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追逐记》 第一章 在这章里,约翰·普罗思法官在回到花园里去之前,履行了他的职务中最令人愉快的责任 没任何理由向读者隐瞒:这个稀奇古怪的故事发生在美利坚合众国弗吉尼亚州的一座城市里。如果他们不反对的话,我们就把这座城市叫做威斯顿,并把它放在东部地区波托马克河的右岸。但我们觉得没有必要进一步指明这个市镇的坐标,因为即使在合众国最详尽的地图上也找不到这个市镇的。 那一年的三月十二日的早晨,适值某时刻走过爱克司特路的威斯顿的居民们,可以看见一个风度翩翩的骑士纵马一溜小跑,驰上这条坡度很大的马路,然后又驰下来,最后在靠近市中心的宪法广场勒住了马。 这个骑士是个典型的美国佬,但也丝毫不减他那独特的气派。他的年龄不会超过三十岁,中等以上身材,体格健壮优美,面容端正,棕色的头发和栗色的胡子,胡子尖延长了他的面庞,嘴唇上面则仔细地刮得干干净净。一件又宽又大的大衣一直遮到腿肚子,把马屁股也包住了,显出圆圆的轮廓。他灵巧而果决地使唤着他那相当活泼的坐骑。他的姿势,处处露出一个勇于行动、果断坚决和做事不假思索的人的样子来。他不会在愿望和害怕之间摇摆不定,只有优柔寡断的人才会那样。观察他的人会发现的最后一点,那就是他那表面的冷漠并没能完全掩盖住他那天生的急躁。 为什么这个骑士会在一个谁也不认识他、谁也没见到过他的城市里出现?他仅仅是路过,还是打算在此小住?……如果是后一种情况,他要找旅馆的话,那只会挑花了眼,因为它们实在太多了。在这方面,威斯顿是数一数二的。在美国或别的国家的任何其他城市,都见不到更好的接待,更好的服务,更好的菜肴,以及如此齐全的设备和如此低廉的价格。地图上对一个有这么多好处的城市标得这么粗略,真是令人叹惜。 不,这个外地人一点也不像要在威斯顿逗留,那些旅馆主人殷勤的笑容无疑使他无动于衷。他带着一副专注的、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的神情,沿着中央有个巨大平台的宪法广场边上的便道走着,连想也没想到他引起了公众的好奇心。 然而天知道这种好奇心有没有被挑引起来!这位骑士刚一出现,老板和伙计们就都站在门口交谈起来: “他打哪儿过来的?” “打爱克司特路。” “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据说是从威尔科克斯郊镇那面来的。” “他绕着广场转了足有半小时了。” “因为他在等人。” “很可能的。而且甚至有点焦急呢!” “他不停地朝爱克司特路那边张望。” “那人将从那边过来。” “谁是‘那人’?……男的还是女的?” “喝!喝!……他可真是气度不凡!” “那么是个约会罗?” “是啊,一个约会……不过不是你所理解的那约会。”“你知道些什么呢?” “这个外地人在约翰·普罗思先生门前已经停过三次了……”“而约翰·普罗思先生既然是威斯顿的法官……” “那就说明这个人要打官司。” “而且他的对手迟到了。” “有道理。” “好嘛!约翰法官一转眼就能使他们和好如初的。” “他是个能干的人。” “而且是个好人。” 确实,这可能正是那位骑士来威斯顿的真正原因。他的确在约翰·普罗思法官的房子面前停下来几次,但没有下马。他看看房门、窗子,然后一动不动地像是等着什么人出来,直到他的马焦躁地喷着响鼻,迫使他走开为止。 等他再一次停在那里时,房门大开了,一个男子出现在通往人行道的台阶的平台上。 那外地人一见此人,便说: “我猜您是约翰·普罗思先生吧?……”他说着抬了抬帽子。 “在下便是。”法官答道。 “我有个简单的问题,您只须回答是或否便可。” “请问吧,先生。” “今天早上是否有人来过,向您打听塞思·斯坦福先生呢?” “据我所知,没有。” “谢谢。” 讲过这话,他又抬了抬帽子,松开缰绳,纵马一溜小跑地上了爱克司特路。 现在,大家一致认为:这个陌生人有事要找约翰·普罗思先生已是毫无疑问了。从他刚才提问题的方式来看,他自己就是塞思·斯坦福,他先于另一个人前来赴约。但是另一个同样激动人心的问题提出来了。这个上述的约会的时间是否已经过去了,那个陌生的骑士是否将离开这个城市一去不返? 不必费力气就能想到,大家就这个外地人是马上会回来还是一去不返的问题打起赌来了。因为这是在美国,也就是说在尘世间最爱打赌的人们中间。旅馆人员和站在广场上的好事者之间,下了几笔半美元的赌注,甚至也有下五六个仙的,没有更多的了,但总之输者将毫不含糊地付钱,而赢者也将照收不误,因为他们都是些信义君子。 至于约翰·普罗思法官,他仅仅是目送着上威尔科克斯郊镇去的骑士而已。这位法官约翰·普罗思是个哲学家,一个贤达的司法官员,他已经度过了五十个贤达和哲人的年头,尽管他才活了半个世纪——这就是说,他一出世便是一个贤达之士和哲学家。还应加上一点:他作为一个独身者——这是他贤达的不容置疑的明证——他的一生从未受到任何忧虑的侵扰,因此,大家一定会同意,这是大大有助于他贯彻自己的哲学的。他生于威斯顿,而且即使在他还是毛头小伙子的时候,也不曾离开或极少离开过威斯顿。他的裁判辖区的人们对他又尊敬又爱戴,因为他们知道他没有任何野心。 他为人正直,对别人的弱点,有时甚至是缺点,总是显得很宽容。当他调解呈交他审理的事情时,他总是设法使出席他那谦卑的法庭的双方言归于好,磨圆棱角,给齿轮上油,缓和那些在任何社会秩序下都是固有的冲突,不管那种秩序完善到何种地步。他便是这样理解自己的使命的。 约翰·普罗思生活颇为优裕。他履行法官的职责乃是出于爱好。他也无意在司法系统步步高升。他自己爱清静,也让别人清静。他把人们看作生活中的邻居,和睦相处有百利而无一弊。他早起早睡。他爱读他所偏爱的几位旧大陆和新大陆作家的作品,却只看一种本城的、诚实正派的报纸:《威斯顿新闻报》,那里头广告所占的地位比政治还多。每天他要用一两个钟头散步。这期间,人们因脱帽向他致敬而用旧了帽子,这也使他自己每三个月就得换一顶帽子。在这些散步之外,除去用于履行职责的时间,他就呆在自己安静舒适的住处,在花园里种花。这些花朵以鲜艳的色彩使他赏心悦目,报以馥郁的芬芳,以此酬劳他的辛勤照料。用这么几笔勾勒出约翰·普罗思先生的性格,将他的肖像装进恰如其分的镜框后,大家就能理解,何以这位法官没有特别为那外地人提出的问题而分心了。假如不是向房屋的主人,而是向他那年老的女佣人凯特发问的话,那很可能凯特是会想多了解一些情况的,她会坚持弄明白,那个塞思·斯坦福是怎么回事。她会问他如果有人来打听此人时该怎么回答。而且那可敬的凯特大概也不会不乐意知道,那外地人会不会,或在上午或在下午,再回到约翰·普罗思先生家来。 约翰·普罗思先生是不会容许自己这样的好奇心和没有分寸的。这要在他女佣人身上倒还可以原谅,况且她属于女性。约翰·普罗思先生甚至没有发现,那外地人的到达、在场和离去引起了广场上那些爱闲逛的人的注意。他关上门以后,就回到花园给他那些玫瑰、鸢尾草、天竺葵和木犀草喝水去了。 好奇的人们却一点也没仿效他的榜样,他们依旧在观看着。这时,骑士已经驰到了爱克司特路的尽头,那里是城西最高的地方。到了由这条路与市中心连接起来的威尔科克斯郊镇后,他勒住了马,没有下鞍,眺望着周围的一切。从这个地点,他的视线可以及于一哩方圆的地方,而顺着蜿蜒曲折的大路一直下降到三哩开外的斯梯尔小镇。这个镇子在波托马克河的彼岸耸立着它那些钟楼的侧影。他目光徒劳地在道路上搜寻着。无疑,他并没找到他想要寻找的东西。因此他做了几个焦躁的、剧烈的动作,这也感染了他的马匹,以致他不得不制止住它的踢蹬。 十分钟过去了。骑士小步驰回爱克司特广场,第五次奔广场而来。 “不管怎样,”他看着表对自己一再说,“她并没有迟到……约定的是十点零七分,而现在还不到九点半……从威斯顿到斯梯尔(她应当打那边过来)与从威斯顿到布里尔(我就是从那里来的)的距离是一样的。