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唐神谋》 第1章 被捅刀子了 这是寒冬的深夜,下着雪子,落在雨棚上,发出清脆细密的声响。 这夜,冷到弹簧刀扎进金藏肚子的时候,一点都不疼。 但是,整个人却不知道为什么,瘫软了下来。 后脑勺磕在地上的时候,他还听得到地面的薄冰碎裂的声音,或者,那声音,来自他自己的头骨。 耳边,传来些奇怪的声音。 有人在铿锵有力地话,带着某种口音,义正言辞得如同一个黑了灯的舞台上悲壮的自白。 “杀人何用?这外面,煌煌民意,你阻拦得了吗?看到这御史台外的雪了吗?纯白无瑕,这就是我所知的皇嗣。”那声音诘问着。 是问我么?金藏想着,紧接着,听到一个冷酷的声音,仿佛听惯了这样的控诉,无动于衷地回答着: “我要的是证据。” “证据?有罪的,才需要证据。皇嗣是清白的。你若不信我,我什么都没有,只能把我的心剖出来给你看了!” 金藏听到了利刃穿过血肉,与骨骼摩擦的声音,那声音那么近,仿佛来自自己的身体。 然后呢?没有然后。 一切,又重新归于了寂静。 …… 大雪纷纷扬扬,从午夜一直下到了清晨。 光渐亮,琉璃瓦上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只露出一些奢华的碧色,在灰白的光下隐约可见。 朱色的直棂窗外,飞絮般的大雪,无声地落入宫墙之内,墙角假山边的绿竹上忽然哗啦啦落下一大片雪来,成了这寂静的清晨唯一的响动。 这声音,让金藏醒了过来。 没有花板,一根巨大的木梁横亘在屋顶上。 肚子疼得厉害,火烧火燎的,可怕的记忆开始在脑海中潮水般涌来——就在他家楼下,那个男人从角落里窜出来,用尖刀对着他,让他把手机和钱包叫出来。 如果平时,他肯定先保命再。但是,那他喝了酒,似乎对那个劫匪骂了几句脏话。 最后的记忆,他只记得,冬的夜里,冰冷的尖刀刺入了他的腹部,又快速地被抽了出来。 他倒在了地上,一侧的额头磕在了地上……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他完全记不起来了。 他确信自己躺在一张床上,但是,这个没有花板的屋顶,已经让他觉得很奇怪了——这看起来更像座庙,不是医院。 随着意识的渐渐清晰,嗅觉也回来了,这味道,太奇怪了。 不是医院常有的消毒水的味道,有些烟火的味道,像很的时候,冬里太奶奶的房间,她吃斋念佛,常在佛龛前点着香,还有那个从她哄手的铜炭炉。 对,是碳火的味道…… 奇怪,难道真的被人抬到一个庙里了? 完蛋,老子可是被抢劫刺中了肚子啊,得叫10啊,是哪个神经病把我带到这里的! 他一激动,肚子一抽,难以形容的疼痛像电击一样,席卷他的全身。 “啊!”他忍不住一呻吟,结果又一波更加剧烈的疼痛汹涌而来。 忽然他的双肩被人按住了。 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背着光,看不清楚脸,只有一个轮廓,但是看得到戴了顶奇怪的帽子。 嗯?难道我错了,是一家道馆吗?这是什么鬼地方? 不管了,有人就好! 金藏忍着剧痛向那个人求救着:“我被人袭击了,快打电话叫10……” 那个人看到金藏醒了,比他金藏本人还要激动,但是他一开口话,金藏就懵了。 那是不知道哪里的方言,那男的噼里啪啦了一堆,金藏愣是一个字没听懂。 紧接着,另一个人端着一盏油灯凑了过来。 在油灯的照应下,一张俊秀斯文的男人的脸出现在金藏的视线里。 但是,那男的,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纱冠,穿着一件青色的丝绸衣服,看上去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他的身后还有好几个差不多的人正一脸惊喜地看着他。 穿戴模样,就好像是刚刚从片场收工的龙套演员似的。 嘴巴里的,依然是他听不大懂的话。 不对呀,我是在北京呀,又不是横店…… 金藏从一个南方县城的公务员,凭着自己的努力,通过百里挑一的遴选考试,到北京成了一名年轻的处级干部,工作过的地方、见过的人,都不算少。按理,没有什么是他听不出来哪个地方的方言。 但是这些人,的绝对不是普通话,但是有几句听起来像粤语,有几句听起来像苏北话,腔调又有点河北的感觉,简直是大混杂,连是南方口音还是北方口音都听不出。 金藏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已经没有心思计较这个奇怪的地方和这些奇怪人。 “我一定要去医院,求求你们!”金藏虚弱地呼救着。 听到他话的这群怪人,又开始议论起来。就听见他们什么“夫人、夫人”。 “什么夫人啊,快把我送到医院去啊,谁有手机,打个10啊!” 正当金藏觉得要莫名其妙死在这些“神经病”面前的时候,忽然耳边听到了让他激动得快要流出眼泪来的声音,那个拿着油灯照他脸的伙儿终于用他听得懂的话话了:“壮士,你大难不死,需要静养,不要话。”这话听着带了些河南口音,不过对于金藏来已经很知足了,好歹他听懂了! “啊,你听得懂我的话!你们是谁?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我要去医院啊!”金藏硬撑着和这个男的解释,“你们是谁,这里是剧组?还是传销窝点?” 金藏急得要死,那男的却得慢条斯理:“壮士恐怕是深受重伤胡言乱语了,我等也未曾听过壮士这般口音,可是壮士家乡的话,倒是和神都百姓的方言有些相似,好在下官略会讲些。壮士有所不知,你这一醒可救了我们太医署上下数十条性命了。” 太医?晕死,这神经病还挺入戏的!金藏心中刚燃起的希望的火苗又被浇灭了。 如果不是因为肚子上的伤口一阵一阵地用剧痛刺激着他的神经,他一定坚信自己是在做噩梦,这些都是幻觉。 “神经病啊……”金藏无望地着,在这最绝望的时候,开始反省自己的人生——从前是不是对自己的生活要求太高了。虽然一个堂堂大男人干了十来年妇女主任的活儿,但好歹是个公务员啊,今年,两百选一的遴选考试,自己考上了妇联一个初级的岗位,不是谁都能做到的,自己竟然还喝酒抱怨工作琐事,女同胞难伺候,金藏啊金藏,你太不知足了。 金藏悔得肠子都青了。 如果不是因为喝了酒,就算遇到劫匪,以他的机智程度,也不至于被刺成重伤,现在就不会在这么个鬼地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壮士,神经病是何种病?下官行医以来,从未听过这种病症?” 金藏看着眼前一脸懵懂的男子,无语地想着:靠,不光是个神经病,还是个“傻白甜”。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声又洪亮却又男女莫辨的传报声:“皇上驾到!” 还有皇上?!做戏还真他妈做全套啊…… 又虚弱又绝望的金藏,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了。 而刚还和他聊着的“傻白甜”一听到“皇上驾到”四个字,慌慌张张,立刻“噗通”一下,朝着门的方向跪了下来。 金藏听着那声音,感觉膝盖都要碎了。 而其他那些原本簇拥在他床前的人,也都纷纷跪了下来。 “安金藏如何了!” 这话一出,安金藏都能感受到那些朝外跪拜着的人的呼吸都陡然急促了,仿佛被吓得不轻。 只听有人在跪着回禀:“臣等已将暴露在外的肠子放回腹中,以桑白皮为线缝合伤口,敷之以药,经历一宿,方才,安壮士已经醒了。” 如果不是听人这么回答,金藏还不知道自己是这么被治疗的,简直要晕死了。 没有抗生素消炎,再不去医院,估计自己要分分钟并发症发作死掉了。 “醒了?让朕瞧瞧。”那人继续着。 “不对,这是女人的声音啊……”金藏没办法坐起来,他对面的墙上,映照出一个女人的影子,发髻高竖,仿佛影子都有着令人生畏的气场。 女人,皇上…… 金藏脑袋“哄”地一下,再看到周围过于真实的一切,他开始意识到这些人不是什么“神经病”,自己,这是穿越了啊。 而他很快就要见到一代女皇武则了吗? (本章完) 第2章 女皇大人 金藏几乎忘记了疼痛,脑海中浮现了各种的猜想,这个给后世留下了无数话题,却给自己立下无字碑的传奇女皇到底是什么样的? 外面的雪不知不觉已经停了下来。 似乎是太阳出来了,照在积雪上,映照得房间内陡然亮堂了起来。 女皇大踏步走了进来。 武则,曾经被唐太宗赐名媚娘。 金藏看过无数电视剧里,美艳的女演员演绎的不同版本的武则。 但是,依然比不上此刻他见到本人时候的感受。 是的,在他见到武则的时候,他确信这些人不是什么影视城里的龙套演员在给他闹恶作剧了。 因为他确信,找不到这样气质的女人扮演出这种感觉。 首先,他看到的女皇,一点都不“媚”。 这点,他刚才已经有心里准备了。 刚才通传里喊的是“皇上驾到”。 明这时候媚娘已经不是媚娘,已经登基称帝了。 而她登基的时候,已经六十九岁,年近七十了。 但是,在金藏眼前的武则,看上去,只有五十出头。头发依旧是乌黑的,一丝不苟梳成高高的发髻,插着金龙鎏金钗,一袭镶着金锦边的紫色龙袍。对于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来,依然身姿挺拔,即便是在现代,金藏也找不出保养得这么好的老太太了。从他快要全部还给老师的历史知识里,好不容易捞出来一句“龙睛凤颈”这么个词,是传武则在襁褓里的时候,被袁罡看相她有帝王之相时候的形容。 作为一个历史唯物主义者,金藏当时认为是后人杜撰的。 因为每个皇帝的出身都要诹些赋异禀的神话出来。 但是,这会儿,他竟然觉得这个词来形容眼前这位老太太特别合适。 而其实他也知道,在武则活着的时候,没人会叫她武则,则是她死后的封号。 没记错的话,这时候,她给自己选了个单名“曌”字。 是武曌。 不过,对于金藏来,眼前的这个威仪万千的女皇,到底叫武媚娘、武曌还是武则,一点都不重要。 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在封建社会,不论哪个朝代,直接叫皇帝的名讳,绝对是死罪。 他要做的很简单,只要和其他人一样,叫她“皇上”就可以了。 不过,又一个问题来了。 既然是穿越了,他到底穿越成了谁了? 为什么值得女皇亲自来探视呢? 在刚才武则的问话里,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现在的名字,安金藏。 可是,安金藏这家伙到底是谁啊?他特需要一个手机,让他搜索下安金藏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 难道穿越是凭着和谁名字接近就穿谁的么?早知道那时候给自己改个名字叫狄仁杰了。 不过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了。 女皇已经站在了他的床前了。 金藏好歹是资深公务员了,在领导面前该怎么做他还是有数的。 尽管肚子上的伤口疼得他想死,但是,态度上怎么都得到位,他咬咬牙,做了个试着要起身行礼的动作,真是每一分毫的动作,都重新被捅一刀的感觉。 果然,看到他这么做,女皇立马开口:“不必行礼。” 长期在妇女系统工作的金藏,总结了若干生存法则。 第一条,女领导,比男领导更加在意你的态度,而非结果。在和女领导斗智斗勇的这些年里,金藏发现,几乎所有挨训的原因,都是因为女领导觉得“你敷衍我!”,而不是他真的做不好。 面对武则这个古今第一的“女领导”,金藏知道,要活下来,首先得表现出百分百的诚恳。 安金藏乖乖躺了回去,第一场戏顺利过关了。 虽然,电视剧里,对着皇帝的,都得俯首贴地等着皇上抬起头来这种话,才敢抬头。 不过,他现在这个仰躺的姿势,想要不看到武则也难啊。 虽然她一脸威严,看不出喜怒。 但是从刚才问话和现在这么客气的程度,金藏心里多少放心了点——看样子,自己和武则是一头的。想起那些死在武则手里的人,金藏真心后怕自己穿成了她的对头,那可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不过,紧接着武则的话,让他立刻后脊发凉了。 “你竟然为了证明皇嗣的清白,甘愿剖心,是谁教你这么做的?”武则的话,他能听懂。尽管还是有点口音,带着陕西人的爽利。 剖心?我不是被捅在肚子上了么? 额,可能古代医学知识不普及,安金藏这家伙以为心脏长在肚子上? 这伤竟然是自残的结果,对自己下手可够狠的。 等等!金藏猛然惊觉,皇嗣?武则的是哪个皇嗣? 皇嗣,不就是她自己的儿子。 但是,金藏的记忆里,武则的儿子们,可没一个不是倒霉蛋的,不是被她逼死了,就是流放贬黜了。 安金藏竟然是为了帮皇嗣证明清白,把自己给捅了。 凭着自己在机关里工作的这么多年,这句话,金藏可是分析得清清楚楚了。 为了给皇嗣证明清白,也就是,这个皇嗣,是犯了错了。 要他安金藏用这么极端的手段来证明他的清白,那肯定是犯了大错了! 完蛋!刚才还以为和武则是头儿的沾沾自喜。 现在,原来是跟她儿子是一头的。 这结果,完全是有本质的区别的。 不管跟着她哪个儿子混,都斗不过他老妈的呀。 金藏脑瓜子里兜了一大个圈,嘴巴微张着还没有回答武则。 也亏得是因为受了重伤,身体虚弱话迟缓也是情有可原。 不然,这吞吞吐吐的样子,不定早就触怒了女皇,死了八百回了。 “是谁教你的?” 金藏咀嚼着这句话的意思,这问话,绝对是个坑。 都了是自己扎自己了。如果是有人教他的,那不就变成一个欺君罔上的阴谋了?! 该怎么回答?金藏看到武皇锐利的目光中掠过了一丝令他不安的狐疑…… 只要错一个字,他,甚至还有很多他来不及认识人,都得没命了。 (本章完) 第3章 站队成功 金藏,在县城里当了七八年的妇女主任了,一开始恃才傲物的他,这些年默默无闻地工作下来,再多的棱角也都被磨平了,即便是竞争考上了百里挑一的处级岗位,他也不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了。 这点低调,在这生死关头,反倒成了救命的要诀。 武则是什么人? 在她面前随便耍心机,那不是找死么? 所以,再纠结也没有用。 金藏决定实话实:“皇上,自剖是因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完这句话,金藏觉得自己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 那次处级干部遴选考试面试的时候,都没有那么紧张。 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这么老老实实地回答,武则会是什么反应,万一勃然大怒呢? 武则看着他,没有马上话。 这停顿很短,但是,对于金藏来,太磨人了。 忽然,他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叹息。 没听错吧?武则竟然叹气了。 虽然很轻,但是,已经足够金藏惊讶了。这可不是他预料之中的反应。 “朕的儿子有冤,自己却不能辩白,反而让你这个太常寺的乐工为他洗脱罪名,朕的儿子,还不如你忠心。” 太常寺乐工?金藏听了,好歹知道了自己穿越后的身份。 这情况大约算是摸清楚了。 “安金藏,你们要好好医治,如果有什么闪失,朕唯太医署是问!” 武则完就转身离去了。 安金藏总算松了口气,这一关算是过了。 可是拜托啊武则,你好歹一下是你哪个儿子啊?你生了那么多,又杀了那么多,我怎么知道自己帮的是谁? 这会儿,武则已经是皇上了,也就是那些耳熟能详的太子李弘、李贤都早已经死了。 后面的,金藏还真记不清,总之印象中都很窝囊啊,废了立,立了又废的。 反正都不是什么有前途的主子。 他想起他死去的老爹过的一句老话,宁可给聪明人擦桌角,也不要给傻子扛大旗。 这个他的宿主安金藏是多想不开,跟着个傀儡皇嗣混,还差点把自己的命给搭上了。 金藏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也不知道自己的伤还能不能好。 “壮士,你的脸色不太好,可是哪里不舒服了?让下官给你把个脉……”那个白脸在他边上着,手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 指尖冰冰凉的,也不知道是寒地冻的缘故,还是刚才被武则吓唬的。 “伙子,不要叫我壮士了,直接叫我名字得了。” 太医却微微一笑:“壮士年纪也不比下官大,如何就唤我竖子?” “我都三十好几了,你最多二十岁吧?怎么就年纪差不多?” “你真是病糊涂了,壮士不过二十岁而已……” 二十?竟然多给了自己十几年的青春。这算是他今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了。 太医身后,一个侍者模样的人端了一个盘子过来。 “医直,药捣好了。”侍者着。 太医听了,心翼翼地掀开盖在金藏身上的被子,:“忍着点。” 接着开始给他换伤口上的药了。 太医手法也挺仔细,竟然不怎么疼,而且,刚敷上去的药,是从外面端进来的,是冰的,起到了很好的镇痛效果。 伤口没那么疼了,金腾的心情也跟着稍微好了点。 刚才那么多人,现在就剩下这个太医,还有端端正正站在两边和木头人一样的侍从了。 “起来,你照顾我这么一会儿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太医署医直钟离英倩。” “看不出来,年纪轻轻,还是个官儿呢?” “嗯,不过是个九品的医直。” “起来,我刚醒过来,听你们的话,是哪里的方言,怎么就听不懂呢?” “金藏……”这么称呼的时候,这个斯文的太医还不习惯,得吞吞吐吐,“壮士……”末了后缀还是加了这俩字。 金藏有些哭笑不得。 只听太医继续着:“等你刀伤好了,容下官好好给你瞧瞧,似乎是你的神志受了损伤。你方才所的,可是官话。按理,你在太常寺,少不得听到几句,现在竟完全听不懂了?” 官话?那不就是唐朝的“普通话”,竟然和现在的普通话差距那么大…… 不过也是,据就算在清朝的时候,大家的口音也都千奇百怪的…… 金藏想着,忧虑起来:“那我岂不是连交流都成了问题了……哎,不对啊,刚才皇上的不就不是这官话么?” 钟离英倩听了,就笑了:“官话是咱们这里文官们用的,处理政事方便。皇家的人反倒都不怎么呢。” “那就是老百姓也不?” “嗯,不怎么。” 那还差不多,听一口洛阳方言、陕西方言,也比听那晦涩的官话强。金藏暗自庆幸。 金藏看着有问必答的钟离英倩,心里想着,大概也就只能从这个伙子身上才能套点话出来。 不过该怎么开口呢? 就算是病糊涂了,自己拼了性命救的皇嗣到底是谁都不知道,实在是太不过去了……但是,这个问题不弄明白,实在太危险了。 正当金藏还在纠结该怎么和太医套话的时候,外面传来的另外的声音。 “三郎,别去……”伴随着一个女人温柔而焦急的轻唤, 一个男孩忽然冲进了安金藏的房间。 包括钟离英倩在内的所有人,一见到男孩进来,立刻又都跪了下来。 这些人动不动就下跪,安金藏看着都觉得累,还好他受重伤只能躺着。 只见进来的男孩,看上去有八九岁,穿着一身淡青瑞锦纹的圆领窄袖长袍,领口和袖口露出一截狐裘来,还没有束发,头上两个总角。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是,金藏看到他的那一刻,还是立马想到了面如满月、目若朗星这两个词,加上白皙的肤色,已然可以看出将来必定是个美男子了。 男孩一进到屋里,略微扫视了下房间,直接就朝着金藏床前来了。 金藏无奈了,果然是病人的待遇,这穿越回来,净受人慰问了。 不过,貌似这些慰问一点儿都不轻松。 好在,这回是个孩,总不需要他再忍着痛假起身装诚恳了。 紧跟着孩进来的,是刚才喊话的那个女人,和武则的干练风格不同,这位女子上身穿着蓝色绣花的罗襦,下身绛红色石榴裙,看起来三十不到的年纪,一进来就拉住了男孩,蹲下来柔声细语地对他:“三郎,这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如果让皇上知道了,可不得了……” “窦姨,安金藏救了我们,我来道谢都不可以么?” 安金藏很意外,这么个男孩,话的口气倒是挺老练的。 “三郎,你有这份心固然好,但是,你忘了之前你们见过的人都什么下场吗?就算是为了保护安金藏,我们也得赶紧走。” 听到窦姨提起之前见过他们的人,男孩的脸上终于犹豫了。 窦姨看他这样子,牵起他的手,两个人徐徐出去了。 临出门,男孩还不忘回头看了安金藏一眼。 和男孩对视那一刻,金藏浑身打了个激灵,不清的感觉,仿佛他和这个男孩间有着宿命般的牵绊。 “这个人是谁?”等到窦姨和那男孩离开之后,金藏问着钟离英倩。 听了金藏这话的钟离英倩,却陡然凑近了看着金藏:“你莫非真的因为失血过多,出现失忆之症啊……” 金藏听了,知道自己问错话了,只好顺着他的话:“额,只是觉得眼熟,真记不起来……他我救了他们?” “刚刚是皇嗣的三子……” “我知道是来头不,你们刚才都跪下来了,名字咧?” “啊,直呼王子的名讳……”钟离英倩为难地着。 “刚皇上可是了,要你们好好照顾我,我如果思虑过度,回头影响休息了,你们可就惨了……” 钟离英倩只好凑到了金藏的耳边,极声地:“那孩子,是临淄郡王,名讳李隆基……” 金藏一听这个名字,刚刚还阴郁的心情豁然开朗了。 李隆基,不就是后来开创一代盛世的唐玄宗、唐明皇嘛?! 这么,自己拼死救下的皇嗣,就是李隆基的父亲、后来的唐睿宗李旦喽。 哈哈,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原来自己卖了这么大一个人情给李隆基!这比跟着垂垂暮年的武则岂不是更有前途! (本章完) 第4章 狠角色要来了 金藏担心的伤口感染完全没有发生。 痊愈的速度,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不知道是不是太医的水平高,还是因为真正的安金藏在当时已经死了,所以金藏占用他的躯壳命不该绝。 反倒是这几吃的汤药,成了对金藏最大的折磨。 要知道,金藏之前基本就没有看过中医,也没生过什么大毛病,感冒咳嗽的,吃两颗胶囊就好了。 要不是看在那个叫钟离英倩的太医,兢兢业业定时定点地亲手给他送药的份上,真想全部倒在花盆里浇花。 之前刚刚到北京上任的时候,忙。 没错,忙。 起来是个处级干部,但是按照北京人的话,在北京,上掉下块砖,都能砸死个处级干部。 何况他是从县城自己考上来的干部。 没背景没资历的,怎么能不被领导玩命使唤。 一个月出差个三四回是家常便饭,忙得跟陀螺似的,和在县城时候的清闲生活完全两样。 要不是因为心里郁闷,也不至于大晚上喝醉了酒被抢劫了。 这下好了,一下子穿越到了唐朝了。 在床上傻愣愣躺了三四了,没手机没电视的。 金藏发现,原来就这么躺着,竟然也能躺得浑身酸痛。 这身体,不是号称才二十岁左右么? 心翼翼地,他用手戳了戳伤口附近,不是太疼,看样子已经恢复得不错了。 嘿嘿,权当是我一个大老爷们儿经历了一次剖腹产了,人家剖腹产的不也就三四就能下地了么? 虽然金藏三十多岁了还没结婚,不过好歹和妇女打交道,不知不觉攒了很多其他男人不在意的女性知识。 就这么类比着,金藏决定下地走走。 看着他病情稳定,这两,日夜值守的侍从们都已经从屋子里撤走了。 只有门口还会有人轮值,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金藏下床的时候,也没人注意了。 床边,放着一双麻布鞋子,上面还有零星的血迹,看样子是安金藏自己的。 某种意义上,安金藏本人,确实已经为了皇嗣李旦牺牲了。 如果没有他,可能就没有后来的唐玄宗,也就没有后来的大唐盛世了。金藏看着这带血的布鞋,不由得暗自唏嘘。 伤口只是隐隐作痛,不算太疼。 金藏穿上鞋子,没想到,这一千多年前的鞋子,穿起来竟然挺舒服的。 低头的工夫,他首先留意到的是脚下的地砖。 他原本以为,古代的地砖都是灰不溜丢的,没想到竟然是非常精美的鸟兽纹的方砖,如果有朝一日穿越回去了,就算什么都不带,能挖一块这地砖回去,估计也已经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了。 穿了鞋,站直了身子,金藏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就好像配了一副新的眼镜,看什么都有点微微的晕眩。 不过,很快,他发现原因了。 这个安金藏的个子比他高不少。 金藏本来个子不高,一个男的,穿了鞋子也就个一米七出头,不过,这个安金藏,感觉已经是快要接近一米八的个子了。 之前躺床上的时候,可还真是完全没有意识到。 哈哈,不仅年纪了十几岁,个子还增高了。 金藏忽然觉得这穿越的质量,还算可以么。 “哎,你怎么爬起来的?”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金藏忘了,又到了吃药的点了,钟离英倩已经端了药碗准时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你们不是没有手表么?你怎么这么准时呢?”金藏看着钟离英倩托盘里满满的一碗棕色的药,感觉胃里一阵翻腾。 钟离英倩却不解地问:“手表是何物?” “我帅哥,我觉得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没必要再喝这个药了吧……” “这是皇上的旨意,要太医署……” “好好照顾我,对吧?我跟你,我觉得吃药虽然重要,但是也需要做做复健治疗对不,不动一动,怎么好得快呢?” “复健治疗?又是何种治疗?” 金藏看了一脸懵的钟离英倩,笑了笑,扶着柱子,往前挪了两步。 感觉还不错。 接下来该怎么办?既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金藏想着,不如等伤养得差不多了,赶紧找机会溜走算了。 伴君如伴虎,自己一穿越就卷到女皇和皇嗣之间的斗争中,虽自己算是“站队”成功,帮了李旦,也就是李隆基的爹大忙了。 但是,这未来的明君,巨大的潜力股李隆基,现在还是个朋友啊。 金藏不记得他什么时候登基的,但怎么也得二十多岁了吧。 还有十几二十年的工夫呢,有没有命等到那一都还不一定。 不过,既然穿越过来了,而且穿越到大唐的皇宫里来了,先来开开眼界吧,传中的大唐皇宫到底是长什么样? “外面已经晴了哦?”金藏张望着,忽然心生期待,朝着门外挪去。 身后,钟离英倩忙不迭跟了上来,给他单薄的衣衫外披上了一件皮袄子。 回廊不算曲折,唐朝开化,宫禁并不如后世森严。 这是个相对比较自由的时代。 金藏终于看到了这一千多年前的空,并不知道,另一个“狠角色”正朝他走来…… (本章完) 第5章 来者不善 金藏站在屋檐下,自己这两躺着的“病房”外面,原来是个不大的院子,四四方方,但是假山修竹,做得还挺精致。 前两下下来的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 屋里有炭盆,走到外面,才真切感到正月的寒冷。 更何况雪后初晴,这寒冷更加肆无忌惮,侵入骨髓。 幸好有钟离英倩给的皮袄子,还不至于太冷。 金藏摸着服帖柔软的羊皮袄子,:“这不错,比羽绒服都强。” 钟离英倩却:“咦,你这忘性,连自己的衣服都不认得了么?” “这皮衣还是我自己的?我不是个太常的乐工吗?哪儿来的钱?” “乐工的月俸虽然不多,皮袄子也不算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如何就买不起了?在长安,若不真是穷得叮当作响了,哪家没件御寒的羊皮袄子呢?” “我靠,唐朝人果然都是土豪……”金藏嘀咕着,“这皮袄少也得好几千块人民币……” 他刚完,钟离英倩立刻紧张地捂住了他的嘴:“你刚从御使台死里逃生,这么快又想回去了么?” 金藏还没反应过来,被钟离英倩捂住的嘴还“顽强”地发出着声音:“我了什么了?” “现在是大周朝!” 金藏一听,才反应过来,虽然在历史课本里,不把武则这个大周朝单独算个朝代,并在唐朝里,但是在这会儿,这话,绝对是犯了最大的****了。 钟离英倩还在声着,“虽然皇上饶了你们,但是这里到处都是来俊臣的耳目,只要被他们发现,告密了去,下次可不见得这么运气了!” 来俊臣?!就算金藏再不熟悉唐朝的历史,这个人的名字也不可能不知道,这可是武则时期有名的酷吏。 落在他手里,比直接落在武则手里更惨。 原来自己穿越过来这会儿,这家伙还活着。 而且听钟离英倩刚话的口气,“再落在他手里。” 看起来,自己之前就是被他逼得自残的。 这么一想,不由得后脊一阵发凉,原来,自己在这儿,还有这么个难对付的敌人。 看着不再话的金藏,钟离英倩把手放了下来, “另外,你刚的土豪又是何意?难道是你们胡人对我们中原人的一种称呼么?”钟离英倩不解地。 “胡人?你我是个胡人?”金藏又得到了一个意外的信息,他模模糊糊地回忆起,自己刚醒过来,那群太医署的人什么“夫人、夫人”的,这些,还奇怪没见有什么夫人出现,敢情是他们“官话”,其实的是“胡人”? 金藏脑子转得快,想到很多年后的安史之乱,那个罪魁祸首安禄山就是个胡人,自己现在叫安金藏,所以是个胡人,也在情理之中。 从醒来到现在,他还没看到过自己的长相,“胡人……”他喃喃着,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似乎五官的确深邃了不少。 “这儿有镜子吗?”按金藏问钟离英倩。 “太医署不用镜子,你们乐坊倒是有不少,你个大男人这会儿要镜子做什么?”钟离英倩话柔声细语的。 听到这句话的金藏已经有点奇怪了:“什么叫我个大男人?难道你不是么?” 金藏出这句话,凭着长年做妇女工作的敏锐,仔细看了下眼前这个斯文的太医,细皮嫩肉的不,这身板儿还真不像个男人。 金藏觉得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想到那种女扮男装进宫的各种故事,压低了声音:“难道你是个姑娘儿?” 本来以为钟离英倩会矢口否认,没想到她反而理所当然地:“你才看出来么?” “啊?你穿成这样,又是个太医,我当然以为你是男的。” “都是什么世代了,你这个胡人竟然比我们汉人更加迂腐,现在女官又不是我一个,穿这样的,在宫中也比比皆是,有什么大惊怪的。” “都在唐朝妇女地位比较高,看来还真是……” “你又来了!”钟离英倩紧张地提醒着。 “哦哦,对对,是大周……”金藏忙不迭改口。 正着,站在金藏边上的钟离英倩忽然拉了拉金藏的衣袖。 “嗯?怎么了?” ”那人过来了……”钟离英倩看着院子的对面。金藏能感觉到她的紧张。 这种紧张,和之前见到武则时候是不同的,这里面,除了害怕,还有厌恶。 迎面走来的这个人,头上裹着黑色轐头,穿着红色袍子。 这人看起来四十出头,颧骨很高,两颊凹陷,和他这两看到的普遍比较丰腴的长相大相径庭。 俗话;面无二两肉,相交不到头。 一看就来者不善。 再加上钟离英倩的态度,金藏已经基本猜出来这个人是谁了。 “听安壮士已经能下床走动了,特来慰问下。”他走到安金藏的面前,用鬣狗般的双眼打量着他。 这种眼神,仿佛在他看所有人之前都有一种预设,那就是这个人肯定是有问题的。 这种眼神看得安金藏很不舒服,即便在机关待了近十年了,他依然不喜欢被人用评判的眼光审视。 对于现在对着他的这个人,即便现在的金藏毫无印象可言,但是仿佛他的这副身体都还记得他。 金藏觉得,自己身上每个细胞都在抗拒着这个人。 一种生理上的排斥。 “消息听灵通的么,我这才从屋里出来五分钟,你就知道了?”金藏没好气地。 “五分钟?何意?”面对金藏的傲慢态度,来俊臣竟然没生气。 金藏看着他,心想,也是,他每估计会被人多人骂吧,如果他在乎别人对他的态度,就不会成为“遗臭万年”的酷吏了。 但是,金藏知道,越是这种人,越是要心,他们从不正面和你发生冲突,但是,等你一转身,就会在背上插上致命的一刀,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还得留着命回到017年的北京继续当他的公务员呢。 想到这里,金藏忍着脾气,克制地问:“大人屈尊来见我这个的乐工有什么事?” 他对面的来俊臣,一听,笑了…… (本章完) 第6章 忍耐度 “老弟谦虚了,谁都知道,从今往后,你可不会是个的乐工了。” 来俊臣过分套近乎的口气,安金藏并不陌生。 就在不久前,在他考上处级岗位之后,县政府里那些从不把他放在眼里,“金”来,“金”去的老家伙们,同样是一夜之间对他这般称兄道弟。 势利眼,倒是千年不变都存活在任何一个时代里。 只是,脸皮厚得和来俊臣一样的,倒是不多见。 就好像安金藏的伤,和他完全没有关系。 也是,像来俊臣这样的人,没有显赫的出身,也没有过人的才学,如果不是靠着无赖和凶狠,甘做武则的鹰犬,又怎么能爬得到这个位子呢?刚才出来的时候,好不容易大雪之后露出来的太阳,被一朵浮云遮住了。 来俊臣的脸毫不逊色于阴沉下来的色,等待着安金藏的表态。 安金藏开始推翻了自己一开始的想法。 来俊臣的突然造访,不是他起初认为的见风使舵的巴结。 这是一次试探。 安金藏没有想到,自己的伤还没有痊愈,竟然这么快,就要面临“站队”的难题了。 周围的一切太过于真实了,真实得让他这个不属于这里的人开始怀疑,这个时空,究竟是否如他所学习的历史那样存在着。 又或者,一切,是不是还是朝着他所知道的方向在发展? 不过,转念一想,这些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是个乐工,他的目标是赶紧养好伤,逃离这个危机四伏的皇宫,找个山青水绿的地方,一边生活一边寻找回到017的办法。 尽管他对于017年有着很多的抱怨,不过对于这个连抽水马桶都没有的地方,他还不至于想在这里终老。 再了,回去好歹不大不是个干部了,再忙,到了地方上,大家都对自个儿客客气气的,下了班好歹有自己的生活。 在这里,现在就是个奴才啊,要翻身谈何容易? 人就是这样,安金藏想到了自己几次出去挂职的经历,长的一年短的几个月,但是,自己都做得比在原来的岗位更积极,遇到难搞的人和事,忍耐度也更高,因为觉得这事儿是有个期限的,再怎么累怎么烦,一年或者两个月之后,就可以拜拜了。 安金藏觉得此刻自己就是这种类似的心态,反正自己不打算在这个地方久留,其实这个来俊臣是好是坏,和自己有半毛钱关系? 这么想着,一开始那种本能的对于来俊臣的厌恶感,被压制了下去。 对,没有必要得罪他,给自己逃离增加障碍。 安金藏这么想着,对来俊臣自然就和蔼了很多:“大人言过了,金藏是个粗人,想什么就什么,皇上亲自来探视,已经是金藏莫大的荣光了,不敢再有多想。” 来俊臣笑眯眯地看着他:“老弟果然是性情中人,咱们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着,掏出了一个的漆盒,“这是西域进贡过来的灵膏,上次皇上赏赐给为兄的,就送给老弟了,可得多保重身体啊。” 钟离英倩扯了扯安金藏的衣服,暗示他不要收下来。 不过,安金藏的手还是伸出去了,接过了这示好的漆盒。 “老弟,不是我夸你,我见过酸迂的家伙太多了,像你这样有气节又识时务的,正当凤毛麟角,乐坊这种地方,太委屈你了。”完,微微颔首,转身走了。 来俊臣一离开院子,钟离英倩就用力地拍了一下安金藏的后背。 安金藏没防备,身子震了一下,肚子上的伤口一绷,疼得他忍不住叫出了声。 只听到钟离英倩没好气地:“我还你是个好人呢?没想到竟然收了来俊臣的礼物,白费我那晚上不眠不休地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 “给我用桑白皮缝伤口的人是你?”安金藏转过身,看着白净娇的钟离英倩,问着。 钟离英倩憋了一肚子话:“那是自然,你从御史台被抬出来的时候,肠子都从肚子里漏出来了。太医署的人都束手无策了。若不是我在边关做过几日的随军医值,把肠子放回腹中缝合了皮肉,你这会儿还能站在这儿么? 也不想想,当时,是谁把你逼得自剖其腹的,竟然和他称兄道弟的,你是病糊涂了还是怎的?” 安金藏笑着看着了一大堆话的钟离英倩,凭着他多年的妇女工作,他知道,女人一旦生气起来,话就多了起来。 这会儿的钟离英倩,是真生气了,然后听着她的话,安金藏知道,他现在这条命,是钟离英倩给救回来的,想着,语气就格外的温柔,耐心解释着: “我不喜欢来俊臣,但是,今这盒灵膏,我必须得收下来。我用剖心那么激烈的方式来洗清皇嗣和我的清白,本来就是兵行险招,幸亏这次对了皇上的胃口,但是试想一下,当时如果她认为我是畏罪自杀呢?那现在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情况了。我是个乐工,贱命一条,死了就死了。但是,我曾经抵死维护过皇嗣,如果我做错什么,那皇嗣能不受到牵连吗? 你看,这次事情之后,皇上有责怪过来俊臣吗?” 钟离英倩摇了摇头。 “无论来俊臣有多可恶,他也是在皇上的允许之下做的这些事。皇上不会责怪来俊臣,因为责怪他,等于承认自己错了。同样的,我收下了来俊臣的灵膏,意味着的,不是我和来俊臣的和解。是皇上和皇嗣的和解。 这事儿才能算真正的翻篇儿,明白吗?” 钟离英倩听了,若有所思:“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收下来俊臣的礼物,还是为了保护皇嗣?” 安金藏点了点头,他编排的这通理论,现在连他自己都快相信了,尽管一开始,明明不过是为了敷衍来俊臣,找机会开溜而已。 钟离英倩带着崇敬的目光看着安金藏:“是我错怪你了。” 大概是失血过多,刚才又站了好那么一会儿了,安金藏看着眼前的钟离英倩,视线渐渐有些模糊,最后眼前一黑,翻到了下来…… (本章完) 第7章 办公室与深宫的夜 画面有些混乱,安金藏发现自己在领导的办公室里,他在北京领导,一个女主任,一头短发永远都吹得高高地竖在脑袋上,过于紧绷的脸上,浮着一层粉底,金藏总是按捺着想建议她换一号深色粉底的冲动。口红的颜色倒是得体,仿佛是和其他女干部互相学习交流过的结果。 她“啪”地一下把考勤记录摔在了办公桌上:“你什么情况?!这两都不来上班?” 是的,“凶巴巴”是金藏对于这些年大多数女领导的印象,在依然是男人主战场的官场中,现在的女领导,仿佛不约而同地觉得必须用这样的面貌才能镇住手底下的干部似的。 金藏已经习惯了这样张扬的女领导了,面前的这位,也不是第一个这样的,所以他淡定地站在她面前,不卑不亢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训斥,就和昨的钟离英倩一样,在她有情绪的时候,你首先必须要让她把话完,任何中间的插嘴,都会是火上浇油。何况他现在很开心,因为他回来了,回到了公元017,再多的事务,都可以在工作中解决,不需要考虑和来俊臣的周旋,不需要应对武则的喜怒。 任何的解释,在一个愤怒的女领导面前,都是等于“找借口”的。 其实,很多时候,金藏都觉得,一个愤怒的女领导,和一个愤怒的女友,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了。 “我不要听你的解释!”这句话几乎出现在他面前这个女领导全部的表情和语气里,甚至漂浮在办公室的空气里。 “领导,对不起。”金藏娴熟而诚恳地出了这句话。对,一定要诚恳,然后不解释,直接认错。这是降低损伤的最好办法。尽管,一旦等女领导发怒的时候,损伤已经注定不可避免了。 果然,对面的“疾风骤雨”停了下来。 女领导瞪着他,目不转睛的。她大约在管理工作中不断磨练,才能做到“用眼神杀死你”的“境界”。 “本来,公务员擅自离岗,是要记过处分的!回头给我写个检讨书上来!下不为例!” 金藏暗暗窃喜:这一招又奏效了,到最后,她都不关心他翘班的原因,果然还是需要一个诚恳的道歉来抚慰她觉得被忽视的自尊。 女人的自尊心,真的非常非常重要。 “领导,那我先出去了。”金藏心翼翼地着。 领导发话,用沉默表达着她的余怒未消,仿佛如果因为金藏的表态而立刻恢复冷静,有失一名领导的尊严似的。 金藏当做这是默认,后退着准备离开领导的办公室,这017年,或许并没有他在唐朝时候怀念的那么美好。 然而,当他打开办公室的门,跨出的那一刻,整个人忽然跌落了下去。 外面不是他熟悉的过道,而是漆黑一片的万丈深渊。 “啊!”他大喊着,浑身一抖,醒了过来。 映入眼帘的,还是那条横亘在屋顶上的巨大屋梁,刷着朱红色的漆。 “你醒啦,早知道不让你在外面站那么久了。”钟离英倩的声音传来,紧接着,那张白净的脸出现在安金藏的视线里。 原来自己还是没有离开唐朝,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境。 当看到钟离英倩的时候,安金藏的心情有些复杂,在确信自己依然困在唐朝的时候,心情不上难过,或者高兴。 那一场被领导训斥的梦,仿佛是潜意识里,在服他自己向往的017年,也没有他所记忆的那么完美。 他曾经彷徨过,三十出头的他,在机关系统里,已经快要从重点培养的青年干部的范围里被剔除出去了。而一个依然处于跑腿级别的中央处级,尽管在老家人眼中风光无限,但是,要从这个级别再往上走,对于没有背景、没有人脉的他来,要付出多大的努力,还有拥有多么好的运气才可以做到? 况且,在这近十年的职业生涯里,他总觉得自己的活儿干得不得劲,一开始,他并不明白这种不得劲的感觉到底是因为什么。但是这两年,他渐渐悟出其中的原因,在繁琐的日常事务中,他只能为了工作而工作。 理想,这种东西,已经开始变得过于虚幻了。 而他仿佛记得,在大学刚毕业的时候,他是有过济世安民的理想的。 然而,现在,他成了一个可以圆滑地应对难搞的领导的干部。 “安大哥?”看着盯着横梁发呆的安金藏,钟离英倩再次呼唤着他的名字,“能听到我话么?” 安金藏回过神来,看着她,笑了笑:“听得到,我没事。” “等过两伤口再好点,我给你配些补血养气的药来,刚刚怕是血气不足,所以晕倒了。”钟离英倩认真地着。 安金藏看着一脸关心的钟离英倩,若有所思:“你这么尽心地照顾我,好像也不全是迫于皇上的压力吧?” 钟离英倩一听,白净的脸上忽然一阵绯红:“那晚你被送过来,看到你的伤势,我下决心一定要把你救活。现在酷吏当道,密告成风,这朝廷内外,无不是明哲保身或者靠出卖朋友求得自保。只有你拼死守护皇嗣的清白。在我的心目中,你是个大英雄。” 金藏听了,心里很惭愧,那些事,不是他做的,他只依稀记得在穿越时,听到的曾经的安金藏的那番大义凛然的话:“杀人何用?这外面,煌煌民意,你阻拦得了吗?” 钟离英倩虽然穿着男子的官服,但是安金藏看多几次,还是能看到身为女子的她的柔媚,少女才有的莲花初绽的柔媚。 金藏在017年,算是个大龄剩男了。 尽管公务员的身份在他们的县城是非常吃香的,但是,一来他家境贫寒,二来,长年的妇女工作让他对女人太了解了。 水至清则无鱼,所以,所有的相亲以失败告终也在情理之中了。 此刻,面对着毫不掩饰地表达着对他倾慕之情的钟离英倩,安金藏的心,难以抑制地突突地跳了起来。 金藏忍不住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心脏:靠,不至于自己对一个一千多年的女人动心了吧? 金藏觉得这太危险了,那一个被女领导批评的梦,仿佛是一段咒语,竟然让他对这个他不属于的时代产生了留恋。 而深宫的某处,不为人知的咒语绕过宫门,在夜空里飘荡开来…… (本章完) 第8章 王妃的鬼魂 屋子里,立在不远处灯架上的三彩立人的油灯,人儿头顶上燃着亮眼的火苗,照亮了边上的帷幔。 钟离英倩守在他边上,一手撑着脑袋,但是挡不住困意来袭,一会儿眯着,一会儿醒着。 金藏看着,想起了自己时候养过的一只猫,打盹儿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那时候,他就把猫抱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左手抚摸着它的脑袋,右手继续写着作业。 不行,不能这么想。金藏提醒着自己,这算是心猿意马么? 自己干了那么多年妇女工作,工作的对象、身边的同事,大多都是女性,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浮想联翩过。 为了逃避这种令他难以控制的联想,他把目光从钟离英倩的身上移开了,投向了窗外。 入夜的房间里灯光幽暗,还抵不过从直棂窗漏进来的月光。 想来这皇宫里一定住了很多人,但这会儿,却万俱静,除了偶尔风吹过时院子里那一丛竹子发出的沙沙摇曳声,什么都没有。 不知不觉,金藏已经开始习惯了这屋子里因为油灯和炭炉,一直存在着的烟火燎烧的气味。 当然,他开始习惯的,还远不止这些。 这种快速的适应,让他不安着。 正出神着,他望着窗外的视线里,忽然略过一个影子,飞快地,搅动着如水的月光,在这夜里,泛起涟漪。 “有人?”金藏脱口而出,在一旁打着瞌睡的钟离英倩被惊醒了,一下子直起身左右张望着问:“怎么了?” “我刚才看到外面有个人影闪过,很快,这不正常……”金藏低声着,金藏是个善于总结规律的人,一如他可以总结出应对女领导的若干法则,在这里的几,他发现所有侍从的步调都是差不多的。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宫中规矩。 但是,刚才那个,特别快,而且,看起来不像是跑过去,更像是飞过去的。 钟离英倩转头看了看窗外,纳闷地:“安大哥,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啊?” 论面上的年纪,现在的安金藏和钟离英倩不相上下,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钟离英倩自然而然地,把对安金藏的称呼,从“壮士”改口成了“安大哥”。 “是的,我也什么都没有听到……”安金藏着,“外面这么安静,如果是有人经过,不可能听不到脚步声。” 被安金藏这么一,钟离英倩害怕起来,下意识地抓住了安金藏的手:“啊,你不要吓我……” 安金藏没有料到钟离英倩会这么害怕,她的掌心绵软略带着凉意,紧握着他的手,让他刚刚平复的心又猛烈跳动起来。 但是,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他没有把手抽走,安慰着:“额,可能是我眼花了也未必,你不用这么紧张……” 但是,钟离英倩还是一副心神不安的样子,紧抓着他的手不肯放掉,时不时地往窗外偷看着。 这种过度的敏感,引起了安金藏的好奇:“嗯?我了是我眼花了,你为什么还是这么不安呢?” 钟离英倩看着镇定的安金藏,反而露出了不解的神情:“安大哥,难道你不记得了吗?” 有了所谓重伤损伤神志这么个万能的借口,安金藏现在对于钟离英倩的质疑,已经可以淡定应对了:“我最近不记得很多事,只是这个也和我有关系么?” “并非和你有关系,好吧,既然你不记得,那容我和你细。在你出事之前,皇嗣的刘妃和窦德妃,因为巫蛊之事,应召入宫,之后便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刘妃?窦德妃?” “哎,你连这个都记不得了?刘妃是皇嗣的正室,窦德妃就是你之前见到的临淄王的生母啊。” 金藏听了,想起那个跟着李隆基进来的女人:“那个和临淄王一起进来的女人,临淄王管她叫窦姨?是……” “自从窦德妃失踪之后,窦德妃的妹妹就入宫照料着临淄王了。就是那日你见到的那位。起来,临淄王真是可怜。母亲失踪了,被自己祖母召进宫软禁了不,还被牵连降了郡王。之前可是封了楚王的……” 金藏听了,感慨着:“女领导不高兴,大家都跟着遭殃……” “女领导是何物?难道又是……” “我们胡人的法。”金藏顺水推舟地着。 “从来不知道你们胡人有这么多奇怪的法……”钟离英倩嘀咕着。 “那个刘妃和窦德妃,真的就完全找不到吗?”金藏问着,“怎么也是王妃,一下子两个王妃失踪了,这么大的事,就没有好好找找吗?皇嗣呢?就没有去找皇上吗?好歹是自己的老婆。” “老婆?” “哦,就是夫人的意思,我们胡人的法嘿嘿。”金藏尴尬地笑着。 钟离英倩倒是没有笑,完全感受不到金藏的笑点,她只是叹了口气:“皇嗣就更可怜了。谁都知道皇嗣畏惧皇上。刘妃和窦德妃失踪了之后,他也只是偷偷躲起来哭,见到了皇上,还是强忍着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生怕皇上起疑心。就算是这样,这次还不是因为来俊臣告密他私自接见大臣,被抓到御史台治罪么?” “这个皇嗣可当的真够窝囊的了……” 屋子里,油灯的火苗晃动着,忽明忽暗的,惹得人心里发慌。 钟离英倩惴惴地:“安大哥,你刚才你看到的那个影子,会不会是……” “王妃的鬼魂?” 钟离英倩战战兢兢点了点头。 安金藏笑了:“傻瓜,不是鬼是没有影子的吗?再我是个唯物主义者,不相信这种超自然的东西……” “唯物什么?” “哈哈,就是,我相信这世上没有鬼。”着安金藏指了指自己的心脏,“鬼呀,都在人心里。” 安金藏虽然脸上镇定地和钟离英倩这么着,但是眼光却不自觉地朝着刚才看到影子的窗外望去,这不是他的幻觉,他很确定,而且,没有脚步声,他同样很确定…… (本章完) 第9章 钟摆 屋子里,帷幔的另一边有一张床,方便有人值夜照料安金藏。 不过,前几这张床都是空着的。 因为安金藏实在不习惯有个“古人”和自己睡在一个房间里。 毕竟,他心里有个坎儿过不去——这些他见到的人,在他的时代,早已经死翘翘了。和他们睡一个屋子,就好像和死人待在墓穴里似的。 但是今,钟离英倩要留在这里,安金藏却没有拒绝。 很显然,那个黑影的事情,完全吓到了钟离英倩。 对于留宿这件事,钟离英倩倒是没怎么扭捏,安顿好了安金藏就大大方方往床上睡去了。 男女授受不亲这种后来被后世的程朱理学“发扬光大”的所谓礼教还没有出现。 反倒是安金藏骨子里多少有些介意了。 钟离英倩在睡下前吹熄了屋子里最后一盏油灯。 黑夜无声地裹挟着这大明宫不起眼的角落。 但是,安金藏却睡不着。 他养病的这个屋子,似乎是太医署为了照料重病的人特意准备的。 各个设施都有那么点唐朝的IU的意思。 安金藏想,自己肯定不是这里第一个患者。 隐约记得,把武则惹不高兴丢到酷吏那里受折磨,后来又被捞出来需要治疗的人有好些。 落在来俊臣这样的人手里,情况肯定不比自己好多少。 他的目光始终不能从刚才黑影飞过的那个窗户移开,仿佛直觉让他在等待着什么。 在这个听不到钟摆,看不了手机时间的地方。 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确定。 时间仿佛不再是均匀的似的,忽长忽短。 不时,还能听到幔帐的另一边钟离英倩翻身的声音,轻微的,却莫名地撩拨他的心。 在这里,没有了机关繁琐的事务,没有了网络上分散注意力的与己无关的新闻传闻。反而让他对身边的一切,敏感起来。 没道理啊,金藏觉得不可思议,难道身体变成了二十岁,心智也跟着回去了么?竟然对一个丫头有心动的感觉。 但是在这万俱静的夜里,没有什么魔障可以欺骗他。 正在胡思乱想着,那一成不变的窗外光影,忽然晃动了一下。 是那个黑影! 金藏一瞬间集中了自己全部的精神,用最大的可能看清那影子的轮廓。 钟摆! 很奇怪,这是金藏的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词语,那影子的发髻和衣裙,确定是个女的没错。 金藏很希望自己手边有一本唐史,看看李隆基的妈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就算他有新唐书、旧唐书、资治通鉴等等,他也不会得到答案。 因为在史书里,关于刘妃和窦德妃的记录,都在女皇召见她们入宫那一条之后,戛然而止。 从她们入宫那一刻起,她们的身体、她们的名字、她们在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彻底不存在了。只留下了“瘗于宫中,莫知所在”这几个字。 一切,在那个黑影第二次消失在金藏的眼前之后,成了待解的问号。 金藏一夜未眠,直到外面的色渐渐有些亮起,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 醒来的时候,钟离英倩已经不见了。 金藏的目光落在了被钟离英倩随意放在床榻边的那一盒灵膏上。 “灵膏……”他喃喃着,这是来俊臣给他的。 这不是孩子过家家随意赠送的礼物。 来俊臣的意图,他猜不透,乐观地想,真的和来俊臣自己的一样,是因为女皇看重自己而来巴结的。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金藏从床上坐起来,心翼翼地打开了那盒灵膏,乌黑的膏体,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做的。 这膏药,他不能用。 金藏盯着灵膏,默默地思量着。 但是,来俊臣,肯定会再来。 熄灭的油灯边,搁着一根用来挑灯芯的灯剔。金藏随手拿了起来,从盒子里,挑了一块膏药下来,戳进了边上的花盆里。 就是那个好几次,他想要偷偷把钟离英倩递给他的药倒进去的那个花盆。 他仔细戳了几下,直到确认没人看得出来他把膏药混进去了为止。 他才弄完,有个人进来了。 进来的人,不是钟离英倩。 金藏知道自己猜得没错,只不过没有料到来得这么勤。 那个瘦削的身影出现在了帷幔后面——来俊臣又来了。 “老弟,今日恢复得怎么样啊?”人没出现,话已经了。 带着让人产生错觉的和善。 不过接下来的动作,立刻打破了金藏这种短暂的错觉。来俊臣看似随意地走到了金藏的床边,拿起了那一盒昨他自己送给金藏的灵膏,自然地打开了看了下:“老弟,灵膏的效果如何?” “昨晚就试过了,好用得很,多谢来大人了。”安金藏回答着,看着来俊臣又把灵膏盖好了放了回去。 “哎,叫大人多见外,若是老弟不嫌弃,你我以兄弟相称如何?”来俊臣一脸期待地看着安金藏。 但是,安金藏却脑袋“嗡”地一下,这是要拜把子的意思?顿时心里千万个吐槽:你自己自我感觉良好,但是我知道你遗臭万年啊,现在还让我和你称兄道弟,这是要拉着我一起“臭”的意思? 怎么办?身后名固然是虚的,但是看看这家伙的年纪,距离倒台也不远了,自己这会儿莫名成了同党,岂不是找死? 不答应呢,很可能明就死了。 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钟离英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们身后,不失时机地打断了这尴尬的场面:“喝药了。” 也不给来俊臣请安,钟离英倩直接把药端到了安金藏的面前。 金藏看着碗里还冒着白汽的深棕色汤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个时候那么想要喝它。 二话不,他端起了碗,慢条斯理地喝着。 顺便岔开了话题,像模像样地问着钟离英倩:“你看我恢复得不错,什么时候可以回乐坊去了?” 在现在这种时刻,回去做个乐工,是最好的选择了。 不过,还没等钟离英倩回答,来俊臣笑着插话了…… (本章完) 第10章 张伯是谁 钟离英倩走进来的时候,关门的声音比平时重了很多。 “他还真是来了劲儿了,往你这里跑!”一进门,钟离英倩就没好气地着。 “阿欠!”安金藏又打了个喷嚏。 钟离英倩见了,立刻上来关切地问:“安大哥,莫不是这两着了凉?” 安金藏摆了摆手:“没有,可能是对来俊臣那个灵膏过敏吧。” “过敏?”钟离英倩显然没有听懂这是什么意思,想着又是什么胡人的话,没有多问,她还在关心着来俊臣的事,“他要和你什么?” 安金藏瘪了瘪嘴:“没听懂……” “哼,你如果和他没什么,有什么不可的吗?” “是真没听懂。我骗你干什么?他就了三个字,走了……” “什么了?” “一张伯?我认识什么姓张的人吗?”安金藏带着询问的神情看着钟离英倩。 钟离英倩被他这么一也有点懵:“虽然你我同在太常寺,但你是乐工,我是医直,之前并无交集,我怎么会知道你认识的人里有姓张还是姓李的呢?” “他也可能就是来诓我的,不定是和我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 “八竿子打不着?要打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八竿子?” 安金藏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俗语,惹来了钟离英倩一串问题,想想这话可能是舶来词,唐朝不这么,但又觉得钟离英倩可爱,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钟离英倩倒是被他笑懵了:“安大哥,何事发笑?” “阿欠!”安金藏刚笑完,鼻子一痒,又打了个喷嚏。 “不行,你如今体虚,现在寒,大意不得。”钟离英倩着急匆匆出去了,不一会儿,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帮安金藏脱下了鞋子:“寒从脚起,用热水暖一暖。” 在017年,安金藏虽然也去足浴店,但是被钟离英倩脱了鞋还是觉得不好意思,立马把脚缩了回去忙不迭地:“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钟离英倩看着他,噗嗤一声笑了:“我道我已是脸皮子最薄的人了,安大哥竟是比我还扭捏。” “你脸皮子薄?我怎么不觉得?”不过看着身材单薄的钟离英倩,金藏想到那些壁画里丰腴的唐朝美女,恍然大悟,这个略显乖巧的女孩,固然符合他这个现代人的审美,但是在唐朝,估计算不得一个美女。而武周有权势的女人,动不动就包养男宠,作风pen得不是一点点。这么想着,这个钟离英倩自己脸皮子薄还真不是妄自菲薄了。 而捧着安金藏双脚的钟离英倩,双手忽然空了,尴尬地转而拿起了安金藏刚脱下来的那双麻布鞋:“安大哥你这双鞋子上还有血渍呢,我帮你去刷一刷吧……” 安金藏听了却笑了:“这洗脚勉强可以算是为了照顾我的伤病,洗鞋子就算了吧……”着用手去拿钟离英倩手里的鞋子。 “哎呀,举手之劳而已……”钟离英倩还在那客气着。 金藏忘了自己这是破麻布鞋,可不是平常的皮鞋、运动鞋。 他这么用力一拉,只听到响亮的“刺啦”一声,布鞋的鞋面被扯成了两半。 不过安金藏在意的,不是这破鞋面。 而是被撕坏的鞋子里,露出了一截布头,隐约看得到血迹。 自己是穿着鞋受伤的,血不可能落在鞋垫儿里。 安金藏的脑子转得很快。 正想着,那“鞋垫儿”滑落下来,眼见着要落在洗脚水里。 时迟那时快,在它碰到水之前及时抓住了。 拿东西很软,完全不是鞋垫应该有的质感。 “这是什么?”安金藏看着手里的东西。 “这是一张帛。”钟离英倩脱口而出。 “一张帛?”安金藏听到这话,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原来,来俊臣的不是什么老伯,是指的这种丝帛,只是因为自己没听惯这种古人文绉绉的法,加上对之前的事情完全没有记忆,压根没有往这东西上想。 安金藏颤抖着手展开了原本折叠着的丝帛,原本看到的血迹,竟然是一封血书! 金藏怎么也是能从百里挑一的处级选拔考试上脱颖而出的人,文字功底还是有的。 这封血书虽然是文言文的,但是大意他还是看得懂,是在有理有据地明自己没有谋反的喊冤信啊,但是,内容不是重点。 最重的落款。 “狄……”他脱口而出,还没完,一下子被钟离英倩按住了嘴巴。 金藏只能用眼神向她示意,让她看帛书上的字,落款的地方分明写着“臣狄仁杰叩首”。 而钟离英倩显然知道得比他的时候,就都明白了。 “安大哥,看样子你是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钟离英倩压低了声音,警惕地看着窗外,“你先答应我不要声张,我就把手放下来。” 安金藏点了点头。 钟离英倩的手一放开,安金藏努力压抑着自己的震惊,用手指指手里的血书,声问:“你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 “知道什么?” “狄大人谋反,现在落在来俊臣手里。据已经认罪了。”完,钟离英倩故意放大了声音着:“啊,安大哥,是洗脚的水太烫了吗?” 安金藏明白她的意思,立刻配合地大声回应着:“额,第,第一遍的水有点烫,刚加了凉水好多了。”完立刻放低了音量继续问着,“认罪?不可能啊,谁都知道狄仁杰对皇上最忠心了啊?哦,是有那么一次……”安金藏着隐约想起来了,还是因为在电影里还不知道是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狄仁杰确实有一次被诬陷谋反了,然后他为了防止被严刑逼供,第一时间把谋反的罪名先认下来拖延时间。 安金藏心里咯噔一下,刚从皇嗣谋反的事情里撇清出来,一下子怎么又卷入到狄仁杰“谋反”的漩涡里了。 没想到自己穿越回来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狄仁杰最惨的时候。 本来还想着见一下这个偶像,找机会抱个大腿…… (本章完) 第11章 后怕 手里拿着那份落款是狄仁杰的血书,金藏人生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后怕”是什么样的感觉。 无知者无畏这句话真是真理,刚才来俊臣来问他的时候,他可是坦荡荡一点都不慌张,现在,不仅手有些抖,连嘴唇都感觉是麻的。 如果这玩意儿早几个时被他发现,那刚刚和来俊臣的对话完全不一样了。 他可没那么自信,能在这个臭名昭著的酷吏这里扯谎成功。 毫无疑问,信上的口气,是狄仁杰写给武则的。 但是这东西怎么会在自己的鞋子里呢? 脑海中莫名响起了武则探视他的时候,寓意满满的问话——“你竟然为了证明皇嗣的清白,甘愿剖心,是谁教你这么做的?” “是谁教你这么做的……”安金藏重复着这句话,难道是狄仁杰? 他之前暗自嘲笑原来那个安金藏,明明着要剖心,结果一刀扎在自己的肚子上。难道不是因为他无知,是故意的? 他看着眼前的钟离英倩,自己当时的“主治医生”紧张地问着:“你当时是你救的我,和我我的伤势,是不是大家都认为活不了了?” 钟离英倩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不过还是认真地回答:“你能这么快痊愈,自然是神灵庇佑了。不过尽管当时情残忍恐怖非常,平心而论,我能救活你的把握还是有七八成的。虽然刀子剖开了你的右腹,但所幸竟未伤到五脏六腑。若是五脏受损,我就算华佗再世,也难救你了。” 钟离英倩的话让安金藏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想——这子不是没常识,是故意这么干的。 而且据他这个“壮举”让朝野震动。 暗无日的御史台的事情,怎么会那么快传到朝廷上去? 除非是有人刻意安排,利用舆论的压力把他从御史台救出去了。 这一招一石二鸟,一来解了李旦的罪名,二来偷带出了狄仁杰的申冤状。如果不是因为他穿越了不知道之前的事情,那次武则来探视的时候,他就应该已经把帛书送到了武则的手里。 狄仁杰猜到了一切,甚至女皇的心意,但是唯独没有料到的是他安金藏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安金藏了。 事情他大约理清楚了,捏着手里的狄仁杰写的血书,他却纠结了。 本来,今起来觉得身体好得差不多了,正打算着摸清这皇宫的地形找机会溜出去,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但是,现在,他却成了狄仁杰的救命稻草。 狄仁杰明面上已经认罪了,如果武则再不回心转意,他就死定了,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自己溜走了,万一狄仁杰就死了,自己不就成了千古罪人? “安大哥,我们必须把这帛书呈给皇上!”钟离英倩蹲在他边上,声音很却无比坚定地。 “你是太医,你是不是有机会见到皇上?” 钟离英倩摇了摇头:“我只是九品医直,见不到皇上……” “那你的领导呢?” “领导?” “哦,就是你们太医署的负责人?” “你是太医署令?” “你们现在的太医署令是谁?靠得住吗?” 钟离英倩听了,犹豫着:“太医署令有两个,一位是德高望重的张御医张文伯张老,另一位,是沈御医沈南璆。 只是张老年事已高,加之如今皇上虽年近古稀但身体康健,已经许久未召见张老了。” “那不是还有个沈御医么?” “哎,起他……”一提到沈南璆钟离英倩完全没有刚刚起张文仲时候的崇敬之情,反倒是让安金藏听出了一些鄙夷和无奈的口吻,“他是靠不住的……” “他和来俊臣是一伙儿的?” “那倒也没有,不过这人胆子,来俊臣咳嗽一声估计都能把他吓半死,他是不会帮我们的。” “这么怂?那是怎么当上太医署令的?” “额,这个嘛……”钟离英倩欲言又止的样子。 金藏一看钟离英倩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会忍不住和他的。 女人的嘴,总是很容易撬动的。 于是笑着:“你看到了这个帛书,现在我们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难道还有什么消息是不能分享的吗?” 果然,三言两语的,钟离英倩就松口了:“这个沈御医其实医术也不过尔尔,就是胜在为人体贴、样貌清秀,皇上特别喜欢他……” “哈哈……”一不心,金藏笑出了声,惹得刚完“八卦”的钟离英倩一阵紧张。 “安大哥,我这样和你背后这事儿,若被人知道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安金藏却很淡定:“这有什么好神秘兮兮的,张易之什么的,你们难道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不过听到“张易之”这个名字的钟离英倩,却完全没有反应:“张易之又是何人?” “嗯?他还没入宫吗?”安金藏立刻。 “安大哥,你有时候的想法,我真是不懂什么意思。”钟离英倩困惑地。 “好了好了,飘过……当我没……”金藏一面着,一面 想着,原来这时候张易之俩兄弟还没有入宫呢,看来他对于男宠的事儿想错了,虽然私下大家都知道,但是,这事儿还没有被搬到台面上来。 想来,这个张御医是在张家俩兄弟之前的男宠了。 “怎么特别喜欢姓张的么?”安金藏嘀咕着,转而把思绪拉回到了正题,“这么来找你领导帮忙这条路子看来是走不通了……我对你们的情况一点儿不了解,狄仁杰又等不了那么久……” 人在集中注意力想策略的时候,往往会调动自己全部的经验, 而对于安金藏来,他最大的经验就是他在机关的工作经历。 忽然,一个人的名字在飞速转动的大脑中,从众多的一掠而过的想法中脱颖而出。 安金藏急切地问着钟离英倩:“上官婉儿,有这么个人吧?” “啊,上官才人?怎么能不知。” “有办法和她搭上线吗?” “搭上线?” “额,就是找到她,接触到她,怎么讲,就是面见她……懂了不?妹子,你知道吗?在我们那儿,如果你想把文件尽快递给大领导,最好的办法是找到他的秘书……上官婉儿不就是皇上的秘书吗?” (本章完) 第12章 寒心 “秘书?”钟离英倩若有所思,“哦!我明白了,你是皇上最器重的人是吗?” “额,也可以这么理解吧。”安金藏这话对,但似乎又不对,总之,以他的仅有的历史知识来,他实在想不出第二个更加合适的人选了,“上官婉儿,我们有办法见到吗?” “上官才人的话……”钟离英倩点了点头,“或许我们是有机会的。从去年开始,每月十五,上官才人会来弘文馆讲学。” “讲学?这么厉害,难怪都上官婉儿是个才女。”安金藏着,“不过为什么是才人么?我怎么记着她没嫁给过李治啊?” “啊呀安大哥,你怎么又犯忌讳直呼先皇名讳啊,被外人听见可是要杀头的啊。” “哎呦,忘记了。我错了,我这不是失血过多神志不清么……她为什么是个才人呢?才人不是皇上的妃子么?” “啊,这个,英倩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皇上还是后的时候给册封的。大概是因为上官才人之前是戴罪之身,封了才人的名位,就不必为奴为婢了吧。” “哦,等于是给了个编制是吧……” “编制?” “没事,胡人的法。”安金藏摆了摆手,继续,“我弱弱地问你一句,你刚才你的领导,那个张御医靠不住,那上官婉儿呢?你觉得她为人怎么样?”安金藏心里有隐忧,依稀记得,上官婉儿和武三思闹过绯闻,武三思可不是什么好鸟,虽然现代有很多作品给上官婉儿“拨乱反正”,美化得不行。但是,真实的她到底怎样,他可全然不知道。 “她是个大才女,为人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我只是个医直。”钟离英倩着,“不过找她的话,倒是有个好处,来弘文馆讲学的,都是皇上钦点的有学之士,之前御史台那些家伙向皇上告密,在弘文馆讲学的有些学士隐射诋毁皇上,不料却被皇上呵斥,让他们不许碰弘文馆的人,所以那里反而没有来俊臣的耳目呢。安大哥,你真是太有智谋了,竟然想到了上官才人这么合适的人选。” 看着钟离英倩一脸钦佩的表情,金藏却有些惭愧:“不过是瞎猫遇到死耗子罢了。” “安大哥话真风趣!” 金藏哭笑不得,看样子“瞎猫遇到死耗子”这句俗语,她又没有听过。 “现在是几号了?” “几号?” “哦,是初几了?” “十三,后就是十五了。” “很好,不然,我怕狄仁杰等不了那么久。”金藏着,目光又落在了手上的帛书上,来俊臣走之前什么被子上缺了一块,这些没头没脑的话,现在都能对上了,看来,是来俊臣发现了狄仁杰的被子上缺了一块帛布,起了疑心,怀疑到安金藏的头上了。 只是没想到,他被问到的时候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一脸懵地糊弄过去了。 …… 这些年,御史台的监狱已经越来越人满为患了。 如果贞观末年那个启奏唐太宗李世民要求在御史台设立监狱的御史大夫李乾右还活着的话,他大概会觉得这一切始料未及。 毕竟在他做御史的时候,御史台还只是个远不及御史台重要的“边缘”部门。 而他要求在御史台设立监狱的初衷,也仅仅是因为,即便是那些被他们审讯的官员,也并不把他们当回事,常常在被运送往大理寺的途中泄露案情,找人帮忙。 毕竟,在武周之前,大唐是个刑律仁慈的朝代。 是的,一开始在长安,只有大理寺才有监狱,御史台的案子少,需要临时关押的犯人都会借大理寺的地方关着。 但是,如今,御史台的地位,在朝中,已经无人能及了。 即便是已经升任宰相的狄仁杰,也难以逃脱被羁押在御史台的命运。 在这里,普通的犯人都关押在御史台后院。 那些牢房简陋得就和加了栅栏的马厩没有区别。 寒地冻,很多受了刑的犯人,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很快,那排破屋边的大土坑又要有新的尸体了。 而狄仁杰被关押的地牢,反倒显得暖和了不少。 只不过浑浊的空气常常让原本就压抑的氛围更加令人难受。 来俊臣提了一壶酒,捏了俩酒瓶,席地坐在了狄仁杰的牢门外。 “在俊臣的时候,家里的屋子永远都是漏风的,这样的季节,在俊臣的记忆中,除了刺骨的寒冷,还是刺骨的寒冷。狄公,公可尝过刺骨的滋味儿,那些寒风如同钢针般扎着我的每一根骨头,疼得要昏厥过去。那时候俊臣就发誓,无论多难,都要出人头地,要住在一个不会漏风的房子里。”来俊臣着,斟了一杯酒送过牢门。 火把的光下,狄仁杰挺直着腰板儿,正襟危坐在简陋的床铺上。 是的,给他的牢房里,准备了床铺,也算是对于一个宰相的礼遇了。 尽管被囚禁了一段时间了,狄仁杰依然保持着衣衫整洁,即便是花白的头发,也一丝不苟地每一根都整齐地梳成了髻子。 如果不是因为手里没有书,不知道还以为这里是他自己的书房。 来俊臣递过来的酒,他没有去接:“去岁和你喝酒的周兴,喝完酒成了瓮里的熟肉。” “狄公妄自菲薄了,他怎么能和公相提并论呢?”着,来俊臣也不尴尬,自己喝了一盏,来俊臣这个人,手段狠辣,但对人的态度,却始终很“谦恭”,狄仁杰已经下狱,他依旧称呼他“狄公”,当然这听起来,更有些讽刺的意味。 皇嗣李旦的案子已经暂时告一段落了。 现在,狄仁杰成了御史台最重要的犯人。 对于来俊臣来,他能成功给狄仁杰定罪的意义,非同可。 甚至比确认皇嗣谋反更加重要。 毕竟,皇室里的斗争,从立朝以来就没有停止过,并不新鲜。 但是,如果狄仁杰死在了他的手里。 这个德高望重,连皇上都敬重地称为“国老”的狄仁杰,也不是他的对手的话。 那么,自己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人了。 这种手握着别人生死的感觉,让他欲罢不能。 “公与同党的谢死表,已经呈给皇上了。狄公这次是真寒了皇上的心呐……”来俊臣难以掩饰得意的心情。 (本章完) 第13章 弘文馆 安金藏所期待的十五日终于到了。 自从问过“一张帛”的事情之后,来俊臣就再没有来过安金藏这里了。安金藏把这视为对他放松警惕的表现。 潇洒的唐代,连宫禁都不是特别森严。 安金藏只是伤愈之后需要多走动加快恢复,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那个唐代的“IU”病房。 自从来到唐朝之后,安金藏一直都待在他的“IU”病房里,虽然他很确信自己真的穿越了,但是一切都像是个场景单一的舞台剧,只见一隅。 现在,随着他的步伐,辉煌的大明宫终于如一幅长卷一般在他的眼前展开。 唐代的宫殿没有高而阴森的宫墙,一座座宫殿自信地矗立在高台之上,利落而大气。 与之相比,偶尔穿行期间的人显得格外渺。 彼此见到的人,无论男女,迎面而来,都会微微欠身彼此行礼之后再各自朝前。 对于安金藏来,竟然不觉得这是繁文缛节,反而有种庄重的仪式感。 安金藏觉得已经在行走了很久,但是依然没有抵达弘文馆的意思。 如果不是头顶的朝阳在东方的空渐渐高悬,他肯定已经迷失在了这偌大的宫殿群里。 “你不是弘文馆不远么?怎么走了这么许久还没有到呢?”安金藏有些气喘吁吁,心想着这二十岁的身体,体力未免差了一些。 钟离英倩却习以为常地:“与其它地方相比,弘文馆的确不远啊。前面就是了。” 顺着钟离英倩指的方向,安金藏看到了一处壮观的宫殿,他之前看到的那些蔚为壮观的建筑,在这座宫殿面前只能是巫见大巫了。 宫殿建在比其他宫殿都要高的殿基之上,仿佛凌空的巨鹰,含元殿的墙面是白色的,殿顶的覆瓦是黑色的,屋脊是绿色的,柱子是红色的,斗拱是赭黄色的,带着浓墨重彩的颜色和厚重的气息。 安金藏难以置信地:“不会吧,这是弘文馆?” 钟离英倩听了,却笑出了声:“安大哥,你现在真是糊涂得很,你完全不认得这是宫中的主殿含元殿了吗?的弘文馆怎么可能有这般的气势?我的弘文馆是在那里!宣政殿边上的那个偏殿。” 安金藏这才看清楚钟离英倩的真正所指,在含元殿的正后面,隔着一个广场,有一座比含元殿规模略宫殿,是钟离英倩口中的宣政殿了。 而在宣政殿两边,有不少偏殿,那些穿着各色官服的人进进出出,忙碌非常的样子。 “一路过来,仿佛这里人最多了?”安金藏一面和钟离英倩朝着宣政殿右侧走去,一面着。 “那是自然,你看这西廊之外是中书省,殿中省,东廊之外是门下省,可算都是日理万机的地方了。” 安金藏听了,不由得对这个地方肃然起敬,这里是这个帝国运行的核心所在了。 东廊之外,门下省的东边是史馆,而弘文馆则是在史馆的再东侧了。 在这里,房玄龄、杜如晦曾经奉唐太宗李世民的圣旨,重修典籍。 自唐初建立以来,都是选取当世最有才学之士进入弘文馆,修撰典籍,向皇家子弟教授治国之经略。 上官婉儿时年不过二十五六,已经能在这样的地方开堂讲学了。 安金藏到了弘文馆的门口,有些犹豫:“我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去没事吗?” 钟离英倩却:“没事,从前这里只准皇子们听学的。但是,皇上还是后时,就已经下了懿旨,宫中无论等级,只要有心好学,都可以前来听的,人满为止。” “这么好?” “皇上爱才,是人尽皆知的。上官才人就是在这里因为才学出众,被皇上看中留在身边的。本来,她那时候还不过是个罪婢,才没机会进入弘文馆呢。” 安金藏听了,默默点头,没记错的话,科举制好像也是武则时期出现的。 不问出身,任用贤能,在这样的封建社会,迈出这一步需要多大的魄力真的很难想象。 这个女人的胸襟,太令人佩服了。 安金藏一面这么想着,不过转而又想,副作用也是有,比如来俊臣这种的,也是贫苦出身,“才干”倒也过人,就是把大家折磨得太惨了。 钟离英倩好不避讳地抓起安金藏的手:“走吧,上官才人的课,可是很多人都抢着听的,进去晚了恐怕是没位子了。” 可是刚踏进弘文馆的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争吵声。 “谁都知道你父王是个孬种,自己老婆没了,也不敢吱声,外面都这么,难道还不许我了?”一个男孩的声音传来。 安金藏一看,话的是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有着贵族惯有的白皙肤色,五官倒是端正,只是,刚长了没两年的恒牙门牙有些大,露了一些在唇外,就和他话的语气一样,带着这年纪不该有的傲慢。 “这嚣张的子是谁?”安金藏立刻声问着身边的钟离英倩。 钟离英倩没好气地回答着:“能在这里大呼叫的,还能是谁?梁王的儿子。” “梁王?是谁?” “武三思。” 安金藏终于明白这孩子的跋扈劲儿从哪儿来的了。这时候,正是武三思风头正劲的时候,不定这孩子还做着将来成为太子的美梦呢。 而听到刚才这孩子的话,安金藏已经猜到他得人是谁了,除了皇嗣李旦还能是谁?而对面的这男孩,安金藏见过,那下着大雪,冲进他的病房要来致谢的器宇不凡的临淄王李隆基。 “武崇训,你大胆!这是我皇家家事,哪里容得了你一个外人评头论足!” 安金藏很讶异李隆基会出这样的话。一般这个年纪的孩子吵架,一来一去,那个男孩他父王是孬种,这是人身攻击啊,换成别人,肯定被气得人身攻击回去了。 但是,李隆基却,这是他皇家的家事。 这话无可反驳,虽然现在武家子弟气焰嚣张,但是,武则从来没有过要传位给武家的人。 从在政治斗争中浸淫长大的两个孩子,尽管都还年幼,但是已经有了寻常家孩子所不具备的政治敏感。 这时候的武崇训,就算心里有万般不服气,也只能住嘴了。 然而孩子不动嘴吵,就有更糟糕的后果——动手。 (本章完) 第14章 贱奴与君 “姓李的,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武崇训大喊着,一个拳头已经挥向了李隆基。 然而拳头中途被人抓住了。 是安金藏。 而这里,除了安金藏,没有人敢阻止这场看起来寻常的孩子闹架,因为这俩孩子一个姓李,一个姓武。 “哪来的贱奴,放手!”在身高一米八几的安金藏面前,十岁的武崇训还不到他一半高。 尽管刚才安金藏还在抱怨这个二十岁的身体过于虚弱,但是此刻对付这个孩还是绰绰有余。 “安金藏?”李隆基立刻认出了他,那眼神,似乎是他们之间,不仅仅是当初在病房的一面之缘那么简单。 而听到这个名字的武崇训,脸色立刻变了:“你,你就是安金藏?” 之前过,安金藏剖心的事迹已经震动朝野,加上女皇的探视,已经是“全国道德楷模”了。 安金藏抓着武崇训拳头的手纹丝不动,嘴角露出威胁的笑意——这神情,他是向来俊臣学的。 金藏是个很善于学习的人。 “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应该知道,我这个‘贱奴’不怕死,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武崇训立马就怂了,而且怂得很彻底——他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贱奴竟然敢直呼‘你我’,真是反了!” “金藏君。”身后,李隆基忽然。 安金藏乍一听这称呼,感觉被叫得自己和日本人似的。不过,其实是日本多延续唐制,君,在唐代是对人的敬称了。 李隆基虽然年幼,但此时也是个郡王了,对安金藏这个乐工称呼为“君”,是极大的敬重了。 自然也和武崇训口中的“贱奴”形成了鲜明对比。 只听李隆基继续着:“武家儿,不值得君脏了这擅长奏乐的手。” 学堂门口的钟被敲响了三声。 闹哄哄的围观的人听了都立刻坐回了位置。 这是要上课的信号了。 在忽然安静下来的人群里,一个清亮的女人声音传来。 “两位公子,皇上向来重视两家和睦,若是被皇上知道两位公子在这里争吵,恐怕就不是责罚两位公子的事了。” 安金藏一转头,只见在他身后,上官婉儿已经站在了那里。 在挽起的华丽发髻之下那张脸,是金藏之前三十年的人生从未见过的美丽的脸。 这种美,和现代那种大眼尖下巴的“蛇精”式的艳丽不同。 上官婉儿的面容丰腴,健康丰满的双颊,一双丹凤眼,睫毛卷翘,鼻子和嘴都的,整张脸精致得如同金藏在博物馆见到过的唐三彩的瓷娃娃。 虽然此时的上官婉儿已是二十六岁了,在古代,算是地道的“大龄女青年”了。但是,因为一张娃娃脸,看起来不过和安金藏差不多,二十左右而已。 尽管这个时候的上官婉儿只是才人的身份,但是李隆基和武崇训见到她,却都不敢造次,毕恭毕敬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此时,上官婉儿的目光落在了安金藏身上。 安金藏的心脏突突地猛烈跳动着——这可是写得出“势如连璧友,心似臭兰人”这样诗句的唐朝一等一的才女,关键长得还很漂亮。 “金藏君,请坐。”她笑容可掬地对他着,在这冬里,这笑容妩媚动人,仿佛让安金藏置身在春暖花开的三月。 传中的上官婉儿有玉簪花神的称号,果然名不虚传。 而看着目不转睛盯着上官婉儿的脸发呆的安金藏,钟离英倩没好气地在他身后用力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声:“好了,才人让你坐下,你就坐下。” 安金藏这才回过神来。 上官婉儿笑着指了指离他最近的空位,让他落座。 唐时还没有椅子,所谓的座位,也不过是一张坐垫罢了。 他习惯性地就盘腿坐在了坐垫上,很久没有运动,在宫里走了这么长的路,脚不知不觉还真有点酸。 正觉得坐在软乎乎的垫子上觉得舒服,忽然觉得周围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钟离英倩在他耳边声着:“安大哥,听学须用跽坐。”安金藏一听,环顾四周,其他的人都是正襟危坐着的,只有他一个人这么垮垮地坐在坐垫上。 安金藏看了下其他人的坐姿——双膝跪下,屁股压住自己腿肚和脚踝。看着起来一点都不舒服,这么听课,一堂课下来膝盖不会废掉吗? 不情愿地,安金藏开始调整坐姿。 但是,这时候已经坐在上面的上官婉儿忽然发话:“金藏君有伤在身,不必拘礼,随意些便是。” “哦,那谢谢了。”安金藏着,就继续自己垮垮地坐着了。 上官婉儿坐在案几前,并不像教书先生般打开一本四书五经,而是从案几上一个花瓶里拿了一支梅花出来,道:“自古咏梅之诗颇多,梁时何文仲曾咏道,兔园标物序,惊时最是梅。衔霜当路发,映雪拟寒开。诸位以为何如?” “韵律工整,用字精妙,乃是佳句。”坐在前排的一个学生道。 上官婉儿听了,微微一笑,又念道:“草秀故春色,梅艳昔年妆。巨川思欲济,终以寄舟航。这几句又如何?” 学生略一沉吟:“若论对仗之工整,刻画景色之细致,似不如何文仲之诗……” 安金藏算是个文学爱好者,听到这里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立刻被坐在上面的上官婉儿看在了眼里,点名问着:“金藏君可是有不同见解?” 安金藏听了,轻咳了一声,拿出读书时候做阅读理解的架势:“这个,写文章嘛,什么遣词造句还有语法正确这种,我觉得是基本的,但是,前面那首是就事论事,写得再好也只是写梅花而已,第二首就不一样了,明显比第一首有情怀多了。” 上官婉儿听了,频频点头:“金藏君所言极是,今日要讲的,就是诗之意境。”着,她又环顾了一下在座的人:“诸位可知,这第二首是何人所作?” 这时,李隆基话了…… (本章完) 第15章 小任务达成 “此太宗文皇帝之作。”李隆基着。 安金藏听到了“太宗”两个字,又看看李隆基一脸崇敬又自豪的样子,心想原来是李世民写的。 他看了看周围人的表情,那个傻乎乎抢着回答的家伙显然不知道这是李世民的诗句。 但是其他人呢?不可能一个都不知道。 但是,在这个弘文馆里,只有李隆基敢大声地出来。 安金藏不知道,在他穿越之前的两年,曾经发生过一件不大不的事情。 一次祭祀大典的时候,河内郡王武懿宗训斥侍从,当时才七岁的李隆基竟然对他呵斥:“此吾家朝堂,干汝何事?” 但是这不是关键,关键的是,武则听到这话后,竟然很高兴,抱起了李隆基赞许有加。 其实大家都知道,对于这种赞赏解读是可以多种的。 可能是女皇觉得这孩子童言无忌,出这种大人的话很可爱,仅此而已。 但是,对于听到的人来,尽管这种肤浅的解读很可能就是女皇真正的心意,也不敢就此轻松地放过这个事,大家更愿意把这理解为女皇对于继承人这件事情的不经意的表态,就算不是完全要传位给李家的人,也至少是偏向李家的。 当然,前不久皇嗣谋反的事情,让那些自以为揣摩到了女皇心意的人又一次自我怀疑了起来。 所以,上官婉儿这一个看起来像是文学探讨的题目,却让这弘文馆里的人不敢随意回答。 安金藏看到那些为难又欲言又止的人的表情,大约知道了他们的心思——很多人知道这诗是李世民的,但是不知道该从什么角度去评价。 搞不好,分分钟就得去御史台转一圈了。 但是,他看着手拈梅花的上官婉儿从容不迫的神情,知道,至少在武则对待李世民的立场上,上官婉儿知道。 很明显,这次上官婉儿把李世民的诗拿出来,是作为“优秀作品”来讲解的。 所以,安金藏在心里留了个底——武则是肯定,甚至爱戴着李世民——这个她的前夫兼公公的伟大帝王的。 果然,接下来,上官婉儿好好夸了一通李世民的这两句诗,不过,这些在安金藏听来,除了佩服她的才学之外,并不重要,毕竟他不是真的来听课的。 每个人前面的案几上都放着文房四宝。 拿起毛笔,在纸上奋笔疾书起来。 铜钟被敲了三下,讲学结束了。 上官婉儿已经准备起身离开,机会稍纵即逝。 安金藏折起自己刚刚写过的纸,走到了上官婉儿跟前:“才人,听你讲学受益匪浅,这是我的一些感想,你帮我看看?” 上官婉儿看着他,在等级分明的这个宫里,他竟然对着自己直呼你、我,却可以令她一点都不觉得被冒犯了。 她顺手就要把纸展开来看,却被安金藏按住了。 他甚至就这么摸了她的手。 当然安金藏是心里急着,无心的:“我字丑,怕丢人,才人能不能回去慢慢看?” 而当他出这句话的时候,两个人四目相对,那一瞬间,安金藏直觉她已经知道他的什么意思了。 “金藏君如此好学,婉儿定当好好拜读。”上官婉儿笃定地着。 而从她见他第一面起,始终都是以平辈相称的。 上官婉儿完,收下了安金藏给的纸,风姿绰约地从他面前走过了。 弘文馆里的人陆陆续续地散去。 安金藏望着上官婉儿离去的方向,长吁了一口气。 短暂的安心之下是更大的不安。 就好像是一个hard模式的游戏,好不容易完成了一个任务,但是通关的希望却那么渺茫。 “安大哥,你她会看吗?她看了会不会……”刚才坐在安金藏旁边的钟离英倩早就看到安金藏把轻软的帛书折进了刚才的纸卷中。 “她当然会看!”回答她的不是安金藏,竟然是一个孩的声音。 安金藏和钟离英倩不约而同一低头,看到李隆基就站在他们一边,竟然还没有走。 “晕死,你怎么还没走?!”安金藏脱口而出,觉得稍稍放下去一点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而钟离英倩见了慌忙又要行礼,被李隆基阻止了:“好了,不用拘礼了。” 而安金藏觉得自己来了这里,真是有操不完的心:李隆基再怎么聪慧,也是个孩子,这一出去,让来俊臣知道,万一丧心病狂地对狄仁杰来个先下手为强呢? 安金藏抱着侥幸,心想李隆基的可能就只是自己交给上官婉儿的“作业”而已,于是试探着问:“临淄王,你怎么知道她会看?” 没想到,李隆基听他管自己叫临淄王,不由得眉头皱了一下,继而对着钟离英倩:“你们太医署的人金藏君重伤之后,神志受损了,我还不信,这么看来是真的。” 听到李隆基突然这么,安金藏有些发懵:“我又错什么了吗?” 李隆基笑着:“在乐署,咱们一同排了一出曹操的《度关山》,你我唱得好,如同阿瞒在世,从那以后,你都叫我‘阿瞒’的。” “对哦,阿瞒是曹操名……”安金藏喃喃着,原来他俩一起排过戏? 不过想来也是,李隆基被称为梨园师祖,看来从就搞创作搞表演了。 自己竟然和李隆基是票友么? 安金藏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五音不全担忧,赶紧蹲下来,看着李隆基:“那好吧,阿瞒,既然咱俩算是朋友,我就直话直,我给上官婉儿交作业的事情,不管你都看到了什么,和谁都不要。” “在乐署的时候,你最不喜欢的就是读书,今日忽然来听讲学,我就知道肯定有古怪。只是你救了我一家性命,我怎会戳穿你?”李隆基背手站着,一本正经地着。 安金藏看着早熟的李隆基,想起那夜里钟离英倩的关于他的生母窦德妃失踪的事情,忽然起了恻隐之心,不顾身份地拍了拍李隆基的肩膀:“等我办完事回乐署找你玩儿。” 但是李隆基却嘴角一扬:“只恐怕,今你把东西给了才人,你就回不了乐坊了……” (本章完) 第16章 又见女皇 “为什么?”安金藏没想到自己会向一个九岁的孩讨教。 李隆基一抿嘴:“上官是祖母选人用人之耳目,今日的事,是好是坏,过几日便知了。”接着话题一转,“窦姨为了你好,这些日子我不应该和你往来,我先走了。” 完这孩子就转身走了,弘文馆的门口,李隆基口中的窦姨早已经等在那里,安金藏看着,觉得就好像是接孩子下课的家长似的。 …… 那晚上,安金藏得到传召让他去往宣政殿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高兴于他的方法成功了,上官婉儿真的把他藏在纸卷里的帛书递到了武则那里。 一路步行前往那个在白已经让他感觉走得腿都要断掉的宣政殿。 尽管宫灯高悬,路上依然黑漆漆的看不清地面。 对于一个习惯了橘黄色路灯光的现代人来,他感觉自己和半个瞎子差不多。 不过,比视线上的“瞎”更让他觉得“瞎”的是,李隆基白对他的话,感觉就烙在他的脑子里一样,这一路走过去,不停地在他的脑海中重复着,让他分心。 本来,他应该好好想一想,应该怎么应对武则这位空前绝后难搞的女上司的。 宣政殿漆黑雄伟的轮廓出现在玉盘般的圆月之下。 哦,今是十五,安金藏有些混乱的大脑中,莫名开始哼唱: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又早东升——那是京剧贵妃醉酒。 安金藏自己对自己哭笑不得:都什么节骨眼儿了,竟然想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会儿杨玉环还没投胎呢…… 时候不早了,宣政殿里的宫灯依旧亮堂着,仿佛要亮一整个晚上似的。 武则就站在大殿的中央。 按照道理,以安金藏现在这个身高,站在武则的对面,至少得高出一个头。 但是,安金藏有个错觉,觉得武则很高,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气场吧。 安金藏看了一下周围,空荡荡的大殿内,除了武则和他之外,没有第三个人了。 刚才领路过来的太监已经退到外面候着了。 而且……上官婉儿也不在。 这让他不安起来。 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了一会儿,他有些晕乎的大脑终于意识到,是不是应该跪下来。 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跪过活人…… 尽管他知道前面是帝王,可是心里想着,自己如果在现代,就算遇到主席,也只要握手就可以了。 唉,这该死的封建社会。 他心里犯着嘀咕,动作不免就犹豫起来。 “罢了,婉儿你伤还未大好,免了吧。”武则依旧直视着他的双眼,道。 安金藏很想躲闪她的眼神,尽管自己也没什么可心虚的。 毕竟从目前他能想到的事情来他可没有做什么对不起这位女皇的事情。 不过,追光灯一样的锐利目光,还是让他很不舒服。 这位年近古稀的女皇大人仿佛对于自己的“厉害”完全不遮不掩。 “婉儿,帛书是你给她的?”她终于切入正题了。 人的思维很奇怪,对着一件事情冥思苦想半没什么头绪。有时候放任大脑胡思乱想一会儿,反而事到临头,看什么都很清楚了。 安金藏现在就是这种状态。 武则的这句问话,就好像是唤醒他潜意识里反复演练的这个场景。 刚才还不知所措的安金藏忽然连自己都感到惊讶地从容镇定了起来:“是,皇上可看过了?” 安金藏从前很得意于自己对人的情绪的敏感,自己了话,对方到底是不是认同,他基本能察觉到。 但是,武则,让安金藏觉得很难判断。 她很特别,一方面,她仿佛完全不掩饰自己的立场,就和刚才的一样,对于自己的“厉害”毫不遮掩,但是,另一方面,在这样鲜明的个性之下,竟然让人猜不透她真正的喜恶。 “你知道,狄仁杰已经写了谢死表了吗?” 哎呀,那是来俊臣伪造的嘛……安金藏心里大喊着。 但是他知道不能出来。武则直呼狄仁杰的名字,而他记得,她可是一直都敬重他,尊称国老的。 因为他知道,自己一不心,就要碰到激怒女领导的红线了——解释等于掩饰,不管解释的理由多么可信,那也是理由。 老老实实顺着女皇的问话,和她解释谢死表和帛书之间的真伪,无疑是找死,如果得特别有道理,就是在显示自己比女皇聪明——一个乐工都能看出来的问题,女皇竟然看不出来。如果得不够有道理,那就是让多疑的女皇心里信赖的平朝着来俊臣的那方倒去了。 总而言之,不能和领导去拼逻辑、讲道理。金藏知道,有更好的方法,他的原则是,永远只给建议,不作评论。 建议,无非采纳或者不采纳。 采纳了,最好。 不采纳,显得女皇高明,何乐而不为。 而安金藏的建议,他早就想好了:“皇上何不找狄公过来,当面问个明白?” 安金藏完,忍不住抬眼偷瞄了一眼武则,令他心惊的是,她依然还正看着他呢,仿佛在,他脸上的任何表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在这匆匆一瞥中,他看到武则冷酷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着笑意不代表她对他的回答满意,但是安金藏也不出这意味着什么。 他心里没有把握,就不由得暗暗焦急起来,想听到女皇接下来会什么。 她的任何话,都将决定他和狄仁杰的生死。 但是,武则没有再话,只听到殿外的太监那尖细的嗓子喊着:“皇上,狄仁杰带到。” “请他进来吧。”武则这话的时候,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丝安金藏在之前从未从她话语里听到的柔软,就好像是不心掉在苦涩的美式咖啡里的一滴奶油,安金藏想着这个比喻,知道自己的思绪又不合时宜地飞了。 他开始怀疑这是穿越一千多年的后遗症。 当然,他不能容许自己在这会儿fade u,因为他能听到,身后,一个人迈着沉稳的脚步,跨进殿门而来…… (本章完) 第17章 武皇的笑 知道狄仁杰已经被武则传召的时候,安金藏才明白刚才他匆匆一瞥看到的武皇嘴角的那一丝笑意是什么意思,那是蔑视,仿佛是在告诉他,这么简单的事情,还用得着你么? 当然,安金藏虽然在一个二十岁的身体里,但是,他三十岁的灵魂早已经在之前的人生的碰壁中学会了收起自己那无用的自尊心,何况,这鄙视他的人是武则。 甚至在心底,他有那么一丝高兴,因为毕竟自己给的建议,是摸到了武则的心意的——这是个好的开始。 狄仁杰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安金藏的心突突突地跳动起来,这可是他的偶像。而且不是因为看了那些关于狄仁杰的马行空的影视剧才把他看做偶像的。而是因为他自己在妇女系统工作,常遇到那些难搞的女领导,然后很好奇,狄仁杰是怎么赢得女皇的心,并且成为她的政治伙伴的,那肯定需要十分的机敏和相当高明的应对能力了。 尽管遭遇了牢狱之灾,但是,狄仁杰看起来毅然精神矍铄。 当然,狄仁杰并不是个帅哥。 这时候的狄仁杰和武则一样,已经是晚年了。 和武则张扬的气场相反,狄仁杰看起来是个很随和的人,让安金藏想起了自己在工作很很喜欢的那类人——业务好,做人低调。 但是,安金藏侧头看狄仁杰,狄仁杰却并没有看他,仿佛不认识他似的。 狄仁杰太了解女皇了,她很难相信别人,而且很能从细节中做出自己的判断。 当初她的侄女魏国夫人去世的时候,魏国夫人的哥哥贺兰敏之只不过在高宗李治哭着问他,上朝之前她还好好的,为什么回来的时候就突然死了的时候,没有回答,只是大声哭泣。武则知道之后,只了一句话:“此子疑我。”没有意外的,贺兰敏之很快就死了。 是的,贺兰敏之什么都没有,只是大哭着没有回答,然后命就没了。 狄仁杰不能看安金藏,在这件事情没有明白之前,任何细微的动作,都可能节外生枝——他和安金藏之间的关系,必须是出于公心,而非私人关系。 “狄公的信,朕已经看过了。公既然没有谋反,来俊臣问时为何要承认呢?”武则问着,声音在偌大的宣政殿回响。 “臣如果不承认,早已死在酷刑之下,恐此时见不到皇上了。” “谢死表又是怎么回事?” “臣从未写过。” 武则没有话,只是转身从案几上拿起一叠事先放在那里的谢死表,丢在了狄仁杰的面前:“这是你们几个人写的,难道不是吗?” 狄仁杰拾起了那几封谢死表,一一看着。 看完之后,只了一句话:“臣曾任过大理寺丞,犯人之中,串供否认罪名的倒是很多,但串供认罪的,从未见过。” 完这句话,就把收好的谢死表恭敬地呈还给了女皇。 安金藏听明白了这句话,谢死表是来俊臣伪造的,所以所有人的措辞,肯定大同异。 但是安金藏看到女皇脸上凝固的表情,知道,尽管真相确凿,形势却不容乐观。 她不喜欢被证明自己错了。 和安金藏那个关于女领导的噩梦一样,无论事实如何,只要她已经发难了,那么伤害将是必不可免的。 狄仁杰显然在来之前已经做好了打算,他要做的,是救下自己和其余被牵扯其中的大臣的性命,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要活命,就要证明他们没有谋反,要证明他们没有谋反,就必须证明武则错了。 而证明武则错了,就是一步已经接近“找死”的险棋了。 安金藏觉得自己的指尖都是冰凉的,刚才狄仁杰的话,无疑是在“打”武则的脸啊。 但是,武则的反应,再一次让安金藏意外了。 安金藏正担心她勃然大怒叫人把他俩都拖出去关起来的时候,却传来了她的笑声。 笑得安金藏心里不停地犯嘀咕,她到底有没有生气? 想着他转头看了一下狄仁杰,他的面色铁青着,看来,狄仁杰知道情况不妙了。 果然,武则笑完之后,转身往通往宝座的台阶走了两步,站定后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狄仁杰和安金藏。 “狄仁杰。”她又一次直呼了他的全名,“你从一开始就料到了朕会见你。朕喜欢聪明人,但是,朕不喜欢聪明在朕前面的人,下去吧!” 狄仁杰躬身退了出去。 安金藏正想要跟着退出去,却听到了一个令他心惊胆战的声音:“安金藏,你留下。” 是武则。 “啊?”安金藏心里想着,这一par竟然还没有过去吗? “听你的伤已经好了?” 这句日常的问候,却让安金藏有些惶恐——武则竟然还关心着自己的情况。 “谢皇上关心,好得差不多了。” “年轻就是好呵,你既然带了狄仁杰的帛书出来,那日朕来看你,你为何不拿出来给我?” 完了,开始切入正题了,安金藏心里想着,女皇能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吗? 他当然不能告诉她,那会儿他刚刚穿越过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么扯的话,除了会被女皇理解为戏弄之外,不可能有第二种后果了。 “金藏恐当时人多眼杂,将帛书的事传了出去。”安金藏心翼翼地着。 “嗯?怕误了狄仁杰的性命?” “不是,怕悠悠众口绑架了圣意。” “绑架圣意?这话有意思。只不过,朕从不在乎别人什么。” “皇上自然不屑于别人的看法,但皇上定然要维系政局的稳固。就算是金藏这么一个的乐工的生死,皇上都如此在意,想来不是金藏的命真的重要,而是皇上想让外面知道,皇上在意的是道正义,而非姓氏。”金藏一股脑儿着,自己都没有想到会出这么文绉绉的话。但是,完就心里无比的忐忑,面对武则,得越多,被找到错处的概率就越高。 听完他话的武则,竟然又笑了…… (本章完) 第18章 见鬼的小宫女 刚才还心存着一分现代人的傲气的安金藏,这会儿已经在这不见刀光的应对中,觉得双膝酸软了。但是,他知道,像女皇这样的人,虽然希望所有人都顺着她的意,但却并不会真的喜欢卑躬屈膝的人。 是的,领导的口味,真的很难伺候。 要做到不卑不亢又不忤逆她的意思,真的是一门技术活儿。 所以,安金藏反复提醒着自己,一定要淡定,不能表现得特别畏惧。 “安金藏,你很有意思。”武则终于笑完了,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慢慢地靠近着站在原地的安金藏,“既然你知道朕为什么放过你,那么你,这次,朕会放过狄仁杰么?” 这个问题,就好像一颗定时炸弹忽然投到了安金藏怀里。 被皇帝认为自己知道她的用意,真的是一件非常非常危险的事情。 “金藏不知。金藏只知,狄公的忠心远胜于金藏。”他拿自己做了个比较。 不过他这话一,武则就戳穿了他:“哼哼,你的忠心,朕亲口褒奖过,你狄仁杰的忠心远胜于你,我连你都没杀,就更不能杀他了,不是吗?” 安金藏咬咬牙,虽然被戳穿了,但是已经决定要保狄仁杰,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金藏只是就事论事。当初来俊臣审问金藏的时候,金藏只想着让他知道自己的清白,以死相拼。但是,狄公并不在乎来俊臣是否认为他是清白,他千辛万苦让金藏带了这份帛书出来,是想向皇上表明他的清白。因为他相信皇上,这份帛书,不仅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也是把自己的生死交在了皇上手中。” “既然之前你朕在意朝局稳定,此番朕放过狄仁杰,岂非昭告下朕错了。朕是不能错的。” 这时候,安金藏差点想,错在来俊臣,不是皇上。 但是,他的官场生存法则告诉他,在领导面前甩锅给别人是非常不明智的做法,尤其是在武则这种极端拎得清的领导面前,这种影响团结稳定的做法,不仅不能帮狄仁杰减轻责罚,不定还适得其反。 不做评论,只给建议。这条准则适时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不要评论武则、狄仁杰、来俊臣这三个人之间的对错。 “狄公虽然不是真的谋反,相信皇上现在比金藏清楚这件事是怎么回事。不过,他这一会儿自己谋反一会儿又没有,虽然是为了保命,情有可原,但是总归是不够严肃,有玩弄司法的嫌疑,金藏觉得,惩罚还是要有,这样朝廷上的那些大臣才会服气。” 武则一直直视着他的眼睛微眯了一下:“不如贬他去彭泽做个县令吧?” 金藏听了,心里捏了一把冷汗,这连狄仁杰的去处都这么具体了,女皇是早就想好了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了,果然已经比他想在前面了。 安金藏终于“扑通”一下跪在了武则面前,五体投地:“皇上英明!” 从宣政殿出来的时候,之前那高悬的圆月早已经西沉不见了。 没有了月光的夜晚显得特别的黑暗。 这些年的郁郁不得志,让安金藏的内心有种莫名的不自信。 尽管今他算是全身而退了,但是他依然为自己的表现感到惴惴不安。所有的一切都会留下痕迹,尤其是在记忆力如此之好的武则那里。 不要问安金藏为什么知道武则的记性好,他知道任何一个能爬到高位的人,必须要有过于常人的记忆力。这种记忆力不是指学习上的,而是对于所经历的人事必须过目不忘,尤其是遇到过的人。 而他很不幸,已经成了给武则留下印象的人之一,而且,恐怕还是深刻的印象。 带路的太监手中那一盏的宫灯,照亮了道路前面那一隅地方。 四周安静得只听得到他和那太监的脚步声。 安金藏忽然很想回到自己的那个“病房”,那里有软和的床榻、温暖的炭盆,还有……温柔体贴的钟离英倩。 尽管,他更怀念的,是单位给他安排在北京的单身宿舍——一套一室一厅的房间,算是单位帮他租的,可以免费住三年,在这个季节,北京的暖气,真是令人怀念——他的思绪又开始胡乱地飞了。 就这么边走边乱想着,一声凄厉的女人的叫声打断了他的乱想。 紧接着,一个女人从他们经过的配殿中慌慌张张跑了出来,差点撞落了太监手里的宫灯。 接着宫灯的光亮,那女人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大冬只穿了件窄袖的衫子外面罩了件赭红色的半袖,加上那比起安金藏之前见的窦姨、上官婉儿,这女孩的发髻十分简单,看来是个宫女了。 “呦呦呦,这大晚上的,乱跑什么呢?”太监拿宫灯照着宫女的脸。 宫女脸色苍白,喘着粗气,显然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听了太监的问话,人往后退着的时候不心踩到了自己的百褶裙,一屁股跌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安金藏看着年纪的宫女,想着在现代这年纪才上着学呢,怪可怜的,于是好心地上前把她扶了起来:“刚才那叫声是你发出来的?出什么事儿了?” 宫女哆哆嗦嗦地用冰冷的手紧紧抓住了安金藏的胳膊:“鬼,我看到女鬼了!” “胡!”太监连忙打断了她,“这话可不能乱!” “女鬼?”如果从前,安金藏听到这两个字,肯定会嗤之以鼻,但是现在从这个宫女口中出来,那夜里,也是这样的时候,从他的窗前飘荡来去的那个黑影,霎时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好好安抚了一番宫女,安金藏和领路的太监继续往太医署走去了。 “最近宫中常常闹鬼么?”安金藏突然问带路的太监,刚才太监赶忙打断宫女的话的样子,仿佛知道些什么。 “唉,自从……”太监欲言又止。 “自从两位王妃失踪之后?”安金藏替他着。 太监听了,手里的宫灯抖了一下…… (本章完) 第19章 只是抄了段歌词而已 “咱们,咱们到了。”太监顾左右而言他,指着前面出现在他们视线里的太医署,加快了脚步。 安金藏看着噤若寒蝉的领路太监,知道关于王妃鬼魂的传言在宫中已经悄然散播了。 钟摆。 他的脑海中,莫名地再次浮现出这个词,毫无征兆的。 “杂家就送郎君到这儿了。”被安金藏问了关于女鬼的事情之后,这个领路的太监就显得有些仓皇,没到太医署的门口,就转身回去了。 安金藏倒是并不计较,毕竟他比较喜欢随意,无论是伺候人还是被伺候,都让他觉得很不习惯。 太医署的房间,灯光还亮着,从窗户中透出来。 安金藏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不知道这一夜自己还会不会失眠。 刚走了没几步,面前忽然闪出一个黑影来。 刚刚听宫女撞见了女鬼的事,这个黑影闪出来,一下子把安金藏吓得差点跌在地上。 紧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金藏君。” 借着远处微弱的灯光,安金藏看到了那张丰腴秀美的脸庞,再加上那令人过耳不忘的动人嗓音,他立刻辨认出了这个挡住他去路的人:“上官才人?你大半夜在这里干什么?” “专为等你。” “等我?为什么?” “想知道金藏君在皇上面前,可是替狄仁杰求了情?”黑暗中,隐约能看到上官婉儿问这问题的时候眼光流动,看起来她很紧张这个问题。 “没有,只是建议皇上惩大诫以儆效尤……” 听到安金藏这个回答的上官婉儿轻轻舒了一口气,夜晚寒冷的空气中,安金藏闻到了一股微甜如蔷薇的香味,仿佛一点胭脂晕染着他空白的脑海。 看着上官婉儿如释重负的样子,安金藏立刻明白了什么:“如果今晚我力保狄仁杰,是不是这会儿已经没命出来了?” 上官婉儿左右看了一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把他拉到了墙角一个完全黑暗的角落,用极的声音着:“皇上看过帛书之后,即命婉儿草拟了几封诏书,一则是封赏君的,一则是要……” “要杀我的对不对?”