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瀛百鬼》 第一夜 人面疮 信吾刚刚娶了妻子,这本是件美事,但村里其他单身汉却并不羡慕信吾。 因为信吾的妻子是从山另一边的村子里娶回来的。 山那边的村子是出了名的妖怪村庄。村民们议论纷纷时,总是猜测:信吾娶回来的妻子究竟是不是“人”? 有人说,山那边的村里,每个人都是妖怪,他们即使闭上嘴,也会有声音从他们的身上发出,就如同他们的体内还有另一个人…… 信吾不相信这些,他喜爱自己美貌的妻子,她叫铃,是信吾翻过了那座山,蹚过了那条河,用尽了所有力气把她背过来的。 当时,信吾百般紧张,惴惴不安地进了铃的家,他拜见了铃的双亲。虽说是拜见,却未直接见到两位老人,据说两位老人身体欠佳,于是隔着屏风与信吾对话。 铃的父亲态度很和善,缓缓地对信吾说:“铃就拜托给你了……” 铃的母亲却没说话,只是笑着,“呵呵、呵呵”地笑,很开心一般。 铃,她美丽、端庄、贤淑、勤劳。信吾不知道为什么村民们要避讳她。 铃去水井打水,其他村民就拎着水桶站在远处,等待铃走开后才敢走近水井。 铃去河边洗衣,其他村妇都要远远躲开她,甚至不敢瞧铃一眼。 有一次,一个村妇的衣服被江水冲走,在下游洗衣的铃用竹竿挑起那件衣服,当她去送还这件衣服时,那村妇居然落荒而逃了。 铃饱受歧视,她却并不在意。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爱着自己的,对她来说,只要信吾对她好,她便心满意足了。 信吾早出晚归,在田里和林间劳作。他从不让铃做粗重的农务,叮嘱铃,只管洗衣做饭、喂家畜,仅此而已。 信吾比婚前更加勤劳了,为的是能与心爱的铃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本没想到能有这个福气,娶到铃这样好的妻子。虽然铃背负了那些道听途说的谣传,但信吾自己最清楚,他熟悉铃的身体和心灵,铃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绝不是什么妖怪。 但是,对于铃的事,尽管信吾经常对村里人解释,谣言仍是愈演愈烈。 有人说,铃趁着信吾下田劳作的时候,化作一只狸,蹿进了丛林中。 信吾笑了:这怎么可能,我家的铃才不是狸变的妖怪。 有人说,铃实则有百余岁,是化为妖怪的魍魉,能永远保持年轻的容貌与身姿。 信吾笑了:若是魍魉,我为何没有被吃掉心肝? 有人说,铃好奇怪,她吃饭的时候从不咀嚼,似是生吞一般。 信吾突然笑不出了。他愣了下来,手中的锄头挥在半空,然后缓缓地落了下来…… 事实上,信吾也曾奇怪,为什么铃吃饭的时候从不咀嚼,而是把食物含在嘴中,片刻后,又继续含进食物,仿佛放进嘴里的食物马上会凭空消失。而且大多时候,铃总是在信吾吃过饭之后才吃些东西,刻意不在他面前吃东西似的。 于是,这一天,信吾心神不宁。他满心的负罪感,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怀疑铃这样优秀的妻子…… 但信吾却不能够说服自己,铃吃饭时的举止让信吾越来越在意。 黄昏时,信吾先去了八百屋,买了一些红果,然后拿着红果回到了家。 “你回来了。”铃已经做好了晚饭,这时正跪在玄关恭敬地迎接丈夫。 信吾没有说话。他回身关上了门,然后拉起铃走进了内室。 铃不知何故,说道:“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信吾摆上一脸不自然的微笑,提起手中的红果对铃说:“我带回了好东西。” 走进内室,信吾让铃坐下,自己则坐在铃的对面。 铃看着信吾,不明所以。 信吾低着头,开始有些讨厌自己。他的良心告诉他不应该这样做,可是信吾还是摘下了一颗红果。他决定了,如果不抹消掉心中的疑惑,他永远也不会安心。 “来,”信吾笑得很假,把红果放到铃的嘴边,“吃吧,是店家今天才摘下来的。” 果然,铃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慌,但随即又避开了信吾的目光,“这……我自己动手就好……” 铃的目光摇摆不定,让信吾的心揪得更紧了。 “吃吧。”信吾没有理会,又把红果向前送,几乎碰到了铃的嘴唇。 铃似乎很紧张,她突然站起身,“晚饭已经准备好了,不趁热吃就……” 突然,信吾拉住了铃,让她刚刚站起的身体又坐了下来。 那颗红果贴在了铃的嘴唇上。 “吃掉它。”信吾的脸上已经没有笑容了,语气不再是劝说,而是命令。 铃的脸色有些变了,她没办法再拒绝,于是微微张开了嘴。 信吾把红果送进了铃的嘴中,铃闭上了嘴。 铃低着头,仿佛害怕信吾的目光。她的嘴没有动,没有咀嚼,也没有吞咽的动作。当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信吾知道,嘴中的红果已经不在了…… “你……”信吾盯着铃,低沉着声音说,“你吃东西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咀嚼?” 铃避开信吾的目光,没有回答。 信吾没有等待铃的回答,又摘下一颗红果,放在铃的嘴边。 “吃掉。”信吾冷冷地说。 铃摇了摇头,她的眼中已经噙着泪水。 “吃掉。”信吾再次说道,把红果贴在了铃的嘴唇上。 铃面如死灰,再次张开了嘴。 但,这一次,信吾却没有把红果送进铃的嘴中,而是突然扑上前,掐住了铃的下颌。 “张开嘴!”信吾大声命令道。 铃无法说话,只是用力地摇着头。 “张嘴!”信吾再次命令道。 泪水已经夺眶而出,铃绝望了。 信吾的眼睛变得红红的,夹杂着愤怒与恐惧。 铃闭上了眼睛,张开了嘴。 口中,舌头之下…… 信吾看到了,铃的舌下,居然有什么东西。 信吾皱起了眉,他凑近铃的嘴边,仔细看去。 那居然是,一张脸…… 铃的舌头下有一张面孔!是生长在铃嘴中的一张面孔! 那张面孔有眼睛,有鼻子,甚至有嘴,嘴中生长着森森可怖的牙齿! 信吾惊呆了。 突然,那张面孔似乎发现了信吾,它的眼睛灵活地转了转,盯着信吾。突然,它张嘴了,咧着嘴,露出了牙齿,大笑着,嘶吼着:“我还要吃果子!我还要吃果子!” 信吾惊吼了一声,松开了铃。 铃伏在地上,蜷缩着,瑟瑟发抖,泪水决堤一般涌出。 信吾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可他又确确实实看到了。他终于明白了,铃果真是妖怪! 信吾的心犹如被一团熊熊烈火所灼伤。他冲出房子,提着柴刀走回到铃的身边。 铃抬起了头,满面泪痕。她看了看信吾,又看了看信吾手中的柴刀。她知道即将发生的事,于是静静地垂下了头,等待信吾的裁决。 信吾的眼珠似要炸裂开来。他把柴刀高高举过头顶,将要在铃的脖颈上劈斩下去。 但他迟疑了。他看着铃,手中颤抖,刀怎么都无法下落。瞬时间,铃的温柔,铃的体贴,铃的一颦一笑浮现在脑海中。信吾感觉自己的身体犹如崩溃一般,没有半点力气,仿佛身体的每一寸都化作粉尘,飘浮在空气中。 柴刀掉落了,砸在信吾的脚背上,鲜血泉涌。 铃听到响动,抬起头,惊讶地看见信吾负伤的脚背,于是她伸出了手。 信吾后退了,他避开了铃的手。 铃抬起头。信吾的脸上一片漠然。 信吾没有再说话。他跑出了家门,疯狂地奔跑,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 他要去铃的老家,去责问她的父母。他要知道,铃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铃的嘴中为什么会有那样一张恐怖的脸。 信吾翻过了那座山,蹚过了那条河。 他再次走进了铃的老家。 铃的双亲仍然在屏风之后。 “你回来了……”这是铃的父亲苍老的声音,“我知道,你总会回来的。” “呵呵,呵呵……”尖锐的声音笑着,这是铃母亲的声音,她似乎只会笑。 “怎么回事?铃的身体究竟发生了什么?”信吾大吼道。 “这是村中的诅咒……”屏风后,老人咳嗽了一声,缓缓道来,“村中的河水被妖力所诅咒,若人类的伤口触碰了那河水,伤口则会变成一张怪物的脸,村人们都叫它‘人面疮’。它诅咒我们世世代代的村人,所以,这个村庄便有了妖怪村庄的恶名……” 信吾愣住了,他心中发凉。如果……这个诅咒是真的话,那么刚刚自己蹚过的河水…… 信吾低头,看着脚背上的伤口。他刚刚蹚过的河,正是流经这个村庄的河流,那么这个伤口难道也会…… 脚背上的伤果然开始变化了,皮肉伤破裂开的缝隙,居然自己蠕动起来…… 突然,屏风后,苍老的声音说道:“割掉那片肉!不然它会化作人面疮,到时候想要除掉它,就只好截下那条腿了。趁现在,快!” 铃的父亲推开屏风走了出来,他递给信吾一柄匕首。 信吾颤抖着手接过匕首,抬头看去,陡然间吓得魂不附体。 铃的父亲左侧的脸颊上,凹凸有致地长着另一张脸!那张脸上的眼睛也在看着信吾,它“呵呵、呵呵”地笑着。 (完) 人面疮 日文名称:じんめんそう(人面瘡) 笔者年幼时曾看过的一部短篇恐怖漫画,讲的是一个小孩子,每次进入便利店后,都会“偷吃”店里的零食。终于,在一次作案中他被店员现场抓获。但恐怖的是,偷吃零食的不是孩子本人。那孩子只不过把手伸进零食袋子中,而吃东西的,居然是孩子手心上的一张嘴! 所谓“人面疮”,就是受伤后伤口化脓,而最终伤口化作一张脸孔的妖怪。这张脸孔能说话,能吃东西,据说喂之以药物可将其杀死。 人面疮的传说起源于中国。古医书《类证普济本事方》中记载:“……疮口能饮食,施治诸药,绝无所苦;惟敷贝母,其疮皱眉闭口。自此日用贝母末和水,敷灌数日,疮消结痂而愈……”另外书中还记载道,人面疮的出现,是因为人面疮的宿主与死去的人生前有积怨,故死者灵魂附体。如果要赶走它,除用药之外,还需诚心忏悔。 日本传说中的人面疮,最早见于江户时代的作家浅井了意的著作《伽婢子》中:山城国中,有一个农夫,因为日夜劳作导致健康状况恶化,终于一病不起。半年后,农夫的左腿膝盖脓肿,继而脓肿处出现了眼睛和嘴巴的形状,并且伴有剧痛。农夫试着用酒擦拭脓肿,但那嘴唇却吸吮酒水,然后脓肿处变得赤红。后来农夫喂之以食物,那嘴居然也能进食。当给过它食物,农夫的疼痛随即消解,但若不给食物,便疼得难以忍受。 某日,一个高僧来到农夫家,宣称自己懂得治疗这个“人面疮”的办法。于是农夫听从他的差遣,卖掉了自家的土地,换来了钱,又买进各种各样的药材,将这些药材逐一喂给腿上的“人面疮”。那“人面疮”吃下了几乎所有药材,却唯独不肯吃贝母(此处与中国古书《类证普济本事方》相符)。于是僧人将贝母磨成粉末,强塞进“人面疮”的口中,终于在17天之后治好了脓肿,“人面疮”也从农夫的膝盖上消退了。 人面疮传说这一素材曾被广泛使用在小说中,日本著名推理小说作家横沟正史曾作同名短篇推理小说。 第二夜 裂口女 五年级B组的早川正雄从补习班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早川肚子很饿,他想快点回家,想象着今晚妈妈会为自己准备什么样的饭菜,还有什么样的点心。 补习班距离自己的家并不远,穿过三条马路,经过自己就读的学校,家就在学校教学楼的后面。 早川走在路上,路灯不是很亮,勉强照亮了人行道。马路上的机动车像双眼放光的怪兽一样,不断从早川身边飞驰而过。所有的孩子都害怕夜晚孤身一人,早川也有点害怕,于是他加快了脚步,想要尽快回到家里。 他穿过三条马路。 他等了三次红灯。 等待第三次红灯的时候,早川心里有点纳闷,今天的交通灯似乎特意跟自己作对。 他远远望见绿灯,脚步加快要冲过马路的时候,那绿灯如同故意躲闪似的,闪烁几下,随即失去了颜色。 然后,红灯亮了。 亮得非常突然。 早川觉得那红灯看起来像一张胖胖的红脸。 胖胖的红脸上,一个白色的小人挺直身体,一动不动地站立着。那白色的小人看着早川,早川也看着那白色的小人。 渐渐地,早川恍惚发现,那小人的头上起了变化。 虽然小人的头部没有五官,但早川还是辨认出:就在小人的嘴上,多出了一小块阴影。早川定睛再仔细看去,他发现,那个小人戴上了一副口罩! 早川心里一阵发毛,绿灯亮了,他赶快冲过街道。从交通灯下跑过的时候,他不敢抬头望一眼那交通灯,他害怕那红色的交通灯上会出现一张人脸,戴着一副白色的口罩。 奔到学校附近的时候,早川松了一口气。还有不到五分钟的距离,就能回到家里了。 刚刚紧张的心情放缓了许多,早川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正当早川经过学校后门的时候,一个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早川吓了一跳,他记得刚刚曾抬头看过四周,并没有任何人,眼前这个人是从哪里出来的? 于是他抬头去看那个人的脸,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眼前的女人戴着一副口罩!她的眼睛弯弯的,像两个月牙,她在笑!笑得很诡异! 女人穿着一身奇怪的衣服,早川不知道那是什么衣服,很多颜色交织在衣服上,白色、黑色、红色、绿色、紫色…… 这许多颜色混合在一起,让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早川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不敢说话,甚至不敢逃跑。他害怕自己逃跑会惹火这个恐怖的女人。 “小朋友。” 女人说话了。 她的声音很难听。早川这么认为。 “你看我美吗?”女人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美……美……”早川嘴唇哆嗦着回答道。他只想迎合这个女人说话,期盼她赶快离开。 “是吗……”女人说道,然后缓缓抬起手臂。 早川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只见那女人把手伸向嘴边。 然后…… 猛然拉下了口罩! 然后她用恶狠狠的声音嘶吼道:“如果这样也美吗?!” 早川看到了女人的脸。 早川的脸色瞬间变成了青色。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 女人的嘴是撕裂开的! 从两边的嘴角处撕裂开,直裂到耳朵!口中两排森森的牙齿清晰可见! “啊!” 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夜空里。 …… 五年级D组的角落里,佐久间勇太趴在桌子上,讲述完这个恐怖的故事。 佐久间抬起头,环视围在一起的同学,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 “笑话!”良久,旁听的松山贵一故作轻松地笑道,“什么裂口女嘛,胡说八道。不要说无聊的废话,佐久间。” 佐久间一声不响,沉默地看着松山。松山表面上装作轻松,但顺鬓滑下的汗珠早已出卖了他。 松山见佐久间一脸漠然,心里火起,揪住佐久间的领口把佐久间从座位上拎了起来,“佐久间,你当我是白痴吗?”松山双眼冒火,恶狠狠地说。 一个小女生脸色惨白,在旁边搭腔道:“我妈妈说,裂口女是骗人的把戏,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裂口女,那都是骗小孩的,只有小傻瓜才会相信呢。”说着鄙夷地看着佐久间,显然也不满佐久间的故事,那故事吓坏了她。 “可是……”另一个男生吞吞吐吐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五年B组的早川正雄会突然死了呢……会不会真的是……被裂口女吃掉了……” 听了男生的话,刚才神气十足的女孩脸色更加惨白了。 松山拎着佐久间领口的手用力一推,把佐久间推倒在椅子上,侧过头对那个男生怒道:“白痴啊!B组的早川是因为癌症病死的,是病死的!病死病死病死的,浑蛋!” 松山骂完那个男生,又看着座位上一脸漠然的佐久间,骂道:“你这个浑蛋,以后不要说无聊的废话,否则我每天多揍你一遍!” 松山骂完,见佐久间仍是一脸平淡,心里一阵愤怒,又待发作,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变脸坏笑道:“佐久间君,你的姐姐还好吗?最近赚了不少钱吧?援助交际不是很赚钱吗,服侍那些有钱的大叔和糟老头子的感觉怎么样啊?” “你乱讲!”佐久间愤怒地站起来,狠狠瞪着松山。他最不能容忍别人侮辱自己的姐姐。 松山刚要继续说,放学的铃声却响了起来,于是他对佐久间轻蔑一笑,转身大声道:“放学了放学了,咱们回家玩电视游戏,某些人的姐姐也要陪老头子开房去喽。” 班里一阵哄笑。 很多人的目光都射向角落里的佐久间,有嘲笑的,有冷漠的,也有同情的。 松山是班里出名的不良少年,经常欺负其他同学,佐久间是常被他欺负的对象。 佐久间站在桌旁,眼眶里泪水打转,但他强忍着不让泪水滴落下来。 他看着松山坏笑着走出教室,握着的拳头狠狠攥了攥。 当天傍晚,乌云在空中层层翻滚。 松山贵一吃过了晚饭,如同往常一样去游戏软件店里逛了很长时间,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 看了看灯火还算通明的街道,松山满意地迈起了四方步,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人行道的红灯正亮着,看着那红灯中央直直挺立的小人,松山的心还是紧了紧。 “呸,都是佐久间不好,讲那么吓人的故事,明天一定要找个理由好好揍他一顿。”松山心里嘀咕道。 路口过后,步入小街,四周的灯光暗了下来。 看着道边那些张牙舞爪的植物,松山有些发憷,后悔不应该逛到这么晚才回来,于是加快脚步,想赶快回到家里。 但他突然发现,自己脚步加快的同时,身后也同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松山背后一阵发寒,他觉得有人在后面跟着自己。 松山停下脚步,身后的人也停下了脚步。松山觉得头发一下子奓了起来,他确定,身后有人跟着他。 他不敢回头,但他认为不回头的话也许更加危险。这样想着,他还是缓缓回过了头。 松山看到了身后的人。 松山头发真的一下子奓开了! 那个人…… 那是个戴着口罩的人! 直直地挺立着。 松山看不清那人的五官,或者说那个人根本没有五官,那脸上只有一个口罩!是红灯里的那个小人! “啊!”松山大呼一声,转身狂奔。冷风灌进口中,他想呼救,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跑着跑着,在狭小的拐角处,他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被那人撞倒在地。 “救我!”松山坐在地上对那人喊道。 他没有看那人的容貌,只是喘着粗气说道:“后面有个怪人,他跟着我……” “小朋友。”那人说话了。 松山一愣,他听声音发现对方是个女人,于是抬头向那人的脸看去…… 是个戴口罩的女人! 松山吓得喉咙似乎被堵住一般,眼睛瞪得近乎爆裂。 “你看我美吗?” 女人说着,缓缓地抬起手,伸向自己的嘴边…… 松山惨叫一声,站起身,发狂般地逃了,嘴里不断大呼小叫,狼狈不堪。 女人站在原地,扯下了脸上的口罩,露出一张白皙俊美的脸,冷冷看着狂奔而去的松山。 “姐姐!”另一个戴着口罩的人跑了过来,走到女子身边,与她相视而笑。 松山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 从此,松山不再欺负任何人,特别是佐久间,他甚至不敢正眼去看佐久间。 同学们都因松山的改变而啧啧称奇,这其中的原委,恐怕只有佐久间和他的姐姐知道。 (完) 裂口女 日文名称:くちさけおんな(口裂け女) 据我所知,没有哪个妖怪的影响力能胜过裂口女。 “裂口女传说”曾在1979年造成日本国内一场不小的骚动,在全国学生中引起强烈的不安。 因为“裂口女传说”,很多学生不敢上学。家长们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后,向校方提出了留意学生安全的要求,而后演变为学校方面要求警察协助,加强学校四周的巡逻,甚至有学校为此而停课。 裂口女的穿着是一件大外套、一条围巾和一个口罩。关于她的传说大致上分为两种: 1.据说裂口女在死前是一个美女,有一天她去做整容手术时,因为嗅到医生的发蜡臭味而不停地动,结果医生不小心剪到她两侧的嘴角。那个女人看到自己被毁容后,生气地杀了那个医生就走了。因市民当她是妖怪而杀死了她,而后其化成妖怪报复市民。 2.裂口女的祖先利用“犬神”(一种邪魔)乱做坏事和赚黑心钱而遭到诅咒,子子孙孙的嘴巴都会裂开,死后永不超生,变成妖怪。 除此之外,也有裂口女抓小孩的传说,她经常在学校门口附近徘徊,开始时,她会问孩子:“你看我美吗?”如果孩子说“美”的话,她会脱下口罩问孩子:“这样我也美吗?”然后强行带走孩子加以杀害和吃掉,或者用剪刀撕裂孩子的嘴,说“那么让你也变得美丽”。如果孩子说“不美”的话,她会很生气地马上把孩子吃掉。 据说,随身携带发蜡的话,发蜡的气味可以吓退裂口女。也有一说:当裂口女问你她是否美丽时,要回答“普普通通”,然后趁着裂口女疑惑的时候逃走;或者回答“我是田中的朋友”,这样也可以被裂口女放过。 近年,裂口女的恐怖传说登陆韩国,并以“红口罩裂口女”的形象出现,同样造成一定程度的影响。据传,“红口罩”代表着“血”“性”和“月经”。 传说广布的同时,也有很多关于“裂口女”的真实记载。 1968年8月18日,岐阜县的飞弹川,在许久前发生过巴士坠崖事故的现场,发现了一具只剩下白骨的尸体。专家将头骨复原后惊奇地发现,死者的嘴巴居然一直裂到耳根,当时被传为“裂口女亡灵附身”。 1979年6月21日,在兵库县的姬路市,出现了手拿菜刀的裂口女,这位25岁的女性嘴唇为撕裂状,当时因违反了《枪刀管理法》而受到逮捕。 2007~2008年,几部“裂口女”电影上映,犬木加奈子绘有恐怖漫画《裂口女传说》系列。“不知从何时起,一个披头散发、用围巾掩着爆裂的嘴巴的女人徘徊在学校门口前。她的出现让孩子们恐慌、疑虑、惶惶不可终日,因为她就是被流言所吞噬、要缝尽所有女孩子嘴巴的——裂口女。她的下个目标会是你吗?” 第三夜 人形之灵 江户城里的人形师,谁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人们只叫他人形师。 樱花盛开的时节,他坐在树下,雕刻他的作品。无论形状多么奇怪的木材,在他的手里,都能成为可利用的材料,做成栩栩如生的人形。 又一年樱花绽放时,人形师来到了树下,他开始工作了。 许多人围了上来,人形师的手艺让所有人频频赞叹。 早晨,人形师做出了人形的躯干。 中午,人形师做出了人形的双臂。 下午,人形师做出了人形的双腿。 晚上,人形师做出了人形的头颅。 那头颅与人形师本人一模一样。 拼装起来,关节灵活,如真人一般。 人形师只做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形,或者说,没人见过人形师做过其他人形。 年复一年,周而复始,人形师永远都在重复同一道工序:躯干、双臂、双腿、头颅,拼成与自己一样的人形。 于是,江户城的人们不再来看了。再纯熟的手艺,若总是重复同样的工序,也会失去新鲜感。久而久之,这个只做“自己”的人形师,成了人们眼中的怪人。 他只在每年樱花盛开的时候工作。 花开时,路过的人们指着树下说:“看,那个人形师又来了。” 落樱时,树下就没有了人形师的身影。他走了,但没有人会觉得树下少了什么。整个江户城沉浸在落樱的美景里,没人在乎他是否存在。 但,除了小百合。 小百合的家是距离那棵樱花树最近的屋子。 自从小百合有记忆的那时起,每逢樱花季节,那个年轻的人形师都出现在那棵樱花树下,专心致志地做着手里的工作。 小百合并不在乎他雕刻什么,她只看着人形师那张专注的面孔。 几片樱花瓣飘下来,落在人形师的头发上、肩膀上,人形师不会在意。年幼的小百合走过去,摘下人形师身上的花瓣,撅起小嘴,“呼”地把它们吹起来,轻飘飘的。 人形师看着小百合,微微地笑了。 小百合天真无邪的眼睛眨了眨,觉得人形师的笑容里似乎包含了什么,但年幼的她却不能理解。 时光流水,十年匆匆而过,小百合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成了江户城里年轻男孩们仰慕的对象。 小百合拒绝了每一个追求者,却总盼着樱花盛开的时节,盼着那个沉默的人形师,那个十年来伴着自己度过春季的人。不,说不上是“陪伴”,只是自己一相情愿地默默注视着他罢了。 这一年,樱花盛开,人形师又出现在那棵樱花树下。 花团锦簇之下,他显得孤零零的。 小百合远远地看着他,紧了紧拳头,暗自想:今年一定要跟他说话。 这样想着,小百合走到了那棵树下。 “你好。”小百合打着招呼。 人形师闻言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抬起头看小百合,突然露出了少许惊讶的神情,但随即又笑了。 人形师似乎没有对小百合以外的人笑过。小百合想到这一点,心中欢喜。 “又见面了呢。”小百合笑着说。 人形师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继续做起手里的工作。 小百合又开始紧张起来,想了想,问道:“请问,您是江户城的人吗?” 人形师又点了点头,还是没说话。 小百合心里讶异,本以为他是城外的人,不料他却住在这城中,心中又是一阵欢喜。想试着问他住在哪里,张开嘴后又觉得不妥,于是她改口问道:“您为什么只在春天工作呢?您平常都在自己家里工作吗?” 人形师还是不答话,专心削着手中的木材。 小百合讨了没趣,心里微微失望。 “真是个不容易沟通的人呢。”小百合想。她于是不再搭话,在樱花树丛间迈着步子。而人形师一直做着活儿,再没看小百合一眼,令小百合有些赌气。 正午时分,三五成群来赏花的人多了起来。有的人不经意向人形师看了一眼,对身旁的人说:“唔,那个奇怪的人形师又来了。” 没人在人形师的身边驻足,他的手艺每个人都已不再觉得新鲜,这满眼的樱花才是最有魅力的。 小百合倚着樱树,看着人形师雕刻出了人形的手掌,五根手指很是精致。 樱花的花瓣又落在了人形师的头发上,他浑然不觉。 小百合看着他,片刻后,却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缓缓伸出手,拈起了人形师头发上的花瓣,捧在手心上,轻轻吹了一口气,那花瓣在空中舞动起来。 人形师抬起头,看着小百合。 小百合猛然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脸颊瞬间红了起来。 是啊,如今的自己不是那个天真无知的小女孩了,这种举动怎么可以…… “对……对不起,真是万分抱歉……”小百合慌张地道歉。 再抬起头来偷偷看人形师,却见人形师正看着自己,微微笑着。 小百合更加不知所措了。 “你们很像。”人形师开口说话了。 小百合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却不明白他说的话。 “我们?我像谁?”小百合问道。 人形师的笑容瞬间消失了,神色变得很难看。 “咔。”刚刚雕成的人形手掌,五根木头手指被削掉了一根,是小拇指。 人形师低下头,看着那根断掉的小拇指。 “啊!对不起,是我打扰您了。”小百合再次鞠躬道歉。 人形师没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这一天,小百合没再跟人形师说话。她看着人形师拼装起人形,收拾起地上的木屑,然后带着人形离开了。他的身影转过街头,消失在暮色中。 小百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翌日,小雨蒙蒙,湿润了江户城的每一个角落。 樱花开得更盛了。 小百合在人形师到来之前便等在树下。 小百合昨晚下定了决心,今天一定要对他道歉,而且要问他更多事情。 人形师来了,他发现了小百合,却只是瞥了小百合一眼,便坐了下去,倚在树干上,取出了各种道具,准备开始工作。 小百合快步走近,深鞠一躬,诚恳道:“昨天真是对不起。” 说完,也不敢抬头,便这样沉默着,只觉人形师似乎在看着自己,于是她壮着胆子抬起头,正与人形师四目相对。 小百合慌了,不知再说什么才好。 “没关系的。”人形师开口了。 小百合一愣,难以置信地看着人形师。只见人形师笑着,这笑容,和十年前那第一次的笑容一模一样,丝毫没有改变。 小百合脸红了,垂下了头。 随着视线下移,她的眼睛盯在人形师的左手上。 人形师左手的小拇指,不见了! 这…… 小百合惊讶万分,她注意了十年的人形师的手,并没有断指呀!而且她也清晰地记得,昨天人形师的手是完好无损的。而被切掉小拇指的……是那具木人形的手! 想到这里,小百合心里突然一阵发寒。 抬起头,见那人形师仍然在笑…… 这笑容……和十年前那第一次的笑容……一模一样…… 十年的岁月,虽然不足以改变一个成年人的面孔,但,这人形师分明是个年轻人,为何这十年间他的面孔半点也没有改变? 小百合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十年间,她被人形师专心致志的脸孔所吸引,却不曾注意到他身上诡异的地方。 小百合不敢再想了,她觉得恐怖。 她逃离了这里,这个眷恋了十年的樱花树下。 树下,人形师看着她逃离的背影。 小百合躲进了自己的家。她决定,樱花枯萎之前,不再走出家门了。 就这样,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小百合睡不着觉,也吃不进饭。这几日间,她曾数次想再去樱花树下看一看,但想到人形师的断指和那十年不变的脸孔,她抑制了自己的想法,却无法抑制自己的思念,毕竟是十年间伴随自己长大的身影。夜深时,她甚至会想:就算是妖怪,又如何呢? 然后,小百合用力甩了甩头,把这个荒诞的想法从脑袋中驱除,接着是难以入眠的漫漫长夜。 这一晚,小百合躺在被褥里辗转数次,迷迷糊糊正要睡去,却觉得四周突然间烟雾弥漫,一股浓郁的焦味瞬时扩散在自己的房间里。 接着,噼啪的燃烧声不绝于耳。 火灾! 小百合陡然大惊,跳起身向门口冲去,但薄木板的拉门已经燃成一片火帘。火势在瞬间大了起来,大火无情地侵蚀着木质的房子。 小百合大声呼救,却没有人回应。父亲因公务出了城,家里的用人都已大难当头各自逃命去了。 小百合贴身的衣服燃烧起来,她绝望了。烟熏出了她的眼泪,她慢慢地跪了下去…… 只是……只是还有一个愿望。神啊,求求你…… 恍然间,一个人撞破了燃烧的拉门,冲了进来。 “振作一点!”他喊道,然后扶起了小百合,拍灭了小百合衣服上的火苗。 小百合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人。 “是你……”小百合喃喃道,嘴角吃力地浮起一丝笑,“是你……” “是我。”他说,然后拉起了小百合,尽量用身体遮住小百合,向外跑去…… 是我…… 我是个流浪的人形师,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 那一年,我来到了江户城,深深地爱上了城里的一个妇人。她住在一座宅院之中。 樱花盛开时,她穿着淡粉色的和服,与她的新婚丈夫在树下赏花。我静静地看着她,只是静静地看着。 就这样,我住在了江户城,只为了能看到这个女人。虽然我知道这是没有结果的爱情,但美丽的东西能够观赏又有什么遗憾呢,好比这樱花…… 后来,我因为一场重病死去了,我把灵魂倾注在自己制作的木人形之中,然后把肉体埋在了樱花树下,借助樱花盛开时的灵气和木人形的躯体而复生。但这木人形之身只能经得起一天的承载,所以我不得不在前一天制作出次日的躯体。 我只能尽量在肉身被埋葬的樱花树附近活动,无法离开树下太长时间,否则便会因无法得到樱花的灵气而消散。 每天夜深人静时,我都会把灵魂移进新的躯体里,然后把前日的身体处理掉。樱花枯萎的前一天,便把做好的木人形埋在樱花树下,等待明年樱花盛开之时。 我这样做只是为了能看着心爱的女人,所以,我选择距离她的屋子最近的一棵樱花树作为自己的栖息地,仅此而已…… 然而,那一年樱花绽放,我苏醒后,却再也看不到那个女人了。她死了。 我万念俱灰,本想就这样任凭灵魂飞散,却被一声婴儿的啼哭留了下来。我知道,那是她的孩子,我听到她的爸爸在呼唤她,小百合。 我想,虽然无法在她有生之年为她做些什么,但至少,我想看着她的孩子平安长大,保护着她,至少在这樱花盛开的时节里…… 火势越来越大,已经燃烧成一片火海。 人形师拉着小百合逃出了火势最凶猛的地方,眼看前方就是正门,小百合欢声叫道:“出了这里,我们就能得救了。” 说着,她拉紧了人形师的手,向外冲去。 “小百合……活下去……幸福地……” 一个声音气若游丝,被燃烧的噼啪声掩盖,没有人听见。 小百合冲了出去。 围观的人、家里的用人,故作关心地围上来嘘寒问暖。 小百合喘着粗气,回过头,却惊异地发现,自己的身后空无一人。 握在手里的,只是一段烧焦的木头,正缓缓飘着青烟。 小百合看着眼前熊熊的火海,泪水再次流了下来。泪眼朦胧间,似乎又浮起了那张笑脸,如同十年前…… 这一年的落英缤纷,赏樱的人们脸上洋溢着各种各样的喜悦。如同往常一样,没有人注意到那个人形师已经不在了。 那之后,江户城樱花盛开的季节里,树下再也没有人形师的身影,只有一位美丽的少女静静地坐在树下,轻抚着一段烧焦的朽木…… (完) 人形之灵 日文名称:にんぎょうのれい(人形の霊) 这种传说简直太多了,无论中国、日本还是韩国,抑或西方,人形之灵出现在各种文艺作品中。 一言概之,就是人偶有了灵性。 它们能够如人类一般活动,进行报恩、报仇等等。 有关人形本身的素材,总体来看,还是木质的比较多,其次是泥质,也有些非主流材料…… 日本的主流传说中,通常都是人形师把灵魂寄托在自己制作的人偶之中。但也不乏天生具有灵力的人形之灵存在。 比如下面这一传说: 古时候,有个人叫野吕松三佐卫门(注:这家伙应该是姓野吕的,名有五个字)。有一天晚上,他在回家的途中,发现地上躺着一具人偶,他也没有在意,抬腿就跨了过去,于是人偶发怒了,要杀了野吕。野吕万般道歉,人偶这才放过了他。 也有野史记载:某人曾在剧场的仓库里看到高师直(日本镰仓时代武将)和判官两个人偶争吵厮打成一团。 还有笔者发现了人形之灵的一个有趣的特征:男人形都是以报恩为目的,或者痴心于女人,而女人形都是以报仇为目的。不过……似乎这一点也适用于其他妖怪。 记得很久之前有个动画片:一个玩偶被抛弃在海边,心怀怨念,经受日月光华,成为妖怪,于是疯狂报复人类,能够把人变成石头,受其支配,建成城墙。最后,主人公小男孩通过情感打动才让这个玩偶妖怪放弃了报复,救回了父亲。 在日本的妖怪传说中,这种被人抛弃的物件成妖的故事很多,简单来说就是“万物有灵”,这也从侧面教育大家不要把旧的玩偶随便抛弃,否则后果可能很严重。 第四夜 一目入道 松石紧紧地把铁斧握在手里,战战兢兢,时而惊惧地看向房门,时而瞄着窗口,时而胆战心惊地向四周巡视。 天很冷,即使房里的炉火再旺,也无法抑制阵阵寒意袭向松石。他打着哆嗦,夹紧了双臂,握着铁斧的手颤抖着。 他害怕,怕窗子突然被打破,然后一只比木盆还大的眼睛出现在窗前,死死地、恶狠狠地看向他…… 松石摇了摇头,保持着清醒。他不能让那家伙再胡作非为。他想要保护自己的家人。 “那个妖怪……”松石想着,握着铁斧的手紧了紧。 “爸爸。” 突然间,松石听到了身后儿子在叫他。 松石皱着眉,急道:“不是让你赶快睡觉吗!你怎么……”说着回过头,正要继续呵斥,却张开了口说不出话,眼神突然变得惊恐。 天!这哪里是自己的儿子! 身后的人,惨白的脸,没有眼珠,眼眶中只有两个黑咕隆咚的圆洞!嘴唇腐烂着,滴答滴答流着黏稠的液体,上下两排发白的牙齿正一张一合,又一次吐出了声音:“爸爸……” 这分明是自己儿子的声音! “爸爸……”这怪物模仿着孩子的声音,一步一步地接近松石。 松石嘶声大吼,恐惧到了极点,却已经不晓得何为恐怖。他奋力举起铁斧,用尽浑身的力气冲着怪物的头顶劈了下去! 瞬时,鲜血喷射而出,溅在地上、墙上、松石的脸上。 血液迷住了松石的眼睛,他紧闭着双眼,只听“啪嗒”一声,那怪物似乎倒在了地上。松石再次提起了铁斧,又一次狠狠劈下,“咔嚓”,似是骨头碎裂的声音。松石歇斯底里起来,闭着眼睛胡乱挥砍,耳边“咔嚓咔嚓”的声音残酷地回响。 终于,血液染遍了松石的全身,他精疲力竭地扔掉了铁斧,有气无力坐倒在地,这才缓缓抬起手抹去了眼部的血液,眨了眨眼,向地上的尸体看去。 这一次,他又惊呆了。这被他砍得七零八落的尸体,正是自己的儿子! 松石难以置信,他张大了嘴,再次揉了揉眼睛,双手支地,颤巍巍地爬了过去,俯身仔细看,真的是自己的儿子……被他用铁斧活生生地剁得惨不忍睹,脑壳裂开,各种液体黏黏地混在了一起。 松石悲痛,却哭不出,也吼不出,只是张着嘴,盯着眼前惨不忍睹的孩子。顿时,只觉天晕地眩,脑袋砰的一下磕在了地上。泪水,这才决堤般涌了出来。 片刻,只哭了片刻,松石嗖地站起了身,面目狰狞,眼布血丝,仰天大吼:“你给我出来!” 松石喊着,提起了铁斧,“妖怪,滚出来,我要杀了你!”松石力竭声嘶。 松石狂奔出家门,在屋前的空地上来回乱跑,语无伦次地大吼。 “呵呵呵……”一阵笑声传进了松石的耳朵。 松石循声望去,虎目瞪视,只见那妖怪正站在不远处! 妖怪身上毛茸茸的,巨大无比的头上只有一只眼睛,大大的圆圆的眼睛。 松石已经完全没有惧意了,愤怒和悲痛已经燃烧了他的每一寸神经。 “啊——”松石狂叫着,向妖怪奔了过去。 “你这个……”松石已经说不出话了,愤怒让他咬紧了牙,甚至要把自己的牙齿咬碎。 他丢掉了斧子,一手掐住了妖怪的脖子,另一只手狠狠地插进了妖怪的眼中!他要用自己的手弄死这个妖怪。 “呀!”妖怪发出一声尖叫。 松石愣了,这尖叫声不是妖怪的声音,而是…… 他松开了手,只见眼前那妖怪的形象变得模糊了,慢慢地,妖怪的身体变成了自己的妻子!而自己的一根手指,已经深深地插在了妻子的眼中…… 血和泪混在一起,沿着松石的手指,缓缓地流淌。 一阵痉挛,松石睁开了眼。汗水湿遍了全身。 噩梦。 深夜,圆月明晃晃,一切静悄悄的,身边是妻子和儿子平稳的呼吸声。多么平静的夜晚,除了松石粗重的喘气声。 松石还未及回想刚刚的噩梦,只听房门外一个声音轻轻地传来:“今年的噩梦已经送给你了,明年再见……” 话音随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那个妖怪果然来了……”松石想着,回想当年的遭遇,心中不禁懊悔。 六年前,松石的爱马从家里逃了出去,松石循着踪迹追到了湖边,吃惊地看到一只妖怪居然骑在了自己的爱马上,正玩得不亦乐乎。松石悄悄走过去,出其不意地捕捉了妖怪,用绳索牢牢地把它捆起来。 这妖怪体形不大,圆圆的大脑袋上只长了一只眼睛,松石看着有趣,打算把它带去见官,想必能拿到一笔赏金。 然而那妖怪却求饶了,“求求您,放了我吧。作为条件,我每天都用钩子为您捕上一串鲜鱼。每天早晨,我都会把新捕来的鲜鱼用钩子串起来挂在这湖边的树上,您只管来取便是。” 松石想了想,暗道划算,于是便放了这妖怪。 “但是有一点,”妖怪谢过了松石后又说,“拿走那些鱼之后,请务必把那个钩子还给我,那是我的宝贝,我要用它来捕鱼。” 松石答应了。 翌日一早,松石骑马来到湖边,只见树枝上果然挂着一串新鲜的鱼。松石万分高兴,取下了鲜鱼,把钩子扔回湖里。 这之后,松石每天都来湖边“摘鱼”。妖怪遵守着诺言,从来没有间断为松石捕鱼。 就这样,三年过去了。 这一天,松石摘下了鱼,突然心生邪念,看手中这个钩子闪闪放光,光滑无比,暗道这宝贝拿去卖掉,一定比拿几十年的鱼要划算得多。 于是,这一天他没有归还钩子,把钩子藏在自己的口袋里带回了家。不久后,他把钩子卖给了当地一个富商,得到了一大笔钱。 从那以后,妖怪不再给松石捕鱼,松石也再没去过湖边。但每年的正月十五深夜,妖怪都会来到松石家的房外,让松石做上一场恐怖的噩梦,以报复他的言而无信。 松石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对当初的所作所为虽感愧疚,却也无可补救,唯有在这静悄悄的黑夜中留下一声沉沉的叹息。 (完) 一目入道 日文名称:いちもくにゅうどう(一目入道) 新潟县佐渡地区最大的湖泊加茂湖中,住着一只妖怪,它是这湖水的主人,因为它的头上只长了一只眼睛,所以人们叫它“一目入道”。 有一天,天气不错,入道上岸晒太阳,忽见岸边树旁拴着一匹骏马,于是走上前解开缰绳,骑上马背玩耍起来。不想被赶来的马主人发现,他捉住了入道。入道苦苦哀求马主人,声称:“只要放过我,以后每天我都用宝贝琉璃钩为您奉上一串鲜鱼,但是您每天取了鱼之后,必须把琉璃钩还给我,捕鱼必须要用这个琉璃钩。”马主人同意,放过了入道。 从此,入道每天为马主人捕鱼,马主人取了鱼之后便把钩子挂回原处,次日再来又有一串新鲜的鱼。周而复始数年后,一日,马主人起了贪心,拿走了入道的琉璃钩。从此,每逢正月十五当夜,入道都要潜进马主人的家里大肆破坏,虽不伤及无辜,却也让马主人颇为头疼,同时也为自己不守信用而懊悔。 日本动漫《地狱少女》中的一目连,与这里的一目入道似乎颇有渊源。一目连是地狱少女的第三个属下,原形为一把刀,平时化身为穿西装裤与运动夹克的美男子,亲吻自己颈部的项链后会化为蓝色稻草人。一目连有一只隐藏的眼睛,在任何可以吸附的物体上睁开平时被头发挡住的左眼,能看见任何地方。 第五夜 阿菊虫 姬路城的城主小寺则织在家臣衣笠元信的墓前整整哭了一天一夜。 效忠于小寺家三代的元老,居然落了个身首异处的结局,这何其可悲!更让小寺则织痛心的是,暗杀衣笠元信的凶手至今杳无踪迹。 小寺则织在墓前流下最后一滴眼泪的时候,他已经憔悴不堪了。 “大人。”青山铁山和町平弹四郎上前扶住了刚刚站起身的小寺则织。 小寺则织腿脚无力,险些跌倒,好在青山和町平随侍在两侧。小寺则织摆了摆手,悲痛地说:“町平,无论如何都要给我找出害死衣笠元信的凶手,我要亲手将那个畜生碎尸万段……” 小寺则织刚刚沮丧的双眼,随着这句话出口,居然露出了凶光。 “是,属下一定尽力去办。”町平恭敬地应道,目光中却流露出惶恐和不安,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最后看到了小寺另一侧青山铁山的脸。 青山铁山的脸冷冰冰的,町平看不出任何感情。一只形状奇怪的小飞蛾落在青山的眼皮上,青山居然没有眨动一下眼皮,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町平。 町平出了一身冷汗。 当天晚上,町平回到住所睡觉,却怎么也无法入睡,脑袋里始终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想到城主大人目露凶光的眼睛,想到青山铁山僵硬的脸,想到那只奇怪的飞蛾…… 要想办法……一定要想些办法…… 町平对自己说。 第二天早上,町平如同往常一样在城里巡查,但他精神恍惚,骑在马背上始终低着头。 “町平大人!”一群百姓拦在町平的马前,站在人群前的老者须发尽白,跪在町平面前大呼道:“有妖虫,妖虫啊!” 町平一惊,马上问道:“何来的妖虫?” 老者回道:“昨日起,不断有奇怪的飞蛾从城外铺天盖地般飞来。它们一直在城中游荡,虽不伤害百姓,但形态可怖,且数目庞大,姬路百姓已经大为恐慌,恳求大人为我们出些对策吧!” 町平环视一周,并不见有什么飞蛾,于是问道:“既有大量飞蛾,为何这附近却不见一只?” 老者抬起头,突然惊恐地指着町平说:“大人,就在大人的肩膀上便有一只!” 町平悚然一惊,忙出手向肩膀拍去。手掌在肩膀上重重拍下,果然,一只细小的虫子被拍扁在手心上。 町平摊开手掌,看着沾在手心上的飞虫尸体,越看越觉得诡异。他突然发现,这飞蛾正与昨日落在青山铁山眼皮上的飞蛾一模一样!而且…… 町平猛然间想到了一件事情,于是忙唤来左右的侍卫,令道:“查询这些飞蛾的行踪,弄清楚它们从哪里来,飞往哪里去。” 侍卫们领命后散开行动,町平安慰百姓几句话之后,驾马飞驰而去…… 翌日清晨,小寺则织召见青山铁山和町平弹四郎两位家臣。 小寺则织一双深邃的眼睛来回打量着两位家臣。 面前的两人神态各不相同:一个表情严肃,神色冷峻;另一人却目光躲闪,面色惨白。 小寺则织在两人面前踱步片刻,突然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瞪着眼睛大吼道:“衣笠元信就是你杀死的,是不是?!” 青山铁山的腿突然颤动着软了下来,跪倒在地,脸色更加难看了。 小寺则织额头青筋暴起,握拳的手紧紧攥着,指甲简直要刺穿手心。 突然,小寺冷笑道:“果不其然,町平的推断没有错,你就是杀死衣笠元信的凶手,枉我还一度信任你。我已经派人前往你的住所,从那后院的井中打捞上来那个女人的尸体,这罪行你已推脱不掉了!” 青山铁山面色如同尸体燃尽后残留的骨灰,惨白可怖。 原来,青山铁山对城主一位垂涎已久,早就有谋反篡位的野心。效忠小寺一家的三朝元老衣笠元信发现了青山的动机,于是与町平两人商议,派了一位名叫“阿菊”的婢女以女佣的身份混进青山的住所,查探青山的阴谋,以求他谋反的证据。但不幸事情败露,知晓了一切的青山愤怒之下杀死了阿菊,将其尸体投进自家后院的井中,然后又雇佣忍者残忍地杀害了衣笠元信。 衣笠元信死后,町平并没有把青山的所作所为禀报给小寺则织,一是以求自保,二是没有任何证据。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青山假仁假义地为衣笠操办后事,继续做小寺则织眼中的“忠臣”。而自己除了执行公务以外,只能整天把自己锁在家中,以防青山派来的刺客,生活惶惶不可终日。 昨日,町平偶然中发现了那不知名的飞虫,当他仔细观察飞虫的时候,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他确定,这就是被青山杀死的婢女——阿菊身上的香味! 当时町平心中惊讶,却坚信自己的推断:这飞虫一定是阿菊灵魂所化,前来揭发凶手的! 于是经过调查,肯定了一点:这些飞虫皆由城外而来,源头竟是一口古井之中,而这口古井,正位于青山铁山府第的后院! 于是町平急忙将此事禀报给小寺则织,小寺则织清晨调动侍卫前往青山的家中,果然找到了阿菊的尸体。 小寺则织恶狠狠地瞪视着青山,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他心中愤恨,恨这无耻的叛徒,也恨自己的有眼无珠。 庭院里,无数飞蛾聚集在一起。它们仿佛受谁的指挥一般,有规则地缓缓飞起,一波接着一波,飞向空中,然后在城主官邸的上空盘旋着,久久不肯散去…… (完) 阿菊虫 日文名称:おきくむし(お菊虫)或さらやしき(皿屋敷) 阿菊虫的传说可谓千奇百怪,传说的起源已无法考证,现在的阿菊虫,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传说。 “播州皿屋敷”是众多阿菊虫传说中较为著名的一个,也是比较主流的传说。 据说,这个故事是以姬路市十二所神社中传出的《播州皿屋敷实录》演变而来。 讲的是永正年间(1504~1520年),姬路城第九代城主小寺则织的家臣青山铁山企图霸占城主的宝座,但阴谋被忠臣衣笠元信所知晓,于是衣笠把自己的妾——阿菊——送给了青山,密令其暗中查探青山的阴谋。后来,阿菊得知青山密谋在赏花时毒杀小寺城主,衣笠元信得知后,在赏花时救出了小寺,与其逃亡海外小岛避难,待来日东山再起。 青山因为没有杀死小寺而懊恼,并认定家里有内奸,于是命令自己的食客调查。不久,一个食客查出了阿菊,但这个食客一直都很喜欢阿菊,打算为阿菊隐瞒,但条件是阿菊成为自己的妾,不料却被阿菊拒绝。食客恼羞成怒,偷偷藏起了青山家的传家宝——十枚宝盘中的一枚,并污蔑说是阿菊偷走的。青山铁山得知后大怒,杀死了阿菊,并把尸体投进城主府后院的井中。从那以后,每晚井中都会传出阿菊数盘子的声音:“一枚、两枚、三枚……九枚……”然后,她用凄惨的声音幽幽地说,“少了一枚啊……少了一枚……” 后来,小寺则织举兵夺回姬路城,杀死了青山铁山。得知了阿菊的事迹后伤感不已,将阿菊的灵位供奉在十二所神社之中,并加以“菊大明神”的称号祭拜。 那之后的三百年间,城中总会出现大量奇怪的虫子,百姓们都说,这是阿菊化为虫子回来啦! 也有一说:阿菊原是穷苦人家的女儿,某晚,家中已无任何食物,阿菊不忍心看着父母挨饿,于是去富人家的仓中盗取粮食,却被富人家的家丁捉住,并被殴打至死,而后尸体被丢在井里,从此便有飞虫不断在井边飞舞,发出哀泣般的鸣叫声。 第六夜 青女房 月光正好。 光华洒落下来,披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 他握住了早苗的手。 然后,早苗走了,她的背影消失在村头的老树后。 早苗没有回头,她害怕自己的泪水会决堤般涌出。她不想让自己的未婚夫更加难过,于是匆匆而去。 为了偿还亡父生前的债务,她不得不去将军府中做婢女,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所以,早苗与相恋了三年的他离别。 他们约定,总有重逢的一天,他们要在一起生活,几年,几十年,不离不弃,直到白发苍苍,然后相拥死去。 他站在空旷的土道上,早苗走了,他怅然若失。 突然猫头鹰咕咕叫了起来。他抬起头,看到那双绿色的眼睛,在树梢上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咕咕。 他皱了皱眉。 后来的几年,早苗在府中努力地工作。打扫、园艺、喂马,她尽了全力。 再后来的几年,她升为女官,成了婢女的领导者。但她不在乎这些,她只希望做更多的工作,尽快还清父亲欠下的债务,因为她要回家,她要去兑现那个约定。 又几年过去,她终于可以离开了。 早苗不能回忆这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她不忍回忆。 她只想尽早赶回去,她要她自己的幸福,她要与他生活在一起。 她换上当年离开村子时穿的衣服,戴上了他亲手送给她的头饰,金灿灿,明晃晃。 早苗终于离开了这奢华的将军府。 一路上,早苗不停地想着各种东西。 见了面,要说什么? 以后,两个人怎么生活? 打鱼为生?不,不好,鱼腥味会影响孩子。 生几个孩子?两个?还是太少,三个吧。 两男一女…… 早苗想着,笑着。 路上,她笑了九十九次。 但她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第一百次。 她停下了脚步,呆住了。 