这段路程用不了二十分钟便可跑完……道路良好,气候干燥,我也没听说过什么时候河流涨水冲走了桥梁……因此,没有什么艰难险阻……在这种情况下,要是她误了约会,那就是有意如此……另外,精确性在于准时到达,而不是过早露面。……事实上是我不够精确,因为我比她先到的时间大概超过了一个有条理的人所应有的限度……当然啦,即使这里面没有任何其他情感,出于礼貌,我也应该先来赴约的!” 外地人边顺爱克司特路而下,边这么自问自答着,直到马蹄重又踏上了广场的柏油路面时,才停止了这段独白。 毫无疑问,打赌外地人会回来的那些人赢了。所以,当他一路经过这些旅馆时,他们都笑脸相迎,而那些输家则只耸耸肩膀作为迎接。 市政厅的钟终于敲响了十点。外地人停下来数了这十下钟声,并从背心口袋里掏出表来看明白了表和钟的走时确实完全一致。 只差七分钟,约会的时间就到了,就要过了。 塞思·斯坦福回到爱克司特路路口。显然,无论是他的坐骑还是他自己都呆不住了。 这时为数相当多的观众使这条路顿时热闹起来。塞思·斯坦福对那些走上来的人毫不留意,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走下来的人身上,他们刚从坡上露面,他的目光就抓住了他们。爱克司特路相当长,一个步行的人得用十分钟才能走完,可是对于一辆疾驰的车子或一匹飞跑的马来说,只要三四分钟就够了。 我们的骑士与步行的人毫无关系。他连瞧也不瞧他们一眼。即使他最亲密的友人打身边走过,他也不会发觉。他所等待的人不是坐车就是骑马来的。 但是她能按时来到吗?……只差三分钟了。这段时间刚够用来走下爱克司特路,然而那上面既没有摩托车,也没有自行车出现,也看不到一辆汽车。如果那汽车时速为八十公里,倒还能赶在约会时间之前来到。 塞思·斯坦福向爱克司特路投去了最后一瞥。他的眼睛射出闪电似的光芒,同时他以不可动摇的决心低声说道: “如果她不是在十点零七分到达这里,我就不娶她了。” 这时,坡上响起了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仿佛是对他这一决定的回答。那牲口——一匹骏马——的上面坐着一位年轻女子。她娴雅而稳当地驾驭着她的坐骑。过路人纷纷在这匹马面前闪开。毫无疑义,它可以一路不受阻碍地直跑到广场。 塞思·斯坦福认出了他所等待的女子。他的面容又变得不动声色了。他没说一句话,没做一个手势,兜勒转他的坐骑,从容不迫地回到法官门前。 这使得那些好争的人再次大感兴趣起来,他们围拢过来,而外地人却对他们丝毫不加注意。 几秒钟后,那女骑士也进了广场,她的马喷着白沫,停在门前两步远的地方。 那外地人脱下帽子说: “向阿卡狄娅·沃克小姐致敬……” “向塞思·斯坦福先生致敬……”阿卡狄娅·沃克优雅地弯了弯身子,答道。 请相信我们,那些本地人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对他们素不相识的人。他们相互说: “他们要是来打官司的,那最好调停的结果对双方都有利。” “会调停好的。否则普罗思先生就白白是个能干的人了。” “要是他俩谁也没结过婚,那么最好一切就以婚礼告终。” 这些人就那么交谈着,交换着自己的想法。 但不管是塞思·斯坦福,还是阿卡狄娅·沃克小姐,看来全都不在乎这种不免令人难堪的好奇心,他们此刻正是这种好奇心的目标。 塞思·斯坦福先生正要下马去敲约翰·普罗思法官的房门,那门却自动打开了。 约翰·普罗思先生出现在门口,而这一回,老女佣人凯特也在他后面露面了。 他们听到了房前一阵马蹄声,于是前者离开他的花园,后者离开她的厨房,出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于是塞思·斯坦福先生就留在鞍上,向法官说道: “约翰·普罗思法官先生,我是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市的塞思·斯坦福先生。” “认识您很荣幸,塞思·斯坦福先生!” “这位是新泽西州特伦顿市的阿卡狄娅·沃克小姐。” “阿卡狄娅·沃克小姐光临寒舍,真是三生有幸!” 于是,约翰·普罗思先生打量过那外地人以后,又把注意力移到那女子身上。 阿卡狄娅·沃克小姐是个迷人的女人,如果我们对她描绘几笔,读者想必是会感激我们的。她二十四岁,浅蓝色的眼睛,深栗色的头发,鲜艳的脸色,旷野的空气几乎没有使她变黑,牙齿异常整齐洁白,中等偏高的身材,风度妩媚,举止罕见地优雅而利索。她穿着一身骑服,优美地随着她的马匹的动作更换着姿势。那马正学着塞思·斯坦福的坐骑的样子又踢又蹬。她的戴着精致的手套的手摆弄着缰绳,内行人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灵巧的骑手。她浑身上下透出一种极其高贵的气派,以及一种合众国上等阶级特有的“说不出来”的劲儿。人们可以称这个阶级为美国的贵族阶级,倘若这个字眼不会和新大陆的居民们的民主本能发生抵触的话。 新泽西州的阿卡狄娅·沃克小姐只剩下了一些远亲,她行动自由,经济独立,富于美国年轻人的冒险精神,过着适合自己口味的生活。几年来,她一直在作旅行,遍游欧洲的主要地区,熟知巴黎、纽约、柏林、维也纳或罗马的风俗人情。她能和法国人、英国人、德国人、意大利人用他们的本国语言谈她自己在那些永无休止的旅行中的所见所闻。这是个很有教养的女子,她的已经去世的监护人为她安排了十分完备的教育。她甚至连经营业务也不外行,在对自己财产的管理上就显示出了对自己利益的出色的理解。 我们刚才所说的关于阿卡狄娅·沃克小姐的那些话,可以对称地——这个词非常贴切——用于塞思·斯坦福先生。他同样自由,同样富有,同样爱好旅行,他周游了全世界,难得在他的故乡波士顿住上几天。冬天,他在旧大陆各大都市作客,在那些地方,他时常遇到他这个爱好冒险的女同胞。夏天,他回到祖国,到那些富有的美国佬们合家前往的海滨浴场去,在那里,阿卡狄娅·沃克小姐和他又邂逅相遇了。 共同的爱好使这两位年轻而勇敢的人逐渐接近起来。广场上那些好奇的男人,特别是女人,都觉得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确实,他们两人都酷爱旅行,都急于赶到某个引起公众注意的政治或军事事件的现场去。这样,他们怎么会不合拍呢?所以,毫不足怪,塞思·斯坦福先生和阿卡狄娅·沃克小姐,渐渐产生了把他们的生活结合在一起的念头。这将丝毫不会改变他们的习惯,那时就不再是两艘舰只齐头并进,而是合成一艘了。可以相信,这艘舰艇将造得更好,帆缆索具都更加精良,布置也更加完善,以便航洋过海,环游全球。 不!塞思·斯坦福先生和阿卡狄娅·沃克小姐来到这座城市的法官面前根本不是要打官司,不是有什么争端,也不是为了解决什么事情。他们在马萨诸塞州和新泽西州有关部门办完了所有法律手续后,约定了在这一天——三月十二日这个时间——十点零七分,到威斯顿来完成一项手续。据爱好者们说,这是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了。如上所述,塞思·斯坦福先生和阿卡狄娅·沃克小姐既已介绍给了法官,约翰·普罗思先生便只须问男旅行家和女旅行家,他们为什么缘故到他这里来。 “塞思·斯坦福想成为阿卡狄娅·沃克小姐的丈夫。”一个答道。“而阿卡狄娅·沃克小姐也想成为塞思·斯坦福先生的妻子。”另一个补充道。 法官鞠了个躬说: “为您效劳,斯坦福先生,也为您效劳,阿卡狄娅·沃克小姐。”两位年轻人也还了一礼。 “你们想在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呢?”约翰·普罗思先生又说。“马上……如果您有时间的话。”塞思·斯坦福答道。“因为我一旦成为斯坦福太太,我们就将离开威斯顿。”阿卡狄娅·沃克小姐宣布道。 约翰·普罗思法官以其态度表明,他和全城居民对于不能挽留这对此刻光临他们城市的可爱的伴侣,在威斯顿城多呆些时间,感到多么惋惜。 