色古香的气氛。 易天南笑道:“凡事总有第一次,男儿志在四方,我们的天下第一用刀高手呵!不要再想家哩!这里个个女儿都在想你呀!” 众人笑得更厉害,气氛轻松愉快。 万仞雨叹道:“连易叔你都这么笑我,在这里真是举目无亲。” 易天南也笑弯了腰,喘着气道:“好哩!言归正传,我还另外挑了二十多位色艺俱佳的女儿,让她们轮流来伺候诸位,无不酬对敏捷,诙谐慧辩,各位是来寻开心的,对吗?” 龙鹰心满意足叹道:“易帮主的隆情盛意,教人感动。不过请帮主看着我们的钱囊,必要时请容许小弟签欠单。” 易天南欣然道:“这个鹰爷不用担心,你们不单是天南在芳华阁首次亲身接待的客人,还是我的贵宾,今夜所有花费,全包在天南身上。” 众皆愕然。 龙鹰道:“怎么好意思呢?” 易天南昂然道:“绝不用客气。先不论鹰爷为我们神都武林吐气扬眉,又斩杀恶棍薛怀义,只是你为天南拜把兄弟桂有为冒死向圣上说项,令他欢天喜地返回扬州,感激的是天南,荣幸则归之芳华阁。” 龙鹰欣然道:“如此小子代各位兄弟谢过帮主厚意。” 易天南又低声道:“天南已知会聂娘,希望她肯来打个转,不过仍须看她心情,这个天南没法预料。” 龙鹰和万仞雨倒没什么,令羽等则人人动容。聂芳华十六岁红遍中土,不论声色技艺,均直追当年能倾国倾城、后来下嫁少帅寇仲的尚秀芳。二十二岁时忽然退隐,委身易天南的老爹。现在顶多二十五、六的年纪,不要说令羽他们,皇族权贵想见她一面绝不容易。近年深居简出,芳华阁交给姐妹心秀夫人打理。 此时一批俏婢流水般从后进注入大堂,其中一女打扮得雍容华贵,徐娘半老,却是风韵迷人,盈盈来到众人之旁,笑脸如花福身道:“心秀见过鹰爷、万公子、令羽将军和各位飞骑大爷,心秀向各位请安。” 易天南问道:“安排好了吗?” 心秀夫人道:“举举、楚楚和咏芳仍在整妆,其他一切安排妥当,可随时到芳烈院去。” 众人目光全落到龙鹰身上,视他为头儿。 龙鹰心中一动,道:“夫人请先招呼魏王,我们若此时起立,就是冤家路窄。” 除了万仞雨,众皆愕然,龙鹰怎能看到堂外发生的事? 话犹未已,武承嗣在一众手下簇拥下,步入大堂。 易天南低声道:“心秀去招呼他们,带他们直接入内。” 心秀夫人告罪一声,朝武承嗣迎去。 武承嗣等一时仍未在意龙鹰等人,谈笑自若,意气飞扬,当然是因为武承嗣今早被委担任元日祭典的亚献,以为太子之位已是囊中之物,哪还不被冲昏了头脑。 龙鹰笑道:“送钱的来哩!” 褚元天首先看到龙鹰,忙通知武承嗣,武承嗣首先停步,目露凶光地朝龙鹰瞧来,他的十多个随行者狗仗主人势,也朝他们投以狠厉目光。 一时间大堂充满剑拔弩张的气氛。 由于大堂宽敞,两方人马隔开十多步的距离。 令羽等对他不无顾忌,垂下目光。 易天南始终是主家身分,含笑不语。 龙鹰和万仞雨哪会将他们放在眼里,前者一脸懒洋洋的神色,后者则脸露冷笑,双目神光遽盛。 龙鹰长笑道:“人说犯一次错在所难免,但犯第二次同样的错误则是正蠢材。那穿蓝衫者高姓大名,敢否报上名来?” 众人瞧去,武承嗣旁的彪形大汉确是一袭蓝袍,此君闻言惊异不定。 武承嗣微一错愕,道:“不用答他。龙鹰!本王最后一次警告你,勿要欺人太甚。” 龙鹰悠然道:“哈!我是欺人太甚,魏王你又算什么?是杀我杀上瘾了。你奶奶的!我和魏王再赌十两黄金,假若我没法在十招内,斩下不敢说出名字的无胆之徒的项上人头,就把你输给我的黄金呕出来。” 又道:“心秀夫人请放心,我们会到外面动手,不会玷污贵阁。” 易天南低喝道:“好!”当然只有龙鹰他们听到。 武承嗣的脸色变得更难看,双目乱转,显然是拿不定主意。 龙鹰向褚元天喝道:“有什么好看的?你以为老子不晓得那晚有你的份吗?不要让我在街上见到你,包保打到你像个肿猪头。” 堂内的美婢们出奇没有受惊,只避到一旁看热闹,一副恶人自有恶人磨的惊喜神态,显然武承嗣并不受芳华阁上下的欢迎。 万仞雨阴声细气地道:“龙兄太过不够朋友了,这个至少算有名有姓,所以兄弟对他兴趣较大,把他留给我吧!” 喝道:“褚元天,何不和我万仞雨先玩一场!” 武承嗣方人人色变。 要知万仞雨乃名慑中土的高手,被誉为继少帅寇仲后最了得的用刀大家,威势如日中天,向无敌手,不论褚元天如何自负,也知惹不起他。 龙鹰欣然道:“小弟差点忘了,自昨天小弟代圣上将井中月转赠万兄,万兄一直手痒,难得有褚刺客给练刀,小弟怎敢抢拔头筹?” 武承嗣等容色再变,目光投往万仞雨背后突出来的刀把处。 龙鹰不耐烦地喝道:“魏王再不说话,我两兄弟只好强行出手,刀剑无眼,希望不会误伤魏王,那圣上就要另觅亚献人选哩!” 武承嗣双唇颤动,敌我双方和看热闹的,都晓得他完全被龙鹰和万仞雨一唱一和营造出来的气势压倒。 第十四章 良缘天定 “芳华夫人到!” 心秀夫人和一众俏婢人人喜动颜色,福身致礼,龙鹰和万仞雨见令羽等全体起立恭迎,不好意思坐着,慌忙起立。武承嗣等则暗松一口气,借势下台,转身迎着出现正门处的丽人,恭敬致礼。 在女婢陪同下,久没现身的聂芳华像一朵彩云般地飘进大堂来,身穿素绿色绣上白色暗花的罗裙,脚踏丝织锦花鞋,发作美人髻,横插黑色钗簪,双耳垂明珠,耸挺的酥胸承托着挂上的珠链,纤细蛮腰,修长美腿,肌肤胜雪,明丽婀娜,动人心魄。不但没有退隐名妓该有的沧桑感,反是青春焕发,仿如盛放的鲜花,人人看呆了眼。 龙鹰忽有所感,往身旁的万仞雨瞧去,后者双目射出前所未见的异芒,紧盯着被衣饰衬托得似全身光华流转的绝色美女,登时心里有数。 聂芳华顾盼生妍的明眸滴溜溜地转动,打量在场诸人,似是对任何事物无不兴致盎然,充满好奇心。 现在的龙鹰见尽美女,但聂芳华却有一股独特的气质,就是美得有种妖艳的神韵,妖艳底下又透出高贵清丽,加上她长秀洁白的脖子,一点不落于尘俗。 聂芳华有意无意地来到对峙两方中间的位置止步,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像冰雪遇上艳阳般融掉至不留痕迹。 不要说摆凶装硬,连呼气大声点也怕唐突佳人。 这位曾红极一时的名妓像看够了他们似的,再没有看任何人,顾影自怜似的柔声道:“魏王大驾光临,是芳华阁的荣幸,心秀,请领魏王到内院休息。” 武承嗣早色授魂予,很想请她为他们献唱一曲,但被她艳光所慑,生出自惭形秽之心,到了口边的话没法说出来,又有龙鹰等在旁虎视眈眈,暗叹一口气,怀着无比惆怅的心情,随心秀夫人去了。 龙鹰等则希望她不断说话,声音甜美固不在话下,最迷人的是充满音乐的感觉,缥缈优美,如云似水。 令羽等飞骑御卫,只要见着阁内任何稍有点名气的艺妓,已算还了心愿,能得芳华阁三绝陪酒献艺,更是欣喜若狂,现在连聂芳华都活色生香地亮身眼前,魂魄全不知流落到何方何处。 最惊异的是易天南,因为聂芳华一直过着避世式的宁静生活,今次特别着人通知住在对街的她,是因非常欣赏龙鹰和万仞雨,故希望聂芳华来打个招呼,以示芳华阁对他们与别不同。岂知聂芳华立即盛装而至,虽不施黛粉,但已完全回复了昔日的名妓本色。 聂芳华轻盈地转过身来,面向众人,露出编贝般整齐雪白的牙齿,嫣然笑道:“芳华何幸,竟得见为民除害的鹰爷、如彗星般崛起武林的万仞雨,年轻有为的令羽将军和一众兄弟。” 接着向易天南道:“天南可否将贵客交给我,由我亲自招呼?” 易天南竟欣然答应,还露出笑容。 ※※※ 芳烈院位处芳华阁东南隅,自成一国,四面环水,以石桥连接主园,有若飘浮于瑶池水央的楼阁,三面置临池平台,台沿设栅栏。白水朱楼相掩映,古朴典雅中见轻灵俊秀,不愧为芳华阁诸院之首。 院堂开敞,于正门相对一端设三椅两几,左右各排可供两人并排而坐长椅五张和四张,以矮几分隔,刚好坐满,可知是依宾客数目安排,不会出现虚席,亦见芳华阁讲究待客之道。 龙鹰担心不够银两是有道理的,首先是芳华阁最高级别的款客招待,已花去一两黄金,陪同的全是姿容最美的红姑娘,举举等三人更是身价不菲,没有五两黄金,休想离开。 越过石桥,龙鹰有心制造聂芳华和万仞雨两人相处的机会,在众女娇声请安中,先请两人入内,然后召各兄弟在桥头举行临时会议。 龙鹰道:“芳华阁三绝,谁想她们陪坐?” 众人皆现出胆怯神色,倒不是他们没有色胆,而是有自知之明,令羽比较好一点,算是粗通文墨,其他人多是来自乡间的穷家子弟,虽贵为飞骑御卫,更是其中佼佼者,舞刀弄枪胜人一筹,舞文弄墨则不是那回事。