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不是杀君,乃是君的悼文……” 虽然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得到上官婉儿的当面确认依然让安金藏在这大冷有种被泼了冰水的感觉,刚才竟然是命悬一线的时刻。 即便是如今不可一世的武则,也无法从被道德的绑架中脱离出来。他现在是“精神典范”,所以武则不能明面上杀他,但是可以让他重伤不治,再好好追悼他这个“英雄”永垂不朽! “难怪在宣政殿我见不到你,是怕你的什么表情给我暗示吗?她连你都信不过?” “正是。”上官婉儿点头着。 “那你还来见我?你不怕?” “婉儿更担心金藏君今晚遭逢大难,刚才若是金藏君力保了狄公,婉儿已准备了出宫的令牌,此刻已送君出宫了。” “你……为什么要冒险救我?” 上官婉儿听了,从袖中取出了一沓纸来:“因为这个……那日金藏君写给婉儿的诗,婉儿明白。” 那写给上官婉儿的诗?!安金藏脑袋“嗡”地一下,终于想起来了。 那在弘文馆,他急着要把狄仁杰的帛书递到上官婉儿的手里,假装写了份“作业”。因为那次讨论的是梅花,他没多想,就写了段“一剪梅”的歌词,就是那个费玉清唱的“真情像草原广阔,冷冷冰雪不能阻隔……” 此时的安金藏,心里有无数只***奔腾而过——他写这个,纯粹只是情急之下为了搞笑而已…… 想不到上官婉儿竟然当真了?! “啊,就我那个水平……让你见笑了……”安金藏不无惭愧地,心想着这就是个通俗歌曲啊,怎么能和唐朝鼎盛的诗歌相比呢? “不,比起那些矫揉造作的格律诗,婉儿更喜欢金藏君这样直抒胸臆的……”和钟离英倩一样,这大唐的女子还真是不扭捏,喜欢就这么出来了。 听到上官婉儿这么,安金藏才仔细回想起那自己不经大脑写下的歌词,现在想来每一句都肉麻得可以,什么“总有云开日出时候,万丈阳光照耀你我”,还有一剪寒梅傲立雪中,只为伊人飘香,爱我所爱,无怨无悔,此情长留心间”。如果上官婉儿认为,这是他专门给她创作的,这事儿还真是打死都不清楚了! 何况……他竟然不能拒绝她。此刻黑暗中和自己相对的这个大美人儿,可不是什么纯情少女,她是手握着大唐权柄的巾帼宰相。 谁知道拒绝她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正在安金藏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巡逻的侍卫从不远处走过,适时地打断了这令安金藏尴尬无比的对话。 “我该走了。”上官婉儿着,向黑暗的更深处隐匿而去,只留下一缕淡淡的蔷薇的香味。 看着上官婉儿消失得方向,安金藏忽然有些懊悔,如果早知道上官婉儿有救自己的意思,刚才就应该告诉她,自己惹恼了武则,这会儿,已经可以跟着上官婉儿逃出宫去了。 …… 第二,宫中传出了两道圣旨。 一道是将狄仁杰贬为彭泽县令,另一道是提任安金藏为弘文馆校书,赏赐金银、绢帛不一而足。 太医署了,那些平时也不见得怎么出来的人,听有皇上的赏赐,都过来瞧热闹来了。 安金藏却有些五味杂陈,自己这个在现代怎么都“混不开”的书呆子,在这里,倒是官运不错,这才过来几,就给提拔了。但这提拔,实在是让他高兴不起来。原本,自己就是个乐工,跑丢了就跑丢了。现在,成了个从九品的弘文馆校书,官不大,但怎么也是系统里的人了,这个擅自离岗绝对是不行的了。 但是,在这围观的人群中,安金藏怎么也找不到钟离英倩的身影。 之前,总是跟着他寸步不离的钟离英倩,这会儿忽然不见了,这让安金藏心里涌起了巨大的不安。 他抓着一个太医署的人问:“钟离英倩今怎么不在么?” “钟离医直从昨夜起就未曾来过太医署了……”那人回答着,“我们正奇怪着呢,医直向来勤勉,从未如此……” 第20章 洗澡 安金藏想起昨夜的“女鬼”,各种可怕的设想开始涌现在他的脑海里。 “钟离英倩呢?”“钟离英倩呢?!”他开始没头苍蝇似的到处问着太医署的人,但是所有的人都摇了摇头。 越是没有人知道,他越是慌张。 看热闹的人一一散去了。 他的病房里,如今就只剩他一个人了,他想起了刘王妃和窦德妃失踪的事,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钟离英倩难道……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病房外传来了令他再熟悉不过的轻巧的脚步声。 在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养病期间,每次听到这样的脚步声就知道是钟离英倩要来了。 在渐渐升高的日头下,钟离英倩略显瘦弱的身影出现在了阳光明媚的院落中。 经过了生死一线的可怕夜晚,安金藏见到这个身影的时候,竟然觉得眼眶湿润了,他冲过去双手紧紧抓住了钟离英倩的双肩:“你去哪儿了?!吓死我了。”得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仿佛一个“怨妇”似的。 钟离英倩却呆了:“我,我只是昨夜给你熬了补身子的膏方,今早不心睡过了……”着拿起手里的一个漆盒,盒子里微微散发着好闻的中药味道。 “你熬了个通宵就是为了这个?”安金藏心里莫名感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心想着,我连“一剪梅”的歌词都没有抄给你过,何德何能? 钟离英倩抿嘴一笑:“你是我救回来的,我自然要管着你的生死。” 这会儿,安金藏刚才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 “妹子,和你件事儿,刚刚皇上下了圣旨了,我恐怕要离开这里了。” “去哪儿?”钟离英倩的神情有些落寞。 “给了我个弘文馆校书的职位,我要去弘文馆了。” “哦,那很好。” “没事,反正你不是觉得这俩地方离得不远嘛?”安金藏笑着安慰她。 正着话,安金藏忽然“哎呦”了一下。 钟离英倩立刻紧张了起来:“安大哥,你怎么了?” 安金藏“嘻嘻”笑着:“没事,这不一直都没洗澡吗?背上痒得很,话你们这儿有澡堂吗?” “澡堂?安大哥的可是浴堂?” “浴堂澡堂,一个意思,就是有热水,可以洗澡的地方。”安金藏听钟离英倩知道有浴堂,心想着,这大唐还不错,至少冬能洗个热水澡了。 但是钟离英倩听了,又笑了:“安大哥你又犯糊涂了,这浴堂怎么可能是咱们能去的地方,只有皇家的人才能用的。” “那你们冬要洗澡可怎么办?” “冬咱们不洗澡啊。” “啊……” 钟离英倩看着一脸沮丧的安金藏,话锋一转:“不过,你可是在太医署,要洗浴就不难。” “嗯?在太医署和洗澡有什么关系?” “浴身,乃是治疗瘙痒脱皮之症的,只需我开个方子即可。” 安金藏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整个冬不洗澡,身上能不痒吗?竟然被你们当成病来治了。” “正好安大哥元气大伤不久,英倩再给你的浴汤里加几味调理的药……” 就这么着,一个大木桶被搬进了安金藏的病房,热水哗哗地倒进了桶里,伴着蒸汽,房间里弥漫着草药的香气。 一切都好了,安金藏看看左右那两个人和钟离英倩,就看着他,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你们不走,我怎么脱衣服洗澡?”安金藏笑着。 钟离英倩却一本正经地:“安大哥你重伤初愈,我得照顾你,留你一人洗浴,我不放心。” “哎呀,我没事儿,这多不好意思!”安金藏还要客气。 那俩侍童就上来开始扒拉他的衣服了。 “哎哎哎,别呀,我自己来!”安金藏躲闪着。 “那些公主王爷,若是沐浴,也是这般有人伺候的,安大哥不必害羞。”钟离英倩着也上来帮忙。 三个人追着一个安金藏在屋子里绕圈圈。 看来这被人伺候也是有代价了,一点隐私都没有了。 “停!”安金藏双手挡在身前,“好吧,我同意,你们俩留下。”他指了指两个侍童,然后看着钟离英倩,“妹子,你还是先回避下。我知道我大周朝的姑娘热情奔放,但是我脸皮子薄,接受不了……” 不知怎么的,钟离英倩大概觉得安金藏这样子很好笑,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那行,英倩出去了。” 着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在浴盆中,安金藏拨开药渣,借着水面终于大约看清了自己的长相——高鼻深目,两片薄唇,还真是个帅哥的长相。 也是,如果不是因为长得帅,再加上“道德楷模”的光环效应,就凭着几句歌词,怎么能入得了上官婉儿的法眼?安金藏苦笑了一下。 …… 在长安城的最南边,高耸的明德门外,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靠在路边。 头发花白的狄仁杰从马车上下来,拱手对送行的人:“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诸君就送到这里吧。” 曾经的一朝宰相,如今被贬彭县,前来送行的寥寥。 彼此道别之后,马车在凛冽的北风中缓缓南行而去,目送的人也陆陆续续返回去了。 和长安城的繁华不同,城外野郊,四野无人,只有路边齐人高的枯草中,偶尔惊起越冬的麻雀。 马车行进了大约一里,停了下来。 枯草丛边,有个人正在等候着狄仁杰的马车。 这个人大冬穿着破布衣衫,一顶蕃帽随意戴在头上,是看守御史台那个弃尸坑的“老头儿”,只是,脸上的污泥擦干净了,白发也不见了,看样子,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 “恩师。”那人对着马车鞠了一躬,“此去彭泽县,吉凶未卜,让学生陪您去吧。” 狄仁杰掀起了马车的帘子:“这次委屈你了,守着那尸坑这么多时日。” “这是学生应该做的,只不过终究还是没有帮上忙。幸好恩师没有看错人。” “此去彭泽县,为师心中有数,你不必同往。如今,长安城更需要你。”完,放下了帘子,马车一路继续向南而去了。 第21章 澡豆儿和羊肉 安金藏坐在浴桶里,感慨着自己的伤口奇迹般地就这么痊愈了,比现代动手术都好得快,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穿越命硬还是古代人都比较皮实。 热水的蒸汽一上来,浑身暖和,头顶冒汗,他才感觉到自己不光是背上痒,头皮也痒得很,用手一挠,手指都差点缠在头发里。 后知后觉,忘了自己现在是长头发,而且来了这么多,别是洗头发了,梳头都没有。 想想自己从御史台被拖出来,臭烘烘的顶着一头乱发就去见了武则。 武则竟然也没什么,也是蛮神奇的一件事情了。 “额,你们有洗发水么?”安金藏一边挠着越挠越痒的头皮,一边好奇着,“你们这么长的头发,平时怎么洗干净?” 侍童立刻从边上端上一个托盘,上面黑乎乎几颗像羊屎一样的东西。 “这个?”安金藏怀疑地拿起了一颗,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钻到了鼻腔了,“你确定这是洗头发的?” “此乃澡豆,郎君随意取用。”侍童点点头。 “什么东西做的?” “蓬灰与皂荚揉搓而成。”侍童脸上略有些纳闷的神色,仿佛在这人不会是傻子吧,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会。 “皂荚我倒是知道,蓬灰?是利用了碳的吸附作用么?”安金藏暗暗想着,看来古人还是挺有智慧的。 这算是安金藏来到唐朝之后最舒坦的一了。 洗完热水澡,钟离英倩就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进来了。 一股扑鼻的肉香传来,安金藏才知道自己有多饿——自从能进食之后,吃的都是粥,难怪那走到弘文馆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一张矮桌放在床榻上,安金藏迫不及待地接过了筷子,看着一满碗的肉汤:“这是羊肉?” “自然是羊肉,黄芪羊肉汤,可温补食疗。” “这么客气,竟然请我吃羊肉?!”作为一个南方人,羊肉少也得几十块钱一斤。 但是钟离英倩却诧异地看着一脸稀奇的安金藏:“安大哥,我们日常所食的不都是羊肉么?何来客气一?” “啥?你们不光冬都有羊皮袄子穿,平时还可以可劲儿吃羊肉?” “安大哥你好生奇怪,如何连如此家常的事都忘了。我们自然是吃羊肉的,不然是吃什么肉?” “猪肉啊,牛肉啊,你们都不吃的吗?” “哎呀,猪肉倒是偶尔可以吃到,可牛肉是万万不能吃的,屠杀耕牛可是很重的罪。” “敢情在咱们这里,羊肉是主要肉类?”安金藏听了可乐坏了,羊肉可是他最爱吃的,就是平时觉得太贵,舍不得吃。 着,二话不,拿起汤勺舀了一口羊肉汤,鲜香可口,立刻又呼噜呼噜喝了好几口:“妹子你这汤熬得真不错,比前些问我吃的那些粥强多了!”他由衷赞叹着,索性上手捞了一块羊肉出来,这“绿色有机”喂养的羊肉,果然味道相当不错。 “安大哥,你若喜欢吃,我可以常去你家给你做。”钟离英倩抿着嘴唇。 “我家?哦,你是单位宿舍是吗?也不知道我那宿舍有没有厨房的。” “单位宿舍?” “就是在弘文馆里上班的,是不是有个地方可以大家一起住的?” 钟离英倩听了,笑了:“安大哥可还是把自己当成一个乐奴么?那是仆人住的。你现在升任校书,官从九品,怎么能再住那样的地方了呢?校书都是有赁宅的。” “赁宅是什么?” “是朝廷专为五品以下的官员安排的住所,虽然地方不大,但也算有个自己落脚的地方,租金还比外面的便宜。” “租金?这房子还要我自己租么?” “赁宅,顾名思义,自然是要租赁的。” 安金藏暗暗纳罕:原来这古代做官,还要自己掏钱租房子的,那还是原来自己考上的那岗位不错,好歹有三年单位补贴的免费房子住呢! “安大哥放心,你那俸禄,租个赁宅是不在话下。”钟离英倩笑着,略带着羡慕。 “我记得你你这个医直,也是九品的,怎么,咱俩的俸禄还不一样么?” “看来安大哥还不知道,这弘文馆校书虽是区区九品,可大家私下把这官位成为‘京中最美职’,不仅俸禄比寻常九品的高许多,而且,乃是青年才俊梦寐以求的入仕捷径。” “嗯?为什么这么,不就是去弘文馆修古籍么?我还担心我水平不够干不好这活儿呢!” “那只是面上的,你回头去了就知道了。”钟离英倩话里有话笑盈盈的。 …… 穿上浅青色的官服,再次踏入弘文馆的大门的时候,安金藏的心境和上次来的时候大相径庭了。 但是,在人人羡慕的目光中,安金藏满脑子想着的,却是怎么逃走。 按照安金藏的理解,这算是他来弘文馆上班报到了。 只是不知道,他现在的领导是谁,不管是谁,千万别又是个女的。 他心里默默祈祷着。 带路的,把他领到了学堂东侧的一处书房。 书架前,一个身材高挑气质儒雅的男人出现在了安金藏面前,只见他头戴着进贤冠,身穿绯色官服,须髯轻飘,年约四十出头,仪表堂堂的样子。 看着穿官服的架势,安金藏知道,这大约就是他在弘文馆的领导了,是个男的。 “这位就是如今执掌弘文馆的宋学士。”带路的太监细声细气地提醒着安金藏。 “宋……”安金藏脑子里搜索着,不知道是哪个宋学士,心想着,既然是管着这么重要的地方的人物,史书上应该留下过他的名字才对。 “宋之问!”太监没好气地在他耳边声着,显然关于安金藏言行古怪的传言,在底下的人之间已经流传开来了。 宋之问?安金藏只知道时候读唐诗三百首的时候知道过这名字。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安金藏脱口而出,看着眼前红光满面的宋之问,恍惚想起来这名句是他写的。 不过,他眼前的宋之问却不明白似的…… (本章完) 第22章 竟然可以出宫了 书房的气氛有点尴尬,安金藏自我怀疑着,本来想套个近乎,难道这两句诗不是这家伙写的吗?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宋之问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两句,“不错,就是意境未免凄凉,你初登仕途,这个不太吉利吧?” “安校书,宋学士可是深受皇上青睐的大才子啊,你可得跟着宋学士好好学呢。”领路的太监着。 听到这奉承话的宋之问脸上露出了笑容,只是这种得意的笑容,打破了安金藏刚才第一眼看到他的良好印象,这种笑容很腻,不像个诗人有的气质。 “你是个胡人是吧,这校书的位子给个胡人还是第一次。”宋之问言语间,对“胡人”一次词多有些鄙视的意思,“既然皇上看中你,你就好好学。这宫中皇上钦点的人不止你一个,这其中,也不乏外放离宫的。” 安金藏听宋之问的口气,外放离宫应该算是表现不佳,被淘汰了。他这话,按照现在领导的辞就是:年轻人就算你现在有点成绩,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还得跟着我好好干,不然给不给提拔还不一定呢。 如果安金藏在现代的时候多留心点历史八卦,他就可以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风度翩翩的宋之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而此时在安金藏面前志得意满摆着架子的宋之问也不会想到,很多年以后,在凄风苦雨的汉江边上,他会再度想起眼前这个年轻人第一次见他时候吟诵的这两句诗,才会猛然惊觉,这诗是如此贴切地能表达他那时的感受。 安金藏的优势,是在他二十岁血气方刚的外表之下,已然是那个懂得收敛锋芒的三十岁男人了,听着宋之问那样令人不舒服的开场白,虽然心里嘀咕着,这摆架子的新领导看起来不咋地,但是面上还是不露声色地应承了下来。 安金藏生对人的特质很敏感,仿佛有本分类名单放在心里似的。 而只是这么个照面,他已经把宋之问的名字,放在那无关紧要的一栏里了。 按照他的总结,这类喜欢对着年轻人摆谱的老男人,一般外强中干,不足为患。 而宋之问的表现,每一条都符合安金藏对他“外强中干”的判断——为了显示自己的能干而在他的面前刻意表现得很忙,不上几句话,就开始在书房的书架前忙着翻着翻那,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根本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那学生就先出去了?”安金藏看着已经不打算继续和他谈心的宋之问,。 “好好好,先安顿了再。”宋之问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安金藏从弘文馆出来,那个带路的太监还在。 安金藏发现自从那夜里去宣政殿见武则起,给他带路的,一直都是这个太监。 虽然有时候话腔调怪怪的——这也难怪他,是个太监么。 不过,已经好几次,都提点过安金藏了。 比如刚才告诉他,对面的人是宋之问,还帮忙了几句吹捧的好话。 “公公怎么称呼?这两辛苦你帮忙带路了。”安金藏对着正埋头带路的太监。 “的高延福,叫我阿福就可以了。” “阿福,我们现在是去哪儿呢?” “已经拜见过宋学士了,现在杂家带校书去您的赁宅看看。” 安金藏抬头看了看日头,估摸着他们是在朝着南面走着。 一路两人无话,默默徐行。 但是,这长长的宫道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一样,安金藏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是觉得日头越来越高了,才能感觉到时光的流逝。 好在安金藏这会儿换上了一双官靴,鞋底比他之前那双破麻布鞋子厚多了,走起来省力了不少。 “我阿福,咱们还得走多久呢?”安金藏忍不住问着高延福。 高延福转头看着他,笑眯眯的:“已经在建福门那儿备了马车了,您的赁宅在常乐里,长安城的东南边儿,是个好地方。” “长安城?”安金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福,你是长安城的东南边,不是大明宫的东南边?” 高延福对于安金藏突然这么激动感到很奇怪:“是了,赁宅都是在宫外的,校书难道不记得了?” “啊哈哈!这么我可以出宫了?!”安金藏大笑着,“幸福来得太突然!”着一把抱住了高延福。 “哎哎哎……校书这是何意……”高延福被安金藏突然热情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 安金藏放开了高延福:“没事,可以出去透透气挺好的!” “原来是校书养病闷着了。”高延福哭笑不得,“咱们还是继续走吧,从建福门到常乐里还有段路呢,杂家还得赶回来吃午饭呢。” 听可以出宫,安金藏的脚步都轻快了很多。 就这么些时日,这个金碧辉煌的大明宫已经给安金藏造成了足够的心理阴影了。 终于,一座青砖堆砌而成的高耸的宫门出现在了安金藏的眼前。 高延福的建福门终于到了。 安金藏看着那辆马车,心里想着:“连逃跑的工具都备好了,真是赐良机。” 建福门拱形的通道,几十米的距离,就好像时光隧道似的,这门的外面,一个全新的世界正在等着安金藏。 和空旷、静谧的大明宫不同,出了建福门,人声鼎沸,仿佛整个世界都活了过来似的。 安金藏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莫名地激动起来:“停车,阿福,咱们能在街上走走吗?” 阿福不明白安金藏这一脸稀罕的表情从何而来:“自然是可以的。”着摘下了自己带着的黑纱的高山冠,扎了个随意的 幞头,着就要下去了。 “你们……也是可以这样随意出宫的?”安金藏纳闷地看着高延福。 “有令牌即可。” 完就下了车了。 安金藏听了,迫不及待地跟着从马车上爬了下来。 在他的面前,长安城,这座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国际都市”终于如画卷般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第23章 神都光景 安金藏没有料到,一千五百年前,中国的城市建设水平可以达到这样的高度。 在帝国意志之下,偌大的都城被整齐规划,安金藏现在能理解白居易笔下“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的意思了。 安金藏觉得唐朝真是个很有意思的时代。 和宫廷中的暗潮汹涌的压抑氛围不同,在这宫门之外,走在大街上的百姓脸上都洋溢着自信的气息。往来行人服装各异,真是万国衣冠,充满了异域风情。 “这里,才是你们的神都吧……”安金藏不无喟叹。 “安校书西域而来,莫不是还没去过长安?那长安城,哎呦呦,才是真的气象万千,繁华无比呢!”高延福的语气里充满了怀念。 安金藏这才意识到,他们一直的神都,不是一般认为的长安,而应该是洛阳,传言武则因为害怕王皇后和萧淑妃的鬼魂,所以迁都洛阳了,把洛阳改名成了“神都”。 “难怪钟离英倩那丫头话一口河南音,原来是洛阳人的缘故。”安金藏嘀咕着。 不过,安金藏相信,女皇的迁都肯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她有开创帝国的雄心,毕竟长安城李唐的根基太深,而在神都,她可以更加放手地经营属于她的王朝。 想到女皇的宏图伟业,安金藏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宫门,即便是高高的宫墙也这挡不住恢弘的万象神宫高高伫立在洛阳城中,一如武则的化身,俯瞰着她一手缔造的崭新都城。 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酒香和麦的香味,在这里,沿街酒肆多的程度超乎了安金藏的想象。 时不时还会遇到几个喝得醉醺醺的家伙,在人群中摇摇晃晃地前行着。 “我靠,这一大早就喝酒喝成这样?”安金藏不敢相信地看着从他身边经过的一个醉汉着。 而高延福看着一脸稀奇的安金藏笑了:“看来校书在太乐署真是很繁忙呢,未曾好好逛过神都吧?这算得什么,等入了夜,这儿才热闹呢。”高延福话里有话的样子,“安校书,我看咱们还是坐马车吧,这神都可不,要是就这么走着去您的赁宅,那估计得走到黑了。” 安金藏听了,这才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 虽然神都的道路都已经是修得很好了。 但是安金藏觉得颠簸得不行,感觉早饭都要吐出来了:“我以后去弘文馆上班就靠这个马车了?这也太晃了。” “容杂家句实话,这马车,若不是校书如今重伤初愈用以代步,这今后嘛,确实是不宜常坐的。” “为什么?” “车轿乃妇女出行所用,男子宜骑马。” 高延福的话倒是提醒安金藏了,自己要真的想逃跑,必须得学会骑马,在唐朝会骑马和在现代会开车一样重要吧。 正着,外面喧嚣的人声不知不觉远去了。 安金藏从马车里向外望去,外面竟然已经别有一番景象。 三五个“壮硕”的中年女人正围着一口水井一边谈一边洗着衣服,完全不怕冷的样子。 是的,安金藏只能用“壮硕”来形容,原来,这唐朝除了他在宫里见过的如上官婉儿这样的大美人,还是有长得丑的。 同样是胖,上官婉儿那是有种丰腴之美,而这些市井上的女人们,只能用“壮硕”来形容了,除了服饰宽松了点儿,发髻复杂了点,言行举止,和现在的很多大妈也差不了多少。 看来,古往今来的大妈,都是一样的。 间或,还能看到一些孩子在路边玩耍,欢声笑语的念着安金藏听不太懂的儿歌。 “这里生活气息很浓嘛。”他着。 “呦,咱们这是到了永泰坊了。过了这儿很快就到尊贤坊了。”高延福着。 安金藏早就忘了历史课上提到过,唐代的城市实行的是坊市制度,刚才他看到的热闹地方,是神都的南市,买卖交易外来商贩都聚集在那里。而这里的永泰坊、尊贤坊,就是“住宅区”了。 和刚才漂亮的门面各色酒肆茶楼,旌旗招展的繁荣景象不同,这里的屋子,明显就破很多,土墙木房,虽然不能很差,但是和安金藏穿越回来以后一路见闻的“豪华顶配”的各色建筑相比,可以是相当的寒碜了。 安金藏有些感慨,泱泱大国终究还是独裁者的光荣,而对于百姓来,能享受到的福泽到底是有限的。 “阿福,他们有羊皮袄子穿吗?”安金藏想着,指着在玩耍的几个孩子突然对着高延福问了这么个问题。 “在神都,过冬穿羊皮袄子是寻常的,都穿在里边儿呢,外面罩个袄子。” “那就好……”安金藏喃喃着。 不过,很快他知道自己还没资格同情别人,“传中”的赁宅终于到了。 安金藏站在自己的赁宅前,感觉此时应该有人在旁边拉个二胡应应景儿。 他的赁宅,比刚才在永泰坊看到的普通百姓的房子还要破,随时要掉渣的土墙,屋顶上一片瓦都没有,就是个茅草屋子。 “就这破房子,还值得我用是三分之一的俸禄来租啊?”安金藏无语地。 “五品以上就可以有自己的官宅了,以校书的能力,想必这赁宅也无须住很久。”高延福还真是会挑好听的。 “好吧,多谢阿福吉言了。”安金藏心想着,自己也不在乎,反正回头就闪人了,想到这个,他得和高延福打听打听,“起来,这出宫还挺方便,那么我要出城玩儿呢?”他故作轻松地问着,想来也不会有人起疑心,毕竟在外人眼里,他现在正是飞黄腾达的时候,怎么会有人想到他心里正谋划着逃跑呢。 “若是寻常官员,去近郊游玩自然可以,不过校书么,就不一定了。” “为什么?” “校书可知,为何您这个位子虽然区区九品,却有‘京中最美职’之称吗?” 安金藏摇了摇头,之前钟离英倩只是讳莫如深地提过一点点…… (本章完) 第24章 有刺客 高延福着:“凡弘文馆、崇文馆二馆内的学士、校书等,虽是修撰典籍为主业,但另有一个重要的职责,是陪同皇上品读诗文、下棋游园等等。” “哦,就是在皇上空的时候,陪她消遣消遣?”安金藏着。 高延福摆了摆手:“安校书,这消遣可了不得,你看那寻常的文武百官,除了上朝议政,能有几个轮得到受皇上单独召见的?更别下棋散步了,虽听起来是风雅之事,总也免不了讨论国策……” “明白了,如果表现得好,得到皇上的赏识,提拔就提拔了。所以大家都觉得这个位子是升官的捷径。” “是了,此处虽是陋室,但多少人羡慕校书能住上这赁宅呢!” 对于安金藏来,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官宅,而是一匹马。 “你大官员平时用的都是马,去哪里买马呢?” “马无须买,校书只需前往太仆寺领一匹就是了。” 安金藏听了,笑了,心想:“原来是有‘公车’的。” “嘿嘿,阿福,那咱们这就去太仆寺弄匹马过来,你觉得怎么样?”安金藏拍了一下高延福的肩膀。 高延福似乎很意外安金藏这样过于自来熟的举动,但是看得出来并不讨厌,随即笑着:“校书还真是急性子。不过,登记官私马的乘黄,过午就不在太仆寺了,最迟校书也得等到明早了。” “这唐朝的公务员中午就下班了?这也太爽了吧。”安金藏忍不住羡慕地。 “若是皇上不召见,校书亦可过午之后,回家歇息。只不过不能出城罢了。” 安金藏苦笑了一下,这么多的职位,偏偏女皇赏了自己一个要4时待命的活儿,还真是令人郁闷。 安顿完毕了之后,高延福就回去了。 安金藏看着高延福坐着的马车离开的方向,觉得对这个带路的太监有种莫名的好感。 竟然对一个太监印象不错,这倒是让安金藏自己感到意外。 刻板印象里,太监好像都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形象。 安金藏看着土墙围起来的院子,里面还稀疏种了两三株掉光了叶子的树苗,不知道是哪一任校书种着的。 不过,经过在宫里这几的“历练”,安金藏的警戒心已经彻底被激活了。 他看着种下去的树苗,忽然发现了奇怪的事情。 大多裸露在外的泥土上已经覆盖了一层已经枯萎的青苔和地衣——这个院子很久没有人打理了。 但是,若干的地方的泥土却很新——这土没有被翻动过,只是被抹平了——有人想掩盖自己的脚印。 如果这个破院子有人来,倒是也没什么,但是,如果有人来了又想抹掉自己的脚印,这个问题就大了。 安金藏刚才还很开心终于一个人了,但是这会儿心中却有了莫大的恐慌——这时候,他孤身一人。 虽然这赁宅在奉贤坊,但是却在坊间一个偏僻的地方。 他不敢随意四处张望,莫名地开始哼起了那首“一剪梅”,一边朝着院子外走去——他得走到一个人多的地方,比如他们刚才经过的南市。 但是,很快他知道自己太真了。 茅草屋后,传来了簌簌的几声,若不是看到了那异样的泥土痕迹,这时候的安金藏或许只是会以为是猫狗经过。 但是,这时候的安金藏浑身的细胞都充满了警觉。 一听到那个声音,拔腿就跑了起来。 他一奋力跑起来,才体会到这副年轻的身体素质有多好,多亏了钟离英倩的羊肉汤,他估计自己这跑步的速度,少也有百米十秒的水平了。 正当他在为自己逃跑的速度沾沾自喜的时候,身后的空气忽然化成了冰坨一般压向他的头顶。 他一低头躲闪,一道寒光从他右侧急闪而过。 他这才知道,刚才那种泰山压顶的感觉,就是所谓的杀气。 一声劈裂空气的可怕哨吟击打他的耳膜——那是凌厉的杀气再次袭来。 黑衣人手里的刀再一次朝他的面门劈过来,这是要置他于死地的招式。 这时候,安金藏的脑子再好使也无济于事了,只能本能地挣命了。 几乎是一瞬间,他一个回旋绕出了刺客的攻击圈,从土墙下扣下一块松散的黄土一把掷向了刺客的双眼,刺客一下子视线受阻,方向一偏,锋利的刺刀扎进了土墙。他气急败坏地用力一挑,把刺刀从土墙里拔了出来,松软的土墙立刻垮塌了一大段。 还没等安金藏缓过劲儿来,又一轮袭击过来了。 安金藏手无寸铁,只能全力的躲闪,每次竟然都能在毫厘之间躲过刺客的攻击,动作精准的程度,让安金藏自己都感到意外极了。 这是来自原来的那个安金藏的身体记忆。 金藏这才发现,原来的安金藏竟然是个身手了得的武林高手。 但是,毕竟现在他只能靠本能来抵抗刺客的攻击,侥幸逃过了几个回合,一不留神,人退让到了另一处土墙边上,已经无路可退了。 “我靠不是吧,上次是自己扎了自己,这回难道又要挨刀了?” “救命啊!”在最后关头,安金藏还是很没志气地大声喊了出来。 他一闭眼,已经能感到那冰冷锋利的刀尖要碰到自己的鼻尖了。 忽然一声轻微的呻吟,紧接着“哐当”一声刺刀落地的声音。 那种可怕的杀气,瞬间消散了。 安金藏睁开了眼,刚才那个黑衣人,已经彻底瘫倒在了他的面前。 在他的面前,一个带着破藩帽的邋遢男人站在了他的面前,用身上的破衣服擦了擦刀上的血渍,仿佛刚刚只是猎杀了一只羔羊。 惊魂未定的安金藏这会儿才感到刚才因为剧烈运动和紧张,整个嗓子眼儿到胃里,都如同被冰碴子蹭过一样,又疼又干,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 看着扶着土墙弯腰咳嗽的安金藏,那男人哑然失笑了:“你这样子,我可不信你在御史台会舍生取义,夺刀自戕。” 安金藏总算缓过了劲儿了,忙不迭地对着面前的这个人:“谢谢你救我了,不过,你是谁?” (本章完) 第25章 杀了人了 “我?”那人收起了已经擦干净的匕首,玩世不恭地笑着,”我是差点替你收尸的那个人。” “替我收尸?”安金藏听这人的口气,知道他的应该不是刚才的事情,“你是御史台的人?” 听到安金藏这么,那人轻蔑地笑了一下,“我若是御史台的野狗,你这会儿就不会站着跟我话了。” 安金藏自从穿越到这里之后,每个人话都文绉绉的,就眼前的这个人,话粗鄙,反而让他觉得很自在。 “这家伙是是谁?”安金藏战战兢兢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刺客,血还在汩汩地从他背后的伤口涌出来。 “他在流血?!他还活着!”安金藏心有余悸,但是这话只是脱口而出,没想到他刚完,对面那男人就立刻掏出了刚刚收起来的匕首,还没等安金藏反应过来,抓起刺客的头发,在他脖子上狠狠地割了一刀。 安金藏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有人在他面前被这样残忍地杀害了。 刚才被袭击的时候他全神贯注地躲避,并没有来得及害怕。 但是,此刻他的心头被难以言表的恐怖感所侵袭,刚刚消停的肠胃,此时因为精神的紧张一股寒气从胃部直蹿到了他的咽喉,紧接着,很丢脸的事情发生了——他吐了。 那些还没有消化的黄芪羊汤伴着微酸,从他口中涌了出来,这糟糕的感觉,足以让安金藏终身难忘。 最要紧的是,实在太丢脸了。 对面的“救命恩人”毫不顾忌地嘲笑着他:“哈哈哈,你在御史台还没见过大场面吗?就这能把你吓成这样?!” 安金藏一时半会儿话都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儿地摆手,过了好一会儿才:“我,我从来没见过死人……” “那就稀奇了,人活了二十年竟然没见过死人?” “怎么?这不正常吗?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被杀。” “都你受伤之后就神志不大正常,这么看来,不是虚传。别是边关战场了,就是这神都之内,问斩弃市的,每年不都有那么几个,如何会见不到?” 安金藏听了,深深觉得还是现代比较好,至少杀人的事儿都在新闻里知道下就算了,这亲眼见到,实在是够他做好几年的噩梦了。 “吐完了?吐完了就把这家伙收拾下吧。”那带着破藩帽的男人毫无同情心地对安金藏着。 “蛤?收拾?怎么收拾?” “大摇大摆放在这儿,还不被大理寺的人烦个够?自然是要处理的。” “可,可是怎么处理?” 那人把手往安金藏的赁宅一指:“你不是有个院子么?挖个坑埋了就好了。” “什么?!埋我的院子里?!那我还能住里面吗?” “我,狄公到底是怎么服你这么个怂货用苦肉计的?不是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人,怎么连个死尸都不敢埋呢?” 安金藏竟然没法回答他,那个勇敢的家伙已经死了,现在的安金藏,可是拿了一辈子笔杆子的公务员,还是个妇女主任,这杀人埋尸这种事情,可是打出生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那是啊,不是埋你家院子,你得倒是轻松……” “别废话了,来吧,把他太过去!” 安金藏虽然害怕,但是也受不了被人怀疑自己的男子气概,心一横,就当眼前是刚宰的死猪,抬就抬。 这么想着,咬咬牙,凑上去抓住了那尸体的胳膊,但是手还是抖着的,他总有个错觉,这个尸体还在动。 抬起来的时候,刺客遮住脸的黑布落了下来,一张陌生的年轻的脸已然没有了生气,看年纪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 安金藏心里复杂极了,一方面无法否认地庆幸着自己从这孩子的刀口下活了下来,另一方面,竟然深深地内疚了起来,因为如果不是自己脱口而出,这人还活着,不定戴破藩帽的那家伙就不会下毒手割了这孩子的喉咙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干活儿就干活儿吧,叹什么气呢?”那“破藩帽”着。 “这还只是个孩子,就这么被我们弄死了……” “刚才如果不是我救你,你被他弄死的时候,你猜他会不会这么惋惜你呢?” 安金藏被“破藩帽”问得答不上来了,以往自己厌恶的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在这里,竟然是血淋淋的你死我活。 一边抬走的时候,血还在啪嗒啪嗒地滴在路上。 “这血迹怎么办?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死人抬我家去了?” “破藩帽”不耐烦地看了安金藏一眼,随即用脚在地上涂了两下,血就被黄沙掩埋了。 安金藏这才想起来,这里的路不是水泥也不是柏油,就是铺了黄沙,别用脚抹了,这北风一吹,血估计就瞧不见了。 回赁宅的距离也不过百来米,但是,安金藏觉得走了很久。 虽然人不是自己杀的,但是终归是因为他死的。 而他现在还得毁尸灭迹。 “破藩帽”熟练地从赁宅的墙角找来了两把锄头,丢了一把给安金藏:“赶紧挖吧,省得被人瞧见了多惹麻烦。” 完他自己拿着锄头狠狠挖下了一块泥巴,然后看了看那几株刚才安金藏看过的树苗,竟然微微一笑,一改刚才的粗暴劲儿,心翼翼地把它们的根连土掏了出来:“这牡丹不错,有了这么好的花肥,来年肯定开得漂亮。” 安金藏这才知道,这几棵树苗是牡丹。 不过,他很无语:“都什么节骨眼儿了,还有空关心花花草草?!” 话虽这么,但是手里还是自觉地用锄头和那“破藩帽”一起挖起了土坑。 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不一会儿就挖了一个很深的土坑出来。 人的适应能力真是惊人,这一会儿,面对那具尸体,安金藏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害怕了。 尸体一丢,浮土一埋。 “破藩帽”又把刚才心掘出的牡丹种了回去,洒脱地拍掉了手里的泥:“行了,就这么着吧。” 但是,在安金藏心里,这事远远没有结束:“你得回答我两个问题……”他直起身,郑重地看着面前的“破藩帽儿”。 第26章 多了个室友 “第一,你是什么人?第二……”着安金藏指了指脚下的土,“他是什么人?” 安金藏觉得,要在这个大唐的官场上活下去,太需要知道各方的来路了,就比如刚刚,差一点,他连死在谁的手里都不知道。 “这个嘛,我只能回答你一半,既然狄公认可你,在下也就不隐瞒身份了,我叫刘幽求,幸会!”着也不作揖,只是点头冲着安金藏示意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了。 安金藏瞧着,这洒脱的作风倒是挺像现代人的。 “你是狄仁杰的人?那么也是个官儿么?” “嘿嘿,之前呢是考了个进士,谋了个县尉的官,怎奈那刺史瞧了我,老子索性就不干了,辞了那破官儿。” 安金藏一听,倒是有了共鸣:“是了,有时反倒那些不大不的领导没眼力界,还动不动就瞧不起人。”他心里有一串名单冒出来,最近又新增了一个宋之问。 “多亏了狄公赏识,收了我做门生,不然我早就回了冀州老家种地去了。”刘幽求不无感激地着。 “你刚才问题只能回答我一半,意思是你也不知道这个刺客是哪里来的?难道不是来俊臣派来的?”安金藏关心着眼下的问题。 刘幽求用力踩实了脚下埋尸的土,道:“是,也可能不是。你在皇上面前,救下了狄公,来俊臣自然是恨你的。不过,以我个人之见,他固然狠毒狭隘,却不见得会对你动手。” “为什么?” “因为他是皇上的爪牙,既然皇上赏识你,谅他不敢轻易动你。” “可除了狄公这桩事情,我没有得罪任何人啊,还有谁会要我的性命?” “哼哼,你这话就得未免轻巧了。如今的世道,怎可用私人恩怨去考量。你以性命维护皇嗣,满朝皆知,如今又被皇上赏了个校书的位子,这位子的重要,想必你也知道了,身在君侧,自然能影响皇上的心意。” “嗯?所以呢?” “我问你,皇上如今最难定夺的事情是什么?” 安金藏在心中尽可能搜罗了一堆关于这个时期的各种电影、电视剧、网络,又想起那在弘文馆里,李隆基和武崇训争吵的画面,随即回答着:“皇上在犹豫继承人的事情?” “你这怂货总算还有点头脑。如今皇上春秋已高,这江山将来姓李还是姓武,只在她一念之间。而你,一个力保皇嗣的安金藏,若是留在皇上身边,有些人自然就紧张了起来,必然是要先下手为强。” 被刘幽求一,安金藏终于恍然大悟:“所以你是预料到事儿,特地赶来救我的?”他不无感激地。 刘幽求却:“我才懒得管你,是恩师让我留意你身边的动向。” “你狄公?” “那是自然,我本意是追随他往彭泽去的,他让我留在神都,还不是怕你被人害了。” “狄公真是了不起的人物。”安金藏由衷地感叹着,对自己的偶像又多钦佩了一分。 “这刺客的事儿呢,你也别往外了,多无益,就算报到大理寺,也会不了了之。”刘幽求着,就往安金藏的赁宅里探头探脑地看着,“你这屋子又好几间房,这么着吧,今后我就和你一道住了,省得他们再来害你。” “蛤?和我一块住?”安金藏听了,很郁闷,心想着有个人碍手碍脚的,自己还怎么张罗逃跑的事儿呢? “怎么的?不乐意啊?” 安金藏想起他刚才杀人不眨眼的样子,心里有些发怵,忙不迭地:“没,没有。就是我这屋子这么破,怕委屈了你……” “你看我是讲究这些的人么?”着刘幽求毫不客气地走到了赁宅里,“呦,他们倒是贴心,被褥行李全帮你安置好了。这床不错,我就睡这间了。”着也不管自己身上衣服脏,躺在了铺了新褥子的床上面。 刚才那么心惊胆战的一通拼杀,安金藏还没有好好看过自己这出租房。 跟着刘幽求进了屋子,发现虽然是个茅草屋子,里面倒是“一室两厅”,外面一间客厅兼厨房,一个简易的炉子可以生活做饭,西边儿两间不大的卧室,只不过,整个卧室都铺了草席,东西搁在地上:“咦?这儿没床的吗?” 刘幽求惬意躺在卧室靠墙的褥子上:“床?你是在宫中舒坦惯了吧?寻常人家哪儿那么讲究,席地睡了就好。” “原来是打地铺的。可是……”安金藏听着穿过窗缝的风声,“晚上不会冻死么?” 刘幽求拿奇怪的眼神看着安金藏:“你这人倒是有趣了,一个乐工,搞得跟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贵族似的。跟我来。”着一个敏捷的翻身,从地上起来了,朝着赁宅外面去了。 安金藏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乖乖跟着他绕到了屋后。 只见屋子后面竟然还有个灶,上面架了一口大铁锅。 刘幽求二话不,拿下码在边上的个木桩,操起倚在灶边的一把生锈的斧子,用力一劈,木桩就四分五裂,成了柴火了。、刘幽求一边收拾着柴火,一边看着站在他边上的安金藏:“傻愣着干嘛?还不去那边打水过来。”着指了指土墙外的一口水井。 安金藏不知道为什么要打水,听他这么,只好乖乖去了。 二十岁伙儿身体的优势,安金藏越来越明显地感受到了体力上的优势,一大桶水从井里打上来,豪不费力气。 那一边,刘幽求拿出自己的匕首,在灶台边的燧石上用力刮碰了两下,火星四溅,落在木屑上,很快就生起了火了。 安金藏看着动作干净利落的刘幽求,觉得这动作挺帅气,简直就是唐朝的贝爷了。 铁锅上倒满了水,灶台下的柴火很快被烧得旺旺的。 刘幽求起身爬上了灶台,一推,原来这正对着的墙竟然还是扇不起眼的门,里面就是刚才的卧室了。 他冲着叹为观止的安金藏一招手:“进来吧,现在就不冷了。”感觉他反而是这赁宅的主人了…… (本章完) 第27章 绿酒 安金藏也跟着刘幽求爬到了屋子里,起初没什么感觉,但不一会儿地上就暖和起来了,尤其是靠近户外灶台的地方,简直是烫屁股。 “我靠,这就是地暖啊。”金藏惬意地躺在席子上,觉得舒服极了。 其实,这就是火炕,不过安金藏作为一个南方人,还没有机会享受过这种供暖方式,他在北京的宿舍是公寓楼,只有暖气。 在这干冷的冬里,坐在暖烘烘的火炕上,安金藏几乎要忘记了埋在屋外院子里的那具冰冷的尸体,整个人困意来袭。 年轻的身体,果然能干活但也特别容易犯困。 仿佛很久没有这么舒坦过了。 恍惚中,他闻到了一股带着甜味的酒香。 睁开眼,房间里已经点起了油灯,看着窗外,日薄西山,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 刘幽求把客厅那个炉子搬到了卧室里,炉子上烫着一壶酒。 边上放了些饼子,而且还有肉! 安金藏揉了揉眼睛:“额,我睡了多久了?” “不多,也就几个时辰。”刘幽求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两个破陶碗儿,倒了两碗酒,一碗递给了安金藏。 安金藏一看碗里的酒,竟然是绿色的。这让他想起了白居易那句“绿蚁新焙酒,红泥火炉”,忽然发现自己看到这神都的普通生活,想起来的竟然都是白居易的诗,这家伙还真是派流水账的大师。 可惜白居易他估计是见不到了,就算他回不去现代,白居易也得在百来年之后才会出生呢。 但是这酒真的是奶绿色的,他以前读古诗,都以为的写诗的人为了修饰才是绿的。 这让安金藏重新理解了“灯红酒绿”这个词的意义,原来,这酒真的是绿的。 安金藏试着抿了一口,这酒虽然颜色古怪,但是口味竟然还不错,不过与其是酒,不如是口味你略重的甜酒酿,难怪古人动不动就千杯不醉,这玩意儿,只要肚子不涨,喝上个十几杯能有啥问题。 “怎么呢?不放心我给你的酒么?”刘幽求看着还对着那酒又看又细细品尝的安金藏,笑着。 “嘿,没有,挺好。你救了我的命,我怎么会不相信你。” 喝了些酒,加上火炕越来越暖,安金藏觉得身上快要捂出汗来了,忍不住脱去了身上的羊皮袄子。 不过,刘幽求见了,却:“脱了衣服干什么?吃完这些咱们就得出去了。” “嗯?出去?”安金藏看了看现在已经完全黑下来的色,“大晚上的出去干什么?” “入宫。”刘幽求吃了一块肉,仰头喝了一大碗酒。 “晚上入宫?为什么?”安金藏纳闷地,“况且,晚上应该进不去吧?” 虽然安金藏不知道出入宫的具体规矩,但是他凭着感觉也能猜到晚上入宫肯定没那么容易。 “但是,你现在是校书啊。”刘幽求着指了指安金藏腰间的一个配饰,“有这个东西,就可以进去了。” 安金藏本来以为这个挂在腰带上的东西,只不过是一个装饰物而已,根本没有仔细看。 现在被刘幽求一,才拿起来好好看了看,是一只铜的乌龟。 “这个乌龟?”安金藏嘀咕着。 “你是不是在宫里的?连这个都不晓得么?这个是龟符,有了它,你进出宫门可通行无阻了。” “但是我们大晚上的去宫里干什么?” “你莫非还不知道那事儿?”刘幽求神秘兮兮地着。 “哪事儿?” “近日宫中传得人心惶惶,闹鬼的事儿,你难道会不知道?” 被刘幽求突然提起,安金藏的心里“咯噔”一下,他岂止是听了,而且还亲眼见到了那传中的“女鬼”。 但是他什么都没,就是点了点头:“听是听过,你要入宫是为了这事儿?可这又是为了什么呢?这种子虚乌有的东西,查它干什么?”他故意装作费解的样子。 刘幽求这时候放下了手里的酒碗,严肃地对着安金藏:“你可知道,现如今御史台又新进去了几个了不得的人物?” “嗯?不晓得……是谁进去了?你这闹鬼的事儿也和御史台有关系么?” “进去的,是窦氏一门……”刘幽求郑重其事地着。 “窦氏……难道是窦德妃一家?” “正是!” “都传言那鬼魂是刘王妃和窦德妃的冤魂,这死人闹鬼,皇上还要怪罪活人不成?” “你这怂货这会儿又犯糊涂了。”刘幽求毫不客气地嘲笑着安金藏。 安金藏被他这么,竟然也不生气。 因为他直觉刘幽求是个极端聪明的人,而他喜欢聪明人,更何况刘幽求是和狄仁杰一拨儿的,狄仁杰可是他偶像。 “但求赐教!”安金藏很谦虚地。 “这鬼呢,多半也是没有的。但是,有人想要让那些记挂着刘王妃和窦德妃生死的人不安心。如今,那装神弄鬼的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怎么呢?” “窦德妃的生母庞氏听了这闹鬼的传闻,请了法师想给窦德妃招魂。结果,被来俊臣高密称她行厌胜之术,皇上听了大怒,把整个窦家都抓起来了。” “窦德妃的生母?那不就是临淄王的外祖母?” “嗯,是啊,所以定罪下来,窦氏一家就都完了。窦德妃乃陈国公窦抗的孙女,如今其父兄都是朝中要职,如果此次,因为压胜之罪连坐……” “啊,那等于临淄王母家的势力全部完了!”安金藏立刻着。 不过,对于安金藏的反应,刘幽求觉得奇怪:“我是想,皇嗣姻家将深受打击。这临淄王不过皇嗣其中一个儿子,你怎么这么在意,张口闭口临淄王的呢?” 安金藏这才发现自己失言了。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现在的临淄王李隆基都是一个毫不起眼的郡王,父亲是没有前途的皇嗣李旦,而就算李旦能登基,他也不过是第三个皇子,这皇帝的位子看起来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难怪刘幽求会奇怪他这么在意李隆基了。 想到这里,安金藏只好打着马虎眼…… (本章完) 第28章 入宫捉“鬼” “哎没什么,只是觉得临淄王虽然年纪,但是感觉很聪明啊,有这个年纪不应该承受的成熟和稳重,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安金藏了一部分的实话。 “原来如此,皇嗣的几位王子虽生在皇家,却是比寻常家的孩子更可怜,这临淄王先前本封了楚王了,但是皇上一道圣旨,又降成了郡王。如今软禁在宫中,做人行事,如履薄冰,自然比同龄人成熟许多了。”刘幽求不无同情地着。 “行,我带你入宫,无论如何得查出来刘王妃和窦德妃到底发生了什么!”安金藏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去年自己全力备考这这次全国的遴选考试,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在老家孤身一人的母亲电话里语气的异样——她为了不影响自己考试,隐瞒了病情。 结果,在他进入笔试之后,才知道自己的母亲住院了,匆匆回老家见了最后一面,母亲就这样走了。 和李隆基比起来,自己竟然还算幸运,安金藏想着,至少还有机会和自己的母亲道别,而他,连公然的祭奠都不敢。 哦不,他不应该想得这么不吉利,万一,刘王妃和窦德妃还在深宫的某个地方活着呢? 安金藏又开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吃饱了咱们就走吧!”一边,刘幽求私下了一大块饼,塞进了嘴里,含糊地着。 门外,在不远的一棵柿子树下,刘幽求已经备好了两匹马。 安金藏看到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个“破蕃帽”来找他的时候,已经计划好晚上要拉上他入宫了。 他总觉得狄仁杰这一卦的人,要比他高明许多,但是,不知道高明在哪里。 不过,大晚上的,安金藏看着眼前又肥又壮的马,犯了愁了——他这辈子就没有骑过马。 正在解缰绳的刘幽求看着傻愣愣站在马前面,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安金藏,催促着:“你干嘛呢?你一个胡人,不会连骑马都不行吧?” 刘幽求的话提醒了安金藏,对,他现在是个二十岁的胡人。 他想起刚才自己躲避此刻袭击时候敏捷的身手,从前那个安金藏的身体记忆还在。 这么想着,他毅然走了上去,抓起了刘幽求递过来的缰绳,手触碰到缰绳的那一刻,浑身的运动细胞仿佛被激活了一般,一手抓牢马鞍,一脚踩住马镫,一个飞身就上了马了。 刘幽求也已经骑上了马,一扬鞭:“走!” 驰骋在夜晚的神都,各坊居民已经都安歇了,只有从各家窗户中漏出来的微弱油灯光亮,隐约照亮着外面的道路,偶然传来的狗吠,让这里越加显得寂静。 如果是一个人,安金藏定然不敢一个人跑出来的。 不过,行了一段路,前面却出现了如同着火了一样的光亮,那熟悉的鼎沸人声再次传来。 他们又要经过那南市了。 每一处临街的酒肆都高悬着火红的灯笼,浓妆艳抹的女人梳着夸张的发髻,在大冬袒露着胸脯站在街边招徕着过往的行人。 寻欢作乐的人,纵情玩着,笑着。 脂粉与美酒的香味,弥漫在空中。 安金藏这才明白,白高延福的,这里到了晚上会更加热闹是什么意思。 敢情这儿是红灯区啊。 这里人多,不能快马加鞭往前赶路,只能被迫遛马慢行。 刘幽求坐在马背上,坏笑着对安金藏:“等咱们办完了事儿,来这里好好乐一乐。” 安金藏忙不迭摆了摆手:“那不太好吧。”心想着,自己怎么现在也是个公务员,跑这种地方来,不是犯了作风问题吗? 结果刘幽求却鄙视地:“你跟谁学的这迂腐劲儿,此乃风雅之事,如何就不好了?” 安金藏挠了挠头:“这在你们眼里,算是风雅的事儿?” 刘幽求一笑:“好了,出了南市了。”着策马继续朝着皇宫的方向奔去。 但是刘幽求并没有直接骑马到宫门前,而是把马停在了距离宫门不远的地方。 安金藏跟着他下了马,随即想到了一个问题:“我有龟符,但你没有啊?你打算怎么进去呢?” 安金藏却笑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令牌,在安金藏面前晃了晃。 安金藏讶异地:“你不是辞官了吗?怎么还会有这东西呢?” “呵呵,如果我告诉你,我是捡了来的,你信吗?” “捡的?怎么可能?” “我替御史台看了好几个月的填尸坑,自然有人死得仓促,身上还带着这玩意儿来不及被收走就死了的,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 安金藏听了,默然无语。听到死得仓促这句话,心想着,身在帝国,生杀大权在别人手里,真当可怜了。 “不过,我这令牌可没有你的龟符那么好用,没有名目,就算拿着令牌进去,也得被盘问的。” “所以你才需要我?” “你只需入宫值夜,他们就不会拦你。” “这么简单?” “你是校书,想要彻夜修书,如此勤勉,怎么会有人质疑你?” 安金藏恍然大悟,原来是要自己自愿加班的意思。 他们这个弘文馆修书的活儿工作量没有上限,想要熬通宵,那些卫兵也能理解。 就这么着两个人算是有了“通行证”的人了,卫兵看了,再加上龟符的主人,是如今满朝皆知的“英雄人物”安金藏,他们顺利地通过了宫门,又回到了让安金藏心惊胆颤的紫薇宫中。 黑夜之下,月已经没有前几日圆亮了。 巍峨的万象神宫,就伫立在夜幕中,带着沉重的压迫感,俯视着他们两个人。 “我们现在要去什么地方?”安金藏问着刘幽求,偌大的宫殿让他无所适从。 “我已经打听过了,所谓的闹鬼也不是什么地方都有,一般在太常寺附近。” “嗯?太常寺?那岂不是我之前待的地方?”安金藏听了,心里想着,难怪自己先前那么巧看到过那所谓的“鬼魂”。 刘幽求看了下上的月亮,低语了一声:“差不多了……” 话音刚落,从不远处的宫苑里,传来了女人的惊呼…… (本章完) 第29章 去往寝宫的黑影 安金藏一听,立刻拉住刘幽求:“又闹鬼了吗?” 刘幽求亦拽住他,朝前狂奔着。 冷风拂面而过,但是之前吃的那几两新酒,加上身上的皮袄子,安金藏只觉得胸口后背呼呼地冒汗了。 他起初以为刘幽求是朝着惊呼出现的地方跑去的。 但是很快发现不是,经过一个十字路口,他没有拐到刚才声音传来的方向,而是继续朝前奔去。 “咱们这是奔哪儿去啊?”安金藏一边狂奔着,一边问。 但是脚程已经快要赶上刘幽求了。 毕竟,从身体的年纪来,刘幽求此时三十出头,而安金藏才二十岁。 刘幽求一改之前不修边幅的作风,此时无比专注着,完全没有要回答安金藏问话的意思,只管朝前奔跑着。 两人跑得快,加上冬夜里风疾,耳边呼呼地掠过那呼啸声。 在这声音之外,安金藏灵敏的耳朵又听到了另外的声音,类似风声又不是风声,让他想起了时候自己在老家山区的那所学里,被迫和一众女生一起玩的跳大绳的游戏。作为一个男孩,他总是被安排成甩绳的那个,沉甸甸的粗麻绳,在用力的甩动下,冲破空气的阻力,发出“呼呼”的啸声,安金藏的神游又开始了。 而拽着他跑的刘幽求,忽然一个“急刹车”,停在了一个石狮后面。 安金藏跑得快,惯性太大,一下子整个人撞在了刘幽求的身上。 刘幽求冲他做了个不要出声的动作,然后警惕地从石狮子后面看去。 安金藏个子比刘幽求高,加上刘幽求猫着腰,安金藏踮起脚正好双眼可以越过他的头顶。 又是一声那奇诡的“呼呼”声,一个黑影在距离他们几十米的地方,从一个屋顶,飞到了另一个屋顶。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是,比那夜里,在太医署的病房里,隔着窗户看得真切多了。 两个人都全神贯注,似乎连呼吸都憋住了,只见那身影轻巧地站定在屋顶上,用手一甩,一根绳索飞向了另一处檐角,紧接着,如同长臂猿一般,拽着绳索,飞跃而下,就这么荡了过去。 安金藏终于知道一直以来莫名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那个词“钟摆”的意思了。这个所谓的“鬼魂”是如同钟摆一般,把自己挂在屋顶,飘荡来去,不明真相的宫里的人见了,就以为是见到鬼了。 也就十几秒的功夫,那“鬼魂”已经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果然。”刘幽求低语着,仿佛印证了什么长久以来的推测,直起身,“咱们回去吧。” “就这样了?”安金藏心有不甘地,“这是有人捣鬼啊,得抓到他才行!” “人当然要抓,但他去的地方,咱们进不去。” “嗯?我们这里一路过来也没人拦我们啊?”安金藏这些最大的感触,就是这大唐的皇宫,真的氛围很宽松,完全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有人喊抓刺客的地方,难怪有人装神弄鬼那么久没有被抓到。 还是后世的统治者比较知道保护自己,搞得禁宫里连苍蝇都飞不进去。 “亏你还是宫里的人,你不知道过了这明堂,再往北穿过第二横街,就是这大内的寝宫了吗?刚才我们还算在朝区,自然可以随意走动,寝宫之内,我们两个大男人如何去得?”刘幽求着。 “那怎么办,那人去了寝宫了?是不是应该报告给警卫处什么的?你们管这个叫啥来着?” “你这胡人话着实有趣,你是告知北衙禁军么?” “啊,对对对,叫禁军。” “他们那群窝囊废如果有用,还至于闹成现在这个样子?此事只能暗查。” 安金藏思量着刘幽求的话,似乎想到了什么:“莫非,此人就是这寝宫中的?” 刘幽求咧嘴一笑:“怂货算你还有点脑子。走吧,此人意在宫外,不会对这宫里的人做什么,我们今日总算是捞到了点东西。” 身在朝区,又有令符傍身,两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着回去了。 对安金藏来也是real神奇的一件事情了。 “你怎么对宫里的情况这么熟悉?如果你常进来,今晚何必让我帮忙呢?” 刘幽求听了,只是神秘兮兮地笑笑:“我从未进过这皇宫,万象神宫果然名不虚传。” 安金藏知道他算是不打算告诉自己为什么知道,但是他心中还是有疑问,必须问:“刚才,我们听到有人受到惊吓,你为什么没有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就好像你知道那个装神弄鬼的家伙会往寝宫去一样?” 刘幽求挑了一下眉毛,看着安金藏:“狄公是怎么受得了你这样啰嗦的?这地方话不便,还不如回你那暖烘烘的茅草屋子好好聊,你是不是?”着手搭着安金藏的肩膀,笑呵呵的。 安金藏一听,也笑了。 自从大学毕业之后,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像刘幽求这样和他勾肩搭背地了。 很有意思,同样的路程,出宫回程比入宫时候要快了许多。 马蹄哒哒,飞驰过了那汉白玉栏杆的桥。 刘幽求如数家珍地在马上对他着:“过了这津桥,咱们可算又从上到了人间了。” “这桥原来叫津桥?津不是个城市么?” “呀,怂货又糊涂了,津,乃之津渡,这前面的大道,名曰街,昔年皇上为后,与皇大帝二圣临朝,咱们身后这地方可不就是庭了么?” “原来是这样,门道还真多。” “我见的胡人也不在少,大多虽样貌有异,但其余已和我们汉人无甚区别。你倒是话举止全像个异乡人。”刘幽求着。 安金藏心里暗笑着:我反而是胡人的外表下一个十足的汉人,只不过比你们晚出生了一千多年。从时间上来,确实是个十足的外乡人了。 刘幽求这么想他也好,这样,他就可以尽情地向他提问了。 奉贤坊里,他的赁宅,昏黄的灯光从窗户中漏出来。 刘幽求忽然勒住了马:“我记得出门的时候,已经吹灭了油灯!” (本章完) 第30章 不是外人 但是这会儿的安金藏,脑子忽然比刘幽求清楚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他忽然。 “嗯?为什么这么?”刘幽求已经栓好马,拿出了自己白刚刚杀过人的匕首,眼睛盯着赁宅中透出来的灯光。 “如果要来害我的,把灯点起来做什么?” 虽然口中这么着,但是,心里也觉得很奇怪,自己无亲无故的,为什么会有人到自己的赁宅里来呢?看来着神都夜不闭户的习俗也不好,分分钟就有陌生人进到自己家,一点都不安全。 不过想着有个身手好,脑子更好的刘幽求这么个室友在身边,他觉得也没什么可害怕的。 之前过,地上铺着黄沙,不是水泥路,随便走两步就发出簌簌的声音,很难不被人听到。 而安金藏很佩服地发现刘幽求就可以做到走路基本没有声音。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他总是脚跟先着地再脚掌轻轻踩上去,走路的姿势略微有些怪,但是又很眼熟。 然后终于想起来,很像唱戏的走的那种台步。 安金藏感慨着,原来传统的东西,都是有很深的根源的。 他对于文化,还是有些体悟的,如果不是因为当年没有因为经济压力,走上学术的道路,搞不好现在也是个文化人。 对,虽然他读了大学,但是,很多年前他就已经不把自己当文化人了。 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他不是那种可以有闲情逸致附庸风雅的命,又或者,身在南方,却并没有投胎到富庶的商贾之家那种相对贫穷,在他心里不深不浅留下了一些烙印。 他没有意识到,这种精神上的“不完美”才让他在武则面前活了下来。 优秀的政治家骨子里都是极端务实的,而他可以做到“迎合”这种务实的取向。 他们走进了赁宅那个勉强可以称为院子的土墙围起来的一块地方。 安金藏心突突跳着看了一眼他们埋尸体的地方。 在幽暗的从窗户里透出来的光亮下,土堆上的几丛枯牡丹,如同那孩子从土中伸出来的枯骨腐朽的手掌。 他觉得自己不可能在这么个地方安心睡觉。 当然,这也只是他自以为是的敏感而已。他已经忘了,黄昏之前,他还不是在暖烘烘的火炕上睡得安稳。 梦境中,无非寂寥的北京城,没有一丝冤魂作祟。 在这样的冷兵器时代,安金藏在不知不觉适应着残酷的杀戮,而且在飞速地适应着。 这是从前那个安金藏的骨血里,留给他的。 灯是亮在刚才他们休息的卧室里的,不大的客厅里,还是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刘幽求蹑手蹑脚地一脚跨进了客厅。 但是安金藏一不心,碰到了破旧的木门,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了刺耳的“吱呀”一声。 “安大哥,你回来啦!”一个熟悉的清脆的声音传来,一下子把安金藏心里的疑云打散了。 他立刻进了门,不过眼前的钟离英倩让他着实意外了。 因为底下有火炕,卧室的门只有大半个人高。钟离英倩换掉了女官的装饰,穿着合身的窄袖上衣,外面罩着一件朱红缂丝的半袖,干净利落的两个髻子并在脑后,插了一朵淡粉色的绢牡丹在发髻左边,乖巧又不失乖巧。 刘幽求见了,用力拍了安金藏的肩膀,笑:“想不到你这怂货艳福不浅么,大半夜的竟然还有人给你暖床来了。” 被刘幽求这么一,钟离英倩的脸一下子红了。 安金藏也尴尬无比:“你个破藩帽,不要瞎,她是我在太医署养病时候的医直。” “呦,太医署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女医直?” 听刘幽求夸钟离英倩漂亮,安金藏竟然莫名介意了:“哪里漂亮了,你们不都喜欢胖女人么?” 他得着急,无意间让钟离英倩脸上露出了难看的颜色。 应对上级的时候,安金藏有一百个机灵,反倒是对着钟离英倩,竟然显得缺根筋了。 还是刘幽求眼头活络:“我就喜欢魏晋时候那清淡风格,怎的,这是吃醋了?” 果然,听到刘幽求点破安金藏“吃醋”之后,钟离英倩微愠的脸上才露出了娇羞暗喜的微妙神色。 看着这幅情景,安金藏真不知道应该怪刘幽求让他尴尬还是得谢谢他的神助攻。 “妹子,你晚上不呆在太医署,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冷,我担心你一个人不会照顾自己,带了褥子和日常用的东西。白得在太医署值守,不方便出来,只能这会儿过来……”她慌不迭地解释着,那眼睛瞟了刘幽求一眼,仿佛是针对刚才他口不择言“暖床”那事儿,“给你安顿好了我就回去了。”紧接着,又好奇地问,“这位是?” 安金藏看着刘幽求,那眼神征询着他,不知道该不该如实地告诉钟离英倩。 刘幽求倒是很洒脱,脱下了自己的破藩帽:“在下刘幽求,无处安身,借了金藏老弟一间卧房住一住,姑娘你不介意吧?” 安金藏一皱眉,这个刘幽求太会使坏了,别人怎么尴尬,他偏要怎么问。 什么叫姑娘不介意? 得好像钟离英倩就是和他同居的女朋友似的。 果然,钟离英倩被他得脸更加红了。 安金藏想起早先她过她是这时代的女子里,脸皮子薄的,立马解围着拿胳膊肘子戳了一下流里流气的刘幽求:“英倩是本分姑娘,你别再戏弄她了。” “呦,这就帮着话了?”刘幽求着又转头对着钟离英倩,“姑娘,你这么跪在房门口,咱俩可怎么进去呢?” 安金藏这才想起来回来是要讨论今晚见到的“大事”来着:“妹子,你先回去吧,改我去弘文馆上班的时候,去太医署找你玩儿。” 钟离英倩悻悻地让开了坐在一角。对于这类女生,安金藏觉得自己话大声点都过意不去,看着她不肯走的样子,立马心软了,对刘幽求:“英倩不是外人,不然留着一起商议吧?” 第31章 空中飞人 刘幽求充满怀疑地看着钟离英倩:“我姑娘,我和你的爱郎可是有正经事要谈,你最好还是回去,不然的话……” “谁是我爱郎,你,你不要胡!”钟离英倩忙着撇清。 安金藏看了看窗外,不知不觉已经是后半夜了。 之前他们出发去宫中时候,坊间那些人家窗户里亮出来的微弱灯光,如今也都已经没有了。 他又看了看单薄的钟离英倩,劝着刘幽求:“算了,这大晚上的,你让一个姑娘家一个人在路上走,也不是个事儿啊。我的命是她救的,我可以拿我的性命担保她的人格!” 刘幽求不置可否,脱去了披在身上的破袄子,随口似的:“姑娘,去烫壶酒。” 钟离英倩听了,知道他是同意了。 只是要伺候这个口不择言的家伙,心里多少不乐意。 安金藏知道刘幽求的本事,冲着钟离英倩偷偷使了个眼色,凑上去低声:“听他的吧,他是好人。” …… 那股熟悉的甜酒香在不大的屋子里荡漾开来。 在寒冷的冬夜里,有暖炕,有热酒,身边还有个乖巧的妹子和一个有趣的朋友,安金藏此刻,忽然觉得这唐代也不差。 当然,这种惬意的感觉只是暖酒入喉的时候一刹那的感觉。 因为,接下来,他们要谈的,是让人神经紧绷的事情。 刘幽求出去关上了客厅的门,又将卧室的帘子也放下了。 这才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卷轴。 借着油灯微弱的光,安金藏看着徐徐展开来的卷轴,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这个是?!” 钟离英倩也看清楚了:“啊,这是紫薇宫的地图!” “嘘……”刘幽求对着两个人警告着,“不想死的话,话声点。”他低声着。 安金藏看着这幅地图,唐朝的发展水平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这是一副完整的平面图,同比例缩,有尺寸有方向,各处都标注得很详细。 他现在能理解神都被建设得这么齐整了,看来,这时候已经有了很完整的规划流程了。 “这个你从哪儿搞到的?”安金藏立刻问道。 “这个你不用管,我让你看的是这个!”刘幽求撇开了安金藏的问题,指着黑墨绘就的图纸上,朱砂标注的地方。 安金藏仔细一看,这些都是具体的宫中的位置,而有一处格外吸引他的注意,那是太医署那个他熟悉的院子,而上面写了一个日期,他不由得联想到:“这日子,是我看到……!”他忽然住口了,想到自己之前并不信任刘幽求,没有告诉他,自己看到过那个“鬼魂”的影子。 而此刻,一不心,漏了馅儿了。 他心虚地看着灯光下的刘幽求,忽闪的有灯光下,他的脸半明半晦,眼神深不可测的。 安金藏只觉得嗓子发干,嘴唇发麻,脑袋嗡嗡作响——他意识到,不是自己这会儿露馅儿了,而是从一开始,刘幽求就知道他安金藏在瞒着他,但是全程没有戳破,而且,安金藏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不过,此刻的刘幽求依然什么都没有,而是逐一指着那些朱砂的标记,道:“这些,都是宫中出现‘鬼魂’的地方,最早出现的,是在两位王妃失踪后的第三,此后,几乎每都会出现闹鬼的事了。如今我们知道这是有人捣鬼,这所谓的闹鬼的地点,其实就是那人的行踪。现在瞧出些什么了吗?” 安金藏仔细看着那些朱砂的标记:“这些地点,都在寝宫与前朝之间啊,难怪你他会在太常寺附近。” “此其一,其二,你们看这些地点,如弓弦微张,朝着寝宫。鸟兽行迹皆以巢穴为向,向外猎食,人亦然,今日我们所见,亦印证了我之前的猜想。”刘幽求手轻扣了两下卷轴道。 “看那个人的身手,很厉害啊,不是一般人,隐藏在寝宫里,又想诬陷皇嗣的家属,这下事情闹大了。”安金藏心情沉重起来,那该死的责任心又在作祟了,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准备找机会开溜的人了。 这时候,在一旁听着的钟离英倩终于听出了什么个所以然来,惊讶地:“啊,你们今晚不在,原来是入宫去了,可是瞧见了那鬼?” 安金藏低声:“是的,我们看到了,根本不是什么鬼,有人拿绳子在殿宇之间荡来荡去,假装是鬼飘过,吓唬你们呢!” “安大哥你刚才可是,那人想诬陷皇嗣?” “不是皇嗣,是扰乱那些关心王妃们生死的人的心,让他们做错事!”安金藏向钟离英倩解释着,“破藩帽儿窦德妃的母亲庞氏已经因为这事儿,给女儿招魂,被按上了个行厌胜之术的罪名,现在要满门治罪呢!” “啊呀,这下糟糕了,皇上最恨的就是这个,当年的……”到这里,钟离英倩不再下去了。 安金藏却知道她要什么,这段被演绎了无数版本的历史,他怎么会想不到:“你想以前的王皇后和萧淑妃的事情?” 钟离英倩和刘幽求都没有搭腔,看来,这是在武周时期不能提的事情。 “怂货你心里知道就好,出来干嘛?”刘幽求以他自己的方式提醒着。 “好吧……”安金藏接受了刘幽求的批评,转而把注意力拉回到了这件事情上,“有件事情我特别不明白,我没理解错的话,寝宫里,不都是宫女和太监吗?照理都很弱的啊,谁有这个本事,可以玩儿空中飞人?” 他无意间了句“空中飞人”,却被钟离英倩听了进去。 “安大哥,你是怀疑你们太乐署里的人吗?!” 被钟离英倩这么一问,反倒是安金藏一头雾水了:“我没有这么呀。” “你空中飞人,这宫中,不就是太乐署里那些散戏班子的人会的绝技吗?” “散戏是个什么?”安金藏这个现代人再次出现了沟通障碍了。 反倒是刘幽求听懂了钟离英倩的话…… 第32章 会杂技的不一定在杂技团 “怂货,你家的事儿也忘得一干二净了么?你们太乐署中,那些会幻术、会杂耍,统称为了散戏班子。”刘幽求不耐烦地对着安金藏。 “哦,原来是杂技。”安金藏听明白了,原来宫里还有杂技班子的人,“这么很有可能是散戏班子里的人,他们还是住在宫里的!” “可是……”钟离英倩,“话虽如此,但那些散戏班子的人,都是住在太常寺的佣舍的,并不住在寝宫啊,刚才他这人应该是在寝宫的才对!” “也是,会杂技的,不一定人就在杂技团呐……”安金藏嘀咕着,犯了愁了,“好不容易的头绪,看来,也并不对。” “人在寝宫,我们连进都进去不,别是找人了……”钟离英倩皱眉着。 安金藏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他想到了一个人,这个对寝宫里的情况,肯定特别了解。 刘幽求看出了安金藏有心事:“你有什么话想?” “如果我我去找上官婉儿,你觉得怎么样?”不知不觉,安金藏已经把刘幽求当成可以交心的朋友了,他不轻易信赖人,但仅仅这么一,他相信了这个“破藩帽儿”。 刘幽求看着他,瞳孔中映照出油灯的火光,“你想找上官婉儿帮忙?” “嗯,我找过她一次,她帮我了。” “上官婉儿此人,不足信。”刘幽求竟然。 “为什么?” “此女有才,但……”刘幽求不再下去。 “但是什么?”安金藏格外关心,脑海中莫名浮现那个暗香浮动的夜晚,两人在黑暗角落中的话,他希望上官婉儿,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没什么,我劝你,没事不要找她。”刘幽求微眯了一下眼睛,并没有理由。 “如果没有她帮忙递狄公的帛书,我也救不了你的恩师,冲着这点,她也算靠得住吧。” “哼,不过是她知道皇上对恩师尚存信任,甘愿当个台阶罢了。” “那怎么办,咱们都没有办法知道寝宫里的情况啊。” “我问你,我们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刘幽求忽然抛了个问题给安金藏。 “为了……保护皇嗣。” “对。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上官婉儿不关心皇嗣的安危,她只在乎皇上的心意。” 安金藏听了,若有所思:“也是,这么来,她倒是有点那么斯特哥尔摩综合症的意思……皇上杀了她祖父,她竟然还这么卖力地帮着皇上……” “什么症?安大哥,你的话我又听不懂了。”钟离英倩着。 不过刘幽求却:“皇上杀的人多了,用的人也多了。她的祖父被杀,她继续辅佐皇上,倒并不算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然而,能全心侍奉,从罪婢到如今的‘内舍人’,其心性非你我能揣摩。” “哎呀,你是做不惯了,连官儿都可以不要的人,当然不能理解她的心境。但是,女人的韧劲本来就比男人强些,能忍耐,也能理解,你何必对她有看法呢?”安金藏不以为然地着。 刘幽求却只是冷笑了一下,这让安金藏觉得,在他心里,自己肯定“很傻很真”。 不过他不能告诉他关于那个“一剪梅”的乌龙事件,那夜里的情形历历在目,上官婉儿对他肯定是有误会的,然后,他现在要很不厚道地利用这个误会去救李隆基他外婆一家子了。 心里有了主意,忽然倦意就上来了。 对于从前工作节奏并不算太快的安金藏来,无疑这一过得未免太“充实”了一点。 但是,他喜欢上了这种刺激的感觉。 他打了个阿欠,看着依然在昏黄的灯光下目光炯炯的刘幽求和钟离英倩,诧异地问:“我你们都不困的吗?据我明还得起床去上班,让我先打个盹儿,不然真没法集中精神干活儿。”着缩到了屋子的一角,把钟离英倩带过来的软被子一抱,只觉得浑身舒服,便呼呼地睡着了。 最后隐约听到的是来自刘幽求的鄙视:“你这怂货,年纪轻轻精力这么差。” …… 安金藏睡着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的了,什么梦都没有做,只是听到了外面响亮的鸡鸣,就自然地睁开了眼睛。 他不知道,古人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窗子糊了纸,可没有遮光的窗帘。 这原来的这个安金藏的身体的生物钟,让他想睡个懒觉都不能。 谷物的香味从门飘进来。 他伸了个懒腰,发现竟然精神头儿不错,完全没有因为昨的奔忙惊恐浑身酸痛。 听到动静的钟离英倩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黄澄澄的粥。 这是安金藏已经熟悉不过的粟米粥了。 虽然喝了好久,不过在这冬的早晨喝上一口,真是不错。 安金藏接过热气腾腾的粟米粥,那感动劲儿又上来了:“妹子,你对我这么好,哪我回了家乡,要不和我一起走吧?” 钟离英倩听了,睁大了眼睛:“安大哥,你是要回西域吗?” “嗯,总有一要回去的。”安金藏坚定地,不过,现在对他来,回现代这件事情,只能算是远景了,得先把手上这棘手的事儿解决了。 他左顾右盼地看了下空荡荡的卧室,问:“哎?那破藩帽儿呢?” 钟离英倩没好气地:“他?没亮就走了。这人好生奇怪的。” “你别瞧他,他可不是一般的人。行,那咱们就去上班了。” 那刘幽求昨备着的马还在,看样子算是送给他了。 他看着这膘肥体壮的好马,心想着都不需要去那太仆寺领了。 不过,这马就剩一匹了,他看着钟离英倩,问:“起来,昨大半夜的,你怎么过来的?” “有出宫的马车捎了我一程。” “好吧,那你坐马,我牵着走。”安金藏打算“绅士”一回。 “那……”钟离英倩忽然低头,“恐怕太费时间,回了宫里,沈太医知道了得教训我了。” 安金藏一听,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要一起骑马过去的意思? 第33章 朝堂上出事儿了 这会儿,安金藏在朝阳里,骑着高头大马,前面怀里坐着娇可人的钟离英倩,思绪又一次飞远了——那老旧的录音机里放着邓丽君的“甜蜜蜜”,黎明骑着自行车,载着胶原蛋白满满的张曼玉…… 作为一个“母胎单身”的大龄青年,对于爱情的启蒙,也就只能来自这些画面了,而将现实关联到这样的遐想,还是第一次。 经过南市的时候,各个酒肆终于消停安静了。倒是不少的饼子店已经陆续开张了,那股子诱人的烤面粉的香味,充满着清晨热闹过后的南市街头。 这真是个都市感很强的古代城市。 安金藏不得不再一次心里默默感慨。 而对于回到紫微宫,他有种礼拜一要去单位楼里一样的抵触感——那地方给人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而到了津桥,他看到了之前未曾看到的景象——一众穿着各色官服的官员们,带着高高的进贤帽,下马徐行,纷纷涌入应门而去。 “出什么大事儿了?”安金藏一面找着拴马石,一面问着。 这拴马石就和单位楼下的“停车位”似的,去的晚了,要找起来,还真是不方便。 “这是上早朝啊,安大哥你又犯糊涂了。”钟离英倩已经习惯了安金藏是不是冒出来的“白”问题,“昔年皇初登大宝的时候,曾经每日临朝,不过我朝昌盛,下太平,每日上朝亦无事,所以呢,到了永徽年间,又改为五日一朝了,所以这景象,你也不是每日能看到的。” 原来他是看到了传中的早朝了,也是,电视剧里,动不动就是一大堆大臣齐刷刷站在殿内和高高在上坐在龙椅里的皇帝商量事情,这么有仪式感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就忘了呢。看来,这唐代的“公务员”待遇真的不错,不仅只要上半班,例会也就是五开一次,比现代上班轻松多了。 安金藏看看自己身上的淡青色官服,他连忙问:“啊呀,那咱们得去吗?” 钟离英倩一听,笑了:“我们这些哪能算得上是官儿呢,去不了……” “哦,也是……咱们是九品芝麻官儿。”安金藏心里记挂着自己今入宫的首要任务,随即问,“那上官婉儿是肯定会在吧。” “嗯,论老理儿她也不能去的。但现在是万象更新的大周朝,皇上喜欢她,去哪儿都带着她,这朝会她自然会在,好多诏书可都是才人拟的,所以昨那个姓刘的家伙管她叫‘内舍人’。” “真不容易,在我的家乡,这二十五六年纪的姑娘,正忙着找对象呢,上官婉儿已经是大周朝的笔杆子了。” “找对象是何意?据我所知,大象产自竺,并不在西域……” “哈哈,不是这个意思,找对象的意思么……”安金藏看着乖巧的钟离英倩,忽然有心使坏,“就是你老来找我,就叫找对象。” “原来,对象是郎君的代称么……”钟离英倩抿嘴一笑,倒也不是很羞怯。 “妹子,这朝会什么时候结束呢?” “近午时分。” “成,那我先去弘文馆露个脸,然后去万象神宫那儿等上官婉儿。” “额,去万象神宫恐怕很难遇到她,下了朝,她肯定就跟着皇上回寝宫去了,如何还会再出万象神宫的大门。” “哎,也是,如果不是时间紧急,现在我在弘文馆,到了下个月十五就可以很方便接触到她了。” “是啊,才人身居要职,上次能请到她帮忙,已经是万幸了,这次,恐怕没有那么容易……”钟离英倩也跟着犯难了。 安金藏知道,乖巧的钟离英倩帮不了他。 “没事儿,你赶紧回太医署吧,不然沈太医就得你了。”安金藏轻拍了一下钟离英倩的肩膀,温柔着。 站在宫门前,看着鱼贯而入的满朝文武,那高大上的应门,他还没有资格走,只能去了边上的偏门。 进了紫微宫,他才发现自己有点懵,因为,之前在里面走,总有人陪着,不是钟离英倩,就是高延福,要么就是凭着平面图就能把里面转得很溜的刘幽求。 面对紫微宫,安金藏觉得北京的故宫都弱爆了,这种宫殿的恢弘程度给人带来的震撼,是现代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所不能比拟的。 好在他昨晚也看过了紫微宫的平面图了,幸亏那图纸精准得很,他的记忆力又不错,加上皇宫的设计,都严格按照对称着来。要找到弘文馆,倒是也不难。 就是觉得入宫都不能骑马,真是考验脚程。 一想到弘文馆里,还有个怪里怪气的宋之问,安金藏越发觉得脚步沉重了。 不过,还好这是个领导们都需要去开会的早晨,原本就比较安静的弘文馆里,此刻更加是静悄悄的了。 安金藏刚走了进去,就听到一个孩子的声音在他身后喊着:“金藏君?” 安金藏一看,李隆基正不声不响地站在门后,好像是专为了等他而在那里的。 “临淄王?你在这里做什么?” “想找你玩儿。”李隆基背着手站立着,是个大人的模样。 安金藏蹲下来,微笑着对李隆基:“最近手里有事儿,暂时没办法陪你玩儿了,过两好不?”心想着,自己正忙着追查你妈的死因呢。 李隆基撇了一下嘴:“新任的校书,如果祖母不叫你,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安金藏左顾右盼,看着:“起来,你窦姨呢?” “窦姨病了,所以只有我一个人。” “病了?” “嗯,外祖母家出事了,窦姨忧心,病倒了。” “哦……这事儿我知道……” “哥哥们很着急,但是不能随意在宫中走动,只有我年纪,可以出来……” “所以你不是找我来玩儿的吧?”安金藏笑了。 正着,弘文馆外远处传来吵嚷的声音,似乎是从万象神宫的方向传来的,打断了他们两个人的对话。 “不会吧?朝堂上出事儿了?”安金藏着奔出了弘文馆…… 第34章 徐无杖 “金藏君,我和你一起去!”李隆基着,已经跟上了安金藏的步伐。 两个人跑得飞快,一个人被拖出了万象神宫的殿堂,还在声嘶力竭地高喊着什么。 两个人跑近了才听出来,那人在什么,权不可大于法度啊皇上!能为护法而死,死何足惜!但是窦氏一家罪不至死,请皇上开恩! “竟然是替我外祖家求情的!”李隆基听到之后,脱口而出。 安金藏听了那人的喊话,心里暗暗感到纳罕——这个人的想法好超前,竟然在这个时代就已经有了法治的意识了? 也许是看得李隆基跑过了,本就宫禁相对宽松的唐宫里,竟然没有卫兵阻拦他们靠近万象神宫。 两个人眼睁睁看着那人被拖了出去,广场很大,要拖到应门还有很长的距离,但是那个人声嘶力竭的喊声由近至远,到最后感到几乎声带都要撕裂了。 而大殿之内,也没有消停,隐约听到了女皇愤怒的呵斥声,还有群臣此起彼伏的求情之声。 安金藏的心陡然沉了下来,这事儿闹大了,要圆满解决就更难了。 “阿瞒……”他开口叫了对李隆基的昵称,“你认识刚才被拖走的那个人吗?”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这样的人,不能轻易死了。”李隆基斩钉截铁地着。 这时候,在一堆匆忙应对的侍从当中,安金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声影,立刻跑上前去,拉住了那个人:“阿福,出什么事儿了?刚才被拉出去的人是谁?” 原来他看到的人是高延福。 “啊安校书,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侍御史徐有功犯言直谏,称庞氏无罪,皇上滥杀无辜呐,这下可把皇上惹到了,要连他一起杀了!” “这徐有功跟窦家和庞氏很熟吗?冒着陪葬的风险向皇上求情?!” “安校书你不知道吗?这徐有功有个外号叫‘徐无杖’,因为判罚谨慎,不轻易笞杖刑,之前就曾经因为强行要皇上从轻发落犯人,被罢了一次官儿了,这才刚被召回来不久,今又闹出这么个事儿来了,哎!” 安金藏听了,心里却很佩服徐有功,耳边,从大殿之内,听到了来自女皇震怒的声音:“颜余庆的事情朕已经放过他一马了,真是死不悔改!薛季昶!” “在!” “你是御史中丞,徐有功替谋逆者申辩,该当何罪?” “启禀皇上,应定为‘党援恶逆’之罪。” 大殿空荡回音响亮,安金藏在殿外听得真切,心里暗骂:这个姓薛的中丞还真他妈会落井下石。 而武则的声音再次传来:“好!把徐有功交给司刑寺立刻治罪!” 底下那些大臣还要再试图劝解着,但是心情已经明显糟透了的武则大喝了一声:“好了,今都散了!谁敢再替徐有功话,一并治罪!” 短暂的安静之后,殿内传来的纷乱的脚步声,看来女皇已经怒而下朝,朝堂上的大臣们也陆续开始离开大殿。 安金藏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在宋之问看到他之前,他最好回到弘文馆。 想着,一溜跑到了李隆基跟前:“阿瞒,你赶紧先回去吧,这种时候,被人看到你在这里出现,恐怕对你父王也不好。你外祖家的事,我再想想办法。” “金藏君,你愿意帮我们?” “咱俩不是朋友吗?帮朋友应该的。”安金藏摸了一下李隆基的脑袋,这一刻忘记了他是高高在上的皇族,反倒是像他的弟弟,想到堂堂皇嗣一家,竟然沦落到无人帮助的境地,也是着实可怜得很。不过他看着眼前的李隆基,莫名的有些恍惚,这种亲昵的感觉很熟悉,一种超过了朋友的弟弟的感觉。但是在家里,他明明就是个独生儿子啊。别是亲弟弟了,就连堂兄弟、表兄弟,自己因为一直在外面读书,也不是怎么走动的。 李隆基瞥了一眼从大殿中涌出来的大臣人潮,冲着安金藏略微点头示意,的身影奔向了广场的另一头,消失在了高台的阴影里。 安金藏也转身往弘文馆跑去,但是,一路跑着,却并没有头绪,虽然他答应李隆基,要帮他,但是,在这个孤立无援的的地方,怎么帮?他唯一寄予希望的上官婉儿,正和他隔着这高高的宫墙,在寝宫之内,没法通消息。 哎,如果有微信,那会儿夜里互相加个好友,这会儿就什么事儿都解决了。 安金藏默默抱怨着,这通讯不发达真是害死人了。 他前脚刚踏进弘文馆的门,宋之问后脚就进来了。 在他身后干咳了两声:“咳咳!” 安金藏背对着他,瘪嘴皱眉的心想着真应该再跑得快两步。 果然那令人不舒服的摆着老资格的声音出现了:“安校书,这太阳都老高了,你才来弘文馆吗?” 安金藏立刻转身,尴尬地笑着:“啊,真不好意思,我来了好一会儿了,这不是尿急,刚出去上了个厕所不是……” “尿急?馆内就有东廝,跑外面去干什么?”宋之问打量着安金藏。 对于安金藏来,见到宋之问的第二面,加深了他不愉快的印象,这个乍一看气质儒雅的中年人,细瞧之下,竟然有些猥琐的样子——他眼角的笑纹比同龄人要深多了,但是,自从安金藏见到他,他可从来没好好笑过。 人以群分,这是安金藏这些年职场下来,太知道像宋之问这样的人了,那笑纹,自然是对着领导笑出来的——这个所谓的诗人,是个媚上欺下的主儿。 但是,这会儿他没工夫,也没有必要和他闹翻,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想成为宋之问的眼中钉,多一双眼睛看着自己。 想到这里,安金藏立刻赔笑着:“嘿嘿,宋学士提醒得是,初来乍到的,我都找不到尿尿的地儿。” 宋之问似笑非笑地走过安金藏身边,虚伪地着:“哎呀安校书,你已经不是乐工了,这弘文馆是饱学之士待的地方,需讲究文雅,那下三路的话就不要了。” 正在这时候,和安金藏分开没多一会儿的高延福出现了…… 第35章 人间仙境 安金藏一看到高延福进来,心里一紧张,这不是踩着点儿来戳破自己的谎话么? 不过,高延福是个眼头活络的太监,他看到安金藏,什么都没有,没事儿人似的,走到了宋之问的跟前:“宋学士,皇上今日下朝早,想下会儿棋呢。” 听到这话的宋之问,脸色都变了,立刻紧张地问道:“皇上是否点名让之问去啊?” 高延福听了,心领神会地笑着:“并未让学士去,只是让弘文馆去个人就是。” 宋之问听了,似乎松了一口气,那眼神瞥向了安金藏。 对于宋之问的心思,安金藏一清二楚:刚才女皇怒而罢朝,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呢,哪真的有心情下棋呢?现在谁去谁就是出气筒了。这个老滑头肯定不愿意当这个出气筒。而眼前,自己就是那个最好的冤大头了。 不过,对于安金藏来正巧了,对于他来,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用拐外抹角地想办法接触寝宫里的人,直接就见了女皇了。 他怕吗?怕。但是刚才那个喊破喉咙要为不相干的庞氏求情的徐有功鼓舞了他——他是从法治社会穿越来的,有责任代表现代文明去阻止女皇干这么草菅人命的事情,还有把那个想法很超前的徐有功的命保下来。 和宋之问的眼神交汇只在一瞬间,安金藏立刻做出了反应,在宋之问开口之前,主动:“宋学士一早上朝,相比劳累得很,既然皇上没有必须要学士去,那不如让学生去一趟如何?” 他面前的宋之问,第一次对他绽放出了笑容:“那就有劳安校书了,安校书青年才俊,风度翩翩,皇上定然喜欢。” 安金藏脸上谦虚笑着,心里却在疯狂吐槽:这个宋之问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不是嘲笑自己乐工的出身,什么不要总这种下三路的事情,这儿替他顶雷去了,倒裂开就成了青年才俊了。 “那安校书,随杂家走吧。”高延福听了,笑着对安金藏着。 领路的高延福,继续给安金藏领路了。 这一路向北边儿走去,就要去那个对他来有点神秘的寝宫了。 过了万象神宫,安金藏看到了一座还在建造的宫殿,看这基座的样子,仿佛规模比万象神宫还要大,问着高延福:“阿福,这个在建的是什么宫殿啊?” “这是堂啊。”高延福声着,“大家都知道那是薛大将军给皇上建的礼佛堂,校书莫不是连这都想不起来?” “薛大将军?”安金藏对号入座地搜索着,“你是薛怀义那个玉面和尚啊?” 高延福讳莫如深地笑了笑:“你总算想起来了。” “好吧,原来薛怀义已经出现了。”安金藏嘀咕着,这不是女皇的第一个面首么,口碑可不咋滴。 过了堂的工地,穿过一道朱门,安金藏的脚踏进了武则的寝宫。 女主下的寝宫,果然比前朝还要安静,传中的三千粉黛,在这里,都没有了。 冷风嗖嗖的宫殿,偶尔有低眉顺眼的宫女和宦官经过。 空气中,隐约能闻到些和前朝不同的清甜气息,类似于他那从上官婉儿身上闻到的蔷薇香味。 他跟着高延福,能够感觉到他们在往西北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一道门,和朝区庄严肃穆,风格雄浑的宫门不同,这一道宫门,雕琢着彩云如意,描金绘银,巧夺工。 走近一看,上面写着“迎仙门”三个字,入了迎仙门,一个偌大的花园出现在了安金藏的面前,花园里流水潺潺,云雾缭绕,绿意盎然。 “好暖和!”安金藏由衷感叹着。 高延福笑:“那是自然,这里的溪水,可是从温泉那儿引过来的。” 安金藏环顾四周,发现花圃中梅花怒放着如红云落在人间,他这才发现之前那闻到的清甜味儿原来是梅花的花香。 云山雾绕中,一座雅致的殿堂静静地落在那里,安金藏知道,这大概就是女王大人休息的地方了。 他抬起头,匾额上写着集仙殿三个字,想到之前高延福提起了薛怀义的事情,忍不住不厚道地想着这里大概发生了不少香艳的事情。就这么胡乱遐想了一下,他立刻暗骂了自己一声,现在可不是想这种三俗的事情的时候! 进到了集仙殿,各种色彩的纱帘悬挂满了整个大殿,就仿佛进入了彩虹之中一样。 安金藏想着,女皇虽然年近古稀,但是在审美上,还真是有着一颗“少女心”。只不过,现在自己的性命就捏在这个活得多姿多彩的女皇的手里。 而纱帘之外,上官婉儿就站在那里,看到安金藏出现在她眼前,她神色立刻紧张了起来,朝内略一张望,就轻步上前,走到安金藏面前,低声:“怎么是你来了?宋之问呢?” “额,因为他听没有点名叫他,只是让弘文馆出人而已,所以就自己没来。”安金藏如实着,并不打算给宋之问打掩护。 “这个老滑头!”上官婉儿低声着。 “皇上还在气头上吗?”安金藏趁机打探着。 上官婉儿一双丹凤眼盯着他点了点头,随即叮嘱了一句:“心点。” 着,自己先进去禀报了:“皇上,弘文馆的安校书到了。” “进来。”女皇只了两个字,在外面的安金藏全神贯注地听着,但这两个字真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 纱幔被侍女撩开了,安金藏每一步都走得心翼翼,因为进入到武则的视线,任何一个微妙的反应,都可能决定着他和他想要挽救的那几个人的生死了。 武则的脸色并不好看,坐在龙榻之上,一张矮桌上已经放了棋盘。 而武则对于安金藏的到来,并没有上官婉儿反应那么大。 安金藏知道,尽管,那夜里,因为狄仁杰的事情,自己或许给女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是,一个日理万机的武则,不可能只是在意他一个人。 摸清自己在领导心中并不是那么重要,对于减少不必要的情绪波动很有用。 而此时的安金藏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因为,眼前有件最麻烦的事情等着他。他盯着棋盘侧一黑一白两盒棋子,脑袋里一片空白——他不会下围棋。 第36章 生死棋局 “过来,坐吧。你我对弈,乃是对手,非君臣。”武则没有抬眼看他,手已经抓了一把黑子,马上准备要下棋的样子。 安金藏看着隔着棋桌,对着武则的空位子,咽了一口紧张的口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坐在那个位子上,坐上去了,不就是和女皇平起平坐了么? 但是他的犹豫立刻惹来了武则犀利的眼神,不巧,安金藏正偷偷观察着女皇的神色,她这一突然的抬眼,两个人眼神瞬间对视了。 在这个大白,比起那夜里,武皇脸上的细节更加分明。 而安金藏在意的是,她的眼睛,清晰得完全不像个老人。 她的眼白白得发青,乌黑的瞳仁四周边界清晰,仿佛时时在向世人宣告,她的心里对什么都一清二楚。 而这种清澈,给了安金藏鼓舞,他决定再冒险一次,他不会下棋,但是,他打算用自己的命,和女皇做一次对弈。 在女皇不耐烦之前,他坐在了如同针毡般的榻上。 女皇执黑子,黑先白后,一贯的先发制人的风格。 安金藏一落座,女皇已经拈了一黑子,毫不犹豫地落子下去。 此时,完全不懂围棋的安金藏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乱来了,这个四四方方的棋盘和这个黑白两色的棋子儿,对于他来,唯一可以用它们来下的棋,只有五子棋了…… 所以,看到女皇落子之后,他毫不犹豫地紧贴着黑子放了一枚白子。 女皇眉头一皱,仿佛在,这家伙不按套路出子儿么? 但是也没什么,继而又手执黑子落下。 而安金藏只是挨着自己的白子儿又放了一颗。 “朕过,此时你我是对手,你须全力以赴,若让朕知道你曲意逢迎,定不饶你。”女皇的声音已经阴沉了起来。 而安金藏淡定回答着:“臣知道,定全力以赴。”着,“啪啪啪”三下,一鼓作气又放了三颗白子,连成了五颗一排,继而“欢喜地”地收了起来,笑嘻嘻地对着女皇:“皇上,臣胜了。” 女皇手里还拈着一颗黑子,先是愣了一下,继而,脸上露出了那种对于安金藏来最危险的表情,她打量了一下安金藏故作轻松的脸,原本就阴沉的脸上,加重了一层阴云,仿佛在酝酿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安金藏心知肚明,他现在这种嬉皮笑脸的态度,在女皇面前,是忌讳中的大忌,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这种没有眼力界的厚脸皮的行为。 但是,他现在必须这么做。 他要激怒女皇。 “安校书,这是何意?”女皇的语气格外慢,甚至带着一丝不和气氛的慵懒——这是她给安金藏最后的解释机会。 “皇上,这是按照臣所喜爱的方式定的规则。” “这下棋,还可以自己定规则?你是在消遣朕么?”武则的声音很沉,沉得可以让人忘记她是个女人,那些布置在集仙殿里缤纷的颜色,也已经无法给她程度出一丝柔和了。 “臣没有,臣是按照皇上的圣意这么做的。”安金藏继续着,而他的眼角,已经能看到站在一旁的上官婉儿煞白的脸色,她嘴唇微微一动,似乎要替他话,安金藏垂在一侧的左手悄悄摆了一下,示意上官婉儿不要轻举妄动。 房间里,忽然安静了下来,安静得能听到从集仙殿外的花园里传来的潺潺溪水声。 当然,安金藏知道,这种安静只会是更加剧烈的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果然,偌大的寝宫中,传来了响亮的“砰”的一声,继而哗啦啦一阵骚乱的掉落和跳动声,一如这宫中,包括上官婉儿在内的侍从们惊悸的神经。 从不掩饰自己的愤怒的女皇,把一整个棋盘推到了地上。 “安金藏,我给你这个位子,不是让你不知进退来我这儿找死的!”她已经不再自称“朕”了,这是又一个危险的信号。 安金藏已经“扑通”跪在了武则的面前,不管他愿不愿意,这第二次见面,他依旧不可避免地下跪了,但是,无论这暴风雨的多么剧烈,他都必须顶住。 和武则的音量毫不想让的,安金藏双手伏地,大声争辩着:“皇上刚才,下棋的时候,臣与皇上的平等的,既然平等,臣自然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来下棋!” “混账!我让你全力和我对弈,没有让你连规则都不顾胡来!”女皇指着安金藏,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他像徐有功一样拖出去了。 但是安金藏却知道,在这场“对弈”中,自己已经胜了一子,女皇出了他所期待的话:“皇上教训得是,下围棋需要一个标准的规则,臣只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只会是现在这样的下场,棋毁人亡。这下,都是皇上的棋盘,您治下都是按照你自己喜欢的方式来,想什么时候吃掉棋子儿,就什么时候吃,吃子儿的时候心情是很爽的,但是,就不担心棋盘崩掉吗?” 他的这番话,是赌那一刹那看到的,武则依旧黑白分明的双眼。他老爹的话,再次如信条般出现在他脑海中:宁可给聪明人擦桌角,也不给傻子扛大旗。他必须坚信,武则是很聪明、很聪明的人。 最后一颗蹦跶的棋子儿也最后消停了,安耽地待在了光洁的地板上。 匍匐在地的安金藏看不到武则的表情,只能在地板模糊的倒映中,看到她原地不动地站在那里。 隐约的,他仿佛听到一个轻微的来自上官婉儿的声音:“皇……”她还是打算替他求情了。 但是,那只是从她嗓子底发出来的,只有安金藏听得到的声音,因为她还没有正式开口话,武则的笑声已经回荡在了集仙殿中,那声音穿透随风飘动的彩色纱幔,惊动着殿外园中如绯云般的梅花林,亦搅乱着安金藏如履薄冰的心。 那温泉,似乎流经集仙殿的地下,大冬里,匍匐在地的安静藏,脑门上的汗涔涔而下…… 第37章 空穴来风 “安金藏,你是真的不怕死吗?竟然敢刺探前朝?”武则收起了笑声,朝着他走了过去,竟然就蹲在了跪趴在地上的安金藏的面前,“行了,别趴着了,朕知道就算你跪着,心里也不服呢?下棋?你是借着下棋给徐有功求情呢?有你的,全程没有关于徐有功的半个字。” 安金藏直起了身,对着蹲在他面前的女皇面前。 这时候的景象有些搞笑,一个女皇,万金之躯,丝毫没有女人样地蹲在一个二十岁的男人面前。而安金藏直着上身对面跪在武则这里。 “臣没有给徐有功求情,臣只是在皇上一直都知道的事。徐有功喊着为了护法而死,从宫里一直拖到了应门外,如今已经人尽皆知了。当初,臣不过是为了证明皇嗣的清白而已,到底,不过皇上家事,已经给了皇上这么大的压力。而徐有功维护的,不是那个人,而是国法……” “国法?难道朕不是国法吗?” 安金藏心里嘀咕着,屁咧,如果统治者就是法律,那就是暴君啊。但是他嘴上当然不能这么,反而一口赞同:“皇上得对!所以徐有功是在维护您啊!维护了国法,才能社会稳定,稳定是一切的前提,不是吗?” 武则听了,一愣,没料到自己被这个黄毛子给绕进去了。 “皇上,之前司刑寺呈报,徐有功过午就要问斩了。”上官婉儿不失时机地禀报着。 从武则蹲到自己面前开始,安金藏知道,徐有功的命,至少是保住了。 果然,女皇大袖一挥:“罢了,免了他的死罪。” “是,婉儿这就告知司刑寺。”上官婉儿退出了内宫,在出去的一瞬间,望了安金藏一眼,带着钦佩和庆幸。 但是,安金藏知道,这事儿还远远没有结束。 女皇站了起来,但是并没有让安金藏站起来。 只是让他这么直直地跪着。 这可是硬邦邦的地砖,虽然不算冷,但是时间长了,膝盖骨也受不了。 安金藏之前看过逸闻,古代的官员有时候会偷偷在膝盖上绑个垫子,为了方便跪拜,现在想来,还真是很有必要! 不过,眼前,他有比膝盖疼更加重要的事情,徐有功的命,是捎带着救的。 他最重要的目标,是帮李隆基把他外婆给救回来,不过,从眼下的情况来看,要救那个庞氏,几乎是虎口拔牙的难度了。 因为,这一路过来,他似乎参透了一件事情,此刻,面对着难以揣摩的武则,他在纠结,要不要戳破这件事情…… “你在揣摩朕的心思。”已经起身的武则,绕着跪在地上的安金藏,慢慢地走着。 这都被你瞧出来了?这不是废话么,不揣摩你的心思,瞎弄弄的,会死得很快啊。安金藏心里犯着嘀咕。 但是面上,他还是乖乖地跪在原地:“臣不敢。” “不敢?我看你很敢!”武则的音量陡然提高了,“你比朝堂上那些老家伙更可恶!” “臣知道!”安金藏的音量也跟着高了,拿出了这辈子最大的豁出去的勇气,“朝堂上那些老家伙只会拿仁义道德来压您,但是,仁义道德你打心眼里不在乎,所以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可是臣告诉皇上的,是皇上心里认为应该这么做,但是不愿意做的事!” “安金藏!你竟然敢朕不在乎仁义道德?!” “连上官婉儿都不在这里,臣一向仰慕皇上的率性,此时,难道还不愿意臣实话吗?况且……”安金藏还是忍不住要把比徐有功劲爆一百倍的事情出来了,“皇上若在乎仁义,就不会杀了无辜的刘王妃和窦德妃了!” 在安金藏的面前,武则脚下的金箔重台履踩到了一颗散落的白子,发出细微的“咔嚓”声:“人都是朕杀的,何须你?”武则忽然收起了怒火,不紧不慢地着,这听起来更让人觉得心里没底,但安金藏已经知道这些反应为何了。 “不,皇上深知,这事的关键在于‘人都’三个字,臣过,就算皇上不乐意,但是心底依然知道,治国如下棋,必须有法可依。有些人,可以公然处置,而如此安分守己的皇嗣一家,只能用这样的办法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但是以皇上的心智,自然知道这八个字之外的另一层意思,纵使有‘因’,也不过是空穴之风,过阵子就没了。那些朝堂上的老家伙们,也不敢因为这种没有根据的事情和皇上争理。只不过,两个王妃,到底是您的儿媳妇,再怎么的,算是您的家事。若是窦德妃的娘家再为这个事治罪的话,深究下去,恐怕……”安金藏话锋一转。 按理,安金藏的话已经触碰到了武则不能触碰的禁区了,铁定要死的了。 但是,就连安金藏也奇怪,他把话到这份儿上的时候,弥漫在这集仙殿内的暴戾的气息,竟然消散了。 女皇坐回刚才下棋时候的位子:“那你的意思是?” 这个问话,让安金藏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她这么问,就是默认了他的猜测是对的,刘王妃和窦德妃的死,以及引诱庞氏作厌胜之术,都是她一手操纵的。 而为了救人,他必须成为女皇的同谋:“庞氏请人作法是事实,加上徐有功这么一闹,如今这已经是个万众瞩目的案子了。皇上自然不能轻易给他们免罪。但是,若是皇上英明,亲自找出了那欺瞒皇上,记恨王妃,扰乱禁宫秩序的内鬼,洗清了窦氏一家的清白……而此人乃从臣原所在太乐署散戏班入选寝宫之人,若要查找,想来也不算难……” “你这算是在要挟朕吗?就是,如果朕不站出来揭发此人,你们也能很容易找到此人是么?” “臣不懂围棋,但也略有耳闻,在下棋中,有弃子救局的做法。” 在安金藏的对面,传来了武则的冷笑声…… 第38章 琉璃灯 安金藏的视线没有办法从地板上的那些黑白子上移开,尤其是刚才被武则踩过的那颗白子。 “好一个弃子救局。”冷笑过后的武则幽幽着,这话的语气在安金藏听起来,可不像是表扬的话,“子是朕弃的,人是你救的。” “此刻宫中只有皇上与臣,外面只会称颂皇上的英明与宽仁,这事儿里,没有臣什么事……” 武则没有再和安金藏什么,只是站起身来自语着:“哼,看来这下棋也不能使人愉悦,罢了!”完,留下跪在一堆乱棋子中间的安金藏,自己大踏步离开了集仙殿。 安金藏的膝盖都已经快要跪碎了,但是武则走的时候,却没有叫他起来。 刚才还是一股子不管不顾的气势的他,此时尘埃落定,却又诚惶诚恐起来,他知道自己不能站起来。 这是武则心里气不过呢,给他的最后的下马威。 因为,他得一点没错,他告诉武则的,是她知道应该这么做,却不愿意做的事情。 她还是想留着他的,但是又很讨厌他,所以,只能用这种“幼稚”的办法,让他吃些苦头。 倒是高延福记挂着安金藏,看到女皇气鼓鼓从集仙殿出来去温泉了,而安金藏却没有出来,悄悄溜进来瞧个究竟,却看到安金藏还跪在那儿,立刻猫着身跑了上去:“我安校书,这是发生了什么,皇上都走了,你怎么还跪在这儿呢?” 安金藏疲惫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没事儿,皇上让跪着,就跪着,现在让我跪多久都成!”他这的是实话,反正他的目的“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他甚至心底有一丝得意,刘幽求查了这么久的事情,他反其道而行之,让女皇自己交出那个“鬼影”。 高延福对于安金藏这开心的样子有点摸不着头脑:“哎呦,人都你有时候会犯糊涂,看来是真的,把皇上惹不高兴了,你倒是跟没事儿人似的。”口里这么着,他还是去角落里找来了一个垫子,放在了安金藏的膝盖底下,一边放,还一边叨叨着,“杂家是跪得多的了,知道这直接跪在地上有多难受,也不知道这皇上什么时候能消气儿呢。” 安金藏看着仔细地帮他垫好垫子的高延福,有些感动:“阿福,谢谢你,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杂家知道,安校书是个好人,这地方,好人很少。”高延福圆而微胖的脸上,绽开了笑容,是一个很亲切的太监。 为了不牵连他,安金藏支走了高延福。 留他自己一个人继续跪着。 没有女皇的旨意,没有人敢来收拾这里的烂摊子。 安金藏觉得肚子里空空的,才想起来,自己午饭前来的这里,这会儿已经是傍晚了。 临近黄昏,太阳下山的速度似乎越来越开,他能肉眼看得到印在地上的花格的影子在默默地移动。 纱幔是不是飘起,送来外面园中梅花的清香。 安金藏觉得自己大约是最享受这罚跪的人了。 