这是她生活过的村庄吗? 野草淹没了土道,甚至高过了屋顶,而屋顶也全是野草。 她找不到他的屋子。 那原本祥和的村庄,如今一片狼藉。那村人引以为豪的神社,如今千疮百孔。 这凄惨的景象让早苗跪了下来,泣不成声。 空气中回荡着她的哭声,没有人来关怀她,因为这里不再有人。 他也不在了。 迎接早苗的,只有杂生的野草,还有树梢上一只面无表情的猫头鹰。 咕咕。 它叫了。 …… 藏太郎迷路了。 在这野外迷路实在是不好的预兆,而且,太阳即将落山。 他像一只离群的动物,在林间乱草中穿梭了许久,终于找到了歇脚的地方。这是一座废弃的神社,虽然千疮百孔,但至少是可以过夜的地方。 藏太郎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神社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炉台,没有佛像,没有钟。 但是不知道有没有鬼。 藏太郎环视一周,放下了包袱,倚着墙壁坐了下去。 正当他闭上眼睛准备睡觉的时候,他发现墙角处居然坐着一个人。 藏太郎一惊,想:进来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发现她? 那是一个女人,背对着藏太郎,头发很乱,很长,但却佩戴着很精美的头饰,金灿灿,明晃晃的。 “你好,打扰了。”藏太郎招呼道,那个女人居然动也不动,不发出一点声音。 藏太郎的胆子紧了紧,站起身,一步步走过去。 “你好。”藏太郎又开口招呼,但那女人还是一动不动。 藏太郎走近了。他发现这个女人手里拿着一面镜子。 他走得更近了,到了那个女人的背后。 他看到镜子中映出了那女人的脸。 惨白! 藏太郎的心咯噔一下。 那脸没有一丝血色! 藏太郎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那女人突然转过头,两只没有光泽的眼睛盯着藏太郎。 藏太郎看着她惨白的脸,喉咙里仿佛被什么塞住,说不出话。 突然,女人张大了嘴,用可怖的声音吼道:“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藏太郎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惊恐地发现:那女人的牙齿,是铁一般的黑色!漆黑! “你不是他!” 林中的野鸟被惊动,相继扑扇着翅膀飞了起来。 …… 维新,倒幕,战争,和平。 战后,饥荒严重。 人们靠吃蝗虫充饥。 伍助离开家寻找食物已经四天了。他走进这所破神社,希望能找到些吃的。他饿坏了。 他没有注意到,神社旁的树梢上,一只猫头鹰正一声不响地看着他。 跨进神社的时候,他吓了一跳,眼前居然是一具白森森的骷髅。 伍助虽然有些怕,但近来死人见得多了,也没有十分在意,于是跨过这堆遗骨,走进神社。 神社里的空气混浊,乌烟瘴气,完全不像神社,倒像是一座坟墓! 伍助一双眼睛不断巡视,像一匹饿狼。他不指望能在这破神社中找到什么供品,他只希望能捉住几只老鼠。他真的要饿死了。 眼角一瞥,伍助突然发现墙角处居然有一个人,一个女人。 伍助着实一惊,人迹罕至的野外,破败的神庙中,居然有人? 那女人背对着伍助,头发又长又乱,却插着一支头饰。 伍助看了看那个首饰,看起来很华贵,金灿灿,明晃晃的。 于是他心生恶念,一步步走了过去。 “喂,”伍助唤道,恶狠狠地说,“不管你是谁,把头上的钗子拿下来给我。” 那女人居然一动不动。伍助感觉有些奇怪,又走近一些,说:“快点,难道你想吃点苦头?” 女人还是不动,伍助走得更近了。 “我说你……”伍助还想继续威胁她,却看见那女人正捧着一面镜子。 “还有那面镜子也一并给我!”伍助想,这年头,什么都可以用来换钱。 那女人突然回头,伍助吓了一跳。 她的脸真白!白得恐怖! 伍助看了看她,心里有点发憷,但还是壮了壮胆,伸出手,大声说:“头钗、镜子,给我!” 她还是一动不动。 伍助有些急了,大喊道:“你没听见我的话吗,把你的——” “你不是他!”女人突然大吼。 伍助吓得直哆嗦。 “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女人尖锐的声音恐怖万分! 伍助的头皮一阵发麻。他看到了,那女人的牙齿是漆黑的! “你……你是……”伍助已经说不出话来。 女人还在尖叫,惊起草丛中无数的飞鸟。 …… 安田雄志是不动产开发商,今天他独自一人驾车来到这尚未开发的野外。 他计划买下这片国有土地。 “这座破庙需要拆除。”安田雄志暗想,但看了看破庙的外观,像是多年前的建筑,于是大步走了进去。 然后,他惊恐地看到两具白森森的骷髅…… 不远处的墙角,一个女人背对着他坐在地上,头上的发饰金灿灿,明晃晃的…… (完) 青女房 日文名称:あおにょうぼう(青女房) 鸟山石燕大师的《今昔画图续百鬼》中,把青女房描绘成“长眉毛、黑牙齿”的女妖。 主流传说中,青女房是一种有着满口黑齿的蓬头女妖,专吃人类,具有高危险性,主要分布于京都一带,经常在那些幽暗的旧屋子里出现,并随时拿着一面镜子。其实关于她的身世和传说,反而是相当凄惨和值得同情的。 青女房又作“青女坊”,在这里“女房”也可等于“女坊”。尽管各自的字面意思相差很大,但在这个关于青女房的传说上,这两个词却是一致的。“女房”的本意就是妻子,“女坊”是尼姑,而“青女房”更多的指的是未婚妻。这个传说中的这位女性本身曾是皇宫中(主要指皇后所管辖的后宫)被给予较高权位的女官,地位高于一般的宫女,有点类似太监总管这样的官职。其在入宫前就已与人定亲为妻,因为不得已的情况而被招入宫中,但与对方共同承诺,将来出宫后二人还要继续在一起,其未婚夫也答应会一直等着她。 入宫后,她从最底层的宫女奋斗到了女官的位置,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尽早地离开,然后再嫁给自己一直朝思暮想的那个他,成为其真正的妻子。终于,离开皇宫的时候盼到了,她欢喜地跑回那个他们未来的家,却发现这里早已成为无人居住的破落的旧房,但她还是愿意相信他会回来,于是就一直坐在那里等,哪怕是永远,她也愿意等下去。一直坐在那里的她,不仅头发变得蓬乱,而且牙齿也被染黑,每逢有人到访时,她就会对着镜子精心地梳妆,实际上却是在窥视对方是不是以前与自己订了婚的旧情人,倘若不是,她便会加害对方并将其杀掉。渐渐地,随着恋人归来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她心中的怨念也越积越多,最后终成妖怪“青女房”。 因其平时孤单等待的生活也和守活寡一般,与尼姑无异,故也作“青女坊”。所以后来的日本人就觉得,京都里那些本身已为人妻但又在宫廷中服侍皇族的宫女,她们在离开或逃出皇宫后,都有可能成为恐怖的专躲在暗屋中吃人的女妖青女房。 至于文中提到的“极白的脸”和“黑齿”,主要是为了照顾现代人的审美。其实,在古代日本,“白脸”和“黑齿”是女人常见的装扮。“黑齿”起初是公卿贵族才能“享受”的生活方式,乃是用锈铁水加上五倍子末调成,臭烘烘的。不仅女人要涂,男人也要涂,少女十五岁时便要染牙。一直到明治时期,“黑齿”这种习俗才被禁止。所以我们看日本电影,有时候就会看到一些电影里出现黑齿,现代人觉得丑得很,殊不知当时的人不知道觉得有多漂亮呢。 其实,染黑齿是极为古老的习俗,在古代东南亚以至东亚沿海各族中,是一个极普遍的习俗,这里面当然也包括中国。早在中,就有“黑齿国”的记载。时至今日,去东南亚旅游,如果机缘巧合,还会碰到黑齿女子。 第七夜 河童 这是战后初期的日本。 虽然居住在都市里的市民因受战争恶果的牵连而民不聊生,但在远离都市的农村里,普通的农民凭借自家的几亩薄田糊口,姑且过着温饱的生活。 这一天,村民久保信一郎忙完了田里的劳作,回到自己的小屋里,悠闲地躺在榻榻米上,伸手在枕下摸索一番,取出了半包褐色的香烟。他端详着烟盒,小心翼翼地拈起一支烟,却又迟疑了,呆了片刻,不舍地把烟塞回盒子里,又把烟盒夹到枕下,轻轻地拍了拍枕头,微叹了一口气。 这是最后半盒香烟,吸完便没有钱马上再买。他掐着指头盘算,只需再等两个星期,待田里的黄瓜完全成熟了,拿出一部分到集市上去卖,赚了钱,买上一盒,到那时再一口气吸掉旧盒子里剩下的香烟,岂不痛快? 想到这里,信一郎有些得意了,于是眯上了眼睛,让午后温暖的日光铺在身上,睡了一觉。 林间草丛中,蝉叫,蛙鸣,铃虫的歌声悦耳。这本是多么平静的一个午后。 然而在不远处的河边,似乎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偷偷摸摸,干着不吉的勾当。 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信一郎。 “是谁?”信一郎只手撑起身体,有些不满地问道。 “是我,久保先生,邻家的福田。”一个女声应道,声音显得有点着急。 信一郎站起身,理了理衣服,走过去开了门,看见福田幸子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外。 “请问,我家的川之助在府上吗?”福田幸子劈头便问。 信一郎一愣,摇头道:“不,我今天还没见过贵公子。” 幸子闻言脸色更加难看了,神色愈加惊慌,嘴唇哆嗦着道:“是吗,是吗……” 信一郎见状问道:“恕我冒昧,请问川之助这孩子走失了吗?” 幸子点头,目光呆滞地回答:“昨晚不见的,我以为那孩子贪玩,想必是去哪里玩耍忘了回家,这是以前常有的事。通常,第二天早晨都会睡在自己的被窝里,但今天早晨……”幸子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了。 信一郎慌张地劝道:“请千万不要难过,相信川之助不会有事的。” 信一郎平素并不喜欢川之助,应该说全村的人都不喜欢他。那孩子淘气顽皮,时不时偷偷在别人家的田地里摘走尚未成熟的果实。信一郎的黄瓜也不免遭殃,隔三差五便发现少了几根。而幸子溺爱自己的儿子,对川之助的种种行为毫不责骂,这让信一郎对幸子也颇有意见。 但如今见幸子爱子心切,信一郎心生怜悯,当即决定帮助幸子一起去找孩子。 出了门,见村中已有些人走出了自家,其中既有好心人帮助寻找孩子,也有好事者打算看幸子家的热闹。 一时间,川之助走失的消息传遍了全村。十几个妇女喧喧攘攘,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围着幸子问这问那,实际上她们并非真正关心川之助,只不过是想要消遣无所事事的午后罢了。真正想要帮忙的人早就在村中转了几个来回,这其中包括信一郎。 此时信一郎站在河边发呆,愣愣地望着村中唯一的一条河流,不祥的感觉在心中顿生:这河水虽然并非湍急,但有一定的深度,川之助那孩子会不会…… 这河岸上,今天看起来静谧得有些吓人。 河面上,水波粼粼,缓流无声。信一郎俯身看脚下的江水,清澈的水面映出了他的倒影。他看到自己的两个鼻孔,黑漆漆的。 “喂,你。”愣神间,一个老人在身后对信一郎唤道。 信一郎回身,一个渔夫打扮的老人站在自己身后,手中提着渔叉和竹篓。信一郎冲着老人微微点头致意,见这老人是陌生面孔,并不是村中的居民。 “不要在河边站着。”老人用渔叉指着信一郎道。 “为什么?”信一郎不明所以。 老人眯起眼睛看着江水,喃喃道:“河童。” 信一郎没有听清,又问:“什么?” 老人瞪圆了眼睛,大声道:“是河童!从南方水域渡到这里的河童!现在正潜伏在这一带的水中,不想被它吃掉的话,就要离河水远一点!” 信一郎重新打量老人一番,说道:“请问……您是什么人?” “我是来捕杀它的。”老人沉着嗓子说,“我来自河的上游,追着河童的踪迹来到这里。” 信一郎心中一惊,自语道:“难道川之助他……” 老人闻言,向村中的方向看了看,问道:“听起来村中似乎走失了孩子?” “正是如此。是我邻家的小孩。”信一郎说道。 “必是被河童吃掉了。它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岂有不美餐一顿的道理,况且幼小的孩子正是河童喜好的美食……”老人沉吟道。 信一郎顿时觉得腹中翻滚,张口欲呕。老人突然大吼:“不要在江边呕吐!弄脏了河水,河童发起怒来可不得了!” 信一郎强忍住恶心,问老人:“请问,我们该怎么办?您需要帮手吗,我们大家一起来制伏它!” 老人摇摇头,“不可以,河童很危险,人多反而会增大伤亡的可能性。”老人说罢顿了顿,斜着眼看了看信一郎,说,“不过,河童很喜欢吃黄瓜,如果村里有种植黄瓜的话,每天都投几根黄瓜到这河水之中,河童就不吃人了。不过……这饥荒年代,谁又肯把黄瓜投进河里呢。” 信一郎一愣,微微张了张嘴,却又没说什么。 老人看了他一眼,说:“你快回村中去吧,如果哪里都找不到孩子,那就不要抱希望了。我一路追来的途中,每个村子都免不了有村人丧生河童之口,你去警告村民们,不要接近河水。” 信一郎点了点头,对老头说了句“请保重”,又惊恐地看了眼河水,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回到村中,信一郎把在河边的遭遇对村人们添枝加叶地宣传了一番,却隐瞒了河童喜食黄瓜这件事。 村里顿时人心惶惶,想看热闹的人也收敛了起来,纷纷回到家中闭门不出,帮忙找川之助的人也都犹豫起来,大家踌躇地看着幸子。幸子脸色惨白,惊得一时忘记了哭泣,终于缓缓地跪倒在地,掩面呜咽。 次日,事实证明川之助永远也回不来了。 一个老人提着一只染红的小鞋子,扔在了村中,别人问他话,他也不答,径自离开村中向河边走去了。 片刻后,幸子赶来,抱着那只染红的小鞋,痛不欲生。 信一郎远远望着,心中悲痛,突然想把黄瓜一事告诉村人们,但还是忍住了冲动,摇了摇头,回到了家里。 那之后的几天里,村中寂静得吓人,特别是夜深时,谁也不敢出门,都因那河童的传说而惶恐不安。 这之中以信一郎为甚。他不仅惧怕河童,更惧怕别人盯上他的黄瓜,偏偏这几日,他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在注意他的黄瓜。 昨天,渔夫荒木因为不敢去河中捕鱼,便在村里闲逛,经过信一郎的田地旁,对信一郎说了一句:“辛苦了。”信一郎直起身刚要答话,却见荒木并没看着自己,而是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地里的黄瓜,信一郎心里顿时不安起来。 不止如此,佐藤家的两兄弟也跑到他的田边,看着田里的黄瓜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着什么,时而偷偷看着劳作中的信一郎,这也让信一郎感到惶恐。 难道说,那老人把河童喜欢黄瓜一事也告诉了其他村民? 日子在惶惶中度过,转眼两周过去,信一郎终于要松一口气了。因为第二天就可以把黄瓜摘下来,拿到集市上去卖,然后买香烟和其他生活必需品。 想到这里,信一郎终于宽心,安稳地睡了。 夜半时分,信一郎被吵醒了。 是谁在唤我?信一郎疑惑,隐约听到有人在呼唤:“久保先生……久保先生……” 信一郎心中惊奇,坐起身,想这村中只有自己一人姓久保,这声音应该是在呼唤自己。 “谁?”信一郎大声问道,却不见有人回答。片刻后,那个声音继续唤道:“久保先生……久保先生……” 信一郎自己辨认,突然心惊。这声音自己熟悉,正是邻家那个孩子川之助的声音! 信一郎嗖地站起身,冲出家门,四处张望,却不见川之助的身影。 “川之助,是你吗?”信一郎对着空旷的四周问道。 那个声音没有回答他,却继续唤着:“久保先生……久保先生……” 信一郎辨清了声音的方向,循声走去,最后发现,那声音竟是从自家门前的井中传出来的! 川之助掉进井中了?信一郎大惊,冲到井口向下张望。井中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但川之助的声音的的确确是来自井底。 焦急之下,信一郎对着井底伸出了手,喊道:“川之助,能看到我的手吗?抓住我的手!” 说罢,等着对方的回应。 然而,那声音却消失了,井中静悄悄的,没有言语声,没有呼吸声。信一郎这才发觉事有蹊跷,迟疑间,他的手被握住了! 那来自井底的手冰冷万分! 信一郎一惊,顾不得那是不是川之助,急忙想要松手,但那冰冷的手却死死地握着他,让他无法抽出手来。信一郎顿时觉得恐怖,只感觉那只手开始用力,那力道巨大,绝不是他能摆脱的。 那只手慢慢向井底缩去,想要把信一郎拖进井中!信一郎拼命抽身,却搏不过对方的巨力。 只是短短的片刻,信一郎还来不及呼救,那只手就瞬间把他的身体拖进了井中。 啊的一声惨叫,来自井底,沉闷的声音没有人听到。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信一郎家的黄瓜始终没有人来摘,它们枯萎在田地里。 还有那半包香烟,一直在枕头下,没有人知道。 (完) 河童 河童是传说中的动物,或者说是谜之生物,也称作“河太郎”等。它的传说遍布日本全国,称呼也因地而异,与“鬼”和“天狗”并称为日本最有名的三大妖怪。 河童的体格大小与小孩子相仿,身体为绿色或者红色,在大多数描写中头上顶着一个盘子,据说盘中时刻都盛着河水,如果盘中的水干涸,河童就会力气全失或者死掉。河童的嘴是尖的,背部有乌龟一般的甲壳。生有三个肛门,身体散发臭味。也有一说外貌看起来如猿猴或水獭。 河童生性特别擅长游泳,住在河流或沼泽之中(但福冈一带流传河童居住在海里并嗜酒)。 对于河童,比较主流的传说是:喜欢恶作剧,并无危险性,但也有专做坏事的河童,比如将岸边行走的路人拖入水中,在水里拔下人的尻子玉(日本传说中的人体器官,位于肛门内,尻子玉被拔下,人就会气绝而死),并将尻子玉吃掉或者献给龙王做贡品(中国龙王:呜哇,日本龙王真乃恶趣味)。也有一说河童喜食人类的肝,与前述相同,把人类拖入水中溺死,挖出人的肝来吃。 河童喜欢相扑,所以经常与小孩子们玩相扑。有时会把相扑较量中输掉的孩子的尻子玉拔掉,也喜欢吃黄瓜、鱼类和水果。顺便一提,日本的黄瓜卷寿司之所以称为“河童寿司”,其由来即在此。 也有说河童有情有义,对救助过自己的人有恩必报,这样的传说也有不少。 在现代日本,偶尔会有目击者称自己见到过真河童,因此其与野槌蛇并称为日本两大“未确认生物”,也就是“莫须有”的生物,或者说谜之生物。 顺便一说,中国古典名著在日本也可算家喻户晓,而在多种幼儿画报读物中,住在流沙河中吃人的沙悟净经常以河童的形象来描写,所以在日本,河童成了沙悟净的代名词。 第八夜 濡女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它发生在当时的佐贺县,一个叫东唐津的小村庄。 清晨,东唐津的小港口,五个年轻人登上了一艘小渔船。 前一晚,贺太找来了另外四个伙伴:藤山、泷也、冲太郎和菊人。 贺太说:“河的下游有一片柳树林,那里的柳树材质很不错。” 于是,五个人决定,第二天一早就乘船前往那片柳树林,砍伐一些柳树卖给有钱人。 最后一个登上小渔船的是冲太郎,他上船的时候没有清理鞋底。这招来了其他四个人的不满,每个人都愤怒地瞪视着冲太郎。冲太郎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脱下鞋子,把鞋底的泥土刮到河水里。 按照东唐津的习俗,登上渔船之前一定要清理鞋底,不可把污秽带进渔船,否则脏东西会惹怒河童,河童会在渔船行进的时候掀翻渔船。 “你在干什么!”贺太发怒道,“把泥巴丢进河里会招来妖怪!” 冲太郎面对贺太愤怒的脸,仍然满不在乎地笑道:“怕什么,如果妖怪真的来了,我做它的对手。” “就凭你?”贺太站起来大声道。 其他三人见贺太发怒,马上起身劝阻,贺太这才坐了下来。 菊人拿出船桨,开船。 时节是初秋,水流很急,小渔船载着五人顺流而下,平安无事地行驶了许久,众人这才放心,看来河童没有怪罪冲太郎的不敬举动。 小渔船又向前行驶很久,泷也有些不放心,问贺太:“柳树林在哪里?怎么漂了这么久还没到?” 贺太忙说:“快了,快了。”其实自己心里也疑惑,划了这么久还不到,这么远的距离,不知道待会儿载着木材逆流返程,会不会很吃力。 贺太正疑惑,菊人突然大声问道:“贺太,前面是三岔川,我们进哪一条分流?” 贺太一愣,他也不知道该走哪一条,后悔当初没有把路线打听清楚,于是支吾着回答:“等等,我想一想。” 众人闻言都是一呆。冲太郎眯着眼睛说:“搞什么,不知道路还带我们来。” “闭嘴。”贺太不满地命令道,“不要打扰我思考,我只是一时忘记了路线。” 贺太说完不再理会冲太郎,向前眺望,只见三条分流每一条都是笔直向前,而且水流都很湍急,走错的话,返程会费时费力,更会惹来其他人的不满。 “菊人,先把船靠岸,我们先上岸,看看前面的地势。”贺太没有办法,只好出了下策。 菊人不情愿地把船划到岸边停下,五个人下了船,环顾四周,一片荒芜。 贺太努力向远处看,却怎么也看不到柳树林的影子。 “嘿,看那边!”冲太郎指着前方喊道,语气有些兴奋。 其他人向冲太郎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块巨大的石头后面,一个姑娘裸露着肩膀,正在梳洗她的头发。 每个人的眼中都流露出喜色,只有贺太微微有些惊讶。 “我们应该过去看看。”菊人提议道,“也许是谁家迷路的姑娘呢!” 此言一出,除贺太之外的三人都点头表示同意。 贺太看了看四个人的表情,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想要劝阻他们,却又想不出恰当的理由。他只觉得在这荒无人烟的河畔突然出现一个女人,事情一定有蹊跷,而且这附近青雾缭绕,让人觉得诡异! 这个女人绝对有古怪! 贺太定睛细看那个女人,那块巨大的石头挡住了她的身体,只露出雪白的肩膀和修长的手臂。她的头发很长,湿漉漉的,有些凌乱地披散下来。 突然,贺太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他发现,在那石头下边,居然露出一条尖尖的尾巴,正缓缓蠕动着,如同蛇的尾巴! “回来!”贺太大喊,“她是妖怪,快回到船上!” 贺太说完,先跑回到了船上,收起船锚,再向那边看去,却吃惊地发现那四个人仍然不紧不慢地向那妖怪走去,好像刚才贺太的喊声他们根本没有听到! “喂!回来!别走过去,那女人是妖怪!”贺太扯着嗓子努力喊,但那四个人仍然没有停下脚步,继续朝大石头走去。无论贺太怎样力竭声嘶地喊,他们都充耳不闻,着魔一般,一同步入石头的后面,消失在贺太的视野中。同时那女人也俯下了身子,消失在石头后面。 贺太不再喊了,他知道继续喊也是无济于事。 片刻后,只见巨石旁边的灌木中,一个黑色的怪物陡然间嗖地冲了出来。那怪物有一人来高,有很多脚,如一只巨大的蜘蛛! 贺太恐惧地张大了嘴,那黑色的怪物瞬间冲到了石头的后面。然后,贺太听到了四个人凄惨的叫声。 贺太大惊失色,不再理会伙伴们的安危,撑起船桨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向上游划去。 因为只载贺太一人,负重轻了许多,船速也快了许多。贺太发疯般摇动着船桨,同时惊恐地环视四周,生怕那些怪物会追上来。 回到东唐津的时候,贺太累得只剩下半条命了。 有人在港口发现了疲惫不堪的贺太。大家把贺太抬到他的家里,贺太躺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嘴里不断念叨:“妖怪,妖怪……” 有人问贺太:“冲太郎他们呢?”贺太不回答,只是不断重复着:“妖怪……” 不久后,贺太死了,冲太郎等四个人也再也没有回来。 村人们因此惊恐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贺太死前不断念叨着“妖怪”两个字,这引起了大家的猜疑。 过了很长时间,大家逐渐忘记了贺太,忘记了失踪的四个年轻人,东唐津的人们又回到了太平的生活中。 有一天午后,东唐津来了一个姑娘,她的头发很长。 她找到了一个刚刚打鱼回来的年轻人,对他说:“告诉你一个好地方,这条河的下游,有一片很不错的柳树林……” (完) 濡女 日文名称:ぬれたおんな(濡女) 濡女类似中国卡通片《葫芦兄弟》里的蛇精。这是九州的一种妖怪,经常在海边或者河边出现。因为头发经常是浸湿的,所以被命名为“濡女”。据说,她是“海蛇”的化身。 日本的民俗学家藤泽卫彦所著的《妖怪画谈全集·日本篇》一书中有关于濡女的描述:“出现在越后国(现在的新澙县)和福岛县的边境的河边,有着人的脸孔,蛇的身躯,尾巴几乎达到300米之长。如果被濡女发现,则必死无疑。” 同样的记载在山田野里夫的著作《东北怪谈之旅》当中也能找到。 也有传说称,濡女有化作人类模样的本领,混在人类当中寻找猎物。 有意思的是,据说濡女经常与一个被称作“牛鬼”(蜘蛛模样的巨大怪物)的妖怪共同出没。(难道它是《葫芦兄弟》里的蝎子精?) 它们是少见的不同种类的妖怪进行“合作”的组合,它们合作捕获人类。一般情况下是由濡女引诱人类,然后由牛鬼杀死人类并且吃掉。 遇到濡女和牛鬼的人想要逃跑的时候,牛鬼会立即拦住他的去路,然后两个妖怪用相同的声音说:“遗憾啊!遗憾啊!” 第九夜 尝女 下城町内的居酒屋,太阳落山之前总是热闹的。 下城町的小须田家有相貌非常标致的女儿,成了町内居酒屋里年轻男人们讨论的对象。 据说,小须田家的女儿虽然面容姣好,但却有一个不得了的怪癖——嗜好舔男人的身体,从额头到脚趾,一寸不留地舔遍男人的全身。 “别说了,真恶心。”宇吉摆了摆手,露出嫌恶的表情,“这是你胡乱编造的吧,那么漂亮的女人怎么可能……” 泷二郎抿了一口酒,舔了舔嘴唇,笑着道:“这是真的,千真万确。八百屋的前田亲口告诉我的。” “信口雌黄,前田又是怎么知道的?”宇吉辩道。 泷二郎做出一脸神秘的表情,轻声道:“前田本人就被那个女人舔过呀!” “骗人。”宇吉笑道,“前田也是个淫棍,大概是他的妄想吧。” “信不信由你,总之我说的是实话。”泷二郎道。 宇吉不屑地哼了一声,仰头喝光了杯里的酒。 “说起来……”一旁许久未说话的夏山突然沉吟道,“前田家的八百屋已经停业好多天了,最近也没有见到前田呢。”(八百屋是菜店的意思。) 宇吉皱了皱眉,“这么一说,我也许久没见到前田了。”说着问泷二郎道,“你最后一次见到前田是什么时候?” 泷二郎一愣,顿时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说道,“他跟我说了小须田家女儿的事当天,那之后……就再未见了。” 三人突然沉默起来。 泷二郎突然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示意两人靠近些。三人把头聚在一起,泷二郎沉着声音说:“今天我说的话你们千万别说给别人听,全都给我忘掉。万一让小须田伍助那老家伙知道我说他女儿坏话,他绝饶不了我。再者,我觉得这事情有点邪门儿……” 两人闻言点了点头,重新坐直了身子,脸色都有些难看。 “我有点醉了。”泷二郎揉了揉太阳穴说,“回家睡觉去。” 泷二郎直起身,提了提裤子,结了账走了出去。 宇吉和夏山也没再耽搁,互相看了一眼,也走出了居酒屋。 此时居酒屋的角落里,有一个叫三本木的年轻人,却已把三人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听在了耳朵里。 “那小须田幸子……” 三本木饮下一口清酒,如痴如醉地想着小须田家的女儿幸子,那绝美的面庞,那婀娜的身姿。 几杯酒下肚,三本木恍惚间觉得小须田幸子正在自己的面前,和自己赤身裸体交缠在一起,幸子吐出了舌尖,缓缓地舔舐自己的脚趾……小腿……大腿……再向上…… 三本木突然觉得一股热血直冲上头顶,让他昏昏欲醉。 三本木暗恋小须田幸子已久,但心知小须田家乃是名门望族,颇有家资,而自己却是普通百姓,实在无法高攀。想那幸子已成人多年,却久未出嫁,只道是家里尚未觅得贤婿,不想乃是另有缘由! “小须田伍助那老家伙极好面子,一定是因女儿的怪癖不想家丑外扬,所以才不让幸子出嫁!”三本木暗想。虽然不知道泷二郎说的话是真是假,但三本木还是想试上一试。 次日一大早,三本木找到了町里最有名的媒人。 “原来如此……”媒人收下了三本木的礼金,笑着问道,“不知您看上了哪家的千金?” 三本木张口便答:“是小须田家的幸子小姐!” 媒人一愣,顿时目瞪口呆地看着三本木,但只是一瞬,随即又换上了笑容,呵呵笑着,一边重新打量三本木一番,一边赞道:“那可是个大美人啊,客官真有眼光!不过……”媒人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 “不过什么?请讲。”三本木问道。 “如果客官真的能与幸子小姐喜结良缘固然好,但万一……哦,我是说万一,万一客官婚后发生了什么状况而不得不与幸子小姐分开,这礼金……” 三本木闻言大笑,“你放心,这礼金已经送出,哪有再要回来的道理,你多虑了。” 媒人马上赔笑道:“好好好,既然如此,在下准备一番就去说媒,客官可静候佳音。” 一番客套话下来,三本木欢天喜地地去了。媒人瞟了一眼他远去的背影,转身关上了房门,眼睛又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冷冷地哼了一声。 原本,三本木仅仅是想碰一碰运气,实则心里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毕竟自家和小须田家门不当户不对,自然不能痴心妄想。 但没想到的是,数日后,媒人的消息传来,小须田伍助同意了婚事! 三本木欣喜若狂,一把握住了媒人的肩膀,“真的?真的吗?” 媒人笑着说:“先别急。小须田家有两个条件,不知客官能不能答应。” 三本木急忙点头道:“快说快说!” “第一件,小须田家说,这场婚事,并非幸子小姐嫁给您,而是您以入赘女婿的身份加入小须田家族。” 三本木一愣,心想也有道理。小须田伍助这是为女儿考虑,他总不能让女儿到我这穷小子家里生活吧,幸子又有怪癖在身,住在深宅大院里也能遮丑,这样自然好。况且小须田家是上等人家,住进去岂不锦衣玉食,怎有不答应的道理。 三本木心中窃喜,忙道:“好好,这一条我答应,那第二条呢?” 媒人笑着说:“这第二条,小须田家说,完婚之后,您不可背信弃义抛弃幸子小姐,只许在小须田家里终老一生。婚前需要立下生死凭证,如不遵守诺言,就要以死谢罪。” 三本木一愣,暗想这个条件怎么如此怪异。我能入赘小须田家已是万幸,难道还会抛弃幸子逃走不成,而且生死凭证什么的也太夸张了吧? 仅仅迟疑了片刻,三本木当即笑道:“这容易,我当是什么苛刻的条件呢,好说好说,你可以回禀小须田家,说我已经同意两项条件了。” 媒人深深看了三本木一眼,怪异地笑了笑,施下一礼,转身走了,留下三本木一人兀自手舞足蹈。 之后,择日择时,着手操办,吉日完婚,小须田家出下重金摆出了町内最体面的婚礼,盛大隆重不提。 洞房夜,四目相对,幸子却有几分害羞,低低垂下了头。三本木借着酒兴,眼中淫意大盛,暗想你本有舔舐男人的癖好,如今却假装娇羞,看我怎么让你原形毕露。 想着,他张开双臂扑了过去,幸子“呀”了一声。 三本木借势把幸子压在身下,埋头在幸子颈中狂吻不止。随后,他伸手去解幸子的衣带。 “幸子……我要失礼了……”三本木喘息着。 幸子没有说话,却拉长声音叫了一声:“喵呜——” 三本木一怔,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撑起身体俯视幸子的脸。 啊!三本木吓得大惊失色,浑身的热血顿时冷了下来。 幸子的面容……居然是一张毛茸茸的猫脸! 美丽的幸子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三本木来不及多想,急忙想要离开幸子身边,但被幸子那两颗圆圆的眼珠盯着,身体却没有了力气,陡然间一阵虚脱的感觉袭来,三本木倒在了榻榻米上。 “喵呜——”幸子又叫了一声,似乎得意。 三本木想要大吼,但喉咙似喑哑般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终于知道小须田家第二项条件的含义了。 幸子一件件地脱掉了三本木的衣物,转眼间,三本木已是一丝不挂。幸子俯下身子,在三本木的身上贪婪地舔舐……舔……舔…… 尖尖的舌头游走在三本木的全身上下,那猫舌头的粗糙感直让三本木毛骨悚然,但他却无法呼救,只能张大嘴,忍受着幸子潮湿的舔舐。 许久,幸子似乎累了,倒在了三本木的身边,身子蜷缩成一团,闭上了眼睛,睡去了。 三本木动了动身体,终于可以活动了。他疲惫地坐起身,只见幸子的脸又回复成那张绝好的面容,但他不知道这张脸何时又会生出恐怖的茸毛,变成一只猫妖! 三本木心中一阵寒冷。如何是好?生死凭证上已签了他的名字,就此离开幸子的话只有死,但留下来的话,就要每晚忍受这只妖怪的舔舐…… 逃吧,只有如此! 三本木当即打定了主意,于是站起身披上了一件外衣,低头看了看幸子,她睡得正熟。侧耳倾听,没有其他人活动的声音,这大宅院中的每个人都睡了。 三本木悄悄推开窗,跳出了屋子,又艰难地翻过围墙,逃进了暮色之中。 几日过去了,没有人再见到三本木,整个城内都在流传这件趣事:小须田家的女婿在婚礼当晚逃跑了! 小须田家的主人伍助恼羞成怒,派人没日没夜地搜寻三本木,扬言要将其找出来亲手绞死。 但,小须田家终于还是没有找到三本木,他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 数月后,两具尸体被发现。 这两具尸体很怪异,皮包着骨头,面目完全不可辨,简直如同被吸干了精血。 其中一具,在山野林间被发现,仅披着一件外衣。另一具,在前田家经营的八百屋中被发现。 (完) 尝女 很久以前,阿波(今德岛县)的一户富翁人家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儿,这女儿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不得了的癖好:嗜舔男人的身体。因为如此,当地的年轻人都觉得这个女孩很恶心,没人愿意和她结婚,但终于有一个小伙子为女孩的姿色所迷,愿意做这一家的女婿。于是,两人结婚了。洞房花烛夜,女孩居然按住小伙子的身体,从额头到脚尖不留一寸余地地舔了一遍。那舌头的感觉非常粗糙,如猫舌头一般,感觉非常恐怖,男孩害怕极了,于是从这家逃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尝”字,在日本汉字中即为“舔”之意,所以“尝女”也可作“舔女”,日本的资料中也记作“猫娘”。 之前幸子那段故事乃是笔者杜撰,“尝女”未必就是妖怪,也许只是喜爱舔男人身体的正常人而已,不过近年与妖怪相关的文献中还是把尝女列为“妖怪”。 对于尝女的定义,水木茂先生(《鬼太郎》作者)曾说:“有些女人有时也会稍稍舔一舔自己喜欢的男人,但一直胡乱舔下去的话,那可能就是尝女。” 第十夜 树木子 事情发生在日本的战国时期。 清村五九藏是所属大名麾下最杰出的武士,自首次随军出征后,屡立战功,深得大名的宠信。 战场上,敌人怕极了清村五九藏。五九藏杀人的时候,眼睛是红色的,手起刀落,不知多少人成了他刀下的亡魂。 五九藏不懂得什么是害怕,同样也不懂得什么是同情,敌人扔下武器投降的时候,他还是会冲上去削掉投降者的脑袋,或者将其腰斩为两截。鲜血泉涌,染红了五九藏征战过的每一寸土地。 这一日,大名十分得意,他的军队又一次取得了胜利。而得了头功的五九藏,更是让大名称赞有加。高兴之余,他赏赐给五九藏一个女人。 这女人自称木子,美貌绝伦。 五九藏拜谢大名,却没看木子一眼。大名摆了摆手,五九藏退了下去,那个叫做木子的女人跟在五九藏的身后,面无表情。 据说,这个木子是敌人战死武士的遗孀,发现她的时候,她倒在血泊中,昏迷不醒。 五九藏不去关心女人的身世,他活着只有两个意义:杀人与饮酒。 五九藏知道那女人始终走在自己的身后,心中有些厌烦。但此女是大名所赐,并非普通婢女,于是他只得任凭她在后面尾随。 回到住宅,五九藏一屁股坐在席上,斜眼看了看木子,只见她跪在隔门之外,垂首屏息,毕恭毕敬。 “去拿酒来。”五九藏冷冷地命令。他盘膝而坐,眼睛直视着前方。 “是。”木子的回答丝毫没有迟疑,马上站起身走了出去。 嚓嚓嚓,细碎的脚步声,由近及远,片刻后就折返回来,仍然是嚓嚓嚓的声音。 木子端着酒壶与酒杯,弯着腰走了进来。 五九藏心中有些惊讶。他想,木子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怎么会知道酒窖在哪里,而且她的动作真快。 念头一闪而过,五九藏根本没有在意。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熟悉自己的家,这是值得恐惧的,但五九藏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恐惧。 木子低垂着头,跪在五九藏面前,把托盘里的酒壶和酒杯放在了五九藏的手边。 木子的手前伸,她的手臂在活动的时候竟发出了细微的响动,“咔嚓”的声音,好像是树枝折断的响动。 五九藏听到了响动,但没有在意。他拿起酒壶,开始自斟自饮起来。 木子就这样在五九藏的宅院里住了下来,名义上虽是五九藏的妻室,实则只是个普通的女用人,但与其他女用人不同,木子与五九藏同榻而眠。 木子是个沉默寡言的女人,她不会笑,不会做任何表情,不会说任何多余的话,只有在五九藏命令她做事的时候,她才会回答“是”,仅此而已。 起初,五九藏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但是时间长了,她身上的某些特征也让五九藏感到奇怪。 首先,木子身上莫名其妙的响动从来没有停止过。抬手的时候,“咔嚓”声从她的手臂上发出,垂首时“咔嚓”声从她的颈处发出,走路时更是全身都在响。甚至每当她说“是”这个字的时候也会伴随着轻微的“咔嚓”声,那是从她的颌骨处发出的声音。 五九藏的家仆们都惧怕木子,他们之间谣传道:木子没有骨头,贯穿她身体的,是一截截木头…… 五九藏虽然根本不理会这些谣传,但终于在这一天,他发现了木子身上发生的更恐怖的事情。 木子的身体上,似乎时不时会生长出某些东西。木子总是在第一时间拔掉了那些生出来的东西。 这天夜里,本应该熟睡的木子忽地坐了起来。 五九藏被木子惊醒了,但他没有做任何动作,只是静静躺着,借着月亮微弱的光亮,看见木子起身看了看手臂上生长出的细长的东西。 昏暗中,五九藏看不清木子的手臂上生出了什么,只觉得那东西细长,顶端分了叉,似是树枝。 木子用另一只手去拔那棵奇怪的东西,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响动,那东西被连根拔起。它的根须茂密,生长在木子的肉体之下。 木子起身,从窗口把它扔到外面。 月光朦胧下,木子的身影在窗前显得诡异。她突然回头,目光投向了躺在地上的五九藏。 五九藏赶快闭上眼睛,他居然不敢接触木子的目光。这一瞬间,他羞愧得恼怒。他感觉到了,自己在害怕。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了恐惧的滋味。 黑暗中,五九藏感觉到,木子的双眼正盯在自己脸上。 良久,五九藏听到了熟悉的“咔嚓”声,木子走回到榻前,躺下身。这“咔嚓”声五九藏向来不屑一顾,但现在听来,只觉得惊骇万分。 五九藏的手指动了动。他的战刀就在身侧,他想抽出刀来立刻斩杀掉这个妖怪。 但五九藏不能这么做,木子是大名亲自赏赐的妻子,五九藏不能够对她下手。而且,更主要的原因是,五九藏心里的恐惧。 翌日早,五九藏匆匆离开了家,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去见大名。 他请求大名准许自己杀掉木子,因为,木子是一个妖怪。 大名早已忘了木子,经身边亲随提醒才略微有了印象,于是只摆了摆手,准许了。 五九藏的眼睛更红了。他紧握战刀,一路飞奔回到了宅院。他要将木子碎尸万段,并不是因为木子是妖怪,而是因为木子让他的胆气荡然无存。他认为,木子已经亵渎了他的灵魂。 进了家中,他发狂一般寻找木子。他发誓,只要看到木子,他马上就会挥刀斩下她的脑袋。 可是,五九藏找遍了每一间部屋,每一个角隅,却始终没有找到木子。从前,木子都会跪在玄关前迎接他回来,可是今天却不见了踪影。 五九藏仰天狂吼,全无了往日里冷酷深沉的做派。他狠狠地拎起一个家仆,质问他木子去了哪里。 家仆吓得魂不附体,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五九藏瞪着猩红的眼睛,拔刀将这家仆斩为两截,瞬时,鲜血飞溅。 五九藏家中所有人都大惊失色,惊呼着逃了出去。一时间,家中只剩下五九藏一人站在庭院中。 五九藏好似一头猛兽,他环视院中,企图再找出一个活物来泄愤。 猛然间,他看到了庭院角落里有些异样。 在那里,平白出现了一棵高大的树木,是五九藏不曾见过的。如此高大的树木,数十年才能长成,但五九藏并不记得自家的院中种有这样一棵树。 突然,一道思绪划过五九藏的脑中。他冷静了下来,他猜想到了这棵树的来历。 于是五九藏握紧了战刀,一步步挪向那棵树。 那树干很粗,至少两人才能将其环抱。 五九藏距离那棵树很近了,树没有动静。于是,五九藏准备在树干上劈砍下去。 而这一瞬间,树木变化了。 树干上,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了人类的脸庞。 紧接着,又有其他的人脸浮现在了树干上。五九藏惊恐,他辨认这些人的脸,这是他所熟悉的脸…… 十岁时,自己生平杀掉的第一个人,是传授他刀法的师傅。在一次比试中,五九藏刺死了他。 如今,师傅的脸出现在了树干上,他笑看着五九藏。 还有,杀死的敌方将军,杀掉的那些兵卒,那些战俘…… 最后,刚被杀掉的家仆的脸也出现在树干上,他也在笑。 一时间,所有的脸都张开了嘴,百余张脸,百余张嘴,他们发出了声音,千奇百怪的声音,却同时重复着一句话:“五九藏,五九藏,五九藏,五九藏,五九藏,五九藏,五九藏……” 声音灌进了五九藏的耳中,他的脑中混沌不堪。 当啷啷。 五九藏的战刀脱手了,这是他成为武士之后第一次掉落了战刀。作为一个武士,他掉落了视若自己生命的战刀…… 五九藏的神经似乎随着战刀落地的响声而崩溃了,他抓着自己的头发,跪倒在地上,他的脸上没有了血色,灰白,如死尸的脸。 逐渐地,呼唤五九藏的声音停止了,树干上那些脸庞渐渐退去了,它们融合成一张脸,这张脸,面无表情,看着五九藏。 五九藏缓缓仰起了头,嘴唇微微动了动,喉间挤出了一丝声音:“木子……” 木子的脸如同往常,那从来没有过任何表情的脸冷若冰霜。 木子的头上,千丝万缕的树枝覆盖下来,环抱住了五九藏。它们把五九藏软弱无力的躯体抬到了半空,缓缓靠近了木子的脸。 无数条细枝随之插进了五九藏的身体。然后,五九藏只觉得灵魂离自己远去了,他的精神似乎也要走进那粗大的树干里…… 五九藏看着木子的脸,他微张开嘴,但气若游丝,他无力说出一个字。他向木子的脸颊伸出了手,颤抖的手再也无力伸得更远。他的指尖,从木子的嘴角轻轻地滑过,似是而非。然后,他失去了最后一丝气力。 (完) 树木子 日文名称:じゅぼっこ(樹木子) 这是一个具有高危险性的妖怪,它的外表是普通的树木,实际上暗藏杀机。它会用树枝缠住过往的行人,然后用尖锐的枝条刺进人的肌肤,吸光人的血液,经常出现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 树木子的起源在中国,漫画家水木茂曾对此作出说明。 它的原型来自《搜神记》。在《搜神记》卷二中,能找到这样一则树精的描写:“……又有大树,树有精,人止其下者死,鸟过之亦坠。” 树木子的属性应该有两种形式:一是自体型的妖怪,也就是说此类树木子自从出生伊始就是一棵妖树;二是灵宿型妖怪,是外来的灵体寄宿在树木之上,而后借树木之身作恶。 另外,遗憾的是,“树木子”这个妖怪无法在日本的古文献中找到记载。无论是柳田国男所著《妖怪谈义》或日野严所著《日本妖怪变化语汇》中都无法找到它的名字。 因为树木子出现在水木茂的作品中,所以,妖怪研究家京极夏彦、多田克己、村上建寺和山本弘等作家都认为树木子并非古来传承的妖怪,而是水木茂创作出的近代妖怪,虽然水木茂本人对此并未作出任何说明。 第十一夜 化猫 月见小姐和响介少爷从小就是极要好的玩伴。 两人的家相邻,他们一起长大,形影不离。 响介为月见采摘各种美丽的鲜花,编成花轮。 月见坐在江畔,用月琴为响介弹上一曲妙音。 月见小姐的猫,取名叫花子。 自月见十岁那年,花子来到了月见家,尔后它就时常伴在月见身边。 响介少爷不喜欢花子,他甚至从来没有叫过花子的名字,看到它时,便一脸嫌恶的表情,只叫它做“猫”。月见不在身边时,响介便骂它“浑蛋猫”“死猫”之类。 花子浑身乌黑的皮毛,让响介看着很不舒服。 响介是那么喜欢月见,所以,他觉得花子夺走了月见,月见关心花子似乎胜过关心自己。 月见也喜欢响介,当然也喜欢花子。她不明白,为什么响介和花子不能友好相处呢? “你要跟花子成为朋友哦。”月见常常这样劝响介,但响介马上会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扁着嘴唇不答话。 夜深时,月见抱着花子,喃喃地道:“也许将来我嫁到了响介家,我们三个住在一起时,你们自然会成为朋友吧。” 话音未落,花子噌地从月见怀中跳出,蹲在地上舔了舔爪子,然后优哉游哉地走出了屋子。 月见轻轻叹了一口气。 后来,响介和花子的关系愈加恶化,花子每当看见响介时,背上的毛都会一根根地竖立起来,冲着响介龇着牙,喉咙里咕噜咕噜地低吼。响介也不再避讳月见,当着月见的面骂它“粪猫”,月见因此很不高兴,但又很无奈,只得尽量不让双方见面。 月见十八岁那年,有一天,响介悄悄对她说:“据说,猫被养到第十年的时候,就会变成妖怪,那时便要害人了……” 月见生气地骂响介,“花子是善良的猫,花子不会害人!”月见大声说。 花子静静地趴在房顶,太阳晒得它眼睛眯了起来,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屋檐下两人的争吵。 时光荏苒,终于到了两人成婚的年龄,双方家里商议妥当,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婚事了。 月见期待这一天,却又害怕这一天。响介和花子,他们能融洽地相处吗? 还未想出对策,响介那边居然提出了一个过分的要求:结婚前,必须要把那只猫杀掉。 “为什么?”月见跑进响介家里,哭着质问他。 响介看着月见梨花带雨的面容,心中稍软,但马上又强横起来。 “那猫是妖怪!”响介说,“明明已经活了十多年,却不见老态,反倒越来越有精神,不是妖怪又是什么?” 月见答不上话,只是泪雨涟涟。 响介拉上了门,把月见关在了门外。 月见一路抽泣着回到了家,坐在房里,对面蹲着花子。 花子两颗圆圆的眼睛盯着她。 月见止不住泪水,心中酸痛难忍。 猛然间,月见泪眼朦胧地发现,对面的花子行为有些怪异。她擦了擦泪再看,瞬间吓得花容失色! 那花子,居然咬断了自己的尾巴! 月见捂住嘴巴惊呼了一声,立刻上前想要查看花子的伤势,不想花子却向旁边一闪身,躲开了月见。 花子的血滴滴答答,染红了地上的草席。 它冲着月见张开了嘴,嘴中也满是猩红,然后,长长地叫了一声,似乎哀伤,似乎悲痛。 花子跑了出去,月见急忙追赶,但花子却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地上一串淋淋的血迹。 月见知道了花子的用意,她哭泣着,用手绢包起了花子的尾巴,步履蹒跚地来到了响介家。 响介呆呆地望着这条黑色的尾巴,陡然高兴起来,握着月见的双肩。 “你把它杀了?” “嗯,杀了。” 月见应着,低下了头,不想让泪水决堤而出。 响介欢喜地想要拥抱月见,但又迟疑了,打量了月见一番。 “猫的尸体呢?” 月见的身体微微一抖。 “埋……埋掉了。” “我要看那只猫的尸体。”响介收敛了笑容,冷冰冰地说。 月见猛然抬起了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响介。响介的脸上没有表情。 “啪!” 耳光的声音特别清脆。 月见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响介独自捂着火辣辣的脸颊。 响介跟别家的姑娘结婚了,是城内名门家的女儿。 婚礼隆重盛大,响介喝了很多酒。夜晚,他醉醺醺地进了洞房,看了看面前伏地施礼的新娘。 “您辛苦了。”新娘说。 响介理也不理,倒在榻上睡了。 新娘蹑手蹑脚地给响介盖上了被子,自己正要躺下,却听到屋外的廊下脚步的声音由远及近。 啪嗒啪嗒。 还有沉重的呼吸声。 新娘害怕了,推了推响介。响介睡得很死。 突然,脚步声停了,就停在洞房之外。呼吸声更加沉重了。 新娘恐惧地坐了起来,借着月光,看到那纸糊的拉门外,是一片巨大的黑影! 一只粗壮的、乌黑的、毛茸茸的爪子捅破了拉门,伸进了房间。 新娘尖叫着跳出了窗子,对响介看也不看一眼。 响介被吵醒了,惊觉有一只巨大的爪子抓在自己的脖子上,心中大骇,使出全身的力量想要挣脱,但那爪子力大无比,死死握着响介,而且,那爪子似乎想要把响介拖出房间。 响介危急中突然抓住了被褥旁放置的武士刀,奋力向爪子上劈了下去。 “咔嚓”一声,爪子应声被斩落,门外的怪物一声惨叫,扑腾着逃走了。 响介虚脱般倒在地上,看着地上这一截巨大无比的爪子,乌黑的,毛茸茸的,带着尖利的指甲,兀自蠕动着。 响介晕倒了,从此一病不起,卧病在床,昏迷不醒,总是高呼着月见的名字,然后一声声凄厉地惨叫,令人胆寒。 不久后,他死了。 月见终日以泪洗面,数月后,她也离开了人世。 弥留之际,她似乎觉得花子回来了,就在她的身边,轻轻地舔去了她脸上的泪水,然后,如同往常一样,蜷缩成一团,贴在自己的身边,呼呼地睡了。月见伸出手抱它,它还是那么温顺,贴在身上,好温暖,好温暖…… (完) 化猫 日文名称:ばけねこ(化け猫) 顾名思义,化猫乃是猫变化的妖怪,经常与日本流传的另一种妖怪——“猫又”相混淆。其实笔者认为化猫和猫又是两种不同的妖怪,但如果无视细节的话就不容易分辨。 化猫的传说遍布日本各地,其中佐贺藩的“化猫大骚动”最为有名。 传说佐贺藩的名门锅岛家的一个家臣,名为小森半太夫,他经常对一只猫施暴,不断虐待它,于是这只猫怨气丛生,吃掉了本家的爱妾,然后变成爱妾的模样报仇。 据说,猫活过十几年后,就会拥有变身成人类的本领,成为“化猫”。在这“十几年”的概念上,日本各地说法不一:茨城县和长野县的传说为十二年,冲绳县则为十三年,广岛县则是七年,而且传说家猫养过七年之后会杀掉主人。 