能称冠芳华阁的名妓,莫不是才华出众,技艺超群的绝色美女,实在高攀不来,出丑时会窘死的。 小马终鼓起勇气,道:“算我一个,可碰碰小手足可回味一生。龙爷和头儿各占一个,不是可解决问题吗?” 众皆称善。 龙鹰道:“令羽是当仁不让,没得推搪,但我和万小子共拥芳华夫人,足够有余。剩了一绝出来,谁敢接招?” 其他人仍是面露难色。 小马到了青楼有如脱胎换骨,表达意见道:“就小徐吧!论武功外貌,除头儿外轮到他。小徐想想吧!碰一下你可回去谈七天七夜,有赚无赔。” 事实上比令羽英俊的小徐勉为其难道:“好吧!” 大事已定,龙鹰领军进入主堂,在众美的殷勤接待下,各自入位。 龙鹰见居中的聂芳华喜翻了心儿的和聚精会神的万仞雨喁喁细语,谈得投契,心中欢喜,坐到聂芳华之旁。 此时除令羽、小马和小徐因三绝未至,其他人均有着落,且陪侍姑娘无不貌美如花,又不知是否受到上头嘱咐,不谈诗词歌赋而是闲话家常,成双成对的谈得兴高采烈,娇笑连连,加上门侧两炉生暖,虽在深冬时分,仍是春意盎然。 四名俏婢为各人斟酒。 聂芳华坐正娇躯,笑语道:“天南今趟非常慷慨,忍着心痛使人送来他窖藏多年仍舍不得喝的陈年汾酒。芳华先敬各位一杯。” 万仞雨叹道:“在下还是第一次喝到这么清冽醇净,甘香绵和的汾酒。” 聂芳华眸珠一转,先横万仞雨一眼,以这小子的定力也告吃不消之际,向龙鹰道:“奴家来问鹰爷,鹰爷愿解奴家的疑惑吗?” 她忽然自称奴家,感觉像她回复了嫁人前的身份,予人火辣绮艳的改变。 龙鹰哈哈一笑,道:“在此事上,小弟实有为万兄澄清的必要和责任。哈!夫人若误会了万兄像小弟般爱拈花惹草就糟糕透顶哩!” 聂芳华“呵哟”一声,俏脸微红,嗔怪地瞪龙鹰一眼道:“鹰爷说到哪里去了,人家只是随便问嘛!” 只听她又改称自己为人家,可知美人儿心中乱了方寸。 龙鹰故意探头向万仞雨眨眨眼睛,摆明让聂芳华看到他的助攻身份。然后欣然道:“小弟说到哪里去,就是哪里。小弟曾两次力邀万兄今晚到芳华阁来胡混,均被他严词拒绝,还骂我一个狗血淋头,说什么大丈夫立身于世,必须以国家为重,个人生死全置诸道外,至于……” 万仞雨捧头道:“小子愈说愈过火。” 聂芳华则笑弯了腰。 龙鹰续道:“夫人!看他!这小子连捧头的动作都那么潇洒好看。” 聂芳华笑得更厉害,又忍不住偷看万仞雨几眼。 万仞雨无力拆招,只有苦笑。 聂芳华勉强忍住笑,柔声道:“鹰爷不但是非常人,且有非常的胸襟。”打个手势,示意美婢们陪令羽、小马和小徐三人闲聊解闷,然后道:“鹰爷尚未告诉芳华,万公子今天踏足芳华阁的原因。” 龙鹰从容道:“不是随口问哩!” 聂芳华回复平静,轻点螓首,道:“芳华想知道。” 万仞雨现出感动的神色,一双剑眉却紧锁起来,显得心事重重。龙鹰何等机灵,知道他出身世家望族,虽对聂芳华一见钟情,亦知因为聂芳华曾下嫁洛阳帮已故帮主,必遭家族大力反对。 不过他却另有想法,感到此事可能别有内情,否则易天南看着继母一手从手上抢去招呼他们的任务,神色怎都该有点不自然,而不会表现得那么高兴。龙鹰道:“小弟是用和另一个美人儿间的秘密来换取万兄踏足芳华阁,幸好夫人及时出现,否则万兄早远扬千里之外。” 聂芳华呵的一声恍然道:“原来是……噢。” 见龙鹰不怀好意地盯紧她,方知一时情急说漏了口,顿时霞生玉颊,更是做贼心虚。 龙鹰心满意足地道:“终于晓得另一位美人儿的秘密哩!” 聂芳华不胜娇羞地嗔道:“不准说!” 万仞雨茫然道:“什么秘密?” 龙鹰终于明白聂芳华今天出现的背后原因,她该是到棋会趁热闹,看到不论人品、武功、外型均为上上之选的万仞雨,情不自禁地爱上他。只看她今夜的悉心装扮,已可知事前早有准备,见自己和万仞雨联袂离开小湖庄,猜到万仞雨会一道来。 这是上天注定的良缘,其他难题自该可迎刃而解。 龙鹰好整以暇道:“夫人若想小弟为你守密,夫人亦须揭开自身的秘密,请乖乖地给小弟到万兄耳边一点不漏地说出来。” 聂芳华完全没法抵挡的红透耳根颈项,哪还有半点挥洒自如的名妓本色?只像个害羞答答的小女孩,诱人至极。 万仞雨忘掉一切呆瞪着她。 聂芳华偷看万仞雨一眼,不依道:“人家有什么秘密?” 龙鹰更肯定心中推论,以她的美丽和才艺,怎可能爱上一个大她几十岁、连儿子也比她大上十多岁、行将就木的老头子。 龙鹰淡然道:“姻缘天定,岂是人力可以改变?夫人兰心蕙质,不可落于俗套。” 聂芳华垂首道:“鹰爷教训得好!” 转向万仞雨道:“芳华的婚约,只是个幌子,双方是义父义女的关系,不如此恐难急流勇退,更难杜绝纠缠。芳华本认为自己永远不会将秘密道出来,现在终于向公子说哩!” 万仞雨精神大振,双目精光闪动,回复一向的豪雄意态,沉吟道:“此事很易解决,只待一个适当时机,由国老和易老大公告天下,天下人不但不会怪芳华骗他们,还可传为佳话。” 聂芳华娇躯一颤道:“万郎!” 万仞雨心障既去,显露天下第一用刀高手的风范,举杯向龙鹰道:“由此可知你这小子以前说的什么与我争风吃醋,全是没话找话说。龙鹰,你真的够朋友,让万仞雨敬你一杯。” 龙鹰喝道:“且慢!该是你俩合敬我龙鹰一杯。” 聂芳华含羞举杯,喜孜孜地向龙鹰敬酒。 三人一饮而尽,心怀大畅。 令羽见他们互敬,忙领一众兄弟美妓,向三人敬酒。 青楼夜宴的气氛,进一步推高。一众飞骑御卫,拘束渐去,显露出豪雄本性,一时喧闹调笑劝饮之声,填满芳烈院。 举举等终于到场,果然无不是艳压群芳的绝色,比之聂芳华当然不足,但比之在场其他美妓则绰绰有余。 三女装扮衣饰各有不同,或穿红色石榴裙,天碧轻纱,红绿帔子,都是鲜艳瑰丽,装束入时。正是“更深欲诉蛾眉敛,衣薄临醒玉艳寒;白足禅僧思败道,青袍御史拟休官。”三女的娇美动人处,确可令高僧清官为卿而狂,众人看得眼花缭乱。令羽三人当然无悔选择,深感再多等两个时辰仍是值得的。 举举等绝不是姗姗来迟,而是龙鹰他们来早了,见到聂芳华竟然在座,又惊讶又惊喜,致礼问好后,分别入座。令羽三人则高兴至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个一干二净。 龙鹰见三位本该眼高于顶的名妓,和令羽他们不知多么融洽,大奇道:“他们竟似一见如故,是否青楼惯技呢?” 聂芳华回复从容,含笑道:“成立芳华阁,是芳华多年夙愿,阁内女儿只卖艺不卖身,如若觅得如意郎君,随时可作归家娘。不用赎身,芳华阁就是她们的后盾和娘家。” 万仞雨由衷赞道:“芳华做的肯定是天大的好事。” 龙鹰仍然不解,问道:“可是比起文采风流的士子和豪门巨富,令羽他们虽是年轻有为,但在很多方面都差远了。” 聂芳华感慨地道:“鹰爷是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们青楼第一禁戒,是忌入豪门,像去年敝阁最当红的窈娘,能歌善舞,不理劝阻,委身左司郎中乔知之作妾,被刚才与你们险些发生冲突的武承嗣看中,强索后不归还,结果窈娘自尽,武承嗣不思己过,又指使酷吏诬告乔知之,将其处死,并籍没其家产。其他被夫家大妻虐害至死者,不胜枚举。可是若嫁与一般平民,又有点不甘心。飞骑御卫乃圣上亲卫,声誉良好,自成一系,加上圣上对自己亲卫军一向维护,薪优饷厚,横行霸道如武承嗣者,亦不敢开罪他们。以体魄外型论,更非文弱书生可比,正是女儿家心中的男儿汉,只恨无缘亲近,今天是她们难得的机会,还不大灌迷汤,施尽女儿家的温柔手段,更待何时?” 龙鹰和万仞雨交换个眼色,明白为何芳华阁的俏婢们见武承嗣受窘,竟心怀大快。 万仞雨笑道:“我也想尝芳华的女儿家温柔手段呵!” 龙鹰代答,还学她的娇声娇气道:“万郎呵!现在人这么多,教奴家怎么办好呢?不如……哈哈哈!” 聂芳华伸手过去在万仞雨的铁臂狠扭一把,笑道:“尝到了没有?” 万仞雨大声呼痛,挨到椅背,叹道:“鹰爷你说得对,要这样子才有人生乐趣。” 聂芳华瞪着龙鹰,大发娇嗔道:“让我找个女儿来陪你,免得你闲得发慌,不住说疯话。” 伺候令羽的举举盈盈起立,道:“鹰爷、万公子、夫人,请容许举举献上一曲,以贺今夜的欢聚。” 众人喝彩叫好。 龙鹰笑道:“不知举举此曲,为何人而唱呢?” 众人再次起哄。 举举水灵灵的美眸偷瞥令羽一眼,见他一面期待的神色,赧然垂首道:“是为大家而唱,也是为令羽将军而唱。” 