色渐暗,上官婉儿提着一盏琉璃灯,轻移莲步走了进来。 柔和的灯光下,她站在他的面前,低头朝他笑笑,如同清莲初绽:“好了,皇上你可以起来了。” 安金藏听了,长吁了一口气,想要站起来,却一下子很丢脸地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因为膝盖以下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了,不听使唤了。 上官婉儿放下了琉璃灯,一面笑着,一面扶起了他。 怎么安金藏现在也算是个西域来的大高个儿,上官婉儿有些吃力,好不容易把一瘸一拐的安金藏扶到了最近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你也真是的,这些人都和你有什么关系,总是做这种硬出头的事情。你可知道,白的情形,你的脑袋离落地有多近吗?搞不好,这会儿你和徐有功的人头都挂在集市上呢!”上官婉儿有些责备。 安金藏只能憨笑了,上官婉儿得没错,这些人,和自己还真是和自己没有关系,但是却也和自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定哪个人死了,一千多年后的自己也就消失了。 蝴蝶效应,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诡异地靠谱。 他想起了女皇震怒,千钧一发的时候,上官婉儿想要求情的姿态。 “话,刚才谢谢你了……我知道你打算冒险替我求情的。你只要一开口,不定大好的前途就都毁了。”安金藏真心地着,心想着,她还责怪他为不相干的人求情,可是自己和她也不过是几面之缘,她还不是差一点要淌这浑水了。 “是了,我自己也觉得奇怪,婉儿此生还从未做过这么任性的事情。”上官婉儿看着他,宫殿外华灯初上,这偌大的集仙殿里,却只有一盏琉璃灯照着他们。 琉璃灯映照中,上官婉儿如秋水般澄澈柔和的目光看着安金藏,让安金藏心底有了一丝愧疚——在和刘幽求商议着追查那个“鬼影”的时候,他还想过要利用她对他的感情打探寝宫的情况。 “那个,既然皇上让我起身了,那我先走了……我一个大男人待在这个后宫里,好像不太好……”安金藏揉了一阵跪麻的膝盖,总算能自己站起来了。 “我送你出去。”上官婉儿提起刚才放在地上的琉璃灯,着。 但是安金藏却摇了摇头:“不了,有件事,我上次没机会和你,今必须告诉你,你看到的那首‘一剪梅’,是在我家乡家喻户晓的歌谣,不是我专门写给你的,那时候我急着想要把狄公的陈情帛书给你,正好你在讲关于梅花的事情,手里拿了那一支梅花,我就想当然地写了那些歌词……”他一面着,一面心翼翼看着上官婉儿的表情,他这些话,是真心,但其实又只是借口。 而上官婉儿岂是一般好哄的女孩子,论面上的年纪,这时候的上官婉儿二十五六,比安金藏打了好几岁呢。 果然,上官婉儿抬头看着安金藏…… 第39章 这不科学 面对安金藏这样好不给面的拒绝,任何一个主动表白的女人都应该会觉得面上挂不住吧,但是,上官婉儿还真没有,她沉静地看着安金藏:“你不必如此,我知道你这些话的用意。” 安金藏轻叹了一口气:“看来,你也知道,虽然皇上这次放过了我,但是已经对我起了杀心了,那你应该知道,和我走太近,不是好事。” 这时候的上官婉儿表现出了大唐女人的气魄:“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婉儿……”安金藏第一次这么亲切地称呼她,“我可以告诉你,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我们都不可能再找出第二个像皇上这样的人了,所以,我的话你必须记住,在皇上的有生之年,你一定要全心全意地对她,不可以因为包括我在内的任何人事,做背叛她的事情,这样你才可以活下来。” 上官婉儿流转的目光中带着惶惑:“你到底是谁?二十岁的年纪,如何能出这样的话来?” 在这温泉氤氲纱幔飞舞的地方,安金藏几乎要对她出实话了。 不过,殿外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俩的对话。 “才人,皇上找你。”一个侍女掀开纱幔对上官婉儿着。 “好,我就来。”上官婉儿着,把琉璃灯递到了安金藏的手里:“这盏灯,你留着,出宫时候照路用吧。” 着,自己随着那个侍女离开了集仙殿。 安金藏手里拿着那盏灯,有点怅然若失,喃喃着:“唉,这不科学啊,她最爱的人不应该是武三思么?” 提着琉璃灯,安金藏一个人离开了集仙殿,身后的梅林依然散发着阵阵清香,但是安金藏可不希望再有机会闻到这诱人的花香了。 他对自己苦笑了一下,自从穿越来了这里,还真是有意外,有惊喜,按照自己从前抱怨的日复一日琐碎的工作,现在,不应该正是如他所愿了么? 当然,他并没有那么开心。 琉璃灯的光随着他的步伐在狭长的宫道上一晃一晃,夜风乍起,是清寒的时节。双腿从麻木中缓过来,变成了隐隐的钝痛,每走一步,都在提醒着他这是来自女皇的示威。他探到了女皇心底的隐秘,光是这一点,就足够成为女皇杀他的理由了。 赁宅的烟囱袅袅升着白烟,的窗户里,透出微弱的灯光,他的室友“破蕃帽”在外面晃荡了一,比他先回来了。 院中花圃微微隆起的土,和埋在土下的那具年轻的尸体,提醒着安金藏,在这神都里,想杀他的人,不止女皇一个人。 在今日之前,女皇应该还没那么无聊来对付他。 “我怂货,人家入宫的,过午就都回来了,你怎么到这会儿才回来?”刘幽求在屋内,微带着酒气,着。 他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安金藏回来了。 安金藏没有搭腔,默默走进了屋里。 房里,摆了一碟白肉,火炉上暖着新酒。 酒肉的香气,倒是唤醒了安金藏麻木的知觉——他想起来,自从早上入宫前喝了一碗钟离英倩煮的粟米粥,还什么都没吃过呢,这真是漫长的一。 刘幽求冲他招招手:“来吧,一起吃,看样子,这一你过得不怎么样。”他看着安金藏灰头土脸的样子,笑着。 安金藏坐下来的时候,膝盖剧痛,忍不住“哎呦”了一声。 刘幽求听了,倒是很关心,挪过来卷起了安金藏的裤腿儿,一看两个膝盖上紫得发黑的淤青,略微皱了一下眉:“发生了什么?” 安金藏先前在集仙殿中的时候还想着见到刘幽求要向他炫耀一下自己的本事呢,但是,这会儿,却一点儿没有了这些空话的兴致,眼前,这家伙,是唯一可以和他商量的人了。 “我见到了皇上,什么都和她了。”安金藏老老实实地。 刘幽求一听,原本轻碰着安金藏膝盖的手一紧张用力按了下去,疼得安金藏又是一声“啊呦”。 刘幽求也不理会,而是盯着安金藏的脸问:“你都了什么了?” “关于王妃的失踪,还有关于宫中闹鬼的事情。” “嗯?这个我们不是还在追查么?” “不用了。就和昨晚上我们的一样,如果定势思维,要去寝宫查出那个人,比登还要难。但是,今我有机会进入后宫陪皇上下棋,一路过去,悟出了一个道理。后宫和前朝的宫殿不同,安保很严密,而且以皇上这样对人很忌惮的性格,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漏洞让一个人每晚上进进出出,一点察觉都没有的。而且,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宫外,一个庞氏在自己家里弄点迷信,她都要这样大动干戈把人抓起来。宫里面,那么多人在见到鬼的事情,你听有人因为传这种谣言被抓起来吗?没有?对吧。所以,这不是后宫的失察,而是有人故意视而不见罢了,为的就是你上次的那个目的,知道王妃的家人,关心则乱,会因此犯错误。只不过,我们之前怀疑错了方向。以为是和皇嗣争夺王位的人。 但是,如果是宫外的人要指使后宫的人做这么有技术含量的事情,谈何容易啊?何况,任何计划,都得讲究个付出和回报,这个费人力冒风险的事情,矛头针对的,是皇嗣老婆和她们的家人,却不是皇嗣本人。我想外戚犯错误,的确能削弱皇嗣的力量。但是,要再严重到威胁皇嗣废立,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吧?幕后主使有这个能力,何不直接对付已经被软禁在宫里的皇嗣呢?” “啊?!”刘幽求似乎听明白了,“所以,你的意思是……”洒脱如他,对于这样大胆的想法,竟然也想而不敢了。 “所以,一开始这件事情,就不是针对皇嗣,而是针对王妃的!”安金藏着,越来越确信自己的判断,“但是,对于我们来,这既是件坏事,也是件好事……” “怎么算好事呢?”刘幽求不理解了。 第40章 飞蛾扑火 “在原因之前,我得先问问你,包括你在内的,你们现在这些在神都的人,认为李旦这个皇嗣,能顺利继承皇位的可能性有几成?”安金藏问着一脸好奇和疑惑的刘幽求,完一口甜酒下肚,刚才从集仙殿里带出来的紧张感觉终于在这入肠的暖意中得到了缓解。 “这个么……”刘幽求苦笑了一下,“咱们是关起来门话了,如今,皇嗣这个位子,只是个摆设了,若论得皇上心意,还是那武三思了,虽然我们尽心保护着皇嗣,但是我总担心,皇嗣被废是迟早的事。” “因为觉得皇上不喜欢他?” “当然不是这种原因,怂货!你想想,我朝至今未有嫡长子继任皇位的,为何?因为自开国起,就是论功不论名分的。太宗文皇帝便是如此。如今,皇嗣的性格,想必你也知道,是个比你还要怂的大怂货,加上如今被幽禁宫中,别是立功了,不犯错已经是万幸了。而另一边,武家的子孙个个都身居要职,时间一久,不就是当年玄武门的事儿么?就算不闹到那个地步,以皇上的深谋远虑,不定为了她的江山稳固,选能者居之,也是情理之中。如今,我等乃是凭着一腔效忠李唐的热血在飞蛾扑火,并非参度时局啊。” “好一句飞蛾扑火啊。”安金藏不无在敬佩地,“破蕃帽儿,我得向你学习啊,我之前的人生,都是在求安稳中度过,怕得罪人,尤其怕得罪领导,但是,你们明明知道跟着皇嗣没有前途但是还是义无反顾地护着他,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需要何等的信念和情怀的!” 刘幽求听了,反而不耐烦地往安金藏嘴里塞了一块白肉:“好了,有这功夫,不是让你来吹捧我的,快,你刚才这是坏事,也是好事,到底什么意思?” 安金藏吃着肥美的白肉,憨笑着:“我刚才可是的真心话,不是吹捧。好,言归正传,我已经冒着下之大不韪在皇上那里试探了我的猜测,你猜怎么着?” “呦,还学会卖关子了,有话快有屁快放!” “嘿嘿,她默认了。这事儿,我们没法查,因为查到头,就查到皇上那儿了!” “啊呀,那窦家的人不是死定了!” “徐有功今死了么?”安金藏忽然想起这件事情,虽然当时武则当着他的面要放过徐有功了。 “没有啊,是党援恶逆,要午后斩了,但是忽然宫里传来消息,皇上免了他死罪了,现在正押后再审呢。我还想知道这家伙怎么犯了死罪呢。” “你的消息还真不是一般灵通。好吧,我告诉你,你知道他这个党援的恶逆是谁么?” “谁?” “窦氏一门……今早朝堂上他冲进去替庞氏喊冤,她无辜,把皇上彻底惹到了。” “徐有功这人的事,我从前也略有耳闻,是个不怕死的一根筋,这事儿,像他干出来的。”刘幽求吃了一口酒,一抹嘴,“替庞氏求情的他没死,那么就是庞氏的事情,已经有转机了?” “是,因为我不是和你过了么?我向皇上戳破了她主导这件事,告诉她要查到那个装鬼吓唬人的家伙不难……是从太乐坊被选入后宫服侍的人,想来不多。结果,被我给蒙对了。” “啊,怂货啊,你胆子也太大了,你这是在诈皇上啊,咱们的追查就那么点谱儿,万一这人不是太乐坊出去的,我这会儿只能给你弄衣冠冢了!”刘幽求用力拍了一下安金藏的后背,差点没让安金藏被咽到一半的白肉给噎到。 “哎,我这不命大么,刀子都捅不死,还能有什么能让我死的。”他故作轻松地,当时命悬一线的种种,已经不想在提及了,“但是,这一来一去和皇上的博弈,让我从之前那一层悟出了更深层的含义。刘王妃和窦德妃,都不算是女强人,跟着没有前途的李旦,过得可怜巴巴,皇上为什么要杀她们?” “是啊,为什么?你倒是快?” “因为她想到了自己。”油灯光里,安金藏眼中熠熠,闪烁着死里逃生之后的自信,“她不希望,这世上,出现第二个她。而她,曾经是皇后。” 听到安金藏到这里的时候,刘幽求终于醒悟过来:“原来如此!她这是在给皇嗣善后……” “是,杀了他两个老婆,再对王妃母家进行打击,这样,将来李旦当了皇帝,就没有后宫干政之虞了。简单粗暴,但是非常有效。”安金藏这话的,其实还是有赞叹武则的长远眼光的,当然,他不能理解这种血腥冷酷的手段。 “所以,你这是好事儿,因为,如果皇上无心让皇嗣继承皇位,就不会这么大费周章了?” 安金藏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口酒,长呼了一口气,他这个结论也算是赌上性命从武则那里试探出来的了。 “怂货……”刘幽求思量了一番,悄声叮嘱,“这消息虽然振奋人心,但只有你知我知,千万不可再和第三个人出你这想法!” 安金藏笑了:“我又不是傻子,知道其中的利害,现在的皇嗣,越低调越好。”他心想着,自己才不在乎李旦的,但是他的命得保住了,这样李隆基才有机会。 刘幽求听了,忽然神色严肃:“尤其是上官婉儿,你千万不能和她。你是个聪明人,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这话,安金藏虽然听得不舒服,但是也能理解他的顾虑,所以耐着性子应了下来:“放心,我和她之间没什么的,你倒是很提防着她,怎么,你和她很熟吗?” 刘幽求一咧嘴:“不熟。但我有我打探的地方。怂货,你这脑瓜子好使,我喜欢,不过,这世道,光有个好用的脑瓜子,不抵事。你看那是不是挂着示众的人头,哪一颗不是聪明的?” 第41章 胡饼与古籍 等安金藏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开始亮了。 在这个没有遮光窗帘的房子里,安金藏觉得自己永远都没有办法睡懒觉了。 他裹紧了外衣,走到了隔壁刘幽求的房间,不过,人已经不见了。 这家伙还真是来去无踪。安金藏心里嘀咕着。 外面鸡鸣狗叫的,逐渐有了白的样子。 “吱呀”一声,土墙间的扉门被推开了。 刘幽求拿着个纸包进来了。 看到安金藏,坏笑着:“怂货,起得可够晚的。”刘幽求吧手里的纸包往安金藏身后的暖炕一丢,习惯性地鄙视着安金藏。 不过,安金藏也已经习惯了,知道者家伙就是嘴巴坏,人不赖。 果然,刘幽求一边这么鄙视着安金藏,一面指了指被丢在暖炕上的纸包,:“给你吃的。” 安金藏听了,心里一暖:“原来起大早是给我买饼去了呀。” “你别多想我只是自己想吃胡饼,顺带给你捎了个,怎么也是你们那儿传过来的。” “胡饼?”听了刘幽求的话,再加上这么个名字安金藏知道大概是故名哎呀,胡人吃的饼了,带着好奇,安金藏打开了纸包,一股诱人的烤面包的香味扑鼻而来,拿出来一瞧,样子和新疆的馕很像,上面还撒了些坚果儿末子,“原来我在南市闻到的麦子香味是这个?” “怎么?连自家的饼子都不认识了么?” “哦哦,受伤之后很多事情不记得了。” “你这人很奇怪,原先在太乐署,默默无闻的,胡人最擅长的歌舞玩不转,反倒是这朝堂上的事儿学得很快么?” 安金藏笑着打着马虎眼儿:“朝堂上的事我哪里懂了,是这几次瞎猫遇到死耗子,运气好罢了。” “哼哼,若真是运气,那你这运气好得可以上赌坊豪赌一番了。”刘幽求一副不买账的样子,随既催促着:“还不赶紧吃,得入宫去做你的校书呢,再了,那个叫太医署的丫头不还等着你呢么?” “我你拿我打趣儿也就算了,英倩妹子脸皮子薄,你就不要嘴上总是占她便宜了。” “我朝的姑娘就没有脸皮子薄的,她这不明摆着看中你了,男未婚女未嫁的,有什么可介意的?” 刘幽求的话,莫名戳中了安金藏的心事,他微微谈了口气:“破番帽儿,你不懂,我现在虽然在神都当了官儿了,但是,我早晚是要回我的家乡去的,那地方,我没法把她带走,她适应不了的,估计连个户口都上不了呢。” “不就是西域么?如今多少汉人的僚属去了西域驻守,不都挺好的么?瓜甜果香的,那丫头怎么就不去得了?” 安金藏苦笑了一下:“什么时候我可以回去了,再和你解释吧。”然后自顾自绕到后门,舀了些烧炕的锅子里的热水,洗了把脸,回来把咬了两口的饼放回了纸包,揣在怀里,对刘幽求:“谢谢你的胡饼了,下班见喽。” 完,骑上刘幽求送给他的大宛马,飞奔向皇宫而已去了。 从尊贤坊到皇宫的路,安金藏已经很熟悉了。 而现在,一直想要逃跑的他,也只能将偷跑的计划暂时搁浅了,因为在庞氏这件事没有完全过去之前,他不能走。 弘文馆里,宋之问倒是很勤快地一早已经坐在那里了。 看到安金藏过来,抬了一眼,又恢复了之前拿腔拿调的样子:“安校书可是路上耽搁了,还是又去如厕了?”他不无嘲讽地着。 其实,安金藏到的时候,太阳才刚升起来了。 安金藏心里吐槽着:昨利用完了,今就又变成这副德性了,还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还是对他行了个礼:“学士早。” “哼,不早啦。” 安金藏行完礼也不管他,自己走了。 安金藏发现,自己这个活儿,还真是纯粹就是等着女皇召唤陪她消遣的。因为即便今日没有传召,他也无事可做。 传中的校对古籍的活儿,连派都没有派给他。 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在弘文馆的书馆里看书。 他很喜欢书馆,原本在读书的时候,他就很喜欢待在图书馆。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参加工作了,不得不和七七八八的各色人等打交道。他觉得自己还蛮孤僻的,可以一个人待在图书馆待一。 他还记得,那时候学校的图书馆还没有完全建好,在山脚下捡了一个临时用钢板搭的临时房。 要去到那个图书馆,需要走过很长的蜿蜒路,越走,人越少,直到走进那座临时的图书馆里,所有的人都静默无声,仿佛穿过了那道门,刷了借阅卡,就只有人和书之间的交流,而没有人和人之间的交流了。 他现在,站在晨光微熙,满满的古籍的书架,仿佛又回到了读书的时光。 他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要被传召,弘文馆的工作,与其是一个官署,不如更像是唐朝的大学,而曾经做个大学老师是他的人生理想。 当然,这些,是比回到017年更加遥不可及的梦想了。 人过了三十岁,就会知道,很多年轻时候向往的东西,不是遥不可及,而是不可能,不是因为人的能力有限,而是很现实的上给每个人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就那么多。 不过,现在,他的人生倒回了十年,忽然又回到了那个一切皆有可能的年纪。 他有些奢望地想,如果能够以这副样子穿越回去,就坚决不回去做公务员了,重新再过一遍更加开挂的人生。 他饶有兴致地抽了几本书看看,但是,翻了一下就失去了兴趣,这古籍上的文字,很多看不懂不,而且,这古文都是没有标点符号的,只有个别的诗词歌赋,还能凭着自己从前背诵,辨认出来。 正在无聊的时候,安静的书馆外面,忽然传来了议论声。 似乎是书馆的学生,溜到这僻静的地方闲聊来了。 只听到,其中一个神秘兮兮地…… 第42章 男宠 “听昨夜后宫出了一件大事儿!”只听那学生道。 安金藏一听,来了兴趣,有点自恋地想,莫不是自己顶撞女皇的事这么快就传出去了? 转念一想,不会。女皇绝不会允许有人泄露他们谈话的内容的。如果连这点消息都封锁不了,她就不是武则了。 但是,如果不是他的事情,还能出什么事? 这么想着,他聚精会神地继续听了下去。 另外一个学生,明显是被拉过来的。而且听起来,也不是很想听“八卦”的样子,略带着抱怨和顾虑:“后宫的事,咱们背地里讨论,似乎不妥吧,这钥匙被人知道人……” “咳!你也了是背地里讨论了,本来弘文馆,就不允许御史台的人来刺探的。这书馆又僻静得很,能有谁知道?这事儿真的不吐不快,憋死我了。”那人似乎真的捞到了了不得的消息。 “成,那你吧。”另外一个无奈地着。 “昨儿早上的事儿,你总知道吧,那个徐有功又把皇上气到了,还差点把他人头给砍了。” “这个宫中人尽皆知……就这事儿?” “自然不是,这是由头。据皇上气鼓鼓地就回了后宫。那傍晚,那个太医署沈太医被召进宫去啦!” “啊,皇上可是被那徐有功气得圣体违和了?” “哎呀,哪里啊,咱们皇上那身体好着呐,你不知道那沈太医是什么人么?” “是年轻有为,年纪轻轻就成了太医署的医正了。” “年轻是年轻,但是医术据很一般,不过因为长得粉头粉面的……”接着,就传来了那学生的窃笑声。 安金藏很无语,专心听了半,原来是那个太医沈南繆的花边新闻。他还记得之前,钟离英倩和他过这个大八卦呢。 隔阂一扇紧闭的直棂窗,外面,那两个学生越来越起劲了:“你这意思,他能做这个医正,是因为和皇上她……” “那是当然,这还需要吗?别这个沈太医了,就是那个薛大将军,还不是皇上喜欢他样貌俊美,身姿伟岸么,呵呵。据那个薛怀义可嫉恨沈太医了,据在皇上那儿了好几次这太医的坏话了。不过,估计皇上也知道他是想专宠呢,所以,没有理他哈哈。” 安金藏听了,莫名想起了这些年很火的宫斗剧,觉得蛮好笑的,在武则这儿就成了男宠的斗争了。他那活络的思维又开始了老远空的遐想,自己如果以二十岁的年纪穿越回去,就去写本男宠之间的宫斗,不定能火一把呢。 他胡乱想着,外面还在聊着活生生的事实:“你了半,还没这沈太医昨晚怎么了呢?” “啊,起这个……”那学生的语气忽然沉重起来,带着恐怖,“这人,估计是活不了了!” 学生刻意放低的声音,带着嘶哑,那对面听的人,明显倒吸了一口冷气。 而安金藏,亦浑身一个激灵,差一点撞到边上的书架。 “死了?不会啊,今早宫中没有消息啊?” “当然没有,我是和那太医署药房的人相熟,是自从昨夜沈太医入宫去温泉侍奉之后,至今没有消息了。” “嗨!我还以为是真死了呢,这算什么。如果真的和你们的一样,皇上宠幸这个沈太医,这,嘿嘿,这宿夜不归也没什么嘛…… “啊呀,你不懂,据皇上虽然宠信他,但是从不留宿他们的。” “还有这事儿?” “对,是皇上戒心很重,担心自己睡着了之后遭遇不测,所以,不准他们睡在身边的!” 安金藏听了,默默翻了个白眼,想着这个话的学生真无聊,去打听这种事情。不过,这沈太医好歹是钟离英倩的领导,所以,这事儿他还得偷听下去。 只听到那学生继续起劲儿地讲着:“况且,是温泉那儿,亮了整晚的灯,总不能是皇上她老当益壮……” “啊,你这话,要是叫第三个人听到,可是死罪了!” “你不是,我就不会死不是?我若猜得不错,昨日皇上心情不佳,本来想找沈太医解闷儿呢,但是,估计那沈太医没眼力介儿,惹恼了皇上了……” 安金藏听了,心里七上八下的,正想多听一些,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两个学生好像看到了什么,立刻起身跑走了。 这时候,书馆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安大哥,你在这里吗?” 安金藏一听,是钟离英倩,立刻从书架间跑出来:“我在这儿呢。”看到钟离英倩,想到刚才听到的“大八卦”,安金藏随即笑着,“你来得正好,我有事儿要向你打听呢!” 但是,钟离英倩看到他,却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你在这儿我就放心了。” “怎么了?”安金藏看着她两颊上的两片红云,加上额头上的细汗珠,看样子是一路跑过来找他的。 “我多番打听,知道你昨日被召进后宫去了,是担心……” 安金藏一听,大约联想到了,看样子,是同一件事情,随即笑着:“你怎么也和那些无聊的人一样,相信沈太医是那样死了么?” 一听安金藏突然出来,钟离英倩立刻上前,用她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这已经是钟离英倩第二次捂住安金藏的嘴了。 “安大哥,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安金藏看到钟离英倩一本正经的,也认真了起来,扒开她的手,警惕地去关上了那书馆的门,把钟离英倩拉到了最隐蔽的角落蹲下来:“怎么。这个不是大家无聊的笑话吗?沈太医真的死了?!” “是的……人刚刚才抬到太医署……”到这里,钟离英倩眼眶泛红了。 安金藏明白,虽然她不见得喜欢沈太医这个人,可是毕竟是领导和同事,这突然就死了,总归接受不了,不过,随即,他想到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立刻抓着钟离英倩的胳膊问:“怎么死的?” 第43章 轻如鸿毛 “抬出来的时候,人早已经没了气息了,我们没敢多问,那宫人也支支吾吾,心翼翼只是沈太医忤逆皇上,慌乱中跌入了温泉池溺亡的。但,我曾听沈太医吹嘘过自己水性好,如何就溺亡了……”钟离英倩慌里慌张地着,“之后我便想起隐约知道你昨日早先也奉召入宫了,故而担心起来……” “你就特地跑过来啦?”安金藏温柔地着,心想着,这妹子还真是实心眼儿,”我哪里值得你对我这样……”他想起早先和刘幽求的对话,觉得分离最终难免,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安大哥,昨你在皇上那儿,没出什么事儿吧……”钟离英倩依然心有余悸的样子。 面对这样的妹子,安金藏也没有什么可以保留的了,他对着她,声着:“如果不是我侥幸,可能今早这个被抬出来的人就是我了……起来,还有点对不住这个沈太医,总觉得他成了最后的替罪羊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因为庞氏和徐有功的事情,顶撞了皇上,哎,其实也不能算顶撞吧,只是据理力争……皇上到底是个明白人,虽然很生气,但是知道我的没错……所以,只能放过我了,但是,她估计是没地方撒气呢……所以,那后来被召去温泉的沈太医没伺候好,就遭了秧了。” 钟离英倩听完,默默叹了口气:“原来如此,真是伴君如伴虎啊,沈太医虽然胆,但也不是什么是十恶不赦的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两人完,彼此静默了一会儿,书馆里寂寂无声,气氛有些沉重。 安金藏沉吟了一会儿,还是先开口了:“妹子,有件事,我必须先和你下。我想过了,这个地方实在不是我适合待的。昨皇上虽然放过了我,但是,我觉得我已经被她列到黑名单了……” “黑名单是什么名单?” “额,这是打个比方。意思是,我应该被她放在了讨厌的那一类人里面了。所以,接下来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我得找机会溜走!” “啊,你想逃走啊,如今你是有官职的,如果要逃走,可是大罪……” “你别急,暂时我也走不了,这沈太医死了,估计皇上的那口气也算是出了,接下来,宫里应该还会有大事发生。等这件事情尘埃落定了,确保临淄王外婆家都没事儿了,我再走。” “安大哥你真是对皇嗣一家有情有义。” 安金藏听了,无奈地笑了下,那怎么办,他还指望着李隆基那个开元盛世呢。 …… 自从安金藏刚来时候的那场大雪之后,气一直干燥而晴朗。女皇的效率惊人,就在那一,安金藏对钟离英倩所的“大事”就发生了。 从后宫中传来消息,女皇一直宠幸的户婢韦团儿,因为爱慕皇嗣李旦,嫉恨王妃,所以设计残害了两位入宫的王妃,之后又唆使窦家的家奴,让他怂恿庞氏设神台给窦德妃招魂。 向皇嗣示爱不成之后,因爱生恨,向女皇诬告皇嗣,被女皇识破,如今已经被处腰斩了。 和安金藏猜测的一样,这个韦团儿,就是从太乐署的散戏班子被女皇相中入宫做了户婢的。而她在散戏班子最擅长的,就是高絙百尺,类似于走钢丝和空中飞人的杂技项目。 韦团儿残害王妃的消息毫无阻碍地很快整个紫微宫,之后几乎是整个神都都知道的事情了。 大家兴致勃勃地讨论着皇家这个重大的八卦,添油加醋地放进各种细节,热闹的程度,不亚于如今微博上的头条热搜。 而只有安金藏知道这事情的微妙所在。这下,看似自信繁盛,却也是在女皇的股掌之间。同样是后宫的大事,他和女皇下棋的事情,无人知晓,沈太医死的真实原因,亦无人知晓。 只有户婢韦团儿残害王妃、挑唆庞氏以及企图诬告皇嗣的事情,如同知音般,事无巨细地在各个渠道流传着,每个人都如同当事人一样,有鼻子有眼地讨论着这个事情。 沈太医的死,真的如同太史公所的“轻如鸿毛”一样,瞬间,被这个更大的“八卦”吹走了。 甚至连太医署的人,也不再计较他究竟为什么死了。 毕竟,他做署令的时候,也不见得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到底,他只是皇上的男宠而已。 在这纷纷乱的“热闹”看客之中,只有安金藏对这个素未谋面的沈太医,感到了一丝悲哀。 他不愿意看到有人死,但是,鬼使神差的,这件事到了最后,还是有人死了。 沈太医的命,就仿佛是一次献祭一般,这诡谲深远的政治博弈,必须有鲜血的代价,才能得到终结。 而他不知道,如果继续待在这样的地方,还将有多少次这样的“献祭”发生,又或者,哪一次自己会成为这博弈之中的“祭品”。 尽管,庞氏以及她所在窦氏一族,还有徐有功的性命都保住了。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徐有功和庞氏都被判流放了。 安金藏明白,古时候交通不发达,边疆又环境恶劣,是饶了性命,其实此去九死一生,生死未定。 徐有功这个人,他决定在他离开神都之前见一见。 还好,徐有功是被押在司刑寺,不是在御史台。 毕竟,上次坏了来俊臣的好事之后,安金藏可没那么愿意见到他。 和穿越时候模糊的印象相比,这次去大牢,算是安金藏第一次见识到唐朝的牢房了。 唐朝的基调还是比较人性的。 所以,徐有功所在的牢房,还算干净整洁。 这是一个半户外的地方,距离牢房几米外就是一处大门,有士兵看守着,这门洞没有门板,北风直灌而入,和安金藏赁宅的暖炕差地别。 因为案子已经判了,徐有功也不再是死囚,安金藏来进来看他,倒也没费什么功夫。 栅栏之内,安金藏终于正式和这个“徐无杖”打了照面…… 第44章 我所守者公法耳 徐有功看到他的眼神有些陌生,毕竟只有安金藏在那万象神宫外匆匆瞥过他一眼,但是,徐有功并不知道,救下他性命的,是眼前这个高鼻深目,身材伟岸的胡人。 对于徐有功的赦免,外界也只是是朝堂上的老臣们情的结果。 而对于这种法,安金藏也认为是女皇授意放出去的消息。 很奇怪,安金藏看到徐有功的第一眼,心里有些惊讶,因为乍一看,他和来俊臣的长相其实有点接近的——脸很瘦,肤色暗,颧骨略高——是个不亲切的人。 但是,这种相近长相之下,却给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也许是徐有功眉间那一道深深的皱眉留下的印痕,给安金藏了一种刚正不阿的感觉。 从工作性质上来,徐有功,有点像现代的检察官。而对于安金藏来,这是一个值得后人学习的好“检察官”的典范,忠于法律,誓死保卫。 “你是何人?”徐有功果然问着,安金藏来时,他正泰然自若地坐在牢房的一角,似乎在地上圈圈画画着什么。 安金藏笑着:“我们不认识,我是……”到这里,他忽然住了嘴,既然不让他知道是自己救了他,又何必节外生枝,让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呢? 于是转而道:“我只是个敬佩你的骨气的人。听你今日就要走了,特地来拜访一下。” 徐有功听了,忽然笑了:“你这个人话有意思,你呀我呀的,直来直去。” 安金藏也笑了,他借了这身胡人装束的便利,就不拗口学古人那些繁文缛节,使用敬语了:“虽然你的事迹我已经都听过了,但是依然很好奇啊,你真的不怕死吗?为什么三番五次去和皇上当面争执?而且专门挑她最忌讳的……”他从弘文馆里听,前之前已经有两次,武则要杀他了,因为他辩护的对象,都是被定义为“谋反”的人。 徐有功呵呵笑了一声,他笑出声的时候,带着粗粝的嗓子底的摩擦声,让安金藏有些恍神地觉得可能他像上次那样声嘶力竭地替别人喊冤的次数多了,把嗓子喊坏了。 当然,这只是安金藏暂时的胡思乱想。 徐有功的声音确实比较糙,对,是糙,不是浑厚,类似于现在某些中年男人的烟酒嗓,加上他并不算精致的外貌,让安金藏想起了那些老厂区里生锈的钢筋架子,坚硬、粗糙又带着不肯折弯的气节。 “兄弟,原来你是来问这个。有功从未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亦从未打算向世人昭告衷肠。有功所做,都是由心而发。” “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这么坚定地去维护国法的,毕竟大多数人,都是听上级的就好啦,往轻了容易得罪人,升不了官儿,往重了很容易丢命的。你看这次幸亏运气好,庞氏的事情弄清楚了。不然,你不就是死了都会被安上个‘党援恶逆’的罪名么?”这些问题,是安金藏由衷而发的,这些年下来,他已经变得很现实了,一度他不太想关心所谓的国家大事,尽管他是一名公职人员,但是他的很大的心思,放在了保护自己的利益上,比如不被领导批评,比如不干冤枉的活儿,不然他也不会在应对领导这件事情上,练出这么“炉火纯青”的工夫了。 徐有功皱了一下眉,原本留在眉心上的那一道竖着的皱纹更加深了,看来真的没有特地思考过这个问题:“有功入仕任司法参军至今,历任司刑之职,于有功来,所做之事,皆不过为臣之本分而已,不明白兄弟为何会有这些疑问?” “即便是身败名裂也是只是尽本分而已么?” 徐有功又那样从嗓子底笑出了声,一个如此刚正的人,私底下竟然令人意外的谈吐温和甚至不善言辞:“若有功担心这些,此刻便不会身在此处了。” 此时,司刑寺的差役过来,解开了牢房的铁锁,对徐有功客气地:“徐公,咱们得走了。” 安金藏此刻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来见徐有功这么顺利。 对于司刑寺的人来,徐有功是他们的老领导,也是同僚。尽管如今徐有功被流放了。 但司刑寺的人都心里敬他,对他客气有加,没有半点威吓。 看着几个差役客客气气把徐有功带走,安金藏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问题很愚蠢,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像徐有功的这样的人,怎么会身败名裂呢? 被打开的牢房的门在从门洞灌进来的寒风中吹得“吱嘎”作响。安金藏好奇地钻进去,想看看刚才徐有功坐在墙角,用手在地上圈圈画画着什么。 边上一盏清茶,应该是牢里的人送给徐有功喝的。 地上,是徐有功蘸着茶水反复写的几个字,有些干了,有些还能辨认,但都是一个内容“我所守者公法耳。” 安金藏带着感慨离开了司刑寺,刚出了那黑漆的大门,就被一个人用力拽到了一边。 安金藏一转头,就看到那顶破藩帽:“你怎么在这儿?” “啊呀,你倒问我了,我还要问你呢,没事大白跑这儿来做什么?” “额,我想在徐有功走之前见他一面……” “那个一根筋儿有什么好看的!”刘幽求满不在乎地。 “你怎么能这么他,他是个值得敬佩的人。” “值得敬佩抵什么用?如今这世道,需要的是能人,不是圣人。”刘幽求摘下自己的破藩帽,掸了掸上面的灰,又重新戴了上去,“你呀,现在多少人盯着你等着挑你的错儿呢,你还来这地方没事惹点子话柄给人家,那在后宫的机灵劲儿都去哪儿了?” “话不能这么啊,除了干活儿的人,也得有人去维护社会公义公正不是?这个是有意义的!”安金藏还想和刘幽求讨论着什么,刘幽求已经把他拽离了司刑寺,“好了,咱们不在这儿这些个没用的,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45章 玉鸡坊这种地方 离开司刑寺之后,安金藏还以为刘幽求要带他去哪里,结果还是“很没创意”的带他回了赁宅。 “你不是要带我去个地方么?”安金藏对于刘幽求的忽悠表达了不满。 但是刘幽求却笑嘻嘻的:“是要带你去,不过,得等到黑之后。” “又是黑之后?!怎么每次拉我出去,都是黑了才去,净干些不光明正大的事儿。”和刘幽求熟了,安金藏话也随便了起来,毫不客气地反击着之前他一口一个“怂货”的嘲笑。 但是,刘幽求脸皮子厚,嬉皮笑脸的无所谓:“哎,我就是这么个人了,不然那狗刺史也不会看不惯我了。” 安金藏想起来,他过辞官的事儿,大约就是这张扬的性格,不被官场所容吧。 刘幽求着,已经奔到赁宅后面生火烧炕了。 “大中午的,你这是干什么呢?”安金藏看着积极干活的刘幽求,摸不着头脑。 刘幽求一边往灶洞里丢着柴火,一边:“打个盹儿,养足了精神,晚上才好干事儿啊。” “睡午觉?”安金藏纳了闷儿了,从前都是整不见人影的刘幽求今怎么这么安分了? 但是,他到底拧不过老江湖的刘幽求,躺在了越来越暖和的火炕上了。 实在的,安金藏觉得自己都快要爱上这个古法的火炕房了,每次一躺上去,就犯困,睡得还特香,这是他在他的回穿计划里新加的一项内容,回头回来家把村里他老爹留给他的那一块宅基地整吧整吧,建个农名房,把这种火炕也建进去,这南方的湿冷可比北方难受多了,有了这火炕,冬里不打暖空调都舒服得很。 胡乱想着,果然就分分钟睡着了。等到他再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斜了。 起床之后,刘幽求一路磨磨唧唧带他出门了,完全不像往常着急的作风。 安金藏觉得很反常,就老是问他要去哪里。 但是刘幽求就是不,只是带着他晃荡着,朝着城北走去。 不知不觉,两个人又到了洛河边上。不过这次,面对着他们的不是津桥,是一座不那么显赫的规模得多的桥。 而在河对面,也不是辉煌的皇宫,尽管耸入云霄的万象神宫,此时侧头看去,还能见到在夕阳中巍然伫立。看着方位,他们是到了皇宫的东边儿了。 河的正对岸,初看起来,和洛水的南岸一样,棋盘一般的街坊。 只不过此时日暮,华灯初上,看过去,似乎增加繁华一些。 刘幽求指了指对岸灯火最亮的地方:“看到那儿了嘛?这就是咱们今晚要去的地方。” “嗯?不是入宫去办事儿么?” “办什么事儿?韦团儿不是已经被腰斩了么?恩师交给我的任务我也算完成了,今儿晚上,是带你来耍耍乐子的。”刘幽求不正经的坏笑让安金藏心里犯起了嘀咕,再加上河对岸那红艳艳的灯笼,忽然明白了:“我靠,你带我逛红灯区啊?!” “红灯区?!这提法有意思,比玉鸡坊直接多了。”刘幽求没有否认。 安金藏听了,立马要往回跑:“那怎么行呢!?公务员**,直接是要双开的好吧!” “双开是何意?” “就是要丢官,还要受处罚,而且要蹲看守所的吧!”安金藏激动起来,这他妈可是上纲上线的问题,刘幽求现在是个平头百姓,不被抓没事儿,自己这不巧不巧又当上个官儿了么,这种自毁前程的事儿,就算自己没打算长期干下去,也不能这么自暴自弃啊。 刘幽求却追过来,一把拽住了安金藏的胳膊:“男子汉大丈夫,寻花问柳有什么可耻的?去玉鸡坊耍的官儿又不是你一个,从没人因为这个丢官的,你见了徐有功,他就没告诉你,我朝没去了这玉鸡坊就要革职的么?” 安金藏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唐朝呢,貌似是没听过唐朝嫖妓是违法的……这逛古代的红灯区,难道是穿越必备的“游览项目”么? 刘幽求看着还踟蹰不前的安金藏,大惊怪着:“不是吧,你都二十了,难道从来没有去过玉鸡坊么?” 然后,这事儿又尴尬了,他这安分守己了三十年,难道要在唐朝迎来这人生的“第一次”,幸好夜色越来越重,看不清他的脸色,不然真的是通红到丢脸了。 “怂货,你看着玉鸡坊就在皇城边上,就知道去了没事儿,不定还能遇上熟人呢!”刘幽求坚持不懈地鼓动着他。 “啊呀,你这个破藩帽,前几不是还号称为国为民的,今怎么非得拉我去那不正经的地方啊?” “咦?我这可是在帮你哩。”刘幽求大言不惭地着。 “这算哪门子帮忙?!”安金藏已经尴尬得有些愤慨了,好吧,他承认自己在这方面,真的保守得连他自己都很不好意思,所以这会儿更加有恼羞成怒的意思。 刘幽求听了,忽然把手附在他耳朵上着:“你知道徐有功为什么会落到这种下场吗?因为太正经了。贪图享乐的人,别人才会觉得没威胁,对于皇上来是,对于那个派刺客杀你的人,也是。” 安金藏听得真切,竟然觉得他得是有道理的。 刘幽求完,拍了拍安金藏的后背:“怎么样?现在想去了么?” 着,连拉带拽地,带着安金藏过桥去玉鸡坊了。 到了桥顶上,刘幽求还不忘饶有兴致地和安金藏介绍这临河而建的一排宅子:“这是自运河开凿以来,从江南带回来的风气,是江南的妓坊常沿河而建,入夜后灯火倒映,河上飞歌,好不热闹呢。” 安金藏叹了口气,心想着,连命都快没了,哪有心情在这里风花雪月的,而且,关键的关键是,他单身到现在,无非也是因为自恃有点品位,那烟柳之地的庸脂俗粉怎么会看得上呢? 不过,这一次,他估计错了…… 第46章 杨九娘家 是的,安金藏在一定程度上误解了唐朝的“红灯区”,走过那座并不起眼的石桥,凛冽的寒风似乎也阻挡不了玉鸡坊里撩人的气氛。 和在皇宫中穿过迎仙门闻到的梅花缥缈云端的清香的味道不同,这里的脂粉香味,更有人间的味道。 还有那时不时从亮堂的妓坊内展露的妆容各异的女子的巧笑嫣兮,美目盼兮,是一幅活色生香的人间场景。 安金藏一路看去,这地方和他在电视看到的场景还是有差距的,原本因为应该都是挂着招牌,比如翠红楼啊,迎春楼之类的,但是没有,如果不是大晚上这些铺子里灯火通明,莺莺燕燕的,没看到什么特别明显的招牌。 看着一脸好奇到处打量的安金藏,刘幽求提醒着:“喂,怂货,不要盯着到处看,仔细让别人瞧出来你头一次来,乘机敲你的竹杠!” “啊,原来宰客这时候就有了?” “对,宰客,这词儿用得妙。你跟着我就成了。”刘幽求笑着,熟门熟路地朝着玉鸡坊的中心地带去了,“别瞧了,这里的都是忽悠生客的……”看着还在走马观花的安金藏,刘幽求催促着。 “哎?这里的人怎么少起来了?”安金藏走着,发现挂在各个妓坊前的红灯笼越来越大了,但是走在路上的男人却少起来了。 “那是,这外围的,不过两三百文就能玩儿的,这里,少也得二十两银子。” 听了刘幽求的话,安金藏默默算了笔账,这白银,搁在现代,得四五块钱一克吧,算四块钱好了,一两等于五十克,这二十两,不就是一千克,那得四千块钱呢!我的乖乖,绝对的奢侈消费啊。 “你哪儿来那么多钱呢?”安金藏担心地。 刘幽求从怀里掏出一个的金锭子:“这个可以玩儿上好几呢!” 安金藏一看拿东西有点眼熟,突然想起来:“这不是皇上之前赏赐给我的么?!” “对呀,我从你那房里找到的,你可是个有钱人呢!” “你怎么能乱翻我的东西!”安金藏愤慨地。 刘幽求却不以为然,指了指前面一个不起眼的门面,:“咱们到了!” 安金藏一抬头,门口那两串大红灯笼上,用毛笔写了三个字:“杨九娘家”。 再左右看看,其他妓坊的门口挂着的灯笼,也写了类似的字样,无非就是张三娘、李四娘之类的。 “为什么都是‘娘家’?就不是‘婆家’么?”安金藏嘀咕着。 刘幽求没有理他,跨进了门高喊了一声:“九娘!” “哎!”一个女人高亮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从内里快步奔出来一个老妈子,又白又胖的,脸上涂着不合时宜的铅粉,两个红鸭蛋似的腮红,在夜晚灯笼的照映下,活脱脱一个周星驰电影里的“如花”长相,看样子是个老鸨了。 “哎呦,刘相公,你好久没来了。”大冬摇着团扇的九娘,咧嘴露出一排黄色的牙齿,谄媚地笑着,随即把目光落在了跟在刘幽求身后青涩无比的安金藏身上,拿那三角眼上下鼓溜溜打量着。 安金藏被她瞧得手足无措,幸亏现在是二十岁的长相,如果还是原来的金藏,一个三十岁的男人,逛窑子这么害羞,估计够刘幽求嘲笑一整年的了。 “这位相公哪里人?瞧着眼生呢。”九娘问着刘幽求,言语间流露出对刘幽求带了新客人来的满意,“刘相公,这金鸡坊的规矩你可是知道的,初次登门,这缠头可是得双份儿的。” 刘幽求一把挽住了杨九娘的胳膊,凑近了嬉皮笑脸地耍着赖:“九娘,咱俩的交情,你还好意思问我要这双份钱?这是我兄弟,今儿带他来见见世面的,你得给点面子。” 安金藏看得油腻,心想着这个刘幽求口味真重,这样的老女人都下得了手。 而杨九娘的粗手指不安分地摸着刘幽求的胸口:“既然刘相公都这么了,那九娘我就破例一回了。” 刘幽求把杨九娘的手往外一推:“你只管收钱,可别打我兄弟的主意。” 杨九娘色眯眯地瞄了安金藏一眼:“这位相公如此貌美,可惜九娘老了,不然怎么能便宜了那些丫头。” 安金藏被杨九娘得心里一抖,心想着,怎么觉得到了这个地方反而自己吃亏的感觉? 心里开始暗骂这个破藩帽又挖坑使坏。 刘幽求丢出了那金锭,杨九娘一双三角眼陡然都亮了:“两位相公来得巧,今日仙哥儿正巧空着呢,九娘这就带着你们去!”手立马从刘幽求身上放开了,果然,老鸨这种生物,最爱的还是钱。 “呀,能见到今年的花魁了,不错。”刘幽求听了,兴致勃勃地对着安金藏,“怂货,这么好的机会,我就让给你了,话这仙哥儿还是个胡姬呢。”完,对着杨九娘,“我家喜宝今日可有空啊?” 杨九娘笑:“喜宝自然是专等着刘相公了。” 着冲两个男人抛了一个极其令人不舒服的“媚眼”:“两位相公跟我来吧。”就一扭一扭地朝里走去了。 这个杨九娘家门面不大,但是绕过了门口那一排用竹子围起来的然屏风,后面竟然别有洞。 池塘假山,桥流水,一应俱全。 两边阁楼与厢房,时不时传来歌舞的声音,比起刚进入玉鸡坊时候,安金藏听到的那些轻浮浪笑声,要清幽高雅得多,和他想象中的妓院有很大的差别,安金藏心想着,这原来是个高级会所。 而在池塘最显眼的地方,一座水榭临在池边,亮着灯光。 刘幽求把手搭在安金藏肩膀上,笑着:“怂货,我来杨九娘家这么多次,还从未见过仙哥儿本人,你子不仅命硬,还艳福不浅呢!” 着就要和安金藏分道扬镳,自己找喜宝去了。 安金藏一看他要走,赶忙拉住了他,也不管面子的问题了,红着脸问:“这,我一个人进去,要干嘛啊?” 第47章 仙瑶和少主 刘幽求乜斜着:“你子,看起来挺纯良的,满脑子在想什么呢?你想干嘛?!” 被刘幽求一反问,安金藏的脸更加烫了:“我靠,你自己带问我来这种地方的,现在问我想干嘛?!” 一旁的杨九娘见惯了世面的样子,随即凑上来对安金藏:“咱们家仙哥儿可是卖艺不买身的,相公这锭金子,还差那么点价,若相公钟意咱家仙哥儿,想一亲芳泽嘛,这个价格,咱们好商量。”杨九娘露出了贪婪的笑容,一副市侩模样。 “晕倒,我看起来有那么饥渴吗?我就是随口问问……”安金藏立刻辩解着,但是总感觉这事儿和他们不清楚了,越描越黑,“那个,你们卖艺不卖身是吧,那我就放心了。” “怂货,你真是在任何地方都怂得让我不失望呢!”刘幽求“任重道远”地拍了拍安金藏的肩膀,哼着曲儿去找他的喜宝去了。 杨九娘是个工作经验丰富的老鸨,已经很能对付安金藏这样的新客了,从后面推着他往那水榭走去。 水榭四周安了移门,拉起来是个房子,全部打开,就是个亭子,很贴心的设计。 到了还是拉起来的移门的口子,杨九娘的胖手把门推开了一个仅够一个人进去的门缝儿,生怕被别人瞧见了里面的东西似的。 也是,这水榭里藏着的,可是她赚钱的法宝。 安金藏就这么被这个又老又胖的女人粗鲁地用力一推,整个人几乎是跌进了水榭里面了。 房间地上铺着平整的草席,拼接的地方用华丽的紫色绸缎包边着,在烛光映照下隐现着细致的纹理。 在和水面相对的另一侧墙边,有个女人面对着一面硕大的铜镜,背对着他,直着上身跪在铜镜前。 一头栗色的长发,只用一根淡青色的缎带松松地挽在脑后,和这唐代其余女子高耸夸张的发髻全然不同。而大冬的,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绸衫,烛光之下,清晰可见玲珑精致的身材。其实在这雅致的房间之内,各色物品布置得宜,反倒没什么暧昧的气氛。 安金藏反而有些汗颜,之前对这妓坊有低俗的想象,以为和扫黄打非行动中常看到的那些场景差不多。 听到安金藏进来,仙哥儿没有立刻转身,而是背对着他:“相公请坐吧,待仙瑶略作梳妆再面对相公。”话的声音莺啼婉转的,一听就是“搞声乐的”。 原来“仙哥儿”只是昵称,她本名叫“仙瑶”。安金藏默默想着,不过,“仙瑶”应该也是个艺名,就是比翠、红听起来要好多了,这好几千块钱还是不一样的…… 这边,仙瑶纤纤细手拿起了一支眉笔轻轻描着。 铜镜之中,她的脸看得不是很真切,不过这种若隐若现的模样,倒是还真动人。 看来,大唐文化鼎盛,这审美也不错,选出来的花魁,还是很有品味的。 安金藏终归是男人,看着此情此景,到底是怦然心动了一下。 仙瑶梳妆完毕,转过身来,样貌果然和汉族女子有很大的不同,眉如翠羽,肌如白雪,顾盼之间,光彩照人,妖冶之外又带着空灵。 她边转身边问着:“相公是想看仙瑶歌舞,还是要仙瑶陪相公下棋吟诗。”她这洛阳话得比安金藏都标准,如果不是看样貌,光听声音,完全听不出来是胡姬。 烛光之下,仙瑶又密又长的眼睫毛下,一双深棕色的瞳仁望向已经茫然不知道身在何处的安金藏那里,目光触及的时候,她刚才还安然闲然的脸上忽然笼罩了一层疑云。 “额,你什么都不用干,我是被人拉过来的,不行咱俩聊聊?”出这话的时候,安金藏觉得自己都快成柳下惠了,当然,他纯粹、真的是因为“母胎”单身,再那个姓杨的老鸨仙瑶卖艺不卖身的,他可不想一时冲动节外生枝惹出什么麻烦来。 话虽然这么,见到这么漂亮的姑娘儿,心脏还是难免突突突地跳得厉害起来。 不过,仙瑶看着他的神情,却越来越严肃了。 直到安金藏察觉似乎有什么异样,看着不话的仙瑶,有些不知所措:“怎,怎么了?” 她一双媚眼,此时紧紧盯着安金藏,却并不话。 安金藏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忽然,仙瑶单膝跪地,双手一拱,了一串安金藏听不懂的话。 这可把安金藏给吓到了,想去扶也不是,不去扶也不是,一个花魁,怎么突然给自己下跪了呢?还是单膝的,又不是求婚…… 而且,她了啥完全不明白。他想起刚穿越的时候,那堆文绉绉的太医们叽里咕噜的唐朝普通话:“你这是在洛下音么?”对,洛下音,钟离英倩那时候是这么的,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想到了一心一意对自己好的钟离英倩,自己背着她跑妓院里来了,忽然一阵愧疚。 听到安金藏这个问话的仙瑶脸上的表情更加怪异了,紧接着又急促地了几句安金藏听不懂的,她那张美艳的脸上的表情,安金藏倒是读懂了,仿佛在,连我你都不认识了啊,我的,你难道听不懂吗? 不过可惜,安金藏除了这各种口音的普通话还有一丢丢的英语,还真听不出来这姑娘的什么话,而且他尽力辨认了下,似乎也不是之前听过的那种洛下音。 “姑娘,你的话,我真听不懂,能用刚才的洛阳话么?那个我好歹能懂个八九不离十……”安金藏我无奈地。 而仙瑶此时眉头微蹙,一抿嘴:“少主,你怎么了?为何连安息语都听不懂了?” “啊?少主?安息语?”安金藏一头雾水,自己不就是个太乐署的乐工么?什么时候成了少主了?之前那个安金藏到底是谁?这个美人儿和他啥关系啊?他心里顿时冒出来了无数个问号…… 第48章 六狐州族人 “啊,不好意思啊,我前阵子受了重伤,很多以前的事情,记不清楚了。”安金藏没有办法,只能再一次搬出“失忆”这么狗血的梗了,幸好唐朝人不看韩剧,不然他这借口分分钟就被揭穿了。 “自从在长安与少主失散以来,仙瑶一路寻找,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见到少主!只是不知道少主为何不认识仙瑶了?”仙瑶不无激动地着,水榭外面依然是高歌妙曲,她在这里这些话,应该也没有人会留意。 “等等,你叫我少主,可是我就是个太乐署的乐工啊,你会不会认错人了?” “仙瑶自幼跟随少主,自然不会认错,只是不知道少主为何不记得仙瑶了。” “哎呀,我过了,我之前受了很严重的伤,醒过来以后很多事情记不清楚了。这么着吧……”安金藏着盘腿坐在了席垫上,用手轻拍了一下边上的地方,“你别跪着了,过来这边一起坐着,你和我好好呗,我是谁啊?” 仙瑶却很犹豫:“仙瑶不敢……” 安金藏倒是觉得太神奇了,自从穿越到现在,都是自己下跪的份儿,这走大运遇到个绝色的西域美女,竟然一上来就给自己下跪,还特别毕恭毕敬的:“你不用这么拘束的,搞得我很可怕似的,外面太吵了,你老远跪着我也听不清你话啊!” 仙瑶听了,这才起身飘然走到了安金藏边上坐了下来。 安金藏挠了挠头,还有些不好意思的,第一次和这么漂亮的姑娘并排坐着:“你为啥叫我少主啊,莫非我爸是什么山庄的主人?”他听到这个称呼,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武侠里,什么武林名门之类的,加上回想起之前遇到刺客时候,自己本能反应的那身手,一看就是练过的。 不过,显然他猜错了,因为听到安金藏这么的仙瑶眨巴着大眼睛:“山庄?我安国只有城堡,没有山庄。” “安国啊?哦,难怪我姓安。”安金藏想起来自己是“外国人”,也对,这仙瑶是胡姬,大家是老乡的概率还是挺高的,“那我爸是安国的堡主?”安金藏原来以为自己在这儿无依无靠正愁着回头逃出去不知道往哪儿去呢,这么看来自己还有个挺牛的外国爹,这是很快可以出国的节奏? 但是,他又猜错了,因为仙瑶脸上露出了悲伤的神色:“原来少主你什么都忘了,大首领他……” “蛤?不会吧,那我爸呢?” “大首领他在长安的时候已经去世了。那时候大食国得知大首领去世,混入长安追杀少主,混乱中,仙瑶和夫人、少主失散了,这些年,仙瑶一直在找少主,但是人海茫茫,怎么也找不到……” “我爸死了啊……大食国的人为什么要追杀我?”安金藏很郁闷,这武则的事儿还没摆平,又莫名多了个大食国的敌人,这要在唐朝活下去还真不容易,“哦,还有,我现在名字叫安金藏,这听起来不像个外国人名哦……”他开始怀疑这个名字都是假的了,如果是本名,之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仙瑶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在宫里呢? 仙瑶听了,才:“原来是少主隐姓埋名了,难怪仙瑶找不到你。” “啊,果然不是本名,那我原来叫啥?” “少主你原来的名字叫沃尔汀,在我们的语言里,是金子的意思……” “金子……然后我是安国人对吧……”安金藏若有所思,原来这家伙隐姓埋名,但是又忘不了自己的祖国,所以用国家的名字做了姓氏,金藏,是把自己藏起来的意思啊。想起自己老爹给自己取金藏这个名字,不过是取了宝藏的意思,希望将来能有很多钱而已,直截了当多了…… “我们是安国六狐州的族人,你的父亲是安国最厉害的勇士,率领着我们六狐州族人抵御西突厥和大食的入侵,保护着我们的安国。但是,大食人很阴险,他们用阴谋诡计帮助邪恶的伊格尔篡夺了安国的王位,用谋反的罪名,屠杀我六狐州部落,就连你的弟弟也没能幸免……大首领没有办法,只能带着我们这些幸存的族人逃离了安国,来到了中原……” “原来我有过弟弟!”安金藏脱口而出,他之所以这么惊讶,是因为在皇宫中,他看到九岁的李隆基时,那种莫名冒出来的兄弟亲情忽然得到了解释,这个他寄居的身体,曾经的安金藏,有个弟弟年幼惨死了。 金藏很感慨,是怎样的强烈的感情,才能连他都能感应到这种哥哥的爱,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他喃喃着:“抗击了半外敌,最后还是被自己人出卖了……”不禁想起了后世的岳飞,原来这种令人气愤的事情,哪个国家都有,敢情他这个外国爹就是安国的“岳飞”了。他一面同情着六狐州族人的命运,一面也开始理解了安金藏在御史台能做出那么血性的事情来,毕竟他是安国第一勇士的儿子,多少还是有点遗传基因的吧。 金藏想不到,自己一个“文弱书生”竟然穿越成了一个异族勇士了。 “少主,夫人现在在哪里?和你在一起吗?”仙瑶忽然问着。 这下安金藏才注意到,刚才仙瑶,当时在长安被追杀的时候,是夫人带着他跑的,也就是,他还有个妈在这个世上,但是要问他,现在的他怎么能知道呢? “我妈现在在哪里?!”安金藏的心情有些沉重,如果没有猜错,他的“妈”估计也是凶多吉少了,一来,如果她还健在,安金藏就不会孤身一人入宫做乐工了,二来,自己之前受那么重的伤,如果是亲妈还活着,怎么可能不来照顾呢? 好吧,绕了一大圈,自己在017年是个孤儿,这到了唐朝了,还是个孤儿。 “再了少主,你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入宫做个乐工呢?”仙瑶的话提醒了安金藏,难道他去做乐工是另有目的的? 第49章 赎身 安金藏意识到,得抓紧时间有的放矢地问仙瑶道:“我问你,我是你少主对吧?我爸来了唐朝,是不是有什么使命之类的?我是不是有什么我爸的遗志需要继承?” 仙瑶用力地点点头:“这个是当然的!少主曾经和仙瑶过,少主您的毕生志愿,就是要回到安国,杀了伊格尔给我们族人,给你的弟弟报仇啊!” “好吧……”安金藏嘀咕着,“自己最爱的弟弟被杀了,要复仇,也是能理解的……”但是他比较不适应的是,自己从一个普通的乐工成了“复仇王子”了,他看着烛光下没不可方物的仙瑶,心里很抱歉:美人儿,我这个人最大的有点就是脾气好,不记仇,你让我替你以前的少主去复仇,这个,对我来真的太难啦! 当然,他也就心里S一下,这个仙瑶虽然美得不要不要的,不过看这架势,就是战斗民族出身,如果自己不干了,晓得她会对他做什么。 “我仙瑶妹子,那个,主要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知道吧,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你得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消化一下这个事情。”安金藏决定用缓兵之计,这形势越来越复杂了,得赶紧找机会溜了。 他边上的仙瑶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少主,你放心,只要有仙瑶在,一定能让你想起来的!” 安金藏看着她,有些过意不去,心想着:我唯一能帮你的,就是尽快找到穿越回去的办法,不定我的灵魂回到了017年,你的少主不定就回来了,到时候你们想回安国就回安国呗,想杀谁就杀谁。 而他正想着的时候,仙瑶忽然站起来,回到梳妆台边,从里面找出取出了一个珠宝盒子,交到安金藏手中:“这是仙瑶一早备下的,专等着找到少主的时候从这里离开。如今机缘巧合,遇到少主了,请少主替仙瑶赎身,也好让仙瑶跟着少主。” “啊,你要跟着我啊,不用了吧,你先在这里多待两,等我把手头的事情办完了再来找你哈。”安金藏忙不迭地,心想着,有你跟着还得了,自己还怎么跑路啊? 但是仙瑶一听,却立马跪了下来:“少主这是不要仙瑶了吗?” “不是这个意思!”安金藏心虚地着。 没想到,安金藏正要解释呢,仙瑶已经从草席下面迅捷地拿出一把弯刀,拔刀出鞘,抵在自己的美颈上:“如果少主不要仙瑶了,仙瑶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她这话的时候,一点儿情绪都没有,就和一个机器人似的,这样更糟,安金藏觉得她是认真的,不是在要挟自己,立刻慌里慌张地摆手对她:“你别这样!我没有不要你啊……你长这么漂亮,别自杀就自杀好吧。我只是觉得,你这样跟着我,会容易引起别人的误会啊。”他的别人,指的自然是钟离英倩了。 着,他跪下来心翼翼地去碰那把弯刀,把刀从仙瑶脖子上挪开了。 然后令他自己都惊讶地熟练地把弯刀放进了刀鞘里。 正在这个时候,水榭的移门被拉开了。 安金藏一着急,把刚收起的弯刀藏到了仙瑶的裙摆下,这手还没从裙子底下抽出来呢,就传来了刘幽求大惊怪的声音:“啊呦怂货,你在我这儿装得挺纯良的,原来……” 安金藏忙不迭跌坐到了一边:“破藩帽儿,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而跟在后面的杨九娘不乐意了:“刘相公,九娘之前就过了,咱们仙哥儿可是卖艺不卖身的,这位公子这么轻薄我家仙哥儿,你那么一个金锭子可不够的!” 九娘正要闹得不可开交呢,仙瑶忽然一个迅疾的移动,已经把刘幽求和九娘拽进了水榭,转身时候用脚一带,随着砰的一声轻扣,移门又关上了。 杨九娘还没反应过来,还在那边叽叽喳喳抱怨着这是干什么之类的,但是会功夫的刘幽求立刻警觉了起来,这个仙哥儿出手之快,连他都没有招架的余地,下意识的,他把自己挡在了安金藏的面前,沉声问着:“你是何人?” 安金藏一看这架势,知道是有误会了,但是又不能和他自己是什么六狐州的少主之类的,他知道刘幽求这种人看起来吊儿郎当,其实内心“又红又专”,搞不好就被他当做是间谍了。 于是赶忙打着圆场:“破藩帽儿,仙瑶不是坏人,我们聊得挺投缘的……” 刘幽求没好气地瞪了安金藏一眼:“手都放人家裙子里了,能不投缘么?” 起这个,安金藏紧张地扫了一眼刚才仙瑶跪着的地方,草席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原来仙瑶早已经在动手之前,把弯刀踢到席垫下面去了。 怎么办呢?安金藏脑子迅速地转着,刘幽求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可没有那么好糊弄。没辙了,他只能顺着他的话讲才不会引起怀疑,“额,那个,我是挺喜欢仙瑶的,所以正打算把她赎回去呢……” 一听这话,刘幽求还没什么呢,杨九娘已经快要“原地爆炸”了:“什么?!仙哥儿可是我们家这几年好不容易出的花魁,还没开始给咱们赚钱呢!你们要得起吗?!” 杨九娘在那里叫嚣的时候,安金藏就已经很担心了,一直观察着仙瑶的举动,一个要弄死自己就要弄死自己的女人是非常可怕的,他就怕杨九娘这样,仙瑶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已经看到仙瑶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了。 对,是古怪的表情,这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来自异国的缘故,自以为很深谙女人的安金藏都觉得没有把握预料她行动的走向了。 为了避免闹出更大的乱子,安金藏只好先行动阻止杨九娘了,于是一改刚进妓坊时候的拘束和羞涩,赶忙向杨九娘陪着笑脸:“姐姐……” 第50章 又杀人了 尽管以安金藏现在二十岁的年纪,这个杨九娘,完全就是当他妈的年纪了,不过,老女人嘛,被鲜肉叫姐姐,就算什么话都不,都是开心的。安金藏自信地想着,比起武则来,像杨九娘这样的老女人,实在太好搞定了,只不过是从前除非职业需要,安金藏还挺不乐意跟这样的大妈打交道的。 现在这会儿,也只好拿出给农村妇女做思想工作的范儿来:“姐姐,你看啊,这事儿是这样的……”他刚开始语重心长地准备讲道理,就听到对面的杨九娘完全不买账:“不行!多少银子妈妈我都不会答应的!除非你杀了我!” 杨九娘的唾沫星子全喷在了安金藏的脸上,安金藏的职业人生首次遇到这么大的挫折,看来着古代的大妈比现代的大妈更加“凶残”。 而杨九娘咄咄逼人地冲着安金藏反复叫嚣着:“你杀了我呀,要仙哥儿没门儿,要命有一条!” 搞得安金藏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真的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不清了。 正当安金藏还没想好接下来怎么办的时候,忽然,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的杨九娘两眼一翻,肥胖的身躯,重重的朝前扑到在了地上。 在她的身后,仙瑶的手里举着刚才打算让安金藏用来赎身的珠宝盒子。 方形的铜盒一角清晰可见深红色的血痕,而仙瑶的脸上波澜不惊。 事出突然,还是刘幽求沉着,立刻蹲下身,手指按在杨九娘的脖颈上,抬头皱眉对着安金藏:“死了!” “你怎么可以随便杀人?!”安金藏急了,对着仙瑶,语气不免严厉起来。 但是仙瑶竟然一脸无辜:“可是,是妈妈自己让少……”她冲口而出,但是幸好立马改了口,“让你杀了她的啊,仙瑶只是按照她的做了而已……” “啊呀,你这个外国人!你不能听字面意思的啊,她杀了她,这是在气话呢!” “汉人话真奇怪,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她的是不是真话……”仙瑶嘀咕着。 “哎呀,完了完了,我现在是不是等于是同谋了……这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黄河?气寒冷,你如果想洗澡,这里有热水……”仙瑶实诚地着。 安金藏看着她,已经无语了:“我要跳黄河,是打个比方,不是真的要跳黄河!哎呀,你不能听这个字面意思啊!真是晕死了,头一次遇到因为语言不通出人命的!” “行了,别吵了,先把尸体处理了。还有你!”刘幽求突然站起来,对着还在叨叨的安金藏,“你又不是第一次遇到死人了,慌什么慌?” “你我?杀人的是她好吧!” “那也是你招惹的啊。我你子,是不是命犯桃花啊?怎么到哪哪儿都有女人倒贴你呢?” “啊,我怎么知道啊!”安金藏心想着,这“桃花”也不是他招惹的啊,是原来那个安金藏啊,但是他又不能,只能硬憋着,可难受死了,“而且!”他压低了声音,“上次是刺客啊,没人追究,这是个活生生的平头百姓,死了,官府不会查吗?” 刘幽求低头看了眼脚下这具肥硕的杨九娘的尸体,瘪了瘪嘴:“那怎么办,你现在是个官儿,牵扯到杀人案子,会很麻烦的。不过呢,死在这大娘手里的人,也不少,所以,有今这样的下场,也不算太冤枉……” “什么?这胖大妈也杀过人?”安金藏意外地。 刘幽求冷笑了一声:“你以为能在玉鸡坊做到数一数二的妓坊的假母,能是什么善类么?” “嗯,仙瑶见过妈妈处置纠缠家中姐妹的无赖,就埋在后花园的假山下面。”仙瑶一五一十地着。 安金藏叹了口气:“好吧,但,你也不能向她学,杀人就杀人啊。” “是妈妈自己要我么杀了她的。”仙瑶着,这话,又绕回来了。 外面依然是歌舞升平,要彻夜寻欢作乐的势头。 刘幽求瞥了一眼烛台:“你们俩守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完,从水榭另一侧的移门出去了。 现在屋里,就只剩下安金藏、仙瑶还有杨九娘的尸体了。 安金藏人往墙角的地方挪了挪,远离那具让他无论从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很不舒服的尸体,觉得头疼得厉害,这世界上很多事情可以补救,但是,杀人这件事情,做了,就再也没有办法弥补了。 他不理解这个冷兵器时代,在战乱中过来的人们对于杀人这件事情的冷静和寻常心:“仙瑶,你以前就杀过人吗?” “六狐州的族人从会走路开始就是战士,为了保护大首领和少主,仙瑶必须要杀人。”仙瑶冷静地着,冷酷的语调和她如仙子般的外表形成了剧烈的反差。 安金藏意识到,仙瑶,不仅是他忠实的随从,同时也是一名冷血的杀手,更要命的是,这杀手在汉语的理解力上,还有点偏差…… 仙瑶六狐州的族人从就是战士,他不敢问安金藏从前是不是杀过人,他不能承认这个年轻人的双手已经沾上了鲜血。 房间里安静极了,对于这种等待,仙瑶显得很自在,一如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应该有的镇定。 而对于安金藏来,却无比难熬,仿佛一场永远都醒不来的噩梦。 终于,刘幽求回来了,身上背了个大布袋子,甩在了地上。 布袋口子开了,里面露出了一截人的头发。 安金藏深吸了一口气:“又一具尸体?!” “你不认识她么?怎么她也是死在你手里的。”刘幽求扒拉开布口袋,露出一张已经发紫的女人的脸,要看清楚原来的长相已经是不可能了。 “我,我应该不认识她啊……”安金藏大着胆子看着这人的脸。 “哗”地一下,刘幽求撤掉了整个布口袋,而那尸体的情形让安金藏差一点又吐了——这尸体被拦腰砍成了两段。 “腰斩弃市……”刘幽求眼中莫名露出阴冷的光,“现在你有印象了嘛?” 安金藏瞪大了眼睛:“她,她是韦团儿?!” 第51章 面目全非 “没错,幸好夜深,已经没有人看守了,如果不是我带这儿来,估计也成了夜里晃出来的猫狗的腹中餐了。”刘幽求得寻常,仿佛身边这具一分为二的残尸无关痛痒。如果知道他在御史台那个弃尸坑守了那么久,就能理解他的这种淡定了。 当然,从文明的现代社会来的安金藏完全没有办法接受,况且,水榭里比较暖,这具韦团儿的尸体放在席垫上,已经开始隐约散发令人作呕的气味了。 “你把韦团儿的尸体弄过来干什么?”安金藏离得尸体老远,歇斯底里地问着刘幽求。 刘幽求一挑眉毛,看着他:“怂货,躲那么远干什么?快过来一起帮忙!” “帮什么忙?” “把她的衣服扒掉啊。”刘幽求指了指韦团儿的尸体。 “啊你这个变态,在这种时候做这个干什么?”安金藏觉得已经快要被刘幽求逼疯了。 “你冷静点,机灵的脑瓜子现在怎么成了浆糊了?想什么呢?她穿的是宫里的衣物,得单独烧毁喽,不然被人发现残片,找出破绽,咱们的计划就不成功了。” “嗯?什么计划?” 这时候,一旁的仙瑶发话了:“他是要让这个尸体冒充我,然后烧了这座水榭,让别人以为我和杨妈妈都因为水榭失火烧死了。这样,就没有人知道今晚的事情了。” 刘幽求意味深长地看着仙瑶:“果然是行家。” “不敢。”仙瑶还是一五一十地回应着。 “唉,跟着你,尽干这些毁尸灭迹的事情了……”安金藏无奈地着,极其不情愿地走上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克服如此巨大的心理障碍的,和刘幽求一起收拾韦团儿的尸体。 他的手指不心碰到了尸体的皮肤,冰冷的,带着猪皮般的质感,但是已经失去了鲜活的弹性。 “再也不吃肉了……”安金藏一面收拾一面嘀咕着。 讽刺的是,除了岛国电影,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真人的女人的胴体,但是,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的。他都不知道之前三十年的矜持是为了什么,简直是个大笑话了。 “放心,我早就发现了,你这个怂货,有些事情记性好,有些事情忘性却大得很,我干担保明你还是会和我喝酒吃肉的。”刘幽求坏笑着。 仙瑶已经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让他们给韦团儿的尸体换上了。 另外,她又用铜勺在房间里的炭盆中舀了一勺还带着火星的炭灰出来。 走到他们边上,不费力气,就把足有一百八十斤的杨九娘单手翻了过来,撬开杨九娘的嘴,把炙热的炭灰倒了进去。 顿时,一股生肉烤焦的刺鼻气味充斥着这个本来就不大的房间,让原本已经腐臭的空气雪上加霜的难闻起来。 安金藏对着熟练操作的仙瑶:“她都死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糟践她的尸体,就算她之前欺负你,也不应该这样啊。” 仙瑶没有回答他,而是拿着还剩了些炭火的铜勺朝他们走来。 “你,你想干嘛?”看着一脸淡定的仙瑶,安金藏可不淡定了,如果不是这个仙哥儿一上来就对自己表忠心,他现在是打死都不敢和她待一起了。 “如果两具尸体口中没有吸满炭灰,就会被发现是起火之前就已经殒命了,这事儿就没完了。”刘幽求替仙瑶解释着。 着,仙瑶的铜勺已经对准了韦团儿那张变形的脸上了…… “额,还真是专业……”安金藏带着痛苦的表情看着仙瑶用这种残忍的方式处理着尸体。 一切准备就绪,仙瑶换了身男装,借了刘幽求的破蕃帽,帽檐一拉,再看不出是倾国倾城的花魁了。 刘幽求把从韦团儿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往尸体旁一丢,推倒了边上的几个烛台,蜡烛落在那团衣服上,蜡烛油浸透,瞬间燃起了熊熊烈火,水榭下垫着的都是草席,极易燃烧,火势很快蔓延开来。火舌很快舔舐着杨九娘和韦团儿的尸体,把她们烧得面目全非起来。 “走吧!”刘幽求一拽安金藏,带着他从水榭另一边,抄路从杨九娘家的后门离开了。 当他们走到巷子上的时候,里面已经传来了人们的惊呼声。 安金藏抬起头,火光已经照亮了神都的夜空。 “别看了!再过会儿看热闹的人就都要围过来了!”刘幽求拉着有些发怔的安金藏,和仙瑶一起直往洛水河的方向跑去。 安金藏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着刘幽求回的赁宅了。 直到刘幽求冷不丁亮出匕首刺向了仙瑶,而仙瑶也毫不示弱地拔出弯刀挡住了刘幽求的进攻。 “今年的花魁竟然是西域高手。”刘幽求冷冷地着,已经迅速地从弯刀下抽走匕首一个飞身刺向仙瑶的命门。 仙瑶轻巧地躲开,黑夜里如一只白色的蝴蝶,一脚蹬在柿子树上,借力回身向刘幽求反击而去。 而这个时候安金藏,只能无力地喊着:“别打了!” 但是两个人怎么可能听他的。 安金藏就算是外行,也能看出刘幽求不是仙瑶的对手,如果不是仙瑶看在自己面子上没有对刘幽求痛下杀手,刘幽求已经在弯刀下死了好八百回了。 情急之下,安金藏想起来自己是仙瑶的“少主”:“仙瑶,我命令你,立刻住手!” 仙瑶听了,斩向刘幽求的弯刀一转,刀柄击在刘幽求拿着匕首的手腕上。刘幽求只觉得整个手臂一麻,匕首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而仙瑶从空中缓缓落下,站定之后,嗖地一下把弯刀收回了刀鞘。 安金藏紧张地跑上去查看刘幽求的手腕,更担心的是他被一个女人打败会不会心里受不了,急忙解释着:“仙瑶是我老乡,她虽然奇怪,但是不是坏人,破蕃帽儿你可别介意……” 刘幽求警惕地盯着仙瑶,对安金藏:“哼,你老乡还真不是一般人。” “我拿我的性命担保,她不会做对不起我们,对不起皇嗣的事情,这样总可以了吧?”安金藏没办法,只能发誓了。 而这时,赁宅的门“吱呀”一声响了…… 第52章 通风报信 17:8:5 juaner?017/10/6?17:8:5 仙瑶一听到赁宅里有动静,立刻奔到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只听见赁宅里“哎呦呦!”发出一个人的叫声。 安金藏一听那声音不是钟离英倩的,立马松了口气,心想着还好不是钟离英倩,他不知道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特别在意钟离英倩的感受了。 不过初步见识过仙瑶的“果断”之后,安金藏这下不敢马虎,听到那人在屋子里呼喊声,立刻猛冲过去,一边?喊着:“仙瑶,你不要乱来!” 一推门,黑乎乎一个人影被仙瑶踩在脚底下,动弹不得,正在呻吟。 紧跟着过来的刘幽求点亮了油灯,微弱的灯光下,那张圆鼓鼓的脸,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阿福?!”安金藏脱口而出从,原来躲在他赁宅里的是高延福,“大晚上的,你跑我家里来做什么?” “安,安校书……”高延福艰难地着话。 “仙瑶,放开他。”安金藏赶忙。 仙瑶听了,才把脚从高延福背上挪开,“锃”地一声把已经拔出来的弯刀又收了回去。 安金藏赶忙蹲下来扶起了高延福,替他掸着身上的泥土。 高延福却不顾身上的疼痛,焦急地抓住了安金藏的手:“安校书,你赶紧逃吧,出事儿了!” 即便是幽暗的油灯光中,安金藏也能看到高延福无比苍白的脸色。 安金藏此时惊魂未定,心里“咯噔”一下:“怎么?杨九娘的事情,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吗?” 他拿求助的眼神看着刘幽求,但是此时的刘幽求也是一脸茫然,明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着气喘吁吁的阿福,安金藏的脑子冷静了下来——高延福是宫里的人,这玉鸡坊的事情,宫里管不着,也没那么快传进去,于是立刻问:“是不是宫里出事了?” “皇上要杀你!”高延福的手紧紧抓着安金藏的手腕,安金藏都能感到他在浑身颤抖。 “这么快?!你怎么知道的?”安金藏已经料到了会有这一,只是没想到,这一会来得这么快。 “是上官才人告诉杂家的,皇上让她传旨让御史台的人拿你!知道我和你相熟,让我来给你通风报信啦!”高延福焦急地着,原本就怪异的强调这时候起着高声,在这黑夜里听起来,显得瘆人。 “婉儿让你来通知我的?什么时候的事情!” “日落时分,杂家不敢叫马车,这一溜跑过来,结果到了你这儿,就没找到你的人,杂家无处可寻,只好在这儿等你了。又怕御史台的人过来,故而黑了都不敢点灯呐!” 安金藏一听,觉得事情不对:“这么,从你接到婉儿的消息到现在,少也过了四五个时了。” “正是!” “但是期间除了你,没有人来赁宅找过我?!” “才人过她会尽力拖延,让你今晚就走!”着,高延福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龟符,”这个是才人让杂家转交给你的,可凭此符趁夜出城!” 刘幽求把油灯凑近了已经被交到安金藏手里的龟符,外形上比安金藏拿到的那个略大,翻过面一看,上面依稀可见刻了两行字:“建福门外左卫中郎将” “这是禁军的龟符!”刘幽求立刻,“有了它,夜晚就可以顺利出城了!” 但是,安金藏看着这龟符,却眉头紧锁,没有话。 “快呀,收拾行李,上官婉儿再大的本事,也只能给你拖延一个晚上的时间,明一早,来俊臣那老狗就要带人来拿你了。”刘幽求催促着。 “我不能走。”安金藏忽然。 “怂货你傻吗?上次在来俊臣那儿吃的亏还不够?上次你救了恩师,来俊臣正恨得牙根痒专等着这次机会呢!” “但是我走了的话,婉儿就遭殃了。” “你是不了解上官婉儿这个人,这个女人八面玲珑,不会有事的。”刘幽求焦急地,“你是不是真的看上人家了?自己的命都顾不上了还担心那女的。” 可是安金藏却坐在了卧室的门槛上,皱着眉头:“这事儿有蹊跷……” “不会呀,杂家是听才人亲口跟我的,当时看她表情也是万分紧急的样子,不会有错的。”高延福着。 安金藏没有话,和女皇的两次交锋,已经让他相信,女皇的任何决定都不简单。 “为什么突然在今下命令要抓我?”他喃喃着,抬起头望着高延福,“婉儿可了皇上是因为什么要让御史台的人拿我呢?” “你现在计较这些个有什么用?!”刘幽求还是催促着,“逃了命再慢慢琢磨吧!” “不!这个很重要,因为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就能抓我的话,那在集仙殿里,她就可以把我抓起来了。她几次放过我,无非是顾及我的‘光荣事迹’大家都知道,她师出无名地杀了我,了会引起公愤,大了,会激起武家和李家争夺皇位的斗争吧,至少现在这种斗争还是暗落落地,没有摆在明面儿上。” “你现在这些个有什么用?”刘幽求问。 “皇上看起来遇事风雷毕现,是个急性子,其实她做什么事情,都经过非常非常缜密的考量的,所以,如果没有把柄,她不可能让御史台来拿我,就算真的看我不顺眼,想把我做掉,也肯定暗中动手,怎么可能让她的贴身秘书上官婉儿这么大摇大摆地去通知御史台?这不是明摆着要让别人知道吗?”安金藏冷静地,比起处理尸体这种事情,揣测武则的心思对他来反而更加擅长一些。 “所以你的意思是?”在听着的三个人当中,也只有刘幽求隐约想到了安金藏想的事情。 “有件事情,一直没有和你,那在集仙殿中,我惹恼了皇上,差一点,婉儿就要开口替我求情了,我怀疑,皇上已经开始怀疑婉儿了……她这么做,不是要杀我……”安金藏的声音越来越沉,“是在测试婉儿的忠心……” 第53章 危险的弃子 安金藏的眼睛盯着手里的那刻着“建福门外左卫中郎将”字样的龟符,皱眉着:“如果今晚,御史台的人来拿了我,那么婉儿就没事,但是,如果他们人没来,那么……” “那么皇上就会知道,唯一给御史台传旨的上官婉儿出了问题。”刘幽求马上接上来着。 “自第一次婉儿把狄公的帛书递给皇上的时候起,皇上就已经对她起疑了。”安金藏喃喃着,忽然觉得细思极恐,既然那么早就防着她了,竟然还派她提着琉璃灯回集仙殿来找他,看来这个竟也不是随意指派的。 但是刘幽求还是坚持得逃跑:“怂货,就算皇上不满意她帮着你,好歹这也不是死罪,上官婉儿最多吃些苦,不会死的。但是你若被来俊臣抓走,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依我之见,这陷阱既然是皇上给上官婉儿下的,咱们就将计就计,逃走了算了!” 高延福一听,不满地瞥了刘幽求一眼:“你倒得轻巧。” 安金藏无意和刘幽求争论义气和道德的事情,他有更现实的考虑:“破藩帽儿,既然这是皇上下的套,你觉得她会任由上官婉儿把咱们放走么?” 刘幽求一听,倒不话了,想来也是。 而安金藏没有刘幽求那么乐观,那集仙殿中,被武则撒了一地的黑白棋子,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无论是他还是上官婉儿,一旦被她认为是弃子,那么,下场就不会比韦团儿好多少。 何况,韦团儿还只是个乖乖听话干活的杂技演员,而他和上官婉儿都是有脑子的,对于武则来,一个不忠于自己的有脑子的下属,不仅是弃子,而且是随时会反击的棋子。黑白之间,她是不会允许有灰色存在的。 外面,传来野犬呜咽似的的吠声,北风席而过,拍打着院子破旧的扉门,发出“吱嘎”的响声,放晴了多日的神都的气,开始变了。 安金藏望着门外,这偌大的辉煌的神都,如今于他和上官婉儿来,成了巨大的牢笼:“以亮为限,如果亮之前我们想不出辙子,大家就都完了。” 安金藏的目光投向了高延福:“你还记得,婉儿来找你的时候,边上有人吗?” 高延福回想了下:“杂家正在佣舍收拾呢,边上不曾有人。” “还好窃听器还没有发明,就算有人监视,看到你们见面,未必知道你们了什么。”安金藏着,渐渐了有头绪,外面,已经是山雨欲来的形势,“我一直命硬,今,老也在帮我。” “怎的怂货,你的脑瓜子又开始好使了嘛?”刘幽求问着。 安金藏站起了身,看着眼前的三个人,豆大的雨珠已经开始拍打着这脆弱的茅草屋,雨水溅起的土腥味伴随着大风从外面灌进来。 安金藏手里紧紧捏着龟符,带着从未有的郑重对他们:“我所能仰赖的,如今只有你们三个了……” …… 大雨滂沱,终于扑灭了足足烧了两个时辰的杨九娘家的大火。 和玉鸡坊同在洛水北面的来俊臣的官宅,在大雨中传来了扣门声。 没有带伞,高延福浑身湿透地出现在了官宅的门口。 得到通传的来俊臣急急忙忙披了衣裳,撑着油纸伞跑了出来。 自从干了御史这个活儿,他也约等于和弘文馆那些学士和校书一样的作息,习惯了二十四时待命。 “啊呀,御史大人,杂家大晚上要给你派活儿来了。”高延福打了个喷嚏,“这半道儿下起了雨,可把杂家冻坏了。”着,他凑近了来俊臣,声着,“传皇上口谕,让你现在去尊贤坊拿安金藏的人呢!” 门口的大灯笼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晃动的光亮下,来俊臣因为困顿而拧巴的脸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舒展了开了。 “上官才人特地关照,此事事关重大,为防节外生枝,特让杂家到了这深夜来告诉御史,还望御史速速行动,确保万无一失啊!”高延福郑重其事,叮嘱着来俊臣。 来俊臣冲高延福会意一笑:“还是才人考虑周全,俊臣明白!” 深夜的神都街道,马蹄飞踏起积水,在四溅的水花中直奔着尊贤坊而去。 带队的来俊臣在雨中转头望了一眼还有几缕轻烟在升起的玉鸡坊,并没有在意。毕竟,神都的安危是十六卫的事情,他管不着。 即便是后半夜“加班”,对于来俊臣来也兴致勃勃,简直可以是亢奋了。 安金藏和狄仁杰的事情,简直是他所向披靡的职业生涯里巨大的耻辱,这种如同吃了闷棍一般的令人憋屈的感觉,他一直没有办法找到出口纾解。 这样很好,解铃还须系铃人,一路上,他已经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在他的“著作”《罗织经》的内容中,搜索着各种对付安金藏的办法,这次,务必要把狄仁杰再度拉进去。他知道女皇的风格,像贬黜彭泽这种事情,其实只不过是为了给狄仁杰的教训而已,过不了多久,他会回来的。 而来俊臣如同“亡命之徒”一般的迫害犯人的作风,必然带着必须要将他的受害人置之死地的决心,如果不是这样,他活不到今。 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洛水河上泛起了一层迷离的水雾,让人看不清河对岸的情形。 由于快马加鞭,尽管穿着防雨的棕衣,雨水顺着脸颊灌入棕衣里面,等到他到了安金藏的赁宅的时候,里面的衣服已经全部湿透了。 不过,他全然不在乎这些,火炕的烟还在从破旧的赁宅上冒出来,他已经忍不住喜上心头:“安金藏就在家里!” 赁宅的门被踢开了,但是房间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沾满了松脂的火把被点燃了,照亮了带着空洞的暖意的房间。 “难道听到风声跑了!?”来俊臣干瘦蜡黄的脸在火光下如同索命的恶鬼,“给我搜!”他不能让这样的机会白白错过! 第54章 死证 “砰!”的一声,通往屋后火炕灶台的门被打开了。前后传堂的风雨直灌而入,吹得火把上的火焰发出“呼呼”的响声。 “追!”来俊臣大吼着,他那原本粗粝的声音,在此时几乎要把自己的声带割裂了一般,在风雨中啸叫着。 几个卫兵一脚蹬上后房的火炕,举着火把追逐而去。 屋外,雨夜中,一声马嘶划在雨夜的嘈杂中,仿佛闪电般击中来俊臣亢奋的神经:“不能让他跑了!”他穷凶极恶地大喊着,自己飞奔出屋外。 只见雨幕中,一个身影骑着一匹高大的马上,朝着城北疾驰而去。 御史台这些训练有素的卫兵,如同狼群嗅到了猎物的气息,迅捷地上马追击而去。 但是,即便是神都纵横有序的街道,那身影依然在一个拐弯的地方,忽然不见了。 而正在来俊臣焦躁的时候,洛水河边,传来了又一声马的嘶鸣。 大雨中,安金藏就在河边上,洛水河汹涌上涨,面对着滚滚的浪涛,坐骑逡巡不前。 来俊臣的耳边,是卫兵扳动弓弦的声音。 “留活口!”来俊臣勒马止步,一抬手阻止了即将射箭的卫兵。 “大错已经铸成,我已经无颜再面对下人了!”安金藏大喊着。 “老弟,皇上只是想找你问个明白,何来大错之有?随我回去吧!”来俊臣劝着,一如既往对人“亲善”的虚伪,全没有人后凶如虎狼的模样。 “你们不会明白的!既然你喊我一声老弟,希望你将来,不要把我的丑事张扬出去,给我留点面子吧!” 来俊臣一听这语气不对,正要命令卫兵上前捉拿,令所有人错愕的一幕发生了。 安金藏忽然大叫了一声,翻身下马,坠入了滚滚洪流的洛水河中。 “不能让他跑了!”来俊臣连滚带爬地下了马,奔到了河边,黑夜中,河面上是暴雨下泛起的浓重水雾,耳边是可怕的急流声响。 来俊臣到底是惜命的,?他不敢跳下去,只是拼命冲着身边的人大吼着:“下去抓!就算是淹死了,也得把尸体捞上来!” 但是,没有人响应他的号召。 “大人,这河中水流湍急,若是人跳下去必死无疑……”其中一个卫兵胆怯地着。 来俊臣看着茫茫河水,这时候才觉得自己被冷雨浇灌得已经浑身冰凉了,他不是善罢甘休的人:“等雨停了就开始打捞!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卫兵们齐声高喊着。 …… 雨一直下到了凌晨才渐渐停歇,大雨之后,玉鸡坊杨九娘家的妓坊一片狼藉。 从来不插手神都“治安”的来俊臣,这个时候,却出现在了火灾的现场。 两具已经烧成焦炭的尸体,被白布掩盖着,放在一边,地上都是泥水和木炭,一片狼藉。 来俊臣蹲下来掀开白布,尸体狰狞的模样,引得周围办差的人纷纷侧目。 “御史大人,两具尸体已经验过,确认是这妓坊的假母杨九娘和今年新晋的花魁仙瑶……”差吏着。 “死因呢?”来俊臣一丝不苟地问着。 “两人口鼻中都有烟灰,想来是烧死的……” “这水榭不大,起火了如何就逃不走呢?”来俊臣的这句话听起来,倒更像是个陈述句。 “这个……尚不得而知……但据这妓坊中的人,是见到杨九娘带了人来,只是此人脸生,不知道是谁。” “谁的?带过来。”来俊臣阴沉着。 不一会儿,一个姿色一般的女人哭哭啼啼地被带了过来。 “叫什么名字?”来俊臣打量着这个女人,问着。 “贱妾喜宝。” “你你看到杨九娘带了人来,可看清是什么人?” “是位新客,只听妈妈喊他相公,并不知道姓名。” “这妓坊就你一个人见到?”来俊臣脸上闪过一丝怀疑。 “来这里,都是奔着姑娘来的,姑娘们也都尽心服侍着相公们,谁会在意新来的客人是谁?那时候只有喜宝和仙瑶未曾接客。妈妈本来想让喜宝接客,我瞧着这相公长得俊儿,正动了心了,没成想他却嫌弃喜宝,一定要见仙瑶,喜宝好不伤心,自然记得。” “长得俊儿?到底是什么长相?”来俊臣微眯了一下眼睛,盯着喜宝。 “嗯,高鼻深目,肤色极白,似乎是个胡人,但又比一般胡人好看了许多。” “年纪呢?” “瞧着不过二十。” “可还听到些什么?” “唉,水榭起火之前,隐约听到妈妈的吵嚷声,那时外面歌舞正盛,也就喜宝这种不招人喜欢的,冷清坐在房中,故而听到几句,似乎是相公要赎了仙瑶,妈妈不肯,什么要命有一条,要赎仙哥儿门都没有!”喜宝学着杨九娘的口气,有模有样的,在这两具尸体边上,竟有些诡异的滑稽。 来俊臣皱了一下眉,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他看着喜宝离开的背影,问着边上的差吏: “听,这仙瑶是个胡姬?”他不想放过任何的细节。 “确实是个胡姬,据有绝色,如今这样的下场,真是可惜了……”差吏着,带着些不关痛痒的唏嘘。 来俊臣不再话,离开了这个地方。 …… 乾元殿里,武则坐在案几之前,如同平常一样,批阅着奏折。 只是上官婉儿侍奉在一旁,比平时更加殷勤一些。 以往,武则高兴时,便会和上官婉儿多聊上几句,上官婉儿亦会在恰当的时候,略微提几句对奏折上内容的看法。 然而,今这些都没有。 心照不宣的,两人都没有话,看起来一切如常又那么不同寻常。 “皇上,御史来俊臣求见。”殿外进来的太监通禀着。 在武则身边整理着如山般奏折的上官婉儿,忙碌的手忽然停住了。 而武则手里拿着朱砂笔还在一如既往地批阅着,只是随口着:“好,让他进来吧。” 来俊臣躬身进了乾元殿,什么都没,就先拿眼睛瞟了一眼上官婉儿…… 第55章 鹰犬与猎物 “人呢?”武则还在低头批阅着奏章,头都没有抬起来。 “昨夜大雨,坠马落入了洛水河中,还未找到。”来俊臣恭敬地回答着,再一次拿眼睛瞥了上官婉儿。 正好,上官婉儿也望向了他,两个人四目相对,来俊臣少有的在她的眼中读出了恐惧。 此时的武则,放下了手里的朱砂笔,终于抬眼看了一眼来俊臣:“人没找到,你就敢来复命了?” 来俊臣立刻跪了下来,从袖中取出了一折纸:“这是从安金藏赁宅中找到的,事关重大,请皇上定夺。” 乾元殿内忽然很安静,三个人都没有再话。 武则拿眼睛瞟了一眼上官婉儿:“拿上来。” 上官婉儿这才回过神来,原本,按照往常,她早就已经自觉地去取了来俊成手里的东西,递到武则手里了,这原本就是她这个“内舍人”应该做的事情。 但是,今她却发呆了。因为她的脑海中充斥着太多的想法和情绪,已经几乎无法承受的担忧。 她命途多舛的身世是她然有着比常人更加敏感的神经,也凭着这份敏感,她才能够谨慎微,在武则身边待下去。 然而,敏感的神经往往是脆弱的,她才二十六岁,此刻,这种敏感,因为自己一时冲动而犯下的“错误”,正在从体内击垮着她。 听了女皇的催促,上官婉儿慌不迭地走下了台阶,从来俊臣手里取走了那折纸,纸背面隐约透露出来的墨迹,让她的心脏不能抑制地突突跳着,这样的折纸,她曾经接到过,她希望是自己这一个不眠之夜之后的胡思乱想。 武则不急不慢地展开了这份在来俊臣口中事关重要的折纸,放在自己眼前,不断地拉远了看——女皇老了,眼睛花了。 上官婉儿双手放在身前,默默站着,不敢偷看一眼纸上的内容。 “呵呵……”女皇忽然冷笑了一声,“俊臣,你做御史也不是一两年了,这种孩子的把戏,竟然也相信吗?”着,随手把纸丢给了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接了纸立刻焦急看着,脱口而出:“遗书?” “昨夜安金藏落水后我等搜寻无果,返回他的赁宅之中,在他卧室找到的,他落水之前过,大错已经铸成,想来是的这遗书上的内容。” “他他因为赎身钱杀了玉鸡坊的假母和**,负罪自杀,这么不堪的事情,一个愿意舍身救旦儿和狄公的人,会做得出来?” 但是上官婉儿却已经如同五雷轰顶,今晨她本就无心梳妆,寡淡的妆容越加难以掩饰她苍白的脸色——这字迹她认得,是那个给她写“一剪梅”的人写的,而一心希望安金藏活着的她此时却也希望女皇的怀疑是对的,她没有办法相信这个令她倾心的男人会去玉鸡坊寻欢,更不愿意相信,自己多次示爱无果的男人,竟然会为了赎一个**而杀人。 可惜,来俊臣的话打破了她的希冀:“臣起初也不相信,只是臣去抓捕安金藏之前,确实看到玉鸡坊失火,故而即刻前往那里验证这遗书中所内容,玉鸡坊的假母杨九娘和今年的花魁仙瑶,确实于昨夜早些时候死于一场大火。而据杨九娘家的**所,当晚确实来了个二十岁左右样貌俊俏的生客,且听到失火之前,那人和杨九娘因为赎身钱的事情,有过争吵。” “早间?多早?”武则微眯了下眼,仿佛只有她自己知道问这句话的意义。 “这个,臣亦和差吏商讨过,按照当时妓坊的人给的法,这人来的时间不完,也就是刚刚日落后不久。” “那么就是,昨日日落时分,安金藏跑玉鸡坊去了?”武则这话的时候,有瞥了一眼上官婉儿。 对于上官婉儿来,这是非常不利的信号。她了解武则,她从不会无缘无故地多看一个人一眼,而自从提到安金藏遗书的事情,她已经瞥了她两眼了。 “朕的口谕,是昨日黄昏给的,这大雨下起来,已经是午夜时分了,你如何到了后半夜才去抓人?”武则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质问来俊臣,但是,上官婉儿此时却幡然醒悟,原来醉温之意不在酒,昨日的事情,竟不是让她传口谕这么简单。 关心则乱,若不是事关安金藏的性命,她绝对不会这么不假思索地让高延福通风报信。 但是,就算事发,来俊臣也应该今早才出动,为何…… 她还没有想完,来俊臣已经一五一十地回答了:“昨日臣接到宫中的消息,是才人吩咐,安金藏最近盛名在外,须等夜深人静之后再动手,以防节外生枝。” 武则听了,坐着的人侧身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上官婉儿:“哦?婉儿是你的安排?” 这是今她第一次正面和上官婉儿话。 而此时的上官婉儿如同被老鹰追捕之中的野兔,纵使机敏,也已经没有余地可以逃脱了。 甚至不是有意撒谎,她不假思索地应着:“是婉儿的意思。” “是么?!”武则脸上忽然收起了几乎已经挂在两颊的笑意,陡然严厉起来,“来俊臣!把上官婉儿扣在你那里!” 来俊臣一听,竟有些不知所措,他正觉得在这件事情上,上官婉儿和他一条阵线,女皇接下来应该嘉奖上官婉儿思虑周全。 但他是女皇的鹰犬,他已经太习惯服从于武则,和从前一样,绝不问原因的,他诺诺称了一声:“是!” 武则站起来,面对这已经不知所措颤抖着跪在她面前的上官婉儿,继续对来俊臣沉声着:“掉河里了?那就捞啊,捞不到,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就算把河水放干,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什么时候找到安金藏,什么时候再把她放了!”她指着上官婉儿,这语气,仿佛这几年的贴身陪伴都是虚无,而上官婉儿早已经如末日临头…… 第56章 黥面 这一的神都城,在洛水河边时不时有人在桥上驻足围观。 “这些御史台的人,为何不去抓谋逆的人,在这河里捞什么呢?” “不知道,大约是有什么逃犯掉河里了吧?” “听玉鸡坊的花魁昨被烧死了,你和这个有没有关系?” “这种事儿?不归御史台的人管吧……” 从那些议论的人身边,一个大胡子的西域客商,牵着骆驼走了过去,朝着城东的“建春门”缓缓走去。 白的建春门,熙熙攘攘,往来的客商如云,没有人在意这个牵着骆驼的大胡子有什么特别。 毕竟,今日神都城的重点都放在了洛水河上,而京城护卫的事情,还轮不到来俊臣插手。 骆驼行得慢,“大胡子”步履悠闲地朝外走着,顺着人流朝着城外的一处码头走去。 这里是大运河的洛阳码头,北通涿郡南至余杭,是整条运河最热闹的码头了。 一艘商船静悄悄地等在那里,“大胡子”让码头的工人把箱子抬上了货船,自己钻进了船舱里。 收锚起航,船缓缓地离开河岸向南航行而去,船舱里,客商脸上的大胡子被扯了下来,露出一张略带着疲惫,更多是兴奋的青年男人的脸:“我靠,这浆糊太不舒服了,脸都要过敏了。”完,对着早已经在船舱里等着的一个人,“尸体搞定了吗?” 对面是依旧带着破蕃帽儿的刘幽求:“从御史台的尸坑找了具和你身形相似的,按你的,把肚子和脸戳了个稀巴烂,假装被鱼吃了,自从遇到了你,净干了弃尸偷尸的活儿了。不过还真有你的,竟然想出把你那羊皮袄子扎起来做成了个皮囊子,拴在那桥洞下,让你掉下去不至于被水流冲走?” “那是我看民俗纪录片学的……” “纪录片?”刘幽求漫不经心地问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掏了一块饼出来吃。 “你竟然还有工夫去买饼吃?”安金藏嘴里这么着,手已经探到他的纸包里也揪了一块下来,大口嚼着。 他们身边的货箱传来“咚咚”的响声。 “哈哈,差点把仙哥儿忘了!”刘幽求着,拿出自己的匕首,割开了绑在箱子外面的麻绳,打开了箱子。 里面仙哥儿立马站了起来,看了看周遭:“我们已经出来了吗?” “是的,一切顺利。”安金藏对她着,继而看着船舱外的万顷碧波,“希望他们能快点找到‘我’的尸体,这样婉儿才会没事。” “哎呀,我你怂货你是真喜欢上官婉儿吗?我也想不通,像她这样八面玲珑的人,怎么会单单对你,甘愿冒如此大的风险来救你呢?” 对于刘幽求的这个问题,安金藏是知道答案的,但是他没有——即便是在感情问题上,恐怕上官婉儿和他也有着共同点:他们都忙着应对工作中的林林总总,在个人感情上,却一片空白。而他,安金藏,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方,做了错误的事情。 船在运河上继续前行着,神都已经在彻底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安金藏继续专心嚼着已经又冷又硬的胡饼,不再继续想上官婉儿的事情,毕竟从此江湖渺远,他们不会再有交集了。 …… 神都中,“安金藏”的尸体被打捞了上来,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但校书的官服和身上的龟符还在,加上身形辨认,并没有引起来俊臣的怀疑,或者,从他的内心深处,他希望安金藏就这么死了,竟然并没有再过多追究。 当来俊臣告诉上官婉儿安金藏已经死了的时候,她怔怔地没有话。 来俊臣看着她过于平静地反应,问着:“怎么,才人,不心疼么?” 这些在暗无日的牢房里,上官婉儿在面对死亡的惊恐中度过了难熬的日夜。 不眠不休地,她反复回想自己如何置身此地。 良久,她幽幽吐了一口气:“他若死了,我便可以活下去了……” 来俊臣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才人果然冰雪聪明,皇上还是念着才人的,免了才人的死罪,只不过么,为防将来还有如安金藏这种居心叵测之徒觊觎才人的美貌,接近才人扰乱你的心智,皇上特命人从才人一份‘大礼’……” 上官婉儿抬起头,看到了来俊臣身后,走来一个带着袖套的差吏,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把刻刀和一碟浓黑的墨水。 “你们要对我做什么?!”上官婉儿到底还是慌了。 “黥面。”来俊臣微笑着,对于各种的刑罚,他有种近乎变态的兴奋。今,受刑的是面前这个如花似玉的才女,更加令他兴致勃勃,“容貌毁了,自然就没有男人再接近你了。” …… 船头的灯笼隐约照亮着一隅河水,船舱里,火炉一架起来,酒一热,安金藏就有些恍惚,仿佛人还在赁宅。 那个他一度很嫌弃的破茅草房子,没想到竟然给他留下了美好的回忆——钟离英倩铺好的暖和的褥子,还有那一早送到床边的热气腾腾的粟米粥。 一口热酒下肚,他轻叹了一口气:“这么急匆匆走了,都没有和那个丫头道别,她如果以为我死了,肯定要伤心死了。” “你钟离英倩?呦,你个怂货,还真是个多情种。” “我的命是那丫头救回来的,我欠她太多了。” “所以,像我们这种人,还是无情无义比较好,像你这样,到处留情的,徒生牵挂罢了。”刘幽求也喝了一口酒,嘬吧了一下嘴。 河岸上隐约传来寒鸦的叫声,在这冬夜里凄凉入骨。 “我哪里到处留情了……”安金藏嘀咕着,毕竟他是个在感情方面保守得不能再保守的大龄单身男青年,没想到到了唐朝,竟然这么受欢迎,自己也没料到,“我们现在到什么地方了?” “算算时间,快到泗州了,过了泗州行不了多远就是扬州了,嘿嘿,听那里的姑娘一个个都水灵得很呢!” 正着,他们的货船剧烈摇晃起来…… 第57章 流寇 在巨大的碰撞声和剧烈的摇晃中,刚刚因为远离神都神经放松下来的安金藏的心又吊到嗓子眼儿了——不会自己的伎俩被女皇发现,派人追杀过来了吧? 砍瓜切菜的声音加上船老大的惨叫,让他原本只是猜测的想法越加笃定起来——武则真是给他造成了不的心理阴影。 不过还没有等他再多想什么,几声“咚咚咚”急促的脚步声,人已经杀到了船舱里来了。 此时的刘幽求和仙瑶早已经亮出兵器,准备应战了。 摇晃的船上,几个黑瘦的年轻人冲了进来。 而如今已经渐渐习惯这种混乱场面的安金藏,终于不像之前那样慌张,而是有心思看清了来人的情况——这些人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手里提着的,也不是统一的刀剑,五花八门的,甚至还有锄头,看起来不是官府的人,更像是流寇。 “发勾钱出哩,不然就杀了你哋!”对方一个头子模样的人一话,安金藏竟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现在有足够的资本放轻松,毕竟发现这些人是散兵游勇,而他见识过仙瑶的能力,再加上一个身手相当不错的刘幽求,要拿下这些人是分分钟的事情。 只不过,在这样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人讲广东话,忽然觉得好喜感——这次他确定那人的是粤语,毕竟自己曾经是VB电视剧的忠实粉丝,作为一个不怎么喜欢打电脑游戏的无趣公务男,这种很女性化的爱好倒是和他的妇女主任的职业很契合。 而他也因为这个爱好,会点三脚猫的粤语了。 他的笑声,激怒了那个强盗头子,立刻气冲冲地:“你笑乜啊?!” “冇事……”安金藏用粤语着,“我哋身上冇钱,你哋揾错人了……” 听他这么一,那些流寇面面相觑,头子随即问:“你哋也系岭南嚟嘅?” 而完全听不懂他们在什么的刘幽求忍不住声问安金藏:“喂,怂货,这些人看起来不像西域的,你和他们叽里咕噜地什么鸟语?” “他们是广东人啊,我看港剧学了点粤语,和他们聊两句……”安金藏对刘幽求着。 “广东?何地?从未听过……”刘幽求皱眉着。 “哦,你们现在不管那里叫广东的啊,他们刚才问我们是不是也是岭南的。” “岭南?原来是流民!”刘幽求一听,恍然大悟。 “流民?是被流放的人吗?”安金藏按照字面意思猜测着,恍惚想起来,一直到很久以后,岭南这个地方似乎也是专门流放罪人的。 “是了,岭南话讲这么溜,看来是流民的后代了。” “奇怪,你不是我们连扬州都还没有到么?怎么遇到岭南的流民了呢?” “那你得问他们啊。”刘幽求握着手里的匕首,努了努嘴。 那些流寇因为听到安金藏讲粤语,已经有些狐疑,占据着船舱口,没有在迫近过来。 安金藏虽然是个高鼻深目的胡人,但是在胡人之中,却是近似于汉人的模样,有点混血儿的样子,加上岭南地区的人,好多眼窝也比深,只不过个头儿就了很多。而安金藏被误认为少有的个头比较高大的岭南人,也不是没有道理。 安金藏心里却想着,既然他们认为自己也是岭南人,为什么不将计就计自己也是流民呢,反正情况确实也差不多,现在自己就是个逃犯,于是用粤语继续和他们着:“我们也是流民,大家自己人,不要打劫我们了。” 没想到安金藏这么一,那头子忽然丢下了手里的破刀,上来一把抱住了安金藏,嚎啕大哭起来:“兄弟!我们真是可怜人呐!” 这一下,让包括安金藏在内的三个人都张二头上摸不着头脑了。 但是看他哭得伤心,只好自己也装模作样干哭了几声:“是啊,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这句话倒是真心,只不过逃出来的地方是神都,不是岭南,但是他还是不明白,既然是被流放了,按照道理,应该不能随便离开那个地方吧。 一个慌,就得费上几十倍的工夫把谎圆回来,现在安金藏刚有些松懈的精神又得支撑起来,对付面前这伙儿流民了,看着对面那些组织松散的流寇也正在默默地流眼泪,安金藏只好顺着眼前的情形,揣测着,既然是已经成了只会粤语的“流二代”,要下决心从那里逃出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了,于是很含糊地问着:“岭南那儿有消息么?事情怎么样了?” 流寇头子放开他,抹了抹眼泪:“我们这里最晚逃出来的,已经杀了五百多人了,我们的父母兄弟,恐怕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完眼泪又出来了。 安金藏听了,倒吸了一口冷气,杀了五百多人,那是相当于大屠杀了。 “就算岭南荒凉险恶,但是我们随祖辈生根在那里,早已经将那里当做家乡,怎么会还谋反呢!都是那些狗官为了邀功,向皇上谎称我们这些流民谋反,我们不服,就大肆屠杀!”流寇头子越越气愤。 但是还没完,站在船舱最外面的一个流寇忽然惨叫了一声,一个跟斗栽进了船舱,背上直直地插了一支箭。 紧接着,伴随着可怕的箭快速划破空气的啸叫声,安金藏能够明显感觉到船中箭了。 嗖嗖的箭声不绝,刘幽求已经迅速地关闭了舱门,只是这架势,比这些流寇要“专业”太多。 真是一波不平,一波又起。 莫非女皇的追兵终究还是赶过来了么? 船老大已经被这些流寇给杀了,现在他们的商船,飘荡在运河之中,束手就擒…… 飞箭的声音渐渐平息,本已经千疮百孔的商船再一次遭受了一记重击。 “不是吧,又来了一拨儿人?!”安金藏听到训练有素的登船脚步声,看到边上的刘幽求也再不是刚才那种无所谓的神情了…… 第58章 水中逃生 安金藏和刘幽求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只听到刘幽求低声着:“是官差。”着瞥了一眼被安金藏随手丢在一旁的那一把假胡子。 安金藏心领神会,立刻抓起来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快出来!岭南流民,滋扰我泗州运河商船,快出来束手就擒!”外面的官差气急败坏地喊着,看来已经追查了他们一段时间了。 安金藏无奈地看着现在吓得瑟瑟发抖的流民:“唉,就算可怜,也不能干强盗的活儿啊!” “不抢,我们就都饿死了。”其中一个流民着。 安金藏无心再争论道德和生存的事情,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逃走。 但是船舱狭,又不是房子,还有后门儿可以溜走,现在他们简直就是笼中之鸟,哦不对,应该叫瓮中之鳖,哪儿都去不了。 而比起这些流民被抓,他如果出现在官差的视线里,后果就更加不堪设想,不光是他,和他有关系的一系列人都得死,好不容易才逃到这个地方了,他不能再束手就擒了。 四处打量了一下,他忽然对着这些流民:“潜水你们会的哦?” “潜水是乜?”那些流寇依然操着一口令安金藏捉急的粤语。 “啊呀,就是水下游泳,水性!你们在岭南待着,应该没问题的吧?”安金藏着。 “怂货,你在想什么?”刘幽求问着。 舱门传来木梁断裂的声音,也就几分钟的工夫,官差们就要撞破舱门杀进来了。 安金藏二话不,抡起锄头用力砸了下去。 木质的船底,很快被凿了一个大印子:“把船底凿穿,游到岸上去!”安金藏着。 大家一听,立刻操起了手里的“武器”,朝着刚才安金藏砸出的大印子猛击,这会儿,刚才那些五花八门的野路子兵器派上了大用场,锤子、钝斧这些对于杀人来那么利索的家伙事儿,在这会儿直接三两下击穿了船底。 冰冷的河水直接涌了上来,逃生的机会只有那么几分钟。 “你们先走,我们三个最后,一个一个来,不然大家谁都逃不掉!”安金藏立刻声明着,防备着这些本来就怕死的流寇挤在洞口,耽误逃生。 果然,听了安金藏的话,流寇们挨个儿钻了进去,这些南方水土养大的青年,在水里,如同鱼一样,快速地潜走了。 水已经到了脖子了,只要舱门一被撞开,内外的压强不同,水会直接涌出舱门。 “公子,我垫后,你先走!”仙瑶目光坚定地着。 “现在不是谦让的时候,快走!”安金藏用力按着仙瑶的肩膀。 仙瑶没有过多争辩,知道安金藏的是对的,立刻钻进了冰冷的水里。 安金藏又看了刘幽求一眼,刘幽求一点头,也立刻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现在只剩下安金藏了。 “哗啦”一声,舱门终于被撞开了。 水流瞬间涨满了船舱,吞灭了原本吊在舱顶的油灯,安金藏眼前漆黑一片,又加上迅速朝舱门涌出的河水,让他找不到刚才凿开的那个洞。 身后,那些没法进船舱的官差,直接投掷着手里的枪矛,如同鱼叉一般从他身边穿过。 只要被任何一根枪矛刺中,他都将会没命。 而急流中,他早已经找不到那个逃生的漏洞到底在哪里了。 “我要死了……”这是他来到唐朝之后,最诚实地对自己的话,即便是面对武则的震怒,他都有那么几分把握可以起死回生,但是,在这个充满了冰水的船舱中,他纵使再有主意,也回乏术了。 正在要放弃的时候,忽然一只手抓住了他。 就好像是幻觉一样,甚至不觉得是手,而是水草,但是那确实是一只人的手,用力地拉住他往下一拽,他能感觉到自己穿过了那个他苦苦摸索的救命的通道,四周的一切都在耳边成了钝响,他知道自己来到了船底下,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因为水深度的变化而给耳朵带来的压力。 他和那个救他的人玩命地游着,在求生的意志之下,连屏气的时间都超过了安金藏从前的极限。 就在快要因为缺氧失去意识的时候,他摸到了一捧扎手的草根——他们终于到了岸上。 这时候的运河,不是现在,两边会是绵延不断的城镇,在城市密集度不算高的古代,他们这上岸的地方,依然是荒无人烟的一个树林。 过人高的枯草掩护着他们,只剩下河中央因为沉船而仓皇逃回自己的官船的官差。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游泳,没有参照物,他们这十几个人,上岸的地方很分散。 这会儿,安金藏身边,只有那个救他的人。 借着一点点月光,他隐约看清楚了那人的轮廓,比刘幽求要瘦,竟然是流寇里的一员。 “那个谢谢你。”安金藏对着还躺在淤泥乱草混杂的地上的这个人着。 但是那个人回答他的,是一声痛苦的呻吟。 安金藏赶忙爬了过去:“你怎么了?” “疼……”他喘着粗气,手捂着肋下,痛苦地没有出第二个字。 安金藏心里一沉,想起了刚才那些惊险地从他身边掠过的毛枪,立刻用手碰了一下那人手捂着的地方,他已经冻到麻木的指尖立刻感受到了一股温暖的液体在不断涌出——是血! 黑暗中,他甚至看不清楚这个救他的人的脸。 那人竭力地想要什么。 “你先别话,我马上找到他们,带你找大夫!”安金藏一面四处看着,一面安慰着他。 但是那人的嗓子底还在发出微弱的声音。 安金藏意识到,他可能活不了了,刚才那一通玩命的狂游,估计已经让他流了太多的血了。而他凭着最后一点意志,想要告诉他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强忍着悲痛,安金藏低下了头,把耳朵凑近了他的嘴巴。 “我弟弟,元一,潘州人,在岭南,救他……”断断续续地,那人终于完了要的话,之后,安金藏只能听到寒风里,河水拍打着堤岸的声音了…… 第59章 夜宿树林 安金藏无助极了,他多希望,这会儿钟离英倩就在他的身边。 她能把自己救回来,肯定能把这个刚刚救了他性命的可怜人救回来。 浸透了冰水的冬衣裹着他,让他瑟瑟发抖,但是脸颊上却两行发烫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从他来到唐朝以来,这不是第一个在他眼前死掉的人,但是,却让他第一次真正难以释怀。 堤岸上,死里逃生的同伴和流寇陆续聚集到了这里。 “是他游回去救了我,我都还来不及问他的名字。”安金藏让那人的头靠在自己的腿上,仿佛用自己有限的体温,可以让他重新醒过来。 流寇头子凑近了看:“啊,是阿肇。” 听到流寇头子喊出了名字,其他的流民都默默哭泣了起来,这种悲痛,仿佛并不陌生,他们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亲人和同伴。 “他临死前最后和我的是他弟弟元一还在岭南,你们之中有人认识他家人吗?”安金藏问着,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帮阿肇把弟弟救回来。 这时候,人群里发出了叹息。 其中一个流寇着:“我和阿肇一起逃出来的,但是他的弟弟元一被那个衰人万国俊抓走了,不知道是死是活……” “万国俊?”听到这个名字,刘幽求忽然开口了,“这个人我知道,和来俊臣一起编撰《罗织经》的就是他,此人阴险狠毒不下来俊臣啊。” 安金藏一听到和来俊臣是一伙儿的,立刻咬着牙着:“就因为这些人,害死了多少无辜的人!” “公子,河边风大,我们先找个落脚的地方,把衣服烤干了。”仙瑶着。 “可是,阿肇怎么办?”安金藏手捧着阿肇的头,完全没有之前对死尸的那种恐惧,他仿佛忽略了他的死亡,觉得他还是活着的。 “怂货,咱们就地把阿肇埋了吧。再怎么样,咱们也不能带着具尸首赶路吧。”刘幽求看着跪在冰冷的淤泥里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的安金藏,催促着。 ”是的,公子,此地不宜久留,如果官差再来,我们就走不了了。”仙瑶也同意着刘幽求的建议,不知不觉,一开始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这会儿站到了统一立场。 寒气侵蚀着安金藏的身体和内心,他知道自己必须必须走了,尽管他多想等到亮看看这个人到底长什么样。 所有的人一起帮忙,拔下周边的枯掉的芦苇,覆盖在阿肇的尸体上,又徒手挖了些淤泥堆了个土丘,就这样弄了个简陋的坟,安金藏站起来,对着阿肇肃穆地鞠了一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行到了树林的腹地,一行人裹着湿漉漉的冬衣,已经冻得嘴唇发紫,舌头发硬,话都带着哆嗦了。 “这,这老子英雄一世,竟然要冻死在这荒山野岭里么?”刘幽求牙齿打颤地着。 安金藏也很冷,在这种险恶的情况下,他必须被迫调动起全部的智慧,而他的优势是之前的人生里,因为发达的现代媒介,看过了很多古人这辈子都不可能经历的事情。比如除了VB电视剧之外他的又一个无聊的消遣——看各种野外求生节目,在安逸生活中看着电视里的人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搭帐篷生篝火,本来就是个有助睡眠的趣味,现在竟然成了要实践的技能了。 “看这样子,我们一时半会儿走不出这个地方的,而且,凌晨两点钟是气温最低的时候,我估计现在少也就是个零上两三度的样子,咱们这么走着不是个办法。”安金藏着。 和钟离英倩一样,刘幽求已经不知不觉习惯安金藏嘴里偶尔冒出来的古怪用词,反正大意思听懂了就行:“那怎么办?这鬼地方连个破房子都没有。” 安金藏的目光落在了附近的几棵大柏树上,冬里,大多数的树已经叶子落尽只剩枝丫了,这些柏树倒是越发郁郁葱葱。 他停下了脚步,按照自己在求生节目中看到的那些技能,尝试着:“这块地方比较平整,不行我们就生堆火,搭几个帐篷吧。” 刘幽求身上的燧石还在,安金藏找了些干枯的树叶和碎木屑,没费多少工夫竟然就生火成功了。 这给了他极大的鼓舞,依样画葫芦的,他带着这些人找来茶杯粗的树枝,扯下了些破衣服上的布条,一一捆扎,竟然真就给他们搭成了两大一的三个帐篷。 的那个,是安金藏特地留给这里唯一的女生仙瑶的。 篝火生起来,尽管狼狈不堪,依然难以掩饰仙瑶动人的姿色。 但是所有的人心里都装着太多的事情,没人有心情去想风花雪月的事情。 安金藏留了件贴身的麻衣在身上,坐在篝火边很快烤干了,勉强能抵御这夜晚的寒冷,半透明的麻衣里,他肚子上那条长长的刀疤若隐若现,仿佛在无时不刻提醒着他这无法摆脱的残酷斗争。 前一会儿还在船舱里对峙的两拨人,现在挤在一起,抱团取暖着。 不知不觉,开始亮了,衣服也终于干得八九不离十了。 这一宿,总算是熬过去了。 如果按照以往安金藏的体质,这么折腾下来,肯定重感冒了。 然而神奇的是,这次他竟然没有。 不知道是坚强的求生意志使然,还是这副年轻的身体的底子比较好。 不过,经历了这种种,他越加珍惜自己的性命,不是因为怕死,是觉得自己这条命,欠着太多人,钟离英倩、上官婉儿还有昨晚的阿肇。 他们走出了这片树林,在晚上看起来漫无边界的树林得到亮了才发现,原来并不算大。 站在树林之外,面前是广袤的农田,远处群山之下,炊烟袅袅,依稀见着散落的房子。 “咱们得去岭南。”安金藏看着从山峦外升起的太阳,坚定地着。 但是,刘幽求他们没什么,那些流寇们就已经“炸开了锅”。 “要去你们去,我们不会回去送死!”流寇头子着…… 第60章 乡野 安金藏看着这些流寇眼中畏惧的神色,想象不出现在的岭南是什么样的情形,让这些人宁愿流窜在外忍饥挨饿也不愿意回到那个地方去了。 但是,他必须去:“随便你们,但是我要去救阿肇的弟弟,这是我欠他的。” “怂货,我和你一起去,我倒要看看那个万国俊到底造了什么孽。”刘幽求拍着安金藏的肩膀。 仙瑶没有什么,只是紧挨着安金藏站着。 安金藏明白,在她的概念里,可能跟着他去是理所应当的。 这让安金藏很愧疚,他决定还是要给仙瑶一次选择的机会:“仙瑶……”他转过身,对着仙瑶,“我知道你对我很忠心的,但是,我必须得告诉你,我对你和我的事情完全不记得了,从这种意义上来,我已经不是你想要追随的那个人了,岭南那个地方,离你的家乡那么远,而且去了那里生死未卜,你开始别去了……” 不过他自以为很“人道主义”地和仙瑶了这么一大通,没料到适得其反,仙瑶忽然拔出自己的弯刀,又抵在了雪白的脖子上:“公子是不要仙瑶了吗?如果公子不要仙瑶,仙瑶就没有……” “好了好了,知道了,我不要你,你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是吧?”安金藏一看这架势,无奈地伸手抓住了仙瑶紧握着弯刀的手,“行行行,你要跟着我就跟着我呗,看你这么厉害,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我可跟你啊,回头到了那,如果遇到事情不对劲,自己保命要紧,我可不想再有人因为我受到什么伤害了。” 仙瑶这才抿嘴一笑,收起了弯刀。 在一旁的刘幽求看得新奇:“啧啧啧……怂货你到底对人家仙哥儿做了什么?让她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你?” 安金藏脸皮也厚了起来:“不管我做了什么,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摸了摸自己的腰间,那些从赁宅带出来的金锭子还在,拿出了几个,交给了流寇头子:“你们不愿意回去的心我能理解,但是,打劫的事儿就不要做了。昨晚你们杀了船老大,这种事儿,在我的家乡是要判死刑的。如果为了自己,可以随意杀死无辜的人,你们和你们痛恨的万国俊有什么区别?” 流寇头子粘满污泥的双手接过了安金藏给的金锭子,带着流寇们一齐跪了下来,“咚咚咚”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恩公高姓大名,好让我们记得,将来若能安定下来,一定给恩公立个人生祠。” “蛤?立生祠啊,不用那么隆重了,我其实也主要不想让你们祸害别人嘛,哈哈……”安金藏看到这些人这么大的动作,有点被惊到了,随即一一扶起了这群流寇,“找个太平的地方,好好活着吧。”他心想着,这也是他自己的心愿吧,来到这里以后,他对自己生活的要求越来越低了,不知不觉已经降到了活着的底线,仔细想想,还蛮惨的。 “这时候有个GPS导航就好了。”安金藏看着四野茫茫,除了逐渐升高的日头,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地方,苦恼地着。 在这方面,唐朝“本地人”的刘幽求显然懂得门道多了,在那些流寇和他们分别之前,他已经向他们问了大致的线路,烧了段树枝,扯下自己的衣裾,画了个大约摸的地图。 安金藏看着刘幽求画的地图,笑了:“我现在明白你们的衣服为什么都这么宽大了,敢情在野外是多功能的,想扯下来当绳子就当绳子,画地图就画地图。” 刘幽求听了,坏笑了一下,冲仙瑶使了个眼色:“喂,你家公子又胡言乱语了。” “这不是我们胡人的话,不是胡言,乱语,倒是真的。”仙瑶又开始挑字面意思理解了。 刘幽求摇了摇头:“就咱们这三个人,去了岭南,还真是祸福难料呢。” 话虽然这么,手却又把安金藏手里的地图抢了回来,对照着日头研究着:“按照他们的法,岭南应该从泗水这里出发,一路往东南走,就能到了。走吧,折腾了一宿,肚子都饿了,先找个地方吃顿像样的。” “你倒是怎么样都忘不了吃好的。”安金藏无奈地笑着。 “哎,跟着你这个怂货,这扬州的姑娘是见不成了,也只有慰劳下饥肠辘辘的肚子,才觉得人生有了乐趣不是?”刘幽求大摇大摆地顺着缓坡向下走去了。 从神都那一晚的大雨开始,安金藏觉得今的太阳,才算是正儿八经的晴,他打死都愿意在回到那阴冷漆黑的河里了。 运河两岸,有些松散的村落。 安金藏得庆幸古代没有广播电视和互联网,不然他一个京官儿莫名其妙淹死了,肯定上了新闻了,走到有人的地方就被认出来。 尽管如此,他还是谨慎地不敢进村,让刘幽求想办法弄吃的去了。 在等待的工夫,他看着一群在村口田边吃草的一群山羊,找了一只黑的,薅了一大把羊毛下来,正巧刘幽求从村里要了些米来。 安金藏来了唐朝这么多日子,还第一次看到大米了:“今有米饭吃?” 刘幽求看着一脸激动的安金藏,纳闷地:“你一个胡人,怎么看见白大米这么激动?” “怎么?我们也吃手抓饭的好吧?”多亏了一带一路的宣传片,安金藏还算知道自己这个“胡人”的身份,大约是现在中西亚地区,看看记录片,他们现在吃点烤肉、抓饭什么的,估计从前也差不多。 刘幽求一听,指着面前的羊群:“喏,要不要给你偷只羊焖饭吃?” 安金藏无语地:“你这样,和那帮岭南的流寇有什么分别?” 刘幽求笑着:“那咱们就只能吃些红薯和米粥了。” 三个人支起了火,在这个乡野之地,迎着朝阳,草草吃了顿饭。 安金藏正蘸着陶罐边上剩下的米粥当浆糊,把黑羊毛粘到脸上当胡子,忽然刘幽求刚才觅食的村子,传来了哭喊声。 第61章 四两拨千斤 刘幽求站起身,拍了拍粘在屁股上的杂草:“哪个地方没点不太平的事么,咱们走吧,去岭南喽。” 让安金藏忍不住驻足逗留着,还没等刘幽求再催促,一个男人一边哭着一边跑了出了村口,后面跟着好几个村民。 “呀,哭的竟然是个男人?”仙瑶稀奇地。 那男人见到了站在山坡上的三个人,就直奔着他们而来,一面喊着:“救命啊,救命!” “哎,又走不了了。”刘幽求无奈地着,那男人已经到了他们跟前。 若是按照农民的标准,这男人穿得还算不错,显然是新衣服,眼肤黑,年纪倒是和安金藏差不多,二十岁左右的样子。 那男人一见到他们就“扑通”跪了下来:“好汉救命!” “今怎么了?老有人跪我……”安金藏无奈着,那男人身后,追着他的村民已经到了,二话不就要上来拿人。 安金藏挡在了那个男人面前:“你们为什么要抓他?” “哼!你们是什么人?这事情你们管不着!” “就是!”“就是!”村民们七嘴八舌地着。 “本来呢,我和他也不认识,但是既然跑到我这儿了,我总得知道他该不该被你们抓回去吧?如果是你们不讲道理,我把他交给你们,岂不是害了人了?”安金藏着。 这话激起了这些村民的愤怒:“害人?!他才是害人的!把姑娘肚子搞大了,现在还要逃婚!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 “就是!就是!”村民们依旧附和着。 “啊……原来是上了车不买票……”安金藏转头看着躲在他身后的这个男人,有些哭笑不得。 但是那男人依然是一副很害怕的样子:“你,你们不要冤枉人,哪里是我把四娘的肚子搞大了,是她,是她硬要……”着,他声音越来越。 刘幽求一听,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怂货,我今算是见到比你更加怂的货色了!原来是遇到了悍妇了……” 安金藏觉得又惊讶又好笑:“这我朝果然了不得,家暴还是女的家暴男的来了?” “对对对!就是家暴!”伙儿一听到这个新鲜词,立刻有了共鸣,“我若是和四娘成了亲,这不出一年肯定就死了!” “可是……”安金藏看着急吼吼要抓这伙儿回去的村民,“你们都是那四娘的亲戚么?为何这么齐心要把他抓回去,论道理这不是人家私事么?” 被安金藏这么一问,村民们倒是有些尴尬了,面面相觑,没有人答话。 而安金藏一观察,这些追出来的,也都和这个伙儿年纪不相上下,就忽然有了个想法:“明白了,你们是觉得,把四娘塞给这个家伙,你们就安全了没有要娶这个悍妇的后患了是吧?” 那些人被安金藏问得心虚,纷纷低下了头。 伙儿哭诉着:“我本来就是个养蜂的,到处走,偶然经过这儿,遇到了那个四娘,我初瞧着那女子虽然看起来比一般女子强壮些,但是对我甚是热情,常送些茶水给我,谁会想到……”着竟然又哭出了声,哽咽不能话。 安金藏摇了摇头:“看来是真吃了不好苦头了……” 正着呢,那些个追出来的村民忽然自动散开,让出了一条道儿了,一个满脸横肉,看起来足有两百斤的女人出现在他们视线里。 如果竹筛子般的脸,足有仙瑶的脸两倍大。 安金藏和刘幽求不约而同发出了一声惊呼。 “张五!不想腿被打断,就跟我回去!”那四娘大吼着,脸上由于肉太多,眼睛已经被挤得只剩下一条缝了,这会儿想瞪眼,也只能看到一条变粗了一点的缝而已。 刘幽求拍着安金藏的肩膀:“我怂货,刚才那几个村民咱们三个随便打发都行,但这个女人,我看咱们还是别管闲事,赶紧走人吧……” 听了刘幽求的话,安金藏还没话呢,那伙儿拽紧了安金藏的衣服:“不行,你们走了,我就死定了,要走带我走!” 安金藏看看他,又看看四娘,调解这种矛盾,太是他的专长了,虽然,以前都是妇女找上他,解决家暴的事儿,这没想到到了唐朝,竟然头一遭遇到个大男人被家暴寻求帮助的。 他摆出妇女主任的架势,对着那一众帮着四娘抓男人的青年村民摆了摆手:“你们要是希望能解决张五和四娘的事情,就都先散了,不要在这里看热闹了。” 村民们还是拿怀疑的眼神看着他,犹豫着不肯走。 “你一个外乡人,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其中一个着。 安金藏笑着:“在我的家乡,我干这活儿少也有七八年了,你我行不行?” “哼,你这年纪,七八年?难道十岁就能解决人家的家事了?”村民的怀疑越加重了。 安金藏一指刘幽求:“我这兄弟身强体壮,且没有家室,若我留不住张五,就把我这兄弟留给四娘,如果话不算数,就打五雷轰可好?” “啊,怂货,你怎么能把我出卖了?!”刘幽求急得跳脚。 安金藏冲他一笑,附在他耳边声:“你没听清楚我的话吗?到时候话不算数,被雷劈的反正是我,不是你,你怕什么?” “那倒也是。”刘幽求坏笑着,接着指了指那些还在围观的村民,“他们一看就是被这四娘从欺负到大的,就算你发毒誓都不可能赶走他们的,我倒是有个主意!” 着,走到仙瑶身边,把之前借给她的破蕃帽儿摘了下来,顿时一头瀑布般的青丝滑落下来,衬托得一张俏脸如仙女下凡,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村民立刻都垂涎三尺,呆若木鸡了。 刘幽求坏笑着冲仙瑶:“美人儿,你带他们回村里吧!” 仙瑶听了,自顾自走向那个村子了,果然那些青壮年一个个丢了魂儿似的排队跟着往回走了。 刘幽求不无得意地对安金藏:“看到没?这才叫四两拨千斤。” 第62章 赚了干粮了 安金藏掸了掸边上的草地,对着气鼓鼓的四娘:“来,如果想留住你的相公,你就坐下来。” 四娘一听安金藏这话的意思,如同被安抚到的母藏獒一般,踩着大步子坐到了安金藏身边。没错,是大步子,唐代的女子还没有缠足这种没人性的习俗,而那张五,立刻躲到了安金藏的另外一边,不敢靠近四娘半分。 “这事儿是这么着的,四娘,我问你,你是真心喜欢张五的吗”安金藏问了一个很普通的问题。 但是,对于四娘来,却很重要的样子,一直气势汹汹的她,这时候看起来却忽然娇羞了起来,只是如此一张大脸忽然扭捏作态,看着更加令人消受不起:“这还用问吗?如果不喜欢他,还也不会和他那样。” 安金藏转头看着另一边的张五:“那你呢?” “我是被逼的!”张五依然态度坚决。 不过安金藏却呵呵一笑,忽然站起来,走到刘幽求身边,在他耳边了几句。 刘幽求一听,迅雷不及掩耳的,拿起匕首抵住了四娘的脖子。 四娘虽然体壮,但终究是个没有工夫的村妇而已,刘幽求的另一只手抵住了四娘的命门,纵使她有两百斤的分量,现在也不过是个不能动弹的女胖子而已,只能哇哇叫着。 张五见了,立刻站起来焦急着:“你们这是干什么?” 安金藏对他笑着:“你不是怕极了这个四娘么。实话告诉,我们不是什么好人,是这运河边上的流寇,杀人不眨眼的,看在你向我求助,我就按我们的法子,帮你解决了这事情呗。” 张五听了,连忙摆手:“使不得,四娘她虽然凶悍,但是人心不坏的,不要杀她啊!” “你刚才她人心不坏?那好,我想你冷静下,接下来的问题都诚实地回答我,不光是对我诚实,对你自己也要诚实。” 张五已经被吓懵了,机械地点了点头,咽着口水,不知道安金藏要怎样。 安金藏却胸有成竹的样子:“你,你那时候和她发生关系,是不是真的和你刚才的那样,完全是被逼的?” “发生关系是何意?”张五听不懂了。 “啊呀,就是我刚才的巫山云雨了!”刘幽求在一旁凑热闹搭腔着,手里的匕首倒是一点没有放松。 张五听了,默默低下了头:“如此想来,倒也不是完全被逼的,只是,自己都不信,当初怎么鬼迷了心窍了……” “呵呵,不是鬼迷了心窍了,是你一开始对她的看法,就和我们其他人不一样。我记得你之前向我们控诉的时候,当初四娘给你送茶的时候,你还觉得她不错的。但是,你问问四娘,这村里的男人,包括我和他两个人,见到她之后,莫是送茶了,就是给我送黄金,我也会跑的吧?” 张五听了,默然无语,良久,叹了口气:“但是她老打我,真是往死里打,我不能和她成亲。” “我猜……”安金藏听了张五的话,转身看着四娘簸箕大的拳头,“她有时候可能不见得是知道自己这算是在打你吧,四娘,吧。” 四娘一听,一个大胖子竟然呜呜哭起来:“我只是力气大,自,就没少弄坏家里的东西,我心里喜欢他,自然想对他亲昵些,但……” “但是就是下手太重了对吧?” 四娘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见到四娘哭了,张五也默然无语了。 “你看,这事儿吧,坐下来好好沟通,就不会闹出人命了。”安金藏着,冲刘幽求使了个眼色,刘幽求就撤了匕首。 安金藏拍了拍张五的后背:“行了,人家都要给你生孩子了,过去安慰一下她。” 张五磨磨唧唧的,最终还是走了过去,两个人拥抱在一起的时候,似乎彼此都百感交集,相拥而泣了。 仙瑶也终于摆脱村里那些痴汉们回来了。 安金藏看着情绪渐渐平复的四娘,叮嘱着:“知道自己下手重,就多改改,不然下次男人跑了,可没人帮你。” 四娘抹着眼泪,一个劲儿的点头,然后对着他们:“你们不嫌弃,就留下来吃咱俩的喜酒吧。” “我们还有事儿呢,心意领了。”安金藏推辞着。 四娘一听,随即:“那你们等一下。” 着带着张五跑回村子里去了,不一会儿,只见张五拿了个大包袱又回来了:“四娘有孕在身就不来回跑了,这是她给你们准备的饼子和糕点,带着路上吃吧。” 刘幽求乐呵呵地接了过来:“这好,动动嘴就赚到了一路的干粮了。” 安金藏也觉得蛮有意思的,感觉好像打游戏玩了个支线任务得了奖励似的。 经历了这一个插曲,三个人又重新上路了。 从泗水到岭南,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而这一路,他们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第63章 到了岭南 “张五?四娘……”安金藏一面在田埂上走着,一面喃喃着,“这是绰号还是什么,这么随意?” “呵,你一个乐工,倒是跟贵族的架势一样,你道下人都是和神都那些达官贵人一样,生来就有个饱读诗书的爹,可以取个好听的名字么?这村里的人,大字不识一个,若不叫阿猫阿狗,便按出生大,排个一二三四五就完了。这张五,必然是第五个孩子,那四娘,自然是她家里第四个姑娘了。”刘幽求着。 “额,原来普通人取名字这么随意……编个号就算了……”安金藏倒是没有想到,原来没有义务教育的时候,还会影响到给孩子取名字。 越是往南走,安金藏心里越是踏实起来,毕竟就算岭南有个杀人不眨眼的万国俊,也不及对着武则那种心理压力。 这一趟旅程很奇妙,现在已经经济发达的沿海地区,大多数地方只是不大的村落而已。 不知不觉,气温也比北方暖和起来,尤其是艰难地爬过了南岭之后。 岭南,顾名思义,南岭之南。 安金藏终于可以脱掉被水泡过又得不到清洗的硬邦邦的冬衣了。 安金藏没有想到,现在坐着高铁几时就可以抵达的广东,如果步行,他们竟然花了这么多个日夜。 他们离开神都的时候还是冬季,等到越过了南岭,已经是初春时节了,而他也不用把黑羊毛粘在脸上当假胡子了,因为他真的长了一脸的络腮胡子。 曾经算是个“白面书生”的他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还有长络腮胡的时候,看来西亚人种到底是毛发浓密。 四周郁郁葱葱的,越往南,树叶子变得越大,但是人烟却越来越少。 安金藏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到了广东地界了,那些高楼大厦呢,那些经济开发区呢?他认识的广东,在遥远的一千多年后,还没有出现。 现在他看到的,是时不时出现的野生池塘,长着各色水草的的湿地,走几也见不到人。 林高蔽日,安金藏有些怀疑地问着刘幽求:“破蕃帽儿,咱们走的方向是对的吗?” 刘幽求胸有成竹:“不会错,我曾去阆中赴任,那里山高林密,比这里要艰险多了。” 正着,树林渐渐稀疏,在树林之外,一座城池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刘幽求笑着用手一指:“喏,岭南到了。” 是到了,其实要走过去还有好一段路程,只不过他们站在一处山腰,登高远眺,看起来特别清楚罢了。 “是流放,这城门还挺好了。”安金藏嘀咕着。 “怂货,这你就不懂了,这些年,流放到此的人也不少了,蛮荒之地,总得让他们有点事做,这不许多就充了苦力建这些无用的城墙呢。”刘幽求着,“岭南道应该是个很大的地界了,这多半是那万国俊屯守的地方而已,咱们去了要心应付。” 三个人稍事休整,就朝着那城池出发了。 时近中午,太阳底下竟然有些热了。 还没走近,就看到城门口守卫森严,全副武装的样子。 “这架势,看样子要混进城得费些功夫了。”刘幽求着。 安金藏却笑着从衣服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在刘幽求面前晃了晃,刘幽求一看,也笑了:“禁军的龟符,你竟然还留着?” 安金藏:“在我们家乡那,你走到哪儿每个身份证,肯定被抓起来问的,那电视里要跑路的可都是准备了一套护照什么的,以备不时之需呢。我那个弘文馆校书的,自然是还给皇上了,这个,反正他们不知道,留着在现在这个时候用呗。” 仙瑶一皱眉,像只白猫似的侧头看着安金藏:“公子,你的这些,可不是我们家乡的事儿……” 安金藏不以为意:“你就当我胡言乱语就好了,我不是受伤之后一直脑子不好么。” 到了城门口,守卫城门的士兵果然把他们拦了下来。 “何人来此?” 安金藏亮出了那个龟符,镇定地:“神都禁军,受命来岭南办事。” 士兵一看,有打量了一下狼狈的三个人,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随即拿了安金藏的龟符跑进城去了。 安金藏知道,他肯定是去找领导确认去了。 但是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出来。 等待的时间变长了,安金藏心里开始泛起了嘀咕,难道这中间有什么问题,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么? 太阳很晒,觉得头顶心发烫,这么长时间艰苦的野外跋涉,也亏得这副健壮的身体,才撑了下来。 这城里的那位,是和神都那个来俊臣一伙儿的,等这城门再开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在他有焦虑又忐忑的等待之后,城门终于发出了沉重厚实的开启声。 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一个年约五十的男人骑着马出来了。 “看这官服品阶,这个人应该就是万国俊。”刘幽求沉着声着。 然而,安金藏看着这个坐在马上的男人,却觉得有些奇怪——这个人白白胖胖的,几缕稀疏的胡子软塌塌地挂在唇边,眼角有些向下,嘴角微微上扬,一副很喜感的长相。 而安金藏自信看人很准,无论从哪方面来,眼前的这个人,都不像是杀人不眨眼的酷吏。 正在他要开始自我怀疑的时候。 那个人一出了城门,就立刻从马上跳了下来。对于一个胖子,这么灵活的下马动作,竟然让安金藏在这个时候莫名被戳中了笑点。 而他用短腿一溜欢快地跑过来的样子,更是让人忍俊不禁。 安金藏越发怀疑,如果这个人是万国俊,那他把自己掩藏得未免也太深了。 正当他困惑的时候,那个中年男人已经到了跟前,热情地:“啊呀,神都来的贵客,有失远迎!” 安金藏看着笑呵呵的这个男人,忍不住问:“你是万国俊?!” 那人听了,看了看他们三个:“不是啊,你们不是来找李某的吗?” 安金藏一听,脱口而出:“你姓李?是皇族?” 第64章 皇孙 “如今也算不得皇室了嘿嘿。”这位“李某”依旧笑呵呵的,竟然少有的没有其他李家宗室的苦大仇深,“在下李千里,现在是岭南道讨击使。” “你是已故吴王的长子?”刘幽求听了,惊讶地。 安金藏只好声问着刘幽求:“吴王是谁……”他虽然问得声,还是被对面的李千里听到了,他向前微微躬身,笑嘻嘻地:“父王是太宗文皇帝三子。” 安金藏一听,冲口而出:“那你不就是太宗的孙子?” “是皇孙,但现在是岭南道讨击使。”李千里依旧满面笑容,不知道是脾气好还是生的笑脸。 安金藏看着他一脸谦虚的模样,心想着:也是,现在这时候,李家的人算是弱势群体了,真是半点皇族的优越感都没有,只是没想到千辛万苦跑到这儿,竟然摸错了门头,不是万国俊那儿,他还要去救阿肇的弟弟呢。 “真是不好意思,我们本来是想找万御史的。”安金藏挠了挠因为太久没有洗头发而发痒的头皮着。 李千里听了,立刻拉着安金藏要往城里走:“两位是贵客,这一路过来想必辛苦了,先到鄙舍歇息片刻再去万御史那儿也不迟。” 安金藏心里没有底,在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这个李千里如果想对他们做些什么,就真是防不胜防了。 不过,另一方面想想,他现在,对于那个万国俊除了在泗州听流寇了些只言片语,基本上完全不了解,这个李千里既然也是被派到岭南来的,应该对万国俊有了解,所以到他府上去打探下消息也不差。 这么想着,他带着征询的目光看着刘幽求:“怎么样?要不去坐坐?” 刘幽求当然是乐意得很,立刻问李千里:“这一路来,只吃了干粮和野果子了,府上可有酒肉吃?” 李千里听了,继续着他热情好客的风格:“那当然,今早家奴刚打了只肥嫩的獐子,正好炖了孝敬两位!” 对于李千里的过分热情,安金藏总觉得有些诡异,就算他们真的是神都禁军,那也就是个跑腿儿的级别,估计还不如他考上的北京那个妇联的处级呢,虽京官儿到地方上是比较吃香,可他这个禁军,最多也就是个普通的武警战士,这个李千里少也是五品以上的大官儿了,再加上是李世民的孙子呢,怎么是对他们这么巴结的态度? 带着这个疑问,安金藏还是跟着李千里进了城。 和城门外不错的外观相比,这城里面的境况反而糟糕多了,怎么形容呢,看起来像安金藏在新闻中看到过的印度贫民窟的加强升级版。在南方潮湿的气候下,发红的泥路上坑坑洼洼,到处都是污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两边的房子,与其是房子,不如是简易的竹架子上盖了些芭蕉叶,这城里的流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那眼神,是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病态。 安金藏第一次见到真实的流放之地,能抵达这里的人,混充还是熬过了艰难遥远的路途活下来的,但是,来到了这里,也是生不如死地活着。 穿过了混乱肮脏的流民地,一座颇具岭南风格的宅邸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显然,这是身为讨击使的李千里住的地方。 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口迎接着他们。 “此乃拙荆。”李千里介绍着。 “妾慕容真如海见过三位。”慕容氏欠身行了个万福,看起来落落大方。 “这名字可真长,慕容氏啊,那不是燕国的皇族么?”安金藏听了,立刻着,其实不是他历史知识丰富,他对慕容氏的了解,也仅止于《龙八部》里的慕容氏而已。 “妾确实是北燕后人。”慕容氏着,“已经为三位备下了酒菜,请上座话。” 被慕容氏这么一,安金藏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噜响了一声。这段时间作息不规律加上吃得又太差,肠胃都有点不舒服了。 慕容氏只是微微一笑,往边上让开,是让他们先行的意思。 安金藏看着,心想着这个慕容真如海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又漂亮又大方的北燕公主,没想到这个胖乎乎的李千里还挺有福气的,能娶到这样的老婆。 酒足饭饱之后,李千里又周到地安排了沐浴。 仙瑶被慕容氏带着去了单独的房间,安金藏和刘幽求则去了放着两个大木桶的一个大房间。 刘幽求钻进了热乎乎的澡盆里,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咱们歪打正着,碰上了这个李千里,真舒服。” 这时候,房间里就剩下了安金藏和刘幽求,安金藏终于出了自己的担忧:“可是,你不觉得这个李千里都对我们过分热情了么?我们不过是自己是禁军而已,他也不问我们为什么来岭南,还对我们这么款待,太不合理了!” 刘幽求却很坦然:“那是你这个怂货不知道这个李千里的来历。” “嗯?不就是吴王的儿子么?” “吴王是谁你知道么?” “额,还真不清楚。” “吴王,名讳李恪,是太宗和杨妃所生。” “杨妃?想起来了,传中太宗有个贵妃是隋炀帝的女儿是吧?” “什么叫传中,本来就是,杨妃乃是前朝帝女,深受太宗喜爱,当年先皇皇被立为太子之后,因太宗觉得先皇文弱,想改立吴王为太子呢!不过……” “不过什么?” 刘幽求冲安金藏嘿嘿一笑:“这其中就又有另一段故事了。” “别卖关子,快!”安金藏催促着。 “因为此事,太宗只和长孙无忌过,而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想让李治当皇帝啊,这个我知道。” “哎呦你这个怂货,竟然直呼先皇名讳,不想活了。不过话是这么个理儿,因为长孙无忌呢始终认为吴王是个隐患,后来就找了个机会,诬陷吴王谋反。吴王就这么被缢死宫中啦……” 第65章 明哲保身的主儿 “原来如此……”安金藏一面泡着澡,一面思忖着,“所以他自己也算不得什么皇族,原来是自己认为是罪臣之子是吧?” “你知道这李千里的名字怎么来的么?”刘幽求对着安金藏。 “我怎么会知道?” “嘿嘿,这里也有个缘故,当初吴王被陷害谋反,他的几个儿子都被流放到这里啦,李千里那时候,还不叫李千里,他原名叫李仁,被流放到这里的那几年,他想尽办法搜罗岭南的特产辗转托人进现到皇上那里,后来时机巧合,皇上就把他赦免了准他回了神都,据他感激涕零一路匍匐到皇上跟前,感恩戴德,皇上见他这般,就赐了个‘千里’的名字给他。没记错的话之前他是历任了多地刺史,可能巧了最近岭南不太平让他回来的,给了个讨击使的名头。” “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他觉得咱们是京城里来的,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巴结我们,不定回去能他几句好话是么?” “这个人,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了,对谁都客气,大约是年少时候被流放过,怕了吧。” “敢情他是真心对我们客气,不是有什么猫腻?” “真心不真心不得而知,但也算是他惯有作风了。” 安金藏听了,回想着刘幽求的话,心里盘算着:“这李千里的爸是被长孙无忌害死的,长孙无忌后来又是被武则给治死的,这么算起来,武则不就是替李千里报了仇了?” 人是休息好了,接下来就得进入正题了。 正巧,李千里来邀请他们一起喝茶。 慕容氏正拉着洗漱一新的仙瑶来到茶室,不无激动地对着领着安金藏他们过来的李千里:“这位妹子真是个大美人儿!” 只见仙瑶换了一身颇具岭南风格的衣衫,比起神都的宽袖大裙的样式,温暖又常下雨的岭南,女子穿的是窄袖窄裙,穿在仙瑶身上,越加衬托得她身材玲珑有致。 李千里果然看得眼都直了:“啊悠悠,这神都来的姑娘果然与众不同,出尘脱俗!” 不过,仙瑶脸上却一点没有被夸赞的娇羞或者暗喜。 安金藏已经发现这个问题了——仙瑶对自己的美貌一无所知,不知道是已经习惯了别人的这种赞叹还是在她的认知里外貌并不重要。 慕容氏已经坐在茶台前,准备好了所有的茶具。 安金藏很意外,唐代的茶道已经相当考究了。 唐朝喝茶不是泡的,而是煎的,谓之“煎茶”,虽然和现在不同,不过,对于安金藏来,还算幸运了,因为此时的煎茶,只在茶里放少许盐花,如果他穿越得再早些,到南北朝的话,茶里还会放葱姜,那味道估计酸爽得很。 慕容氏手势曼妙轻柔,碾茶煎水,炉微火,看起来还真是种享受。 安金藏接过慕容氏递过来的一盏茶,因为是煎的,颜色比自己平时喝的浓,尝了一口,这加了盐巴的茶竟然口味还不错,甚至回味更加甘甜。 不过,他不是主要来品茶的,放下茶盏,他问着李千里:“既然此处是讨击使你驻守的,那万国俊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哎呀,起来,还不知道军爷怎么称呼?”李千里还是那么客气的语气。 起名字,安金藏有点愣住了,他需要个假名字,可是叫什么呢?然后他就想到了自己被叫得最多的一个称呼:“金主任,我叫金主任。” “金主任?”李千里显然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奇怪,不过,在唐朝,大民族混杂,什么样的名字都有,他李千里自己的老婆还叫慕容真如海呢,所以也就觉得“金主任”的名字没有那么特别了。 安金藏的玩兴起来了,一鼓作气介绍着:“这位美人儿叫姚秘书,这位……”他正要继续介绍刘幽求。 刘幽求立刻抢着回答:“在下刘幽求。” 李千里一听,一一拱手:“幸会!幸会!这咱们才算是真的认识了。” “好了,人介绍过了,话回来,这万国俊现在到底在哪里呢?”安金藏继续问着。 “万御史是在咱们这儿往南数十公里的营地呢,那地方,啧啧啧,可不如咱们这儿舒服,毒瘴弥漫,最近死的人多,搞不好还要闹瘟疫呢!”李千里一脸嫌弃地。 “不是岭南这里的流民在造反么?可是我看你这里还好啊。”安金藏闲聊似的问李千里着。 李千里一听,却并不回答,反而自己从慕容氏那里舀了一勺茶水倒在安金藏的空茶盏里:“军爷,你们找万御史究竟何事啊?” “因为皇上听你们在这里平反有力,派我们来瞧瞧,好嘉奖你们。”安金藏随机应变地着。 “啊呀,谢谢皇上关心了,那就得好好嘉奖万御史就好了,千里是个庸人,来了这儿多蒙万御史照顾,可以在这太平地方坐享其成呢!” 李千里得巧妙,安金藏可是听懂了——他的意思,是万国俊嫌他这个讨击使者碍事,被赶到这么个边缘的地方,不让他插手岭南道的事情呢。 一旁的刘幽求看样子也听懂了,着:“论理,讨击使乃从三品的位子,御史就是个五品的官儿罢了。” 安金藏一听,心想着,原来是三品,看来这官儿还真不。 李千里谦虚地摆摆手:“哎哎,千里不懂平反什么的事,又怕杀人的事情,什么三品五品的,但凭本事,能为皇上分忧的才是最大。” 安金藏心里默默叹气:这个李千里,就是个明哲保身的主儿,明明知道那些岭南流民都是被冤枉的,却袖手旁观躲在这里当鸵鸟。想到这里,也就不怎么感激他的热情款待了。 “既然万御史在前线那么辛苦,我看咱们还是尽快过去,看看情况,好及时向皇上复命。”安金藏站起来急着要走了。 “哎哎哎!”李千里一见安金藏要走,立刻急着挽留,“主任君,可否帮千里一个忙……” 第66章 恶魔的巢穴 “欸?主任君?”安金藏觉得这个称呼出乎意料的搞笑,“不不不叫我金主任就可以。” “那多无礼,主任君。”李千里执着地叫着,“若是回了神都,皇上问起,可千万要实事求是,是万御史的功劳,就是万御史的功劳,万不可因为千里这几杯粗茶……” 李千里没有完,不过安金藏自然是懂了——这家伙知道万国俊乱来,怕哪一事情败露了牵连自己呢。 他听了,随即笑着:“我一路来可听自万国俊之后,又来了好几位竞相镇压流民的,正比试着杀人的数目呢,唯独使君高风亮节,一点儿不贪功,真是令人佩服。” 李千里嘿嘿憨笑着:“千里是个庸人,多得皇上垂怜,才有今的好日子,不敢再多得一分。” 安金藏看着白胖得和多啦A梦似的李千里,感慨着,你好歹也是堂堂李世民的孙子,隋炀帝的曾外孙,怎么能没志气到这种地步呢? 不过再想想神都之中,武则的多疑和善变,他又觉得,像李千里这种极端无赖的做法,倒也不失为暂时保命的一个途径。 这么想着,刚才心里的厌恶的感觉就少了一些:“使君的意思,金某明白了,回去定当传达。”不过,他知道自己这句话也不过是随口荡荡,打的“白条”罢了,毕竟他怎么可能回神都呢,那地方,他打死都不会再回去了。 李千里好爽地又送了不少新衣服和食物给他们,又赠送了三匹马,着实给了他们不少的帮助,毕竟在这个地方,钱是没有用的。 带着阿肇临终嘱托的使命感,安金藏扬鞭策马继续向南进发了。 公作美,这个时晴时雨的岭南,在他们赶路的时候,竟然没有下雨。 还未到万国俊的地界,他们已经知道快要接近了。 因为沿途,陆陆续续,开始出现了腐烂程度不一的尸体,有些已经被野兽啃食得只剩下骨架了。 恶臭熏,蝇虫乱舞,在烈日下,在安金藏眼前展开的,是一组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这惨烈的景象来得猝不及防,曾经的所谓刺客,所谓杨九娘,所谓韦团儿的尸体,简直是巫见大巫了。 他不知道,万国俊抵达岭南时,想要逼迫流民自尽,千百的流民不肯承认谋反的污名,万国俊便将他们“驱就曲水尽斩之”,当就杀了三百人,之后的人数,更是数不胜数。 刘幽求下了马,对这些遍地的尸体熟视无睹,径直去了路边的树丛里寻寻觅觅,弄了些安金藏不认识的绿叶子,用手掌搓碎了分了些给安金藏和仙瑶:“将这些草药的汁水涂在身上,可驱蚊虫,免得得了什么怪病。” 安金藏接过草药,惊讶地:“哇你竟然已经有了传染病的常识了。” “嗯?”刘幽求自顾自涂着草药,对于安金藏“奇怪”的话不以为意,“怂货,你千里迢迢奔过来,看看这情形,不定那阿肇的弟弟,已经是这里的其中一位了。” 面对刘幽求的泼冷水,安金藏并没有生气,这的确是一种可能,但是,自他下定决心要来这里开始,就已经做了各种打算——无论元一的生死,他必须要来一趟找到个结果:“我知道,就算元一已经死了,我也要找到他的尸体为止,我过,这是我欠阿肇的。” “你这个怂货,在这方面,还挺讲义气的么?” “我这个人,很多事情都无所谓,也就是生死之事,不敢怠慢了。” 马蹄越过沿途的尸体,终于抵达了有一座简陋的城池,外墙粗糙的城门在日头下冷酷的耸立着,隐约可以看到飞溅在墙上的鲜血——这些鲜血,不是来自凶恶的外敌,而是手无寸铁的流民而已,安金藏看着这些深浅不一的血痕,仿佛能感受到这叫不灵叫地地不应的边缘之地,在那些酷吏的杀人游戏之下,殉难者的绝望和无助。 他拽紧了缰绳,骑马朝城门而去。 和李千里那里不同,这里的城门,竟然无人看守,这让安金藏很意外。 仙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公子,城门大开,似有蹊跷。” 只有刘幽求不以为意:“既来之则安之,这城门大开,或许只是因为这里的人已经死光,逃光了呢?” 被刘幽求这么一,安金藏才意识到四周过分地安静了,除了山中不知名的野兽时不时的呜啼,听不见一点人声。 他们徐徐进城,这地方,已经成了一座鬼城了,除了死人,还是死人。 如同错觉般,一直阳光明媚的空,这时候戏剧化地阴了下来。 安金藏抬起头,一片乌云缓缓地遮住了悬在高空的白日,仿佛这里,是连太阳都想回避的炼狱。他仰头看着,许久,甚至开始怀念李千里那脏乱差的贫民窟了。 不管这家伙怎么的当缩头乌龟,好歹住在他那座城池里的流民,是活着的。 面对此情此景,元一活着的希望又减少了一分。 “那万国俊到底去哪儿了?”安金藏咬着牙,在这寂静的地方,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而刺耳。 这地方,活脱脱像末日电影中的场景,这些或残缺或腐烂的尸体,大多死不瞑目,仿佛随时都会成为丧尸醒过来攻击他们似的。当然,安金藏知道,他们如果真的能醒过来,应该会直接找那个该死的万国俊了。 “万国俊这些人为了升官都成了恶魔了吗?!”在惊恐之后,安金藏愤怒了,他第一次感到这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愤怒,他不明白,对功名利禄的追求,为何会达到泯灭人性的地步。 话音刚落,他们身后,城门外,由远至近,传来了成群的马蹄声,应该是一支军队回来了。 慢慢地,他们听到了那军队中有高声谈笑的声音,带着瘆人的狂热。 安金藏勒马回头,看着有人影出现的城门口,猛然惊觉——这里,不是空城,而是万国俊“游猎”回来的巢穴! 第67章 套近乎 带头的那个人,黑纱的进贤冠下,一张不合时宜的国字脸,是不合时宜,是因为一般国字脸给人的印象会比较正气,然而这个人的国字脸,太短了,鼻梁很短,人中几乎不见,鼻尖之下就是一张扁得看不见嘴唇的嘴,两道跋扈的浓眉之下,是过于明显的双眼皮,如果不是安金藏知道自己在唐代,一定会怀疑这个人做了失败的双眼皮手术,不用问,这个就是万国俊。 进到城门内的万国俊也看到了安金藏他们。 刚才还谈笑风声的万国俊陡然收起了笑容,一抬手,示意跟随他的士兵们停止前进。 他打量着安金藏,眼神中有种领地被侵犯的戒备,就如同安金藏在动物世界里看到的凶猛的狒狒,他觉得岭南这个地方已经把万国俊异化了,如果他的内心中被人类文明所封印起来的原始的残忍被释放出来的话,怎么可能如此残暴地在这里进行大屠杀呢? 他祈求着元一还活着,他太讨厌那种欠了别人却没有办法换回去的感觉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良心。 安金藏没有救世主的情节,他从不认为自己救得了苍生大众,他来到这里,面对着眼前这个拿着如秃鹫般眼神打量他的万国俊,只是为了那又冷有泥泞的河滩上,那个至今他无法知晓长相的救命恩人的嘱托而已。 “三位是朝中来的?”万国俊手抓着缰绳,话的时候,声音不如他的外貌那么有杀气,反而透着投机倒把的油滑。 也是,他杀了这么多流民,无非也是政治投机罢了。 多亏了李千里赠送的衣服,让他们一看,就不是本地的流民,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安全了。 因为在万国俊的神情里,安金藏看得出,就在这样的观望之间,他们已经被这个万国俊认为是又一拨来抢功劳的人了。 安金藏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挂在腰间的禁军龟符,想着措辞——这个狡诈的万国俊,和来俊臣一样,曾经严刑逼供过太多人,他可没有李千里那么好糊弄。 脑海中,鬼使神差地一闪而过那个他刚刚来到大唐时候养病的太医署的那个院子,还有在同样这样戏剧化的阴之下,朝他走来的面容尖刻的来俊臣。 “我和御史来俊臣是拜把子的兄弟,他托我来岭南找你,有要事高知!”安金藏立刻高喊着,他也不算完全谎,至少在太医署的时候,来俊臣可是和他“为兄”、“老弟”相称的,他还没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做,先想办法套了近乎再。 如果这家伙和来俊臣一起编过《罗织经》,关系应该不会太差吧,毕竟现在这种情况,他们和外面那些皇亲国戚文成武将都势同水火,同为御史如果不够团结,会死得很惨。 看到万国俊略微松弛了一些的嘴角,安金藏知道自己这次没有押错。 “在神都的时候,我可没听俊臣兄有什么把兄弟。”万国俊完,左脸上的肉跳动了一下,神经质的,令人不寒而栗。 “因为我们交好的时候,万御史已经离开神都,自然不知道。我和俊臣兄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我原本因为一点误会下了御史台,多得皇上关心命太医把我救回来了,俊臣兄多番来探望,还送了我西域疗伤的灵膏,我们投缘,索性就拜了把子了。”安金藏着,他知道面对这样的人,纯粹胡编乱造肯定过不了关,他这些,本来就是事实,而他赌的,是现在通讯不发达,自己的事儿还没有被宣传到这个不毛之地。 而听到皇上、灵膏这些字眼的时候,万国俊的左脸分别诡异地各自跳动了一下,听完之后,他没好气地冷笑了一声:“哼,在皇上面前,他向来比我会做人。” 听到万国俊这么,安金藏就放心了,万国俊的意思,他明白,他是在来俊臣为了讨好武则所以见风使舵。 于是,他笑着:“万御史若还是不信,我可以给你看身上的伤疤,起来,还多亏了那灵膏,恢复得不错呢。” “那东西我知道,稀罕得很,他手里就那么一盒,竟然就给了你了。”万国俊斜眼看着安金藏。 安金藏微微一笑:“若不是他如此深情厚谊,我怎么会认他这个大哥呢!” “他让你从神都过来,找我何事?” 安金藏脸上露出了讳莫如深的表情:“此事……可否方便到你府上再?” 万国俊倒是很熟悉这种套路似的,随即一扬马鞭,飞驰过他身边:“跟我来。” 在这座“鬼城”的中心,有一座和李千里的宅邸类似的宅子,不过,好大喜功的万国俊围了更大的地方,一看就是到了之后,临时新增了许多房间。 岭南的房子,就地取材,吊脚竹楼,想来工期并不需要多长。 三个人下马进了万国俊的宅邸。 仙瑶凑近到安金藏身边,在他耳边声道:“公子心,这宅子里藏了许多人。” 刚完话,走在前面的万国俊忽然回头看他们了。 仙瑶丝毫没有慌张,仿佛自然而然地,完话对着安金藏露出了一脸甜笑。 要知道,这一路来,仙瑶脸上一直都平淡如水,鲜少有笑容的,这一笑,真是风情万种,倾国倾城。 万国俊随即对安金藏嘿嘿一笑:“老弟好福气,有如此佳人陪伴左右。” 刘幽求哼了一声:“那你是没见过神都那两位。” “呦呵,原来年纪轻轻就三妻四妾了,了不得。”万国俊没有嘴唇的嘴,像河蚌似的咧了开来。 “不要听他胡,我只有这么一个秘。”安金藏立刻撇清着。 他这发自内心的撇清,无意间拉进了他和万国俊的距离,只听万国俊立刻坏笑着:“原来是怕美人儿吃醋呢!你子还挺惧内的。” 安金藏不由衷地附和笑着,心里想,讨论女人的事情果然是男人之间套近乎的万用手段…… 第68章 谋反的证据 随着他们缓步往里面走去,安金藏开始明白了仙瑶所的“有很多人”的具体含义了,因为那些一开始就被他看出来是新建的吊脚楼里,不是空的,里面挤满了人,只是,这些人以超越常人的自觉,保持着全然的安静,别是话了,连动,似乎都不敢随意动弹一下。安金藏无法想象,是怎样的恐怖可以令这么多人集体静默,只有偶尔从窗户中透出来的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拿着怯怯的眼神看着他们。 看来,这地方的人也不是全然死了,还有一部分被万国俊囚禁在这里,安金藏看着在前面大踏步走着的万国俊,想象着他在这里的肆意妄为,不知道这结果,是不是武则当初不拘一格提拔这些草根时候所预料到的,又或者她根本不在乎究竟有多少人冤死?安金藏一直认为,一个严苛的统治者必然会诱发人性中恶的一面,而这次的岭南之行,以极端的方式,印证了他的观点。 但是,他要怎么找到那孩子,现在他们除了一个名字,什么都没有,除非……让万国俊自己把这个人弄出来。 他们走进了最大的一座吊脚楼,以在这个地方所能达到的最奢华的方式进行了布置。 万国俊霸气地坐在了最上面的位置,如果不是头顶上那顶官帽,看上去和一个山寨大王没什么区别。 “好了,吧!”他的眼中依然还有怀疑,没有屏退站在两边的那十几个卫兵,吊脚楼外,大约两百号人全副武装地就等在院中,只等着这里稍有差池,就冲进来把安金藏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安金藏打量着周围的情况,他不会傻到带着刘幽求和仙瑶做刺杀万国俊的蠢事,因为他没有忘记,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救出阿肇的弟弟元一。 “前些日子,俊臣兄在神都抓到了几个人……”安金藏开始一本正经地胡八道了,“他们称手里有万御史谋反的证据……” 万国俊一听,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露出了白得过分的后槽牙:“我当什么事,来俊臣那厮千里迢迢派你过来,莫不是来消遣万某来了?国俊忠君爱国,日月可鉴,不惧人言。” 安金藏看着万国俊一副腰板很硬的样子,心里不无鄙视,面上却很替他着想似的:“万御史自然是对皇上忠心耿耿,不然也不会不辞辛劳来到岭南这种险山恶水的地方替皇上清理反贼了。只是,恕我直言,你和我大哥,可都是数一数二的御史,不会不知道这人心叵测,如果有人存心想要陷害御史你,不可大意,何况,大哥发现,这几个人可都是从岭南道逃出来的流民……” 万国俊一听,立刻横了安金藏一眼:“不可能!流民擅自离开流放之地,已是死罪,再者,这些人没有车马,如何能活着从这里抵达神都?” “他们是先到了余杭,混上了一艘商船,沿着运河到的神都……”安金藏有鼻子有眼地着。 “哼~!”万国俊依然不买安金藏的帐,“如果俊臣兄这么抬爱万某,何不当时就把这几个人杀了,一了百了,何必舍近求远,派你来我这里?” “万御史得是,大哥已经将其中大部分人杀了,只是……” “只是什么?” “他们称手里有关键证据,防着神都里的人杀人灭口,藏在另外隐秘之处,时机一到,便要揭发你了。” “这种虚张声势的话,你们也信?” “如今朝局风云诡谲,难道万御史真的如此放心?” 万国俊没有话,看着安金藏,仿佛要在他脸上搜寻什么可疑的蛛丝马迹。 不过,安金藏可是在武则这种顶级的政治家面前锻炼过的,怎么会被万国俊瞧出破绽:“大哥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实话,在这件事情,可是比万御史你要仔细多了。那些到神都的流民都是亡命之徒,都是下定了决心不要性命地想置御史你于死地的啊……这原因么,御史你应该也心知肚明……”着,安金藏咧嘴一笑。 万国俊眼睛瞥向了别处:“万某奉旨办事而已。” “不过所幸……”安金藏故意拉长了音调,在这里停顿着,卖着关子。 不知不觉,一脸不屑的万国俊竟然已经开始相信了安金藏的话,听他不了,终于忍不住追问:“所幸什么?!” “所幸大哥明鉴,在这些人中,瞧出有一人与他们不同。” “如何不同?” “如我刚才所,其他人都不要性命,打定了主意拿自己的命换万御史的人头,不过,这人有所保留,大哥知道,必然是他还有什么牵挂放不下。人,在世上若还有牵挂,必然是怕死的。” 万国俊再一次看着安金藏,这次的眼神中,安金藏仿佛都能看出他心里所想——万国俊肯定在想:他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安金藏“乘胜追击”继续着:“大哥给他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反复向他保证,只要他告诉我们证据在哪里,我们就帮他完成他的‘梦想’。结果终于皇不负有心人,三三夜之后,他终于动摇了,他他叫阿肇,逃出来的时候,有个弟弟被万御史抓走了,只要我们能救出他的弟弟,他就告诉我们证据究竟在哪里!” 万国俊一听,刚才前倾的身子向后一靠,忽然笑了:“原来如此!” 看到万国俊轻松的姿态,安金藏强忍着不敢流露出自己的过分期待——难道元一真的还活着? “万御史莫非知道那阿肇所何人?”安金藏不敢放松精神,毕竟他连元一的名字都还没有,这个情况,有点像失物招领钱包,你不可以告诉别人钱包里所有的东西,不然,你就没有办法判断来领钱包的人是不是真的失主,而对于安金藏来,万国俊的轻松姿态,来得太早了。 果然,万国俊向站在自己一边的参军招招手…… 第69章 打酱油的小弟 万国俊和参军窃窃私语了几句,似乎在确认是不是真的有个叫“阿肇”的人逃走了。 在这期间,一直听着他们对话的刘幽求对着安金藏挑了一下眉毛,仿佛在,怂货真有你的,这种鬼话都编得出来。 不一会儿,万国俊和参军的讨论结束了,万国俊刻意大声地对参军着:“好,你去把人带上来吧!” 参军领命下去了,万国俊冲着安金藏一咧嘴:“你瞧为兄这记性,来了光谈正事儿了,忘了老弟一路辛苦,连口水都没有喝呢!” 着,又高喝了一声:“来人!奉茶!” 不一会儿,两个白净的侍童端着茶盘上来了。 自从来了岭南,安金藏他们见到的人,除了李千里夫妇,都是灰头土脸的,倒是这一对侍童,宽肩窄腰,面庞丰腴,看起好像年画里的童子似的,很是养眼。 其中一个侍童把茶碗放在了安金藏面前的茶几上,正在这个时候,那参军已经带了人进来:“禀御史,阿肇的弟弟带到。” 原本正在给安金藏倒着茶水的侍童,此时忽然手一微抖,茶水溅到了茶碗外面。 安金藏一看那侍童脸色不对,一面立刻用手掌抹掉了溅出来的茶水,随即顺势双手一抬,笑眯眯地从侍童手里的取下茶壶,捧住了那侍童已经抖得厉害的双手:“呦,这么好看的样貌,莫不是姑娘儿假扮的吧?” 侍童低着头,被安金藏捂在掌心的双手抖得厉害,幸亏安金藏遮住了,万国俊瞧不出来。 但是这个细节,已经被坐在旁边的刘幽求看在眼里,知道事情蹊跷的他开启了自己的“助攻”,煞有介事地难为情地:“怂货,请自重!别在御史这儿丢脸!”一面着,眼睛迅速瞥了一眼仙瑶。 仙瑶平时冷淡,但是是个训练有素的六狐洲杀手,此时怎会不知,立刻“进入角色”,“啪”地一下,把手里的茶碗重重放在了茶几上,溅出了整碗的茶水,一脸的不满。 这一出戏,万国俊果然看得饶有兴致,立刻幸灾乐祸地:“老弟原来还有这嗜好……” 那双被安金藏捧在掌心的双手终于不再颤抖了,安金藏最后用力按了一下他的手,才缓缓放了开来,对着正笑得猥琐的万国俊:“这不是赶个时髦么……”对,他记得“**之癖”可是时不时出现在这个时期的野史里的,那些他在出差时候车站里看的粗制滥造的戏历史的歪书,现在竟然也能派上用场了。 在这样的时刻,也只能用这种在远在神都的那个油腻的宋之问口中的“下三路”的话题,来逃过万国俊的眼睛了。 那双被他捧在掌心的手,他似曾相识,和那夜里,在冰冷刺骨的黑暗水底,在他几乎已经自己要淹死的绝望时刻,向他伸过来的手,如此相像,手掌不大,手指却比常人要长些,加上他刚才听到“阿肇”时候的反应,他几乎可以确定这孩子是谁了。 而此时,参军带过来的人,就跪在客堂中央,蓬头垢面,已经是个接近二十的成年人了。 那时候安金藏虽然看不清楚阿肇的长相,但是从其他流寇口中,他知道阿肇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如果眼前这个人是阿肇的弟弟,除非他们是双胞胎,要么就是同父异母才行了。 可是,他瞥了一眼那人的手,骨节大,手指短,从遗传的角度来都不科学。 而此时的安金藏,必须不差毫厘的把握其中的尺度了。 他不能表现得过于在意这个人是不是真的阿肇的弟弟,因为,从他编的故事里看,最应该在意谁是阿肇弟弟的人,理论上应该是万国俊,而不是他安金藏,毕竟,这件事情如果是真的,受影响最大的是万国俊,其次是来俊臣,和他,这个半路冒出来打酱油的兄弟,并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 所以,他必须继续自己打酱油的角色定位,但是他又不能表现得太敷衍——他可以替来俊臣不远万里地跑到岭南给万国俊通风报信,那么就得继续表现出足够的义气和责任感。 所以,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不怀疑万国俊提供的人,因为,他没有怀疑他的理由。 这个人的真伪和他实际上关系不大。 几乎没有多看几眼,安金藏就立刻吹捧着万国俊:“御史果然厉害,这么快就能找到阿肇的弟弟。” 万国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接着:“那,这个人,就麻烦老弟带回去给俊臣兄了?” 万国俊这么主动的态度,越发让安金藏相信,这是对他的试探了。 如果这时候他满口答应带人回去,就是救人,否者,就是真的来帮他的。 安金藏一笑:“弟有个更好的主意,不知道万御史想不想听?” “哦?”万国俊左脸的肉又抽了一下,“洗耳恭听。” “万御史在岭南功勋卓著,本来皇上就已经准备要嘉奖你了,为防节外生枝,不如近日御史亲自带着这个人前往神都,一来可以亲自解决那诬陷你的事情,确保斩草除根,不至于假手于人……”到“假手于人”的时候,他那眼睛瞥了一眼万国俊,万国俊也看了他一眼,两个人正好四目相对了。 安金藏是特意这句话的,因为他已经发现,他和来俊臣之间,虽然客观上必须互相依存,但是他心里对来俊臣多有看法,并不完全信任他,这种对来俊臣的不信任,也使得他对他们来岭南的意图多有怀疑,但是,安金藏又利用了这种怀疑,让万国俊听从自己的意见。 和在武则那里一样,他不在乎自己的对手是不是信得过自己或者是讨厌还是喜欢自己,他只需要这个人按照他安金藏的意志,朝着他引导的方向思考就可以了。 而这种服的过程,不必一定以讨好对方为前提,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利用对方心中的厌恶…… 第70章 奇怪的癖好 两个人对视着,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万国俊忽然大笑了起来,安金藏也跟着心翼翼地笑起来。 万国俊从上面走了下来,用力拍着安金藏的后背:“你这个老弟,倒是挺机灵的!” 安金藏觉得被万国俊手掌拍过的地方一阵发凉,这是一双沾满了鲜血的手。 万国俊抓起他的手朝外走去:“老弟,今晚咱们就在这里好好吃一顿,不醉不归!” 安金藏借机假装很好色的样子:“那个帅哥,晚上会来吗?” “帅哥?何意?” “哼,你敢叫刚才那个侍童过来,有你好看!”仙瑶恰到好处地“赌气”着。 万国俊一听,对着安金藏着:“老弟,不是我你,男子汉大丈夫,哪有让女人爬到头上来的道理。” 他毫无忌讳地在仙瑶面前着。 安金藏一听,连连摆手:“万御史,在我的家乡,你这么,可是会被女人打的!” “呵,还有这种事情!”着看了仙瑶一眼,仙瑶翻了个白眼。 若是换成别人,这翻白眼的表情肯定难看极了,偏偏做这个表情的是仙瑶,即便是翻白眼,依然妩媚动人。 “不过,若下女子都是如你家秘这般姿国色,那为兄不定也乐意甘为其牛马了!”万国俊色眯眯地着,随即冲着仙瑶,“弟妹,算是给为兄个面子,今晚,就放他一马,如了他的心意如何?” 仙瑶一怒嘴:“下不为例。” 安金藏见万国俊同意让那侍童过来,心情大好,朝着刘幽求打趣地:“我看给你倒茶那个姿色也算不错,要不今晚伺候你如何?” 刘幽求这个大直男嗤之以鼻:“我可没你这个怂货有如此怪癖!” 万国俊见了有心使坏:“哎!又不是真要做什么,只是陪着吃酒,我看无妨!”着,立刻对跟随的参军,“叫那两奴今晚都过来,让咱们的贵客好好乐一乐!” 时近傍晚,太阳落山之前,万国俊的宅子内外就点起了无数的火盆,熊熊烈火照得整座宅子如同白昼。 餐桌上的食物,让安金藏有些意外,只见一个个漆盘里,整齐码放着半透明的各色鱼肉——晚餐竟然是生鱼片! 没错,他竟然在唐朝吃到了生鱼片。 “额,这又是火盆,又是生鱼片的,太客气了!”安金藏对万国俊着。 “老弟误会了,这火,是每晚必须点上的。你初次过来,有所不知,咱们驻扎的这个地方,地势低洼,四周多有沼泽密林,太阳一下山,这瘴气就会笼罩四周,若不赶在日落之前火盆点起,若是吸入了这瘴气,必然被瘴毒所伤。” “真是辛苦了万大哥了。”安金藏趁机吹捧着,为了救元一,也顾不得什么节操了。 “这鱼脍乃是家常的菜,老弟在神都难道不曾吃过?” “他是个胡人,没见识罢了。”刘幽求着。 安金藏这才想到,一直以为是日本料理的刺身,原来也是“出口转内销”,本来从中国传播过去的,这么想想,唐朝的伙食对于他来,还真是奢侈了——主要的肉类是羊肉,而昂贵的日本刺身,在这里竟然是家常菜? 当然,他现在可没有品尝美食的心情。 因为不远处,白的那个侍童已经怯生生地走过来了。 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个人就是阿肇的弟弟,元一。 而在吃完茶之后的短暂下午,安金藏已经梳理了吃茶期间的种种细节,得出结论,万国俊应该并不知道他选出来的美貌侍童就是他安金藏要找的人,因为如果他有心要找个假的人质出来,怎么会多此一举,把本人作为侍童带上来? 何况在安金藏假装对这个侍童有兴趣的时候,他也丝毫没有怀疑的神色,反而一脸的看热闹的猥琐。 也是,他不在乎手底下死去的流民是否无辜,又怎么记住每一个人的姓名? 正想着,侍童已经到了他的身边。 刚才,万国俊告诉他的关于这晚上毒瘴的事情,对安金藏来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这意味着,他没有办法按照之前自己计划的那样,三更半夜带着元一从这里逃走了。因为离开了这个被火盆包围的宅子,他们就得中毒瘴而死。 那么,他只能进行planB了——想办法让万国俊把元一“送”给自己。 几口酒下肚,安金藏忽然搂过了侍童,开始大哭了起来。 安金藏自己都很诧异,在救人的意志之下,自己竟然发挥出了职业演员才有的水平——真的哭出了眼泪来了。 在到处都是万国俊的人的这个大宅子里,安金藏当然没有告诉刘幽求和仙瑶自己的意图,所以,在场的所有人,不仅是万国俊,包括刘幽求和仙瑶,都带着诧异的目光看着忽然大哭起来的安金藏。 “老弟,这是何意啊?”万国俊问着。 “实不瞒万大哥,这孩子长得,长得太像我的初恋情人了……”安金藏假装哭着,继续洒狗血地着这种老梗,当然,这在万国俊他们这里,还算个比较新奇的法。 刘幽求隐约猜到这是安金藏这就葫芦里卖什么药了,这段时间过来的“革命友谊”也不是白瞎的,立刻难为情似的地:“喂金主任你醉了,少两句。” 听到刘幽求这么的安金藏哭得更大声了,当然,是雷声大雨点的那种,类似于干嚎,场面可以非常尴尬了。 万国俊见他这么不像样子,倒露出了好奇的神色:“老弟,那你的意中人如今在何处啊?” “她,她……哇……”安金藏这是嚎上瘾了,“年纪轻轻,得了白血病死了!” “白血病是何种病,从未听过……”万国俊道。 “我们家乡的法啊,就是绝症啊,啊我的心肝儿就这么没了,你!”安金藏着又紧紧抓住了侍童的手,盯着他,“看你的年纪,肯定是她投胎来找我了!” 听到安金藏这么,万国俊乐了…… 第71章 逃离鬼城 “我老弟,你真的醉了,这孩子都十岁了,若是他投胎来的,莫不是你那意中人是你十岁时候恋上的?”万国俊讪笑着,一脸看笑话的样子。 对于安金藏来,这种鄙视来得恰是时候,他越是把他当成笑话,他就越安全:“啊,我不管啊,大哥,求你了,你把这孩子给我吧,有了他,我谁都不要了!” 仙瑶听了,“嚯”地站起来,转身就离开了筵席了。 在万国俊的眼中,仙瑶只不过是个美人儿而已。他有着和其他人一样的认知误区,总觉得这般美丽的女人,往往是没有用的,按照现代人的偏见,叫做“胸大无脑”。所以,这么个“花瓶”中途离席,对他来,并不在意。 何况,他的注意力,还在醉酒撒泼的活宝安金藏的身上呢。 “实话,老弟,这一对童子,我是一眼相中了留在身边的。若是换了别人来要,我肯定是不给的,既然老弟喜欢,那这样吧,就索性两个都给了你了,你看如何?”万国俊出奇地大方。 其实,是出奇的大方,也不“出奇”,像这种靠着投机爬到这个高位的人,自然知道政治投资的意义,之前喝茶时候的一番谈话,他怎么能不知道安金藏是个聪明人,而且一看就是能在官场上混得很好的那种聪明劲儿,更重要的是他还很年轻,作为一个二十岁的年轻能有这种应对,前途是不可限量的。 而对于安金藏来如获至宝的这个童子,在万国俊眼里,不过是稍微长得好看的奴隶罢了,如今,他手里,有的是奴隶,不在乎多一个,也不在乎少一个。 安金藏一听,不无夸张地离开自己的位子,奔向万国俊来了个大大的拥抱,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大哥,以后有用得着弟的地方,尽管!” “看你替俊臣兄甘愿跑这趟腿,万某就知道你是个重义气的人,如今见你对已故的意中人如此念念不忘,看来是重情重义,你这样的朋友,我交定了!”万国俊还是用他的手掌用力拍着安金藏的后背。 安金藏想告诉他,他特别讨厌他这个动作,但是他把元一送给了他,所以,他可以忍,让他再多拍两下。 接下来,火光跳跃,气氛浓烈,推杯换盏之间,听着万国俊吹着牛,不知不觉就亮了。 万国俊也终于喝醉了。 安金藏则用了以前交际应酬中学来的各种招数把酒或吐或倒,根本没有喝上多少,当然同样鸡贼的还有那个和他越来越契合的刘幽求了。 安金藏看着从芭蕉叶的缝隙里透出来的熹微晨光,知道希望就在眼前,只要太阳出来,瘴气散了,他们就可以走了。 当然,这不能看起来像是逃走。 他上前架起迷迷糊糊的万国俊,故意高声着:“万大哥,神都那儿还等着我的消息呢!为了大哥你,弟今就启程回去复命了!大哥你可要保重啊!” 万国俊糊里糊涂地应了几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他的话。 安金藏也不在乎,他这醉的样子,少也得睡到下午了,他只要这些万国俊身边的人听到这些就够了。 离开筵席,他们迎面碰上了失踪了半宿的仙瑶,来不及问她干什么了,安金藏在离开前只是要确认一件事情,而且必须要确认这件事情,他看起来昵狎地又抓起了那童子的手,在他掌心划了“元一”两字,然后紧张地盯着他的脸。 那童子眼含着泪水点了点头。 安金藏长吐了一口气,低声对刘幽求和仙瑶:“咱们出发!” 因为成了万国俊的“把兄弟”,安金藏轻松从参军那里,要到了两批马给了这两个童子。 要离开宅子,他们就得经过那些关押着可怜的流民的吊脚楼。 安金藏知道,以现在的情况,多管闲事再去救这些人,不定自己也会逃不出去。 但是,在他的马蹄跨出万国俊的宅子的那一刻,他再也没有办法让自己往前了。 还是清早,兵卒们都还没有醒来。 他们又回到了初来此地如同鬼城般的地方了。 四下无人,安金藏忽然勒住了马,忍着害怕,在死人身上扒了些碎布头下来,忽然蹲在路边,手指沾着污泥在那些碎布头上写着什么。 然后又来到仙瑶边上,问她:“昨夜你走了之后是不是去摸清那宅子的情况了?”他想,按照一个职业杀手的素质,这应该是必备操作吧。 果然,仙瑶点了点头。 “很好!我得问你件事,我看他们晚上要点那么多火盆,肯定需要大量的干柴火,这地方那么容易下雨,他们应该专门有个地方屯着柴火,你有发现吗?” “是的公子,就在西北方的一处吊脚楼之中。” “好,我要你去做件事,但是首先要心,保护好自己。” “公子尽管。” “你现在回去,第一,放着柴火的吊脚楼的屋顶戳几个大洞,我看这出升的日头这么辣,云又厚,今多半是要大雨的,让雨淋湿那些柴烧不起来。其次,你到吊脚楼底下,再每个囚房下面也戳几个打洞,我看拿吊脚楼都是假把式,只不过被关在里面的人知道一旦逃出来就会被外面的士兵砍杀才不敢轻举妄动……你可以么?” “戳洞而已,可以。”一向汉语理解障碍的仙瑶这会儿倒是找对了重点。 “最后,把这个给他们。”安金藏把碎布头交到了仙瑶的手里。 只见每一块碎布头上,都写着同样的字:“日落再走。” 仙瑶收好了布头,掉头回去了。 而安金藏他们先行出了城了。 “怂货,你还是良心上过不去,想要救那些人?但是如果日落的时候没有干柴,那些火点不起来,岂不是所有的人都得中那瘴毒?” “哎,我猜这玩意儿,应该就是类似疟疾之类的东西,是有死亡率的,不是每个人都会死,但是他们关在那儿,一个都活不了……”安金藏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座“鬼城”…… 第72章 净身 他们行了五六公里的路程,仙瑶已经追赶上来了。 “都按公子的办妥了,请公子放心吧。”仙瑶着,两颊上微泛红晕,有些兴奋,仿佛是因为安金藏终于拿她当下属看了,她很高兴。 “怂货,你这么一来,最迟过了今晚,万国俊就会想明白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你确定咱们能在今晚之前逃出岭南么?” 但是自从安金藏打定了主意要救那些关押在万国俊的魔窟里的流民之后,他已经想好了下一步的计划:“不,我们不离开岭南,万国俊肯定以为我们会回神都去,沿途就这么几条线路,要找我们不难。” “那你留在岭南不是更找死?” “除非我们去了另一个地方。”安金藏朝北望去,“在下大雨之前,赶到李千里的城里!” “找那个缩头乌龟的胖子?” “是,因为是缩头乌龟,你觉得,万国俊会相信他会和他作对,收留咱们么?” 刘幽求一听,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我你这个怂货,似乎和我刚认识你那时候不同了。” “嗯?哪里不同了?” “那会儿你还是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主儿,虽然屡次涉险过关了,但好不狼狈,现在竟然懂得未雨绸缪的道理了!” “哈,那还不是跟你的老师学的。”安金藏笑着,一扬鞭,策马疾驰而去。自从那晚见过狄仁杰匆匆一面之后,他心里总有个疑问——那个狄仁杰自救的事件,他总觉得做得很高明,但是,一直想不出来高明在什么地方。 随着经历各种生死难关,在实践和各种理智和情感的碰撞里,安金藏逐渐领悟出来——这是一种长远的眼光,不仅能预判对手的反应,而且能把握事情的脉络走向,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在这个表面看起来风光无限实际暗潮汹涌处处险滩的时代,要生存下来,就要把自己全部的智慧激发出来。 从李千里那里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打算把这里作为庇护所之一了,如果他们必须仓促逃走,只凭借个人的力量要把元一安顿在安全的地方,难度系数太高了,他必须借助外来的力量。 而现在,这个“有求于他们”的李千里,是最佳的选择。 老爷帮忙,他们刚刚抵达李千里的城池,倾盆大雨下了下来。 岭南的雨和神都不同,风大雨疾,就好像漏了一样,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两三米之外的情况都看不清楚。 李千里知道“金主任”一行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 冒着大雨出来迎接,拉着他的手就回了自己的宅邸。 “主任君这么快就回来了?这是要回神都复命的意思?”李千里稀疏的胡子被雨水打湿了,粘在脸上,显得脸更加圆了。 “是的,一切顺利,正巧路过你这儿又下大雨了,只好再打扰你了!” “哪里话!这是缘分,主任君二度光临,真是蓬荜生辉!你们稍事休息,我让拙荆给你们准备准备!” “那就有劳嫂子了!” 一听安金藏称呼慕容真如海为嫂子,李千里两个眼睛眯成可一条线,看来,没有人会拒绝一个有潜力的政治伙伴的套近乎。 一套李千里招牌的招待流程,沐浴更衣,喝茶谈。 在这大雨滂沱的时候,躲在吊脚楼里,看着外面雨如同瀑布般从屋檐倾斜而下,听着耳边轰轰作响的大雨声,反而显得四周格外安静。 此时,屋里,终于只剩下这逃命的五个人了。安金藏和元一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铺了竹席的地上。 “恩公,是我哥哥让我来救你的吗?”这孩子竟然忍了一路,一直等到这样的时机,才问了这个他如此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 而这是安金藏知道他肯定会问,又如此害怕他会问起的问题。 “是……”他回答着。 “啊,哥哥现在人在哪里!”元一的双手撑在竹席上,难以抑制内心的思念。 而他这样的神情,让安金藏不知道该从何起。 正当他不知道该从何起的时候,边上,刘幽求快刀斩乱麻似的着:“你哥哥阿肇在泗水的时候,被追捕的官差用长矛刺死了。” 元一原本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瞬间变得煞白,这让安金藏手足无措了,来自于之前那个安金藏灵魂深处那种对于弟弟的强烈情感霎时间涌了上来。 他看到元一浑身颤抖着,马上就要哭出声来了,几乎在他张口哭喊的一瞬间,安金藏扑上去一把抱住了他,紧紧地:“不要哭出声,要活下去就不要哭出声!” 紧接着,他感到自己的手臂上一阵剧痛——元一为了不哭出声,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胳膊。 但是安金藏硬忍着没有躲闪,这是他欠阿肇的,他用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抱住了他,尽管如此,元一的身体还在剧烈地抖动着,如同抽搐一般。 此情此景,即便是一向看什么都带着冷眼的刘幽求,竟然也动容了:“但是你还活着啊,你们家的香火可以继续延续下去的!” 但是,听到刘幽求着的元一,抽泣地更加厉害了。 一旁的另一个童子听了,也忍不抹起了眼泪。 刘幽求看着他俩的神情,感到奇怪:“怎么?我错什么了么?” 元一没有,只有那另一个童子,用很的声音:“那个恶人,把我们两个……净身了……” 那童子出那话的时候,安金藏能感到被咬住的手臂周围忽然渗透了一大片滚烫的泪水。 他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难受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暴雨渐渐停歇了下来。 元一应该是哭累了,躺在安金藏的怀里睡着了。 安金藏看着渐渐暗下来的色,知道,在万国俊的魔窟里,他们应该已经发现所有的柴火都被大雨淋湿了,这意味着,万国俊很快就会联想到他安金藏这里。 他看着身边睡着的元一,白嫩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他知道,他没法从何万国俊的较量中抽离了,他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 第73章 送给女皇的礼物 安金藏一直守着元一直到他醒了过来。 吊脚楼外,黑夜已经彻底降临了,在这个夜里,他们是安全的,万国俊那里,已经被瘴气包围着,不到亮,他们没法出来。 而且,安金藏希望,那些流民能成功逃出来,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良心使然,也希望这件事情,能极大地分散万国俊的心思,拖延他出来追击的时间。 元一终于醒了过来,油灯之下,安金藏疲惫而关切的目光注视着元一:“你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元一坐了起来,摇了摇头,忽然直起上身给安金藏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你这是干什么?”安金藏忙不迭扶起了元一。 “恩公,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元一只能来生再报了!” 安金藏听元一这话得太重,立刻郑重问着:“你这话什么意思?” 才十岁的元一脸上带着他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深沉:“元一已是废人一个,恩公救了我,或许是上的意思,让我替我冯家报仇血恨!” “原来你姓冯……”安金藏看着元一,深吸了一口气,“不瞒你,你的歌哥哥阿肇,本来已经逃出来了,如果他不是回来过救我,也不会死在泗水了,我救你,是欠你哥哥的,不过,你刚才的话,我得纠正你两点。第一,你不是废人,你不能因为万国俊对你做的事情,认为自己是废人,该被废掉的,是他。第二,你报仇的心我能理解,但是,你觉得凭你自己的力量,能行么?” 元一默然了,但是并没有再哭泣。 安金藏抓住了元一的双手:“在岭南的所见,已经足以激起我要铲除万国俊的决心了,这世上的恶人我除不尽,但是,诚如你所,这或许是上的意思,让我来到这个时间,这个的地方,你要报仇,我帮你!但是,有个要求,从今起,你要完全信任我,无论我让你做什么!” 元一听了,咬着嘴唇用力点了点头。 在元一睡着的时候,安金藏已经想好了完全之策,正好元一还有求生的意志,这是他最后需要确认的事情,一番交代之后,他趁夜去找李千里去了。 “咦?主任君,这么晚了,找千里何事啊?”李千里胖乎乎的脸上,没一句话,双下巴都会抖一抖。 安金藏看了看在李千里身边的慕容氏,知道与李千里相比,他老婆更加拎得清楚,于是着:“有件重要的事情想和你与嫂子谈一谈!”完又加了一句,“此事关乎招讨使能否安全地留在神都。” 他出了李千里最在乎的事情,他这辈子费尽心思忍气吞声做的全部事情,就是能活着留在神都,不再来岭南这个给他留下了足够悲惨记忆的地方。 一听到安金藏这话,李千里二话不,一把把他拉进了房间,慕容氏更是迅速关闭了所有的门窗。 “主任君现在但无妨,若真能如此,千里甘为主任君做牛做马!”李千里拉着安金藏坐下,难以掩饰地激动着。 “首先,我得问招讨使一个问题,你觉得你这些年送了皇上那么多土特产,效果如何?”安金藏看着李千里,问着。 李千里和慕容真如海彼此对视了一眼,继而叹了口气:“不瞒主任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问我效果如何?差强人意,勉强能保我千里家周全吧。” 安金藏点了点头:“的确如此,金某替招讨使分析过,皇上缺你进贡的那些土特产么?现在我朝国力鼎盛,物资丰饶,她不缺你那些东西。唯一的用处,无非是她觉得你态度感人,所以放你一马罢了。但是,这种仁慈,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淡化的。毕竟,日复一日,这进贡也就成了惯例,事情一旦成了惯例,就变成理所应当的了。什么叫理所应当,就是你送了,是应该的,不会再觉得你多好,相反,你不送,却成了你的怠慢了。所以,如果再不想办法,招讨使的日子么……恕我直言,会越来越难过!” 安金藏的这番话是很有服力的,没有什么比点破对方心中隐隐担心却从未细想的危机更让听的那人信服。 果然李千里和慕容真如海频频点头。 一向话不算多的慕容真如海更是抢在夫君前面道:“主任君所言极是!只是我夫妇二人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安金藏往前挪了挪,凑近他们两人:“金某从神都来,不瞒二位,在宫中也待了段时间了,皇上如今的喜好,最爱的是哪一个二位可知道?” “这个么……”李千里皱着眉头,“咱们关起门来,皇上的心思深不可测,千里如履薄冰但实在不知道她最爱什么。” “皇上再纵英明,但终归是年事已高。人呐,年纪越大,就越怕寂寞。你们可曾听过些传闻,关于皇上和男宠的……” 一听安金藏提到这个话题,李千里的眼睛尽他可能睁到了最大:“啊呀,主任君,这种话,如何得!” “不不,金某今日来,就是要这话,金某在宫中,敢担保此事非虚,那沈南蓼、薛怀义,你们难道会不知道这其中的猫腻么?” 李千里脸上略微露出了不悦神色:“主任君半夜到访,难道只是为了和我们夫妇二人聊皇上的私隐么?” “皇上就是皇上,没有什么私隐可言!她的任何偏爱都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地方!招讨使送再多珍宝,不如送个皇上心头爱入宫,这礼物不仅可以讨她欢心,还能随时替招讨使许多好话,一劳永逸!” 李千里的反应慢了半拍,慕容真如海已经听明白了:“啊,主任君是要我们送……送男人给皇上?!” 安金藏微微一笑:“嫂子,送男人就用意太明显了,你看,我这手里,有两个年画儿似的童子,不若是送上的一对童子给皇上,寓意好,又特别,怎么样?” 第74章 又回神都了 没错,在知道元一被万国俊净身之后,安金藏想了很多。 这就是安金藏的计划,他要借李千里,把元一送进宫。只有到了宫里,才有机会直接接触武则,才能釜底抽薪地解决掉那个万国俊。 此时,他面前的李千里,已经动心了,只是客套地谦让着:“那怎么好意思,这对童子,想必是万御史送给主任君,伺候你的呀。” 安金藏嘿嘿一笑:“不瞒二位,这两个孩子,是被净了身的,正好儿可以名正言顺地入宫做太监了,都不需要什么幌子。而且,我从万御史那里探出了口风,他可是准备了好些个这样的,专等着班师回朝的时候进现给皇上呢!这种事儿,谁抢先做了,接下来做的人,就不那么稀奇了。对于万御史来,他有平反的功劳,这种事儿不过是在皇上面前锦上添花的东西。但是对于招讨使你来,这两个孩子,或许就是你在岭南唯一的功绩了!再,招讨使也了咱俩有缘,我这屡次被你热情款待,也没什么可以回报的,这俩孩子算是对你款待的答谢了!” 李千里和慕容真如海一听,不无感激。 “听君一席话,真是如醍醐灌顶!千里先在这里谢过了!要不主任君把那两位童子带过来,让千里再好好瞧瞧?” 不一会儿,元一和另外一个童子被带到了这里。 李千里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这对童子,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前途:“不错,不错。主任君果然有眼光,这一对童子,果真是上才有。不如,我给你们起两个好听的名字如何?” 安金藏巴不得元一改名换姓,立刻附和着:“那是最好不过!” 李千里走到那个不知姓名的童子面前,道:“你呢,叫金刚。”接着又走到了元一的面前,对他,“你呢,就叫力士吧,金刚、力士,可不是神下凡么!” 安金藏听了,心里默默吐槽:什么土得掉渣的名字,我还金刚葫芦娃呢! 但是,他看着改了名字叫“力士”的元一,心里有些怪怪的,净了身的孩子,又叫力士……嗯?他记得那个古往今来最有名的大宦官的名字好像也是这个? 不过,转而一想,又不可能,元一明明是姓冯,冯力士,可能事有凑巧罢了。 当然,这会儿他没有多少空余的脑子想这些个有的没的,当务之急,他得带着元一尽快离开岭南: “只不过,我看万御史的架势,不日就好返回神都了,招讨使如果觉得金某的主意可行,事贵神速,最好尽快动身赶在万御史之前抵达神都才好!”安金藏催促着,他当然希望越快走越好,明一亮,他们就不安全了。 幸好,已经被他得激动不已的李千里也忽然来了干劲儿:“主任君得极是!与其在这个破地方混日子,不如赶紧回去。我看咱们一亮就出发,我这就吩咐下人们收拾行李!” 安金藏一听,笑了:“招讨使英明!” …… 也许是李千里的车马相对先进,又或许是安金藏的心情使然,总之他们很快就翻越了之前对于安金藏来相当险峻的南岭,算是正式离开了岭南地界。 按照安金藏的建议,为了能快点抵达神都,到了余杭之后,他们选择了沿着运河乘船一路北上。 不知不觉已经是春的时节,东南风一吹,船扬帆前行,夹岸杨柳依依,星星点点的各色花初绽,是最美的时节了。 一路过来,不曾听到万国俊的消息,这对安金藏来很好,没有消息,等于最好的消息。 他站在甲板上,春风送暖,吹拂着他日渐变密的须髯,刘幽求来到他的身边,手沉沉地搭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怂货,你一心要帮着那孩子复仇,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回神都,会有很多麻烦?” 安金藏深吸了一口运河上湿润的空气:“破藩帽儿,在岭南看到的惨况,是谁都没有办法袖手旁观吧。” “怂货,那是因为你见到的惨况还不够多。不是我提醒你,像你这样的心性,很容易让自己送命的。” “可是你还不是跟着我跑了这一趟?” “哼,我不过是受恩师所托罢了。” “嗯?是狄公让你保护我的?” 刘幽求看了他一眼:“这只是其一,主要还是看你这个怂货不知轻重,老做些玩命的事,可不得盯紧着你点儿。” 安金藏笑笑,知道刘幽求嘴硬心软,其实是担心自己闯祸,特地留在身边保护自己。另外,也暗暗纳罕,自己和狄公这短暂的缘分,竟然让他特地派人保护自己,不由得心生感激。 神都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原本以为远走高飞的他竟然兜兜转转,还是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些他牵挂的人不知道都还安否? 安金藏心里默默想着,手上那被元一咬伤的地方,已经痊愈了,只是留下了一道浅浅的齿痕,就仿佛他和元一之间无声地约定。 安金藏知道,一旦回了神都,很多他在岭南瞎掰给李千里的话,就很容易被戳穿了。 所以,船一靠岸,安金藏就以要赶去复命为由,先带着刘幽求和仙瑶入城去了。 幸亏李千里是个好糊弄的主儿,没有多想就客客气气和安金藏道别了。 好在码头上客商云集什么都有,安金藏索性弄了套胡服,完全是胡人的打扮,加上一脸的络腮胡子,走在路上,竟然完全不像原来的那个他了。 至于同样已经“死去”的仙瑶,索性就按着原本安国的风俗,用面纱将脸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 神都的建春门依旧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甚至比他们离开的时候更加热闹了。 到了城门口,安金藏停下了脚步,看着高高的城墙,有些出神。 身旁,刘幽求声在他耳边着:“怂货,你可想清楚了,今,咱们再走进这神都里,可就没那么容易出来了。” 第75章 明堂不见了 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三个人最终还是踏入了神都城。 “咱们就这么丢下元一,不知道他自己行不行。”刘幽求看着眼前红男绿女人来人往的,嘀咕着。 “我看人一向很准,元一这孩子虽然只有十岁,但是你看他从万国俊那儿逃出来,一直忍到我们在李千里那里落了脚才问我们阿肇的情况,还有更早前在茶座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对他可什么都没有,但是他懂得我是去救他的,硬生生地配合我们骗过了万国俊,你不觉得很难得吗?” “被你这么一,还真是……”刘幽求摸了摸下巴,“哎,可惜是残疾了,不然也是个可造之材。” “那不能这么,太史公也是个太监不是?”安金藏着,“咱们不能有这个偏见。我来神都之前,对于这个群体也有很多刻板印象,但是我觉得高延福就很好……”安金藏着拉回了正题,“在船上的时候,我已经和元一约好了,进入神都之后,每晚三更我会让仙瑶把他带出来,商量之后的步骤。 李千里急着邀功,肯定不日给我们的时间不会太多。如果没有猜错,万国俊应该不日也会回来了,毕竟,岭南的人已经被他杀得差不多了,而过来抢功劳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不可能这么傻还待在那么远的地方吃亏的。” 路上人声鼎沸,他们谈着这些机密的事情,却完全没有人在意。 刘幽求听了点了点头:“话虽如此,不过现在万国俊正是如日中的时候,我们该怎么才能扳倒他呢?” 安金藏深呼吸了一下:“没想好,避其锋芒,再找破绽吧。”虽然他是个唯物主义者,但是气场这种东西,他还是多少信一点的,就和打篮球一样,在对方频频得分的时候,不能硬碰硬,要忍耐,等到他第一个失误出现之后,再死死抓住机会扭转局势,他要等万国俊的失误。 正着的时候,一支西域的散戏班子从他们身边经过,穿着缤纷艳丽的戏服,带着驯化的猴子、马驹,惹来了路上所有人注视的目光。 “听这是特地从西域请来给皇上表演的散戏班子,今日总算到了。”旁边,一个内官模样的人和身边的人着。 这句话,激起了安金藏内心的波澜。 人和一座城市的关系,有时候真的很莫名其妙。 安金藏拼了命地想要逃出去的这座神都,现在回来了,他非但没有沮丧,反而发现自己有太多的牵挂在这里。 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上官婉儿现在怎么样了? 这是他的离开的时候最惴惴不安的地方,也是在岭南最牵肠挂肚的地方。 就和之前的一样,他不喜欢欠别人的感觉,他欠着上官婉儿,而他希望,她还活着,不能像阿肇那样死了,人死了,他就真的连弥补的办法都没有了。 还有,他不辞而别的钟离英倩,那丫头,不知道现在在太医署可还安好。 这么想着,安金藏觉得事不宜迟,他抬头看了看高悬在中的白日,又地下头对刘幽求:“我想到宫里去一趟。” “怂货,你疯了吗?要自投罗网?” “我必须得知道那些帮过我的人现在是否都安好。” “帮过你的人?你不直接你想去见上官婉儿就得了?” “那也无可厚非,我和你过多次了,我和她没什么的,但是你也知道,她为了救我可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我们拍拍屁股走了,我可不确定我那个方法是奏效还是不奏效!”安金藏有些激动。 “哼,你得容易,就咱们三个现在这副打扮,到了建福门就被拿下了。”刘幽求嗤之以鼻。 安金藏对刘幽求使了个眼色,看着在他们前面走着的散戏班子:“你再加快几下脚步,就能混进去了。” “西域的散戏班子?” 安金藏指了指仙瑶,又指了指自己:“咱们现在可不就像是散戏班子里的人么?我们就自然地走在最后面,让散戏班子的人以为我们是路人,让卫兵以为我们是散戏班子,不就好了?” 就这样,大摇大摆的,他们跟在了散戏班子后面,在街市的时候还若即若离的,临近宫门的那一刻,忽然凑近了些。 毕竟这些“外国人”并不如自己人那么在意皇宫的安保问题,散戏班子里的人没有多问什么,卫兵们竟然也自然地放他们进去了。 安金藏这是以己度人,毕竟在他的眼里,所有的外国人都长得差不多,他猜这些汉族的守卫也和他一样,对异族人会脸盲吧。 这狭长的宫道,这些恢弘的建筑,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但是,他放眼望去,总觉得眼前有种不出的空荡荡的感觉,就好像眼前的景象和记忆中的皇宫有什么地方对不上似的。 这春光正好,蓝白云在皇宫的上空,迎接着北归的大雁,好不壮阔,好不高远。 然后,安金藏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那座通大楼万象神宫不见了!还有在它的后面,当时正在建造的据会更加壮观的堂,也不见了! 走近的时候,他依稀还能看到乾元殿的檐角还有烟火熏烧的痕迹,万象神宫的所在,已经是一地锦灰,虽已明显清理过,终究难以掩饰惨烈的火灾痕迹——这两座象征着女皇至高无上权力的建筑竟然在他离开的时候被烧毁了。 在震惊之后,他想起来了史书中关于薛怀义火烧明堂的事情,,明堂,不就是那座万象神宫了?是的,在那一年的上元灯节,薛怀义费尽心思装扮堂讨好武则,结果只得到了女皇淡淡一笑,被女皇宠溺得骄纵狂傲的薛怀义一把火烧毁了堂,大火蔓延,连明堂也不能幸免,而薛怀义的性命也在那场持续了半个多月的大火之后,毫无悬念地终结了。 而此时,身边的刘幽求也发现了这件事情,声在他耳边:“咦?这好好的一个大殿怎么就烧得一干二净了?” “薛怀义干的。”安金藏随口回答着。 “你才回来,怎么知道?”刘幽求问。 第76章 昆仑奴是黑人呀 “哈,瞎猜的。”安金藏立刻打着马虎眼,一不留神就“剧透”了。 而刘幽求还在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没道理啊。谁都知道,这可是那厮挥霍了我朝无数钱粮来讨好皇上的,怎么可能是他自己烧了呢?那岂不是死罪么?” 安金藏笑了笑,他其实挺想见到薛怀义本人的,这朵大奇葩,到底为什么要干出这么任性的事情来,以前他读到这段历史的时候还略微思考过:“万千宠爱于一身,在被包养这方面,原来到了最后,男人和女人的表现是差不多的,我猜,薛怀义不定真的爱皇上呢。” “你怎么知道?” 安金藏冲着刘幽求讳莫如深地一笑:“一个拥有底下至高无上权力,单独对自己有求必应宠溺有加,如果这样,都不足以产生爱慕和依恋,有那种的定力,也就不会成为男宠了。” “你这家伙,在你之前二十年的人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看人看事,总不像个二十岁的伙儿。” 西域的散戏班子到了太乐署就进去了。 想来色还早,先到这里来做做准备工作的。 安金藏这才想起来,之前那个装神弄鬼的韦团儿就是从太乐署的散戏班子出来的。 果然,太乐署里负责散戏的乐正已经在乐署的门口久等了,这架势,大概类似于国家杂技团接待外国杂技代表团的意思,大家可以互相交流经验,切磋技艺。 不过,对于这里,安金藏的“老单位”,安金藏可以一点感觉都没有,毕竟他醒过来第一个待着的地方,是同在太常寺的太医署里。 人已经成功混进宫了,就不能继续留在这个“国际杂技代表团”里了,不然就真引起这个杂技班子的怀疑了。 不过,就算自己养了大胡子,穿着胡服大摇大摆地在皇宫里走动,不引起注意都很难。 正在想着怎么办的时候,从他身边忽然走过几个黑乎乎的身影从他的身边掠过,他定睛一看,竟然是几个黑人,帮这个”国际杂技团”搬着用骆驼驮进来的杂技道具,艰难地朝太乐署里面走着。 “咦?咱们这儿竟然还有黑人?”安金藏见了,忍不住嘀咕着。 “哈,你是那几个昆仑奴么?”刘幽求听了,笑着。 “昆仑奴是黑人?!”安金藏有些诧异,那些武侠里的什么昆仑奴这种的,可都是些帅哥,不过他现在看着那些昆仑奴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了主意,他一把抓住刘幽求的胳膊,”走,我知道我们要去哪里了!” 三个人躲开巡逻的卫兵,一路跑着,到了被烧毁的明堂的废墟。 “怂货,咱们跑这儿来做什么?”刘幽求看着眼前还没清理完的火灾现场问着。 安金藏咧嘴一笑:“咱们当一回昆仑奴如何?”着,蹲下身,手抓起一块黑色的焦炭,在自己脸上涂抹了起来,很快,整张来脸都黑了,显得眼白和牙齿特比白亮,那样子,滑稽极了。 刘幽求见了,差一点笑出了声:“我是没关系,这总不能咱们的美人儿也受这委屈。” ”这宫里没人认识我,我去弄套女官的衣服就好了。”仙瑶用委婉的方式拒绝了把自己涂黑的做法。 仙瑶的回答给了刘幽求灵感,他鸡贼地:“嘿嘿,昆仑奴大多是显贵才配有的,我看,咱们有一个昆仑奴就好了,这宫里,认识我的也不多,不若我去找件像样的锦袍,做你的主人如何?” 对于这两个配合度等于零的同伴的回答,安金藏虽然无奈却也无话可,毕竟最不能出现在这个皇宫中的脸,还真就是他安金藏的脸了,也怪自己太有“本事”,短短的时间里,就在唐宫里混成了个名人儿了,抛头露面都不方便了。 涂黑了脸,再把头发和胡子弄得乱糟糟了些,安金藏又从西域的商人变成了昆仑奴了。 看着又一次改头换面的安金藏,刘幽求看得乐不可支:“怂货,你这样子,估计连你亲妈都认不得你了!” 安金藏苦笑了一下,心想着,就算什么都不干,自己变成了个西域帅哥,她老人家如果还活着,也不会认识自己了,知道自己儿子变这么帅,也不知道自己的老娘会不会特开心。 换了模样,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直奔太医署,他要找到钟离英倩,不知道自己“死”了之后,这丫头过得怎么样。 一个贵族加一个女官和昆仑奴的组合,在这宫中看起来,竟然毫无违和之感,三个人大摇大摆地就走进了太医署了。 太医署里,依旧如往常一样忙碌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中药味儿,作为安金藏刚来大唐时候养病的地方,他走入这里的时候竟然觉得这个地方有亲和力,在经历了险象环生的各种事件之后,没想到当初躺在这个皇宫的角落里的时候,竟然是最平静的时光,何况还有个温柔体贴的乖妹子钟离英倩。 然而在这些来来往往的人里面,竟然一直没有看到钟离英倩的身影,这让安金藏不安了起来,毕竟她和自己走得太近了。 正在忧心的时候,身旁经过一个帮工模样的男孩,喊着:“钟离医正,药煎好了,您要不过来瞧瞧?” “好,就来。”一个安金藏再熟悉不过的清亮的声音传来,不一会儿,钟离英倩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依旧是一身女官的打扮,只不过衣服的颜色,从原来的淡青色,变成了深绿色——这丫头是升了官儿了。 安金藏弓着腰一副奴隶的样子,钟离英倩自然没有瞧出来,只是刘幽求迎面冲她咳嗽了一声。 本来专心来看汤药的钟离英倩,循声目光落在了刘幽求的脸上,看到他的那一刻,在一旁默默瞧着的安金藏,都觉得钟离英倩的灵魂被电击了一下,有那么一刻,她的双眼里是空无一物的,但是,很快,那双眼被泪水充盈了。 第77章 软萌妹子 安金藏看着钟离英倩马上要情绪崩溃的样子,立马在刘幽求身边提醒:“把她带离这里!” 刘幽求一听,立刻走到钟离英倩身边,抓住她的胳膊离开了这个院子。 鬼使神差的,安金藏带着他们去了自己之前养病的那个“IU”,巧的是,最近这个地方,竟然没有收治新的病人,闲置着。 在没有人注意的情况下,四个人进了这个房间。 门刚关,钟离英倩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哗”地一下就下来了,她不大的双手紧紧抓着刘幽求的胳膊:“你怎么进宫里来了?我有太多的事情要问你,他们安大哥杀了**,我不相信,我了解他的为人,他不会这样做的,肯定是来俊臣那个坏蛋陷害他的,安大哥死的时候你在哪里?我每去赁宅那里找你,你就是不在,如今,那赁宅也换了新主人了……” 安金藏看着的钟离英倩,絮絮叨叨地个没完,心里五味杂陈,这就是他所认识的钟离英倩,一激动起来话就多了。 刘幽求什么都没有,就看着安金藏,让他自己看着办的意思。 安金藏把手掌放在了钟离英倩颤抖着的肩膀上,在她身后着:“对不起让你难过了。” 原本还在追问着刘幽求的钟离英倩,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整个人瞬间就怔住了,仿佛在分辨自己听到的是幻觉还是真的。 仿佛不敢面对似的,她迟迟没有转过身去。 安金藏两手扶着她的肩膀,把她转了过来:“傻丫头,是我。我还没死呢。” 钟离英倩看到他目光的那一刻,就已经确信是他了,结结巴巴地问:“安,安大哥,这,这次是真的?我常常听见你在我耳边话,就像今这样,但今是真的,对不?你怎么变这样了?” 安金藏笑着:“不这样,怎么混进来找你呢?”他捏了一下钟离英倩的脸颊,自己竟然也有些热泪盈眶了。 “啊,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没有死!”钟离英倩像只兔子似的蹦进了安金藏的怀里,喜极而泣着。 安金藏用手给她抹眼泪,结果手上的碳灰在钟离英倩脸上留下了一道道黑色的痕迹,这场面,又感人又好笑。 钟离英倩哭了好一会儿才收住了眼泪,重新看着安金藏:“安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继而又把目光落在了穿成女官模样的仙瑶身上,“这位姐姐是……” “我就是被他杀死的那个**。”仙瑶回答着,一旁的刘幽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仙哥儿,你这话是对的,但是听着,又不对了。” “你是被安大哥杀死的**?!”钟离英倩一脸的困惑,唯独没有嫉妒的神色。 安金藏看着她“软萌”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喜欢极了,在这个人人都很强悍的时代里,唯独钟离英倩,能让他觉得没有负担。 他拉着她有些冰凉的手,坐到了自己曾经养病的床榻边,详细地讲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是这样……”钟离英倩听了之后,默默着,也不埋怨他的不辞而别,“原来杀**的事情,不是来俊臣那个坏蛋诬陷你的。” 安金藏笑了:“没错,是我自己诬陷我自己的,不过,妹子,我想问你件事,现在上官才人的情况怎么样了?我出事之后,皇上怪罪她了么?” 钟离英倩听了,没有马上回答,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 “怎么?她出事儿了嘛?”安金藏担心起来。 “也不能这么……其实才人她现在很好,皇上比之前更加器重她了。满朝文武无不敬畏她的……” “嗯?更加器重了?”安金藏听了,心里有不上的感觉,“没有怀疑她给我放水么……” “那也不是……只是当时,英倩并不知道才人被罚的事情,和你有关。你出事之后不久,才人她因为忤逆皇上的罪名,被处以黥面之刑了。” “啥?黥面?是那个在脸上刺东西的刑法!”安金藏一听急了,对于黥面,他满脑子都是水浒传里那些犯了罪的好汉遭受的酷刑,想到上官婉儿丰腴大气的脸上,被刺上那样屈辱的印记,简直不敢想象,“那是毁了容了么?” 没想到钟离英倩摇了摇头:“不,你见到她就知道了,比以往更加美了,她受了刑之后,皇上还算记挂,嘱我们太医署前往照看,正巧当时沈太医没了,又加上没有人愿意去接近有罪在身的上官才人,只有我去了。 当时才人眉心上被刺了罪纹,黑色的一块,看着让人心疼。 不过,才人到底是在皇上身边待久了的人,当时看着,心情倒也无甚异样。 她竟然记得我,问我可是当初救你的那个医直。 我是的。 她默然了一会儿,又问我既然能缝合你那么大的伤口,她这点皮肉伤肯定也有办法。 我查看了下,心疼才人如此俏丽的容貌就这样多了些污点,要完全去掉是不可能的了,但是或许可以用其它的颜色加以替代。 才人听了,问我可否将那地方刺成一朵梅花,我便照做了。 做完之后,连我自己都意外,才人眉间多了一朵红梅之后,竟然比从前更加美丽动人。” “唉,是梅花么……”安金藏听了,心里不是滋味,若没有这梅花的事情,上官婉儿也不会这么惨了,“那后来呢?皇上怎么就又器重才人的呢?” “这个,英倩就不知道了,只是听,自从被皇上召回到身边之后,才人便比从前更加勤勉,凡是皇上吩咐的事情,无不是用十二分的努力去做,想来皇上本来就对才人赏识的,所以,这些日子下来,仿佛荣宠更盛了……我也是沾了才人的光,她大约是为了那刺梅花的事情,向皇上请旨,给了我一个从六品的医正了。” “荣宠更盛了……”安金藏无法想象,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谷底重新爬回到权力的巅峰,上官婉儿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而这些,都是因为他的缘故…… 正着,外面传来了动静…… 第78章 倒霉的咒禁博士 隐约听到,外面嘈杂的人声不时有人喊着“救人”。 