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降魔篇》 自序 一万年太久 写这部书的缘由来自于和周星驰的一次相见。佛说,前生的一千次回眸,换今生的一次相遇(我也不知道上辈子是谁看了谁一千次那么无聊啊)。不过这次相遇的缘分,一直能从上个世纪说起。 一九九九年我大学刚毕业,在一家网站做网络管理员。那时中国网络刚兴起,新浪网易搜狐等门户刚拉到投资,那时有人传给一个刚开始发号测试的软件叫oicq,初始号是五位的,我注了一个号上去看看没人可说话,就把那个五位的号扔了,后来那软件改了个名字叫QQ。那时《大话西游》刚刚在内地的网络上红起来,那时几乎每个人都在背诵这电影里的台词,网上说话全都是大话体,就跟当年对话前要先引用毛主席语录似的。 “爱你一万年,你终于爬上来啦!” “是啊,我只是早上起来睡不着觉随便过来看看的牙还没有刷呢。” 后来我和刘镇伟导演相见,他惊讶我对台词背得比他还熟。 二零零年的时候央视又播了《新西游记》,于是我一时兴起在网上发了自己写的一个西游故事。当时那篇只有两千字的一个开头改变了我的人生。出人意料的是那个故事被转帖了无数次,好像突然间所有论坛上都有人在转这个故事,有人在讨论在等待连载。那时还是网络写手菜鸟的我很是享受了一下这种一夜成名的感觉。但一直到现在,我也还在问自己,为什么会写出这样的故事,为什么大家会喜欢它。我想也许是因为:我在那个故事中投入了真的感情。我从没想过它能出版,甚至没想过能有那么多人会看到它。毫无功利牵挂之下,反而写出了最接近内心的东西。 后来多次再版,但我一直都没有做大的修改,我希望它就保持它最初的那个样子,因为那是当年最真实的我。所以大家现在还可以从书中看到当年时间的烙印,那个时代的痕迹,很大的一个特征就是《大话西游》的影子。 当时很多人都在模仿《大话西游》写故事,但最后得以被记住,是因为它相比《大话西游》,又有了自己全新的东西,大智若愚坚持理想的唐僧,深深掩藏感情与痛苦的猪八戒,迷失自我狂躁不安的沙僧,还有那只时狂时悲的精神分裂的猴子。 我把书中故事的女主角取名叫紫霞,虽然她的故事和《大话西游》中的紫霞已经毫无关系了,但这是那个年代的人都会有的一种大话情结。毕竟当《一生所爱》歌声响起的时候,人们总忍不住潸然泪下,叹惋那份相许一万年却注定不可能有结果的爱情。 人世匆匆,转眼十几年过去,当年的心情已经淡忘,我忙着为各种俗事而奔波。突然有一天,一个电话响起,为我安排了一次约见。于是在北京三里屯,我见到了少时偶像周星驰。 一见面,我就像脑残粉一样凑上去说:“星爷,我是看着您的电影长大的。见到你太激动了,我能给你签个名吗?” 以上纯属虚构。事实上是周星驰一见到我就说:“啊,我看过你的,我仰慕你很久了。”这才是真相。虽然他有百分之九十八的可能是在客气,但是我还是决定坚信他是真的景仰我。然后考虑要不要把这句话印在t恤上一直穿着去各种饭局。之后发生的事我也希望一切都能像一部正宗“周星星”式电影一样精彩,不过我是去谈工作的,要淡定,所以我忍住了掏出笔来给他签名的冲动。 之后的会谈是在亲切热烈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话题主要就是西游,我知道了他正在拍一部关于西游的电影,需要一个关于这电影的故事。 我当然很开心地说,那你找对人了,五十年来和五百年内,中国写猴子的前三名都是我,我,我。因为我是文艺范里面最搞笑的,搞笑圈里面最文艺的。我能把《东成西就》写成《东邪西毒》,然后再把《东邪西毒》改成《东成西就》。(不过那不还是和没写一样吗?)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本书。 书中的故事和电影情节还是有所不同,因为我一直认为书和电影是两种完全独立的载体,有着各自的灵魂。书很难表现出电影里那些炫目的特技与优美的音乐,但电影也很难表现出文字才能记述的人物内心情怀。这本书讲的是唐僧去西天取经的故事(这不是废话嘛),但只是西游的第一部分:是关于唐僧如何收服他的三个徒弟的。 起初,我想给书起名《一万年太久》,因为我的QQ签名就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这个签名档我用了十年没有换过,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换。 你要问这句话对我有什么含义,背后有什么故事吗,我会偷偷在你耳边说:“这句话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你不要告诉别人,这句话是……我就不告诉你。”其实这是一个关于感情的故事。这里面映着许多人感情的影子,那些对话也许会让你回想起某个爱情的时刻,或许你也曾许下承诺,海誓山盟,对一个人说:“我一辈子都不会走,我爱你!” 如果要为这份感情加上一个期限的话,我希望是一万年。 但这样的话,有多少人会信,又有多少人能实现呢。 白头到老相守一生这种誓言,只有在死的时候才能最终兑现。 如果不能预知未来,那就请在每一个能拥有的日子里尽情相爱。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第一章 流沙河的沙子 他是天庭盛宴上的守护神将,他是凡人,他是河底的一粒沙。一着不慎,坠落凡尘;罪孽难消,遂化无情之物。无情有恨,又岂是真的无情?就像流沙河的水总是浑浊不清,你永远看不清它的深处,正如在水中,也永远看不清人世间。 流沙河的水总是浑浊不清,你永远看不清它的深处。正如在水中,也永远看不清人世间。 沙僧总是静静地坐在水底,想着他那永远想不清楚的问题。 当年他还没有剃度,所以也不叫沙僧,那时候,他给自己起名叫沙子。 流沙河里有太多的沙子,沙子觉得自己就是那渺小而孤独的一粒,湮没在一片混沌里,因为身边有无数同样的个体,所以没有人会知道你的存在,没有人在乎你是谁。 沙子痛恨这种感觉。 他把自己沉封在黑暗的河底,只有一种人能来到这里,就是死人。这里只有流沙和食人鱼陪伴着他,它们有个共同的特点,都不会说话。 所以沙子也不说话。 他呆在这里,已经多久了?应该是四百九十九年零十一个月加十八天。 沙子算着时间的流逝,像算着指间的流沙。他清楚记得自己这五百年来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也清楚记得自己指间流过的每一粒沙子,到现在为此,一共是四千三百二十二亿九千八百六十三万四千六百三十一。 只因为在天庭的盛筵上,作为守护神将的他失手打碎了玉帝那珍贵的琉璃盏,就被罚打落凡尘,从天神变成了河妖,他的刑罚是永远。只曾经有一次,菩萨托梦给他说,会有一位相信世间真爱的人,成为他的师父,带他脱离苦海。 沙子做完那个梦,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这么多年,他习惯了不说话,没有表情,因为也没有人来和他说话。他安静冷漠的就像一粒沙。 沙子不会相信真爱,如果沙子也会有感情,那么河底就不会如此荒芜,事实上,流沙们无情的吞噬每一个敢靠近它们的人,将它们变成深埋的白骨。这就是敢于侵犯流沙领地的下场。沙子心中只有仇恨,他恨世上的每一个人,恨为什么他们是人,有亲人朋友,可以享受人世间的欢乐,而自己只是河底的沙子。 流沙河的河水有时也会被扰动,那是河上的渔民。流沙河流域荒凉,数百里间只有这一个小渔村,建在狭窄的河谷之中,因为河岸狭小,只能用木料在岸边建成重重的楼寨,像是把整个村子叠了起来。虽然生活困苦,但他们过得欢乐。村民们常常在河中嬉戏,他们的影子从河面上游过,被阳光投入深深河底,掠过沙子那没有表情的脸上,常使沙子心神不宁。 在沙子来到人世时,也曾经是一个凡人。他希望能融入世间,做些好事来讨人们的欢心。那次,一个孩子溺水被冲走。他奋不顾身将孩子救了回来,送回村中。不料村民们看见陌生人,便起了疑心,于是把他当成拐卖小孩的人贩。沙子不懂人世的语言,也不懂世俗的表情,只有呆呆地看着他们。村民们更认定他是恶人,于是棍棒齐下。 沙子听到自己的头骨破裂的声音,血慢慢流下来,他仍是不说话,没有表情。直到他被打断了浑身每一段骨头,扔进了水里,他也没有辩解过。 然后食人鱼围了过来,撕咬着它。沙子觉得痛,却喊不出来,他只是带着冷漠的神情,任张满利齿的鱼撕去了他的面皮,将他变成了一堆白骨,然后河底的流沙拥抱了他,他睁着仅剩的眼情,陷入沙中,觉得十分的温暖。他想,他终于找到家了。 第二章 玄奘辞师 一切世间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最深刻的佛法,照见本来面目,还原人生实相,往往能与最纯真的童谣相契合。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是错。如果自信已经找回,你就不再需要师父。 “师父,我们为什么要除魔?” 在路上的时候,玄奘总是这样问。 “魔是我们心中的恐惧、欲望与残忍。”师父总这么回答。 “师父,魔是什么?” “只有除去心中与世上的魔,才能创造充满爱的世界。” “师父,你好像答反了。” “是你问反了。” “师父,为什么错的总是我呢?” “因为如果对的总是你,你就是师父了。” 师父的回答总是这么精辟。 “师父,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对一次呢?” “等你不再错的时候,你就对了。” “真深奥啊,师父。” 于是世人就看见一个胖大癞头疯和尚,和一个清秀生怯的修行少年,走在人间的路上。 “师父,大乘佛法和小乘佛法有什么区别呢?” “就是一个大和一个小的区别。” “那么谁比较厉害一点呢?” “你觉得呢?” “大的比较厉害?” “你觉得呢?” “那么小的厉害?” “你觉得的呢?” “那就是怎么都不对罗?” “对了。” “对了?什么对了?” “你错了。” “我又错了?” “对了。” “那我到底错还是对啊?” 玄奘有时候在想,自己是不是跟错了师父。别人的师父都教弟子苦练修仙法术驱魔秘诀,可自己的师父——好像什么都不会啊。 师父除了什么都不会之外,好像还什么都不懂。问他什么,他都回答的乱七八糟颠三倒四的。 “师父,魔是什么啊?” “魔就是这个世界上积累的仇恨、怨毒、还有杀气。” “上次你不是这么说的啊。” “上回我说过什么?” “你说魔就是心中是我们心中的恐惧、欲望与残忍。” “我这么说过吗?” “当然!” “我都忘了,你为什么还记得?” “记得也有错吗?” “这天上的风每天都在变,你可以抓得住吗?靠记是没有用的。你跟我这么久,我要你背过佛经吗?” “是没有……那是因为你根本不会吧。” “谁说我不会佛经!”胖和尚生气了。 “你会吗?背一句来瞧瞧啊?” “呃……好,我就教你一段般若波罗密心经。你要用心记住,只要记住了般若波罗密,就可以度一切难,救一切苦,解一切心结。” “这么厉害。快点教我啊……” “让我想想啊……”师父开始摇头晃脑的唱:“般若波罗波罗还有密,菩提菩提葫芦香蕉梨,西边的紫霞,已经不见了,月亮光光,我心也慌慌……猴子,想捞月亮,谁知,终只是徒劳……” “这是什么经啊?师父,你一天到晚哄我!” “什么什么经啊,神仙的经,当然是神经啦。” “我也看出来了。” “我师父传我的心经上,就是这么写的。”胖颠和尚在破衫里掏啊掏,掏出一本全是汗味和霉味,好像风一吹就要化为纸片的残卷。 “这是啥?”玄奘凑过去看。 “这可是我们大乘佛教密不外传的至尊无敌秘籍,有它可以度一切劫,救一切苦,解一切心结。它就是——《大日如来神掌》!不对……《大日如来心经》!”胖和尚高举法宝。 “师父……你……你不识字吗?” “废话,我要是识字,我早就练成上面的神功了。这上面的每个梵文都极为深奥,不是凡人可以识得。如果你能认全了,你就可以练成真善美神功,让世界充满爱。” “师父……这封面上只有五个字啊。好像是《儿歌三百首》……” “不管啦,总之现在,我就把这本大乘佛教的绝世秘籍传给你,你要好好研读,当你懂得它其中的真正的含义后,你就可以成为一代宗师,开天辟地,解救苍生。” “师父,这真的是本《儿歌三百首》啊,你是不是被你的师父忽悠了?” “不可能!我师父是一位绝世的高僧,他还收了我三百块学费呢,怎么可能骗我。” “他是不是觉得你傻,才把这书给你啊?” “呐,我现在也把这秘籍传给你了,我师父说了,这书太聪明的人看不懂,傻子才看得懂。” “那看懂了的不就是傻子了?” “你现在看懂了吗?” “没有。” “那说明你还不够傻,继续读吧!” 于是玄奘只好天天苦读这本作为大乘佛法绝世秘籍的《儿歌三百首》。 他春天看,夏天看,秋天看,冬天看。白天看,晚上看,站着看,躺着看,走路看,吃饭看,倒挂在树上看,对着太阳光看,看了三年,怎么看,怎么还是一本《儿歌三百首》。 不过这里面的儿歌,他倒背的混瓜烂熟了。 总而总之,倒是被他看出一点奇怪的地方。 这本书只有薄薄几十页,密密麻麻记了三百首儿歌,但是,好像所有的词,都可以用同一个曲调唱出来。 可是,那究竟应该是个什么曲调呢? 玄奘去问师父,师父却说:“胡扯,哪有所有的歌,都可以用同一首曲来说的道理?” 玄奘说:“是啊,师父。我真的觉得,能有一个曲调,唱出所有的歌,把人世间所有的意思,都包含在里面。” “如果是那样的话?佛祖还写什么经啊?直接开演唱会好了。你傻啊!” “师父,你也觉得我傻了么?你不是说,这佛经里的奥秘,只有傻子才看得懂么?” “嗯,我看你很有参透这本经书的潜力。” “师父,可是,人家修仙都念口诀练法术,我就天天背这本儿歌集,能降妖驱魔么?” “当然能。”胖和尚握住玄奘双肩,双眼放射出坚毅的光,“只要你相信自己可以,你就可以。不论见了什么妖怪,只要你对他唱起这首歌,他都会痛哭流涕的跪倒在你面前的。” “师父,你不会骗我吧?” “如果我骗你,让我下辈子还是你师父!” “这个誓可真毒啊师父。” “好了,玄奘,你已经得到了我的真传,可以去世间降妖救困,作一个真正的驱魔人了。” “什么?可你什么都没教我啊师父!” “我不是教你相信自己了吗?滚吧!” 第三章 降河妖 驱魔人据说是专为人驱魔的。驱魔人总想着要替别人驱魔,却不一定明白,为众生,正是为自己,替别人驱魔,就是在为自己驱魔。河妖心中的魔正是凡俗人间最稀松平常的。每一个小小的心魔聚在一起,就会改变一个人,甚至一个妖。 就这样,玄奘正式出师,游走世间,开始了他的驱魔人的生涯。 这天,他来到一个河边的渔村。这是一处河谷,土地狭小,沿河搭着密密层层的楼寨和巨大的风车,好像整个村落叠了起来。 玄奘走到一位村边闲坐的樵夫前,刚说:“请问施主……”那人就把一碗剩饭或半个包子塞到他手里。 玄奘只好耐心的解释说:“施主,我不是乞丐。其实,我是一个驱魔人。” “那么把包子还我!” 玄奘连忙把包子塞进嘴里:“施主,我解释过了,我是一个驱魔人。” “驱魔人?什么东东?” “驱魔人啊……就是……总之呢,驱魔人很厉害的,你们这里有没有妖怪啊。” “妖怪?喂,你们有没有看见妖怪啊?” “没有啊。”路人都笑。 “啊?没有妖怪啊?这可糟了,怎么会没有妖怪呢?”玄奘挠头。 “喂,小子,你很希望我们这闹妖怪吗?” “啊,不是不是。不过呢,没有妖魔也没关系。请问施主,你们有没有心魔呢?我也可以驱的。” “心魔是什么?” “心魔就是你内心的邪恶啊,欲望啊,痛苦啊,烦恼啊。” “真的?正好。”那樵夫凑上来,“我偷偷喜欢那边卖豆腐的大姐已经很久了,但是她有老公了,但我还是喜欢她,每天做梦想她。我好痛苦……你能不能帮我驱这个心魔啊。” “这个啊,理解,理解,嘿嘿,人性嘛。包在我身上……”玄奘掏出《儿歌三百首》,翻出其中一首,敲着随身带的葫芦,开始吟唱: “大哥大哥你实在不应该,大姐大姐她其实有人爱。既然她有人爱,你就不要死缠,否则大家都会很难办。难办,真是难办!你不应该……这么麻烦。麻烦,太多麻烦!人类能否……不要自找麻烦?” 玄奘一曲唱完,那樵夫包括所有路人都傻盯着她。 “怎么样?是不是好多了?心魔驱除了吧?想开了吗?” “好像好多了。” “那就对啦。呐,情爱这种事呢,就是很麻烦的。与其天天去想,不如不要去想啦。大家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好不好呢?好,驱魔成功,您随便给几个钱就行了。” “可是,我现在又添了一件心魔怎么办呢?” “是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我想杀人!”樵夫抄起板凳追打玄奘,“你奶奶个腿的驱魔人!你唱首这么难听的歌就想骗我的钱?你当我傻的啊?” “你当然傻的啊,你不傻怎么会迷痴于无聊的男欢女爱呢?”玄奘边跑边说。 “老子这是正常生理反应!你个和尚懂个屁啊?” “佛说:一千次前世的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一次相遇。所以很麻烦的,你们没有缘份,是因为你前世回头率不够高嘛。” “哪个佛说的?有谁有病会去回一千次头啊?照这么说,我们现在遇上了,是不是我前世也看了一千次你啊?” “我们不仅遇上了,你现在还一直追我,这就叫缘分啊。我们前世当然有缘啦……” “死和尚,我打不断你的腿就对不起我们前世的缘分!” 突然樵夫停下手来,呆呆望着玄奘身后。 玄奘也回头,他身后站着一个青年,有一头飘逸的长发,白皙的手指,苍白的面孔,安静的眼眸,看起来很有艺术气质。他注视着玄奘,只是不说话。 “你是谁啊?你算老几?”樵夫举着板凳喊。 那年轻人只是轻轻的一挥手,樵夫就看见自己的板凳像是变成了烧焦纸片,扑啦啦的碎落了一地,随风散去了。 樵夫吓的一溜烟跑了。 年轻人看着玄奘,还是诡异的笑,不说话。 “这位施主,我们见过吗?你为什么这样色迷迷的看着我?” 年轻人没有开口,玄奘脑中却听到一个声音:“我们又见面了。” “啊?谁在说话?”玄奘四下张望。 “我们前世,也曾经遇见过呢。” “前世啊,我好像没什么印象了。”玄奘气喘吁吁,只想逃走,却发现自己不论怎么跑,都只是原地踏步,脚下的地面好像变成了跑步机。 “你当然不会记得你的前世了?记得前世,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啊。” 年轻人鬼魅般飘了开去,转身不见了。 “大白天闹鬼啊?”玄奘连忙站定念经。 这时他听见河边,那位卖豆腐大姐正和她那站在船上的老公吵架。 “你打了一天鱼,什么都没打着。我嫁你这种老公有什么用啊,全家跟你喝西北风!你怎么不让鱼把你吃了呢?” “你这个婆娘,我知道,你就盼着我被鱼吃了是吧。我被鱼吃了,你就好再找个更年轻的汉子厮混!” “是啊是啊,我现在一看到你就烦呢?你要是死了,我立马找个比你强一百倍的嫁了。” “呸,黄脸婆,我也早看厌你了呢。我现在最希望的事,就是可以立马不用再看见你的脸,听到你天天唠叨了。” “爹,娘,你们不要再吵了。”码头上一位小姑娘抹着眼泪。 “我现在就下河去抓鱼。我要是被河妖吃了,婆娘你就哭吧。”渔夫继续骂。 “河妖要把你吃了,我就去烧香还愿啊。”豆腐大姐喊。 “阿爹你不要下去。”小姑娘害怕。 “记住,我要是死了,全是你妈害的。”渔夫跳入水中。 他在水中扎了个猛子潜下去,小姑娘紧张地注视着水面。 突然水面绽开,一个浑身黄纹的怪物冒了出来。 小姑娘吓的尖叫,却只是蒙着渔网的渔夫。 “哈哈!吓到了吧!”渔夫逗小姑娘。 小姑娘一扁嘴,呜呜呜的哭起来。 渔夫慌忙逗她:“没事啦,你看阿爹给你玩个花活。” 他在水里来个倒立,逗的小姑娘破涕为笑。 渔夫的花样越玩越多,竟然一直把头埋在水中不出来,脚在水面上乱蹬,身子却在水中像被什么拖着般忽左忽右的破浪而行。 