然后,他又说: “悉听尊意。”说着,他退后几步让他们进屋。 可是斯坦福先生做了个手势将他止住了。 “我和阿卡狄娅小姐是否确有必要下马呢?”他问。 约翰·普罗思先生思索了片刻。 “完全不必。”他说,“骑马或者站着都一样可以结婚。”即使是在美国这个独特的国度,也很难找到一个更随和的法官了。 “我只有一个问题,”约翰·普罗思先生又说,“法律所要求的一切手续是否都已办理了?” “都办了。”塞思·斯坦福回答说。 于是他递给法官一式两份完全符合规定的许可证,那是付过手续费后,波士顿和特伦顿的书记官们填写的。 约翰·普罗思先生接过证明文件,将金丝边眼镜架在鼻梁上,仔细阅读着这些按规定办理并盖有公章的文件。 毫不足怪,为数越来越多的好奇的人们挤在这对情侣身边,他们就像是这个在任何其它国家都会显得有点异乎寻常的婚礼的证婚人,但这却没使未婚夫妇感到难堪和不快。 约翰·普罗思先生于是走上几级台阶,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塞思·斯坦福先生,您同意娶阿卡狄娅·沃克小姐为妻吗?” “是的。” “阿卡狄娅·沃克小姐,您同意做塞思·斯坦福先生的妻子吗?” “是的。” 法官凝神数秒钟,然后,就像在宗教仪式上的摄影师一样严肃(“别动!”),他说道: “波士顿的塞思·斯坦福先生和特伦顿的阿卡狄娅·沃克小姐,我以法律的名义宣布,你们已经被婚姻结合在一起了。” 夫妇两人相互靠拢一下,拉起手来,仿佛在为他们刚才完成的手续签名盖章。 然后,他们每人递给法官一张五百美元的纸币。 “这个是手续费。”塞思·斯坦福说。 “这是给穷人的。”阿卡狄娅·斯坦福说。 于是两人向法官一躬身,松开缰绳,朝着威尔科克斯郊镇的方向驰去。 “啊呀!……啊呀!……”凯特嚷着。她惊讶至极,以至于破例地十分钟没有讲话。 “这是什么意思,凯特?”约翰·普罗思先生说。 老凯特放下围裙的一角,她刚才一直像个职业的绳匠似的绞着她的围裙。 “我认为,”她说,“他们是疯子,这两个人,法官先生。” “也许如此吧,可尊敬的凯特,也许如此。”约翰·普罗思先生赞同地说,“不过,这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那些结婚的人不是都有点疯吗?” 第二章 这一章把读者带进迪安·福赛思的家里,并让他结识福赛思的外甥弗郎西斯·戈登和女仆米茨 “米茨!……米茨!……” “啥事,好孩子?……” “迪安舅舅他怎么啦?” “我也莫名其妙。” “他病了吗?” “才不是呢!不过,要这么下去啊,他准会病的。” 这一问一答是在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和一个六十五岁的女人之间进行的,地点正是在刚才曾举行最为独特的美国式婚礼的威斯顿这个城市,在伊丽莎白路一座房子的饭厅里面。 伊丽莎白路的这座房子属于迪安·福赛思先生。迪安·福赛思先生已经四十五岁了,而且看上去只多不少。头发蓬乱的大脑袋,戴着深度眼镜的小眼睛,微驼的脊背,粗壮的脖子上一年四季都系着一条领带,那领带在脖子上绕上两圈,那领结一直顶到下巴上,肥大的揉皱的礼服里面穿着一件背心,那下排的几个扣子从来没有用过,裤子太短,几乎遮不住太大的皮鞋,后脑勺上戴顶带穗的圆帽子,护住那一头灰白的乱糟糟的头发和布满皱纹的脸,下巴上是一部美国北方人爱留的那种山羊胡子,性格暴躁,怒气总是一触即发。这就是在三月十二日上午,他的外甥弗郎西斯·戈登和他的老女佣人米茨所议论的那位迪安·福赛思先生。 弗郎西斯·戈登自幼父母双亡,由他母亲的兄弟迪安·福赛思先生抚养成人。虽说他舅舅有一部分财产要留给他,他并不因此认为可以不再工作,他舅舅也不这么认为。这位外甥在有名的哈佛大学念完人文科学后,又攻读了法律,他现在是威斯顿的律师,那里的孤儿寡妇,房产地界再也找不到更坚定的捍卫者了。他通晓法律条文和审判案例,讲话热烈、中肯,口若悬河,他的同行们,无论少长,都对他十分敬重,而他也从来没有树过一个敌人。他一表人才,一头漂亮的栗色头发,一双漂亮的黑眼睛,举止温文尔雅,机智而不刻薄,殷勤而不好卖弄。他对美国上流社会的人们所着迷的各种运动都不外行。他怎能不被列入本城最为出色的青年的行列之中,又怎能不爱上赫德尔森博士和他妻子弗洛拉·克拉利西的女儿珍妮·赫德尔森呢?…… 但是现在就让读者们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位小姐身上未免为时过早,让她与她全家一起出场更为妥当,而这一时刻还未到来。不过这也不会拖得很晚。然而我们在展开这个故事的时候应当章法严谨,因为这个故事要求我们必须极端精确。 关于弗郎西斯·戈登,我们要再补充一句:他就在伊丽莎白路的那幢房子里,只有当他和珍妮小姐结婚的那天才会离开那里……但我们还是先把珍妮·赫德尔森放在一边,来谈谈那位好女仆米茨。米茨是她主人的外甥的知心朋友,她把他当做儿子,或不如说当做孙子看待,因为一般说来,祖母们是保持着母爱的最高记录的。 米茨是个模范女仆,现在是找不到这样的女仆了。她属于一个已经绝灭的种类。这个种类兼有狗和猫的品质,她就像狗那样对主人忠心耿耿,像猫那样依恋这座房子。不难想象,米茨对她主人向来是直言不讳的,当他错了,她就毫不含糊地说出来,虽然她语言有些奇特,法语只能约略地表达出她那饶有风趣的思想,而如果他不愿意听,那只有一个办法,离开那里,回到自己的工作室,把自己紧锁在里面。况且,迪安·福赛思从来不用害怕会独自呆在那里,他肯定会在那里遇到另一个人物,那人也是以同样的方法来躲避米茨的劝戒和申斥的。 这个人物与的称呼很是相称。这个古怪的称呼得之于他那矮小的身材。如果他不是太矮的话,大概就会得到奥米茄的诨名了。他十五岁那年身高四尺六寸时,这以后就没长高过。他就在那个岁数,以汤姆·威福的真名来到迪安·福赛思家做小听差。那时的一家之长还是迪安·福赛思的父亲。如今他已经五十挂零了,由此可以得出结论,他为弗郎西斯·戈登的舅舅干事,已经三十五个年头了。 重要的是说明他到底干些什么事。他在迪安·福赛思的工作中当下手,而他对这个工作的爱好至少也不亚于他的主人。 这就是说:迪安·福赛思先生也有工作? 是的,这是作为一种爱好,至于有多么冲动、热狂,大家倒可以评评看。 迪安·福赛思先生干些什么呢?医学?法律?文学?艺术?买卖?就像那么多的自由的美国公民一样? 完全不是。 那他究竟干什么呢?你要问了,是科学吗? 你完全猜不着。不,他干的不是泛泛的科学,而是种专门科学,独一无二的,排斥一切的,称之为“天文学”的高尚的科学。 他成天梦想着发现一颗行星或是恒星。我们这个星球表面所发生的一切,根本或者几乎根本引不起他的兴趣。他生活在浩瀚无垠的星空里。然而由于他在那里既吃不上午饭,也吃不上晚饭,他不得不每天从天上下来两次,而正是在这天早上,他没有在惯常的钟点下来。让人老等着,所以米茨围着饭桌转来转去,嘴里嘀嘀咕咕地抱怨着。 “他不想来了吗?”她一再地说。 “奥米克隆不在那里吗?”弗郎西斯·戈登问。 “他主人在哪他就在哪。”女佣人说,“我可再也没有这份脚劲(是的,可敬的米茨确实就是这么说的)去爬到他那鸟笼上去。”这个所谓的鸟笼,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圆塔。塔顶的回廊比屋顶高出二十尺,它的正式名称是观象台。回廊下面有个圆形房间,朝着东南西北开着四扇窗。里面有几架各式各样的倍数很大的望远镜在支架上转动着。如果说这些望远镜的镜头一点没旧,那可不是因为使用得太少。应当担心的倒是迪安·福赛思先生和奥米克隆可别因为成天把眼睛凑在这些仪器的目镜上而把眼睛搞坏这两个人白天晚上的大部分时间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度过的,当然,他们是互相替换着的。