众人叫得喧声拆院,夜色更是温柔。 第十五章 危机四伏 举举在厅堂正中,抱着琵琶调校音色,转轴拨弦,春葱般修长的玉指爽脆利落,忽快忽慢地弹奏出几组清音,虽仍未成曲调,却如一组组各自成句的独白,诉说心底里某种难以任何言语表达的深刻情绪,登时把各人的心神没收进她音乐的魔法葫芦里去。 弦声忽止,举举清秀的玉容现出莫以名之的凄怨神色,似在感怀自己的身世,在众人心弦颤动的期待下,低沉幽咽的弦音不徐不疾地在被深沉的晚夜包围的芳烈院内奏鸣。在她精练准确、精妙绝伦的按捺拈弄下,琵琶仿似从异域闯进人世的精灵,若即若离,呈现了千变万化,难以捉摸、情深如海的美丽乐章。 大弦粗重低沉,小弦细促清幽,琵琶在举举的操弄下,变成她随心所欲,易如探囊的灵物,以琴音的优美线条勾勒出朦胧的景致,晕开来的色斑,乐句与乐句间似无还有的转折,总余下让人回味的情韵,充盈挑拨人心的法力。 音符串连成动人的篇章,仿佛描绘着她记忆深处某些难以排遣的片段。 弦声再止。 当众人以为乐曲告终的一刻,弦声又起,似从沉寂里攫取了新的生命力,弦声既急且重,如阵阵打在芭蕉叶上的骤雨,如银瓶迸裂,水浆飞溅;仿佛万马奔腾,刀剑齐鸣,琴音被推上令人呼吸屏止的高潮,举举的玉指陡然划过众弦,发出撕帛裂绸般的清厉弦音,戛然而止。 一曲虽终,情韵难止,厅堂仍弥漫着回肠荡气的氛围。 好一会仍未有人可以作声。 鼓掌喝彩声首先在门外响起来,众人如梦初醒地拍烂手掌,令羽等大多不通音律的军汉亦忘情叫好。 一个人从大门轻松写意地走进来,一身儒生打扮,凤眼玉脸,赫然竟是女扮男装的太平公主。 举举将琵琶交给俏婢,返回令羽身旁坐下,不知是否因演奏打开了情怀,毫不避嫌地靠贴令羽,令后者从精钢化作了绕指柔。 各人目光全落在太平公主身上,但只有龙鹰和万仞雨晓得她是谁。 太平公主一副风流潇洒的模样儿,男装打扮丝毫影响不了她浪荡迷人的娇姿妙态,只要有眼看的都知她是女儿身,但这么样的打扮却为她添加了另一种风采神韵。 她亦毫不掩饰甜美的女声,边走边道:“龙兄你实在不够朋友,自己躲到这里行乐,剩下人家形单影只。万兄在说什么?是否在泄露我的秘密?” 万仞雨刚凑近聂芳华,告诉她来者是太平公主,闻言笑道:“公主这身人人看穿的伪装,有何秘密可言?” 众人大吃一惊,正要起立行跪礼。太平公主娇呼道:“不准施礼。我现在不是什么公主,而是来向鹰爷请罪的小降卒。” 龙鹰暗叹一口气,看着太平公主朝自己走过来,听着她公然说出投降的话儿,晓得自己今晚将难以返回甘汤院。对他来说,她是否面首众多、艳名四播全不是障碍,在她尊贵的地位和坚强美丽的外表下,太平公主只是个可怜的女子。太平对母皇的心态复杂矛盾,既崇拜她也痛恨她,令她自暴自弃,至乎生出反叛的情绪,由于太平并不晓得法明和武曌的真正关系,凭法明的魅力和手段,又有三真妙子从中穿针引线,法明要弄她上手是水到渠成的事。武曌正因清楚个中情况,故不忍深责。 不过太平公主忽然闯院而来,已将先前无拘无束的热闹气氛破坏无遗,令羽等人人正襟危坐,更不用说如先前般与依傍的美女调笑戏谑。 太平公主目光落在聂芳华身上,后者微一躬身,道:“芳华拜见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看看她,又看看万仞雨,笑道:“芳华夫人究竟是看在鹰爷的分上,还是万少侠的脸子,破例出山呢?” 龙鹰长身而起,道:“你究竟是求降还是捣乱?到后面的望台等老子来。” 太平公主白他一眼,乖乖地轻移玉步穿过后厅门往望台去,看得所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龙鹰笑道:“大家不用拘谨,继续行乐。”同时心中一动,俯身向聂芳华低声道:“宾客订房的名册,是不是高度的机密?” 万仞雨现出警惕的神色。 聂芳华娇躯微颤,轻轻道:“当然如此,鹰爷来此的事,直至你们抵达,知情者该多不过五个人。” 龙鹰道:“五个人中至少有一个是法明的内奸。” 言罢往院后望台去了。 ※※※ 太平公主倚栏而立,美目射出如火热情,自然而然便充满高度的诱惑力,特别是她香唇微张,酥胸不住高起低伏,显示她正处于情动的状态下。 龙鹰暗责自己对胖公公的警告掉以轻心,好像法明的威胁距离遥远,幸好太平公主的来临唤醒了他的魔种,感觉便如那天清晨踏出荒山小谷的历史重演。 太平公主纵体入怀,一双纤手水蛇般缠上他的脖子,娇躯拼命地紧抵着他,叹息道:“龙鹰呵!今晚让本殿陪你,人家什么都不计较哩!” 重重吻上他的嘴唇。 龙鹰反抱着她,搂得太平公主差点纤腰断折,可是对她献上的热吻却没有丝毫反应。太平公主的粉脸离开少许,秀眸一片茫然不解之色,昵声道:“你怎么哩!人家是来向你投降呵!你欢喜怎样处置人家也可以,太平绝不敢玩花样。” 龙鹰直瞧进她眸神深处,道:“是谁告诉你今天我会到这里来?你早两天已知道了。” 太平公主现出不自然的神色,美眸一转,偏又没法躲开龙鹰探索她芳心奥秘的魔光,软弱地道:“人家有眼线嘛!” 龙鹰摇头道:“这不是一般眼线可以知道的事,公主是为反击我一时情急下说漏了口,对吗?是谁告诉你的?” 太平公主不悦道:“你不相信人家,有什么法子。呵!” 龙鹰双手有力地抚摸她的香背美臀,令她意乱情迷。淡淡道:“斩杀薛怀义的一夜,你忽然离宫去找狄仁杰,究竟是谁告诉你有关你四皇兄的事,这该属于高度机密,武承嗣绝不容有人在事前泄出风声。” 太平公主娇喘道:“停止!不要摸人家的腿好吗?太平受不了呵!” 龙鹰低喝道:“给我说出来,以显示你投降的诚意。” 太平公主娇躯抖颤,艰难地道:“人家在推事院有眼线嘛。” 龙鹰停止双手的活动,仍紧搂她蛮腰不放,沉声道:“不要骗我哩!推事院有资格与闻此事者,只限于几个人,告诉你的是张氏兄弟。对吗?” 太平公主闭上眼睛,酥胸的起伏逐渐舒缓,樱唇轻吐道:“你事事不相信人家,太平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龙鹰寸步不让地道:“见狄仁杰顶多需半个时辰,之后公主到哪里去了?公主那一夜比之以前任何一夜更需慰藉,怎肯睁大眼睡不着觉地独守香闺,而不来找老子来个男欢女爱,是哪门子的一回事?” 太平公主的身体僵硬起来,仍不肯张开凤目,语调转寒,平静地道:“你龙鹰是本殿的什么人,竟斗胆来管束本殿的行止,你对自己的吸引力估计得过高。” 龙鹰冷笑道:“法明起始时也像公主般低估老子,以为老子只是你母皇的另一男宠,到干掉他的走狗薛怀义,才幡然而悟,遂使手段诓公主离宫,他更亲自出马,将公主在狄府外截着,使出浑身解数再次彻底征服公主的身心,泄露出老子邪帝的身份。所以接着的晚上公主千方百计也要弄老子到易府去,好让法明那大混蛋派来的羊舌冷小混蛋摸老子的底,小混蛋再向大混蛋报告,让大混蛋厘定杀我之法。公主则愈想愈不妥当,所以今夜特来找老子,希望因你和我一道走的关系,法明会放弃动手,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法明不惜一切仍要铲除的人,没有任何人可改变他,包括公主在内。告诉法明,终有一天,老子会取他狗命。” 太平公主缓缓张开眼睛,凤目寒如冰雪,平静坚决地道:“放开我!” 龙鹰松开手,双目魔芒大盛,沉声道:“除了你母皇外,所有人都低估我,因为其他人根本不明白魔种是什么东西。公主你不单低估了我,更错估你母皇和法明的关系,且误信法明站在你李唐的一边。不过迷途知返,为时未晚。” 太平公主淡然自若道:“你爱怎么想是你的事。由今夜开始,本殿与你一刀两断,纵然你给人宰掉,绝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说罢不顾而去。 龙鹰回到厅堂,她的背影刚消失大门外。 万仞雨讶道:“发生什么事,为何她强忍着两眶苦泪地奔出来?” 龙鹰向众人道:“一切如常,当她没来过好哩!” 说毕在万仞雨和聂芳华间半蹲跪,又召令羽过来,后者学他般蹲身半跪,形成一个小圈子。 万仞雨叹道:“我们太轻敌了。” 令羽一震道:“发生什么事?” 聂芳华致歉道:“是我们的疏忽。” 万仞雨道:“芳华不用介怀,这种事早晚会发生。幸好龙兄及时醒悟过来,没有酿成恨事。” 