小姑娘拍着巴掌只是笑,渔村的村民们却围了过来,惊异地看着水中发生的一切。 没有人可以这样游泳,那一定是水中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拖着他。 可是,水中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鱼呢? 渔夫像是在尽力挣扎着,终于把头露出了水面,他睁大双眼,张着嘴,看着岸上的人,似乎想喊什么,却又喊不出来。 突然间,他的身体破开了,像是被什么一分为二,他化成了一团喷溅的血肉,染红了大片的河面。 水面平静下来,渔夫消失了,河面上的血色慢慢泛开。 小姑娘还呆呆望着河面,似乎仍在等着自己的父亲出现。 第四章 善恶赌局 如果这世上存在一种具备正价值的赌局,那一定一决善恶的赌局。在河妖眼里,人皆自私、贪婪、残忍,从无善良、怜悯。玄奘不这么认为。他决定用生命做赌注,其实真正能够赌回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河中有水妖的消息传遍了全村,整个渔村陷入了惊恐之中。 渔夫的妻子和女儿在水边痛哭,被人拉走,怕再被河妖拖下水去。本来热闹的河面冷清了,没有人再敢靠近河边三丈之内。 玄奘也被发生的一切惊呆了,不知如何才好。 这时,那个年轻人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他的身边。 “你看,这样不是很好吗?”青年仍是不张口,但玄奘能听见他的话。 “很好?什么很好?”玄奘惊疑地问。 “那个樵夫的心魔就是希望那女人没有老公,而那女人的心魔就是希望他老公死掉,他老公的心魔是再也不想听见他老婆的唠叨。现在,他们的心魔都驱除了。” “这样也叫解除心魔?”玄奘愤怒的问。 年轻人看着河面:“众生皆苦,情怨烦仇。活着只有无尽的烦恼,不如解脱。” “可是你看看他们,看看那在河边哭泣的女人和孩子,他们解脱了吗?” “他们今世受苦,是因为前世没有积德。如果今世受苦,这样他们来世就可以享福了。河中的食人鱼,就是超度他们的使者。” “这就是你对因果报应的理解吗?” “那你如何理解佛?” “我……佛的意思……其实是……那个……”玄奘在怀里掏啊掏,可是只找出那本《儿歌三百首》,上面一句对佛经的解释也没有。 “我会告诉你佛的真实意思是什么的!”玄奘指着年轻人。 “是吗?你不是佛,如何知道佛在想什么?” “我……我可以……我可以到西天去,去亲自问问佛祖,拯救众生痛苦的方法究竟是什么?” “你要去西天?那么,也请你帮我问问佛祖。我的心魔可时可以驱除?” “你有心魔?” “当然。” “是什么?说来听听。” “我有罪。” “什么罪?” “我像这世间的所有凡人一样,都有罪。” “他们有什么罪?” “他们每个人都有罪。他们的心中,都藏着恶,都藏着魔。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就全会变成妖魔。” “不会的。”玄奘说,“我相信人心中都有大爱,他们是可以向善的。” “不,他们只爱自己,他们自私贪婪又残忍。像他们当年做的一样。” “当年?当年他们做了什么?” “当年,有一位外乡人,把溺水的小孩送回村中。但村民把这外乡人当做人贩,把他活活打死。还把他丢进河中喂鱼,那尸体在河中飘浮,被鱼群啃食,那时,这世间何曾有善良与怜悯。” “你把人想的太丑恶了,也许他们只是弄错了,也许他们也很后悔?” “是你把人想的太善良了。他们内心才没有一点歉疚。人永远不会为自己的罪孽反省,因为他们只爱自己。” “我认为人不会只爱自己的。我可以和你赌:人也会牺牲自己拯救他人。” “如果我输了,我就跟你去西天见佛祖。如果你输了……”年轻人看看玄奘,“我的项链上还缺一颗人的头骨。” “喂,这好像不太公平啊,为什么你输了只是叫我一声师父。而我输了却要找一颗人头骨给你呢?” 年轻人诡异的笑笑,飘开了,又消失不见。 第五章 唤醒 道士和僧侣都自诩是驱魔人,有的为了咸鱼和银两,有的为了正义和大爱。爱在市井里往往沉睡,或许只有在最绝望的时刻,才会被唤醒。在大爱面前,妖只能是个人妖。 村民们贴出告示,悬赏请驱魔法师前来捉河妖。这一天,来了一位道士。 “我是泰山派的大德道长,已经有三百年的修为了。”道士的眼睛一眨不眨。 “那么还请大德道长救救我们吧。”村民奉上凑的银两和咸鱼。 “好,给我准备一艘船,三根三尺三寸长的香烛,一只三百二十一斤黑猪的猪血,四只白色的牛蹄子,五坛加了十八岁处女血的酒。” 村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这些东西弄齐了。 “道长,给您放哪?” “香烛插在船上,猪血牛蹄和处女血酒洒进河里,剩下的猪肉牛肉和处女打包一会儿我捉完妖带走。” 道士在河中船上举着桃木剑穿着黄纸符,念念有词半天,然后掏出一嗞嗞冒青烟的黑色圆形物体向水里一扔,“轰”的巨响中,水柱冲天而起。 水波渐渐散去后,深水中,有一个巨大怪影浮了起来,肚皮朝天浮在了水面上。 那是一条足有一人高,两眼突出,像蝙蝠似的怪鱼。 “河妖死啦!”村民们欢呼起来。 怪鱼被吊上了岸,村民们开始狂欢。 “等等!”玄奘站了出来,“这不是河妖,这只是一条误入河口的学名叫做鳐的扁平长尾深海鱼类罢了,这种鱼很爱好和平,是不会吃人的。你们把它放生了吧。” “你是从哪冒出来的?”道士说,“你为什么帮河妖说话?” “我不是帮河妖说话,我在说一个事实。”玄奘耐心解释。 “你一定是河妖一伙!”道士伸手一指。 “我只是说一个事实,怎么就成了河妖一伙呢?”玄奘不理解这个逻辑。 “笑话,我说它是妖怪,你说它不是妖怪,而这样的怪物,怎么可能不是妖怪。你还说你不是河妖一伙?”道士把手戳到玄奘鼻子上。 “你说它是妖怪,我说它不是妖怪,这究竟是不是妖怪,你去问问海边的渔民就知道,为什么要说我是河妖一伙呢?” “你要我去问海边的渔民?哈,这里离海几千里远,请问,如果是海里的鱼,怎么可能跑到离海几千里的河里来呢!你还说你不是河妖一伙?”道士表情扭曲。 “是不是我们可以这样猜测,这片山脉,在一亿年前曾经是大海,因为版块运动陆地抬升,所以变成了高山,但是还有一些天池和咸水湖保留了下来,这条鱼就是来自那些湖里呢?”玄奘用力咧嘴保持笑容,和道士眼对眼。 “哈?哈?哈?”道士倒退三步,“你和我说一亿年前?元始天尊是一万年前开辟混沌造出三界的,哪有一亿年前的东西?你妖言惑众!你还说你不是河妖一伙!” 村民们也愤怒了,“没错!这和尚这么拼命帮这条鱼说话,肯定也是个妖精,把他抓起来!” “我早知道他是个骗子!”那樵夫上前一拳,打在玄奘面门上。玄奘觉得头猛的向倒一仰,脖子像是与肩折成了九十度。 他慢慢把头收回来,瞪大其实什么也看不清的眼,脸上还是努力保持僵硬的笑容。 “我真的可能是对的……” 村民们一拥而上,开始拳打脚踢。玄奘觉得自己面上的五官都碎了,混在了一起,眼睛听见了鼻子塌陷的脆响,鼻子看见了耳朵撕裂的尖叫,耳朵闻到了嘴巴喷出的血腥。然后他被打倒在地,缩成一团,拼命的护住自己,一开始还能感受到剧痛,但后来痛的地方太多,就完全感受不过来了。 失去意识的边缘,玄奘觉得自己灵魂飘上天空,他从空中看到了被殴打的自己,看见他口中的血喷了满地。似乎也看见两个时空在叠映,抱头在地的是那位不说话的年轻人,他浑身是血,快被打死了,但仍然只是睁着眼,露着非笑似笑的诡异表情,不说一句话。 村民们把玄奘一通暴打后,将它和怪鱼吊在了一起。 “现在没事了,大家可以尽情下水了。”道士扬着双手。 村民们看着水中,还有些胆怯。 这时樵夫猛地一跃,落进了水中。 “呐,看他多勇敢。大家向他学习。”道士鼓掌。 “混蛋,谁把我踢下来的!”樵夫露出头大骂。 “好像真的没事哦。”看樵夫在水中扑腾,村民们纷纷点头。“喂,别急着上来,多游会啦。” “哇!真的没事!你们都下来吧!”樵夫好像很希望有人下来陪他。 村民们开始互相推搡,笑闹的一个个扑通跳下水去,开始互相泼水,嬉闹。 就在这时,水中一位渔妇发出了尖叫,开始挣扎。周围所有人都吓呆了。 渔妇扭动着,拍打着水花。突然间,她的身体冲出了水面,被什么东西高高的顶起来。 人们看见渔妇的身下,一个水淋淋的头颅冒出了出来,却是村中的一个泼皮。 人们都狂笑起来,渔妇又羞又怒地捶打着身下那人。 玄奘吊在高处,转头望见河上游弯处,似乎有一个怪影从水中跃起,又落入水中。 他瞪大眼,再仔细看去。那怪影消失了一会儿,但猛地又跃出了水面,这不是幻觉。 河弯距此处还有数里远,但那东西溅起的水花已可清晰看见,估计至少也有数丈高,那是何等巨大的一个怪物。 可怕的事要发生了。 “大家快跑!河妖来了!”玄奘挣扎大喊。 河中村民叫闹着,根本没有人听见他的话。 那黑影从水下潜来,从高处才看得清楚它的庞大,而水中的人们浑然不觉。 “大家快跑!”玄奘用尽全身力气喊着,但是却挣不开绳索。 怪影掠过了戏水村民们的下方,那团黑色完全取代了河水的颜色。水上的村民却还在笑闹。 那调戏渔妇的泼皮又猛地从另一村妇身边钻出水面,看着她的尖叫哈哈大笑。 但他怪叫一声又没入水中,只有手在水面上扑腾。 “要死啦!让水怪吃了你啊!”村妇大骂。 泼皮又浮了上来,翻着怪眼,身子竟只剩下了半截,深红的血迅速在河水中渗开。 村民们尖叫起来,争相往岸上逃去。游在后面的村民被一个个拖下去,撕成碎片。半条河流很快就被染红。 恐惧使人们疯狂了,有人揪住游在前面人的衣服,把他按入水中,踩着别人的身子向前游去。 玄奘在高处,看着人们在水中互相撕扯,想起了年轻人要与他打的赌。 “世人只顾自己,他们自私贪婪又残忍。当大难来临时,他们一定会牺牲别人只顾自己。” “不……不是这样的。”玄奘恍然大悟,“他就是那个水妖……大家快逃啊!它要吃掉所有人!” 幸存的村民们争相逃上岸来,而道士还试图挽回局面,喊:“大家不要怕,逃上岸就没事啦。” 有人相信了他的话,站在岸边开始喘息。但一条曲长的如蛇的怪东西从水中伸了出来,它如人腿般粗,布满青与橙色的斑点,末端带着粘稠的触角,紧紧缠住那人的脖子,将他高高的悬起。那人睁大惊恐的双眼,就这样被拖进水中。 村民们又尖叫起来,连本来在岸上的人也恐慌了,全向水边的楼寨和风车上拥去。那木搭的楼板在众人的踩踏下摇摇欲坠。 “不要都挤到一起,分开跑啊!”玄奘喊。 道士已经抢先占据了制高处,他看着奔拥而来的人,害怕自己这里被踩塌了:“大家别跑了,到了高处就没事了。” 像是回应他这句话似的,那支长尾又从河中扬了起来,伸出足有十几丈,越过天空,向此处而来。道士一缩头,藏到身边一人身后,脸贴在他的背上。然后他看见那人的背猛的破开,那触角突了出来。然后那人挣扎着,升向高空,像被叉在蝎尾的一只毛虫。 “道长,救命啊!”村民们拥来。 “镇定!”道长撕着头发,“对了……这河妖是饿了。要献祭,只要让它吃饱了,就没事了。” “可是,猪肉和牛肉就在岸边,它不吃啊。它要吃人哩!” “那他吃饱了别人,就自然会走啦。” 村民们互相看看,眼中射出怪异的光,突然都争相向高处逃去,把别人留在身后,在楼梯上,人们开始互相厮打,在高处的用脚踹下面的人,下面的人死死的抱住在高处人的腿。 玄奘看着这一幕,比看见河妖还感到可怖。死亡的恐惧面前,每个人似乎都变成了恶魔。 “大家不要打。我们齐心杀了那河怪。”他在绳中挣动着。 没有人听见他的声音。 不,似乎还是有一个听众。玄奘看见那河中黑影掉转了方向,背上尖刺推开波浪,直向他而来。他四下张望,发现原来村民都逃上了高处,悬吊在河上的自己是离河怪最近的一个了。 “快救救我!”玄奘拼命晃动着自己,但村民们只是远远看着。 那怪物已经来到了玄奘正下方,玄奘被吊在几丈高的长杆上,河怪伸出长尾,向他刺来。玄奘猛的一荡,躲开了,那滑腻的尾鳍抹过他的脸颊。河怪再刺,玄奘又荡向另一边去。 怪物厌倦了这种游戏,收起尾巴潜下水去。玄奘注视着下方,不敢相信它会这样放过自己。 一下沉闷的撞击从水下转来,吊着玄奘的木杆猛的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撞击,玄奘听见木头折断的声音,长杆慢慢倾倒。水面露出那长大了满是獠牙的大口,在下面等待。 玄奘在空中疯狂踢动着空气,却没有一点借力的地方。所幸木杆倒向了另一边的楼寨,玄奘用力一晃,落在了木板上。但木杆继续向下坠去,眼看要将他拉落河中。 这时豆腐大姐举着菜刀扑向了玄奘,手起刀落,砍断了他手上的绳索,木杆啪的打在水怪的头上,又坠入河中。 水怪似乎放弃了,又游向了另一处。 但豆腐大姐的脸色却变得纸一样白。 水怪游去的地方,一个小女孩正站在楼寨悬在河面上的木板晒台上,不知所措的惊慌哭泣。 “我的女儿!”豆腐大姐尖叫一声,冲了回去。 小女孩看着水怪游来,尖叫着转头刚跑出两步,那只丑陋的长尾就已经缠住了她的脖颈,将她拉倒,在木板上滑行着向河中拖去。 “不!”豆腐大姐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但却还隔着数丈,来不及拉住自己的女儿。 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似乎也只能看着。一瞬间世界突然变得特别寂静。 但一声大吼打破了这安静,樵夫狂怒的冲了出来,向前猛一扑,抓住了小女孩的双脚。 但这只是使惨剧停顿了一瞬,然后他就也被在木板上拖动,向河中落去。樵夫大喊着,满面充血,只是不肯放手。 “撑住!”又有一个村民扑了出来,跳上去抓住了樵夫的脚。 更多的村民冲了上去,拔河一般抱住前者,想夺回小女孩,但他们的力量却仍然不及水怪,眼看要被一起拖入河中。 村中的屠夫挥舞着一把大砍刀,抖着浑身的肥肉,尖叫着冲了出来,一个纵身,跃过人们的头顶,跳到木板的顶端,一刀挥去,砍断了水怪的尾巴。 可女孩的半个身子已经悬在了木板的外侧,她仍然向下落去。玄奘也扑了过去,和樵夫一起抓住了女孩的脚。“我抓着她了!”他惊喜地喊着。 下方的水面在这时分开了,一张大嘴在下方张开,像是血腥的花朵,翻出密密集集的白牙。那水怪跃出了水面,弹起到了数丈的高度,一口咬住了小女孩,将她从玄奘的手中扯出,叼着她落回了水中。玄奘看见那小女孩的双眼注视着他,就那么远去。 “不!”他大喊着,却无能为力。 豆腐大姐疯狂了,她举着菜刀,狂叫着跳入了河中。“你出来!你出来!把女儿还给我!”她扑打着水面,只想和水怪拼命。 但她突然定住了,看见就在自己的面前,一个青色光滑的东西露出了水面,像是浮起的坛子,但越来越大,越来越高,超过了自己的头顶,然后是两只巨大的白色圆球,有一人多高,中间是一小块黑斑,映着她的影子,那是水怪的眼睛。 豆腐大姐完全吓呆了,再也不能动一下。水怪猛地向前一蹿,将她也吞了下去。 村民们终于愤怒了:“杀了它!杀了它!”他们忘记了胆怯,举起木棍鱼叉,一个个跃入了水中。水怪也惊慌了,它躬着脊背,在水中左扑右跳,阻吓着村民们的进攻,把敢于靠近它的人一个个吞进口中。 愤怒的村民们却如同忘记了恐惧,纵使前面的人被吞下去,也立刻扑下来,有的直接从楼寨跳向水怪的背上,把鱼叉叉进它的身体。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被吞下去,水怪的肚子迅速的膨胀起来,它的动作越来越迟缓,连在水面浮着也困难了,渐渐向河底沉去。 “它要逃了!”玄奘大喊,扯过晾在高处的巨大渔网,“道士兄,帮我扯住网的另一边!” “你竟敢使唤我!”道士向后退去,“我可是正宗的伏魔大师,我……哎呀!” 道士被卷起了网里,玄奘大喊着拖着网和道士跃出楼寨,落向河面,将网罩住了水怪。 “放我出去!”道士在网里尖叫,紧贴着暴怒的水怪。 “把它拉起来!”岸上的村民们一齐去拉网绳,几乎所有的男女老幼全拥了上去,他们大喊着,与疯狂挣动的水怪较着力量,一会儿险些他们都要被拖入河中去了,但仍是不放手,一个个青筋暴起,蹬踏着地,用最大的声音叫喊着,玄奘激动的要哭,也扑上去扯住了绳子。 这较力一直持续了半个时辰,终于水怪再也没有了力气,被拖上了岸。一同在网中被拖上来的还有淹的翻了白眼的道士。 一离开水,水怪就立刻失了魔性,像是漏了的皮囊一样缩小了下去,最后,竟然化成了一个蜷缩的人。 第六章 大爱,小爱 驱魔人一心奉道,只知心怀大爱,普度众生。可是他和真正的佛法就差那么一点点。在佛与众生之间,共通的其实是人。段姑娘把玄奘踹进了河里,她的心魔,玄奘是否能驱除?她这个“众生”,玄奘能“度”得了吗? 沙子醒了过来,他又化成了人形,看见玄奘正睁着大眼睛凑近自己。 “原来你就是河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害这么多人?”玄奘摇晃着他,沙子面无表情。 “打死他!”村民们涌上来。 “慢着,他也是一条生灵。你杀他,他杀你,你又杀他,冤冤相报何时了呢?”玄奘拦住村民,又看向沙子。 “你输了,你认为人都是自私的。都会自顾自己不顾他人,但事实并不是这样。这些村民,虽然一个个都怕死怕得要命,但当他们愤怒的时候,他们一样会奋不顾身去拯救他人,也是拯救他们自己。” 沙子仍然是不说话,只看着玄奘。 “你心中的确有心魔,就让我来为你驱除吧。”玄奘掏出葫芦,翻出《儿歌三百首》,无比怜爱地凝望着沙子,开始唱歌。 玄奘伊伊哦哦的唱着,沙子却始终只是望着他,眼中平静的像一潭死水。 “你到底……明不明白……”玄奘唱到高音部分,沙子终于有了反应,他抽搐了几下,开始狂吐,扑的把胃中吞下的人都吐了出来:渔夫、小女孩、豆腐大姐……他们裹在粘稠的胃液里,似乎还活着。 “太好了,你终于悔改了?这本经书真的有用!”玄奘握拳狂喜。 沙子吐完了似乎精神大振,把玄奘一把按倒,抡拳狠狠的暴打。 “为什么!为什么我做好事的时候你们要冤枉我!为什么等我成了恶魔你们才想起来拯救我!”幻觉中,玄奘似乎听见沙子在痛苦狂喊。 “想感化妖魔是没用的!”随着这声音,一个女孩纤细的身影跃了过来,一把揪起沙子,就往一个只有拳头大小的布袋里塞去,虽然不合物理法则,但左按右压的,居然将沙子的身躯整个塞了进去,扎成一个小球,然后解开袋底的绳索,把那袋中的东西取了出来,河妖沙子已经被化成了一个食人鱼布偶。 玄奘抬起被打的鼻血直流的脸,呆呆仰望着面前这个短衫长发,一手叉腰一手拎着那小布偶的女子。 女子把一个馒头塞给他:“吃吧!” 玄奘接过馒头:“谢谢,但我不是要饭的,其实,我是一个驱魔人。” “你这样子,也算是驱魔人?”女子也俯视着他,“喂,我才说你一句,你哭什么?” “不,是阳光好刺眼……”玄奘抹眼泪。 “瞧你这副鸟样。”女子把他拎起来,“我看着就生气!你刚才唠唠唠唱的那是什么玩艺儿?” “大日如来心经……” “说什嘛!听不清,大点声!” “大日如来……算了……”玄奘爬起来转身要走,被女子一把揪住。 “什么什么经?你拿出来给我瞧瞧?” 玄奘哆哆嗦嗦摸出那本皱巴巴的《儿歌三百首》,交到女子手中。 “这是什么啊?我又不认字!” “你不认字拿去看什么看?”玄奘怯怯地说。 “不认字就不能看吗?大爷要看看你的东西你还这么叽歪!”女子把书一把拍回玄奘胸前,“谁稀罕,我觉得刚才你唱的那歌调子还蛮好听,才想知道你在唱什么?” “好听吗?真的好听吗?”玄奘眼中星光闪动,“你觉得好听?我感动你了吗?你感受到经文中的爱了吗?” “爱你大爷啊!”女了一脚把玄奘踢开,“我只是觉得这歌好像在哪里听过,也许是我小时候吧……” “那就对了,这本佛经本来就是适合学龄前小朋友修行的……” “所以你就拿本幼儿园歌本出来驱魔了?你当妖怪们都是三岁小孩啊?” “我只是想唤醒他们内心本来的纯真天性与善良,妖怪们也有童年的,每一个妖怪,都一定有一个伤心的童年,都有一段不能忘记的往事。” “我靠,你这么有本事,别驱魔了,去带小孩吧。” “这位姑娘,其实呢……” “其实啥?” “我觉得,在你这男人婆的外表下,其实也有一颗温柔与善良的心。