化猫的外观方面也有不同说法:有说是与普通猫大小无异,也有说巨大无比;可以如人类一般用两只脚走路,时常变成人类;尾巴有三条或七条,尾巴越多表示灵力越强(这一特征似乎还适用于其他许多妖怪)。 另外,化猫经常在日本的动画作品中出现,比较著名的如《千与千寻》《鬼太郎》等等。另外,近年的作品《物怪》中也有化猫登场,喜欢动画的朋友可以找来看看,这是很不错的一部动画。 猫在西方也不受欢迎,尤其是黑猫,被认定是女巫的宠物,受到大肆迫害。 在埃及,猫是月神贝丝的化身,是夜灵的暗使,地位极其尊贵。 在中国,长久流传着“猫有九条命”的说法,不少地方都有“不打猫”的说法,因为猫有九条命,会回来复仇。猫死后,也不能土葬,而要吊在树上任其风干。 另一个骇异的说法是,传说人死后不久,如果有猫,尤其是怀孕的猫从尸体上跳过,就会诈尸。所以,守灵的一大重要任务就是严防猫狗等闯入。 第十二夜 提灯小僧 故事发生在幕末时期的江户城。 夜已经很深了,刑部省少丞岩田佐卫门审阅了最后一纸百姓的上书,然后长长呼出一口气,挑了挑油灯的灯芯。 灯光照亮了岩田佐卫门惨白的脸。 虽然岩田已经年过四十,接替父亲在刑部省担任少丞一职也有十余年了,但第一次遇到这样棘手的案件和堆积如山的状纸,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六个人,短短的一个月中,六个百姓被残忍地杀害,作案手法相同,都是被细绳勒住脖子,断气之后身体被剖开,取出心脏! 犯人至今仍逍遥法外,整个江户城的百姓都陷入了恐慌。刑部省大辅已经开始指责手下办事不力,岩田身为案件的负责人,更成了大辅大人发泄怒气的对象。 岩田整理好状纸,将需要上交的状纸摆成一叠,不予受理的分在另一叠。如今命案攸关,一些类似被偷被盗的小事皆不予受理。岩田整理好状纸,又看了一眼那堆不予受理的状纸,最上面那一张是一个叫“宗五郎”的百姓所投。在岩田的印象中,这个人已经接连三次投来同样的状纸。他在状纸中提到:江户城近来妖怪横行,为祸百姓,希望政府能组织神官为百姓祈福,驱除妖怪。 岩田拿起这一则状纸,沉思半晌,突然眼睛一亮,想到了什么,急忙拿出近日整理的杀人案记录来回翻看。翻着翻着,岩田恍然大悟般拍了一下桌子,然后又拿起那一叠不予受理的状纸,一页页地翻阅。那些无用的状纸被随手扔在榻榻米上,岩田挑出几张他认为有用的铺在案上,紧接着打开案件记录来回进行比对,终于找到答案一般肯定地点了点头。 一个月来,岩田佐卫门的脸上终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第二天,岩田带着随从前往江户城周边的村落,对照着笔记簿中的名单,对投来状纸的三个百姓进行询问,然后把他们回答的内容整齐地记录下来。 百姓甲:6月18那天晚上,我在织染房附近散步,一个提着灯笼的孩子突然从我身后跑到我的前边,跑出去一段距离又停下来,然后转身跑了回来,两次与我擦肩而过。我看见他的脸,脸特别红,我猜不是普通孩子,肯定是妖怪。 百姓乙:大概是6月初吧,我被吓坏了,肯定是妖怪没错。那晚上在我身边跑来跑去的,提着一个青色的灯笼,我呵斥他,他也不理我,只是来回地跑。就在距离我家不远的地方,在米店附近吧。 百姓丙:他提着的灯笼冒着蓝光,特别恐怖,那脸也很吓人,很红很红!他肯定不是人,我敢保证是不干净的东西。这是三天前的事,当时我在酒店买酒,刚从酒店出来便看到他了。 这三个百姓都曾投状纸声称“撞妖”。 岩田佐卫门带着三份记录回到了刑部省官邸,将记录中提到的“撞妖”的时间地点与命案发生地作了比对,得到结果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三个百姓提到的时间和地点,与命案发生的时间和地点极为相近! 6月18日晚,织染房附近的草屋中发现一具妇人尸体! 6月4日晚,村中土道发现青年男性尸体,地点是米店附近。 6月26日,也就是三天前,酒馆后发现青年男性尸体。 以这种时间与地点的吻合程度来看,绝对不是巧合,岩田佐卫门暗想。 岩田佐卫门将百姓三人的见闻、宗五郎的状纸、妖怪的行为糅合在一起反复思量,暗暗得出一个结论。 岩田拍拍手唤部下进来,下达一道指令:选百名兵卒,这几日入夜后在城中巡视,务必注意手持青色灯笼的孩子。 部下问:“遇到后马上将他逮捕吗?” 岩田佐卫门笑了笑,“不,遇到立即返回这里向我报告。” 部下应道“是”,然后满脑疑惑地退了出去。 当夜,岩田佐卫门在官邸悠闲地饮茶,但整晚都没有等到报告。 第二晚,岩田继续等待报告,这晚没有饮茶。 第三晚,岩田在官邸中来回踱步。他有些坐不住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正当他愁眉不展的时候,一个兵卒上气不接下气地进报:在城北私塾附近发现了提青灯的红脸男童! 岩田大喜过望,马上集结官邸中所有人员,大声令道:“所有人上马,前往城北私塾,调查私塾附近包括民居在内的所有房屋,绝不放过任何可疑人物!” 于是,兵卒几十人一同乘马来到城北私塾附近,开始挨家挨户搜寻。岩田在马上注视着四周,不放过任何可疑的角落。 片刻后,几个兵卒押着一个壮汉走了过来。 “少丞大人,我们在私塾后院发现了这个家伙,他正打算用绳索勒死一个孩子,好在被我们及时制止了。”兵卒汇报道。 岩田低头看着那个壮汉,那壮汉心知阴谋败露在劫难逃,正垂着头,面如土色。 “宗五郎!”岩田突然大呼道。 那壮汉闻言突然抬起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岩田。 “你果然就是宗五郎!” 岩田哈哈大笑一声,下马走到宗五郎的面前,说:“你就是投状纸要求请神官驱除妖怪的那个人吧?杀了那么多人居然还明目张胆给我投状纸,想让我帮你掩盖罪名,是吗?” 宗五郎惊讶地看着岩田,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岩田得意地说:“我早已查明,近日出没的妖怪是‘提灯小僧’,哪里有杀人罪行,‘提灯小僧’都可以感知,并且会在凶案现场附近出现。看来你也知道‘提灯小僧’的性格,他在无声地揭穿你的罪行,但凭你一己之力又无法赶走他,所以想让我们来帮你镇妖,掩盖你的罪行,是吗?‘提灯小僧’是无害妖怪,你居然说什么‘为害百姓’,笑话,是他在‘为害’你吧!” 岩田说完,收了笑容,大声怒道:“宗五郎,你罪恶滔天,现在是恶有恶报!” 这时,四周已经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百姓,每个人都在唾骂那个残忍的杀人犯。有的百姓认出了宗五郎,大喊道:“宗五郎,大夫说你的心脏有衰竭的迹象,你是不是想补你自己的心脏,于是把那些人杀了,把他们的心脏吃掉了?!” 岩田闻言,冷冷地问宗五郎:“是这样吗?” 见宗五郎垂首不答,岩田冷笑道:“看来你不仅残忍,还很恶心!”说着,一挥手,令道,“带走!” “万岁!”百姓们对岩田欢呼道,“少丞大人万岁!” 岩田佐卫门骑上马,微笑环视众人。突然,他发现街角处一个提着灯笼的孩子正笑呵呵地看着他。 岩田也看着他笑,然后策马奔了过去,那孩子却像受惊一样躲到房子后面去了。岩田乘马来到街角的时候,空旷的四周完全没有孩子的影子,只有身后的百姓还在欢呼着“万岁”。 (完) 提灯小僧 日文名称:ちょうちんこぞう(提灯小僧) 提灯小僧出没于仙台的城下町之中,容貌近似十二岁左右的男孩,脸色鲜红,被认为是“鬼灯”的颜色。 夜间,当人走在街道上的时候,提灯小僧会突然从后边跑来超过行人,然后突然停止,又折返跑回来,就这样来来回回地跑,从不会主动伤害人类,往返跑几次之后就会消失不见。 据称,提灯小僧出现的地方,会发生杀人事件。 江户城本所(现东京都墨田区)也有提灯小僧的传说,与仙台的传说相似,只是江户城的提灯小僧不但前后折返跑动,同时也围绕在行人的左右及身边跑动,如果行人追他,他会立即消失不见。 传说中的提灯小僧有两种形态,主要是“赤颜提灯”的男童,另一种以“人灯一体”的形象出现,也就是“头即为灯”,类似西方的南瓜头怪物。 第十三夜 芭蕉精 琉球某个小镇边缘,是一片芭蕉野地。 密密麻麻的芭蕉延绵覆盖了三里之广,简直如森林一般生长。风吹过时,它们抖动着粗大的枝叶,摇头摆尾。 琉球的许多城镇中都有这样一则传说:入夜后,女孩千万不能在芭蕉地旁边逗留,不然芭蕉会变成美丽的男子,女孩若看那妖怪男子一眼就会怀孕,十个月之后则分娩出青面獠牙的怪胎。怪胎出生后,会不断生出同样的小怪物,如不及时杀掉,怪胎就会酿成大祸。而有效除掉怪胎的办法只有一个:取一种叫做熊笹的植物,并将其磨碎泡水,趁怪胎刚出生时,掰开嘴巴将其灌进它的口内,就可以及时杀死它。 但问题是,“熊笹”这种植物弥足珍贵,即使肯出大价钱也未必能买得到。在琉球,很多有钱的人家里都珍藏着少许干燥的熊笹,大多是祖上传给后人以备不时之需,唯恐后世有顽皮的女儿深夜潜入芭蕉林中而闯出祸端。 町内的秋元家是镇内为数不多的珍藏着熊笹的人家之一。 秋元家的女儿已到了婚龄,她叫做舞子。 同在町内居住的山田家,是普通的百姓家,女儿与舞子同年出生,名字叫做杏。 山田家没有宽阔的宅院,没有锦衣玉食,也没有熊笹。 秋元家的舞子,山田家的杏,生在同年,又是邻居,所以成了伙伴。 原本她们是很要好的,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们同时发现,两人必须从对方的世界里消失掉。 这是有原因的。 住在秋元和山田两家中间的,是草间家。 在舞子和杏六岁那年,草间家搬到了这里。草间家有一个有趣的男孩,他叫俊雄。巧合的是,他与舞子和杏同年,也是六岁。 于是,两人玩伴变成了三人。俊雄的到来,为两个小女孩平添了不少欢乐。 有时,舞子带着杏和俊雄,在家里的园中游玩。 有时,杏把舞子和俊雄带到自家的鸡棚里,三人嘻嘻哈哈,直扰得公鸡母鸡扑扇着翅膀四处逃窜。 但俊雄却从来不把女孩们带到自己的家里。 有一次,舞子拉着杏要走进俊雄家,俊雄却摇晃着脑袋把两人推了出来。 “家中的爸爸患了伤风,别传染给你们。”俊雄说。 那之后,舞子和杏都不再关注俊雄家的房子了,但两人却同时喜欢上了俊雄。 俊雄是万里挑一的美少年。 十七岁这一年,舞子和杏两人同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却也对对方的想法心照不宣。她们沉默不语,只用如闪电的目光盯着俊雄,让俊雄作出一个选择。 俊雄看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搔着后脑勺,举棋不定。 若要了舞子,他害怕看到杏伤心欲绝的表情。 要了杏,又怕舞子哭嚷着不依不饶。 三人不欢而散。 那之后,舞子和杏不再来往了,即使碰了面,连招呼也不打。为了爱情,两个女孩背弃了十几年的友情。 不久后,秋元家派的媒人来了,俊雄跪在玄关,对来人百般道歉:“家父卧病在床,不方便相谈,请原谅。” 秋元家的媒人无奈地走了。 次日,山田家的媒人来了,俊雄又跪在玄关,伏身赔礼:“家父尚未痊愈,请莫怪罪。” 山田家的媒人也离开了,俊雄呆呆地跪着,心里不断盘算着。 就这样,日子一拖再拖,三个月过去了。 舞子对俊雄踌躇不定的性格十分不满,同时又恨透了杏。正因为有杏的存在,才使得俊雄模棱两可,阻碍着自己的大好姻缘。 舞子躺在席上,皱着眉头,摇着手中的纸扇。摇着摇着,突然间,一条恶毒的诡计升上心头。 这一天晚上,杏走出了家门,直向镇边缘而去,赶往那片芭蕉野地。 她以为俊雄在那里等着她。她的手里攥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晚上到镇边芭蕉野地来,我在那里等着你,我会给你一个答案。——草间俊雄。 杏不知道,这是舞子的计谋:字条是舞子伪造的东西,她要把杏骗到妖怪出没的芭蕉野地,让她怀上妖怪的孽种,这样一来,身败名裂的杏一定会被俊雄讨厌…… 可怜的杏,她被蒙在了鼓里,以为心爱的人真的在等她。她自然知道芭蕉的凶险,但为了俊雄,她还是去了。 芭蕉野地静悄悄的,没有风,所有的芭蕉都安静地看着杏。 杏环视四周,寻找俊雄的身影。突然间,她发现,那芭蕉变换了形状,它变成了妖怪…… 俊雄和舞子结婚了。 婚礼上,俊雄拉起了舞子的手。舞子满心得意,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俊雄果然还是属于我的,舞子这样想。 俊雄的父亲还是没有出席婚礼。俊雄只对秋元家说:“家父卧病在床。” 舞子的父亲为这对新婚夫妇盖了新房子,两人便住在那里。 婚后,舞子去求自己的父亲。也许是良心发现,舞子对杏心生怜悯,她要求父亲把家里珍藏的熊笹送给山田家。 父亲起初不肯,但终于拗不过舞子,出于对女儿的溺爱,点头答应把熊笹送给山田家。山田家的女儿怀了鬼胎,这事早已满城皆知,舞子的父亲只道是女儿同情自己的好友,却不知这一切都是女儿搞的鬼。 次日,秋元家派遣用人把熊笹送到了山田家,杏的父母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杏躺在里屋,听着门外的喧闹,没有出门,只是面无表情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两个月后,山田家举家搬出了镇子,他们无法忍受镇中的人对杏子的议论。他们带上了所有的东西,当然包括那宝贵的熊笹。 不久之后,舞子怀孕了,秋元家上下欣喜不已。舞子的父亲已经开始走访镇内的卦师,为自己不知是孙子还是孙女的孩子取名。 十月分娩。当晚,秋元家所有的亲人都等在了门外,等待喜悦来临。 良久……良久…… 正在大家等待着婴儿的啼哭声降临之际,却等来了产婆的一声尖叫! 产婆拉开门,双目满是惊恐,颤抖的手指向屋内。 这是镇内最有经验的产婆,是什么让她如此惊慌? 恐慌逐渐扩散开来,每个人都感受到一种不吉的预兆。 舞子的父亲推开人群,走进了屋里。只见舞子的体下,新生的婴儿在缓缓蠕动,却没有任何哭声。父亲疑惑着走上前,抱起了婴儿,向他的脸看去。 鬼脸!獠牙!铁青的颜色! 这是鬼胎! 舞子的父亲晕倒了。 门外的众人顿时炸开了锅,相继挤了进来,然后,看到床上的情景。刚进去的人又惊恐地向外逃窜,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本应喜庆的夜晚,变成了恐慌的、喧闹的夜。这时,有人发现,俊雄不见了。 人们开始寻找俊雄,却哪里都不见他的踪影。有人闯进了俊雄的老家,却见屋内一片狼藉,灰尘遍布,蜘蛛网纵横交错,看起来,这屋子至少废弃了十年之久。俊雄所说的“卧病在床”的父亲更是无处可寻。 没有人知道俊雄去哪儿了。 可是,远在百里之外的杏也许知道。 她没有告诉别人,那晚她在芭蕉野地里看到的妖怪,就是俊雄…… (完) 芭蕉精 日文名称:ばしょうのせい(芭蕉の精) 从前,琉球(今冲绳县)遍布着芭蕉,有时会疯狂生长,延伸两三里地,宛如一片“芭蕉之森”。夜里,路人从这片芭蕉林中穿过,会遇到妖怪,这种妖怪被称为“芭蕉精”。 在日本,芭蕉精属于“渡来妖怪”,也就是进口的妖怪。它起源于中国,记载于《湖海新闻夷坚续志》等著作中。 其传说有多种,有如故事中所说,女人若看到芭蕉下出现的美少年,就会怀孕,而后产下鬼胎。 也有说从芭蕉繁茂的地带走过的时候,必须随身带有刀刃武器,否则会被芭蕉精袭击。另外也有芭蕉化为女人勾引和尚,而被和尚斩杀的故事。(这只妖怪智商不高,勾引和尚,死了活该……) 从鸟山石燕大师的书中能看到,古代日本人把芭蕉视为不祥之物,代表着“疾病”“厄运”和“家道衰败”等。 第十四夜 冰柱女 冷风吹雪,世界一片洁白。三天两夜接连不断地飘落,积雪终于没过了膝盖。 树挂千条万缕,是冰霜绘出的美。 长助,他独自一人,呆呆地欣赏着窗外的美景。抬起头,见小屋的屋檐下,一排晶莹剔透的冰柱,它们倒垂着,安静着。 它们尖尖的,戳在皮肤上,一定又冰又痛。 长助喜欢这些冰柱,它们很可爱,折射了日光,似乎放出了异样的色彩。 就这样,长助一动不动地望了许久,然后微微叹了口气,关上了窗,自语道:“如果我能有一位如冰柱般美丽的妻子,那该有多好。” 说着,他俯下身,在炉子里添了些柴火,屋子里渐渐热了起来。 窗外屋檐下,冰柱仍然倒垂着,安静着,一言不发。长助的话,不知道有没有谁听到。 长助独身居住在这小屋里。冬日,河水早已冰封,以捕鱼为生的长助成了闲汉,好在秋天准备了足够的过冬食粮,长助就这般终日待在家里,看一看雪景,打一打盹儿,做一做白日梦。 屋外,雪还在飘,干柴在火炉里噼啪地跳着火星儿,小屋里暖洋洋的,长助裹着被子昏昏欲睡了。 “笃、笃、笃。”一阵细碎的敲门声惊动了长助。 长助爬起身,揉了揉睡眼,走到门前问道:“是哪位?”说着,凑近门板,透过门上的缝隙向外望去,却惊讶地发现一位美丽的女人站在门外。 长助也不等对方回答,迅速拉开了门。 “请问您是……”长助似笑非笑地问。 女人颔首行礼,却不答话。 长助觉得奇怪,看了看天,大雪纷飞,于是对女人说:“外面太冷,不介意的话,请进来说话?” 女人点了点头,又施一礼,径直走进了长助的屋子。 长助看了看这美丽的女人,回身关上门,走进屋,只见女人对着自己飘飘下拜。长助搔了搔头,不知如何是好。这个女人似乎是个哑巴。 长助给女人一个蒲团,道:“坐在蒲团上吧,地上很凉。” 女人接过,坐在蒲团上,垂首静静地坐着。 长助在女人的对面坐下,心里略有些紧张,问道:“请问……您迷路了吗?” 女人摇了摇头,却依旧垂首。 “那么,您是旅人?”长助盯着女人,试探着问道。 女人又摇了摇头。 长助疑惑了。不是迷路不是旅人,她到底是谁? 长助打量着女人,她穿着白色的衣装,很薄,在这种天气里这样打扮,真是奇怪的人。 但长助并没在意女人的装扮。这女人太美了,长助敢保证,这村子里,不,十里之内绝对没有第二个女人能和眼前这个女人相比。 “不如……”长助吞吞吐吐地说道,“这种大雪天气,根本无法赶路,小姐看起来无法直接沟通,天色又晚,就暂时在我这里住下,有事明日定夺,如何?” 女人抬起了头,看了长助片刻,点头了。 长助心中一阵喜悦,其实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于是长助站起身,拉出了家中的旧屏风,隔在小屋中间,将小屋一分为二,把自己的被褥让给了女人。女人再次无声地拜谢,长助摇了摇手,傻笑着退到屏风另一侧。 长助用一条毯子把自己裹了起来,靠在火炉旁的墙壁上,竖着耳朵倾听。屏风的那一侧丝毫没有声音,那个女人好像很快便入睡了。 长助想不出这人是什么来历,但认为她不是个坏人,于是脑中开始随意猜想,想着想着,困意袭来,倒头便睡了。 雪夜静悄悄的。 第二天,雪势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加猛烈。厚厚的积雪已经淹没了村中的小路。 长助煮了些米粥,又取了些泡菜,盛起来放在女人的面前。 “粗末之物,真是对不住,您不介意的话请用吧。”长助有些不好意思,这些东西真的只是“粗末之物”。 女人双手合十,对长助行了一礼。虽然不能开口,但长助自然知道她的谢意。 就这样,大雪纷飞一整天,转眼又是夜晚。 这一天,长助过得极不自然,因为绝世美丽的女子就伴在身边,与自己对面而坐。他完全静不下心来,想如往常般欣赏雪景,却心不在焉。于是他干脆看着那女人,试着寒暄,这样一来,反倒不再拘谨了。 入夜了,寒风呼啸起来。 长助温了一壶清酒,请女人对饮,女人摇了摇头,显然是不会饮酒。长助抱歉地笑了笑,自斟自饮起来。 几杯酒下肚,长助借着刚刚的兴致,又滔滔不绝起来。女人不能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长助从自己儿时的趣事到现在打鱼时的经历,甚至村中人的小道消息,统统讲给女人听,而女人面带微笑,即使长助说得多么无聊,却也听得饶有兴致。当长助讲到曾有一天在河里捞上来一条五尺长的大鱼时,女人甚至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当然,她不知道那是长助在吹牛。 说着说着,话题的形式有些改变了,变成了长助问女人答。当然女人不能直接回答长助的问题,长助只能尽量问简单的问题,女人则点头或者摇头。 当问到女人的出生地时,长助费尽了心神,南至琉球之岛,北到虾夷之地,凡是长助知道的地名全部问过,女人却一直摇头。 长助醉醺醺地望着天棚,眼珠一转,猛然问道:“莫非你是本地人?” 女人笑了,点了点头。 长助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声笑着,“没想到没想到,你居然就住在这里……”长助险些手舞足蹈起来,陡然发现自己失态,于是又坐下去。女人正看着长助微微笑着,眼睛中波光流动。 长助只觉得心中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冲上了头脑。 “请问小姐你……”长助盯着女人问道,“可曾婚配?” 说罢,长助觉得有些不妥,马上掉转了目光,不敢和女人对视。 余光中,只发现女人摇了摇头。 于是刚刚的顾虑随即烟消云散,心中窃喜,身子突然向女人身边移了移。 “在下也尚未有妻室……”长助盯着女人说,心中觉得十万个失礼,但却无法制止自己的行动,急促道,“如不介意,与……与我……” 长助有些说不下去了,似乎酒的效力至此为止。他突然清醒了许多,只想坐下去狠狠抽自己十个耳光,真的是无地自容。 刚想辩解,却见女人笑得更美了。 长助愣了,呆住了。他真的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 窗外,风的呼啸声似乎知趣般地缓了,不再凛冽,不再寒冷。雪花轻轻拍打着窗。屋里,炉火正旺,噼啪作响,把屋里的一切都染成红彤彤的颜色…… 女人在这里住了下来,陪伴着长助,守在这冰天雪地中的小屋里。 两人间虽然时常无声,却也甜蜜。 但,长助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样的生活只持续到了冰雪消融的季节。 春光明媚的那天早晨,女人消失了,不见了。 长助跑遍了整个村庄,没有人见到她。脚下泥泞,却没印出她的脚印。 长助记得,她表示自己是本地人,于是,长助奔赴四面的邻村寻找,希望能找到她的老家,却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终于,长助绝望了。 他哭丧着脸回到了自己家,望着空荡荡的房子,颓丧地坐倒在地。 难道,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根本没有什么绝美的女子,那个如花似玉的妻子仅仅是自己美丽的幻想? 长助不相信,不相信她是虚幻的。他推开窗,让阳光洒落进屋里。他抬头,只见那房檐上,冰柱尚未完全融化,在阳光下,仿佛映出了那张绝美的容颜。 (完) 冰柱女 日文名称:つららおんな(氷柱女) 日本流传的“冰柱女”传说,讲的是化为人形的冰柱妖怪的故事,虽然性格与另一种高危险性的妖怪“雪女”并不相同,但二者还是经常被混淆。 关于冰柱女,分布于日本各地的主流传说有如下三种。 其一在日本东北部的青森县和新澙县。 在这些地带,冰柱女被称为“冰柱女房”。之前在《青女房》中曾解释过,女房就是妻子的意思,冰柱女房就是“冰柱妻”。传说有一对新婚夫妇,丈夫发现自己的妻子不爱洗澡,于是强推着她进了浴室,然后女人满面悲哀地进了浴缸。进去之后许久未出来,丈夫担心,走进浴室看,却发现妻子不见了,浴缸里只留下一块即将融化的冰。 其二在秋田县。 大雪之夜,一个女孩敲开了一对夫妇的房门,称雪大无法赶路,希望能在此借宿一晚,于是好心的夫妇收留了她。不料大雪接连下了数日不停,于是女孩继续停留在这对夫妇的家里。一晚,夫妇烧了洗澡水,请女孩进浴室沐浴,女孩并不情愿,但夫妇的盛情难却,于是脸色难看地走了进去。夫妇等了许久,却不见女孩出来,于是担心地向浴室里看,只见女孩已经消失了,天花板上却有一根冰柱倒垂着。 其三流传于日本各地。 冬天,一对男女“闪婚”后,到了春天,女人消失了。男人以为老婆逃婚,所以那一年与另一个女人结婚了。又到了冬天的时候,之前的女人出现了,知道男人再婚一事很生气,于是后果很严重,她变成一根冰柱刺死了男人。也有的说是当男人从屋檐下走过时,冰柱落下贯穿了男人的脑袋。(原本今天的故事是想用这一条作为脚本的,但想了想最近故事里杀人太多了,今天就不杀生了。好吧,我承认今天的故事挺无聊的,就当科普了……) 第十五夜 本所七不思议之置行堀〔一〕 东京都内所设立的特别区域里,包括了墨田区,便是江户时代所说的“本所”。 本所是东京的繁华地段,政府曾几度投入大量财力进行建设,并宣称,墨田将来会取代新加坡的位置,成为世界第一的观光都市。这究竟是即将到来的事实,还是日本人的妄想,暂且不论,只是,单看今日墨田区的繁华,不能不为之赞叹。 然而,这光彩夺目的墨田区的背后,有着它不堪回首的悲惨历史。 1923年,日本发生了举世震惊的“关东大地震”,致使本所区域遭受了日本历史上范围最广、持续时间最长的火灾,损失极其严重,数万人葬身火海。一时间,本所绝大部分城区化为废墟,当时日本最为繁华的地带被烧得一片狼藉。 虽然本所蒙受了如此惨痛的灾害,却在短短十几年内再次发展起来。 1935年,当时日本政府的国势调查表明,本所区域内的居民已经达到了46万人之多,成为了当时日本人口最集中的区域。 然而好景不长,不久之后,二战爆发,人民被政府军国主义的苦果所害,一时之间民不聊生。 1944年起,美军的“东京大轰炸计划”开始,在百余次的导弹及燃烧弹轰炸过后,本所区域几乎被夷为平地,使得本所近二十年的发展付之一炬。 战后,1947年,本所区与向岛区合并为墨田区。之后,日本经济开始复苏,墨田区也再次逐渐繁华起来。起初,区内大规模兴建工厂,作为工业区域,墨田区内的常住人口曾一度飙升。而后中日建交,特别是1997年东京墨田区与北京石景山区缔结为友好地区以来,墨田区的工厂纷纷转向中国,从而完成了墨田区由“工业区”向“公寓区”的转化。此后,公寓林立,终于成为了今天的墨田区。 看到这里,也许有人不禁要问:曾数次被破坏的本所区域,何以屡次承蒙眷顾,在短时间内奇迹般地再兴呢? 也许,这只是巧合。也许,这是城市发展的必然定理,无须大惊小怪。但也许,这本所的土地之下,有着什么莫名的力量,在守护着本所…… 今天,虽然高度城市化的墨田区已经看不到当年“江户本所”的影子,但古来流传于本所内的各种千奇百怪的诡异传说,却使得“本所”二字披上了神秘的外衣。谁又知道,在这高楼林立之间,在汽笛马达轰鸣之间,仍有些“东西”,隐隐地,在向人们证明着它的存在。 也许,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盘踞在本所百年之久的“置行堀”,将再度出现。 (待续) 第十五夜 本所七不思议之置行堀〔二〕 隅田川从荒川分流而出,缓缓向南流动,穿过墨田区,流进了东京湾。 尽管政府早已发布了禁渔令,不许在隅田川水系中非法捕鱼,但仍有些不法者,趁着夜晚偷偷来到江畔,用渔网打捞河水中的鲤鱼,然后卖给小餐馆或者鱼店。 家住北海道的松平俊介和大冢浩次是一对很好的朋友。两人今年春天从东京都内的某所私立大学毕业,为金融危机所累,并没有找到正式的工作,又不好意思回北海道继续依靠父母生活,两人只好留在东京,住在老式的公寓里,又在一家旅店里找了一份短工维生。但微薄的收入显然无法承担东京的生活开销,除去昂贵的房租和日常必需品,所剩无几。 所以,隅田川里新鲜的鲤鱼成了两人的目标。 这一晚,两人又把鲤鱼装了一桶,然后沿着漆黑的河边悄声地走。 这是两人第二次开工。 “今天应该不会有警察在河畔巡视吧?”大冢小心地扫视河堤之上,虽然静悄悄的看不见人影,但大冢的声音还是压得很低。 “怕什么。”松平骂道,虽然声调比大冢高了那么一些,但终究还是不敢过于声张。“胆小鬼,警察都在繁华区一带巡逻,到这漆黑的河边来做什么。” 虽说如此,松平依然下意识地向河堤看了一眼,然后盯着大冢。只见大冢东张西望神色慌张,松平暗想,幸好附近没有别人,否则无论谁看到大冢的表情,都能看出他动机不良。 “喂,你呀,”松平不满道,“你这家伙,能不能不要摆出那一脸神经质的表情,被警察看到的话,肯定会被请到警察署喝茶的。” “哦。”大冢点了点头,克制了自己的紧张,却显得更不自然了。 松平暗自摇了摇头,看来这个家伙根本不适合做坏事。 “你有没有听说过本所不思议的故事?” 突然,大冢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松平一愣,回头看去,只见大冢停下了脚步呆呆站着,侧着脑袋看着夜幕下乌黑的江水。 “你说什么鬼话,赶快走!”松平大声道。 “你没听说过吗?”松平兀自喃喃道,“这里就是古时候的本所啊,刚刚你向前迈进的那一步,已经踏进了本所……” 松平心中一震,看了看脚下,却是坚硬的水泥地面,哪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喂,浩次,你没事吧,怎么突然说到这个了?”松平问道,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大冢仍旧没有理会松平,看着江水说道:“古时候,有一天夜里,路过这一带的渔夫提着装满了鱼的鱼篓。突然,黑暗中,他听到有个女人幽幽地说:‘放了它们……放了它们……’” 松平不满道:“住嘴,赶快走。你不怕警察了?” 但松平还是没有打断大冢的话,只听大冢继续缓缓地说:“那个渔夫害怕了,于是快步回到了家里。他打开了鱼篓,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刚才满满的一篓鱼,全都诡异地消失了。” 大冢说到这里,停下了,缓缓动着脖子,转回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松平手里的水桶,嘴里又念着最后那句话:“鱼,全都诡异地消失了……” “你……你说什么疯话……”松平故作镇静,抱着水桶的双手却有些哆嗦起来。 松平低下头,手中的水桶盖着盖子,是不透明的塑料桶,松平无法看到里面。这桶里,松平分明放进了六条鲤鱼和半桶江水,但现在,松平却听不到鲤鱼游动的声音。 松平害怕起来,他抬头看了大冢一眼,大冢仍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水桶。 于是,松平轻轻地把桶放在了地上,俯下身子,伸出手去掀桶盖。 他的手有些发抖,他怕持续了一个世纪的诅咒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怕掀开了桶盖之后,里面却只剩下半桶江水。鱼,全都诡异地消失了…… 终于,颤抖的手掀开了水桶的盖子。松平舔了舔嘴唇,缓缓地伸出脖子,看向桶里。 鲤鱼安静地漂浮在水中,没有一丝动静。 松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甚至听到了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啪”的一声扣上了桶盖,松平抬起头骂道:“浑蛋,鱼都好好的——” 松平愣住了,刚刚站在自己面前的大冢消失了。 松平吸了一口冷气,江边的腥气随着冷风吸进了肺里。 “浩次!”松平大呼了一声大冢的名字,一回身,却发现大冢的身影背对着自己,缓缓地向前走着。 松平心下恼怒,喊道:“喂!浩次,你说完鬼话吓我,自己就一走了之吗?”说完,抱起水桶,快步赶了上去,心里却不禁疑惑:他是什么时候走到前边去的,怎么连脚步声都没有? 松平小跑着赶到大冢身后,怒道:“浑蛋,走这么快干吗?” 大冢没有答话。 松平想,难道是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他了,以至于他生了气? 当下也闭了口,默默跟在大冢身后。看着大冢的后脑勺,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当晚,两人去了熟识的鱼店,松平一番讨价还价,算是卖了个好价钱。 夜已经深了,两人便分了钱,各自回公寓去了。 分别时,松平望了一眼大冢的背影,只见大冢的脚步变得轻飘飘的。 三天后,周末。 松平给大冢打了电话,说今晚再开一次工。 大冢只说了一个字:“好。” 然后,如恐怖小说中描写的一般,电话里留下了一串不祥的忙音…… 本所,冷风,河堤。 两个人又见面了。 松平看了大冢一眼,突然瞪着眼睛指着大冢:“你……” 今晚大冢的脸有些异样:他的脸是浮肿的,眼睛凸出,嘴唇鼓着,腮部似乎也鼓了出来。 好像鲤鱼的脸。 “我睡了一整天,脸上有点浮肿。”大冢圆圆的眼睛盯着松平,说道。 松平不再说什么,不敢看大冢的脸,打开背包取出工具准备开始捕鱼。 在整个捕鱼的过程中,大冢没再说一句话,与前两次开工时的大冢完全不同。 之前,每次捕鱼时,大冢都是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不时嘀咕:“不会有警察吧……不会有路人吧……这附近似乎有夜里遛狗的人……” 然而这一次,大冢却完全一言不发。 大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默了……松平一边整理渔网,一边回忆:那天晚上,自己抱着桶走在前面,大冢在自己的身后,大冢突然间提到了本所怪谈的事情,那之后大冢开始奇怪起来。难道…… 松平想象着一幅恐怖的情景:那天晚上,走在前面的自己浑然不觉身后的大冢已经不是真正的大冢了,也许……河里突然扑上来一只妖怪,它瞬间把大冢拖进了江水里,然后变化成大冢的模样,继续走在自己身后…… 松平想到这里,突然打了一个冷战,侧过头看着身边的大冢。只见大冢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江水,眼睛圆圆的、鼓鼓的……突然,松平又发现,大冢的腮部突然微微地动了动,仿佛正在呼吸的鲤鱼…… 松平感觉江风突然冷得彻骨。 松平只捕了三条鱼,便收了网,说天气冷,今天就到这里。大冢什么也没说,静静地站立着。 松平整理好了工具,抱起了水桶,却迟疑地迈着步子。他不想走在前面,不想让奇怪的大冢跟在自己身后,用他那圆圆鼓鼓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身后。但是,大冢始终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正等着松平先走,自己跟在他的后边。 松平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走在前面,大冢迈着无声的脚步跟在他的身后。他想找些话题跟大冢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原本两人之间有永远也说不完的话题,比如游戏、电影、音乐、女生……可今天,这个大冢已经不是大冢了……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的大冢再次开口了: “你有没有听说过本所不思议的故事?” 与那天的话一模一样! 松平感觉自己身上的汗毛瞬间竖立了起来!他不敢停下脚步了,心跳加速起来,不敢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大冢似乎停下了脚步,没再跟着他,松平只听见身后大冢还在说与那天同样的话。江风吹来,传进松平耳朵里的话断断续续的,越来越轻,“这里就是古时候的本所啊,刚刚迈进的那一步,已经踏进了本所……古时候,有一天夜里,路过这一带的渔夫……突然,黑暗中……放了它们……放了它们……那个渔夫害怕了,于是……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刚刚满满的一篓鱼……全都诡异地消失了……” 大冢的声音停住了。 他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鱼,全都诡异地消失了…… 大冢的头皮一阵发麻,只想赶快走过这长长的江堤,走上街道,但今天这江堤仿佛特别的长,无论如何也走不到那通往街道的台阶。 松平突然停住了脚步,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去。果然,大冢不见了,河边没有他的身影。 松平缓缓回过身,低下头看了看水桶。 水桶是红色的,不吉。 松平蹲下身,把水桶放在地上,呼吸沉重。缓缓地,他伸出了手。缓缓地,掀开了桶的盖子。缓缓地,探过头去…… 然后,眼睛向桶中垂直望去。 他看见了桶中的景象。 松平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他张大了嘴,在空旷的河边留下一声凄惨的吼叫…… (完) 置行堀 日文名称:おいてけぼり(置行堀) “置行”二字,指的是“放下、走开”,“堀”指的是护城河。所以这个妖怪被命名为“置行堀”。 置行堀是本所七不思议中最有名的传说。 某个渔夫在护城河钓鱼,意外地钓到了很多大鱼,于是哼着小曲沿着护城河回家,此时,河边突然传来幽幽的声音:“放了它们……放了它们……”渔夫心里不安,于是快步赶回家,到了家里,将鱼篓打开看,只见鱼篓空空如也。 传闻,当河边有声音说“放了它们……放了它们……”时,如果把鱼放回河中,声音就会消失。也有人说,这声音只不过是水獭妖怪的把戏。 置行堀的传说多种多样,而且据说此怪谈来源于江户时期一个落水女子登岸之后,浑身湿淋淋的她吓到了河边的游人,所以才出现了一系列的传说。但事实究竟如何,无从得知。 今天讲的故事事实上已经结尾了。但松平最后究竟看到了什么,大冢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也许当本所七个传说全部讲完时,真相才能浮出水面。 第十六夜 本所七不思议之片叶之苇 墨田区内派出所,今天当班巡查的是大野和中村。 大野是个老警察,今年刚满五十岁。他挺着肚子,因为刚吃过晚饭,所以与其说是巡查,不如说在散步。 两人走到河边的时候,大野指了指河水,对中村说:“我们去河边转一转,据说最近违法捕鱼的人又猖獗起来了。” “这……”中村迟疑道,一脸犹豫的表情。但他毕竟是大野的后辈,大野说的话自然不能违逆,于是不情愿地跟着大野走下了河堤,心里知道大野并非真的关心非法捕鱼,而是他自己想在河边散步而已。 河边很安静,水流无声,大野惬意地迈着四方步,打开了手电筒,照亮了脚下的路。 中村跟着他,不免有些惴惴不安。河边太黑了,不过好在有大野手电筒的光亮,勉强可以看见路面。 大野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脚步,用鼻音“嗯”了一声,用手电筒照亮了自己的脚下。端详片刻,他冷笑一声,说道:“这些坏家伙,果真在这里捕鱼。”说着,指着地面,对中村说,“你看这里。” 中村低下头,见地面尽是湿漉漉的痕迹,还有几片亮晶晶的鱼鳞,显然是有人趁着夜色在这里捕过鱼。 “水还没干,好像刚离开不久,我们要不要去追他们?”中村问道。 “不必了。”大野呼了一口气说,“他们不会傻得等着你去捉,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也许这时候已经把鱼转手卖了呢!” “这群家伙……捉到他们绝对不能饶恕。”中村皱着眉说。 “唉,算了算了,”大野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要怪也怪现在境况不好,经济不景气,这些人也是被生活所迫……” 中村闻言,也没再说什么,见手电筒的光在脚边晃了几下,忽地大野又“嗯”了一声,持定了手电筒,弯下腰去,借着微弱的光亮看着脚边那一片植物。 “这是……这是芦苇吧?”大野指着那些高挑细长的植物问道。 中村凑近看了看,发现这些植物生长在水泥台阶下的泥土间,大概因为没有人踩踏,又得到江水的惠泽,所以才生长起来。 “是的,这是芦苇。”中村点了点头,肯定道。 “有意思……”大野笑着自言自语道。 “什么?”中村疑惑地问道,不明白这芦苇哪里有意思。 大野指着其中一株说道:“你看,芦苇的叶子应该是左右对称生长吧,可是这些芦苇茎只在单侧长叶子,不奇怪吗?” 果然,中村发现了,这丛生的芦苇,每一株都是一样:只有单侧的叶子,而另一侧则是光秃秃的。 中村突然打了个哆嗦。 微风吹拂,这些芦苇好似一只只手掌,向中村招摇着…… “中村君,你怎么了?”大野发现中村脸色有异,担心地问道。 中村一个激灵,勉强挤出笑脸,说:“不,没什么,对不起……” 大野盯着中村的脸看了片刻,直让中村浑身不舒服。片刻,大野移开了目光,转过身,又缓缓地迈起了步子。 中村急忙跟上,不敢再看芦苇一眼。 河岸的风变得冷了,夹杂着一股腥味儿。 两人离开了河岸,去闹市区逛了一圈,没有什么异常事件,只拦下了一个骑自行车的年轻人,因为他的自行车没有打开电灯。 大野盘问了两句,叮嘱他打开电灯。年轻人答应着,骑着自行车走开了,从中村身边经过的那一瞬间,他看了中村一眼。 中村惊觉,侧过头看他,他却脚下用力一蹬,飞速离去了。中村回头,那个蹬着自行车的身影渐行渐远了,他的背影弯弯的、细细的、长长的。 中村回忆刚刚那一眼,他觉得,那个年轻人的眼睛似乎很圆很圆。 回到派出所后,见所里只剩下山田一个人在值班。 “你们两人很快呢!”山田笑着说。 大野“嗯”了一声没答话。中村赔着笑,答了一声:“是。”然后走进了洗手间。 关上门,依稀听山田大笑着说些什么,中村没有在乎,盯着墙上的镜子。 镜子里,中村的脸色很差。 他想起了河边的芦苇,只有半边叶子的芦苇…… 他想起了那个年轻人,圆圆的眼睛,鼓鼓的眼珠…… 中村拧开了水龙头,把水流开到最大,用冷水洗脸,然后掏出手绢,边擦脸边走出了卫生间。 山田还在大声笑谈着什么,中村跨出卫生间门口的时候,山田残缺不全的一句话传进了耳朵里:“……鱼,全都诡异地消失了……” 中村一愣,抬眼向山田看去,只见山田咧着嘴,笑着。 中村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猛地环视四周,大野居然不在屋里。 大野不在,刚刚这里只有山田一人,那么……他在跟谁说话? 大野呢?大野又去哪里了? 中村心里一阵发寒。 山田依旧咧着嘴,笑着,他的眼睛也是圆圆的——山田的眼睛从来都是圆圆的,即使在笑的时候也是圆圆的。他走到中村面前,拍了拍中村的肩膀,说:“中村君,我下班了,接下来拜托你了。” 中村张了张嘴,想问他什么,但还是没问出口,微一鞠躬,说:“辛苦了。” “辛苦了。”山田笑了笑,转身走出了派出所。 派出所里,只剩下了中村一人。 大野可能出去买烟了,中村这样想,于是走到办公桌前,坐了下去。 刚坐稳,他看了看桌面上,突然眼睛瞪了起来,猛然倒抽了一口凉气。 桌上放置着一个空瓶,空瓶中插着一根芦苇……单侧叶子的芦苇…… 这是…… 中村惊恐地盯着这根芦苇。芦苇很诡异,它弯弯的、细细的、长长的…… 中村颤抖着身子站了起来,眼球瞪得似乎将要炸裂。夜,突然冷到了冰点…… 那根芦苇好像动了起来,扭动着身子,它的叶子上长出了一只眼睛,然后,从眼中滴下了暗红的血…… 三天前,中村杀死了他的女朋友。 没有人知道。中村以为他的弃尸工作做得天衣无缝。 那是他交往了一个月的女人,没有人知道她与中村有关系,杀了她,谁也不会怀疑到中村。 起初,中村打算把尸体塞进旅行箱里,但旅行箱的空间不足以容下这具尸体。于是,中村用锯子割下了尸体的一条胳膊和一条腿,然后把尸体塞进旅行箱里封死,抬进车里。他半夜开车驶上了跨河大桥,拖出旅行箱,在没有车和行人经过的时候,把旅行箱从桥上投进了河水之中。 然后,中村开车回家,打算回到家里处理剩下的那条胳膊和那条腿。 回家的途中,因为精神恍惚,中村险些撞到一个行人。那个人神色慌张,定睛看去,却是住在附近公寓里的人,似乎姓松平,或是松田,中村记不清。只见他背着一个很大的背包,瞟了车内的中村一眼,慌忙走开了。 中村没理会他,回到家里,直奔刚刚切割尸体的地方,然后,他呆在了现场。 那条胳膊,那条腿,消失了,不翼而飞了,就连血迹也不见了。 中村突然一阵眩晕,“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上。 难道……有人进了他的屋子,拿走了残肢……不可能,门窗明明是锁着的。 中村狠狠地摇了摇头,以保持冷静。他紧闭上眼睛,以为再次睁眼时,那残肢和血迹就会出现在眼前。 睁开眼,地面干净,没有一丝污迹。 中村冲进卫生间,用冷水猛冲自己的头,回想事情的经过,难道是自己慌忙中把断肢也装进了箱内?不会,箱内没有多余的空间。 只有一个可能:有人趁着自己离开家的这段时间,拿走了断肢,擦干了血迹。可是,是谁呢,谁又能做到…… 或者,那两段肢体,在中村离开之后,又动了起来。它们擦掉了所有的血迹,然后躲在屋里的某个角落,等待中村回来…… 这些疑惑恶魔一般折磨着中村,直到七十个小时之后这根芦苇出现在中村面前为止。 半边没有叶子的芦苇,如同半边没有手脚的尸体……它们生长在中村弃尸的河边…… 芦苇上,那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中村。 中村的双腿间早已湿漉漉一片,然后,连声音也叫不出,“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子夜时分,一个孩子慌张地闯进了派出所,他似乎有紧急的事情要告诉警察。但是,派出所内没有人,有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和一株单侧长叶的芦苇,它安静地插在瓶子里。 (完) 片叶之苇 日文名称:かたばのあし(片葉の葦) “片叶之苇”中文意思即为“单侧叶子的芦苇”,是东京本所七不思议之一。 传说中,在江户时代,有一位名叫小驹的美丽姑娘居住在本所。在她家的附近,住着一个叫留藏的男人。留藏为小驹的美貌所倾倒,狂恋着小驹,曾一而再再而三地骚扰小驹,但每次都被小驹冷淡地拒绝了。于是,留藏怀恨在心。一日,小驹因事外出,留藏便悄悄跟在她的身后,尾随至人迹罕至的隅田川岸边时,他跳出来杀死了小驹,切下了她的一手一脚,然后把尸身和残肢扔进了隅田川中。 从此以后,隅田川边生长出了奇怪的芦苇,它们都无一例外地只长了单侧的叶子…… 这就是片叶之苇的故事。 第十七夜 本所七不思议之灯无荞麦 立志社高中是墨田区内最有名的学校。 它之所以广为人知,不仅因为这里缔造出了众多偶像明星,另一个原因就是诞生在这所学校里的各种恐怖传说。 当然,每个学校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学园怪谈,而立志社高中更是地处古来怪谈之乡——东京本所。自然而然,自1996年建校至今的几年间,诞生在立志社高中校内的怪谈不胫而走,成为了立志社高中独有的“校园不思议”。 若计算起来,立志社高中的怪谈数目大概有二十几项,不过,其中最广为人知的,是即将提到的这一则。 如今,偶像歌手组合KAt.tUN在日本早已家喻户晓,而即将说到的故事,便是与KAt.tUN成员之一——赤西仁有关的传说…… 赤西仁曾就读于立志社高中。 这是2001年6月初的事情,当时正值立志社高中的学园祭。 所谓学园祭,是指盛行于日本各学校内、每年一次的大型祭典。学园祭中,学生们以班级为单位,表演舞台剧或者经营些模拟商店等以招徕顾客。 这一时期,外表帅气的赤西早已成了学校内的焦点,是众多女孩子暗恋的对象,这些女孩子中,包括小佐井美咲。 其实,早在一年半前,小佐井美咲刚刚入学的那一天,就已经注意到了同为新生的赤西,但直到今天,她才决定开口表白。 当时是学园祭第一天的晚上,操场上是学生们开设的小型商店街,此时小店早已打烊,每个店头都是漆黑的,没有人在,除了小佐井和赤西两人。 两个人站在商店街的中央,赤西静静地听完了小佐井的倾诉,然后,两人同时沉默了,或者也许两人又交谈了些什么,但是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良久,有目击者称,两人身边的荞麦面摊里突然亮起了灯火,小佐井大概是出于好奇,就走到了面摊里侧,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学园祭的第二天,小佐井和赤西都没有参加,而且据说,那次学园祭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小佐井美咲,而赤西也在7月退学,专心投入演艺界,不久后红遍了日本。 传说到此为止。 没有人清楚这一传闻的真实性,据说当年那晚的目击者只有一人,他也是仅仅看到小佐井进入了荞麦面摊的里侧,然后便离开了学校。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当然不知道,说不定在他离开之后,小佐井又走出来了。 传说总是有漏洞的。 但,有漏洞的传说马上会有人来补救。小佐井美咲传说的后续是——走出来的小佐井,已经不是真正的小佐井了……她,换了一个人…… 总之,这个传说流传到了今天。 2009年6月,立志社高中一年一度的学园祭又开始了。 没有人知道,似乎冥冥之中,那个潜伏在立志社高中的传说又悄然来临。八年周转,那个诅咒再一次地轮回了…… 岛川深介是二年级学生,他所喜欢的女孩是同年级的远野萌。 远野萌谈不上多么漂亮,却很可爱,而且开朗,是女子体操部的部员。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岛川发现自己脑中朝思暮想的都是远野的身影。 然后,知道了自己的想法的岛川,在那之后的大半年内,想尽了各种办法接近远野。终于,远野答应了他的邀请:学园祭当晚,在操场上模拟商店街内见面。 岛川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选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 远野如约而至了。也许是因为学园祭一整天的劳碌,她的脸上有些许倦意,但仍旧活泼地笑着,小跑到了岛川面前。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远野礼貌地说。 “唔。”岛川不敢看她的眼睛,他觉得远野的笑容有些刺眼,于是把头深深地垂了下去,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有些装酷的意思。 “岛川君,你想说的话是什么?”