令羽不解道:“武承嗣今早刚得圣上赐与亚献的荣宠,没理由今晚便使人来行刺鹰爷,就算他愚蠢至此,也不该到芳华阁来,而该留在宫内。” 万仞雨道:“不是武承嗣,而是僧王法明。” 聂芳华还没什么,令羽立告色变。 龙鹰问令羽道:“我们何时来芳华阁预订厢房呢?” 令羽答道:“就在收到鹰爷金子那天,小马最紧张,立即去订房。” 龙鹰心忖即是杀薛怀义那一晚,该是由法明亲口告诉公主,希望她因自己爱到青楼混,而对他热情减退。 又想到是夜在武曌的默许下,他给太平公主押返陶光园,摆明是武曌希望他可取法明而代之,岂知他和武曌竟给法明耍了一着。 令羽毕竟是武曌亲卫里副统领级的人物,完全回复从容冷静,沉声道:“敌人若要伏击我们,就该在由这里到天津桥的路途上进行,行人车马愈多对他们愈有利,因易于隐蔽行藏,而我们则目标明显,只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利箭,在没有防备下,我们肯定溃不成军,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 龙鹰道:“各兄弟情况如何?” 令羽道:“我们因怕回营被责,所以饮得很有节制,但身手怎么都会受点影响。唉!如有人一心行刺,事前又知晓我们会到芳华阁来,此确为千载一时的良机。” 龙鹰向聂芳华笑道:“夫人今晚可否收留我的兄弟一晚,明早方可放人?” 万仞雨讶道:“这好像不是鹰爷一贯的作风。” 聂芳华霞生玉颊,不胜娇羞,心忖这小子的助攻真的太彻底了,而万仞雨安然自若的神态,也令她怦然心动。 龙鹰苦笑道:“法明可非武承嗣之流,一是按兵不动,一是以志在必得之势,不顾一切地杀我。四大法驾弟子全体出动不在话下,法明大有可能亲自出手,加上百来二百个武技强横的假和尚,小弟又不能自顾自地逃生,后果可以预见。所以今趟只能采避战的策略。哈!来日方长,你还怕我们斗不垮他吗?” 聂芳华抿嘴笑道:“感觉真古怪,奴家真的一点不为鹰爷担心。马儿可留在这里,明早奴家着人送返上阳宫,不走陆路可走水路,绕远一点保证敌人扑个空。” 又道:“还有芳华阁和奴家住处有条秘道,供奴家往来之用,以免被守在门外的人纠缠。奴家住处还有个小码头,在那里登舟可避人耳目。” 令羽大喜道:“这样就更万无一失。” 龙鹰却不肯放过她,笑吟吟道:“夫人尚未答小弟刚才的问题。” 聂芳华先横万仞雨娇媚的一眼,避开龙鹰灼灼的目光,螓首低垂道:“只要万郎不嫌弃,奴家愿竭诚招待。” 又狠瞪龙鹰一眼,道:“鹰爷满意了吗?你比万郎更爱调笑人家。” 龙鹰哑然笑道:“夫人这句话是言之尚早,过了今晚再说吧!” 这两句更露骨,聂芳华招架不住,烧红粉颈,不敢抬头。 万仞雨摇头苦笑道:“你这小子愈来愈没节制,什么都愈玩愈过火,不过今次我万仞雨是由衷地感激你。” 聂芳华大嗔道:“万郎!” 龙鹰、令羽和万仞雨见到美人又喜、又羞、又嗔的动人神态,兼想起刚才“言之尚早”、“过了今晚再说”两句话,怎忍得住,同时放声狂笑。 哪还有半点兵凶战危的气氛。 其他兄弟见他们聚在一起商议,且神色凝重,均被紧张的气氛感染,此时听他们开怀大笑,放下心来,继续和美人儿们谈天说地,乐不思蜀。 万仞雨欣然道:“令将军,你的举举正盼你回去,我们索性多乐个把时辰,让法明继续吹点冷风。” 聂芳华轻轻道:“奴家从未见过举举对客人这么亲密友善呢。” 龙鹰插入道:“就像夫人对万兄那可爱的模样儿。” 聂芳华大嗔不依,令羽则红着脸回到举举身旁。 龙鹰心神皆醉。 这是他第一次上青楼,深深领略到其中乐趣,那确非可从其他地方寻找到的乐子。试想,对着正经的姑娘家,怎可能如此说话。难怪自古以来,一嫖一赌,永禁不绝。 芳华阁当然不同于寻常青楼,正因如此,像举举般名妓的青睐,分外使人感到难能可贵。 令羽和众兄弟全是没有家室的人,只此已远胜其他名人雅士,又或腰缠万贯的豪客。 夜色更温柔了。 公主的决绝而去,反令他有耳根清净的快感。他已让她有选择的机会,奈何她选的不是他的一方。 公主不是对他无情,而是没法摆脱法明的魔力。 在太平公主身上,他输了一仗。 第十六章 瓮中捉鳖 众人兴高采烈在上阳宫外的码头登岸,岂知刑捕房的陆石夫竟在恭候他们的大驾。 令羽着小马等先返飞骑营署,然后到一旁说话。 陆石夫道:“两个时辰前,石夫接到公主密令,说有强徒阴谋不轨,意图在鹰爷回宫的归途上行刺鹰爷,我一听晓得事关重大,立即飞报李多祚大将军,大将军一面禀上圣上,一面调集兵马,将怀疑区域重重包围。” 两人吓了一跳,想不到会弄出如此大阵仗,还惊动武曌。 龙鹰则别有滋味,晓得太平公主口虽说得决绝,事实上不但掉下情泪,并以行动来向自己表示悔意,至乎向武曌表态,不愧是武曌的女儿。 令羽问道:“出动了多少人?” 陆石夫压低声音道:“李大将军开始时只打算调动五千羽林军,后求圣上下旨增兵,最后动员的兵力超过三万人,加入了禁卫军和城备军。嘿!圣上还密令,凡意图逃走者格杀勿论,最古怪的是,如逮着自称来自净念禅院的和尚,又说不出到该区去的原因,一律带返皇城,斩首处决。” 龙鹰和令羽你眼望我眼,为武曌的果断狠辣咋舌。 龙鹰吁出一口气道:“结果如何?” 陆石夫若无其事般道:“结果意图逃走的和尚达五、六十人,全被当场格杀,想鱼目混珠杂在平民游人里逃走者,被抓到的和尚近三百人,其中五十二人查明是外来的僧侣或本地的寺僧,当场放人。其他人不但来自净念禅院,又说不出到城内来的原因,已全部被斩首。真好胆,竟敢不理圣上的警告,私下为薛怀义报复,法明今次肯定大祸临头。最妙的是当场发现百多把弃下的弩弓,数百弩箭,还有刀、剑和禅杖等兵器,我会从这批凶器追查来源,绝不让背后指使者逍遥法外。” 两人听得倒抽一口凉气,如果恃强硬撼,没命的该是他们。不过听陆石夫的口气,便知没有像羊舌冷那类身份地位的人落网,只是些武功较次,没法逃出包围网的人。 不过武曌此着充分表现出她强硬的手段,利用这个机会把整个形势扭转过来,狠狠削弱法明的实力,最厉害是留下后着,随时可名正言顺地挥兵攻打净念禅院。 杀薛怀义是武曌向法明给的第一个下马威,现在是第二个,法明该深深领教到武曌的手段,甚至为惹她的爱女而悔不当初。 令羽道:“我们有死伤吗?” 陆石夫道:“伤了六、七十人,搜索仍于全城进行。竟敢视我大周军如无人,是吃错了豹子胆哩!” 龙鹰道:“圣上有否召我去见?” 陆石夫道:“没有指示,鹰爷不如先返甘汤院好好休息。” 令羽心惊胆战问道:“圣上有没有责怪我们?” 陆石夫笑道:“你伺候圣上这么多年,还不清楚圣意吗?放心吧!肯定不但无过且是立功,多么难得可引蛇出洞,一举宰掉三百多个目中无人、横行霸道的假和尚。以后我办起事来,再不用诸多顾忌。” 龙鹰哈哈一笑,道别后搭着令羽肩头返上阳宫去也。 ※※※ 甘汤院。 浴池。 热气腾升里,三女悉心伺候,为他洗刷,向他展示鲜花盛放般的娇嫩胴体。龙鹰闭上眼睛感受着皮肤异乎常人的敏锐和因此而带来的曼妙感受,听三女轻语浅笑因他回来的欢欣雀跃。 令羽他们该是各自带着甜梦,进入睡乡。万仞雨更不用说,聂芳华确是动人至极的美女,最难得的是她的蕙质兰心,有机会定要听听她弹琴唱曲。而法明即使肯去睡也睡不安寝。自己当然是像昨晚般欢愉。 人雅伏到他身上,凑到他耳边轻柔地道:“不准你闭上眼睛!” 龙鹰睁目笑道:“想我看你的身体吗?” 人雅娇羞地点头,又把粉脸埋入他颈项处,丽丽正举起他的手细心清洁,娇笑道:“我们夫君大人那双眼有魔力似的,看人家哪处,哪处会热起来。” 秀清吃吃娇笑。 龙鹰哪还不知三女春情荡漾,皱眉道:“还要多忍一会儿,半个时辰内如果圣上不召见我,我们才可放心玩乐。” 人雅道:“这么晚哩!圣上早上龙床睡觉了。” 龙鹰心中一动,道:“有两件事须告诉你们。首先是吐蕃使节送了个金发美人儿给为夫。” 丽丽惊喜道:“我们听过哩!听说她长得非常美丽。” 龙鹰心忖李多祚说得对,宫内消息传递之快,确是外人没法想象的。 人雅雀跃道:“为何不见她被送到甘汤院来呢?” 龙鹰没想过她们不但没有不高兴,没有丝毫妒意,还表现得非常兴奋。旋又想到是风气使然,主人广纳姬妾,只属平常事。像美修娜芙对横空牧野着自己在他的美姬群里挑两人作妾,没有一点异样的神色。 