你也一定是有一个伤心的童年阴影,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吧?” “我踹!你才有童年阴影,你们全家都有童年阴影。我童年不知有多快乐呢?” “是吗?说一件快乐的事来听听?” “呃……”女子僵在那里,想了半天,“就比如说……或者说……然后……滚,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啊?” “你是不是也没见过你父母?” “你什么意思啊?我家的事关你屁事啊你快滚本姑娘不想再看到你了。” “我也没有见过我父母的。”玄奘看着她。 女子愣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柔软,但立刻又变得凶狠起来:“那又怎么样?你想本姑娘同情你吗哇你好可怜哦来要不要抱一抱啊滚你还真过来啊你个小白脸我看见就想吐告诉你以后别在这一带晃悠和我抢生意更别告诉别人你是驱魔人丢了我们这一行的脸明白了吗走吧!” “姑娘您贵姓啊?”玄奘问。 “干什么干什么?想找我报仇啊?是不是还想问我家庭住址啊哈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表面上正人君子骨子里全是肮脏想法你说嘛你想怎么样嘛不用这么吞吞吐吐的你是不是想问我还有没有男朋友啊本姑娘还就告诉你了没有怎么的吧你能怎么的你想干啥你还能干啥你敢追我吗你敢约我去看月亮然后趁机亲我一口然后跪下向我求婚说爱我一生一世吗量你也不敢你个窝囊废!” “你不想说就算了。”玄奘转身就走。 “我姓段!” “段?为什么要姓段呢?” “因为……这需要理由吗?” “是被砍成几段的段吗?” “是曾经有一段真挚的感情摆在我面前我却没有珍惜直到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如果上天能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的话我希望对她说我爱你如果要在这份爱上加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的段啦!” “哦,原来是这样。”玄奘恍然大悟,“那么……您贵姓?” “去死吧你!”女子一脚把玄奘踢下了河。 第七章 悟空不是至尊宝 师父说,一切心魔有因有果,断因解果才是真正的驱魔。五百年前他是至尊宝,五百年后他是众魔之王。他离佛无限近,又无限远。悟空和玄奘的距离,只差一个紫霞和段姑娘吗? 玄奘游回去找到了师父。 “师父,你给我的什么心经秘籍啊?完全没有用嘛。根本不能捉妖。” “但你还是把妖魔降服了啊。”师父嘿嘿的笑。 “那完全是靠运气啊。” “不是运气,一切都有因果。你现在明白了,不一定是你拯救世人,也可能是世人拯救你。你收的妖魔呢?” “变成这个了。”玄奘拎出一个小布偶。 “其实,没有谁一出生就是邪恶的。每个妖魔的背后,也都有一个悲伤的故事。你知道这流沙河妖的故事吗?” “不太清楚。” “他告诉过你的,只是你忘了。如果你不能解除他的心魔,你还是感化不了它。如果一个驱魔人只会杀死妖魔,却不能感化妖魔,那他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一代宗师。” “感化?就凭这本儿歌集吗?” “不,是要用你的心去贴近他们的心。” “听起来好恶心。” “流沙河妖当年救了村民的孩子,反而被村民当成拐卖孩子的小贩打死,丢在河中被鱼啃食,他的怨气才化为河妖。不过,这并不是他全部的故事,要解开他的心结,还要知道他的前世。” “可我去哪知道他的前世呢?” “带他去西天……那里有一切因与果的答案。”师父拎着那个鱼布偶。 “去西天?就我一个人?” “是。” “师父?你在赶我走吗?” “你不是已经能驱魔了吗?” “可是,师父,你还没有给我剃度呢。我连正式的佛门弟子都不算呢?” “哈哈哈哈,以你的辈份,我可不能给你剃度。” “什么意思?师父?你嫌我辈份不够。”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现在时候未到。等你领悟了大乘佛法的真正含义,自然会有人来给你剃度的……嗯,也许不一定是人。” “您真的要我一个人去西天吗?” “你还可以去找一个人……其实也不是人。” “又是妖魔?” “而且是魔王?” “魔王?” “是的,他就是世上最可怕的妖魔,万妖之王,当年他带着百万妖魔杀上天庭,险些把玉帝也给打死了。后来还是西方佛祖赶到,将他压在了五行山下。到现在,已经五百年了。他的名字叫——孙悟空。” “我找他干什么?” “如果你能收服这个最可怕的魔王,那么他就可以保护你一路西行。” “因为我怕路上被妖魔吃掉,所以就要先去找一个最可怕的妖魔?”玄奘无法理解。 “如果你收服不了他,那么西天的路,你也不用去了,更无法得知拯救众生的答案。” “我去哪找他?” “出门一直向西,直到五行山,那里有一尊佛像,一千三百丈高,三百六十五丈宽,孙悟空就在那佛像下。那么大一尊佛杵在那儿,你不可能找不到的。要记住,其实,你离佛,只差那么一点点。” “真的只差一点点?” “就差一点点。” “师父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只有一点点。” “好吧,我这就出发。” 第八章 高老庄,段姑娘 月光下的高老庄,妖和人都无心睡眠。人世间的柔情悯意,纠结着一个僧侣的心。他反复忘记,似乎超过五百年来的情与意,可一切都在提示他,与大爱正在南辕北辙。 天空月色迷离,月光照着石碑上迷离的字:高老庄。 月光下的村庄静悄悄的,连虫鸣都听不到。 安静的就不像是人呆的地方。 玄奘轻手轻脚的走进村子,探头四下张望。 “有人吗?”他轻轻喊。 没有回答。 玄奘推开一扇柴门,发现门上已经长满了青苔。 “有人吗?”他在院里喊。仍是没有回答。 玄奘走到屋门前,发现门是虚掩的,门内漆黑一片,没有灯火,也没有人声。 他轻轻推门,把头探了进去:“请问……有人在吗?” 借着照进屋内的月光,他发现这屋中结满了蛛网,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床下传来,突然蹿出一物,却原来是老鼠。 “看起来没人在家……”玄奘嘟嚷着,一转身,突然月光下一张惨白的怪脸凑到他面前,吓的他怪叫一声栽进屋去,撞倒了门板,滚了一身的蛛网,在地下乱挣,一群老鼠惊慌的从他身上跳了过去。 “妖怪!妖怪!”玄奘大叫。门口那“妖怪”却已笑的花枝乱颤。 “哈哈哈哈,一个鬼脸就把你吓成这样,你这熊样还驱魔人哪?连只猪你都驱不了吧。” 玄奘抹去脸上的蛛网,露出惊恐的眼睛:“你是……”他低头掐指算,“曾经有一段感情在我面前但是我没有珍惜直到失去才什么什么希望是一万年……哦,万姑娘!” “什么万姑娘?段姑娘!”女子跳到他面前,蹲下身逼视着他:“我警告你,你再忘记我姓什么,我就……我就把这个字刻在你脸上。” “可是……你那一大段话真的很难记啊,范姑娘。” “段姑娘!段段段段段段段……就是一大段话真的很难记的段,很难记吗?” “这回记住了,纪姑娘。” “我被你气死了。”女子抓起玄奘的手,用指甲在他手掌上刻着:“段哪!一点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再一拐弯……很好记的嘛!” “痛痛痛痛……”玄奘抽着手,“划出血来了……” “就是要留下个记号,这样你就不会忘记我姓什么了。”少女得意的笑。 玄奘瞪大眼看着掌心划出的字:“没姑娘……” “不好意思,写错了……”段姑娘抓过他的手,伸出指甲把原来的划了个叉,又在旁边重新开始划,玄奘痛的眼泪汪汪蹬脚捶地。 “这下你不会忘了!”段姑娘开心的把他的手一甩,“走!” “去哪?”玄奘抹着眼泪。 “你没发现这个高老庄四下全是妖气吗?而且一个人都没有。你不奇怪人都去哪了吗?” “我本来很奇怪的,然后被你一吓就忘记奇怪了。” “我想这里,一定有很吓人的妖魔潜伏着,但不知道在哪。” “我知道……我刚就被吓到了。”玄奘嘟着嘴。 “想死是不是?” “你不要那么凶嘛……” “不凶怎么当驱魔人啊?像你这副脓包样能降妖除魔啊?” “你不要再骂我了……我也是有自尊心的,你再骂,我就……我就……” “你想怎么样啊?爱哭虫?” “我就回去找师父去!” “去啊去啊去告状吧说我欺侮你啦你师父是哪根葱啊哪门哪派哪位大师说出来吓死我啊?” “我师父是……”玄奘愣在那想了半天,“我师父从来没有说过他的法号耶,我只知道他挺胖的,长得像庙里的弥勒佛。” “那就是无名小辈啦,哈哈哈,你知不知我师父多威风啊,说出来吓死你!” “你师父是谁?” “就是我爸啦!我们大理段家的凌波微步和一阳指功夫那是独步天下,我父亲当年降妖除魔深受十里八乡的爱戴,乡亲们还送了他一面锦旗,上面写着:‘农田卫士’!牛不牛啊。” “你编的吧。” “你怎么知道。” “我师父说驱魔呢什么法术都是外在皮毛,最重要的是能看透内在的心魔,只有驱走心魔,才能真正降服一个妖魔。所以我没有别的本事,就是能看透人的心思。你根本就没有这么威风的老爸!” 女子愣了一愣,突然暴发了:“是啊,你猜对了!怎么样呢?我没有老爸我没见过我老爸我是野兽养大的这下你满意了吗你是不是就巴不得别人都活的比你惨希望每个人都有一个扭曲的童年人人心里都有阴影都不快乐都有什么什么心魔你就开心了?你就赚大钱了?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告诉你我不知道有多快乐呢我天天都很开心我完全不用心理辅导你最好离我远一点!还有!你那本书!不要在我面前拿出来,否则我给你撕了它你信不信?” 玄奘缩成一团露出惊恐的眼睛。 “你看你又来了又是这副死相你装可怜给谁看啊这里有谁会同情你啊?告诉你在这世上没有人会同情你你装可怜是没有用的哭也是没有用我从小就知道了所以我看见你这样的就来气!你以为你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我就会对你好一点吗?告诉你没用我看见你样就来气!你再看我一下试试……还看!” “不是你让我再看你一下的吗?”玄奘纳闷。 “你再看!” “还要看啊?”玄奘又眨眨眼使劲放电过来。 啪一个耳光飞来,“我叫你再看!” “是啊,是你叫我再看的啊。为什么你一边要我看你一边还要打我呢?”玄奘捂着脸全是委屈。 “你是不是傻的啊?我叫你再看的意思就是叫你不要看!” “你们女人好奇怪,有话为什么要反着说呢?” “我被你气死了!”少女上去把玄奘一通暴踩。 几分钟后她拍拍手运气收式,“这回舒坦多了。”扬长出门而去。 玄奘看看四下的老鼠,忙连滚带爬的跟出去。 “不要跟着我!” “哦。” “还跟!” “你是说反话的嘛。你说不要跟着你的意思就是要我跟着你啊。” “我踩!”又是乱脚齐下。 “女人心海底针啊……”玄奘泪流满面。 第九章 女人,比妖精更可怕 舍己为人的前提是舍己,但真正舍己了就不会真正的为人。妖,无时无刻不想幻化成人得道成仙,而人为何却偏偏要放弃做人的机会去成全大爱?可是此时在玄奘眼中,女人比妖精更可怕。 阿段在前面大摇大摆的走,玄奘抱着他的包袱在三丈开外战战兢兢的跟着。 雾气越来越浓,几乎要把月光遮住了。 “嘿嘿……过来……”阿段招招手,似乎发现了什么。 玄奘掉头就跑。 “我叫你过来!” 玄奘跑得更快了。 “你这辈子都别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玄奘苦着脸从雾气中慢慢挪了回来。 “啊,看来对你说反话才有用是吧。”阿段得意,“不准在地上打滚!” 玄奘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坐在地上,躺下,翻滚。 “哈哈哈哈太好玩儿了……好,以后我们就这样玩,我说什么,你就反着听,明白了吗?” 玄奘点点头,怕又被打。他发现:女人要比妖精可怕多了。 “妖气越来越重了……似乎就在前方半里的地方,那里一定有什么非常非常可怕的东西,才会有如此重的凶腥之气。”阿段拔开衣袖,玄奘看见她白皙的手腕上,套着一个金环,她正不安地抚摸着它。 “比我们上次遇见的水怪还可怕吗?”玄奘小声问。 “当然,这次的妖怪,可不是靠鱼网就能制服的了。” 雾气中,突然传来了凄厉的怪叫,那声音无处不在,像尖利的刀,要将人切成碎片。玄奘和阿段都紧捂住耳朵倒在地上。 “我……我要死了……”阿段口鼻冒血,“救命……” 玄奘想了想,放开了自己捂耳朵的手,扑上去抱住了阿段的头。 “别这样……你会死的……”阿段挣扎着,“先顾你自己吧。” “师父告诉我……要有大爱……要舍己为人……”玄奘颤抖着,血从五官中喷涌,“我没事的……” 这时,怪叫旮然而止,世界突然一片死寂。玄奘晃了两下,倒了下去。 “喂?你没事吧?你……你不要死啊?”阿段慌张的抱着他,“你不要死听见了吗?我不要你死……” “你不要我死……那我死定了……”玄奘奄奄一息的说。 “你去死吧!”阿段把玄奘扔在地上,“没死就爬起来,别以为装死就可以骗本姑娘抱你!” “我没有装啊……我真的很惨啊……”玄奘在地上晃晃悠悠撑起来。 “一会儿妖怪来了,你爬不起来只有更惨!”阿段把他一把拎起来,向前走去。 “喂,下次不要听你师父的了。什么大爱啊,什么舍己为人啊?会害死你的知道吗?” “可是,我刚才不救你,你就死了……” “呸,本姑娘像是那么脆弱吗?刚才只是那叫声太难听我小小的表示了一下不满而已。” “可是你都喷血了……” “哪有!我是驱魔人耶!驱魔人怎么可能被这么点声音就弄出血呢……谢谢你的纸巾……” “这里还有……”玄奘指着。 “好……喂!你拿这玩意儿给我是什么意思?我哪有喷血?你是在说我很差劲吗?” “有时候,女人是需要保护的。”玄奘挺起胸膛。 “保护?谁保护谁?你保护我?哈哈哈,就凭你?咳咳咳……还有纸巾吗?” “没了……喂!不要往我身上擦啊!” “别跑……再跑!跑!你跑啊!跑远点!……嗯,这就对了嘛,乖。” 第十章 猪刚鬣 高老庄的妖气散开,平地飘香,高炉旺火,红烛艳丽,人声鼎沸,绝色美味……一切繁华的背后往往都暗藏着危可夺命的寒光,一切喜剧的背后都隐含着人类贪婪和无知的忧伤。 不知走了多远,雾气突然又散开了,月光重新普照大地。月光下,阿段和玄奘都仰起头,惊望着眼前出现的东西。 那像是用石头垒起的一座大高炉,高耸入云,不知花了多少石头建成,如小山一般压迫着人的视野,顶处的烟囱,也如火山口一般冒着腾腾的火焰和黑烟,把天空都映红了。 “这么大的炉子,不知是用来烤什么的?”阿段震惊的仰望。 “我闻到香味了……好香啊。”玄奘突然听到了肚中的咕咕声。 “不要中计,这可能是妖魔的幻术!”阿段拽着玄奘上前,看着那石壁上的大门,手一晃,将腕上金环握在手中,然后使劲一脚踢开了门。 那大门轰然洞开时,阿段和玄奘也惊讶地张大了嘴。 门中竟然是别有洞天,不仅没有妖魔,而且挤满了人。 这里摆着几十张桌子,足有数百人围着一座巨大的烤炉,欢声笑语,有人大喊着:“小二!我们的肉怎么还不来?”跑堂们端着大盘的红烧肉小跑着给各桌上菜,忙得不亦乐乎。 “竟然是家饭馆?”阿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全村的人,都跑到这里来吃饭了?”玄奘觉得自己刚才的害怕真是太傻了。 “这肉真的好香啊……”阿段舔舔嘴唇,眯起眼露出贪婪的光,“我好想大吃一顿。” “是啊,突然好想一直吃肉吃到死呢……”玄奘也流起口水。 “你是和尚!怎么能吃肉呢?”阿段提醒。 “啊,对啊,罪过罪过。可这肉实在是太香了,我居然连我是和尚都忘了……其实呢,我师父还没给我剃度的,说等我领悟了大乘佛法的真义,自然会有人给我剃度的……所以,现在其实我不是正式编制的和尚,所谓佛祖穿肠过,酒肉心中留……吃点也没事吧……” 两个人像久渴的人看见了大湖似的冲进去。这里人满为患,没有空桌,只有一张圆桌前只坐着穿道服的一男一女,他们便过去嘻笑着上前蹭着坐下。 那道袍男抬眼看了阿段和玄奘一眼,转头不屑的对道袍女说:“现在什么世道,和尚也带着小妞出来吃肉了。” 阿段怒起就要拍桌子,玄奘一把将她拉住:“出门在外,以和为贵,要团结群众。” 道袍女满眼崇敬的望着道袍男:“林师弟,你说话的样子真帅。你冷笑的样子也很帅,你甩头发的样子,简直帅极了……在我心中,你是我们华山派第一美男子。” 阿段扑哧要笑,玄奘忙掩住她嘴。 “只是在你心目中吗?” “当然……在其它师姐心目中也是……还有,在其它师兄弟的心目中也是……不过我都把他们打的再也不敢背后暗恋你了。” “小师姐,你真坏。” “小师弟,你真帅。” 这对男女嘿嘿嘿的窃笑起来。阿段弯下腰,看见他们在桌下手拉着手。 “我要吐了,都快吃不下了。”阿段直起身,哼了一句。 道袍男投来惊讶的目光,又转过身去对小师姐窃语:“真不得了,连小和尚都快有了……” “你信不信我宰了你!”阿段跳起来。 “怎么,想杀人灭口啊!”道袍男拔剑相向。 小二连忙跑来:“几位息怒,大家都是出来混的,和气生财嘛。” “你他大爷个熊的才是出来混的呢!”四人一齐转向怒骂小二。 “好好好,您们骂我就得了,消消气。这二位要点些什么?”小二看向玄奘和阿段。 “来一个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卤煮咸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什锦苏盘熏鸡白肚儿江米酿鸭子罐儿野鸡罐儿鹌鹑卤什锦卤子鹅卤虾烩虾炝虾仁儿山鸡兔脯菜蟒银鱼马牙肉酱豆腐肉坛子肉罐儿肉元宝肉福禄肉红肘子白肘子水晶肘子蜜蜡肘子烧烀肘子扒肘条儿蒸羊肉烧羊肉五香羊肉酱羊肉。氽三样儿爆三样儿烧紫盖儿炖鸭杂儿熘白杂碎三鲜鱼翅栗子鸡尖氽活鲤鱼板鸭筒子鸡!”阿段一口气念完,“好了,先上这些,一会儿这和尚付账。” 小二冷静的在纸上飞快的记住:“好,我再给您报一遍,你点的是蒸羊羔蒸熊掌……” “够了够了!”玄奘阻止,“念一遍就够了!” “好咧,您点的这些菜……” “一会就来?” “全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还敢开店!”阿段再次暴走。 “您们两位是外地来的吧。本店远近百里闻名,从来不做这些俗菜。” “那你们做什么?” “本店从来只有一个菜,所有到本店来的客人,也都只吃一个菜。” “什么菜?” “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什么叫‘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玄奘好奇问。 “一个人,再加一个人,一齐入内,就比如您两位,一起到这小店内来。这是一个什么字?”小二问。 “什么字?”玄奘摸摸头。 “这个字可有学问。它可谓天下第一字。所谓人人为我,你看这天下熙熙,皆为名来,皆为利往,人活一世,辛苦奋斗,宁愿我负天下人,不肯天下人负我,你争我夺你死我活,人吃人狗咬狗,其实也不过就是为了能做人上之人。但不论天下之人怎么斗,最后都要依靠它老人家,供养它老人家,它老人家从来不用干活,自然有人侍候着,把吃的送到嘴边来,这就是‘人人为我’。” “那‘我为人人’呢?” “它老人家吃饱了喝足了睡醒了,然后又牺牲自己,为天下人带来幸福与温暖。天下人都要感恩它老人家,要世世代代记住它的恩情。没有它老人家,就没有人类文明。这就是‘我为人人’。” “我靠,这是个什么玩艺儿啊……”阿段挠头,“这是皇上吗?