还没等他们听真切,那些乱糟糟的声音就朝着他们逼近过来了。 “糟糕,他们是到这儿来了。”站在门口的刘幽求着。 “嚯”地一下,仙瑶已经拔出了弯刀。 安金藏立马拉上钟离英倩到了门口,但是那声音只有五六米的距离了,他们一开门就会被发现。 急中生智,安金藏想起了名侦探柯南里的密室杀人案,一手拉上钟离英倩,一手按下了仙瑶手里的弯刀,紧贴着门背后站立着,站在门另一侧的刘幽求反应迅速,立刻依样画葫芦,站在了门的另一侧。 他们刚站好,门就“呼啦”一下被踢开了,十几个人涌进来,七手八脚地把一个人搬到了床榻上,完全没有人发现门背后还躲了四个人。 趁着这乱糟糟的形势,四个人假装一同跟进来的样子,凑到了人堆里。 钟离英倩紧张地朝前挤进去,借着医正的身份问着:“出了什么事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焦急地向钟离英倩着,好不容易才把事情清楚:“啊钟离医正,这是晨间奉召去集仙殿的咒禁博士……“ “是替皇上驱魔了几个时辰仍未见效,被拉下去施了鞭刑。” “您看看着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您得救救他!” …… 安金藏个子高,略微踮起了脚尖越过几个人头,看到了被抬到了床榻上的那个咒禁博士,果然浑身是血,皮开肉绽的,惨烈的程度比当初的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钟离英倩一个姑娘,这时候却一点不胆怯,挽起袖子,立刻查看起来:“快去准备清水,得立即将这些伤口清理干净。另外,取海螵蛸二十钱、白及十二钱、地骨皮十六钱,速速磨成粉末,用烈酒调了送过来!” 安金藏欣慰地看着有条不紊分派着任务的钟离英倩,心想着,我钟离妹子也是个像模像样的领导了。 清理、缝合,敷药,一切都忙中有序的进行着,那个一直在痛苦呻吟着的博士也总算渐渐安耽下来。 钟离英倩最后给喂了一些安神的中药,看着终于睡着的咒禁博士,钟离英倩才擦着满头的汗水,长舒一口气:“所幸都是些皮外伤……” 最后不放心地吩咐了几句留下来照看的人,才给安金藏他们使了眼色,让他们跟着自己离开了“IU”。 钟离英倩带着他们绕到了药房的后面,这里是囤中药的仓库。 “太医署只在每日晨间来这里取药,这会儿不会有人来。”钟离英倩反锁了仓库的门,对着他们着。 “刚才那个咒禁博士是怎么回事?”安金藏忍不住好奇地问着,“皇上最近身体不好么?” 钟离英倩叹了口气:“自从明堂和堂被毁了之后,薛怀义莫名其妙地死了。” “嗯?莫名其妙地死了?不是被皇上下令杀死的?”安金藏听到这个有些意外,本来想当然地以为,安金藏做了这么离谱的事情,应该是被武则杀了才对。 钟离英倩瘪了瘪嘴:“皇上可不舍得杀他……” “额,还真是真爱……”安金藏笑着,“那他怎么死的?” “不知道,只是忽然暴毙了,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连我们太医署都没法插手呢。” “这么神奇,所以咧,皇上的心情肯定糟透了。” “皇上面上并没有什么,但是自从薛怀义死了之后,就常常睡不好,噩梦连连,张太医给配了些安神的汤药,因不见效,被罢了署令的位子,已经回乡去了……我们这里也是没有法子了,本来想着汤药不济,或许咒禁可以奏效,可怜了我们的咒禁博士了,竟然遇到这般酷刑。”钟离英倩心有戚戚焉地着。 “额,这个咒禁是不是就是类似巫师似的……”安金藏问着,“这也算你们太医署的活儿啊?” 钟离英倩一本正经地:“汤药、针灸、咒禁、符印和导引乃是医之五法,自然是我们太医署的,若有邪魅鬼祟,风邪入体,用咒禁之法,常有出于意表之功效。” 安金藏听了,笑着:“那是心理作用……好吧,原来是古早的心理治疗,不过,心理治疗估计对于那种容易被催眠的人有用,像皇上这种心理极其强大的人来,这招肯定不管用……”但是着,安金藏想到了什么,“你们给皇上看了那么久,知道她都为什么睡不好么?不是做噩梦?什么噩梦呢?” 钟离英倩皱着眉头:“张太医每次问诊回来,也不敢给我们听吧,不过今日这个博士,或许知道……” “哈哈,他那副样子,如何能回答我们?”刘幽求听了,忍不住泼着冷水,又转而问着安金藏,“怂货,你那么仔细打听皇上做梦的事情干什么?皇上再怎么英明神武,毕竟年事已高,老人家么,睡不好也是正常的……” 安金藏手捋着如今一脸的络腮胡子,在黑漆漆的仓库里,本来就涂了一脸焦炭的他,还真是只剩下眼白看得清楚:“我是想,既然李千里那胖子给元一他们俩取了金刚力士的名字,或许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把他们俩送到皇上的身边呢?我只是想最后确认下,她的梦,是不是和我猜想的情况差不多……” “咦?你这个怂货,又不是皇上肚子里的虫子,如何知道她梦里会做什么?”刘幽求嘴上鄙夷着,其实是好奇。 安金藏咧嘴一笑,一排牙“漂浮”在仓库中:“你刚才的话对了一半,皇上再怎么英明神武,毕竟年事已高,如今是个老女人了,按照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里得出的结论,任何梦境的产生都是因为欲求不满,我得知道皇上欲求不满的点在哪里,才好有的放矢不是?” “安大哥,这个什么德也是位名医么?为何我从未听过他所写的这本医书?”钟离英倩困惑着。 第79章 额间梅 安金藏摸了摸钟离英倩的头:“这是在我的家乡很有名的一个心理学家,但是在你们这儿没人知道呢,这研究的东西么,差不多就是你们太医署咒禁科在弄的东西了。” 听到安金藏这话的仙瑶拿眼睛瞥了他一眼,仿佛在——又借着六狐州的名义胡八道了。 “言归正传,那个咒禁博士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最好尽快问下情况……”安金藏对钟离英倩着。 钟离英倩:“他只是因为吃了我的汤药才睡过去的,两三个时辰就能醒过来。起来……”她的音量变了起来,“安大哥你估计忘了,今日是十五,如果你现在去,上官才人应该还在弘文馆讲学……” “哦……她还在弘文馆讲学么……”安金藏着,继而问着钟离英倩,“你让我去找上官婉儿,你不介意么?” 仓库里,只大约看得清楚钟离英倩五官轮廓,只听她反问着:“我为什么会介意?” 安金藏听了,一下子感动的情绪上来,没有忍住,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幸亏这里幽暗,其他人看不到钟离英倩通红的脸。 只有刘幽求很严肃地对安金藏着:“我怂货,你去见她没什么好处,我劝你不要节外生枝……” 但是安金藏心意已决:“我得亲眼见到她好好的才行,不然我始终不能安心。” …… 没有了万象神宫的紫薇宫,少了些恢弘的气魄,莫名多了些荒凉的气息,安金藏弯腰屈膝,以一个“昆仑奴”的姿态行走在宫中,那个短暂的成了他的工作单位的弘文馆,就在他的眼前了。 不远处,中书省的文臣们依然在不知疲倦地忙碌着,不管有没有他安金藏,帝国依然在围绕着武则这个核心日夜不休地全速运转着。 而那个距离“核心”最近的女人——上官婉儿,曾经因为他,这个不起眼的人物,得罪了最不应该得罪的人,这样想着,让他负担得如巨石压在胸口。 弘文馆学堂的门口也站满了伸长着脖子听课的学生们,这是其他的学士来讲学的时候不会有的场面。 安金藏穿着的昆仑奴的衣服,一股子的汗臭味,也多亏得这臭味,那些自诩清高的弘文馆学生主动让开了个缝隙,让他可以看到课堂上的情形。 上官婉儿就坐在最上面,面对着一众抬头听课的学生,最先吸引安金藏目光的,正是她眉心的那朵娇艳的红梅,就如同是在集仙殿外那美不胜收的梅花林里信手拈来贴在额上的,衬得她面色更加白皙。 依旧是在品评诗文,依旧是观点独特,只是,如今他们隔着这许多人,那么近,也那么遥远。 课接近了尾声,上官婉儿环视了一下在座的,和站着的所有人,在视线掠过安金藏的时候,安金藏一阵紧张,以为她会认出自己,但是,他发现是自己多虑了。 上官婉儿并没有发现,这个蓬头垢面的昆仑奴是那个和她萍水相逢又诸多纠葛的安金藏。 在四散离场的人群里,一个男孩朝着上官婉儿跑了过去。 安金藏看着那孩子,觉着面熟,在这个熟悉的场景里,他想了起来,是那个和李隆基吵架的武崇训——武三思的儿子,那个嚣张跋扈,称呼他安金藏为“贱奴”的臭子。 但是,接下来的情形让安金藏很意外。 武崇训有些撒娇的拉着上官婉儿的袖子在要求着什么,而上官婉儿竟然对他露出慈爱的神情,甚至还摸着他的头,关爱有加的样子。 很快,上官婉儿答应了武崇训的要求,那臭子活奔乱跳地从安金藏身边走过去了。 而他再看上官婉儿时,她的目光依然注视着武崇训的背影,并没有一丝落在他的身上。 武崇训走了,上官婉儿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在侍女的跟随下,她从另外一边离开了弘文馆,径直返回后宫去了。 人走茶凉,安金藏黯然转身,带着复杂的心情一路返回太医署了。 这次他兴冲冲而去的见面,留给的,却是心里的一声叹息。 他是个很敏感的人,不然,对人对事,也不会揣摩得这么到位,这一场远远的观望,告诉他,分开的这些日子里,他曾经一度以为是灵魂伴侣的上官婉儿,已经和他在不同的路上分别走出了一段距离了。 他们到底各自走了什么样的路,他还并不清楚,但是,那种遗憾的感觉却已经提前涌上心头了,仿佛他们再也不会像在集仙殿里那样,在一盏琉璃灯微弱的灯光下,促膝长谈了…… 回到太医署的时候,钟离英倩已经支开了“IU”里的其他人,只剩下了刘幽求和仙瑶了。 安金藏一进来就反锁了门。 钟离英倩查看了下躺在床上的咒禁博士:“伤口没有发烫,看样子恢复得不错,咱们再等片刻,他大约就可以清醒了。” 刘幽求却并没有耐心:“夜长梦多,等不了了!”着,“啪”一下,就把边上一碗原本准备给咒禁博士擦拭伤口的清水泼到了博士的脸上。 那博士被呛得咳嗽了起来,立刻醒了。 “破蕃帽儿你太过分了!”安金藏责怪着。 “怂货,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有妇人之仁,非常时刻,得有非常的决断才行!” “我本来就是个做妇女工作的,有妇人之仁也是正常。” “好了,别争了。”仙瑶在一旁着,“公子,你有问题赶紧问吧!” 仙瑶虽然没什么,但是安金藏完全听出来,在这件事情上,她完全是站在刘幽求那边的。 不过,确实无心计较这些,那咒禁博士因为疼痛,再次呻吟了起来。 “没事,你已经在太医署了,没有性命之虞了。”钟离英倩温柔安慰着,继而转身呼唤着,“安大哥……” 安金藏立刻蹲在了床榻边,问咒禁博士:“你去给皇上治疗的时候,皇上有没有告诉你,一直困扰她的噩梦到底是什么?” 第80章 会解梦的力士 “皇上,她每晚梦见明堂还在,有黑影穿行其间,但看不清是何物……”咒禁博士着。 “那你怎么和她的?” “明堂与黑影,应该是薛怀义邪魔作祟,按照咒经所言,须施法驱魔,我就按咒禁之法,给皇上施咒,然而,不知道为何,皇上眉头紧蹙,忽然大喊让我住嘴,就被拖下去重罚成这副模样了……”咒禁博士一脸的冤枉。 “明堂里有黑影?”刘幽求听了,竟然很失望的样子,“我还以为是什么春宵怪梦呢!” 安金藏无语地看了他一样:“想什么猥琐的事情呢!” “那可不是,薛怀义那个面首死了,皇上才开始做噩梦的,你刚才不也什么欲求不满么?这四个字我还是能听懂什么意思的!” 安金藏叹了口气:“这个欲求,是广义上的欲求,像皇上那样胸怀的人,男人对于她来,不过是玩物罢了。薛怀义的死,还不如一只哈巴狗吧,有感情是有,但还不至于和伤神。” “咦?你不是皇上对薛怀义那厮是真爱么?” “对呀,就和主人对哈巴狗也有真爱是一样的道理,但终归是对狗的真爱,对吧。”安金藏着,“你们真以为那明堂是皇上为了让薛怀义高兴耗费国库建的么?如果只是这么狭隘的理由,她就不会是开辟地的第一位女皇了。大国必有重器,这是皇上权力的象征,梦中的明堂,并不是真的明堂,黑影当然也不是薛怀义,皇上未必清楚这点,但是,也肯定不会接受什么薛怀义鬼魂作祟的法了,如果她真相信这个,那来找她的鬼魂未免会多了点,呵呵。” 安金藏着摸着自己浓重的胡子:“不过,如果连续做同样的噩梦,明心里肯定有疙瘩……” …… 那一晚上,仙瑶如约来到了李千里在神都下榻的府邸,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了元一,在神都一个不起眼的民宅里面,幽暗的油灯下,几个人悄悄地了不少的话。 …… 第二一早,“班师回朝”的岭南讨击使李千里一身正装入了紫微宫中。 明堂被毁了之后,武则似乎不怎么愿意出现在前朝了,破例让李千里去了后宫。 集仙殿前的花圃中,梅花落尽,已是满园的新绿。 牡丹的枝丫上,仔细瞧的话,可以看到星点的花苞了。 跟在李千里身后的两个童子,一路来被曾是北燕公主的慕容真如海调教得宜,虽然初次入宫觉得各种新奇,还是不敢轻易抬头东张西望,亦步亦趋跟着进入了集仙殿。 武则斜倚在床榻上,鬓边的白发似乎多了几缕。 对于李千里的觐见,武则向来不在意,她对他最深的印象也无非是感激涕零的爬行着到了她的脚边的可怜模样。 而那些莫名其妙的土特产,她丝毫没有兴趣,正如安金藏所猜测的一样,武则能放他一马,无非是他这种极其没有节操的做法,让她对他略带了古怪的同情罢了。 和以往一样,李千里谄媚地笑着,对着武则来了个过分隆重的三跪九叩。 她对这次见面不抱有任何期待,带着漫不经心的敷衍,慵懒问着:“千里,这次带了什么特产来?”言语间,甚至带着些嘲讽。 “启禀皇上,臣此次去岭南,得了对别样的宝贝,今日特来进现给皇上!” “那呈上来吧。”武则连眼皮都没有抬起来,随口着。 李千里立刻让开了个道儿,热情地介绍着:“就是这对童子,人称金刚、力士,可算是上地下难得的模样了!” 听到李千里这么,武则终于抬起了头:“哦?你这次是送人给朕么?” “正是。”彻底被安金藏催眠的李千里,无知者无畏的坚信着武则肯定会喜欢。 “模样倒是细皮嫩肉的。”武则不置可否,看了一下两个孩子,“,有什么特别的?” 这个问题,可把李千里问倒了,有什么特别?不就是因为长得漂亮才送进来的么?但是他不能这么…… 正在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力士话了:“回皇上,力士擅解梦。” 听到“解梦”二字,武则的眼中多了些兴趣:“哦?是么?正好朕近日总是做同一个梦,你替朕解一解?” “力士愿意一试。” “朕梦见明堂重现,但有黑影穿行其中,朕总是瞧不清楚那黑影真容,每次快瞧见了,就忽然醒了,为何?” 力士低头回答着:“启禀皇上,皇上梦中的明堂,并非被烧毁的明堂,您所看不清的黑影,只是因为那本就是黑影而已,并非是什么具体的人物……” 武则斜倚在龙榻上的身子微微坐正了一些:“这话是故弄玄虚。”她虽然这么着,却并没有要责备的意思。 力士很沉着,继续回答着:“明堂,乃皇上万世基业的象征,皇上千帆阅尽,不惧任何艰险,并无外物会入皇上梦中,黑影之所以是黑影本身,是因为那只存于皇上心中的困惑罢了。” “困惑?如今四海太平,我大周繁荣昌盛,朕高枕无忧,有何困惑可言?” “皇上忧心的问题,并非在当下。”力士沉着应对着。 “你有让朕不做这梦的法子么?” “不若重建明堂。” 武则这下彻底坐正了:“你几岁?” “禀皇上,力士十岁。” “金刚?力士?”她这回正经看了一下眼前的这对孩子,“果然长得不似人间有的,和朕这个集仙殿倒是般配,千里,你这份大礼,朕收下了,你也不用远赴外地做什么刺史了,今日起,你便是右金吾将军,留在神都吧。” 对于李千里来,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他梦寐以求的,就是留在繁华的神都,再也不用颠沛流离,远赴荒蛮之地了。 他五体投地趴在地上对武则千恩万谢。 武则被他絮絮叨叨的话搞得不耐烦了,摆了摆手:“好了,下去吧。” 而此时的力士,尽力按捺着心里的激动——他的复仇,成功了第一步了。 第81章 潜伏日光 李千里用两个孩子的自由,换取了一个右吾卫将军的二品荣职,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云山雾绕仙境般的集仙殿。 武则从龙榻上走了下来,微微弯下腰,看着虽然只有十岁,但是个子已经快接近她身高的力士:“你刚才重建明堂,还有后面半句呢?” 力士心里暗暗纳罕,原来安金藏连这些话也估计到了,武则的每个问题的答案,他现在都知道该怎么回答:“皇上若要安心,不如两家盟约……” 安金藏告诉过他,面对武则,不可以一下子把所有的话都话,对着她长篇大论,会显得自己自作聪明。 必须是问一句,答一句,有一一。 武则听了力士的回答,直起了身,摸了摸他的头,对着一直安静侍奉在边上的上官婉儿道:“婉儿你看,这年头,聪明孩子还真不少。” 上官婉儿立刻回答:“皇上恩泽四海,才使得百姓的得到教化。” 武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从前,你不怎么这些奉承话。”继而坐回了龙榻,对着金刚、力士着,“听你们才从岭南回来不久,相比舟车劳顿呢,的人,先跟着他们安顿下来,以后就在这殿中陪着朕,如何?” 听到岭南两个字,力士的心里猝不及防被揪了一下,但是,安金藏告诉过他要忍,要等待时机,要像潜伏在严冬的野狼一样等待时机。 高延福带着金刚和力士去了佣舍,沐浴更衣后的力士,看着铜镜中穿着宦官服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从今往后,冯元一这个名字,再也不属于自己了。 “金刚、力士,随我来吧。”高延福和气地招呼着这两个孩子,和煦的阳光洒进了低矮的佣舍,力士戴着高山帽,出门的时候得低了头才能不碰落头上的帽子,他的宦海生涯,就从这一低头的出门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紫微宫外,民宅之中,安金藏注视着再也看不见高耸入云的明堂的方向,出神了好一会儿。 “行了,别看了,你既然决定把他送进去了,就得信他做得到。”刘幽求从外面回来,手里依旧抱着个纸袋子。 安金藏一闻那浓烈的麦香就知道他又买胡饼去了。来也是神奇,他一个胡人不怎么习惯吃,倒是刘幽求一个汉人啃着胡饼不离手。 “喏,给你吃。”刘幽求把纸袋子往倚门站着的仙瑶那里一送。 仙瑶却把饼子往外一推。 “咦?你们到底是不是胡人,这么好吃的饼子不爱吃么?”刘幽求稀奇地着。 仙瑶却看了他一眼:“干嚼着有什么好吃的?”着拿出了两个陶碗,把在炉子上煮着的热茶各倒了些在茶碗里。 这次拿过刘幽求手里的胡饼,不客气地撕了一块下来,沾着茶水送进了嘴里,脸上少有露出了这个年纪的少女应该有的那种无忧无虑的神色,仿佛回到了遥远的六狐州。 如果不是各自有着忧心的事情,在这个神都不起眼的民宅里,土墙低矮,粗茶正暖,是个相当安闲的午后了。 “对了,告诉你件事儿,驿站传来的消息,万国俊最迟三日后就能到神都了。”刘幽求一边端起仙瑶给他倒了茶水的陶碗,一边对安金藏着。 “果然是紧赶慢赶的追回来了,所幸我们先到了。”安金藏听了,着。 刘幽求学着仙瑶的样子,蘸了些茶水,咬了一口胡饼,皱了皱眉:“女人家的口味,不适合我。还是干嚼的好吃。” 仙瑶看了他一眼,一脸不识货的鄙夷,依旧自顾自地吃着。 “我猜那万国俊一回神都,第一件事便是要去找来俊臣问流民揭发的事了,一问,就知道你在和他瞎掰了。” “如果那些流民成功逃出来了,他应该早就想到我们这几个人有问题了。只是我们去了他那个魔窟一趟,却愣是没有捞到实际的证据。哎,你们这里有照相机、手机什么的,可以拍个照录个音,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安金藏捉襟见肘的时候,就开始怀念起发达的现代通讯设备了,现在只有他们这几个最不应该露面的人的见闻而已,还没法当成证人去举证万国俊。 不过,既然来了唐朝,就按照唐朝的套路来,“韦团儿……”他忽然想起了这个名字,鬼使神差的,似乎又不是偶然。 “嗯?怎么了?”刘幽求背对着安金藏喝着茶,听到安金藏自言自语地了这么个名字,随口问着。 安金藏没有再话,只是依旧透过窗户,望着西北皇宫的方向,若有所思。 …… 一夜过去,在温泉瀑叮咚悦耳的水声中,武则在集仙殿醒了过来,她看到外面已然亮起的色,这是她多日以来,第一次在亮之后才醒过来。 她看到晨光里,低头颔首侍奉在左右的金刚和力士,忽然笑了一下,脑海中闪回到了感业寺那风雨飘摇的岁月,在孤立无援的境地里,她似乎在某些半梦半醒的时刻,不知道是竭力的幻想还是过于真实的幻象,总之,在这样阳光明媚的春晨里,有这样面庞柔和的少年守护在自己身边,如兄弟,如子侄,单纯美好,心中安然。 然而,如今的她,已经不再有这样的期盼了,很久之前,她已经抛却了那些多愁善感的心情,她更喜欢现在的自己,对一切都很确信,对自己完全的信赖。 心情大好的武则在花圃中转了转才去前朝上朝去了。 而留在集仙殿中的力士,别高延福拉到了一旁。 没错,在皇宫之中,除了钟离英倩,还有一个人知道安金藏没有死——那个和气的太监高延福。 作为一个宦官前辈,拉着太监在角落里话,在这宫中,看起来是再寻常不过的场景了。 只不过,对于力士来,高延福对他的话,太重要了:“宫外来的消息,万国俊不日就要回到神都了……” 第82章 谣言是洪水猛兽 一大一两个宦官在角落里了阵话,各自散开了。 之后,明堂大火之后,才太平了没多久的神都城,又有了新的谈资。 街头巷尾,口口相传。 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万国俊在岭南如何虐待流民的故事,细节详实而又夸张。 安金藏默默走过两三个聚拢在一起,谈论着岭南惨事的人们的身边。 那带头讲的,带着个人创作的激情,继续添油加醋地讲着,其中全是砍头、剥皮的重口味内容。 安金藏无奈地笑了笑。 他没有想到,自己到了唐朝,竟然成了一个造谣者。 在网络信息时代走来的他,太了解大多数人对于各种消息的兴奋点在哪里了。 岭南是否真的有反贼,他们不会关心。 但是,如果是猎奇的各种变态和血腥的故事,却会神速地传播开来。 在这个没法看电视剧,没法打电脑游戏的时代里,大家对八卦的热情,反而比现代更加高涨。 安金藏知道,自己这些杜撰散播的消息,是对岭南那些死难的流民的大不敬,但是,对不起了,如果要为他们平反,就只能先利用他们的死亡了。 这是那,他坐在民宅的窗口,望着皇宫的上空,领悟到的道理。 在这里,他有个最好的学习对象——武则。 在有证据的时候,利用证据打到对手,自然是一个政治斗士所必须的。 但是,大多数时候,阴谋阳谋都是各凭其,成王败寇,没有什么所谓的客观证据的。 然而,捏造证据,是很l的做法,很容易被发现,然后被对手倒打一耙。 所以,在刘、窦两位王妃死亡的事情上,安金藏学会了一个在现代社会很难实现的办法——利用谣言这种无形无根的东西去击伤对手。 毕竟,在这个时代,流传出去的谣言,不可能在微博或者官方网站上发布个公告,就可以辟谣的。即便是在网络四通八达的现代,辟谣的声音,也永远都会被气势汹汹的谣言所吞没。 这是一头无形的野兽,而面对万国俊这个有血有肉的野兽,安金藏也只能把这头无形的野兽放出来了。 他只是稍作夸大其词而已,但是,现在的神都城里,已经是漫飞的各种版本了,在造谣这件事情上,市井百姓的创造力总是会达到惊人的程度。 这些,都只是发生在万国俊入城的前两。 而最为吊诡的事情在于,这个消息,从神都传入了前朝,从前朝,又传入了后宫,自然,终于传到了武则的耳朵里了。 然而,力士看着武则进进出出,却并没有问过他任何关于岭南的事情。 但是,即便是这件事情,高延福也已经叮嘱过他了,只要武则没有开口问,他必须什么都不,什么都不表现出来,接下来的事情,要等到万国俊入城。 而对于这山雨欲来的架势,安金藏得搞定一个关键的人物——来俊臣。 又一即将过去了。 民宅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 “怂货,我可是按照你的意思找了最热闹的酒肆和妓坊,帮你把岭南的事儿传扬出去了。”刘幽求得意洋洋地走了进来。 而在民宅里的安金藏似乎是专门等着他回来的:“我得和你商量个事儿。” “!”刘幽求似乎兴致很高。 “你你之前在御史台潜伏了好一阵子是不?” “对呀,怎么了?” “请教你个问题,如果要刺杀来俊臣,是在御史台外动手比较方便,还是在他家里动手比较方便?” “嗯?你个怂货,这个节骨眼儿,为什么要去刺杀来俊臣?你不是要扳倒万国俊那个黑皮么?” “在岭南的时候,你没瞧出来么?虽然他们两个人,都在御史台共事,但关系很微妙吧?万国俊为什么不继续留在神都,和来俊臣一起替皇上铲除异己,却舍近求远,去了岭南那种地方,大开杀戒?” “呵呵,因为功劳争不过,要另辟蹊径吧。”刘幽求没好气地着,“毕竟《罗织经》的著者,也是来俊臣放在前面,万国俊放在后面呢!” “是,你我这两个外人,都能知道的事情,你来俊臣会不知道么……” “啊呀,你这个怂货,脑子的弯儿拐这么大,呵呵,我知道了,既然不需要刺杀成功,我们只需考虑哪个地方更容易全身而退就好了。” …… 来俊臣在御史台一直留到深夜才出来,这个人是个十足的工作狂。 古往今来,任何能把一件事情做到极致的,无不是狂热地爱着这件事情的。不幸的是,来俊臣的热爱,建立在了别人极端的痛苦之上。 一个在穷乡僻壤,在“野种”的谩骂中食不果腹挣扎出来的人,能有什么闲情逸致培养些诗词歌赋的高雅乐趣。 而时机之下,他在严刑拷问这件事情上,收获了从未有的成就感,让他陶醉在自己的“强大“中。 他夜以继日的搜罗着那些曾经他无法企及的达官贵人的谋反罪证,与其是为了向皇上证明自己的能力,不如是为了向自己卑微的过去证明自己。 知道树敌无数的来俊臣,从御史台出来之后,从来不走第二条路线,沿线,全是他的密探定时巡逻,确保万无一失。 而事实上,那些落在他手里的人,很少有人可以东山再起,何况谋反的罪名,往往都是举家获罪,或被杀害或被流放,还有什么人会在神都找他麻烦?这家伙横行了这么久,竟然没有人可以拿他怎么办。 刘幽求早已经摸透了来俊臣的路线,要杀死他,谈何容易,但是,假装要杀死他,就没那么麻烦了。 李千里赠送给他们的那些岭南服饰如今派上了用场。 安金藏让刘幽求把这极具特色的岭南服饰穿在了身上,只在外面罩了一件薄薄的黑衣。 “破藩帽儿,你如果没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咱们可以不做这件事情,再另想办法……”安金藏看着一身黑衣的刘幽求到底是不放心。 第83章 失败的刺杀 “呵呵,你这个怂货,到现在来和我这个,拿我刘某当什么人了?”刘幽求不高兴了,“再,你不是还把那神仙似的妹子送给我一起去么?不是我,仙哥儿的能力,我也是见识过的,想来去吓唬下那个来俊臣,还是有把握的。” 另一边,仙瑶已经换好了男装,脸上蒙上了黑布,准备就绪了,手里的拿着的,不是自己常用的弯刀,因为之前,她按照安金藏的吩咐,去李千里府上偷了两把矛刀来。 做戏就要做全套,岭南山高林密,为了方便开路,常用些比寻常部队使用的刀剑更加粗重的矛刀。 安金藏要不露声色,又那样自然地让来俊臣自己琢磨出来。 …… 深夜的神都,只有金鸡坊的上空还映着红色的灯光。 这座繁华的帝都在这个时候,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来俊臣在官兵的护送下,骑着马走在石板铺就的路上,马蹄发出有节奏的叮咚声。 一开始,他是真担心有人报复他,出了御史台,都是策马飞奔着回到自己的府上。 但是,时间长了,又加上每次女皇的肯定和庇护,他渐渐地也就放松了警惕。 其实,如果不是担心遇袭,他很喜欢回家的这段路程。 安静得可以让他一个人盘算着接下来的事情,当然,今晚,有件事情,是他不得不惦记的——万国俊明日要入城了。 其实,当初给他送别的时候,来俊臣心里有过一个闪念,岭南路途遥远,或许他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自从周兴死了之后,在御史台,对于来俊臣来,已经无人可以望其项背了,除非这个意欲满满的万国俊重新回来。 但是,如今他立下了平定岭南的功劳,要找他的错儿拿下太难了。 和安金藏一样,有着丰富官场经验的来俊臣知道,要在一个人如日中的时候击败他太难了。 正在思索着,忽然,耳边听到了一声脚踏破瓦片的声音。 这是他一直害怕却从未真正出现过的声音,他曾经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遍遇到刺客应该怎么做的步骤,但是当这一真的来临的时候,他竟然懵了。 都是在暗中巡逻的那些密探反应迅速,在两个黑影出现在半空的时候,密探也已经赶到,中途拦截了他们刺向来俊臣的刺刀。尽管如此,在卫兵手里的火把的映照下,那刺刀闪着杀气腾腾的寒光,刀尖几乎要触碰到了来俊臣的咽喉。 这样近的距离,足以让来俊臣浑身发麻,灵魂出窍的感觉,他算是体会到了。 他出了大半辈子的馊主意去折磨别人,但是其实胆子比谁都。 直到两个刺客被逼到距离他一丈以外的距离,他才终于大喊着:“抓住他们!抓住他们!”声音依旧是带着令人难受的粗粝,仿佛女人的指甲划过桐油浸润的木板,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力量悬殊,来俊臣的人是这两个刺客的十倍,只不过这两个人身手了得,那些密探和卫兵始终没有办法将他们成功拿下。 忽然,其中一个刺客将手里的矛刀飞掷了出去,矛刀势头强劲如同闪电般击向来俊臣,被保护在来俊臣马前的侍卫及时挡了下来。 哐当一声,矛刀落地了。 乘着卫兵们分心的空档,两个刺客奋力一跃,逃出了这些人的包围圈。 只不过,在逃离的时候,其中一人的衣角被卫兵的长矛挂住,刺啦一声,一半的黑衣被扯掉,露出青蓝条纹的奇异服装。 还没等他们细看,人已经消失在了黑夜中。 “别追了!”来俊臣看着这两个人消失的方向,惊慌失措的脸总算恢复了日常的狡诈:“先回府再!”他担心这只是调虎离山之计,他必须留下这些人全部保护他。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帛巾,用手包着拿起了那把被侍卫打落在地上的矛刀。 这种刀,他见过。 那是刚从岭南回来的李千里的人用的。 “御史大人,刚才那刺客所穿额服饰,似不是我们中原所有。”其中一个密探着。 火把的映照下,来俊臣的眼睛微眯了一下,如同一只被冒犯的野猫,他不是傻子,李千里?那个一心想要保命的孬种,不会性情大变对他下手。 何况,李千里没有任何杀他的理由。 甚至,上一次,李千里还是刺史的时候,回神都还专门拜访过他,送了不少好东西,是知道他是皇上跟前红人,要请他代为美艳几句。 这些年,他审问的人数以千计,他自恃看人还是准的。 如此一来,他想到了另外一个人,就是在刺客出现前他在想的那个人。 …… 尊贤坊中,一个“酒醉”的男人被女人架着,跌跌撞撞朝着一座不起眼的民宅走去。男人嘴里含含糊糊,着些荤话,女人倒是一声不吭。 在饮酒成风的极乐大唐,这样的场景,司空见惯,不过是有一个醉鬼罢了。 偶尔被还没有休息的路人瞧见,也不过心里默默赞许几句这女人的贤惠,竟不像其他家的那样碎碎念叨,只默默搀扶着自己的“夫君”。 破土墙内,油灯重新亮了起来。 安金藏看着两个人全身而退,心里舒了一口气。 “刀和衣服已经丢进洛水河了。”刘幽求着,“看来俊臣那厮的眼神,定是瞧出了端倪,不怀疑到万国俊头上不行。” 安金藏冷笑了一下:“他肯定会自作聪明,认为自己推断对了。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他俩一见面,万国俊和他流民告发的事情被戳穿了。” “也对,如果两个人各怀鬼胎了,这话再怎么明了,都是误会。”刘幽求自己倒了一碗温在炉上的粗茶,豪饮了下去,继而又想到了另外的事情:“怂货,这来俊臣那儿,算是就这么着了。但是,一个来俊臣,你确信能治得了万国俊么?” 安金藏摇了摇头:“我没指望来俊臣搞定他,只要他不忙万国俊,其余的事情,关键还是在皇上那……” 第84章 咬人的狗 尽管之前诸多的传闻已经散播到了神都的各个角落,但是万国俊出现的时候,依然还是旌旗招展,万世功臣的架势班师回朝了。 这些,安金藏预料到了,流言终究是流言,就和他在现代社会的时候一样,再炒得甚嚣尘上,没有干货,终究是不会对本人有实质性的伤害的。 但是,他要的,就是舆论造势。 曾经被岭南流民鲜血浸泡过的马蹄踏过了津桥,万国俊迫不及待地下马入宫面圣去了。 他着急,一方面是急着领功去了,另一方面,是担心夜长梦多,之前那个“金主任”和他的事情,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但是,他并没有马上找来俊臣。 他太了解来俊臣了,周兴就是个好例子。 如今,他万国俊的风头很快就要盖过他了,如果真的有谋反的证据在他手里,他没有足够的筹码,是要不出来的。 贞观殿上,武则高高坐在皇位上,看着意气风发走进殿来的万国俊。 “臣万国俊参见皇上!”万国俊跪在地上,洪亮的声音传遍了整座贞观殿。 “此去岭南路途遥远,爱卿辛苦了。”武则着,听口气颇有些褒奖的意思。 万国俊听了,心头一热:“能替皇上分忧,是臣的荣幸!” “听你在岭南可杀了不少人?” “回皇上,的确杀了不少反贼。” “哦?他们是真的反了?” 万国俊没料到武则会这么问,他心想着,不就是你认为他们造反,我顺着你的意思才去岭南杀人的么? 但是此时,他当然不能这么,他得好好考量下这句话:“禀皇上,臣抵达岭南时的情形,那些流民虽未揭竿而起,但若不推究,离造反不远了,所以,臣先发制人了。” “哦?先发制人?”武则反问着,但是听起来,更像是在推敲这句话,万国俊这话的用心,她岂会不知,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他是按照她的心思办事的,毕竟,先下手为强向来都是她武则的做事风格,对此,她轻笑了一下,随即一抬手,已经准备在边上的上官婉儿展开了手中的圣旨,高声宣读着嘉奖的套话,当然,万国俊最在意这长篇大论的最后两句,因为要升他为朝散大夫。 但是,万国俊心里却有些失望,因为,朝散大夫,是个文散官的职位,到底,就是个荣誉,并不会有什么实权。 而他,绕了一大圈,实际要做的工作,还是回御史台做他的侍御史。 所谓侍御史,顾名思义,比御史要低一阶,就是御史的帮手的意思。 所以,他还是比来俊臣要矮一截。 这不是他费那么大的劲儿想要得到的结果,离开贞观殿之后,万国俊难以掩饰自己的失望,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正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只狮子狗,朝着万国俊狂吠着,万国俊气不顺,上前要踹那狮子狗,结果没踹准,反而被狗一口咬住了腿,万国俊疼得嗷嗷直叫,惊动了还在贞观殿里的武则:“外面出什么事了?” 上官婉儿出去瞧了瞧,回来禀报着:“是万御史被一只狮子狗给咬了,现已经来人将狗带走了。” “嗯?狮子狗这种玩物,怎么会出现在前朝?” “回皇上,看那狗的样子,似乎是……”上官婉儿欲言又止。 “是什么?” “是前阵子高昌国进献给皇上的其中一只。” 武则听了,冷笑了一声:“这么是朕的玩物伤了有功之臣了?”正着,一个太监抱着狮子狗冒冒失失地跑进贞观殿来了。 “力士?你怎么跑前朝来了?”武则对着他的语气倒是挺柔和。 但是,力士没有回答,出乎意料,他把狮子狗高高举起,往地上用力一摔,本来他就比同龄的孩子要长得壮,虽然十岁的年纪,力气已经不,那狮子狗是种狗,这么一摔,呜咽一声就死了。 这一下突如其来,让武则都从皇位上站了起来:“力士,你干什么?!” 力士立刻跪了下来,用力磕了几个响头,大声回答着:“皇上,今日是力士看这狗,像是因为春,这狗忽然发狂,奔到了前朝,咬伤了万御史,若不杀了此狗,就是因力士的疏忽伤了皇上的威信,还请皇上再杀了力士!” 武则从台阶上走了下来,站在五体投地的力士面前。 看了看口吐鲜血的狮子狗,问着力士:“万国俊人呢?怎么样了?” “已经被带去太医署医治了。” “伤到哪儿了?” “被咬伤了腿,想来无甚大碍……” 力士的脸都快贴到地面了,他肤色白皙,这时候耳根子都已经是通红了。 正如安金藏对女领导的总结一样,对于武则来,下属的态度很重要,而此时,力士至少在态度上给出了十分的表现了。 毕竟,刚才在贞观殿中,那个万国俊的应对,武则并不满意,这时候,之前风言风语曾经飘到过她耳朵的关于万国俊的不利传言开始如发酵粉般起到了微妙的作用,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这个得了功劳的家伙自己却也想放狗咬他一口。 因为万国俊让她很不爽的一点是,他为了自己的功劳,让她担上了残忍的名声。 她不在乎自己有残忍的名声,但是她讨厌别人借着她的名义给自己捞好处。 “好了,下次心点。”武则完,自己离开了贞观殿。 留下那被摔死的狮子狗和依然跪在地上不敢起来的力士。 力士直起了上身,对着已经被摔死的狮子狗,又磕了一计响头,用手抹了抹脸,抹去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从太医署里出来的万国俊,心情糟透了,虽然腿没什么大碍,但是兴冲冲过来领赏的,却只得了个朝散大夫,武则的态度又不冷不热的,已经足够他郁闷的了,如今被狗咬了,就像是压垮他情绪的最后一根稻草,出了应门,被扶上马的时候扯到了腿上的伤口,一阵疼痛,他愤恨地踹了一脚扶他的马夫:“什么东西!” 骂骂咧咧的他不知道,津桥外,还有更糟的事情等着他…… 第85章 恶鬼来袭 万国俊骑上马之后,不知道为何,当马迈开步子的时候,视线也跟着晃了起来,眼前的津桥上的汉白玉柱子变得绵软起来,洛水河对面的街市,初上的华灯开始如流星般在他眼前晃动着,所有的一切在黑夜里变得扭曲起来。 忽然,他受伤的脚被一只手抓住了,他用尽力气要蹬开,却怎么也蹬不开,一低头,一个满脸血污的人正瞪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他用岭南话冲他喊着:“恶贼,还我命来!” 万国俊吓得大叫一声,从马上跌落了下来。 他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一抬眼,数不清的厉鬼正向他扑过来,张牙舞爪,似要把他的每一片血肉都撕咬干净。 他四下望着,他的随从都已经不见了,只有他一个人只手挡着不断向他伸来的鬼爪,无助而绝望地惨叫着。 万国俊的惨叫,吸引了许多原本要在晚饭后赶去酒肆快活的路人。 他的随从们并没有走,也并没有什么恶鬼在追捕他,那些万国俊惨叫着拼命挡开的那些伸过来的手,都是要上前去搀扶他的随从的手罢了。 只是他已经彻底地精神失常了,沉浸在了恐怖的幻觉之中。 围观的人群里,有个人悄悄拭去了脸上的血污,听着耳边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啊,原来传言都是真的,这个万国俊真的是乱杀人了,看来那些冤魂都跟到神都来了!” “啧啧啧,造的什么孽,可千万别连累了我们,阿弥陀佛……” 万国俊在津桥发疯,不光是神都的百姓看得热闹,从皇宫中进出的官员也都看在眼里,堂堂一个侍御史,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失常,对于那些心里早就对他们极其反感的文官们来,不无幸灾乐祸,也不打算帮忙,躲远远地绕开了。 好不容易,那些随从们七手八脚,才用极不体面的方式把万国俊给抬走了。 这日暮时分的闹剧才算结束。 看够了热闹的人们,又有了新的谈资,在当晚的各处酒肆、妓坊热烈讨论着,之前虚无缥缈的传闻,如今成了坐实的事实,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目击者,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格外正义,愤慨谴责着万国俊的暴行,尽管他们一个受害者都不曾见过。 而此时,已经全黑了,钟离英倩坐着马车,从皇宫中出来了。 她如今是从六品的医正了,在宫门的守卫眼中,也算个不大不的熟面孔,她向来本分乖巧,这次只是听万国俊失常,前去看看情况,也就没有人拦着了。 万国俊,她真去看了,只是舟车劳顿又加上突然被狗咬伤,受了惊吓,导致的神志失常,给开了安神的方子,是休息一晚就会好转。 草草看过之后,马车却没有返回宫中,而是奔着尊贤坊去了。 尊贤坊中,那处不起眼的民宅,似乎专门等着钟离英倩的到来,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 而那个赶车的马夫也跟着下了车,跟着她一起走进了低矮的土墙围起来的院。 门吱呀一声开了,钟离英倩带着“马夫”进了门。 油灯光下,“马夫”白皙的肤色出卖了他——这个人,正是被李千里送进宫的力士。 而刘幽求见到钟离英倩,立刻开心地: “哈,我丫头,你给那狗和那万恶人用的可是同一种药么?如何能疯成这样,可笑死我了!” 钟离英倩抿嘴一笑:“不过是在给他敷伤口的时候,在药膏中多加了一味仙子罢了。” 刘幽求一听,对着边上貌美如花的仙瑶一指:“仙子?可不是我们仙哥儿么?原来这带‘仙’字的都这么有用?” 安金藏忍不住插话:“仙子明显是中药嘛,这连我都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安金藏看着刘幽求,心想这个和他原本以为的古代侠士不一样,武侠里,这种会功夫的江湖人士,可是全能的,什么毒药、文、地理都知道。 钟离英倩倒是一本正经解释着:“其实,我给他开这个仙子,倒也不算错,仙子本就是有止痛之效,只不过我稍稍加了些剂量,仙子本身有毒,服用多了便会神志失常,加上万国俊血气正足,刚出了应门就发作了。” 在这个时候,从进来一直安静的力士突然跪了下来,哽咽着:“各位恩公,为了力士殚精竭虑,冒这么大的风险,大恩大德,力士就算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们!” 安金藏听他这么,一边赶忙扶起他着不必如此,一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孩子,自称“力士”,不再称呼自己“元一”了:“你为了替家人报仇,连名字都可以不要,我们这些人帮你又有什么可的?” 刘幽求挑了一下油灯的灯芯,漫不经心地着:“也不全为了你,像万国俊这种毒瘤,迟早要除掉,我倒要谢谢你入宫做这内应呢!” “看你安全出来,想必皇上没有和你计较放狗咬万国俊的事。”安金藏着。 力士点了点头:“力士都按照恩公所,将那狮子狗带去前朝,喂了钟离医正给的幻药,给狗服了,专等着万国俊从贞观殿出来,就放狗过去将他咬了。而后,便壮着胆子抱着狗冲到了皇上那儿,把狗给摔死了……”到这里,他言语间还是流露出了于心不忍。 安金藏知道他心疼那狗呢,摸了摸他的头:“我也是没办法,我这虐狗的事要是搁在我们家乡,管保被热爱宠物人士人肉讨伐了。只是,有斗争就得有牺牲……” 力士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恩公,我明白。只要能除掉万国俊,力士什么都愿意做!” 刘幽求听了,也问着安金藏:“起来怂货,你混成马夫涂了羊血吓唬了那万国俊,如果那万国俊已经丢大了人了,接下来呢?” 安金藏看着窜动的油灯上的火苗:“接下来……” 第86章 瘸腿的牲口该宰了 安金藏看了看糊着纸的直棂窗,仿佛能看到外面漆黑的色:“现在就看,万国俊明会不会去找来俊臣问岭南流民告密的事情了。” “你觉得他会这么直截了当地去找来俊臣?”刘幽求问着。 “现在,只有来俊臣心里对万国俊有疙瘩,但是万国俊并不知道,从他的角度,来俊臣只是一个他并不服气的领导和同盟军,没必要和他绕弯子,所以他回去。万国俊的厉害在于手段狠戾,但是论心机,他显然逊了来俊臣一筹,所谓狼狈为奸,他是那个冲在前面的狼,来俊臣才是隐藏其后的狈吧。”安金藏着,不知不觉,他已经把这两个酷吏看得透透的了。 不出他所料,第二,已经被昨的一系列倒霉事折腾得阵脚大乱的万国俊,不顾脚伤,一起床就去了御史台了。 而在那里,来俊臣早已经静候他多时了。 “俊臣兄!”人没进门,万国俊的声音已经穿过幽暗黑深的门洞,钻到了来俊臣的耳朵里了。 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个无时不刻带着专横跋扈劲儿的声音了。 如果不是万国俊离开了这段时间,来俊臣还没发现自己是有多讨厌这个声音,他从容不迫地收起了那把矛刀,脸上提前挂起了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走出去迎接了:“呦呵,这不是我们平反的大功臣么?可算回来了!” 这话客气得如此自然,仿佛是他真心流露的。 其实,对于来俊臣来,这两夜,他早已经想好了如何处理那刺杀的事情——按下不,毕竟他从不是一个擅长正面较量的人,何况,昨日得知嘉奖万国俊的诏书内容,只给他加了一个朝散大夫的虚职,实际上依然是在他手底下做一个侍御史的位子,便更加不着急了——人在自己手底下,要弄他,当然有得是机会。 他唯一好奇的,是“知道”刺杀失败的万国俊究竟会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 看着走路不利落的万国俊,来俊臣明知故问着:“老弟这是怎么了?” 万国俊一摆手:“嗨!别提了!昨日在贞观殿外,竟然被一只狮子狗给咬了!” “啊,竟有这等事!既然如此,何不在家中多修养几日,为兄这里也无甚要紧,不必如此辛苦老弟!” “事一桩!”万国俊避而不谈在津桥上发神经丢脸的事情,迫不及待地问着,“俊臣兄,那岭南来的流民,如今在何处?” “嗯?什么流民?”来俊臣脱口而出,但是,立马觉得自己失误了——他认为,这是万国俊在诳他,继而笑着,假意开着玩笑,”流民不都被老弟杀了?怎么会到为兄这里?” 来俊臣其实也没撒谎,但是,之前在岭南,安金藏那些挑唆的话,还留在万国俊的心中,此时,面对来俊臣的回答,他便料定是他在装傻充愣了。 之前在御史台时候,两人虽然是御史和侍御史的关系,万国俊性子急,常被来俊臣利用,冲在前面,这样的便宜,来俊臣自然也不是白白占过来的。这么做的代价,就是他得纵容万国俊那跋扈劲儿,使得虽然两人级别有差,但是万国俊却常常对他无礼,话很冲。 这种习惯,即便是去岭南绕了一圈回来,依然没有改变。 面对来俊臣的“推搪”,万国俊这两来积压的怨气终于爆发了:“来俊臣,你别给我装糊涂,如果不是你手里捏到了我的把柄,这次皇上怎么可能只给了一个朝散大夫的破官职,妈的,你在神都吃香的喝辣的,老子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在死人堆里打滚!凭什么你就他妈在老子头上!” 面对万国俊突然的翻脸,来俊臣反而在心底冷笑了两声:这才是他预料之中的反应,果然是早就觊觎他来俊臣这个御史中丞的位子了,呵呵养着的狼狗,现在想翻身做主人了! 万国俊的凶相毕露,让那晚他遇到刺客的事情的最后一点存疑也消散殆尽了,而心中坐定了主意的来俊臣反而彻底地冷静了下来,他不会和万国俊逞这种口舌之争,也不会告诉他,他在那的刺杀行动中瞧出了破绽。 和从前纵容着万国俊的坏脾气一样,他继续陪着笑脸:“呵呵,老弟息怒,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咱们皇上的心思,风云莫测,或许,这次的朝散大夫,只是抛砖引玉,专等着老弟下次立功,在格外奖赏呢!” 万国俊一看他不生气,反而虚情假意地劝慰,更加确定是来俊臣捣鬼了——他和他共事多年,来俊臣是怎样的人,他岂会不知?怎么可能这么宽仁大度地任他发脾气?!必然是心中有鬼! 这么想着,他“哼”了一声,瞪了一眼来俊臣,就甩袖而去了。 来俊臣背手站在门口,乜斜着眼看着气冲冲瘸着腿离开的万国俊:“瘸腿的牲口,不中用了,只能宰了吃了。” 很快,在武则的条案上,多了一本密奏。 烛光在铜镜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明亮,武则捧起了那本密奏,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婉儿,听,前几日在津桥,万国俊坠马了?可有此事?” “回皇上,确有此事。” “为何坠马?” “是忽然神志失常,口中胡言什么恶鬼,冤杀之类……” “是么?是见了恶鬼,还是心中有鬼?” 上官婉儿瞥了一眼武则手里的密奏,再回想这几日来的形势,知道在武则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于是立刻回答:“如今神都议论纷纷,皆万国俊为邀功滥杀无辜,岭南流民,实无谋反之事。” 她完这话,心翼翼看着武则,背对着她的武则,只留了一侧脸颊在她视线中,看不清喜怒。 条案之上,专有个漆盒放着各路来的密奏,武则把那奏折往里一丢:“收好了,今日乏了,回集仙殿去。” “是。”婉儿答应着,看着那密奏上写着的落款——来俊臣启奏…… 第87章 祸始凶终 武则醒来的时候,金刚、力士依旧默默守在她榻前。 来也奇怪,自从这俩孩子来了之后,那个关于空旷的明堂的诡异的梦境,就消失了。 就冲着这点,她也不会再和力士计较那狮子狗的事情了,而想起狗的事情,她忽然有所联想:“力士,那你当着朕的面摔死了那狮子狗,没有心软么?” 力士微低着头回答着:“回皇上,比起损伤皇上的威严相比,这狗也只能遭此命运了。毕竟它自己咬人在先,怪不得别人……” “呵呵,咬人在先……”武则似乎在玩味力士的这句话,她看着这个太监,竟然莫名地回想起了自己的少女时代,那时候她过于耿直地告诉了李世民制服狮子骢的法子——先用铁鞭抽它,不行就用铁楇击它的头,如果再不听话,就用匕首杀了它。 因为这件事,差点惹来了杀身之祸不,从此被太宗“雪藏”了起来,走了许多弯路。 如今回想起这件事,她唯一后悔的,是自己过分的耿直,讲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对于对付那狮子骢的办法,她始终没有觉得有什么错。 而对于一个为了自己的功绩,开始忘却把服务主上放在第一位的万国俊,现在,在她这里,已经开始等同于那只咬人的狮子狗了——没错,是狮子狗,不是狮子骢,他还够不上狮子骢的级别。 …… 这是宫中伺候的寻常日子,不当班的力士,在低矮的佣舍里,自己做些缝补的活儿。 忽然,门被用力推开了。 高延福一脸高兴地出现在了门口。 佣舍里没有其他人,高延福不忘关掉身后的门,上前紧紧抓着了力士的手,努力压低着音量对他:“孩子,皇上下旨彻查岭南流民被屠杀一事了!” 力士手里在缝补的衣衫哗地一下落在了地上,被高延福紧紧抓住的手指尖冰凉,他嘴唇颤抖着,良久憋出两个字:“真的?” 高延福笃定地点点头:“真的!” 不用,主导调查的人是来俊臣,调查的进展出人意料的顺利,仿佛所有的证据、证词都从而降,全部指向了万国俊和一众跟风而去竞赛杀人的大军曹。 御史台的黑大牢里,万国俊坐在湿冷的地上,被钟离英倩草草医治的伤口发炎了,发烫跳痛,但他已无心理会。 曾经,他蹲在这个牢房外面,幸灾乐祸地看着这牢笼里,被他拉下马的高官和显贵们。 他和来俊臣还不一样,他也算是官宦之家出来的,只不过,他的父亲是个官吏,随着他的逐渐长大,他发现他父亲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志得意满,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在外,他的父亲受尽了上级的欺压,最终郁郁而终,都没能看到他风光无限的时刻。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他坐在这个牢笼里,试着去体会那时候,被他看着的那些阶下囚的可怜虫额心境,其实他也无须在去尝试,因为现在,他就是那个可怜虫,患得患失,反复回想着自己到底在哪里失误了,但是却怎么想都徒劳无功。 来俊臣出现在了他原来应该在的位子,一壶酒放在了栅栏外,这是来俊臣对待自己猎物的方式。 “俊臣兄……”不可一世的万国俊没有骨气得令人意外,“求求你看在我们共事多年的份上,放国俊一马!” 来俊臣浅浅笑着,一屁股坐在了栅栏外,独自斟着酒,这次,他只带了一只酒杯,而上次,狄仁杰被关在这里的时候,他往栅栏里也放了一杯。 看着独自饮酒,什么都不的来俊臣,万国俊彻底绝望了,颓然瘫坐着,怔怔地也没有话。 噗地一下,来俊臣随手把一本书丢进了牢房,万国俊低头一看,竟然是他和来俊臣一起撰写的《罗织经》,这本曾经他拿在手里洋洋得意的奇葩之作,现在看起来,如此触目惊心——来俊臣什么都没,却在告诉他,如果他不招供,这里面所有的残忍手段,他都会用在他万国俊的身上。 “我……我认罪!”万国俊左脸颊上的肉抽搐得停不下来,完这句话,他逃避什么似的,蜷缩到了更加阴冷的墙角,如同一只受了重伤的吸血蝙蝠,呓语似的,“我,我不想死……我,我不想死……” 这时候,没有仙子的作用,他也已经疯了,他看到无数的冤魂,张着血盆大口朝他爬过来,要啃他的肉,喝他的血…… 宫中,力士在焦虑和期盼中,终于等来了武则的诏书:“吾前发千道使安抚流人,何使者不晓吾意,擅加杀害,深为酷暴!其辄杀流人使并所在锁项,将至害流民处斩之,以快亡魂。诸流人未死或他事系者,兼家口放还。” 武则让万国俊回到岭南——那个他开展大屠杀的溪流边,用当初他对待流民的方式,在水边问斩。 他被押解出神都的那,力士挤到围观的人群中,去看了他。 曾经,如恶魔般凶横的眼睛,如今涣然无神,只有那没有嘴唇的干瘪嘴巴,还在喃喃着:“饶了我,饶了我……” 或许是人们对他们这些酷吏早已经深恶痛绝,或许是之前舆论的发酵,激起了大家的愤怒,不停有人拿石子砸向万国俊,出城也不过几里路程,他就已经被砸得血肉模糊了,而他,一点感觉都没有——这人,已经虽生犹死了。 安金藏也偷偷混进了人群,万国俊竟然真的被他扳倒了,想起在岭南时候,那种被他只手遮的恐怖,他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身后,刘幽求拍了拍他的肩:“走吧,没什么可看的。所谓既为祸始,必以凶终。他迟早会有这个下场……” 安金藏望了眼西北皇宫的方向,那里面,这帝国的掌门人正波澜不惊地继续批阅着奏章,这个因为她的纵容而发生的人间惨剧,却以人们称颂她的英明而收场,没有人在意万国俊是为什么被派去岭南的…… 第88章 狗的事露馅了 万国俊终于是死了。那一,力士从闹市回到宫中的佣舍,在自己简陋的床上呆呆地坐了许久。 原来,复仇的快感走的那么快,万国俊终于死了,然后呢?没有然后了。 那些寻常人的追求——娶妻生子、安家乐业,他都已经没有办法享受了。 佣舍的外面,流云蔽日,隔着半透明的纸窗,光影攒动,仿佛在无声地警告他,这事儿还远远没有结束,而他并不知道。 木门被敲开了,一个胡子拉杂面色炭黑的高个子出现在了他的门口。 “你是……恩公?”力士端详着他的脸,不敢确定地问着。 “我跟着英倩的马车混进来的。”安金藏进了屋,笑容可掬地着。 “恩公来找我什么事?”力士问着。 “我来和你道别来啦。”安金藏可以用轻松的语气着。 “啊,恩公你要走么?”果然,力士立刻依依不舍地问。 “不要叫我恩公了,叫我声哥也成。”安金藏看着眼前懂事早熟的力士,很想再叫他一声“元一”,但是又怕这名字,让他想起自己悲惨的身世,便没有再。 听到安金藏这么,力士低下了头,垂在两边的手,捏紧了衣服角:”我这样的人,不配叫你哥……” 安金藏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如同一个大哥哥一样鼓励着力士。“傻瓜,你有什么不配的!你比大多数十岁的孩强太多了!” 力士感动不已,眼眶热了:“恩公……哦,不,大哥,我在这里无依无靠,要不跟你走吧。” 安金藏听了,倒是伤感了起来:“我将来注定要回自己的家乡的,那个地方……你可能去不了……” 正着,高延福从佣舍外走了进来,神色有些不对劲。 “啊呀,金藏君,你还在这里……” 看着高延福煞白的脸色,安金藏立刻问着:“阿福,出什么事了?” 高延福看看力士:“皇上找你呢!” “今日白是金刚当差啊,为何找我……”力士问着,看着高延福的神色,也跟着慌了起来。 一听力士到金刚,高延福的脸更加白了:“金刚已经被抓起来了……这……杂家也不知道是出什么事了,传话让我把你带过去……”高延福很纠结,忽然一跺脚,“这么着,你还是跟着金藏君现在溜出宫去吧,杂家看不是什么好事!” 力士听了,却立刻摇头:“那不成,如果力士走了,皇上不就拿公公你是问了吗?力士不能连累您。如今万国俊那个恶人已经死了,力士这条命,皇上想拿去就拿去便是!”着头也不回竟然就去了集仙殿了,安金藏想要跟过去,高延福一把把他推回了佣舍,阻拦着:“金藏君,你不能跟过去!若是被皇上发现,那是很多人都会死的事情!” 安金藏虽然很紧张力士,但是他知道高延福的是对的,他自己送死就算了,如果他出现,那么当初和他“死亡”有关的所有人的都是欺君之罪了。 视线里,力士已经消失在了宫道的尽头。 集仙殿里,所有的人都低着头,不敢多看任何方向一眼,甚至连花圃里温泉的泉水声,都显得低迷了许多。 所有的气氛都在传达一个讯息——女皇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而当力士走入到集仙殿的时候,眼前的武则,忽然让他觉得很陌生。 自从他入宫以来,武则对他一直不错,尽管是有着作为皇上的威严,但是此刻,穿着金紫色华服的武则站立在集仙殿之中,长风灌入,吹着她的衣袖,仿佛下一刻就会有雷霆万钧。 就算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此刻的力士也已经懵了,有时候,胆怯无关生死,只是当下的直接感受。 一个侍女的怀中抱着一只狮子狗,那狗似乎也感受得到了不祥的气氛,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发出低声的呜咽。 力士默默地跪了下来,感觉连膝盖碰到地面那一刻,仿佛都能听到幻觉般的碎裂声。 站在他面前的女皇,昂首挺胸,只是垂眼看着他:“今早,金刚在花圃中遛狗,朕想起那日被你摔死的狮子狗,便上前去逗了逗这同是高昌国进贡来的可怜,这狗倒是温顺,让朕想起了件事,朕年轻是曾被冷落宫中,做过些杂事,见过之前进贡的狗,被带去阉割过,为的就是不让这些畜生在春的时候胡来……” 力士一听武则这话,已然明白了——原来,上次给狮子狗喂药去咬万国俊的事情露馅了。他只觉得自己的嗓子干极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朕差一点忘了,你和金刚都是李千里从岭南带回来的,莫不是你们的家人,都被万国俊杀了?” 听到武则这么的力士,撑在地上的双手蜷曲了起来,浑身开始颤抖着,即便是万国俊的死,也不能慰藉他失去亲人的悲痛,依旧如同被数万枚钢钉扎过一样,才愈合的千疮百孔瞬间又血流如注。 而这些,又岂能逃过武则的眼睛:“你们从入宫之前,就盘算好怎么利用朕的心思来除掉那万国俊了吧?你才十岁……” 力士听到这里,陡然慌了,后面的话,不他也能猜出来——她已经怀疑,他十岁的年纪无法想出这样完备的策略,她要揪出这背后的主谋。 但是,他就算死,也不能让安金藏有事。 想到这里,从进来之后就一直没有话的力士,用力磕头,大声承认着:“万国俊杀了我全家,将我变成了废人,此仇不共戴,那狗确实是力士故意喂了幻药放过去咬那万国俊的,一切与他人无关!金刚胆,常劝我不要报仇,并不知此事,还请皇上开恩,放了他!” “不知?朕问他的时候,他可是帮你掩护,含糊其辞的很!” “那是金刚念及我与他患难出身,并非同谋!力士无以证明,唯有以死明志了!”着忽然起身撞向了最近的一个柱子…… 第89章 养子 “哥哥……”元一牵着阿肇的手,抬头看着,觉得踏实极了,“哥哥,我好想你……” 阿肇对他笑着,明媚的日光中露出洁白的牙齿:“元一乖,等我们被赦免了,回去给你买糖葫芦吃。” 元一用力点点头,在阿肇面前,他才是那个十岁的男孩儿。 “元一,无论如何,你都要等到被赦免,不要轻易放弃自己。”阿肇蹲下来,双手抓着他比同龄人宽阔的肩膀,“人间那么快乐,哥哥想看到你变成和哥哥一样的青年,变成和爹爹一样的老头儿,度过精彩的一生……” 元一用力点点头,但是,眼前温柔微笑着的哥哥,倏然消失在了越加强烈的光芒中。 “哥哥!哥哥!”他大喊着,但是芒强烈得他睁不开眼睛。 “孩子!孩子!”另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着,熟悉而又陌生。 “啊,他总算挺过来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孩声音着,同样是熟悉而又陌生。 “哥哥……”他渐渐清醒的意识把他丢回到了残酷额现实——哥哥,已经死了。 “元一,你没事了。”那声音沉厚,让他凄然的心多了些暖意,这个声音他不会忘,是把他从岭南的魔窟中救出来的安金藏。 “金藏哥哥……”他睁开眼,看着蹲在他床榻边的安金藏,脸上的黑炭被汗水稀释了,黑一块,白一块,成了大花脸。 边上高延福和钟离英倩也在,是刚才他听到的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 他看着陌生的房间,喃喃着:“我这是在哪里?” “力士,你在太医署呢!”钟离英倩着。 安金藏如释重负的脸上绽开了笑容:“这可是我住过的IU,你的待遇也算不错了。” “爱什么?”力士不明白地着。 “哈,我们家乡话,你不用理会。”安金藏着,“幸好这次没事了,我可告诉你,你的命怎么也是我好不容易给救回来的,下次不能不要就不要了!” 听安金藏到这些,力士眼前忽然闪现了武则凌厉的目光:“金藏哥哥,皇上知道我们的计划了,我怕如果我活着,会让她查到你……” 安金藏听了,刚才还故作轻松的脸上有些绷不住了,他怎么会不知道他这么不要命的做法是为了什么,立刻抓住了力士的手:“如果用你的命换我的安全,我下半辈子还怎么好好活着?” “那……现在怎么样了?我,怎么会在太医署……” “皇上格外开恩,让太医署全力救你啊!”高延福在边上着。 “啊,我犯了欺君之罪,皇上她没有下令杀我么……” “是没有下令杀你,只不过……”高延福叹了口气,“下令逐你出宫,不准你再回来了。” 安金藏听了没有话,在高延福眼中这是种惩罚,但是对于力士来,却是件好事,终于可以离开这个伴君如伴虎的地方,过上自由的生活,也许还可以丢带力士的名字,重新成为冯元一。他试着去揣测武则下这道命令的用意,甚至怀疑,也和他是一个想法,她放过了元一,而且放得很彻底。 “皇上对你算是不错了。”安金藏对元一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出宫就好好过日子。” “那金刚呢?我去见皇上的时候,金刚已经被带走了……”力士念着自己那个内向的患难同伴。 然而,当他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大家却沉默了。 经历过太多磨难的力士立刻担忧起来:“怎么了?他出了什么事?” 高延福微微摇了摇头:“他可没有你幸运喽,毕竟还,被杖责了几下没熬过去……” 力士听了,只是眼角默默流泪,连哭声都没有。 看着可怜的力士,高延福欲言又止。 安金藏看着似乎有话要的高延福,便问:“阿福,你有什么心事么?” 高延福看着力士,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了什么决心,终于开口了:“力士这孩子,打进宫以来都是杂家带着的。杂家在这宫中也算是个老人了,见过许多孩子,唯独觉得力士这孩子好,又机灵又乖巧。本来呢,杂家也不该有这个非分之想,但是如今连金刚都死了,力士在神都孤苦无依的,杂家就冒昧提个请求……杂家和力士也算是同病相怜了,若是不嫌弃,能否让杂家收了力士做养子,杂家也算有个后了,力士也好多个倚靠……” 高延福得心翼翼,带着期待的眼神看着力士,又看了看安金藏。 他见力士抿着嘴没有话,有些窘迫地声:“杂家也就是个提议,若是你不愿意,杂家也不会怪你,会尽杂家所能在宫外安顿好你……” “我,我愿意。”力士声着,看着和气的高延福,“谢谢你……” 高延福一听,顿时长舒了一口气,一时间高兴地竟然不知道该什么,自言自语着:“那,那很好……” “从今往后,我便跟你姓高了……”力士乖巧着。 但是,听到这话的安金藏脑袋里“嗡”地一下,脱口而出:“神马?那你不就叫高力士了?” 那边,高延福立刻挤走了蹲在床榻边的安金藏,从他手里抢过了力士的手捧在手心里:“好好好,你以后就叫高力士了,孩子你放心,你以后就是杂家亲生的孩子,绝不会委屈了你!” 而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家人温暖的高力士这时候也含泪看着高延福,微微侧身,伸出另一只手放在了高延福的手背上。 此情此景,就连钟离英倩都感动得抹着眼泪。 只有安金藏还不能接受这个现实:“高力士……这太扯了……”没想到,自己跑去岭南千辛万苦救回来的冯元一,竟然就是后来权倾朝野的大宦官高力士?! 看着神色古怪的安金藏,钟离英倩侧头问着:“安大哥,你怎么了?” 安金藏看着躺在床上的高力士,挠了挠头…… 第90章 你妈是谁 阴差阳错的,自己收了高力士做了弟。 冯元一就是高力士的事情,让安金藏再度想起了许久未曾见面的李隆基,不知道现在他怎么样了。 实话,他心里有点慌兮兮的,因为上次他满脑子以为自己可以溜走的时候,就出了那档子事,差点把命都丢了。 现在冯元一,哦不,高力士终于找到了个可以值得依靠的高延福当养父,他安金藏也算是功成身退,可以自己找回017年北京的法子去了。 如今,唯一放不下的,是现在站在他边上的这个钟离英倩了。 他在纠结,要不要和她。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钟离医正!” 听这口气,看来是又出什么事情了。 敬业的钟离英倩二话不就出去了,安金藏纠结了半要和她的话,愣是没有机会了。 外面色将晚,趁着日落光线差,他才敢混出宫去,出了宫门,驾着之前钟离英倩用过的一辆空马车,在慢慢黑下来的应门外行走着。 他顺着手里的缰绳看着马脖子上的鬃毛随着马儿优雅的步伐一上一下地晃动着,开始漫无头绪地想着到底从哪里入手自己才可以回到现代。 不过,他已经开始意识到了自己心境的变化,这种被自己理性支配的强迫性的思考,有那么点自欺欺人的味道,从内心上来,他似乎已经不那么强烈地想要回去了——不知不觉,他和这个时代,和这个时代里的人都产生了太多千丝万缕的联系。 津桥上没什么人,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他出神想着自己的事情,没留神,马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等到他看到人的时候,马已经快要撞到那人了,他用全部的力气勒紧了缰绳,马受了惊吓,飞起前蹄,发出了刺耳的嘶鸣。 “我靠!谁啊?大晚上的很容易出车祸的!”安金藏急得大喊,自己开汽车那么多年都没有遇到这种惊险的事情,没想到驾着马车差点成了肇事司机了! 但是,那人没有话,也不管他的抱怨,两三步跳上了因为马匹惊慌还在左摇右晃的马车,躲进了里面。 黑夜中匆匆一瞥,安金藏大约看清楚是个三十岁左右的胖大姐。 “大姐?你这是干什么?”安金藏一面抓着缰绳让马儿镇定下来,一面问着已经贸然躲进了他马车的胖大姐。 “别啰嗦!照原样往前出去!”那马车里的大姐,话还挺不客气的。 还没等安金藏问发生了什么,回头一看,从宫门内,跑出来了一队人马,为首侍卫气势汹汹地问着驾着马车的安金藏:“喂!贱奴!马车里的人给我们看看!” 本来安金藏无心袒护那个胖大姐,但是这会儿他可不乐意了,我好歹是社会主义国家出来的当家做主的人民呢,怎么又喊我是贱奴。 这么想着,他指了指马车上挂着的太医署的牌子,:“这是得了麻风病的病人,烈性传染的,我正按照太医的意思,赶紧运出宫去呢!官爷想看,我也不妨碍,但是听太医……”着煞有介事地在自己身上挠了挠,自言自语,“哎呀,好痒……” 那问话的侍卫一听,又看看太医署的牌子不假,看看他那副邋遢的样子,立刻跳开了好几米远,嫌弃地摆了摆手:“走,快走,别妨碍我们做事。” 安金藏有不理他们,抽动缰绳,赶着已经恢复镇定的马儿拉着马车过桥去洛河南面去了。 到了南市,拐进了一个巷子,他跳下马车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对着里面的大姐:“好了,咱们已经不在皇宫边上了,你可以下来了。” 胖大姐从马车里钻了出来,笑着对他:“你这个奴儿还挺机灵的,哪家的?” “我不是奴儿,你是哪家的大姐从宫里偷跑出来的?”安金藏没好气地着。 胖大姐一听,倒是笑了:“你管我叫什么?” “大姐?难道是姐?”安金藏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刚才没仔细看,现在借着南市的灯光,看得出来衣服头饰都挺考究的,虽然胖了些,倒也不是很难看。 “我?我和我家那死鬼吵架了,想出来清静清静。”胖大姐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衫,漫不经心地着。 “哦,两夫妻吵架了?你们俩都是在皇宫里工作的啊?呦,双职工呢。”安金藏笑着,“难怪穿得这么光鲜。” “双职工?”胖大姐也笑了,“你这个人话倒挺有意思。” 安金藏看着这个和老公吵架的胖大姐,自己这妇女主任的职业习惯就又上来了,往堆在巷子墙根的一个倒覆的坛子上一坐,拍了拍边上那个坛子:“来,吧,怎么吵架了?” 胖大姐倒也不拘谨,坐在了他边上:“也没什么,就是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呗,今去见我母亲,又了许多蠢话,孬得要死,一生气就骂了他一通跑开了。” 安金藏听了,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那怎么能算吵架呢?那是单方面冲他发脾气好吧。” “可是我就是不高兴!”大姐嘟囔着。 “我不是我话直接啊,看你年纪也不了,当妈了吧?怎么还是姑娘的脾气呢?” “你这个奴儿懂什么,我从前的夫君可比现在这个强多了……” “哦,你离过婚啊……” “离婚?你是解除婚约么?你这昆仑奴儿从哪儿学来这些新鲜词儿的?” “哦,那就是,你解除过婚约?” “才不是,哎,我从前那夫君……”到这里,一直都很彪悍的胖大姐忽然变得伤感了起来,“如果不是他死掉了,我这日子也不用这么糟心了……” “不好意思,戳到你的痛处了……” “哎,好些年过去了,就那样吧……”从巷子外照进来的热闹的灯光映照在大姐的脸上,安金藏看到了她目光闪烁,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但是,那一刻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你今你和你男人去宫里见了你妈?我没理解错吧?你妈是谁?!” 第91章 太平公主是胖子 在安金藏忐忑的眼神中,胖大姐看着他,脸上慢慢绽开了安金藏似曾相识的笑容。 安金藏那句“你妈是谁?”的问话,就好像是开机密码似的,让眼前这个不拘节的胖大姐开启了另外一个模式。 “你这个奴儿真是不一般的机灵,当个奴儿可惜了。”胖大姐着。 安金藏倒吸了一口冷气,不需要她回答,她的反应已经给了他答案了。 二话不,安金藏立刻从坛子上下来跪在地上一顿叩首:“我有眼不识泰山,您莫不是太平公主?!” “胖大姐”还是坐在坛子上,很接地气的样子:“这都被你瞧出来了,没意思。” 安金藏跪在地上,鼻子吸着地面上的土灰,心里乱糟糟地想着:太平公主不应该是个大美人儿么?就算没有《大明宫词》里陈红姐姐的姿国色,也至少是郑爽妹子的颜值啊,怎么就是个胖大姐了。 他不知道,散落在各个史书中对于太平公主外貌的描写,比较统一的,就是“方额广颐”四个字,什么意思?就是额头很方,脸很宽,这和现在人们对于美女的认识,差距不是一丢丢了。 况且,此时的太平公主,经历了两段婚姻,生儿育女,已经是三十岁的已婚妇女了。 安金藏可记得,太平公主是武则最宠爱的女儿,差一点成了第二个女皇的那位,竟然就这么跑到自己的马车上来了。 他自己也搞不懂,怎么穿越以后,自己是这种体质,什么样的人都能和自己扯上关系呢?! “别磕头了,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听本公主的做,本公主要去你的地方住。”太平公主竟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啊,公主,我是个奴儿嘛,住的地方又脏又破,这不大好吧。你要是想离家出走,我给你找个五星级酒店躲起来好不好?” “酒店?你让本公主去酒肆过夜?!” “啊,不是酒肆,就是怎么,客栈,对对,你们叫客栈对吧……” “混账,你这奴儿竟然敢和本公主讨价还价?!”太平公主被惹到了。 安金藏在电视剧里学到的知识——武则特别喜欢太平公主,是因为觉得她和自己很像。 看着暴脾气,倒是真和她老妈如出一辙。安金藏对着地面,叹了口气,不心吹起了地上的尘土,呛得他猛咳嗽了几声——这下可真是实打实的灰头土脸了。 “公主为什么非得去我住的地方……” “这样武攸暨那个孬种就找不到我了!” 安金藏很无语,如果只是普通两夫妻吵架,他这也已经算是多管闲事了,何况现在是太平公主和她的倒霉驸马。哎,都怪自己那妇女主任的职业病,还以为是个普通的家庭妇女需要他帮助呢,这下好了,趟了最不应该趟的浑水。 “这个公主,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的,我看,我还是送你回家吧,那个,驸马估计得着急死了……” “哼,他着急也无非是怕我母亲知道了责怪他,又不是真的关心我。”着,太平公主站起来,提裙蹬上了马车,坐进去之后掀着帘子催促着安金藏:“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带我去你家?” 安金藏垂头丧气地回到了马车上,对于一个男人来,任性的女人不难办,但是任性又有权势的女人,就很可怕了。 这马车里坐着的可是个低配版的武则,但是,低配也足够让他诚惶诚恐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太平公主的体重问题,还是安金藏的心情作祟,总觉得去往尊贤坊的路,马蹄沉重得很。 一路,车里的人没有话,安金藏脑海中思绪万千,想起的,是各种美女演员扮演的那个或者纯情或者美艳的形象,美人如花隔云端,反正哪个版本都不是现在坐在他身后车厢里的那个胖大姐的样子。 尊贤坊越来越近了,想到那个口无遮拦的刘幽求,还有一不心就会杀人的仙瑶,他的心都凉了半截,那破土屋接下里可有得热闹了。 停好了马车,安金藏把太平公主迎了下来,搀扶她的时候,感觉自己都要摔倒了——真是不是一般的重。 他带着最后一点希望指着不远处的破土屋子:“那儿就是我住的地方,公主你金枝玉叶的,实在不大适合你吧,加上里面还有我两个不靠谱的朋友呢,其中一个睡觉还会打呼噜……” “嗯?你是不欢迎我么?”太平公主挑了下粗短的眉毛,看着安金藏。 安金藏连忙:“不不不,您要是喜欢,我们这破地方当然是蓬荜生辉!” “那还差不多。”太平这才一笑,走在前面朝着土屋去了。 安金藏亦步亦趋地跟着,还沉浸在各种的懊悔中不能自拔。 还没进门,就闻到了屋里飘出来一阵诱人的烤肉香味。 “怂货,怎么这么晚回来?为了庆祝你……”刘幽求一面着一面开门,一开门迎面见到的不是安金藏,立刻“刹车”收住了话,看着这个有些面熟的女人,又看看身后心翼翼的安金藏,双眉一沉,随即脸上又绽开了笑容:“这位是哪儿来的客人?” 安金藏看看太平公主的脸色,想知道要不要如实地回答他。 看着安金藏为难的脸色,刘幽求已经猜到这个大姐来头不,立刻客气地让开了道儿:“哈哈,不管是谁,来的都是客,正好今日有烤肉吃,不嫌弃的话,就一起吃如何?” 太平公主还真是“不客气”地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她打量了一下周遭,对安金藏笑:“破是破了些,但我瞧着不脏也不臭啊,挺整齐的。” 她这话,倒莫名激起了安金藏的一丝好感——原本以为生在帝王家的太平公主娇贵得很,没想到,竟然不嫌弃他这个破地方。 然而,这时候,他一眼瞥见站在屋中的仙瑶,正用格外警惕的眼神注视着太平公主,他可知道,这眼神不妙,立刻加快了几步,走到了仙瑶身边,但是,还是没来得及,仙瑶的弯刀已经亮了出来…… 第92章 冷不丁 而太平公主也不是什么后知后觉的主儿,已经看到了仙瑶手里白森森的弯刀白刃了。 翻转的铁锅盖放在火炉上,充当着临时的烤肉盘,肥瘦相间的羊肉在铁锅盖上发出诱人的“滋滋”声,在屋里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有食欲去吃。 安金藏一面用手用力抓着仙瑶握刀的手,一面盯着她的眼睛:“你切的羊肉厚薄刚好,今正好让贵客品尝品尝。” 但是仙瑶还不肯作罢的样子:“公子,此人对你无礼。” “那是你不懂中原人的表达方式。”安金藏强词夺理地着,“还不快去切肉?” 着,另一只手在仙瑶后背上推了一把。 仙瑶没好气地瞪了太平公主一眼,把已经快要烤焦的翻了个面,用她那沾染了不少人血的弯刀利落地把一整块羊肉分成了好几片,默默无声地烤着。 刘幽求看着这尴尬的局面,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问着安金藏:“我怂货,这位……姐姐,是何许人?” 安金藏听了,心里苦笑着:还是破藩帽儿机灵,竟然硬生生把大姐那几个字给吞了回去,喊了声姐姐。 但是听到刘幽求这么喊的太平公主可没见得怎么高兴,瞥了他一眼:“谁是你姐姐?看你年纪也不了,想是占本公主便宜?!” “什么?!公主?”刘幽求知道这人不一般,但是听到“公主”二字还是错愕不已,立刻望向了安金藏。 安金藏有些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地正式介绍着:“这位是太平公主。” 刘幽求听了,立马跪了下来:“草民刘幽求拜见公主。” “免礼吧。”在这句话的时候,太平公主还是太平公主,完全不是一个普通的胖大姐。 刘幽求拜完之后,立刻那征询的眼神看着安金藏,弱弱问着:“只是不知道,太平公主为何屈尊来我们这种地方,而且……”他看了看门外,“这色也不早了……” “哦,是你们这位……”太平公主转向安金藏,问着,“对了,奴儿,你叫什么来着?” “额……我叫金主任……”安金藏知道,在神都,自己打死都不能用安金藏这个名字,反正金主任,自己也听得惯,在017年,打哪儿谁不是喊他声金主任的,想想自己三十岁的人半大不混了个中层干部,跑到这儿被这胖乎乎的太平公主左一声“奴儿”右一声“奴儿”的,也是醉了,不过,谁叫他摊上的是太平公主呢? “对,是金主任半路遇上我,邀请我来你们这儿住一住,本公主也正好算是体察民情了。” 安金藏敢怒不敢言地看着太平公主,心想着,大姐你谎话都不打草稿的么?我邀请你?我疯啦邀请你? 心中吐槽无数遍,但是无奈脸上却只能赔笑了:“嘿嘿,算是吧。” 刘幽求瞪眼看着安金藏,仿佛在问为什么要惹这么大的麻烦回来。 太平公主倒是不见外,完,就自己坐在了炉子前,左右看着:“筷子呢?这肉想是熟了吧?” 看着一脸馋相的太平公主,安金藏心里犯着嘀咕:也是,如果不是能吃,也不至于长胖了,只不过,后世史书只专注于她的弄权,倒是没怎么提到她的外貌。 现代人凭着自己的想象,把她塑造成了我见犹怜的皇家帝女的形象。 而此时,在他的面前,活生生的太平公主从刘幽求手里接过筷子,夹了一块烤肉,并不怎么淑女地送进了嘴里:“嗯,比我家的厨子做的好吃多了。”烤羊肉的味道似乎驱散了她和武攸暨吵架的不快,这种莫名冒出来的吃货属性,竟然让安金藏觉得这个十三岁的女人还有点可爱。 这时候,屋子里四个人,一个是自顾自坐在炉子边享受着烤肉美味的太平公主,一个是不情愿地替她烤肉的仙瑶,还要就是不敢落座的安金藏和刘幽求。 刘幽求拿胳膊肘子杵了一下安金藏,声在他耳边着:“怂货,你不会真打算留她在这里吧?皇上要是知道她宝贝女儿被我们拐这儿来了,你这回可真得死了。” 安金藏无奈地:“我也没办法啊,不过你放心,至少明之前,武攸暨应该还不敢告诉皇上这件事,不然最先死的肯定是他,不是我。” “你们两个,坐下来一起吃?”独自享用了一会儿的太平公主终于想起来了这两个杵在原地大男人来了。 “额,不敢。”平时吊儿郎当的刘幽求倒是难得“乖巧”起来了。 “本公主让你们坐下来,你们难道还要违抗不成?”太平公主一边用筷子翻着铁锅盖上的羊肉,一边着。 安金藏觉得这场面奇怪得有些滑稽——堂堂帝国的公主,蹲在他这个破屋子里,很不优雅地翻着烤肉吃,这画面未免太接地气了一点。 两个男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只好面对这太平公主坐了下来。 铁锅盖上,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吃啊。”太平公主倒像个主人,看了他们俩一眼,招呼着。 安金藏和刘幽求这才拘谨地各自拿起筷子,去夹那羊肉了。 “那个……公主……”安金藏还是没有放弃,“你看从咱们出宫到现在,也有不少时间了,这肉么,你也吃了对吧,我觉得,咱们差不多可以回去了。不然,叫皇上知道了,我们就死定了……” “死?你不是死过一回了么?还怕再死一回么?”在吃着羊肉的太平公主冷不丁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一旁刚把羊肉吃到嘴里的刘幽求一不留神噎住了,拍着胸口猛咳嗽起来。 本来,仙瑶应该早已经动手了,无奈太平公主这段话得绕了些,仙瑶竟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只有安金藏如同石化了一般坐在太平公主对面,筷子上的烤肉还在往铁锅盖里滴着油。太平公主对着他,再次露出了那令他似曾相识的笑容——这笑容,和她的母亲武则像极了…… 第93章 肉烤焦了 太平公主的这话的太突然了,突然得让安金藏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在片刻的大脑空白之后,他咽了一口口水滋润了一下因为陡然的紧张而变得干涩的嗓子,问着:“我?公主是我死过一回了么?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他这话问完,太平公主还没有回答,仙瑶已经把弯刀架在了太平的脖子上。 “仙瑶,别乱来!”安金藏大喊着。 但是这次,仙瑶没有听他的:“公子,外面来了很多人,这个女人不对劲。” 而刘幽求噎在喉咙里的那块肉也终于吐出来了,抓着安金藏的胳膊,两个人“嚯”地一下站了起来。 外面,风吹草动,就连安金藏都能感受到可怕的杀气了。 而他们对面的太平公主,依然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略带着嫌弃垂眼看了一眼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锋利的弯刀:“仔细上面的油滴下来弄脏了本公主的衣裳,这可是今岁江南新进贡来的上等的丝绸制的。” “公主,咱们现在不讨论衣服的事儿……”安金藏耐着性子,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日暮时分过于巧合的偶遇,看样子,不是巧合了,“你要找我,轻而易举,何必委屈自己设计这么多桥段?” “呵呵,你滑得跟泥鳅一样,连我母亲都被你瞒过海,我直接找你?岂不是又让你溜走了?”太平公主着,似乎完全不担心脖子上的弯刀会伤她分毫。 “皇上她不知道您来找我?”安金藏立刻抓住了这句话里的重点,如果是武则知道自己还活着,太平公主不必要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方式混进来。 “呵呵,我母亲不知道,婉儿也不知道。”到这个的时候,太平公主上下打量着安金藏,“婉儿的心气我最知道,竟然会倾心你这个胡人,实在令人费解。” “您和她是朋友?”安金藏问着,心想着原来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是闺蜜这件事,原来不是杜撰的。 “我和婉儿自相识,若不是她为了你遭了难,我如何会留意到你这种人物?” “可是,公主您怎么知道我没死……” “呵呵,那还不得多得李千里那个废物,他夫人慕容真如海也算是我闺中密友,此次回了神都,偶然问起,是李千里那厮如何突然开窍,顺着我母亲的意思,进献了两个美貌的童子,如愿留在了神都,她便与我起岭南奇遇的几个人物,本公主之前已听婉儿了许多你的事,此番一一对应,觉得言行举止,不无是对得上的。本来,那桩为了嫖资杀害**的丑事,我心中就有很多疑惑。” “咦?公主您都没见过我,怎么这么相信我的人品?”安金藏自从知道了武则并不晓得自己还活着,心态已然轻松许多,这时候用手势示意仙瑶放下弯刀,一面笑着对太平公主着。 太平公主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哼,我哪里是相信你的人品,我是相信婉儿的眼光罢了,虽然在你之前,婉儿从未对谁动心,但她十几岁便跟着我母亲,当世最出色的男人她都见识过了,唯独对你动心了,你当然不会是那种为了嫖资动手杀假母的庸俗之辈。”话这么着,太平公主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她边上,依然紧握着弯刀的仙瑶,“嗯?但是不是专情,我就下不了定论了。” 安金藏咧着嘴,自黑着:“公主,像婉儿这样的高级知识女性,反而是很容易遇到渣男的,不幸我就是那种渣男,您费这么大的力气,该不是为了替你闺蜜出气这么简单吧?” “呵呵,你为了从我母亲手里活命,不惜自己把自己弄到身败名裂,也算是情有可原了…… “安金藏。”太平公主叫出了他的名字。 在这个幽暗的破土屋里,听到自己名字的安金藏有种被召唤的错觉,仿佛在太平公主叫出这声名字之后,他这个在神都已经“死去的亡魂”又再度复活了起来。 “你知道,普之下,没有什么人可以骗得了我母亲。而你竟然做到了,你很有种。”太平公主这话里,安金藏听不出褒贬,带着忐忑的心着: “金藏……也是为了活命事出无奈,并非有意欺君,还请公主放金藏一马,让金藏从此消失在皇上的视野里……” “放你一马?你那么好用的头脑,本公主放过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遇到一个了,你本公主要放你么?” 安金藏心知不妙,如果太平公主真的和传中一样和武则很像的话,那么她肯定也特别讨厌被拒绝,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很老土,但是对于要生存下来的安金藏来,此刻却是真理了。 他几乎能听到土屋外面重加累叠的细碎脚步声——包围他们的人,少也有一两百号人,就算仙瑶和刘幽求的身手再好,也插翅难飞了。 若不是有这样十足的把握,太平公主不会连被刀架在脖子上都面不改色。 安金藏觉得此刻,自己简直是要哈姆雷特附体了——“ be r n be ”是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哦,不,这不是个问题。 如果他不答应,刘幽求和仙瑶就得一起死,不定钟离英倩和高延福也得跟着遭殃,还有,还有元一,现在的高力士…… 太平公主给他的,不是一道选择题,想到这些,安金藏终于决定继续在这险要的仕途上走一段:“公主想要金藏做什么?” 太平公主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就如同儿时从父皇和母后那里得到了心仪已久的礼物:“我想要你,帮我除掉一个人……” “以皇上对公主的宠爱,这下难道还有公主除不掉的人么?”安金藏问着。 没有人理会的烤羊肉已经开始焦了,屋子里烟尘弥漫,呛人的气味仿佛在催促着他们速速把事了解似的。 太平公主看着安金藏,不紧不慢:“这个人……” 第94章 母女隔阂 “也算是你的老熟人了。”太平公主着,拿起边上的一个破茶壶,把里面的茶水一股脑儿倒在了已经烤焦了羊肉的铁锅盖上,顿时房间里烟雾蒸腾。 太平公主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到了安金藏手中。 信封上写着太平公主亲启的字样,但是没有落款,看样子是一封密信了。 安金藏掀开已经脱落了火铅的信封,取出了里面的信。 信的内容不难懂,是一个叫卫遂忠的人揭发来俊臣,他正在搜罗关于太平公主谋反的证据,准备对她下手。 看到信的内容之后,安金藏算是明白了,原来这个太平公主口中的老熟人,是当朝第一的酷吏来俊臣。 他手里拿着信,知道太平公主找上他,不仅仅是因为欣赏他的头脑,而且了解他和来俊臣之间的恩:她在寻找和她同仇敌忾的盟友。 “公主,这封信可靠么?”安金藏问着。 而在他身边,没经过允许就凑过来看的刘幽求看到落款的名字,立刻怀疑地:“卫遂忠?呵呵,他和来俊臣可是铁哥们儿,怎么忽然跳出来要揭发来俊臣?” 太平公主一笑:“这个本公主岂会不知?莫非你们不知道前些,来俊臣的妻子王氏死了么?” “蛤?来俊臣那个混蛋的老婆死掉了?怎么死的?被他虐待死的么?”安金藏一听,不由得八卦心起,心想着像来俊臣这种变态,回到家里难保不是个家暴狂人。 太平公主摇了摇头:“他哪里敢动他妻子?这个贱民出身的人能取到陕西王氏的女儿,可算是莫大的福气了。” 安金藏想到太平公主提这事儿是源于这封密信,立刻问:“难道王氏的死和这个卫遂忠有关?” “聪明。这个卫遂忠从前和来俊臣交好是没有错,但是,这些年来,来俊臣平步青云,已经和几年前不可同日而语,这种人,自然是势利眼,平日里便怠慢了卫遂忠。 一个月前,卫遂忠去来俊臣府上,来俊臣不想见他,让家丁谎称自己不在。卫遂忠又不是傻子,并没有信,竟然爬到他家墙上,看到院子里来俊臣正在宴请王氏一族呢,他气不过,硬闯了进去,大闹了一通。 来俊臣觉得没面子,就把他捆起来痛打了一顿……” “嗯?该不是这卫遂忠记恨在心,把王氏杀了?”刘幽求听了,坏笑着。 安金藏却:“不会,如果是卫遂忠杀了王氏,哪里还有命写密信给公主。” 公主看了他们一眼,在这一问一答间,似乎心里已经对这两个人的高下有了判断。 不过,此刻自然不是讨论人才的时候,太平继续着:“安金藏得没错,卫遂忠和来俊臣是一丘之貉,怎么会那么有血性去杀了他妻子,挨了打,自然是磕头求饶了。” “那王氏怎么就死了?”刘幽求纳闷地问。 “王氏也是个没肚量的妇道人家,觉得自己在娘家人面前受辱,竟然气不过就上吊死了。”太平公主言语间不无鄙夷地着。 “额……一哭二闹三上吊……”安金藏摸了摸腮帮上的胡子,“看来是来俊臣他老婆不满意来俊臣只是打了卫遂忠,没有杀他……不过,他老婆死了,怎么神都城还是风平浪静呢?” “呵呵,既然是为了攀附势力取的妻子,又不是真爱她,死了有什么稀罕,以来俊臣那老狗现在的势力,有皇上撑腰,他早已经不需要陕西王氏的支持了。”刘幽求没好气地,“当初狄公之事,明摆着是他来俊臣捏造证据恶意迫害的,皇上竟然一丁点儿没有责罚他?” 安金藏听了,默默点头:“也是了,既然如此……” “你是想,既然如此,这个卫遂忠为什么要跑来告密是么?”太平公主嘴角带着笑意,在这烟雾缭绕间,看久了竟然是有美感的,她冷笑了一声,“先下手为强,我母亲的处世之道,这些走狗们,不知不觉,都已经学到了吧。” 安金藏一听,明白了:“他是担心来俊臣为了他老婆的事情怀恨在心,找机会迫害他,所以决定来投靠你了?”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他的一面之词我自然是不会相信的,已经派人查过这件事情,确实如此。” 安金藏合起了信,看着太平:“公主,那好,我们暂且认定,卫遂忠是真心投靠到您这里的……恕我直言,公主看起来很紧张这件事情,但是照理来,您是皇上最疼爱的孩子,而来俊臣不过是皇上的一个臣子而已,皇上会相信谁,这答案不是不言而喻的么?除非……”他没有再下去,而是打量着太平公主脸上的表情,她一直无所畏惧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阴云。 “我没有把柄在他手里……”太平公主一字一句地着。 “但是,你知道皇上已经不信任你了。”安金藏着。 “母亲?她不是不信任我……”太平公主回答着,安金藏的问话,仿佛把她带到了一个情绪的泥沼,一直冷静的她,此时,却有些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她不信任任何人,对于她来,身边的人,只有两类,有用的,和无用的。” “额,这话的,好像你对你妈很有意见额……”安金藏着,此时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帝国公主,而是一个和自己母亲有了嫌隙的女儿。 “在她把我嫁给武攸曁那个孬种的时候,可没有想过,我是她最宠爱的女儿。所以,这些年来,我们之间,早已经有了不可跨越的鸿沟了。” “明白了,所以在你知道来俊臣在搜罗你谋反证据的时候,你没有自信皇上会相信你……”安金藏着。 “我那些哥哥们,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不过看起来,公主你虽然和皇上多有嫌隙,却也是学到了她处事的精髓了……”安金藏笑着,“先下手为强,你要先除掉来俊臣以绝后患是么?” “本公主年轻时,就是因为太善良吃了许多亏,如今我得替我的孩子们考虑,没有人可以再肆意伤害我了。” 在太平公主这充满斗志的话中,安金藏听出了身在帝王家的悲凉。 第95章 鹰犬的代价 安金藏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太平公主的幕僚。 安金藏进入到了太平公主的府中,而这座奢华的山庄比起她母亲的后宫来,竟然丝毫不逊色,后世的韩愈曾经写过一首诗来形容太平公主的住所:公主当年欲占春,故将台榭押城闉。欲知前面花多少,直到南山不属人。 而当他到达太平公主给他安排的住所的时候,眼前的景象也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期。 这是在山庄之内独门独院的一个地方,和外面隔着一座假山,四周被茂密的竹林包围着,如果不是山庄之内的人,外面的人,很容易就会错过这个地方。 谁都不会想到,一个已经死去的安金藏会住在这个闹中取静与世隔绝的所在。 顺着潺潺的溪水,走过蜿蜒的径,竹林尽头院才露出它的真容。 室内,都是极品的锦缎做成的坐垫,光洁如玉的青瓷花瓶里插着几支桃花,就放在案几之上,仿佛在静静等待着新主人的到来。 就算是见过世面的刘幽求这时候也拍着安金藏的肩膀着:“嚯,怂货,和咱们那土屋比起来,这里简直是仙境了。” “太平公主真是土豪中的土豪,在我们家乡,你知道这么大面积的地,还有这种规模的园林,得值多少钱么?”安金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那青瓷的花瓶,“光这花瓶,就得价值连城吧?唉,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咱们不是来这里享福的。”安金藏看着屋外如画的风景,“我们在这竹林里,是要想出杀人的计策的。” “我觉得很好啊,就算不是太平公主找上我们,来俊臣这个人,也是迟早要除掉的,这是在为民除害不是么?” 正着,太平公主已经出现在了院中,笑盈盈地朝他们走了过来:“怎么样,这个地方还满意吗?” “这么好的地方,给我们住,真是谢谢公主款待了。”安金藏客套着。 太平公主打量着胡子拉杂的安金藏:“我这里不会有外人来,不若好好梳洗下,也让我瞧瞧能让婉儿动心的男子,究竟是何模样?” 安金藏倒被太平得不好意思了:“我和上官才人萍水相逢,多蒙她抬爱,但是,真没发生什么。” 太平冷笑了一声:“你倒是得轻松,她以为你死了,差一点心都随你死了。” 听到太平这么一,安金藏于心不安地问:“那……她现在可还好么?” 提到这个,太平的语气颇让人玩味:“好,也多谢你,我想她已然想明白了许多事。” 安金藏想起在弘文馆所见,不由得黯然:“她是个明白人。” 洗掉了脸上的炭灰,刮干净了野蛮生长的络腮胡子,铜镜中的安金藏又恢复了那个高鼻深目唇红齿白的美男子的样貌了。 太平瞧了,不由得连连夸赞:“果然是一等一的俊秀,当初在太乐署可真是埋没了你了。” 安金藏可不习惯被人夸长得好看这回事,他这辈子,得到最多的评价无非是“脾气真好”、“能力不错”等等。 外貌,从来不在别人对他的评价体系中。 “不这些了,这地方僻静,我可没忘公主请我来的目的。”着安金藏自己先坐在了案几前,“如今时间紧迫,不知道来俊臣何时动手,我们得赶在他前面才行!” 太平和刘幽求也跟着坐了下来。 仙瑶只是抱着她的弯刀倚门站在,目光始终没有从太平公主身上移开。 “如今,周兴死了,万国俊也死了,在御史台,已经没有人可以和来俊臣匹敌了。”太平着,外面竹林被春风拂过,沙沙作响,全不知道这外面世界危机四伏。 “不过换个角度来看,这可能是我们除掉他的最好时刻。”安金藏沉吟了一下,着。 “哦?何以见得?”太平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现在神都之中,无非是分成了两派势力,一派跟着姓武的,一派跟着姓李的……”着,他看着太平的脸,按理,他不应该直视着堂堂公主的面容,不过,反正他们的相遇是太平自己那么不拘节的安排,他这会儿和她平起平坐直视着她话,也无可厚非了。 果然,太平并不介意这些,和她的母亲一样,在经历了若干磨难之后,有一些东西,她已经不是那么在乎了。 而对于安金藏的注视,她也知道其中的意思,她嘴角一翘:“我母亲让我嫁给武攸曁,这其中的用意,聪明如你,不会不知。” “皇上自然是希望能平衡两家势力,各自安好,她的用意,无非也是希望通过您,让武家和李家成为一家。不过,恕我直言,这终归只是皇上的愿景罢了。”安金藏想到了之前女皇噩梦一事,随即着,“不定皇上自己内心深处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母亲的内心深处?难怪我母亲要至你于死地了。”太平听到这句话,带着重新审视的目光看着安金藏,“你不是善于揣测她的心思,你是在无时不刻知道我母亲的想法?” 安金藏知道自己一不心又错了话,但是,太平的话是对的,他的确在不自觉地去感知女皇的心思,但是他对谁都有这习惯,这句话,他自然没有告诉太平,因为,现在,太平,也在他揣摩的名单之列了。 他没有接太平的话茬,而是继续按着自己的意思着:“我提这个的意思是,想问公主,您觉得来俊臣是属于哪一家的呢?” 太平听了微微一笑——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他?谁也不帮,只听我母亲的。御史台的人,可都是我母亲的鹰犬。” “是,公主得很对。来俊臣很聪明,在这不明朗的时局之中,与其费心考虑派系的事情,不如一门心思跟着最大的那位,总不会吃亏。但是……”安金藏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为人鹰犬的代价就是,他能替主人去猎杀目标,但其实在主人心中的分量是极低的……” 第96章 讨好女皇很重要 “对于御史台那些人,他们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不团结。作为皇上的鹰犬,在朝廷中傲视群臣,也意味着得罪尽了所有的力量,而这时候,他们自己开始内斗的话,那么对于想要扳倒他们的人来,是最合适不过的时机了。敢问公主,是来俊臣、周兴、万国俊等人都在的时候难对付,还是如今只剩下来俊臣一家独大难对付呢?”剃干净胡子的安金藏,目光澄澈如同这院中溪水汇聚的一泓池水,“更何况,他身边,现在还有个因为恐惧而背叛他的卫遂忠,我想,卫遂忠因为还不至于傻到来找您之前已经和来俊臣公然闹翻了吧?” 太平抿嘴一笑,比刚落座时候已然安心许多:“金藏君得有理,本公主有君相助,夫复何求?既然金藏君已经了然如今的形势,敢问郎君,接下来该如何?” 安金藏用手指在案几上比划着:“咱们现在至少得做两件事。第一,之前听公主讲,您与皇上之间自从您二婚之后就不那么亲密了,这不行。我想,您已经和当年的那个少女不可同日而语。既然无法在这时局中抽身,那么请您务必有这个觉悟,在时局之中,您可以擅用金钱与情感,但落脚点永远都只能是利弊,只问利弊,不问对错,这就是您现在需要站的立场……”安金藏头头是道地着,资历尚浅的他不知道,他这一番极其实用的言论,将对太平公主以后的政治道路产生多大的影响,尽管,从此刻的情况来,他可能是对的,“您必须和您的母亲——当今皇上和解。” 太平公主听完之后,沉默了,她转过头望向了窗外:“和解?从何和解?我永远忘不了,在那个我此生最寒冷的冬,我和我腹中的孩儿日夜等待,等来的却是孩子的父亲饿死狱中的消息,我,太平的驸马,是被饿死的!”着她转过来看着安金藏和刘幽求,眼中没有泪水,只有无尽的仇恨,“你们不会明白我当时的心境,从那一刻开始,我已经把她对我全部的好,都丢弃在了那年的冰雪地里了。” 安金藏正对太平这一番话心生同情,刘幽求倒是八卦心起,问着:“哦?都当年薛绍被他大哥谋反一案牵连,意外死在狱中,莫不是皇上有意为之?” 太平公主瞥了他一眼:“这些年下来,你们还没看明白么?谋反,哼,这两个字,现如今只是个笑话罢了。无非是我母亲排除异己的幌子。若不是我母亲默许,驸马如何会连口饭都吃不到,活活饿死!” 听到太平不无激动地着,安金藏心中不免唏嘘感慨,这么多年过去了,在太平口中的驸马,依然只有薛绍一个,而武攸曁只能也永远只能是“孬种”。 “所以,公主,我刚才已经过了,你这么做,落脚点是在利弊上。”安金藏看着沉浸在往事中的太平公主,着。 外面似乎安静了许久了,只听得到潺潺溪水仿佛永不会停歇地流淌着,看着依旧没有话的太平,安金藏继续着:“这对您来或许不公平。但是,您既然是皇上的女儿,那注定不会是普通人家的妇女了。对于别人家的女儿来,母亲只是母亲,但是对于您来,皇上既是你的母亲,也是你的上司、领导……用你们的话怎么讲,应该是你的主上。你要在你的主上手中生存,还需要你的孩子们在他们的外祖母更是他们的君主统治之下好好活着,你就得放下那些对于母亲的苛责,用一个臣子的心去处理这件事。” 太平深吸了一口气:“本公主活了三十年,竟不如你这个二十岁出头的人想得明白。” “公主,我知道这很难,但是这个态度,是我们接下来做的所有事情的前提。”安金藏进一步劝着。 太平点了点头:“给我点时间,我明白你的意思。” “以公主的悟性,我想不需要多久的时间。”安金藏笑着,有其母必有其女,武则生了一堆怂儿子,但是,自从在土屋知道这个“胖大姐”就是太平公主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她和武则是同一类的人,只不过,尽管被自己的妈坑得婚姻不幸,但是,论个人经历坎坷,她远不及她强大的母亲。这世上,没有人是生强大的,所以她到今也没有真正理解她母亲的雷厉风行和不近人情。 “好吧,你要我和我母亲和解,我做不到。但是若依你刚才所,把她只是当成我的主上,要讨好她,倒是不难。”太平着。 “嗯?莫非公主这么快想好了对策?”安金藏好奇地问着。 太平看着他,冷笑了一下:“还不是和你学的么?你不是知道我母亲如今最爱什么?年纪大了,总归是荒唐起来了。慕容氏可是什么都和我了,那金刚力士可不是你出的馊主意,让李千里那个马屁精送给我母亲的么?不过,我可听,这俩孩子得罪了我母亲,一个死了,一个被赶出来了。你都不晓得,李千里和慕容真如海有多害怕,生怕我母亲迁怒到他们身上,才过上的好日子又要结束了。” “呵呵,此事,皇上知道和李千里无关,何况事关她自己的尊威,她不会拿李千里怎么样的。”安金藏立刻着。 太平公主眼神犀利地看了他一眼:“你果然知我母亲。” “所以,公主是要乘着这空隙,也找个‘金刚力士’去孝敬皇上么?”在一旁听了半的刘幽求津津有味地吃着案几上放着的精致糕点,笑着。 “呵呵,正巧了,我眼下正有个合适的人选……”太平着,看着安金藏。 安金藏想起她刚才夸自己俊秀,心里咯噔了一下:“额,公主,你该不是……” 太平公主见他突然慌张了起来,不由得“咯咯”笑出了声来。 第97章 来俊臣的弱点 “我母亲记性最好,尤其是对人的长相,你以为,本公主会把你献出去么?莫是我不答应,婉儿也定是不饶了我的。”太平朱红的嘴里,露出洁白如贝的牙齿,“这些年,我为了报复我母亲,做了不少蠢事……”太平公主得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如今发福的她,这话的神态倒是别有一种风情,“也算是放浪形骸了,不过如今想来,除了轻贱了我自己,我母亲倒是完全不在乎。” “额,您是,您也包养了白脸么?”安金藏有些意外地着,他眼角余光看了眼边上还在吃糕饼的刘幽求,倒是司空见惯的样子。 他抹了抹粘在胡子上的饼渣:“怎么?我大周朝,女主临朝,有钱人家的夫人,年老色衰不招夫君待见的,少不得偷偷找面首的,怂货你觉得很奇怪么?” 安金藏听他到“年老色衰”这几个字,使劲朝他使眼色。 平时鸡贼的刘幽求此刻却突然迟钝起来,竟毫无反应——安金藏知道他是故意给太平公主听的——这个破蕃帽儿并不喜欢太平公主。 果然,太平公主脸上飘过一层阴云,但是什么都没有,毕竟现在不是计较这件事的时候,只是向刘幽求投去了愠怒的眼神,继而不理他继续问着安金藏:“这第一件事情,我已经听明白了,那么,第二件事情呢?” “第二件事,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来俊臣最擅长的是告密,那么咱们也弄个告密者出来。”安金藏着,转向了刘幽求,“你在御史台混过,这个来俊臣,有什么特别的嗜好么?” “嗜好?”刘幽求斜眼看了他一下,“来俊臣那家伙,臭石头一块,心得很,除了喜欢虐待人,便是喜欢抢别人家的美妾,其余还真没什么特别的嗜好了。” “呵呵,抢人妾室么?这么流氓的做法?” “可不是么,这卫遂忠么也真是胆子,那王氏死了,来俊臣估计也没当回事。相当初,那王氏也是他强抢了来的,如今他又从不少人那里抢了妾室,想来这王氏的死,也没当回事。”刘幽求不无轻蔑地。 “太荒唐了!但这不能算死罪……他这种高强度的工作,肯定要有调节的方式的,这是人之常情,肯定有,你仔细想想,那咱们不嗜好吧,就习惯,他可有什么特别的习惯么?”安金藏继续问着,仿佛这个问题对他来很重要。 刘幽求看着他的“认真脸”,知道对于“怂货”来,这表示他要得到的答案对接下来的计划有关键的作用。 他放下了手里的糕饼,仔细想了想:“若不嗜好,只论习惯的话,每遇到在他手里定罪的犯人,他便会提上一壶酒,坐在那人牢外酌上几杯。但也只是酌了几杯而已,并不是酩酊大醉。这家伙,似乎从未喝醉过。” “嗯?和定罪的人喝酒么?呵呵,那肯定了些日常不敢的话,没有什么比对一个死人话更安全的了。”安金藏看着外面摇曳的修竹,若有所思。 “怂货,这算是个你要的答案么?”刘幽求关切地问着,想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帮上了忙了。 安金藏转过头冲他一笑:“算是,凡是能让来俊臣铜墙铁壁的心露出缝隙的,都是我需要的。