龙鹰道:“三年后她才可以来和你们做姐妹,她是个没有心机率真坦白的人,该可和你们相处得很好。” 人雅道:“第二件事呢?” 龙鹰道:“这两天我可能会到南方去为圣上进行秘密任务,说不定来不及回来向你们道别。你们乖乖地等待本夫君大人回来,不用担心,快则一月,迟则三月,为夫必会无恙归来。” 三女大叫不依。 此时李公公焦急地在门外嚷道:“圣上急召鹰爷,飞骑卫在正门处候驾。” ※※※ 龙鹰登上御卫为他牵来的空骑,随他们催马疾驰,片刻后抵达上阳宫西面那座设有接河水闸的建筑物,满脑疑惑地甩蹬下马。 一会后他随御卫重临泊艇大池,武曌的倩影映入眼帘,正临池而立,一脸肃杀之气,凤目寒芒闪烁。白色劲装武士服,外披垂地黑袍,头扎英雄矮髻,令人见之心颤。 她身后高高矮矮站着十八个换上夜行衣,佩着各式兵器弓矢的汉子,龙鹰一眼扫过去,不由暗吃一惊。 他肯定从未见过他们任何一个人,可是从其沉凝的气度,双目显现的精芒,拿任何一个出去,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可与自己有一拼之力。这才是武曌真正的护驾班底。 武曌道:“起行!龙先生为朕撑艇。” 十八高手轰然应诺,眨几眼工夫全体登上快艇。 水闸升起,快艇鱼贯开出。 龙鹰一头雾水登艇,待武曌坐好,追在队尾进入谷水,快艇群形成阵式,将他们的艇子护在中间,望南而去。 今次武曌面向他而坐,颜容舒缓下来,蛮有兴趣地打量他,柔声道:“为何不问朕要到哪里去呢?” 龙鹰苦笑道:“敢问圣上,现在我们到哪里去?” 武曌仰望星光点点的壮丽夜空,轻吁一口气,淡然道:“净念禅院!” 龙鹰大吃一惊,虽以置信地道:“什么?” 武曌仍在欣赏美丽的星空,一弯眉月在东面显现仙踪,与星夜配合得天衣无缝,谁都夺不去对方的光辉,柔情似水地道:“龙鹰!晓得朕凭什么看破胖公公和你已联成一气吗?” 龙鹰暗叹一口气,武曌永远是那么难以捉摸,行事出人意表,说的话更是令人防不胜防,难以招架。道:“圣上指点。” 武曌凤目回到他脸上,温和地道:“因为朕曾亲自检视被女刺客重创的每一个伤者,找到不死印法的蛛丝马迹,又知道当时胖公公曾与她交手。唉!他是故意放她走的,对吗?” 龙鹰无言以对。 武曌目光落在河面,凄然道:“朕没有丝毫怪责公公之意,他的心事朕是明白的。圣门开创之初,确是有理想、抱负和远见的门派,可是后来愈趋偏激,且逐渐腐朽变质,最后除有限几个超卓人物,其他都变成自私自利、行为邪恶的人。看看杜傲和你一众同门,该明白朕在说什么。” 龙鹰仍不知如何回应她。 武曌目光移回他身上,美目充满难以排遣的落寞和惆怅,缓缓道:“很多事朕并不想那么做,却不得不那么做,这些人根本不配作圣门传人,若让他们保有圣门典籍,只会祸害苍生。朕是清理门户,公公当然绝不接受,只好瞒着他去做。三十多年来,这是朕首次对胖公公有所隐瞒。” 又道:“明空欠他太多哩!请龙先生为朕转告公公,朕只愿公公长留朕旁,安享晚福,朕再不会做任何令他不高兴的事,这是朕肺腑之言,没有他,朕不会有今天。” 龙鹰苦笑道:“希望他相信吧!” 武曌不以为忤,道:“龙鹰你相信吗?” 龙鹰颓然道:“我真的不知道。” 武曌幽幽叹了一口气,默然片刻,柔声道:“终有一天,公公会明白朕对他的心意。” 龙鹰道:“小民会将圣上这番话一字不漏地转告公公。” 武曌欣然道:“说出这番话后,朕的心舒服多了。龙鹰呵!你真不愧我圣门自向雨田和石之轩外最卓绝一时的人物,只从太平说漏了嘴的一句话,若如目睹的将整个情况推断出来,最妙的是避而不战,令朕能以封闭整个洛河区和加强城防之法,来个瓮中捉鳖,将阴谋不轨的强徒几乎一网打尽。你可知被斩首者内,其中一个竟是那个小佛爷。” 又冷哼道:“有些人真是活得不耐烦,竟敢到朕的京城来生事。” 龙鹰见武曌像对着“自家人”说话般向自己诉心声,真不知该惊还是该喜,道:“圣上见过太平公主哩!” 武曌轻点螓首,柔声道:“来前朕见过她,和她谈了逾一个时辰,自她与法明搭上后,朕很少和她这么说话,全赖你令她迷途知返,悬崖勒马,还立功赎罪。待会返回皇宫,龙先生可代朕去见她吗?只有龙先生可使她再度开颜。” 龙鹰还有什么好说的,答道:“圣上放心,小民会哄得她开开心心的。” 武曌大有深意地微笑道:“龙先生明早若不能来办事,朕绝不会怪责龙先生。” 龙鹰心忖这个“圣旨”确香艳,暗示他去和女儿欢好,可怜自己今夜肯定没有时间睡觉。 左岸远方出现点点火把光。 龙鹰大奇道:“那是什么?” 武曌不看一眼,若无其事地道:“是朕军队的两个万人团,他们会在离净念禅院十里处的山头,设立坚固的营寨。” 忽然岔开道:“龙鹰你先后为朕立下四个大功,朕是有错必罚,有功必赏。告诉朕,你想朕怎样赏赐你。” 龙鹰心中一动,道:“小民希望圣上将丽绮阁的七个小宫娥,赏赐给我。” 武曌娇笑道:“真想不到呵!龙鹰你虽予人风流倜傥,到处留情的印象,事实上你克制得令人难以相信。今天朕陪横空牧野到神都苑游玩,他便告诉朕你先后两次婉拒他送赠的美女,只在推无可推下接纳金发美人儿。又倦勤斋有四女侍浴,你竟可不占她们半点便宜。现在竟然要朕赠你丽绮阁的宫娥,告诉朕是怎么一回事。” 龙鹰苦笑道:“小民可以不答吗?” 武曌没有丝毫不悦,欣然道:“赐你七女是微不足道的事,就如此作实。你说不说出来没有关系,朕还猜不到吗?若其他圣门之徒像你般心胸气魄,朕便不用令胖公公那么怨恨朕了。” 别首前望,声音转寒,道:“到哩!” ※※※ “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 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 武曌偕龙鹰和一众高手来到刻上“净念禅院”的山门前,石阶在他们前方延往山上,远近静悄无声,后方是深可及膝的积雪上他们一路走来的足印,其中却没有武曌留下的任何痕迹。 石阶旁的树木仍结着银白晶莹的冰挂,长风拂来雪花从树上飘落,在星亮月照下蔚成奇景。 龙鹰心想自己虽不信佛,可是见这般的灵山胜地被邪恶之徙霸占,心中也很不舒服。 武曌道:“你们给朕留在这里,没有朕的讯号,不准上来。龙鹰随朕来。” 展开脚法,仿如脚不沾地的幽灵般,掠上长阶。龙鹰忙追在她身后,颇有中土女帝为他打头阵的感觉。 喝两三口热茶的工夫,石阶已尽。 “来者何人!” 暴喝声在上方响起。 武曌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两支禅杖迎头横扫而来,带起劲风,功力十足。 武曌看也不看,化为往左右横闪的魅影,禅杖竟全击了个空,骨碎声起,禅杖脱手,两人横抛开去,“砰砰”两声掉在禅院广场入门处,当场毙命。 龙鹰心呼厉害,以他的魔眼,仍没法完全掌握武曌的动作。 六、七道人影从钟楼方向奔来。 武曌忽然加速,像不花任何时间便越过二十多丈的距离,切入来敌中间,惊嘶惨哼爆竹般响起,拦截者东歪西倒,竟没有人是她一招之敌,也没有一人可以活命。 武曌回复从容,手负身后,悠然举步。 龙鹰头皮发麻地追在似缓实快,动了真怒的女帝身后。 金光灿然的铜殿出现前方,似嵌入了壮丽的星夜里。武曌登上围以白石雕栏的平台广场,于广场正中骑金毛狮的文殊菩萨像前五丈许处止步,文殊菩萨左右伴着药师和释迦塑像。 五百金铜罗汉,平均分布平台广场四方。 武曌向立于身后的龙鹰道:“七十五年前,宋缺和宁道奇就是在这白石平台上进行决战,结果两败俱伤,天下亦因此改变了命运。” 接着轻柔地道:“法明你给朕滚出来!” 第十七章 大发天威 禅院不见一点灯火,只有暗黑里数以千计的人沉重的呼吸声,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广场远处,下一刻已来至近前,于丈许外止步,合十致礼道:“小僧法明参见圣上。” 龙鹰终于面对被誉为慈航静斋外佛门第一高手的僧王法明,此君比自己还要高上半寸,不论外貌体型,均予人完美无瑕的感觉,脸上的轮廓如从精致的大理石鬼斧神工雕凿出来般的俊伟,一副佛光普照的有道高僧模样,神态从容,似看破了人世虚幻的本质。深棕色僧衣,黄色肩披,双目神光湛然,澄明如镜。却偏是这种“莫不完美”,令他生出诡异莫名的非凡气质,充满慑人的异力。 