你们这吃皇上?” “我知道了!”玄奘一拍大腿,“我猜出来什么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了,就是……”。 “嘘……这位客官,在这里千万不要直呼它老人家的名讳啊?如果它老人家生气了,人类就会毁灭的。” “什么东西啊还喊不得一喊大家都全完了这是哪路神仙啊?”阿段叉腰,“把他叫出来给我瞧瞧。” “这位客官,您千万不能这样大喊大叫。我们要有畏敬之心,您不能说‘把它叫出来给我瞧瞧’,这多不文明,您要说:把‘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先生请上来,我要瞻仰一下。” “我真要疯了,这是什么地方啊?好吧,快把你大爷的‘人人为我’先生请一盘上来,我要参拜一下。” “说参拜就不对了,一看您就是乡下人,没文化。是瞻仰……来,跟我念,只安瞻……依昂仰……瞻仰……” “你信不信我砸了你们的店啊……” “一会就到!”小二一溜烟跑了,“十七号桌那个啥一碗!” 阿段恍然大悟:“原来什么‘我喂人人,人人喂我’,就是……” “嘘……”玄奘捂住她的嘴,“不要提这个字。” “怎么啦?你也犯病了?提这个字怎么了?不就是……” 玄奘再次捏住她的嘴:“你觉不觉得这里有些奇怪?” “奇怪?哪奇怪了?” “我说过,师父唯一教我的,就是透过现象看本质,看穿人的内在……这里的人,个个都很奇怪。” 阿段仔细一桌桌打量过去:“是啊……他们都在说话,大笑,但是,我竟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是啊,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显得很快活,但是,如果一个人从头到尾一直在笑,那他一定不是开心,而是疯了。” “嗯,这里的人看起来都疯癫癫的,他们好像很努力在笑的样子,好像不敢停下来一样。虽然他们在笑,但我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到了另一些东西,像是恐惧和绝望。” “您的菜来了!”啪,两碗香喷喷的红烧肉摆在了桌对面道袍男女的面前。 “哇……好香……你看它圆滚滚滴着油,好可爱,好想吃……”阿段突然就忘记了刚才的诡异。 “清醒点啊,你说这是妖魔的幻术的。” “可是……人家真的好饿啊。”阿段咬着指头,完全变成了一个小女生。 “你怎么变这样了?清醒一下!”玄奘拍打着她的脸。 那道袍男女也完全被眼前喷香的红烧肉迷住了,像是饿死鬼投胎似的,把头埋到碗里啊呜啊呜大啃起来。 “你看他们吃的这样,再好吃也不可能这样啊?这肉一定有问题……”玄奘死死揪着已经爬到桌上向红烧肉爬去的阿段。 “冷静啊!”玄奘大喝一声,抓住阿段的头在桌面上梆梆的敲,最后啪的一下,把桌面砸了个大洞。 “你还活着吗?”玄奘紧张地咬着十指蹲下身看着头埋进桌子里的阿段。 阿段慢慢支起胳膊,从桌子里把头拔出来,撩开满头长发,流着鼻血,冲他娇媚一笑:“你说呢?” “好像没事……”玄奘闪着泪光。 “你大爷个熊的自己来试一试有多痛啊!”阿段抓起玄奘也啪啪往桌子上拍。 玄奘从桌子下伸出一只手,向四周指指:“你看我们打成这样,周围的人还是在大笑,根本没有人转头看我们,这不正常。” “是啊,太诡异了。”阿段也清醒过来,这时她看到桌边的满脸肉花呆呆看着他们的道袍男女,“不过,至少还有两个正常人。” “小二!小二!给我死过来!”道袍男拍桌子大叫,那桌子已经残破不堪了,被他一拍彻底轰鸣一声倒塌了下去。那道袍女端着肉还呆呆坐着。 小二飞跑过来:“什么事?客官?” “你们这肉,实在是太好吃了!让我想起了童年初恋第一次亲密接触的感觉,把你们老板叫出来,我要见他,我要和他合影,我要给他签名!” “啊?对不起客官,我们老板是不接客的。” 道袍男啪的拍一锭银子:“我就不信!还有钱买不到的东西,他不出来,我偏要他出来,快让他来见我!” 小二默默收起银子:“客官,您真要见我家老板,可不要后悔哦?” “后悔?哈,我华山派行走江湖,字典里从来就没有求饶二字!” “人家说的是后悔……”道袍女友情提示。 “总之叫他出来!” “好吧,既然您一意孤行……”小二转头,“有请高老庄庄主……猪刚鬣!” 第十一章 人人喂我 当你爱这个世界,人人为我就是我为人人;当你很这个世界,我喂人人就是人人喂我。猪刚鬣恨意未消,嗔心难灭,愤怒让他恶胆丛生,而痛苦却让他绝望而无助。他的恨让把高老庄营造成一个巨大的“我喂人人,人人喂我”的欢场。 “有请……猪猪猪猪……刚刚刚刚……鬣鬣鬣鬣鬣……”这声音远远的回荡开去。玄奘和阿段惊疑的转头望去,酒馆的侧墙突然缓缓开启了,露出了一间密室来。 说是密室,却一点没有阴暗和狭窄。事实上那里宽大的像间宫殿,遍插着红色烛火,高挂彩锦帐幕,暖炉里露着兰芝香气,温馨华丽的就像是新人的洞房。 那炉边卧榻上,慵懒靠着一位闭目小憩的年轻男子,他一身白袍,绣着银色团花,系大红丝绒腰带,浑身上下不沾一点烟尘土色,倒仿佛是画中的人儿一样。 阿段和道女都看的傻了,待那男子睁开眼,缓缓转头向这边看来。阿段和道女更是倒吸一口气掩住嘴巴,压住喉中的惊喜尖叫,仿佛看见了最让女人心动的绝世珠宝。 “他好美啊好美啊……”阿段拉着玄奘的袖子,“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男人?他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 “他脸没有先着地吗?”玄奘不忿的转头,男人最受不了女人花痴的样子,究竟是花痴的对象是别人。 道士女也放大嘴只顾傻看,口中流下一缕长长的口水。道士男气鼓鼓瞪着她,猛的把一只猪蹄塞进她的嘴:“吃肉啦!” 道士女愤怒地吐出猪蹄跳起来:“你干嘛?” “你这么凶干什么?”道士男眼泪汪汪,“你干嘛一直盯着那个小贱人看?我问你,是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你有病吧你!”道士女一猪蹄把他打倒,“你和他比,你简直就是一只猪!” 道士男颤抖:“你……你不是说我是我们华山派第一美男子吗……” “是啊?那不是因为我们华山上一共才六个丑男,你排第一吗?当初是我在山中没见过男人,才会看上你,现在下了山,才知道原来世界是这么美妙的。” 道士女向远处的美男子招手:“这位相公,快过来坐啊。我们聊聊天嘛。” 那男子微微一笑,轻轻摇手。示意还是不要了。 “人家有好多话想问你呢,来嘛。” 男子轻叹一声,迈步走下台阶,轻摇折扇。 “哇,他走起路来的样子更要命了!”阿段也喷出鼻血来。 “我觉得有点奇怪。”玄奘打量着,“他这张脸太漂亮了,漂亮的就像是一张人皮。你看他的笑也很诡异,皮笑肉不笑的。我好像在哪见过这种笑容。” “你就是嫉妒!你承认吧。” “我嫉妒他?”玄奘冷笑,“我们出家人四大皆空,六根清静,戒爱欲痴嗔贪仇,我会嫉妒他?不就是长的帅嘛,有什么了不起。” 那猪庄主慢慢走到他们面前,轻轻坐下。一举手一投足优雅从容,像是受过训练般不差分毫,脸上也一直保持着那不露齿的标准微笑,没有一丝变化。 “这笑也像是刻在脸皮上的一般。”玄奘仔细打量轻轻说,被阿段狠狠捣了一下肋骨,痛的再也说不出话了。 “这位小相公,你们这里的肉好好吃啊,你们是怎么做的这么好吃的?教教我嘛。”道士女媚笑。 男子轻轻摆手,还是不说话。 “你为什么总是不说话啊?你说句话来听听嘛,人家好想听你说话呢?”女人撒娇。 男子还只是微笑不语。 “喂!”道士男跳起来,“我马子叫你说话,你听见没有?是不是不给面子啊?想死是不是?” “你想死吧……”道士女把整碗肉扣在他脸上,“我和小相公说话你插什么嘴啊?你个猪头,我看见你就讨厌啦!” 玄奘突然注意到,美男的脸颤抖了一下,那微笑突然化为狰狞,但只是一瞬就消失了,让他疑心自己看错。 他拉阿段:“我们还是快走吧。” “什么啦?人家还没吃东西呢!” “不要吃啦,你觉不觉得这里很怪的啊?” 这里,两碗香浓汁艳的红烧肉也放到了他们面前。 “哈哈,终于可以吃了!”阿段伸手去挟,玄奘忙拦住她,“不要吃……”两人掐脖子糊脸的扭打起来。 那边道士女还在和道士男吵架。 道士男:“你是不是不再爱我了?” 道士女:“爱?哈,什么叫情?什么叫意?还不是男的女的在做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啊,你们在华山上面偷看我洗澡以为我不知道啊?你们男人又好色又贪心一肚子花花肠子,你们才是一群猪!猪!明白吗?真该把你们都切碎了做成猪肉汤!滚开啦,看见你就讨厌,死猪!” 这时,她突然看见道士男看着桌对面,颤抖的表情。 她所慢慢转过头去,看见美男的神情变化了,不再有微笑,那眼神中竟全是怒意和杀气。 “啊……不是……不是说小相公你啦,你是天仙一般的人物,怎么能和那些俗男人比呢?你消消气……” “啪!”一声脆响,又把众人吓一跳。原来是玄奘和阿段扭打中打碎了那红烧肉碗,他们俩也呆呆看着地下。 地上打翻的肉,突然化了形状,哪里有什么猪蹄,竟然是一只蒸熟的人手! 他们再抬头,看见猪庄主的脸扭曲了,那层皮竟然也因为这扭曲而绷裂开来,他突然张大嘴,那嘴大的可以吞下一只人头,里面的獠牙翻出来,从嗓子喷出尖利的号叫,正如玄奘和阿段在庄中听到的一样。 在这号叫声中,一切幻景都消散了,没有酒馆,没有灯光,只有一块块乱石,旁边的食客全部都化为血淋淋的骨架,还在埋头大吃他们自己的肉。而那火光熊熊的烤炉中,倒挂的也不再是金黄的烧猪,而是一具具的烧焦的人!那都是以前来杀猪妖的驱魔者。 道士男女吓得大叫,被旁边吃人的骨架们扑了上来围住,一口口咬下去,转眼也变成还在尖叫的血肉。 “快走!”玄奘去拉阿段,却发现阿段早就一把拽上了自己向外逃去,把他拖的几乎脚离地飞起。 猪刚鬣操起旁边的烛台,那烛台上的九只红烛早已融化,露出寒光闪闪的九齿刀锋。 “你先走!我掩护!”玄奘掏出那本《儿歌三百首》。 阿段抓过他的书抽他:“你这本玩艺儿没用啦!滚!我来挡住妖精!” “你要帮忙吗?”玄奘担心的问。 “要!” “怎么帮?” “滚!” 她将玄奘往远处一甩,自己转过身,面对奔涌而来的血尸和枯骨们。 “饿啊!饿啊!我们要吃!吃掉一切!”尸怪们发出嘶哑的吼叫。 “看我无定飞环!”阿段摘下腕上金环,飞旋了出去,金光所到之处,血肉与断骨齐飞。金环飞绕一圈,又回到她手中,滴血不沾。 猪刚鬣恼怒了,从体内喷出疯狂的嚎叫,像风暴一样吹动飞沙走石,那些尸怪在狂风的助力下,飞扑上来,倾刻间把阿段覆盖,它们疯狂的撕咬下去。 “不……不要啊。”玄奘惊冲上去,举着纸书掸灰般拍打着尸怪们:“你们走开!不许吃人,吃人是不对的!” 怪物堆猛的被震开,残躯断手飞了满天,阿段握环在拳,揪着身边的尸怪一通猛捶,将它们打的牙崩脑缺,形销灰散。 “你们下次还敢不敢贪吃了!敢不敢吃!”阿段显然和玄奘不是同一种教育方法。 “还有好多啊……”玄奘惊恐拉着阿段衣角。 “闪开。”阿段把玄奘往身后一拦。祭出金环,口中念动咒语,双手一抬,金环突然变成两叠九九八十一只,阿段双手挥舞,将金环们以每秒三十发的射速扫了出去,尸怪们在扫射下血肉横飞,碎落一地。 但猪刚鬣却踩过地上的碎骨残肉,举着九齿钉耙大步上前,金环打在他身上脸上,将他本来秀美的脸打得稀烂,那精致的人皮碎裂,露出来的是长鼻大耳,猪的本相。 “才这是你嘛!”阿段大喊,“你本来的样子也挺酷啊,为什么要弄张皮扮得跟人妖似的?” 玄奘立刻插嘴:“是啊,像你们这种妖精,内心都对自己的身份和相貌严重自卑,觉得没脸见人,觉得整个世界都讨厌你们,所以才导致极度自闭,由自闭导致孤独,由孤独导致变态,所以才心理扭曲仇视社会报复社会。你不要这样啊,呐,我可以帮你的。你要不要听一首歌啊。名叫《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我唱给你听啊……” “闭嘴!”说话的不是猪妖而是阿段,她一拳把玄奘打出老远,“我不是叫你快逃吗?你还在这给妖怪做心理治疗?” “要驱魔就要治本嘛。每个妖精都是由仇恨怨苦等负能量积聚而成的,我们只有驱除了它的心魔,把温暖关爱的正能量给它,这样才能真正挽救它脱离苦海……” “挽救你个大头娃娃啊!现在谁来挽救我们啊?” “我啊,我来救你。”玄奘咧嘴露出真诚的笑。 “你别在这碍事就是救我了!我求求你快滚啊!”阿段咬牙切齿,“我要挡不住它了!” “要死一起死!”玄奘大义凛然。 阿段惊讶地转过头来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死?” “啊?不为什么啊?一起死需要理由吗?” “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我?爱上你?不可以!出家人不可以有感情。” “你不是天天嗯嗯呀呀叽叽歪歪的说什么大爱吗?这会儿又不能爱了?” “此爱并彼爱啊。我们要舍弃小爱为大爱,舍弃小我为大我,舍弃小家为大家,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上将变成美好的人间……这就是师父教我的大乘佛法的奥义。” “少啰唆!只有爱我的人才跟和我一起死,不爱我就滚的远远的!” “这位姑娘,我们认识才不过几个小时,你这个样子让我很难做的啊。我只是想舍身救你,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爱你呢?” “你连爱我都不敢,还能救我,笑死我了!” “这位姑娘,我也看出来了,你其实心中也充满了负能量,你一定也有严重的童年阴影,由于缺乏亲情,导致你心理极度自卑狂躁,喜欢暴力喜欢骂人其实就是为了吸引别人的注意,内心极度渴望得到爱但是又不知道如何用正确的方式去表达,所以你越喜欢的人就对他越坏,这导致更加没有人敢和你在一起于是你就自我封闭,封闭导致孤独,孤独导致变态,所以才心理扭曲仇视社会报复社会……你以为你是驱魔人,其实看你刚才打那些妖怪的样子,你心里只有仇恨只想发泄,你的心魔和那头猪完全没有区别……” “你他奶奶个二大爷的才和猪没区别!”阿段爆发了挥拳要打,突然想起光顾说话,都忘了猪妖了。 她转过头,看见猪刚鬣正把头凑到离她几寸的地方,很认真地听他们讲话。 “不好意思啊。”阿段抱歉的挥挥手,“我们不是故意要冷落你的……” 玄奘赔笑:“对对,你不用管我们,我们俩到一边去自己解决就好了!” 猪刚鬣狂叫一声,口水倾盆洒在他们身上。 “你快走!我来挡住它。”阿段把玄奘推开。 “不,你快走!我来挡住它。”玄奘把阿段撞开。 “你走先!”推过去。 “你走先!”推回来。 猪刚鬣很无奈的又停下来看他们。 “你走!”阿段狠狠踹玄奘,把他踢一筋头。 “走你!”玄奘愤怒的使出吃奶的劲一头撞来,把阿段撞飞出去,贴在树上。 “啊……对不起……用力过猛了,你现在还能走吗?”玄奘不好意思的打招呼,猛一转头,看见猪刚鬣的锋利钉耙已在头顶,吓的只有张嘴尖叫的份。 “玄……奘……”阿段如电影中慢动作拖着长音的扑了过来,伸开手挡在了他的面前。 钉耙扎入了阿段的身体,她猛的吐出一口血,喷了猪妖一脸,然后倒在玄奘怀里。 “阿灿!阿灿你不能死啊阿灿!”玄奘抓着她使劲摇晃,“不要抛下我一个人!你不要死听见了吗!” “我被你晃死了啦!”阿段一耳光打来,“阿段!我姓段!阿灿……阿你舅母个灿啊!” 玄奘抬起手,看看掌心的字:“哦……原来真是段啊。” 猪妖大吼上前,阿段又扑的喷出一口血喷了它满脸,再次晕了过去。 “阿三!阿三你不能死啊阿三!”玄奘抓着她使劲摇晃,涕泪横流,“你不能抛下我一个人,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啊?” “是不是真的啊?”阿段斜眼望他。 “好像有点假是吧……不过我看着你快死了所以才感情爆发一下好让你走的安心嘛!” “你连老娘的名字都叫错我能安心上路吗?”又是一通耳光,“阿三!阿三你个表叔啊,我是阿灿!不是……阿什么……”阿段按着头想了半秒,“阿段啦!” “哦……阿段,你早说嘛。” “我还没早说吗……”阿段抚胸一口血又要喷出来的样子。猪妖正要上前,看她这样吓得连忙转头就拿了个盆把脸挡上。 阿段再次晕倒。 “阿……”玄奘要喊突然停下,低头看手心。 “阿段啦!”猪刚鬣看不下去了。 “原来你会说话啊。”玄奘怒了,“明明是个人妖装什么野兽!” 猪刚鬣大怒,咆哮向前,玄奘连忙一捶阿段的肚子,阿段一口血又喷它一脸。猪妖怪叫着去抹脸了。 “这是只有洁癖的猪啊。”玄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不行了……你快逃吧。”阿段吐着血转向玄奘,玄奘第一反应也先把脸挡上。 “不,我不会抛下你一个人的。” “为什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不是只对你这么好,我对一只蚂蚁一只狗熊都会这么好的……” 阿段突然眼中射出寒光:“什么?不可以,我不准你对别人也一样好,我只许你对我好!” “姑娘你不能不讲道理嘛。我的爱是大家,洒向人间全是爱,这世界有广大的森林还等着我去爱护,我不能吊死在你一棵树上嘛。” “我就不讲道理了!你要是敢再爱别人,我就死给你看。” “这……你真是不可理喻。” “女人是不可理喻的啊。”猪刚鬣插嘴。 “滚!关你屁事啊,让你说话了吗?”两人一起回头骂。 猪只好悲愤的蹲一边墙角划圈去了。 “是啊!”阿段撒泼,“我不可理喻我无理取闹,那你就不无情不残酷不无理取闹?” 玄奘:“我哪里无情!?哪里残酷!?哪里无理取闹!?” 阿段:“你不肯只对我一个人好,还要见一个爱一个,难道不无情不残酷不无理取闹?” 玄奘:“我说的爱和你的说不一样嘛,我是大爱你是小爱,你要用你自私的小爱阻止我广博的大爱,所以你才无情才残酷才无理取闹!” 猪刚鬣在一旁以头跄地,痛苦万分。 “它怎么了?”阿段和玄奘奇怪的望着。 玄奘叹息一声,同情地望着:“它虽然有猪的身体,却有一颗人的心。懂得人的感情,就是它最大的痛苦!它把这种痛苦,掩藏在自己残忍无情的外表之外,以为只要仇恨人类,仇恨一切,就可以化解这种痛苦。于是人吃猪,猪又吃人,冤冤相报何时了……” 他走上前,伸手去抚摸猪刚鬣的鬃毛:“来,小猪猪,不如听我唱一首歌吧……” 他捧着《儿歌三百首》,怜爱地抚摸着颤抖的猪,开始饱含深情地演唱: 没有你,我一个人,承受不来…… “小心啊!”阿段大喊。 猪刚鬣突然仰天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那声音和浊气直喷上天际,冲开云霄,他的浑身都在颤动。 “为什么!为什么我是人的时候得不到爱,我变成了猪,你们还想来教我爱人?” “快跑!它要变身了!”阿段拉起玄奘就往外逃去。 他们边跑边回头,只见猪刚鬣的身形在狂吼中扭曲变形,像是体内的一个恶魔在四处冲撞,要撑破它的身体挣出来。 “好可怕的心魔!”玄奘心惊胆战,“这得唱十遍歌才能压得住啊!” “就是你的歌把它的心魔激出来了!”阿段喊,“快跳!” 两人尖叫着纵身跳落瀑布,落进水潭里。 那巨大的猪形恶魔冲到悬崖边,看看水潭。昂起头,向天空的冷月发出狂嚎。 第十二章 她的疯狂,我的爱 爱需要理由吗?疯狂需要理由吗?未曾爱与疯狂的人,试图六根清净,淡定人生,这种思想让玄奘就像法海那样,荒谬又可笑。千万次的引诱与逼迫不经意之间,已经埋下悲凉的种子。 阿段拖着淹的半死的玄奘爬上了岸,在一块大石头把他摊开。 看着昏迷的玄奘,她低下头去,给他做人工呼吸。 玄奘瞪开了眼,发现少女的唇和自己的紧贴在一起,忍不住猛的喷出一口水去,全喷进阿段的嘴里。 