咱们得见见卫遂忠。” “嗨,既然咱们都已经想好了向皇上告密,而这卫遂忠也铁了心背叛来俊臣,要不就直接授意他编造些来俊臣的谋逆之事岂不就好?”刘幽求着,“卫遂忠和来俊臣交好,他的话皇上不全信也能信个一半吧?” 安金藏摇了摇头:“不可。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我们必须要皇上全信。信一半,我们也死定了。” “为什么?”刘幽求问着。 安金藏拿起昂贵的青瓷盘中一块茶绿色的糕饼,咬了一口,放在案几上,又拿了另外一块完好的放在旁边,笑着对刘幽求:“你爱吃饼,这两块,你选哪块?” 刘幽求毫不犹豫地拿了完整的一块:“我才不会吃你咬过的,好好的,拿饼事做什么?” 安金藏拿起自己刚才吃过的那块:“若咱们准备不足,这便是我们送给皇上的,而你手里的,就是来俊臣准备给皇上的,两相比较,只会让皇上更加确信来俊臣所举证的是对的。而且,这世上没什么人可以在皇上面前撒谎成功的,卫遂忠,呵呵,连来俊臣都嫌弃他,你觉得他能应付得了皇上么?必须是实话实,我们才有胜算。” “所以,金藏君,你的意思是,我们必须拿到关于来俊臣谋逆的确凿证据?只是,这谈何容易?”太平公主身体微微前倾,对着安金藏着。 “他不是好色么?”安金藏着看着倚门站着的仙瑶,“他喜欢抢人妾室,但应该没有逛玉鸡坊的习惯吧?” “哈哈,也是,咱们有仙哥儿大美人呢。”刘幽求听了,立马着。 “哦?原来这玉鸡坊的事,竟不完全是假的?”太平公主重新打量着倚门而立的仙瑶,此刻她春风拂面,比那冬日里更显得明艳动人了。 “呵,如此美人,你舍得就送给来俊臣么?”太平看着安金藏,这话时,多少有替上官婉儿鸣不平之意。 “公主您都打算把你的白脸送给皇上了,仙瑶不过是借个幌子混进去罢了,我如何舍不得。你放心,她是不会在来俊臣那吃亏的。”安金藏着,站在他对面不远处的仙瑶听了,冲他露出了笑容。 不是安金藏不懂得珍惜仙瑶,而是他知道,自己对她能力的信任,对她来比什么都重要,大不了她一不心杀了来俊臣,他们再逃走就好了,那还真是一了百了。当然,这也是最下下策。在万国俊的事情之后,他已经想得很明白,在眼下这个世道,要除掉这些人,还是他们的主人亲自动手比较好…… 这时候,太平冲着守在院门的侍者招了招手。 那人看到便立刻跑了过来,太平对他着:“你去和五郎,就本公主有事找他。” 听口气,这个“五郎”看来是太平的面首了,只是安金藏听着这名字,怎么觉得特耳熟…… 第98章 五郎换了六郎 “这个五郎是?”安金藏带着好奇问着,脑海中,那个名字就藏在迷雾的后面,仿佛随时都会浮现出来。 太平公主瞥了安金藏一眼,朱唇轻启:“莫不是金藏君对本公主的面首也有兴趣?” 安金藏连忙摆手:“当然不是喽,只是如果金藏没有理解错,公主是想要把这个五郎献给皇上,就不得不多嘴问两句,这个男人靠得住么?” 公主听了,又咯咯笑了起来:“金藏君得有意思,这面首难道还有靠得住的?只不过,在本公主眼中,他们只不过多了点东西的‘金刚力士’罢了,送给母亲讨她欢心即可,其余的事,我不会让五郎知道。” 太平公主得露骨,诚如她自己所,可算是放浪形骸了。 这是在唐以后的历朝历代都很难见到的场面——一国公主对于自己的放纵和欲望毫不掩饰地笑谈着,并不觉得有何羞耻。 她完看了一眼安金藏依然带着期待的眼神,略带敷衍地着:“好了,此人本名张易之,是个貌美的郎君,我五郎貌美如花,比那薛怀义强多了,呵呵。” 安金藏看得仔细,一向舒展的太平公主丰腴的面庞,在到薛怀义的时候,忽而皱了一下眉毛。 这神情很微妙,按理,对于薛怀义,无论从哪方面,都和太平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除了女皇给这家伙赐了和她的前夫一样的姓氏——“薛”。 不过这个瞬间的事情,也不过是雁过留痕般在他心中掠过罢了,此时,他还有个更加要紧的事情做——张昌宗那个面首,可千万不能被送到武则的身边啊,武周后期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都是姓张的两兄弟弄的嘛? 这么想着,不容多想,他立刻劝着太平公主:“我公主,你要送面首给皇上呢,这个确实是现在最有效的讨好皇上的办法,但是,您看咱们能不能换个人……” 他有些忐忑,毕竟这个要求得有些突兀,和他安金藏并没有什么关系。 太平看着他,外面渐渐升高的日头从云中露出来,春光洒在她脸上,细瞧之下的眉眼,竟是俏的,她端详着安金藏的脸,短暂的沉默让安金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这话。 但是没想到,忽然太平一拍手,赞许道:“你得有道理,刚才想得简单了,本公主确实不该把五郎送给母亲……” 安金藏一听,轻吐了一口气:“公主英明……”可是他才完这句话,对面的太平公主接下来的话差点没有把安金藏噎死:“六郎昌宗更年轻貌美些,要不把六郎送给母亲好了。” “啊,张昌宗啊?”安金藏脱口而出,“这和把张易之送给皇上有神马分别?!” 太平不耐烦地对安金藏着:“你只管搜罗来俊臣谋反的证据就好,这件事,本公主自有打算,不需要你再多问了!” 着人已经站起身来,一甩衣袖,大踏步离开了这个竹林院了。 安金藏看着太平离去的背影,唉声叹气的。 刘幽求忍不住问着:“怂货,你为何对公主的面首这么感兴趣?莫不是岭南一行,真让你对男人有了兴趣了?” 安金藏用手背打了一下刘幽求的胸口:“瞎什么呢?我只是想阻止张氏兄弟入宫而已。” “嗯?你认识这五郎、六郎么?” 安金藏再一次不知道该从何起,如果不是他给李千里出的主意,元一就不会从岭南来到神都,也不会从冯元一变成高力士。 如果不是自己劝太平公主要讨好武则,她就不会借鉴自己的做法,把自己的面首送进宫去,如果不这样,不定就没有什么张昌宗、张易之的事情了。 但是,他怎么可能知道,太平公主打算送给武则的,是日后只手遮的张氏兄弟呢? 但眼前有来俊臣这个棘手的事情要应付,他竟没有工夫阻止太平这么做,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只有刘幽求不明所以,在他旁边嘀咕着:“你这怂货,好端端地,叹气作什么?” 安金藏忧心忡忡看着眼前的无边春色:“这地方,麻烦可真够多的。” …… 来俊臣最近很忙,但是心情很好。 除了成功除掉了万国俊那个不知道尊重他的家伙之外,另一个心腹大患也已经接近解除了——虽然上次没能把狄仁杰整死,但是,这次,同样是宰相的李昭德已经定罪了,不日问斩。 这个李昭德,自任宰相以来,就铁腕打压御史台的酷吏,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那一次大殿之上,他当庭讥讽他来俊臣无赖出身娶了陕西王氏,是朝廷的羞耻,直把他恨得牙根痒痒。 “所幸”的是,李昭德不是狄仁杰,是个气负刚强的主儿,话不拐弯儿,待人又刻薄,挑个错儿实在太简单了。 来俊臣是个顶级的投机手,那些被他告发的人,之所以一抓一个准,是因为他能看出女皇心中的偏向,而对于李昭德,他知道皇上有看不惯他的地方。时人有云:李昭德志大而器,气高而智薄,假权制物,扼险凌人,刚愎有余,而恭宽不足,非谋身之道也。 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李昭德态度强硬地坚持要惩治那些上表建议立武承嗣为太子的人了。 来俊臣不知道皇上是想立武家还是立李家,这不是他关注的重点,他只知道,皇上绝对不会喜欢臣子倒逼她做出选择。就这一点,只要他略加渲染,那女皇心中不快的种子,就会立刻如被这春日暖雨浇灌一般,发芽蔓长。 若论渊源,这陇西李氏出身的李昭德,还不是落入到他来俊臣这个“无赖”手中,想到这里,来俊臣便多得意了几分。 他最近甚至尤其喜欢坐在御史台的大牢里,听着李昭德没日没夜地谩骂着他。 李昭德越是骂,来俊臣越觉得自己有成就感。 只是,他不知道,像他这种刀尖上过活的人,最忌讳的,就是志得意满…… 第99章 鸿门宴 气渐渐暖和起来,御史台的大牢里,那股子陈年的腐臭味越加浓烈了。 李昭德已经连续骂了三三夜了,嗓子干哑得听起来的多少有些悲壮。 间或,从不远处的行刑室里,传来惨绝人寰的喊叫声。 从前,对犯人动刑的事,都是来俊臣亲自操刀,因为这是所有审讯环节里他最喜欢的部分,可以让他的控制欲得到极大的满足。 不过,最近因为李昭德问斩的日子定下来了,如同巨蛇吞下来了一只肥美的猎物,足以让他空虚的身体饱腹一阵,不需要动手施刑来满足他的变态了。 一张被烟火熏得乌黑发亮的桌子边,来俊臣自斟自饮着,有人进来通传:“御史,卫遂忠来见你了。” 来俊臣已经搁到嘴边的酒盏没有停下来,继续把浊酒送进了嘴中,一口咽下,不以为意:“还以为不会来找我了,让他进来吧。” 卫遂忠个子不高,年纪不大头顶上的头发已经掉得差不多了,一个发髻竖在头顶上,亏得罩了顶半透明的黑纱帽子,才算看起来不那么滑稽。 来俊臣看他低眉顺眼的模样,不由得嘴角露出了一丝阴冷鄙夷的笑意——他瞧不起这个人,也不是完全因为地位的悬殊。 卫遂忠一手握着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显得格外紧张,迟迟没有开口话。 “遂忠向来好辩,如何这会儿不做声了?”来俊臣先开口着,“今日来,所为何事呢?” “我是来负荆请罪的!”卫遂忠忽然跪了下来。他们几十年的朋友,这一刻,卫遂忠却毫不犹豫地跪在了来俊臣的面前。 来俊臣并不觉得奇怪,这个卫遂忠虽然嘴皮子溜,但是也只是夸夸其谈罢了,若不是生这么窝囊,怎么会这么多年下来,愣是得不到提拔呢?本来想多个同盟,不知不觉多了个累赘,如何不让他心生嫌弃? 来俊臣没有站起来扶他,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着:“遂忠何必如此,你何罪之有?为兄还没有为上次一时气愤打你道歉呢?”他对人话总是这样,言语上,向来是过分的客套,但所有的恨与恶都记在了心里。 卫遂忠听了,立刻磕头在地:“若不是遂忠冲撞了府上,让大哥蒙羞,嫂子也不会这么走了,遂忠日夜难安,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大哥原谅我!”他是这么,但是,来俊臣没有起身这点,他就知道,这事儿是圆不过去的了。何况,他投靠太平公主,也不完全是因为担心来俊臣迫害自己,这些年来有意无意的这种轻贱和鄙夷,一点点积攒起来,已足以成为他心中最坚硬的刀,要杀了眼前这个曾经的朋友了。怨气这种东西,总是于细微处开始,但若得不到消解,就会成为教唆的鬼,只等着某个契机杀人见血了。 来俊臣喝着酒,就让卫遂忠那么跪在他面前,也不让他起来,也不原谅他。 仿佛是在享受这种被叩拜的感觉。 “为了向大哥赔罪,今日遂忠已在舍下备下酒席,还请大哥赏脸……” “酒席?不是鸿门宴吧?”来俊臣放下手里的酒杯,走到了卫遂忠的跟前,弯腰看他,卫遂忠也抬起头,赔着笑脸:“大哥笑了,遂忠哪儿还敢呢。” 来俊臣直起了腰,一副谅你也不敢的神态。他自恃太了解卫遂忠了,然而,人心叵测这四个字,他在自己脑门儿上悬了一辈子,竟然在这时候,因为得意洋洋而忘记了。而更重要的是,他发现,在自己想要和人庆祝的时候,那些原本可以和他弹冠相庆的人,都已经被他自己整死了。 …… 卫遂忠家不大的院子里,烈火烹油,灯火通明。 来俊臣按照习惯,带了一队卫兵,浩浩荡荡地来赴宴了。 以他对卫遂忠的了解,这排场是花了卫遂忠不少的积蓄了,看着一溜跑着从里面跑出来的卫遂忠,来俊臣自言自语着:“这人和畜生一样,还是得常常教训,这一教训,就开窍了。” 宴席设在院里,酒至半酣,胡乐响起。 来俊臣朦胧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真是: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裙时云欲生。 美人薄纱覆面,只那惊若游龙的舞姿已经看得来俊臣眼花缭乱了。 一曲舞罢,美人翩然在卫遂忠身边落座。 来俊臣的视线始终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色眯眯地问着:“遂忠,这位佳人是?” 遂忠立刻答着:“这是遂忠新娶的妾室,让大哥见笑了。” “哦?遂忠好艳福……”来俊臣着已经无心喝酒,“既然都已经是自家的弟妹了,何不把面纱揭下来给我瞧瞧?” 仙瑶纤纤玉手揭下了面纱,正好此时一阵晚风吹过,青丝拂面,恍如仙子一般。 本来就喝了点酒有些恍惚,此时看得到仙瑶面容的来俊臣人生难得有些醉意了。 女人,对于他来,是一种另类的收藏品。如果这个美人只是普通的舞娘,他或许就这样远远欣赏下就好了。但是,这个惊为人的美人儿竟然是这个窝囊废卫遂忠的妾,他如鬣狗般的野蛮性就被激发出来了——他要掠夺过来。 “这么美的人儿,跟着你太可惜了,不若给了我如何?”他得肆无忌惮,完全不在乎卫遂忠的感受,只是他不知道,他要的是卫遂忠的美人儿,而被他瞧不起的卫遂忠要的,是他的命。 假意的犹豫之后,卫遂忠笑了起来:“大哥可真是风流倜傥,生的多情种子啊,当初石勒姬妾过万,大哥莫不是要向石勒看齐么?” 看到卫遂忠没有拒绝,来俊臣更加飘飘然了:“不是我夸口,寻花问柳的工夫,俊臣自忖比那石勒也不差,额哈哈哈哈!”着他仰大笑了起来。 听到来俊臣出这话的卫遂忠也笑了,笑得格外开心,他的视线瞥向了一旁忙碌的厨子,其中一个黑脸的昆仑奴亦咧嘴偷笑了起来…… 第100章 无赖的人生楷模 不用,这个昆仑奴,自然是来俊臣做梦都想要他死的安金藏了。 这么重要的时刻,就算再有被发现的风险,他安金藏也得混在里面,亲眼见到来俊臣露出破绽才好。 几前,就在太平公主豪华的府邸里,卫遂忠被带到了安金藏所在的隐蔽的竹林院之中。 安金藏没有直接和卫遂忠商量该怎么对付来俊臣的事,而是和他“闲聊”了很久,关于来俊臣的一切,他平时的爱好,和卫遂忠的日常聊,等等。 而“石勒”这个名字,就是在这段闲聊中脱颖而出的。 因为安金藏发现,来俊臣很喜欢举石勒的例子,这很好理解,人总是喜欢找有指引意义的对象作为自己的人生楷模。 五胡乱华时候的后赵王石勒,从人生履历来,让来俊臣找到了共鸣——石勒是奴隶出身,大字不识,靠着自己的政治才干和军事能力,成为了雄踞北方的霸主——用现在的话,他是草根逆袭的典范了。 而来俊臣对于自己“草根”的身份总是怀着复杂的心情,他抢夺别的官员的妻妾,他虐待那些落马的大臣,无非是为了补偿心中那份自己低微出身而浸透在骨子里的自卑感。 但是,这世上曾经有过后赵王石勒这么个人物,就太好了。 他比自己更惨,不光是一无所有的贱民,甚至几次被当作奴隶被人倒卖,但是他最后成功了,而且非常地成功。 安金藏知道,来俊臣当然没有要篡夺王位的野心,像他这种连自己的心魔都需要靠虐待、掠夺这种低级的外在手段来克制的人,是不可能走上王道的,他也仅仅满足于在女皇之下的狐假虎威。 但是,安金藏是个很好的学习者——毕竟,落在来俊臣手里的人,大多也没有谋逆的心思,但是,来俊臣找到了他们人性中的弱点借题发挥。 安金藏研究了最近的那个案例:李昭德。 如果不是李昭德的刚愎自用,也就不会给来俊臣可乘之机了。 而来俊臣这只野狼的弱点就在于他对于自己出身的自卑。 像李昭德这样名门士族出身的人,带着高高在上的眼光公然嘲笑他是地痞无赖,他每面对的那些王公大臣,举手投足、眉眼投递间无时不刻流露出的对于他敢怒不敢言的轻贱,都在左右着他的心境。 而石勒这样的人,是他内心深处和自卑抗争的有力论证。 而这是安金藏想要的东西,他要把石勒,这个已经死了几百年的人从来俊臣的心窝子里掏出来。 再回到这个夜渐深沉却依然欢闹的卫遂忠家宴,卫遂忠那句石勒的话,自然不是随意出口,而是安金藏授意的。 以石勒为楷模,和将石勒自比,这是完全两个概念。 今晚,得意忘形的来俊臣,走出了将彻底改变他人生轨迹的那一步,而这轨迹的方向,是不得救赎的覆灭。 …… 酒足肉饱,来俊臣拦着美若仙的卫家妾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卫遂忠的家门。 来俊臣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躺到自己床上的,这对他来,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醒过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人,那个美丽的妾好像是醉酒时候的幻觉似的,他都不确定是否真实存在了。 卫遂忠家的酒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酿造的,后劲儿大,睡了一宿,头疼得跟快要裂开来一样。 从窗外漏进来的光怪怪的,今似乎并不是个好气。 直觉这种东西很玄妙,来俊臣今总觉得有哪里不放心似的,虽然不放心是他的常态。 他看着自己放在床头那个不起眼的漆盒,那里面,放着的都是他即将报送给武则的密报,这些还没有报出去的密报,关系着密报中提到的人的性命,也关系着他自己的安危,如果被对方提前知道,这事儿就会变得格外棘手。 漆盒上那个雕成鹰嘴模样的铜扣有些歪了。 可他每次谨慎微,放了东西都是确保再三它是扣死的。 卫遂忠、美妾,还有那一通他得意洋洋的言论。 忽然,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像被巨石顶住了一样,瞬间窒息得眼前一黑。 慌张地,他摸出系在腰间的钥匙,插了好几下才找准漆盒锁扣的盒子,打开来的时候,他觉得整个都要塌了——里面是空的,原本被他塞得满满的漆盒,这时候是空的。 “那个婆娘去哪里了!”他大喊着冲出了卧室,问着茫然不知所措的家奴。 “您的是哪位夫人?”家奴问着,来俊臣抢过来的妾室实在太多了,而此时,这个问题听起来更像是有意的讽刺。 来俊臣环顾着闻声赶来的家奴和妻妾,觉得每一个人都可疑,每一个人都在嘲笑他。 “昨带回来的那个婆娘去哪里了!” “您是昨晚那位娘子?她陪您进了房间之后就没有离开过了。” “混账!昨晚谁当的班?一个大活人不见了竟没人瞧见吗?卫遂忠呢!备马,老子要去找卫遂忠那个窝囊废算账!”来俊臣粗糙而又尖利的声音充斥着整座宅邸,仿佛要把这些白墙都挠出抓痕似的。 但是,他的马刚从马厩里牵出来,门口已经来了人了。 人还没有出现在来俊臣的眼前,那声音已经让他心惊胆战,那是穿在士兵身上的盔甲随着他们整齐的步伐发出的摩擦声。 许多次,他就是带着这样的兵马,杀到那些官员的府邸,在满屋妇孺奴仆的哀求哭泣中带走他们。 来俊臣在这条路上走得太快太远了,快得他都没有工夫停下来回望一下自己的来路,从未想过,有一,这样的场景,会出现在自己的家门中。 和全副武装的兵马一起抵达的,还有一架华丽的马车。 锦缎织就的门帘被侍女掀开,妆容精致的太平公主从里面探出了头来。 而紧挨着马车,如同奴仆般卑躬屈膝站着的那个人,正是昨夜和他豪饮的那个窝囊废卫遂忠…… 第101章 密报的卷轴 时间倒退到酒席散场的那一夜。 来俊臣消失在视线里的那一刻,卫遂忠收起了脸上阿谀奉承的笑容,他没有醉,不是因为他酒量好,而是仙瑶往他杯子里倒的,一直都是茶水。 和仆人堆里的安金藏互使了个眼色,就急匆匆绕到后院去了。 后门那儿,刘幽求早已经备好了马匹。 他和“昆仑奴”骑上马,就直奔太平府上而去了。 太平公主在竹林院等着。 素色的灯笼映照出一隅圆形的亮圈,在灯影之下,却是一高一矮两个人。 在胖乎乎的太平公主身边,另外站着一个穿着华丽的高个儿男子。 刚走进院门的安金藏看到院里出现了两个人,下意识地犹豫着站在院门口没有进去。 那穿着锦衣的男子脸上敷着如同艺伎般的铅粉,就连本应该简洁的男子发髻,也插上了花哨的红玉桃花的簪子。 同样是美男子,安金藏是英俊,而这个男人,却是美得妖冶。 一路疾行赶来,刘幽求看到这个情形,啐了口唾沫:“这不男不女的家伙是哪儿冒出来的?” 安金藏叹了口气:“六郎入宫了,相比有这等姿色的,只有五郎了。” “妈的,女人家就是靠不住,这什么节骨眼儿了,商量大事还带这个面首。”刘幽求肆无忌惮地骂着,也不顾这么短的距离,太平和五郎都听得见。 安金藏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能拉着不乐意的刘幽求:“你也了,要商量大事,先别计较这个。” 安金藏猜得没错,他们一走近,太平就介绍着:“各位,这位是张易之……” “哦,是之前公主打算送给皇上的那位五郎是吧?”刘幽求斜眼看着打扮得“油腻”的张易之,没好气地着。 听到这句话的张易之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抿嘴一笑:“这位郎君得对,不过如今,我还是得进宫去了。皇上见了我弟弟甚是喜欢,听六郎提起我来,便也想见见……” 安金藏听了,叹了一口气,嘀咕着:“好的吧,五郎、六郎,这下凑齐了。” “嗯?这位想必是金藏君了,为了听易之的话便要叹气?”张易之话的声音其实很好听,温润如玉的,安金藏听着,心想着,还真是生的尤物。 不过,如今的情况,也管不了那么长远之后的事情了,听张易之的话,安金藏已经明白了今晚太平带着他过来的用意了。 果然太平道:“五郎今夜便可入宫侍寝了,现在只等着诸位带来好消息可让五郎捎带了去。” 尽管心里不愿意,但是安金藏明白,无论对于男人还是女人,枕边风的威力永远都是强大的,太平安排得没有错,来俊臣的事,由张易之带进去,可比卫遂忠直接去要有用得多。 而一旁的卫遂忠可没有想那么多,听了太平问他们成果,立刻迫不及待地:“多亏了这位料事如神的公子,遂忠只是稍微提了一下,来俊臣那厮就自诩堪比石勒。这不是谋逆,还是什么?” 和情绪激动的卫遂忠比起来,太平公主只是看了他一眼,继而对安金藏着:“金藏君,我打算随五郎一同入宫,当面向皇上禀明此事,只是,这也将我放在了与来俊臣对垒的位子上了。入宫之前,我想最后问你一句,以你的才智,你认为,本公主的胜算能有几成?” 安金藏听了,看着太平真诚问话的模样,微微一笑:“公主这话便是问错了。既然你让我管这件事,我怎么可能让你放在和来俊臣对垒的位子上?” 他话音刚落,竹林间,飞出一个白色的身影,翩然如蝴蝶轻巧落在院子当中——仙瑶回来了。 “来俊臣那厮竟然真被我们灌醉倒下了?”看着速去速回的仙瑶,卫遂忠惊讶问着。 仙瑶从他面前掠过:“没有,我将他击晕了。”接着,径直走向了安金藏,将一沓的卷轴交到了他手里:“公子,你要的东西。” 安金藏冲着仙瑶眨巴了一眼:“乖。” 对于这种奇怪的表扬方式,仙瑶竟然还挺喜欢,抿嘴无声笑了下。 “这是什么?”太平问着,跟着安金藏来到案几边。 “在我的家乡,如果是有问题的官员,家里总有个地方藏东西的,而且往往在卧室,看来这个规律在咱们这儿也不例外。” 安金藏着,放下卷轴,拉过一盏烛灯,大家凑一起逐个儿看了起来。 放在最上面的,就是揭发太平公主背后发表记恨皇上害死薛绍的言论,意图辅佐李旦恢复李唐江山的密报。 这也算是在意料之中,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另外几个卷轴里,竟然都是启奏武家子弟意图谋反的密报。 “来俊臣简直丧心病狂,若是这些都放到母亲那里,那就完了!”太平激动地着,抓起揭发她的那份要放到烛灯上烧毁掉,但是她的手被安金藏死死抓住了。 “你干什么?”太平大喊着。 “公主,这些密报,一封都不能烧。”安金藏沉着地着。 “你知道这些东西被母亲看到的后果是什么吗?那将会是一场浩劫,不论是李家还是武家,都得死!” “如果是来俊臣递上去,自然会这样,但是,现在这些东西在我们手里,东西是死的,全看我们怎么利用了!” 但是太平看着他,手依然紧抓着卷轴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公主,你来找我,让我帮你解决来俊臣这个大患,那就请完全地相信我,我是已经‘死掉’的人,这件事,到底这件事成功与否,对我来,根本无所谓。” 安金藏着,他能感受到被他抓住的太平的手松了开来。 “在我的家乡,有一种叫玻璃顶的法,每个人能力的边界是不同的,这些密报,正好明来俊臣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而不自知的地步了,我们要做的,只不过再在他紧绷的弓弦上稍微施力而已……”安金藏不紧不慢地着,另一只手已经从太平的手里取下了密报的卷轴。 第102章 疑似稚奴来 已经是后半夜的时间了,但是在武则的集仙殿里依然灯火通明,烛火在铜镜前炙燃着,暧昧的光在幔帐间交错变换。 张昌宗穿着南海郡进贡的集翠裘,这是百鸟的羽毛织就的锦袍,涂得鲜红的嘴,轻启缓吐,唱着武则钦点的曲子: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这是最近武则常听的曲子,春夜漫漫,她垂着眼似睡非睡地斜躺在龙榻上,听着张昌宗隔着幔帐,随歌起舞。 一曲唱罢,殿中忽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殿外花圃中泉水淙淙。 “嗯?朕没睡着呢,接着唱吧。”武则慵懒地着,意兴阑珊的样子。 “皇上,昌宗唱不下去了。”张昌宗带着一点哭腔撒娇着。 “为何?”武则言语中,竟然带着对儿孙般的慈爱。她的儿孙都是她的臣子,她从没有像个寻常家的母亲或者奶奶那样,宠着孩子们。这种慈爱,也只能在这深夜中,对着一个全心讨她欢心的男宠表露吧。 “昌宗想哥哥了,往常昌宗唱歌的时候,哥哥就会从旁吹箫伴奏,如今,六郎孤身一人在这宫中,清唱着这般思念的曲子,着实伤感……”着,张昌宗真有些哽咽。 “好了,朕记着你的话呢,原本是不是今夜入宫的,人来了么?”武则依旧闭目养神着,随口唤着,“六郎过来。” 六郎穿过幔帐,斜依在龙榻前,将武则苍老的手背贴到自己的脸颊上摩挲着:“皇上心疼六郎,六郎都会记着……” 此时的太平和张易之,带着一个“昆仑奴”,已经在迎仙门等候了。 昆仑奴的安金藏抬头看着月光下,依稀可见的“迎仙门”三个字,觉得膝盖都要疼了——上一次在集仙殿可真是跪惨了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枚被武则踩在脚下的棋子,忽而浮现在他的眼前,自以为对于领导的批评已经有免疫力的他,还是没有办法从武则凌人的气势中脱身出来。 四周寂静非常,连声鸟叫都没有,这就显得渐渐从迎仙门内传来的脚步声,显得格外突兀而令人激动。 高延福一溜跑着穿过了迎仙门:“公主,皇上要见五郎呢。” 安金藏看着太平的手还在五郎的臂膀上流连,忍不住出手把太平的手拉回来了。 他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他明知道不可靠但又不得不依靠的白脸,觉得必须最后叮嘱一遍:“张易之,我相信你是聪明人,你是太平公主府中出去的,这个身份印记,一辈子都不会变,太平公主的安危,就是你和张昌宗的安危,明白了么?” 张易之笑了笑,目光投向了太平:“公主的恩情,易之没齿难忘,公主的敌人,就是易之的敌人。” 安金藏看着太平专注信赖的眼神,如果这时候能够吐槽,他肯定丢给张易之四个字“巧言令色”,但是眼下,这白眼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翻了,来俊臣在武则心里的位置那么牢固,没点非常途径,怎么得动她。谁让这枕边风必须得张氏兄弟吹呢? 张易之转身走入了迎仙门,皎洁的月光下,他身披着鹤翔合欢的袍子,还真的如同登仙离去了一般。 “他初见母亲,就让他来俊臣谋反这么危险的事情,真的能行吗?”太平终究是不放心地问着身边的安金藏。 安金藏深吸了一口如今已然熟悉的深宫气息:“公主你不必担心,我倒是只怕他做得太好……” 集仙殿里,伴随着婉转的箫声,隔着五色的纱幔,张易之绰约的身影朦胧出现在了武则的视线里。 凤萧声里春寒浅,这箫声,让武则恍如时光倒回。 曾几何时,也是这样的深夜,那个与世无争的少年出现在垂垂暮年的太宗的房间,也是隔着这样的幔帐,她看到他的身影,也是这般的温柔。 “来的,可是稚奴么?”半梦半醒间,武则喃喃着。 “皇上,那是五郎来了。”张昌宗在她耳边轻语着。 “五郎……好,五郎好……”武则看着那张徐徐从纱幔后露出来的柔媚得不像男人的脸,有些出神地着。 “皇上,是我。”五郎放下箫管,脸上竟挂着泪痕,和六郎一起跪倒在武则的龙榻前…… 此时的太平公主的府中,已经聚集满了人,安金藏在角落,看着那些武家的子弟,趾高气扬地陆续到来——他们都收到了太平的消息,来俊臣想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那些原本藏在来俊臣的密匣中的卷轴,如今如同展览般就放在大堂中央的案几上,和李家人的低调不同,此时的武家子弟们早已经群情激奋了。这些叔侄兄弟,撸着袖子叫嚣着要去干掉来俊臣那个混蛋。 而令安金藏意外的是,在这些人群中,出现了一个格外不该出现的人——紧挨着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的身边,默默站着一个美如瓷器的人儿,明晃晃的灯火之下,她额上那朵红梅依然如此醒目——上官婉儿竟然也来了,跟着武家的人一起过来了。 太平和武家子弟达成了共识,今晚之后,一定要团结一致矛头对外,不能给来俊臣翻身的机会。 还未亮,卫遂忠就被十万火急地召进宫去了,这是个非常好的信号。 安金藏心中的石头,算是落下一半了。 卫遂忠怀抱着那些告密卷轴入宫去了。他深深知道,这一入宫,他与来俊臣之间就只能是你死我活的结局了,况且,他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那些他在太平府中见到的人物,已经给了他足够的勇气,并且已经开始提前沾沾自喜,来俊臣这下真的要完蛋了。 虽然已是古稀之年的武则,精力依然旺盛,凌晨时候出现在贞观殿里,丝毫没有倦怠的意思。 一路兴冲冲而来的卫遂忠,在见到武则那一刻,忽而胆怯了…… 第103章 把人拿了吧 卫遂忠心里一抖,不留神,捧在手里的卷轴从手里掉了下来,滚了一地,面对着至高无上的武则,他狼狈得去捡也是,不捡也不是。 滚得最远的那个卷轴已经到了武则的脚边。 武则的龙头锦履踩住了一个卷轴,亲自弯腰捡了起来。 眼睛花了,她放得老远,才展开来看得真切,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让人意识到她已是七十高龄。 “这是俊臣的笔迹,如何在你手中?”武则明知故问着。 卫遂忠跪在地上在又硬又冷的玉石砖上猛磕了三个响头:“臣卫遂忠抵死上奏,来俊臣自比石勒,妄图除尽皇族,趁机篡位,还请皇上明鉴!” 武则用脚踢了一下另一个滚过来的卷轴:“这些都是吗?” “是!这些是臣费劲办法才从来俊臣的府中带出来的!皇上请看这上面的名字,就可知道此人图谋不轨已久!”卫遂忠大声回答着,仿佛只有提高了音量,才能不让自己的意志在武则面前垮掉。 “自比石勒?”武则一边挑了几个掉在地上的卷轴看着,一边问着卫遂忠。 “是的,皇上,臣不止一次听他这么过!” 卫遂忠回答完之后,大殿之内除了他自己回声,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这样的沉默,让卫遂忠的心突突跳得几乎要晕厥过去了,他不明白,皇上为什么没有如传中那样震怒,雷霆万钧地下令去捉拿来俊臣。 “这里,还有封关于太平的?”武则展开了又一份卷轴,这话,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问卫遂忠。 只是沉吟了一会儿,忽而又:“太平,到底是长大了,既然都这样了,把人拿了吧。” 武则完,留下这一地的密报卷轴,带着随从迎着外面露出来的曙光,离开了贞观殿。 只留下了因为惶恐而没法思考的卫遂忠还在琢磨着武则的最后一句话——“太平,到底是长大了,既然都这样了,把人拿了吧。这皇上的到底是拿谁呢?” 怀着无比忐忑的心,卫遂忠赶回了太平府,那里,聚集着的武家权贵还在焦急等待着结果。 其实,看到卫遂忠平安回来,躲在门后等待着的安金藏已经知道事已经成了。 “皇上怎么?是不是可以去杀了那来俊臣了!”武承嗣第一跳出来,气势汹汹地对着卫遂忠着。 但卫遂忠微长着嘴巴,一副不知道从何起的样子。 平拦开了武承嗣:“好了,被吓唬他了。”继而对卫遂忠道,“看你样子,似乎有什么为难的,如今咱们算是生死与共了,没什么可隐瞒的,如实面圣的情形便可。” 卫遂忠看着满屋子的人,犹豫着:“这话,只能和公主一个人。” 武承嗣听了,不干了:“现在这种时候,有什么话,还需要单独吗?!” 这时候,人群中又出来一个人,伸出手拉住了武承嗣:“承嗣,稍安勿躁。”这人方额鹰目,和武承嗣年纪相仿,只是体格壮实许多,阳刚之中透着狡诈。 安金藏已经留意这个人很久了,因为这就是上官婉儿紧挨着的那个人。 听着他话这口气,安金藏又联想起在弘文馆见到武崇训向上官婉儿撒娇的样子,已经猜到,这个人,就是传中的武三思了。 看来,婉儿是真的跟了武三思了……安金藏胸口窒闷非常,那一瞬间,一直灵光的头脑和短路了一样,什么都想不出来。 但是,不容他胡思乱想,上官婉儿已经带着卫遂忠,撇下那满屋子的人,走到他躲着的房间里来了。 使了个眼色,伪装成昆仑奴样子的安金藏跟着他俩穿过后堂,径直去了隐匿在大花园深处的竹林院。 进到院,卫遂忠终于把一路来反复在心中回味的那句话了出来:“皇上她……太平,到底是长大了,既然都这样了,把人拿了吧。” 听完卫遂忠的传话,太平五味杂陈,她明白了母亲的意思,身在这风云诡谲的漩涡之中,终于学会了先发制人,五郎、六郎的事,恐怕在母亲见到卫遂忠之后,便什么都明白了。 “公主……”看着若有所思的太平,卫遂忠心翼翼地问,“遂忠不知,皇上所的把人拿了,指的是……”他不敢下去,因为从他的层面来,这句话是有歧义的,既可以是指太平公主,也可以是指来俊臣。 太平公主还没有话,安金藏立刻了:“当然是来俊臣,如果所指的是公主,你还能平安从宫中出来吗?!事不宜迟,咱们得赶紧动手!”他着急是有原因的,武则知道了卫遂忠告诉她的所有事,但竟然没有大动干戈立刻派人去抓来俊臣。这太不是她一贯的作风了。 就连抓狄仁杰,她都没有这么手软过。 他自己都知道,所谓来俊臣有谋逆之举的话是很牵强的,之所以现在还算站得住脚,那是因为他的策略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尺度,是武则授意来俊臣定的。 政治斗争,一旦上升到“诛心”的地步,那必然是滥杀,只是,如今,这“滥杀”落到了来俊臣的头上了。 武则不能推翻自己定下的杀伐尺度,又对杀来俊臣还有犹豫,才会这么随口了一句。 她越是随口,太平他们就得越是快刀斩乱麻地把来俊臣拿下,所有的事情,搬到了台面上,才能继续朝前推。 好在,身为帝国的最高领导人,武则再怎么变幻莫测,君无戏言这四个字,是她必须遵守的,这是她统治的重要基础。 兵马,武家的人有的是。 在安金藏的建议下,太平提议武家的人暂时不出面,由她带队去抓来俊臣,好让这件事,看起来不那么像一场集体的阴谋。 因为任何的领导,都不会喜欢手底下的人串通好来倒逼他做决定的。 虽然,这件事情,事实上已经是这样的局面了…… 第104章 石勒第二必须死 色渐渐亮起,这隐匿的竹林院迎来了又一个静谧的清晨。 一早,侍者就送来了热气腾腾的粥和糕饼。自从来到唐朝之后,这段时间,安金藏才算是享用到了这个时代顶级的膳食。 粥中放了各色珍馐,糕饼也是这大花园的各色花瓣做的蜜饯为馅,还有直接从这竹林中挖去的春笋绊的凉菜,这一顿早饭,费时费工,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 但是,只有刘幽求吃得开心,安金藏却有些食之无味,如果可以让他选择,他宁愿每喝到钟离英倩给他熬的粟米粥,而如今,他只能窝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形同软禁。 他坐在竹席之上,喝着仙瑶给他泡的茶水。对面的刘幽求嘀嘀咕咕的:“怂货,你怎么会喜欢喝这种寡淡的茶水?茶不应该放了盐巴煎一煎才好喝吗?” “在我的家乡,就是这么喝的。”安金藏着,背靠着一根廊柱,看着眼前翠绿一片的风景,抿了一口杯中的清茶。 刘幽求看着在边上默默奉茶的仙瑶:“仙哥儿,你,你们胡人的口味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寡淡了?” 仙瑶微微笑着,却没有回答,这段时间,跟着少主,她仿佛察觉了什么,然而并没有多问。 “怂货,实在的,咱们为什么不跟着去抓那个来俊臣呢?这么大快人心的场面不见到真可惜,就待在这个冷清的地方,没劲。”刘幽求口里这么着,但是喝着热茶,享用着糕点,看上去还挺享受。 “我不喜欢看到这种不和谐的场面,我是从文明社会里来的……”安金藏着,带队抓人这种事情,他这辈子没想过。 “你这是自欺欺人,一来,来俊臣那是罪有应得,二来,那家伙还不是被你给弄成现在这样,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嘿嘿,你,要不是这里是太平公主的地盘,这院子我还挺喜欢的。”安金藏顾左右而言它。 正着,太平公主终于出现在了院那圆拱门。 安金藏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站了起来,远远的,就看到了太平铁青的脸色没有一丝的笑容,看来,入宫面圣的情况,并不乐观。 “看来,皇上并没有下令处死来俊臣。”安金藏走到了太平面前,着。 太平深吸了一口气,径直走到了廊下,也不管放在案几上的茶杯是谁的,端起来喝了一大口,随即皱着眉头咕哝着:“这茶如何这般无味?” “是茶无味,还是公主心中失望?”安金藏在她身后着。 太平往席子上一坐,负气道:“若是换成别人,有这般谋逆之举,早已经死了八百回了,今日我与武氏诸子入宫见母亲,都已禀明有司查明谋逆之事确凿无疑,应判死刑,但是母亲竟然不肯个好字,只知道了,便自个儿回后宫去了,可不让人失望!” 太平得生气,刚坐下去的人又站了起来:“不行,这件事,我一定要和母亲抗争到底,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找到了来俊臣的罪状,怎么能让皇上因为自己心软而让那来俊臣侥幸逃过一劫?” 看着坐立不安的太平公主,安金藏却很平静,因为对于他来,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公主,你先坐下来,不是我泼你的冷水,你如果只是和皇上去争来俊臣该不该死,争一百遍也不会有结果的。” “我是她女儿!我就不信,真去争论一百遍会没有用!” “公主,你这话的就没水平了。当初,薛绍下狱的时候,难道你没有和皇上争过?” 安金藏的话猝不及防地如利剑刺到了太平心中最痛的地方,她怔住了,竟一时间无语凝噎。 安金藏也是嘴巴快,看到太平泛红的眼圈,知道自己这话,得太过分了,不由得愧疚地语气柔和了下来:“我就和公主过,凡事,只问利弊,不问对错和感情。在这件事情上,也是如此。咱们要做的,不是服皇上怎么做……” “不服我母亲下决定,难道要本公主派刺客去狱中杀了来俊臣不成?” “我的意思是,不要去管皇上的想法,而是让形势变得让皇上没有选择,必须下令杀了来俊臣。”安金藏沉着地着,“皇上是底下最明白的人,只需要把时局摆给皇上看,其中的利弊她自然就知道了。恕我直言,公主自看着皇上行事,只要有必要,不论多亲的人,她都是可以放弃的,何况只是一个替她打下手的来俊臣?” 太平默然了,安金藏的话,自然是勾起了她许多许多的往事,良久,她才问:“只是不知道金藏君的时局,是何种时局?” “让皇上知道,若是不杀了来俊臣,便会危及到她的统治,她自然就会下决心了。” “怎么让她知道?” “你的五郎、六郎现在不都在皇上身边么?让他们传些话给皇上听就可以了。有时候,话的人比的内容重要多了。”安金藏笑着。 …… 花圃里牡丹已然开得艳丽,武则带着五郎六郎在花圃间行走,此时春光正好,正是游园的好时节。 五郎扶着武则的手,个子比武则高的他,必须时刻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才能和武则脸贴着脸话。 “皇上,这么好看的花,怎么瞧您没有心思欣赏呢?”五郎问着,依旧是那样温润如玉的嗓音,体贴入微。 “今又有大臣递了奏折,要朕杀了来俊臣。”武则着,“你觉得朕该杀他吗?” 五郎没有直接回答:“易之不关心那个来俊臣的生死,易之只在乎皇上过得开心不开心。自从那来俊臣被抓了之后,就没看到皇上开心过了。” “哦?那若是朕放了他呢?” “皇上,易之听外面的人都知道来俊臣被抓是因为他想做第二个石勒呢,现在他一直都没有问斩,可不是叫其他人也跟着胡么?将来有人想做什么土勒、木勒可怎么好呢?” “呵呵,土勒?木勒?亏你想得出来。”武则宠溺地点了一下张易之的额头。 张易之俏皮笑着:“皇上,您可总算笑了呢!” 第105章 虐尸 这是神功元年的暮春,来俊臣问斩的这,从中午开始,就春雷滚滚,山雨欲来的架势。 闹市中已经挤满了乌压压的人群,等着来俊臣斩首的这一刻来临。 围观斩首,带着远古部落式血腥。 然而,在没有大众媒介的古代社会,这是那么绝妙的一次集体意识形态教育,人头落地,告诉所有前来围观的人关于高高在上的统治者的意志风向。 值得玩味的是,被来俊臣一手送上断头台的李昭德,和他同一被押赴刑场。 令人意外的是,来俊臣下马了,但是,李昭德依然得死。 因为,只要武则还在位,经来俊臣的手被认定谋反的人,都不可能得到平反。 断头台上,两个人意味深长地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再什么了。他们此刻的心境,将永远都无人知晓,当然从此以后,也无人在乎。 安金藏嘴上着不想见到杀人的场面,但是,来俊臣被问斩的这一,他还是去了,这是酷吏时代的终结,历史性的时刻,他必须去看看。 刽子手必须是强壮的,因为人的头颅,其实并没有如电视剧描述的那样如同砍瓜切菜般轻松落地,坚硬的颈椎,需要稳准狠的大力劈砍,人头才能一刀落地。 挤在人群中,耳边是各种不同的声音,有咒骂来俊臣死有余辜的,有替李昭德鸣冤不平的,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安金藏看不清来俊臣的脸,那阴冷的审问声还伴随着他穿越的晕眩,时时在耳边回响,而这个人,今竟然就要死了。 他有种奇怪的推想——这个出现在他穿越过程中的人物死了,或许意味着他回到现代的通道也关闭了。 尽管安金藏不愿意承认,但是,不知不觉之中,回到现代这件事,对于安金藏来,变得越来越不重要起来,南地北的兜兜转转了一圈,他的爱和恨都落在了神都里,有时候他坐在竹林院喝茶,都渐渐忘记了自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快得来不及感受一样,李昭德和来俊臣的人头同时落地了,血如喷泉般从他们空空如也的脖子里不断地涌出,把整个断头台染得鲜红。 酝酿了整个中午的大雨滂沱而至,当行刑的官方人马全部撤退后,安金藏领教了斩首弃尸这个刑罚的残酷之处。 群情激奋的百姓越过围栏,冲向了来俊臣和李昭德的尸体。 大雨中,两具尸体得到了完全不同的对待。 感念着李昭德曾经想铁腕整治酷吏的决心,人们捡回了李昭德的人头,将拼凑完整的尸体用油布盖好,阻挡着倾泻而下的暴雨。 而来俊臣的尸体则得到了完全不同的待遇,场面很混乱,安金藏一度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等到人群散去的时候,那具原本完整的尸体,已经被虐得成了一堆烂肉和骨渣,无数鞋底踩过,在雨水浸泡下,看不清那被泡得发白的是内脏还是躯体。 油纸伞底下,一只手搭在了安金藏的肩膀上,刘幽求的声音传来:“卫遂忠死了。” 安金藏惊讶地转过头,问着:“怎么死的?” “暴毙家中。”刘幽求一面着,一面把他往人群外拉,一面着,“你觉得是谁干的?” “你在怀疑谁?太平?不一定,那一晚见过卫遂忠的人态度多了。”安金藏着。 不远处来了两个侍者模样的人,径直走向了安金藏。 刘幽求看了一眼:“太平的人,他们怎么知道你在这里?” “不是知道,而是一直都跟着吧。”安金藏着,镇定等着这两个人过来。 “郎君,公主请您回府上一叙。” 刘幽求冷笑了一声:“这是要把你当面首了吗?才出来多久就叫你回去了。” 回到竹林院的时候,原来的大雨已渐渐了,淅淅沥沥,在竹叶尖上汇聚成晶莹剔透的水珠,不断往下啪嗒啪嗒地滴着。 太平一改往常华丽的穿衣风格,一身蓝白竹叶纹的素色衣裙,坐在廊下,倒是和这院十分般配。 “公主,你要我帮你做的事情,我已经完成了……”安金藏着,言下之意是自己总可以功成身退了吧。 但是,他完这话一眼瞥见了放在太平公主对面的一个茶盏上的时候,他知道,这句话是多问了。 那茶盏里的茶水还冒着热气,而边缘上,留着一点鲜红的唇印。 果然,太平微笑看着他:“你这次又想不辞而别么?” 完,屋内珠帘被一只玉手掀起,上官婉儿从帘后出来,站在了安金藏面前。 她原本就是樱桃口,如今紧闭着双唇,显得越加唇如点朱, 一双柔媚的丹凤眼中闪烁着泪花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安金藏整个人呆立在了原地,他满心想着卫遂忠暴毙的事,忘了太平公主是上官婉儿的闺蜜,如今他顺利把来俊臣办了,太平可不该履行她作为闺蜜的义务,替婉儿把渣男前男友找回来了么? “婉儿,我……”平时一张灵光的嘴巴这会儿竟然什么都不出来了,主要是他觉得自己这会儿什么听起来都会变得很无耻。 哎,像他这么个三十岁了都没谈恋爱的正经人,竟然莫名其妙成了负心汉了。 更要命的是,他看到抱着弯刀站在不远的仙瑶,想必婉儿在来的时候已经见到过了。 现在,这事儿就成了上官婉儿为了他备受磨难,而他带着个美人儿浪迹涯,可不是很渣么? 刘幽求在边上挠了挠头,很不仗义地躲开了:“怂货,这事儿我可帮不了你了。” 而对面,上官婉儿一步步逼近了过来,看她脸上的表情,安金藏就知道肯定不妙了。 果然“啪!”地响亮一声,安金藏只觉得左脸颊上一阵热辣辣的疼——上官婉儿给了他一个大大的耳光:“我以为你已经死了!你为什么没有死?!” 安金藏都没有用手去捂脸,任由脸颊上灼烧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第106章 一不小心成了武三思情敌 竹林沙沙作响,把安金藏的心搅得纷乱,做妇女主任那么多年,什么样的女人在他哭没见过?但是,这会儿站在他面前的是上官婉儿啊,而且不是如同钟离英倩那样,扑到他怀里嘤嘤哭泣,他还能拍着背安慰两句。 此刻的上官婉儿目不转睛地拿一双杏眼盯着他,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愣是一颗没有掉下来。那额头的红梅,时刻提醒着安金藏,她所遭遇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这让他心里的愧疚无处可逃。 安金藏倒希望她这会儿嚎啕大哭一场,但是,上官婉儿没有。 安金藏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无计可出的感觉了:“我和仙瑶没有关系的……”好不解释的,但是还是解释饿了,当然,结果还是和预料的一样糟糕。 因为平常不怎么插话的仙瑶不合时宜地插了句嘴:“公子,我们还是有关系的。”她一五一十地纠正着安金藏。 “哎呀,此关系非彼关系,你不要乱插嘴呀……”安金藏急了,一面看着上官婉儿的脸色,果然越来越难看了。 “我,上官婉儿,竟比不上一个玉鸡坊的娼妇?!”终于,上官婉儿的愤怒爆发了,一向静谧的竹林院这时候都是上官婉儿的声音。 “仙瑶她不是你的那种……”安金藏出这话就后悔了,明明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事儿就是多错多,越描越黑。 “公子得对,仙瑶是花魁。”仙瑶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安金藏甚至都怀疑她是故意的,但是看脸上,竟然一脸真诚,仿佛真心要帮他摆脱这个窘境似的。 安金藏耐着性子,也顾不得对太平公主客气,环顾了一眼:“你们先回避下好吧,我有话单独和婉儿……” 刘幽求招呼着依旧倚着廊柱抱弯刀站着的仙瑶,和太平一起,穿过圆形的拱门出去了。 现在院里就只剩下了安金藏和上官婉儿两个人了。 他知道,像上官这样要强的女子,越是有旁人在,越是把自己围成铜墙铁壁不肯露出柔弱的一面。 看着单独面对着他,眼见着就要泪如雨下的上官婉儿,安金藏那些看到她和武三思之间千丝万缕联系的郁闷心情也如雨云酝酿,此时忽然爆发了:“去他妈的解释!”他忽然着,一把把上官婉儿揽入了怀中。 上官婉儿的意志彻底崩塌了,这些日子来的努力求生,夜不能眠的百转千回,在这个怀抱里,都成了恸哭的泪水。 “对不起……”安金藏也激动了,那“一剪梅”的误会,原来已经不再是误会,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他只希望,现在这时候的觉悟,还不是太晚,“对不起……”他也哽咽得只能重复着这句话。 “公主和我,你还活着……我都知道,我都知道是为什么这么做,但是,我还是很恨你!” 安金藏没有再话,只是把上官婉儿越搂越紧,觉得这辈子都不能再放手了。 那股淡淡的梅花的清香,已经让他有些迷离了,他能感受到上官婉儿的手在他背上轻柔摸索着。 啊,他把那三个人支走,并不是因为这个,但是仿佛这时候,这气氛又来得那么恰到好处。 无论安金藏实际的年龄如何,眼下他可是才二十岁的伙儿,他和上官婉儿之间,无论怎么看,都是御姐和年下男之间的关系。 亲人脸是一回事,接吻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这时候的安金藏才知道什么叫情不自禁,感觉自己被人一下子猛灌了好几斤二锅头,脑门子热得什么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 只知道自己低下头,寻找着那一点诱人的朱红,触碰到的时候,那样热烈而柔软…… 作为一个母胎单身男青年,他安金藏的人生初吻给了上官婉儿,也算是此生无憾了,只觉得手指间,绸缎底下婉儿肌肤凉滑,让他难以自持…… 正在两个人你侬我侬的时候,院外径上传来的脚步声,让两人陡然分开了。 婉儿躲在了安金藏身后慌乱地整理衣衫,而拱门中出现的,是刘幽求那个破藩帽儿。 他一进到拱门,看着两人这情形,不由得坏笑了起来:“呦,这是打过架了还是怎么的?” 安金藏没好气地看着他,这家伙真是不嫌场面尴尬,本来是要滚床单的节奏了,不知道这会儿突然跑回来做什么:“别,别瞎,我不是让你们走的么?” “看不出来啊,你子,那日去玉鸡坊,你可是羞臊得很呢。”刘幽求继续很没眼力界地着。 安金藏现在可很了解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只要有看不惯的,就不免言语刻薄起来。安金藏知道他不同意自己和上官婉儿在一起,所以故意酸他呢。 “你专门跑回来,就是为了这些?”安金藏岔开了话题,护着躲在身后的婉儿。 “哦,宫里来了消息,皇上突然打算要回长安去了,应该马上要召你女人入宫筹备了,就别在这儿腻歪了。”刘幽求着,瞥了一眼在安金藏身后的上官婉儿。 而安金藏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想起了第一次知道穿越的地方不是长安而是洛阳时候的想法,那时候他认真想过武则为什么要定都洛阳——长安是李唐的根据地,她要背弃他们新辟皇朝,自然要迁都到别处。 如果,他所想的没有错,那么这次忽然要回长安,是否意味着,关于继承人,她的心意,已经有所偏向了。 但是,此时他却不能把这个话出来,他看着依着他站着、脸色绯红的上官婉儿,那些关于武三思的事情,如阴云般掠过她的心头,如果武则有立李氏的心思,最不爽的那个人肯定就是武三思了。 而眼下,他好像,已经成了梁王武三思的情敌了,想到此处,他觉得这段时间以来,最困扰他心头的这个疑问,必须要向婉儿问个明白…… 第107章 回长安 ”破藩帽儿,我和婉儿还有话,你再回避下。”安金藏着。 刘幽求又不正经起来:“还真是意犹未尽。” “哎呀,没你什么事儿,赶紧走!”安金藏走上去假意踢了一下嬉皮笑脸的刘幽求。 见刘幽求走了,安金藏拉住婉儿的手,到了院廊下坐下。 都怪那不识趣的刘幽求,这下两个人又只能是手拉着手谈心的清新风格了。 毕竟身在唐朝,他觉得如同韩剧般整宿坐在被窝里谈人生谈理想的风格反而显得有些虚伪了…… 但是,安金藏毕竟还算是有脑子的男人,并不是靠下半身思考的那种。这会儿,他得确定,婉儿和武三思到底发生了什么。 “婉儿,刚才……”他竟然吞吞吐吐起来,暗恨自己不知道在害羞什么鬼,跟个大姑娘似的,努力想着措辞,“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还是爱我的……” 婉儿倒是很直接,一如大唐女子的豪迈风范:“那是自然,我若不爱你,何至于此?” “其实……回来以后,我也去偷偷见过你……” “真的?”婉儿抬头看他,眼中竟有种少女的欣然。 安金藏看着她这样子,越加不相信眼前的这样的女子,会是跟着武三思那种暴发户的人:“在弘文馆,我看到吴崇训向你跑过去,和你了好一会子话。还有就是在这里,那晚商议决定告发来俊臣的时候,你也来了……” 听到安金藏到这个,上官婉儿脸上的两片红晕开始淡去了,刚才发亮的眼神,此时冷却了下来:“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了。” “但是,我相信,我所认识的婉儿,和武三思不是一类人,除非你有不得已的苦衷。” 上官婉儿听完安金藏的话,叹了口气:“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经历了这么多事,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一起分担,一会儿皇上就得找你了,你得快告诉我,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是一次皇上给出的条件……如果我答应跟着武三思,就不计前嫌赦免我的罪过。” “什么?!是皇上让你给武三思当三的?!” “三?” “我们家乡话,是指没有名分地跟着他,那你和他……”安金藏察言观色心问着,“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婉儿再身不由己,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武三思为人急功近利,无信无义,不堪大任。我怎会看得上他。当初答应皇上,也是被逼无奈,怎会真的委身给武三思那样的人。武三思亦不是傻子,知道我是皇上心腹,不会勉强我的。我靠他成全,履行和皇上之间的约定,而他亦通过我,多知道些皇上的事,方便审时度势,各取所需罢了。” “竟然是这样,你知道以后历史会怎么写你么……”安金藏想起那些史书上关于上官婉儿的刻薄言语,不由得心中唏嘘,历朝历代那些修史书的人,大多都是直男癌,有些才干的女人,都被写得很不堪,“可是,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或许,皇上以为,这样是在帮婉儿吧。” 被上官婉儿这么一,安金藏才恍然大悟:“她觉得帮你找了个很不错的对象,可以帮你走出情伤?也是,以武三思媚上的工夫,皇上再怎么英明,也会觉得自己的侄子是个很不错的人吧。” “另外一方面,也是想在武三思身边多个耳目,这点,我想武三思也已经猜到了,所以才对我若即若离,不敢造次。” “呵呵,他也防着你呢。” 不知不觉,雨停了很久了,时近傍晚,从竹林中传来了鸟雀的声音。 “皇上回长安了,婉儿定然是要跟着去的,金藏君,你也会去是不是?”上官婉儿紧抓着安金藏的手,多有些痴恋。 安金藏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再逃跑的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听到安金藏这么的上官婉儿,欢喜地靠在了他的肩头,如此的温柔,竟让人联想不起来她是权倾大周朝的武皇心腹了。 但是他也知道,这为了爱情的代价,是不可避免地要继续在这风云诡谲的政局中营谋求生。 所以再聪明的人,在感情面前依然还是很难把持的。 但是,若不是为了感情,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安金藏骨子里那点清高劲儿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人生目标是为了权为了钱什么的,尽管这种自诩淡然的处世风格几乎可以预见的,会在将来吃到苦头。 …… 长安距离洛阳并不远,快马加鞭,一就可以到了。 只不过,武皇移驾,车马浩浩荡荡,足足行了三日,才抵达了长安城。 安金藏混在了太平公主庞大的奴仆队伍中,没有人多看一眼。 只有可以大摇大摆骑着高头大马出行的刘幽求会时不时向他苦苦步行的他投以幸灾乐祸的笑容。 安金藏也只能在心里哀叹,做个活着的“死人”太不容易,谁叫这假死的主意是自己出的,而从岭南要回神都的,也是他自己,怨不得别人。 一个少年策马扬鞭,从他们队伍边上经过,招呼着身后的另外四个人:“哥哥们,快点儿,长安马上就到了!” 安金藏循声望去,匆匆一瞥,骑在马上的,是个约莫十二三岁的俊美少年,意气风发地勒马回头等着他的哥哥们。 看到他的那一刻,安金藏立马就认了出来,那是在宫中和他有过数面之缘的李隆基,时间好快,此时的他脸上已经褪去了儿童的稚气,全然是一副少年的模样了。 安金藏不知道,这次回迁长安,对于李隆基重大的意义,回到长安后的他和他的哥哥们,再也不用被幽禁在皇宫之中,可以移居宫外了。 他的哥哥们终于赶上来了,李隆基调转马头,正兴冲冲要往前赶路,不防前面一个奴隶摔倒在马前,马儿受了惊吓,一下子失控了,眼看着李隆基要从马上跌落下来,安金藏碍于距离太远,解救不及,正在这个时候,人群里冲出来了一个人…… 第108章 第一次见面 眼看着李隆基从马上跌落了下来。 只听到“哎呦”、“哎呦”连着两声,安金藏挤开了人群向前看去,发现有个人垫在了李隆基的身下,个子比李隆基高大些,一看白皙的肤色,竟然是高力士。 原来情急之下,他竟然扑在地上甘当了李隆基的“肉垫”了。 李隆基有惊无险,爬起来赶忙去扶被他压在身下的高力士,关切问着:“你没事吧?” 高力士揉着被压得生疼的腰赶忙摆了摆手:“没事,没事。” 李隆基看了看高力士的衣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的,的叫高力士,您没事吧?”高力士带着陌生的眼光看着他,问着。 李隆基看他样子,笑问:“你不认识我?” “高力士摇了摇头。 “你不认识我,但你救我了。”李隆基对于这一点似乎越加满意了,着取下了自己腰间的一块玉佩放到了高力士手中,“我叫三郎,你救了我,咱们以后就算是朋友了。” “啊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高力士推脱着。 但是,李隆基执意把玉佩塞给了他:“都了咱们以后是朋友了,这是朋友的礼物,你得收着!” 安金藏见证了这两个少年的第一次相遇,原来这时候,李隆基不知道高力士是个宦官,而高力士也不知道李隆基是位郡王。 身在唐朝,他不由得感叹历史的玄妙之处,那么多的偶然,却朝着必然的方向走去——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跑出来救李隆基的人是高力士? 长安城很快就到了,正如安金藏第一次从皇宫中出来见到神都繁华景象时,高延福和他的那样,和长安比起来,神都或者洛阳,就显得家子气了。 长安,这座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城市,此时经由一道城门出现在了安金藏的眼前。 步入长安的那一刻,安金藏意识到,武则在有生之年不论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将洛阳打造得如长安这般辉煌了。尽管对于满朝文武来,对武则有着复杂的感情,但当武则的车架进入到长安城的时候,她所受到的爱戴,是超乎安金藏想象的,夹道百姓匍匐在地,山呼皇上千秋万世,万寿无疆。 这足以明,她作为一朝子,所推行的内政是为百姓所认可的。 人马浩浩荡荡一路朝着长安城北的龙首原行去,在那里,安金藏终于见到了赫赫有名的大明宫的壮观的真容。大明宫的名字,出自诗经《大雅》中的“大明”一篇:明明在下,赫赫在上。难忱斯,不易维王。这首称颂周王勤政的隽永诗篇,仿佛时时在鞭策着唐初这几位各自曲折上位的帝王励精图治,前赴后继地把大唐帝国推向巅峰。 安金藏跟着太平公主,武则赐给她的长安官邸,这里和洛阳那个太平公主的府邸,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太平公主的府中,她是彻彻底底的女主人,而她的第二任丈夫武攸曁的存在感低到了几乎可笑的程度。安金藏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个胖乎乎笑容可掬的家伙,就是当朝最受宠的公主的驸马,他的姑母武则为了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直接杀掉了他的原配,而他只能逆来顺受地接受这一切的安排。而他和太平公主的婚姻,也基本处于“各玩各”的状态,太平养了一票面首,武攸曁不敢有意见,唯一反抗的手段,就是自己也在外面寻花问柳,借以麻醉自己吧。 太平公主对安金藏礼遇有加,甚至让他自己挑选在她府中居住的地方。 安金藏依旧挑选了花园深处最不引人注意的一个厢房,一来,他一直都不是个喜欢高调的人,二来,成为太平公主的幕僚,本来就是情非得已,他不想欠她太多人情,无论在唐代还是现代,他觉得有句话是通用的,那就是“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刚来长安,一切仿佛平静得很,为了避人耳目,安金藏虽然很想好好逛一逛繁华热闹额长安城,但是,也只能终日躲在这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每日与花草为伴。 倒是刘幽求闲不住,不着家的。 这日,他又出去晃荡了一圈,时近傍晚的时候才兴冲冲回来,见到正在收拾门口的花草的安金藏,立刻:“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刚得知,因为契丹人作乱攻陷冀州,皇上重又启用了恩师,已任命为魏州刺史前往平乱了。” “狄公么?”安金藏听了,直起了腰,“那可真是好消息,看样子,不久我们就能在长安见到他了。” 刘幽求显然很激动,搓着手琢磨着:“皇上又是返回长安,又是复用我恩师的,这是她对于继承人是属意李氏了么?” 安金藏听了,却没有那么乐观,他想起了那晚聚集在太平公主府中那些飞扬跋扈的武家子弟,如果他们也这么理解武则的这一系列举动,那么,不狗急跳墙是不可能的。 两个人正着这事儿,没注意另外有两个人正穿过花园过来。 “金藏君,原来你真的还活着!”一个声音传来,李隆基已经站在了他的对面,一脸的欣喜。 “阿瞒?”安金藏记得他时候过,他们在太乐署为伴,从前的安金藏给他取过一个绰号叫“阿瞒”。 听到他这样久违的称呼,李隆基显然很激动,两三步跑到了他近前:“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你太厉害了,竟然连祖母都被你瞒过去了!” “阿瞒,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安金藏奇怪地问着,但很快知道了答案,因为紧跟着李隆基过来的,是高力士。 “大哥,是我告诉三郎的。那日听他提起曾经与你的交情,不忍他继续伤心……”高力士眼中略带着忐忑,似乎怕安金藏责怪他暴露他的行踪。 但是李隆基显然很开心,此时的他已经长高了许多,快要接近安金藏的身高了,这位仪表伟丽的少年,一把抱住了安金藏:“想不到,你竟然一直都躲在姑母的府中!” 第109章 小白脸得势 “真是对不住,上次没有办法,所以不辞而别……”安金藏对李隆基着,自己不走不知道,想不到,走了竟然让这么多人牵挂,他不由得想,若是在现代,自己走了,会有这么多人挂念么?这个答案他不好,回忆自己之前三十年的人生,除了忙和累,便是孤独,也许,这里才是他应该在的地方。 “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安金藏关切地问着李隆基。 李隆基难以掩饰自己的激动:“祖母在积善坊赐了座宅子给哥哥们和我,现在我们可以住在宫外了!” “这,太好了,你们可以重获自由了。” “嗯是的,而且,祖母让父亲以储君的身份协理朝政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些真是好兆头。”李隆基笑着,唇红齿白,明朗少年的模样。 他们也许永远没有机会知道,这一切,发生在张易之入侍的那晚半梦半醒之间。 幔帐轻舞,那年少的身影,让武则想起了和李治的第一次见面。这位名“稚奴”的皇子,谦逊温柔,和那些野心勃勃要争抢帝国宝座的哥哥们截然不同。那些侍奉着病重的李世民的日日夜夜,他爱上了她的果敢,而她爱上了他的温柔。 “不过……”李隆基看了看四下,确认了没有旁人在场,才低声和安金藏着:“武三思那厮已然急了,原本就惯会讨好祖母,这些日子,更是截留了许多来进贡的胡商的钱财,浇铸什么枢,在上面镌刻了好长一篇歌颂祖母功绩的文章,可气可笑。” “但是他做得也没有错,年纪大的人,都喜欢听好话,就算是皇上也不例外吧……”安金藏听了无奈地着。 “唉,我父亲他,太善良了。”李隆基着,年纪已经意识到了危机的到来。 安金藏听完,视线游移,落在了亦步亦趋跟在李隆基身边的高力士身上:“起来,你们现在常一块儿玩吗?” 李隆基听了,笑了:“我已经收了力士到府中了,也省得阿福专门找地儿安顿他。” 安金藏也笑了:“那也好,跟了你,是个好归宿。”看样子,高力士什么都和李隆基了。 “大哥,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高力士看着这简陋的厢房,问着安金藏。 安金藏环顾了下周遭,多有些无奈:“还能如何,知道我活着的人越少越好,公主这里,虽然多有权贵进出,但是最危险的地方却是最安全的地方,如今公主重新得了皇上的信任,倒是不会怀疑到她这里……”继而他看着力士,招了招手,“力士,你来了正好,想问问你,最近宫中的情形如何?我住在这深宅大院里,消息都不甚灵通了。” 力士乖巧地来到了安金藏身边:“听父亲,如今宫中事无大,都是先问了那张易之、张昌宗两兄弟才行了,皇上已经很少直接过问宫中的事了。” 安金藏一听,心里不由得担忧起来,他知道送这俩白脸入宫没好事,但是没想到他们得势的速度这么快,随即看了李隆基一眼:“难怪皇上要让储君辅国了,想来她最近是不是也不怎么理朝政了?” “朝政么,只有大事才会过问。”李隆基回答着,看样子,他也大约知道最近的形势了。 “弱弱问一句,那俩白脸到底做了什么,能让皇上这么痴迷?”安金藏问着。 高力士挠了挠头:“听父亲,皇上最喜欢他们扮做仙人,做些奇怪的事……” 看他样子,究竟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能安金藏自行脑补了,他瘪了瘪嘴:“敢情皇上喜欢角色扮演么……” “起来金藏君,听这两人是从姑母府中出去的,你如今住在我姑母府中,可得提醒着她,现在看来,皇上对二张的宠幸,比起当年那个薛怀义,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恐将来成了祸患。你都不知道武三思、武承嗣那两堂兄弟平日里多么巴结这两个姓张的,鞍前马后的,真让人看不下去!”李隆基着。 安金藏看着李隆基,心里长久以来埋藏着的火星子,现在渐渐燃起了火苗,无论现在情况多么混乱,李隆基无疑是最不引人注意但是最强大的潜力股了:“阿瞒,听我,这些议论的话,除了我这里,可不许让任何人听到,你们好不容易重获了自由,可不能因为一时最快而坏了事。” 李隆基听明白了安金藏的话:“阿瞒明白金藏君的意思,虽然我们出了宫,父亲又有了辅政之权,但我从前那些叔伯,也少不得曾经监国的,越是此时,越是危险。” “二张的事情,你不我也记着,何况如今姓武的巴结得他们这么紧,这两个人,靠不住的。”安金藏着,看着高墙之外被夕阳映照的几片红云,不由得忧心忡忡,女领导的心思不好猜,年纪大了的女领导的心思,更加难猜了。 无论外面的百姓多了高亢地山呼着她千秋万代,但是几千年来,谁又曾经真的千秋万代了呢?越是临近死亡,越是难以逃避自己内心的终极叩问。武则对于张家兄弟的荒唐宠幸,按金藏把它理解为是自欺欺人的逃避,她,开始走上了她的第一任丈夫兼公公的一代英主李世民的老路了——她媚娘自己,可不就是在李世民晚年大肆搜罗美女的时候被召进宫做了才人的么? 在大明宫中,刚刚伺候了武则睡下的张昌宗缓缓退出了熏香四溢、烟雾缭绕的寝殿。 弘文馆的大学士宋之问已在寝殿外守候了许久,一见了张昌宗出来,就立刻巴结地迎了上去,掏出一份卷轴:“六郎要之问写的诗,之问已经写好了。” 张昌宗没有谢谢,反而横了他一眼:“嗯?我要你写的?不是我让你帮我抄的么?” 宋之问听了,立刻弯腰点头:“是是是,瞧之问这张嘴,这自然是六郎作的诗,前几日让之问代为抄写的……” 第110章 女皇知道了 张昌宗听了,反而又笑了,也弯腰凑近了宋之问:“呦,瞧宋学士的,我这是和你开玩笑呢,当然是宋学士的佳作,只不过六郎借来一用,讨个皇上欢心,你瞧,咱们在宫中为官,可不都是为了让皇上高兴呢吗?” 张昌宗身上浓郁的茉莉花的香味,直直地灌入到宋之问的鼻腔里,难受得他直想打喷嚏又不敢打,音调怪怪地附和着张昌宗:“当然是的,这诗在之问这里一钱不值,也只有是沾了六郎的光才能入了皇上的法眼。” 张昌宗毫不客气地收起来卷轴,看了宋之问一眼,宋之问识趣地唯唯诺诺地退下去了。 宋之问走了,张昌宗才无意间瞥到了正冷眼看着他们的上官婉儿。 “呀,原来才人也在这里,刚才没瞧见,真是失礼了。”张昌宗嬉皮笑脸地走过去。 上官婉儿微微欠了个身,算是行了礼了,正打算要走,却又被张昌宗一个跨步拦住了去路:“才人这么急,要去哪儿呢?昌宗和才人同为侍奉皇上,只是这么长久以来,竟然没有机会好好聊聊,今日巧了,不若……” “婉儿自忖不能和六郎相提并论。”上官婉儿没有看张昌宗的脸,找着地方走开。 但是张昌宗却依然没有要让她走的意思,忽而凑到了她的耳边着:“六郎留意姐姐很久了,姐姐姿容,真是世间少有。六郎知道你不是真心跟着那武三思的,六郎喜欢姐姐……” 上官婉儿用力推开了张昌宗:“皇上寝宫之外,六郎可不要胡言乱语。”着,便转身离开了。 张昌宗看着上官婉儿离去的背影,冷笑了一声:“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记挂着别人呢。” …… 昨夜一场大雨,安金藏起来的时候,发现院子里的那些花,竟然大半的花瓣都掉光了。 这段时间,百无聊赖,安金藏可没在这些花草上少下功夫,看到这样被风雨摧残了,还挺心疼的。 刘幽求伸了个懒腰从另一个房间出来,看着一大早唉声叹气的安金藏笑着:“怎么?心软的怂货竟是看到花草也过意不去了么?” “唉,浇水除草的,一个晚上就变这样了,太可惜了。”安金藏不无叹息地着,一眼瞥见不远处的仙瑶带着费解的眼神看着他,问:“仙瑶你有什么意见吗?” 仙瑶看着安金藏,微微摇了摇头:“公子,我们游牧民族的子孙,是不会摆弄这些脆弱的东西的。” 正着,太平公主忽然出现在了这个冷清的角落,本来就发福的她,这会儿走得急,气喘吁吁的满头是汗。 “咦?公主有什么急事,竟然要亲自过来?”刘幽求看着样子有些狼狈的太平公主,略带着揶揄地。 太平上气不接下气,一时间不上话,只是一直伸手指着安金藏。 “怂货?怂货怎么了?”刘幽求还在问着太平。 不过,安金藏已经从太平的脸色中,看出了情况不妙,不再管他被风雨摧残的花草,而是对仙瑶:“赶紧倒杯水过来。”自己走到了太平的近前。 他一近身,太平就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终于出了话来:“金藏君,大事不妙,我母亲,我母亲她恐怕知道你还活着了!而且知道你就在我的府中,这会儿禁军已经出了玄武门要来拿你了……怎么办?母亲若是知道我骗她……” “皇上是怎么知道的?”知道这个消息的安金藏连自己都意外的镇定,也许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预料到了这一早晚都会到来。 “这个……”太平犹豫着,“是六郎不心漏了嘴了。他应该并不知道你就是安金藏,只是有个金主任如何如何,我母亲何等人,自然就猜到了,也亏得他派人通风报信,不然拿你的人到了,我还不知道……” “漏嘴?”安金藏还在琢磨这这句话,胳膊已经被仙瑶抓住:“公子,我们赶紧逃吧,仙瑶带你离开长安。” 安金藏却摇了摇头:“我不走了。皇上知道我还活着,普之下莫非黄土,我们还能去哪?” “公子!你可别忘了,你不是他们大唐的人,我们可以回六狐州……” “仙瑶!”安金藏打断了她,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安金藏本能地觉得不应该让其他人知道关于他六狐州少主的身份,他站起来看着高墙,仿佛能看得到高墙之外气势汹汹杀将过来的禁军,“既然我答应了婉儿要留在她身边,这或许是一次契机,可以像个真正的活人一样活在长安。” “怂货,你疯了!”刘幽求大喊着,“皇上是不会放过这么耍她的人的!” “但是,这世上还没有人像我这样耍过她是不是?”安金藏目光如炬地看着刘幽求,“你无法知晓,皇上会怎么对待像我这样的人。” “公子,仙瑶和你一起去,如果那个女人敢对你动手,仙瑶先杀了她!”仙瑶不知轻重地着。 太平公主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你的那个女人是我母亲吗?” “哎哎公主,她是异乡人,都是对我朝语言不熟悉的缘故,并非那个意思……”刘幽求打着圆场。 “她刚才可是要弑君?!”太平指着仙瑶,结结巴巴地着。 “公主。”安金藏正色看着太平,“你放心,我不会逃走,仙瑶就算身手再好,也不可能刺杀皇上的。还有,你心中最担心的事……” 太平皱着眉,看着他:“我最担心的事?” “你最担心的是怕皇上怪罪你收留我……你竟然没有先下手杀了我向皇上请罪,反而亲自过来通知我,这个人情,我记下了。”安金藏看着太平公主着。 太平焦急起来:”哎呀你这个人,眼下不是这些的时候!“ 而此时,即便是太平的府邸再大再深,也能等到从大门外传来的令人心悸的齐整的脚步声…… 第111章 乱刀底下活命 时间紧迫,安金藏抓紧时间,紧抓着太平公主的臂膀着:“现在,我只有一件事,请求公主。” 在这兵临城下的时刻,太平已经意识到,这会儿她和安金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想不帮也不行了:“本公主陪你出去!”她大义凛然地着。 尽管上次女皇派人追杀这件事情,已经足够的命悬一线了。但那时候他还有保全的计策可循。然而此时,他纵然有如何应对的打算,但那前提,也得他见到女皇本人再,而现在的情况,能不能见到女皇,他只有五五分的把握,这一出去,如果女皇已经下了旨意要就地正法的,那他这一趟大唐之旅,估计就要这样华丽丽地结束了。 而来俊臣和李昭德被砍头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他无法想象,自己遭到同样的残忍对待。 然而,这一趟,他又必须去了。他不希望场面看起来像是很怂的躲起来坐以待毙的情形。 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衫,安金藏离开了这个他暂时寄居的角落,在太平的陪同下,出门迎接那气势汹汹前来拿人的禁军。 一见到安金藏出来,所有的刀,都齐刷刷“嚯”地被拔出来了了。 此时的太平,表现出了帝国第一公主的威仪,她挡在了安金藏面前,大声喝止着:“本公主在此,谁敢造次?!” 为首的进军头领,虽然已经两鬓斑白,但是身形魁梧健硕,不像汉人,他见到太平公主发话,跃马而下,双手抱拳行礼:“臣北门宿卫李多祚拜见公主!” “李将军,人是我府里的,本公主要和安金藏一同入宫面圣,还望你通融。” 听太平的口气,倒是对这个李多祚多有敬意。 李多祚略显为难:“公主,皇上下令捉拿安金藏一人,并未允许公主陪同。” “想必你也知道,安金藏于李氏是有恩之人,你若还念我父亲的照拂,就让我一起入宫。” 听太平提到她的父亲李治,李多祚立刻改口,诚惶诚恐地:“好,就依公主。” 安金藏深吸了一口气,太平公主没有让他失望,在这关键时刻,救了他的性命。 他没在这太平府门口死于乱刀之下,那就有活命的机会。 太平陪他入宫,也就意味着把自己的身家都和他捆绑在了一起,现在,他要做的不仅是自保,还要保住太平。 宿命般的,这比紫微宫要辉煌千百倍的大明宫,安金藏踏入了进去。 “公主,一会儿您就留在殿外,千万不要入内为我求情,此番你能保我活着见到皇上,已经是做了很大的牺牲了。”眼见着大殿将到,安金藏声对身边的太平公主着,“一切只需在殿外静候。” 太平点了点头:“本公主就全仰仗你了。” 大殿之上,武则穿着嵌金云纹的九龙袍,坐在龙椅上,原本只是两鬓斑白的她,此时已然满头花白了,只是眉间深刻的皱纹,时时宣告着这位女皇坚韧的意志,不愿意随着岁月了退让半步。 尽管几经迫害,但安金藏还是不由得带着敬意跪在了武则的面前:“罪臣安金藏叩见皇上。” “安金藏,好久不见了。”武则的声音传来,似乎没有之前那么足的中气了,只是,那种无法让人揣摩的语气依旧,听不出是生气还是高兴。 当然,这时候的安金藏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武则这话的时候,没带着什么好情绪。 “是,皇上,咱们许久不见了。”他匍匐在地,竟然感慨良多,尽管如今自己生死结局未定,但是在和武则对上话的那一刻,他那职业生涯里,已经许久未曾找到过的对于领导的信赖感,竟然在这个时刻都有可能杀了他的武则身上,莫名地产生了。 也许是这段时间来,他就算是经历了恐怖的杀戮,经历那暗潮汹涌的斗争,但最终都等来了武则做下正确的决定,他希望这次也不例外。 “你竟然骗了朕。”武则终于切入了正题。 “臣没有骗皇上,臣只是骗了来俊臣。”安金藏出奇地镇定,这种镇定来自于求生的本能,因为像武则这样的强者,是不会喜欢胆怯的人的,就好像一头狩猎的狮子,会击杀牛群中最先惊慌的那一头一样,“臣知道,皇上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金藏,但当时,臣也知道,来俊臣若找到臣,势必杀了臣。” “呵呵,但是,你依然是犯了欺君之罪了,你若还活着,朕的威严何在?” “世上的人只知道金藏是畏罪自杀,并不知皇上曾下令追杀金藏。所以,我若活着,不过是自杀未遂,并非皇上旨意未曾达成。况且,当事人来俊臣已经死了,就算是有什么言语,也不过是不可考证的传闻而已了。” “但是,朕讨厌你,这难道不足以成为朕现在杀了你的原因?”武则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伴随着她下台阶的脚步,还有另外一种咚咚声,安金藏偷瞄了一眼,原来武则已经需要龙头杖了——女皇真的开始老了。 “皇上讨厌许多人,但是依然用着他们,那些皇上杀的,其中也有皇上心爱的人物吧。”安金藏直言不讳地着。 而他的这段话,让最近常常回想往事的武则想起了若干,是啊,为了坐上这个冰冷的宝座,她杀掉的那些人中,曾有多少是她所亲所爱,这个人和自己不过几面之缘,为何每次都能中那别人不敢讲的心事:“呵呵,你今日在这里,是要向朕证明,你是有用的?” 安金藏的鼻尖触碰着冰冷的石砖,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需要拐弯抹角地了,他能拼的,是自己全部的智慧,而不再是应对的手段,他必须冒险一试,优势是他一千多年后曾经在网络上无意间瞥见过的关于阿武的盖棺定论,而这时候他要回过头来用在她的身上:“皇上从未和任何人过的一件事,臣可以帮你解决!” 第112章 富贵险中求 武则是何等人,听到安金藏这么了之后,非但没有好奇追问下去,反而冷笑了一声:“哼,你知道前两有个不自量力的家伙劝朕传位给皇嗣,被朕杀了么?” “臣不是来劝皇上传位给姓李的,还是姓武的。”安金藏坚定地着,“皇上根本没有纠结过这个问题。” “纠结?这词新鲜。”武则忽然评论着,显然,比起对“纠结”这个摩登词语的兴趣,她觉得感兴趣的是安金藏的法。 这让安金藏确信地下去:“若是臣没有猜错,皇上从来没有想过要传位给武家……” 拄拐杖的声音停了,武则停在了原地,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你到底是谁?” 他决定出他在不靠谱的盗墓里看到的细节:“皇上将先帝的乾陵造得铜墙铁壁的,难道不是为了将来和他合葬?对于传位给谁的不置可否,无非是为了安抚您的娘家人继续替您做事吧?金藏可以完全按照这个方向服务皇上。”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武则还是很念及李治的情分的,纵使她曾经被赶去了感业寺,但是至少在李治那里,她感受到了身为女人应该得到的宠爱。而如果史书没有记错的话,这位武家的女儿,身为庶出,可没少受到家中叔伯堂兄的欺负,和娘家并不算多亲热。安金藏有自信,他这个时代里,除了武则自己,唯一一个知道她必然将王位还给李唐王朝的人了,而对于高处不胜寒的武则来,安金藏能赌的,就是她现在需要一个知道她方向而没有威胁的人。 武则一时间没有话,安金藏一激动,继续着:“金藏愿意稳住武家诸王,保护皇嗣顺利登基!”但是,面对领导,一时的最快,无疑都是致命的。 这一句话,触到了武则那根最近不断被撩拨的敏感神经。 “换汤不换药,你还是和那些大臣们一样,想让我传位给旦儿而已,哼,我偏不会让你们如愿!”武则沉着声着,仿佛早已经预料到他们必将进行一场意味深长的对话一般,从安金藏一进来到现在,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他和武则两个人。 而安金藏忘记了此时的武则年老了,开始和孩子般任性了起来。 安金藏悔得肠子都青了,好在,武则最终没有杀他:“你若喜欢辅佐旦儿,你就去吧!”她这话得多有些赌气的意思。 大殿之外,焦虑等待的太平终于等来了安金藏独自一人跨过高高的门槛出来了。 “啊,金藏君,我母亲放过你了!”她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但是随即看到安金藏脸上并没有笑容,也跟着忐忑了起来,“如何?母亲和你了什么?为何你看起来并不高兴呢?” 安金藏摇了摇头,不知道从何起,只是喃喃着:“也许……我一不心改变了历史……” 他没法告诉她,自己一时嘴快,可能让原本已经走上了继承王位正规的李旦,失去了继承的可能。 很快,皇上的旨意传来,安金藏官复原职,依旧回去做他的公文馆校书去了,只是正如她之前甩下来的话一样,如今辅国的重任在李旦身上,他这个内参谋的工作,相当于要跟着李旦出谋划策了。 自从穿越之后,安金藏的生活基本上可以用居无定所来形容了,短短的几年的时间,他已经换了好几个地方了。 这次,在长安,他也终于有了赁宅了。 虽然依旧是从五品的配置,但是李旦感激他当年的救命之恩,在这件事情上,亲自做主,给了个三品级别的官宅。 这样的官宅,在皇宫边上,不像之前那个尊贤坊赁宅,要骑好一会儿的马才能到达。 领路的依然是高延福,一切场景仿佛重演了一遍似的。 站在刷着朱漆的大门前,高延福笑着:“安校书可还记得,杂家曾经过,您很快就不需要住那土屋了。” 安金藏苦笑了一下:“阿福你别取笑我了,你也知道,我住在这里前都经历了什么。” “富贵险中求,在朝廷,尤其如此。”高延福依然笑容可掬。 安金藏看着他,也笑了:“阿福你真是个明白人。只是,我这个人,对富贵没什么欲念。” 高延福意味深长地对着:“若是如此,安校书可前途无量了。” 不远处,马蹄声阵阵,李隆基快马加鞭的第一时间到了安金藏的官宅,让高力士牵了马,他第一时间跃下马来,跑着到了安金藏面前:“金藏君,听皇上让你官复原职了!这可太好了!” 看着喜形于色的李隆基,安金藏心里却不是滋味,因为很可能因为他的缘故,他的父亲李旦要失去继承王位的机会了,而如果李旦当不了皇帝,那岂不是李隆基也没法当皇帝了么? 面对迟迟不话的安金藏,李隆基关切地问:“怎么金藏君?你有心事吗?” “他能有什么心事!”另一边,一个明朗的声音传来。 李隆基一看,立马高兴地喊着:“姑母!” 安金藏一回头,太平公主也来了,听刚才李隆基那声亲热的称呼,看样子姑侄两个人关系不错呀。可是他明明记得他们是政敌来着。对于一个对大唐历史一知半解的人来,有些事情还真是看不懂。 太平公主的身后,跟了几个奴仆抬了好几个沉甸甸的箱子。 一向出手阔绰的太平笑着对安金藏:“为了恭喜金藏君乔迁之喜,本公主备了些薄礼。” 安金藏看着这些箱子,笑:“这薄礼看起来可真够沉的。” 太平神秘兮兮地凑到安金藏耳边,声着:“等入了夜,还有份大礼在等着你呢!” 安金藏大约猜到了她的是上官婉儿,一个连对着武则都不惧怕的男人此时竟然脸红了。 只是喜滋滋的他并不知道,此时,武则正单独召见着上官婉儿…… 第113章 毒誓 在被武则召见之前,上官婉儿的心情很好,因为她已经听皇上重新启用了安金藏了。 人都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会下降,此时的上官婉儿若是没有因为对安金藏的爱,兴许能敏锐地感觉到这其中的微妙和危险。 张昌宗仿佛是专等着上官婉儿来似的,就在寝殿的门口。 气渐渐暖和起来,被阳光晒得发亮的石栏杆边,张昌宗涂抹得过于白的脸在这明媚的日光之下,仿佛带着一张诡异的面具,似笑非笑的专等着上官婉儿过来:“原来姐姐是喜欢比昌宗都的情郎,昌宗真是瞧了姐姐了。” 上官婉儿目不旁视地要走到寝宫里去,张昌宗还是纠缠不休地拦住了她的去路:“你那情郎儿好本事,竟然这样都能让皇上放了他,不过今日,可就看姐姐你自己的本事了。” 上官婉儿这才杏眼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是故意泄露给皇上的,你猜到了公主府中的那位是安金藏了。” “姐姐哪里话……”张昌宗忽然凑到了上官婉儿耳边,用极的声音着,“昌宗还特地给公主报了信呢,不然,你的情郎儿没见到皇上就已经被禁军乱刀砍死了。” “哼,那是你没有料到金藏君能顺利从皇上那里过关,事先给自己留个后路,好让公主不怪罪你罢了!” 听上官婉儿到这里,张昌宗的脸上忽然露出了自得的邪魅笑容:“姐姐是明白人,想问姐姐,以六郎如今的地位,你觉得还需要在意公主的看法么?” 上官婉儿听他大言不惭,不想和他多做纠缠,一甩袖入宫去见武则去了。 而当她穿过帷幔,看着不是斜倚在龙榻,而是拄着龙头杖坐在龙榻上的时候,终于知道这事情不妙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安金藏没有死的?”武则忽然问着。 上官婉儿知道,只有在武皇对她生气的时候,才会直呼“你”而不是称呼婉儿。 “在离开神都之前……”她如实地回答着,自从上次黥面之后,她便已经放弃了欺瞒武则的妄想了,这几年来心谨慎,不敢踏错一步,终究还是在安金藏这件事情上,把之前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了。 “安金藏,朕可以放过他。”武则着。 上官婉儿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其中口吻的差异——可以放过他。这就意味着,她现在没有完全确定会放过安金藏。 上官婉儿立刻跪了下来,知道接下来武则的必将直接关系到安金藏和她的生死。 “只需要你今日在朕面前起誓此生不会和他在一起。”武则看着她,这话既是带着威胁又语重心长,与其是上官婉儿的君上不如更像个严厉的长辈。 但是,毕竟武则是她的君主,上官婉儿震惊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都不敢落下来,嘴巴微张着想问为什么,却终究没有问出来。 这,武则出奇地耐心,竟然等待着一时语塞的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此时的心中,有无数的疑问,但她不敢问。 此时同样不话的武则比疾言厉色地训斥她更加让人胆寒,但是这些年下来,她敬她、畏她,竟然也爱着她。少年时候就失去了家人的她,十四岁就跟着武则了。那些日夜相随,武则对她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以至于,此刻武皇提出这样一个贸然的要求,她竟然做不到多问一句为什么。 声音颤抖着,上官婉儿终于开口了:“我上官婉儿在此起誓,此生不与安金藏相恋,若有违此誓,诛地灭。”刚才不话还好,一话,这眼泪便扑簌簌地下来了,只是一点啜泣的声音都没有。 然而,眼泪在武则这里,从来都不意味着什么。 在她的一生中,见过太多的眼泪和鲜血了。 她用手示意了下:“退下吧,安心跟着三思。” 她着,没有再多一句关怀的话。 而此时,在宫外安顿好了一切的安金藏,正兴匆匆地要入宫去把见上官婉儿,算算日子,又是她讲学的时间了。 这个弘文馆的校书位置还真不错,至少一个月可以名正言顺地见婉儿一次。 他的要求也就这点了,就在弘文馆的门口,他见到了穿着浅青色官服的钟离英倩。 姑娘有些踟蹰地在门口徘徊着,看样子,是专门在等着他的。 看到钟离英倩那一刻,安金藏忽然觉得自己太渣了,自从和上官婉儿在那竹林院一聚之后,他似乎忘了那个在太医署一直默默等待着他的钟离英倩。 然而,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必须是个正经人,身为一名公务员,不可以搞脚踏两只船的事,尽管他也很喜欢钟离英倩,但是,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多情。 钟离英倩已经远远地看到了安金藏,期许已久的脸上绽放出了纯真的笑容,想要迎过来,又似乎羞怯了的,等待着安金藏走到她的面前。 “安大哥,听皇上没有怪罪你,反而将你官复原职了!这,这真是太好了!”她像只鹿似的,原地踮了一下脚,如果不是因为在宫中,她或许会直接跳起来。 安金藏微笑对着她,对着钟离英倩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的格外温柔:“妹子,你是特地过来找我的么?” 钟离英倩点了点头:“看到你再也不用把脸涂得乌黑扮成昆仑奴了,我打心眼里高兴呢!” 看着全心全意地为了自己高兴的钟离英倩,安金藏不知道该如何起了,他拉住了钟离英倩冰凉的手,认真地:“妹子,我知道你很喜欢我。既然你们大周朝的女子素来直接,我也不应该拐弯抹角……” 钟离英倩兴奋的眼中忽闪了一下:“安大哥,你是你也喜欢我对吗?”着另一只手也放在了安金藏的手上。 有时候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巧,在钟离英倩欣喜地紧抓着安金藏的手的那一刻,上官婉儿刚走到了他们身边…… 第114章 和李旦见面了 安金藏没有想到,这种狗血的误会场面,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看着上官婉儿看着他的冷若冰霜的表情,他这时候还真有种被人用狗血从头淋到脚的感觉。 “婉儿,你听我解释。”他自己这话的时候都觉得很无力,感觉自己就和青春偶像剧男猪脚无力的辩白一样会遭到无情的反驳。 但是,他面前的上官婉儿,并没有如言情女主一样,捂着耳朵“我不听,我不听”之类的台词。 默默的,她看了一眼安金藏因为过于紧张还紧握着钟离英倩的手,什么都没,从他们身边走过了。 这反而让安金藏更加窘迫,这是连让他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么? 他只好撇下钟离英倩追了上去,拦住了上官婉儿的去路:“婉儿,我和英倩不是你看起来的这样子。” “我认得她,当年是她救了你的命。”上官婉儿着,那种冰冷的态度与其是在惩罚安金藏不如是在惩罚她自己。 “她对我有大恩,于我来,就像妹妹一样……”安金藏想解释着,但是感觉感情的事,真的比那朝廷的事更难清楚。 “安校书。”上官婉儿用陌生的语气着,“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与我何干?” “怎,怎么能和你没关系呢?婉儿……” 上官婉儿没等安金藏完,飘然从他身前走过去了。 留下不知所措的安金藏看着她决绝的背影。 钟离英倩内疚地走过来:“是英倩做错了什么么?” 安金藏叹了口气,身边的她,可是救了自己性命的钟离英倩,只好按捺着情绪柔声对她:“妹子,是我的错,和你没有关系。” 钟离英倩看着安金藏失望的脸,抿了抿嘴,没有再什么,在安金藏不注意的时候默默地离开了。 兴匆匆而来的安金藏,和上次在神都见到婉儿与武崇训时候的心情是如此相似,只能尴尬地在那里杵了好一会儿之后黯然离开去往后庭自己的“办公场所”了。 有时候,某一倒霉起来,就会什么事情都不顺利,比如心情抑郁的安金藏去了后庭,遇到了那个还活在弘文馆的油腻的宋之问。 “安校书……”宋之问拖着长音老远叫着安金藏的名字。 安金藏心里嘀咕着:真是奇了怪了,今叫我安校书的人怎么语气都怪怪的。 尽管如此,现在宋之问又做回了他的领导,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得硬着头皮和他打招呼:“宋学士,好久不见。” “呵呵,可不是好久不见么?”宋之问一如既往地怪腔怪调的,“听你出事了,之问可是好几没睡踏实觉呢。” 安金藏听了,心里嗤之以鼻:屁咧,明明就是担心自己被牵连进去,所以才睡不好的吧?! 安金藏嘴角咧了一下,露出了一丝冷漠的笑容:“学士这么关心金藏,金藏竟然不知道。” “哪里,如今皇嗣辅国,安校书又和皇嗣是老相识了,以后之问还得校书多向皇嗣点好话呢?”宋之问舔着脸,和从前那种盛气凌人模样判若两人。 安金藏深以为不耻,但是也不屑于讥讽他了:“金藏只是一个的校书,没啥能耐的。” 不过话正着的时候,高延福从外面进来了,见到安金藏,就笑着:“安校书,皇嗣正找你呢,随杂家去趟紫宸殿吧。” 安金藏正巴不得不要在这里和宋之问进行着虚伪的谈话呢,立刻:“好,那咱们就走吧。”临走还不忘和宋之问拱手道别,“学士,那金藏就先走啦?” 宋之问立刻:“好好好,校书去吧!” 安金藏跟着高延福疾步向着紫宸殿走去,想来,虽然自己穿越是因为李旦的事情,但是竟然到现在还没有正儿八经见过李旦本人。 这位传中的武则的怂儿子,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 到了紫宸殿,李旦正在案几前认真看着奏折。 这时候的李旦已经年纪不了,想想也是,他的三儿子李隆基都已经十几岁了。 也就亏得古人生孩子早,这会儿的李旦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从现代的角度来还算是个壮年呢,但是此时的李旦竖起的发冠,额头的发际线已经明显后退了许多。 和他英气逼人的儿子李隆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时的李旦脸上的皮肤已经过早的松弛了,微微发福的他看起来像是个被揉搓了无数遍的白面团儿似的,一点棱角都没有了。 这个曾经被高宗李治捧在掌心里的最受宠爱的儿子,过早地褪去了锋芒。 和时时有着君王威严的武则相比,李旦真是显得一点架子都没有。 如果不是因为穿着象征着储君身份的淡黄色三爪龙袍,你会以为眼前的这个人,只不过是在街上碰到的一个普通的老熟人。 “金藏君!”李旦亲热地叫着安金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这几年过得可好?我时时挂念着你,但是苦于没有机会去看你,如今知道你活着,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一看这话的语气,安金藏想起之前李隆基起的在太乐署的事情,知道自己和这个李旦皇子想必也是老熟人了,于是也象征性地关心着:“皇嗣这些年过得可好?” 按照正常的节奏,几经软禁的李旦这时候应该吐苦水了,但是偏偏今安金藏遇到的人都不按“剧本”走,李旦笑呵呵地:“好得很,衣食无忧,只不过最近母亲忽然让我辅国,我已多年不理政事,真是头疼得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个人帮我处理这些呢!” 在李旦这些话的时候,安金藏留心着他的神情,这些话,竟然是发自肺腑地出来的。 安金藏想起自己在武则那里错的话,趁着她还没有动手真换掉李旦之前,先下手为强。 想到这里,他握紧了李旦的手,认真地:“皇嗣,既然您今召见我了,有件要紧的事……” 第115章 狄公回来了 李旦一副很好话得样子,听到安金藏这么,立刻积极地:“金藏君有什么要求,尽管,我能做到的,一定帮你!” 不过,听到李旦这么的安金藏无奈了,想自己又不是为了自己,继而看着李旦真诚的模样,竟然有些感动,被自己的妈坑了那么久,竟然让安金藏在这个中年男人的眼中看到了一厢赤诚。 “皇嗣,外面武氏诸王正虎视眈眈要对您取而代之,您难道一点不担心么?”安金藏问着李旦。 李旦摇了摇头:“我本来就不适合做皇帝,这段时间协理朝政已经让我每日如坐针毡了,这皇位,我是真不想要。我就想每日寄情书法文章,此生足以。” 安金藏瞥了一眼刚刚李旦批阅奏章的字,果然是游云惊龙的好字,敢情这个李旦是个艺术家,这下他竟然有点理解从前李旦那些匪夷所思的举动,包括对于自己的两个王妃死得不明不白竟然可以做到不闻不问,因为艺术家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 当然,艺术注定没有办法成为一个好皇帝,有太多的例子可以来印证安金藏的这个想法。 “可皇嗣您起起落落这些年,难道没有想过您若不想要争这皇位,未必能全身而退么?恐怕也过不上您所的生活吧。” 李旦沉默了,他当然知道,只是自欺欺人地不愿意承认罢了。 安金藏看着毫无斗志的李旦,心里叹息了无数遍,他金藏这辈子已经够怂的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遇到像李旦这样比他更怂的人。但是他是李隆基的老爹,所以安金藏还是得帮他:“听狄公近日已经被皇上任命为魏州刺史,皇嗣何不借此机会,将他召回长安。狄公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想必皇嗣也知道,当初他被贬黜去彭泽之前,还不忘替皇嗣考虑,保你周全,有他回来坐镇朝中,或许能保护您跟皇子们安全。” “啊这么大的事,得问过母亲才行。”李旦不假思索地着。 安金藏无奈了,不过,他没有打算组织李旦这么敢,因为他相信,武则在这件事情上不会有反对意见,自从上次试探之后,他已经确定,对于继承人,武则自己心里是有主意的,并不是和史书上的那样,听了那些大臣的三言两语,就决定还位给李唐。 离开紫宸殿的那一刻,安金藏的脑海中莫名回想起了那武则和他的话,他这算是真的要开始跟着李旦了么? 狄仁杰真的回来了,当然这也不仅仅是因为李旦的建议,狄仁杰任魏州刺史之后,把原本被赶到城内的百姓放归农耕,这一招很妙,攻防战讲究攻心,原本雄心勃勃打算围困到守城的军队和百姓弹尽粮绝的突厥,看到狄仁杰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突厥这种游牧民族擅长突袭,但是不擅长持久战,而且心浮气躁,一看到狄仁杰这么做,立刻军心大动,失去攻城的信心了。 仅仅这一个措施,攻守双方的心态就完全反了个。 突厥头子孙万荣见此,已经知道狄仁杰在,要取胜便无望了,颓然撤兵走了。 狄仁杰不费一兵一卒击退了突厥。 如今,这样一个狄仁杰回来了,自从那一晚贞观殿一别,狄仁杰和安金藏各自蛰伏,如今又在京城聚首了。 此时,曾经把他们双双下狱的来俊臣死了,而武周王朝走到了必须做出抉择的三岔路口。 狄仁杰回来之后,刘幽求便兴冲冲带着安金藏去拜会了他的恩师。 此时的狄仁杰和武则一样,已经正式步入了老年,头发花白,只有目光依然锐利得如同三十几岁的年轻人。 他们到的时候,狄仁杰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的卷宗,他被提为鸾台侍郎,相当于帝国的最高参谋之一,而和传中的一样,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一上任就开始抓紧时间了解情况了。 古往今来,但凡出色的政治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精力旺盛而且勤奋,而狄仁杰显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恩师!”刘幽求大踏步进来,“您去可算回来了!” 狄仁杰放下手里的卷,看到安金藏,露出会心的笑容:“金藏别来无恙。” 安金藏行了个礼:“狄公别来无恙。” “听金藏曾向皇嗣建言,让老夫得以回长安?”狄仁杰着。 消息灵通果然是政治家又一个重要的素质,安金藏笑着:“不瞒狄公,若不是狄公击退突厥有功,皇嗣的请求,在皇上那儿未必有用。” 狄仁杰捋着几乎全白的胡须,呵呵笑着:“皇上的心意看来是定了。” 安金藏没防狄仁杰这么直接:“狄公这话的意思是?” “自古只有子女供奉父母者,未闻有侄子供奉姑母的,这么简单的道理,皇上不会不知。” 在狄仁杰面前,安金藏憋在心里许久的话,终于忍不住了出来:“话虽如此,但是,金藏恐怕做了件坏事。” 着,把和武则之间的对白告诉了狄仁杰。 一旁听着的刘幽求听完,忍不住呛声:“怂货你平时心成那样,怎么单单这么要紧的时候嘴巴那么快?” 安金藏嘀咕着:“我们那儿领导五六十岁就退休了,我哪里知道七老八十的皇上现在是个老孩呢?” 狄仁杰却并没有着急:“皇上纵使年事已高,也不会因为你的话就改变自己对于继承人的想法,这是关系我朝万世基业的大事,只怕皇上本来就想换了皇嗣了。” 安金藏听了,着急起来:“什么?不传位给皇嗣,难道给武三思么?连我都看了圈武家没有拿得出手的人物,皇上肯定知道啊。” 狄仁杰走回到自己的案几前,拿起刚才他全神贯注在看的卷轴,交到了安金藏的手中。 安金藏打开卷轴一看,是一份派遣的公文,安金藏看了半,有点不明所以:“狄公,你确定给我看的是这个?” 第116章 房陵的香儿 狄仁杰交到安金藏手里的,是关于一个叫徐彦伯的员外郎外派的公文,因为之前二十年的人生不是自己的,安金藏不敢确定地问:“我应该和这个人很熟么?” 狄仁杰着:“我猜金藏和此人不熟,老夫让你看的,是他的去处。” 安金藏听了,只好再看了遍公文:“是去了房陵?” 一听到这个地点,刘幽求立马反应过来:“房陵不就是庐陵王所在的地方?” 狄仁杰点了点头:“正是,此处虽未徐彦伯去庐陵做什么,但前几日皇上忽然提起,听庐陵王病了,准备找人去瞧瞧。” “庐陵王是哪位?”安金藏很白地问着。 刘幽求着:“怂货又犯诨了,庐陵王姓李名讳显,现在你知道了吧。” 安金藏一听,可不想起来了么,原来武则还有怂儿子活着呢,不过这么想着,安金藏突然觉悟了:“啊,莫非这个徐彦伯去房陵不是为了看望庐陵王这么简单!” “不仅如此,若是早几年,皇上想要召回庐陵王,何须如此……”狄仁杰言语中多有唏嘘。 安金藏似乎明白了什么:“皇上杀伐决断雷厉风行,从来不忌惮什么,但是,此番却要这么隐晦地去把庐陵王召回来,看来她也知道自己培植的武家势力,已经开始超出她的控制了。”面对支持李唐的狄仁杰和刘幽求,还有一半的话他没有,从武则的角度,不管怎样,面对满朝根深蒂固的李唐势力,她必须也只能依靠自己娘家的人。扶植是必须的。只不过,原本是用来制衡的手段,没想到李唐被她打击得太彻底,只剩下了李显、李旦这样弱鸡的人物了,而武承嗣、武三思之类却野心勃勃又不择手段,两边的实力如今已经完全不在一个重量级上了。 …… 遥远的房陵,是个四面环山的地方,山林四塞,房陵原意是这里其固高陵,有如房屋,但是在李显眼里,这里显然没有如同一个然的房子那么浪漫,对于他来,这里倒像个地铸就的牢笼,叫不应,叫地地不灵。 午夜的房陵,四周的山林里时不时传来呜啼的猿声,在万俱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令人心悸。 “母亲,求求您,我和大哥二哥他们不一样,我会是个乖儿子,不会做任何忤逆您的事,求求您,不要杀我……”一处破落的土胚房里,这哭求声再度响起了。 “阿显,有我在,你不要怕!”韦氏把李显抱在怀里,像抱自己的孩子一样,用被子裹住他安慰着,“你只是做梦了,你母亲没有来……”黑暗中,她怀抱着神志不清呓语不断的李显,双眼空洞地重复着这些年来不知道在半夜里重复了多少遍的话,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从爬满蛛网的窗户里透进了渐渐亮起的光,又一个难熬的夜晚总算过去了。 闹了一晚上的李显这会儿终于安然睡着了,但是韦氏不能继续睡了。 蒙蒙亮,她就得起来去往一里外的南河边挑水,然后烧水煮饭,日复一日。 打水的时候她总是有意回避水面的倒影,因为她害怕看到如今的自己。 曾经的韦氏香儿,因为姿容艳丽被立为了太子妃。她都不敢再回想那时候是何等的家门荣光,一直都视她为宠儿的父亲,带着那样自豪的目光送她入宫,一切都显得那样美好。那时候所有见到她的人,都她福气好,以至于到后来她都有些厌烦,总觉得福气这种东西被多了就会失去一样。 但是,老爷仿佛不会给她任何一个防备的机会,在李显顺利登基成为皇帝之后,她终于放下心来,以为自己的隐忧是多余的。 而就当她终于放下心来准备当个贤良的皇后的时候,命运才露出了他狰狞的本来面目——原来皇帝也是可以被赶下来的,而且,是被自己的母亲赶下台。 而那时,她只做了几个月的皇后,甚至都还不知道母仪下到底是什么滋味,就被迫怀着身孕极其狼狈地随着废帝被赶出了长安。 而这一走,就是十四年,这十四年里,那位自豪地送她出嫁的父亲被流放致死,她的母亲被地方首领杀害,而她从一起长大的四个兄弟竟然也都死在了容州。 满满的两个水桶,足有百来斤重,她挑着扁担倔强地站了起来,但是水桶晃得好厉害,好不容易从南河中打上来的水,又晃出来很多。 她必须要满满的两桶水,这是今她的丈夫和孩子们吃饭喝水所必须的。 她咬着牙一步一步朝前走去,没有功夫理会挂在脸上的凌乱发丝,太久没有看过自己的模样,她无暇害怕曾经姿容艳丽的香儿如今是何等的村妇模样。 而当她好不容易到了那他们寄居的土胚房,看到的,却是正在往房梁上挂绳子的李显。 “哐当”两桶水辛苦打来的水倒翻在了地上。 韦氏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抱住了李显的双腿:“阿显!你这是干什么?快下来!” “母亲真的派使者过来了!香儿,我们死定了!”李显的双腿抖得厉害,蹲下来抱着韦氏害怕地哭起来,“香儿,我们死定了!”他只能重复这句话。 “阿显,做人祸福难料,你我早晚都得死,你着什么急!”韦氏紧紧抱住身躯和意志一起垮塌下来的李显,仿佛要用一己之力顶住他和孩子们头顶上的。 