龙鹰完全掌握不到他的虚实,他的魔功将自己封闭起来,不容窥探。 武曌玉容静如止水,淡淡道:“着你的徒子徒孙全退到寺后去。” 法明一声“遵旨”,发出命令。 直至此刻,法明一眼不望龙鹰,似是他根本不存在,以示对他的轻蔑。 武曌道:“朕对你是一忍再忍,你却是一错再错,今次朕对你发出最后一个警告,如你再有越轨行为,朕必亲手取尔之命。” 法明合十宣念佛号,谦卑地道:“师姐请息怒,公主一事,法明确对不起师姐,可是……” 武曌冷然道:“给朕闭嘴。朕今次来不想听你砌词狡辩,若非念在同门之情,兼之师尊千叮万嘱明空须照顾你,今晚就将净念禅院夷为平地。不要以为你可远遁避难,天下虽大,朕却可令你没有容身之所。” 法明叹道:“法明所有作为,均是秉承恩师遗命,针对我们大敌慈航静斋而发,包括今晚惹得师姐动了真火的行动在内,岂知得不到师姐体谅。奈何!” 武曌淡淡道:“朕再没有闲情听你的乱言疯语。日出之前,你须将禅院所藏弓矢兵器,全送到广场上来,然后朕的人会搜遍全寺,若发现其他兵器,将没有人可生离禅院。” 法明神色不变地道:“法明领旨。” 武曌声音转柔,道:“朕仍让你保留僧王封号,是对你格外开恩,希望你好自为之,珍惜最后的机会。” 说罢拂袖而去。 ※※※ 回到上阳宫,天尚未亮。 龙鹰向飞骑御卫借得快马,催骑直抵陶光园,经传报后到临河轩,坐到平台桌子的另一边。 太平公主眼皮红肿,半躺在卧椅里,身上还盖着薄棉被,不用猜也知她不但哭过一场,且没合过眼,对龙鹰的来临没有任何动作表情,不作一声,一副不闻不问的气鼓鼓姿态。 宫娥知机离开后,龙鹰伸个懒腰道:“公主输了!” 太平公主紧抿香唇,立定主意不说话。 龙鹰闲话家常地道:“记得小弟和公主赌终有一天公主会为老子洒下情泪,公主还说什么娘的走着瞧。哈!哪知公主哭得眼皮子都肿了。哈哈!爽透哩!” 太平公主坐直娇躯,朝他瞧来大骂道:“我喜欢哭就哭,关你龙鹰屁事,臭美!” 龙鹰笑嘻嘻道:“这叫声东击西,昨夜公主为谁哭自己心中清楚,可是你昨夜离开芳烈院时,十多双眼睛眼睁睁看着你一脸热泪地奔出去,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否认。” 太平公主没好气道:“那不是情泪,而是给你气出来的苦泪,那样不留情面地侮辱人家。本殿说出口的话绝不收回来,昨夜已和你一刀两断。你若恃强要人家的身体,本殿绝不反抗,但休想本殿给你任何回应。” 龙鹰哑然笑道:“既然一刀两断,为什么仍要诱惑老子,这么摆明任老子为所欲为,叫他娘的一刀两断吗?” 太平公主忍俊不禁地娇笑起来,回复浪荡迷人的本色,柔声道:“你哄人的本事只属九流,骂人的本事却是一等一。人家当众向你认输投降,你却没点好脸色给人看。不过也幸亏给你骂走,在回宫路上用神观察,发现异样情况。所以虽然你骂人家的话错得厉害,总算给你说对一件事。” 龙鹰笑道:“于是我的公主进行平生第一次自省,晓得老子句句金玉良言,遂知错即改,为了老子……” 太平公主打断他道:“又要自作多情哩!本殿哪来闲情为你这个可恨的死小子臭小子尽力,你被人干掉最好,一了百了,以后本殿再不会被人作践,本殿为的是自己,明白吗?死小子臭小子。” 龙鹰大奇道:“但你的行为和所带来的后果,直接的受益人该是老子,对吗!” 太平公主狠狠道:“谁受益本殿管不了,可是法明那混账诓本殿说出你的身份来历,然后出卖本殿,对你进行刺杀,本殿当然要出卖他,这叫报仇,明白吗?死小子臭小子。” 接着抿嘴浅笑,一脸欢喜神色。 龙鹰给她弄得一头烟,点头道:“明白了!真好,既然公主已和我一刀两断,小弟昨夜又没睡过觉,趁还有点时间,立即飞马回上阳宫,睡他奶奶一大觉。” 太平公主好整以暇道:“你敢!” 龙鹰哈哈笑道:“有什么是老子不敢做的!快认错。” 太平公主娇嗔不依道:“人家有什么错?” 龙鹰道:“那晚你本该和老子合体交欢,却去了和另一个男人抵死缠绵,还骗我说什么人家想得心儿都累哩!事事提不起劲儿来,连亲个嘴儿都不肯,这样还不算错,如何才算错?” 最后几句他是模仿太平公主的声音语调,又以最夸张的方式说出来,太平公主哪忍得住,笑得不知多么辛苦。 回复过来后,太平公主柔声道:“龙鹰你不会嫉妒吃醋吗?为何提起此事时像说的是沐浴更衣般的平常事?” 龙鹰若无其事地道:“男人处处留情叫风流,女子朝秦暮楚叫淫荡,只是穷酸想出来的玩意,好占尽女性便宜,老子不吃这一套,公主爱和哪个好就和哪个好,不过老子不管你时你也别来管我。”拍拍大腿,道:“给老子坐到这里来。” 太平公主娇嗔道:“人家已和你决裂了嘛!让人家保留一点尊严和矜持好不好?一句好话也不肯说,唉!没理由要人家投降两次的。”言罢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龙鹰知她因与自己嬉闹调笑,松弛下来,所以感到困倦,长身而起道:“公主好好睡一会,臭小子今晚来陪你,可不准推三推四,否则老子拂袖便走,永远不回头。” 太平公主抗议道:“你究竟是来哄人家还是威吓人家?” 龙鹰来到她旁俯身痛吻她香唇,公主热烈反应。 良久后龙鹰离开她丰润的小嘴,微笑道:“这叫做没有反应吗?” 公主探手抚摸他脸颊,不解地道:“你不算长得英俊,可是你和万仞雨在一起,我却感到你一点不逊色于他。唔!可能是你那双专勾引良家妇女的邪眼。” 龙鹰道:“公主并不是良家妇女。” 公主道:“做良家妇女有何乐趣?真好!你不管我,我不管你。本殿不但要你今晚陪我,还要你陪本殿晚膳。回甘汤院告诉那三个丫头,鹰爷今夜不回家哩!” ※※※ 龙鹰赶到御书房,入门前被荣公公截着,后者低声道:“鹰爷真棒,昨天刚和鹰爷说,圣上今早已颁下旨令,以后丽绮阁那七个丫头,正式脱离皇宫,成为鹰爷私产。奴才已使人去通知她们,让她们晓得此天大喜讯。” 龙鹰心忖,以后如何安排她们是以后的事,至少现在大感欣慰。道:“圣上到了吗?” 荣公公点头。 龙鹰进入御书房,武曌正批阅奏章,见他现身眼前,含笑道:“还以为龙先生来不了,朕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龙鹰落座工作,边书写边道:“圣上该高兴,公主终于入睡,小民今晚会去陪伴她。” 武曌精神奕奕,丝毫不觉她昨夜没有睡过,可是她拿起奏章只是看看首页,就那么不看内容的签押,连续数份仍是如此,看得龙鹰发怔。 武曌笑道:“刚才批核的是国老的奏章,全与大运河有关。本来阅读国老的奏章是一种乐趣,但因近两天积压了大批奏章,为节省时间,只好忍着不去看。” 龙鹰道:“圣上是真正信任国老。一条大运河需要这么多道奏章吗?” 武曌显然心情极佳,道:“虽只是一条大运河,却关乎到天下的运作和福祉。不论后世如何褒贬隋炀帝杨广,开凿大运河对当时造成多么大的苦难,可是接通扩建自春秋战国以来多段古运河的大运河,对后世确是雄图伟略、了不起的恩赐,整条大运河最大的成就是线路的选定,工程分为永济渠、广济渠、山阳渎和江南河四段,把中原、江淮和大河之北联系起来,形成一个以神都为中心,西通关中西京,北抵河北重镇,南经太湖流域,直达苏杭全长数千里的庞大水系。正是‘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苦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龙鹰现出深思的神色,手却不闲着,运笔如飞。 武曌欣然道:“龙先生可知你书写的速度每天都在增加中,由此可知你的武功亦在不住进步,种魔大法真是令人惊异。” 龙鹰心忖,希望有朝一日可与圣上你并驾齐驱,那将非常理想。笑道:“因为赶工的关系,不得不写快些许。” 武曌道:“对着龙先生处理国政,是朕的赏心乐事,让朕见到最多的笑容,又可畅所欲言,不像其他人一面严肃,甚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哈哈!因为龙先生一点不怕朕。” 龙鹰笑道:“在圣上龙驾前小民已非常克制,或许我是天生这种人。” 武曌轻描淡写道:“一个人的性格才情,先天只占小部分,最关键在后天的培育。龙鹰你正是另一个向雨田,挥洒自如,才艺纵横,天马行空,无从揣测。