远野歪着头,看着岛川问道。 “我……”岛川吞吞吐吐,抬起头看向远野。当看到远野的脸时,岛川吓了一跳。 远野的头顶上有两只尖尖的、毛茸茸的耳朵! 岛川一时吓得说不出话,远野却笑了,抬起手,摸了摸头上的耳朵,说:“吓到你了?这是兽耳发夹,我们班级开了Cosplay(角色扮演)咖啡店,我们做店员的女生都要戴上兽耳发夹为客人服务,我的是小狐狸,这样可以招来顾客嘛。”远野说着,有些害羞,吐着舌头笑了笑,“对不起,岛川君,刚刚来得匆忙,忘记摘下了。” 岛川尴尬地笑了笑,忙摆了摆手,“不不,没什么。” “那……你想说的话是……”远野说着,也有些扭捏,似乎知道岛川想说的是什么。说起来,在晚上把女孩子约到无人的操场上来,除了告白,还有什么呢? 岛川心里如几十张太鼓一齐击打,跳得厉害,于是暗自握紧了拳头,终于鼓起了勇气,张开口刚要说话,却听远野“咦”的一声。 岛川的话被卡在喉咙处,只见远野望着自己的身后。 岛川疑惑自己的后面有什么,于是回转身看了看后面,却见身后那原本暗无灯光的小店铺不知何时亮了起来。 岛川感觉奇怪,这是自己班级开设的店铺,卖的是炒荞麦和香肠、章鱼烧一类的小吃。 远野抬起手,脸色怪异,指着小店铺的柜台,说:“是蜡烛……” 岛川也注意到了,这亮起来的不是电灯,而是一支白色的蜡烛。 这是怎么回事,没有人点火,蜡烛怎么会燃烧起来的?岛川心中暗惊。他突然觉得,这小店铺里有着什么…… 岛川死死地盯着店铺的柜台之后,那蜡烛的火光微弱,火苗又跳跃着,只能忽明忽暗地照亮柜台附近的一小块范围。店铺的深处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脚步声响,岛川惊讶地发现,远野正盯着店铺,一步步向前走了过去。 “喂,你做什么?”岛川问道。但远野充耳不闻,继续迈着缓缓的步子,走着。 看远野的表情,已经没有了刚才甜甜的笑容,冰冷着,呆滞着。 岛川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觉得身边的一切变得诡异起来。他觉得这店铺有些古怪,不能让远野走过去,于是赶上远野,伸手去扳远野的肩膀,但可怕的是,远野不知哪来的一股蛮力,岛川居然拉不住她!她似乎化为一具僵尸,机械地行走。 岛川心里恐慌,无意间又看到那根蜡烛。 那蜡烛白白的,火苗红红的,立在柜台上,静静地看着两人。岛川突然灵机一动,扑上去,“呼”的一口吹灭了蜡烛。 蜡烛剧烈地抖动,火苗随着吹出的气流倒了下去,然后“扑”的一声灭了。 周围再次回归了黑暗。 黑暗中,远野的脚步声停止了。 “远野。”岛川唤着远野的名字,伸过手去拉她。却不料,这一拉却拉到了一团空气,没碰到任何东西。 “远野?”岛川又唤道,再次伸手。这次,他向旁边动了动,以为远野就在自己的不远处,但仍没有碰到远野,远野也没有回答。 岛川知道不妙,赶快离开柜台,向外撤出了几步,借着校园内微弱的光亮看,四周没有远野的身影。 岛川的恐惧瞬间到了极点,明明就在自己身边的远野,怎么一瞬间消失了? 就在吹灭蜡烛的那一瞬间,远野也随之消失了! 岛川不敢再想了,他沿着商店街跑了一圈,依旧找不到远野,心中的恐惧和焦急如火烧一般,简直要煮沸他的大脑。他双手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吼着远野的名字,但空旷的操场上仍然悄然无声。 一个小时之后,岛川冲进了派出所。 派出所里,灯光昏暗。 岛川的脸色惨白。他看到,一个警察僵直地躺在地上,面无血色,俨然已是一具尸体。 桌上,一根芦苇静静地插在瓶子里,旁边是一根白色的蜡烛,它静静地燃烧,跳动着微弱的火苗。 (完) 灯无荞麦 日文名称:あかりなしそば(灯無蕎麦) “灯无荞麦”是本所七不思议之一,也叫做“不灭行灯”。 主流传说是这样的:江户时代,一个深冬之夜,街上出现一个荞麦面摊,但是这面摊里没有主人,即使等到天亮,也没见主人出现。在这期间,面摊的油灯是亮着的,可是,没有人给油灯添油,它却一直不灭地亮着。据说,如果谁熄灭了这盏油灯,那么四周会有诡异的事情发生。相反,油灯被熄灭之后,即使有人再去点燃它,它也会马上熄灭,而且点灯的这个人的家里,也会发生不幸的事故。 这就是灯无荞麦的故事。 注:今天写的故事涉及实在的背景和人物,在此免责一下: 1.文中出现的高中实际是“立志舍”高中,笔者改为“立志社”高中。 2.赤西仁先生的确就读于立志舍高中,也的确在高二那年退学,但实际是因为演出活动,而无其他。文中人物小佐井美咲的传说是笔者杜撰的。 3.另外,笔者把KAt-tUN组合名称中间的横线改为了点号。 4.立志舍高中没有二十多个怪谈,那是笔者吹的。 5.立志舍高中没有女子体操部,那是笔者随便写的。 6.立志舍高中的学园祭在11月而不是6月,这是笔者为了情节需要改写的。 7.立志舍高中没有叫岛川深介和远野萌的两个人(巧合的话不算),这是笔者的小说。 以上,免责结束。(主要是害怕万一有赤西的粉丝来飞板砖。) 第十八夜 本所七不思议之送提灯 这一天的雾很大,很浓,几乎让大半个东京笼罩在了迷蒙之中。 隅田川畔,非法的捕鱼者,两个人,上田和青木。 他们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不是江水,不是汗,而是被这连绵不断的雾水打湿的。 上田扯了扯t恤,它紧紧贴在自己的身上,黏黏的,很难受。 “早知道今天就不穿薄衣服来了。”上田说道,“这大雾,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散去呢。” 青木说道:“东京很少有这么大的雾呢,说起来最近的天气真的反常……不过,也多亏这种大雾,让咱们在白天也能捕鱼。”青木说着,把渔网里的最后一条鱼扔进了水桶中,然后抬起头看了看左右。四周一片白茫茫,好似青烟缭绕,完美地遮住了别人的视线,甚至连近处的上田也看不清。 两人收拾好了残局,抬了抬水桶,觉得太重,于是找出两条看起来奄奄一息的鱼,扔回河中,这才合力抬起了水桶。 这水桶,是红色的。 此时的大路上,到处是维持交通秩序的警察,所以两人绕上小道,进了公寓区。 四周汽车的喇叭声不绝于耳,警察的口哨声也此起彼伏,大雾让墨田区的街道陷入一片混乱。 这鬼天气。 因为水桶太沉,所以两人每走一段路便歇息片刻,走走停停,终于回到了合租的小公寓。把大水桶放在门口,两人走进了屋里,身体已经疲惫万分。他们分别躺到自己的床上,商量着晚上出去卖鱼的事情:是卖给附近的鱼店好呢,还是卖给常去的那家中华料理店?商量着,渐渐困了,于是都睡了。 屋外雾气迷蒙,大红桶静静地呆立着,它的里面太安静了。 以上这段不起眼的事情发生在墨田区北部,在隅田川的附近。 上田和青木两个人——两个非法渔业者,现在他们睡熟了,暂且不去理会他们。 在墨田区中央,也就是古时候的“本所”一带,某个派出所里,昨晚发生了诡异的事情。 一个警察猝死在派出所里。他的尸体被一个高中生发现,然后,高中生用派出所里的电话报警。这几乎是一件搞笑的事情,但是谁都笑不出来,因为这个警察死状恐怖:两眼圆睁,鼻孔撑着,嘴巴裂开,整张脸孔夸张地扭曲着,让赶来的同行辨认了许久才确定了他的身份。 这件事震惊了东京警察署本部,不过,让本部震惊的事情接二连三。 当然,之前那个高中生所说的另一个案件不在关注之中,“一个女生在他的身边消失”之类,暂且被列为高中生的恶作剧,待二十四小时之后再列为人口失踪案。 要说的是,发现死亡警察的派出所里,另一个值班警察不见了。那是个五十岁的老警察,办事一向认真,从来不曾擅离职守。可是,发生死亡事件的当夜,他似乎一直没在派出所逗留。这一点值得关注,莫非死亡事件与他有关? 没有目击者,没有证人,于是真相被隐藏了。 实际上,真相是这样的。 当晚,那个老警察和死去的同事两人曾在街区内巡逻。执行了巡逻之后,两人回到了派出所,老警察发现身上的烟吸完了,于是马上转身出去买烟。 出去后,他发现不远处有灯火。 是提灯的灯火。 于是他警惕地走了过去。但是,随着他走近,那提灯却不断向后退,似乎在躲避他。这位老警察喊了一声“站住”,便追了上去。追着追着,便离派出所越来越远,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同事的死亡与他无关。 次日,大雾弥漫,死亡的那个警察被推进了法医部门验尸。他的家人不在东京,有人说他似乎在东京有个女朋友,但没人见过,甚至连名字也不知道,所以暂时没有人来张罗后事。他的同事们也接到了任务:早上的大雾已经导致多起交通事故,所以本部下令警察出动指挥交通,这样一来,一时间整个东京内没有任何人关注他,除了为他开膛破肚的法医。这个法医有个很少见的姓,他姓大鱼,叫大鱼隆一,这个姓在全日本似乎只有十家,其中就包括这个法医。 好了,不去提他,这里的事情暂且到此为止。此处是东京墨田区中部,也就是古时候的“本所”。 说话间已经到了晚上。 在墨田区北部,一间破旧的公寓楼的某个房间里,两个非法捕鱼者醒来了。 是上田叫醒了青木。 然后两人穿上衣服出了门,抬起了大红桶。 大雾还是迟迟没有散去,加之夜幕降临,街道上更加昏暗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两人仍旧走走停停,几十分钟后,来到了那家中华料理店的后门。 两人互望一眼,青木走上前去,敲了两声门,没有回应,再敲,这才有人答应了一声。只听门内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门开了,是一个女人。 上田和青木认识这个女人,之前几次交易都是她付的钱。 这女人微微一笑,用生硬的日语说:“晚上好。” 两人慌忙应道:“晚上好。”然后盯着女人看。这个女人,很美。 两人合力把大红桶抬上前,上田小心地问道:“请问,贵店现在收鱼吗?今天刚打捞的鱼,新鲜的。” 女人低头看了看大水桶,又看了看两人,什么话也没说,对两人一挥手,示意把桶抬进来。 两人面露喜色,赶快抬起桶,说了句“打扰了”,把桶抬进了后门。 只见女人走进店中,片刻后,取出一个花花绿绿的小包,从里面抽出了两张万元的大钞,分别递给两人。 两人一脸愕然,难以置信地接过钱。 女人笑着,指了指大水桶,又指了指自己。两人随即会意,这女人的意思是这个大水桶暂时放在这里,于是急忙点头,嘴里又不住道谢。 女人微微鞠躬,又用不标准的日语说:“辛苦了。” 这声音好像在唱歌。 上田和青木一边不断念着仅会的一句中文“谢谢,谢谢……”,一边退出了门口,轻轻关上了门。 转过身,两人狂喜,握着手里的万元钞票不知说什么好。 “意外!意外!”上田大声道。 青木哈哈一笑,展开手中的钱,打算再仔细看一看,可是却看不清。 四周不知从何时开始已变得漆黑一团。 青木一愣,说道:“怎么,雾又浓了吗?” 上田说:“说起来……真的……”他环视四周,突然见到了一团火光。 不远处有光亮,晃悠悠的,似乎是灯笼。 “那里有灯。”上田指着光亮说。 “好像是提灯。”青木说道。 “先过去吧,有光亮总比这里黑漆漆的好。”上田说着走了过去。 青木心下觉得奇怪:又不是祭典,怎么会有人提灯笼呢?但上田已经走了过去,自己便也跟上去。 那提灯的人似乎也在走动,两人跟了片刻,却一直没能接近那灯笼。 青木不想再跟了,他有些害怕,于是喊道:“上田,等等!” 但上田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大雾似乎吞没了青木的声音。无奈,青木只好继续跟着那个灯笼,只觉灯笼带着他们转了两个弯,正好绕过料理店,从后门走到了正门。 终于,那灯笼停住了。 青木一步一步向前走,灯笼的光亮越来越亮,四周也变得清晰起来。侧身一看,果然是中华料理店的正门。两人自从为这间料理店送货以来,从没来到过正门,后门的路是通过其他不法鱼贩打听到的,这正门还是第一次来。 可是,这却不像一家正在经营的餐馆。这门脸死气沉沉,大门紧闭,只有招牌上亮着霓虹灯,店名是行书汉字,青木读不出来,只觉得乱乱的字体实在诡异。 青木觉得奇怪,难道这家餐馆今天停业吗?想着,看了看左右,突然发现上田不见了。 “上田!”青木大呼上田的名字,但没有人回答他。那盏提灯不知何时也消失了。 青木焦急起来,或许那盏提灯把上田带走了。 正不知所措间,一支手电筒的强烈光亮照向青木,青木的眼睛被晃得睁不开,急忙抬起手挡住光线。只听那光源处,一个声音问道:“谁在那儿?” 强光之下,青木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感觉像是警察。 青木心中微微放缓,随即又紧张起来,答道:“只是路过的人,我要……”说着,随口编了理由,“我在找地方吃晚饭。” 只听那个声音说:“吃饭的话,别在这里晃,这里又没有餐馆。” 声音顿了顿,又说:“这家餐馆一年前就倒闭了。” 说罢,手电筒的光突然消失了,四周又是一片漆黑。 漆黑中,只有那诡异的霓虹灯招牌一闪一闪,嘶嘶作响。 青木的脑中突然一片空白。一瞬间后,他想找到刚刚那个警察问个明白,但四周漆黑,手电筒的光亮已经无处可寻。 青木害怕了,打着哆嗦,想着刚刚那个女人。她是什么人?既然已经终止营业,为什么还要买鱼?还不止一次,而这次又支付了整整两万元。 青木站在原地,冷汗浸湿了他的衣服。恐惧间,他发现,那盏提灯慢慢向自己靠近了,周围又亮了起来。 借着微弱的光,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手里的万元纸钞。钞票已经被他手心的汗水浸湿了,揉成了一团。青木颤抖着手摊开它,然后慢慢把它凑近自己的眼睛。 青木觉得自己的呼吸突然间停止了,他看到,钞票变化了。那钞票上的头像,不是固有的福泽谕吉的半身像,而是……而是,那个女人! 青木的手似乎触电一般麻木了,那张纸钞从手中脱落,缓缓地飘进了黑暗之中。 而身边那盏行灯却近了,更近了……然后,青木发现,提着行灯的,不是一个人。 是一只手。 被砍断了的、鲜血淋淋的手…… 大雾,似乎更浓了。 这鬼天气。 (完) 送提灯 日文名称:おくりちょうちん(送り提灯) “送提灯”是怪异现象之一,也不知能不能算是妖怪,总之按照传统被归为本所七不思议之一。 传说在本所,连夜赶路者的前方会出现一盏提灯,摇摇摆摆。行人以为是指路灯,于是走近,那灯却越来越远,似乎永远也追赶不上。 据说,它会把人带到危险的地方。 也有传说称,这提灯是狸猫或者狐狸化为妖怪做的坏事。如果是狸猫,仅仅是把人带到陌生的场所,令人迷路。但如果是狐狸,就会把人带到悬崖上,让人跌落下去,或者带到沼泽边溺死。 这就是送提灯的故事。 第十九夜 本所七不思议之足洗屋敷 墨田区的本所警察署,在此任职的法医名叫大鱼隆一,他最近精神委靡。 大鱼隆一的助手今年刚从医学院毕业,他叫南川大辅。 这些天来,南川发现大鱼的行为越来越不正常。 大鱼总是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整天都不见他出来。偶尔露面的时候也是面容憔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球看起来很浑浊,好像有什么东西覆盖在眼球上似的。而且他总是在笑,古怪地笑,薄薄的嘴唇抿着,微微上挑。 南川觉得奇怪,却又不敢开口询问,暗自想,近日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工作,大鱼在那小屋里忙什么? 有时候,他听到大鱼的屋子里有液体搅动的声音,是水声还是其他的什么,南川不知道。 这一天,南川如同往常,早早来到了法医科,看了一眼大鱼的办公室,门关着,显然大鱼还没有来。 突然,南川的脑中隐隐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想进入大鱼的办公室里偷偷瞧一瞧,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是什么吸引着大鱼整天待在屋子里。 南川想着大鱼脸上古怪的笑容,想着那液体搅动的声音,无法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和冲动,于是一步步地走近了大鱼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紧紧地闭合,一丝缝隙也没有。门上的气窗黑糊糊的,看不清里面有什么。南川两步一回头,缓缓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前。虽然只是十几步的距离,南川却觉得像长途跋涉一般,提心吊胆的。他的手轻轻地握在门把手上,然后,再次回头向法医科大门看去,没有人进来,没有人经过,于是他转动了门把手,又缓缓地正过了脸。 忽地,南川的心脏“咯噔”猛跳了一下。 面前,门的玻璃气窗后,出现了大鱼的脸! 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南川!隔着薄薄的一层玻璃,面对着面。 南川脚下踉跄,吓得险些窒息。 大鱼盯着南川问道:“你做什么?” 南川面色惨白,答道:“没……没什么。” 大鱼似乎不想听南川说话,转身离开了门口,走回了昏暗之中。 屋子里依旧黑黑的,没有光亮。 南川的心脏剧烈地跳,简直要冲出喉咙。 这以后,南川不敢再去打大鱼办公室的主意了,甚至不敢去想大鱼在屋里做什么,不敢看办公室的门。他害怕,怕大鱼那张脸突然贴在门窗上,死死地、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即使是下班后亲眼看到大鱼走出了办公室,南川仍然对大鱼的办公室心存惧意,他觉得那里面一定有什么古怪的东西,这令他感觉不舒服。 他偷偷提交了工作调动申请书,希望能换一个上司,甚至调到东京以外也可以,他不想在大鱼的手下工作。 但是,申请书提交了一个星期,仍然不见上面答复,南川只得硬着头皮来上班。 这一天早晨,大鱼又一声不响地走进了自己的小屋里。 南川皱了皱眉,他真的受够这个古怪的上司了。 小屋里,水声又响起来了。 南川捂着自己的耳朵,这水声让他感觉很刺耳,很恶心。 奇怪的是,即使遮住了耳朵,那液体搅动的声音还是传了进来。 声音好像一条黏黏的、滑溜溜的蚯蚓钻进南川耳朵里,在里面窜来窜去。 南川的神经终于无法忍受,他发泄地捶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打算到外面去躲一躲。 但站起身的同时,他发现,大鱼办公室里的灯亮了。 奇怪,大鱼已经很久没有打开电灯了,今天为什么…… 原本不正常的大鱼,今天似乎做了正常的事。 但是在南川看来,大鱼更加不正常了。 水声继续着,刺耳,令人作呕。 但是,南川却鬼使神差地走近了那紧闭的门。 或许,他实在难以抑制自己的好奇心。或许,是另一种诡异的力量驱使着他。总之,他再次来到了大鱼的门前。 然后,南川偷偷地隔着气窗向里面看去,他看到了蹲在地上的大鱼…… 大鱼,他的眼睛是圆圆的,是凸出来的,是没有眼皮的。 他的嘴唇是鼓鼓的,是嚅动的。 他的腮部竟然是裂开的!一张一合,翻动着…… 鱼眼,鱼嘴,鱼鳃。 大鱼赫然变成了一条真正的鱼! 他的手里,是极大的水盆。 水盆里泡着的是一条腿,人的腿,从根部切掉的腿!白皙的,修长的,是一条女人的腿! 大鱼,他不断揉搓着那条腿,孜孜不倦地为它清洗着,仿佛这条断腿是他生命的一切。 抬起头,大鱼看到了门外的南川,惊恐得说不出话的南川。 然后,大鱼开口了:“你要来洗一洗你的腿吗……” (完) 足洗屋敷 日文名称:あしあらいやしき(足洗屋敷) “足洗屋敷”的汉字也作“足洗邸”,东京本所七不思议之一。 江户时期,德川将军的家臣——味野岌之助的家里,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这天晚上,当味野一家休息的时候,忽闻天棚之上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动,然后,一个声音粗暴地吼道:“给我洗脚!”接着,一只粗大的脚踏破了天窗,伸进了屋里。味野一家惊恐至极,不得不乖乖地洗这只巨大的脚。洗净之后,这脚便离开了。 但是,次日晚上,它又来了。 “给我洗脚!”它还是这样吼……这样的日子重复了几日,一天,味野把这件事情告诉给同僚们,同僚皆以为味野说笑,不肯相信,于是味野提议和一位同僚换房子居住,那同僚觉得这事很有趣,笑着同意了。 当晚,两家换了房子,可是,那只巨大的脚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是个比较好笑的故事,让我想起了第九十七回《金酬外护遭魔蛰 圣显幽魂救本原》里孙悟空装神弄鬼,戏弄众人。原文描述如下: “行者又飞出来看时,东方早已发白。及飞到地灵县,又见那合县官却都在堂上。他思道:‘蜢虫儿说话,被人看见,露出马脚来不好。’他就半空中,改了个大法身,从空里伸下一只脚来,把个县堂躧满,口中叫道:‘众官听着:吾乃玉帝差来的浪荡游神。说你这府监里屈打了取经的佛子,惊动三界诸神不安,教吾传说,趁早放他;若有差池,教我再来一脚,先踢死合府县官,后躧死四境居民,把城池都踏为灰烬!’概县官吏人等,慌得一齐跪倒,磕头礼拜道:‘上圣请回。我们如今进府,禀上府尊,即教放出,千万莫动脚,惊唬死下官。’行者才收了法身,仍变作个蜢虫儿,从监房瓦缝儿飞入,依旧钻在辖床中间睡着。” 上面味野岌之助家里那只凭空而来的大脚,不知道是不是悟空到日本一游,一时兴起的恶作剧,呵呵。 第二十夜 本所七不思议之狸子 今天晚上,内田刚家的隔壁很吵。 内田刚把耳朵贴在墙上仔细地听,是一对男女在争执。 因为墙壁并不是很厚,所以连争吵的内容都能听得很清楚:两人争吵的原因是女人背着男人有了新欢,男人不依不饶地指责女人,而女人非但没有辩解,还反唇相讥,对男人的职位和薪水说三道四。 两人的争吵持续了将近两小时。在深夜十一点左右的时候,男人恶狠狠地说了最后一句话:“再啰唆我就把你分尸!” 女人也说了最后一句话:“有本事你就试试看!” 女人话音落下后,内田刚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然后一片寂静,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连脚步声也没有。 内田刚觉得隔壁的两个人似乎突然僵在了原地,或者,两人突然间消失了,蒸发掉了。 总之,直到后半夜内田刚睡觉为止,再也没有声音传来。 第二天晚上,内田刚家的隔壁又开始吵了起来。 内田刚再次把耳朵贴在墙上,他听到,还是那一对男女在争吵,奇怪的是,吵架的内容居然和前一天听到的一模一样。 内田刚的后背突然冒出些冷汗。 就算是巧合,可这也未免太巧了,不仅说的话一样,连男人的咳嗽,女人的冷笑声,居然都一模一样。 内田刚不敢再听了,他急忙缩回了脖子,然后男人的最后一句话又传了过来:“再啰唆我就把你分尸!” 女人的声音道:“有本事你就试试看!” 然后一个声响,玻璃碎裂的声音。 第三天,房东来收房租。他发现内田刚的脸色很差。 “内田先生,您不要紧吧,脸色很不好呀!”房东关心地问。 内田刚心神不定,支吾着说没什么。 房东深深看了他一眼,接过了房租,谢过之后转身要走,内田刚叫住了他。 “房东先生……”内田刚脸色苍白地指着隔壁,“隔壁的住客……” 房东闻言急忙摆手,一脸惊恐地说:“请千万不要声张,拜托了!” 内田一愣,不明所以,“什么?” 房东转身凑近,哑着声音道:“如果外人知道那房子里的住客莫名其妙死掉了,恐怕就没人愿意住了。所以拜托了,千万不要对外声张啊!” 内田抽了一口冷气,“死掉了?” “您不知道?”房东惊讶道,“附近派出所的刑警中村先生,两天前的晚上猝死在派出所里了!” 内田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完) 狸囃子 日文名称:たぬきばやし(狸囃子) “狸囃子”是流传于日本全国的声音妖怪,本所七不思议之一,也叫做“马鹿囃子”。传说在入夜时分,不知何处会传来笛子或者太鼓的演奏声,循着声音的方向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演奏者和发声的乐器,但演奏的声音却近在咫尺。 或者,在人们寻找声源的时候,声源却越来越远,仿佛会逃跑似的,直到把人们带到荒郊野外,不得归路。据说,这是狸猫变化出的声音。 除了东京本所之外,千叶县的木更津市也有与狸囃子相近的传说。 “马鹿囃子”与“分福茶釜”和“八百八狸物语”并称为“日本三大狸传说”,常见于童谣之中。故事说的是,深秋时节,木更津市的证诚寺中,寺中的和尚和几十只狸猫比赛演奏,结果狸猫的头领在演奏腹鼓(传说狸猫擅长把肚皮当做太鼓敲打奏乐)时,敲破了自己的肚皮而死。和尚悲痛万分,于是厚葬了这位狸猫艺术家。 第二十一夜 本所七不思议之无落叶椎 话要从头说起。 东京墨田区,古来的本所内,这些天里究竟发生了哪些死亡、失踪之类诡异的事情,在这里要清点一下,就好像打烊的商店在结业时总要盘点。 本所种植着几棵叫不上名字的树木,无论春夏秋冬,它们从来没有落叶。 第一棵树种在某栋破旧的公寓旁,它从来没有落叶。这破旧公寓的一间屋子里,住着名叫松平俊介的大学毕业生。某日晚,松平和他的朋友大冢浩次在河边捕鱼,归途中,大冢浩次奇怪地不知所终。松平俊介手中的水桶本应该装满了鲤鱼,但当他掀开桶盖向里看时,却发现鲤鱼全都诡异地消失了,桶中却是一个女人的头颅。这个女人他似乎见过,她曾在自己家的附近出现,常和一个警察走在一起。 第二棵树种在距离第一棵不远的地方,它从来没有落叶。旁边的楼里,住着名叫中村的警察,他杀死了自己的女朋友,仅仅因为她背着他偷情,就一刀砍断了她的脖子,锯掉了她的胳膊和大腿,然后沉尸江底。 第三棵树种在立志社高中的操场边,它从来没有落叶。学校里有名叫岛川深介的高中生,他的女朋友是同年级的远野萌。某晚,他们两人策划了一起杀人事件。岛川虚构了一个故事——远野在他的身边神秘地消失了,以此为由去派出所报警。他买通一个叫田中的警察,让他把一枝芦苇放置在桌子上,然后准备了一支灌满剧毒的注射器,他要杀死一个名叫中村的刑警。派出所里没有其他人,他走了进去,然后,趁着中村望着桌上的芦苇发呆的时候,把注射器插进了他的后颈。接着,他拿起电话报了警:“我本是要来派出所报警的,可是我发现……” 岛川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暗自欣喜:他报了仇了,这个杀了他姐姐的仇人…… 第四棵树种在一家中华料理店旁,它从来没有落叶。这是一家停止营业的餐馆,里面空空荡荡的。不知何时,一条被切断的手臂出现在店中。入夜时分,这条手臂悄悄活动起来,它找来了一只灯笼,提着它游走在附近的街区里。它把行人引诱到这废弃的店中,用菜刀将他们剁成肉馅。它是残忍的,它希望能把一个叫中村的刑警引进店中,因为那是它的仇人。可是,中村始终没有来,却有一个老警察和两个渔人丧身在此,他们是无辜的。 第五棵树种在本所警察署前的路旁,它从来没有落叶。警署里的法医叫做大鱼,他本有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但不幸发生了。 某日的凌晨,一条被切断的腿出现在大鱼的门前,大鱼立刻认出这是女朋友的腿,大鱼抱着它失声痛哭。当日,女朋友的弟弟岛川打来了电话,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大鱼知道了,杀死自己女朋友的是一个叫中村的警察。大鱼以自己职务之便,配出了剧毒无比的毒药,填进注射器里交给了岛川。这支注射器不久后刺破了中村的脖子。后来,上级同意了大鱼的申请,让大鱼负责中村的解剖工作。大鱼得到了中村的尸体,开膛破肚,取出了他的五脏六腑,绞成肉酱倒进了江中,把这些肮脏的东西喂给鱼吃。他认为女朋友已经变成了鱼。于是,他自己也想要变成鱼,然后潜进江里陪伴她…… 日复一日,他长出了鱼眼,长出了鱼嘴,长出了鱼鳃…… 第六棵树种在隅田川江畔,它从来没有落叶。 她死了,死得如此残忍。 但她的怨灵,却在一种力量的驱使下,久久没有散去。她不知道,这是本所固有的、不为人知的力量。 她的手变成了妖怪,去杀人。 她的腿变成了妖怪,找到她爱的人。 她的灵魂游荡在江边。 一天夜里,她把自己的灵魂附体在一个年轻人的身上。这是一个名叫大冢的年轻人,她用这个躯体去找她的仇人。或者,渐渐地,目标已不仅仅是仇人,而是所有的活在世上的人。 现在,她的脚步轻飘飘的,她还在世上的某处行走着…… 第七棵树种在一栋学生公寓旁,它从来没有落叶。 公寓里住着的人,在这几天的晚上,把这些恐怖的传说讲给你听…… (完) 无落叶椎 日文名称:おちばなきしい(落葉なき椎) “无落叶椎”是本所七不思议之一,但它是非主流传说,不在经典七不思议之内。 它说的是,在本所的新田藩松浦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橡树,奇怪的是,这棵橡树从来也没有落叶,哪怕是一片也没有。松浦家上下都觉得这树不吉利,于是举家搬离了这里。 这就是无落叶椎的故事。 第二十二夜 二恨坊之火 房梁上,屋檐下,隐隐约约地有些光亮闪烁着,灼热的光,躲躲闪闪,鬼鬼祟祟。 屋子里,村长的妻子一个人在家,她叫绪。 绪看到了屋角上那团火光,心中忐忑不安。 那个怨灵来了,它化作了火光,躲在家里的房顶上,盯着她。 绪在那火光之中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张嘴。那眼睛恶毒地瞪着,似乎看穿了绪的五脏六腑。那嘴巴张得大大的,仿佛企图吞食掉绪。 火团盯着绪,绪盯着火团,两者无声。 绪知道,这火团随时都可能扑向自己,然后把自己烧成一团灰烬,以消解它的心头之恨。 看着看着,绪发现,这火团中依稀出现了那个人的表情,熟悉的脸庞在火光中扭曲。 绪的心头一酸,陷入了回忆之中…… 数天之前,卧病不起的绪迷迷糊糊地躺在席上。她高烧不退,依稀听见村长送走了医生。 这是方圆数里地之内能请到的最后一个医生,却仍对绪的病症束手无策。 村长有些绝望了,回到屋内看着气若游丝的绪,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如何也不能开口,泪水从他的左眼里流了出来。他只有左眼——多年前在山中,他为了保护绪而被野兽抓瞎了右眼。 绪苦苦地笑,看着丈夫的脸,反倒开口安慰起他来。 村长的泪水更加止不住了。 突然,两人同时听到院中脚步声响。然后,有人宣了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 村长急忙出去看,只见一个僧侣站在院中,他眉清目秀,仪表不凡,见到村长,双手合十施礼。 他对村长说,得知村长之妻身染重疾,无人可医,特来请求为夫人祈祷。 村长早已无计可施,遂答应了和尚,将他领进了家门。 谁知,祸端因此而起。 僧侣说,施法时,要与绪单处一室。于是村长避了出去,留下僧侣和绪在屋子里。 就这样,法事开始了。 原本,村长已经绝望,却不料这个僧侣做了几天法事之后,绪的脸上居然恢复了血色。村长喜出望外,对僧侣千恩万谢,僧侣却笑而不语。 法事做到第十六天的时候,绪的身体已经大为好转。 僧侣说,今天是最后一天法事,晚上通宵达旦作法,之后夫人即可痊愈。 村长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心中盘算各种方法答谢僧侣,于是出门买了上好的布料,打算请人为僧侣连夜赶制一件新法衣。 布料买了,裁缝也约好了,但苦于不知道僧侣的身材尺寸,于是只好敲了敲门,请僧侣暂时停下法事,出来量一下身长尺寸。 村长两声敲门下去,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分明听到屋子里传出了僧侣的喘息声和绪的娇吟声。 村长大惊,急忙拉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难以置信。自己最爱的妻子居然与这个僧人背着他行了苟且之事! 他暴跳如雷,回身抄起了柴刀,对着僧侣劈砍下去…… 绪,挣扎着从回忆中挣脱。 想到僧侣身上喷薄而出的鲜血,她不忍再继续回想。 眼中那火团更盛了,这是那僧侣生前所修炼的灵。如今,他成了怨灵,即将对她复仇了。 绪握了握手中的豆子。这是驱魔的豆子,撒在那火团之上,必定能让它在瞬间消亡。 汗水浸湿了手掌,浸湿了豆子。 火团开始躁动起来了。 绪盯着它,甚至不敢眨眼,害怕它趁着自己眨眼的瞬间扑向自己。 心脏剧烈地跳,屋子里静得可怕。 突然之间,火团终于扑了下来,瞬间便到了绪的面前。火团里的脸,是那僧侣的脸,他瞪着大大的眼睛,张着大大的嘴,要用自己的怨念之火烧死绪。 绪尖叫一声,扬起手,把手中的豆子尽数撒了出去。 哧—— 好似冷水浇在烙铁上一般的响声,然后,绪听到了僧侣的吼叫声。那火团不断地扭曲着,成了各种奇怪的形状,然后,渐渐地消散在空气中,只剩下一缕青烟毫无生气地飘动着。 僧侣的吼叫声也逐渐微弱,最后化作一片寂静。 这一次,他真的死了。 绪喘了一口气,她终于不必担心这僧侣的怨灵了。 绪直起身,冷冷地哼了一声。 突然,不知为何,她又陷入了回忆中。 鲜血从僧侣的身上喷薄而出。 村长在僧侣的身上砍了数十刀,终于筋疲力尽,柴刀脱手。村长跪了下来,掩面而泣。 绪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又冷冷地看了看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村长。突然,她拾起了柴刀,高高举过头顶,对着村长的头颅,瞪着眼睛,咬紧了牙,狠狠地劈了下去…… 村长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过头,看着浑身赤裸的绪。她握在手中的柴刀,已经嵌进自己的脑中。然后,最后一滴泪从他的左眼里流了出来…… 绪摇了摇头,再次挣扎着从回忆中走出来。 她累了,刚刚惊心动魄的一幕过去,她身心俱疲,一头倒在席上,便睡去了。 她不知道,房梁上,屋檐下,隐隐约约地有些光亮闪烁着,灼热的光,躲躲闪闪,鬼鬼祟祟。 火光中的脸孔,眼神恶毒,却只有一只左眼。 (完) 二恨坊之火 日文名称:にこんぼうのひ(二恨坊の火) 二恨坊之火也叫做仁光坊之火。 传说这种鬼火出没于摄津国的二阶堂村(现大阪府茨木市二阶堂)。 每年逢三月至七月这一段时期的夜晚,特别是乌云笼罩的夜里,这种鬼火常常会出现。火团之中,似乎能看见眼睛、鼻子、嘴巴,并且如鸟一样在空中飞来飞去,常常落在房子上。 据说这种鬼火并不对人类构成威胁,相反却害怕人类,附近有人时便会逃走。 不过,也有害人鬼火的资料记载。 宽政年间的书籍《诸国里人谈》里,有二恨坊之火的记载,说的是在二阶堂村里,有一位修行僧侣,名叫日光坊,对治病很在行。有一天,该村的村长拜托他为自己的妻子治病,于是日光坊便为她施法祈祷,十七天的法事过去,村长妻子的病真的被他治好了。村长想要感谢日光坊,却发现日光坊与自己的妻子私通,便一气之下杀了日光坊。于是,日光坊的怨气化为怨灵之火,每夜徘徊在村长的家中,最终杀死了村长。后来这“日光坊之火”被传为“二恨坊之火”(日光坊和二恨坊在日语中读音相近)。 另有江户时代的怪谈书籍《古今百物语评判》中记载道:有一位相貌俊美的僧侣,名叫仁光坊,因为与大官的妻子有私情而被大官杀死,从此,仁光坊的怨气化为火球,出没在大官家的附近。这便是“仁光坊之火”这一称呼的由来。 同为江户时代书籍的《本朝故事姻缘集》中,对“二恨坊之火”这一称呼的解释是:二阶堂村的修行僧侣一生之中有两件恨事,所以被称为“二恨坊”。他死后堕入魔道,邪恶之心化为火球出现在世上,故称“二恨坊之火”。 第二十三夜 加牟波理入道 最坏的流氓,身无分文,基本上以骗吃骗喝为生。这样的人永远也不能飞黄腾达腰缠万贯,道理似乎是这样。 可是,奇迹发生在他的身上。八户本是个地痞无赖,作奸犯科,人人都讨厌他,但这一年的新年伊始,他却发财了。 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城里最大的酒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不屑地看着四周。 周围人很惊讶,难以置信。这八户胆敢在伊集院大人的店里如此放肆,想必是不要命了? 伊集院与城主私交甚好,颇有势力,这酒屋便是他的产业。 八户应该知道这一点,却看不出他有所胆怯,完全不像是平常的八户。有人发现,八户的衣装也变了,从前,他终日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如今却衣着光鲜地出现在人们面前,神色竟倨傲无比。 八户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大家都这么想。 只见八户把手中的包袱重重地搁在桌上,发出“当啷”一声。包袱里似是坚硬沉重的东西。 然后八户拍了拍手,喊着酒屋的侍者。 这酒屋由伊集院大人的侄子茂之介打理,他看到装模作样的八户,心中不满,但还是摆上了一脸假笑,走上前对八户冷嘲热讽道:“八户大人,真是万分抱歉,敝店没有卖给穷鬼的东西。” 顿时,店里的客人一阵哄笑。 八户却不羞不恼,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桌上的包裹,对茂之介道:“您先别着急取笑我,今天我敢坐在这里,自然有我的资本。”说着,拿起包裹递给茂之介,“这包裹里的东西你收下,算是我这一年的酒饭钱。从今天起,我来之后你们只管好吃好喝地服侍。照顾周全的话,明年我还会继续光顾。” 茂之介撇了撇嘴,不屑地接过包裹,心中暗骂八户大言不惭,但掂量一下包裹,只觉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更有种莫名其妙的温度。 “这里面是……”茂之介问道。 “你解开看便是。”八户笑着说。 于是,茂之介把包裹放置在桌上,解开了包裹。 摊开一看,顿时光芒夺目,居然是一大块黄金!闪闪发光,货真价实的黄金。 霎时间,店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大金块。 茂之介最先醒转过来,端着黄金左右打量,喃喃道:“了不得……了不得……” “了得了不得可以稍后再论,我只问这些黄金可够在你这店里吃一年的酒饭么?”八户眯着眼睛,神色倨傲地问道。 “够够够!”茂之介急忙点头道,一面把金块搂在怀里。 “那就好。”八户笑了笑,“我现在有点饿了,麻烦你给我准备些小菜,一壶清酒。” “是是,请您稍等。”茂之介说着,把金块搂得更紧,然后奔进了后堂。 四周的客人瞬间炸开了锅,大家纷纷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都询问八户金块的来历。 八户笑而不语,微微眯着眼睛。 一时间,八户的大金块闹得满城风雨,街头巷尾,口口相传的尽是大金块的事情。 大家都觉得奇怪,谁也没见八户做了什么赚钱的工作,他也没做过生意买卖,怎么一夜之间变得如此阔绰呢? 许多人找八户去问,八户却不吐一字。 于是“大金块”变得更加神秘了,风言风语流传起来。 有人说,八户做了无本买卖,在城外的荒郊中杀了旅人,劫来的金块。 但城中的巡卒否认了,他们说,最近没有杀人案件发生。 有人说,八户学得了炼金术,能点石成金。 但城中的巫师否认了,她说,世上没有这种法术。 有人说,那不是真正的金子,而是伪造的。 但酒屋的茂之介否认了,他说,那是绝好的纯黄金,货真价实。 有人说,黄金是八户在一间茅厕里捡来的,他在新年的前一天晚上走进一间茅厕,念了一句咒语,然后,黄金从天而降。 但伊集院大人否认了,他说,不可能……不可能…… 不久后,伊集院大人死了,死得很怪异。 他的尸体旁是八户付给的大金块,上面沾着殷红的血迹。 伊集院的头是破的,流了很多血,赶来的巡卒看了看尸身,断定伊集院大人是被金块砸破了头而死。 家里的用人都说,伊集院大人死前一直单独在房里,没有其他人进去。 于是大家猜测,好端端的,怎么就会被金块砸破了头呢,难道是自杀?这不可能,伊集院大人的事业蒸蒸日上,去年又娶了侧室,没有自杀的理由。 那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把时间向前推一推,推到新年之前,八户还是个穷光蛋的时候。 事实上,城里的传言有一半是正确的。 八户的确在新年前一天的晚上走进了一间茅厕,那是一间普通的茅厕。八户走进之后,恭敬地念着咒语:“加牟波理入道……加牟波理入道……加牟波理入道……” 咒语连着念了三次。 城中人们的传言是:念了咒语之后,黄金从天而降。 其实并非如此。 事实是,八户念过咒语后,从天而降的是一颗人头。 当时,八户心中恐惧到了极点,但还是强忍着把人头从袖口塞进衣中,一路胆战心惊回了家。到家之后把人头取出,发现人头已经变成了黄金。 这才是那块黄金的真实来历。 若问,为何厕所里会平白出现人头呢? 其实,这是妖怪在作祟。 不得不再次把时间往前推。 在数年之前,伊集院大人还是个穷光蛋的时候,当时,伊集院只有一间荞麦面摊,靠着卖荞麦面维生。好在有妻子与他相依为命,日子过得也并不十分清苦。 伊集院的妻子有出众的手艺,并且日益精进,终于,她做出的荞麦面远近闻名,顾客逐渐多了起来。伊集院努力跟妻子学习手艺,不久后也能做出一模一样的荞麦面,于是,一间面摊改为两间,两间面摊改成面店,生意越来越红火。 本来这样的生活应该越过越顺心,可是,伊集院却逐渐不满起来。 他常想,自己的妻子什么都好,可惜就是太丑了。男人一世,岂能只与一个丑女相伴终老?他有心要纳一侧室,却无法对妻子开口,心知妻子对自己有恩,提出这种要求有违良心。 伊集院越想越觉得不甘心,郁郁寡欢了好久。妻子关心地问他有何心事,他便支吾着搪塞。 终于,某个晚上,伊集院想出了好办法:如果现在的妻子不在世上,所有问题便可迎刃而解了。 这样做,既可以纳妾,又不会违背良心,至少伊集院这样认为。 于是,他杀了妻子,趁着夜晚妻子进入茅厕,用刀子刺死了她。 他以为事情做得干净利落天衣无缝,却不料,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被一个小偷看在了眼里。 这小偷就是八户。 八户心中暗喜,打算以此要挟伊集院,索要封口费,但他想到了一个传说。 传说,若有人死在茅厕之中,三年之后会变为妖物。以后,若有人在每逢新年前一天大晦日当晚进入此茅厕,高呼三声“加牟波理入道”,就会有人头掉落,若将此人头装入袖中带回家,就会变成黄金。 想到这里,八户贪心暗起,想那些封口费终究不如黄金的魅力大,况且每年都能拿到。三年时间不长,等等便是,若传说不灵验,再要挟伊集院不迟。 这样想着,八户便把看到的事情隐瞒起来。 伊集院自以为得逞,等了几天见没有动静,便心满意足地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中。有人问起他的妻子,他便回答说妻子身体不好,回娘家休养了。为了避免别人怀疑,他忍受了三年独身生活。三年里,他的生意越来越好,开了几家酒屋,更与城主成了朋友,还新建了宅院,从前的故居便闲置着,连同那间茅厕都无人问津。 三年过后,伊集院以为时候已到,于是托付媒人找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妻子。 然而谁能料到,不久后,他便暴毙家中。 伊集院死之前,曾一直盯着那一大块黄金发呆。 自从看到这块黄金那日起,伊集院心中便有些惶惶的。他总觉得这金块有些不吉,但又说不出哪里古怪,有心扔掉,又觉得可惜。这样大的黄金,真是前所未见。 还有,他担心的是城里的传闻,那厕所中的传闻…… 黄金表面光滑,映出了伊集院的脸。 伊集院看着自己的脸,黄黄的,金灿灿的。 突然,那映出来的脸变了一下,只是短短的一瞬,那脸变成了别人的脸。 伊集院突然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虽然只是一瞬,但伊集院分明看清了——那是自己前妻的脸。 他惊慌中把金块扔出了好远。 “当啷”一声响动后,那金块不动了,沉默着,什么也不说。 空气似乎凝固了,有点潮湿。 伊集院觉得那金块越来越诡异,闪闪的金光好像要提醒伊集院曾做过的好事。 空气越来越潮湿,夹杂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臭烘烘的。 是茅厕的味道。 伊集院突然疯了一般,飞奔到金块前,跪在地上,脑袋狠狠地向金块上磕去,反复地磕着,鲜血飞溅。磕了十几次,伊集院倒在一边,抽搐片刻,再也无法动弹。 伊集院的死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他所有的财产都被他唯一的亲人——茂之介所继承。 茂之介自然很高兴,却不得不拉下一副悲伤的表情为伊集院操办后事。 他把伊集院所有的东西都归为己有,连同那位年轻貌美的妻子。 但是,伊集院却再也找不到那块黄金,它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不久后,茂之介卖掉了伊集院旧居的土地。 买主拆掉了土地上的所有建筑,包括那间茅厕。 (完) 加牟波理入道 日文名称:かんばりにゅうどう(加牟波理入道) 这是鸟山石燕大师的妖怪画集《今昔画图续百鬼》中出现的妖怪,是流传在日本各地的“厕所之妖”。它是“进口妖”,其原型乃是中国著名妖怪厕神紫姑。 在《今昔画图续百鬼》中,它被描写成“口吐鸟雀的僧人”,原文注释记载:在大晦日当晚,高声念“加牟波理入道郭公”,此妖怪便不再现身。 兵库县姬路市一带流传说,大晦日在厕所里念三声“顽张入道时鸟”,就会有人头从天而落,将此人头包起带回家,灯下再看,就会变成黄金。 江户时代书籍《甲子夜话》中也有类似的记载:夜晚丑时三刻进入厕所中,大呼“雁婆梨入道”,入道的头颅就会出现在脚下,将头颅放入左臂袖中,取出再看,头颅已变成了金币。 古时,日本人常在茅厕里供以加牟波理入道像,用来驱除茅厕内的邪魔鬼怪。 秋田县的民俗是将土人偶放置在茅厕的角落里,而在岛根县,人们的习惯则是将一对男女人偶放进茅厕里。 传说加牟波理入道很讨厌被人看见自己,若自己被人看到,就会恼羞成怒报复看到自己的人。所以,从前日本人在进入厕所之前,无论里面有没有人,都要敲一敲门,或者念上一句“加牟波理入道”,以提示厕所里的妖怪有人要进来,不想被看到的话就躲一躲。 第二十四夜 岩鱼坊主 此村中的村民,几乎全靠捕鱼为生,虽然也种植谷物,但因土壤贫瘠,收成一向不尽如人意。 某日,村中的孩子们聚在河边玩耍,正玩得高兴,远远望见一个陌生人摇摇晃晃地走近了。 孩子们发现,来者是个老和尚。奇怪的是,这老和尚没有眉毛,看起来光秃秃的,唇上却有两撇胡须,而且胡须很长,轻飘飘的。他手里摇着铃铛,嘴里念着经文,看着孩子们,眼睛圆圆的,看不出他是否在笑。 孩子们看着老和尚奇怪的脸,觉得有趣,笑嘻嘻地与老和尚打成了一片。而老和尚似乎也很喜欢孩子,他与孩子们聊天,然后给孩子们讲了许多有趣的事情。孩子们觉得,这老和尚是个好人。 孩子们问老和尚:“你从哪里来呀?” 老和尚只说:“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 “那,很远很远的地方是哪里?”孩子们追问。 “就是一眼望去望也望不到的地方。”老和尚说着,望着江水,看不到江水的尽头。 老和尚突然转变了话题,他像孩子一样拍了拍肚皮,笑着说:“我饿了。” 于是孩子们四散跑开,各自回家去找吃的东西。 村里的村民都是善良的人,听说有行脚僧人来,又是个老者,都取出了些食物交给了孩子。 不一会儿,孩子们拿着各种食物回到了河边,有干粮,也有生米。 老和尚很高兴,把这些东西抱在手里,闭上眼,深深吐了一口气。 孩子们看着他,不知道这个奇怪的老和尚要做什么。 只见老和尚突然睁开眼,然后嘴巴缓缓张开。 令孩子们惊异的事情发生了。 老和尚的嘴巴居然越张越大,直到有井口那么大! 孩子们惊呼起来。 老和尚仰起头,把手中所有的食物一股脑扔进了嘴中,然后闭上嘴,只听喉咙处“咕噜”一声,嘴巴又恢复了原样。那一大堆食物全都吞进了腹中,连同装生米的袋子。 孩子们呆了,过了一会儿,每个人都大呼起来,却不是害怕,而是钦佩。 “你真厉害!”所有的孩子都说。 老和尚自满地拍了拍肚皮,那肚子明显鼓了起来,他笑着说:“我厉害吧?可是我还没有吃饱呢。” 孩子们面面相觑,互相点了点头,又各自向家奔去。 然而这一次,老和尚却没能等来食物。 赶来的每个孩子身后,都跟着一个成年人,手里各自提着棍棒、渔叉、斧子…… 显然,大人听了孩子的描述后,赶来打妖怪。 有一个孩子名叫草雄,他最先跑到河边,上气不接下气。 “老和尚,你快跑吧,他们要来打你啦!”说着,手臂伸到老和尚面前,摊开小手,手中是一块沾着淡黄色糖浆的年糕,“这是我今天的点心,送给你吃啦。” 老和尚接了过来,愣愣地看了看这小小的年糕,又抬头看了看草雄,突然咧嘴笑了。他笑的样子很难看。 老和尚仰起头,把年糕吞进肚里,然后摸着草雄的头,说:“好孩子,好孩子。” 只听四面嘈杂起来,显然是村民们找老和尚算账来了。于是老和尚一溜烟地跑了,他的脚力真好,没有人能追得上。 草雄傻傻地站在河边,看着远去的老和尚,搔了搔后脑勺。 第二天,村里所有的人都发现,家里的东西被偷了。 无一例外,每户人家的生米都被人偷了个精光,连一粒都没有剩下。奇怪的是,除了米之外,其他值钱的东西却完好无损。究竟是哪里来的小偷只偷米呢? 一时间,每个人都想到:一定是昨天河边那个妖怪和尚。 于是,村子里所有的人一起出动,四处寻找那个老和尚,一边搜寻一边恶狠狠地咒骂着他。 但是,直到太阳落山也没有发现老和尚的踪影。 人们只好停止搜寻回到家里,却没停止对老和尚的咒骂。一边骂,一边还要算计后半年如何度日,没有米,只能靠吃鱼维生。想到这里,大家对老和尚的咒骂更狠了。 这天晚上,几乎每户人家都是在骂声中入睡的。 然而就在大家入睡后不久,天上开始下起雨来。不久后,雨变大,而且越来越大,终于暴雨倾盆,电闪雷鸣。 大暴雨。 子夜时,村民来不及反应,决堤的河水已经流进了村中。 每一家人都逃离了房子,向山上跑去,一时间,混乱不堪。好在所有的人都逃离了村庄,躲到山上。 俯视山下,洪水居然淹没了村子,没过了大半个房屋。 大家绝望了,哭声、悲鸣声夹杂在暴雨之中,俨然是一曲悲歌。 没有住所,这倒不算什么,没有食物,这才是要命的。洪水到来,鱼也捕不到,况且工具都在家中,早已被洪水吞没了。 当夜,村民在山中找到还算宽敞的山洞,百余人挤在洞中商讨对策。 