但是,阿显所害怕的使者终于出现了。 一听徐彦伯自我介绍,李显吓得从凳子上跌落了下来,那场面狼狈极了。 徐彦伯上去和韦氏一起扶起了李显。 韦氏看着态度和蔼的徐彦伯,眼中露出了希望:“使君此来是……” 徐彦伯立刻整理衣衫作揖道:“恭喜庐陵王,恭喜王妃!皇上请你们回长安呢。” 韦氏不敢相信地看着给他们行礼的徐彦伯,仿佛没有听清楚他的话一样,日复一日的熬着,她都已经不奢望这一的来临,而她身后的丈夫,却害怕得语无伦次。 第117章 裹儿 “不不不,我打死都不回去!”李显执拗地着,手紧抓着韦香儿的衣襟,已经四十多岁的男人这个时候依然胆怯得像个害怕母亲惩罚的孩子。 韦香儿抓住了李显抖得厉害的手,大声地:“阿显,你冷静点!咱们要是不回去,就是抗旨不遵!是可以就地正法的!” 李显一听,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就这样的,轻车简行,李显一家踏上了回京的旅程。 …… 安金藏已经在书馆里待了很久了,长安的帝国图书馆比神都的藏书多得多,本来这是很令人激动的事情,许多后世已经失传的古籍,在这里,安金藏得以见到它们的真容,尽管比如春秋、尚书这种的,放在现代他早已经没有耐心好好看了。但是,在这里,这些东西显得格外宝贵。 而不知不觉中,他对于古籍的阅读已经越来越轻松了起来,现在甚至还能用洛下音和那些文官们文绉绉地聊上几句。 不过,这会儿他在这里并没有很享受,因为宋之问告诉他的那本书,他找了半也还没有找到,而且他觉得很有可能根本不在这里。 这些,进出宫中的安金藏常常被李旦召见,不过,安金藏发现,自己每次被召见之后,回到弘文馆,宋之问便会格外“关照”他,派点刁钻的活儿给他,传中的穿鞋。 安金藏心里清楚,但也无可奈何,毕竟官阶摆在那里,在朝廷,官阶比什么都重要。 宋之问现在也很忙,因为自从张氏兄弟入侍后宫之后,皇上常常召集像他这样的文官,陪着喝酒玩骰子,兴起的时候还会让他赋诗一首。 安金藏很鄙视向宋之问这样的人,但是也无可否认,除了那些真心关心国运超纲,励精图治的大臣们,皇上好像也离不开这一类只会哄她开心的弄臣,而且,可以做到从五品这么高的官阶,而如果是拼政绩要做到这个位子,不知道得付出多少辛劳了。 安金藏不待见这些活动,总是避而远之,当然宋之问也巴不得这个几经女皇召唤的校书安分守己,不要抢了他的风头。 当然,宋之问对于安金藏的能力还是很敏感的,比如他见到李旦召见安金藏,心里就会格外不爽,所以就有了类似于让他在浩如烟海的书馆里找书这种事情。 安金藏也没有特别认真地找,时不时出去看看那宋之问有没有被召进后宫去,果然,没过多久,后宫就来人让宋之问入宫伺候去了。 他一走,安金藏就自由了,大摇大摆地走了。 刚离开书馆,经过学堂的时候,传来了一个少年的哭喊声。 “哎呀呀,放手!”那人大喊着。 安金藏两三步快走想去帮忙,但是远远地看到了发出声音的人,就止住了脚步——原来哭喊的人是武崇训——武三思的儿子,那个和李隆基吵架的跋扈的少年。 和李隆基一样,有段时间不见,武崇训又长大了许多,模样儿倒算是不错,只是身上有股子不上来的土气,和他们武家子弟暴发户的气质倒是一脉相承。 此时,安金藏看到的场景让他差点笑出声来,因为武崇训哭喊是因为被一个女孩子揪了耳朵。只见一个比他不少的女孩站在案几上,一手提着淡粉色的裙子,一手用力拧着武崇训的耳朵,安金藏看着都疼。 “叫你不正经!以后还敢对本郡主胡不?!”女孩伶牙俐齿地着,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姑奶奶,我知道错了,你就饶了我这一回……”武崇训求饶着,继而放了声音着,“那也是我在这里从没见过你这样漂亮的妹妹才那样轻薄的话的……” 听到武崇训这么,安金藏才注意到这个站在案几上的女孩,虽然未成年,但是五官玲珑,白嫩的脸和糯米团子似的,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 “裹儿!你在干什么?”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安金藏循声看去,只见一个面色暗沉的大姐从另一边走过来,老远地喊着女孩的名字。 裹儿这才放开了武崇训,从案几上跳了下来。 安金藏一看那大姐的衣着,知道这又不是一个普通的大姐了。不过,尽管太平公主也是个胖大姐,但是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主儿。这位就不同了,尽管这会儿发髻衣着都很精致,但是眼角额头已经早早地出现了皱纹,那些朱粉盖不住的脸上的雀斑,再加上粗糙的双手,一看就是干了很多年苦力活儿的人。 从前金藏在他那个县城就常常见到这样的女人,那些有过辛苦的过去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可以打扮下自己的中年女人,可惜再好的妆容也掩盖不去岁月的摧残了。 安金藏还没有走,因为他很好奇,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厉害,可以制服那个嚣张跋扈的武家少爷。 被欺负得哭出眼泪的武崇训还没有走,指着那女孩儿大言不惭:“好,我知道你的名字了,裹儿是吧,你等着,我让我爹爹来收拾你!” 那母亲听武崇训的口气,立刻笑着问:“你爹爹是哪位?” “哼,我爹爹是皇上的亲侄子,梁王!”武崇训一脸傲娇地着。 裹儿听了,嗤之以鼻:“切,我爹爹还是皇上的亲儿子呢!” 但是她这一,她母亲立刻紧张起来,弯着腰给武崇训赔着不是:“是梁王家的少公子是吧,裹儿自幼不在宫中,不知道这宫里的规矩,你莫见怪。” 武崇训揉着被拧得发红的耳朵,又偷看了裹儿一眼,竟然出奇地大度了起来:“算,算了,我也不是这么气的人,好男不跟女斗,若是有空,以后来梁王府玩儿。” 裹儿冲着武崇训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武崇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忽然掉头跑走了。 而这时候,一直暗中看着的安金藏终于看明白了——这女孩儿的爹爹是皇子,但现在武则就剩下俩儿子活着了,显然她不是李旦家的娃…… 第118章 两个儿子 安金藏看着这个饱经风霜的中年女人手牵着李裹儿离开了,如果这时候他的历史知识稍微好点儿,就应该知道这个人是韦氏,将来的皇后,但是,这会儿他不知道。 “哎,在外面流浪了十四年呐,可算是回来了。”高延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安金藏的身后,唏嘘感慨着。 安金藏吓了一大跳,回头看他:“阿福,你什么时候来的?” 高延福笑着一鞠躬:“校书,杂家这是刚到,看你看得入神呢,就没打扰你。怎么?你和王妃认识?” 安金藏摇了摇头:“不认识,就是看着和其他宫中的贵妇不同。” “庐陵王妃也是个苦命的人呐,当初被选为太子妃的时候,是何等的荣光,咱们这些宫中瞧惯了美人儿的也都争着去一睹芳容呢,如今……哎……”高延福不再下去。 “难怪她女儿那么漂亮,原来是有遗传的。” “啊,您是裹儿郡主么?校书你可知道郡主为何取名裹儿么?” “果儿?不是她的脸蛋漂亮得像红苹果一样么?” “非也,是包裹的那个‘裹’字,当初庐陵王被废黜了帝位,赶出长安,那会儿王妃怀着身孕呢,路上颠簸,孩子早产了,生下来的时候身边连个像样的襁褓都没有,庐陵王就脱下自己的外衣包裹住了婴儿,所以才名唤裹儿呢。” “这么惨?” “确实悲惨。” “起来阿福,你来弘文馆是宣宋学士来的吗?”安金藏问着。 高延福笑眯眯摇了摇头:“杂家是特地来寻校书的。” “找我什么事儿呢?” “是关于力士那孩子。”高延福忽然着,拉着安金藏来到了一边。 时近午后,廊下阴凉,只上半班的大唐朝廷,这会儿前朝已经冷清了许多,并没有什么人。 “力士?他出什么事儿了么?”安金藏听到是高力士的事儿,格外关心,尽管他对这个名字的抵触依然无法克服。 “想必校书也知道,力士近来跟着临淄王,倒是一心一意,临淄王也对他很好……只不过……”高延福欲言又止。 “阿福,咱俩什么关系,你有话尽管直。”安金藏拍了拍高延福的肩膀。 高延福叹了口气:“现在的形势,校书你也知道,庐陵王回来了,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杂家是见过太多腥风血雨了,真不知道皇嗣会怎么样,只要有一丁点儿的闪失,轻则流放,重则杀头的事啊。皇嗣一家遭难,力士如今算是他们的家奴,怎会幸免?那孩子好不容易摆脱了罪人的身份,杂家不想让他遭受这些……” 安金藏的手搭在高延福的肩膀上,像个哥们儿似的:“阿福,你是真心替力士着想。我先代他谢谢你了。”继而停顿了一下,“你的这些,不无道理,也只有你这样在宫里待久了的才会想到这么多……” 安金藏都可以想象,艺术家李旦又要开始做鸵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了,除非有人帮他出主意,但是,此刻他心中也有些乱。 想到这里,他忽然站了起来,对高延福着:“阿福,你的意思我明白,放心,力士就是我的弟弟,他的将来我会好好把关的。眼下,我得去找个人。”着,自己大踏步地离开了。 他要去找的也不是别人,就是已经回来主持政事的狄仁杰。 他没有出宫而是去了前朝的偏殿,果然,狄仁杰这个工作狂,还没有下班,正在偏殿里处理政务。 日头有些西斜了,几缕金色的阳光穿过直棂窗照进不大的偏殿里来。 在这寂静的午后,听到脚步声的狄仁杰抬起头,看到安金藏之后,露出了笑容。 “金藏?今日来寻老夫是有何事?”狄仁杰看着心事重重的安金藏进来。 金藏四下看了看,除了外面的侍者,这偏殿里只有狄仁杰一个人了,于是开门见山地:“还是上次找狄公的那事儿,我忧心庐陵王回来了,皇嗣有危险了。” 狄仁杰听了,放下了手里的活儿,依旧捋着白胡子:“这几日皇上都没有任何旨意……” 狄仁杰没有直接回答安金藏的话,只是了这么一句。 “皇上没有任何旨意?”安金藏重复着。 “只怕夜长梦多,有人心思要开始活络了。”狄仁杰皱着眉头着。 “狄公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不应该担心皇上要传位给皇嗣还是庐陵王的事情,而是应该防着有人乘虚而入?” “你若一心护着皇嗣,只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狄仁杰提醒着他,“两位皇子虽都有各自的缺点,但有一点,和昔年大帝一样,都是心地宽仁之主,这是他们的弱点也是他们的优点。” 安金藏听了,如醍醐灌顶,自己差一点就犯了个大错误:“我明白了,狄公的意思是只要两位皇子不互相打起来,他们就是安全的,如果为了抢夺皇位互斗,反而给了武三思他们可乘之机!” “知子莫若母,老夫想,皇上召庐陵王回来,也未必是因为你的一时错言才负气这么做的。” “哎,想想也是,她是皇上哎,怎么可能跟我这种人物赌气……” “虽两位皇子都心地宽厚,但若论至情至性,还是庐陵王……”狄仁杰着,安金藏却忽而想起来那两位王妃的事情,对于李旦来,害怕、自保等等都可以是理由,但他竟然做到了,可见还是个薄情寡义的。 “也是,皇上现在考虑的,肯定是百年后有人供奉她,所以得挑个最孝顺的……”安金藏着,在这点上,李旦没有通过武则的“测试”,而她那些见风使舵的侄子们,也靠不住。 “这不对呀……”安金藏嘀咕着不再下去,这么一来,李显当了皇帝,那李旦呢,李旦的儿子李隆基呢? 这时候,看着兀自出神的安金藏,狄仁杰问:“金藏,可是有了什么主意?” 第119章 贤内助 已经是盛夏时节,虽然已经让宫中的侍者日夜驱赶了,但是依然没有办法阻挡那些夏蝉在这些宫中的树木上寄居。大约,在这些虫子的眼里,这宫中的树和宫外的树没什么分别。 所谓的“蝉噪林逾静”的感受,艺术家李旦或许会体会到其中的乐趣,但是对于武则来,这种不受她控制的生物着实恼人。 院外,庐陵王李显和王妃韦氏正心怀忐忑的来拜见自己的母亲,一切进展得很慢,他们回了宫中等了几,直到今日才得到召见的消息,这样的过程,让原本就是惊弓之鸟的他们更加战战兢兢。 在门口,庐陵王夫妇迎面遇到了张易之、张昌宗两个人。李显和韦氏一回来就已经听了五郎和六郎如今的地位,朝野上下竞相巴结他们,希望他们能在皇上身边美言几句,得些好处。 李显沉浸在即将见到自己母亲的紧张和畏惧中,无心理会这二人。韦氏此时在脸上硬挤出来一丝笑容,准备“屈尊”主动向五郎和六郎请安,但是没想到,她投过去的示好的眼光,却被二人无情地掠过了,他们旁若无人地大摇大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了,趾高气扬,仿佛眼前这两个人和宫中那些卑贱的侍从没有区别。 李显倒没什么,只有韦氏紧咬着嘴唇,用尽全力压抑住了内心的屈辱——她怎么也曾经是大唐的皇后,如今竟然连两个面首也如此看不起他们。 长生院的大门就在他们眼前,他们不知道跨进去之后,再出来,是生还是死。 院内烟雾缭绕,他们英明果决的母亲在晚年,也终于陷入了奢望永生的魔咒中。 “显儿回来了。”听到这声熟悉的召唤,李显立刻跪倒在了武则的面前,声泪俱下:“母亲,是孩儿回来了!”这声回答发自肺腑,竟全抛开了那十几年的噩梦和恐惧。 安金藏的想法没有错,武则既希望自己永生又深深地知道自己终将走向死亡。如果一切为了身后事考虑,很多东西就会变得不重要起来,她的基业需要有人继承,而她的灵位更需要有人供奉——这就意味着,她的继承人,智谋和能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忠孝”。 也许到了这个时刻,她能理解当年李世民为什么最终把皇位给了李治,因为在所有儿子竭尽全力表现自己的治国才能的时候,李治出现在了李世民的病榻前,悉心照料。 这在寻常人的考量中或许值得褒奖,但对于一个帝国的统治者来,这样的标准可以理解但是却无法始终保持一个王朝的强大,帝国的兴衰,在统治者决定他的继承人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它的命运走向。 和安金藏一样,李显和韦氏惊讶于武则竟然需要使用拐杖了,毕竟十四年过去了,他们强大的母亲终于不可避免地开始衰老。 武则似乎喜欢在别人跪着的时候,走到他们身边。她是个生的统治者,喜欢这样居高临下的姿态。 “香儿,这些年过得可还好?”武则没有问候李显,反而直接问了韦氏。 “回皇上,臣,臣妾很好。”一直自认为可以镇定的韦氏这会儿竟然结巴了。 “那几个月的皇后,你做得并不好。”武则忽然提起了往事,而且得那样直接,“昔年长孙皇后深知盈满则亏的道理,劝太宗文皇帝不要将宰执之位交给长孙无忌,在外看来,深明大义,从长孙家来,也保得他们数十年安稳。长孙无忌这样的人,何堪宰执之职?!” 她忽然起了这桩往事,这让跪在地上的夫妻二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为什么突然提长孙皇后的事情,她韦香儿如今已经是废后了,她这个皇后做得好与不好,为什么要再拿出来评。 但是很快,她就知道答案了。 “抬起头来。”武则威严的声音传来,是给她听的。 韦氏脸色煞白地抬起头,看到了武则的脸,在外面被放逐的日日夜夜,她脑海中不时会闪现这张脸,只是比眼前看到得更加犀利和杀气腾腾。 “你做不到的事,朕已经帮你做了,从今往后,安心做你的贤内助吧。”武则着,韦香儿睁大了眼睛,泪水终于涌了出来,一刹那间,她懂了。当年的太后,如今的皇上,原来是看到了阿显登基之后就要给韦家加官进爵,防着她韦家外戚干政,所以索性杀光了她的父兄,竟然是阿显对她的宠爱害了她的全家! 而如今,武皇那句“安心当你的贤内助”又是什么意思?她惶恐、希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漫无目的地流着眼泪,继而闭起双眼匍匐在地,颤声着:“臣妾……谢过皇上……” 然而,她心中的那点希冀并没有很快得到回应,在那次长生院召见之后,一切仿佛又石沉大海了。 但是,这次召见足以让很多人躁动起来。 那一,从狄仁杰的“办公室”出来之后,安金藏看着已经被含章殿的一角遮住的夕阳,想了许多。 有些事情,仿佛并不是偶然的,那枚武则脚下的棋子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自从来到武周,他遇到了很多人,也帮很多人达成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看起来是偶然,每个人也各有各的目标,但是,这其中穿针引线,似乎暗含了什么。 夜幕降临了,他走到了五王子府外,这座住着皇嗣五个英气勃发的儿子的居所,在长安城一个叫做龙池的地方,仿佛冥冥之中暗示着什么。 他有个大胆的设想,但是,他需要找一个人求证一下。 这个设想让他心潮起伏但又五味杂陈,他希望这是真的,这样接下来的事情就都好解决了,然而从另外一个方面来,他又希望这不是真的。 在夜色之中,一切鲜亮的色彩都褪去了它本来的颜色,只剩下一个个似是而非的轮廓。 五王子府的大门已经关闭了,边上一个偏门,当他真准备上去敲门的时候,那边上的门却自己开了…… 第120章 红玉簪子 自从有了五郎与六郎,武则处理的政事少了,自然上官婉儿需要从旁伺候的事情也少了许多。 从前,武皇游园的主题,都是各路类似宋之问这般的御用文人,哄着她开心,现场作些诗文由婉儿品评。上官婉儿对诗文颇有造诣,这皇家的娱乐活动好歹有些正儿八经的文学气息,但是,如今自从有了五郎与六郎,连这般像样的诗文活动都成了两个油头粉面的后生戏弄诸位文臣博得女皇欢心的欢乐场。 武三思倒是常常来找上官婉儿,碍于武则的命令,婉儿也只得应付着他。 “听前些,皇上召见了庐陵王与王妃,不知皇上她……”武三思试探着问上官婉儿。 “那日婉儿不在皇上身边,这段日子,皇上也从未提起庐陵王的事情了。”上官婉儿滴水不漏地回答着。 武三思原本略微前倾的姿势往后靠了靠:“三思有个想法,婉儿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三思,是委屈了婉儿了,不若,本王向皇上请旨,将婉儿明媒正娶,你看可好?” 上官婉儿一直没有看过武三思的双眼,此时忽而抬眼看着他:“不必了,婉儿不在乎。” “是不在乎还是觉得三思配不上婉儿?三思这些日子,对婉儿也算是以礼相待了吧?” 上官婉儿默然无语,武三思得没错,这段时间,他确实表现出了他寻常显有的耐心和礼节,曾经有些时刻,她的心里是感激的。 即便这段时间,她因为安金藏的事情,常常冷脸对着他,他倒也不生气,但是,若嫁给他,她做不到,这其中,当然也不光是感情的因素。 她已然渐渐清楚了现在的情况,武三思几次三番暗示他的那些拥趸上书请求立武三思为太子,但好的,是石沉大海,不好的,如从前的王庆之,被李照德鞭笞至死。但是,女皇始终没有把这些算在武三思头上,在武三思看来,这就是他立太子的事情还有指望。 当然,上官婉儿知道,他误会了女皇的意思。这些年,武皇血洗李唐,深知若是没有这些她苦心扶植的武家势力,要得善终实在很难,所以武三思做得再出格,只要他对姑母的忠心还在,武则是不会拿他怎么样的。 况且,他的这些“司马昭之心”正好可以让那些一心想着恢复李唐的文臣们既焦急又不敢轻举妄动,岂不是很好。 婉儿苦笑了一下,就算武三思再精明再有野心,也终究摆脱不了成为女皇棋子的命运,而此时他扔不自知。而她上官婉儿又岂能嫁给一枚棋子。 此时,武三思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簪子:“这是我托了西域商人,用了最好的红玉找了最好的玉匠雕琢的簪子,你喜不喜欢?” 上官婉儿一看,红玉雕成的的梅花栩栩如生,拿在手里还有温度。 “三思知道你喜欢梅花……”武三思着,一脸的诚恳,“这些话三思从未和你过,三思是真心喜欢婉儿,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就喜欢你了。” 婉儿什么都没有,只是默默自己把发簪插在了头上,而对面的武三思见到这个情形,已经喜不自胜了。 心满意足回到了自己府中的武三思刚坐下来,没顾上喝一口茶,就问着身边的人:“人来了么?” 边上的人立刻应着:“已经来了。” 不一会儿,门外进来一个少年的身影,宽肩窄腰,身材出挑。 “最近,郡王们有什么动静么?”武三思这才端起边上的茶,问着。 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安金藏时时记挂着的高力士。 高力士拱手行了个礼:“郡王们自从搬入了五王子府,得了自由,每日游玩寻乐,并无异常。只不过近日庐陵王回了京城,他的儿子李重润倒是来找过他们,叙了叙旧。” “哦?庐陵王的儿子,可不是当年的皇太孙?”武三思当然记得这个李重润,当时高宗在的时候,李显被立太子,特封了李重润为皇太孙,还曾考虑为尚未成年的李重润设立官署,可见对他的宠爱,只是没想到这个当年受宠的皇太孙因为父亲被废,差点成了庶民,“他们只是叙旧,没有别的么?” “都是和力士一般大的孩子,只是见了欢喜,彼此玩闹了许久,不曾些别的。只不过……” “嗯?有话直。” “只不过起皇嗣他时常抱怨,不愿意做这辅国的事儿……” “哦?那李重润怎么?” “李重润他他父亲这些年也是怕了,不想再涉足朝政了……” …… 那一晚,在五王子府,安金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只是为了这个答案,一夜没有睡觉。 自从狄仁杰回来之后,刘幽求消失的时间就多了起来,安金藏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是他猜一定和狄仁杰有关。 而仙瑶倒是依然在官宅中待着,只是,偶尔见到安金藏忙紧忙出的,会催他什么时候回六狐州。 实话,安金藏现在真无心管那什么六狐州的事情,只能答应她,等这里的事情安定下来之后,就和她去一趟六狐,而眼下,他还需要她帮他做些事。 第二如常,去往宫中做他的安校书。也是如常,高延福来宣宋之问觐见武皇了。 宣旨完毕了之后,宋之问屁颠儿屁颠儿入宫去了。 而安金藏拉住了完成任务后正要返回的高延福:“阿福,我有话和你。” 高延福微笑着:“安校书有什么事吩咐杂家?” “阿福,你上次和我的关于力士的事情,我考虑过了,我了解了一下,这位庐陵王和咱们皇嗣一样,是个宽仁的主子,如果皇上有意要把皇位传给庐陵王,那我们皇嗣让给他便是,这样,皇上也不需要找什么借口,皇嗣也不用担心因为这个原因获罪了,你呢?” 高延福听了,似乎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儿来:“安校书的意思是咱们让皇嗣把这继承人的位子让给庐陵王?这,这哪能呐……” 安金藏笑了:“那日在紫宸殿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皇嗣本来就无心皇位啊,只是如今身边没人给他出主意,告诉他如今处境的风险呢!” 高延福微微张了张嘴巴,随即也跟着笑了:“既然如此,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第121章 百烛之夜 紫宸殿中,一向都喜欢“按时上下班”的艺术家李旦这日难得“工作”到了很晚。一百多盏烛灯照亮了的深夜大殿之中,李旦煞有介事地看着手里的奏章。 忽而,靠近门口的烛灯成排地忽闪了一下,一股很急的气流从窗户缝中窜了进来了,继而一把凌厉的剑直飞向了李旦,一场突如其来的行刺皇嗣行动在这深夜里发生了。 烛光中,一轮银环闪现,在电光火石间,吞没了那飞刺过来的利剑。 “留活口!”在一个男人的喊声中,原本用来杀人的剑哐当落地,继而听到一声沉闷的呻吟,黑衣的刺客瘫倒在了地上。 李旦看得都傻眼了,烛光中,穿着紧身夜行衣、手持弯刀的仙瑶越发显得五官精致,宛如异域女神,站在那个翻到在地的刺客面前。 刘幽求已经上前掐住了刺客的两颊,防着他咬舌自尽。 仙瑶一手斩灭了边上的一枚蜡烛,用刀背一拍,蜡烛头准准地飞入了刺客被刘幽求掐成形的嘴中,成了一个绝好的塞子,他无论如何也咬不了舌头了。 刺客的年纪不大,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李旦惊魂未定,从未见过这等场面,吓得腿软得都没法从案几后面站起来,此时,李隆基从李旦身后的屏风出来,扶起了李旦:“父亲莫怕,此人已经不能伤害您了。” “三郎……你们为何不告诉我有人要行刺?”李旦哆哆嗦嗦问着。 原来,日间,安金藏骗李旦今夜武皇要派人来检查李旦这个辅国的皇嗣是否当得勤恳,让他务必认真处理政务到深夜。 李隆基还没有回答李旦,安金藏就笑着:“我皇嗣,就您的心理素质,如果告诉您有人来行刺,肯定就吓懵了,不可能这么完美地骗过刺客,还请你见谅了。” “我,我是那个诱饵?这人是谁?为什么要行刺我?”李旦一脸懵逼,不知道从何问起的样子。 “这人我见过……”李隆基忽然,“那日重俊哥哥来龙池找我们的时候,这个人是跟着来的。” “重俊?这个人是七哥府上的人?!”李显不敢相信地。 安金藏看着那人脸上的神情,拔下了他嘴巴里的蜡烛塞子。 他被仙瑶击中了后颈,浑身瘫痪了,嘴巴还能话,只听他大声着:“没错!我就是庐陵王派来刺杀你的!只有你死了,庐陵王才能做太……!”安金藏防着他又要咬舌自尽,还没等他完,立刻将蜡烛塞子塞回了他的嘴里。 李旦听了,脸色煞白,直摇头:“七哥若是想做太子,我,我让给他便是,他,他何必如此!” “此人是个死士。”刘幽求撸起刺客的袖子,一道浅浅的刀伤出现在那人的臂膀上,“歃血起誓的标志。” “七哥还养了死士?这些年他在外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不是我认识的七哥了?”李旦还在震惊中没有缓过来。 安金藏走过去,很没尊卑的拍了拍李旦的肩膀:“你放心,你七哥,还是那个七哥。话皇嗣在宫中待了几十年,怎的这孩子自己是庐陵王的人你就信了?” “可是三郎也,他是重俊身边的人,重俊是我七哥的儿子……” “据庐陵王流放在外,境况凄惨,衣食起居全靠自给自足,这所谓的随从也不过是他来了这里安排的,如何才几日的功夫就成了他的心腹了?这事儿不是很奇怪么?”安金藏笑着。 而李旦这时候渐渐反应过来,看着眼前这些人,问:“你们是怎么知道今晚会有人来……” “呵呵,恐怕这人日日在找机会,只是今日我们故意支走了那些守卫,留了个空档给他。”刘幽求用脚轻踢了一下地上的刺客,着。 “你们他是我七哥的人,又他不是我七哥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李旦茫然地看着他们。 安金藏勾搭着李旦的肩膀,和他并排坐在地上:“艺术家,这么和你吧。事情要从有人劝我考虑下保住你皇嗣的位子这件事起,因为各种原因,一开始呢,我确实因为这件事情很焦虑。而提醒我的这个人,仿佛提前知道我的心情似的,在这样恰当的时刻和我了那些话。 幸亏呢,我去找了狄公,是他点醒了我,我们现在的处境,不是你或者庐陵王当这个太子的问题,而是大周朝的将来,是还给李唐还是交给武氏一族的问题。 而曾经和我那些话的那个人,从前都是谨言慎行,不会多一句僭越的话。一个人做些和自己惯常的风格不相符合的事情,这事儿就透着蹊跷了。” “你的这个人是谁?”李旦问着。 “宫中近侍高延福。”安金藏着,语气中多有惋惜,“我当时也不确定,因为阿福,毕竟和我有很深的交情,而且我一直认为他是个好人。我看人一向很准,竟然从一开始就看错了他……” “高延福……”李旦喃喃着,“我想起来了,很多年前,他是从武三思家出来的。但是这么多年,他都尽心服侍着皇室,想不到……” “不过,貌似有人比我更早发现了这件事……”安金藏把目光投向了一直陪在受惊的李旦身边的李隆基。 李旦顺着安金藏的视线,也望向了他:“三郎?” 百盏烛光的映照下,李隆基双目炯炯,这个少年在此时,终于显露出了他的非凡之表。而在白,他只是个鲜衣怒马,在长安城贪玩的郡王吧了。 “我也是力士在我身边之后才知道这件事情的……”李隆基平静地着,“我得知力士的养父是高延福,记得他是武三思府中的人,本来只是想让力士多去武三思那儿走动,不成想……” “不成想武三思和你有一样的心思?”安金藏笑着。 “是,所幸的是,我和力士如此投缘,我信任他,他也全心向着我。”李隆基着。 第122章 年轻的刺客哪里来的 “三郎,你们刚才,武三思,也和你们有一样的想法?”李旦终于开始搞明白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李隆基回答着:“是的,父亲,没有错,当我知道力士的养父是高延福的时候,我就想到,高延福是从武三思府中出来的人,的确,一开始的时候,我也怀疑过力士,好在,我们两人能彼此坦诚布公的,谈开这件事情,力士感念我的知遇之恩,所以,告诉了我,高延福确实叮嘱他打探五王子府的消息,时时告诉武三思。当孩儿知道了这件事情以后,孩儿便想,既然武三思这么想,我们何不将计就计?就让力士事实告诉他孩儿的动向。于是,力士便常常往来于武三思府和孩子这边。一面告诉武三思孩儿和四个哥哥们每纵情享乐,无心关心朝廷的事情,一面也让力士时时事报告武三思府中的情况。孩儿本来就年纪,再加上父亲亦是个无心争权夺利的人,所以此事想来还没有引起武三思的怀疑。” 安金藏在边上笑着:“临淄王好计策,就连经常我都没有看出来,那武三思这个暴发户,肯定,也不知道我们的力士做了一个双面间谍。” 虽然听不懂安金藏的双面间谍什么意思,李旦听了还是频频点头,继而又问道:“那么,今晚上,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这,是我们的又一次将计就计。”安金藏着,“自从那晚上我看到力士从五王子府里出来,去了武三思那里。当时误会他背叛了临淄王,一直等到他从武三思那里出来。也是因为,巧了,我跟力士的关系。若是换成别人,我大概会把这些事情藏在心里,但是,力士是我一手从岭南带过来的,所以,一时激动,气愤之下就找他理论了,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然后力士就把我带到了临淄王那里,我才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这样这件事情就对得上了,这越发让我确定,那一在弘文馆高延福找我并不是偶然提起,而是有武三思授意的,想借我之手对付刚刚回来的庐陵王,好让您跟庐陵王两个人鹬蚌相争,他这个渔人得利。想必皇上若是知道两位皇子,为了皇位互相使手段的话,必然勃然大怒。您跟庐陵王谁都得不到好处。而高延福利用我对高力士的关心,想让我为了保护力士而帮着您保住皇嗣的位置。“ 李旦听了,叹了口气,:“真是想不到,高延福这么多年来,勤勤恳恳,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安金藏也不无唏嘘地:“其实,我最不愿意知道阿福是武三思的人了……” “那这个人,我们怎么处理?公子?”仙瑶在边上问着。 安金藏看了一眼嘴巴里还塞着那一截蜡烛的刺客道:“这是我们重要的人证,先留着吧,到时候,跟武三思对峙的时候,也好有个佐证。要不是为了这个活口,也不需要让皇嗣冒这个风险了。”着安金藏拍了拍李旦的肩膀:“皇嗣对不起了,这事儿,没告诉你,你可不要怪我。” 李旦可是宽容地笑了笑:“怎么会?你们这么多人都帮着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如何还会怪罪于你们?只是恐怕武三思既然会对我下手,今夜没有得手,反其道而行之,去伤害的七哥,可不得了了。“ 李隆基听了,立刻对李旦:“父亲放心,我们来这里之前,一派了人暗中保护皇叔和重俊哥哥他们了,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 正在着的时候,原本瘫痪在地上的那个刺客忽然浑身抽搐了起来,两眼开始翻白,在烛光下,苍白扭曲的面容显得格外可怕。 刘幽求立刻冲上去检查这个刺客,看着他发紫的嘴唇和不断的从嘴中流出来的白沫,顺手拔下仙瑶头上的一支银钗,挑了一点那刺客嘴角的白沫,放在烛光下看,只见沾了白沫的地方微微发黑,于是对着安金藏他们:“这家伙竟然是事先服了毒药过来的,看来就没有想要活着出去的打算,本来就是要杀了皇嗣死在宫中,这样才好让大家都知道他是从庐陵王的附中出来的。”安金藏,失望极了,站起来对着瞬间已经毒发身亡的刺客,跺了一下脚,:“花了这么大力气,抓到的活口竟然就这么死了。哼,这毒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服下的,还是被人悄悄下毒算准了时间,无论任务成功与否,都死在宫中。” 刘幽求搓了搓手,:“是呀,死无对证,这人到底还是原本就放在庐陵王府中的,就我们不计较,皇上知道了,也很麻烦。看来,咱们俩又得干起来原来的那件事儿了。”完冲着安金藏使了使眼色。 安金藏见了,知道他在他们初次见面时候毁尸灭迹的事情,忽而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儿,黑衣服,十七八岁的青年,身手了得的刺客,当初那一件悬而未决的让他心惊胆战的刺杀的事情,如今鲜活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那个留在神都赁宅院子里牡丹花圃下的那具年轻的令人惋惜的尸体,仿佛就是今躺在这里,烛光映照下的这个人。 他忽而又想到了什么,就是那一,他从狄仁杰的偏殿里走出来的时候的感觉,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偶然发生,但是,又好像彼此联系着。 这些年,他辗转奔忙着,好几次死里逃生,竟然没有时间,去深究当年那一个深夜里面刺杀他的黑衣人,到底是谁派来的。他一度以为那个刺杀他的人,是因为他救下了皇嗣,如今想来或许并不是。或许他派人杀他仅仅是因为知道了上官婉儿对他有意。 而武则让上官婉儿跟着武三思的想法,是从哪里来的?或许武三思曾经暗地里向武则请求过将上官婉儿许给他,而上官婉儿成了武则稳住武三思的又一枚棋子…… 第123章 柿饼子好吃 过了午后的长安,风雨忽至,一扫这些日子来的闷热。 风雨吹得宣政殿檐角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在静谧的大明宫中回荡。 风雨的廊下,安金藏迎面遇到了高延福。 远远的,两人四目相对,继而又各自朝前走着。 原本打算如常离开的高延福,在经过安金藏身边的那一刻,被安金藏叫住了:“阿福……” 这一句“阿福”便一切了然了。 “安校书叫住杂家,可是有什么事情?”高延福依然和蔼而客气。 “只是想问你,从一开始你便受命于武三思留在我身边监视我的么?”安金藏问着,这个问题他必须知道。 高延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若是如此,当初上官才人找到杂家的时候,便不会来告知校书了。” “那你这次为何……” “故主的恩情,杂家不能不还。”高延福着,略一躬身,“言尽于此,杂家告辞了。”着继续往前走去了。 安金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之前那种被欺骗的愤懑不知道为何在心头消散了,阿福还是那个阿福,可惜他没法选择自己的出身。 安金藏恨不了他,只觉得无可奈何。 …… 长安城里的文武官员已经“放假”了好几了,因为他们的女皇在后花园里和两个漂亮的青年每喝酒玩骰子,不找他们上朝。 本来呢,好歹有个皇嗣像模像样地代理朝政,但是前几忽然也“罢工”了,据每就是躺在床上面,就是不上朝。 而原因,大家都知道了,因为皇嗣放话了,无论如何,一定要把继承人的位子让给他的哥哥庐陵王李显。 不用,这么极品的主意,是安金藏那晚上给他出的,与其这么拧巴地等待着,让武三思那家伙心思活络地想钻空子,不如趁早把这事儿给解决了,省得夜长梦多。 毕竟武皇的心意,大家都知道了——早晚,太子的位子都是庐陵王阿显的。 这场来自皇嗣的“罢工”持续了六,终于,一道圣旨从武皇那里传来——立李显为太子,这是发生在圣历元年九月的事情。 尘埃落定之后,安金藏才发现,这一年的夏,自己还没来得及欣赏大唐美女们露出来的雪白肌肤,就这样过去了,如今,已经是金秋时节了。 在还没有大气污染的这个时代,秋高气爽四个字,在这个时节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钟离英倩得闲晒了许多的柿饼,给安金藏送到了官宅里。 但是,自从上官婉儿那事之后,钟离英倩对安金藏便有些若即若离的,两个人都有些怪怪的,也不破,就是没有以前那么亲密了。 这日钟离英倩放下了纸包,又要回去,安金藏叫住了她:“妹子……我有话对你。” 钟离英倩却有些逃避,犹豫了一下才回来:“安大哥,你能不要么?那日弘文馆之后,我想了许多,那时候,是我误会了你的意思,但是……”着钟离英倩抿了抿嘴唇,“原本英倩以为,只要跟在您的身边就好,但是那日见你被上官才人误会,你如此失意,英倩便明白了。英倩自然是比不得才人那般……” “英倩妹子,别这么。人和人之间是平等的,你不必任何人差。你救了我,又那样的照顾我,我心里感激得不得了,彼时,我真以为我是喜欢你的。和你实话,我从一直都在努力读书,努力工作,从来没有停下来好好考虑自己的感情问题,也没有真正遭遇过爱情,所以那时候,我以为我是爱你的。这是我的错,你很好,没有做错任何的事……”安金藏有些语无伦次,他调解过那么多感情和婚姻的问题,但是这会儿,却不知道该从何起了。 “只是,感情的事,不由人的,英倩明白。”钟离英倩始终低着头,都不曾看过安金藏一眼。 这让安金藏很心疼。这么好的妹子,而自己让她伤心了。 “金藏君!”门口,李隆基明朗的声音,解救了处在进退维谷之间的安金藏。 只见他拿着马鞭,意气风发地大踏步走了进来,继而见到了站在安金藏对面的钟离英倩,“这位姐姐好面熟!”他看着她,两道俊眉之下,美目弯弯。 “你肯定见过,太医署的医正钟离英倩。”安金藏介绍着。 “经过临淄王,那英倩告辞了……”钟离英倩慌慌张张地走了,仿佛多留一秒就会绷不住泪流满面。 李隆基倒是没有在意匆匆离去的钟离英倩,而是看着放在廊下栏杆上的柿饼,拿起了一块,咬了一口:“好吃,是那位医正姐姐做的?” 安金藏对着柿饼叹了口气:“阿瞒呐,你来找我什么事儿啊?” “我能有什么事儿,本来就是个赋闲的郡王,如今我父亲索性连皇嗣都不是了,越加清闲得很。”李隆基掂了掂手里的柿饼。 “啊呀,这不是临淄王么?”刘幽求恰巧也回来了。 由于这段时间,李隆基时不时往安金藏这里跑,不知不觉和刘幽求也熟络了起来,他随手丢了一个柿饼给刘幽求:“尝尝,医正姐姐做的,可好吃了。” “医正姐姐?钟离英倩来过了?”刘幽求那眼睛望向安金藏。 安金藏声应了一下:“是的……” 刘幽求立马露出了看穿一切的表情:“你这怂货,是不是又伤了人家姑娘的心了。” “哎呀,我的私事,你就不要在阿瞒面前瞎了……”安金藏觉得脸上都发烫了。 李隆基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却很懂人情世故似的,看着安金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随即恍然大悟:“我刚才医正姐姐这么急着跑了,原来如此呢!” “阿瞒你还没找我什么事儿?”安金藏转移着话题。 李隆基一听,立刻:“哦,还真有点事儿,得来问问你……你觉得,宋之问这个人如何?” 李隆基突然出了一个安金藏意料之外的人名…… 第124章 唐朝的爱豆 “阿瞒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人来了?”安金藏问着。 “我可是常听这姓宋的常欺负你。”李隆基拍掉了手里从柿饼子上沾来的糖霜,道。 “呵,也谈不上欺负,无需和他计较。” 听到安金藏这么的李隆基瞥了他一眼:“金藏君,你是真的大度还是假装大度?” 安金藏听了,吐了吐舌头:“嘿,我是讨厌他,但他也就这样而已,算不得什么大奸大恶……” “金藏君,你这话可不能得太早。”李隆基讳莫如深地笑着。 安金藏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竟然有些看不懂了,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阿瞒,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今来,是要带你去见一个人的。”李隆基凑近了声着,“见了这人你便知道了。随我一起去我府上一趟吧。” 长安城很大,从安金藏的官宅到五王子府有好一段距离,而在长安的街市,李隆基俨然是个“爱豆”式的存在。策马扬鞭穿行在长安的街道上,少女们闻风涌来,争相围观临淄王的风采。 安金藏策马跟在临淄王的后面,感受到了来自唐朝少女粉丝的热情。 无论在宫中地位多么的微妙,但是在长安的少女们心中,李旦的这五位郡王,俨然就是如今的少男组合,从李世民开始,李唐家男子的颜值一直都是相当不错的,而李旦的这几个儿子,年轻、英俊并且单身,在长安城中备受追捧。 五王子府很快就到了。 所谓的五王子府是个统称,实际上看起来有点像奢华版的四合院,五个兄弟每人独门独院,围成一个回形,由于李隆基的两个弟弟,隆范和隆业年纪还,五个院子外又围了一圈围墙,设了一扇大门统一进出,以确保两个郡王的安全。 安金藏一进到五王子府,就听到了悠扬的笛声,婉转曼妙,让人听了心旷神怡。 “这是谁在吹笛子,吹得这么好?”安金藏由衷地。 李隆基自豪地:“这是我大哥成器在吹笛子呢,我大哥可算个音律才,尤其对龟兹的乐章的造诣,当世无人能出其右!” 安金藏点了点头,想想这李唐王室的人还都很浪漫的,不是喜欢书法就是精通音律,所谓的贵族大约就是这样的吧。 在笛声中,安金藏跟着李隆基去了他自己位于西南角的宅子。 穿过院门,力士已经从内里跑了出来,如今年纪的力士俨然是李隆基这里像模像样的管家了。 “大家,大哥,你们来了。”力士看到安金藏,似乎很高兴。 “大家?”安金藏不知道,这是惯常对自家主人的称呼,而他隐约记得在戏曲中,高力士那个角色似乎是这么称呼李隆基的。 不过眼前的高力士,依然是一副弟弟的模样,可不像戏曲中拿着拂尘白发苍苍的大宦官。 “阿瞒,你要带我见的人呢?”安金藏问着。 李隆基冲他一笑,拿着马鞭就往客厅内里走去了。 安金藏只好跟着他。 他看到李隆基和高力士彼此会意的眼神,分明这两个少年背着他做了许多的事情。 今日,他要好好看看,一直在朝廷中默默无闻,毫不起眼的李隆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过了客厅,穿过一道门,往东转个弯就是李隆基的卧房了。 三个人一进门,高力士便反锁了身后的门。 李隆基径直走向了卧榻边上一个雕漆的大衣柜,打开柜子,里面放了些他寻常的衣服,他一弯腰,掀起了柜子下的木板,继而走了进去,他往下走了几步,只剩下上半身还在衣柜里,看起来,仿佛是一个魔术的现场,继而朝着安金藏招了招手。 安金藏只好跟了过来,才发现,衣柜只是个掩护,下面是个地下通道,看下去隐约有光,似乎下面有火把照明。 原来,李隆基在自己的宅子下面,挖了个密道。 安金藏跟着进去,高力士则守在地面把风。 安金藏跟在李隆基身后,心想着,这孩子搁现在也不过就是个中学生,正忙着打游戏的年纪呢,人家这是已经开始挖地道搞秘密活动了,而且,谁都没有发现。 地道不长,尽头是一间不大的斗室,一张床榻,一个案几,两三个蒲团。 而侧面对着他的,有个男人跪在案几前,仿佛正借着油灯微弱的光看着书。 只是这男人的坐姿有些奇怪头发黑的,但是背却驼了,瘦骨嶙峋的,都能看到他拿着书卷的手上突兀的指节。 听到人声,他一开始有些回避,继而仿佛知道只有李隆基会来,放下书卷,侧了个身双手撑地,低头跪着:“临淄王,您来了。” 李隆基上前扶起了他:“我了多次了,不必行如此大礼。” 那人哆哆嗦嗦的,看起来行动不便,被李隆基扶起来的他,终于被安金藏看到了真容,而这一看可不要紧,把安金藏吓得够呛,只见这个人的鼻子是歪的,双眼凹得厉害,脸上的骨骼好像被人揉碎了胡乱重组一样,完全看不出原来的形状了,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的模样。 “啊……”安金藏很怂地喊出了声,“阿瞒这是人还是鬼啊……” 听到安金藏这么的那个人,自卑地低下了头。 渐渐冷静下来的安金藏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只是……” “你不必道歉,我已经习惯了……”那人低声着,这话的声音很好听,音色圆润,如果不看到他的脸,会以为话的人是个长相俊美的男人。 “阿瞒,这就是你要我见的那个人吗?”安金藏问着李隆基。 “是的,我成在长安城里瞎逛,也不是没有用的。”李隆基笑着。 听到李隆基这么的时候,那人不无激动:“若是没有临淄王,我已经死在这长安的街头了……” “你到底是谁?”安金藏问着。 那人还没有回答,李隆基却:“这个么,就要问宋之问了。” 第125章 被毁容的哭包 一听到宋之问这个名字,那个“怪物”真的像怪物一样发狂了起来:“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安金藏立刻挡在了李隆基的前面,生怕这家伙会伤害到他。 但是李隆基却不怕,而是对那男人着:“今日我叫上金藏君过来,便是要一同商量如何给你报仇的事。” 听到“报仇”两个字,那人总算平静了下来,一张恐怖的脸陡然对着他们俩,期待地问:“当真?” 李隆基温和地:“金藏君主意最多,有他帮忙,肯定可以。” 听到李隆基这么,安金藏立马转头看着他,心想着我可还没答应呢! 李隆基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似的,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这等伸张正义的事情,相比金藏君你肯定会帮忙的对吧?” 这道德绑架来得太突然,猝不及防的,安金藏只好木然地点点头:“不过,是不是应该先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此人是我在长安街头救下来的,因为那日路过,听到一个乞丐喃喃自语,听他吟诵的诗句意旨悲婉,动人心弦,想着这么好的文采,如何就成了乞丐了,又见被人毁容折骨,想来是有心酸的往事,本王的一时好奇,竟然有了意外的收获。”李隆基着。 安金藏刚才亲眼见到这人听到“宋之问”的名字,就陡然发狂了,于是心翼翼地问:“你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是他害你成这样的?” 听到安金藏这么问的这个男人,忽然呜呜地哭泣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反反复复地念着一句诗:“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被他抢了老婆了么……”安金藏按着自己妇女主任的思维,问着,那油腻的宋之问年轻的时候想必还挺会哄女人的。 “老婆?!”痛哭流涕的男人听了更是哇哇大哭起来,“啊,老婆是何意啊!我听不懂啊!” “听不懂就听不懂嘛,你哭这么大声干什么,我们家乡话,妻子的意思……”安金藏拍着他的驼背,看他哭成这副狼狈样,反而觉得有种诡异的可爱,倒也不觉得害怕了。 “非也,非也,我还没有娶妻就遭逢大难,人不人,鬼不鬼!都是宋之问那个老贼害我的!”男人咬牙切齿地着。 “不是抢你老婆,难道是抢你钱吗?”安金藏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是要抢我的诗!”男人着,“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他又重复起这句话,一这句话,又呜呜哭泣起来。 看着疯疯癫癫的男人,安金藏只好转而问李隆基:“阿瞒,还是你和我吧。” 李隆基无比同情地看着这个残疾的男人:“他叫刘希夷,上元年间的进士。上次听他了之后,我已经特地去查过了,确有此人没错,不过,都刘希夷在二十年前死了。” “嗯?”安金藏一听,,“难道和我一样,是诈死?” “与其是诈死,不如是老有眼让他死里逃生了。” “他宋之问因为要抢他的诗把他伤成这样?诗还能抢的么?这不是剽窃?而且至于伤人么?”安金藏作为一个现代人,实在无法理解诗歌在唐朝人的心目中有多重要。 “那是自然,你瞧那宋之问能有今日的功名利禄,不全是因为善作那些讨祖母欢心的诗作么?”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难道就是为了这句诗?不然这哥们儿怎么一这两句诗就哭得跟神经病一样……” 被安金藏“哭得跟神经病一样”的刘希夷,没有人搭理他了,倒是自己慢慢平静了下来,这会儿忽然出现在他俩中间,眼神直愣愣地回忆着:“论辈分,宋之问那老贼还是我母亲的世兄,我的远房舅舅,关于那两句诗,前后找了我好几次,要问我讨了去。我虽然不是什么名仕,但觉得写诗作诗是很神圣的事,怎么能送人就送人呢?当时自然没有答应他。 我永远忘不了那晚,他虚情假意地出现在我家,拿着酒想明白了,要为之前问我要诗的事情道歉,请我吃酒。谁曾想,我几次三番地拒绝他,让他恨得牙根痒痒,那晚将我灌醉了,趁着我不备,抬起了放在我家中原本用来补墙的那一袋夯土,将我砸倒在地,将我的脊背砸弯了。但这个丧心病狂的宋之问还不解恨,又在我脸上猛砸了数下,直到我血肉模糊,昏死过去才罢休……接下来的事,希夷便不知道了,只知道等我再醒过来,已经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他们定是以为我已经死了,哇……”着刘希夷又哭起来了。 “哎,知道你可怜……”安金藏不知道该些什么才能安慰眼前的这个被毁了容的大哭包了。 “他们草草将我埋了,只盖了些浮土,我不人不鬼地从那坟中爬了出来,不知道自己是谁,亦不知道该去向何方,像个牲口一样地活着,直到那看到了神都来的车驾,看到了那个人,一切都想起来了,他穿着华服,骑着大马,而我,却拖着一副残躯缩在街角,老爷!为什么这么不公!……” 安金藏听完,紧锁了眉头:“我原本以为宋之问这家伙只是个势利眼,没想到干出了这样丧尽良的事情!” “如今,这宋之问是我祖母跟前的红人,又巴结着张氏兄弟,还真得心对付才行……”李隆基着,“金藏君,你可有什么办法?” 安金藏摸了摸下巴:“二十年前的事情,人事皆非,仅仅凭着刘希夷这样声泪俱下的控诉,成功率有点低啊……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他也鬼使神差地重复起了这句诗,“一个人的行径,总是有脉络可寻的,如果二十年前,宋之问试图将这两句诗占为己有,那么现在……”他若有所思。 第126章 武皇的派对 在弘文馆,宋之问有的时候就放在边上,茶缸子里已经有了厚厚的茶垢,用了许多年了。古代的中老年男人油腻起来,也是要喝茶的。 安金藏又被宋之问派去书馆找书去了,一向要找半才回来复命的安金藏这次效率格外高,不出一个时辰就回来复命了。 宋之问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怠慢着:“找到了?” 安金藏手一伸,恭敬地把书递上去。一些灰尘似的的粉末“不经意”地落在大茶缸里。 宋之问漫不经心地地接过了安金藏递过来的书册,连翻都没有翻,就啪地一下拍在了地上,瞥了安金藏一眼,意思是你可以下去了。 安金藏也没有什么,照旧“低眉顺眼”地退下去了。 没多一会儿,就看到宋之问急匆匆出去上厕所了。 安金藏幸灾乐祸,看来钟离妹子给的药粉果然很给力,立竿见影。 早前,高延福已经来通传过了,要让宋之问今日照例陪着游园的,今这个架势,估计是不行了。 眼看着游园马上要开始了,在宋之问第四次冲向厕所的时候,安金藏拦住了他:“宋学士,游园要开始了,我觉得您是不是应该换个衣服好准备去花园了?”他故意拖着长声,而宋之问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屁股,明显快要撑不住了。 “等等!”宋之问着就要推开安金藏跑厕所去。但是安金藏故意继续挡着他:“您每次去可都是穿戴得格外整齐了去的,要不要金藏替您把衣服拿过来,您只要告诉我衣服在哪儿就成了……” “噗”的一声尴尬的屁响,宋之问的脸一阵白一阵红,眼看着就要憋不住了,他直接往厕所冲去:“你去!你替我去!”一面大喊着甩下这句话。 安金藏在他身后坏笑着,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气凉爽了下来,秋色动人,又到了游园的好时节。 一向对这个娱乐活动避而远之的安金藏,这次出现在了陪同的队伍里。 被张氏兄弟簇拥着的武则,一开始并没有发现宋之问不见了,尽管宋之问可劲儿地表现,但是残酷的事实是,他在武则那里,并没有那么重要。 所谓的游园,搁在现在,就是开个露的大派对。 派对不能没有主题,每次的主题,当然都是皇上定的。 今也不例外。 张昌宗娇滴滴地挨着武则,着:“皇上,今儿咱们定个什么主题好呢?” 安金藏知道今的主题,对于他的计划来很重要,武则还没有发话,他必须抓住机会,他看了看周遭,虽然是秋,离他不远的地方几株秋海棠却开得旺盛,红彤彤的格外显眼。在神都的时候,他就发现外表强悍的武则对花的喜爱,这颗少女心今日得派上用处了。 计上心头,他往边上挪了几步,故意往海棠的树干上一撞。 海棠的树干单薄,摇曳之下,花瓣纷飞,果然吸引了武则的注意。她拄着龙头杖,在园中慢慢踱步,看到在一派秋景中,花园里几株秋海棠开得格外娇艳,给这秋增添了几分姿色,于是绕着那几株海棠看了看,只了一个字:“花?” “哎呀好,人都秋日草木凋零的季节,但是忘记了还有如海棠这般美艳的花朵,皇上的眼光果然与众不同呢!”张昌宗立刻吹捧着,“宋学士,还不赋诗一首?”他习惯性地着,甚至没有多看簇拥着的人群一眼。 继而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嗯?宋之问人呢?”武则问着。 安金藏轻声干咳了一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皇上,宋学士突然拉肚子了,来不了……” 武则看了看安金藏:“是你……?” “是,宋学士让金藏代为参加。” “你会写诗?我记得你是个胡人。”武则着,无不怀疑。 “金藏不会写诗。” “安金藏你大胆!”张昌宗叫嚣起来,“不会写诗你来做什么?敢戏弄皇上?!” 由于上次告密的事情,安金藏本来就对张昌宗没什么好感,这会儿看他针对自己,瞥了他一眼:“不要动不动就扣帽子好不好,我还没有把话完呢。” 武则定定地看着他:“安金藏,你不怕有一朕没有耐心听你的诡辩么?” 安金藏知道,武则这句话不是随便的,人都老糊涂,年纪越大,越喜欢听好话,就算当年的李世民,到了后来也“渐恶直言”了。 所以这次不绕弯子,他得速战速决:“皇上,这次金藏只是代替宋学士而来,若要作诗,也是宋学士的诗罢了。”着从怀里掏出一本宋之问之前的诗集,这是宋之问给他穿鞋让他去书馆找冷门书的时候,他发现的。 当时只是鄙夷地掠过了,而此时,这书,已经成了至关重要的东西了。 “是么?你总算学‘聪明’了?”武则带着揶揄地着,“那你,今日,该用宋学士的哪首诗合适呢?” 安金藏装模作样地翻了几页,其实他要念哪一首,早已经事先折页了:“我看就这首《有所思》挺合适的。” 着,他夸张地清了清嗓子,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他,而张氏兄弟居高临下,嘴角已经开始隐现笑意,仿佛要等着安金藏出丑了。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幽闺女儿惜颜色, 坐见落花长叹息。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古人无复洛城东, 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安金藏念着,只觉得还挺朗朗上口的,在场这些“内行”的文人们早已经啧啧称赞这诗结构的精巧、音律的和谐。 安金藏瞥了眼坐在龙椅上的武则,她也听得频频点头,很欣赏的样子。她越是现在点头,这事儿就越好办。 安金藏猜得没错,宋之问果然很不要脸地在“杀”了刘希夷之后,把他的这首诗收入了自己的囊下…… 第127章 讨赏 “好一个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武则果然也对这一句赞赏有加。 能博得皇上赞许的诗句,安金藏想,或许在宋之问的眼里,抵得上刘希夷的一条人命了吧。 听到武则的赞赏,安金藏立刻抓住机会:“皇上若是喜欢,臣斗胆替宋学士讨个赏。” “哦?你还有这份儿心呢??”武则道。 “臣不要那些金银珠宝,只是觉得这么好的诗,应该让更多的人读到,您看是不是把这首有所思发给满朝文武都看看,让他们好好学习学习?这对大家是个激励,对宋学士来也是无上的荣耀啊!” “这有何难,朕准了,有才学的,自然是要褒奖的。”武则着,她并不知道,在这之前,在长安的那些官员陆续都收到了一本匿名赠送的诗集,而诗集的作者,是刘希夷。 光是这些,还不够,他得将他在机关里工作的套路用上,哪个学习不得交几份学习心得呢:“皇上,不如咱们弄个向宋之问学习的活动,让大家都交一份学习这首诗的心得如何?” 安金藏知道自己这个提议虽然有些荒唐,但是他早已经发现,在武则的骨子里,她其实很乐意折腾那些大臣,这些年由着张氏兄弟胡来,与其是她老糊涂了,不如是在所剩不多的余年里,放纵自己任性一把。 这一生腥风血雨地过来,她可没少受这个男权社会里那些大直男的气,而这些憋屈,在只讲功利的政治中不能发作,如今该铲除的异己都铲除了,该扫平的障碍也都扫平了,这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她高兴开,那就开。 一道圣旨,朝廷里眼见着要掀起“向宋之问学习”的热潮了。 拉了一肚子的宋之问,在出宫的路上,遇到人就被问候。“宋学士,恭喜啊!”“宋学士好水平,人不出现还能受到皇上的嘉奖!” “宋学士果然是当世才子,佩服佩服!” 而接连问了好几个人,宋之问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那首《有所思》被安金藏在皇上的游园活动中念了出来,如今皇上下旨要满朝学习。 然而,他并没有多少忐忑,因为那桩往事,已经是二十年前了。 夜不安枕?有过,但那时一开始的时候,他常常梦见东窗事发,吓得半夜醒来。 但是,时间是这样可怕的东西,他反复服着自己,三年、五年、十年,渐渐地,这段记忆变得虚幻起来,就仿佛是很多年前的一场噩梦,连他自己都觉得可能是自己的幻觉而已。 所以,他甚至已经麻木到,在此时,都不曾联想到这首诗的突然“走红”和刘希夷能有什么关系。在游园结束之后的那段时间,面对铺盖地的赞美声,宋之问有点飘飘然了,他甚至没有留意到那些赞美之外,还有同僚们异样的眼神,和偶尔欲言又止的模样。因为,大多数人,在拿到那首诗歌的时候,都翻着前阵子莫名收到的刘希夷的诗集,疑虑重重。 要让一个人摔得粉身碎骨,就得先把他捧到上。 只不过,宋之问如今跟在张氏兄弟的屁股后面,而张氏兄弟倚仗着武则的宠溺,势力早已如毒藤一般延伸到朝廷腹地。 若是按部就班,把这件事告到大理寺,虽然刘希夷还活着,胜负还未可知。 杀人的事情先不了,抄袭这种事情,就算是搁在现代,知识产权的案子也是很难胜诉的,何况是在古代。 但是,古代社会有个缺点,如今却成了安金藏可以依靠的优势——这是一个靠道德治国的社会。 在现代的时候,他曾经极其讨厌道德审判这件事情,但是在这个司法并不完备,无法通过制度还刘希夷一个公道的社会,只有靠道德的力量了。也多亏了那大唐立国以来,有李世民和魏征这样的君臣榜样,唐朝的臣子许多都有做谏臣的自觉。 这种自觉固然可贵,安金藏当然不能光靠着这种自觉达成目标,官场上讲的是瞧风向,而指引这风向的人,他已经找好了。这件事情,安金藏早已经告诉了如今已经恢复执宰之位的狄仁杰。 狄仁杰,是安金藏从五王子府出来第一个去找的人,他知道狄仁杰大理寺出身,对于这样的“刑事”案件,肯定会格外上心。 果然,在圣旨下来之后,那武皇要求写的关于宋之问那首诗的学习心得,陆续成了下朝之后大臣们议论的焦点。 狄仁杰什么都没有,只不过把刘希夷的那本诗集拿出来翻了几页,人来人往,大家心照不宣。 而那些按照时限上交到武则那里的所谓的关于宋之问的学习心得的内容,自然不全是赞美了。 “刘希夷”这个名字,不止一次地出现在了大臣们的“学习心得”上,有些得隐晦,有些直截了当,更有意思的是,安金藏这样广撒网式的策略,还有意外的收获,原来陆续有人发现,宋之问抄袭的,可不止是刘希夷一个人。 安金藏这些不露声色地任由趾高气扬的宋之问依旧在弘文馆里阴阳怪气地对待着他,这场从而降的殊荣,并没有让宋之问对安金藏有多少感激。 不过安金藏对于宋之问傲慢的态度接受得更加坦然了一些——毕竟他对自己的厌恶,从现在起,是有道理的。 这,仿佛有预感似的,一大早跨进弘文馆的宋之问打了个很大的喷嚏,嘀咕着:“这几日为何心神不宁的?” 安金藏就静静地看着他,这些年下来,不知不觉,在这种时候,他变得越来越冷静了。 也许这些事情本来应该是正义的,但是却总是不得不用一些并不算光明的手段,他从前的不安消失了,此刻若有人能提醒他,定然会告诉他那句话:当你凝视着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而在按金藏眼前的宋之问不知道的是,在长生院里,终于有兴致翻看大臣们交上来的关于宋之问诗文的学习心得的武则,这时候正大为光火,急吼吼地派人来找他呢。 第128章 捧尿壶 后宫里来的人急着传召宋之问前去,并没有多什么,但是宋之问这点鸡贼还是有的,一路跟着侍者前去,总觉得气氛不对。 就连这早上的阳光都显得怪怪的,不像往日游园的日子那般明媚了。 “这位公公,可知皇上急着召集之问所为何事?”宋之问心翼翼地问着。 但是那个侍者只管自己低头前行,根本没有搭理他。 这越发让他觉察到事情不对了。 边上,路过了一个地方,这地方,叫控鹤监,是武则专门为了给张易之和张昌宗两兄弟封赏设立的所谓官署。宋之问心念一转,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老实地跟着侍者入宫了去。 二话不,掉头往控鹤监跑去。 “宋学士!宋学士!”侍者在身后追赶着,但是宋之问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控鹤监。 “五郎在哪里?六郎在哪里?”一进去,宋之问就慌张地问着控鹤监里的侍从。 “六郎昨夜留在了长生院,五郎在,但才起来,还未更衣呢。”侍者回答着。 要带他去后宫的侍者已经追赶了过来,宋之问知道管不了那么多,不顾阻拦直接推门进了五郎张易之的卧室。 晨光里,张易之穿着睡衣,半露胸脯,衣衫不整着。 见了宋之问进来,倒也不觉得尴尬,坐在床榻边,接过侍者递来的茶,漱了漱口,不紧不慢地问:“宋学士?这一大早找我有什么事?” “扑通”宋之问跪在了张易之面前:“求五郎指点之问!” “嗯?指点你?宋学士可是我朝难得的才子,何需五郎指点?”张易之明知故问着。 “皇上清早急着召见之问,之问心中忐忑,五郎是皇上身边的人,定然知道这其中的缘由,还望明示!” 张易之眼神妖媚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宋之问:“宋学士,这段时日,你受了皇上嘉奖,连问候我和六郎的次数都少了呢。只不过呀,福兮祸之所伏,宋学士学富五车,应该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吧?” 听到张易之这么,宋之问越加惶恐:“之问该死!”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张易之也念起了这首诗,“敢问学士当年是何种心境,可以写出如此悲凉的诗句?五郎我每每念起来,还忍不住要流泪伤感呢!”着矫揉造作地拿起边上一块锦帕抣着眼角。 这时候的宋之问才如大梦初醒——那场噩梦,终于要变为现实了,但是他还要挣扎:“之,之问不知五郎为何突然起这两句诗来……” “你要我救你,还要糊弄我么?呵呵,活该死的。” “啊,之问不敢!这,这确实是之问借鉴了别人的佳作……” “借鉴?通篇只改了三个字,也算借鉴么?” 宋之问一听张易之知道得这么详细,顿时如五雷轰顶:“皇,皇上她知道了?” “满朝文武都知道了,宋学士,你可真是后知后觉。” “怎么会……这不可能……” “刘希夷,这人,你可认得?” 宋之问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只觉得两眼一黑,几乎要晕死过去了,那个丧心病狂的夜晚,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那足有百斤重的一袋夯土,就那样砸向了那个年轻人,甚至连犹豫都没有。 张易之看着面如土色的宋之问,撩了撩自己的头发:“现在想起来了?” 宋之问往前爬了几步,气喘吁吁地哀求着:“五郎,救我,五郎……” “宋学士,你可是当朝五品的高官呐,这算什么样子?”张易之坏笑看着。 “五郎,求求你救我,只要你能救我,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做牛做马,都答应你!” “做牛做马?呵呵,那可不必了……哎呦……”张易之忽然窃笑了一下,“我一早起来还没解呢!” 宋之问一听,抬头看着张易之,只见张易之用手指了指墙角的尿壶:“宋学士?你不是要给我做牛做马?” 宋之问懂了,他甚至都没有多犹豫一下,他太害怕了,欺君之罪意味着什么,他连多想一想都不敢,人都不能活了,尊严又有什么用? 他爬了过去,拿起了尿壶,像条狗一样地回到了张易之身边,双手端起,低头等待着。 “哈哈,哈哈!”张易之仰大笑了起来,笑得肆无忌惮,好不收敛。 …… 长生院里,武则把所有大臣交上来的奏折都丢在了地上。 这些奏折就好像一个个巴掌打在她脸上。 “安金藏!”她咬牙切齿地着这个名字,“他是故意的!他早就知道宋之问这首诗是抄的!他早就知道!他就是为了让朕在百官面前丢脸!” “皇上,这安金藏着实可恶!要不让六郎好好教训他一番!”张昌宗不失时机地着。 但是,听到张昌宗这么的武则,却没有应答,她看着撒落一地的奏折,大喊着:“宋之问呢!朕不是让他来见朕的吗?人呢!” 她话音刚落,从幔帐后面出现的,不是宋之问,而是张易之。 张易之出现的那一刻,什么都没,只是微笑着来到了武则的身边,武则原本怒气冲冲的脸便已然温柔了许多。 “媚娘……”张易之轻唤着,没错,他叫她媚娘,这是武则特别允许的。 如果是真如安金藏所,武则算是有角色扮演的癖好的话,那张易之被要求扮演的角色,绝对不是什么仙人。“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那一幔帐轻舞,温柔的身影,已经注定在迟迟暮年的武则面前,已经没有谁能比得过张易之了。 “又是什么人惹你生气了?”张易之问着,紧挨着武则坐在了下来。 “都是宋之问干的好事!竟然拿剽窃之作来应付朕。” 张易之装模作样地从地上捡起了那些奏折,看了看,仿佛这时候才了解了事情的情况:“原来如此,不过皇上,五郎可记得当日宋之问没来,来的,是安金藏那子。” “他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让朕难堪!” “皇上明鉴,那就更不能着了他的道儿让自己生气了,他巴不得皇上您生气呢。” “这个胡人,这个臭子!”武则的手重重地拍在了条案上。 第129章 吃了哑巴亏 “不过媚娘,五郎觉得,此事您还是当作不知道的为好,不然又着了安金藏那臭子的道儿了!”张易之“循循善诱”着。 若是换了别人,这话武则未必采纳,但是话的人是张易之。 他温柔地注视着武则:“况且,如何就知道,是宋之问抄了刘希夷,而不是刘希夷抄了宋之问的呢?” 在出版时间不确定的古代,张易之提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武则若有所思,满朝文武都看得出来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宋之问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当然是有数的,再,如果这事儿是反过来的,刘希夷抄袭了宋之问的诗,那么那些奏折中写出来的关于宋之问抄袭其他作者的内容又怎么算? 但是,张易之给了她一个下来的台阶。 看着不再话的武则,张易之继续在耳边吹着风:“您可是皇上啊,子呢,您要是没这事儿,普之下,谁敢不对呢?” 武则轻拍了两下张易之的脸:“五郎得是,不过是文人间的纠葛罢了,朕理会他做什么?” 幔帐之外,宋之问正瑟瑟发抖等待着张易之的消息,但是,一个上午的时间过去了,依然没有张易之的消息。 眼见着太阳渐渐升高,直到午后,又饿又渴的宋之问等来了从里面出来的张易之。 张易之瞥了宋之问一眼:“呦,你怎么还在这儿呢?” “五郎,怎么样了?皇上她……” “你不用去见她了。” “完了……”宋之问的七魂少了三魄了。 张易之看着他,只觉得好笑,没有立刻话,直到看到宋之问脸色已经由白变青,感觉脑血栓都要发作了,才:“皇上不想见你,也不想再追究这件事了,以后老实点儿。” 宋之问一听,仿佛一个快要溺死的人一下子被救了起来,一个劲地给张易之鞠躬:“谢谢五郎!谢谢五郎救命之恩!” 张易之鄙夷地对他笑了一下,走到了他的身边,在耳边轻语着:“时候,我还背过你的诗文呢,实话,闻名不如见面。” 同样心中开始不安起来的,还有安金藏,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了,按照女皇以往雷厉风行的性格,怎么到了这会儿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就算他可以算到很多东西,也算不到宋之问会去给张易之捧尿壶,当然也算不到,张易之会替宋之问向武则求情,更重要的是,他实在低估了张易之在武则那里的话语权。 刘希夷还待在那个暗无日的斗室里,如果武则不追究宋之问抄袭的事情,那么他试图杀害刘希夷的事情,又该从何起。 形势急转,开始朝着不利于安金藏他们的方向转变了。 这几,宋之问都称病没有来弘文馆,想来是在躲风头。 而一阵希望之后迟迟等不到结果的刘希夷,原本虚弱的身体,状态急转直下了。 这日,钟离英倩背着药匣和安金藏急匆匆去了五王子府。 把脉,探针,钟离英倩蹙着眉头对安金藏和李隆基:“他心脉早已受损得厉害,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了……” 安金藏看着奄奄一息的刘希夷,默然无语,这个人难道就要这样憋屈地离开这个世界了么? 李隆基的拳头重重砸在了案几上:“听,宋之问是找了张易之那个面首情,祖母也知道是吃了那张易之什么迷药了!” “张易之……”安金藏喃喃着,他在张家的兄弟身上,已经吃了不止这一次的亏了,“去大理寺吧,这笔账一定要清算的。”他知道这是下下策,但就算搭上自己的前途,他也必须替这个人伸冤。 然而就在他出这句话的时候,手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拽住了。 是躺在床上的刘希夷。 “别去了。”从嗓子底,他出了这三个字,一直疯疯癫癫的他,这时候忽然话思路清晰得很,“我和你们素不相识,能帮我这一次,应该足够了,你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皇上都没有怪罪他,去了大理寺又如何?咳咳!”着他猛烈地咳嗽起来。 此时,那个当初让安金藏看到时候吓得要死的“怪物”,在他眼里,已经和正常人没有分别,甚至比那宋之问要顺眼得许多。 他立刻坐到他身边,让他上身靠在自己身上,喂了些水给他。 “刘希夷……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至少,我死的时候风华正茂,一表人才。我不想让后世知道,我是如今的这副模样。”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八个字,忽然跳到了安金藏的脑海里,给了他巨大的不安:“不要这种傻话!他把你害成这样,一定要付出代价的!” “善恶到头终有报,他会有报应的,或许是时候不到吧……”刘希夷话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 “只要我安金藏还活着,我会告诉我认识的每一个人,那首才华横溢的诗是你写的,是你刘希夷写的!”他很激动,而边上的李隆基年少气盛,拳头重重地砸在案几上:“本王这就去杀了那宋之问!” “临淄王,不要冲动啊!”钟离英倩听了,立刻焦急地。 而就在这时,安金藏觉得靠在自己身上的刘希夷的身体一沉,仿佛失去了支撑的力量一般。 “英倩!”他大喊着,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几年前那又冷又湿河滩上,无助地任由一个鲜活的生命从他的身边逝去。 他手忙脚乱地配合着钟离英倩,扎针、按摩,但是,终究是回乏术了。 满头大汗的钟离英倩对着安金藏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了。 李隆基站在原地,强忍着泪水:“这世上,如何有这等不公的事情!宋之问,这个人,本王替刘希夷记着,总有一,他会落在我的手里!” 尽管安金藏也很悲愤,但是当他看着李隆基的时候,他始终没有忘记,眼前的这个少年,他必须好好保护:“阿瞒,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让刘希夷不至于死在街头,已经是对他莫大的恩惠了,皇上大约猜到此事是我做的,并不知你收留了刘希夷,此事不可让任何人知道……” 正文 第130章 深夜托付 控鹤监内,总有人进进出出,那些都是排着队来给张氏兄弟送礼的。如今的张氏兄弟,无疑是当年薛怀义的无敌加强升级版了。至少在薛怀义那时候,武则还是把他定位在男宠的位子上的,薛怀义和朝臣有矛盾的时候,会站在朝臣这边。但是如今,形势显然大为不同了。 张易之翘着二郎腿,很惬意地坐在床榻上,对于今来拍他马屁的这些人,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学习心得?!”他喃喃着,“这词儿,新鲜。”完,他喝了一口酒,抹了一下嘴巴,对着身边的张昌宗道,“弟弟,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安金藏,很奇怪。” 张昌宗却不以为意:“哼,一个不入流的校书罢了,也不知道上官婉儿看上他哪一点。” “弟弟,你还对上官婉儿的事耿耿于怀呢?我劝你心思不要那么活络,还会伺候好皇上最要紧。” 张昌宗听了,烦躁地把围在他们身边的侍者打发了出去,继而关上了门对张易之道:“哥哥,你总伺候好皇上,可是……”着他压低了声音,“皇上还能活几年?五年?十年?到时候你看那些外面的人,还会不会像今这样巴结我们。” 张易之笑眯眯看着张昌宗:“那得很久之后的事情呢,先捞了好处再。” “哥哥,你一向考虑得比我长远多了,如何这会儿出这般没有眼界的话来?” “好啦,我会想办法的,你就别担心了。还有……”张易之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安金藏这个人,你不能看了他,咱们得防着他,必要的时候,嗯!”着,他拿起一支毛笔,折成了两半。 “九品的校书而已,除掉他有何难?”张昌宗着,“上次宋之问的事儿,你来得迟,都不知道之前皇上对安金藏有多生气!” “但是皇上还是没有杀他,对不对?你见过谁惹得皇上这么生气,却安然无恙的么?”张易之一针见血地着。 张昌宗听了,才忽而想起了什么:“哥哥你这么一,倒确实奇怪,那日我见皇上生气,主动请缨去教训一下那个安金藏,皇上竟然什么都没有,的确挺奇怪的。” “皇上讨厌他,但是却不想除掉他。” “为什么?” “是呀,为什么呢?”张易之挑了一下眉毛。 …… 刘希夷死了之后,安金藏心里的坎始终过不去,在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了狄仁杰。 和控鹤监的门庭若市相比,入夜后的狄仁杰府中,可就清净多了。 安金藏一向认为,一个官员好不好,看他家里热闹不热闹就知道了,如果家里迎来送往的人很多,多半不是个合格的官儿。 从政和其他职业不同,这是个和既得利益走得最近的职业,哦,应该是事业。 任何事业,到最后拼的都是境界。 古往今来那么多的文臣武将,能被人记住的,也无非那几个。遗臭万年的就不了,能名垂青史的,不无是把治国放在第一位的。而这样的人,注定是要舍弃很多东西的——比如不必要的人际关系。 狄仁杰已经七十几岁的高龄,这夜里时候已经不早了,依然在挑灯夜读之中。 对于这么晚过来拜访的安金藏,狄仁杰也没有觉得很奇怪:“金藏,进来坐吧。” 在他面前,狄仁杰仿佛永远是那个值得依赖的长者。 安金藏坐在了狄仁杰对面的席子上,喝着侍者奉上的咸泽泽热茶,心里比喝到嘴里的茶水都还不是滋味。 看着有些意志消沉的安金藏,狄仁杰先开口问着:“金藏今日来找老夫,是有什么难事?” “狄公,上次我和你起的刘希夷,死了。” “哦,可惜了,老夫这几日好好拜读了一下此人诗作,可算是为英才。” “但是,你也知道,宋之问抄袭的事情,皇上估计就打算这么不了了之了……” “老夫明白了,你是觉得心里委屈了。” “只是觉得,古往今来,不公平的事情为何如此之多……” 狄仁杰听了,什么也没,只是拿起边上的一支毛笔,沾了些许墨水,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金藏,过来拿去吧。” 安金藏起身来到狄仁杰的案几前,只见烛光之下,纸上是力透纸背的四个大字——赤子之心。 “赤子之心?”安金藏看着这四个字,若有所思。 “老夫知道你有一颗赤子之心,若是心中惶惑的时候,就问问自己的心便好,但求问心无愧。”狄仁杰着,忽然“咳咳”地咳嗽起来。 “狄公,您生病了?”从过来时就心事重重的安金藏,这时候才发现在烛光下,狄仁杰的脸色苍白,比前几日在前朝见到的时候要憔悴了许多。 “在魏州时染了寒疾,至今仍未见好。”狄仁杰着,又咳嗽了起来。 “我叫英倩来帮你瞧瞧!”安金藏立刻着。 “不必,皇上已经嘱太医署来看过多次了。”狄仁杰着,忽然抓住了安金藏的手。 安金藏很惶恐,每次被人这样抓着手的时候,他总是心中忐忑得不行。 “金藏啊,老夫此生阅人无数,唯你是少有的忠义与智勇兼备,如今东宫的位子虽然定了,但内有张易之之流蛊惑圣上,外有武氏诸王虎视眈眈,老夫还请你辅佐太子,不要让江山旁落他们……” “狄公,这,我只是个干部啊,我搞不定这些的……”安金藏连忙着,心想着自己来找狄仁杰,是自己的心事,没防备狄仁杰要把这么重的担子托付给自己。 “老夫不会看错人,别忘了老夫给你的这四个字了。”狄仁杰郑重其事地着,“还有一事……” 狄仁杰着放开安金藏的手,站起来,走到了身后的柜子前,打开一个柜门,从里面拿出了一份卷轴,交到了安金藏的手里:“当年在御史台之中,你决意赴死,在那之前托付给老夫的事情,老夫没有忘记。” 安金藏疑惑地接过狄仁杰递过来的卷轴,他哪里还会记得他在御史台和狄仁杰了什么,那是上一个安金藏的事情了,他好奇地打开了卷轴…… 正文 第131章 安金藏的秘密 两个人,隔着一张案几,面对面地坐着。 “这就是你要的答案。”狄仁杰着,声音沧桑。 安金藏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答案,面前的卷轴,是属于他借用的这副驱壳的,卷轴不是绢的也不是纸的,而是羊皮的,随着卷轴的慢慢展开,这个对他来没有出处的“答案”,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但是,他看到的,全是如同蚯蚓一般的文字:“这个是?”他抬头看着狄仁杰。 狄仁杰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金藏,此乃西域的文字,你莫不是不认识了?” “西域的文字?”安金藏猜测着,这大约是类似于波斯文的东西,完蛋,他全不认识,“重伤之后,我,很多东西我不记得了……”安金藏糊弄着。 但是这个借口给别人还好,狄仁杰是大理寺出来的,安金藏有没有谎他当然知道:“金藏,老夫一直想问你,御史台一别,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问他,安金藏深吸了一口气,难道他这就要告诉狄仁杰这样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了? “狄公……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人,你信么?” 狄仁杰愣了一下:“这是何意?” “我是从一千多年以后过来的……只是寄居到了这个叫安金藏的人身体里而已,所以你和他在御史台了什么,我完全不知道。” 安金藏完,紧张地看着狄仁杰,生怕他把自己当成神经病,喊人过来抓他。 “一千多年以后?”狄仁杰忽而又咳嗽了两声,声音“空空空”地,听起来不太妙,“若果真如此,金藏岂非尽知我朝气数……” “狄公,你相信我?” “在御史台之时,金藏耿直果敢,但讷于言行,那日在贞观殿之中,你我受皇上召见,我便觉那时,你应对之间,全不似当日之安金藏了,此事老夫百思不得其解,若你非当世之人,听似荒唐,竟又在情理之中……” 听到狄仁杰这么,安金藏竟然被感动了:“狄公真是有一般人不能企及的开明。” “既如此……金藏岂非知道皇上百年之后,江山落入何人之手?”狄仁杰着。 安金藏听了,却犹豫了:“狄公,不是我不想告诉你,但是,我穿越过来有两年了,我发现很多事,经我之手,发生着诡异的变化,这让我很惶恐,我不知道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会有什么后果……” 狄仁杰听了,捋了捋胡子:“金藏不必如此想,道轮回,或许金藏来我朝这一遭,亦是意呢?” “所以我不知道,我的存在,这个世界,是不是依然还会是我在一千多年后所知道的那个世界……唉,上次我已经用力过猛,把事情搞砸了……” “嗯?上次?你所指的是……” 好了不谈这个话题,但是在这深夜里,两个人还是继续谈论着这个话题。 原本至关重要的安金藏手里的卷轴,一个看不懂,一个如今心思放在预知未来上,都忽略掉了。 “好吧,既然狄公如此相信金藏,金藏也应该相信狄公,无论我什么,请狄公一定要保密……” “这个当然。” “我从得到的历史教育是……在不久的将来,大唐会迎来一个全盛的时期,也是我们中华封建社会的巅峰时期。而带领我们开启这个时代的那个人,如今离东宫还很遥远……” “是哪位皇子?”狄仁杰期待地问着,“既然你大唐,想必此人姓李。” “曾经的皇嗣,如今的相王李旦的第三子——李隆基。”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狄仁杰似乎很意外,深吸了一口气:“临淄王?临淄王虽一表人才,但至今未听有何建树……无怪乎你当日为皇上要改立庐陵王为太子一事如此懊恼……” “狄公,此事请你千万保密。我来的那个时代有句俗话,叫枪打出头鸟,你得对,临淄王至今没有什么建树,但,这才使得他没有引起那些觊觎皇位的人的注意,避开斗争的核心……” “金藏所言极是……若你所言非虚,老夫虽死而无憾矣。” “啊,狄公,你可不要瞎这种不吉利的话!” “生死有命,何须忌讳。金藏若心有辅佐我大唐,将来若还有难以排解之事需找人商议,可找一人——洛州司马张柬之。” 安金藏越听越不对,心下莫名难受着,这一趟穿越,为什么偏偏是晚了这几十年,自己的偶像已经是晚年了…… 等安金藏离开狄仁杰的府上,已经快亮了,他下意识地手里一直紧捏这卷轴回到了官宅,进门了才恍然发现,话题聊偏了,竟然忘记问狄仁杰那卷轴是干什么用的了。 还好,听到动静的仙瑶迎了出来,安金藏见到她,立刻拉着她进了屋去。 “公子?这一宿你去了哪里?”仙瑶问着。 “哎,我去狄公那里了,有件事得需要你帮忙!”安金藏关紧了门,神秘兮兮地着。 “公子有何吩咐?” 安金藏把卷轴她手里一塞:“你识字么?帮忙看看?” 仙瑶疑惑地打开了卷轴,看到卷轴上的内容的时候,越看脸上越惊讶,一双俏眼睁得老大:“公子!你终于找到线索了!” 看到仙瑶的反应,安金藏更加好奇了:“什么线索?快告诉我,你知道很多事情我不记得了!” “这上面写着的,是关于当年我六狐州被安国定罪的经过,当时安国的军队忽然到来,我六狐州族人被屠杀殆尽,虽然知道是大食国人从中挑唆,但那夜突袭,我六狐州防线被人打开,当时便觉得是有叛徒,只是,不知道这叛徒是何人,又逃往了何处……” “原来如此,看来,我那时候在御史台和狄仁杰是交换了条件的,出于对皇嗣的义气,我必须死,但是还有心愿未了,所以托付给了狄公……狄公上次去了魏州,看来是那时候有了收获,上面写了什么?有查出了叛徒是谁么?” 正文 第132章 通天大王 仙瑶仔细看着这封信,眉头却越来越紧:“这不可能……” “怎么了?”安金藏很少看到仙瑶的脸上会露出这样的神情,立刻问着。 仙瑶看着安金藏:“这封信是汉人写的!” “你怎么知道?” “它虽然是波斯文的,但是这个人以大唐的名义起誓,收到过大首领他想要归顺大唐的信号,大首领背叛了安国……” “大唐……那时候武则还没有登基当皇帝……”安金藏的眉头也不由得紧锁了起来,“难怪安金藏去宫里做乐工了,看来他也找到了一些线索,六狐州的灭族和唐朝人有关系……” “少主,你这话是?” “哦,我的意思是,我虽然不记得了,但是现在大约知道为什么我要混到宫里做乐工去了,看来那时候我应该也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了,莫非,这人在宫里?” “我六狐州的仇人就在皇宫吗?!”仙瑶听了,咬牙切齿,“少主!就算把整个皇宫翻过来,咱们也得找到那个仇人!” “我知道……”安金藏试着去体会仙瑶那种被灭族的仇恨,知道自己不完成这件使命,都对不起这副身躯的主人,“落款呢?这么重要的信,总要有落款的吧,不然那个安国的神马国王是怎么相信的?” 仙瑶指着最后面那一段在在安金藏的眼里,依旧只是像蚯蚓的文字:“这人自称是通大王,却并没有留下真实的名字……” “通大王?我还通帝国呢?要不要这么雷人啊,凡是和唐朝沾边的必须带通两个字吗?”安金藏无语地着,“这名字未免也太狂妄了。” “少主,狄公得到的这份信看样子不是唯一一封这个通大王写的。” “没错,不是老熟人,他们怎么相信他的话,这个通大王和大食国看来往来已久了……” “会不会这个通大王就是现在他们的皇帝。” “你武皇?” “不然少主你为什么要进宫去?” “不会,这可是里通外国,那时候我爹就算真的有归顺大唐的心思,算算时间,当时的武皇虽然没有称帝,但也是实际的掌权者了,她若知道,欢迎还来不及,怎么会帮着大食国给安国告密,迫害六狐州?从战略上来,安国的存在,可以缓冲西突厥的进攻,没有任何道理可以让她做这样没有战略眼光的事……” “如果不是现在的皇帝,这个人会是谁?” “哎,刚才实在是忘了和狄公研究这么重要的事情了……”安金藏有些愧疚,毕竟这六狐州灭族惨事,他没有亲身经历过,如果不是为了曾经的安金藏还有仙瑶,这基本上就是和他没有关系。所以,竟然真的没有那么上心。 “少主,有件事情,仙瑶觉得很奇怪。”仙瑶拿着手里的羊皮卷子,道。 “什么?” “少主,这东西,想必是狄公去魏州抵御西突厥时候所得到的,想来,狄公回到长安已经有段时间了,为什么到了昨夜才给了公子?” 安金藏一心仰慕着狄仁杰,对于他的事情,竟然比旁人少问了许多为什么,昨夜拿到这个东西的时候,因为不知道前因后果,也就没有多想。现在被仙瑶这么一问,反倒是提醒他了。 “也对……而且既然是当年在御史台约定的事情,为什么这次见到我之后,一开始没有这个事?” “会不会是狄公知道了什么,一开始不想让你知道这封告密信的存在?” “不会吧……里通外国哎,就算不是为了我,为了大唐也应该彻查这件事情啊!”安金藏心情沉重起来,他希望是狄仁杰年纪大了,真忘记了这件事情,但是他又知道,虽然能做到像狄仁杰这个级别的大臣,升官的原因各有不同,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能坐到这个位子的,记性绝对不会差的。 而如果这件事情,不是因为狄仁杰忘记了,那么问题就来了。 他莫非是想要庇护谁? 如果是狄仁杰想要庇护的人,那岂不是所谓的“正义”一方的呢? 安金藏不敢再想下去,但又不懂为什么昨夜,狄仁杰又忽然决定把这个东西给他了。 越想越不对劲,看着从屋顶后面漏进来的一点阳光,他拿过仙瑶手里的羊皮卷子:“不行,我得找狄公问个明白!” 完即刻转身原路返回找狄仁杰去了。 已经是深秋的时节了,白还好,反倒是这清晨,已经能感受到即将到来的冬的气息了,安金藏走在路上,加上一夜没有睡觉,觉得整个人冷得不行,胃都要抽筋了。 不知道是因为太疲劳了还是什么原因,觉得胸口闷闷的,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狄仁杰告诉过他,这是他想要的答案,仿佛这个通大王,他应该知道是哪个人似的,可惜他无法和从前那个安金藏对话了。 不定,如今,这世上能知道通大王的人是谁的,只有狄仁杰一个人了。 这么想着,他的脚步更加疾了,但是当他接近狄仁杰的官宅的时候,发现这原本应该清净的早晨,却不止他一个人朝着狄仁杰的府上奔去。 其中一些人的衣服,他再眼熟不过,是太医署的人。 想起昨夜和狄仁杰交心谈的时候他时不时的咳嗽声,安金藏的胸口仿佛更加闷了,他现在开始反应过来,这种穿不上气来的感觉是一种不祥的预感。 而昨夜他了那许多话,如今想来,很多仿佛是以后不会再见面了才会的话。 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那个娇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钟离英倩背着药箱正一路奔跑着。 安金藏追赶了上去,焦急问着:“英倩妹子,是狄公出什么事了?” 钟离英倩没有放缓脚步,边跑边:“安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别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问狄公怎么了?” “晨间有人来报,狄公的寒疾发作了……”钟离英倩神色凝重,安金藏一看就知道情况不妙了…… 正文 第133章 偶像没了 安金藏被一堆人挤在了狄仁杰卧室外面。 毕竟他的身份很尴尬,既不是他的家人,也不是能救他的大夫。 钟离英倩和一帮太医进进出出,完全没有空理会他。 安金藏只能站在院中,忽然觉得很无助,人在最郁闷的时候,不是哭泣,而是想骂人:妈的,既然可以穿越,为什么不给老子送个医生过来?百无一用是书生,老子一个文科生,现在定个毛用?! 脑子里正乱着呢,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声音:“皇上驾到!” 许久未曾在朝中露面的武则坐着龙撵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什么?连武皇都出马了?这是看扁了狄公挺不过来么? 他猫着腰混在了下人群里,而此时记挂着狄仁杰病情的武则显然没有注意到他。 但是尽管他不愿意承认现实,狄公这次真的没有挺过来。 过不了多久,整个大院都传遍了从屋里传来的武则的哭喊声:“朝堂空矣!” 安金藏恍惚想起来那些脍炙人口的关于狄仁杰的事,这句话,他曾经读到过,只是没有想到,会在穿越之后,这么快的,猝不及防地,亲耳听到武则出了口。 他的偶像就这么走了,他要找他问的许多事,想要请他解开的许多心结,都随着狄仁杰的逝世没有了下文了。 “不会的……昨晚上不是还好好的,这不科学啊……”安金藏喃喃着,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藏在衣襟里的那份卷轴,再也没有人能够帮他解答了。 他茫然四顾的时候,瞥见刘幽求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这个什么事情都看起来满不在乎的男人,此时却哭得像个女人。 安金藏穿过人群走了过去,两个人彼此都没有问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并肩站着注视着他们无法靠近的房间。 …… 武皇一早去见狄仁杰去了,张易之却没有离开长生院。 倒是没有侍寝的张昌宗听到风声,急急忙忙从控鹤监赶来,看到依然在龙榻上高卧的张易之,两三步走了上去:“哥哥!你还有心思躺在这里,外面出了大事了!” “能有什么大事?不就是狄仁杰那个老头儿终于死了么?”张易之慵懒地着。 张昌宗一听,愣住了:“哥,哥哥,你怎么知道的?” “若不是他大限到了,他们能把咱皇上叫走么?” “狄仁杰在朝中的影响无人能及,他之前就不喜欢咱们俩,你就不担心他临死前和皇上些什么对我们不利的话?”张昌宗害怕地着,原本就浮粉的脸更加苍白了。 “别他还能不能和皇上上话了,就算真了什么,你觉得皇上会舍得咱们俩么?” “话是这么……”张昌宗依然心怀忐忑,正还要些什么。 一个控鹤监的侍者从外面走了进来。 人还没到跟前,张易之就笑着对张昌宗:“瞧,有人比你还坐不住了。” “谁?”张昌宗刚问完,那侍者已经进来,对着两人着:“梁王正在控鹤监等着五郎、六郎过去……” 此时的张易之和张昌宗,都已经被武则封为了公卿了,但是朝野上下,低至侍者,高至宗室权臣,都一律称呼他们为五郎、六郎,仿佛这两个人地位已经不是任何加在他们身上的官职能够比拟的了。 “武三思?”张昌宗看着不紧不慢地起床更衣的张易之,“他不跟着皇上去看望狄仁杰,跑咱们控鹤监来做什么?” “哼,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弟弟,你难道猜不出来他找咱俩是为了什么?”张易之把长发撇到了身后,没好气地着。 “啊明白了,之前皇上问过狄仁杰关于立武三思为太子的事情,狄仁杰那老头儿什么只听儿子给父母立宗庙的,没听过侄子给姑母立宗庙的,让皇上一下子打消了这个念头,估计那武三思正恨狄仁杰恨得牙根痒痒呢,如今狄仁杰不行了,他肯定按捺不住了!” “走吧,怎么咱们的梁王又是帮我们牵马,又是送这送那的,去瞧瞧他到底想要和咱们什么。”张易之对着铜镜整理好了最后一根发丝,起身朝长生院外走去。 …… 控鹤监里,武三思坐立不安,来回在房中踱步着。 一见到张易之和张昌宗回来了,立刻主动迎了上去:“啊呀,五郎、六郎,你们可算回来了,三思在此恭候多时了!” 张易之对着武三思淡淡笑着:“梁王这一大早的,气色不错啊。” 武三思知道他话里有话,干笑了一声:“气色再好也不如五郎年轻貌美……” 张易之没有搭腔,只是得意地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瞥了一眼放在一旁的一个精致的匣子,嘴角微露出了些笑意:“也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就会回来,梁王有什么话,但无妨。” 这话得客气,但是白了,就是我忙着呢,有话快,有屁快放。 对于张易之的傲慢态度,武三思可是完全不计较,立刻舔着脸把刚才张易之看了眼的匣子端到了他的跟前,打了开来:“五郎,这是近日,三思从南海来的商人那里得来的,你瞧瞧,可还喜欢?” 张易之一看,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随即那淡然的笑容如莲花般绽放开来:“呦,这么贵重的东西,五郎怎么好意思要呢?” “实不相瞒,三思是有事情找五郎商量呢……” 张易之听了,故意着:“梁王位高权重,有什么事,值得与五郎商量?” “哎,其实这不是三思的事情,乃是和五郎、六郎二位有关呐!”武三思浓眉之下一双灵活的眼睛看着张易之和张昌宗。 这倒是引起了张易之的好奇:“哦?和我们有关系?” 武三思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道:“近些日子,三思从东宫那里,听到些闲言碎语,是……”他故作为难的样子,欲言又止…… 正文 第134章 谗言 张易之抿着侍者递上来的一盏酒,对于武三思故作神秘的样子,不为所动。 倒是张昌宗紧张地问:“东宫,他们什么了?” 张昌宗一完,张易之就瞥了他一眼,仿佛在,弟弟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 武三思仿佛在张昌宗那里找到了突破口,朝他着:“那李重润和几位郡主,常在东宫议论,皇上怎么可以让两个面首随意进出后宫,这其他一些不堪入耳的话,三思都不好意思出口……” 听到这里,张易之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武三思,站在武三思对面的张昌宗倒是一下子被点燃了,声音尖利地着:“李重润算什么东西,如果不是皇上把他们接回来,现在不过是房陵的乡巴佬!” “六郎息怒,这议论呢,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但是,这李重润可是太子的嫡长子,将来,太子继承了皇位,这李重润不就是太子了么?……”武三思“特别替他们着想”地着。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张易之才发话了:“梁王,不论谁继承了这皇位,还不是都会将我兄弟二人弃之不顾,有何区别?” 武三思立刻拿起酒壶,一边给张易之斟酒,一边道:“你们是皇上身边的人,若是皇上的基业得以延续,五郎六郎可算是元老了,如何会弃之不顾?” 武三思没有明,但是明眼人都能听得懂是什么意思——只要江山姓武,他可以保证两个人继续享有现在的待遇。 张易之丰润的嘴唇中露出贝壳般洁白的牙齿,端起酒杯没有话,只是看着武三思巴结的脸,慢慢地将他倒好的酒喝了下去,一饮而尽。 两个人四目相对,心领神会,笑了起来。 …… 自从上次长廊一别,高延福,安金藏已经许久未曾见到了。 那时候,武三思试图挑拨李显和李旦的计划失败了,但是,一切石沉大海,武三思不知道也不敢深究那一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高力士不顾安金藏的反对,依然涉险往来于梁王府和五王子府之间,也许是因为李旦失去了继承人的位子,武三思对于五位郡王的兴趣也不再如从前那样浓厚了,所以,对于高力士的“日常汇报”他多少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而李旦的五个儿子,在武三思看来,继承了李旦“艺术家”的特质,都沉醉于声乐和娱乐,看起来对于政治毫无兴趣。 从这点上来,李隆基的大哥和二哥,对于音乐真诚的爱好,竟然歪打正着地掩护了李隆基的政治赋,使得如武三思之流按着人以群分的定势思维忽略了李旦家这位三皇子了。 狄仁杰的突然去世打乱了许多人的节奏,包括武三思,急着入宫找张氏兄弟而忘记了微不足道的高力士要来找他“汇报”五王子府的日常。 在梁王府常来常往的高力士,因为长得俊俏又性格乖巧,不知不觉也在混成了人缘不错的熟人了。 这一日扑了空,高力士便问起了梁王府中相熟的侍者:“大哥,梁王这是随皇上去狄公那儿了么?” 侍者看了看左右,神秘兮兮地对着高力士道:“哪能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句不厚道的话,咱们梁王正等着狄仁杰死呢,哪儿还能去奔丧了?我告诉你呀,他呀,是去了控鹤监了。” “啊,控鹤监?梁王去那儿干什么呢?” “啧啧啧,那不是我们这些下人应该操心的事了。”侍者分了一半橘子给高力士,不再聊下去。 另一头,在狄仁杰那儿的安金藏虽然心中不舍,但碍于人大多眼杂,怕被不必要的人看到了之后旁生事端,只好提前离开了。 而意志消沉的他刚到官宅门口,就看到了匆匆赶来的高力士。 “力士?你怎么在这里?”安金藏问着,一看他脸色,就知道肯定有事。 他知道,狄仁杰的去世,将会来带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而任何的举动,都将造成不可预计的后果。 安金藏左右看着,立刻拉上高力士匆匆进了官宅,反身合上了官宅的大门。 “力士,出了什么事儿了?” “安大哥,我今日去梁王府,得知武三思知道狄公去世的消息,一早去了控鹤监了,我觉得此事不妙,特地找你商量。” “控鹤监?那岂不是张易之和张昌宗那俩家伙?!”安金藏皱眉着,“这么快就有动作了……是有多迫不及待……” “安大哥,我担心大家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自从上次刺客一事之后,武三思有没有对你什么?” “关于大家倒是没什么,反倒是……”高力士回忆着,“最近常常问起重润郡王的事。” “问你?” “是,大家曾经叮嘱过我,去往武三思那里,也不能全些无用的话,须给些消息给武三思,才好获取他的信任。故而起初,庐陵王刚刚回来,重润郡王来大家这里聚,我便报告给了武三思,起初,武三思对此似并不在意,也鲜少单独问起,只是没想到后来庐陵王成了太子,那武三思便不再多问大家的事儿,反倒是常问重润郡王可曾来过,和大家了些什么话。” “呵呵,调转矛头了……那力士,你都对武三思过什么?” “其实,自从重润郡王去了东宫,已经鲜少来五王子府中了,力士也不过是如实相告。几次之后,武三思对力士便不再上心,有时听我些五王子府上的事情,也多敷衍,听过算数……” “这样最好。你得赶紧回去,告诉阿瞒,这段时间一定要深居简出,不要和任何人来往,尤其是东宫,恐怕,有大事要发生了。” 狄仁杰死后的数日,都是阴雨绵绵的气。 一如此时风雨飘摇的东宫。 对于如今的太子和太子妃来,这东宫,他们既熟悉又陌生。 太子、皇帝,被废,重新又成为了太子。 即便是在以后的一千多年里,这也是稀奇的事情了。 此时的李显和韦氏,早已经没有了当年入主东宫时的意气风发了…… 正文 第135章 见死不救 这几,常常在外晃荡的刘幽求,竟然宅在家里没有出门,平时话很多的他,净喝着闷酒,也不理人。 这让安金藏很担心,他知道他心里难受,但如果刘幽求是个女人,安金藏还算有点办法。但是面对一个大男人,他却有点束手无策了。 知道宋之问已经回去“上班”的安金藏,只好装病躲着他,这会儿的他,实在没有心情应付这个人。 好在有个钟离英倩帮着他,给了个风寒的诊断,太医署出的“证明”,那宋之问也就不能什么了。 下了好几的雨渐渐停了,一场秋雨一场寒,转眼已经是冬的气了。 安金藏虽是躲在官宅里,但是心总归是不安定,连着数日,武则都沉浸在失去狄仁杰的悲痛之中,连张氏兄弟都不曾召见,这对安金藏来是件好事,但是武三思找张氏兄弟究竟为了什么事情,不问也知道,定然是不利东宫的事情。 眼见着气放晴,他估计武则的阴郁心情也快要渐渐恢复了,一旦她重新召见张氏兄弟,那么,一切便都来不及了。 他站在院子中,院子角落里的积水已经结上了一层薄冰,一如他那年穿越时候的季节。 在现实的官场之中,不受女皇待见的安金藏这个九品校书的宅子里,鲜少有人到访。 只有钟离英倩,在忙碌之余,还会来到这里,体贴地带些日用和食物过来。 这日雨停了,钟离英倩如约到访了。 “英倩妹子,你来得正好,我有话问你!”安金藏一见到钟离英倩,就立刻道。 “安大哥有何吩咐?”钟离英倩着,两个人之间,在各自退了一步之后,仿佛又回到了在太医署安金藏养病时候的日子,反倒是彼此自然了许多。 “吩咐谈不上,我有话问你,最近宫中,尤其是皇上对于太子那里,有什么动静不?” “皇上对于太子?”钟离英倩认真想着,““自从狄公过世之后,皇上的身体便大不如前了,近日在长生院休养,并无对东宫有何旨意。” 听到安金藏打听东宫的消息,消沉了几日的刘幽求这时候丢下酒瓶凑了上来:“怂货,你忽然关心东宫做什么?” 对于刘幽求,安金藏已经再无什么隐瞒,于是便将这几日存在心中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了出来:“我这几苦思冥想,想不好有什么办法,可以防患于未然,保护东宫周全,真不知道那武三思和张家两个白脸会出什么幺蛾子。” 刘幽求听了,却把安金藏拉到一旁:“你到底是帮哪头儿的?” 安金藏被他问得一愣:“自然是帮着李家皇室的。” “我是,你是帮着相王,还是帮着太子!”刘幽求的话,让安金藏感到意外,他以为,刘幽求和狄仁杰一样,只在乎江山在李家皇室手里延续,没想到,他竟然问他这么个问题。 “这话什么意思?” “你和临淄王走得那么近,如今竟然要帮着东宫站稳脚跟么?”刘幽求带着谴责的语气对安金藏着。 安金藏定定地看着刘幽求:“我不懂……” “怂货,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呢?!武氏如此强势,如今的太子是个没主意的人,就算能登上帝位,你觉得,能镇得住那些武氏诸王吗?我以为你和我一样,已经明白,在硕果仅存的李家皇族里,只有一个人,堪此大任!” 安金藏很惊讶,他对于李隆基的帮助,很多来自以历史教育带给他的光环效应,而刘幽求,却在这纷乱的局势中发现了李隆基的潜力。 而在狄仁杰活着的时候,刘幽求可是一个字都没有表露过这种想法,看来,狄仁杰的死,确实对太多的方面产生了影响。 看着不话的安金藏,刘幽求憔悴的脸上,闪现出令安金藏生畏的意欲:“你还记得,那晚在紫宸殿,你是怎么和相王,当时的皇嗣,分析武三思的阴谋的么?” “我,他等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想要挑起李显和李旦之间的矛盾,钻空子得到太子的位子……”安金藏一面着,一面看着刘幽求的脸,“你是,如今这形势,谁和谁先撕破脸了,那个不参合的人就会站在最有利的位子?” “没错,如果武三思真的打算开始对东宫发难……” “不行,太子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不能为了临淄王,见死不救……”安金藏摇着头着。 刘幽求急了起来:“怂货!当初在竹林院,你是怎么劝太平公主的?!你在这时局之中,只分析利弊,不问对错。如何你自己现在却做不到了?!”他得激动,揪着安金藏的衣襟,冷不防藏在安金藏衣襟里的那羊皮卷子掉了出来。 两个人同时都愣了一下,这时候,仙瑶不知道从何处飞过来,一把拾起了地上的羊皮卷子,藏了起来。 本来刘幽求或许并不在意,但是见到仙瑶那么紧张地收好,反倒是让他起疑了,他看着安金藏,严肃地问着:“刚才那份东西是什么?”他看看安金藏又看看一脸戒备的仙瑶,“你们有事情瞒着我!” “此事与你无关!”仙瑶冷冰冰地着。 刘幽求忽然出手,去抢仙瑶手中的卷轴,被仙瑶避开了,但是他还是不依不饶,继续去抢,飞檐走壁的,只踩得屋檐上的瓦片扑棱棱作响,一时间家里鸡飞狗跳的。 一旁的钟离英倩无力地劝架着:“不要打了,好端端地怎么打起来了?” 