任何人低估了你,终有一天会吃苦果,法明正是其中一人。” 龙鹰心中微颤,武曌这番话大有深意,难道她竟晓得向雨田为大法注疏一事? 武曌续道:“昨天过庭来见朕,向朕推荐万仞雨加入你们,令朕大感讶异,因过庭一向不喜欢世家望族出身的人,问清楚方知受你影响。龙先生究竟凭什么说服他?” 龙鹰想不到风过庭这么够朋友,答道:“小民告诉风公子,万仞雨这个小子爱说粗话。哈哈!” 武曌忍俊不禁哑然失笑,摇头道:“龙先生荐人之法,别开生面。既然你们两人同意,朕当然不会反对。” 又道:“龙先生指出若横空牧野遇袭,可肯定大江联背后有突厥人在主持,看法很有见地。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只看大江联的手段和扩展的方式,可知主持者不论才智武功,均非泛泛之辈,你们必须小心行事。” 龙鹰道:“我们该何时到南方着手对付大江联呢?” 武曌道:“龙先生今天抄写第五篇,除去第六篇,尚有六篇,可尽量于三天内完卷,便可随时动身往南方去。” 龙鹰欣然道:“领旨。就这么办。” 武曌含笑道:“龙先生不是一直害怕,完卷之时就是命毕之日吗?” 龙鹰从容道:“圣上暂时该仍未舍得杀我。且圣上必须亲自动手,还要赶快点。哈哈!” 武曌叹道:“不愧邪帝本色。唉!龙先生可知朕现在舍不得杀你,以后更舍不得。你令朕不时像回到入宫前忘忧无虑的日子去,人生总是令人难以自已,不堪回首。” 龙鹰有什么可以说的,沉声道:“只要圣上多想点大运河和天下百姓的福祉,其他哪还计较这么多呢?” 武曌停止批核,怔怔看着他密密书写,好一会后道:“今次南行,必须小心法明,他在朕面前暂时会扮作安分守己,但对你却不会客气。这是朕一手营造出来的形势,代朕清理门户吧!想起师尊,朕不忍下手。且如是朕亲自下手,会动摇朕的根基,还牵连到错综复杂的形势,比杀薛怀义的影响深远多了。” 龙鹰轻松道:“遵旨!” 武曌道:“昨夜朕偕你到净念禅院,是要你亲眼看到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等于当年的石之轩,不论黑白两道如何恨之入骨,却从没有人能奈何他。” 龙鹰道:“他不是圣上对付慈航静斋的厉害棋子吗?杀他岂非帮慈航静斋一个大忙。” 武曌道:“哪有这回事。慈航静斋看的是天下百姓的荣枯,只要朕做好皇帝的本分,她们才没闲情来理会朕,谁蠢得去惹她们。偏是法明野心无止,硬要占据白马寺,终惹起佛门的反扑,又使师妃暄不能坐视,掀起轩然大波,弄至今天没法收拾的局面,也为你增添烦恼,待会龙先生去见端木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万事小心。” 龙鹰想起快要见到伊人,心中一热。更想起自己向万仞雨说的豪情壮语,假如真的把仙子弄上手,人生还有比此更惬意的事吗? 武曌讶道:“先生为何一脸陶醉的神色?” 龙鹰暗吃一惊,搁笔岔开道:“完工,若圣上没有其他事,小民立即去找胖公公。” 武曌深深望他几眼,道:“多聊几句吧!有你为朕解闷可少想很多东西。” 龙鹰强忍似箭的去心,道:“聊什么好呢?” 武曌道:“到书房前朕颁下旨令,将昨天随你到芳华阁的一众人等,全体晋升一级,当他们立下军功,给足先生面子。” 龙鹰大喜道:“谢主隆恩!” 抓头道:“原来到青楼去竟可升官发财,该是自古以来未之曾有。” 武曌笑脸如花,白他一眼道:“他们只是跟对了人到青楼胡混。不过没有他们,你大概不会到芳华阁去,你道朕不清楚其中情况吗?” 龙鹰咋舌道:“圣上厉害。” 武曌收起笑容,正容道:“先生现在和桂有为建立了密切关系,透过他可以更清楚大江联的情况。江湖人总爱讲江湖规矩,互相为对方隐瞒。不过先生到今天仍没有官职在身,桂有为又感激你为他向朕说项,该不会有这方面的问题。聊完哩!先生可以告退。” 第十八章 天作之合 御书房外令羽和风过庭在说话,后者见到他,走过来抓住龙鹰臂膀,道:“等我!”说罢进御书房见武曌去。 龙鹰和令羽移至主门楼外说话。 龙鹰恭喜道:“以后怎么称呼你呢?” 令羽道:“现在是正统领,上面还有大统领。以前不知打了多少场仗,积功升至副统领,岂知到一趟青楼,竟可破关升级。要从副统升作正统殊不容易,现在小徐升上我原先的职位,其他兄弟则从一等飞骑御卫升上将弁,非常风光。只恨以后再难像以前般大伙儿一起到芳华阁风流快活。” 龙鹰道:“没有事是不可能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圣上竟似对我们去青楼一事的来龙去脉了若指掌?” 令羽呼出一口凉气道:“昨晚我们回来后,被推事院的人分隔盘问,由于没有串过口供,只好从实招来,还以为大祸临头,整晚没觉好睡,怎知今早全体被召去见圣上。哈!不要看小马平时嘴皮子那么硬,脚子最软的正是他,脸青唇白不似人形。哈!结果圣上不单没有责怪我们,还大赞一番,说与鹰爷配合得天衣无缝,连立三个大功,当场颁谕擢升,虽被吓出一身冷汗,当然是值得的。圣上又示意,以后鹰爷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我们不用请示可私下为鹰爷效力。哈!最好笑的是其他手下人人怪我没挑他们伺候鹰爷,使我穷于应付。” 龙鹰道:“你的美人儿举举又如何?” 令羽心迷神醉道:“大恩不言谢,举举约了我今天休勤后和她去划艇,真想不到我令羽竟有今天这一日,梦想成真。举举确是难得的好女子,如她肯从我,令羽绝不会负她。” 龙鹰大喜,道:“其他兄弟又如何?” 令羽道:“我算是最幸运的一个。小徐与咏芳还似有点眉目,其他人则要看老天爷的安排,幸好昨夜保留实力,仍可让各兄弟个别到芳华阁会佳人,可再加点狠劲。现在军职不同,该有较好条件去追求她们。” 此时风过庭出来了,两人与令羽欣然话别,朝正门楼方向举步。 龙鹰道:“风公子没骑马吗?” 风过庭道:“闲着无事,用两条腿走路是一种享受。” 龙鹰道:“想不到公子和令羽这么稔熟。” 风过庭道:“令羽是圣上的心腹爱将,赢过几场非常漂亮的仗,又专责收集情报,过庭和他合作过一次。” 龙鹰心忖原来如此,武曌每一着棋,背后总有一定的思量。 风过庭道:“明天早朝后,圣上在宫城贞观殿的议政厅见我们三个,龙兄负责约那小子,记紧嘱他不要胡言乱语,令我们为难。” 龙鹰道:“放心!这小子比以前任何一刻更珍惜小命。” 风过庭没有在意,或许是不关心万仞雨的私事。道:“过庭昨天见过闵玄清,此女对你非常感兴趣,着过庭找机会让她和你见个面,不要以为她是随便的女子,没多少人她看得入眼,不过真的是敢爱敢恨。也不用担心她缠你,风流女冠的身份永不会因任何人改变,不愧神都奇女子。” 龙鹰笑道:“风公子是否和她有一手,她可看不上任何人,但怎可错过你呢?” 风过庭笑道:“何处高楼无可醉,谁家红袖不多情?我们生活在刀锋口的武人,闲来不好好享受生命,是对不起自己。不过过庭不惯答这种问题,留点想象空间不是更美妙吗?龙兄现在到哪里去?” 龙鹰道:“小弟现奉有圣谕,须去找胖公公说话。” 风过庭道:“明午我们和闵玄清共膳如何?” 龙鹰喜道:“当然求之不得,就这么决定,风公子很卖力哩!” 风过庭笑道:“有美相伴,且是风流雅事,又与龙兄有关,怎敢不卖力?” 此时抵达皇城,分手后各自去了。 ※※※ 长桌上摆满山珍海味,龙鹰到时,出名能吃的胖公公正伏案大嚼。 加入后,边吃边喝,龙鹰一五一十把过去两天的事巨细无遗地说出来。 胖公公听罢闭上细眼,好一会后睁开道:“武曌警告法明后,向我发出另一警告。” 龙鹰愕然道:“不似吧。她说及你时的确情恳意切,字字出自肺腑。” 胖公公微笑道:“世上有两处地方的女人最厉害,你道是哪两处呢?” 龙鹰说不出话来,只能猜到其中之一。 胖公公道:“就是皇宫和青楼,事实上两者没太大分别,皇宫的女人争的是权位,青楼女子谋的是你的钱囊。先帝的王皇后够厉害吧!竟给武曌骗得帖帖服服,结果不但后座不保,命都掉了。小子你现在的命运如出一辙,被骗的价值不相伯仲。告诉我,你对武曌的价值在哪里?” 龙鹰道:“须分几方面来说,复杂得自己也有点糊里糊涂的。” 胖公公道:“先说这几天的事。