他们注视着,观察着,在星际空间里邀游,老是盼着能有个和迪安·福赛思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发现,如果天空晴朗,那倒还过得去。但是在北纬三十七度可并非总是晴天。北纬三十七度正是弗吉尼亚州的纬度,阴云、卷云、雨云、积云,应有尽有,而且肯定比主仆两人所希望的要多得多。因而,他们对这个微风吹送着破布似的云朵的天穹发出了多少叹息和威胁啊! 恰恰是在三月底的这些日子里,迪安·福赛思先生的耐性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受到了考验。几天来天空顽固地不肯放晴,这使那位天文学家失望至极。 三月二十一日这天早上,一股强劲的西风继续吹来海潮般的、几乎垂到地面的云层,那云层密不透光,令人懊丧。 “多遗憾哪!”迪安·福赛思先生在最后一回徒劳无功地企图战胜这厚厚的云层后,第十二次这么喟叹道:“我预感到我们错过了一个激动人心的发现。”他们向天穹发出了多少叹息和威胁啊! “那是很有可能的。”奥米克隆说,“甚至是极其实在的,因为几天前,在一角青天里,我好像瞥见……” “而我看到了,奥米克隆。” “那么是我们俩,我们同时!” “奥米克隆!……”迪安·福赛思抗议了。 “好吧,您先看见,那是毫无疑义的。”奥米克隆意味深长地点着头说,“不过,当我觉得瞥见那个东西时,我觉得那好像是……那是……” “我呢,”迪安·福赛思先生宣布,“我断定那是一颗自北往南运动的流星……” “是的,迪安先生,正与太阳的运动方向垂直。” “是和太阳的表面运动方向垂直,奥米克隆。” “当然是表面的方向。” “那天是这个月的十六日。” “是十六日。” “七点三十七分二十秒。” “是二十秒。”奥米克隆重复道,“正如我在我们的钟上所看到的那样。” “而它后来再也没出现过。”迪安·福赛思先生叫道,一只手威胁地指向天空。 “怎么能出现呢?云朵!……云朵!……云朵!……五天来连块手帕大的蓝天都没有!” “这完全是故意的。”迪安·福赛思跺着脚喊道,“我真是觉得这些事情只有我才会遇到。” “是我们。”奥米克隆纠正道,他自认在他主人的工作中占有一半的位子。 说真的,如果厚厚的云层继续使天空愁云不展的话,这个地区的所有居民都有同样的权利抱怨的,因为太阳照耀还是不照耀,是 大家都关心的事儿。 但不管这种权利有多普遍,当城市云遮雾罩,连最强倍数的望远镜,最完善的望远镜也无能为力的时候,谁也不能那么狂妄自大,竟以为自己和迪安·福赛思先生一样心情恶劣。而这种浓雾在威斯顿并不少见,。 不管怎样,在三月十六日那天,当天空晴朗的时候、主仆两人到底瞥见了,或自以为瞥见了什么……一个球状的火流星,它显而易见地自北往南运动着,速度极快,而且光芒四射,竟使当时朦朦胧胧的太阳相形失色了。然而由于它距离地球大概只有若干公里之遥,因而尽管它运行速度极快,如果没有一团不合时宜的云雾妨碍了观察的话,本来是有可能在相当可观的时间内对它继续观察的。 打那以来,这种不走运的事情所起的一连串怨言就不绝于耳了。这个火流星还能回到威斯顿的地平线上来吗?还有可能对它的数据进行计算,确定它的体积、重量、性质吗?另一位比他们走运的天文学家会在天空的另一个角落发现它吗?迪安·福赛思只在望远镜里抓住它那么一会儿,他能有资格以他的名字来命名这一发现吗?总之,全部荣誉会不会归于新大陆或大陆的某个终其一生日夜搜索着太空的学者呢? “霸道鬼!天上的海盗!”迪安·福赛思抗议道。 三月二十一日这天早上,尽管天气恶劣,无论迪安·福赛思还是奥米克隆都不能下决心离开朝北的那扇窗。时间越是流逝,他们的怒气就越大。现在他们连话也不说了。迪安·福赛思的目光扫视着广阔的地平线。在这个方向上,塞勃山那千姿百态的侧影限制住了视野,而在山峦的上空,一股相当有力的和风驱赶着灰色的云朵。奥米克隆踮起了脚尖,以便扩大受到自己短小身材限制的视野。一个是交叉起双臂,紧握的拳头贴在胸前。另一个则用痉挛的手指敲打着窗台。几只鸟掠过头顶,尖声地叫着,似乎在嘲笑这主仆两人,因为他们作为两足动物只能留在地球的表面!……啊!如果他们能随着这些鸟儿展翅高飞,几下就跃上云端,那他们也许就能看到那颗小星在炫目的阳光下继续运行。 这时,有人敲门了。 迪安·福赛思和奥米克隆专心致志,没听到敲门的声音。 门开了,弗郎西斯·戈登出现在门口。 迪安·福赛思和奥米克隆连头也不回。 外甥向舅舅走去,轻轻触了下他的肩膀。 迪安·福赛思先生以那样遥远的目光看着他外甥,仿佛这目光是从天狼星来的一样,用下里巴人的话来讲,。 “干吗?”他问。 “舅舅,等着您吃饭呢。” “哦!不错!”迪安·福赛思道,“等着我吃饭!我们也等着呢。” “你们等……什么?” “太阳。”奥米克隆宣布说。他的主人点头对这个回答表示赞许。 “可是,我的舅舅,我想你们并没有邀请太阳来吃午饭,大家可以不等它而就席吧?” 怎么反驳得了这句话呢?如果那颗灿烂的星球一整天不露面,迪安·福赛思先生难道就坚持饿肚子到晚上不成? 不管怎样,这位天文学家不像是愿意接受外甥的邀请的样子。 “舅舅!”外甥又说:“米茨等急了,我有言在先。” 这下子,迪安·福赛思先生回到了现实中。好在米茨的急脾气他是很了解的。既然她派来了一个特使,那就说明形势严重,应当毫不迟延地前往了。 “几点了?”他问道。 “十一点四十六分!”弗郎西斯·戈登说。 的确,挂钟上指的正是这个钟点,而平时舅甥两人十一点就面对面地坐下了。 “十一点四十六!”迪安·福赛思先生叫道,装出很不高兴的样子来掩饰自己的不安。“我不明白米茨为什么这样不守时间!” “可是,舅舅。”弗郎西斯反驳道,“我们敲过三次门,却总是没人应。” 迪安·福赛思先生没答腔便走下楼梯,而奥米克隆平时是伺候上菜的,这次却留下来观察,等候太阳重新出现。 舅甥两人进了饭厅。 米茨正在那里。她面对面地瞅着主人,后者却垂下了脑袋。 “克隆老弟呢?……”她问道,她就是这样并无恶意地称呼希腊字母表上的第五个元音的。 “他在上面有事。”弗郎西斯·戈登答道:“今天中午我们不用他来伺候了。” “好极了!”米茨用愤怒的语调说,“好家伙!他可以在他的仙文台(天文台)上爱呆多久就呆多久。这里少了他这个第一流的笨东西,一切只会办得更好。” 午饭开始了,大家现在张开嘴巴只是为了吃东西了。米茨惯常上菜和撤下盘碟时很爱说话,这次却一声不吭。这种沉默使人感到沉重,这种拘束使人感到难堪。弗郎西斯·戈登想改变一下这种气氛,为了找几句话来讲,他问道: “你对今天早上的成绩满意吗,舅舅?” “不。天气情况很不利,今天,这种坏天气特别使我烦恼。” “您大概将有什么天文学上的发现了吧?” “我想是的,弗郎西斯,但我还不能肯定。在一个新的观察“原来这就是一个礼拜以来使您心神不定的东西,先生。”米茨用生硬的口吻说,“弄得您在塔上生了根,半夜里还爬起来……是的,前天晚上就起来三回,我都听见了。因为,谢天谢地,我大概还没有眼花呢!”她添上这句话作为对她主人的一个手势的回答,也许也是为了使他更好地明白,她还没有耳聋。 “确实是这样,我的好米茨。”迪安·福赛思先生用和解的口吻承认道。 这种和气是多余的。 “天文笑(学)的发现!”可尊敬的女仆愤愤地说,“等你们心血耗尽,等你们由于成天在你们那些管子里看啊看的,而腰酸腿疼或者在肺部长个粽(肿)块。这能使你们得到别的好处吗?你们那些星星会来照看你们吗?医生会把它们做成药丸子叫你们吞下去吗?” 由于谈话一开始就采取了这种方式,迪安·福赛思明白了最好还是不要答话。他又默不作声地吃起来,然而他是那么惶惑不安,竟几次把酒杯当作菜碟,菜碟当成了酒杯。 弗郎西斯竭力把谈话维持下去,但他像是在沙漠里演讲。他的舅舅阴沉着脸,跟没听见似地。于是他只好谈起天气来了,当人们不知该谈什么的时候,就总是谈论天气,今天如何,明天又将如何。这是个取之不尽的话题,少长贤愚全都能加以利用。况且气象问题是迪安·福赛思先生很感兴趣的,因此,当有一阵云层变厚,使饭厅变得昏暗时,他抬头望着窗子,他的手沮丧地让叉子掉了下去,叫道: “这些该死的乌云难道就不能退出天空了吗?