阿段跳起来吐着嘴里的水:“你什么人啊!” “你……你……”玄奘支撑着起身,抱胸护住领口,“你想干什么?” “我在救你啊!你真不知好歹!你不是要爱吗?不是要救人吗?别人救你就不行啊。” “不是……救我,可不可以用一种……比较不那么色情的方式呢?” “没有别的方式啦!”阿段一拳把玄奘又打进水里,“我就会这一种!” “救命啊……”玄奘在水中挣扎,“我不会游泳……咕嘟咕嘟……” 阿段笑着喊:“说你爱我,我就救你上来。” “这位姑娘……这种时候……”玄奘沉下去又冒起来,“好像不适合探讨这个问题吧……咕嘟咕嘟……” “当然适合啦,我师父说,只有人将要死的时候,说的话才是真的呢。” “那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啊……咕嘟咕嘟……” “当然是真话!” “我爱你!” “哈哈哈哈……”阿段笑的好开心。 “不过我是爱世上所有生灵啊,一只蚂蚁啊一只狗熊啊我都爱的……” “混蛋!”阿段抓起石块扔过去,“你不说真话,我不会救你的……” “这是真话啊,你到底想让我说什么……”玄奘拍着水,“救命……” “你不爱我,刚才为什么要和我同生共死?” “我说了多少遍了,是大爱嘛。是舍已为众生啊。” “虚伪!众生天天都在死,你为什么不去救他们偏偏跟着我?” “分明是你在跟着我啊大姐!快救我……” “我……”阿段正要说话,却猛的一口血喷出来,一头栽入水中。 “喂……你不能死啊……”玄奘惊恐尖叫,“你死了谁来救我啊……喂……” 玄奘奋勇拼搏着把阿段扯上石头,拍着她的脸:“你别死啊!我还在水里呢,你要救我啊!喂!” 他啪啪的打脸发现没效果,只要抬头四下看看,深吸一口气,把嘴放上阿段的唇。 “扑!”阿段也一口水喷出来,吐了他一嘴。 “哈哈,你还说你不爱我?” “什么?没有啊?……”玄奘呸呸吐着嘴中的水。 “不爱我为什么亲我?” “我……我这不是学你吗……” “我刚才不是在救你,是在亲你,因为我喜欢你!现在呢?你也亲我了,说明你也喜欢我……” “你太不讲道理了吧,你这分明是在诈骗。” 阿段闭上眼,又把头迎向玄奘。 “你干什么?” “你笨啊!”阿段睁开眼睛叫,“女孩子把眼睛闭上,意思就是让你吻她啊。” “不是啊,也有可能是死掉了啊。” “死了也要爱!”阿段扑向玄奘就要强吻。 “喂喂,你在漏水啊……”玄奘指着阿段身上被钉耙筑出的眼。 “一点点啦,干完正事再说……”阿段继续强推。 “你清醒点啦!”玄奘啪一耳光打在阿段脸上。 阿段呆呆看着他。 “我跟你说过一万遍了,我不爱你我不爱你我不爱你,你还要怎么样啊?” “你当然爱我……”阿段盯着他眼睛。 “我是爱你……但那是大爱嘛不是小爱……哎呀,我被你气死了!” 玄奘跳起来,逃进森林里。 “你当然爱我……”阿段痴痴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 第十三章 骗一个人可以重复重复再重复 只有真正善良的人,才能被重复重复再重复的欺骗。但重复重复再重复的欺骗,背后的爱也只因善良。你把我推出窗外,我进入你的内心。你发现了我,我发现了你。一片大海,一座孤岛,一只老虎…… 玄奘气鼓鼓的在森林中走。 “什么嘛,不可理喻无理取闹!怎么会碰上这种人。想救她就是爱她吗?是不是没人要所以赖上我啊。这种人就是童年极度缺乏亲情,才会变成这个样子,要么就是把自己封闭起来不承认喜欢别人,要么就是把好感当喜欢别人救她就以为是爱她觉得全世界都要爱她似的死缠烂打非得到不可得不到就觉得全世界都欠她的。哎……为什么做人这么麻烦啊,比妖怪麻烦多了。” 突然他听到遥远的呼救声,像是阿段的。 “又来了,想骗我回去。哼,我救谁也不救你啊!” 玄奘走几步又停下,“不行啊,我是讲大爱的,要对众生平等,不能区别对待的啊……” 救命声越来越凄惨了。 “真受不了!”玄奘转头向呼救处奔去,“我这真的是为了大爱啊你不要误会啊。” 他奔到一片空地上,却被眼前的东西吓了一跳。 空地上伏着一个巨大的怪物,支棱着各种棱角。乍一看像是妖魔,再一看却是一座机械,它装着两排直径近丈的大轮子,轮上是一座房屋,许多管道和烟囱喷出炽热的气体,腹中传来低沉的活塞转动声。 而机械的前面横梁上吊着好几个人,玄奘认出,其中一个就是阿段。 “怎么回事啊!”玄奘奔过去,突然几个黑影从车上蹿了下来,落在他身旁。 “哈哈又抓住一个!” “你们是谁啊?”玄奘挣扎着。 “我们是来自西方的超级驱魔组合‘洗剪吹’!这个名字是不是如雷贯耳啊。”说话的是三个奇形怪状的家伙。 “我是洗千仇!”一个脑袋上满是大包举着一根也满是大包的棍棒的丑男说。 “我是一剪没”,一个挥舞着剪刀手的妖媚女子扭动腰肢。 “我……我是……吹不破”一个身形说话都如同地府小鬼的家伙。 “原来是三位大侠。”玄奘赔笑,“大半夜的还出来工作啊。” “我们专喜欢半夜出来清理人间败类!”洗千仇指着吊着的第一个人,“你是驱魔人吗?” “我是啊。我们是同行啊。”那人大叫。 “哼,同行就是冤家!我们不先杀光你们这些抢饭吃的,哪有生意做啊!”洗千仇啪的一棒,把那人脑袋打爆。 然后他指向第二个人,那人忙大叫:“我不是驱魔人,放我走啊。” “不是?不是驱魔人还半夜敢走这黑森林?那一定是妖怪了!”一剪梅上去一剪,那人下半截落在地上,上半截还吊着,惨叫不止。 吹不破生怕自己没得杀了,上去指着阿段:“你呢?你是驱魔人吗?” 阿段不知该怎么答好,看看玄奘,玄奘也只能睁大眼睛看她。 “我……其实……我不是啦!我就住在附近的。” “胡扯!” “真的真的,有人可以作证的!” “谁?” “他。”阿段一指玄奘。 玄奘惊慌的摇头,用唇语说:“出家人不能撒谎的!” “你不撒谎我就死啦……”阿段也用唇语。 “啊……那个……是啊,我可以作证,她就住在这附近的,离这只有几百里。”玄奘干笑。 “你怎么知道?”一剪没举起剪。 “因为我也住附近啊。”玄奘吓的乱晃,“她可以作证的!” “是啊,我作证。”阿段说。 “你们两个住一起?”砍不破坏坏的表情,“在这深山老林里?” “对啊,其实我们两个是夫妻啦!”阿段只好编下去。 玄奘吓的冲她挤眉弄脸,阿段只当没看见。 “夫妻?我看是私弃的狗男女吧!”洗千愁大哭。 “你二舅妈才私弃……”阿段想骂,又改了笑,“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是吗?”一剪没用剪刀拍着自己的脖子,“那你们亲一个,是不是真心相爱,还是说谎,可以看出来的。” “好啊好啊……”阿段晃着凑近玄奘,把嘴嘟起来。玄奘又晃着躲开。 “救命啊……你不亲我我会死的……”阿段小声说。 “我亲你我会死的……”玄奘躲来躲去。 “你见死不救吗?你不是为了大爱舍生都可以吗?为什么舍点色就不行啊?”阿段气了。 “可是……好吧……就一下……你快着点啊。” “对了嘛……我会很温柔的,保证一下就好,不会痛苦的。”阿段荡过去,两人的嘴贴在了一起,阿段幸福的闭上眼,玄奘却一直惊恐地睁大眼。 “哇哦!”洗剪吹组合欢呼起来,“在一起!在一起!” 玄奘惊觉:“你们……你们是一伙的。” “不是不是,别管他们,我们继续啊……”阿段意犹未尽。 “放我下来!你们这些骗子!”玄奘愤怒的挣扎,“为什么要骗我!骗人很好玩吗?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不玩啦!”阿段也败了兴。洗剪吹连忙把他们都放了下来。刚才那几个被爆头腰斩的人也爬起来嘻笑讨赏,原来只是魔术障眼法。 “大当家,我们演的还可以吧。”洗剪吹屁颠屁颠凑上来。 “可以个屁啦!正爽的时候被你们破坏了!”阿段甩手。 “你们这些坏人!”玄奘泪奔。 “把他给我抓上车去,我就不信收拾不了他!”阿段下令,洗剪吹一拥而上把玄奘抬上了车。 阿段一个人坐在树下生闷气。 一剪没来到她的身边:“大当家,怎么啦?我还是第一次看你为个男人气成这样哦。” “你不知道他有多讨厌啦!一开始人家很讨厌他的时候,他就拼命缠着人家招惹人家,又说什么要同生共死,现在人家对他有感觉了,结果他又说什么他那不是只爱我,是爱世上所有人,你说他不是欠揍是什么!” “是啊是啊,世上男人都这样没良心的,不如就让我给‘一剪没’吧。”妖艳女得意的舞弄剪刀。 “不行!剪没了我还怎么劫色啊?” “其实呢,强扭的瓜不甜,大当家你呢,平时也缺一点女人味,怪不得男人怕你。不如让妹妹我教你两手吧,保证把他迷得骨头都酥了,再也离不开你。” “怎么样?” “跟我学啊……”一剪没扭动水蛇腰肢。 阿段跟着扭了两下,自己先肉麻的不行:“我学不了这个!” “哎,不学怎么骗得到男人呢?” “可是我不想骗他啊。我不像你,只要骗来一晚,用过就丢。我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一辈子的。” “哎呀,这可就难了。”一剪没拿剪子摸着鼻尖思考,差点把自己鼻子给剪了,“一辈子的办法,我可没有喂。” “那就一边去。” “不过呢。我想如果你知道这个男人想做什么,你能帮他做到。他也许会感谢你哦。” “他想做什么?” 阿段冲进车子,用鼻尖顶住玄奘的鼻尖瞪着他:“说,你现在最想做什么?” “我想逃跑!” “逃跑之后呢?” “我要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然后呢?” “然后……我要去找天下最可怕的魔王:孙悟空!” “你找他干什么?”阿段大惊失色。 “因为我要让他实现我三个愿望……不是啦!因为我师父说,只有他能保护我去西天取经,不让你们这样的女妖怪欺侮我。” “孙悟空?那可是连天神都害怕的妖魔啊?他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杀神仙都跟踩死蚂蚁似的,他凭什么要保护你去西天啊。” “我可以唱歌感化他啊。” 阿段气的又喷出一口血来。 她坐到地上:“来,你先唱首歌,能把我感化的放了你再说。” “真的么?”玄奘喜出望外。 “唱啊!” 玄奘掏出伴奏葫芦,开始演唱。 在梦里,爱人永远,不会分开…… 唱完了,阿段睁着眼呆呆地看着玄奘。 “你困了吗?”玄奘伸手在她眼前晃,“睡着了吗?” 阿段还是呆呆看着玄奘。 “奇怪,一般人听到这里早睡着了……”玄奘纳闷。 阿段突然哇一声抱住玄奘大哭起来。 “我不要睡觉,我怕……一个人睡觉,好孤单的……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们,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你……你怎么了……不用感动成这样吧……”玄奘只好轻抚着阿段的长发,“乖啊,别哭了……别在我衣服上蹭啊……” “你……你怎么知道我不敢一个人睡觉?我每天都要抱着宠物熊才敢睡的……我是不是很没用……”阿段紧抱着玄奘不放。 “不是……这一定是你的心魔在作怪……让我用我的关爱之心来进入你的心灵,寻找到你的心魔。” 玄奘抱住阿段,闭上眼,让自己的心去感应她的心。 他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阿段的体内了,巨大一颗通红的心脏正在他面前跳动着。 “这就是阿段的心啊,里面究竟藏了什么可怕的心魔呢?”玄奘向前走去。 雾气飘来,玄奘走进了一个迷幻的世界。 “这什么地方?一片大海,一座孤岛,哇,还有狐猴、斑马、猩猩,开动物园啊……” 突然,雾气中伸出野兽的头颅,大吼着扑来,玄奘吓的倒栽出去。 那扑出的野兽是一只巨大的老虎,它喷着粗气,打量着玄奘。 “哇,什么人在心里藏一只老虎啊,太缺德了。”玄奘缩成一团。 老虎突然直立起来,幻化成了人,看着玄奘:“你是谁?你在这做什么?” “你又是谁啊?你在这做什么?”玄奘反问。 “哈哈哈,我是世上最强的驱魔人,人称驱魔之王的幻形者。我可以任意变幻成各种样子,并得到它们的力量。” “那究竟哪个才是你的本相呢?” “我也不知道。”幻形沮丧地说。 “好吧……幸会幸会,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当然是来驱魔的。” “驱魔?在这里?” “对啊。” “可是……这里是……” “这里是南海嘛!”幻形者突然凑近玄奘,有点紧张的说,“我正在找世上最可怕的魔王孙悟空,你有没有看见他?” “孙悟空?他不是被压在五行山下了吗?我也正找他呢。” “压下五行山下?哈哈哈,孙悟空刚大闹完天宫,满天诸神没有一个能打败他,怎么会被压在五行山下。” “刚大闹完天宫?现在是……五百年前?” 这时大笑声响了起来,雾气中跳出了另一个人,他衣着破烂,还是个先天残疾,只有一只腿是正常的,另一条腿却像是从婴儿时就从未长大一样,细小枯干的吊在股上。 “幻形,你也想杀了孙悟空,成为天下第一驱魔人吗?” “天残?为什么我走到哪,你跟到哪?” “我怕你被孙悟空一棒打烂,所以跟着你,好帮你收尸嘛。” “呸,天残,你不过是想来趁着我和孙悟空恶斗之时,坐收渔翁之利罢了。既然你都来了,那空虚是不是也该来了。” 雾气中忽的响起一阵乐声,像是乡间娶亲的唢呐,漫天花瓣飘落,人们转头看去,雾中几个女子抬着一座步冕,迈着雍容的步子,缓缓走来。 待他们走近,玄奘才看清,抬冕的女人,全都是五六十的小脚大妈,所以才一步一扭,那步冕也颇是寒酸,就像是抬着一张床板,床板之上,坐着一位白面公子,那脸可真叫一个惨白,眼圈乌黑,好似抽大烟成瘾后瘦的只有一把骨头的熊猫。 天残大笑:“空虚公子,我们正说你呢,你就到了。” 空虚痨病鬼一般咳嗽了半天,向几个老妪摆手:“不……不要再抛花了,我对花粉过敏的……” “不是你说这样摆场吗?”老妪瞪眼。 “到了……到了地方就不用抛了……省着点用……” “喂,先说好,不抛花一小时也是五文钱啊。” “好了好了……我空虚公子会在乎那么几个钱吗?” “那你刚才和我们讨价还价了一小时?” 幻形大笑:“空虚,你是从哪找来这么几个漂亮小妞啊?” “讨厌。”老妪娇羞捂脸,一放手把空虚摔在地下啃一嘴泥。 空虚跳起来大怒:“谁让你放手的?我有病,摔坏了你赔得起吗?” “喂,”天残看不下去,“你就不能自己下来走吗?” 空虚重新坐上冕去,掸掸袍袖:“我空虚公子何等人物,出场怎么能自己走路,和你们这帮屌丝一样。” “好,有本事你一辈子让那几个大娘抬着吧四处撒纸钱吧。”幻形说。 “啊,我们驱魔界四大天王里东幻西空北残都到了,那南断是不是也该到了?”天残四下看。 “我来也!” 随着这声音,一对人影出现在高崖之上,纵身而下。 那是一对夫妇,男子高大英武,额边一缕白发,却断了一只手,女子有绝色天资,白衣飘飘,负着双剑。而男子的身后却还背了一筐,筐里有一个才两岁大的小女孩。 “断情?你不是一向以无情冷血著称吗?几年不见?竟然老婆小孩都有了?”幻形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哦,天哪,断情都有小孩,堕入凡尘,这个世界真是太悲哀了。”空虚抚额摇头。 “不公平啊,凭什么你断一只手还能找到这么漂亮的老婆,我只是一只腿有点小就一直光棍到现在呢?”天残顿足。 “是啊,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断情充满爱意的看着妻子,“是她改变了我。让我从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现在我们已经有了孩子,我再也不想打打杀杀了,我这次来就是要告诉你们,我已经金盆洗手,退出驱魔界,我只想守着妻儿,平静的度过余生。” “喂,不是吧。”幻形说,“我们还没有华山论剑,决出谁是天下第一驱魔高手呢。你不能就这样走了。” “我退出,这天下第一,你们争去吧。” “咳咳,也好啊……这样至少都可以前三了……”空虚拿手帕捂嘴,好像肺都要咳出来了。 “不行!”天残说,“现在魔王孙悟空刚大闹天宫,屠遍诸神,这么可怕的妖魔,我们岂能放过?正好现在我们四个比一比,谁能打败孙悟空,谁就是天下第一驱魔人。” “有五个啊。”幻形斜眼瞟玄奘。 “不不不,不用算我……你们凑一桌就行了,我旁边看看。”玄奘赔笑着。 “我真的不想再比了,我现在发现,妖魔是杀不尽的。因为世上的仇恨和痛苦不消除,就永远会有妖魔诞生。天神们不明白这一点,以为只要杀杀杀就能解决问题,结果妖魔越杀越多,越杀越厉害,现在出了个孙悟空,他的力量连神都无法打败,只能靠化解他的心魔来收服他,靠打是打不过的。” “哼哼,断情,说了半天,你就是胆小嘛。”幻形伸出小指。 “我胆小?”断情怒了。 “不……断情,不要……”白衣女子拉住他的衣袖。 断情指着幻形:“好,这是最后一次。做完这笔,我就正式退隐,以后你们再也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 “断情,你这是何苦呢?”白衣女子望着他。 断情道:“孙悟空绝不是我们几个的力量可以打败,所以我加入你们,是不想看着你们尸骨无存,虽然我们一直为了天下第一争斗不休,若是以前,我乐得看你们去死。但现在,我已经不再无情无义,所以我想救你们,如果遇上孙悟空,切记不要和他硬拼,要找到他心魔之所在,化解攻破。” “我呸啊。”幻形说,“我们这么多人打一只猴子,还要去找什么心魔?太可笑了。我从来对于野兽,就是上去一拳打死。” “是啊是啊……咳咳……那你一会儿上去一拳打死那猴子,我们在旁边帮你加油……”空虚手帕掩嘴冷笑。 “你看不起我?好,一会儿我和那猴子单挑,你们都不许帮忙!” “帮你是小狗啊……”天残抖着脚。 遥远处传来了一声长啸。 “是什么?是不是那魔王到了?”幻形大惊。 “哈哈哈,这声音还在天边呢,看你吓的。就你这样还和孙悟空单挑?”天残指着幻形狂笑。 天空一道光芒直下,一员神将在光芒中缓缓而落。 “你等是何人,在这里作甚?”神将的声音如金钟回荡,“是不是妖魔一党?” 四人连忙行礼:“禀告天神,我们是凡间的驱魔法师。东瀛幻形,北冥天残,西域空虚,南海断情,我们的师父都是山中的仙人,都有合法驱魔执照的。听说魔王孙悟空大闹天宫后逃下凡间,我们特守在这里,准备等他经过,伸腿绊他一筋头,然后将他捉了献上天庭。” 神将大笑:“哈哈哈哈……你们……你们几个货,在这里想截孙悟空?” 幻形不高兴了:“喂,天神怎么也说粗话呢?你们天神被个猴子打得屁滚尿流的,还笑话我们?” 神将大怒:“老子是打不过孙悟空,但老子杀你们几个虫子还是易如反掌。” 他一扬手,光芒在他手中凝成一把长刀。 虽然神将的脸在光线中变幻摇动,但玄奘还是隐约看清了。 “这是……流沙河的水怪沙子?他是天神?后来怎么变成妖魔了?” 沙神将挥起大刀,金色的流沙漫天飞舞,化成一片飞沙走石。 幻形大吼一声,化成一只巨熊,向神将扑去。 天残和空虚只在一边冷眼观望,空虚还假惺惺道:“咳咳……你们不要打了……都是自家人咳咳……” 幻形虽然凶猛,也是仙人的弟子,但是还是不是神将的对手,战了几十回合,就支持不住了。 “你们几个怎么不来帮忙?”幻形气得大叫。 天残和空虚只是冷笑,断情看不下去,抽出长剑跃了过去,帮助幻形架住沙神将的大刀:“幻形,你快走!” “不,我们两个就能收拾他了。”幻形杀红了眼,完全失去了理智。 他们三人正在恶斗,突然头顶云层后显出一片耀眼的金光,像是一颗太阳坠落下来。一艘巨大的神族战舰破云而降,战舰上站立另一员神将,面容英俊,背生巨大双翼,像是由群星缀成,光华流转。 “卷帘大将,你居然在这里。” 沙子大惊,跳出战团,跪倒在地:“天蓬元帅,末将一直在追孙悟空。” “你追孙悟空?”天蓬元帅大笑:“十万天兵都抓不住他,你一个人追他?你打碎了王母娘娘的琉璃盏,王母可饶不了你,你是想逃走吧。” “琉璃盏不是末将打碎的啊,是那猴子大闹天宫时打碎的。” “你当王母娘娘是瞎的吗?