孩子的哭声不绝于耳,大人的争论此起彼伏,商讨完全没有进展,终于,每个人疲惫不堪,都不说话了,望着洞外的瓢泼大雨,听天由命。 次日,雨势渐缓,几个年轻的男人走出了山洞,打算为老人和孩子们找些食物。 原本,村民们并不期待这些人能找到什么。这大雨滂沱中,哪里会有食物?只希望能有些野果充饥就好。 不料,男人们兴高采烈地回到了洞中。 “我们在半山腰找到了一条大鱼!”领头的男人冲进洞里,激动地说。 大家喜出望外,纷纷站起身来,只见十几个男人抬着一条巨大无比的岩鱼缓缓进了山洞。 天啊,如此庞大的一条岩鱼! 这岩鱼大得出奇,至少有五米长,看样子要想抱住这条鱼,也需要两人环抱。 大家开心极了,女人们开始生火,男人们磨制石刀,准备用这条鱼作为非常时期的食物。 欢喜中,却没人提出疑问:半山腰处,怎么会有鱼? 孩子们开心不起来。他们发现,这条鱼似曾相识,那圆圆的眼睛……那鱼嘴上,还有两撇长长的“胡须”…… 突然,草雄站了出来,指着岩鱼大声道:“它还活着!” 大家笑了,说:“是啊,活着的,我们吃新鲜的。” 草雄摇了摇头,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发现,那条大鱼圆圆的眼睛滴溜溜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睛里,流露出了笑意,没有人发现,只有草雄看见了。 石刀磨制好了,人们将要动手。 草雄突然扑上去,挡在大鱼前,大喊:“不许杀它!” 大人们愣了,随即又笑着说:“不杀它,咱们吃什么呀?” 草雄的眼泪流出来了,“就是不许杀它!” 草雄的妈妈走上前抱起了草雄,呵斥道:“不许捣乱!” 草雄扑腾着,哭得更凶了。没人知道这孩子怎么了,但百余人正等着吃饭,鱼自然要杀。 于是,巨大的岩鱼肚子上被切开一条长长的口子。 杀鱼的人们正等着鲜血喷涌出来,所以稍微向后躲了躲。 但是,血没有流出来,这鱼的肚子里居然没有血。 人们很奇怪,掀开鱼的肚子向里看去。 每个人都傻了,呆了,愣住了,鸦雀无声。 鱼的肚子里,果然没有血,没有内脏,填满腹中的,居然是白花花的米,还有一些干粮和其他食物。 这些都是干净的、完好无损的食物。 村民们难以置信,这些东西正是昨天丢失的生米和孩子们送给老和尚的食物。 大鱼的鱼鳃不再翻动了,它的鱼鳍不再抖动了,它的眼睛变得混浊了,它死了。 草雄抽泣着,走到大鱼前面,蹲下身,在大鱼的肚子里取出了一块小小的年糕,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那上面还抹着黄色的糖浆。 草雄的眼泪不停地滴落下来,滴在了年糕上…… (完) 岩鱼坊主 日文名称:いわなぼうず(岩魚坊主) 岩鱼坊主是巨大的岩鱼变成的妖怪。江户时代的随笔《想山著闻奇集》中记载,该妖怪起源于美浓国惠那郡(现岐阜县惠那市),但在福岛县和东京都也都有所传承。 岩鱼坊主传说的概要是:某钓鱼者正享受垂钓之乐时,不知哪里走出了一位僧人,告诉钓鱼者说,这一带地方归寺庙所属,佛门前请不要钓鱼杀生。钓鱼的人很客气,拿出自己的饭菜招待这位僧人,于是僧人很开心,把饭菜吃了个精光,然后就离开了。之后,钓鱼者继续垂钓,居然钓上一条巨大的岩鱼,高兴地拿回家,切开鱼的肚子,惊讶地在鱼肚子里发现了自己给僧人吃的饭菜。 以上是岩鱼坊主大概的传说,当然,地域不同,传说的内容也不同,但唯一的共同点是——切开大鱼的肚子,发现了之前给僧人吃的饭菜。 并且,鱼的种类也各不相同,并非都是岩鱼,有的地方传为鳟鱼坊主,有的地方则是鳗鱼坊主,沿海的地方甚至有鳕鱼坊主。 但无论哪一种,最后的结局都是大鱼的肚子被切开而死掉的悲惨场景…… 第二十五夜 天井尝 天棚上的污垢常常是带状的,黑色的,两端尖尖。 这全都是杰太郎做的好事! 杰太郎只有五岁,但不知何时,他已经变成了怪物。 平常,杰太郎与普通孩子无异,睡觉、吃饭、做游戏。可是,当家里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杰太郎便不再是杰太郎了。他露出了怪物的嘴脸。 他站在屋子中央,仰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然后张开了嘴,伸出了他的舌头。 杰太郎的舌头变成了黑色的。 黑色的舌头上是黑色的液体,黏黏的。 舌头越伸越长,直直地向天棚伸去,然后贴在了天棚上,舔舐着天棚,留下了一道道黑色的污迹。 他是有着奇怪嗜好的怪物。 十岁的柳代编造了以上这一段故事。 当然,这是谎言,是柳代为了诬陷杰太郎所编造的谎言。 杰太郎的母亲数年前去世了。 柳代的父亲数年前去世了。 今年,柳代的母亲带着柳代,嫁到了杰太郎家里。杰太郎的父亲是一个商人,做很大的生意,很富有。 于是,柳代的母亲便闷闷不乐了。她常想,将来丈夫驾鹤西归后,遗产究竟留给谁?当然,她希望留给自己的儿子。 所以,她把五岁的杰太郎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视他为将来侵吞自己儿子财产的魔鬼。 柳代是个顶聪明的孩子,他知道母亲的心事,于是他要想办法除掉杰太郎。 他想了三天三夜,终于编造出这个谎言。他以为,继父若知道杰太郎是怪物,一定会丢掉他。 他在天棚上涂下了污迹,黑色的,带状的,一道道。 他把自<u>http://www.99lib?net</u>己的计划讲给了母亲。母亲夸他聪明,抬头看天棚,那一道道的黑色污迹果然很诡异,又夸柳代手段高明。 母亲问柳代是如何想出这计策,又是如何涂的污迹。 柳代笑着不语,眨着眼睛。 然后,母亲把柳代编造的谎言讲给丈夫听,声称自己和柳代都看到了杰太郎变成妖怪的情景,证据就是天棚上的污迹。 杰太郎的父亲既然从商,自然有足够聪明的头脑。他知道,这是妻子和柳代编造的把戏,是为了陷害自己的儿子。杰太郎的父亲心中虽然有气,但又不想撕破脸,斟酌再三,决定让杰太郎和他们母子分开居住,把杰太郎送到了乡下老家,让他和爷爷一起生活。他又怕妻子对杰太郎不利,便承诺妻子,将来自己死后,财产一分为二,杰太郎和柳代各有一份。 这个决定让妻子很满意。看不到杰太郎,眼不见心不烦,自己的儿子又能得到遗产,两全其美。 之后,杰太郎被送走了。白天丈夫出门做生意,家里只剩下这一对母子。 母亲问柳代:“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那些污迹是怎么做到的?” 柳代依旧笑着不语,眨了眨眼睛,把母亲拉到屋子中央,抬起了头,伸出了舌头,舌头越伸越长,是黑色的。 (完) 天井尝 日文名称:てんじょうなめ(天井嘗) 天井尝是在鸟山石燕的妖怪画集《百器徒然袋》中出现的妖怪。 它有长长的舌头,喜好舔舐满布灰尘的天花板,所以天花板上常常有被舔舐过的痕迹。你也见过这种景象吗? 有时候,它舔舐过的痕迹会呈现人脸的形状,似乎正瞪着屋里的人。 关于天井尝,有这样一个传说:古时候有一个人躺在床上,突然看到天花板上的人脸而被吓死。那人脸就是天井尝舔出来的图案。 也有其他各种版本的传说,比如,黑色舌头的天井尝会把天花板越舔越脏。或者,天井尝并不喜欢舔舐天花板,而是躲在天花板之上,趁着下面有人熟睡之时,悄悄跳下来,舔一舔睡觉的人,然后马上躲回去,偷看下面的人惊诧的模样。 另外,志怪书籍《妖怪魔神精灵的世界》里有这样一则描写,说的是从前有人捉到了一只天井尝妖怪,然后把它锁起来,勒令它为自己家清扫天花板,并让它舔掉天花板角落里的蜘蛛网和虫子的巢穴。 可见,天井尝基本上是一种无害的妖怪。 第二十六夜 寝肥 川佑卫门做梦也没想到,他能和如此美丽的姑娘结婚。 绫,她的美丽能媲美天边的彩霞。 川佑卫门觉得自己太幸福了,幸福得像觅食后满意而归的鸟,展翅飞向美好的彩霞。 绫不只有美貌,还是个好妻子。她对川佑卫门的照顾无微不至。日常里,洗衣,煮饭,甚至帮忙做农事,她都在行。 “真是个完美的妻子。”川佑卫门这样想。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美满的生活延续在幸福里。 川佑卫门以为,他的生活会始终这般美满,自己和绫相守终老,度过平凡而幸福的一生。 但是,命运总是要给人类一些这样或那样的不如意。 结婚一年后,川佑卫门发现,他的妻子变了。 绫变了,在一夜之间变得与从前判若两人。 现在,绫一觉要睡到日上三竿。 绫一个人要吃三个人的饭量。 绫除了吃饭几乎不想动一下手指。 绫睡觉时的鼾声简直震天响。 这一切表明,绫不再是从前的绫了。 看着终日懒散的绫,川佑卫门很失望,同时也很慌张,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改变了原本勤劳的妻子。 绫的身体一天天臃肿起来,渐渐地失去了原本美好的身材。 川佑卫门有些绝望了,他觉得幸福美满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了。 渐渐地,绫的举止更加怪异。她不仅贪吃,而且饮酒,每天都喝得酒气熏天,然后仰天躺着,哼一些川佑卫门从来没听过的曲子。 就这样,一年的时间匆匆而过。 现在,绫一顿饭已经能吃下十个人的分量。 除了吃饭饮酒外,她终日都在睡觉,似乎永远也睡不够。 因为如此,她变得肥胖无比,双人的被褥已经容不下绫一个人的身躯。川佑卫门无奈,晚上只能睡在冰凉的榻榻米上。 即使如此,川佑卫门始终没想过要赶走绫。 亲友们早已多次劝说,要他休了这个懒惰的妻子,但川佑卫门不答应。在他的心底,仍旧爱着绫,他相信,总有一天,绫会变回正常的绫,两人回到新婚时的幸福生活中。 亲友们说:“这是你的奢想。” 绫更加胖了,胖得已经看不清她的五官。肥肉几乎淹没了她的四肢,一眼看去,只剩下一堆褶皱的肥肉。 川佑卫门痛苦万分。 这一天,一个僧人在川佑卫门的房前停下了脚步。他仰头看了看房子,眉毛皱了起来。 这僧人名叫绝岸和尚。他缓缓走进院中,口宣佛号。 川佑卫门从屋子里走出来,见和尚站在院中,微微施礼,问道:“请问法师有何贵干?” 绝岸和尚眯起眼睛,看着川佑卫门,只见川佑卫门满面愁容,心生怜悯,于是双手合十躬身施礼,开口道:“贫僧绝岸。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恕我直言,请问,住所中近日有何怪异发生?” 川佑卫门大惊,重新打量绝岸和尚一番,上前一步,低着声音问道:“请问法师看出了什么吗?” 绝岸和尚点了点头,微笑着,伸手向屋里指了指,用询问的表情看着川佑卫门。 川佑卫门随即会意,忙让到一边,道:“法师请便。” 绫此时正睡在席间,鼾声震耳欲聋。 绝岸和尚向酣睡中的绫望去,只一眼,便哈哈大笑起来。 川佑卫门不明所以,忙上前问道:“请问法师何故发笑?” 绝岸和尚指着绫,笑道:“请问在这里休息的,可是阁下的妻子?” 川佑卫门点头道:“正是。” 绝岸和尚点了点头,两步走上前,站在绫的身边,低着头看了片刻,突然提起法杖,径直刺向绫的身体。 “法师!”川佑卫门大惊失色,忙要阻拦,却挽救不及,只见绝岸和尚的法杖“噗”的一声,已经深深插进了绫的身体,陷进了软绵绵的肥肉中。 “你做什么!”川佑卫门勃然大怒,狠狠盯着绝岸和尚,抬手便要拳脚相加。绝岸和尚却一抬手,示意他冷静。 川佑卫门一愣,只见绝岸和尚缓缓地抽出了法杖,接着,川佑卫门的瞳孔陡然膨胀,他看到了绝对难以置信的一幕。 绝岸和尚的法杖居然从绫的身体里带出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川佑卫门吓得脸色惨白,不禁退了两步。 绝岸和尚又是哈哈一笑,拎起那团东西提在半空。 川佑卫门定睛看去,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居然是一只狸猫! 现在,那狸猫正颤颤地发抖,耷拉着四肢和脑袋,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神色间俨然是一个被抓捕归案的小贼。 绝岸和尚笑道:“我当是什么凶神恶鬼,原来是这个坏东西在为祸。” 川佑卫门惊魂未定,“大师,这……” 绝岸和尚拍了拍狸猫的脑袋,“它是一只懂法术的狸猫,只因为贪嘴好吃,伺机钻进您妻子体内,借用了身体,以满足口腹之欲,实在狡猾啊!” 川佑卫门似懂非懂,点了点头,突然眼睛一亮,急忙问道:“那,从今以后,在下的妻子就……” “您放心,”绝岸和尚笑道,“她已经变回正常人了,只是……” “只是什么?”川佑卫门问道,神色之间又担忧起来。 “只是这一身肥肉,可要花费一段时间……”绝岸和尚眯着眼睛道。 川佑卫门一呆,随即也哈哈大笑起来。转头看着绫,见她虽仍在沉睡,但鼾声已消,待她醒来之后,便是从前那个完美的妻子了。 川佑卫门心中大喜,回身要谢过绝岸和尚,却见和尚已经走出了院子。远远地,飘来了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 (完) 寝肥 寝肥也作寝惚堕,与其说是妖怪,不如说是一种怪病,或者是引以为戒的寓言。 很漂亮的女人突然变得异常肥胖,甚至无法走出门口,终日酣睡,鼾声刺耳。 据说这是因为狸猫趁着人睡觉的时候潜入人的体内作怪。 传说日本文政十一年(1828年),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婆,突然有一天,邻居们发现滴酒不沾的老太婆开始酗酒,又时常哼几句从未唱过的歌,并且吃下平日里十倍的饭食。大家都说,这是因为狸猫钻进了老太婆的身体里。 江户时代的奇谈集《绘本百物语》中,将寝肥当做一种疾病来描述:有一对夫妻家中有被褥十张,妻子患了寝肥,所以要独自占用七张,而丈夫只能用三张。 也有一说是从前的人为了劝告懒惰的妻子们要多做家事,不要贪睡,从而创造了这种妖怪。 第二十七夜 沼御前 山谷间的村庄里,有百余户人家,数百村民生活在这里。原本他们都是善良的,安居乐业。 但是某一天,一个坏心眼的阴阳师走进了村子,一切便从此改变了。 他口口声声对村民们说,村子附近的沼泽里住进了一条大蛇,这条大蛇要为祸村民,它会令这一带哀鸿遍野,寸草不生。 村民们当他是疯子,他讨了个没趣。 坏心眼的阴阳师没有放弃,他恶毒地想出了一个诡计。 夜晚,他蹑手蹑脚地进入一户人家的院子里,偷走了两只鸡。 第二天,阴阳师在村子里大肆宣扬大蛇的危害。他说,大蛇喜欢吃鸡,它要吃光村里所有的鸡。 丢了鸡的人家相信了他的话,对左邻右舍说,自己家的鸡被大蛇叼走了。 当晚,阴阳师又偷偷摸摸地进入另一户人家,用绳索勒死了这家的看门狗。 第三天,阴阳师又对村民们说,大蛇讨厌狗,它会用自己的身躯死死地盘住狗,直到把狗勒死。 那户人家难过地把狗埋葬了,对左邻右舍说,那条大蛇实在可恶。 第四天……第五天…… 坏心眼的阴阳师不断做着坏事,然后让那条“大蛇”背负罪名。 村民们开始尊敬阴阳师,大家问他,有没有制伏大蛇的办法。 于是,阴阳师开始向村民们索要贡品,村民们便满足了他的要求,粮食、果物、各种美味佳肴,全都给了阴阳师。 阴阳师很满意,他对村民说,要带着这些东西去沼泽边作法,用这些东西请来神灵,制伏大蛇。当然,必须自己一个人去。 村民们相信他。于是他带着这些东西走出了村子,来到一处僻静的所在,把所有贡品奉献给了自己的肚子。 这一晚,果然没有“大蛇”来村里作恶。村民们都夸赞阴阳师果然本领高超。 其实,这是因为“大蛇”吃得太饱了。 从此,村民对阴阳师敬若神明,言听计从。大家合力为阴阳师盖了房子,请阴阳师住了进去。 阴阳师便在此安家了。他从来不劳动,他命令村人,每户人家要轮番送来好吃的东西,当然,阴阳师说这是“贡品”,是用来敬奉神明的,神明会保佑这个村子风调雨顺。 这一天,轮到这一家人为神明进奉“贡品”。这家人的女儿,是村里最美丽的女孩子,她叫小夏。 小夏的母亲准备好了贡品,让小夏送到阴阳师的家里。 小夏去了,不料,祸端因此而生。 坏心眼的阴阳师看到小夏后,双眼放光,立刻迷恋上了小夏的美貌。 小夏却没有注意到阴阳师色迷迷的眼神,放下了贡品之后,谢过了阴阳师,便离去了。 阴阳师呆呆地看着小夏的背影,舔了舔嘴唇。 毒计在阴阳师肮脏的心底滋生起来。 这一天,阴阳师令所有的村民聚在一起,然后自己站在高处,俯视着大家。 他高声喊道,又一条大蛇来了,它也住进了那片沼泽之中。这一条大蛇比前一条更加凶恶,他不吃鸡,不杀狗,它只喜欢吃女孩子,所以,要想制伏它,必须用一个女孩子做诱饵,引诱它出来,自己才能出手消灭它。 村民骚乱成一团,家中有女孩的村民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阴阳师又重复道,做诱饵的女孩必须是村中最漂亮的女孩。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小夏。 小夏惊恐地躲进了母亲的怀中,母亲搂住她,冷眼看着四周的村民。 阴阳师心中大喜,抬手指着小夏,令道,把那个女孩捆绑起来。 村民们一拥而上,都去拉扯小夏。 小夏的母亲搂住女儿拼死反抗,但终究搏不过众人,她被推倒在一旁,小夏被村民按倒在地上,哭着。 村民们把小夏的双手紧紧地捆绑起来,带到阴阳师面前。 阴阳师上下打量小夏,眼中闪着淫光,胸中欲火燃烧,恨不得立刻剥光她的衣服以满足自己的兽欲。 阴阳师定了定神,说,我要带着她到沼泽边,去制伏大蛇,你们各自回家等我的消息。 于是村民们便散去了,小夏的母亲仍旧不依不饶地要冲过去,却被几个身强力壮的村民制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阴阳师拉着小夏走出了村子。 阴阳师的计划很恶毒。他打算找一处舒适的地方,占有小夏,然后杀了她,沉尸沼泽,回去对村民说,大蛇被自己杀死了,小夏却不幸葬身蛇口。 带着这种恶毒的想法,他走出了村子…… 但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再也没能回到村子。 次日一早,大家发现阴阳师和小夏都没有回来,便纷纷出去寻找。 有人在村外的草甸旁发现了阴阳师的尸体。他一丝不挂,身体浮肿,肚子胀得很大,嘴中不断有水流出来。显然,他是溺水而死。 村民们立即恐慌起来。这附近根本没有水泊,阴阳师怎么会被溺死呢? 然后,村民们开始寻找小夏。如果她还活着,一定要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小夏的母亲哭喊着,和村民们一同寻找小夏。 但是无处可寻,找不到活人,也找不到尸体。小夏生死不明。 小夏的母亲绝望了。 村民们也绝望了。他们觉得这一定是大蛇作恶,杀了阴阳师,吃了小夏。 恐怖接二连三。 当晚,有人发现村里最强壮最勇敢的助五郎死了。 他死在自己的家里,尸体肿得很厉害,他也是溺水而死,在自己的家里,溺水而死…… 助五郎是昨天第一个出手去拉小夏的人。 第二天,吉下死了。他与助五郎一模一样,在家里溺水身亡…… 吉下是昨天用绳子捆绑小夏的人。 第四天,游太郎死了,他是推倒了小夏母亲的人…… 每天都有人相继死去,死因相同——溺水。 村人生活在无限的恐惧中。渐渐地,活下来的人也不敢继续住在这里,大家纷纷离开这恐怖的村子。终于,这里荒无人烟。 多年之后,有一队商人经过这里。他们在一片广阔的沼泽的最中央看到了一个女孩,她似乎微微地笑着,面容娇美。 (完) 沼御前 日文名称:ぬまごぜん(沼御前) 传说,沼御前是福岛县大沼郡金山町内沼泽湖的主人,本是一条大蛇。 这条大蛇有变化成美丽姑娘的本领,然后诱惑男人并将其杀死。 据说,即使用火炮射击,也无法杀死它。 关于沼御前,有这样一则故事。 在日本的镰仓时代(1185~1333年),当时的领主左原十郎义连为了讨伐大蛇,带领着手下五十余人(也有一说为十二人),乘船驶进大蛇出没的沼泽。 一行人在沼泽中央大声骂着大蛇,突然乌云遍布电闪雷鸣,一个僧侣模样的人出现了。大家知道这僧人乃是大蛇所变,于是划船驶近,打算和妖怪以死相搏。但是突然水面波涛滚滚,瞬间把小船吞没在波涛之中。 站在岸边观战的人们担心起来,突然看见大蛇冲出水面,而左原十郎义连骑在大蛇的脖子上,正用刀挥砍大蛇的头部,大蛇发出痛苦的吼叫,不久,大蛇的腹部被撕裂开来。原来,刚刚被大蛇吞掉的那些人,居然割开大蛇的身体逃了出来。 如此下来,大蛇被众人杀死了,左原十郎义连斩落了大蛇的头,埋在了土里。 之后,大蛇的怨念屡屡作祟,不断在地下发出各种声音。人们为了安抚大蛇的灵魂,便在此地建起祭祀大蛇的神社,这座神社至今尚在。 金山町内的那片湖泊如今还保持着祭祀大蛇的风俗,每年八月的第一个星期日都会在这片湖上举办“湖水祭”。 第二十八夜 饭食幽灵 今年气候反常,七月飞雪,八月结霜,到了九月十月,村中所有的农地颗粒无收。 可恶的天灾酿成悲惨的人祸,一时之间,饿死的村民不计其数。 这一天夜里,村民五代饿着肚子躺在被褥里。饥饿感持续得久了,也就没有了饿的感觉。 又是一天没吃东西了,五代正迷迷糊糊地要睡去,突然,一阵细碎的噪声传进了耳朵里。 五代一惊,从被子里探出头,竖着耳朵听,居然是咀嚼的声音。 借着朦胧的月光,五代环视一周,屋里没有其他人。可是,这咀嚼的声音从何而来呢?况且,这饥荒年里,谁能这般大口吃东西呢? 五代想到这里,咽着口水站起身,心里打定了主意,找到这个吃东西的人,然后要求他分给自己一些食物,如果他不肯,就动手去抢。 循着声音,五代走出了屋子,在外面的树下找到了那个人。那个人背对着自己,正蹲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 五代的肚子“咕噜”一声,他似乎闻到食物的香味。 五代赶快跑上前,试探地问道:“打扰了,请问你的食物是在哪里弄的?” 说完,五代等着对方回答。 但是那人依旧蹲着,不断地往嘴里塞东西,对五代的问话充耳不闻。 五代等了片刻,又问道:“请问,你在吃什么?” 那人还是不回答,只是一直在咀嚼。天色已黑,月光昏暗,五代看不清他吃的是什么。 五代又等了半晌,这个人仍然没有吐出半个字。五代心里有些气恼,决定不再废话,立刻动手抢食物。 于是俯下身,伸出手去抓对方的肩膀,打算先把他按倒,然后再抢食物。 但一出手,五代却呆了。 自己的手居然从他的身体中穿过。这一抓,没有碰到他的身体,却只抓住了一把空气。 五代心中一寒。这个人是个幽灵! 五代害怕极了,撒腿便跑回屋子里,关上门,插上门闩,蒙上被子,瑟瑟发抖。 这罪恶的饥荒,连鬼怪都不安宁。 咀嚼声还在继续,传进五代的耳朵里,吧唧吧唧,直让五代浑身发毛。 直到天光时分,那声音才逐渐消失了。五代整夜没有入睡。 白天,五代战战兢兢地推开门,向外张望,昨晚的幽灵已经不在了。于是五代走出家门,来到邻居家,只见邻居雄次正捂着肚子,闭着眼睛坐在门槛上,显然也在忍受着饥饿。 “雄次,昨晚我家门前有妖怪!”五代惊恐地说道。 不料,雄次却眼不睁,头不抬,仍旧一动不动地坐着。 “嘿,雄次,我看到妖怪了!”五代大呼。 雄次仍然纹丝不动。 五代突然害怕起来,看着如雕像一般静坐的雄次,五代心想,莫非雄次也变成了妖怪…… 心中一寒,五代转身逃离了雄次家,径直向村子边缘跑去。他记得那里住着一个和尚。 进了和尚家,五代大声道:“法师,请你救我!” 和尚正在家中坐禅,听见有人闯了进来,于是缓缓睁开了眼,只见五代跪在自己面前。 “法师,救救我!”五代说着,直起身看着和尚。 和尚看到五代的脸,突然面露惊讶,但只一瞬,马上又恢复了平静。他再看了看五代,点了点头,说:“你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是不是?” 五代点头道:“正是,我昨晚在家门前看到了幽灵,刚才又发现,邻家的雄次也不对头……” 和尚点了点头,说:“今晚,幽灵还会再次出现,你只管走出屋子,然后正对着他,看着他的脸,你便能得救了。” 五代一呆,不明所以,欲再开口问和尚,但和尚已经闭上了眼,不再开口了。 五代一脸疑惑地回到了家,躺进了被褥里,决定遵照老和尚所说,等着幽灵出现,心里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夜晚又降临了。 五代躺在被中,瑟瑟发抖,等着幽灵,却又害怕幽灵,只盼老和尚的办法真的能够奏效…… 夜深了,咀嚼的声音,吧唧吧唧,再次响了起来。 声音传进了五代的耳朵里,五代一个激灵,掀开被子站了起来。 原本,等待幽灵出现是心惊胆战的,但幽灵真的出现了,却心如止水。五代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让自己不再害怕了。 于是,五代推开门,走了出去。树下果然是昨天那个幽灵,他蹲着,狼吞虎咽。 五代轻手轻脚走了过去,绕过他的身子,来到他的面前,低下头,看向他的脸庞。 啊! 五代瞪圆了眼睛,他难以置信,惊恐中险些摔倒在地。 那蹲在地上吃东西的人……居然是五代自己! 五代蒙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脸,不是做梦,定睛再看那人,绝对是自己没错,那张脸与自己一模一样! 突然,五代似乎想起了什么…… 渐渐地,站着的五代身躯变得模糊了,透明了,然后消失了…… 脚步声响动,不远处,和尚缓步走来,看着蹲在地上的五代,沉沉地叹了口气。 五代早已饿死在饥荒中,但灵魂久久不肯散去。他不愿相信自己死亡的事实,于是灵魂一分为二,一半过着正常人的生活,另一半化作不断进食的怨灵。 和尚看出五代已是幽灵之身,便指点他意识到自己的死亡,好尽快前往黄泉,进入轮回。 蹲着的五代缓缓地停止了咀嚼,他的神色变得悲伤,然后,他看了看和尚,对和尚垂首施下一礼,之后,身形消逝了。他化作一缕银白色的光,缓缓地飘入了夜空之中。 (完) 饭食幽灵 日文名称:めしくいゆうれい(飯食い幽霊) 从前,大名村上义清的家臣隅田宫内乡的家里出现了幽灵。这种幽灵,谁也看不到它们的形态,但是半空中却漂浮着各种各样的食物,慢慢被吃掉,似乎是被一群隐形人吃掉的。家人骂这些幽灵,便招来了幽灵作祟。 江户时代也有类似的传说。据说这种幽灵人们只能看到它们吃的食物,看不到,也碰不到它们的身体。但是,随着吃下去的东西越来越多,身体便渐渐显露出来。 第二十九夜 桥姬 新保是令人羡慕的。他有一位美若天仙的妻子,名字叫茜,多年来,茜让新保引以为豪。 但是新保并不满足。今年春天,他又娶了新的妻子,她同样美丽,不逊于茜,甚至更胜茜一筹,她叫茉。 茉的美貌得到了城中居民的赞叹,于是新保更加得意,走在街上,他的头抬得更高了。 在樱花盛开的时节,茉来到新保的家里。本是喜庆的新婚,但茉的到来却宣告着:新保家的春天提前终结了。 茜是嫉妒心很重的女人,她无法忍受别人分割丈夫对自己的爱。茉跨进新保家门槛的那一瞬间,她的眼中泛起了凶光。 貌美的茉更有年轻的优势,她得到了新保的偏爱。所以,茜的妒火自然可想而知。 不久后,邻里间传闻新保家的两个妻子在新保不在家的时候常起口舌之争,更有传言说,两人曾一度厮打成一团。 然而传言究竟是真是假,不得而知,可是传言进了新保的耳朵里,就被当了真。他是个把脸面看得顶重要的男人,他认为,这两个妻子让他丢了脸,于是很恼火,气呼呼地回到家里,红着脸呵斥两个妻子。骂了好一阵,新保觉得心头不舒服,停止了训斥,按着心口,自知患有心疾,不能过于动怒。 于是新保不理两个跪在地上的妻子,转身走出家门,独自一人去酒屋里喝闷酒。 家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茜咬着牙。刚刚新保在呵斥两人的时候,很明显,骂茜的语气要比骂茉来得更凶。茜怒火中烧,当然不敢对丈夫发作,但是丈夫转身离开之后,毒计升上了茜的心头。 夜晚降临,新保的家里没有灯火的光亮,黑着,沉着,没有一丝声音,没人能猜想到里面发生着什么。 夜半,居酒屋关了门,新保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夜风很凉,新保夹紧了衣服,醉醺醺地回到了家。 才进门口,回身关了门,只见玄关处,茜蜷身跪着,正泣不成声。 新保刚刚酒水入肠,心中的气也消了大半,见妻子哭得难过,心中一软,忙上前扶起了茜,问她为何哭泣。 “我……我……”茜泪如泉涌,已说不出话。 新保疑惑地看着妻子,不明所以,突然闻到了一股异样的味道,是血腥味! 新保心中一惊,忙退了一步,看着眼前的茜,突然瞪起了眼睛。 茜的脸上、胸口上、衣袖上血迹斑斑! “你……”新保颤抖的手指着茜。 “我……杀死了茉。”茜说着,哭得更凶了。 五雷轰顶!一瞬间,新保忽觉天旋地转,四周一黑,险些晕倒,忙伸手扶住了墙壁,喘了一口粗气。 “你说什么?”新保问道,他希望是自己听错了,希望茉现在正好好地在屋子里。 “我杀死了茉……” 茜的话没有说完,新保已经抬起脚,踹在茜的肚子上。茜顿时摔倒在地,仍旧哭着。 新保没再多看她一眼,冲进屋里,拉开茉的房门。 茉的房里漆黑一团,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新保惊恐地向里望去,借着廊下微弱的灯光,看见茉倒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地上,殷红的鲜血染红了整片榻榻米。一把长刀横在屋子正中,同样浸染着血迹。 新保无力地拉上了门,哀若心死,倚着墙壁坐倒在地。 屋里只剩下茜的哭泣声,她一直哭着,仿佛眼泪永远不会停止。 良久,新保定下了心神,他开始想这件事该怎么善后。此时,他又把自己的颜面放在了第一位。相比起来,茉的死已经无关紧要。<kbd>http://www?99lib?net</kbd> 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的旧妻子杀了新妻子,绝对不可以,自己不能成为城里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柄。新保这样想着,用力握了握拳头。 新保走到茜的面前,拉她站起身,语气沉重地告诉茜:“这件事不可以声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茉已经死了。” 茜呜咽着,看着新保点了点头说:“后半夜时,去河边桥下,把她的尸身扔进河里。” 新保点头,又看了看茉的房门,门紧闭着,把所有的秘密关在了里面。 次日天亮,一切似乎归于平静。 新保如同往常一般出去工作,虽然眼中布满了血丝,面色却静如止水。新保的同僚谁也想不到,新保的新妻子已经沉尸桥下了。 当晚,新保又去了居酒屋。走出来的时候,是深夜时分。 新保带着满身酒气,一步三摇,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新保试图忘记昨晚发生的事情,只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他只想把茉从自己的记忆中抹擦掉,就当世上没有过茉这个女人。 可是,醉眼惺忪间,茉的脸庞总是时隐时现在眼前漂浮。 时而,茉的脸是微笑的,一如从前。 时而,茉的脸是冰冷的,看不出任何感情。 时而,茉的脸是僵硬的,那是死人的表情…… 冷风吹来,是江风,冷得彻骨,让新保打了一个哆嗦。 新保上下牙齿颤抖起来,他定睛看了看眼前的路,是桥。 桥下是江水,江水中有茉的尸体。新保知道,昨晚茉的尸体沉入了这桥下的江水中。这样想着,新保觉得更冷了,他甚至感到,这吹来的冷风中有一股血腥味…… 他又打了一个哆嗦,脚步加快,想尽快从桥上走过。 走上桥,四周本没有人,但不知何时,从何处而来的一个女人站在了桥中的栏杆边,她背对着新保。 新保抬头看了她一眼,本是不经意的一眼,却吓得新保魂不附体。 这女人的背影像极了茉! 她的身材与茉一般高。 她的头发与茉同样长。 她的衣服是茉的衣服…… 那是新婚时新保为茉特选的衣料,那样式城中绝无仅有……它本该和茉的尸体一同沉进了江底才对,可是为什么…… 新保不敢再想了,冷风更冷,血腥味更浓。 他想逃跑,但两条腿沉重得仿佛千钧巨石,让他无法移动半寸。 那个女人缓缓转过了身子,她的头发被风吹起,飘了起来,她的肌肤惨白得没有血色。 然后,新保看见了她的脸…… 一声惨叫回响在夜空下。 黎明时,巡夜的兵卒发现了新保。他躺在桥上,脸色惨白,眼珠外凸,面容可怖,仿佛看到了世上最恐怖的东西,但他无法告诉别人看到了什么。 他已经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新保的家里,两个女人相视而笑。 她们成功了。 茜和茉是一对姐妹,她们要侵吞新保所有的家产。如今,她们的目的达到了。 茉没有死,这一切都是两人的阴谋。 茜谎称自己杀了茉,然后用猪血伪造了杀人的场面。她了解新保的性格,知道新保绝不会声张。果然,新保强烈的虚荣心葬送了他自己。 那一天夜里,新保和茜抬出了茉,扔进了桥下的江水里。当然,茉并没有死,她屏息在江水中,等待两人离开后便浮上来。 次日晚上,她等在新保的归途中,吓死了新保。她们知道新保患有心疾,经受不起“死人还魂”这般惊吓。 “那一晚你无家可归,真是难为你了。晚上寒冷,身上又浸湿,一定受了风寒吧。”茜面带歉意对茉说道,摸着茉的手背,只觉得茉的手仍然很冷。 茉却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怕冷。” 茜一愣,问道:“怎么会,你最怕冷的。” 茉笑得更灿烂了,“那晚我装死的时候,新保怕我没有完全死掉,在我的喉上割了一刀。你没有发现,扔下河底的,是真的尸体呀……” 茜突然打了一个哆嗦,她觉得,四周的血腥味浓郁起来了。 (完) 桥姬 “桥姬”是在桥的附近出现的女妖、女鬼、女神,也称为宇治桥姬。 桥姬的传说有许多种,但主要传说有二,其一为“嫉妒之鬼”,其二为宇治桥边的桥姬神社内所供奉的“桥之守护神”。 其他传说则多种多样。 从前,宇治川边住着一对夫妇。某日,丈夫突然对妻子说自己要去龙宫,然后便辞别了妻子离家而去。于是妻子每日每夜等候着丈夫,终于怨念积聚成了妖怪,徘徊在宇治桥边。 有一个有钱人,他本有一个妻子,后又娶了一房侧室。妻子嫉妒成狂,终于悲愤而死,成了妖怪。 有一个女人强烈地嫉妒着另一个女人,想要用咒术杀死她所恨的人,于是每夜都在宇治川边施法念咒,结果,长期的咒术让她变成了妖怪…… 第三十夜 细手 边藏做了一个噩梦,他梦见一双手悄悄伸向熟睡的他,然后死死地掐在他的脖子上。 边藏挣扎着,用尽力气想去拉开那双手,但那双手紧紧地扣住他的脖子,手指甚至要插进他的皮肤。边藏只觉得,这双手细嫩、光滑、冰冷,充满杀气。 边藏要被掐死了,他再也喘不上气了。他吐出了舌头,眼球翻白,凸了出来,鼻孔翻张得要爆裂开了。然后他隐约看到,那两只手其中一只的手臂上有一块紫红色的胎记。 边藏这时候才睁开了眼,汗水已经浸湿了全身。 他喘着粗气,心脏跳得厉害。他仍觉得自己的脖子隐隐作痛,好像刚才的梦并不是梦,而是真的有一双手掐住了他。 边藏回想梦里的那双手,回想那块紫红色的胎记。突然,他打了个哆嗦。 昨天,边藏杀了人。 那是一个女人。女人有一双洁白如玉的手,她的左手腕上,有一块紫红色的痕迹。 当边藏拉开自家的房门时,这个女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要借宿一晚。她说,连夜赶路,身子疲惫不堪,请求边藏收留一夜,她感激不尽。 边藏看了她半晌,同意了她的请求,女人千恩万谢。 边藏的家坐落在偏僻的山脚下,头顶是崖壁,四周是荒野,人迹罕至。疲劳的旅人往往叩开边藏的房门,向他求助些什么,或是水,或是食物,或是歇脚的地方。边藏从来不会拒绝。 如果是单身的旅人,边藏都会把他们请进屋子,招待以饭食和水,在旅人心存感激的时候将其杀死,搜尽旅人的财物,然后弃尸于山野间,成为野狼的珍馐。 这个女人也不会例外。 边藏悄悄地打量她。她显然是有钱人家的女人,她身体发福,举手投足间是富家的气质。当然边藏看重的并不是这些,他看重女人丝绸制的衣物,看重女人环佩叮当的首饰,看重女人随身的小包裹,边藏似乎闻到了小包裹里金钱的味道。 于是,边藏杀了她。他先是为女人端出了食物,简单的稀饭和腌萝卜,女人似乎难以下咽,但出于礼节,她还是勉强吃了下去。正当女人放下碗筷、双掌合十感谢边藏招待的时候,边藏的双手掐在了她的脖子上。 女人体态虽胖,气力实则柔弱,竟连挣扎也都无力,不消片刻,横尸在地。 边藏喘着粗气,俯视这具尸体。女人本不标致的面容更显恐怖了,她的舌头伸出好长,口中黏稠的流涎滴落在地上,眼球凸得可怕,简直要蹦出来一般。 边藏赶快稳定了心神,毕竟这种事情已不是第一次。他首先打开了女人的小包裹,果然,里面沉甸甸的满是金钱,边藏心中窃喜。他又除下了女人的衣服,卸下了女人的首饰,背着女人的尸身进了山里,将她丢弃在林间草丛里。接着,他撒腿跑开,却又犹豫地回头看了看那尸体所在的地方。 杂草遮蔽了女人的尸身,但两只洁白如玉的手臂却露在了外边,僵硬的。 那双手细嫩、光滑、冰冷,充满杀气。 不知是边藏眼花,又或是风吹所致,突然间,那双手对着边藏挥动了一下…… 边藏飞快地跑下山,冲进家门,躲在屋子里心惊胆战。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他确信女人已经死了,完全没有呼吸,完全没有心跳,她不会活过来,更不会对着自己招手。 边藏用力拍了拍脑袋。 屋子里,女人的衣服散乱地堆在地上,首饰七零八落,还有那满是金钱的小包裹。边藏把它们胡乱地团成一堆,塞在壁橱的角落里,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当晚,边藏惴惴不安地睡下了,那双对他挥动的手臂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它终于闯进了边藏的梦中,掐在了边藏的脖子上。 醒来后,边藏心有余悸。女人的那双手仿佛揪着他的心脏,让他惶恐不安。 呆坐了整个上午,边藏终于狠下了心,他决定要去弃尸的地方看一看。他要亲眼确定那个女人的确已经死掉了。 边藏知道,一夜过后,女人的肉身必定会被野狼争食殆尽,只会留下森森的、零碎的白骨。虽然可怕,但边藏还是要去,哪怕只看到一块剩骨,他也会觉得安心。 于是,他再次走进了山中,来到了那片密林深处。 边藏站得远远的,望向那片草丛,那片草丛看起来静悄悄的。 边藏看不到女人的尸体,他暗自松了口气,女人的尸体大概已被野狼吃掉。但是边藏没有完全放心,他一步步走向前,他还要更加确信,女人的尸体真的已经葬身狼腹。他只需要找出几块碎骨,或者是血迹。 他走近了,他看到了草丛所遮蔽的东西,他的眼睛圆睁起来。 杂草间,尸骨,白森森的骷髅,沾染着暗红的血,碎肉腐烂了,散发一阵阵臭气。 那个富态的、笑容可掬的女人被野狼糟蹋成一堆丑陋的遗骨。 边藏按住了口鼻,忍住呕吐的冲动,仔细看这些残骨。他看到了头骨、肋骨、腿骨、脊骨…… 一道思绪从边藏的脑际划过,让他的大脑隐隐生疼。他发现,这残肢断臂间,找不到女人的手骨! 是被野狼叼去了别处?边藏这般猜想。 或者…… 边藏不敢继续想下去了,那双恐怖的手臂又在他的脑中忽隐忽现…… 与昨天一样,他再一次逃离了这里。他发誓以后不会再来这片让他恐惧万分的地方。 这一晚,边藏为房门加了锁,又关紧了所有的窗子,他甚至堵塞了房子表面的一切缝隙。 入夜,边藏躺了下来,他再次辗转反侧,虽然想以睡眠来驱赶一整天的心悸,但又怕熟睡后会有一双手来扼住他的脖子。 屋子里很静,边藏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山崖上不时掉落下来细碎的沙石击打在自己的屋顶,噼啪作响。边藏默默地听着这些响动,借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需要从恐惧中挣脱出来。 也许是野兽间的争斗致使沙石从崖上滑落,边藏这样想。它们为了什么争斗?为了配偶?为了领地?为了争食?争夺的,是两条女人的手臂…… 边藏捂住了耳朵,阻止这些声音引起自己的胡思乱想。但掉落下来的沙石却持续地撞击在边藏的房顶,声音愈加剧烈频繁。 边藏坐了起来,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 他想起了十几天前,曾有两个采矿人在崖上的山洞中偷采硫黄,造成大片的岩石掉落下来,损坏了边藏的屋顶。边藏找那两人理论,一言不合,动起了手,边藏仗着身强力壮打跑了两人,从此山顶才安静下来。现在沙土又频频掉落,定然是那两人未死心,趁着夜色又打起了硫黄的主意。 边藏想到这里,怒从心生,竟瞬间忘了盘踞在心中的恐惧,拎起了家中的铁铲,走出家门,上山去找那两人算账。 山并不是很高,边藏片刻就登上了崖顶。果然,那山洞中泛着亮光并且连续不断地传出了挖掘的声音。 边藏向前走了两步,却迟疑地停下了。他突然发现,这洞中的亮光有些不同寻常。那泛出的亮光不是火把或油灯的红光,而是淡淡的、忽隐忽现的、青色的幽光。 边藏只是停下了脚步,他没有退却的打算,无论如何,破坏他的屋顶,这是他绝不允许的。他的东西,绝不会让别人损害半毫。 于是他快步走到洞前,摆出一副愤怒的表情,张大了嘴,准备怒喝里面的采矿人。 但是,嘴虽张开了,他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愤怒虽摆在了脸上,却转为了惊恐。 山洞中没有人,边藏所想象的两个采矿人根本不在这里。 山洞中没有光源,那淡青色的幽光不知从何而来,只看见一团团青色的迷雾,轻飘飘地在山洞中浮动。 边藏突然跌倒在地上,他的腿已经酸软无力。他看到了两天来一直恐惧的东西。他知道为什么没有发现女人的手骨了,原来,那双手臂在这里。 两只手臂洁白如玉,细嫩、光滑、冰冷,充满杀气。它们有生命,它们在挖掘,不断地挖掘,挖掘这洞中的泥土。泥土坚硬,手上的肌肤已经破损不堪,指甲剥落,指尖甚至露出了白骨。但它们没有疼痛的感觉,也流不出鲜血,只是不倦地挖掘。 这一瞬间,手臂似乎发觉到边藏的存在,然后,两只手臂直立起来,对着洞口的边藏,缓缓地、轻飘飘地招了招手。 边藏吓得魂不附体,他酸软的双腿在地上不断地蹬,屁股蹭着地面远离了洞口,然后终于勉强站起身,惊呼着逃离了山顶,惊起了林中栖息的飞鸟。 边藏几乎是滚着下了山,他不能继续在这里住下去了,他要逃走。他终于明白了,他杀死的女人变成了妖怪……不,或者说……那女人本就是一个妖怪。他杀了妖怪。 边藏本应该就这样径直逃走,逃到有人居住的村中。 但是出了山林之后,他想到了在他的壁橱的角落里,有足够他享用一生的财富。 他只站在岔路上迟疑了一瞬,就打算回到自己家里取出女人的那些金钱,即使那是妖怪的东西。 边藏决定了,于是他跑进了家门,拉开壁橱,伸手向角落里,摸到了藏在那里的包裹,里边是沉甸甸的黄金。边藏把那包裹拿在了手里,有这些东西在身边,边藏突然觉得世界上一切东西都不会吓到自己,他甚至有些觉得心安了,居然打开了包裹看了看里面。 边藏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边藏的脸上,贪婪的表情变成了惊悚,他突然惊恐地叫了出来。 就在这一刹那,山崖上,巨大的岩石,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动,应声而落——那双手臂,居然挖断了山崖! 那巨石,结结实实地、不偏不倚地砸在边藏的屋顶上。 边藏的惊叫还没有收尾,就这样被坍塌声淹没了。然后,边藏的身躯与破败的房屋一起,被压在沉重的巨石之下。 边藏最后发出的声音,竟是一声惊叫,他看到的最后的东西,是他自以为装满黄金的包裹,然而包裹里面究竟有什么,却没有人知道了。他的尸体会与这包裹中的东西永远在一起。 (完) 细手 此妖的名字已经概括了它的外形:如藤蔓一般的细长的、怪异的手臂,也叫做“细手长手”。 传说日本东北部有一个旅人夜宿某民家,入夜时分,从里屋隔门的缝隙间伸出来一只细长的手臂,对着旅人缓缓招手。不久,这家人遭受了海啸之灾,海啸夺走了妻儿老小的性命。 据说细手现身时,并不会马上对人造成危害,但是会招来天灾,如洪水、山崩、海啸、地震,等等。 在日本的妖怪文化中,“细手”与“座敷童子”被归为同类妖怪,不同的是,座敷童子的出现是吉兆,而细手的出现则主凶兆。 日本许多灵异类杂志都开设了灵异照片这一专栏,而“细手”则是灵异照片上的常客。照片中往往会出现一只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手,搭在了照片中某人的肩膀上…… 第三十一夜 泥田坊 伊藤见到福泽的时候微微有些惊讶。 虽然伊藤早已知道福泽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却未曾想竟是面前这样一位老态龙钟的人。 伊藤礼貌地打了招呼。 “您好。”伊藤说。 福泽老人点了点头,“你就是伊藤先生吧。请进。” “那我便打扰了。”伊藤垂首礼貌地说道,然后跨进了院子的门槛。 正对着院门的是一所破旧的房屋,它散发着朽木的味道,好像随时都可能坍塌。 “那么,伊藤先生,”福泽老人询问道,“我们直接去田地里看看吧?” 看来,老人并没有请伊藤进屋子里歇息的打算。这让伊藤也松了一口气。让他走进这所破败的老房子,他当然不情愿,况且福泽这样的老人聊起天来也索然无味。 伊藤驾车一路奔波,只是为了收购福泽家的田地。 那一片田地就在这老房子后。福泽走在前,伊藤跟在后,从老房子旁边的小径绕过。接近老房子的时候,伊藤发觉朽木的味道更加浓郁了。 屋后的田地很宽阔,土地干旱,没有任何作物,龟裂的缝隙间杂草丛生,一片荒芜的景象。 “很多年没有进行耕作了吗?”伊藤望着田地问道。 “没有,好多年没有耕田了。”福泽老人叹了口气,“人上了年纪,没有体力务农哟。” 伊藤笑了笑,没再说话。他缓步走进了田地里,土地很硬,显然是多年未曾耕耘。 福泽老人跟在伊藤的身后,不时抬眼看看伊藤。他只能看见伊藤的脑后,不知道伊藤在盘算什么。 田地的正中央有奇怪的东西矗立,深褐色的,好像是半截枯树,又像是一尊石像。伊藤正向那东西走过去,福泽老人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伊藤走到了那东西旁边,端详了片刻,然后对它伸出了手。 “不行!”福泽老人突然大声喊道,他的声音里满是惊恐,“不行的,你不能碰那个东西!” 伊藤转身,见福泽老人圆睁着双目。 “为什么?”伊藤始终微笑着。 福泽老人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为什么不能碰?”伊藤看了看那东西,又盯着福泽老人问道。 福泽老人咂了咂嘴,终于叹了一口气,盯着那深褐色的物体,眼中有些迷蒙。 福泽老人为伊藤讲了一段故事。 那是二战时期,全国笼罩在非常的气氛之中,年轻的男子被征去参战,庙宇的佛像被送去制造兵器,就连农家的土地也要被强制征收用来建造军事基地。 那一年,这片土地被划在征收范围之内。当时,土地的主人对政策非常不满,他去役所理论,却无人理会他,征收将按计划执行。 军人来征收土地的那一天,他站在自己的土地中央不肯离开,军人开枪击毙了他,子弹从他的右眼穿过脑后。 然而就在他被杀的第二天,原子弹爆炸了,基地的建设计划被迫搁浅。不久之后,日本投降,战争结束了,征收的土地全部返还给原主,可惜此时,这片土地的主人已经命丧黄泉。 主人没有妻儿,没有人来继承他的财产,这片土地成了国有地。 结果,田地荒芜了,这里变成了一片杂草丛。 但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原主人化作的冤鬼出现在了田地间。有人说在那田地正中央处见到有人从泥土里钻出来,只有一只眼睛。他总是对附近的路人凄声吼道:“还我的土地!还我的土地!” 于是,人们请来了阴阳师。 阴阳师施了法术,封印了妖怪,从此,那妖怪变成了一尊奇怪的石像,矗立在田地的正中。 但是,据说绝对不可以碰那石像的眼睛,否则封印便会失效,妖怪则得以复活。 福泽老人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后来,我买下了这片廉价的土地。我在妖怪石像的附近围上了栅栏,然后如此耕作了数年之后,想把土地转手卖掉。价格并不是问题,只要足够我养老——” “是这样啊,”伊藤打断了福泽老人的话,微笑着,“原来还有这样一段传说。” 福泽老人叹道:“是啊,很悲惨的一个故事。” “可是啊,我也听说了一个传说,您要不要听?”伊藤看着福泽老人,意味深长。 福泽老人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木讷地点了点头。 伊藤为福泽老人讲了一段故事。 勇助是一个勤劳的人,他和妻子守着一片水田,为了生活,他们每天都在田里辛勤劳作。 因为他们的勤劳,水田的收成很好,不但可以自给自足,甚至还有多余的收成可以拿到集市上换一些零用钱。勇助一家三口人生活得还算幸福美满。 但不幸的是,这样美好的时光并不久长。 勇助夫妻的儿子响夫从小就是个好吃懒做的孩子。这一年,他已经成年,却始终不肯去田地里与父母一同劳作,每日睡到太阳高悬,然后去集市上酗酒,结识了好多狐朋狗友。有一天,勇助夫妇终于对响夫发怒了,骂了响夫几句之后,没想到响夫却发狂一般操起了刀子,砍死了母亲,又刺穿了父亲的右眼。 夫妻二人辛劳一生,却死在了自己儿子的刀下。 杀了父母之后,响夫不但没有悔意,反而更加放肆起来。他把父母的尸体埋在田里,然后尽情地挥霍家中的积蓄,没日没夜地饮酒作乐,对田地里的庄稼不闻不问。 终于,坐吃山空的响夫花光了所有的钱,但为了喝酒,他竟把自家的土地变卖给了别人。 钱到手之后,原本一筹莫展的响夫又高兴了起来,当晚便来到了集市,准备喝个痛快,却没想到土地的买主找到了他,抢回了所有的钱。响夫不明所以,询问之下才知道,田地里出现了妖怪。一个独眼男人从土地里钻了出来,对人大喊:“还我的土地!还我的土地!” 响夫大惊,他知道那一定是父亲勇助所化作的妖怪。于是他卖掉了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花钱请来了阴阳师,封印了妖怪,这才安心下来。 可是从此以后,妖怪的事情已经闹得众人皆知,即使响夫再怎么降低售价,仍然无人来购买他的土地。 讲到这里,伊藤也顿了顿,他始终微笑着讲完了这个故事。他看向福泽老人,“多年来,他始终无法卖掉这片土地,可是如今终于有了买主,所以对他来说应该算是幸运吗?” 福泽老人面如土色,他沉默着。 “您说是不是这样,福泽响夫先生?”伊藤笑着问道。 福泽老人勉强地挤出了一丝微笑,“伊藤先生,请不要开玩笑,谣传什么的,不可以相信呀。” “是吗……”伊藤意味深长地说,突然又向那妖怪石像伸出了手,“那么,我来确认一下。” “不行!”