即使下一场倾盆大雨作为代价也好!” “好家伙!”米茨宣布道,“这在旱过三星期之后,为了土地的好处,那是谁也不会拒绝的。” “土地!……土地!……”迪安·福赛思先生那样完全蔑视地说道,以致他招来了女佣人的如下答话: “是的,土地,先生。我想它一点也不比天空逊色,虽说您总是不肯从天上下来,连吃午饭也不下来。” “好啦,我的好米茨……”弗郎西斯·戈登婉转地说。 白费唇舌,好米茨可不愿意受人软化。 “这儿没有我的好米茨。”她继续以同样的语气说,“您真不值得为了看月亮而损伤元气,弄得连春天是雨季都不知道。要是三月里不下雨,什么时候下?我倒要问问您。” “我的舅舅,这倒是真的,现在是三月初春,只好听天由命……不过夏天马上就到了,天空会变得晴朗起来。那时您就能在更好的条件下工作了。耐心点吧,舅舅!” “耐心点吗?弗郎西斯!”迪安·福赛思先生反驳道,他的面容和天气一样愁云难开。“耐心一点!……要是它跑得老远,再也见不到了呢?……要是它再也不在地平线上出现了呢?” “它?……”米茨插了进来,“它是谁?” 这时传来了奥米克隆的声音。 “先生!……先生!” “有情况了!”迪安·福赛思先生叫道,他急忙推开椅子,向门口走去。 他还没走到门口,一道强烈的阳光就从窗口射进来,使得桌子上摆着的酒杯和酒瓶熠熠生光。 “太阳!……太阳!……”迪安·福赛思先生一迭声叫道,慌忙爬上楼梯。 “真是天意如此!”米茨坐到一张椅子上说,“他这一走,和他那克隆老弟关在‘仙人台’里面,你叫他,全都成了耳边风!至于午饭,他会自己吃自己,三(圣)灵会帮他忙……而这一切全都是为了那些星星!……” 出色的米茨便以这种形象的语言发表见解,尽管她的主人已经听不见了。即使他能听见,这种口才也同样起不了作用。迪安·福赛思先生由于爬楼而弄得气喘吁吁的,刚刚跨进了天文台。西南风越刮越大,把云朵赶到了东方,露出一大块青天,直到天顶。曾观察到那颗流星的那块天空整个都露了出来。阳光照亮了这个房间。 “怎么样?……”迪安·福赛思先生问,“有什么事?” “太阳出来了。”奥米克隆答道,“但不会很久,因为西方又出现了云朵。” “一分钟也不能浪费!”迪安·福赛思叫道,转动着他的望远镜,他的仆人则同样地转动着一个天文望远镜。 在大约四十分钟的时间里,他们是多么狂热地摆弄着他们的仪器啊!他们是多么耐心地转着螺丝,使望远镜保持在最好的角度啊!他们又是多么仔细、专注地搜索天空这一部分的每一个角落啊!……那天火流星第一次出现时正是上升这么高,然后又下降这么多,后来又恰恰经过威斯顿的天顶的,这些他们极有把握。 没有!在这位置上什么东西也没有!这一大块青天留给流星们可散步的绝妙场所,上面竟然空无一物。在这个方向上连一个看得见的小点也没有。那颗小星毫无踪影。 “什么也没有!”迪安·福赛思先生揉着被涌上限皮的血弄红的眼睛说。 “什么也没有!”奥米克隆像个哀怨的回声似地说。 再进行其它累人的努力已经嫌晚,云朵又过来了,天空重新昏暗起来。晴天又完了,这次是一整天也不会晴了。云朵不一会就成了一整块肮脏的、灰色的东西,下起毛毛细雨来。一切观测都得放弃了,主仆两人大失所望。 “可是我们确确实实看到过它。”奥米克隆说。 “那还用说!……”迪安·福赛思先生说着,向天空伸出双臂。 然后他又以交织着不安和嫉妒的口吻说: “只是有点太确实了,因为别人也可能像我们一样见到过它的……但愿我们是唯一见到它的人……怕只怕他也看到了……他……西德尼·赫德尔森!” <hr /> 注释: 第三章 “但愿福赛思这个阴谋家还没看到它!” 三月二十一日这天早上,西德尼·赫德尔森博士独自呆在工作室里,正在这样自言自语。 他是医生,却不在威斯顿行医,因为他宁愿将时间和智慧用于更广阔、更高尚的精神活动。他既是迪安·福赛思的契友,又是他的敌手。他被同样的爱好所皈引,也跟他朋友一样,眼睛只盯着辽阔的天宇;跟他朋友一样,他只致力于探索宇宙里的天文学的奥秘。 赫德尔森博士拥有一笔可观的家产:他自己的,以及未嫁前名叫弗洛拉·克拉利西的赫德尔森太太的。这笔家产得到妥善的管理,保障了他和他两个女儿的前途。他的两个女儿,珍妮和露意莎·赫德尔森,分别为十八岁和十四岁。至于医生本人,如果说第四十七个冬天使他头发如雪,来说明他的年纪,也许挺有文采。不幸的是这个优美的比喻却会文不对题,因为赫德尔森博士的头秃得连最灵巧的的剃刀也无用武之地。 西德尼·赫德尔森和迪安·福赛思之间潜在的天文学方面的竞争,虽然两家来往非常密切,但对两家的关系并不是毫无影响的。当然,他们不会去争夺某颗行星或某颗恒星。天上的群星,它们的发现者往往不知名姓,它们属于所有的人。不过,他们俩的气象或天文方面的观察却时常成为争论的题目,有时争论又相当快地变成了吵嘴。 如果有位福赛思太太在那儿的话,或许会使吵嘴变得更加激烈,甚至在某种情况下会演成令人遗憾的大吵大闹。幸而并没有这么个太太,因为有可能娶她的那个人仍然是单身汉,而且从来没想到过,即使在梦里也没想到过要结婚。因此就没有那么个迪安·福赛思的妻子在那里以调解为名来火上加油,因此两位天文爱好者之间的不和都能很快平息下来。 当然,总还有个弗洛拉·赫德尔森太太。但她是个贤妻良母,善于操持家务,性格娴静,对任何人也不会出言不逊,也不像新老大陆各种社会中那些最受尊敬的太太们一样,专以飞短流长,造谣诽谤为能事。 这真是个不可思议的现象:这个模范妻子在她丈夫和他的亲密朋友福赛思争论一场,肝火大旺地回到家里时,她竟竭力使她丈夫平心静气。另一件事也很奇特:赫德尔森太太觉得赫德尔森先生搞天文学,在天穹深处度日,乃是极其自然的事,只要他在她要求他从天上下来的时候下来就行了。她一点儿也不学米茨的样,不像后者扰乱主人那样扰乱丈夫。她对他在吃饭的时候让人久等也很宽容。当他晚来时,她毫无怨言,还想方设法使菜肴保持恰当的火候。当他心事重重的时候,她尊重他的心事。她甚至也为他的事业操心,当她的天文学家看来迷失在无边无际的空间里找不到出路的时候,她的好心肠很自然地使她对他说上一些鼓励的话。 这才是我们希望所有的丈夫,特别是当天文学家的丈夫们所能有的妻子。不幸这种妻子除了在小说中是很难找到的。 她的大女儿珍妮看来也将步她的后尘,在生活的道路上迈着同样的步子。很明显,弗郎西斯·戈登——珍妮·赫德尔森未来的丈夫——注定会成为最幸福的男人了。我不是想贬低美国的小姐们,委实可以说,在整个美洲很难找到一个更可爱、更媚人、有更完美的人品的姑娘了。珍妮·赫德尔森是个可爱的金发女郎,蓝眼睛,脸色娇艳,手、脚、身段无不娇美。她既妩媚又谦和,既善良又聪明。因此弗郎西斯·戈登和她互敬互爱。迪安·福赛思先生的外甥也得到赫德尔森一家的敬重,这种相互的好感不久便以求婚的形式表达出来,这个求婚也得到了很好的对待。这两个青年人是那样相配!珍妮带给未来家庭的将是幸福和高贵的门第;而弗郎西斯·戈登则将得到他舅舅的资助,他舅舅的家产也总有一天会归他的。不过,我们还是把这些关于遗产的展望放在一边吧。重要的不是将来,而是现在,这个现在便已经是十全十美的了。 弗郎西斯·戈登是珍妮·赫德尔森的未婚夫,而珍妮·赫德尔森则是弗郎西斯·戈登的未婚妻,婚期也快决定了,而婚礼则将由可敬的奥加思主教主持,地点在圣·安德鲁教堂,那是幸福的威斯顿城的最大的教堂。 可以确信,这个婚礼将有许多人参加,因为这两家人德高望重;同样可以确信,到那一天,最高兴、最活跃、最热情洋溢的将是小露露,她将给她亲爱的姐姐当傧相。这个小露露还不到十五岁,她完全有权以小卖小。我向你们保证,她是会充分利用这个权利的。她非常好动,脑子也同样动个不停。这个小调皮竟敢拿“爸爸的行星”开玩笑!但是大家对她什么都很原谅,什么都依着她。赫德尔森博士自己就头一个笑起来,并在她的小女孩的鲜艳的脸蛋上吻一下作为唯一的责罚。 赫德尔森博士实际上是个好人,但他很固执,很容易冲动。除了露露,他能允许开些天真无邪的玩笑而外,别人都得尊重他的癖好和习惯。