我看你是回不了天界了,准备受罚吧。” “天蓬元帅,你要救我啊。请帮我美言几句。” “我帮你?”天蓬元帅摇头,“我镇守银河,却让那猴子跑了,我也自身难保了,只怕要随你一起被贬下界呢。” 这时玄奘看见了天蓬元帅的脸:“这……这不是那个猪刚鬣吗?原来他以前真的很帅啊?居然后来变成猪了……” 幻形大笑:“哈哈哈……原来不过是两个自身难保的天神,你们被贬下界,想做人都难了,只能做妖精,到那时,你们还得求我饶命。” 天蓬元帅立眉怒道:“我虽然要被贬下凡,但现在我还是天神。既然你将来也不会饶我,不如我现在就将你杀了干净。” 他一挥手,一道银光如飞旋弯月射出,把巨熊的形体打个粉碎,幻形摔倒在地,重新又变成人,口吐鲜血。 天残和空虚吓得面如土色,更不敢上前。只有断情跪倒在天蓬元帅面前:“天神息怒,我这兄弟只是一位粗人,看在他的师父是蓬莱老仙的份上,饶了他吧。” 天蓬元帅冷笑:“蓬莱老仙见了我也要行礼呢,他算什么东西!今天给他个教训,让他给我磕三个响头,发誓下次不论在哪见到我,都要磕头,我就放了他。” 天残冷笑:“幻形,你就好汉不吃眼前亏,保小命要紧吧。” 空虚也捂嘴暗笑:“是啊……和天神作对,真是自不量力自取其辱啊……” 天篷怒道:“你们几个也不是好东西,一起来跪拜!” 天残和空虚脸色都变了。天残道:“我的师父是北冥太祖,凡间的驱魔法师都要称我声天残老祖,今天我跪了一个将要贬下天庭变妖的废神,传出去岂不是无脸再行走江湖?” “天你妹的老祖啊,要么过来跪,要么死!”天篷显然心情不好。 空虚咳了几声:“我只是一个病人,我还要赶着去医院吊瓶呢咳咳……我有传染病,你们不要靠近我……”他挥挥手示意几个老妪抬冕走,没想到一转头,老妪们早跑没影了。 “一小时五文钱的就是靠不住啊……咳咳……” “有病是吧?一死病就没了,快点爬过来。”天篷道。 卷帘大将哈哈大笑:“不但要罚跪,还要从我跨下钻过去。反正老子也当不了天神了。最后爽一把,以后当了妖精,看你们这些驱魔大师还有没有脸来杀我。” 断情忙拜道:“天神在上,他们的确都是世间有头有脸有辈份的人物,人称东幻西空北残,如果他们被天神羞辱这事传出去,他们就再也没法在江湖上混了,还请天神开恩。” “如果不跪拜,他们也用不着再在江湖混了,因为全死了。”天蓬说。 幻形天残空虚面面相觑,只好都爬过来跪倒,极不情愿的从卷帘跨下钻过,向天蓬磕头。 幻形极为不服,看见断情还跪在一旁,一指道:“凭什么他不用钻?” 天篷道:“我看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故不为难于他。” 天残咬牙暗道:“若如此,断情以后只要把今天的事向天下一传,我们就再无脸出来混了,而他就是天下第一了。” 断情忙说:“我断情对天发誓,今天的事,我绝不会泄露半分。不然……让我全家死掉!” “你干嘛拿女儿发毒誓!”白衣女子狠狠掐他。 “啊,不……就让我一个人死。并不干我妻儿的事。” “你死了,我还能活吗?”白衣女子幽幽道,“只是可怜了女儿。” 这时,长啸声再次从远方响起,穿透天地,像是来自从林,又像是从万里之外急速而来。 “不好!”天篷大惊,“魔王孙悟空来了!我们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快撤!” 云气开始凝聚,一个巨大的身影在山巅立起,纵声长啸。 “金刚啊……”山下连人带神都吓的转头就跑,而那巨影狂吼一声,气浪如风暴推云卷涛而来,将一切冲的七零八落…… 玄奘气鼓鼓的大步向远处走去,阿段就这么瞪着他,看他走远。起初眼里空空的,后来却掉下眼泪来。 她蹲下身,把那本书的碎片一片片的捡起来。 第十四章 情深人破碎 癫狂背后的可笑,往往注满了心酸。撕碎了《儿歌三百首》,其实同时撕碎的还有自己的心。可以重新拼起来的是撕碎的纸片,可是拼不起来的是破碎的心。“走啊,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都不要再回来了。”看他走远,起初眼里空空的,后来却掉下眼泪来。 玄奘惊醒,发现自己还抱着阿段,而阿段已经哭累了,呼呼的睡着了,紧抱着他,像抱着宠物熊,流着口水还喃喃地说:“不要……离开我……” “原来当年阿段两岁时就目睹过这样的事情……但后来她父母是怎么死的呢?难道……是被孙悟空所杀?” 他想再进入阿段的心中,但却觉天旋地转。 “不行,发功过度……晕了晕了……” 玄奘抱着阿段,沉沉睡去。 他再醒来时,发现阿段压在他身上,鼻尖对鼻尖的直瞪着他。 玄奘吓得大叫一声跳起,把阿段扔出老远。“你……你……做了些什么?” “是你做了些什么?”阿段揪住他,“你用了什么催眠的法子,为什么我一听你唱歌就睡着了,还做了好多怪梦。一醒过来就发现……总之现在人家是你的人了,你要对人家负责。” “什么啊我就负责?” “好吧无所谓,我猜到你们男人不肯负责的。没关系,我对你负责就行了。”阿段伸出指头去挑玄奘的下巴。 “救命啊……” “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了……” 两人正在扭打,突然吹不破的头从帐外钻了进来,呆呆看着这一幕。 “看什么看!没看过煮饭啊!”阿段骂。 “煮饭?”吹不破挠头,“饭在哪?” “生米煮成熟饭啊。” “不是……我刚才来是想说……糟了,我给忘了……” “猪妖来了!”洗千愁在外面大喊。 “什么?”阿段丢下玄奘,“那只死猪,来得正好!我的喜宴上正缺一只猪头!兄弟们,抄家伙!” 洗剪吹和阿段举着兵器跳下车去,然后抬起头看着那黑影直压过来。 “哇,好大……用不用这么大啊……”洗千愁张大嘴。 “这只猪至少有几万斤,现在猪肉二十二块八一斤,这么大一只猪送到菜场上可以卖……”吹不破掏出算盘来算。 那小山般的猪深吸了一口气,腹中发出咕噜声,一声狂吼。几个人都被喷来的狂风暴雨浇的透湿。 “给我上……”阿段喊。 洗剪吹鼓起勇气,大喊着迎着瀑布冲了过去。 “……上车!”阿段自己跳上车,“快跑!” “你说清楚嘛……等等我们啊。”洗剪吹跟在车后面没命地跑。 巨猪震天动地的追过来,把大车都震的在地面上跳动。 洗剪吹连滚带爬的上车,阿段指挥:“大洗,一号锅炉准备,二剪,升起潜望镜,三吹,急速五档全速下潜!” 铁车全速的跑起来,竟然像沉入海中一般潜向地下。 二剪在潜望镜中看着:“敌目标在海拔三十六点六。六点六度六分。” “一二号鱼雷准备发射!” “小心,敌人要用深水炸弹了!” 只见猪怪高高的跳起在空中,也难为它庞大的身躯,竟然能跳那么高,变成一个小黑点直向月亮而去,然后又重重地砸下来。 “各单位准备迎接撞击!”阿段紧紧抱住柱子。大洗抱住二剪,三吹也想抱被一脚踢开。 巨猪猛砸到地上,天崩地裂,升起一朵蘑菇云来。铁滑车被从地面裂缝中猛的震了出来。 “装甲破裂,下潜装置失灵了!” “启动上升装置!” “明白!”蓬一声,铁车顶端又弹出一个热气球来。 铁车升高,从烟尘中冲出。猪怪从地上挣起来,又腾腾腾的飞跑上前,跳起来用头顶去,洗剪吹看着巨大的猪头越来越近,那眼珠都大的能装下它们整辆车,吓的只有张嘴大叫的份。 就像顶头球似的,猪怪一头把气球挂着的铁车顶的飞向云霄去了。 “这回玩完了!”洗剪吹齐声大喊。 “快跳!”阿段把他们一脚一个的踢了下去,然后抱起玄奘,从空中跳了下去。 “好高啊!”玄奘惊恐的抱住阿段。 “没事!我不会让你摔死的。”阿段眼神坚定。 玄奘呆呆地看着阿段,第一次觉得在这女子怀中好有安全感。 就将落到地面了,阿段转过身来,把玄奘举在上面,自己背向地面。 “为什么?”玄奘望着她。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摔死的。”阿段也看着他。 “为什么??”玄奘还是不能理解。 “因为爱啊。”阿段对他笑笑。 “为什么???”玄奘落在泪来,他的信念要崩溃了。 阿段闭上了眼睛。玄奘仿佛又听到了她心中的声音。 “你有大爱,可以为众生付出一切。我没有你那么博大的爱,只有一点小爱,我也能付出一切,但只为你。” 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玄奘落在她身上。 “阿段!阿段!”玄奘抱起她,“你怎么这么傻阿段?” 猪怪奔了过来,却停下了,只看着他们喷着粗气。 玄奘抬头冲猪大喊:“现在好啦!你满意了?她死了!你开心了?你不是恨世上所有人的吗?现在你会开心一点吗?” 猪怪仿佛被他骂傻了似的,慢慢退后。 玄奘跑着阿段哭:“阿蛋……阿蛋……你不要死,你死了我怎么办?” 阿段突然在他怀里嘻嘻笑起来:“你看,你还不承认你喜欢我,不过名字又错了……” 玄奘跳起来猛把她扔地上:“你又骗我!你知道自己摔不死的对不对?你把我当傻瓜!” “不是啊……”阿段口中流出血来,“其实……我真的很痛……我的骨头好像全断了……”她一闭眼又晕了过去。 玄奘又把她抱起来:“喂?你是不是真的死了……好像是真的?别吓我啊……阿,阿那个什么,你不能死啊!” 阿段又扑哧一声笑起来:“傻瓜,一骗一个准啊。你不知道女孩子把眼睛闭起来,是想让你亲吗?” 玄奘愤怒的再次把她扔下:“你这个骗子!我再也不相信你了!下次我再为你哭,我就……我就剃了光头去做一辈子和尚!” “别啊。”阿段着急的跳起来,“我错了,你千万不要不理我啊。” 突然远处一声冷笑:“你们两个连一只猪妖都对付不了,还叫驱魔人吗?” “你是谁啊……”阿段叉腰骂。 那说话者雾气中走了出来,却是一只巨型猛虎。 “你是……”阿段抬着头傻看。 “我就是世间四大驱魔法师之东瀛幻形!”虎又变回人形。 “大法师有什么了不起啊?我爹也是我们村的大法师啊。”阿段不服气。 “哈哈哈,可笑,你敢报上名字来吗?没准我认识你爹,是我的哪个徒子徒孙的。” “我姓段!” 幻形的脸色突然变了:“你姓断?你今天多大?你爹叫什么?” “喂,问别人女孩子年纪不好吧,我爹娘死的早,我是师父带大的,他都没有告诉我我爹娘叫什么,只说他们都是很受人尊敬的驱魔法师,所以我也一定要做一个驱魔法师。” “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也不肯告诉我她是谁啦。她在南海把我带大的。” “南海?那你师父有没有说过,是谁杀了你的爹娘?” “她说过,我爹娘是在和很可怕的妖魔战斗时死的,但她没说过那是什么妖魔。” 猪怪突然发出了凄厉的长啸,像是在怪笑。 “妖魔?”幻形点头,“对对对,就是世上最可怕的妖魔杀了你爹娘。” “你知道它是谁?”阿段惊问,“我要报仇!” “它就是……它就是……” “它就是最可怕的魔王,齐天大圣孙悟空!” 随着这声音,雾气中又走来一老者,拄着拐,一脚已残。 “天残?”幻形道,“你也来了?” “孙悟空!”阿段立眉,“是孙悟空杀了我父母?” 天残点头:“当年我们和你的父母一起在南海追击魔王孙悟空,但那魔猴狂性大发,我们都不是对手,你父母上前进攻,却被他撕得粉碎,尸骨无存,唉……” “是!”幻形一指猪怪,“而且这只猪妖当时也在场,它也是帮凶之一!” 猪怪又发出那怪笑声来。 “死猪!我们找了你好久了,今天你终于落到我们手中,你以为你还能活吗?”天残重重一拄拐。 “等一下。”幻形说。 “等什么?”天残问。 “这种场合,你觉得那个人不会来吗?” 他们转过头去,果然,雾气中出现女子们抬冕洒花的身影,配上那熟悉的唢呐声,好似送葬。 “空虚公子多年不见,排场越来越大了。”幻形冷笑,“咦?怎么那些大娘不见了?换成如花了。” “那么多年了,早老死了嘛……”空虚公子还是脸色苍白一副随时要咳血而亡的样子,“人妖比较便宜。” “好,人都到齐了,今天就让我们当着断大侠女儿的面,为断大侠夫妇报仇!”天残说。 “什么!”空虚吓的跳到椅背上,“报什么仇?你们当年也有份的……” 幻形和天残一起向空虚眨眼:“向杀死断大侠的猪妖和猴妖报仇啊……” “啊对对对……”空虚一拍折扇,“是,此仇不报,枉在世上为人,简直就是猪狗不如!” “你不用骂那么狠吧……”幻形从牙缝里把字挤出来。 “作戏也要敬业嘛……”空虚小声说。 猪怪像是忍无可忍了,大吼一声,向前扑来。幻形化成一头巨熊,向猪怪拍去,二巨兽撞在一起,发出沉闷巨响,山林震动。 它们正在相持,天残纵了起来,高高跃起在空中,变成一个小点。它的残脚突然急胀变大,长成一只巨脚伸了下来,踩在猪背上,似有千山之重。 猪怪狂吼一声,脊柱上发出一声脆响,四蹄几乎全踏入地中。天残又高高纵起,准备再来一击。空虚却只是在一片干咳着看热闹。 猪怪狂嚎一声,猛的一翻身从地中挣出来,压倒一片树林。天残的巨脚踩入地中,留下可以装进数百人的大脚印。 猪怪跳起来,没命地向远处跑了,路上还撞塌几座小山。 巨熊要追,天残说:“不用追了!它中了我的天残脚,不死也重伤,活不了多久了。哼,要不是我帮你,你早被顶死了,这个大妖魔,可是我除的。” “什么?”幻形大怒,“不是我与它相持,你有机会背后袭?你占这么大便宜,居然还好意思说功劳是你的?” “好了好了……咳咳……”空虚公子道,“吵什么啊?猪妖还没死呢?你们谁有胆谁去追啊,明明都不敢去,还吹什么牛。” “呸!”两人一齐骂,“你刚才连出手都不敢,还说我们?” “区区猪妖,也用我空虚公子出手?也只有魔王孙悟空才配我出手吧。” “你就装吧……当年遇上孙悟空时是谁第一个跑的……” “嘘……”空虚公子忙使眼色,看看阿段。 阿段急忙说:“如果是孙悟空杀了我父母,还请几位一起去帮我报仇?” “孙悟空?”空虚冷笑,“谁能杀了他,那可就真是世间扬名的天下第一驱魔法师了。可惜啊,他已经被佛祖关在五行山下。而五行山在哪,没有人能知道。” “也许我能找到。”玄奘突然说,“我就是要去找他的。” “你找他干什么?”三个人都大惊。 “我找他……是……是想……嗯,各位知道,我也是个驱魔人嘿嘿……” “你想去收服孙悟空?”三人脸都扭曲了,然后一起在地上笑的打滚。 “你知不知道孙悟空当年杀了十万天兵,满天的诸神都斗不过他?你能收服孙悟空?哈哈哈如果你能收服他,我们就给你磕头叫你祖师爷。” “收服妖魔不一定要用暴力的,有时候可以用感化解除他的心魔啊。” “够了!”阿段先怒了,“你知不知道那魔王杀了我父母,我一定要找他报仇,我可不想再听你对妖怪唱什么儿歌了。” “冷静点……也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呢?” “死小子你说什么?”三大法师都咬牙。 “总之……我们一起找到孙悟空再说啊。”玄奘伸手去摸怀中,“嗯,我的书呢?” “你找它吗?”阿段把那本《儿歌三百首》举起来。 “是啊,谢谢……”玄奘伸手去拿,却被阿段闪开,“先说你爱我。” “你有病啊!”玄奘跳起来,“为什么一下要逼别人爱你啊,这种事不能强迫的何况我是和尚,虽然还没剃度但也是佛门弟子……” “我不介意啊。” “我介意!把书还我!” “不!” “还我!”玄奘暴跳。 幻形哈哈大笑:“小丫头,你是不是没人要啊?为什么要求一个和尚爱你啊?” 阿段看着玄奘:“这么多人,给我点面子,说句你爱我啦,求求你?” “面子?你这种人还要面子?是你自取其辱啦,谁叫你喜欢我的!” “是啊……”阿段低头,眼圈红红,“是谁让我喜欢上你的……” 她突然一使劲,嚓嚓嚓将那本书撕了个粉碎。 “你疯了!”玄奘觉得天旋地转,血向头涌,“你居然撕了它!你这个蠢女人。我们离婚!不……分居……不对,绝交!我以后再也不会见你,再也不会和你说一句话!” “断交就断交啦,谁希罕啦!你以为我想看见你,想跟你说话啊?全世界这么多男人,你以为我没人要非要缠着你啊。你滚啊,你现在就滚!” “好,我就滚给你看……我凭什么要滚啊?我现在就走给你看!” “走啊,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都别再回来了!” “好笑,你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都别想再看见我了!” “唉……”空虚公子咳两声,“无聊的男女感情。” 玄奘气鼓鼓的大步向远处走去,边走还边回头咬着牙用手指了阿段好几次。 阿段就这么瞪着他,看他走远。起初眼里空空的,后来却掉下眼泪来。 她蹲下身,把那本书的碎片一片片的捡起来。 第十五章 五行山 哪里有高一千三百丈,宽三百六十丈的佛?玄奘不远万里寻找心中的佛,在五行山下却发现只有一片旷野。本来无一物,何故苦苦寻。世间处处是佛,或者根本没有佛,你越想看见就越看不见,你不想见了,摒除纷乱的思绪,渐渐归于清澈与沉静,那巨佛借着山水之光竟然出现了。 玄奘一直向远方走去,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那个叫五行山的地方。 这里荒凉空旷,没有人烟,放眼望去,好像到了世界的尽头。 “哪里有高一千三百丈,宽三百六十丈的佛啊?”玄奘一直转着,“在哪里啊?师父你又骗我!” 他一直在这片荒漠找到很久很久,久到他觉得一万年都过去了,但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玄奘坐下来,想到自己的一生也许都是一个骗局。一个根本不懂佛法的师父,给了他一本根本不是佛经的书,还要让他来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佛。 他仰天大笑起来,风沙灌满了他的嘴,笑完了他又哭,哭完了他开始大骂。 到最后,他什么也懒得做了,只是呆呆的坐着。 本来无一物,何故苦苦寻? 找不找得到这个魔王,或是找不找得到那个佛像,是不是真的那么重要? 人生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他坐着,心中空无一物,耳边万籁俱寂。 又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比一万个一万年还要久,他看见的世界不同了。 风起了,吹动尘埃,眼前的空气振动起来,如同海市蜃楼似的,无边的沙漠变成了宁静的大湖。 湖的尽头,倒映着雪山。山的实体与虚影连为了一体,显出了佛的样子。 高一千三百丈,宽三百六十丈。它就在那里,远在天边,又伸手可触。你看不见佛,只是因为你没有看到世界的另一面。 玄奘站起身,心中不悲也不喜,只是大踏步的走过湖面,向五行山而去。 第十六章 佛瞳悟空 佛瞳周边莲花盛开,玄奘纵身跳进巨佛的瞳孔之中,见到了被囚禁五百年的悟空。五百年的暴力囚禁似乎磨平了他的狂躁与自我。一个仿佛隐忍与非我的万妖之王,一直在等那个可以拯救他的人。关住了躯壳,却没有关住仇恨,如果是没有爱的囚禁,悟的只能是空。如果一旦释放,将是变本加厉的残暴与宣泄。魔显现出他原本的样子。 这座山太大了,但玄奘觉得自己身体轻的完全没有了重量,一股风将他托举到了他想到的地方。 山顶有一座天池,大概就在佛眼的位置,池中开满莲花。 玄奘踏上莲花,走到天池的中心,那里是佛的瞳孔,水流向那中心,无穷无尽,深不可测。 玄奘毫不畏惧,跃入了佛瞳之中。 天地倒转,时光旋流,一切都在变幻,这时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一切度量都失去了意义。 当玄奘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站在洞底。或更像一座井的井底,这里炽热如地心,光线在头顶很远很远处闪耀着,像一颗星辰。 那天地间最可怕的魔王孙悟空就在这里吗? 他小心的四下张望,洞底并不大,只能容一人躺下伸直手脚,没有什么东西能在这里隐藏。 黑暗中亮起一双眼睛,直盯着他。 “你是……孙悟空?” 猛然间那眼睛就逼到了近前,一只手疾抓住他:“是啊是啊是啊……我啊我啊我啊……我!孙悟空!真是我!