福泽老人赶快冲上前去制止,但毕竟年迈,伊藤已经赶在他近身之前,把手指轻轻按在了石像的独眼之上。 福泽老人不动了,他害怕起来,身体有些颤抖,呆呆地看着那石像。 那石像发出了响动,石像的眼睛真的动了起来,滴溜溜的,突然间盯在了福泽的脸上。 然后,石像张开了血盆大口,对着福泽老人凄厉地吼叫:“你还我土地!你还我土地!……” (完) 泥田坊 日文名称:どろたぼう(泥田坊) “泥田坊”是出现在水田里的妖怪,是在北方一带传承的妖怪。 传说有一个勤劳的农夫不辞辛劳地种田,把一片荒地开垦为水田,然后不畏酷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田里劳作。逐渐地,这片水田的收成开始增加,勤劳的农夫也终于过上了好日子。可就在此时,农夫却患病而终。而农夫的儿子是个好吃懒做的人,他不像父亲那样辛勤劳作,而是把父亲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积蓄无休止地挥霍,终于,田地也被卖给了他人。田地的买主很喜欢这片水田,可是,一天夜里,正当他在田里劳作时,突然有一个妖怪从水田底下钻了上来,并大声吼着:“还我田地!还我田地!” 这个妖怪就是泥田坊。 在“百鬼夜行”中,泥田坊被描述为只有一只眼睛的、浑身黑色的老人。 在鸟山石燕大师的《今昔百鬼拾遗》中,泥田坊同样被描绘成只有一只眼睛的妖怪,而且只有三根手指。 对于只有三根手指这一点,或许与传统文化中“手指”的意义颇有关联。传统文化认为,人类的五根手指代表了“五德”,其中有两个“美德”和三个“恶德”。三个恶德分别是“嗔恚”“贪婪”和“愚痴”,两个美德分别是“智慧”和“慈悲”。这两个美德时刻制衡着三个恶德,人的品行才得以平衡。然而泥田坊以三根手指的形象出现,很可能是暗示泥田坊这种妖怪是只靠恶德而生的,是一种卑怯的存在。 这大概是影射日本太平洋战争时期的农民,当时军国政府为了建设军事基地,大范围征收了农民的土地。而反对这项政策的农民遭到了逮捕,无家可归的人有的自杀,有的郁郁而终。他们的悲愤化为“泥田坊”这一妖怪形象传承了下来。 也有学者认为,“泥田坊”并不是民间所传的妖怪,它的起源非常简单,只是鸟山石燕在《今昔百鬼拾遗》中即兴创作出的妖怪。 第三十二夜 石妖 静冈县的深山中有一片采石场,居住在这一带的采石工们世代都在此劳作,早出晚归,采得出色的石料搬运回住处,等待收购的人来把它们买走。 采石工都是男人,志同道合的男人们劳作时当然少不了闲谈:某某家的女儿越来越漂亮了,某日在河边看到戏水的女孩们了,村中山田家的老婆眼神中总带着挑逗了,等等。 不过近日,流传在采石工中的话题变得沉重起来,因为他们中的一员——福太郎——在五天前死掉了。 福太郎是采石工中身体最健壮的人,找到他的尸体的时候,众人发现,他的身体表面布满了淤伤,青色和紫色斑驳遍布全身。尸体抬回村中,找了医生来看,医生检查一番后惊恐地告诉大家:福太郎体内的骨头全都被折断了! 当时在场的每个人都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转过脸去,不敢再看福太郎的尸体。 福太郎的脸是平静的,丝毫看不出痛楚,与他惨不忍睹的身体很不相称。 这种诡异的死亡在村中引起了强烈的不安,在采石工人当中尤甚,当即便有几个胆小的年轻人不肯再进山采石。 这一天,只有八个村人进山工作。 “福太郎那天晚上……”竹田一边忙着手里的工作,一边给旁人讲述福太郎死前与自己最后一次见面的经历。他已经讲过多次了,但若有人提到福太郎,他马上表情严肃,用悲切的语调开了口:“他说他要晚些回家,打算多采些石料,因为和邻村的茉子小姐订了婚,所以需要钱筹备将来的婚事。我劝他,说天色已经晚了,怕有野兽出没,还是早点回家吧。他没听我劝,继续采石。我见劝不动,便自己下山回家了。谁想第二天早晨再来,却发现福太郎他已经……” 说到这里,竹田一如往常停顿了,又如往常一样叹了一口气。 “是野兽作恶吧?”达郎开口说道,“村里的人都这么说,大概是狗熊杀了福太郎,福太郎身高力大,只有狗熊杀得了他。” 久村摇了摇头,“怎么会。若是狗熊出没,应该会吃了福太郎才对,不可能留下他的身体。况且福太郎身上尽是淤伤,有人说,那是用石块砸出来的伤。” “可是,为什么要杀福太郎……”年龄最小的河村战战兢兢地说,“福太郎身上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谁与他有这么大的仇,用如此残忍的手段……” 河村说着,环视四周。这一带怪石嶙峋,没有生物栖息的痕迹。 河村眼中闪烁着恐惧,想到福太郎憨直的性格和开朗的笑声,心中不禁悲怆。 一时间,众人无话,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悲伤和恐惧交错在空气里。 不久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木屐的声音。 有谁会穿着木屐来到山里?众人疑惑间,只见不远处巨石之后现出一个女人。 达郎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来者居然是一位美丽绝伦的女人,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只见她迈着小步走近了,躬身对众人施下一礼。 每个人都被她的美貌吸引,不自觉地鞠躬还礼,只有河村僵直着身体没有动。他的心中有些发寒,他感觉不到这个女人有活着的气息! “诸位终日在此山中劳作,真是辛苦了。”女人彬彬有礼地说道,声音美妙,“诸位是山北边村落的人吧?我居住在山南边的村里,家父做石料买卖,经常收购诸位的货物。” “哦,你好。”众人微笑着寒暄道,只有河村心里“咯噔”一下。 这大山的南边有村落吗?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而且居然穿着木屐爬到山上来,别说是女人,就算是男人也未必做得到。河村暗想,再环视旁人,发现每个人都傻傻地盯着那女人,脸上尽是不知所谓的笑。看来除了河村自己,没人注意到这女人话中的破绽。 “不如……”女人妩媚地笑着,从袖中伸出两只洁白如玉的手,“我来为各位按摩,以谢各位长久以来的辛劳。” 达郎心花怒放,马上抢着道:“好好好!那么,有劳了。” 达郎说着,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满眼期待地看着女人。女人对达郎一笑,走到了达郎身后,两只手搭在达郎的肩膀上,开始按摩起来。 众人羡慕地看着达郎,见达郎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得意,显然按摩很舒服,于是都同样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女人,只盼她快些给达郎按完,尽快轮到自己。 河村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惊恐。虽然女人的神色很温柔,达郎的表情又显得舒适,但河村的耳朵分明听见,那女人的手每在达郎身上按下的时候,都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除了河村外,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人们都是一脸贪婪地看着那个女人。 达郎只觉得按摩受用无比,渐渐困倦了,于是那女人扶着达郎的身子让他躺在了地上。少时,达郎鼾声起,竟然睡着了。接着,女人走到了久村身后,开始为久村按摩。不久,久村也睡着了,女人又开始为竹田按摩…… 几番下来,在场的八个采石工中,已经有六个人睡着了,只余下河村和另一个年轻人。 河村心里害怕起来,见那个年轻人正在享受着按摩,双目已经缓缓地合上了,他暗想这个女人绝不是善类,不能在此多留片刻。于是趁着女人没注意自己,他撒开腿跑出了采石场,连头也不敢回,直向山下跑去。 慌乱中,他居然跑错了路,猛然发觉后,自己已经身在一处陌生的环境里。 河村停下了脚步,往四周看了看。 他害怕,怕那个女人跟了上来,然后强行给自己按摩,接着自己如中了魔咒一般睡了过去。接下来呢……那女人可能会面露凶光,想要吃人…… 河村一阵心寒,不敢再想了,当务之急是尽快回到村子,然后带领大家一起上山救出达郎等人,耽误下去只怕会出事端。 正寻路间,只见不远处一个猎人正向自己走来。 河村喜出望外,奔到猎人面前,气喘吁吁道:“救命!救命!采石场里有个妖怪,她已经迷惑了七个人了。” 猎人大惊失色,颤声道:“莫非是一个漂亮的女妖?” 河村一愣,答道:“正是,你怎么知道……” 猎人咬了咬牙,握了握手中的猎枪,“好妖孽,我找她很久了,快带我走!” 河村看了看猎人手中的枪,心中不禁大喜,想有这火枪护身,什么妖怪都不怕。 河村带着猎人返回山里,因为方才逃跑时很慌忙,所以寻路花费了许多时间,待重返采石场的时候,那女人已经无影无踪了。 猎人环视一圈,回头对河村喊道:“快,先救人。”说着,俯下身,扒下了一个采石工的衣服。 河村向那人的身上看去,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只见那人身上横七竖八尽是伤痕,如同被锋利的石头摩擦过一般,青紫色的淤青遍布全身,肩膀部位尤其严重,与福太郎尸体的情形无异! “这……这是……”河村冷汗浸湿了全身,结巴道。 “小鬼,别愣着!”猎人骂道,“他们还没有死!赶快把这些人抬到我的家里,我家就在半山腰处!” 河村这才一个激灵,心知救人要紧,于是立刻上前帮助猎人搬运伤者。 两人一个个地把伤者搬进了猎人的家里,途中,猎人告诉河村,那出现在采石场里的妖怪号称“石妖”,生性残忍,尤其讨厌破坏石头的人,所以采石工成了它攻击的目标。它化作女人的形象引诱男人,为男人按摩,按在身上的实则是又硬又粗的石头。 不多时,两人将采石工七人都搬进了猎人屋里。 猎人的老婆也出来照料伤者,简单的包扎过后,猎人对河村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医生来!” 留下这句话,猎人拿起猎枪走出了屋子。 河村看着躺在一起的七人,除了胸部尚有起伏,基本与死人无异。河村忧从中来,不禁落泪了。 猎人的老婆安慰道:“小兄弟,不要难过,我家主人认识医术高明的大夫,他们会没事的。” 河村微微点了点头,伸手擦了擦眼泪。 “你累了吧?”猎人的老婆柔声问道。 河村又点了点头。 “不如……”猎人的老婆妩媚地笑着,从袖中伸出两只洁白如玉的手,“我来为你按摩吧……” (完) 石妖 从前,在静冈县的山中有一片采石场。 某日的中午,采石工午休的时刻,一个女人现身了。 “大家每天都干这种重活儿,真是辛苦了,我来为大家按摩吧。”女人说。 于是,她开始为石工中的一人按摩。那石工感觉她的按摩手法很好,很舒服,于是就睡着了。女人接着为其他石工按摩,其余的人也都相继入睡。 剩下最后一个石工感觉事有蹊跷,觉得这个女人不像普通人,于是偷偷逃走了。逃跑的途中遇到一个猎人,于是把刚才的遭遇告诉猎人,猎人认为那女人是个妖怪,于是两人回到了采石场。女人见到二人大惊,想要逃跑,猎人对准女人开了一枪,顿时,女人的身影消失了,化作一堆碎石凌乱地掉落在地上。 再看躺着的石工们,肩膀上尽是石头的划痕,于是二人赶快把他们抬回家敷药,这才没让伤势恶化下去。 从此,“石妖”的传说流散开来,并且不时现身在深山之中。 第三十三夜 野寺坊 山上是寺庙,山下是小村。 山上的寺庙旁涌出的泉水绕了好大一个弯,流进了距离小村很远的河流中。 所以小村中的村民们不去理会泉水,他们凿了井。他们以为,井水无穷无尽,取之不完,用之不竭,没有必要费时费力去挑泉水。 土壤肥沃,水源充足,村人的生活富足。 衣食无忧,所以村人安逸得不知道感激神明,他们从来也不去山上的寺庙拜一拜或烧上一炷香,更别提布施了。他们只听着山上寺里传来的钟声朝暮回荡在耳边,惬意地生活着。 据说,因为寺庙断绝了香火,那寺中的住持郁郁而终,寺庙便成了废寺。 可是,山上寺中传来的钟声却始终未曾间断。每日每夜,钟声总是准时回荡在空气中,悠远绵长。 村人没有在意这些传说,他们依然安逸地生活着,享受这得天独厚的沃土。 可是,有这么一天,早起去井边准备挑水煮饭的村人发现,井中空了,滴水不剩。 那些清凉甘甜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井水,不翼而飞了。 村人们顿时陷入恐慌中。没有水,庄稼会枯萎,人也会干渴而死。 这时,有人提议说,山上寺庙边的泉水总是长流不息,虽然挑水很麻烦,但这是最近的水源了。 大家都表示同意,可是又有人疑惑说,我们从来没有去那寺庙里烧香参拜,现在突然去挑水,会不会对庙里的和尚有失礼数。况且在神佛安身之地贸然取水,恐怕对神佛失敬。 于是,村人一致认为,还是应该先去寺庙参拜。 当日,几十个自愿上山的人聚在一起,决定共同上山去参拜。每个人都取出了家中沾满灰尘的香烛,又带了些布施的小钱,最主要的,每个人都带着水桶和扁担,打算参拜完毕直接挑水下山。 参拜的人上山了,留在村里的每个人都翘首企盼,盼望上山的人赶快挑水回来,人们要做饭,要喝水,要灌溉庄稼。 可是,每个人都失望了。 他们等到的,居然是一张张惊恐的脸。 上山的人狼狈地逃窜下来,他们遇到了鬼怪。正当他们打算焚香祭拜的时候,那破败的寺庙中有一个老和尚走了出来,他铁青的脸如死尸般,一张嘴,露出了尖利的獠牙。他大吼:“不许来偷我的水。喝了我的水,我喝掉你们的血!” 于是村中又陷入了恐慌。 村人们没有办法。水虽然重要,可是妖怪更加可怕,他们只好去遥远的江边挑水。 这时,村中的一个年轻人站了出来,他叫福太郎。 他拎起两个水桶,冲着村人大嚷道:“怕什么,妖怪什么的,我才不会怕!” 说着,福太郎晃了晃手中的两个水桶,说:“我这就上山去挑两桶水下来给你们看看。” 村人都知道,福太郎是村中胆子最大的人,也是村中最强壮的年轻人。村人们立刻喜笑颜开,他们纷纷夸赞起福太郎,他们相信,福太郎有办法对付妖怪。 而实际上,村人们也只是关心泉水而已,没有人在乎福太郎此行的安危。 当下,福太郎作别了三个弟弟,“你们等着,哥哥上山给你们带回好喝的泉水。” 于是,福太郎上山了。 山坡并不陡,也不甚高,福太郎哼着小曲走到了山顶,那破庙就在眼前了。 福太郎停下了脚步,向寺庙里望了望,根本没有什么青面獠牙的和尚。福太郎冷冷地哼了一声,又哼起了小曲,径直走到寺庙边的泉水旁。泉水清澈见底,福太郎心中欢喜,两桶齐下,拎起两桶泉水。 福太郎转身,正准备离开,突然一个声音传进了福太郎的耳朵:“喝我的水,我就喝掉你的血!” 福太郎吓了一跳,大声问道:“谁?” 没有人回答他。 福太郎又大声问了几句,环视四周,仍然没看到任何人。 福太郎心中紧了紧,他决定,这时候如果妖怪现身,他就冲上去扭断妖怪的脖子。 可是,他看不到妖怪,破败的寺庙里也没有一丝响动。 福太郎骂了一句,转身下山了。 途中,福太郎又想起了刚才听到的那句话:“喝我的水,我就喝掉你的血!” 福太郎冷冷地哼笑:这一定是妖怪吓唬人的把戏。这样想着,福太郎回到了家,三个弟弟欢天喜地,村人们也都频频夸赞福太郎本事大。 福太郎一挥手大声道:“哪里有什么妖怪,都是吓人的把戏,你们只管去挑水好了。” 于是村人们安心地散去了。福太郎转身走进屋子里,见三个弟弟已经拿起碗,舀起桶中的泉水痛快地喝着。 福太郎微笑地看着弟弟们开心的模样,心中欢喜。 可是看着看着,福太郎开始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异样。 他觉得精神恍惚,身体突然疲惫起来,于是他摇了摇头,坐了下来,心想也许是刚刚因挑水而疲累了。 定了定心神,再抬眼看三个弟弟,福太郎的身体瞬时僵住了。 他发现,弟弟们从桶中舀出的水已经不再是清澈透明的水了,而是鲜红的、散发着腥气的血水! 福太郎顿时慌了,他要扑上去阻止弟弟们喝那诡异的鲜血。可是身体居然越来越乏力,他甚至抬不起胳膊,说不出话。他觉得,弟弟们每喝掉一口鲜血,自己的身体就好似变轻了一些…… 弟弟们浑然不知,很享受地痛饮那些鲜血。 最小的弟弟看着福太郎,捧着手中的血碗,冲着福太郎欢快地说:“哥哥,这水好甜、好清凉哟!” 弟弟说着,咧开嘴笑了起来。福太郎看见,弟弟的小嘴里一片鲜红,洁白的牙齿沾满了黏稠的鲜血,并从他的嘴角滴落…… 弟弟舀起满满的一碗鲜血,笑着向福太郎走过来。福太郎的思维渐渐模糊了,模糊中已看不清弟弟的笑脸,只有一片鲜红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失去意识前的一瞬间,福太郎明白了,原来那桶中的不是泉水,而是自己的血液…… 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苍老的悲怨的声音:“喝我的水,我就喝掉你的血!” 福太郎的呼吸停止了,他没有留下一句话。 外面,村民们已经纷纷挑起水桶走上山去了…… (完) 野寺坊 日文名称:のでらぼう(野寺坊) 野寺坊是出现在鸟山石燕《画图百鬼夜行》中的妖怪图画,因为鸟山石燕本人并未对这幅画作出任何描述,所以使得野寺坊的身世成了一个谜。鸟山石燕画出这个妖怪的意图至今仍不明确。学者们推测,这是鸟山石燕创作的一幅具有讽刺意味的画,意在讽刺江户时代的破戒僧。 而后人在对野寺坊的传说中言道:野寺坊是废弃的寺庙里出现的妖怪。因为村人从来不去寺庙中布施,所以住持怨愤而死,死后的怨念让他化为妖怪,每日傍晚出现在破庙里,孤独地撞响钟声,那钟声听起来很是悲凉。 第三十四夜 白藏主 弥作是个猎师。他在山下搭建了小小的茅屋,并住在这里。他射击技术了得,靠狩猎为生。 他是一个善良的人,寻常经过的赶路人,他从来都会热情相待。 这一日,一个行脚僧人来到了弥作的茅屋。他慈眉善目,站在门前微笑着。“我连夜赶路,身子疲劳得厉害,主人家可否让我留宿两日?”僧人说。 弥作片刻没有迟疑,马上豪爽地请僧人进了茅屋。 僧人施了一礼,迈进了弥作的茅屋。 弥作请僧人坐下,又给他端上一碗清水,对僧人说:“我现在没有什么吃的东西可以招待法师,法师稍候,我去去就来。”说着,弥作拿起了长弓准备出门。 僧人忙摆了摆手,“不劳主人费心。” 弥作却已走出了茅屋,只留下僧人一个人在屋子里,他呵呵地笑着。 山间阴凉,微风徐徐吹得林声涛涛。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山里显得很是阴森。 弥作是个乐观的人,他从来看不出什么不祥的预兆。他哼着小曲进了山里。 弥作的运气很不错,他打到了一只野鸡,足够自己和僧人两个人吃。于是他满意地笑着,迈步下山。 这山中危险无处不在,一阵风吹过,弥作的四周尽是沙沙的声响。树影婆娑,太阳的光亮从枝叶的间隙处洒落下来。弥作看了看四周,他觉得有些冷了。 这一瞬间,一只巨大的熊从树后现出了它的身形,它甚至有两个弥作般高大。 弥作呆住了,哼到一半的小曲戛然而止。这一瞬间他脑子里陡然空白。 大熊的嘴大得可以含下弥作的脑袋,它的四肢强壮得可以立刻撕碎弥作的身体。 弥作怕极了,他打着哆嗦,呼吸也屏住,他知道下一个瞬间会发生什么。大熊会扑上来,然后开始享受它的美餐,那美餐丝毫没有反抗的力气。 弥作绝望了,他准备闭上眼睛听天由命,只求自己能立刻死掉,以免被痛苦折磨。 大熊已经开始向弥作靠近了。 “嗖”的一声响动,弥作身后的草丛间突然蹿出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弥作被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居然是一只白色的狐狸。它跳到大熊和自己之间,浑身的毛发一根根竖立起来,对着大熊龇着牙,喉咙里咕噜噜地低吼。 弥作很惊讶,这狐狸的身形不及大熊的十分之一,竟然有胆量在大熊面前挑衅。 弥作没想到的是,大熊居然惧怕这白狐狸。 大熊闭上了嘴巴,连耳朵也变得软绵绵的。那白狐狸龇着牙,向前迈进了一步,大熊哼叫了一声,狼狈地逃进密林中了。 弥作惊呆了。他想不到,一只小小的狐狸竟然吓跑了一只熊。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只白狐狸,那绝对不是一只普通的狐狸。 白狐狸转过身,面对着弥作蹲坐在地上,仰头望着弥作。 弥作尴尬地笑了笑,自己狩猎半生,没想到居然被一只狐狸救了性命。 弥作小心地走近狐狸,试探地伸出手,在它的脑袋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狐狸没有拒绝,双眼眯了起来,似乎很享受。 “谢谢。”弥作边轻抚狐狸边说,“你救我一命,我应该有所报答。” 弥作突然想起刚打到的野鸡,刚刚一番惊吓后已经脱手掉在了地上,于是他回身拿起野鸡放在狐狸面前,“这是我的谢礼,你可以收下。” 白狐狸好似听得懂弥作的话,它低下头嗅了嗅野鸡,然后叼在嘴中,又看了弥作一眼,就蹿进了草丛中。 弥作站起身,心想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这一带应该是那大熊的领地,以后再也不能来这里狩猎。 弥作身体微微一晃,觉得有些头晕,刚刚一番惊吓让他有些虚脱。 弥作到山的另一侧逛了许久,但时间已是下午,错过了狩猎的好时候,如今已不容易遇到猎物了。 弥作两手空空地回到了茅屋,他很沮丧。本来要打些野味来招待法师,可是打来的野鸡送给了狐狸。弥作站在家门前,正想着怎么对法师解释才好。 然而,一股浓郁的香味从屋子里弥漫而出。 弥作心中讶异,推开门,只见僧人坐在锅前,正炖着一锅浓汤。 僧人对弥作点头施礼,“您回来了。” “法师,这……”弥作望着一锅浓汤,不明所以。 “这是野鸡汤,是一个好心的猎师送给我的。”僧人笑呵呵地答道。 “猎师……”弥作沉吟道。他想起了吉郎,在这山中狩猎的猎师众多,只有吉郎和自己算是熟人。可是吉郎这个吝啬小气的人怎么会…… 弥作还在疑惑,僧人招呼弥作:“主人家,鸡汤炖好了,坐下来吃吧。” 僧人微笑着,眼睛眯了起来。弥作觉得这个表情似曾相识,但他没有多想,哈哈地笑着,又拿出了清酒,坐下来边享用野味边与僧人对饮攀谈,醉意浓间,双双倒在地上便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僧人说体力已经恢复,可以上路了。但弥作劝说他再留一晚,这一次定要打些可口的野味回来,尽到地主之谊。 僧人本不欲再叨扰,却挡不过弥作的热情,便决定再住一晚。 于是,弥作又进山了。 这一次,他避开了大熊的领地,向常去的那片林子走去。凑巧的是,他遇到了吉郎。 吉郎刚看到弥作时,面露欢喜,但看了看弥作的双手,顿时摆出了失望的表情。弥作手里没有猎物,他本以为弥作又会分一半猎物给他,于是一声不响地和弥作并肩前行。 “昨天谢谢你了。”弥作笑着对吉郎说。 “什么?”吉郎没趣地反问。 “送给我家客人一只野鸡,不就是你吗?”弥作说。 吉郎哼了一声,酸溜溜地道:“你还真好运,居然有人把猎物给你送上门,不过我可没那么好心,昨天一觉睡到下午,没出家门。” 弥作疑惑起来,搔了搔头,“那会是谁……” “说起来,你的家里怎么会有客人?”吉郎问道。 “是个行脚的法师。”弥作随口答道。 吉郎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忙问:“是个和尚?” 弥作不满道:“是法师,对僧侣要尊敬。” 吉郎按住了弥作的肩膀,“弥作,听说最近的和尚都是很富有的。” “那又怎样?”弥作说道。 “那些行脚的和尚都是随身带着很多布施钱,从一个寺庙转运到另一个寺庙,我听说过的。”吉郎双眼放光。 弥作突然停下了脚步,盯着吉郎问道:“你打算怎样?” 吉郎面露阴险,在脖子上一比画,“杀了那和尚,他的钱就是我们的了。” 弥作大骂:“浑蛋,你疯了吗,杀人什么的……” 吉郎顿时摆出一副不屑的模样,“看来你命中注定做一辈子贫穷的猎师。”说着,转身向山下走去。 “你去哪里?”弥作质问。 吉郎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说道:“这和尚是上天对我的眷顾,我可不打算错过这次机会。” 弥作愤怒地举起长弓,拉开箭矢对着吉郎,“你给我回来!” 吉郎听见了弥作拉弓的声音,却不慌不忙,仍旧向前走,嘲笑道:“懦弱的家伙,谁相信你会杀人呢……” 吉郎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就觉得喉咙处有些不适,低下头看,箭矢已经穿透了自己的脖子! 弥作,他真的射出了箭矢。吉郎难以置信,他摇晃着转身,恶毒地盯着弥作,然后扑腾一声,死尸倒地。 弥作脸色惨白,他杀了人。他赶快跑到吉郎的尸体旁,只希望吉郎还有被救活的可能。 吉郎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泽,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弥作不知如何是好。他环视左右,想找到一个可以隐藏尸体的地方。这里是猎师活动频繁的林子,迟早会有经过这里的人看到吉郎的尸体,而当地的猎师都知道吉郎和弥作是熟人,迟早会有人怀疑到弥作的身上。 吉郎的尸身很沉重,就在弥作一筹莫展的时候,那只白狐狸又出现了。 白狐狸不知从哪里走出来,它蹲在弥作面前,眯着双眼。 “你……”弥作看着白狐狸,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见白狐狸优雅地走到吉郎尸体的脚旁,张嘴叼住吉郎的脚,然后身体向后退。 它居然拖动了吉郎的尸体! 弥作瞠目结舌。想不到这白狐狸弱小的身躯居然有这么大的气力! 弥作心中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惊恐。只见白狐狸已经把吉郎的尸身拖进了草丛间,然后草丛中沙沙作响,白狐狸拉着尸体越走越远了。 又被它救了呢,弥作心中暗道。 弥作没有心情和精力去狩猎了,他惴惴不安地走回山下,心中痛悔:早知如此,便任凭那僧人离去,吉郎也可免于命丧自己手中。 弥作又站在茅屋门前,想该如何对法师开口,让他离开这座山,因为这里实在不安全。 忽然,弥作闻到了,又是浓郁的香味从茅屋里飘了出来。 弥作推门而入,只见僧人坐在锅前,与昨日相同,他仍在炖汤。 “您回来了,主人家。”僧人笑着,双眼眯了起来。 弥作缓缓地走到汤锅边,向锅里面望去。 “好心的猎师又送给我好东西了。”僧人呵呵地笑。 弥作看到,汤锅中滚滚地冒着气泡,然后,吉郎的头颅漂浮上来了…… (完) 白藏主 日文名称:はくぞうす(白蔵主) 白狐狸化身成僧侣的形象,这样的妖怪叫做白藏主。 水木茂先生的《图说日本妖怪大全》中讲述了这样一则白藏主的故事: 传说在甲斐国的梦山里,住着一位名叫弥作的狩猎者。他把狗熊肉榨出油,然后用这种油来烹煮老鼠,这样煮过的老鼠特别能引诱狐狸。于是他以此作为陷阱捕捉狐狸,剥下狐狸的皮毛,以皮毛买卖为生。 这梦山之中,有一只老白狐,它所生的小狐狸全都被弥作杀掉了,因此他非常痛恨弥作。 梦山附近有一座宝塔寺,宝塔寺中有一位叫“白藏主”的住持,他是弥作的伯父,于是老白狐变成白藏主的模样来到了弥作家。 “杀生之罪,上天会怪罪到你后辈的头上,你必须停止这种无休止的杀戮。我给你一贯钱,你拿去生活,但作为交换,你要把捕捉狐狸的工具交给我。”老白狐这样对弥作说,弥作答应了,于是老白狐拿走了弥作的工具。 可是后来,花光了钱的弥作无以为生,于是前往宝塔寺打算再向伯父要钱。老白狐得知此事,便赶在弥作之前来到了宝塔寺,咬死了弥作的伯父白藏主,自己再次变成白藏主的模样等待弥作的到来,又巧妙地骗走了弥作。之后,它留在宝塔寺中,以白藏主的身份生活在这里,一直持续了五十年。 但有一次,在它去赏樱花(也有一说是去观赏狩鹿大会)的时候,被两只猛犬发觉了真身,于是被这两只猛犬咬死。此时,老白狐才现出了真身,在场的人发现,死掉的白狐尾巴上的毛如白色的银针一般尖利。 从此以后,人们将狐狸变成的法师称为“白藏主”。 妖怪研究专家多田克己认为,“白藏主”的“白”字因“白狐”的“白”字而来,而狐狸化为伯父的传说是因“伯”字可拆解为“人”和“白”,暗示白狐化作人类。 另外,宽保时代(1741~1743年)的杂书《诸国里人谈》中出现了“伯藏主”的记载,同样是狐狸化为僧人的故事。 第三十五夜 姑获鸟 远藤英次从医院走出来的时候,夜空中飘着细雨。 他走出了医院大门,叹了一口气,转了弯,上了人行道。 远藤英次的家距离医院并不远,步行的话,用不到十分钟就可以走到家。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脚步匆匆。他要迅速赶回家中,取出那个重要的东西,带着它折返回医院。 绵绵细雨浸湿了远藤英次的衬衫,于是他又想,到家之后,在紧迫的时间中能否抽出空来换一件衣服。 远藤英次低着头前行,他的心情越来越焦急。 又转了一个弯,他步入了小街中。细长昏暗的小街,远藤英次的家坐落在尽头。 小街中很安静,回响着远藤英次的脚步声,硬邦邦的皮鞋发出的声音单调又沉闷。 小街中有路灯,勉强照亮了灯下微小的范围。 第一盏路灯下徘徊着几只飞蛾,它们飞舞着,甚至能听清它们拍打翅膀的声音。 第二盏路灯下站着一个女人,灯光昏暗,看不清她的面容。远藤英次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她看了远藤英次一眼,远藤英次焦急中丝毫没有理会,他匆匆前行。 第三盏路灯下也徘徊着飞蛾,它们拍打着翅膀。灯罩之上,一只奇怪的鸟直立着,俯视灯下,远藤英次经过的时候,它也看了远藤英次一眼。 第四盏路灯下站着一个女人。 远藤英次看到了她,愣了,回头看了看身后,发现第二盏路灯下没有了女人的身影。 远藤英次陡然感到一阵惊悚。 他觉得,现在看到的这个女人刚刚曾站在第二盏路灯之下。 远藤英次不经意地远离了街边,远离路灯下的这个女人。他似乎注意到女人的怀中抱着什么东西,那东西正缓缓地蠕动。 远藤英次不敢去看女人的脸,但直觉告诉他,女人正盯着自己。 他赶快走了过去。这个女人让他浑身寒冷。 但是那女人突然说话了。 “抱一抱这个孩子!”女人的声音沙哑刺耳。 远藤英次停住了脚步。他知道不应该理会这个女人,但不知为什么,他还是停了下来,然后转过身,看着女人。 女人半低着头,长发如瀑,让她的脸笼罩在阴霾下。 她手中抱着的是一个婴儿,那婴儿很安静。 女人的双手伸得很直,把手中的婴儿送到远藤英次的面前。 远藤英次感觉到自己心脏的跳动频率加快了。 他小心地问道:“什么?” 女人不再说话,她僵直的胳膊一动不动,等着远藤英次来抱她手中的婴儿。 远藤英次没有去接那个婴儿,他想到了一个恐怖的传说: 据说,入夜的街上会有奇怪的女人对路人递上她手里的婴儿,并要求路人抱一抱这个婴儿,如果路人抱了这个婴儿,那么婴儿则会突然张口,狠狠地咬断路人的脖子……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雨水混在远藤英次的汗水中,浸湿了他的全身。 远藤英次突然跑开了,他无法在这个恐怖的女人身边逗留片刻。 他跑到了家门前,又回头向那边望去。那个诡异的女人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仍然伸着僵直的双臂,婴儿在她手中缓缓地动。 远藤英次进了家门,回身上了锁。 他喘了两口粗气,试图不再去想那个女人。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脱下已经湿透了的衬衫,又用浴巾擦了擦身上的雨水,然后回到卧室,打开衣柜,拿出一件白色的衬衫。 远藤英次吓了一跳,他发现,这白衬衫的袖口处居然有血迹。 他皱了皱眉,把衬衫随手扔在床上,又拿出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刚要穿在身上,突然,他看到在袖口同样的位置上,也有一处殷红的血迹。 远藤英次感到害怕了,他发狂般扯出了衣柜中所有的衬衫。 当每一件衬衫袖口的血迹都呈现在远藤英次的眼前时,远藤英次惊呆了。 但是,他没有时间了。他想,这只不过是洗涤时被染到的颜色。于是他安下心,想了想,取出藏在柜子内侧的一件衬衫。 这是他的情妇送给他的礼物。远藤英次拿起这件衬衫,心里突然感到一阵酸楚。他清楚地记得,他抛弃了那个女人,在那个女人即将分娩的时候。当时她躺在产房里,呼唤着远藤英次的名字,但远藤英次头也不回地走了,扔下了她和他的孩子。 他看了看这件衬衫,狠了狠心,还是把它穿在了身上,然后打开抽屉,拿出了安产护身符。这护身符能保佑妻子顺利生产。 现在,他要把护身符带到医院。他的妻子预计今晚分娩,他们需要这件护身符。于是他把护身符塞进衬衫口袋里,匆忙离开了家。 出了门,他小心地向街道上张望,确定那个女人已经不在,这才匆匆上路。 他又想起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个疯子,远藤英次这样想。可是,她的声音…… “抱一抱这个孩子!”远藤英次想起了这个声音,沙哑的、难听的声音。 突然,远藤英次觉得这个声音有点熟悉,他的大脑顿时如被针刺一般。另一个同样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脑中,那是被她抛弃了的情妇,她在产房中大喊着远藤英次的名字,同样是沙哑的、难听的声音。 那个女人也有一头长发。难道刚刚抱着孩子的女人就是她? 远藤英次赶快甩了甩头,他要把这个荒诞的想法甩出脑中。 不可能,不可能,远藤英次这样想着,脚步更快了。 到了医院,时间正好在零点,他快步向自己妻子的产房赶去。在走廊里,他遇到了妻子的护理医师。 他脸上堆笑跑上前,问道:“医生,请问我们家的产妇情况如何?” 那医生推了推眼镜,抬眼看了看远藤英次,忽然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从远藤英次的身边离开了。 “医生?”远藤英次不明所以。那医生一声不响,没再回头。 远藤英次愣了片刻,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他转身向妻子的病房走去,突然发现妻子已经站在自己的面前了。 “你……”远藤英次惊道。他猛然发现,妻子的手中抱着一个婴儿。 远藤英次喜出望外,笑容满面道:“难道已经生了?真不敢相信。是男孩还是女孩?” 远藤英次正要奔向妻子,而妻子突然伸直了双臂,把孩子递到远藤英次面前。 妻子的手臂僵直,低垂着头,用沙哑的声音说:“抱一抱这个孩子吧!” 远藤英次的笑容变得越来越难看。 (完) 姑获鸟 日文名称:うぶめ(姑獲鳥)(産女) 姑获鸟是一种起源于中国的妖怪,最早记载于唐代的书籍《酉阳杂俎》中,在北宋的《太平广记》中也有记载,名为“夜行游女”,所以姑获鸟也有夜行游女一称。记载中说,此妖是抢夺别人婴儿的妖鸟。 在日本传说中,姑获鸟大多是下半身染血、抱着孩子的女人。 在《百物语评判》和《奇异杂谈集》中有相似的记载:女人因难产而使婴儿丧命,于是女人因怨气而变成妖怪,夜中抱着孩子出现在人们面前。类似的记载在《和汉三才图会》等著作中都能找到。 在日本福岛县南会津郡中,流传着姑获鸟的传说。据说,夜晚出现抱着婴儿的女人,会要求路人抱一抱她的孩子,如果路人抱了她的孩子,她就会升天成佛,但抱了孩子的路人则会被孩子咬断喉咙。 在茨城县有“乳母鸟”的传说。乳母鸟可以被认为是姑获鸟的一种。据说,如果夜里把小孩子的衣服晾在户外,乳母鸟就会认为这是它自己的孩子的衣服,于是会在衣服上喷射有毒的乳汁作为记号。 乳母鸟的传说最接近中国古书里的姑获鸟。等记载道:姑获鸟是栖息在荆州的怪鸟,夜晚飞翔在空中,时刻寻找加害的目标,它们脱掉羽毛就会变成人类女子的模样。它们抢走别人的孩子,然后当做自己的孩子饲养,有时看到夜里挂在外面的衣服,就会在衣服上留下血印,而那件衣服的主人则会被夺去灵魂。 作家京极夏彦曾引用此妖名作一书。 第三十六夜 魍魉 这一天的《晨报》上,有这样一则新闻: 日前,西郊的火葬场里发生了怪事。某家丧葬,临近火化前,遗体却不翼而飞,丧主大闹火葬场,并引得警方介入调查,却仍然找不到遗体。这成为了今年最不可思议的案件。 安泽医生呷了一口茶,饶有兴致地读完这一则新闻,然后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就快到手术的预定时间了。于是他放下了报纸和茶杯,走出了办公室。 手术室里,一切按部就班。麻醉师已经做好了他的工作,被麻醉的患者半侧卧在手术台上。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安泽医生象征性地问了一句,然后开始给自己作消毒的准备。 所有人都回答“是”。这与平常丝毫没有不同。 可是正当安泽医生做除菌工作时,突然有一只小手伸上来,拽了拽安泽医生的袖口。 安泽医生低下头,惊诧地发现,一个小孩子居然站在他的身边,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他的身高没有超过安泽医生的腰部。 安泽医生有些生气。这种时候,手术室里不应该让外人进入,而在场的人居然没有一个人来阻止这个孩子。 这小孩子指了指手术台上的患者,突然开口说话:“那个人,他没有肝哟。” 安泽医生皱了皱眉,没有理会他,对身边的助手岛田不满道:“手术就要开始了,我可不想看到有外人进来打扰,更何况还开一些冷玩笑。即使是患者的子女也不可以!” 助手岛田听到安泽医生的话,疑惑地愣住,似乎没领会到安泽医生的意思。呆了片刻,他小心地问道:“老师,那个……请问您刚刚说什么?” 安泽医生看了岛田一眼,不耐烦道:“我说,你们不能让这个孩子……”安泽医生说着,手指向身边的孩子,不经意间低头看去,却发现刚刚那个孩子已不在了。 安泽医生马上睁大了眼睛,环视了手术室一周。那孩子已不见了踪影。手术室里,所有人都专注于自己手上的工作。显然,除了安泽医生自己以外,没有人看到孩子。 安泽医生倒吸了一口凉气,消毒液的气味随着冷气钻进了他的肺里。 “老师,您不要紧吧?脸色很难看呢。”岛田看着安泽医生,担心地问道,“如果身体不适的话,马上申请换一位医师执刀——” 安泽医生摆了摆手,打断了岛田的话,“说什么蠢话,这种时候!” 岛田知趣地闭了嘴,随即又问道:“那么,您刚刚说的,什么孩子——” 安泽医生再次打断了岛田的话,“好了,去做你的工作!” 岛田看了看安泽医生,忧心忡忡地离开了他的身边。 安泽医生稳了稳心神,继续准备手术。 这是一次很重要的手术,身为资深医师,他不能搞砸。安泽医生这样告诫自己。 一番忙碌后,手术已经在进行中。至此,安泽医师强迫自己的精神不要离开手术台,不去想那个诡异的小孩子。 但是,当患者的胸腹联合切口被打开并切开了膈肌时,安泽医生的手却停了下来。 那句话似乎再次进了耳中:“那个人,他没有肝哟。” 安泽医生持刀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 这次的手术是肝切除。 止血已经完毕了,面前六只口罩上方的六双眼睛都在盯着安泽医生,等待安泽医生进入下一步骤。 口罩遮住了安泽医生的脸,没有人发现安泽医生难看的表情,但助手岛田还是注意到今天安泽医生很奇怪,于是小声提醒道:“老师,可以继续了。” 安泽医生急喘了一口气,他再次努力地平静下来,他开始考虑手术接下来的程序……安泽医生向患者身上的切口看去,但不经意间,余光掠过了患者的脸。 那患者脸上本该因麻醉而紧闭的双眼居然睁开了,正盯着安泽医生的脸! 安泽医生手中的手术刀掉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安泽医生,但是没有人去看手术台上的患者,只有安泽医生一个人和那睁开眼睛的人对视着。 突然,那个人的手居然抬了起来,狠狠地捉住了安泽医生的手腕! “我,没有肝。”他说话了,虽然气若游丝,安泽医生还是听到了他的声音。 安泽医生的脸色变得惨白。他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忽地脚下被器械羁绊,摔倒在了地上。 “医生!”所有人都惊呼,慌忙围上前来搀扶安泽医生,但安泽医生瞪圆的双眼死死盯着手术台上。 他又看到了刚刚那个孩子。他出现在手术台上,骑在那个患者的身上,眼露凶光。他把自己细小的手臂伸进了那个人腰上的切口里,在那人的体内翻动着……翻动着…… 他硬生生地拽出了那个人的肝! 他把那血淋淋的肝放在自己嘴边,看着安泽医生,眼睛瞪得圆圆的,然后张大了嘴。 安泽医生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 数月后,报纸上刊登了这样一则新闻: 犯罪嫌疑人石川刚利用自己在西郊火葬场的职务之便,盗走预定火化的尸体,并重金转卖给不法收藏家,作案之猖獗令人发指。但数月前,石川刚在市内某医院接受半肝切除手术时,因手术事故身亡,其主治医师安泽引咎辞职。 (完) 魍魉 日文名称:もうりょう(魍魎) 魍魉也称为罔两,是来自中国传说中的自然界的精怪。 《淮南子》中记载:“魍魉,状如三岁小儿,赤黑色,赤目,赤爪,长耳,美发。” 中记载:“罔两好食亡者肝,故驱之。其性畏虎、柏,故墓上树石虎,植柏。” 而鸟山石燕在《今昔画图续百鬼》中对魍魉的记载与中国古书中的记载完全一致,可见魍魉是中国传向东瀛的众多妖怪中,性格维持得最完整的一个。 说到魍魉,往往会联想到另一个与其活动规则相近的妖怪——火车。 魍魉喜好吃死者的肝,而火车则是夺走死者的亡骸,所以此两种妖怪可归为一类,或者可以认为火车是魍魉的一种变化体。 据说,被魍魉吃掉肝或被火车夺走亡骸的尸体,其生前都是罪恶滔天的人,因此死后才会遭遇来自妖怪的惩罚。 日本作家京极夏彦曾以此妖作一书。 第三十七夜 狂骨 丸木家和川田家共用一口井。 那口井在两家房屋之间。早起时,丸木和川田在这里打水,相遇时总要寒暄许久。 丸木和川田都是爽朗的单身汉,所以情投意合,平日里很要好。 可是,这几天来,丸木总觉得身边缺少了什么。原来,他很久都未见到川田了。 从前,川田总是能起得很早,然后带着水桶去打水。丸木往往在这时会凑上去和他攀谈良久。但近来,每日早起后,丸木都频频向水井边张望,却再也未见川田的身影,川田家的房门也始终紧闭。丸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这一天早晨,当丸木再次没有等到川田出现时,他决定去敲川田的房门,看一看川田究竟是怎么了。也许他出了门,去了其他什么地方。 丸木来到了川田家门前,他敲了两下门。 没有人回应他。于是丸木又敲了两下门,屋子里还是没有声音。 “果然不在家啊!”丸木自言自语道,然后把耳朵贴在门上,打算听一听屋子里有无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门居然开了。 “哗啦”一声,让丸木吓了一跳,险些被门刮破脸颊。 丸木一手捂着脸,看着直立在屋子里的川田,抱怨道:“你别吓我呀!” “什么事……”川田的身子直直的,声音却很虚弱,像是有病在身。 丸木看了看川田,见他脸色并不是很好,心中的疑惑消解开去——原来川田是抱病不能出门。 “你生病了?”丸木关心地问。 “唔。”川田答道,“小疾,身体很冷。” “你要注意身体啊!”丸木说着伸手在川田的臂膀上拍了拍。川田的身上有些潮湿,而且身体很硬,几日间瘦弱了不少。 “唔!”川田应道,没再说什么。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话,别介意,尽管跟我说。”丸木笑着说。 “唔!” 丸木点了点头,看出现在的川田似乎不想说话,便打算就此告辞。但话还没说出口,川田的家门却“哗啦”一声关闭了。 丸木搔了搔头,暗自疑惑道:“奇怪,似乎并未见川田动手关门,门怎么……” 丸木只是稍稍疑惑,惦记在心上的仍然是川田的病情。 “川田卧病在床,身为朋友,理应为他做些事。”丸木想了想,“既然如此,不如为他挑些水吧。这几日未见他挑水,想必家中也没有水了。” 这样想着,丸木立刻回到家里,取出了水桶,来到井边,打算挑上两大桶水送到川田家里。 丸木把桶挂在辘轳的一端,送到了井中。 “咕咚”一声后,井中的桶似乎已经盛满了水。丸木欢快地摇动着辘轳,他觉得,把这两桶水送到川田家,他一定会很高兴。作为朋友,丸木认为自己很尽责。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随着水桶摇上来的并非是井水…… 一具白骨站立在水桶中,它随着水桶浮现出来。 白骨森森,寒气逼人。那骷髅上的双眼,是深不见底的两个窟窿。 那双窟窿看着丸木。 丸木吓得魂不附体。他以为这是幻觉,可这并非幻觉。丸木甚至感受到白骨身上的寒气一阵阵地扑面而来。 丸木的手一颤,松掉了辘轳的摇把,于是摇把飞速地旋转,那具白骨又沉了下去。 那骷髅上的一双窟窿没入井中之前,始终在盯着丸木。 丸木惊成了一具塑像。他纹丝不动,甚至连呼吸都近乎断绝。 好在他有过人的胆气,否则定要被吓得昏厥过去。 就这样,丸木呆了良久,然后才晃了晃身子,回过了神。 他把头又凑近了井口,慢慢探出头,他要看看那具白骨是否还在。 缓缓地,丸木看到了井中的景象。 微弱的光亮反射在井中的水面上,波光粼粼。井中除了丸木的水桶之外,什么都没有。刚刚那具白骨不见了,它似乎沉到了井底,它似乎可以行动…… 丸木心里一阵阵发寒,他突然想到:那白骨会不会已经离开了井里,它来到了地面上……也可能站在了自己的身后,正把那只恐怖的白骨手臂伸向自己。 丸木猛然回头,身后空空如也。 丸木深呼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突然向川田家跑去。 丸木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川田家,但心中的恐惧难以抑制,他只想赶快找到一个活人,一个能够说话的人。 丸木喘着粗气来到川田家,直接去拉房门,可是似乎里侧加了闩,门没有拉开。 “川田!川田!”丸木用力地拍着门板,大声道,“井里……井里啊,有不干净的东西!” 丸木继续拍着门板,可是屋里却迟迟没有声音。 “川田!”丸木继续唤着川田的名字。 门仍然丝毫不动。 可是,屋子里响起了川田的声音,那声音很沉闷,很虚弱: “你……明明……见到了我……” 丸木心中疑惑,把耳朵贴在门上,又拍了拍门板,“川田,你说什么?” “见到了我……为什么……不……救我,救我……上来……我身体……好冷……” 川田的声音飘荡着一阵阵的寒意,让丸木冰冷彻骨。 突然,门又开了。 “哗啦”一声后,川田站在了门前,直立着。他仍然没有动手开门。 丸木看着川田的脸。川田的脸上,一双眼睛是深不见底的窟窿,那窟窿盯着丸木。 (完) 狂骨 日文名称:きょうこつ(狂骨) 狂骨是落井而死的妖怪,死后化作怨灵出现在井中,登场在鸟山石燕的画集《今昔百鬼拾遗》中。 狂骨是骸骨姿态的幽灵,头上有白色的头发,身缠白色衣服。从井边路过的人能看到它缓缓地从井中浮起来…… 鸟山石燕对狂骨的注释中并未对该妖怪的性格作出描述,只说它是井中出现的、带着怨气的妖怪。所以,无法对狂骨的特性进行判断。而且民间也并无狂骨的具体传说,只是在神奈川县津久井郡的方言中,有“キョーコツナイ”这样一个词汇,与“狂骨”发音相近,表示“狂暴的模样”之意,而与“狂骨”发音完全一致的另一个词汇“髐骨”指的是骷髅。 所以一般认为,狂骨是鸟山石燕以“狂暴的模样”和“髐骨”这两个词汇融合所创作的妖怪。 第三十八夜 铁鼠 坂井家的猫死了。 坂井的女儿哭得好伤心啊,她的眼泪止不住,不停地被她抹在脸颊上。 猫死得好惨。 它的身体被糟蹋得面目全非,皮开肉绽。如果不是残留的毛皮,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是猫的尸体。 它一定是被野兽咬死的。是什么动物,又不吃掉它,仅仅是毁了它的身体?野狗吗?狼吗?还是其他什么…… 坂井看着女儿哭,自己也伤心。坂井曾参过军,上过战场,见过无数的尸体,但如今自家的猫死掉,也会感到悲戚。它想到这花猫平日里在阳光下把自己的皮毛舔得光亮,然后眯起眼睛“喵喵”地叫。 坂井心酸,跟女儿一起埋葬了猫的尸体。 这天晚上,坂井家死气沉沉,少了那只上蹿下跳的猫。 坂井的女儿哭得累了,噙着泪睡了过去。坂井的妻子一声声地叹气。坂井盘腿坐着,他不时想起那猫的尸体,尸体的模样真是恐怖。 坂井想,那不会是被狗或者狼咬死的。即使是狗或狼做的好事,又怎会如此残忍,把猫的身体咬得破败不堪?又或者,自家的猫招惹了什么人,这一切都是人的报复,是人的恶作剧?不会的,坂井清楚自家猫的性格,它不是那种讨人厌的猫,绝不会惹是生非。 坂井想了许久,终于累了,于是倒下身,听着妻子一声声的叹息,就这么睡了。 可是,这一晚注定不会安静。 白日里的恐怖还在延伸,延伸进夜里。恐怖无处不在。 先是在坂井的睡梦里。 坂井看到了好多毛茸茸的东西,团团簇簇,颤颤抖抖。它们挤在一起,慢慢地向坂井移动过来。 坂井看不清它们是什么东西。夜很深,月光很暗,没有灯光照耀,但那一团团的东西居然亮起了光点!是一双双的眼睛!每一双眼睛都盯着坂井。 突然之间,它们分散开来了。每一团都有诡异的眼睛,它们一拥而上,覆盖了妻子的身体。 然后,坂井听到了皮肉被撕扯的声音。他害怕极了,那一团团的怪物在撕扯妻子的身体,不但撕扯,竟也吞食! 坂井想要逃,身体却站不起来;想要吼叫,却喊不出声音。他只能一动不动地僵卧,任凭妻子的身体被撕裂,被咀嚼,被吞噬。 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攀上了坂井的身体,然后更多的怪物也都爬了上来。坂井感到疼痛了,一只怪物已经咬住了他的耳朵,他觉得那怪物在狠狠地撕扯他的耳垂。一只怪物啃食着他的嘴唇,又一只钻进了他的嘴里,吃掉了他的舌头,钻进了喉咙,进入他的身体,咬破了心脏,钻进了心房,咀嚼了肝脏,吃掉了胃肠,吞下了眼球,喝干了脑浆。 坂井已经没有思维,可他还是能感觉到,那一团团的东西啃食着他的骨头,吸光了他的骨髓,在他的骨腔里穿梭着…… 坂井被一阵疼痛唤醒。 指尖的剧烈疼痛让他的身体猛地抽搐。 坂井赶快坐起来,打开了煤气灯,在灯下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食指的指尖上,暗红色的血液缓缓地流了出来。 