他热中于天文学、气象学的研究,在论证上极为固执己见,对自己的发现或自以为是自己的发现视之如命,所以尽管他实际上对迪安·福赛思抱有友情,却跟这个可怕的对手差点没维持得了友谊。两个猎手在同一个狩猎地打猎,争夺着同一个稀有的动物。由此而产生过多次关系冷淡的后果,如果不是善良的赫德尔森太太息事宁人的干预,加上她的两个女儿和弗郎西斯·戈登对她的和睦事业的大力协助,这种冷淡有可能酿成吵架。这个和平的四重奏小乐队,对拟议中的联姻寄予极大的希望,希望这能减少两人的磨擦。当弗郎西斯和珍妮把两家更紧密地联系起来后,这些雷阵雨会变得不那么频繁,不那么可怕。谁知道呢,这两个天文爱好者或许甚至会衷心携手,协同一致地搞天文研究吧?那样他们就能公平地分享在宇宙空间发现的(如果不是打下来的)猎物了。 想在威斯顿找一座安排得更好的房子是不可能的。赫德尔森博士的房子是最舒适的。这座房子有院子、有花园,还有美丽的树木和绿意盎然的草坪,座落在莫里斯路中段。一楼一底,正面有七扇窗子。屋顶左侧耸立着一个方形的城堡主塔之类的建筑,高达三十米,上面有个带栏杆的平台。平台的一角竖着一根旗杆,每逢星期天和节日,那上面就升起五十一颗星的美利坚合众国国旗。 方塔上的房间是按主人的特殊工作需要布局的。博士的仪器、望远镜和天文望远镜就在那里。除非在晴朗的夜晚,他才把它们搬上平台,因为在那上面他的目光可以在天穹里自由驰骋。在那上面,尽管有赫德尔森太太再三叮嘱,他还是得了最厉害的鼻炎和最有传染性的流行性感冒。 “简直弄得爸爸都要把感冒传染给他的星星们了。”露露小姐老爱这么说道。 博士什么也不听。他有时在冰封雪冻的冬天,冒着摄氏零下七八度的严寒呆在上面,因为这时天宇净无纤尘。 从莫里斯路的天文台可以毫不费劲地辨认出伊丽莎白路的圆塔来。它们相距至多半哩,中间没有一座高建筑物,没有一棵树木挡住视线。 甚至用不着高倍数的望远镜,只要一副小望远镜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呆在圆塔或者方塔上的人来。当然啦,迪安·福赛思有别的事要干,顾不上去看西德尼·赫德尔森,而西德尼·赫德尔森也不会愿意浪费时间去看迪安·福赛思。他们的观察目标要高得多。但弗郎西斯·戈登自然想看看珍妮·赫德尔森是否在平台上,他们的眼睛经常通过望远镜互相交谈,我想这倒没什么害处。 如果想在两座房子之间建立起电报或电话联系,这是很容易的。在方塔和圆塔之间拉根电线,就能将一些十分令人愉快的话语从弗郎西斯·戈登那里传到珍妮·赫德尔森那里,或从珍妮·赫德尔森那里传到弗郎西斯·戈登那里。可是迪安·福赛思和西德尼·赫德尔森博士既然没有这样温情脉脉的言语要交换,所以也就从来没有打算安上这么一根电线。也许等两位未婚夫妻成了夫妇的时候,这个缺陷将会得到弥补吧。在婚姻的纽带之上再添一根电气的纽带,将会使两家人的关系更加密切。 在出色的然而脾气很大的米茨,在读者面前略显她那令人赞叹的口才的那天下午,弗郎西斯·戈登像往常一样来拜访赫德尔森太太和她的女儿们(“和她的女儿。”露露装出受到冒犯的神气纠正道)。人们简直把他当作保护神一样迎接。就算他还不是珍妮的丈夫吧,可是露露已经要他做自己的兄长了,而在这个小女孩头脑里生根的东西总是很牢的。 至于赫德尔森博士,他从清晨四点就把自己关在方塔上了。他跟迪安·福赛思一模一样,午饭时迟到了。然后,又跟他一模一样,在太阳从乌云里露头的时候急忙回到平台上去。他和他的对手一样为什么事操心着,看来也不准备下来了。可是没有他是无法决定全体会议将要讨论的重大问题的。 “瞧!”那年轻人一出现在门口,露露就叫起来。“弗郎西斯先生来了,永远是弗郎西斯!……说实话,这里成天就只看到他!” 弗郎西斯只是用指头威胁了一下小姑娘,而等大家坐定之后,就简单而自然地亲切交谈起来,仿佛他们昨天并没有分手。实际上这对未婚夫妻至少在精神上从未分离过。露露小姐甚至硬说,“无时不在的弗郎西斯”一直是在她家,他假装从临街的前门出去,又从花园的后门回来了。 那天,大家谈着每天都谈的话题。珍妮听着弗郎西斯讲话,她那严肃认真的神情丝毫也没减少她的魅力。他们互相注视着,谈着未来的计划,而那是不久便将实现的。真的,干吗要预想到事情将会有延搁呢?弗郎西斯·戈登已经在兰贝思路找到一座漂亮的房子,正适合这个小家庭居住。那房子在西区,面临波托马克河,离莫里斯路也不远。赫德尔森太太答应去看看这座房子。只要这座房的未来的女房客欢喜,一个礼拜之内就可将房子租下。露露当然也陪她母亲和姐姐同去。如果不征求她的意见她可不答应。 “对了!福赛思先生?……”她突然叫道,“他今天不是也该来吗?” “我舅舅下午四点来。”弗郎西斯·戈登答道。 “决定这问题他不能不来。”赫德尔森太太指出。 “他知道,不会失约的。” “要是他失约的话,”露露伸出小手威胁地宣布,“我要找他算帐,我不会那么便宜地放过他。” “赫德尔森先生呢?……”弗郎西斯问,“他和我舅舅一样,都是不可缺少的啊。” “爸爸在方塔上,”珍妮说,“一叫他就下来。” “我来叫。”露露说,“我一口气就能爬上那七层去。” 的确,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先生的到场是很重要的。不是要确定婚期吗?原则上,婚礼要尽快举行,不过得让女傧相有时间做她的漂亮的连衣裙——一条长长的、少女的连衣裙,她想在那有意义的日子里初次穿上它。 弗郎西斯于是便开玩笑地提出来: “如果这条出色的裙子没做好呢?” “那就推迟婚礼!”这个独断独行的人儿说。 这个回答引起一阵大笑,连赫德尔森在他的高高的方塔里也一定能听得到。 然而挂钟的指针渐渐走完了钟面上的所有分秒,迪安·福赛思先生还没出现。露露徒劳地将身子探出窗外,她从那里可以望到门口,福赛思先生毫无踪影!……应当用耐心武装自己,露露却从不太会使用这个武器。 “我舅舅明明答应了我的……”弗郎西斯一再说,“但这几天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 “我想福赛思先生没有生病吧?”珍妮问。 “没有,但他心事重重……忧心如焚……套不出他十句话来。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着什么事。” “大概是星星射出的某一种光芒。”小姑娘叫道。 “我丈夫也是这样。”赫德尔森太太说,“这星期,他显得比往常更专注。没办法把他从天文台拉下来。一定是天上出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了。” “我的天!”弗郎西斯答道,“看到我舅舅那神气,我也禁不住这么想,他也不出门,变得废寝忘食。……” “米茨该有多高兴啊!”露露嚷道。 “她气坏了。”弗郎西斯宣布,“但这毫无用处。我舅舅本来一直都很怕他那老佣人的责难,现在却一点也不在乎了。” “跟这儿情形一模一样,”珍妮微笑着说,“我妹妹看来也失去了对爸爸的影响……要知道,本来她的影响有多大!” “这可能吗,露露小姐?”弗郎西斯以同样的口吻问道。 “千真万确!不过,耐心点吧……要耐心!最终还是应当由我和米茨战胜爸爸和舅舅。” “他俩究竟遇到什么事了?” “他们一定是丢失了什么宝贝星星。”露露嚷道,“上帝啊,但愿他们在婚礼之前把它找回来吧。” “我们是说着玩的。”赫德尔森太太打断了话头说,“不过福赛思先生还是没来。” “马上就要四点半了!”珍妮补充道。 “如果我舅舅五分钟内还没来到这里,”弗郎西斯决定道,“我就跑去找他。” 这时,门口的门铃响起来了。 “这是福赛思先生,”露露说道,“嗬!……他还在拉门铃!……真够闹的……我打赌他是连彗星飞行,连自己在拉门铃都没发现。” 果真是迪安·福赛思先生。他几乎马上就进了客厅。露露以激烈的责难来迎接他。 “迟到了!……迟到了!……您要让人骂您吗?” “您好,赫德尔森太太!您好,亲爱的珍妮!”福赛思先生拥抱着姑娘说。“您好!”他又轻轻拍着小姑娘的脸蛋说。 