而这段时间心烦意乱的安金藏看着两个人没完没了的,终于大喊了一声:“好了!停下来!都给我进屋里去!” 从来没见安金藏发脾气的两个人倒都被他这一吼搞懵了,各退了一步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 安金藏看着他们俩,深吸了一口气:“行了!这事儿迟早要挑明了的!都是自己人,进屋里去好好!” 正文 第136章 皇子的游戏 “这是恩师临终前给你的?”听完了安金藏的话,刘幽求看着放在案几上的羊皮卷轴,明知故问着,“原来前晚你就去找了恩师,如何你不告诉我?!” 安金藏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仙瑶已经替他的回答了:“这是我六狐州的事,与你何干?” 刘幽求听了,倒是不生仙瑶的气,咧嘴笑着:“美人儿,你们一个连中原话都不熟练的胡姬,一个自个儿是谁都不清楚的子,瞒了我这么久,也没见你们商量出个什么结果,这事儿自然是与我无关的,但你若开口求求我呢,我就帮你打听打听如何?怎么,我家怂货,竟然也是个不大不的主子,做兄弟的我,可不得多喝两口酒高兴高兴?” “破藩帽儿你莫见怪,你得对,我连我自己是谁都还没有搞清楚呢,所以也不知道从何起。”安金藏心虚地。 刘幽求对他淡然一笑:“若是几年前知道的,咱们还没去岭南经历那些生死关头,你不和我,也是正常,若那时候直肠子就和我了,你便不是我认识的怂货了。” “多谢你知我。你得对,我和仙瑶,对于大周的情况并不了解,的确应该早些找你商量才是,这是迄今为止,我拿到的最接近真相的东西了,只是不知道通大王到底是谁?看那晚狄公的意思,我觉得他是知道的,只是不肯告诉我……” “通大王……”刘幽求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并没有立刻话。 仙瑶虽然对于汉语不熟练,但是察言观色的素质还是有的,见到刘幽求这个样子,立刻问:“你想到什么了?” 在这关键的时刻,刘幽求反倒耍起了嘴皮子:“叫声幽求哥哥,我便告诉你。” 仙瑶嚯地拔出了弯刀:“你不是我对手。” “仙瑶,收起来。”安金藏觉得这会儿自己还真有点一家之主的意思,管着两个能干又不靠谱的孩子,“破藩帽儿,现在非常时期,任何消息,对于我来都很重要,你若是想到了什么,请务必坦诚相告!” 刘幽求看着他,收起了不正经的笑容:“只是,我得提前和你了,我坦诚相告是可以,你必须得信我。” “咱俩什么关系,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 “不是我对你有怀疑,是这卷轴出现的时机太巧了……我想,咱们得去找个人……” “嗯?还要找谁?” “太平公主……” “莫非太平公主和这件事有关系?” “不,你若怀疑这件事和宫中的人有关系,有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你问谁比较合适?”刘幽求反问着。 “不行!”仙瑶反对着,“不能让那个汉人的公主知道少主的身份。” “你倒是挺护着怂货的。”刘幽求看着仙瑶,“放心,我们不告诉她关于六狐州的事,我只需要向她求证一件事情。” “啊,破藩帽儿,你果然知道些什么!”安金藏着。 而此时,一直安静待在边上的钟离英倩,弱弱地在一旁着:“通大王这个名字……我似乎听到过……” 安金藏惊讶地看着年纪不大的钟离英倩:“什么?连你都知道?” 钟离英倩眉头微蹙:“似乎还是听太乐署的人起来的……皇子们的时候喜欢拉着乐工们演些戏文玩儿,每个皇子都有自己特别喜欢的角色,听老人们随口提起过这些,仿佛其中有一位的名字便是通大王……” 刘幽求听了,嘴角露出了笑意:“太医妹妹好记性。” “那到底是谁?”安金藏和仙瑶异口同声地问着。 刘幽求盯着安金藏的脸:“你在乐署待那么久竟然会不知道?” 安金藏嗫嚅着:“我这不是不太记得以前的事了么?况且,就算那时候我知道通大王是谁的名号,也没拿到过那份卷轴,如何会上心呢……” “行,那咱们就去找太平公主,道听途还不如听听当年的人自己回答。”刘幽求一拍案几着。 “金藏君,许久不见呐。”对于安金藏这样一个九品的官儿来,太平公主如此客气地迎接他,也算是当朝唯一一个了。 和从前太平公主府上宅院深深又冷清的样子不同,有段时间不来,太平公主的大宅子里,是不是都能看到一些青年文士在院子里散步谈。 这亭台楼阁,假山池塘,在加上时不时传来的曼妙丝竹,俨然就是唐朝的一个高级会所。 太平公主见一直都在好奇看着和他擦肩而过的文士们的安金藏,一边和他往里走去,一边笑着:“这是金藏君给本公主的启发,有人能帮本公主出主意很重要。”着她对安金藏一笑,“只不过,我收了这许多人,没一个及得上金藏君你。”着她指着不远处的一片竹林,“自从金藏君走了之后,我在那府中僻了一块地方,照着神都府中竹林院的样子,专门建了一处,等着有朝一日,金藏君能够回来,继续与我并肩。”完她直视着安金藏的眼睛,等着他回答似的。 “多蒙公主抬爱……”安金藏不置可否,立刻转移着话题,“对了今日冒昧来找公主,是想像您请教一件事情……” “请教?我应该拜金藏君为师才是,有何事要问,但无妨。” “想问问公主,可还记与诸位得儿时与诸位皇子们玩耍,可有哪位皇子自称是通大王的?” “通大王?我七哥?”太平公主冲口而出,但是完之后显然后悔了,生硬地笑着,“呵呵,这是时候的事情了,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安金藏和刘幽求面面相觑。 安金藏随即笑着:“实不相瞒,金藏因为几年前在御史台受了重伤,许多事情不记得了,近日偶然记起通大王这个词,依稀记得似乎是和皇子们有关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和哪位皇子有关,想着若是知道,也许对自己的失忆之症有所帮助……” “原来如此……唉,起来,那时候,父皇母后都在,宠着我们这些孩子,无忧无虑的,算是最幸福的时光了……”太平公主着,言语间多有些伤感。 而得到了答案的安金藏心中开始犹豫了起来…… 正文 第137章 你干的好事 “冤有头债有主,灭你族人的元凶找到了,如今你还想再去帮那东宫么?”一回到官宅,憋了一路子话的刘幽求忍不住道。 “怎么会是李显呢?”安金藏嘀咕着,“他看起来很敦厚老实的一个人,我不可能看错人的……” “十几年前……”刘幽求算着,“那时候,是他第一次登上帝位的时候吧?”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安金藏百思不得其解。 “呵呵,那是你不知道当年的事吧。”刘幽求仿佛已经知道了原因。 “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那时候太子登基,按照从前的路数,自然是什么都是皇上了算的。可惜,咱们这位太子,却什么都做不了,内有太后把持,外有武氏诸子擅权,就算再怎么老实的人,也受不了这个吧?尽管这皇帝当了只有几个月,他还是试着站稳脚跟的,那时候,他执意要封自己的老丈人韦玄贞为王,外人都道是他宠爱皇后,其实,也不过是一次挣扎,希冀能自己培植那韦家的势力,好与外抗衡罢了。只不过,咱们这位皇子啊,总是所托非人,这韦氏一门么,多蒙了他的‘错爱’,被咱们武皇杀了个干净。但既然他有这心思,在内找了韦氏做依靠,也就不奇怪,对外去找咱们的老对手们,想要和自己母亲抗衡了……” “在时局之中,只有利弊,没有对错,就算是生性敦厚,讲究情义的李显也是如此么……”安金藏黯然道。“若是被仙瑶知道,指不定闹出多大的事情来了……” “我怂货,你好生奇怪,你可是六狐州的少主,如今得了这消息,竟然先担心仙姚出乱子,仿佛此事与你无关似的。” “我都了很多事情记不得了……” “血海深仇也忘了?” “哎,你不就是不希望我去帮那太子么,如今就算我想要去帮,仙瑶也肯定不会答应的了,不正中了你的下怀?” “我不会答应什么?”曹操,曹操就到,仙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们的身后。 两个人吓了一大跳,安金藏忙不迭地:“没,没什么!” 但是仙瑶可没忘记他们出门时候任务:“公主如何了,那通大王究竟是谁?” 安金藏和刘幽求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仙瑶的话来了个釜底抽薪:“你们走之前了,这人就是皇子中的一位,如今这汉人的皇子也就是李显和李旦两个人,我把他们两个都杀了,可不算是报了仇了?” 安金藏一听她要杀李旦去,急了,冲口而出:“不是李旦!” 仙瑶一听,立刻眼神凌厉地:“那便是李显了!” 刘幽求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怂货,我可什么都没,话都是你的!” 安金藏叹了口气,自己捅的篓子,还得自己想办法补回来,只好劝着仙瑶:“好吧,通大王确实是太子李显没错……但一个呢,这事儿到底是他本人弄的,还是有人冒用他的名号弄的,咱们不还没弄清楚么?” “少主!这不是你应该的话!”仙瑶急了,手里的弯刀眼见着就要出鞘了。 安金藏立刻稳住她,急忙着:“这个二来呢,你忘了咱们之前的事情了?如今狄公忽然去世,形势有变,武三思正找着机会要对付东宫呢。破蕃帽儿不正不希望我出手帮东宫么?你别去冒险了,刺杀太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不想你有事,六狐州的仇人不止通大王一个,咱们的命得好好留着光复安国不是?” 见到仙瑶有些动摇了,安金藏继续着:“李显那,我不插手就是了,咱们静观其变,一面再继续追查当年的事情,如何?” 仙瑶看着安金藏,紧闭着的朱唇终于开启了:“少主什么,便是什么。”完,头也不回地进屋去了。 安金藏看着仙瑶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唉,看样子是生气了。” 刘幽求倒是看得“乐在其中”,取笑着:“看来我这一千个不许,也抵不过仙瑶妹子一个眼神呐?我到底谁是谁的少主?” “这话的,我这叫尊重女性!但是……”安金藏话虽然得轻松,心里到底是惴惴不安,“这外面的气放晴了,东宫的就该阴沉下来了……” …… “咚咚咚!”还没有亮,安金藏官宅的大门,被用力地敲着。 “安金藏!你给我出来!”门外,一个少年高喊着。 仙瑶站在院中,看着被敲得震响的门,不知道是开还是不开。 安金藏穿了衣服,急急忙忙地跑出去:“谁呀……”他自己开了门,结果,站在门外面的,竟然是李隆基。 “阿瞒?这一大早的,是出什么事情了?”安金藏一见到李隆基,那起床气都没了。 不过,站在他面前的李隆基可没有什么好脸色,安金藏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高力士,正朝他使着眼神,暗示他情况不妙。 “安金藏,你干的好事!”李隆基一见到安金藏,就劈头盖脸地着。 “我?怎么了?”安金藏觉得自己瞌睡都还没有醒呢,不明白一向都称呼他“金藏君”的李隆基今是怎么了,一口一个“安金藏”的。 这时候,高力士凑上来心翼翼地建议着:“大家这样在安大哥的门口高声话,总归不好,有话不若进去吧……” 李隆基没好气地看了高力士一眼,脚步子还是依着高力士的话,跨进了安金藏家的门槛。 李隆基一进门,高力士立刻心地关上了院子的门。 “阿瞒,究竟发生了什么?” “昨夜,祖母连夜派人将重润哥哥抓起来了!”李隆基看着安金藏,“你是不是早知道重润哥哥要出事了,还让力士瞒着我?!” “啊,他们抓了李重润?”安金藏没料到,这次的风波并没有直接冲着李显而去,武三思先对他的儿子下手了…… 正文 第138章 必须活着 “如果不是力士阻止我去找重润哥哥,我还不知道你已经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安金藏你到底是站在哪头儿的!”李隆基这时候已经长得和安金藏一般高了,而这时候的安金藏低着头,不敢直视李隆基的眼睛。 “我真不知道皇上会把李重润抓起来,我只是觉得东宫会有麻烦……到底发生了什么?” 高力士帮忙着:“昨夜皇上忽然发难,是邵王和永泰郡主夫妇私下妄议张氏兄弟何德恣意出入后宫,下令将三人拘禁起来,是要定死罪呢!” “死罪?”安金藏大感意外,怎么李重润是自己的孙子,竟然为了两个白脸,要弄死自己的孙子,“张易之两兄弟告的状……” “这两个混账,竟然敢谗害我皇室!安金藏你得替本王想想办法,把重润哥哥救出来。” 但是安金藏看着李隆基,并没有立刻接茬,刘幽求之前的话,虽然不地道,但是却得有道理,如果不趁着武则还活着的时候,借着她的手除掉李隆基的这些潜在对手,李隆基距离宝座的位子,远隔着千山万水…… 这些话,他不能和年少气盛的李隆基:“阿瞒,你在宫中幽居了那些年,难道还不知道越是这种时刻,越是需要忍耐?” “忍耐,就是要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白白送死吗?”李隆基越越激动,“你不去救,我去!”着,就要转身出门去了。 “阿瞒,你给我站住!难道你要让你母亲和刘王妃白白牺牲吗?” 李隆基站住了,那太极宫中,在幼年时候就留在他心中阴云,从来没有褪去过。 “在你去救李重润之前,你确定,他们确实没有背后过皇上的坏话?”安金藏着,“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在如此敏感的时候,如果没有管住自己的嘴巴……” “哼,难道你要他们是活该吗?!”李隆基攥紧了拳头。 安金藏的手按住了李隆基攥得紧紧的拳头:“你的祖母已经到了垂暮之年,外面风云变幻,比当时你幽居神都的时候更加危险,无论是你还是邵王,在这样的形势之中,不用脑子做事情,就是活该!”他得语重心长又毫不留情,他能感受到李隆基发烫的拳头想要挣脱,但是安金藏毕竟比他年长几岁,李隆基挣脱不了。 安金藏知道这时候自己打死都不能放,两个人四目相对,什么都没有,但无声之中,却仿佛在暗中较量着。 “临淄王……”安金藏一字一句地着李隆基的封号,而不是“阿瞒”的昵称。 李隆基看着的是安金藏,脑海中的,是这么多年来所见过的腥风血雨,他的父亲,他的哥哥们,在风雨飘摇中,禁闭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而已接近成年的他,在渐渐觉醒的自我意识中,已经开始知道,自己和他们不一样,他不甘心就这样过自己的一生。 “我那死去的老爹过一句话,宁可给聪明人擦桌角,也不要给傻子扛大旗。临淄王,从今起,你所结交的,不可以有任何一个糊涂人,而你,必须沉得住气。”安金藏紧抓着李隆基拳头的手越抓越紧,李隆基都能感觉到指尖几乎要嵌进手背里面去了。 “可是,重润哥哥他……” “东宫的事,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临淄王你管,何况,你若出头,除了陪着邵王一起白白送死之外,别无用处!”安金藏毫不留情地着,他甚至没有让李隆基知道,自己曾经一度纠结过,要去救东宫的。 他能看到李隆基眼眶中的泪,但是没有落下来,少时的分离,重逢的喜悦,如今竟然只能落得个袖手旁观。 但是,他知道安金藏的是对的,就算他硬要出头,也只能是白白送死。 “临淄王,记着刘希夷,记着邵王和永泰郡主,记着你的母亲,总有一,你可以替他们讨回公道!但是一切的前提是,你必须活着。” …… 东宫之中,那些阴雨绵绵的日子里没有来的噩耗,在放晴的时候,突然到来了。 在回宫之前,韦氏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忍受任何的打击了。 但是,她没有料到,还有比把她从皇后的位子上赶下来,把他们从皇宫中驱逐出去更加可怕的事情发生,而且来得那么快。 所谓的东宫,从重新设立起,就形同虚设,除了一些照顾日常起居的侍者,几乎没有任何守卫。 出于种种原因,武则对于这个被她自己请回来的儿子和儿媳,依然没有放开戒备的心。 而这种不信任,在张易之的告状之下,彻底发酵了。 李显,李重润,这些被她定下来将来要供奉着她身后香火的人选,竟然这么快,就在背后妄言她和她宠幸的人了。 这乍看起来是一件事,但是从武则的角度来,绝对可以上升到忠诚的高度。 “张易之儿,谄媚皇上,祸乱宫闱,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李重润大喊着,这是他的父亲所没有的勇气。 而同样被拖走的永泰郡主李仙蕙却挣扎着回头哭喊着:“父亲、母亲,救救我和孩子啊!” 看着自己的女儿和儿子被带走的时候,李显哭了,在日日夜夜的精神折磨中,他早已经丧失了斗志。 但是韦氏没有哭,她只是浑身冰凉着,痴痴地:“我的润儿才和我团聚,我的蕙儿已经怀了六个月身孕了……” “母亲,哥哥姐姐要被带去哪里?”裹儿拉着韦氏的衣襟,稚气地问着。 韦氏蹲下来,紧紧抱住了的裹儿:“裹儿,答应娘,永远留在娘的身边!”她咬牙着,不让一颗眼泪落下来。 她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李显,十几年的光阴,已经足够让她对这个男人失望了——他保护不了她的父兄和母亲,保护不了他们的孩子和还未出世的外孙,她只能靠她自己。 长生院外,韦氏长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等着武则的召见,而院内灯火通明,欢歌笑语,却没有人来理睬这位寒风中的太子妃…… 正文 第139章 阿显的儿子 长生院之内,没有人敢提醒武则,韦氏还在外面跪着,而这一晚,张易之并不在。 李重润、李仙蕙夫妇,被带到了控鹤监,这和武则直接下令判处他们死刑没什么区别。 从被拘到黑,已经几个时辰过去了,李重润还在骂着,仿佛要把他父亲和母亲憋屈在心里的话,全部都骂出来了。 这位当年在高宗在时最受宠的皇太孙,如今一无所有,只有曾经被高宗宠爱过的傲气还留在血脉里。 “张易之,你颠倒黑白,不会有好下场的!”被两个侍卫架着的李重润冲着走进来的张易之吼着。 张易之闲庭信步般地走到了李重润的面前,对他微微笑着,答非所问:“人都夸我家六郎美如莲花,邵王以为,我与我弟弟,谁更美呢?” “呸!不男不女的东西!”李重润朝着张易之吐了一口唾沫,但是因为离得太远,没有吐到。 张易之伸出一只手指,摇了摇:“你这样随地吐痰可不行呢……而且,你刚才我颠倒黑白,我只问你一句,可曾和郡主过我兄弟二人何德恣意出入后宫这样的话?” “过又便怎的!本王的是你们,如何成了对皇上不敬了!定然是你歪曲了挑唆皇上!” 张易之听他了,却笑了,摇了摇头:“皇上如此英明,她的子孙却没一个出挑的,在我面前话都这样肆无忌惮,你叫我如何相信,你们在背后没有乱话。” “我的父亲是太子,将来的皇上,你若敢动我分毫,我父亲定不饶你!” 张易之听了,忽然仰大笑了起来:“这是今听到的最好笑的话了,你的父亲?将来的皇上?你难道还不清楚你们的处境么?可怜太子心谨慎了这么久,却被你这个儿子给坑了。” 着他走得离李重润近了些:“实话告诉你吧,这会儿不定你太子和太子妃正去找皇上求情呢,最好他们去找皇上,这样,皇上会越加以为,此事不仅仅是你过过嘴瘾而已……” “你什么意思?!” “诬告太子这种事情,太明显了,但是,如果是皇上自己思考出来的,那就另当别论了。”张易之笑得阴沉,“你才几岁,能出这些话来,少不得是父母关起门来抱怨了许多。他们去找了皇上的话,皇上就会想到这茬了……” 一直无所畏惧的李重润这时候急了:“此事和我父母无关!休想把这件事和我父母扯上关系!” 他着这话,热血上涌,竟然挣脱了架住他的侍卫…… …… 韦氏还跪在长生院外,膝盖已经没有了知觉,发丝寒风吹得凌乱,是她最讨厌的自己狼狈的样子。 但是,她知道,这就是武皇想要看到她的模样。 一个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抬起红肿的双眼,看到了上官婉儿沉静的脸。 “太子妃,回去吧,留在这里对你没有好处。”她完不忘记回头看一眼那传来欢笑声的长生院,仿佛担心被人瞧见似的。 韦氏一把抓住了上官婉儿的裙边,哀求着:“婉儿,我求求你,让我见见皇上,她不喜欢的人是我,重润和蕙儿是无辜的,只要皇上放过我的孩子,就把我的命拿去!” 婉儿叹息了一声,蹲下来声对韦氏着:“香儿啊,他们就是希望你来找皇上,这事儿便不再是邵王和郡主私下议论这么简单了……” 上官婉儿的一声“香儿”让一直没有哭泣的韦氏簌簌地落泪了:“可是我的重润、我的蕙儿,我的蕙儿还怀着身孕呐!” “皇上只拘押了邵王和郡主,并未要处死他们,也许还有希望……”上官婉儿话音刚落,急促脚步声由远至近,带着不祥的讯号,朝她们奔来…… 上官婉儿认得这个急忙奔来的侍者,是控鹤监的人,她拦着了这个人:“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啊,才,才人……”他一心朝着长生院奔去,陡然遇到上官婉儿,一个急刹车没站稳,差一点摔倒在了地上。 “邵王他,邵王……”黑夜中,他没留心跪在地上的韦氏,脱口而出。 耳听到“邵王”的韦氏,猛然想要从地上起来,但是脚早已经跪麻了,没起来反而整个人倒在了地上,挣扎着怎么也起不来。 上官婉儿前去扶起了她。 韦氏紧抓着侍者的手臂,不知道是寒冷还是害怕,哆哆嗦嗦地问:“告诉我,润儿,润儿他怎么了?!” 侍者这时候才看清眼前这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是太子妃,竟然不知道该从何起。 上官婉儿见此,知道事情不妙,对侍者:“太子妃是邵王的母亲,有什么事但无妨。” “邵王他,他自尽了……”侍者出这话的瞬间,韦氏整个人已经瘫软到了上官婉儿身上…… “你骗我的,这是她为了折磨我,故意骗我的,我的润儿没有自尽……”韦氏语无伦次,几近于呓语,耳边,上官婉儿斥责着侍者:“邵王被看守的好好的,怎么会让他自尽的,你们怎么办事的?!” “邵王原本是被侍卫看管着,但五郎他回来和邵王了几句话,邵王一激动,竟然挣脱了侍卫拔出了刀……” “有话直!若有隐瞒,我饶不了你!”上官婉儿厉色着。 “邵王抢了刀要杀五郎,但是侍卫都上来护住了五郎,邵王他他不能连累了太子他们……所以……” 听到侍者到这里,韦氏一声哀嚎响彻了整个长生院。 侍者见了害怕,唯唯诺诺地退了几步继续朝长生院向武则复命去了。 长生院的歌舞终于停了。 听了侍者禀报李重润死讯的武则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继而问着:“听永泰怀了身孕?” “是的,皇上。” “那就放了她吧……”武则挥了挥苍老的手。 “是夫妻俩一起都放了么?”侍者问着。 “永泰的丈夫?哦,承嗣的儿子……”武则重复着,“承嗣的儿子,和阿显的儿子竟然凑一起非议朕,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也一起去罢。” 正文 第140章 雪遮白发 安金藏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年的初雪静默无声地落下来。 这一年的初雪来得迟了。 大足元年,皇太子李显的儿子李重润和武承嗣的儿子武延基共同死于张易之的谗言之下。 东宫之中,永泰郡主李仙蕙痛苦的叫喊声已经逐渐沙哑,因为身怀六甲而侥幸逃过一死的她,已经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生产了三三夜了,孩子还是迟迟没有落地。 那晚长生院之后,一向坚强的韦氏仿佛又老了许多,四十出头的她额头和眼角已经布满了细纹,仿佛那些精神上的伤痛一览无余地化作这些沟壑爬上了她原本应该保养得宜的的面庞。 李显站在永泰的门外,来回踱步着,希望那呱呱坠地的啼哭能拯救他的恐惧和绝望。 然而,焦灼的等待,并没有带给他什么好消息,当房门被打开的时候,里面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只有接生的稳婆跪在他面前,瑟瑟发抖:“殿下,奴婢们尽力了……但郡主她难产,无力回……” 因为怀孕侥幸多活了两个月的永泰郡主,终究因为难产,和孩子一起追随武延基而去了。 听着李显的哀嚎,韦氏反倒像个深沉的一家之主,笔直地站在廊下,紧闭起了双眼,她的发髻上沾满了飞入廊下的雪花,遮住了已经过早生长的白发。 …… 安金藏看着灰蒙蒙空之中不断掉落的雪花,还不知道永泰郡主难产的消息。 在这些里,接二连三的坏消息,仿佛都不是偶然而来的,从刘希夷到李重润,安金藏在唐朝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他没有料到,在这里几年下来,遇到的最大的对手,竟然是张易之,而这个人现在还是日夜陪在武则的身边,占据着他完全不能匹敌的优势。 “怂货,想什么呢?”刘幽求走了过来,少有贴心地递过一个取暖的手炉。 “我在后悔,当初应该竭力阻止太平公主把张易之献给皇上。” “我问你,若是重来,必须将张易之献给皇上才能除掉来俊臣,你会怎么选择?” “……”安金藏无言以对,他怎么会忘记当时的两难处境,只不过看起来阴柔的张易之让他自欺欺人地以为,一切或许没有后来听过的那么糟糕,“祸患常从巧处生……”他想起了几百年后陆游的那句诗,“哎,祸患常从巧处生啊,当时非常手段,终究成了饮鸩止渴。” “怂货,我得提醒你,皇上,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皇上了。”刘幽求的手重重地搭在安金藏的肩膀上。 安金藏明白他的意思,李重润怎么死的,他已经知道了,而当时,武则还没有下令赐死他,曾经可以掌控一切的武皇,如今对于权力的控制力已经大不如前了,那些可以被她踩在脚下的棋子,也有溜走的了。 …… “邵王的事,你参与了多少?”梁王府中,上官婉儿见到优哉游哉的武三思,把那红玉簪子拍在桌上,劈头盖脸地问着。 武三思看看上官婉儿,又看看她拍在桌上的红玉簪子:“婉儿如何关心起邵王的事情来,这可不像你。” “我只是想来提醒你,张易之此人用心,远比你所见险恶,你若想与他联合,无异于与虎谋皮。” “婉儿此言差矣,谁是虎,谁是皮,仍未可知呢。”武三思着,拿起桌上的红玉簪子,绕到上官婉儿的身后,插在了她的发髻上。 “皇上是不会传位给你的。武承嗣的例子就摆在眼前,你还不死心么?”上官婉儿站在原地,继续着。 “呵呵,婉儿,这世上的事,不是皇上不准,就不可能了。皇上已经老了,你也该从她的阴影里走出来了。”武三思在上官婉儿的耳边低声着。 婉儿一双杏眼忽而看着武三思:“你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如果要还政给李唐,我武氏一脉还有活路吗?进,或许有出来,退,则必死。婉儿,我能有得选择吗?” 武三思默认了。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即便武延基,你哥哥的儿子跟着送死,你也不觉得可惜是吗?” “武承嗣,武承嗣,呵呵,婉儿,你如何把三思与那个莽夫相提并论?武延基他投错了胎,做了武承嗣的儿子,他老爹早早死了,没了靠山,死了也怨不得谁。”武三思着,仿佛这种对于亲情的冷漠,是武家的遗传似的。 上官婉儿伸出纤纤玉手取下了刚才被插在发髻上的玉簪,放在了桌上,转身离开了梁王府。武三思看着上官婉儿离去的背影,忽然一掌拍在了那红玉簪子上,精美的玉簪瞬间碎成了几段…… 尽管对于上官婉儿的“兴师问罪”,武三思很生气,但是,很快,事实证明,上官婉儿的是对的。 这一日,长生院忽然传来消息,让武三思觐见。 自从张氏兄弟入侍之后,武则亲自召见群臣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便是他武三思,当初拥立武皇登基的功臣,也已经鲜少得到召见了。 东宫才出事不久,武皇就难得召见了他武三思。武三思摩拳擦掌,满怀期待地立即入宫去了。 白的长生院,反而没有了夜晚的金碧辉煌。 香粉和夜晚燃尽的烛火的味道,太多的幔帐垂下,殿外的雪虽然停了,但太阳依旧没有出来,色已经晦暗,一如这段时间许多人的心境。 在长生院外,武三思迎面遇到了上官婉儿。 婉儿的脸上没有表情,而武三思却冲她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如果这时候他稍多想一刻,便能知道上官婉儿投来的眼神,不是生气,而是担忧和警告。 但是他太着急了。 穿过层层暧昧的幔帐,龙榻前的炭炉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武则斜躺在龙榻上,张易之和张昌宗一左一右陪在身边。 武三思试探着看了一眼张易之,他也正一双笑眼望着他,这让武三思心生欢喜,难道…… 正文 第141章 枪和垫背 “侄儿拜见姑母……”在长生院这个非正式场合,再加上武三思这会儿得意洋洋的心情,此时用了亲近的称呼,跪在了武则的面前。 “起来吧。”照旧的,他的这位姑母,当朝的皇上,话的时候让人听不出喜怒,只是几日不见,声音越加苍老了一些,“你和五郎六郎的,润儿和永泰私下议论的事的?” 若不是刚才张易之的微笑,武三思话之前,肯定会再“三思”一下,但是,他此时已经完全错判了整个情况,李重润和永泰都死了,他现在什么都不会有人站出来和他对峙了,有恃无恐的武三思如实回答:“邵王和永泰郡主却是在私下议论五郎六郎与姑母的事情,千真万确。” “他们在东宫,你在梁王府,你是如何知道的?”武则不紧不慢地问着,思路清晰得不像个七十多岁的老人。 和自己的这位姑母这么多年打交道下来,武三思当然知道,他姑母越是字斟句酌地问话,情况就越是不妙。 “额,有东宫的侍者为证……”武三思着,就这么把自己的线人供了出来。 “侍者?你倒‘礼贤下士’,竟然连东宫的侍者都会和你交谈?”武皇的语气越来越阴沉了,仿佛这节奏,在武三思进来之前就已经定了。 “姑母……”武三思立刻跪下服软了,用力在地上磕头,“侄儿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刺探东宫的事了!” 对于武三思的惶恐,武则显得无动于衷,她叙家常似地:“朕的鬓角忽然多了几缕黑发……” 武三思跪在地上,想抬头又不敢抬头,不明白武则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事情,但是还没等他想明白,忽然一个瓷碟子飞向了他,武三思有功夫在身,迅速地躲开了。 伴随着“砰!”地刺耳碎裂声,飞溅的瓷器碎片,打在了武三思的左侧脸颊上,一阵刺痛。 “我还没有死呢!你急什么?!”武则已经从龙榻站了起来,和外面她病重的传言不同,此时的武皇,尽管已经明显苍老,但是,依然精神矍铄。 面对着武皇的震怒,错愕之后的武三思,终于明白自己被坑了——对于李重润的自杀,武则是有懊悔的,但是像她不可能承认自己错了,而原本应该是罪魁祸首的张易之,在第一时间出卖了他,把事情成了全部出于他武三思的挑唆。 而那进门时候,仿佛暗示他的张易之的微笑,如今想来,是要让他进入陷阱的最后诱饵。 婉儿是对的……他心中想着,对张易之恨得牙根痒痒,但事到如今,他怎么辩解,都将是错的。 从一开始,张易之就没打算帮他武三思夺取皇位。 他沾沾自喜地以为把张易之当枪使,没想到,自己才是在最后关头被拉出来垫背的那个。 “皇上,五郎不应该将梁王那儿听到的事出来,五郎没有颜面面对您和太子,五郎愿意以死谢罪!”张易之忽然跪在了武则的膝下,抱着她的腿嘤嘤哭泣起来,楚楚动人得不输给任何一个女人。 “好了,你也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起来吧。”面对张易之,武皇完全是另外一种口吻。 武三思虽然知道张易之受宠,但到了这个时候,才真正体会到了他在武皇那里的地位,几年的经营,他竟然成功将英明一世的武皇彻底蒙蔽了。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这句几十年前魏征所的话,如今想来,竟是如此的至理箴言。 而张易之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反其道而行之,让武皇失去了兼听的机会。 在武皇面前,张易之是个不折不扣的“弱者”,敏感、无辜,将迫害邵王和永泰郡主的事推得一干二净。 武三思心乱如麻地跪在武则的面前,在梁王府中,劝着上官婉儿从武则的阴影里走出来的他,原来自己面对武皇的时候,也无法从畏惧中走出来。 他不甘心,他武三思是何等人,当初为了替姑母登基扫平障碍,几乎杀尽李氏诸王的党羽,如今竟然跪在这里,被两个什么功劳都没有的白脸给坑了! 但是,心中有一百个不甘,此时也只能硬生生地吞咽下去。 面对武皇的训斥,他除了磕头认错,什么都不再了。 …… 许久没有去弘文馆的安金藏,终于风寒“痊愈”,正常上班去了。 最近宫中发生这么多事,他不能老是躲在官宅里了。 武皇如今很少召见弘文馆的人,下面的一干等人懒散了许多,加上刚下了雪,气寒冷,竟然没有什么人。 可惜,他最不愿意见的那个人,却“勤勉”地出现在弘文馆之中。 “呦,安校书,许久不见了。”宋之问一见到他,便阴阳怪气地走了上来,手放在背后,两撇胡子在唇上一颤一颤的,看着让人不舒服。 “哦,我回来上班了。”安金藏实在不想和这家伙虚情假意地应酬了。 “你看,这几个月,不是我生病,就是你生病,不巧得很,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上次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到这里,他咬牙切齿的,感觉要把安金藏整个人吞下去一样。 不过,安金藏心里清楚,宋之问没有证据明他是存心捣鬼的,他脸皮厚,那只好自己脸皮更厚了,随即:“呵呵,宋学士客气了,怎么我也是你的下属,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安校书,皇嗣都降成了相王了,你最好老实点!”宋之问的语气中带着满满的威胁。 安金藏看着外强中干的宋之问,微微挑了一下眉毛,只是轻蔑一笑,绕过他继续往前走了。 宋之问来回在安金藏的座位前晃荡了好几次,想挑错,又觉得这种事儿不解气,但是以他的智慧,又想不出更好的折腾安金藏的褶儿,最后自己和自己生气,早早回家了。 雪后的阴,色暗的特别快。原本就没剩几个人的弘文馆,见宋之问走了,陆陆续续大家也走了。只剩下安金藏还独自留在这里,直到色完全暗下,他才离开了弘文馆,去往了宫中的别处,他要去见一个人…… 正文 第142章 大柏树后面 黑暗之中,一个老迈的身影站在宫墙的一隅,出现在安金藏的视线里。 “张阁老?”安金藏努力在黑暗中想要看清这个人的脸,但是借着稍远的地方宫灯微弱的光,他只能看到在零星的飘雪之中依稀可见的白发,和略显的瘦削的苍老面庞。 他所要见的这个人,正是狄仁杰临终时候告诉他的张柬之。 此时的张柬之已经年过古稀,搁在现在,早已经退休回家养鸟去了。但是安金藏听这个人直到最近才被提拔为凤阁侍郎, 在去见张柬之之前,安金藏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依然被他的老迈震惊到了——狄仁杰留了看起来比他都老的老头儿给他,他甚至怀疑,狄仁杰是不是错名字了,或许是李柬之、王柬之什么的。 “金藏君,狄公临走之前曾提起过你,别来无恙。”就连声音,都带着岁月难以抹去的痕迹。 “额,阁老,我觉得……”安金藏着,不自觉往阴影的地方挪了挪,“现在已经到了必须行动的时刻了。”他这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简直就是革命电影里的主角,有种地下工作者的感觉。 “金藏君啊,老夫等你这句话很久了。”张柬之年纪虽然大,话却很直接。 “那两个姓张的子,已经像毒瘤一样祸害朝廷了,咱们必须得想个办法,除掉他们!”安金藏着。 “有皇上在,要二张,难。”张柬之言简意赅,却让安金藏听得心惊:“什么?!阁老的意思……” “这是狄公的意思。” 张柬之的话,让安金藏更加诧异了,他亲眼看到武则因为狄仁杰的去世而恸哭不已,尽管他对于武皇晚年的许多做法也很不认同,但是一向在他心目中忠义两全的狄仁杰,难道在生前背叛了武则吗?张柬之话直接,他也只好直接地问:“狄公让你造反?!”他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要嗓子底一点气声,生怕从哪里冒出来什么人听到他们的对话。 “这是狄公能想到的保全皇上之法,无论武三思亦或者张易之,皆非善类,若不尽早将皇位传给太子,莫这江山危矣,皇上也难得善终啊。” 安金藏听了,不无感慨:“尽管狄公心中明白这是对皇上最好的安排,却不忍心自己成为将她赶下皇位的那个人……” “只是如今,皇上偏信二张,于群臣劝谏一概不理,邵王已经罹难,东宫岌岌可危啊。”张柬之不无担忧地着,“自从邵王死后,此二人日夜守在皇上身边,想要除掉他们,难上加难了。” 安金藏皱着眉头,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正在参与一场政变,政变这玩意儿,搞不好脑袋就没了。 “我总觉得,张易之这个人,有些让人觉得奇怪的地方,他看人的眼神,还有那种行为方式……”安金藏着。 正着话,寂静的夜里,从不远的地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知道是人还是鸟兽,张柬之和安金藏两个人一听到这个动静,立刻默契地各自散开了。 刚才全神贯注地和张柬之着话,这会儿安金藏才觉得这下着雪子的冬夜可真够冷的。 回头看了下很快就要隐没在黑夜里的张柬之的背影,虽然年迈,步履却稳健得很,心里嘀咕着,这老头儿身体还真好,是不是在家里偷偷跳广场舞? 不过由不得他多想,那细碎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这很不正常,照理,这个点儿了,除了巡逻的侍卫,没什么人会在宫中走动了,而侍卫一般都是几个人一队走过来的,不可能一个人。 而且,脚步声也不是这么凌乱的。 正奇怪着,从另外的方向,又传来了另一个人走过来的声音。 安金藏发现自己刚走到了一个类似于丁字路口的地方,这会让两面都过来了人,安金藏竟然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只有身后一棵大柏树紧挨着宫墙,脚步声越来越紧,他情急之下,只好冒险躲在了大柏树和宫墙之间,幸好古代没有那么亮的路灯,他正巧躲在阴影里,应该不会有人发现。 两边的脚步声走到他躲藏的大柏树前,竟然不约而同地停住了。 “裹儿,我以为今晚你不会来见我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着,声音有些粗,是个刚刚变了声的伙儿。 安金藏一听到“裹儿”的名字,想到是李显的女儿,心翼翼地从大柏树后面偷看起来。 微弱的光线之下,少男少女在大柏树下紧紧拥抱在一起,虐死安金藏这只单身狗了。 不过接下来他们之间的对话,才真正给了他一万点的伤害。 裹儿忽然:“崇训,我觉得我好像有了……” “什么?!”这是武崇训的口中和安金藏心里同时发出的惊问。 “裹儿,你是……” “哎呀,我这么你还不明白吗?!我有了你的孩子了!”李裹儿急了,都不顾他们是悄悄见面,声音都陡然高了起来,在这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 武崇训?不就是那个嚣张的子。安金藏至今还记着他,武三思的儿子,呵呵,这下精彩了,武三思的儿子和李显的女儿私通,而且竟然还怀孕了…… 尽管光线微弱,下雪的夜里,也能得出李裹儿无敌的侧脸轮廓了,这大唐第一美人的名声果然不是随便得来的。安金藏看着李裹儿,又看着抱着她的武崇训,心里不由得暗暗想着: 只是,可惜,这么大的美人儿竟然是被武三思的儿子给弄到手了。安金藏正心头愤愤不平着呢,忽然听到武崇训嘀咕着:“我就咱俩别那样,你非得和我……哎呀……我爹知道了肯定饶不了我的……” 咦?听这口气,竟然是李裹儿主动的? 安金藏正觉得自己是不是领会错意思了,只见李裹儿一把揪住了武崇训的耳朵,气急败坏地道:“武崇训,你这是什么意思?打算不认账了么?” 正文 第143章 雪夜无声 “我不是不认账,可是,你看看如今的情形,李武两家面上是有盟约的,但那也是迫于皇上的压力,装样子给她瞧瞧的,私底下什么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怕我爹知道了要打死我……”武崇训一边挣扎着,一边着。 “哼,都是借口,我姐姐不就是嫁给了你堂哥?”李裹儿用力地拧着武崇训的耳朵,武崇训疼得直哆嗦,又强忍着不敢喊出声怕被人发现,看得安金藏又好气又好笑。 “此一时彼一时么,当时你爹还思量着靠巴结我武家来保住地位的……但裹儿,我只告诉你,我爹被皇上传唤到宫里去了,回来心情很不好,什么被张易之他们坑了,我看咱爹最近不受皇上待见呢,到时候,我爹落到什么情形还不晓得呢!”武崇训分析得倒是挺像模像样的。 “哼,来去就是不肯娶我?武崇训,我可告诉你,你若不来提亲,我就告诉我爹,是你强暴我的!”李裹儿话的方式和她的外貌真是大相径庭。安金藏在树的背后的听着,虽然他一贯知道大唐的女子奔放,但是李裹儿还是刷新了他对于女性的新认知,或许是因为生于乡野,一个如此美丽的年轻女子,竟然和他在县城里遇到的没有节操的泼妇一个样子,想来真是悲哀。 这个故事,如果换一个男女主人公,简直就是一个唐朝版本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可歌可泣,可惜,眼前的这两个人,男的外强中干,女泼辣粗鄙,就算两个人颜值在大唐算得上数一数二,依然让人看出了苟且的意味,倒是听到武崇训武三思被武则传到宫里的事情,引起了安金藏的注意。 被张易之坑了? 看来李重润的死还是让武皇意识到这件事情的蹊跷之处,但是张易之成功把所有的错推到了武三思的身上。 而看这两个年轻的样子,要么就是李裹儿太过缺根筋,要么就是,东宫没有人知道,这次邵王和永泰郡主夫妇被害一事,和武三思有关联。 他思索得有些出神,脚下一滑,发出了些微声音,和刚才他和张柬之听到脚步声一样,在这柏树下幽会的两个人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立刻逃离了这里。 如今,在这深宫的角落里,只剩下了安金藏一个人了。 夜越来越深,雪亦越下越大。 幸好有贴身的羊皮袄子抵御着这千年前的寒冷,考虑到宫门早已经关了,安金藏决定暂时回到弘文馆将就一晚。 地上已经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雪,他的官靴踩在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回荡在空旷的宫道之内,这世界如此大,又如此孤独,唯一知道他秘密的人狄仁杰已经作古了,他不知道要在这个时空里继续流浪多久。 只有宫灯无声高悬,照亮那一隅积雪。 然而,当他到了弘文馆的时候,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这里是前朝,照理日落之后就已经没有人了,而且他分明记得走的时候,是把弘文馆的门关得好好的。 他知道唐宫的戒备没那么森严,但总不至于会有人这么大胆,到唐宫之中偷东西吧? 他大着胆子,蹑手蹑脚穿过虚掩的门缝,薄薄的积雪是上,分明可见不大的足印,一直到了弘文馆的后庭。 他顺着足迹朝前走,竟然一路通到了自己“办公”的那个厢房! 这让他越加充满了警惕,难道是宋之问趁夜想栽赃报复他? 但是不对呀,这脚印这么,不像是宋之问这种男人的。 不由多想,屋内没有任何动静,他轻推了门进去,日间取暖的炭盆已经熄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在他推门的时候飞进了屋里。 他的案几前,有个人趴在那里仿佛睡着了。 借着屋外廊下还没有燃尽的宫灯的光,那人眉间隐约可见红色的梅花,夜色中依然鲜亮得栩栩如生。 啊,是婉儿。 安金藏的心忽然跳得厉害,她为什么会在自己的房内。 屋子里很冷,但她似乎睡得很沉。 安金藏放轻了脚步走到她身边,解下自己身上的袄子披在她身上,一眼瞥见她眼角晶亮,似乎还挂着泪痕。 是怎样的孤独无助,让她深夜到了他这里,在这冰窖似的屋子里哭着睡着了? 安金藏心疼得不能自己:婉儿啊,你若还爱我,为什么不来找我……武皇让你跟着武三思,你就必须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他吗?! 那眼角的泪痕,仿佛永远不会干涸似的,安金藏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拭去这泪,不料,冰凉的指尖碰到她眼角的时候,她醒了。 “啊,不,不好意思,我……”面对忽然醒来的上官婉儿,安金藏莫名地紧张,竟然开始语无伦次起来,不知道自己在什么。 但是,上官婉儿却冲他莞尔一笑,忽然把脸颊贴在了他的胸膛:“你终于在出现了,我每来,但总梦不见你,好暖呵……”她如释重负般轻吐一口气,又沉沉睡去了。 她发间那熟悉的梅花清香依旧,安金藏只能伸出手搂着她,若这是你期许的梦境,那我就陪你到明吧。 外面大雪纷飞,堆砌着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随着色渐渐亮起,才慢慢停歇。 色一亮,上官婉儿警醒了过来,她知道得趁着宫门打开之前离开这里。 房间里,依旧空空如也,只有她一个人。 昨夜的“梦”如此真实,却原来终究还是梦。 她轻叹了一声,起身的时候,一眼瞥见案几上,一支娇艳的红梅静静躺在那里。 这门外,她来时的脚印,早已被一夜的雪覆盖了,留下的,只有另两行脚印,直通向弘文馆之外…… 而离开了弘文馆的安金藏,迎着雪晴之后露出来的朝阳,忽而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歌声,这旋律如此耳熟,但这旋律出现在这大明宫的早晨,显得如此突兀和诡异,尽管只是哼唱,安金藏也都能知道这是哪首歌,从听到大的…… 正文 第144章 木已成舟 听着那旋律,这曲子自然地在安金藏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娥眉耸参,丰颊满光华,气宇非凡是慧根,一代女皇武则……”这不是很久之前的电视剧《一代女皇》的主题曲么?但是,这是真的大唐啊,怎么会有人唱这一千多年以后的歌呢?他很确定,自己穿越到这里之后,从来没有唱过这首歌。 他循声望去,白雪皑皑的广场的另一头,一个晨起扫雪的侍者,正悠然自得地哼着这歌。 “你是谁?从哪里穿越过来的?”一时心急的安金藏迎上去劈头盖脸地问着。 本来自在地一个人扫着地的侍者,被突然出现的安金藏吓得手一抖,手里的笤帚掉在了地上:“您,您是和的话吗?”他看着身穿官服的安金藏,一脸的恍惚。 “别装了,吧,哪一年过来的?二十世纪?二十一世纪?潘迎紫总知道吧?!”安金藏对着侍者步步紧逼着。 侍者被他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坏了:“哪,哪一年?的是圣历元年入宫的,老子、孔子的听过,这潘迎子(紫)的从未听过……” 安金藏看着侍者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假装的,随即问:“那你刚才哼的歌哪儿学来的?” “刚才……”侍者仿佛是随口哼的,并不以为意,被安金藏突然一问,才仔细想这事似的,“啊,您是问这个,的有罪……”着忽然惶恐了,“的不心听来的,不该唱……” “你放心,我不是来责怪你的,不过你得告诉我你从哪儿听来的?” “的在长生院外当值洒扫的时候,听到殿内夜宴的时候,五郎唱给皇上听的,觉得好听,见这一早的没人,哼着玩儿的……” “五郎?!张易之?”安金藏听到侍者这么,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难怪他一直觉得张易之怪怪的,难道他也是穿越来的?! 昨夜行走在雪夜的孤独,一点儿都没有因为知道这个消息,让他得到些许慰藉,反而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从之前的种种作派来看,这个穿越而来的家伙,可不是什么善类。 “今早的事,不许和任何人,不然你会死得很惨,明白吗?!”万不得已,安金藏用几近威胁的语气对着侍者道。 侍者慌里慌张地点头如捣蒜,看着安金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偌大的广场。 安金藏一路走着,一路调动着自己所有关于张易之的记忆,确定自己没有在他面前露馅,表现得自己像一个穿越者,按照张易之这种作派,他安金藏是穿越者的身份,绝对不会有什么好处,更有可能的,是被张易之作为灭口的对象。 屌丝逆袭,享尽荣华富贵,挟子以令诸侯……哼,张易之这作派,还真像是穿越者应该有的野心和际遇,安金藏没好气地想,只是,他这样乱来,把原本好好的大唐江山搞得乌烟瘴气的,更别提那些死在他手里的无辜的人了。 …… 梁王府中,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武崇训,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刚才听到了什么:“你什么?” “我……”武崇训偷瞄着武三思,吞吞吐吐,“裹儿怀了我的孩子……” “砰!”一个茶碗摔碎在了武崇训的身边,大约喜欢摔东西也是武家的遗传似的,只听武三思大怒着:“混账!什么女人不好搞,去搞李裹儿?!” “孩儿确实对她一见倾心,但,但那时候,是裹儿她要……” “什么玩意儿?!一定是李显这孬种故意的!永泰已经给了承嗣的儿子了,现在承嗣没了,就来黏上我了?!” 听武三思这么,武崇训忍不住嘀咕着:“那,现在人家是太子……” “你这个不肖子,什么?!”因为被武皇训斥的事情,最近心情一直不好的武三思,正有气没地方撒,没想到自己儿子竟然出这种话来,着就举起硕大的手掌要去扇武崇训的巴掌了。 “住手!”上官婉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门口,大声喊着制止着。 听到是上官婉儿这么,武三思的手竟然真就停在半空中,没有落下去。 “这是我的家事,婉儿你别管!”武三思把手放在背后。 “你以为我今为什么来?太子妃早已经找到我这儿来了!”上官婉儿瞥了一眼跪在地上武崇训,道。 武三思一听,急了:“什么?你已经知道了?他们都知道了?”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武三思观察着她脸上淡然的神情,试探着问:“太子他们是不是让你来兴师问罪的?” 上官婉儿看着武三思:“若是要兴师问罪,就不会让婉儿来了。” “嗯?” “木已成舟,此事,不若从长计议。” “什么意思?” “从长生院出来,你还没想明白么?我早就和你过,你不可能继承皇位的,更别如今张易之先下手为强,在皇上那里,参了你一本。只不过,你知道皇上这些年注重李武和睦,你那些事,东宫并不知道。” “皇上把消息按下去了……” “不然,太子就算再文弱,杀子之仇,岂能放过你?” “你刚才从长计议……” “在长生院,皇上为何对你震怒?无非因为知道你为了太子之位,挑唆张易之和东宫,这次,张易之知道已经得罪你了,岂会让你再好好地做你的梁王?” 武三思两道浓眉紧皱着,上官婉儿的,正是这些日子他生闷气的理由,当然还有心底把不为人知的恐惧,他太了解他的姑母,如果自己被她列入了不信任的名单,自己的下场,不会比武承嗣好多少。 “婉儿,你得帮帮我……”他低沉地着,这话与其是请求,不如是要求,仿佛是这些年,他对她的尊重、忍耐和等待的回报。 “眼下,你不正有个绝好的机会么?”上官婉儿又看了一眼武崇训,对武三思道。 正文 第145章 献宝 如今,武皇被张氏兄弟围绕着休养长生院,已经很少有人能够顺利地觐见她了,那些饱读史书的文臣们,已经开始察觉着事态的严重性了,千里江山敌不过一个温柔乡,即便是千古一帝的女王亦难以幸免。 而武三思的优势在于他熟悉张氏兄弟的“套路”,张氏兄弟到底有没有谋逆的野心?这是后世一直争论不休的话题,但在武三思眼里,他们没有,这两个人,如同末路狂徒,不计后果地要享尽现世的繁华。这样的人,你要满足他的自大傲慢,就可以从他那里得到些许好处,这点,宋之问做到了——他给张易之捧了尿壶,一个被标榜为当世数一数二的才子的人物,给张易之捧了尿壶,所以,张易之帮他,让他一场杀头的绝境中逃了出来。 而曾经鞍前马后拍了张易之好几年马屁的武三思,也做得到。这是李显和李旦所“不能及”的地方——尽管武三思执着着太子的位子,但是,他却没有李氏诸多皇子的“偶像包袱”,毕竟,他到底依旧是借着姑母的恩典荣升权贵的“乡巴佬”,如果不是他那个庶出的姑母,他们无非也就是地方吏罢了。 所以,该低头的时候,他可以无条件地低头。 如同李重润那样,为了皇家、为了尊严去死,他是不可能做到的。 他渴望着太子的位子,但是如果婉儿告诉他得不到,那么退而求其次,保住自己梁王的尊荣,也是可以的。毕竟气节虚无缥缈,而现实的荣华如此真切。 控鹤监外,堂堂的梁王,已经低眉顺眼地等候了许久了。 如今,张氏兄弟日夜在长生院和皇上耳鬓厮磨,饮酒作乐,已经很少出现在控鹤监了。 而所有武皇的政令,也是从长生院,经由张氏兄弟之手再出来的。 但是,武三思清楚地知道,直接去长生院,是见不到他姑母的,要见到姑母,就必须先拜见张易之。 这次,他连进入控鹤监等候的礼遇都没有了,在冰冷刺骨的雪地里等候了一之后,终于见到了张易之的舆驾缓缓而来。 大唐男子皆骑马,车舆是妇孺才会乘坐的,但张易之偏要这样,他是凌驾于性别之外的存在,他如今就是后宫、就是朝廷,就是武皇的代表。 看着冻得鼻子都发红的武三思,张易之只是慵懒地用被手炉哄得暖融融的手打了打招呼:“梁王几时来的?” 武三思立刻步跟随着张易之的车舆乘:“三思早晨就过来了,五郎不在,故而在这里等着你呢!” “哦?梁王找我何事?”张易之漫不经心地着,仿佛早已经忘记了上次“甩锅”给武三思的事。 “咱们借一步话。”武三思一面着,一面赶在侍者前面,搀扶张易之下了舆乘。 进了控鹤监,张易之也不客气,自己坐在了铺了暖垫的位子上,拿了一颗从南方进贡来的龙眼,放进了嘴里:“梁王,上次的事儿,皇上还生着气呢,我可不敢再帮你的忙了……” 武三思心里暗恨着:还不都是拜你所赐,竟然还有脸和我这么!? 但是,面上,他只能按捺着脾气:“上次,是三思考虑不周,连累了五郎……进来!”他喊着在外等候的侍者,来人照旧搬了个不的匣子,放在了地上。 武三思自己动手打开,匣子里金光闪闪:“五郎,这是一千两黄金,算是三思赔罪了……” “一千两黄金?梁王莫不是觉得五郎没见过世面吧?”张易之不屑地看着满匣的金锭子。 武三思的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他早就知道这家伙贪得无厌了,又高喊一声:“进来!” 这时,进来的是两个侍者,搬了一个盖着绸布的东西。 张易之连正眼都没有瞧过一眼,自顾自继续吃着案几上的进贡水果。 但是,武三思把绸布拉下来的那一刻,张易之剥着果壳的手停住了。 只见缓缓放在地上的,是一尊象牙雕刻的卧佛,身上镶嵌了各种珠宝,与之相比,边上那一匣黄金瞬间失色,如同土砖一般。 武三思这一招先抑后扬果然奏效了。 张易之站了起来,绕着卧佛仔细看了看:“想不到梁王还能弄到这样的宝物。” “不不不,如今,这是五郎的了。”武三思笑着在边上。 “不过……”张易之站起身来,“你得先告诉我,这次想要做什么?” “不为难五郎,只求五郎让三思见一面姑母,向她亲自忏悔,自从被姑母训斥之后,三思是日夜难安,睡不好觉……”着武三思像模像样地咳嗽了几声,“最近身体差了许多,“医值是思虑过度的缘故,得解了心病,睡得安稳了,身体自然好了……” 五郎听了,看了一眼武三思的脸色,果然有些蜡黄,脸上露出鄙夷的笑容,仿佛在,被武皇骂几句就成这样了,够没种的。 “媚娘这几日精神还算好呢,行吧,再过一个时辰,她老人家得醒了,随我去见见。”往常,五郎在外人面前,还是会称呼武则为皇上的,但是,此时为了向武三思炫耀自己在武则那里的特殊地位,刻意了“媚娘”的称呼,如今下,能用这个名字称呼武皇的,只有他张易之一人了。 武三思走进长生院武则的寝宫的时候,武则正对着铜镜梳妆,张昌宗侍奉在旁。 张易之进来,直接坐在了武则的身旁,搂住了武皇的腰:“媚娘,近日你又长了几根黑发呢。” 武皇对着铜镜抚了抚自己的鬓角:“果真如此,还是五郎的丹药好。” “梁王想见你呢。” “三思来了,让他进来吧。”武则并没有拒绝。 武三思一进来,就立刻跪在了地上:“臣武三思叩见皇上。”显然吃了上次的亏,这次礼数周到多了。 “嗯,起来吧。”武则只在铜镜中看了一眼武三思,并没有转过身来。 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让武三思越加失落——他的姑母已经不在意他了,他的皇帝梦正在远去,但为了保住自己荣华富贵,他得继续一搏:“皇上,三思此来,是请皇上赐婚来的……” 正文 第146章 前任恩客 “赐婚?朕过,你若想要娶了婉儿,得和婉儿一起来找朕才可以。”武皇听了,不紧不慢地着。 “不,臣是来请皇上将安乐郡主赐给我儿崇训的……”武三思一完,张易之就立刻瞪了他一眼,而见到这一幕的武三思心中不免得意,就算拿那稀世的卧佛和一千两黄金,换张易之的这一时刻,武三思都觉得值得。 而武皇此时也终于转过了身来:“你要阿显成为亲家?” “自从上次姑母训斥之后,三思日夜忏悔,是三思忘了自己的身份了,这江山是姑母的,无论将来谁来继承,三思都应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武三思立刻表着决心。 武则听了,点了点头:“知道错了就好,上次的事,就让它在这长生院里消失吧。”着看了看左右两个人。 张易之不甘愿地应着:“是,易之和六郎定当保守秘密。” …… “哼!武三思这个混蛋,竟然这么快就怂了!”控鹤监里,张易之一甩衣袖往床榻边一坐,懊恼地。 “哥哥,咱们这次可真是在武三思这里吃了哑巴亏了,他当着皇上的面要求赐婚,咱们想阻止都不成了!”张昌宗从旁着。 “本来想一石二鸟,同时削弱李武两家实力,将来好吃死东宫的!”张易之皱眉着,边上的烛灯不安地晃动着,映照着他的双眸。 “这可如何是好,如今他们联合起来,岂不是矛头一致对着咱们?”张昌宗担忧地着。 “是他们逼我的……”烛光下,张易之露出阴冷的神情,“一不做二不休!” “哥哥,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哼哼,弟弟,现在咱们都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这千里江山,你想尝尝拥有它的滋味吗?”张易之带着令张昌宗生畏的贪婪着。 如果,武三思在找张易之之前,对于他的看法是正确的,那么在此之后,张易之终于动起了大唐江山的心思了。 但是,张易之所不知道的是,正如武三思关注着东宫的位子,而忽视了他张易之这个强大的敌人一样,他此时,把所有的目光放在了李武两家之上,也忽视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正以他为目标,全副武装地要准备战斗了。 安金藏已经很久没有去弘文馆了,宋之问参了好几本关于安金藏的折子,都被武则无视了,或者是被张易之忽视了,宋之问从张易之那里得到的回复是,一切皆由学士做主。 听起来是句把处置权力交给他宋之问的话,但是宋之问三番五次递折子,无非是因为,安金藏这个校书,是武则钦点任命的,他怎么敢随便的处置?张易之这话的言下之意,无非是,安金藏是你的属下,自己的属下管不好,还好意思来烦我? 如今,被权力麻痹了的张易之,似乎忘记了他当初是怎么入宫的,忘记了这个叫安金藏的人,曾经在迎仙门外给他的忠告:“你是太平公主府中出去的,这身份的印记,一辈子都不会变。” 张易之忘记了,安金藏可没有忘。 没有再去弘文馆忍受宋之问刁难的安金藏收拾行囊,离开了李旦赐给他的官宅,敲开了太平公主山庄的大门。 太平见到安金藏出现在恢弘不亚于皇宫的山庄大门,露出了欣慰地笑容:“金藏君,我知道你终有一日会回来。” 依旧是竹林院,和神都的如此相似,圆形的拱门,淙淙的流水,当然还有即便在冬日里,依然是郁郁葱葱的围绕着院落的茂密竹林。 一张案几,对面两人。 案几上的茶水冒着热气氤氲,面对面的两个人,却都垂手膝前,不曾把盏。 “当年公主的危机早已经解了,公主如此招募谋士,敢问所为何事?”安金藏先问了。 “金藏君的危机也早已经解了,再来本公主这里,敢问所为何事?”太平反问着。 安金藏一笑:“公主终于不甘心只做个相夫教子的贤妻了。” “你我相识时,我早已不是什么贤妻。” “你是公主,还是我先回答你的问题,金藏此生,不能只做个校书,故而投奔公主。” 太平听了,终于抬手拿起了茶盏,抿了一口才悠悠道:“谎。” “嗯?公主不信。” “若是为了自己功名,你就不是我所认识的金藏君了,也不值得我为你准备的这个竹林院了。” “好吧,若是我是为了公主的理想而来,公主能信吗?” “我的理想?呵哈哈!”太平公主忽然笑出了声,声音洪亮,豪迈不逊色于任何丈夫,“金藏君倒是,本公主的理想为何?” “据,当初,明堂李武盟誓,作为李家代表的,是公主您……” 太平公主收起了笑容,看着眼前的安金藏:“这些年,你终究没有安心做你的校书……” “在我的家乡,关心时政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只是,在这里,我有荣幸,能和时政的主人公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安金藏不无真心地,他在来之前,早已经想过所有的问题,张柬之,固然可靠,但如果没有朝廷的中坚力量支持,再完美的计划,也终将成为一场叛变,而且很有可能是失败的叛变。 “我只想问问公主,您觉得皇上还剩多少时间?”安金藏端坐着,面无表情地着。 “你大胆!”太平听了,将茶盏重重放在案几上,溅出许多茶水。 但是安金藏依然不为所动:“这江山,将来无论姓李还是姓武,公主都自可安好,这也算是皇上对你计之长远。但,公主有没有想过,如今还有第三种可能?” “第三种可能?!” “如今政令皆从长生院出,皇上已很久未曾临朝了,将来皇上驾崩,要改遗诏,也不是不可能。”安金藏双眸清澈地看着太平公主,“到时候,公主您算什么?国君的前任恩客?” “荒唐!”太平训斥着。 正文 第147章 韬晦待时 “荒唐的是,公主养虎为患,快要成为千古罪人,您还不自知吧?”安金藏依旧坐在案几前,纹丝不动,一字一句地对着太平着,“若不把张氏二人铲除,公主想要下不过是水中揽月罢了!” 太平怔住了,这是第一次有人出了那句话——公主想要的下。 武皇将她生命中的挚爱夺走了,她空虚惶惑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生而为人的使命感,但此心,她从未和任何人过:“你如何敢这样的话?!” “公主扩建山庄,招募谋士,如果不是对江山有所希冀,还能为何?” 太平在震惊之后,很快平静了下来,她昂首站在安金藏面前,俯视着他,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是的,年岁渐长,人越会清楚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你,金藏君让我明白了我的使命,父亲和母亲既然赐了太平的名号给我,那么,注定这下的太平,是我能给的!” 安金藏看着此时的太平,恍若看到了年轻时候的武皇,的确,和她的两个哥哥相比,她无疑要强大得多:但是对不起公主,我必须利用你的这份强大了。安金藏在心里默默着。 “下太平,这也是金藏所追求的。”安金藏着,“我希望,千百年之后,我大唐盛世依然为人赞颂,为后世子民引以为荣。” “这才是我所认识的金藏君该有的抱负。”太平笑着点头道。 …… 五王子府中,李隆基看着带着包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刘幽求和仙瑶,摸不着头脑:“你们两个,不和金藏君待着,跑本王这里来做什么?!” “这是公子的意思。”仙瑶着,“公子吩咐仙瑶保护临淄王你。” “我一直以为你是金藏君的……”李隆基见到仙瑶这么,竟然有些窃喜的样子,“你只是他的护卫么?” “不然临淄王以为是什么?”仙瑶一五一十地问着。 刘幽求早已经听懂了,立刻坏笑着:“以为你是怂货的妾啊!” “妾?仙瑶只做过卫遂忠的妾。”仙瑶继续着。 “啊?你是卫遂忠的妾?!”李隆基睁大了眼睛。 刘幽求忙不迭地解释着:“三郎,你别听她的,那是为了铲除来俊臣假扮的,假扮的哈!仙瑶是个胡人,有时候对我汉话有些误解……” “原来如此,还真是可爱。”李隆基笑眯眯地着,对面的仙瑶,却是一脸不解风情地模样。 李隆基看看他们两个:“那金藏君呢,把你们打发到我这儿来,他一个人留在官宅里做什么?” “公子已经走了。”仙瑶回答着。 “走了?去哪里了?” “仙瑶也不知道公子去了哪里……” 李隆基听了,忽然觉得心中不安,立刻看着刘幽求:“刘幽求,你知道金藏君去哪里了吗?” 刘幽求摇了摇:“我和这家伙在一起这么久,第一次见他如此,死活不肯告诉我们他的去向。” 这时候,紧跟在李隆基身边的高力士忍不住担忧地:“这可不行,大哥把你们派到大家这里,怕是要做什么孤身犯险的事情!” “对啊,刘幽求你怎么回事,金藏君如此异常的举动,你竟然就任由他一个人走了!”李隆基责怪着刘幽求。 刘幽求拿手指指了指自己:“三郎,你,我?明明我和仙瑶都被打发过来了,为何单单我。” “仙瑶是金藏君的侍从,自然都得听命于他,你好歹是金藏君的朋友啊!” “三郎,你年纪,就如此偏袒美人儿……”刘幽求哭笑不得,微微摇头。 “这可如何是好!”高力士焦急起来,“大哥定然是因为要做什么事,又不想牵连你们……” 李隆基略一沉吟:“不,应该,他要做什么事,怕到时我们这里会有危险……刘幽求自由之身,仙瑶又是胡人,再大的事情,亦不至于牵连到他们这里,唯有咱们这里,只恐怕……” 看着李隆基担忧的样子,仙瑶取出一封信对他道:“这是公子让我给你的。” “怂货还留了信了?我怎么不知道?”刘幽求嘀咕着。 李隆基疑惑地接过了信封,上面写着“阿瞒亲启”。 刘幽求伸长了脖子一看,:“确实是怂货的笔迹,这个胡人,老写些错字。”他不知道,安金藏习惯了写简体字,很多字和唐时并不一样。 李隆基急忙撕开了信封,里面薄薄一张信纸,上面只有四个字:“韬晦待时。” “这怂货是要三郎你躲起来的意思嘛。”刘幽求见了,立刻道。 李隆基怀疑地看着刘幽求:“你当真不知道金藏君去了哪里?” 刘幽求一咧嘴,摇了摇头:“真不知道……” 李隆基没有再继续追问,但是他知道刘幽求如此坦然的样子,怎么可能不知道安金藏的去向。 …… 那日雪晴的清晨,安金藏步伐沉重地从宫中出来,回到官宅的时候,刘幽求已经去集市买了胡饼,坐在廊下不顾很冷嚼着吃等他了:“怂货,去哪儿浪去了?” 安金藏什么话都没有,拽着刘幽求往里走。 刘幽求被他拽着,手里的饼都差点拿不稳了:“哎哎哎,这一大早的,你是怎么了?” 把刘幽求拽进了屋里,转身合上的大门。 “仙瑶呢?”他压低了声音问着。 “这么早,美人儿当然还睡着,怎么了?”刘幽求见着安金藏憔悴又沉重的神色,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样子,认真问着。 “今日我在宫中,遇到件要紧的事情,详细的日后有机会再和你,我先问你一句话,上次你关于对临淄王的看法,你如今还是这么想的吗?” “没错,此少年将来必成大器。你我都应辅佐之。”刘幽求毫不犹豫地。 “有你这话就够了。但是长路漫漫,从今起,我们一步都不能踏错。” “怂货,你究竟想什么?” “我看阿瞒身边,除了力士和几个得力的家奴,没有一个像样的谋士,你我二人,需要有个人守在他身边,好生保护着他,破藩帽,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 刘幽求听了,忽而一皱眉…… 正文 第148章 你果然在 “怂货,若论亲近,你和临淄王之间的关系,岂是我能及的。你让我跟着他,那么你呢?”刘幽求正色问着。 安金藏直视着刘幽求的眼睛:“委屈你跟在羽翼未丰的阿瞒身边,我得在外替他扫平前路的障碍。” “怂货,你在我这里话还需要拐弯抹角么?谈什么委屈,你明明是把最讨巧的活儿交给了我,他日若是临淄王真的能成大业,怎么少得了我的好处?只怕我……” “破蕃帽儿,你当得起,我相信你。” “那你呢?你要替临淄王扫平障碍,仅凭你一己之力,怎么做?” “破蕃帽儿,你总能问到关键的问题。”安金藏冲刘幽求一笑,手指在他们面前的案几上画着圆圈,“凭两个字——周旋。” “周旋?” “没错,虽然现在太子的位子是李显的,但是还有许多人盯着那皇位,你是个进士,不会不知道合纵连横的道理。” “你想做苏秦张仪?”刘幽求瞪大了眼睛,随即担忧道,“可是怂货,你知道这两人的下场可都不怎么样!” 安金藏微微一笑:“这不是我考虑的,或许那时候,我就可以回我的家乡了。” “怂货,你如今不怂了,却变傻了。”刘幽求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却带着钦佩,“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你觉得我们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这还用么,如今二张为患,正是大周朝危亡之刻,须速除之!” “我见过张柬之,狄公临终之前曾与我过,若有事,可与张柬之商量。” “啊,那个大器晚成的老头儿,如何?他了什么?” “恐怕,他所想的,不仅是除掉二张这么简单。” “这话意思是……”刘幽求深吸了一口气,“这老头竟然有这样的胆子!” 安金藏郑重地点点头:“起初听他陡然讲出那想法,我也吓了一跳,实话,我从未想过这个。本来我就是你的那种怂货,胆子,武皇给我留下的震慑还真不是一点点。但是,昨夜,我一夜没睡,今早又一路回来,反复想着,竟然只有让武皇让位,这危机才能彻底解除。武皇固然是古往今来少有的英主。但是,在我的家乡,我们已经悟出了一个道理,无论多么的纵英才,在位时间太久,年纪太大,终究免不了被宝座所蒙蔽。高处不胜寒,孤家寡人,能得到的信息量太少了,判断力自然就会下降的。这是你们制度的弊端。时不我待,如果我们不动手,二张就会先下手为强,到时候,别是太子了,武皇恐怕都自身难保了。” “怂货,你的话我虽然一知半解,但听懂了一点,就是皇上已经不如从前那样英明了,只有让她禅位,才能釜底抽薪解决如今的危局是么?” “是,虽然我也觉得武皇是少有的女中豪杰,但是,时事所迫,只能对不起她了!” “怂货,你可想清楚了,这意味着什么!此事若成了,你是万世的功臣,但是若败了,你可就是不折不扣的反贼了!” “我知道,历史永远都是胜利者书写的。但,我不在乎。在我的家乡,我籍籍无名,我常想,老爷把我弄到这个地方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不至于是旅游观光,见识下这盛唐的稀奇景象吧?又或者是为了功名利禄享受我从未享受过的荣华。这些年下来,我一度很迷惘,步步为营,如履薄冰,这八个字,不仅仅是我的境遇,更是我这些年来的心境。但如今,我想我大概明白我来这里的原因了。或许,那一朝我想象中的盛世,不是在几十年后静候着我,而是在等待着我来开启呢?” 安金藏坚定地着,反倒是一向无所畏惧的刘幽求一脸的担忧看着他,欲言又止,一肚子的话,终究没有出口。 “怂货,万事心,我在五王子府静候佳音。” “阿瞒少年意气,反倒是再时候更懂得隐忍,你此去,无比要让他蛰伏,时机还远远没有到,我不希望他在这场斗争中扮演任何角色!” 刘幽求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们谈话结束后的那一晚,没有下雪。 又是寂寂无声的前朝深夜,安金藏还是去了弘文馆。 那一支梅花的缘故,他知道婉儿一定还会回来。 子夜之后,门果然被推开了。 雪后放晴,月光皎洁,房中,银光之下,明如白昼。 就如那日恍若梦中,陡然见到安金藏站在房中的上官婉儿,反倒轻吐了一口气,生怕不见到他似的:“你果然在的。” “如果不是昨晚我偶然经过这里,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安金藏问着,语气却是温柔的,面对上官婉儿,他似乎怎么都生气不起来。 “你我此生无缘,你又何须多问。”上官婉儿得无限怅惘。 “你知道,你这话若是在我的家乡出来,听起来有多老派和过时么?”月下,安金藏看着上官婉儿低头颔首,终于上前将她揽入了怀中,“从今往后,所有你需要顾虑的事情,都由我来帮你考虑,再也不要深夜一个人来这里了。” 但是,他怀里的上官婉儿却咬牙挣脱了他的怀抱,想走又舍不得走:“许多事,你不会明白!” “你不,我也知道。这世上,能阻止上官婉儿你的,只有武皇一人罢了。但是,你别忘了,再厉害的武皇,她如今也已经衰老了,再也不是那个可以掌控一切的帝王了。” “不要再了!”上官婉儿被安金藏得动摇了,但这反而让她更加痛苦。 “好,你是内舍人,我不和你谈感情,我们来谈谈现在的局势,你在宫中,看得最清楚,如今的局势,你觉得如今掌控朝廷的,是皇上,还是将她困在长生院里的那两个白脸?你确定,你现在所效忠的,依然是皇上本人的意志吗?”安金藏看着上官婉儿,沉声着。 上官婉儿听了,猛然抬起了头…… 正文 第149章 他不配 “我还记得我们回长安的时候,满城百姓对于女皇千秋万代的称颂,但是,你心里清楚,没有谁可以真的千秋万代。你难道要让武皇的一世英名毁在张易之那白脸的手里么?”安金藏一字一句地对着上官婉儿着。 “你想除掉他们?”上官婉儿问着。 “必须除掉他们!”安金藏坚定地着。 “但是如今这二人在皇上身边寸步不离,该如何是好?” “婉儿,来。”安金藏拉着上官婉儿的手,坐在了案几边上,“咱们得辩证地看待这件事情。” “辩证?何意?” “就是你刚才的,张氏兄弟如今在皇上身边,寸步不离,这是他们的优势,但是也是他们的弱势。多拜他们所赐,如今皇上对于朝廷的控制已经大不如前了。既然如此,咱们索性就孤立他们!” “你得有理,但是怎么做?” “我听,武三思前阵子被张易之给坑了?” “你怎么知道?” “这事儿你想必知道,但还有件事,估计你还不知道。李裹儿怀了武崇训的孩子。” “什么?!” “是的,你没听错……外面腥风血雨的,这俩孩子却背着大人们暗通款曲了。” “太子和武三思都还不知道吗?!” “现在是不知道,不过,咱们得让他们知道,这是促成李武联盟的绝佳机会。” “你想借此迫使两家联姻?” “如今东宫和梁王府都在风雨飘摇之中,此事,只需我们稍加点拨,便可促成……” “此事就让婉儿来吧,太子妃与我自**好,邵王和永泰郡主刚过世不久,裹儿的事对她来,肯定是不的打击。” …… 在没有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的李显和韦氏,在仓促之间,迎来了女儿安乐郡主李裹儿和武崇训的婚事。 与太子夫妇沉重而复杂的心情不同,李裹儿却因为愿望的达成,欢喜地地穿上了嫁衣。 这是最近凄风苦雨的皇族中的大事,相王,以及包括李隆基在内的五位郡王都去参加了安乐郡主的婚礼。 “仙瑶,仙瑶?”最近,在五王子府中,常常听见李隆基这个声音。 “大家,仙瑶在那儿。”高力士指着屋顶,对李隆基着。 李隆基一抬头,看到仙瑶抱着弯刀,就坐在屋顶上,冬日的寒风吹得她青丝凌乱,却越加缥缈可人。 “大冷的,坐那儿去干什么,快下来。”李隆基冲着屋顶喊着。 但是仙瑶却看看他,一动不动的。 “本王叫你下来呢,我的话你都不听吗?” “仙瑶只听公子的话。” “可是你家公子不是让你跟着我了吗?你得听我的!” “公子只让仙瑶保护你,没有让我听你的话。” 听到仙瑶到这里,高力士忍不住在李隆基的边上偷笑。 结果被李隆基发现,没好气地对他:“力士,你是哪头儿的?敢笑话本王?” “我大家,仙瑶得也没错……” “你!” “让力士帮你把仙瑶叫下来。”高力士笑着,随即对着屋顶上的仙瑶道,“仙瑶姐姐,大家要出门去了,你要保护她,得一起去呢。” 仙瑶听了,这才站起来,翩然从屋顶上落下来,站到了他们面前:“去哪儿?” “安乐郡主大婚,我们都是宗亲,当然要前去观礼。” 仙瑶一听,转身就要出门的架势:“那我们就去吧。” “等等!你就打算这样去了?”李隆基拉住了仙瑶道。 仙瑶睁着一双懵懂的大眼睛,纳闷地问他:“不这样去,要怎么样去?” 李隆基嘿嘿一笑,拉着她往里走去:“本王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只见内里,早已经放好了一身华丽的衣裙,还有各色精美钗环,只听李隆基着:“观礼得盛装出席,你这身衣裳太素了,赶紧换一换。” 但是仙瑶却并不领情:“不必了,仙瑶只负责保护临淄王,若这身衣裳太素,仙瑶换身男装便是。” “别呀,本王挑了很久才选的这身衣裳,你连试都不试?” “一看就知道穿起来打架不方便,我看还是不必了。”仙瑶着就自己去院子里等着了。 高力士瞧着李隆基,正担心他生气,没料到他看着仙瑶的背影,忽而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果然与其他女子不同。” 但是高力士却在边上嘀咕着:“大家你就是瞧着人家仙瑶漂亮,其他的就都成了有点了。” 李隆基转头冲着高力士一咧嘴:“力士,你瞎什么实话呢?” 素来喜欢铺张的武三思,尽管对于这桩婚事喜忧参半,但怎么也代表着他梁王的体面,花了大心思,将整个梁王府装扮得张灯结彩。 如此的高调,也是为了做给他姑母看的,为了表达自己与李氏和睦的诚心。 于是,一个区区郡主的婚礼,成了整座长安城备受瞩目的大事。 尤其是,坊间时有传,安乐郡主是当世第一的美人儿,迎亲的车马经过长安街市的时候,两边看热闹的百姓,人头攒动,希望能一睹芳容。 上一次长安城这么热闹,还是几年前武皇从神都迁回长安的时候。 护在安乐郡主边上的,是一个年纪和李隆基相仿的少年,和身上精致的甲胄比起来,脸上多有些稚嫩。 众所周知,安乐郡主嫡亲的哥哥李重润已经死了。 如今以兄长的身份出现在安乐郡主的车舆边的,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李重俊。 对于安乐郡主来,自己暗结珠胎的事情意外顺利解决带来的喜悦远远超过了的对于哥哥姐姐离世悲痛。这里有个缘故,因为李裹儿是韦氏在被流放途中生的,彼时,李重润和永泰郡主李仙蕙是和他们分开幽禁的。所以,在回长安之前,李裹儿对这两位长兄长姐,并没有多大的概念。 她一直没有意识到的这种失去长兄的失落,直到看着她庶出的哥哥李重俊骑上了骏马要护送她出嫁的时候,才忽然涌上了心头——李重俊,他父亲和一个奴婢的私生子,不配做她安乐郡主的护驾! 正文 第150章 公主的保镖 安乐郡主大婚,整个长安城仿佛都沉浸在热闹喜庆的氛围中,只有一个地方例外——宅院深深的太平公主山庄,那一处僻静的竹林院,安金藏正独自一个人坐在廊下,听不见喧的锣鼓声,只能听见风过竹林传来的沙沙作响。 他知道这样的安静不会持续多久,果然,不一会儿,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出现在了他这个院子的拱门前,是张柬之。 但是,今他不是孤身一人而来的,紧跟着他陆续到来的,或已经两鬓染霜,或还是正当壮年,唯一相同的,眼中不无带着安金藏已经许久不曾见过的坚定眼神。 张柬之首先介绍着他身边那个年纪比稍两岁的瘦削男人:“这位是官侍郎崔玄暐。” “金藏君好,狄公曾提起过你。”崔玄暐着和张柬之一样的话。 “咦?你和狄公也很熟么?”安金藏问着。 崔玄暐与张柬之相视一笑,随即张柬之代为回答着:“崔玄暐亦是狄公一手提拔的。” “原来如此……”安金藏若有所思地想着,“狄公眼光之长远,非我所能及……”继而看着另外两个身姿挺拔的壮年男子,一看就是军人出身。 果然,张柬之随即介绍着:“这位,是左羽林军将军敬晖,这位是右羽林将军桓彦范。” 最后还有一位年纪最轻的,自己对安金藏拱手道:“在下司刑少卿袁恕己。” “咱们这就算是有了核心团队了。”安金藏听完大家的介绍,振奋地道,“各位里面请!” 六个人落座之后,敬晖首先道:“老子看不惯这两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很久了,不若趁着夜黑风高,老子和桓将军各带五百羽林军杀到长生院,砍了他俩的人头!” 张柬之不置可否,转而问着安金藏:“金藏啊,你有何见解?” 安金藏听了也不客气,直接着:“好,那我就我的看法。现在乍一看来,张易之和张昌宗挟持皇上,占尽优势,但是仔细分析,其实不然。首先,在外,那些依附二张的,全都是些墙头草,都是趋炎附势的主儿,若是事变,不见得会出来支援二张,我觉得,唯一要考虑的,反倒是宫内。咱们的目标是诛杀二张,但是长生院在后宫腹地,咱们如果要一路杀进去,层层禁军守卫,占尽地利,我们有再多兵马都不济事。所以我的意思是,这事儿咱们得巧取……” 桓彦范听了,立刻道:“后宫戍卫皆由北衙禁军负责,禁军统领李多祚是个冥顽不灵的臭石头,要对付他恐怕不容易……” “李多祚?”安金藏不会忘记这个名字,当初带着禁军来山庄拿人的就是他,那个又黑又壮的家伙,当时的情形历历在目,忽而有了主意,“这个人,我知道有人可以搞得定……” “金藏,刚才你此事需得巧取,敢问如何巧取?”张柬之问着。 安金藏一笑:“此事,咱们这么办……” …… 梁王府中,让人暂时忘却危机的婚宴在热热闹闹中结束了。 宴席上与来宾们觥筹交错往来应酬的太平,杯中的酒,却始终没有少多少。 宴席一散场,她便匆匆上了马车,往自己山庄赶了去。 她要从安金藏那里,知道这一场她无法出席的会面的结果。 竹林院之中,安金藏也正静静等着太平的到来。 “金藏君,如何了?”一进入到室内,太平脱去了狐裘,迫不及待地问着。 “万事俱备,只需公主出马了。”安金藏着。 “要钱粮还是兵马?”太平爽快地着。 安金藏摇了摇头:“都不是,只需要公主的一个人情。” “嗯?人情?” “北衙禁军统领李多祚似与公主交情匪浅。” “北衙禁军?!”太平公主听到之后,立刻反应过来,“你们莫不是要直捣后宫?!” “现在的形势,也只能这么硬来了。放心,如果公主你能够搞定李多祚,我保证将伤害降到最低。” “你?如何能保证?” “公主难道信不过我?” “这可是改换地的大事!” “是,所以更需要大家全力合作,我只问公主一句,若我们要杀入后宫去,公主可有把握服李多祚倒戈?” 太平公主默然了,良久才:“你是不是还记得那日他来我这里拿你的时候,我对他的话?” “是的,我这个人就是记性好。” “呵,记性好就不会不记得二十岁之前的事情了。” “那公主肯定记得您二十岁之前的事情。” 太平轻叹了一声:“如何会忘,那是我最美好的年华……李多祚,原本是靺鞨族酋长,被族人背叛投奔到了我父皇这里,是父皇收留了他,还让他杀回了黑水,报了血仇。李多祚为了报恩,发誓终身守护父皇,从此便一直统率着禁军。我年幼时古灵精怪,常偷跑出去玩儿,父皇无奈,只能命他最信赖的李多祚贴身护卫,直到我出嫁……” “原来做过你的保镖?”安金藏恍然大悟,不由得想,这其中不定有另外一番故事。 …… 入夜时分,年过不惑的李多祚身披战甲,站在高高的玄武门城楼之上,俯瞰着偌大的大明宫。 不知不觉,他已经这样守望了二十载春秋了。 寒风凛冽,吹过他黝黑刚毅的脸庞却留不下任何痕迹,只是这腰间的雁翎刀多少年不沾热血,在手中冷如冰凌。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城楼之下。 即便夜色之中,他依然认得这是太平公主的车驾,他正要奔下城楼迎接,已经下了马车的太平,却掀起帷帽的纱帘,抬头看了他一眼,并不入宫,而是穿过城门往他这城楼拾级而上。 “公主!”李多祚抱拳行礼,身上的盔甲玎珰作响。 “李将军,别来无恙!”太平笑着,这笑容,李多祚已经许久未曾见过,让他恍惚想起了那个真烂漫的女孩,但他也知道,那个女孩,早已经留在了遥远的岁月,不会再回来了。 “公主入夜到访,所为何事?”李多祚有礼有节地问着。 正文 第151章 逆贼 几番交谈,李多祚拱手郑重对太平道:“只要对国有利,一切但凭公主安排,不敢有私!” “如此,就全仰赖李将军了!”太平不计较身份,向李多祚行了万福之礼,才转身离去了。 太平公主才离开不久,另外一个人又找到了李多祚。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已经被李多祚屏退了左右的城楼上,只剩下了李多祚和这位新来的访客。 “你是……”李多祚看着眼前这个眼熟的年轻人,终于想了起来,“那个安金藏,犯了欺君之罪还能活下来的家伙!” 安金藏微微一笑:“难得李将军还记得我。” “你来找我,又是为了何事?” “为了太平公主所托之事。” 安金藏一完,李多祚眼中闪出一丝警觉,手中的雁翎刀不自觉握得更紧了。 “李将军无须紧张,我和你,现在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会坑你的,借一步话。” “你这子,话古怪。”李多祚虽然这么着,但依旧跟着他到了一边。 “能听懂就行,既然此事李将军答应参与了,那么,我就斗胆再给李将军加个任务吧。” “嗯?来听听。” “长生院那里,我们这里会安排人过去,希望那时,李将军去往另外一个地方……” “哪里?” “东宫……” 李多祚听了,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这话的意义:“你们是要……” “难道将军不想大帝的儿子继承这江山吗?”安金藏完,看着没有再话的李多祚,继续道,“李重润,大帝最疼爱的皇太孙,就死在张易之的手上。你不觉得你应该做点什么?” 听安金藏到这里,李多祚终于低声应着:“好,我答应你。” “还有一点。” “嗯?” “此事,不可以让太平公主知道。” “为什么?”李多祚眼中再次露出警觉的眼色。 “若李将军不想再让下生乱,就请相信金藏。”安金藏沉声着。 在李多祚面前,安金藏只是个无名卒,但李多祚看着他的眼神,不知为何,竟然觉得这个人是可以信赖的,毕竟,他也知道,太平,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太平了。 李多祚知道而不愿想的事,正是安金藏防着的事——如今的太平,俨然有了想成为第二个武皇的心思。在这件事情上,安金藏知道自己不厚道但只能这么——他利用了太平的这份野心,却又要阻止她实现。 从玄武门下来,安金藏没有回公主山庄,而是去往了宫中。 在太医署,钟离英倩还在伏案看着医书。 “安大哥!”当她看着忽然出现在门口的安金藏的时候,眼中掩饰不住的惊喜,“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我去了你的官宅,已经人去楼空,弘文馆你也许久未曾去了,刘幽求他们也不见……” 钟离英倩个子,医正的官服穿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宽大。 安金藏露出温柔的笑容:“最近手里有些事情要忙,只好翘班了……最近还好吗?” “嗯,皇上自从服了张易之的丹药,已经很少召见太医了,太医署反倒难得清闲了,故而会看些医书,好让自己的医术再精进一些。” “你倒是挺热爱自己业务的。”安金藏看着钟离英倩,“你们有没有年假什么的?” “年假为何物?” “就是请假回家什么的,反正你最近闲着,不如请个假回趟老家?” 听到安金藏到这个,钟离英倩黯然低下了头:“英倩家中,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再,除非家中有生老病死之事,似乎未曾有无事回家的法。” “那……就家里有事……” 钟离英倩似乎听出了什么,抬头露出担忧的眼神:“安大哥,可是出什么事了?” 安金藏合上了身后的门,拉着钟离英倩走到了屋子最里面。他比钟离英倩高大许多,半蹲下来,双手捧着她的肩,压低了声音着:“妹子,你听我,宫中很快将有大事发生,其他人我没什么可担心的,但是唯独你,这么个姑娘,最好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怕到时候我顾不到你……” “啊,大事,安大哥,你可不能瞒我,究竟出什么事了!” “你别问了,尽管走就是了!” “不,安大哥,如果你不告诉我为什么,我绝不走!” “你这孩子,怎么突然这么八卦啊?” “八卦?英倩不懂易经,只知道安大哥这么,定然是有危险的事情发生,若是安大哥要英倩离开这里,那么就请大哥和英倩一起走!” “我不能走。” “安大哥不走,英倩也不走!”钟离英倩倔强地摇着头。 “我妹子,平时你挺乖的,这到了关键时刻,怎么这么死脑筋呢?”安金藏无奈地。 钟离英倩露出俏皮的笑容:“看来安大哥还是不够了解英倩。既然都已经和英倩到这份上了,不若告诉英倩究竟是何大事,让大哥这般如临大敌?” “我不能告诉你,你跟着我已经经历了太多危险的事情了。” “但若英倩不走,又不知情,岂不更加危险?” 安金藏没防备竟然被钟离英倩反将了一军,他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来俊臣之后,似乎再没有人在意过太医署的动静了。 “好吧,不久之后,宫中恐有兵变,我会叮嘱他们不要误伤了你,但就怕到时候乱纷纷的……所以你还是听我的,赶紧离开这里。” 钟离英倩虽然知道是有“大事”,但是没料到是这么大的事情,眼睛睁得老大,半晌不出话来:“安,安大哥,你们是真要谋逆吗?” 听到钟离英倩这么,安金藏忽然苦笑了一下:“是啊,我第一次见你,是因为被冤枉参与皇嗣的谋逆,如今,竟然真就成了逆贼了……” 神龙元年正月,长安城发生了一件不起眼的事情,城中的权贵,收到了来自梁王府的请帖,邀请他们赴宴…… 正文 第152章 宫女的名字 去往梁王府赴宴的日子,神龙元年正月二十二日癸卯,元宵已过,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而武三思平日里也喜欢如此张罗宴请,接到请帖的权贵们又素日与他多少有些来往,没有人在意这次赴宴,没有什么不同。 事实上,也确实不会有什么不同,武三思做的,只不过是关了门,备足了酒,和这些人尽情纵乐。 这是他从上官婉儿那里得到的唯一讯号,在这一,灌醉他们。 这事儿,对于武三思来,轻车熟路,并不算难,何况,今日上官婉儿和他一起出席这个筵席。 而在宫中,安金藏见到了许久不曾见面的高延福。 “多亏了五郎,郎君总算又来找杂家了。”高延福笑着,只是笑容已经不如从前温暖了。 对于高延福,安金藏厌恶不起来,各为其主,似乎他没什么可以指摘的:“阿福,你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就是今了么?” “是,就是今了。我需要你给我带路。” “这个阿福能办到。” 色渐暗,高延福带着一个高个的“侍者”进入了后宫。 远远的,在一片漆黑之中,长生院明亮灯火映入眼帘。 高延福往边上一让:“郎君千万心。” “多谢阿福,今夜就不要再入宫来了。” 黑暗中,高延福似乎抬了一下头,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有,退了下去,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宫灯刚刚亮起,长生院里传来了袅袅歌声,“君临下威风凛凛,憔悴心事有谁知怜,问情何寄泪湿石榴裙,看朱成碧痴情无时尽……”安金藏从没想过,这后人写的歌词,竟然真能打动了武则。 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唯一的变数,是武皇。 一个实际掌控了皇朝数十年的统治者,如果振臂一呼,他们这些杀进来的人是谋逆,到时候情势定然急转直下。 而更糟糕的情况,是张氏兄弟狗急跳墙,打算和武则玉石俱焚,就算这场政变胜利了,继任者也将背负上弑君的恶名,接下来又将是难以预料的动荡。 而避免这一切出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张易之离开武皇的身边。 长生院就在眼前了,院外的侍卫手里的刀斧在宫灯下明晃晃的,让心中藏着事情的安金藏觉得它们随时都会杀人见血。 但愿他的命可以留到让他把话完。 正当他全神贯注想着这件事情的时候,忽而耳边一个细的声音传来:“安大哥……” 安金藏吓了一跳,钟离英倩竟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不是叫你躲在太医署不要出来的嘛?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英倩不能看着安大哥孤身犯险……” “哎,你真是个死脑筋……”这是安金藏能对钟离英倩出口的最重的话了。 “长生院就在前面,大哥不要赶我走……” “这又何必!” “英倩是医正,进入长生院不容易被怀疑。” “……”安金藏不愿意她一起去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他要和张易之摊牌,而这,他不希望被钟离英倩听到。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是他有些迷信地觉得,那一晚告诉了狄仁杰自己真实的身份,第二狄仁杰就忽然去世了,总觉得这事儿邪门的很,仿佛机不可泄露似的。 但是,钟离英倩已经坚决地要和他一起冒险了,他只得低声叮嘱着:“咱们的目标,是将张易之从皇上身边引开……” “这谈何容易?” “本来我是打算混进去之后找机会和张易之上话,不过……”安金藏看着钟离英倩,“妹子,是确定要和我一起冒这风险吗?” “安大哥,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吧!” 安金藏看着她:“我只需要你出一个名字……” …… 每一面铜镜前都燃着烛火,长生院里金色暧昧的光从幔帐间浮动。 钟离英倩背着药箱,拾级而上,直往着长生院而去。 太医是这宫中唯一一个入夜到访却不显得突兀的角色。 不过,她还是被门口穿着甲胄的侍卫拦住了:“站住!” “太医署医正钟离英倩奉召入宫。” 殿内,听到动静的侍者出来了:“钟离医正,皇上未曾召见你,如何就过来了?” 钟离英倩却很笃定:“是一位宫女过来传的话,是五郎有恙,让我来瞧瞧。” 侍者笑了:“五郎身体好得很,似乎并不需要医正你。” “那也请公公告知他一声,那宫女似乎和他很熟。” “哪位?” 钟离英倩凑过去在侍者耳边了一个名字,随即笑着对他:“还请公公问下五郎,若真是他的人,你们不通传,万一落个失职的罪名就不值当了。” 侍者听了一脸疑惑地进去了。 长生院内,歌舞总算告一段落了。 张易之往酒杯里倒满了酒,飘然来到了武则的龙榻边,正要撒娇,那侍者忽而进来了:“启禀皇上,太医署在外求见。” “太医?朕身体好得很,太医过来作什么?” “是五郎叫人传来的。” 张易之瞥了侍者一眼:“我可不曾叫人来过,哪个没脑子的弄错了?拉下去杖毙了。” “是一位叫潘迎紫的宫女传的。” “潘迎紫?”听到这个名字张易之微醺的酒意全然醒了,“哪个潘迎紫?” “怎么五郎?这个人你认识?”武则在旁眯眼问着。 “哥哥,我控鹤监似乎并没有叫这名字的侍者哦。”张昌宗哪壶不开提哪壶地着。 张易之略一停顿,似乎在认与不认之间犹豫,最后笑着安抚着身边的武则:“媚娘,五郎出去瞧瞧,多半是这底下的人传错话了。” 着放下酒杯,往外走去,温柔对那传话的侍者:“你随我一起出去。” 然而,人刚离开了寝殿,他变立刻收起了脸上的笑意,阴冷问着跟在身后的侍者:“人呢?!在哪里?!” 侍者没防备一次普通的通传,似乎已经惹了大祸,结结巴巴地回答着:“人,人就在殿外候着……” 正文 第153章 男模 长生院不冷,但这种温暖,已经不足以让安金藏的心暖起来了。 里面隐约出现了人影,那个高挑迷人的身姿,一看就知道是男人之中的尤物。 而他知道,如果张易之急着出来,就明,他的猜测是对的,这个人,这个人,和他一样,来自未来的某个时间,至少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之后,不然他不会知道这么古早的一个电视剧,也不会知道它的主演的名字叫潘迎紫。 张易之出来的时候,钟离英倩已经不见了人影了,门口空空如也,这让他莫名忐忑了起来。 “咦?”侍者在他身后不识时务地嘀咕着,“刚才明明有人在的。” 但他刚完,就看到了张易之凶狠的眼神,立刻瑟瑟发抖地跪了下来:“千真万确是有人的,不敢欺骗五郎。” 而这时,门口的石狮子后面,闪出了一个人影,对张易之着:“为什么是潘迎紫呢?不是刘晓庆或者范冰冰,看起来你挺喜欢怀旧的?” 身在长生院的张易之身上穿着飘逸的几层纱衣,站在门口,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眼前的这个人,他似乎见过,又似乎没有——他太得意了,得意得忽略了许多的细节,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想起了那晚迎仙门外的照面,也是这样夜晚:“哦,是你啊,我竟然没有发现。” “如果你不想这里的人都知道你是谁的话,应该不希望我们这里隔着这十来米的距离。”安金藏着,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在这各种口音都有的地方,让张易之听来如此熟悉又如此惊悚。 尽管迟疑着,张易之的脚还是跨过了长生院的门槛,朝着安金藏的方向走去。 他走近了打量着一身侍者打扮的安金藏,傲娇地微微摇头:“啧啧啧,老兄,同样都是穿越,你怎么混成这幅德行呢?”着忽然伸手摸了一下他的下巴。 安金藏躲避不及,张易之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他的皮肤:“呵呵,还有胡渣,我还以为真被净了身,就太惨了。” “在我面前,你就不要装了,你到底是谁?”安金藏挡开了张易之的手,正经问着,幸好是黑暗之中看不清彼此表情,不然张易之肯定会察觉安金藏脸上心虚的表情。 “那么,安金藏,你又是什么来头?”张易之反问着。 “一个人物。” “呵……”张易之翻了个白眼,冬夜里呼出了一口白气,“这不是废话么,穿越过来的,谁还不是个人物,混得风生水起的,老爷都不舍得他穿越呢。” “我在北京的一个机关里工作,你是哪儿人?”都到了这个时候,安金藏知道自己没有必要隐瞒什么。 “呀,京官儿呢!”张易之打量着安金藏,怪腔怪调的,“那还算人物,你太谦虚了,怎么都到了这儿,就混不上去了呢?哪个部门的呀,来听听。” “妇女工作,满意了吗?你还没告诉你,你是哪儿来的?”安金藏并不觉得他这话有多好笑。 “哈哈,妇女工作,你不会是个女人穿越来的吧,不过,啧啧,瞧你这一副直男癌的样子,估计不是,好了,正巧,我也在北京混的。”张易之嘴角一翘,“嘿嘿,起来,咱俩算半个同行,我也是干妇女工作的。” “嗯?”安金藏看着眼前这人邪乎的样子,怀疑地,“气质不像。” 张易之在他耳边暧昧着:“我的,字面意思。” “没懂。” “哎呦,装什么纯洁呢!你知道在北京,空虚寂寞冷的老女人有多少么?”张易之咧嘴笑着,黑夜中都能看清一嘴白牙。 安金藏总算明白了:“额,敢情你是牛郎?” “牛郎?这么老套的称呼,人家是男模,男模明白吗!” 安金藏听了,冷笑了一声:“原来如此,难怪把武则伺候得这么‘好’。” 张易之冲他挑了一下眉毛:“再厉害的女人,也是有需求的,我的工作,就是要把这种需求转化成感情。” “术业有专攻,佩服。”安金藏不无讽刺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看了一眼守卫在长生院门口的侍卫,知道得把这个家伙带得再远一些的地方,“你得对,自从我来了这里,就一直倒霉,还差一点把命丢了,咱们怎么也是一个地方来的,能不能拉我一把?” 张易之听了,得意地笑了:“你倒是挺谦虚的,不过实话,你这副皮囊虽然不错,就你这愣木头似的性格,估计要吃软饭呐,是没什么前途了。” 安金藏心里吐槽着,奶奶的,老子才不屑吃软饭。 但是手却一把拉住了张易之的手臂:“这里人多眼杂,咱们借一步话。” 张易之却没有乖乖跟他走的意思,从他手里挣脱了出来,不知道是真话还是借口:“这外面太冷,我得回去穿件皮袄子。” “不行。”安金藏有些焦急,又拽住了他。 这引起了张易之的怀疑:“你是哪头儿的?” 安金藏什么都没有,只是抓着张易之的手,越来越紧,手指几乎要嵌进到他浑圆的臂膀里去了。 张易之挣脱几次不得之后,终于大喊着:“你他妈的吃里扒外帮着这些唐朝人要害我!” 十米开外的守卫听到张易之的喊声,手持长矛急冲过来。 安金藏另一只手拔出了早已经藏在官靴里的匕首,朝着张易之的胸口直扎下去。 张易之也不是等闲之辈,尽管一只手被抓住了,另一只手却一把抓住了安金藏拿着匕首的手腕。 而此时,侍卫已经围了上来,眼见着要将安金藏千刀万剐的节奏。 张易之本来就是个面首,而安金藏的这副身体,曾是六狐州的少主,体能上很快占据了上风。 他用力一转,咔嚓一声,张易之的手臂骨折,张易之的惨叫声响彻了长生院的上空,也惊扰了长生院内由张昌宗陪着的武则。 安金藏知道,如果武皇出来的话,他的拖延就失去了意义,而此时,他面临着两难的选择…… 正文 第154章 血溅石狮 此时在安金藏手中的张易之,俨然已经成了他用以保命的人质,此时如果他杀了张易之,自己也将立刻被包围上来的侍卫千刀万剐。但是若是他此时不下手,那么,很可能所有的计划都将因为他的犹豫而失败,成千上百的人将会因为他被屠戮。 “你疯啦!咱们是一伙儿的,放开我,咱们一起享受这大唐的荣华富贵不好吗!”张易之还在他手里叫嚣着。 “不,我不能让你的贪婪和自私毁掉了大唐,毁了后世千千万子民!”安金藏举起了手中的匕首,用力地扎进了张易之的胸口,他知道,当匕首的尖刃穿过张易之的血肉时,也就把自己送上了死路。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领着退休工资住在养老院里寿终正寝,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寒风戚戚的夜晚里,死于冰冷的刀枪之下。 然而,大丈夫死得其所,又有何惧哉?恍惚间他听到从不远处逼近行军声,那是令人振奋的脚步声和盔甲撞击的声音。 那一晚,一向尽忠职守的李多祚没有出现在玄武门,他让开的“绿色通道”让敬晖和桓彦范率领的羽林军长驱直入,直奔着长生院而来。 但是,他觉得他已经等不到了,已经气息奄奄的张易之如今已经成了他的人肉盾牌,而在一派混乱之中,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长生院内隐约出现的那个老迈身影,龙头杖敲击出沉重的钝响,似能盖过兵刃来袭的啸声。 忽然有个包裹落在了包围圈之中,伴随着呲呲声,包裹里迅速冒出了大量的浓烟,刺鼻的气味一下子呛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此时,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安金藏的手,穿过这看不见前路的烟幕,从包围圈中突围了出去。 几乎同时,兵甲声里,羽林军终于赶到了,和刚刚走出长生院的武则,狭路相逢。 不,应该,和还活着的张昌宗狭路相逢。 此时的安金藏,终于看清了带着他逃离的那个娇的身影——是钟离英倩。 “金藏君,这里来!”太平公主穿着战甲,就在羽林军正中,对安金藏两人大喊着。 安金藏没有料到,她竟然亲自挂帅来对峙她的母亲了。 “快杀了张昌宗!”安金藏人还没有跑到羽林军队伍中,匆忙回头看了一眼即将在钟离英倩投掷的“烟幕弹”中缓过神来的侍卫们,对着敬晖他们大喊着。他知道,必须快,机会只有这几秒钟的时间。 安金藏要杀了自己的张昌宗竟然彻底慌神了,如果他反应再快一点,此刻就会躲到武则的身后去了,但是过了太久安逸日子的他,此时完全呆若木鸡。 而等他想到要躲避和哀求的时候,一支飞箭已经直直地插进了他的胸膛。 他圆睁着眼睛,不甘地想要些什么,但是已经什么都不出来了,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抓着武则的裙裾,但是柔软的丝绸从他掌中滑走了。 在最后一刻,他瞥见了武皇冰冷的眼神,他伺候了她那么久,哄着她开心了那么久,在他将要死去的时候,她却并没有流露出些许的悲伤。 武则站在高高的长生院的门口,石狮无声,全副武装的羽林军步步逼近,敬晖手起刀落,砍下了躺倒在石狮子边的张易之的头颅,溅起的鲜血染红了整座石狮——安金藏的那一匕首没有致命,被砍头的时候,他还活着。 血沿着狮子的脸成条地流下来,安金藏有些恍惚——这个在二十一世纪同样是吃软饭的家伙,就这样死了,还是会因此就回到未来,继续做他的“男模”,或者牛郎…… 他丝毫没有背叛的愧疚,这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穿越者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甚至觉得他都不应该再回到未来。 而此时,关于张易之亦或者自称是张易之的这个穿越者的事情,安金藏无暇多想。 他的目光落在了武皇身上,而武皇的目光,落在了太平公主身上。 仿佛是为了给自己违抗母亲的勇气,太平大声喊着:“张易之、张昌宗幽禁皇上,蒙蔽圣听,伺机谋逆,罪有应得!” 这是定性的关键,她必须赶在武皇发话前把这话出来,这样,他们才能站在正义的一方。 而听到太平喊出这话的武皇,鬓角的发丝在冷风中飘荡,忽然坐在了长生院的门槛上,冲着面前近千号严阵以待的军队摆了一下手,打发着:“好了,这两个人已经死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 然而,回应她的,是一片平静。 安金藏左顾右盼,心中焦急起来,张柬之和李多祚还没有来,而此时全副武装的太平公主,再有一步,就可以对她的母亲取而代之了。 “太平,为什么是你?”武皇的眼神已经不再清澈了,对着正当盛年的太平公主,仿佛看得了曾经的自己。 “母亲,您老了,该休息了。”太平着,怀着复杂的心情,她的母亲,曾经给她这世上最好的宠爱,又曾经给她人生最大的痛苦的母亲,如今像个住在民坊间的普通老妇一般,坐在长生院的门槛上,孤独一人,而她,已经做不到出任何安慰的话。 她的母亲,似乎从不需要有人安慰。 “阿显呢?”武则的话,让太平公主心底最后的一丝自责也消失了。 “你知道,七哥向来……”太平公主的话还没有完,忽然人群里传来了张柬之的大喊声:“太子在这里!” 羽林军自动散开了,李显在张柬之和李多祚的陪同下,急匆匆赶了过来。 安金藏松了一口气,他望过去,李显明显还没有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看到横躺在地上的张氏兄弟的尸体,吓得差一点在众目睽睽之下跌坐在地上。 “阿显!是你让他们这么干的?”武则看着李显,质问着。 “啊,母,母亲……孩儿……”已经四十多岁的李显,在面对自己的母亲的时候,依然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结巴得连话都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