墙角处,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坂井把煤气灯的亮度开到最大,他看清了墙角附近的东西,一团毛茸茸的,有一双诡异的眼睛,是老鼠。 坂井的心里憎恶万分。一定是这只老鼠刚刚咬破了他的指尖。他恨不得要把这老鼠碎尸万段,或像梦里自己受到的遭遇一样对待它。它与梦中那些怪物一样有双闪着光的眼睛。 这老鼠的模样让人反胃:它满身灰色的皮毛,头上的毛却尽数脱落,露出了恶心的皮肤,两只眼睛嵌在头上的皮肉间,令人作呕。 坂井狠狠地咬了咬牙,随手抄起身边的木屐,悄悄地向那只老鼠走去。他要拍碎这只老鼠,然后狠狠地把它的尸体碾成肉泥。 坂井这样想,静静地走了过去。他的眼球瞪得似将炸裂。 然而那老鼠却全然不知危险,它还在原地转着圈,不知在寻找什么。那光秃秃的脑袋上,眼睛滴溜溜地转。 坂井已经把木屐高高举起了…… 就在坂井的猫死掉的这一天。 下午时分,村正中的居酒屋里,三泽在喝酒。 当时的天气是阴天,乌云团团簇簇,积压在一起,笼罩在天空上。 三泽从窗口探出头望着天,他觉得并不会下雨。他曾参军,常年的征战让他懂得辨别气象,但今天的乌云让他很不安。 “大叔,再给我酒。”三泽向店主招了招手。 店主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满脸堆笑对三泽说:“老弟,今天也喝了很多呢。喝醉了,回家又要被老婆骂了。” 三泽一脸不在乎的模样。“怕什么!喝多了,回家躺下睡觉,那个女人无论怎么啰唆也听不到,哈……”三泽说着大笑起来,店主也跟着笑。 笑过后,店主又说:“不过,老弟你家中不是也有酒窖吗,难道没有酿酒吗?” “当然有酿的,很大一缸。不过家里的女人不许我常喝酒,况且,自酿的酒当然不如贵店的味道好,哈……”说着又大笑起来,店主仍然跟着笑,而且笑了好久。 当晚,三泽醉醺醺地提着半壶酒回到家中。意外的是妻子却并没有对他大发雷霆,她正自焦急,因为家中的小儿子不见了。 三泽半睁着眼皮,说:“许是在哪里跟伙伴们贪玩,累了就会回来了。” “可是,有些太晚了!这孩子……”妻子心急如焚,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我们出去找找吧。”妻子决意说。 “不必不必……”三泽笑着摇了摇头。摇头的时候,他的余光掠过了墙角。他发现,墙角处有一团灰黑色的东西在蠕动,是一只老鼠。 妻子没有理会三泽的反对,已经走出了屋子,而三泽却对那只老鼠产生了好奇。 那是一只丑陋的老鼠,它身上有乱蓬蓬的皮毛,头上却寸草不生,乍一看让人恶心。 三泽心里突然滋生起一个坏想法。他看了看那老鼠,又看了看桌上的半壶酒,诡异地笑了起来。 他本是个残忍的人,现今,他又想做一些残忍的事情,比如,捉住那只老鼠,活活把它塞进酒壶里,就那样让它淹死在酒壶中。 这样想着,三泽站起身,悄悄走向那只老鼠…… 恐怖本来是无所不在的。 但恐怖又并非是凭空的。所谓因果,恐怖在因果之中循环。 当初种下了因,它成熟之际,你若不来吃掉它,它也可能会来吃掉你。其实恐怖就是这样的一个东西。 当年,坂井和三泽是共同应召入伍的。 入伍后,他们接到的第一个命令就是收缴民间的金属器具,用于制造军用武器,而第一个目标就是村中的寺庙。 于是,一队人到了寺庙,来势汹汹。他们要拆掉寺庙中的佛像。 和尚们跪成一排,请求他们不要夺走佛像。没有了佛像,寺庙就不是寺庙,和尚们也都会因此而无法生活。 坂井一脚踢开了一个和尚,三泽的枪托把和尚的光头敲出了血。 于是佛像被卡车运走了。和尚们跪在寺庙门前面如死灰。 据说,那之后和尚们被迫流离失所,纷纷客死他乡。 战争结束后,只有坂井和三泽活着回到村里,当初进入寺庙里的一队人,也只剩下了坂井和三泽。于是,今天他们不得不吃下这苦果。 那些死掉的和尚,不知为何,他们又“回来”了。 这是坂井家的猫死后的第二天。 这一天早上,两件骇人听闻的大事传遍了村中。 据说,坂井用木屐活活把自己的女儿拍死,女儿的尸体遍体鳞伤,惨不忍睹。 据说,三泽酒后失常,居然把自己的儿子扔进了酒缸中,然后盖上盖子,将其残忍地溺死。 总之,两个人没有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行,他们只是说,要打死老鼠。但他们不能解释,为什么那些老鼠的头是光秃秃的? (完) 第三十九夜 前夜络新妇〔一〕 上北市的上北南高中,因为老一批的教员逐年退休,今年终于引发了教员不足的现象,所以,春季新学期伊始引进了一批新教师。 四月,新的学年,新的学生,新的教师,上北南高中的春天处处都是新气象。 但是,人们看不到的是,表面生机盎然下,暗流涌动…… 就在两年之前,这所高中还是一所女子高中,也是上北市唯一的女高,而后伴随教育政策的改革,学校改为普通高中,名称也由上北女高改为上北南高。 古时,上北市所在的地方曾是一段平缓的山坡,城市在此出现之后,上北市奇特的地势仍没有改变,北高南低,有五十多米的落差,所以若由城市南侧走向北侧,一路将会爬升五十余米之高,这也是“上北”这个城市名称的由来。 而上北南高中地处城市南部边缘,在高坡之下。这里濒临河流,是流经上北市的唯一一条河流——上北川。 所以,依山傍水,四周更有绿树成荫,上北南高俨然是一所绿色生态校园。 可是,正因为远离了市中心,又有天然植物相衬,使上北南高平添了不必要的麻烦。 植物丛生,让各种昆虫在这里栖息,蜜蜂和蛾子等飞虫自不必说,就连壁虎和甲虫也比比皆是,而这其中最常见的虫子是蜘蛛。 八只脚的蜘蛛有大有小,它们隐藏在枝叶间,在桌椅下,在天棚角里……随处可见。它们很安静,一动不动地趴在自己编织的网上,注视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无处不在的蜘蛛让学生们感到恐怖,学校曾一度砍伐校内外的植物,以减少昆虫的出现,并使用杀虫剂来杀虫。但这种行为马上遭到了市内环保人士的谴责,甚至登上了报纸,于是前任校长就此退休,不再为学校的事情所烦心。 新上任的校长是五十岁出头的女人,她叫最上川纪子。她的表情永远是冷若冰霜,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学生和教师们都会不自然地对她感到害怕。 最上川纪子坐进校长室的当天便下令停止使用杀虫剂,校园里不得继续使用化学品杀虫。 通知下达后,上北南高的风评顿时有所好转,环保组织的人也不再打来抗议电话。但在外光彩,内部却怨声载道,尤其是高三年级的学生们。因为男女同校刚刚实行两年,所以高三全员都是女生,而女生最怕的就是虫子,特别是蜘蛛。 三年级3组的坂垣丽奈成绩一向优秀,是年级中的优等生。 与其他女生一样,丽奈也害怕虫子,对蜘蛛更是害怕到毛骨悚然的程度,看到了蜘蛛,丽奈甚至吃不下饭。 所以,丽奈对蜘蛛深恶痛绝,眼看着天气转暖后日渐猖獗的蜘蛛,丽奈的心情越来越糟。 “怎么办才好……” 午休时,丽奈没有心情吃便当,用筷子随意地拨弄着便当盒中看起来很美味的菜肴。 “丽奈,你想得太多啦!”好友内田优佳见丽奈闷闷不乐,知道她是为蜘蛛所困扰,劝道:“蜘蛛不是危险的东西哦,绝大多数的蜘蛛是对人类无害的益虫,而且攻击人类的蜘蛛在日本少之又少,即使你想见也见不到呢!” 优佳说着,把自己的筷子伸向丽奈的便当盒里,然后迅速夹出了盒中唯一一颗迷你番茄。 优佳坏笑着,偷偷看了丽奈一眼,只见丽奈对自己的举动丝毫没有反应,仍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眼前的饭菜,没有一点食欲。 优佳轻叹一口气,暗想:“可怜的孩子,被蜘蛛折磨得不轻,从前偷吃她的便当一定会挨骂,可现在……” 优佳一边把“偷”来的迷你番茄放进嘴中,一边思索着该如何劝导丽奈或者找一些有趣的话题,让丽奈开心起来。 迷你番茄在优佳的嘴中破裂的时候,酸甜的汁液迸裂出来,清香可口。 “啊……”丽奈又叹了一声。 “你没听说过每叹气一声,就会有一份幸福从你的身上溜走吗?”优佳摇着手指说教道。 丽奈没有理会优佳,喃喃道:“为什么校长要禁止继续杀虫啊,这样我们学生都会很困扰,不是吗……” 优佳摊了摊手,“权势者嘛,最在乎什么脸面啦、名利啦这些东西……” 丽奈突然狠狠拍着桌子,愤愤道:“因为这样,就要让我们学生来为她的名声埋单吗?这样的话,校长太过分了!” “丽……丽奈……”优佳大惊失色,没有想到平时文静的丽奈会突然狂躁起来。 也许是丽奈的声音太大,或者是话语太具有震慑力,教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十几双眼睛齐齐地望向丽奈,每个人都觉得丽奈有些反常。 瞬时,丽奈的脸上通红,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马上垂下了头,继续拨弄饭菜。 “不要欺负你的便当啦,它们好可怜哦,不吃的话让给我好了。”优佳看着丽奈说道。 “说起校长啊……”突然,一个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两人回头,见说话的人是同班女生,小田桐佐波。 佐波突然按住了两人的肩膀,凑近两人的耳朵,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沉,“那个校长,身上有不得了的秘密哟。” “哎?什么……”丽奈的心脏怦怦地跳起来,只觉得佐波的长发在自己的脸颊掠过,痒痒的,并带来了一阵寒意。佐波的皮肤好白,白得没有血色…… 与丽奈相反,优佳似乎对佐波的话饶有兴致,忙问道:“什么秘密?说来听听。” 佐波神秘一笑,说道…… 校长,那个叫做最上川纪子的女人,据说有人看到了她恐怖的一面。 某日,校长室的门没有关严,敞开了一道缝隙,二年级的男生D君正从校长室门前走过。他感到奇怪,平时常关闭的校长室的门,居然会有一道缝隙。 受好奇心驱使,D君偷偷贴近门口,透过缝隙向校长室里张望。校长室里很暗,电灯没有打开,窗帘遮住了玻璃窗。只见校长最上川纪子坐在办公桌前,不断向嘴里送着什么。 D君仔细看去,校长所吃的东西装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校长用两根手指将那些东西从盒子里一粒一粒取出来,逐一送进嘴里,吃得很有滋味。 刚开始,D君以为那是小粒的糖果,觉得很好笑,原来这个扑克脸的冷面女人居然爱吃糖果。他正想发笑,却愣住了,他笑不出了。他发现,那盒子里的东西根本不是糖果!那些东西居然会动,蠕动,颤抖着! 那不是糖果,而是……虫子! 蚂蚁、蟑螂、拔掉了翅膀的苍蝇…… 这个女人,最上川纪子,她在吃虫子! D君的身体瞬时被冰冻住了一般,冷汗如冰水从后背渗出。只听得那个女人嘴里的咀嚼声:咔嚓、咔嚓、咔嚓……是虫子被嚼碎了的声音! 突然,最上川纪子发现了门缝外的D君,于是她停下了咀嚼,冲着门外的D君笑了,笑得十分恐怖。D君看见她的舌头是黑色的,伸得好长…… 丽奈终于受不了佐波的恐怖故事,刷地站起身,有些颤抖地说:“骗人的吧……这种离奇的故事,谁要相信啊……” 佐波抬起头,看着面前惊恐万分的丽奈,笑而不语。 而一旁优佳的兴致仍然不减,追问着:“那然后呢?然后D君怎么样了?说起来,D君是谁?一年级的?二年级的?” 佐波仍然笑着,嘴里回答优佳的问话,但眼睛却仍然注视着丽奈,“D君是谁,其实你们认识的。” 佐波的话说出口,丽奈和优佳都很惊讶。 “我们认识?是谁,别卖关子了。”优佳急问道。 佐波的眼睛从丽奈的脸上移开,微微摇了摇头,说:“我的讲述到此为止。” “怎么这样?”优佳不满道,“故事说一半就停了,这算什么?” “你们早晚会知道答案的。”佐波神秘一笑,转身正要离开,却突然迟疑,回头笑着对丽奈说,“对了,坂垣同学,放学后可不要走偏僻的小路回家哟……” 丽奈突然出了一身冷汗。 下午的课,丽奈全然没有听讲。她被佐波的故事吓得不轻,佐波最后那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更让她恐惧。 “……不要走偏僻的小路回家哟……”这句话好沉重,似乎一字一句积压在丽奈的胸腔里,让她无法呼吸。 丽奈偷偷地回头,向斜后方佐波的座位望去。佐波正注视着前方,立刻发现丽奈看着自己,于是回望,四目相对,佐波又神秘地笑了笑。 丽奈心中一紧,赶快转过头,那笑容让她浑身难受。她感觉佐波仍然在望着自己的背影,眼中带着古怪的笑。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时间,丽奈本想找到佐波问个清楚,可是一转眼间已不见了佐波的身影,只好作罢。 走廊上,丽奈与优佳并肩前行。她们同是学校文学部的部员,而且优佳任部长一职,每日放学后两人都要去部室参加活动。话虽如此,但已身为高三备考生的两人实则并没有什么事情做,况且文艺类社团也没有太多的活动,两人更多的是在部室里看看书,顺便对一年级和二年级部员的疑问给予解答。 文学部的部室设在另一栋教学楼,因为不是主楼,所以学生稀少,放学后这里也只有文艺社团的学生在走动。走廊里,两人的脚步声听起来很孤寂。 丽奈一声不响,优佳拼命在想一些有趣的话题,好让丽奈的心情好转起来。 “啊,说起来……”优佳眼睛一亮,侧过头看着丽奈,笑着说道,“不知道今天他会不会来参加社团活动呢。” “谁?”丽奈心不在焉地问道。 “那个男孩子啦!喏,丽奈很在意的那个男孩子。”优佳坏笑着说。 丽奈脸上突然一红,责备道:“你乱说,文学部里哪有那样的人,我在意的什么的……”嘴上虽倔犟,丽奈的声音却越来越小。 “少来少来。”优佳摆了摆手,“从前你一天最少要提到他三次,虽然嘴上都是他的坏话,但你提到那家伙的时候反而乐在其中不是吗?” “乱说!我什么时候一天提他三次了,况且新寻君确实令人火大嘛,他总是——”丽奈说着,突然发觉自己说漏了嘴。但话已经说出口,想要补救为时已晚,只得垂下了头,脸上更红了。 “哦呀……”优佳捂着嘴笑着,不依不饶,“我可一直没有提到‘新寻君’哦,这可是你自己说出来的。看吧,果然在意那家伙不是吗?这个叫做……什么来着?哦,姐弟恋,对吧?”优佳说着,呵呵地笑。 丽奈握了握拳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心中早已在优佳的头上敲了一百拳。 优佳搔了搔下巴,“说起来,新寻……这个姓氏真的很少见呢,名字也很特别啊,新寻怪意……确实很怪异呢。” “怪意的意是意味的意,不是你说的怪异啦。”丽奈解释道。 “哦——”优佳突然把头凑近丽奈的脸,摆上一副标志性的坏笑,饶有兴致地看着丽奈。 “怎……怎么了?”丽奈马上移开了目光。 “没想到你立刻就维护那个家伙,嗯嗯。”优佳怪里怪气地说。 “我哪里有……” “是是,没有啦,说笑的……” 空寂的走廊里,两个人一路嬉笑打闹,留下一串欢快的声音。 走廊尽头的角落里,蜘蛛刚刚结成了新网,一只不大不小的蜘蛛趴在网上,冷冷地看着那两个女孩子。 优佳推开门,走进了部室,丽奈跟在优佳的身后。 已有十余人在部室里,见到优佳和丽奈,大家都站起身问好。 优佳摆了摆手,颇有些部长的架子,“辛苦大家了,坐下就可以了。” 角落里,那个叫做新寻怪意的男生坐在椅子上看书。优佳发现了他,于是眼中带着笑意看了看身边的丽奈,只见丽奈的目光也在新寻怪意的身上。 丽奈发觉到优佳暧昧的笑意,稍微尴尬,马上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下,随手翻起桌上的一本书。 优佳偷笑,暗想这样捉弄她也好,至少能让丽奈紧绷的神经得到缓解。 部室里还算有人气,几个女生聚在一起谈论一部外国小说的情节,男生们则有一句没一句地谈论些无聊的话题。唯一与众不同的只有那个新寻怪意。 “果然不负他的名字!”优佳看着新寻,心中暗想这个新寻还真是不合群,很少见他与众人一同聊天。不过偶尔与他谈话间可以发现,他还是个蛮有才华的人,谈吐与普通高二男生大不一样,不过……有时候会显得吊儿郎当的,也正因为有些才华,性格又有点散漫,才让丽奈特别在意他吧。 优佳想到这里,不自觉地又看了看丽奈,只见丽奈正望着部室内的众人,自语道:“奇怪,土井君今天也没有来,上周他还说有问题要问我,可那之后一直都没见到他……” 一个高一女生站起来说:“土井君的话……我与他同班,土井君已经很久没来学校了,据说是生病了。” “是这样啊……”丽奈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土井不会再来了。”角落里,一个人说道。 丽奈望去,说话的是新寻怪意。 “为什么?”丽奈看着新寻问道。 只见新寻慢条斯理地合上了手中的书,看着丽奈。 新寻头发的刘海稍微遮住了他的眼睛,但若隐若现的眼中却时时闪烁着寒光,直让丽奈不敢与他对视。 “学姐你猜,为什么土井不会再来了?”没想到新寻反问丽奈。 丽奈咬了咬牙。她早就知道,跟新寻说话,两句之内必会生气。不知为何,每次与新寻说话后,丽奈都会莫名地火大。但奇怪的是,丽奈从不曾因此讨厌新寻,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当下,丽奈看着微笑的新寻,只想走上前拎起他的衣领逼他说话。 男生圈中,一个声音说道:“那个……不知道大家听说没有,有关土井君的传闻。听说,土井君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啊!那个谣传,我知道!”女生圈里突然有人接话道,“是土井君和校长的谣传……” 瞬间,大家的兴趣都被调动起来,知道谣传的人滔滔不绝,不知道的人则纷纷打听,部室里的气氛更加热闹。 而丽奈和优佳则互相对望着。 两人知道了。土井(Doi)的姓氏首字母是D,原来中午佐波故事中的D君就是土井。 (待续) 第三十九夜 深夜络新妇〔二〕 当晚,丽奈和新寻两人共同走在路上。 自从出了校门,两人就未曾说话,丽奈尴尬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时才恨恨地怪优佳多管闲事,偏偏要新寻送她回家,说什么今天丽奈回家的路上不安全。更可气的是新寻居然爽快地答应下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同时丽奈又恨自己无能,没有果断拒绝优佳的提议。说起来,自己也有几分心虚,都是中午佐波的那句话害的,“不可以走小路……” 想到这里,丽奈的心突然又有些泛凉。她偷偷地看了看四周,这里正是归途中的小路,两边是树木,小路在脚下延伸。 “坂垣学姐,你看起来很紧张。”新寻突然说话了,口气间居然还有淡淡的讥讽意味。 丽奈心头怒气又起,但却强忍住了怒火,勉强笑着,“是吗,新寻君是怎么看出来的?” “手掌。”新寻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手掌?”丽奈问道。 “手掌心上都是汗水。擦一擦如何,那样很不舒服吧?” 新寻的话轻描淡写,丽奈却大吃一惊。因为紧张,手心早已渗出不少汗水,然而她此时才发觉,心中又羞又怒。她自然不能投降一般取出手帕擦汗,只恨这个新寻似乎不但能看懂人的心情,竟连人的手心也了如指掌。 丽奈看了新寻一眼。新寻仍只是看着前方,眼睛里闪烁着些许光亮。 丽奈低下头,看着脚下的路。她觉得这个新寻虽然令人火大,但身上处处透露着不可思议的感觉。是神秘,还是怪异,丽奈说不清,只觉得新寻是完全让人捉摸不透的人。丽奈感到奇怪的是,走在这个人的身边,心情居然会很安逸,很有安全感,仿佛没有任何危险能够威胁到自己。 事实上,丽奈猜不到的是,危险正在逐渐地接近她。 “坂垣学姐。”新寻突然开口。 “什么?” “你距离我太远。”新寻淡淡地说。 “嗯?”丽奈被新寻的话吓了一跳,看了看两人间的距离。确实,两人相距两米左右。 “这……有什么关系……”丽奈低下头说道,心脏跳动得更剧烈了。 新寻突然向丽奈一侧跨近,与丽奈肩并肩前行。 这个举动又将丽奈惊吓到,她满面绯红,下意识地向旁边移开距离。突然,她惊觉新寻的手臂已经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让她无法离开新寻的身边。 “我既然负责送学姐回家,就要负责到底。”新寻依然目视前方,淡淡地说。 丽奈脸颊通红,还好有夜色遮掩。她突然有些害怕起来,“你说什么负责,负责什么……” 突然,丽奈听见了一阵细碎的响动,是脚步声,却又不像普通的脚步声,似乎有很多人在疾行前进,在自己的身后,越来越近了…… 丽奈想要回头看,却听到耳边新寻的大喝:“不许回头!” 丽奈身子一颤,脖子僵住了,小心地问道:“什么……” “总之不要回头看。”新寻冷冷地说,“无论发生什么事,千万不可以回头。” 这一句话新寻说得冰冷彻骨,让丽奈的心瞬时悬了起来。 身后是什么? 恐惧在一瞬间侵入了丽奈的大脑。 身后的脚步声还在继续,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那不像是人类的脚步声,并不像是一群人在他们的身后奔跑,而是……是一只有很多脚的东西!这样的想法忽地进入了丽奈的思绪中。 难道那是…… 丽奈不敢再想了,只觉身后阴风惨惨。 忽然间,新寻将丽奈的肩膀揽得更紧了。 “跑!”新寻突然命令道。 然后两人健步如飞,在小道上飞奔起来。 丽奈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脚力居然超乎寻常,新寻揽住自己肩膀的手臂似乎有莫名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流进自己的身体里。 可是,身后那可怖的脚步声却始终未曾远去,那个“怪物”也在飞奔疾驰! 那个怪物……有好多只脚……血盆大口……它打算吃人…… “不要去想!”新寻大声吼道,打断了丽奈的思绪,“不要去想身后的东西,它会进入你的脑中!” 丽奈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新寻。 “想想其他的东西,转移注意力!”新寻说道,飞奔中,他居然也可以不换气地说出完整的句子。 “学姐爱吃什么?”新寻突然发问。 丽奈险些摔倒,没想到在这种惊险的境地中,新寻居然可以问起日常话题。 丽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听身后脚步声越来越响,心中的恐惧愈发浓重。 “学姐有喜欢的人吗?”新寻似乎察觉到丽奈心里的恐惧,又提出了新问题。 丽奈脚下突然踉跄,她更加没有想到,新寻居然会问出这种问题。 “突然……这么问,算什么……”丽奈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她没有新寻那种跑动中说话的本领。 “我只是好奇,问问而已。”新寻的话语间带着笑意。 这时,身后居然响起了叫声,是女人的尖叫。 尖叫来自那个妖怪,它似乎瞬时就要扑上来,将两人吞噬。那叫声令人胆战心惊。 丽奈面如土色,恐惧已经吞噬掉她的思维。 新寻仿佛听不到那让人胆寒的尖叫声,反而笑道:“坂垣学姐,难道说,坂垣学姐喜欢的人……” 丽奈一愣,侧过头,惊讶地看着新寻。 新寻也笑着看着丽奈的眼睛。 “……是我吗?”新寻问出了这句话。 丽奈突然呆住了,但也仅仅是几秒钟。 “你……”丽奈的脸红得像一颗樱桃,“你说什么啊!” 丽奈没有想到自己能在奔跑中完整地说出这句话,羞愤交加中,脚下速度缓慢下来。 “跑!”新寻突然大声道。 丽奈这才注意到自己的速度,再次用尽全力跑起来。 “你说……什么梦话……”丽奈仍然对刚才新寻的话不依不饶,“我才没有……” “是,是,是我擅自胡说的。”新寻辩解道,看了看前方,突然露出了笑容。 在小路尽头的路边,一个人静静地等着他们两人的到来。 丽奈仍然红着脸看着新寻,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见新寻突然扬起手,对着前方大声道:“接下来拜托了!” 那个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新寻伸出了拇指。 丽奈看向那个人,突然大惊失色。那居然是自己的同班同学,小田桐佐波! 瞬间,新寻揽着丽奈从佐波的身边飞驰而过。擦肩而过的刹那,佐波对丽奈眨了眨眼睛,然后走到小路中央。 新寻仍然揽着丽奈的肩膀奔跑。 “等等!佐波她……”丽奈焦急地说。 “不用担心她,对她来讲只不过是很轻松的事情,对付那种怪物……”新寻淡淡地说,又跑出了一段距离,终于放开了手,收住了脚步。 “现在安全了。”新寻说道。 丽奈喘着粗气,刚刚的奔跑让她的体力透支。她本没有运动细胞,这一番剧烈的运动让她实在吃不消。 “那是……什么东西?还有……小田桐同学为什么在这里?”丽奈问道。 新寻摇了摇头,“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什么意思?”丽奈有些不服气地问道。 “总之,这东西以后不会再对你构成威胁了。”新寻看着丽奈,笑了笑。 丽奈不解地看着新寻,新寻的眼中一如既往闪烁着不可捉摸的光亮。 突然想起刚刚路上新寻说的话,丽奈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烧。 “今天的事不要跟别人说。”新寻说道,“在学校里引起骚动的话,就不妙了呢。” “那果然是怪物吗?”丽奈问道。 新寻又摇了摇头,“可以说是吧,总之不要声张。” 丽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中居然莫名其妙地坦然了。虽然她知道刚刚追赶自己的是一只怪物,但是看着眼前的新寻,她突然觉得世界上没有可怕的事情。 “那么……接下来的路,学姐可以自己走了。” “嗯?”丽奈心中突然有些奇怪的感觉。 “怎么,”新寻笑着说,脸上又是那种轻率的笑容,“学姐果然还是会感到害怕吗?打算让我送你到家吗?” 丽奈呆立,新寻微笑,彼此间沉默了足足十余秒。 “果然……”丽奈缓缓垂下头,狠狠地攥了攥拳头。 “什么?”新寻问道。 “果然……新寻君……”丽奈忽地抬起头,愤怒地看着新寻,眼中犹如烈火喷薄。 “新寻君果然总是令人火大!” 丽奈的声音惊起林中无数的飞鸟。 (待续) 第三十九夜 后夜络新妇〔三〕 不知为何,今天高二年级1组的担当教师田中绘莉子缺勤了。 所以,二年1组早晨开始的第一节课改为自习。 教室里很嘈杂,大家对班任教师田中绘莉子的缺勤原因有很大的兴趣。 与其他年轻女教师一样,田中绘莉子是今年新上任的教师。外表美丽、身材性感的田中绘莉子马上成为二年1组男生们热议的对象。而今天的无故缺勤,实在是男生间的一大憾事。此时,教室里此起彼伏的叹气声接连不断。 二年1组的学生新寻怪意在上课铃声响后十分钟“准时”走进了教室。 “哟!新寻,早!”刚跨进教室的门口,就听到有人在向他打招呼。新寻望去,是藤野在向他招手,身边则围着藤野的两个损友——中西和小林。 不知何时,这三个问题学生把新寻也归为了他们的同伴,大概是座位邻近的缘故。 新寻走到自己座位边,把书包扔在课桌上。 “新寻,你这个家伙,”藤野狡猾地笑着,“每天故意迟到,是想让绘莉子更关注你吧。我早看出来了,你对绘莉子有兴趣,嘿……不过今天不走运,她没有来学校。” “唔……”新寻随便应付道。 “怎么啦?坦率一点,表现得失望一些不好吗?”中西在一旁打趣道。 小林也搭腔道:“就是啊!上课时从来都在打盹的你,每当绘莉子的课就异常清醒,还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来着。” “哦……”新寻仍然漫不经心地答应着,说道,“不过以后不会再盯着她了。” “怎么,转移目标了?”藤野问道,随即又恍然大悟说,“对了,昨晚校论坛上有人发帖说,看到二年级的新寻和三年级的美女学姐坂垣丽奈走在一起,难道新寻你这个家伙……” 新寻微微摇了摇头,“她不会再来了,那个田中绘莉子。” 三人呆了片刻,藤野马上问道:“不会吧,绘莉子今年刚刚上任而已,又那么受欢迎,怎么会就这样辞职呢,而且又没有跟大家告别——” “不是辞职。”新寻打断了藤野的话。 “那是为什么?”三人一同问道。 新寻突然坐到椅子上,靠着靠背,扬起了头,轻描淡写地说:“她死了。” 三人鸦雀无声。 新寻仰着头,盯着天棚发愣。 藤野耸了耸肩,勉强笑道:“开……开玩笑,怎么可能……” 新寻突然把头凑近三人,环视着三个人的脸。他们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却又挤出了更难看的笑。 新寻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道:“昨晚,我在路上遇到她了。那个女人,田中绘莉子,她在后面追我,要杀掉我,我拼命地逃跑,然后我的保镖出现了,干掉了那个女人,所以说,那个女人死了……” 新寻说完又直起了身子,重新靠在椅子上。 藤野三人瞠目结舌,愣愣地看了新寻良久。 逐渐,笑意浮现在三人的脸上。藤野指着新寻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突然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中西和小林也开始大笑。中西笑得甚至坐在了地上,手指着新寻,眼里流出了眼泪。小林趴在桌子上,狂笑得腹部疼痛。 新寻一脸漠然,看了看藤野,又看了看中西,再看了看小林,突然他也开始发笑,渐渐地笑出声,然后是狂笑,最后新寻也趴在桌子上,捶着桌子笑得不能自已。 教室中所有人都在看着狂笑的四人,不知道他们吃错了什么药。 但是没有人发现,新寻微微抬起了头,他看着教室角落里那只安静的蜘蛛,它一声不响地趴在网上。 新寻的笑声更大了,但冷冷的眼中丝毫没有笑意。 这个学校里蜘蛛太多了。 八条腿的蜘蛛,它们趴在了网上,居心叵测。 两条腿的蜘蛛,她们站在讲台上,居心叵测。 …… “说起来,今年新引进的女老师好多都辞职了呢,而且都走得匆忙,连一声告别也没有。自从最早的田中绘莉子老师以后,已经有七八人了吧……”内田优佳一边吃着午餐的面包,一边说。 “对呢。”坂垣丽奈也在吃便当。她最近心情好了很多,也许是因为学校里的蜘蛛少了,或者有些其他的原因。 “大概是不喜欢我们这种田舍地区吧,年轻的女人都向往大城市呢。”优佳继续说着。 “对呢。”丽奈又是同样的回答。 优佳突然把脸凑近了丽奈,丽奈吓了一跳,“你又做什么?” “哼哼……”优佳突然直起身,指着丽奈说道,“我在你的脸上看到了恋爱的颜色!” 丽奈手中的筷子险些脱手,她生气道:“你说什么鬼话!” 优佳再次凑近丽奈,坏笑着问:“跟那家伙的进展如何?” “什么啊……”丽奈垂下头,声音又低了下来,“你说什么,我怎么不明白……” 优佳叹了口气,“唉……你这种装傻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讨厌死了!”丽奈拍着桌子站起身,“不管你,我要去洗手间。”说着,气呼呼地走出了教室。 优佳知道丽奈只是假装生气,只是借生气遮羞而已,于是看着丽奈逃出教室,暗自好笑。 丽奈脚步匆匆,虽然并不想去洗手间,但为了逃避优佳的调侃,走出了教室,只好硬着头皮向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女洗手间的门居然被一张桌子挡住了,站在桌子上的是一个戴着口罩的男生。他手里拿着杀虫剂,在天花板上喷射。 不远处,几个女生交头接耳,显然对那个挡住去路的男生不满。 丽奈看着那个男生,暗想他居然可以泰然自若地挡在女洗手间门前,神经还真是粗线条,就好像那个家伙…… 这时,桌子上的男生发现了正在仰望自己的丽奈,突然眼露笑意,摘下了口罩。 丽奈大吃一惊,原来这个人真的是“那个家伙”。 新寻唤了一声:“坂垣学姐,你好!”说着,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径直到了丽奈面前。 丽奈脸上一红,她感觉那些交头接耳的女生们似乎更加活跃了,而且悄悄话间夹杂着笑声。 “别过来。”丽奈后退了两步,大声道,“怪人,我才不认识你!” “不认识我?”新寻淡淡地笑着,逼近两步道,“刚才明明和内田学姐谈论我的事情来着,不是吗?” 丽奈心头一震,随口怒道:“你偷听……” 话说出口,丽奈瞬时后悔了。新寻站在这么远的地方,不可能听到自己和优佳的谈话,而这句话又无疑直接承认了自己刚刚确实和优佳在谈论新寻。 “哈……”新寻意味深长地说,“果然在谈论我,我说得没错吧。” 丽奈的心怦怦地跳,想要辩解,却又想不出借口。新寻,似乎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新寻又走近两步,看着满面绯红的丽奈,“学姐果然喜欢我,对吧?” 一瞬间,不远处的女生们骚动了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丽奈只觉自己的脸上燃烧了起来。她恨不得直接打开走廊的窗口,然后纵身跳下去,尽快逃离这个地方,从这个浑蛋的身边逃离。 原本自己和新寻间的传闻早已存在,起因是一个月之前校论坛里目击新寻怪意送坂垣丽奈回家的帖子,而如今,新寻在大庭广众之下大言不惭,自己真的是百口莫辩了。 想到这里,丽奈转身就要逃跑。 但新寻却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学姐!”新寻沉着声音说。 丽奈回过头,恨恨地盯着新寻,不发一声。 新寻换上一脸凝重的表情,“学姐的衣领上趴着一只蜘蛛。” 丽奈倒抽了一口凉气。 蜘蛛…… 丽奈的身体仿佛被冰冻了,从刚刚羞得发烫转为冰冷,只是一瞬。她吓得魂不附体,甚至连尖叫也忘记了。 丽奈眼中流露出祈求,看着新寻。 新寻笑了笑,点着头,说:“不要怕,交给我。” 说着,新寻摇了摇手中的杀虫剂。 “哎?”丽奈小心地问,“可是……那个不可以直接对人……” 丽奈还没有问完,新寻的杀虫剂已经喷在她的衣领上。 “啊!逃到肩膀了!”新寻自言自语道,又把杀虫剂喷在丽奈的肩膀上,然后是腰部。 丽奈只好紧紧闭上眼睛,任凭新寻喷射杀虫剂。 “啊,不好了!”新寻惊道。 丽奈睁开眼睛,只见新寻蹲在自己的身边,看着自己的裙子。 “蜘蛛……爬进学姐的裙子里去了……” “啊!”一声尖叫几乎震动了整个学校。 丽奈脸色惨白,身子摇了摇,险些晕倒。她下意识地去掀自己的裙子,突然想到新寻还一脸惊恐地蹲在自己身边。 “你看什么!”丽奈急道,眼睛里已经噙着泪花。 新寻点了点头,仍旧盯着丽奈的裙子,突然抬起头,刚刚凝重又惊恐的表情顿时消失了,换上了淡淡的微笑。 “骗你的,学姐的身上没有蜘蛛。开玩笑啦。”新寻说。 “嗯?”丽奈愣住了。 空气凝固,鸦雀无声。丽奈的面前只有这张笑脸。几秒钟过后,丽奈开始诅咒这张笑脸。 但现在的情况是,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个浑蛋连续戏耍,丽奈在问自己,她该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 她的手还攥着她的裙摆。 那个浑蛋还在微笑。 丽奈苦苦地想,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说什么样的话,才能保留住自己仅存的形象? 也许应该轻轻地弹新寻一个栗暴,然后摆上灿烂的笑容,轻轻一歪头,说:“讨厌啦,新寻君就是爱开玩笑。” 不对不对,这不是自己的形象,丽奈用一秒钟放弃了这种方案。 或者冷酷地转过身,冷冷地哼一声:“哼,真是无聊。” 这个也不行,给人一种装酷的感觉。又一秒钟过后,丽奈放弃了第二个方案。 若不然,仰天大笑:“哈哈哈,新寻君真是个有趣的人,哈哈哈!” 白痴啊!这怎么可能! 抛弃了三个方案,也就是三秒钟后,丽奈攥住裙摆的手已经松开,并高高扬起,然后对着新寻的脸颊掴了下去。 “啪!” 声音清脆。 新寻抬起手,挡住了丽奈的手,然后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腕。 “学姐,”新寻淡淡地说,“跟我去一个地方。” 那冷冷的表情又浮现在新寻的脸上。 丽奈在新寻的眼中看到了难以捉摸的光亮。 …… 丽奈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跟着新寻走,况且这个家伙刚刚令自己颜面扫地,她应该对新寻恨之入骨才对。可是,当新寻握住自己的手腕时,当丽奈看到新寻的眼睛时,她什么都忘记了。 “为什么带我来到这里……”丽奈有些害怕。她看着校长室的门,心中泛起寒意,她想到了土井君的传说……那个吃虫子的校长,最上川纪子。 “我们来杀虫。”新寻一本正经地说。 “可是,校长是反对使用杀虫剂的,你不知道吗?”丽奈问道。 “学校里已经没有蜘蛛了,刚刚已经用杀虫剂喷在了每一扇门的上方,这样蜘蛛便无法在校内活动。不过……学校里还剩下最后一扇。”新寻说着,盯着校长室的门。 丽奈心中疑惑,不知道新寻话的含义。 新寻拉起丽奈的手,说:“我们进去,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说话。” 丽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感觉到新寻的手掌很结实,很可靠,于是紧紧地握住了这双手。 新寻没有敲门,直接推开了校长室的门,拉着丽奈一起走了进去。 校长室里与传说中一样,没有灯光,厚厚的窗帘遮住了玻璃窗。那个女人——最上川纪子——坐在办公桌后,她盯着走进来的两人,她的脸笼罩在阴暗之中。 “你来了。”最上川纪子的声音沙哑。 “唔。”新寻含糊地应道。 丽奈心中有些发寒。她本应该对校长问好,可是新寻叮嘱过她不可以说话,于是她沉默着。 “你做得不错。”最上川纪子说道,语气间有些夸奖的意味,“新出来的妖怪不知天高地厚,杀了她们是最好的惩罚。居然胆敢跟我争抢地盘!” 新寻笑了,“可是我眼前还有最大的一只。” “哼!”最上川纪子冷哼一声,看了看丽奈,说道,“这就是你带给我的?” 丽奈的心脏“咯噔”一下。 “是的。”新寻拉着丽奈走上前。 “别动!”最上川纪子突然大吼,吓得丽奈后脊背发凉,“不要走过来,你我的关系还没有到能走近的程度。” “你怕我?”新寻笑着说。 最上川纪子像是被看穿了心事一般眼神飘忽。她又哼了一声,“把她推过来!” 丽奈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但突然觉得新寻的手用力在自己的手上握了握。 新寻点了点头,松开了丽奈的手,然后在丽奈的背上一推,丽奈跌跌撞撞地到了校长办公桌前。 丽奈抬眼看最上川纪子,她面容可怖。 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鼻孔是翻开的,嘴巴咧开直到耳根。 丽奈的双腿发软,她从没见过这样恐怖的脸。 最上川纪子呵呵地笑了两声,陡然间站起身,隔着桌子抓住了丽奈的肩膀。 丽奈吓得要哭出来了,但是她强忍住惊恐。她知道,只要新寻在,她不会有危险。 新寻他不会让自己受到伤害。 不知何时开始,她居然如此相信那个新寻。 最上川纪子,她变了。 她的脸色变成了铁黑色。 她的牙齿变成了钳。 她的身体上生出了八只脚,撑破了她的衣服。 丽奈闭上了眼睛,恐惧在吞噬着她。 巨大的蜘蛛。 这才是最上川纪子。每天坐在校长室里,以冷酷掩盖她罪恶的身份,这只贪婪的、恐怖的蜘蛛。 她的嘴张开了,铁钳般的牙齿就要在丽奈的身体上咬下。 丽奈缩紧了脖子,紧闭着双眼,只觉得一阵腥臭的气息袭来,来自那张丑陋的嘴。 突然,那大蜘蛛发出了尖叫声! 这一瞬间,新寻飞奔上前,拉住丽奈的手臂,迅速退到了门边。 “你……”那大蜘蛛气喘吁吁,“那个女孩身上……有什么……” 新寻古怪地笑了,“特制的杀虫剂,味道不错吧?” “你这个……浑蛋……”大蜘蛛愤怒地低吼,身上的绒毛根根竖立,恐怖至极。 新寻不再跟她说话,拉着丽奈,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小田桐佐波已经等待多时了。 “交给你了。”新寻笑着,伸出一只手,轻轻地与佐波击掌。 佐波没有说话,擦肩而过时,对丽奈眨了眨眼。 “小田桐……”丽奈惊道。但佐波已经走进了校长室,然后关上了门。 “喂!”丽奈焦急地看着新寻,“怎么回事?小田桐同学不会有危险吧……” 新寻一脸轻松,“我说过,收服怪物对她来说是小事一桩,更何况是被杀虫剂攻击过的怪物。她可是一流的阴阳师,只可惜,她只能除掉现出原型的妖怪。” 丽奈微微点了点头,“原来……你在我身上喷杀虫剂是有原因的。” 新寻笑了。 丽奈突然觉得头晕,因为刚刚的惊吓,她有些虚脱,于是靠着墙壁坐在了地上。 她抬头看着新寻。新寻的眼睛永远让人猜不透。 新寻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伸手在丽奈的头上拍了拍。这一刻,新寻仿佛不是丽奈的学弟,而是她的长辈一般。丽奈的脸颊又红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丽奈低声问道。 “我?”新寻微笑,“我只不过是保护你的人。” 丽奈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突然扑向了新寻。新寻坐倒在地上,惊诧地看着眼前的丽奈。 丽奈抱住了新寻。她感觉好奇怪,好像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了。 丽奈把耳朵贴在新寻的胸膛上,然后听到太鼓般的心跳声。她本以为听不到新寻的心跳,就好像自己无法理解他一样。 于是,能够听到他真实的声音,丽奈觉得很幸福,很满足…… (完) 络新妇 日文名称:じょろうぐも(絡新婦) 络新妇是流传于日本各地的蜘蛛妖怪,本领是可以化作美女的形态,本名为“女郎蜘蛛”。鸟山石燕在《画图百鬼夜行》中将其描绘成操纵喷火蜘蛛的女妖。 传说在江户时代,络新妇常在人迹罕至的小屋里弹奏琵琶,以此引诱男人,然后用蜘蛛丝将男人捆绑,并将其吃掉。 据说蜘蛛活到四百年的时候,即可拥有变为美女的妖力。 日本江户时代的文献《宿直草》中有络新妇的记载: 从前,有一位青年武士路遇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青年武士认出这个女子是妖怪,于是拔刀砍伤了她,女子落荒而逃,逃进了房屋的天棚里。第二天,人们在天棚里发现了因刀伤而死的蜘蛛女妖,并有好多被她生前咬死的人的尸体。 日本作家京极夏彦曾引用此妖怪作一书。 在日本动漫《地狱少女》中也有一只蜘蛛,当然这只蜘蛛不是女郎蜘蛛,而是一只背后有三只眼睛的人面蜘蛛,被称为“地狱的老大”。 在电影《东瀛鬼咒》中讲到过遇到蜘蛛女时获救的方法:反复说“黄带蛛蜂”。传说有用,但在电影中还是没有用到。 第四十夜 飞头蛮 这是发生在江户时代宽政元年(1789年)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岐阜县,一个被称为“岩村”的小村庄。 时值秋后,这一天的傍晚时分,一个行脚僧人来到了岩村的旧街道。他环视了一眼寂静萧条的村子,皱着眉头。 这僧人名为绝岸和尚。他赤脚站在空旷的沙土道上,心里一阵阵发寒。他自己也解释不清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他只听见这村子的某处发出了一种诡异的动静…… 绝岸和尚望向日落的天边,红霞似血,渲染出不祥的预兆。日头西坠,黑夜又将笼罩,那诡异的声音越发躁动起来,迫不及待要出来作孽一般。 绝岸和尚叹了口气,缓缓走进了村中。太阳已经完全沉到山后了,这古怪的街道上已经听不到和尚的脚步声…… 夜太深了。 岩村村长葛饰吉三的房子处在村子正中。睡前,他又来到女儿葛饰百子的房里,看着熟睡的百子,葛饰额头上的皱纹拧得更紧了。 葛饰用布巾轻轻拭去了百子脸上的汗水,然后轻手轻脚走到窗前,推开了小窗,回头又看了百子半晌,这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出了百子的卧室。 这一夜似乎过得很安静,所有的村人都熟睡了,黑暗中响起了各种鼾声,呼噜呼噜。但谁能猜想到,有一种令人胆寒的怪声混杂在这鼾声当中,鬼鬼祟祟。它正用鼾声来掩盖自己的存在。 清晨,葛饰被村民们的嘈杂声吵醒。 葛饰打了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披上件单衣走了出去,发现远处的街道上聚集了很多村民,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恐的神色。 一个村民看见了葛饰,大声喊道:“村长先生,我们原本要进山伐木的,早晨经过这里,发现田中躺在这里了。我们想扶他起来,却发现他已经断气了!” 葛饰急忙走了过去,人们马上让出一条通路让葛饰走进人群。葛饰走近躺在地上的尸体,俯身仔细看去,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这死尸的面容可怖至极! 葛饰认出此人正是村民田中。只见田中的双目圆瞪,眼珠似乎要炸裂一般,嘴巴张得很大,以致扯裂了嘴角,流出暗红的血液,舌头僵硬地挺立着,整张脸看上去恐怖万分。 葛饰急忙把视线从田中的脸上移开,不忍再看,然后手掌轻轻从田中的脸上抚过,为他合上了双眼。 “田中君是个好人,如今得怪病身亡,他又是独自一人生活,我们得为他操办后事才对。”葛饰神情悲痛地说。 围观的众人都点头同意,于是葛饰令在场的男人们把田中的尸体抬到神社后庭,择日下葬。 有人取来了草席,众人七手八脚把田中抬到了草席上。 草席抬起来的时候,葛饰又向田中的脸上看去。这一看,却险些被吓破了胆。 他发现田中的眼睛又睁开了!瞪得圆圆的!正恶狠狠地看着葛饰! 其他人似乎没注意到田中的眼睛。他们抬着田中的尸体,嘴里念着佛号,向神社方向走去了。 “村长先生!”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葛饰吓了一跳,转过头,发现是村民名执高谷的妻子,她正一脸惊悚地看着葛饰。 “怎么了,名执夫人?” 名执又走近了一步,压低声音对葛饰说:“这已经是第四个人了吧?” 葛饰闻言,心下“咯噔”一下,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您也吓了一跳吧,我也这么觉得。这次田中先生的死与前三个人的死太相似了。您看那眼睛、那嘴,还有舌头……都与前三个人的死状出奇地相似吧!”名执惊恐地说。 “名执夫人,别乱说。”葛饰压低声音,摆了摆手,示意名执不要声张。 葛饰环视一周,发现还有很多村妇聚集在街道上,惶恐不安地围在一起小声嘀咕着,于是大声说道:“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家里去,不要再讨论这件事了,让田中君的灵魂走得安稳些。” 听到村长的号令,村妇们这才散开。葛饰神色慌张地向神社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准备回家看看家里的百子。回身之际,无意间发现一个赤脚的和尚站在不远处,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葛饰见是个行脚僧人,于是对他微鞠一躬,转身准备离开,却被那和尚唤住了:“留步,村长先生。” 葛饰微微一惊,又回过身疑惑地看着那和尚。 “在下绝岸,人们称我为绝岸和尚。”绝岸和尚施礼道。 葛饰急忙鞠躬回礼,问道:“请问大师有何指教?” 绝岸和尚笑了笑,说道:“在下云游四方,本意造福生灵,昨日路过此处,发觉此处妖气弥漫,实在是不祥之地,只怕是有妖灵作祟,荼毒村人!” 葛饰心下“咯噔”一下,脸上却堆笑,说道:“大师,您这番话在下不能接受。敝村虽不是风水宝地,但村民皆安居乐业,人丁旺盛,何来妖怪作祟之说?” 绝岸和尚见葛饰神色慌张,心中更明白了几分,开口说道:“村长先生,听说贵千金向来身体欠佳,在下曾远渡大清,对汉方医道略知一二,不如我来为贵千金察看诊治,想必会令病情有所好转。” 葛饰闻言猛地倒退两步,惊恐地打量着绝岸和尚。只见绝岸和尚面不改色,仍旧是一脸笑容。 “大师,小女的病情就不劳驾您了……”葛饰惶恐地说,“在下还有急事,失礼了。” 葛饰说完转身就要逃走,但绝岸和尚却飞快捉住了他的胳膊,力道之大让葛饰心惊。 绝岸和尚收敛了笑容,怒道:“村长先生!我从昨晚就注意到你的家里,那浓厚的妖气就是来自你的屋子。昨夜我连夜观察,果不其然,你的女儿就是食人妖‘飞头蛮’!她的头颅夜半时分从小窗飘出,吸走了田中先生的阳气,这一点想必你心知肚明吧。那小窗就是你为了方便你女儿头颅的出入而特意打开的!” 绝岸和尚的话如晴天霹雳,让葛饰的身体猛地颤抖。他哆嗦着转过头看着绝岸和尚。 绝岸和尚怒目圆睁,瞪着葛饰。 葛饰的腿突然瘫软,扑通跪倒在地。 “求求你,大师,不要告诉村民们,不要伤害百子,这不是她的错。”葛饰苦求道。 绝岸和尚冷着脸,不为所动,说:“第一个要求我答应你,对村民们保密就是了,至于第二个要求,恕我不能从命。你的女儿已然成为妖孽,我身为佛祖弟子,怎能姑息妖怪?” 葛饰见绝岸和尚主意已定,知道恳求已经无用,于是缓缓站起身,有气无力地诉说道:“百子的母亲死得早,是我一个人把她带大的。今年年初,百子得了一种怪病,她的脖子上出现一圈黑纹,村里的医者们不知道是什么病,给百子吃了很多药,仍不见好转。后来,我找来一个巫师做法事,那巫师看见百子之后,一口咬定百子已经化为‘飞头蛮’,每个月的头一天把房间的窗子打开,百子的头会自己飞出去吸取阳气,只有这样才能延长百子的寿命。起初,我不知道‘阳气’是什么,放百子的头颅出去后的第二天才知道,原来百子的头是吸了人类的活气啊!刚开始我很后悔,不想继续让百子害人,但她毕竟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不能看着她就这么活生生地死掉啊。于是我接连四个月都按照巫师的指示,为百子打开窗,让她出去吸人的阳气。田中君是第四个被百子夺走生命的人……百子不知道自己的行径,她睡熟之后化为飞头蛮的所作所为她全都不知道。白天醒来之后,她还是一个好孩子……所以,百子……百子她没有错,错的是我,大师您要杀,就杀我好了……” 葛饰吉三说到这里,居然声泪俱下,痛心疾首地哭起来。 绝岸和尚心下不忍,但还是摇了摇头,说:“我知道你的难处,但如今人已化妖,无法挽救,我今日不除掉她,来日她还会继续害人。”