这些客套话全是心不在焉地说的。像露露所断言的那样,迪安·福赛思先生的“脑子在别的地方。” “舅舅,”弗郎西斯·戈登说,“见您没在约定的时间来到,我还以为您把我们的约会忘了呢。” “有点忘了,我承认。我向您道歉,赫德尔森太太。幸好米茨用了个好办法使我记了起来。” “她做得对。”露露宣布说。 “别攻击我了,小姑娘!……我心里有件要紧事,也许我正处在一个极为有趣的发现的前夜呢。” “跟爸爸一样……”露露又开始说起来。 “什么!”迪安·福赛思先生猛地跳起来,简直使人以为他椅子的坐垫里有一根弹簧弹了开来。“您说他……” “我们什么也没说,我的好福赛思先生。”赫德尔森太太赶忙说道。她老是担心在她丈夫和弗郎西斯·戈登的舅舅之间又冒出一个新的竞争的缘由来,这种担心确实不无道理。 为了打断这件事,她又说: “露露,找你爸爸去。” 小姑娘像小鸟一样轻捷地向方塔上扑去。毋庸置疑,如果她没有打窗口飞出去而是从楼梯上去,那只是因为她不愿意用自己的翅膀罢了。 一分钟后,西德尼·赫德尔森先生进了客厅。他面容庄重,眼神疲倦,脑袋充血,使人担心他会中风。 迪安·福赛思先生和他没有把握地握了握手,斜着眼睛互相探究着。他们偷偷地互相打量,像是互相怀有戒心。 但是,不管怎样,两家人总算聚集在一起来商量婚期了——或者,用露露的话来说,就是把弗郎西斯和珍妮的星宿结合在一起。——反正只要定个日子就行了。大家都认为,婚礼当尽早举行。这次谈话的时间并不长。 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先生是否重视这个喜事呢?倒不如认为,他们已去追踪某个迷失在太空中的小行星了,并且,心里还在琢磨,是否对方马上就要找到它了。 不管怎么样,他们丝毫不反对婚期定在几个星期之后。这一天是三月二十一日,婚期是五月十五日。 这样,稍微赶紧一点,就会来得及布置新房。 “也来得及做完我的连衣裙。”露露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神态,补充说。 <hr /> 注释: 第四章 一封寄给匹兹堡天文台和另一封寄给辛辛那提天文台的信是怎么存入关于火流星的档案的 “致宾夕法尼亚州匹兹堡天文台台长 台长先生: 我荣幸地通知您以下事实,这个事实势将引起天文科学界的兴趣。今年三月十六日早晨,我发现了一颗以极高速度穿越北部天空的火流星,其轨道为明显的南北方向。经我精确测量,与子午线成 3°31'夹角。它在我的望远镜的镜头里出现的时刻为七点三十七分二十秒,消失的时刻为七点三十七分二十九秒。这以后我虽然进行了仔细的搜索,却未能再见到它。因此我请您费神将这个观察结果备案,并给我一张收到此信的字据。当上述流星再度出现时,这封信可以证明是我第一个作出了这个宝贵的发现。 顺致崇高敬意 您的忠顺仆人迪安·福赛思 3月24日于威斯顿伊丽莎白路” “致俄亥俄州辛辛那提天文台台长先生 台长先生: 三月十六日早上七时三十七分二十秒至七时三十七分二十九秒,我有幸在北部天空发现了一颗由北向南运动的新的火流星。它的表面方向与子午线只成 3°31'夹角。那以后我未能再度抓住这颗流星的轨道。但假使他重新出现的话(我对此毫不怀疑),我认为我的姓名有权作为这一流星的发现者而载入当代天文学年鉴之中。为此我冒昧地给您写这封信,并请您见信后复信告知。 谨致敬礼 西德尼·赫德尔森博士 3月24日于 威斯顿莫里斯路17号” 第五章 在这一章里,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虽然全力以赴,却只能在报纸上得知有关他们的流星的消息 那两封盖上三处火漆印挂号邮出的、致匹兹堡和辛辛那提天文台台长们的信,所得到的答复只是来信已收以及已将上述信件存档的通知书。那两位当事人也只要求如此。两人都打算尽快重新找到那颗火流星。他们不愿相信,那颗小星会消失在天穹深处,远远摆脱了地球的引力,因而再也不能出现在月亮与地球轨道之间的区域里。不,它们在确定的规律支配下,会回到威斯顿的天空的。他们可以在它经过时捕捉住它,再次报告它的出现,确定它的坐标,并冠以它的发现者的大名而使它标入在星象图上。 但谁是发现者呢?这一点极其微妙,连也不免感到难以明断。当火流星再次出现时,他们两人都将提出对这项成果的要求。要是弗郎西斯·戈登和珍妮·赫德尔森知道这种危险的局势,他们肯定会祈求老天让这颗倒霉的流星等他们成婚之后出现。而同样肯定的是,赫德尔森太太、露露、米茨和这两家的所有朋友也会衷心和他们一起这样祈祷的。 但是谁也不知道一点这种情况,虽说两位对手越来越忧心忡忡,大家也发现他们这种心情,却无法解释这一点。莫里斯路的那座房子的居民们中间除了赫德尔森博士,谁也不为九霄云上发生的事去忧愁。事情倒是有,而且不少:作客和接客,互相寒暄恭维,发通知下请帖,为婚礼进行准备和选择结婚礼品,这一切,按照小露露的说法,是可与的十二个奇迹相比,而且紧张得连一个小时都不能浪费。 “嫁第一个女儿是一件大事,”她说,“大家感到不习惯。嫁第二个女儿就简单了:大家习惯了,不怕会有什么纰漏。所以,到我出嫁的时候,一切自然而然就办成了。” “什么?”弗郎西斯·戈登说,“露露小姐已经想到结婚的事了?能否让大家知道是哪位有福之人……” “您管娶我姐姐的事就行了。”小姑娘反唇相讥,“这可是一件需要占据您所有时间的事。别来管我的事情。” 赫德尔森太太按照她所许诺的,已去看过兰贝思路的那座房子了。至于医生嘛,要指望他简直是痴心妄想。 “您办的事情错不了,赫德尔森太太,我就交给您了。”当人家建议他去看新婚夫妇的未来住所时,他这样答道,“况且这主要是弗郎西斯和珍妮的事。” “那么,爸爸,举行婚礼的那天您不打算从您的方塔上下来吗?”露露问道。 “下来的,露露,下来的。” “而且挽着您的女儿的胳膊在圣安德鲁教堂露面吗?” “露面的,露露,露面的。” “穿着您的黑礼服、白背心、黑裤子和白领带吗?” “会穿的,露露,会穿的。” “您能同意忘掉您的星星,去听可敬的奥加思主教激情洋溢的讲话吗?” “同意,同意,露露。可是现在还没有到那一步呢。既然今天天气晴朗,这是相当难得的,那就还是你们自己去吧。” 于是赫德尔森太太、珍妮、露露和弗郎西斯·戈登就让博士去摆弄他的形形色色的望远镜,而毫无疑问,迪安·福赛思先生也正在伊丽莎白路的圆塔里同样地摆弄着他那些仪器。这两个人的顽强努力能否得到报偿,那流星在第一次被发现之后,还会第二次在望远镜的镜头里出现吗? 在去兰贝思路的房子的路上,那四人顺着莫里斯路下去,穿过宪法广场,那儿,和气可亲的约翰·普罗思法官向他们打招呼。然后,他们象几天前塞思·斯坦福等着阿卡狄娅·沃克小姐时那样走上爱克司特路,来到了兰贝思路。 那房子非常舒适,按照现代住宅设施的要求作了精心安排。在后面,是一间工作室和一间饭厅,都朝着花园,花园只有几英亩,然而美丽的山毛榉浓荫如盖,花坛里初春的鲜花盛开,使花园更是悦人心目。储存室和厨房按照英格鲁·撒克逊的方式安排在地下室。 二楼和一楼同样漂亮,珍妮只有庆幸的份儿了——她的未婚夫发现了这么一座漂亮的住宅,一座式样美得迷人的别墅式的房子。 赫德尔森太太与她女儿的意见一致,并且说在威斯顿其他任何一个区也找不到更好的住宅了。 等他们到了这座房子的顶层时,这个令人美滋滋的评价就显得更加公允了。那上面,是个围着栏杆的巨大晒台,从那里可以看到全城壮丽的景色,可以看到波托马克河的上游和下游,并且看到波托马克河彼岸的斯梯尔镇,阿卡狄娅·沃克小姐就是从那里出发,去和塞思·斯坦福相会的。 整个城市展现在眼前:教堂的钟楼、公共建筑的高大屋顶和树木的葱翠的梢顶。 “这儿是宪法广场,”珍妮用小望远镜看着说,是弗郎西斯建议大家带上它的。“那儿是莫里斯路……我看到我们家了,还有那方塔和迎风招展的国旗!……瞧!方塔上有人。”“那是爸爸!”露露毫不犹疑地断言。 “除了他没有别人。”赫德尔森太太也宣布道。 “就是他。”小姑娘肯定地说,并把望远镜不客气地拿了过来。