你可找对人咧……” 玄奘看着眼前的魔王,你很难描述他的样子,因为他的样子简直太普通太平凡了,平凡到没有任何的特征可以描述,你把他往人群中一丢,就立刻会像把一滴水扔入大海,再也找不着了。 而这个据说五百年前大闹天宫屠戮众神的魔王,现在就像一个蹲在街上的民工,当你喊了一声:“有泥瓦匠没有?”他就立刻蹿到你面前,讨好的看着你,对你谄媚的笑,像一条吐着舌头的狗。 “你?孙悟空?” “当然咧!”孙悟空一口唐山话,“那就是俺!这儿没别人咧,就俺一个!那还能有假?” “哦……”玄奘挠挠头,几乎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你是来放俺出去的吧……”还是孙悟空开门见山,他围着玄奘上蹿下跳,帮他小心摘掉衣服上的头发。 “我……理论上,可以这么说。” “那还等啥咧!”孙悟空一把拉起玄奘,“走啊!我没啥行李,这揍能走!” “可是……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出去啊。” “啊?这闹了半天……你也不知道咋出去?那你就愣敢往下跳啊?你以为你是果晶晶哪?”孙悟空十分不满。 “果晶晶是谁?” “咦?一看你就不关心时事,平时一定不刷微博吧。果晶晶就是白晶晶她表妹啊,我们一起在花果山青梅竹马长大的,人称猴晶猴晶的就是俺们,后来要不是俺一时冲动喝醉了酒跑上天去砍了几个神仙犯了事进来了么,她等不了就跟人跑了……” “这地底下信号看来还挺好?” “在这呆了五百年了,也没啥事,幸好我的手机电池是超长待机的,还双卡双待呢,你要来一个不,阿破儿的,正宗深圳海岸城原装,才两百块钱……” “其实孙先生啊……” “不不不,别叫孙先生,好像俺是伟人似的。叫俺小孙就成。” “那……孙哥啊,我来呢,是想和你商量个事……” “说说,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说吧……是谁欺负你了?别看俺老孙进来五百年了,可江湖上的事,俺可一样罩的住,不论你遇上谁,就只管报俺老孙的名号,本来你只断条腿,这一报俺老孙的名号,你猜怎么着?那可就死定了……” “啊,不是吧。我本来还想请孙先生您保护我去西天呢?” “虾米?去西天?”孙悟空瞪大眼睛,“让我……保护你……去西天?” “是啊?” “你是傻啊还是傻啊还是傻啊?我老孙打遍天下无敌手,仇家没有一亿也有八千万,你让我保护你去西天?你为啥不直接上山顶上去喊一声:‘我最崇拜孙悟空了!’然后让天神一雷把你劈死直接就去了西天呢?还省票钱。” “其实我也想不通。但是我师父说,只有你能保护俺去西天……” “你师父?谁是你师父?” “我也不知道谁是我师父。” “你秀逗吧,你不知道你师父是谁你师父就叫你来找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这儿很闲?” “不是啊,我真不知道我师父是谁。他就是个癞头胖和尚,平时疯疯癫癫,胡言乱语,贪生怕死,不讲义气,还经常抢我饭吃,啥本事都不教我,就教我背儿歌……不过我从小是孤儿,是他把我养大的,没他也就没有我,所以我叫他一声师父罗。” “这人听起来咋这么像菩提老祖呢?” “你认识我师父?” “不熟……不过听说菩提老祖是如来的弟子,金蝉子的师弟。” “金蝉子是谁?” “金蝉子就是如来的弟子,菩提老祖的师兄啊。” “说了跟没说一样嘛。” “喂,我和西天那帮人又不熟,我和东天的神仙比较熟,平时我是见一个砍一个见一个砍一个……” “算了算了,还是不熟的好。” “我说,不如这样。你呢,想办法让我出去。然后呢,我才能送你上西天啊?是不是?这交易公不公平。” “挺公平的,不过我怎么能让你出去呢?” “当年如来跟我打赌,说我翻不出他的掌心,结果把我骗来关在这个地方。然后在洞口贴了一张谒贴封住我,你把那谒贴摘了,我就可以出去了。” “哦……”玄奘伸出手去,却又停住,“不对啊,是佛祖把你关在这个地方的,因为你犯了很大的错,我怎么能把你放出去呢?” “你不放我出去,我怎么送你上西天啊?”孙悟空急了。 “其实,也许,我可以在这拜你为师,你可以教我三招两式什么的,比如打狗棍法啊,降龙十八掌啊……这样我就能自己去西天了。” “你拜我为师?行啊。”孙悟空往石头上一靠,跷起腿来,“那师父的话你得听吧,去把门口的对联换一下。” “不行啊……我不能做违背佛祖的事情啊。” “你死脑筋啊。你把我放出去,我这么厉害,我打遍天下无敌手!你还怕如来干什么?到时候我罩你啊!” “不行……不可以……身为佛家弟子,我不能这么做。” “呐,你可不要惹急我啊?我这个人一生气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你知不知道惹恼我是什么下场?你知不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要大闹天宫啊?” “为什么啊?” “因为我本来只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猴子而已,我在花果山和晶晶一起在水帘洞练跳水,我们跳啊跳啊不知有多开心!我们还立志要去奥运会拿金牌。结果呢,突然有一天,有两个牛头马面就来抓我,我说我犯了什么法啊?你猜它们怎么说?它们说:你没犯法啊,你就是阳寿到了。我说什么阳寿?我身体健康吃嘛嘛香怎么了我就阳寿到了?它们说那我们不管生死簿就这么定的啊。我说你大爷的什么生死簿啊,定我的寿命为什么都不和我商量一下啊?它们说你二大爷的我们冥王要谁什么时候死就什么时候死,还用跟你商量?你只怪平时少烧了香吧。我说你三大爷的我一只猴子我怎么知道去哪烧香啊?我也没钱烧香啊,我这有两根香蕉你们吃不吃?它们说你四大爷的竟敢贿赂冥府差人?明知道我们是鬼没法吃香蕉你耍我们是不是,快走!我说你五大爷的我不去成不成?他们说不成。那我说有什么办法可以不去呢?它们说哈哈哈想不去地府那除非是阎王死了。我说原来如此啊谢谢两位指点……然后,阎王死了。” “你打死了冥王?”玄奘张大嘴。 “它本来就是死的嘛!我只是让它死的彻底了一点。” “所以你就被关进来了?” “喂,我如果只是打死个本来已经死了的阎王怎么用关这么多年呢?最多半个月就放出去了嘛。那时候我一看阎罗王都没了我说那把生死簿拿来看看,我就翻啊翻啊越看我就越生气,我想凭什么啊我们什么坏事没做只能活几十岁,那些神仙一个个长生不老,我就拿笔把生死簿全给划了,这下子全天下的生灵都不用死了,是不是很爽呢。” “什么!你还销毁了全球生物档案数据库?” “喂,如果只是弄坏了一点数据怎么用关这么多年呢?最多罚点钱嘛。结果后来改完一看的确天下的生灵都不会死了,但是他们还是会老,会生病,会烂掉,只是永远不能死而已,结果他们就全变僵尸了……” “什么!所以说生化危机就是因为你而开始的?” “喂,如果只是制造了几万亿僵尸怎么用关这么多年呢?最多罚多种点向日葵嘛。但是我本意是好的嘛,而且如果神仙想让大家活下去,可以用仙术救它们的嘛。但是神仙才不想救人,他们只想让所有人死啊,因为人怕死,大家才会去给神仙烧香上供嘛。所以神仙就派了十万天兵来打我们,我一生气,就全给打死了。” “什么!你杀了十万天兵?” “喂,如果只是杀十万天兵怎么用关这么多年呢?天兵都是变出来的嘛,最多我拔点毛变回给他们啦。但是后来神仙一看我这么厉害,就不敢打了嘛,不敢打就和要我谈判,说让我到天上当什么齐天大圣,我说好啊那就当罗。于是我就上天作齐天大圣了嘛。” “什么!因为犯了这么多错,你居然当上了齐天大圣?” “喂,如果只是当齐天大圣我就不用在这里了嘛。然后我就在天上玩啊玩,玩啊玩,天上很没意思的嘛。只有几个小仙女陪我玩,什么青霞啦,紫霞啦,红霞啦,我们经常凑一桌打麻将的嘛。后来打着打着就打出问题来了嘛。” “什么!你居然连仙女都敢泡?” “喂,如果只是泡了个把仙女不用关这么多年的嘛。我知道天上有禁令,神仙不许动凡心的嘛,尤其是不能和我这个妖精有感情的嘛。结果后来神仙就整我们,他们不敢惹我,就把仙女抓走了,让我们永世不得见面嘛。那我当然就很不爽啦,我一生气我就喝了好多酒,然后后面的事我就不太记得了,后来据目击者说,我当时操着两把西瓜刀,从南天门一直砍到灵霄殿,又从灵霄殿一直砍到昆仑山,我也不记得砍了多少神仙,反正当时我是手起刀落手起刀落手起刀落,来回砍了三天三夜,连眼睛都没有眨过一下……” 玄奘完全听的傻在那里,直过了好久好久,才小心地问。 “那……眼睛那么久不眨一下会不会干呢?” “你有没有听重点啊你管我眼睛干不干呢!” “我只是好奇嘛,那么久不眨眼眼睛还不干是怎么做到的呢?请问你用的是什么牌子的眼霜呢?” “闭嘴,你别再和我讨论什么眼睛干不干的问题了!”孙悟空抓狂。 “可是这不符合常理啊,正常人能保持不眨眼的时间最多只有一分钟,但你打破了吉尼斯世界纪录……” 孙悟空拿头梆梆撞墙。然后在洞里面乱蹦,把自己腾腾向墙上摔。 “你管我眼睛干不干!你管我眼睛干不干!你管我眼睛干不干!” “孙先生你冷静啊,要保重身体,尤其是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砍神仙时也要适当眨眼以保护视力啊……不然小朋友会模仿的。” “我受够了!我在这呆了五百年……好不容易有个人说点话,他还问我眼睛干不干……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扁你!来啊!你有什么我给你砸烂什么,来,都拿出来啊!” “哦……”玄奘掏出一个橙子。 孙悟空跳过去手刀啪啪给打烂了:“还有什么!都拿出来,我都给你打烂!” 玄奘又掏出一个西瓜。 孙悟空蹦起来狠狠地砸,砸了二十几下终于把西瓜给敲爆了,汁水四溅。 “还有什么!啊?还有什么?”孙悟空晃着颤抖的手,“有小点的不……” 玄奘又掏出一个榴梿。 孙悟空认真看了一会儿,突然变的心平气和。 “其实呢,我这五百年来,没有一刻不在后悔,没有一刻不在反思。我想,我为什么会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呢?我为什么从一只纯洁的小猴子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呢?归根结底,就是因为没有好好学习,因为没有文化。所以……所以这五百年来我天天都在认真面壁思过,学习佛法,你看,我在洞壁上刻满了我的学习心得。我已经把如来大日心经背的滚瓜烂熟倒背如流,不信你考我一段,你随便考我一段,自从学习了佛祖的思想,我就发现我的体内起了奇妙的变化,我再也不会生气了,我也不再留恋凡人的感情了,我发现人类的欲望和伟大的佛理比起来,都是极其无聊渺小的。我理解了佛的大爱,放弃了人的小爱,我已经彻底的改造了自己,从头到脚,从灵魂到思想,每一根毛都改造过了,你看我的毛是不是都正发出温暖的佛光?这就是伟大的佛法的感召的作用啊。我五百年没有和人说过话,五百年没有见过阳光,我已经写了二百万字的思想总结报告。经过这五百年小黑屋的改造,我已经彻底的将我心中的魔性经过经脉排毒排出体外了,你看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完全不是以前的猴子了,我已经彻底进化成人了,我完全改造好了,我现在身体里只剩下了真善美,只有对佛祖的无限景仰和崇拜。大日如来心经就是好啊就是好,好的不得了,好的呱呱叫,我所说的一切,都是完全发自内心的……” 孙悟空眼中闪着纯真无邪的光芒,靠近玄奘:“我这么诚恳的和你交心,汇报我的思想,你是不是可以……放我出去呢?” “不可以。” “为什么。”孙悟空瞪大眼睛,眼中全是绝望。 “因为你、在、说、谎!”玄奘说,“我没有别的本事,就是可以看透人心而已。” “我在说谎?”孙悟空怆然退后,倒在洞壁上,“我在说谎?” 他狂笑起来:“哈哈哈哈我苦苦反思了五百年,我真的把自己说服了,我真的痛改前非了,我这么艰难的说服自己,我每天都在自己和自己战斗,我以为我终于杀死了以前的我,我真的把自己都给骗了,我是真的相信我已经悔过了……你说我说谎?你说我说谎?!” 他突然高高的跳起狂叫:“是啊!我就是说谎!”他用全身的力气去撞击那坚硬的石壁,把自己撞的血淋淋的,“你说对了我一直在说谎!我在骗自己,我骗了自己五百年……原来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原来我从来就没有觉得自己做错过!原来只要给我机会再来一次,我就会继续杀上天宫杀杀杀杀杀!” 他仰天长啸:“如来,你听见了吗?你敢放我出去吗?你敢和我面对面的一战吗!” 但他的吼叫是徒劳的,这洞壁上根本没有什么刻下的心得,只有密密麻麻的爪痕和血迹,这五百年来他每夜都绝望的呼喊和冲撞过,但每天清晨又逼自己忘却了,静静的跪在这大地最深处,顶着那束最微弱的光,试图告诉自己我悔过了我悔过了我悔过了。 但那又怎么样,五百年来从来也没有人理会过他,不论他是痛骂还是忏悔。没有人会相信他,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屠遍众神的魔王心中还会有善良与正义,他早已疯了,时而哭时而笑,时而狂傲笑骂时而卑贱乞求。但没有人理会,众神只需要让他呆在这里,永远的疯狂下去,绝望就是最好的惩罚。有多残忍,神认为越残忍越好。 玄奘默默看着徒劳冲撞的孙悟空,突然懂得了一切。他知道了这魔王的心魔所在。 他坐下,掏出伴奏葫芦。 “你要不要听我唱一首歌呢?” 孙悟空浑身是血的滑坐在地上,呆呆望着头顶的星辰不说话。 玄奘想去掏《儿歌三百首》,才发现已经被阿段给撕了。不过,那些词句已经在他的心中。 他摇起葫芦,轻轻地唱: 他唱完了,孙悟空还是呆呆坐着,看着天空,没有反应。 过了很久,孙悟空说:“为什么你会唱这首歌?” “你听过?” “听过……只听过一次。” “谁唱给你听过?” “当年我听到这首歌的时候,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突然大笑起来,笑的泪流满面。 “什么‘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走’,全是骗人的!是骗你的!你为什么要信?你为什么还傻傻的信?” “我有时候是挺傻的。”玄奘说。 “不是跟你说的,滚一边去!” “我知道啊,我能看透人心嘛。你当年的确撒了很多慌,骗了很多小姑娘的眼泪。” “所以我现在的一切,都是应得的吧。想想这五百年,比起我曾许诺的让人傻傻苦等的一万年,真是太短了。” “现在还有人在等你么?” “没有了,不会有了。” “也许有呢?” “那又怎么样。我永远也不可能出去了。” “如果你能出去,你会实现你的诺言吗?” 孙悟空沉默了。 又是很久他才说:“我不可能实现那些诺言了。” “但你许下那个承诺时,你是真心的,是吗?” “是。” 玄奘用脚点地,如纸轻的身体飘起,向洞顶升去。 “我会摘下洞口的莲花,放你出来。” “你不怕佛祖责罚你吗?” “我只想你答应我,重获自由后,做一个好人。” 孙悟空看着玄奘。 “好,我答应你。” 第十七章 一万年太久 我真希望,我们的生命是一万年,可以慢慢去爱……可是一万年太久了……我等不到你爱我的那一天……苦海翻起爱浪,在世间,难逃避命运。相亲,竟不可接近,或我应该相信是缘分…… 玄奘重升起在佛瞳之外。 此刻明月当空,天池上雾蕴流转,每一朵莲花都亮起来。 玄奘看见有六条莲花上,各显出一个字来。 那是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 玄奘将这六朵莲花摘下,它们突然变成火焰。整个天池一片血红。 不仅是天池,整个天地也陷入赤红光芒之中。 他听见了地下传来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俺老孙出来了!” 一道金光猛的贯穿了天地,直入九霄。整个天穹的云被向四面推开,像是一颗陨星撞入了大海,扬起万丈的海啸。 天地的颤抖经过好久才平息,烟尘散尽后,玄奘从土中爬出来,抬起头,终于看清了魔王的真实模样。 原来就是这么瘦小一只猴子啊。完全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走似的。 “你……你是孙悟空?” “正是我!”猴子尖声高叫,指天画地,“我出来了!满天众神,你们的死期到了!” “等一下。你不是答应我要做个好人吗?”玄奘大惊。 “对不起,我永远不可能做一个好人,因为我是一只猴子哈哈哈哈!”孙悟空狂笑。 “你!你骗了我!” “我没骗你,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骗自己,其实我从来就没有做错。今天我就要主持正义,打烂天庭,为天下人做点好事!” “不可以啊,你会闹出大乱子来的。” “啊?是吗?”孙悟空作出一副惊恐样,“多大的乱子?他们会拿雷来劈我吗?会放狗咬我吗?会派二十几个人砍我吗?啊?我好怕……”他棒指天空,“十万天兵老孙都灭了!天上现在还有几个神仙活着的,敢喘口气吗?敢出来咳一声吗?” 突然横刺里蹿出一头猪,猛地把他撞了一筋头。 孙悟空爬起来四下找棒子,好不容易找着了:“在洞里坐五百年了,腿还有些麻……见鬼本来刚才情绪刚到位……不好意思刚才那个镜头重来一次,灯光摄像准备……副导演麻烦把那只猪赶出去行吗?” 那猪怪像疯了似的,浑身是伤,在荒漠上乱冲乱撞。 “它跳的是现在最流行的骑马舞吗?”孙悟空拄着棒子看。 这时一个身影一把抱住玄奘:“哈哈,找到你了。” “你来干什么?”玄奘紧张地看着阿段,又看看孙悟空。 阿段也看见了这只猴子:“这是……你朋友啊?” “啊哈哈,对啊。” “哦,不知如何称呼?” “他那个啥……他姓猴,叫他猴哥就行。” 忽听一声冷笑:“天啊,这是谁啊?这不是孙悟空吗?齐天大圣?您还活着呢?” 幻形、天残、空虚从远处慢慢走来。 “孙悟空?”阿段咬牙,“你是孙悟空?”她举起金环,“当年,是不是你杀了我父母!”阿段举出金环厉声问。 “你父母?贵姓啊?” “姓段!” “对不起,我杀的人太多,记不得了。不过我杀过的人只有一种,就是想杀我的人。如果你父母也在其中,那么对不起了,他们是自寻死路。而且我下手很快,绝不拖泥带水,所以他们死的时候,应该完全没有痛苦。” “我杀了你!”阿段冲上前,却被玄奘一把拉住。 “等一下。”玄奘看着孙悟空,“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她父母不是你杀的?” “我不在乎,来吧。杀我吧。从天到地都是我的仇家,我不在乎再多杀一个。只是要快一点……”孙悟空抬手看表,“我赶时间,还有好几百万神仙在排队等。” “不,你记得的。当年在南海,对了,那只猪也在……猪刚鬣,你知道真相对不对?”玄奘喊。 刚安静下来的猪呆呆看过来,点点头,又摇摇头。 “哈哈哈哈,你们居然让一只猪作证,笑死人了。”天残大笑。 猪愤然举起蹄子,向那三个人一指。 “咳咳……早叫你杀它灭口……”空虚说。 “我们追了这猪这么久,就差一点儿了啊。” “是你们?”阿段看向三人,“为什么!为什么!” “很简单啊……咳咳……当年我们被卷帘大将和天蓬元帅羞辱,如果这事传出去,我们哪还有脸面立足于世。所以……就这样罗。”空虚摊摊手。 “你们去死吧!”阿段举金环冲上前去。 幻形大吼一声,喷出的气浪就把阿段冲了个跟头。 “哼,你个小丫头,也敢向我们出手?当初要不是你父母拼命护你,早就连你一起杀了。” 阿段爬起来还要上前,突然孙悟空挡在了她前面。 “我好像想起点什么来了,当初在南海,的确看到过这么一幕啊。” “您真是贵猴多忘事,当年在南海我们见过……不过我们当时自认不是您老的对手,只好先跑了。”天残说。 “哦,四大天王!想起来了,啊,德华你胖了……” “我等可没有四大天王那么高的辈份,我们是号称驱魔界四小天王的……” “对不起,对于天王级别下面的货色,我没有听名字的必要。”孙悟空转头对阿段说,“不如你给我两块钱,我就帮你杀了这三个杂碎。” “不用,我自己来!”阿段又要向上冲。 孙悟空一伸手把她拉回来:“怕了你了,我给你两块钱,你把这三个杂碎让给我杀成不?” “成交!” “哈哈哈,”天残狂笑,“孙悟空!你以为你还是当前的齐天大圣么?被佛祖打成重伤,关在五行山下五百年,你的功力只怕连以前十分之一就没了。而我们三个,这五百年来一直在苦苦修行,战斗力数值已经是当年的十倍不止,就算我们当年有百倍的差距,现在收拾你也不在话下!” “哦。”孙悟空点头,“有道理。那你们还等什么?” “打败大魔王的人是我!”幻形大吼一声,化成一只猛虎,咆哮着扑了过来。越跑它的身形越大,卷起狂暴的风沙。 孙悟空冷眼看它奔近了,猛的伸出两个指头。 “我的眼睛!”幻形在地上打滚。 孙悟空走上前,把他拎起来,啪啪啪的在石头上摔,天残和空虚都转过头不忍看下去了。 孙悟空摔累了,抖抖骨头粉碎皮软的像一块破布的幻形,拿来擦擦汗:“下一个。” 天残:“空虚公子,您先请。” 空虚:“我突然哮喘了……救命……药!药!切克闹……” 天残:“瞧你个孬样……好,就让我天残来捍卫驱魔界的尊严。” 他猛吸一口气,噌的蹿上天空,然后一只巨脚直踩下来。 巨脚直落在地面上,大地震颤,山川摇撼。孙悟空完全消失了。 天残得意狂笑:“什么齐天大圣,一脚就没了。” “抬头笑一个。”一个声音在天上说。 天残一抬头,一只猴爪踩了下来。 就像一只鸟落在一幢大楼上,那楼就定向爆破似的每一寸都崩溃了,一层层向下塌去,最后变成一堆尘埃。 天残消失了。 “还有谁?”孙悟空伸手扇扇灰尘。 “呃……有时候,相逢是一种美丽的错误。也许我本不该路过,也许你本不该流连,不如就让我们这样错过,就像……一切从未开始。”空虚深情的朗诵诗集,招呼抬冕的如花们掉头。 “你觉得我给你一小时,你能跑多远?”孙悟空掏出小橡皮磨着棒头,像一个台球高手。 空虚停下了。 “咳咳咳咳……我有病……病得很严重……为什么你要对我赶尽杀绝……这都是你逼我的!”空虚突然面露狰狞,两袖猛的挥出,袖中飞出至少几千样暗器,袖剑旋镖梅花钉,枣核瓜子口香糖。 孙悟空飞旋金箍棒击打暗器,但那些暗器如活物一般满天乱飞起来,如暴怒的马蜂。 孙悟空有点怒了,这些东西打在身上,不痛不痒就是烦人。他突然身影一闪,转眼前就到了空虚的面前,身后追着无数暗器。 孙悟空再一闪,人已经到了空虚的身后。几千暗器一齐扎在空虚身上,把他变成一只金属刺猬。 “搞定收工。”孙悟空拍拍手。 他转头,看见玄奘呆呆地望着他。 “要我帮你签名吗?” “你……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怎么能杀人不眨眼呢?” “啊你这么一说现在觉得眼睛是有点干啊……” “你答应我做个好人的!”玄奘大喊。 “我现在还不在做好人?”孙悟空摊手,“我倒贴两块钱帮人报仇匡扶正义喂。” “匡扶正义不一定要用这么暴力的方式嘛,如果他们有错,你可以教育他们,给他们唱歌,化解他们的心魔……” “够了,我现在不想听你废话,我要走了。” “你去哪?” “上天,杀杀人,跳跳舞。” “你不能走!”玄奘伸开手。 “你这是要拦我吗?”孙悟空冷笑。 “你不许碰他!”阿段扑过来拦在玄奘身前。 “哈?”孙悟空打量他们,“这是哪一出?美人救英雄?你以为你能救得了他?” “你想杀他,先杀了我!”阿段无畏的护住玄奘。 孙悟空眼露凶光:“和尚,站出来,躲在女人后头算什么。” “你答应我做好人的……”玄奘探出一个脑袋。 “我本来也没想杀你,但是你要再敢叽叽歪歪婆婆妈妈拦住老孙去主持正义拯救世界,别怪我不客气……” “正义是不可以靠暴力去主持的。”玄奘突然勇敢地跳了出来。 “不用暴力?用什么?向神仙们磕头吗?你以为你跪拜他们就会放过你?只要你今生不顺从,他们下辈子就把你变成狗,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我先不放过他们!” “不行!你打不过众神的,你上天也是死路一条。”玄奘拦住,“我不想你杀人,也不想人杀你。” 孙悟空看着他,突然放声大笑:“我真感动死了,你就会满嘴仁义道德,我至少还为天下的妖精而战,你呢?你救过哪一个人?你能保护一个人不死?你有什么资格在这装好人?” “我这一辈子,也许救不了一个人,但我若能劝你向善,就是救了天下人。” “给我闭嘴!我受够了你的空谈,那些神仙动不动就降下洪水天灾,只因世人对他们不敬,一次不知死多少人,你怎么不去劝他们?倒来劝我?” “他们是也要劝的,只是你离的近些。” “滚!你就是欺善怕恶,你这种人见了神佛磕头求升天还来不及,还敢去管神仙如何对待世人?走开,不然一棍子打死!” “对不起,我不是因为怕死。你要去杀人我会冒死拦着你,别人要杀你我也会冒死拦着的。” “你以为我会信吗?我当初就是信了那些神仙的鬼话……走开!”孙悟空举起棒子。 玄奘并不后退。 “我数一……二……三……” 玄奘眼中满是坚定。 孙悟空举起棒来高高打下。 “不要杀他……”阿段挡了上来,孙悟空急收势已来不及,阿段头顶挨了一击,瘫倒在地。 玄奘抱住阿段:“阿段!阿段你怎么了?” 阿段艰难睁开眼,微笑:“这次……你没有叫错我的名字,我好开心。” “阿段,阿段你不要死。”玄奘哭起来,眼泪落在女子脸上。 “你的眼泪,是真的吗?你真的为我伤心吗?” “是啊……” “那你喜欢我吗?” “我……” 阿段闭上眼睛,似乎累了。 “阿段?”玄奘呆呆地看着她。 阿段闭着眼,吃力的说:“傻瓜,女孩子闭上眼,就是希望你……亲她。” 玄奘低下头,慢慢的吻下去。 “别忘了我的名字啊……是阿段……是曾经……” “是曾经有一段真挚的感情放在我的面前但我没有珍惜直到失去后才追悔莫及如果上天能给我再来一次机会的话我要对那个女孩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要在这份爱加上一份期限的话我希望是一万年的段,我记住了。” 阿段笑起来:“我真希望,我们的生命有一万年,可以慢慢去爱……可是一万年太久了……我等不到你爱我的那一天……” “阿段,你坚持住,你可以活下来的,你会活很久很久的……” “我怕黑……我睡着前,父亲都会给我唱歌的……” 玄奘泣不成声的,在她耳边轻轻的唱: 从前、现在……过去……再不来…… 阿段的笑凝在了脸上,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应该十分的开心。 第十八章 大日如来心经 “佛在哪呢?我杀了你最爱的人的时候,佛在哪儿呢?我失去我最爱的人的时候,佛在哪呢?为什么他不出来拯救苍生?为什么当我曾心存善良只求幸福的时候,它不出现?当我受尽苦难充满仇恨终于变成一个妖魔的时候,它才来灭我?为什么!” “佛就在你觉得他在的地方。” 玄奘将阿段慢慢放在地上,合十为她诵经祝祷。 过了很久,他转过头来看孙悟空。 孙悟空还站在原处,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你杀了她……你开心了?杀人能让你开心吗?”玄奘颤抖着。 孙悟空摇头:“不开心,我这一辈子杀了很多人,但从来没有这么不开心过。” “你说你听到这首歌的时候,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现在呢?我也什么都没有了,你满意了?” 孙悟空看着玄奘:“你恨我吗?现在想杀了我对不对?” “没错!” “是的……”孙悟空怆然一笑,“所以你理解我为什么那么想去杀了那些神仙。” 他将金箍棒在地上重重一杵,望着头顶云涛怒卷:“现在,我要去报仇了。在这之前,你也有机会报仇。如果……你有本领杀的了我的话。” 他望着玄奘:“你现在是不是恨自己只会唱歌?你现在是不是恨自己没有本事?是啊,我当初也是这样的恨自己。所以这五百年来,我的心中只有恨,只有恨,我的力量比五百年前还要强大百倍,这是神用仇恨给我的力量。你也拿出你的仇恨来吧,来啊,来杀我啊!” “我杀了你!”玄奘狂吼着冲了上去,对孙悟空拳打脚踢:“我杀你,我杀,我杀,我杀死你……” 他的踢打如同搔痒,孙悟空同情地看着他。 “有仇不能报的心情是不是很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啊!”玄奘跪倒对天手掌合十,“佛啊,赐与我力量吧,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佛?”孙悟空狂笑起来,“佛在哪呢!我杀了你最爱的人时候,佛在哪呢?我失去我最爱的人的时候,佛在哪呢?为什么它不出来拯救苍生?为什么当我曾心存善良只求幸福的时候,它不出现?当我受尽苦难充满仇恨终于变成一个妖魔的时候,它才来灭我?为什么!” 他举棒冲天狂喊:“这世上真的有佛吗?出来啊,出来给我瞧瞧啊?让我看看你的慈悲与拯救,让我看看你如何面对这尸横遍野的世间!你敢出来吗?你是不是害怕?出来啊!” 没有回答。 孙悟空看着玄奘:“看,没有佛。” “有的,有佛。”玄奘说。 “在哪?” “佛就在你觉得他在的地方。”玄奘说。 大地颤抖,山川崩裂。 孙悟空惊回头,见那横倒佛像形状的五行山轰然立起,一千三百丈的巨佛就矗立面前。 孙悟空不看则已,一看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你出来了?你看着我干什么?我问你看什么看!你再看!你以为你个大我就不敢打你吗?” 他狂吼一声,纵起千丈之高,凌在佛顶之上,举起金箍棒,用了全身的力气,直砸下去。 如开天辟地的一声,如撞碎了万仞金钟,那棒砸在佛顶,碎石飞溅,裂纹四射,宽如峡谷。 孙悟空打的性起,劈头盖脸,直打的削鼻断耳,佛牙乱飞,竟将那一座大山,打得稀烂粉碎。 佛身崩塌下去,化为尘土。被风扬散弥漫了世界。 孙悟空大笑:“佛已经死了。” 他回头看着仍合十诵祷的玄奘:“佛都没了,你还在向谁祝祷呢?” “佛当然在,佛在我的心中。” 孙悟空狂吐:“呸,你长着这么一头毛还自称信佛,让我给你拔光。” 他揪住玄奘的头发,一把把的扯下来。 玄奘觉得头皮撕裂般剧痛,却突然如金光贯顶。 他记得师父对他说:“当你领悟真正的大乘佛法时,自然就会有人为你剃度了。”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玄奘心中电光石火。 真正的大乘佛法是什么? 他心中此刻有什么?没有佛法,只有……她。 他转过头,看向阿段。 阿段闭着眼静静的躺着,手里却握着一本书。 他的《儿歌三百首》。 那本书已经被她撕成了碎片,此刻竟然又出现了。 玄奘爬过去,拿起那本书,发现那是被她一片一片拼起来的。 他不知阿段用了多少的时间重新拼起这本书,当他在世间苦苦寻找五行山的巨佛时,她就在阳光中,星空下,烛火边拼着书页,一张,一张,只希望一切重回。 但一切是不可能重回的。 什么是爱,什么又是恨呢? “我不懂……我还是不懂啊……”玄奘痛苦地抱头。 他突然看见那本书,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一本,阿段不知道这本书之前写的是什么,她拼错了每一个字每一页,这已经是全新的一本书。 那书的封面上分明写着:《大日如来心经》。 原来唱歌不能降魔,原来他以前不懂佛法,是因为从来没有看懂过这本书。 玄奘没有翻开书,因为他已不必翻开。 他开始默默吟诵。 “你又在这吱吱吱的念什么?”孙悟空扛棒上前,却突然停住。 他转过头,吃惊地看见一尊更巨大的佛从天际升起。 这佛有多大呢?你抬头看向宇宙,只能看见它的脸。 它距你还有十亿里,但整个天空已装不下它。 孙悟空看了看那佛,轻蔑地吐掉嘴边叼的草叶。 “好大的充气娃娃。” 但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已来临。 孙悟空狂啸一声,化成巨猿,身体不断的长高长高,迎向那佛伸来的巨掌。 但纵然他已顶天立地,那巨掌却一手遮天的盖下来,吞没了一切。 第十九章 只争朝夕 河妖、猪刚鬣、孙悟空三魔皆降。其实,根本不存在外在的魔,真正的魔在你的内心。珍惜值得珍惜的爱,忘记必须忘记的恨,即使永不成佛也无怨无悔。世上众生,苦人尤多,只要人间还有疾苦,他愿意永远在世上走下去。 玄奘睁开眼,看着眼前站着一个人,正微笑望着他。 “观世音菩萨。”他倒头拜下。 “不必多礼。玄奘,你本是如来的弟子金蝉子转世,说起来我还要叫你一声师兄。当年你因为狂傲与如来辩论佛法,落败而被罚下界,你必须重走世间之路,直到你领悟佛法的真谛为止。” “我虽未完全悟,已经懂得了一些。” “是什么?” “是地狱未空,誓不成佛。只要人间还有疾苦,我就会永远在世上走下去。” “你真的已经决定了?” “是的。” “你的路将会无比的艰险。” “我不怕。” 观世音一挥手,阿段的身体浮起在空中。 “阿段是我当年收养的弟子,现在,我要把她带回南海去了。” “菩萨,是你安排了这一切,来点化我的吗?” “一切都是佛缘。” “但是,为了点化我,阿段死了。” “她没有死。当她醒来时,她会忘记一切,忘记见过你,忘记感情的痛苦。” “但我不会忘记的。” “你还是有心魔,玄奘。” “如果这是心魔,我愿它常存我心,永不磨灭。” “这样的话,你可能就真的不能成佛了。” “我不在乎。” “由你吧。至于魔王孙悟空,我会让他永远也不可能出现在这世上。” “不!”玄奘说。 “为什么?” “因为我答应过他,不让他杀人,也不让人杀他。” “魔王的确无法杀死,但我们可以将他永远的压在五行山下。” “没有用的,仇恨是杀不死,也压不住的。我希望你能让他与我一起,走这西游之路。在路上,他会懂得爱比恨更重要。” “你不怕他杀了你吗?” “如果他要杀我,早就杀了。” “好,玄奘,那么你这一路收伏的三个妖魔:孙悟空,猪刚鬣,流沙怪。就罚他们作为你的徒弟,一路保护你西行。” 观世音一挥手,阿段腕上的金环飞了起来,落入玄奘的手中。 “这金环可以帮你收束他们的魔性。” 玄奘握住那金环,注视了它很久。 大笑声响起,一个胖和尚走到观世音身边。 “师父?”玄奘喊。 “喂,不要叫我师父。我是菩提老祖,也是如来的弟子,当年算是你的师弟。当年你立志要领悟大乘佛法的真谛,说实在的,什么是大乘佛法,我们都不知道,连佛祖也教不了你,只有你自己去探寻了。话不多说,快快上路吧。小师妹,有没有空一块喝茶啊?” 玄奘看着他们走远,一回头,那三个妖魔竟然已经站在了背后。 “叫师父。”玄奘说。 三个怪物都竖起中指。 玄奘叹息一声:“这一路一定会很热闹。走吧!” 四人奔向漫漫的远方。 “师父,我们要走多远啊。” “十万八千里。” “那要走多久啊。” “也许一万年。” “一万年太久了,有没有快一点的办法啊。” “有啊。” “是什么?” “打外卖电话让佛把经书送来啊。” “好主意啊师父……咦,但是我们没有佛的电话号码啊?” “那就只好接着走罗。” 四人的身影消失在天际,只有那首歌还在回响。 (全文完) 编剧手记 分镜头手稿 简单来说,导演将影片的文字剧本绘制成一系列可以摄制的镜头,以供现场拍摄使用的工作剧本,就可以叫分镜头脚本。原谅我用废话开篇,因为我每次都为如何写文章的开头而头疼。 废话少说,书里赠送的是影片的开场重头戏“渔村河妖”的分镜头脚本。非常珍贵。为什么?因为这就像我苦于写文章开头,电影的开场是极其重要和煞费苦心的,它往往奠定了整个电影的基调,你能否在短短几分钟之内抓住观众,还有观众最终会不会喜欢这部电影,开头和结尾的优劣都占了很大分数比重。所以,开场戏的分镜头能最直接最快速地让你了解到导演对整个电影的构思和想法!多珍贵,多开心啊!对吧?不过……其实他也没有完全按照这个去拍摄……那这就更加开心更加珍贵了!不是吗?这么容易就让你猜到的话,那他还是周星驰吗? 其实,在现场工作的时候我很少见到周先生手里拿着分镜头,他甚至连剧本都不拿,这不是怕手里拿太多会影响摆POSE,而是因为一切都在他脑海里。当然他不是像外界传说的那样没有剧本就拍,剧本一直都有,分镜头也有,但那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底子,一个方向。他会根据现场演员或场景的不同特点而临时修改剧本和镜头。他很会发掘一个演员或一样东西的潜力,然后再将他们的潜力特点和原剧本巧妙地结合起来,浑然天成,而不是生搬硬套,这是他厉害的地方之一。所以,等你看完电影,回过头来再看这些分镜头脚本,你就能从中看到导演创作修改时的心路历程:为什么电影里的镜头跟这个分镜头脚本有些不一样?哪些不一样?不一样后有没有变得更好呢? 第一场渔村的戏非常精彩,让人看得目不暇接,没有喘息的时间。人数多,场景大,动作复杂,所以它的场面调度很看功力,分镜头设计也很考究。一个村子的人,每个人貌似都有展现,但又没有喧宾夺主,主次分明;再看河妖的出现、潜伏,到最后的爆发,也都是层层递进,章法分明。这就离不开预先设计好的分镜头。比如怎么让河妖第一次亮相?一上来就露出河妖狰狞的面孔并不一定能吓到人。先让一个人沉入水底,再冒起一股血水,反而更能让人不寒而栗。再比如,村民们都以为河妖已被擒,全部兴奋地跳到水里去游泳嬉戏,这中间导演加了一个河妖渐渐逼近的镜头,让观众的心一直悬在空中,就像害怕自己脚趾头在水里被咬掉的感觉。而如果将河妖逼近的镜头放在村民游泳之后是不是会少了很多紧迫呢?同样的镜头,不同的组合,就完全是另外一个效果了。整场戏里,我最喜欢的片段就是众人合力用物理的杠杆原理将河妖撬到岸上。这一段的镜头分得特别细致。一个工具,一群人,玩出了各种花样。不像很多影视剧里,一堆眼花缭乱的镜头混搭,加一群人乱飞,然后最终搞定,产生结果。其实观众也不知道他怎么搞定的,总之就是搞定了。而在我们这场戏里,你会看到那个木桥所有的运动轨迹和科学原理,它为什么会翘起?它为什么又落下?它为什么又转起来了?镜头是怎么去呈现的?这个镜头之后再接什么镜头?整个过程都非常严谨,也都非常准确。对这些细节分镜头的苛求并不是因为导演有多爱学习科学知识,而是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在拍什么,观众又怎么会理解,怎么能入戏呢? 每天开拍前,片场各部门都在做准备工作的时候,正是我们约定俗成修改剧本和分镜头的时机。我们会一起坐在监视器前将当天要拍的戏从头到尾过一遍,先是过剧情,然后是台词、笑点、分镜头。每一步都不能随便,都要找到最好的一种。看似信手拈来的桥段其实都是千挑万选、反复打磨过的。周先生经常跟我谈起他对电影制作各环节的看法,其中就有对电影分镜头的看法,他认为分镜头就是一种对剧情展现的辅助,通过它你可以更好地把控这场戏的节奏和气氛,但它不是目的,如果这场戏的演员对表演节奏把握得够好、气氛做得够到位,不分镜头,一个长镜头下来也不是不可能的。同一场戏,拍法多种多样,你必须随机应变,随时做出调整。游刃有余,天马行空。 今何在先生是我非常欣赏的一位作家(其实我老婆更欣赏他),他的思维也是异于常人,想象力超群。他的不用我多说,早已成为经典。此次他和周星驰先生合作将《西游:降魔篇》电影改编成小说,在我看来简直是天作之合,相信会带来前所未有的化学反应,高手又见高手! 最后,感谢我的偶像周星驰先生。 我真的很爱这部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