绝岸和尚说着,伸手入行囊中,取出一颗黑色丹药,交给葛饰吉三,说,“这个药丸叫做‘魔散’,可令鬼怪消亡,服药之人会在没有任何痛苦的状态下离开人世。请拿去给你女儿服下吧。” 葛饰吉三见事已至此,只得点了点头,接过药丸,含泪向自己家走去。 绝岸和尚看着葛饰吉三步履蹒跚的背影,心中又是不忍,于是闭起眼睛,低声念起佛号。 片刻之后,绝岸和尚发觉来自葛饰家的妖气逐渐减弱。他知道,葛饰吉三已经给百子服下了丹药。 一阵悲痛涌上绝岸和尚的心头。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这种痛楚可想而知。 绝岸和尚念罢佛号,抬起头,却惊见葛饰家的房子正冒着浓浓的青烟。他猛地惊醒,暗骂自己糊涂。刚才葛饰吉三转身离去时黯然的神情,分明就是打算与女儿共赴黄泉! 绝岸和尚大呼救火,但熊熊烈火瞬间吞没了葛饰家的木屋。绝岸和尚奔到屋前,但火势太急,根本无法冲进去救人。 村民们手忙脚乱地向屋子泼水,但也无济于事。 绝岸和尚痛苦地闭上双眼,暗想村中四个人的死终究是葛饰吉三的过错,但若究其根本,也正是这“飞头蛮”为祸世间。 火更大了,葛饰家的房子噼啪作响。有人喊,有人哭,没有人看见绝岸和尚离开了这里。 (完) 飞头蛮 日文名称:ろくろくび(飛頭蛮,亦称轆轤首) 准确来说,飞头蛮的传说源自中国,乃是中国妖怪。在日本,飞头蛮大多被称为辘轳首,意为像井边打水时所使用的辘轳,头可以伸缩自如。 日本的飞头蛮基本形态有两种:一种是头颅不离躯体、脖子可以无限伸长的妖怪,另一种就是头颅飞离躯体的妖怪。 传说中,飞头蛮在夜深人静后,头颅飞离身躯,寻找男性并吸取其精气(或者血液),也有一说飞头蛮喜欢舔食油灯里的油。 古书中有关飞头蛮的记载很多,但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飞头蛮只在夜里变成妖怪,白天时与正常人毫无区别。 传说中的飞头蛮基本为女性,但在江户时代的随笔《蕉齐笔记》中,也有男性“头颅离体”的记载。 也有一种说法称飞头蛮并非妖怪,而是真实存在的,是一种体质异常的人类。同为江户时代的随笔《闲田耕笔》中提到,有一个叫新吉原的艺人在睡觉的时候可以将脖子伸长,有着“眠时心缓而颈伸”的体质。 日本怪谈集《百物语评判》中也有飞头蛮的记载:古时,香川县有一户人家的女儿脖子周围长了一圈轮状的痣。某日,被称为绝岸和尚的僧人借宿此家,夜不能寐,忽见主人女儿的头颅在院中飘动,心生惶恐,于是大声念佛,女儿的头颅才回到了原来的身体上。次日,绝岸和尚想要将所见告于主人,但见女儿行动并无任何失常,恐告发后众人会将此女视为妖物,于是沉默着离开了这户人家。 “飞头蛮”之类的妖异早在干宝的《搜神记》中就有记载:“秦时,南方有落头民,其头能飞……”人头飞回时,如果脖颈被人盖住,人头会上下乱跳,不久便死。 中国唐代段成式《酉阳杂俎》中有“飞头獠子”的记载,十分诡异:“岭南溪洞中,往往有飞头者,故有飞头獠子之号。头将飞一日前,颈有痕,匝项如红缕,妻子遂看守之。其人及夜状如病,头忽生翼,脱身而去,乃于岸泥寻蟹蚓之类食之,将晓飞还,如梦觉,其腹实矣。” 要如何在现实中辨认出飞头蛮来呢?白天的时候,飞头蛮虽然与常人无异,但是在脖子周围会出现一条细缝或者一条细线,像是开过刀所留下来的痕迹。 对付飞头蛮的方法,除了上面说的把飞头蛮的脖颈遮住,还可以将飞头蛮身体头脚位置调换,或者将身体换了地方,这样飞头蛮就再也跟身体接不上了。 至于脖子可以无限延长的飞头蛮,则可以用有刺的植物钩住飞头蛮的长脖子,这样它就跑不了了。 东南亚传说中的降头术“飞头降”跟飞头蛮非常相像。据说尚未练成的人在头颅离开头部时,连肠子也会跟着一起拖出去。当地人为了防范飞头降,就在屋顶装置防盗刺或种植有刺植物。这和上面说的防范脖子无限延长的飞头蛮的方法是一样的。不同的是,飞头降者飞出去的头通常不高于三米,而且拖着的肠子又长,容易被钩住的就是肠子了。等到黎明来临,飞头就化为一片乌血消失,而降头师也只剩下一摊血水。 第四十一夜 野箆坊 下川浩史今晚陪着课长应酬,客户不胜酒力,下川以为是客户没有尽兴,却未想到是真的醉了。客户的秘书匆忙赶来,对课长和下川匆忙道歉几句,便把自己的老板扶上了车,扬长而去。 “下川君哟……”从酒店走出来后,课长用牙签剔着牙,慢条斯理地抱怨道,“那个老家伙酒量差,我还没有尽兴啊。” 下川跟在课长的旁边,提着课长的手提包和自己的手提包,连忙点头称是,但心里对课长边走路边剔牙的模样很不满。 课长的眼中闪出几分好色的光亮,“不如……我们就去经常光顾的那家夜店,怎么样?” “这个……”下川迟疑道,“只有我与课长两个人吗?” “当然。”课长随手扔掉了手中的牙签,说道,“公司会为我们报销费用的。” 下川面露难色,“可是……这样有些不大好吧?” 课长狡猾地笑了笑,“怕什么,本来今天的预定也是有二次宴的,只可惜那老家伙无福消受,只好我们自己享用了。” 下川微微低下了头,对课长中饱私囊且又心安理得的做法很不满,但又不能说出来,只好默默地跟在课长的身后。 二人走过了几条街,找到了课长所说的那个夜店。 课长点了点头,看着店门上的招牌。霓虹灯闪烁着红色的字:KAUNAS。 课长指了指那招牌,说:“陪客户来这里很多次了,这个奇怪的店名的读音却还不会,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下川在旁边听着,没有接话。他知道,KAUNAS指的是立陶宛的一个城市“考纳斯”。但他不能说出来,他不想在课长面前表现得很博学。只听课长嘀咕着店的名字,却尽是错误的读音。 最后下川听到一个词汇从课长的嘴中吐出:“KAONAShI……” 下川愣住了。 课长似乎已经放弃了它的读音,脚步轻快地向店门走去。 下川心里默念:“KAONAShI……KAONAShI……” 这……套用日本语读出来,KAONAShI不就是“颜无”? 没有脸孔? 下川摇了摇头,看见课长已经走进了店中,于是也急忙跟上,跨进了这个被课长命名为“KAONAShI”的夜店。 店中一如既往,音乐是颓靡的,灯光是暧昧的,女人的脸上尽是挑逗的神色。 课长和下川在包厢里坐下,穿着超短裙的女店员为两人递上了陪酒女的名单。 课长伸出手去接名单,却装作不经意在女店员的大腿上轻抚了一下。女店员嗔怪地看着他,眼中却尽是笑意,课长也呵呵地淫笑。 下川在一边看着,心里只想赶快离开这个恶心的地方。最近,他对这种夜店越来越反感,于是一把接过名单,只在上面扫了一眼,随口说出一个编号:“25号。” 课长却饶有兴致地看着名单上的每一个陪酒女,不断地在照片上摸来摸去,似乎摸的真是那些女人的脸。 “那么,”课长把名单递还给店员,笑着说,“我还是跟平常一样,要7号亚由美小姐吧。” “明白了。”店员接过名单,说道,“两位客人分别指明7号亚由美小姐和……”店员说着,向下川看去,“25号……” 店员似乎没有记清25号的名字,于是看了看手中的名单,抬起头,微笑着对下川说:“25号颜无小姐。这样就可以吗?” 下川的心脏“咯噔”一下。 颜无?下川在心中默念了一遍,KAONAShI? 服务员继续问道:“两位需要喝些什么?” 课长饶有兴致地点着酒水,然后抬起头问下川:“你要喝什么?” 下川完全没有听到课长的问话。他皱着眉,想着那个名字。 颜无,颜无…… 虽然陪酒女使用的名字都是假名,但也不会取这样一个不符身份的名字吧?下川这样想着。 课长看着一声不响的下川,瞪了他一眼,对店员说:“给他乌龙茶烧酒,那家伙到这里从来都只喝这个。”课长的话中带着嘲笑,店员也捂嘴微笑着。 店员离开了,课长看了看下川,没好气地用脚踢了踢下川的脚踝,说道:“你这家伙,给我开心一点,别总是紧绷着脸。看着你这张臭脸,我的兴致也没有了。白天在公司里忙得要死,晚上还要讨好那个老家伙,现在终于自由了,你又来扫我的兴!” “对不起。”下川回过神来,忙向旁边坐了坐。 事实上,课长的兴致绝不会因为下川的心事而改变。当亚由美出现的时候,课长的眼睛里亮起了异样的光彩。 课长是亚由美的老顾客。 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的亚由美进了包厢后,直接坐在了课长的身边,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责怪课长许久不来光顾。课长哈哈地淫笑,满是脂肪的肚子颤动着。 下川心生厌烦,赶快移开了目光,而这时,另一个女人走进了包厢。 下川知道,她就是那个25号,颜无。 “您好。”颜无向下川打着招呼,下川看着她,点了点头。 颜无在下川的旁边坐了下来。下川发现,她看起来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虽然衣着是陪酒女的模样,脸上的妆却很淡,完全不是亚由美那种妖媚的感觉。 而且,与其他陪酒女不同,她似乎是个新手。如亚由美一样的陪酒女,马上就会与客人腻在一起,而这个女人举止间却没有风尘女子的味道。 一时间,与课长那边的一片火热气氛相比,下川这边冷得有些尴尬。 乌龙茶烧酒上来了,下川拿起杯子抿了一口,然后看了看身边的颜无,看到了颜无那双有些混浊的眼睛,她也在看着自己。 下川放下了杯子,觉得该说些什么,于是想了想,干脆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你为什么要取这样一个名字?” 颜无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冷。 “这是我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名字。”颜无的声音很低,“这个名字来自一种妖怪。” “哦……”下川应道,心里却不自觉地紧了紧。 颜无继续说:“有一种妖怪,它叫野箆坊,您知道吗?” 下川摇了摇头。他听说过这种妖怪,但也仅仅是名字熟悉,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妖怪,而且提到了妖怪,他的心里感觉怪怪的。 “是一种没有脸孔的妖怪,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整张脸如同一个空空的圆盘子。颜无这个名字因此而来。” 下川感到一丝凉气从面前袭来。如果说刚刚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冷,那么现在他已经真实感受到了寒意。 下川勉强笑着,说道:“可是,你从事现在的职业,却使用这样的名字,不大合适吧?” 颜无摇了摇头,平淡地说:“我们每个人都是颜无,每个人都是野箆坊。” “这是什么意思?”下川疑惑道。 颜无缓缓垂下头,“我们以及我们身边的每个人,都是妖怪,是野箆坊,没有脸孔。白天里,我们衣冠楚楚,彬彬有礼地与各种人来往。但是到了晚上……人们开始露出他们的本性,贪婪、凶残、情欲等等。人总是隐藏起自己的面目,让他人看不清自己,隐藏自己真实的目光,隐藏自己真实的呼吸,隐藏自己真实的话语,所以,每个人都是颜无,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 下川有些愣了,颜无的话他似懂非懂,但是这样的话,从一个陪酒女的嘴里说出,无论怎样都觉得不协调。 颜无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而夜店里的音乐就好像要故意附和颜无一样,渐渐低了下去。 颜无沉默了,店内的音乐销声匿迹了,下川只听到旁边亚由美挑逗的话语声和课长的淫笑声。 “就好比我们现在一样。”颜无突然又开口了。 “什么?”下川没有听懂。 颜无依旧低垂着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脸颊。“现在,我们在这种地方遇见了,这就是我们本来的面目。”她说。 下川有些慌乱,他觉得应该对颜无解释一下,自己并非那种好色之徒。但转念想,对一个陪酒女解释这些事情,太可笑了。 “我们都是野箆坊……”颜无的声音冷冷的。 “不……不是……”下川想要辩解,但突然间,他说不出话了。 颜无已经抬起了头,让下川看见了她的脸孔。 不,不是脸孔,她没有脸孔。 下川的眼睛瞪大了,他看到的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长发遮盖下,是一个滚圆的肉球。 下川惊叫,他一把推开了面前这个怪物,站起身想要逃跑,又想到了课长。他看向课长,只见亚由美正坐在课长的腿上,挡住了课长的脸,两人面对面,兀自如胶似漆。 “课长!”下川大喊。 两人的情话顿时停止了,亚由美回过身,课长歪过头,正对着下川。 然后,下川看到了两张没有面孔的脸。 课长的脸,亚由美的脸,没有眼睛,没有鼻子,也没有嘴巴。但是,两个人的声音却同时传进了下川的耳朵:“我们都是野箆坊……” 下川从梦中惊醒的时候,身下的被褥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噩梦! 下川坐起身,喘了一口粗气,觉得头痛欲裂。宿醉的结果。 记忆中,昨晚与课长在夜店里酗酒,喝得酩酊大醉,具体是怎么回到家里的,下川想不起来。 今天还要工作,下川起床,进了卫生间。他突然想起梦中那个叫颜无的女人…… 等等,那真的是梦,还是…… 下川脑中突然一个激灵,记忆中,确实有个陪酒女陪自己喝酒,可是下川怎么也想不起那个女人的相貌。难道,真的是那个颜无在陪着自己? 昨晚的梦境究竟是从哪里开始?是客户离开以后,还是指名颜无以后,还是……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梦,而是现实? 下川的头突然猛烈剧痛。他揉着太阳穴,不经意间,看到了镜子中自己的脸孔。 不,不是脸孔,他没有了脸孔。 镜中的自己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然后,下川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们都是野箆坊……” (完) 野箆坊 日文名称:のっぺらぼう(野箆坊) 说到野箆坊,最有名的当属作家小泉八云所著的《怪谈》中登场的妖怪。在小泉八云的笔下,野箆坊是由狗獾和狸猫等动物变化而来的妖怪。 这种妖怪的目的很单纯,而且很明确:吓人。 传说在江户时代,某日夜晚,寂静的小路上,一个商人偶遇了一位少女。少女蹲在地上,泣不成声,商人好心地询问少女为何哭泣,少女抬起头,商人发现这少女的脸上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于是商人害怕极了,赶快从少女身边逃走,见到路边有露天荞麦屋,便逃进了荞麦屋中。荞麦屋的老板背对着商人,冷冷地问道:“您怎么了?”于是商人打算把刚刚的遭遇讲给老板听,但是因为剧烈的喘息而无法说出完整的话。这时老板却突然说道:“是不是这样的脸呀?”说着,老板转过身,同样也是一张没有眼鼻口的脸。顿时,商人吓得昏厥倒地。荞麦屋的灯光熄灭,老板变成了一只狗獾。 也有一些传说中,野箆坊会与本所七不思议中的“置行堀”同时登场。 另外,今天的日语中把不懂得观察、不懂得思考、没有主见、没有个性的人戏称为“野箆坊”。 中国民间也有无面人的传说,有的地方叫做白板,意思是脸如同光秃秃的一块板。故事大意则跟上面商人遇到少女的故事基本相同,不过在氛围上更为恐怖,这里的白板少女绝不是动物的恶作剧:一个青年男子半夜行走在一条偏僻的路上,看到前面有一个白色的苗条身影,顿生色心,于是赶上前去同行,渐渐拿话语来撩拨。长发年轻女子起初低头行路,这时猛然抬起头来,只见煞白一片的脸孔…… 又有版本是这样的:同样是一个男子,夜间骑着自行车回家,半路遇到一个年轻的长发女子请求搭车,男子答应了,于是女子坐上自行车后座,两人一路前行。走着走着,年轻女子突然说了一句:“你回头看我的脸!”…… 故事到了这里戛然而止。碰到白板的人,结局如何没人知道,总归是相当不妙便是了。窃以为,讲恐怖效果,中国白板还是胜出一筹的,但日本野箆坊的故事则增添了趣味性,带有典型的日本文化的特点。 第四十二夜 校园七不思议之异界阶梯 上北市立小学五年级4组的三个学生——佐藤研一、中野东和饭井桃子正脚步匆匆地走在夜路上,向学校的方向赶去。 这一天是2010年9月4日,时间是晚上8时左右。 “都怪你们啦!居然把写好的剧本忘在教室里,害得我们要回来取!”一路上,饭井不断责怪两个男孩子,“如果被其他人看到,我们努力写的剧本岂不是一点神秘感也没有了!” “可是,明天早点到学校收起剧本就好了嘛,不用特意在晚上去学校吧……”中野嘟囔着,因为饭井把自己从家中强行拉出来,中野很不满。 “少啰唆。”饭井白了中野一眼,“明明是你忘了收好剧本,所以你要负起责任!” 中野撇了撇嘴,看着走在最前面的、一声不响的佐藤,说道:“说起来,佐藤也有责任……” “唔。”佐藤应道,没有任何异议,似乎完全不想跟中野和饭井争论。 然而饭井却仍然不想善罢甘休,继续数落着两人。 寂静的小路上留下饭井尖锐的责骂声和中野有气无力的辩解声。 冷风吹来的时候,每个人都打了一个哆嗦。 夜幕下,教学楼阴森森的。当走到校门前的时候,三个人同时迟疑了。 校门前凄冷的空气,空无一人的前庭,漆黑的玻璃窗,一切都显得可怖。 “要进去吗……”中野咽了下口水说道。 饭井没有了刚才的强势,走到佐藤的身后,推了推佐藤,嚅嚅道:“佐藤,你走前面。” 佐藤推了推眼镜,心中也是一样的害怕,但还是迈开了脚步,走进了校门。于是,中野和饭井跟在佐藤的身后前行。饭井安静得像只惊恐中的猫,狠狠抓着佐藤的袖管。 “听!”突然间,中野停下了脚步,说道,“操场那边有声音!” “嗯?”饭井心中恐惧,颤声说道,“别吓人。这种时间,操场那边怎么可能会有声音……” “拍球的声音?”佐藤侧着耳朵说道。 中野点了点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刚才‘咚咚’的响声,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听起来应该是在拍球。” “什么嘛……”饭井松了一口气,抱怨道,“夜里为什么在操场拍球啊,害得我吓了一跳。” 看着中野和饭井脸上紧张的表情有所缓解,佐藤却觉得事情有些奇怪。夜里在操场上拍球…… 正迟疑间,饭井在佐藤身后推了推,催促道:“我们快走吧,取了剧本后马上离开。” 于是,三人走进了教学楼。全无灯火的楼,张开嘴的前门,好像把三个人吃掉了一般。 五年级4组的教室在二楼,好在不是很高,但三人找不到走廊里的电灯开关,只好摸索着上了楼。楼梯间里,三人的脚步声不自觉地放轻了,害怕惊动什么似的。可是,这教学楼里并无别人,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总之,他们有些后悔了,不该夜里来到学校的。 磕磕碰碰间,终于来到了五年级4组的教室门前。佐藤伸手拉开门,教室里寂静的空气令人窒息。 “愣着做什么,快去把剧本拿出来!”饭井推着佐藤和中野两个人。 中野搔了搔后脑,在佐藤的肩膀上拍了拍,“进去吧,我在这里把风。” 佐藤看了中野一眼。 为什么要把风,有谁会来这里吗?但谁也没想到这一点,这句话只是中野随便说出来的借口。他感觉后脊背发凉,不敢走进这漆黑的教室。虽然白天里可以理所当然地进出,但这黑夜中的教室,一切都显得阴森。 佐藤走进了教室,伸手向电灯开关处摸去,按了电灯的开关。可是,天棚上的电灯却没有如愿亮起灯光,佐藤试着再一次打开开关,电灯仍然没有反应。 “也许学校教学楼夜晚停止供电吧……”饭井猜测道。 没有办法,佐藤只好摸黑向自己的座位走去——剧本就在自己的桌子上。因为光线昏暗,中途碰到了课桌椅,课桌椅在地上摩擦发出难听的声音,每响一声,三人的心里都绷紧了一些。 终于,佐藤拿到了剧本,走出了教室,只有短短的半分钟,但所有人都觉得这半分钟简直像彻夜般漫长。 “走吧。”佐藤晃了晃手中的剧本说道。 中野缓缓呼出一口气,饭井却盯着佐藤问:“看清楚,是我们写的剧本没有错吗?” “当然,”佐藤一脸轻松地说,“这种封面的笔记本,我只有一个,就是写剧本的那本——” 佐藤说着,随手翻了翻手中的笔记本,但是,当看到翻开的那一页时,他呆住了。 “怎么了?”中野问道,心情又一次紧张起来。 佐藤脸上布满了疑惑和恐惧,突然奔到走廊的窗前,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着手中的剧本。 这……这是什么? 佐藤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捧着剧本的手开始颤抖起来。中野和饭井凑过来看,同样大惊失色。 原本是普通的笔记本,装订的是横格子的纸页,现如今……纸页上的横格线不见了,甚至原本写上去的字迹也没有了,而纸页……居然变成了彩色的! 佐藤不敢相信,从第一页开始翻起…… 第一页是红色的纸……第二页是蓝色的纸……第三页又是红色……第四页又是蓝色…… 这个诡异的笔记本变成了只有红纸和蓝纸的本子! “啪!”笔记本掉落在地上,佐藤浑身颤抖。 “是不是……拿错了本子?”饭井的嘴唇抖动着,问道。 佐藤神经质般摇了摇头,“不可能,这就是我的笔记本,封面上有我亲手写的……名字。” 中野心中战栗,但故作轻松地搔了搔后脑,说道:“哈……一定是谁的恶作剧了。对,恶作剧,一定是这样啦,哈……” 佐藤摇了摇头,盯着地上那诡异的笔记本,面如死灰。 三人沉默了半晌。 “我说……我们还是回家吧,明天再来找剧本好了……”饭井说着,带着哭腔。 中野早就想拔腿而逃,马上点头道:“对,先回家,以后再说!” 佐藤还在看着地上的笔记本发呆,中野却已经拉着他向楼梯间跑去。转进楼梯间之前,佐藤回头又向笔记本看去,他发现原本闭合的笔记本翻开了,似乎是被风吹开的。它一页接着一页翻动着,暗淡的月光下,它露出了红色、蓝色、红色、蓝色…… 楼梯间里,三个人想要跑下楼梯,苦于昏暗无光,只好扶着栏杆下楼。粗重的呼吸声,急促的脚步声,甚至心跳声,混成了一团。 他们走下了一层楼,再走下了一层,又走下了一层…… “等等!”佐藤突然喊道。 中野和饭井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佐藤。 “我们从二楼开始下楼,但是,现在已经走下两层楼梯了……”佐藤说道。 “回去!走进地下室了!”中野想当然地说。 “可是……”饭井的声音颤抖,“我们学校没有地下室呀……” 顿时,一阵寒冷彻骨的感觉袭遍了三人的全身。 没有地下室?可是,脚下的台阶是…… 没有再多想,三人一齐转过身,向上攀登,来到了上一层。 可是,奇怪……楼梯间出现了异样。 没有门! 楼梯间似乎被封闭了起来! 三人的头脑混乱,明明每层楼梯都有楼梯间的门,可是…… 中野步履蹒跚地走到本应该有门的地方,伸出手摸去,是结实的墙面,门不翼而飞了。 “上去!”佐藤说道,然后不管呆若木鸡的中野和饭井,径自向上一层楼梯跑去。 “等等……”饭井已经哭出来了,追着佐藤上了楼。 黑暗的楼梯间里,中野一个人摸着那厚厚的墙壁,剧烈颤抖的手不断在墙上摸索,嘴里嘟囔着:“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佐藤和饭井又攀上了一层。之前他们下了两层楼梯,那么现在应该是回到了二楼。可是,原本是楼梯间门的地方仍然只是厚厚的墙壁。 饭井哭着坐倒在地上。佐藤面对那密不透风的墙,目瞪口呆,一步步向后退。 “不可能,我不相信。怎么会,刚刚我明明从这里走进来的……”佐藤自语道。 这楼梯间与世隔绝了。 佐藤突然咬紧了牙,不再理会一旁哭泣的饭井,发狂一般开始向上攀登。他向上攀登了一层,依旧没有楼梯间的出口。再向上,再向上!佐藤在心里默数,他已经登上了六层,依旧找不到出口。 佐藤的心脏似乎越来越冷,即将被冻成一个冰坨。他突然想到,学校的教学楼明明只有五层!可是这多出来的一层…… 他又想到刚刚的“地下一层”,这个封闭的诡异的空间,难道在无限向上下延伸? 佐藤不敢继续想了,这种荒唐的事情让他难以置信,可是却又真的发生在他身上。 是梦?佐藤狠狠掐着自己的脸颊,想让自己快点清醒过来。可是,疼痛的感觉是那么真实,这不是梦。 佐藤的脚已经酸软了,他不知如何是好。他发现中野和饭井不见了,心中一惊,赶快向楼下跑去。 他不知道自己一口气接连跑下了几层楼梯,但始终没有见到中野和饭井。 他们消失了。 佐藤继续向下跑,楼梯永远在他的脚下延伸。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不知道自己跑下了几层楼梯,他不知道这脚下无尽的楼梯究竟通向哪里…… 夜幕下的上北市立小学一眼望去完全没有生气,那教学楼安静着,诡异着,本没有一丝声响。 但是不知何时,不知何处,“咚咚”的拍球声响起来了。 (完) 异界阶梯 这是日本中小学校里流传的怪谈之一。 主要传说有如下两种: 1.你夜间来到学校,登上教学楼后,就再也无法出来,因为下楼的时候,无论走下多少层楼梯,也无法走到最底层,于是这个人就这样失踪了。 2.原本只有三层的教学楼,到了夜里居然出现了第四层。传说如果有人登上了四层,就永远无法再回来。 第四十三夜 校园七不思议之红色纸蓝色纸 今天上午的体育课有些沉闷。 大概是因为一向在体育课上表现活跃的中野东不在吧,五年级4组的每个人都这样想着。 虽然时节已经不再是夏天,但天气还是很热。 围绕着上北市立小学种植着不知名的树木,树丛间的蝉鸣始终不曾间断,它们似乎急于向人们传达什么似的聒噪着。 这一天是2010年9月5日。 今天不寻常的是,五年级4组居然有三个人同时缺席,而且三人都是班上话剧组的成员。有人猜测,他们大概是躲在某处策划剧本吧。但是班任老师却一直未对三人的缺席作出任何说明。点名的时候,老师故意跳过了三个人的名字,好像这三人不存在一般。 于是,中午时,不知源自何处的谣言传播开了。 有人说,那三个人昨晚进入了无人的教学楼,就再也没有出来。 小孩子间总是会有这样的传说。 午休时间过半,五年级2组的矢田勇路过了4组教室的门前。他突然发觉,4组的教室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每个人的脸上都怪怪的,让人心中不安。 矢田小心地环视着4组教室内,然后向坐在前排的好友武内彻招了招手,唤道:“小彻,来这里!” 武内彻听到了矢田的声音,走到门口,问道:“什么事?” 矢田狐疑地看了看4组的学生,小声问道:“怎么回事,你们班里的人有些让人毛骨悚然呀!” 武内满不在乎道:“其实也没什么啦,有些人自己吓自己而已。” “出了什么事?”矢田好奇地问。 武内撇着嘴,说道:“都是谣传啦,‘神隐’什么的。” “神隐?”矢田瞪大了眼睛,“是什么神隐?喂,告诉我。” 武内有些不耐烦,叉着腰说道:“就是说我们班上有三个人莫名其妙消失啦什么的,中野、饭井,还有那个佐藤。” “佐藤?”武内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是佐藤研一吗?” “是啊,就是那个家伙。” “不会啊……”矢田眨了眨眼睛,指着厕所的方向说,“我刚刚明明见到他了,在厕所里。” 武内摇了摇头,“不可能,那家伙今天没有来学校。” “可是我真的看到了呀。”矢田肯定地说。 “你确定是佐藤没错?不会是认错了人?”武内微微皱了皱眉,问道。 “不会错,我常与他一起踢球的。刚刚他在厕所的盥洗间里站着,正翻阅一册笔记本。”矢田边回想边说。 “笔记本?”武内的眉毛皱得更紧了。 “是啊,很奇怪的笔记本,本子中的纸页都是红色和蓝色的,上面明明没有字,但佐藤好像读得很入迷似的。”矢田说道。 “莫名其妙,我去看看。”武内说着,向厕所的方向走去。 “他现在应该还在厕所里,进去就能看到了!”矢田大声说道,但武内没有再回答,径自向走廊的尽头走去了,矢田疑惑地搔了搔头皮。 厕所里根本没有人。 武内叹了一口气,他就知道,准是矢田眼花。从早晨开始一直没有露面的佐藤怎么会站在厕所里。 武内摇了摇头,转身正要离开,但不巧的是,肚子里咕噜噜响了起来。武内苦笑着,于是走进厕所,随便找了一个厕位走了进去,锁上隔门,解开裤子坐在了马桶上。 他走进了从里侧起的第三个厕位,他不该选择这个位置的…… 十分钟后,武内的肚子好多了,于是把手伸到了厕纸盒。然而,当手指触摸到纸轴的时候,武内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纸轴上孤零零的,只有一卷厕纸的芯,这个厕位的厕纸已经用完了。 武内心中愤恨无比。厕所中一共七个厕位,自己偏偏选中了一个没有厕纸的位置,他不该选择这个位置的。 但是武内别无选择。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奢望有什么东西可以救急,但空空如也。怎么办…… 这时,有人走进了厕所。 武内瞬时开心起来,无论是谁,求他为自己递一卷纸就好。记得厕所的角落里有很多备用的厕纸。 但是,这种尴尬的事情要怎么措辞才好,武内冥思苦想着。 那个人没有走进任何厕位,似乎也没有走向便池,而是悄悄地走到了武内所在的厕位,站在了隔门之外。 然后,武内听到了纸张翻动的声音。隔门外的那个人似乎正在对着自己翻书…… 怪人!武内这样想,突然一个念头闪进了脑中:刚刚矢田说过,佐藤在厕所里翻动着一册笔记本…… 难道门外的人就是佐藤吗? “佐藤?”武内想也没想,脱口而出,然后竖起耳朵等着隔门外的人回答。 那个人没有回答,纸张翻动的声音还在继续,刷刷的声音。 武内很尴尬,知道自己是认错人了,这个人不是佐藤,于是请求道:“喂,我说……这里的纸用完了,请问可不可以求你——” “你要什么颜色的纸?”隔门外的声音冷冷的,突然打断了武内的话。 “什么?”武内愣住了,不明所以。 那个人再次开口,声音冰冷彻骨,“红色纸,蓝色纸,你要什么颜色的纸?” 武内打了个哆嗦。这个声音像是佐藤,又不像是佐藤。 “那个……”武内犹豫着说,“厕所的角落里有备用的厕纸,我想要那一种,可不可以……” “红色纸,蓝色纸,你要什么颜色的纸?”声音越来越低沉,越来越阴冷。 武内心里有些气愤,又有些害怕。这个人的声音已经不像是佐藤了,古里古怪,好像故意要吓人似的,于是他投降般说道:“好吧好吧,麻烦你给我红色的纸,谢谢。” 红色的纸,他是随口选择的。 于是,门外的声音沉寂了,只听到“哧”的一声响动,是纸张撕裂的声音。 然后,缓缓地,在厕位的门缝间,一张红色的纸递了进来。 武内接过纸,心中火大:这明明是一张硬纸,而不是厕纸,门外的那人在戏耍自己! 红纸,鲜红刺眼。 “喂!这种纸怎么用嘛!”武内强压住心中的怒火,抱怨道。 没有人回答他。 武内屏住呼吸静静地听,门外完全没有声音。 那个人走了?武内想。可是,他并没有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 他还站在原地?武内的心里有些发冷。 那个人不声不响地站在隔门之外,不说话,一动不动,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 错觉吗?武内觉得自己手中的纸越来越红了…… …… 下午的时候,老师们接到学生的报告:五年级楼层的厕所里散发着难闻的腥臭味,来自从里侧起第三个厕位,那个厕位是锁闭的。 老师们撬开了厕所的隔门。 于是武内的尸体便浮现在所有人的眼前了。 这是何等恐怖的尸体! 武内的身子倒在马桶上,双眼翻白。 鲜血从武内的眼中流出,混着泪水。 鲜血从武内的鼻孔中流出,混着鼻涕。 鲜血从武内的嘴中流出,混着唾液。 武内的手中紧紧地攥着一张红色的纸,红得诡异,红得刺眼。 腥臭的味道令人作呕,扩散在空气中。 (完) 红色纸蓝色纸 这是起源于日本校园的恐怖怪谈之一,是校园怪谈中比较古老的传说,在上个世纪30年代便已经流传在日本奈良市的小学生之间。这一传说与裂口女相同,在韩国也很有名。 因为众说纷纭,已经无法追查这一传说的起源。概括下来,本传说的梗概如下: 傍晚的学校里,少年刚刚上过厕所,突然发现没有了厕纸,于是,这样一个声音响起了: “想要红色的纸?想要蓝色的纸?” 于是少年回答说:“要红色的纸。” 话音未落,少年身体中的鲜血冲破皮肤,喷薄而出,少年就这样死掉了。 听到这一传说的另一个少年在厕所里发生了同样的遭遇,于是这个少年说:“要蓝色的纸。” 话说出的瞬间,这个少年的血液被抽空,全身泛蓝,就这样成为一具蓝色的尸体。 随着传说的影响扩大,在红色纸蓝色纸的基础之上衍生出许多相似的传说。 比如“红色纸白色纸”“红色手蓝色手”“红舌头蓝舌头”等等,但结局基本相同,都会有可怜的少年因此丧命。 在东京都小平市的小学中流传着这一传说的特别版本:据说在厕所里被问到“红色纸蓝色纸”的时候,如果回答红色纸,红色的厕纸会从天而降,若回答蓝色纸,则掉落蓝色的厕纸。如果用了红色纸,全身肌肤就会变成红色,若用了蓝色纸,则通体泛蓝。 另外,大阪府泉北郡的小学生间流传着“红色纸白色纸”的传说,如若回答“红色纸”,天棚上就会流下鲜血,若回答“白色纸”,厕所下会伸出一只白色的手…… 第四十四夜 校园七不思议之厕所里的花子 午休时刻,上北市立小学六年级1组的教室中很热闹。 “哎,花子?” 白藤千春面色恐慌,不自觉地向旁边避开,抱怨道:“讨厌,怎么突然之间说到花子……” “你太夸张啦,千春!”三枝真理奈摇着手,笑道,“你看,我们学校里怪谈层出不穷呢,这应该是引以为豪的事情才对啊。那么,梨乃,接下来怎么样,继续说啊!” 福泽梨乃清了清嗓子,神秘地看了白藤一眼,继续讲道:“于是,花子出现了,她穿着红色的裙子,把那个男孩子拉进了厕位里……” “等等!”三枝突然打断了福泽。 “怎么了?”福泽问道。 三枝托着下巴,疑惑道:“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奇怪。花子是女孩子,对吧?” 福泽点了点头。 “这就奇怪了。”三枝眨了眨眼睛说,“既然花子是女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男生厕所里?” 问题出口,福泽呆住了。她也无法解答这个问题,于是胡乱解释道:“既……既然是妖怪,就无所谓男女吧……” 三枝突然拍了拍桌子,大嚷道:“大错特错,当然有所谓!这个传说太不严谨了,我很失望!” 旁边不敢出声的白藤插嘴道:“‘失望’这种说法也太……” 三枝没有理会白藤,摇晃着一根手指严肃道:“但凡厕所里的花子,必然会出现在女生厕所里。如果出现在男生厕所里,就不应该叫花子,也不会是女生,应该是‘男生厕所里的太郎’才对。” 福泽顿时哑口无言。 “算了算了,继续刚才的故事吧。”三枝看着福泽,一脸期待,“然后呢,花子拉着那个男孩子进了厕位……” 一旁的白藤叹了口气,暗想只要说到与怪谈有关的话题,这个三枝马上就会兴致盎然呢。 福泽也有些无奈,与其说自己在讲故事,不如说是三枝在给自己纠正故事。这样一想,她突然有些兴味索然,有气无力地继续讲道:“那个男孩子被拉进了厕位中,他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法挣脱花子的手,于是被杀死在厕位里,身上浸满了鲜血。” 故事很短,到此为止了。 福泽看着三枝,只见三枝托着下巴一脸沉思。 “嗯……”三枝沉吟道,“也就是说,五年级4组的那个武内君,确实被杀死在厕所里了……” 白藤战战兢兢地说道:“那只是谣传而已吧,五年级4组并没有叫武内的男孩子呀。我觉得那些恐怖的故事都是无聊的人编造出来的……” “你太天真了,千春!”三枝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吓了白藤一跳。 三枝俯视着白藤,弯下腰,把脸凑近白藤的脸,古怪地说:“听好,被妖怪杀掉的人,是会从这个世界上勾销掉的!” “勾销?” “勾销就是消失,被妖怪杀掉的人,他过去的一切也会从现实世界中抹消,所以,没有人会记得他们。”三枝的脸凑得更近了,直逼得白藤不断向后仰去,“你想想,五年级4组之前就有过特殊的谣传,三个学生来到深夜的教学楼里,然后行踪不明。事实上,他们也从这个世界上被勾销掉了呀!” “呀!”白藤尖叫了一声,脸色惨白,捂住耳朵,趴在了桌子上。 三枝却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不要再吓她了,千春这个人本来就胆小,你这样吓她,她晚上会做噩梦的。”福泽在一旁劝道。 “哼,我还很羡慕她呢。”三枝叉着腰,看着趴在桌上发抖的白藤说道。 “羡慕白藤?为什么?”福泽问道。 “羡慕她的胆小啊。”三枝耸了耸肩,说道,“妖怪啦,怪谈啦,恐怖传说什么的听得多了,居然不懂得害怕了呢。” “你……这是在炫耀吧。”福泽笑着说。 “我是说真的。现在大概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吓到我了,除非能让我亲眼见一次妖怪。” “那就亲眼去看吧。”福泽突然沉下了脸说道。 三枝眨了眨眼,问道:“去哪里?” 福泽低声说:“刚刚不是提到了花子吗,不如你就去看花子……” “花子……”三枝沉吟着,突然恍然大悟道,“喔,你是说,用‘那种方法’呼唤花子……” 福泽神秘地点了点头,“在厕所里呼唤三声‘花子’,然后在从里侧数起的第三个厕位的隔门上敲三下……” “花子就会出现!”三枝兴奋地接过了话。 “我这就去!”三枝双眼放光,不由分说跑出了教室。 白藤突然抬起头,“不可以,不要去……” 但是,教室里已经没有了三枝的身影。白藤看了看福泽,福泽的笑容古古怪怪。 厕所里很安静,这个时间,厕所不应该安静的。 可是三枝没有在意这一点,她走进了厕所。 女厕所里有七个厕位,她扫视一周,每个厕位都紧闭着。 三枝握了握拳头,心里暗想:“没关系,只要唤三声‘花子’,然后敲一敲里侧第三个厕位的隔门,如此而已。如果花子真的出现了,看她一眼转身逃离就是了。” 于是,三枝清了清喉咙,大声叫了第一声:“花子!” 安静。 厕所里的空气好似凝固了一般。 几滴汗水已经浮现在三枝的额头上了。 她叫了第二声:“花子!” 依然安静。 三枝叫出了第三声:“花子!” 终于,厕所里有了声音…… 三枝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了。 声音窸窸窣窣的,是来自厕位里的声响。三枝仔细辨认着声音,似乎正是来自里侧第三个厕位里! 可是……我还没有敲门啊!三枝这样想着。怎么……难道实际程序与传说不符,只需要唤三声“花子”,花子就会出现吗? 三枝真的有些害怕了。她想逃跑,又不甘心,她想要亲眼见证花子的存在。 突然,声音剧烈起来,是冲水的声音…… 然后,里侧第三个厕位的隔门打开了…… 奇怪的是,与其相邻的第四个隔门也打开了…… 花子要出来了…… 三枝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心脏跳得厉害。 然而,走出来的却不是穿着红裙子的花子,而是穿着普通衣服的女孩子! 两个女孩子似乎是低年级的学生,两人强忍着笑意,像是看小丑一样看了看三枝,然后低下头捂着嘴进了盥洗间,匆匆洗了手跑出了厕所,回身关上门。 门关上的瞬间,两个女孩子终于大声笑了出来,其中一个女孩似乎还学着刚刚三枝的语气大声叫道:“花子!花子!花子!” 厕所里的三枝呆立着。 难道说……我被低年级的小鬼当做白痴了? 三枝这样想着,心里突然起了一股无明火,突然冲到里侧第三个厕位的隔门前,用拳头狠狠在隔门上捶了三下。 咚咚咚。 “浑蛋花子,害得我出丑!”三枝骂着,拳头隐隐作痛。 “真是可笑……”三枝想着,觉得自己真的有些像个白痴,“算了,回教室吧。”三枝嘀咕着,转身向门口走去。 突然,厕位里又传出了笑声。 咯咯的笑声如银铃一般。 三枝怒火中烧,大声道:“是谁?以为我是白痴,是吗?” 咯咯的笑声仍然在继续。 “谁?回答我!” 咯咯的笑声还在持续。 “笑够了没有!” 笑声似乎永远不愿停止。 三枝分辨着声音,竖起了耳朵。可是,当她发现笑声来自何处时,心中的愤怒瞬间转为了恐惧,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 笑声来自里侧第三个厕位…… 刚刚明明有个女孩从那个厕位里走出来的,可是…… 那个厕位的隔门是闭合的,看不到谁在里面。 战栗席卷了三枝的全身,她害怕了,她终于体会到极度的恐惧,她不敢继续留在这里,那恐怖的笑声让她浑身发冷。 于是三枝跑向了厕位,去推那扇隔门。 隔门推不动。 奇怪……哎? 门是锁着的?不可能! 可三枝推不开那扇门。 “你找我?”三枝的身后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声音甜美,却似乎穿透了三枝的骨髓。 三枝缓缓地、颤抖着回过了头。 里侧第三个厕位隔门,慢悠悠地打开了…… (完) 厕所里的花子 说到日本校园怪谈,恐怕很多人最先想到的就是“厕所里的花子”了。自上世纪50年代厕所花子传说诞生,到80年代传遍全日本,90年代在电视节目、动画、电影中出现,直至今日,花子的传说从未间断。 花子的形象在各个版本的传说中都是大同小异,无非是穿着红色的裙子,梳着妹妹头。关于花子的详细传说,最为典型的例子如下: 在教学楼三楼的厕所中,分别敲响每个厕位的隔门,然后呼唤:“花子在吗?” 这时,里侧第三个厕位里会有人回答:“在。”于是,花子便出现了。 有关花子的身世众说纷纭,至今已无法判断哪一种才是最早的版本,大概传说如下: 1.花子有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母亲,某日母亲病发,追着花子到了学校,于是花子躲进厕所里侧第三个厕位中,但还是被发狂的母亲发现并被杀害。 2.花子是个喜欢玩捉迷藏的女孩,二战时期,在学校玩捉迷藏的花子躲进了厕所里,但学校遭受了空袭,花子没有逃出厕所而被炸弹炸死。 3.假日里,花子来到学校玩耍,遭遇了一个变态并被追杀,于是躲进了厕所里,但最终还是被变态发现,并被残忍地杀害。 4.花子生前遭受父亲的虐待,额头上满是伤痕,花子之所以梳着妹妹头,是为了隐藏头上的伤痕。 5.花子失足从福岛县的图书馆窗口掉落而摔死(福岛县特有的传说)。 另外又有花子生前的传说:据说花子的本名叫长谷川花子,生于1879年,因为讨厌喝牛奶,所以讨厌一切白色的东西,喜欢红色和蓝色,参加学校的乒乓球部,患有花粉症,等等。 在这里,按照地域的差异,列出不同的花子传说: 东京的花子。据说,花子出现后,如果对花子说:“一起来玩吧。”花子就会回答:“好哇,玩什么呢?”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说:“玩上吊。”如果这样说,真的就会被花子绞死。 山形县的花子。花子的真身是有三个脑袋的怪物。 岩手县的花子。在厕所里呼唤花子的时候,下水道里会伸出一只巨大的手掌。 神奈川县的花子。在厕所里呼唤花子之后,三秒之内必须逃跑,否则一定会被杀死。 兵库县的花子。据说厕所里侧第一个厕位里会出现花子的父亲,第二个厕位里出现花子的母亲,第三个厕位是花子,第四个厕位则是花子的妹妹,第五个厕位是花子的弟弟…… 大阪府的花子。如果花子出现,千万不能对花子说大阪方言,一定要用标准日语说话,否则会被花子杀死。 第四十五夜 校园七不思议之半身死灵 啪嗒……啪嗒……啪嗒…… 这是手掌不断与地面接触的声音。 她,没有下半身。 她用双手行走。她的头发很长,遮住了脸。她的腰下鲜血淋淋,被斩断的脊椎,被斩断的肠子…… 她的手是恶魔的手,轻易地拧下路人的脑袋。 啪嗒……啪嗒……啪嗒…… 时间是2010年9月。 一起恐怖事件震惊了整个上北市。在9月8日的晚上,一个行走夜路的小学生被当街杀害。凶犯作案手段极其残忍,用利器割断了死者的脖子。奇怪的是,现场找不到被害人的头颅,警方认为是凶手带走了被害人的头。 这起惨无人道的杀人事件顿时闹得人心惶惶,尤其是死者所就读的上北市立小学。 数日间,恐怖的气氛始终笼罩在整个校园里,尽管学校和警方作出了联合声明,一定会保证学生们的安全,并且在学校周边加强了警力,但恐慌犹如一片顽固的阴云盘踞在上北市立小学的上空,挥之不去。 近日来,接送孩子上下学的父母陡然增多,大量的汽车早晚拥堵在校门附近,给交通带来了诸多不便。 交通阻塞几日下来,警方终于发出了警告,在校门边立起了一个很大的告示牌:违章停车,请三思。 道路状况终于得到了缓解,但人心却仍然悬着,恐怖杀人事件造成的阴霾始终不曾消去。更要命的是,这一段时间内,居然有这样一个恐怖传说不胫而走…… 据说,正当校门口交通堵塞水泄不通的时候,有一辆怪异的红色轿车掺杂其中。与其他汽车不一样,这辆车的主人并非学生家长,而是妖怪。 一个只有上半身的女妖。 因为她始终坐在车中,所以没有人发觉她没有下半身。她把车子停在路边,等待着落单的孩子,选定了目标后,她就会开车尾随那个孩子,并在人烟稀少的地方下车,用手掌撑地行走,狂奔着扑过去,拧下孩子的头颅。 这种骇人听闻的谣传始终在学校里散播,具体出自何人之口已经无法追查。学校的老师们很困惑,眼看着学生们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都是为那些传说所害,却又苦于没有一条校规表明不许在学校里散布传说,因此只能任凭这些怪谈不断扩散,不断演变。最终,传说定型为这样: 六年级5组的学生佐久间贵树是平日里很贪玩的学生。这一天,他又没有完成家庭作业,放学后被老师留下反省到黄昏时分。 从学校走出来的时候,佐久间贵树望了望天。天空中,厚厚的积云翻滚着,渲染出不祥的预兆。日将西落,空气也沉淀了下来,一切变得阴沉沉的。 贵树咽了口唾沫,他本打算回家之前去游戏中心玩的,但他放弃了。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在害怕着某些东西。 于是贵树踏上了回家的路。 说来奇怪,今天不但天气有些异常,连路上的行人也很稀少。贵树走在安静的马路上,心中惴惴不安,几辆汽车从他的身边呼啸而过,尽是刺眼的红色车子。 当第三辆红色汽车从他身边掠过的时候,贵树走到了植物园的附近。植物园的管理者是一个老人,此时他站在院中,用一柄大剪刀修剪着植物。那大剪刀长长的,很锋利,咔嚓咔嚓地作响。 植物遮蔽了老人的身躯,只露出了他的头,所以贵树只看到那老人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和一柄大剪刀。 老人发现了贵树。他的眼睛突然间盯在了贵树的身上,让贵树吓了一跳。 老人忽地咧开嘴,笑了。他的牙齿很黄。 老人的笑容让贵树惶惶不安,他赶快避开了老人的目光,脚下加快了步伐。 但是,贵树没有想到,那老人居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开始向贵树走了过来。 贵树有些慌了。这个老人给他一种惊悚的感觉,无论如何他都不想与这个老人扯上任何关系,于是贵树扭过头看向别处,脚步更快了。 但那老人似乎没有放弃,还在接近贵树,而且,贵树听到了刺耳的金属摩擦的声音。 贵树心中烦躁,做出厌烦的表情向老人看了一眼。但是,这一眼让贵树吓得魂不附体! 老人不是一个“人”! 贵树“啊”的一声尖叫了出来!那个老人没有下半身,他的下半身居然是一柄巨大的剪刀,倒插在他的身体里,支撑在地上的是剪刀的双刃! 这个老人用剪刀的两条利刃作为双腿在行走! 贵树突然感觉到令人窒息的恐怖。那怪物老人距离他越来越近了,剪刀的双刃摩擦在地面上,发出“滋啦啦”的难听的响动。 老人怪笑着,表情变得越来越阴险。他的手里仍提着修剪花草的剪刀,身子一步步地挪过来了。 贵树撒开腿拼命奔跑起来。他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怪物。 听着金属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远,贵树边跑边回过头看:那怪物老人还在行走,笨拙地移动着那柄大剪刀。 贵树跑出了三条街道,终于再也看不到那个怪物了。他停了下来,心脏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般。 报警!贵树定了定神,首先想到了警察。 他记得不远处就有一间派出所,于是看了看来路,确定那个怪物没有跟来,便向派出所跑去。 派出所里只有一个警察,坐在角落的办公桌里侧,是个戴眼镜的瘦弱的年轻人。贵树有些失望,他本以为这里应该聚集着十几个身形彪悍的刑警,然后像电影《异形》里的战士一般,拿出许多武器去击毙那个怪物。 “我要报警!”贵树大嚷道。 年轻的警察推了推眼镜,抬起头看了看贵树,漫不经心道:“发生了什么事?” 贵树有些不满,因为出现了怪物是很紧急的事态。他指着植物园的方向大嚷道:“那边有一个怪物!” “呵,怪物。”警察淡淡地说,“这可不是电影《异形》的世界,Boy(男孩儿)。” “我真的看到了,他没有下半身,下半身是一柄大剪刀!”贵树大吼。 年轻的警察突然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贵树吓了一跳,以为这个警察要发怒了。但是警察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板着脸看着贵树,一言不发。 突然,警察的表情变了。他突然咧开了嘴,笑了。 这个笑容……贵树似曾相识,刚刚见过一般。 贵树惊得慢慢后退,视线慢慢向下,他看到警察的办公桌下居然空空如也! 这个警察没有下半身! “啊!”贵树又一次惊叫。 这个警察居然也是怪物! 贵树转身要逃离这个派出所,但是,一个高大的身形挡在了门口。 贵树的眼前是一柄巨大的剪刀立在地上。仰起头,贵树看到了剪刀上方那个怪物老人。 老人又一次阴险地笑了。 (完) 半身死灵 半身死灵是都市怪谈兼校园怪谈,日文名称是テケテケ,本是拟声词,形容此妖怪用双手走路时发出的声音。因为2009年在日本上映的恐怖电影《テケテケ》在国内被译为《半身死灵》,所以在这里使用此名称。 因为下半身被斩断,怨念作祟,便出现了这样一种妖怪。 半身死灵的发源地大概是北海道。 传说在冬天的北海道,有一个女人被飞驰而过的列车将身体轧为两段,但是因为北海道高度寒冷,导致女人血管收缩,出血减少,并没有立刻死去,女人死前痛苦挣扎了很久。 而后,女人的怨念化作半身死灵,以双手为足,出现在夜里,四处寻找落单的行人,然后瞬间扑上,将其杀死。 据说,半身死灵的移动速度奇快,即使只是用双手行走,时速也可以达到100~150公里! 半身死灵多为女性,但也在一些传说中以男性身份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