杀薛怀义,令法明和她间失去缓冲,最妙的一着是武曌趁机将白马寺的千多个假和尚发配远方,连根拔起法明在神都的势力,否则昨晚被斩首的,便是薛怀义的人而不是来自净念禅院的蠢材。” 龙鹰点头道:“确是如此。” 胖公公道:“可见你这个不断精进的邪帝对她价值之大。这是一种微妙的心态,你为她执行任务等于她御驾亲征,带给她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痛快,所以对你恩宠有加,因为你是不能被替代的。” 龙鹰道:“小子倒没想及此点。” 胖公公道:“其次是道心种魔大法。杜傲为培植你这个活炉鼎,下了多少苦心落了多少工夫?” 龙鹰沉吟道:“这个很难作出估计。” 胖公公哂道:“有什么难估计的,至少是二十年的工夫。你说武曌有耐性去花二十年培植另一个龙鹰吗?何况你的根骨资质百年难遇。所以武曌能否永生不死,关键处全在你这小子身上。你已成为她最珍贵的私产。而你们的关系,不是由她决定,而是由如何从你身上得到她所需东西的过程和方式来决定。如果必须杀死你,她会毫不犹豫。明白吗?” 龙鹰呆瞪他。 他终于明白为何当他告诉狄仁杰和张柬之,胖公公是站在他的一方,两人表现得这么兴奋。胖公公的智慧绝不在武曌之下,且是老谋深算,若纯和武曌斗智,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胖公公最可怕处,是不会感情用事。 龙鹰苦笑道:“她为何要警告你?” 胖公公颓然道:“她警告我不要离开她,还暗示只要我肯长伴她身旁,绝不害我。唉!她有一点是不明白我的,不是有你龙鹰,我大概已服毒自尽,对生命和眼前的一切,公公有种说不出来的厌倦。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婠婠的理想是以武曌建立武氏皇朝,法明则一统江湖。看看现在的法明变成怎么一副样子,才情及不上石之轩,狠毒邪恶则有过之无不及。” 龙鹰不解道:“武曌昨夜因何不杀他?” 胖公公道:“破他的不死金刚岂是容易,他至不济也可落荒而逃,武曌难道可舍神都不理,千山万水去追杀他吗?故此只可把希望寄托在你这货真价实的邪帝身上,一天她不对付你,绝不会对付我,情况仍没有改变。其次是张氏兄弟的关系,他们对武曌的重要性清楚明白,如果法明被杀,张氏兄弟将活在惶恐之中,若你是他们,除了逃亡外还有没有别的选择呢?” 龙鹰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胖公公欣然道:“所以我说你是公公最后的希望,一切看邪帝老兄你的情况。告诉公公,你的种魔大法有何发展?” 龙鹰思索道:“我现在肯定处于第九重成魔的阶段,成魔之最就是魔极,据向雨田自述,他从成魔登上魔极,是自然而然,过程达七年之久。不过向雨田深信必有奇方妙法,可令这个过程加速,例如连场血战,只恨他想找个走得上十招的人都找不着,而那时宁道奇刚出道,他又不想在宁道奇道功未成前摧毁他,磨着磨着就蹉跎了七年光阴。” 胖公公道:“成魔和魔极有什么分别?” 龙鹰道:“魔极就是能永远保持在成魔最巅峰的状态下,不用刻意为之,不用提聚功力,平常的状态永恒地是最佳的状态。” 胖公公一震道:“我的娘!天下竟有如此可怕的功法?” 双目一转,道:“你现在是不是去找静斋仙子?” 龙鹰点头应是。 胖公公笑道:“你并没有向雨田难寻对手的烦恼。去见她吧!肯定她会给你一个大惊喜。她的仙胎既是魔种最大的敌手,亦是魔种最天作之合的伴侣。” ※※※ 龙鹰离开皇城,想起搭顺风船之法,朝天津桥走去。 天上忽又下起毛毛雨雪。 不知是否因武曌的关系,又或是因御书房内那幅雪景,他对雪生出感情,在雨雪中漫步,感觉非常写意享受。 由皇城至洛南之间的洛河河段,洛水开岔为三道水流,黄道桥、天津桥和星津桥自北而南雄跨三道水流之上,形成三桥连珠之局,其中以天津桥最宏伟壮观。三桥各有名称,但神都人统称之为天津桥。 蹄声自后而至。 龙鹰只用鼻子嗅嗅,已知来者何人,心中奇怪,小魔女大姐每次出巡,总是前呼后拥,为何今天会落单? “可恶小子!” 龙鹰装作听不见。 “死龙鹰!” 龙鹰哈哈一笑,转过身来,俏丽无伦的娇美少女早甩蹬下马,手牵马儿迎面而至,一副大兴问罪之师的声势。 待她来至身旁,龙鹰与她并肩步上天津桥,道:“藕仙小姐的跟班到哪里去了?” 狄藕仙没好气道:“一个两个全是没用鬼,十来招不是刀崩便是剑折,真不知他们凭什么行走江湖,有什么资格跟着我?” 接着兴奋道:“你现在有没有空,找个地方让我好好教训你。” 龙鹰好整以暇道:“高手过招,怎可以随便,当然须约期决战,而不是说打就打,对吗?” 狄藕仙皱眉道:“这算哪门子的规矩?人家现在手痒嘛!” 龙鹰忙道:“临急临忙怎去张罗神兵利器,大姐也不好意思要小弟空手对你的神山之星吧。不如这样……噢!到了。” 此时两人来至天津桥的最高点,两边洛河尽陷茫茫雨雪中,兼之行人疏落,嗅吸着她迷人的体香,看着她绝世娇容,与她不用脑袋地东拉西扯,确是迷人至极。 狄藕仙大奇道:“到了什么?” 龙鹰恭敬道:“禀上小魔女大姐,是到了小弟赴约的起点。” 狄藕仙一头雾水道:“难道你因本姑娘找你试剑吓疯了你。哼!不理这么多,快说出决战的时间地点,否则绝不轻饶。” 龙鹰大感与她调笑其乐无穷,道:“换言之,假若本可恶小子不说出时间地点,大姐的下半辈子将会和我没完没了的。哈!真爽!” 小魔女狄藕仙粉脸升起两朵令龙鹰惊心动魄的红晕,踩足大嗔道:“你说不说!” 龙鹰深明对这俏秀美人儿适可而止的策略,忙道:“说!说!人约黄昏后,明天我们先找个可看到日没的好地方,吃顿便饭,当然由龙某请客。” 狄藕仙耳朵烧红起来,咬着香唇狠狠道:“谁陪你去吃饭,你只是给本姑娘试剑用的。” 龙鹰大乐道:“大姐有所不知,试剑前不吃饭何来气力挡大姐的剑,所以是必需的。” 狄藕仙踩足道:“算你有道理,然后到哪里试剑?”说毕连玉颈都被红霞征服了。 龙鹰见她一副发热发亮,香喷喷的诱人模样,登时忘掉一切,试探道:“怎可以这么急,刚吃饱便去打生打死,岂是养生之道?靠近点,让我告诉你一个好地方。” 狄藕仙一脸怀疑地靠近少许,戒备地道:“不要耍花样,若你再令我中招,今次我会去向圣上告发你。” 龙鹰凑到她小耳旁,以微仅可闻的声音道:“我们先到上阳宫洛滨的曲折长廊手拉手漫步,来回一匝,然后到宫内的御园决一生死,包保精彩好玩。” 狄藕仙担心道:“惊动了圣上怎么办?” 龙鹰见她一点不计较两手相牵这最关键的环节,乐不可支地道:“没问题,小弟早上见圣上时先向她申请批准的圣旨。哎哟!” 狄藕仙收回重击他小腹的香拳,笑得美目睁不开来,活像个迷死人的小妖精,开怀道:“还不真的中招,你当本姑娘像你般愚蠢吗?你那些第十八流的哄无知少女伎俩,竟敢用在本姑娘身上,卷铺盖去睡街吧!亲了人还不心足,又要来拉手拉脚的。我警告你,你若不肯乖乖给我试剑,本姑娘就去告诉爹,让他知道女儿给人轻薄了。” 龙鹰掩肚呻吟道:“既然如此,老子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自己去找你爹,告诉他我不但亲了他女儿的小嘴,还侮辱了她,所以她已是本小子的人,不嫁我便嫁不出去。” 两人对望一眼,都忍不住放声大笑。 狄藕仙喘着气道:“侮辱?亏你说得出口。” 龙鹰笑得泪水呛了几滴出来,辛苦地道:“你既不肯守我们两人间的秘密,我便来个小事化大,看吃亏的是谁。老子没时间哩!快说,究竟有没有胆子接受决战的时间地点和方式?” 狄藕仙喜翻了心儿地扭腰道:“怕你吗?与你这种低手决战不需任何胆量,本姑娘知道哪个地方可边用膳边看日落,明天酉时末我就在这里等你,若见不到你张罗的兵器,我会砍掉你的臭头……” 龙鹰接下去道:“让你以后亲不到人家香喷喷的小嘴,虽然最大的损失是本姑娘。” 狄藕仙扑哧笑道:“真给你活生生气死,臭美!” 又道:“站在这里成什么体统,走下去呵!” 龙鹰一个倒翻,跃离桥顶,落到下方经过的大船去,抱拳道:“后会有期。” 狄藕仙呆瞪着他,瞧着他随船远去,始终说不出半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