“我认出他来了……他在摆弄望远镜……你们看着吧,他决不会想到把望远镜对着我们这边的!……啊,要是我们在月亮上就好了!“露露小姐,既然您看见您的家,那您大概也能看到我舅舅的家吧?”弗郎西斯打断她的话说道。 “当然喽,让我找找看……我可以从他的圆塔上很容易就认出他家来,……它应当在那个方向……等一等……好!……在那儿!……我找到了。” 露露没有搞错。那正是迪安·福赛思的房子。 “圆塔上有人……”她注意地看了一分钟后说。 “肯定是我舅舅。”弗郎西斯说。 “他不是独自一人。” “那是奥米克隆跟他在一起。” “用不着问他们在干什么。”赫德尔森太太补充说。 “跟我爸爸一样。”珍妮略带忧虑地说,因为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先生的暗中竞争总是使她有点不安。 看过房子,露露最后一次表明她完全满意之后,赫德尔森太太、她的两个女儿以及弗郎西斯·戈登回到了莫里斯路的家里。第二天,他们将和房主签立租契,然后就操持家具的事,以便在五月十五日以前一切准备就绪。 在此期间,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先生也不会浪费一个小时。他们为了寻找那颗固执地不再露面的流星将付出多少体力、精力,又将经过多少次好天气里夜以继日的观测啊!…… 直到现在,尽管两位天文学家勤奋观测,却都白费精神了。不管在白天还是黑夜,那颗流星都没在经过威斯顿上空时被人捕捉到过。 “它能在这里经过吗?”有时迪安·福赛思在他的天文望远镜的目镜前面站了半天后这样叹息道。 “会经过的。”奥米克隆泰然自若地答道,“我甚至要说:它正在经过。” “那我们为什么看不到它呢?” “因为无法看到它。” “这不遗憾吗?”迪安·福赛思叹道,“不过,归根结底,如果我们无法看到,那么大家都无法看到……至少在威斯顿是如此。” “这是绝对肯定的。”奥米克隆断言。 主仆两人便这样推论着,而他们这些话在赫德尔森博士那里则是以自问自答的方式说出来的,由于这么多天来的毫无结果,后者的失望程度看来并不亚于前者。 这两人都从匹兹堡或辛辛那提天文台那里得到了回信。关于三月十六日在威斯顿上空北部出现一颗火流星的通知已经记录在案。来信还说,至今为止,还无法找到这颗火流星。不过,一旦看到之后,他们会马上通知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西德尼·赫德尔森先生。 当然,这两个天文台是各自给他们回信的。他们并不知道有两位天文爱好者都将这个发现的荣誉归于自己并要求承认自己是首先发现流星的人。 收到这个答复之后,伊丽莎白路的圆塔和莫里斯路的方塔理应免去那令人精疲力竭的寻找工作了。因为天文台拥有更强大也更精确的仪器,如果那颗流星不是个游荡的天体,如果它沿着一个封闭的轨道运动,总之,如果它在已经观察到过的同样条件下回来,那么匹兹堡和辛辛那提的各种望远镜完全可以在它经过时捕捉到它。因此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西德尼·赫德尔森先生,本来应该明智地信赖这两个著名的天文台的学者们的。 但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西德尼·赫德尔森先生是天文学家,而不是明哲通达之士。所以他们仍然努力地继续着他们的工作。他们甚至越干越有劲了。他们虽然相互间根本不谈自己的担忧,但都已预感到他们两人正在追逐同一个猎物,害怕被人占先的心情使他们一刻也不得安宁。妒忌咬啮着他们的心灵,两个家庭的关系也受到了他们这种精神状态的影响。 确实应该感到焦急。他们的疑虑一天天成形起来。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西德尼·赫德尔森先生过去那么亲密,如今却不相来往对两位未婚夫妇来说这是多么难堪的处境啊!然而他们仍然天天会面,因为不管怎样,莫里斯路那座房子的大门,还是对弗郎西斯·戈登敞开着的。赫德尔森太太依然对他表示同样的信任和友谊,但他清楚地感觉出赫德尔森先生当他在场时,总显得很不自在。而当别人在西德尼·赫德尔森面前谈起迪安·福赛思先生时情况就更不一样了。博士变得脸色苍白,继而又满面通红,眼睛里射出闪电似的光芒,随即又被垂下来的眼皮遮住了。在迪安·福赛思身上大家也同样发现这些令人遗憾的、暴露出他们之间的反感的征兆。 赫德尔森太太徒劳地试图了解这两位过去的朋友之间,这种冷淡甚至是反感的缘由。她丈夫只是答道: “说也没用,您理解不了……但我真没想到福赛思会这么干!” 他干了什么?无法得到任何解释。连露露这个被宠惯的、有求必应的孩子也什么都别想知道。 她倒是曾建议到福赛思先生的圆塔去缠磨他,可是弗郎西斯使她打消了这个主意。 “不,我怎么也想不到赫德尔森竟能对我做出这种行为来!”弗郎西斯的舅舅(和博士一样)所肯作出的唯一回答肯定只能是如此。 当米茨冒险去问福赛思先生时,他对她的态度就是个证明。 “多管闲事!”他生硬地对她说。 既然迪安·福赛思先生敢于对令人生畏的米茨这样说话,那就说明局势确实很严重了。 至于米茨,(用她那形象生动的话来说)她大吃一惊,不得不咬住舌头“直咬到骨头里”,以免对这样的冲撞作出回答。关于她的主人,她的意见是明确的,并不隐讳。她的看法是,福赛思先生疯了,她用他在用望远镜进行观察时不得已而采取的某种不舒适的姿势,再自然不过地解释了这一点。特别是在观察天顶某些部分时他不得不倒仰着脑袋。米茨假设道,在这种姿势下,福赛思先生的“脑脊背”里有什么东西给搞断了。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由于奥米克隆说漏了嘴,大家终于知道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主人发现了一颗非同小可的火流星,他担心赫德尔森博士也有同样的发现。 原来这就是这场可笑的不和的原因!一颗火流星、一颗陨星、一颗游荡的星星、一块石头,就算是一块大石头吧,不管怎样总是块石头,一块简简单单的卵石,可是弗郎西斯和珍妮的结婚彩车却说不定要在上面撞碎了! 所以露露就毫无顾忌地,让“那些流星和天上的那整套玩艺统统见鬼去”了。 时光在流逝……,三月份一天一天地过去了,让位给了四月。成婚的日子不久就要到了。但在这以前会不会发生什么事么?直到现在,这个可悲的竞争还仅仅是建立在推测、假设的基础上。假如有一个不可预见的事件使它成为正式的、明白无误的,假如一场冲突使两个对手处于敌对的地位,那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这些很有理由的担心并没使婚礼的准备工作停顿下来。一切都将准备妥当,包括露露小姐的连衣裙在内。 四月的头两个星期,在极其恶劣的气候条件下过去了:刮风下雨,满天阴霾,连日不开。太阳也罢(那个季节里它在地平线上划出一个相当高的曲线),月亮也罢(那时正是满月,它本该光照人间的),什么都没露面,更不用说那找不到踪影的火流星了。赫德尔森太太、珍妮和弗郎西斯·戈登,并不想抱怨无法进行天文观察。最讨厌风雨的露露对这样一个持续不断的坏天气却比在大晴天还要兴高采烈。 “但愿直到举行婚礼那天总是这样。”她一再说道,“但愿在三星期内仍然看不见太阳、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最小的星星!” 与露露的愿望相反,这种天气结束了,在十五日到十六日的夜间气象条件变了。一阵北方吹来的和风驱散了所有的云雾,天空又变得澄澈宁静。 迪安·福赛思先生在他的圆塔里,赫德尔森博士在他的方塔里,又开始搜索威斯顿的天空,从地平线开始,一直到天顶。 流星在他们的望远镜前面经过了吗?……要是看到他们那副哭丧着的脸的话,是决不会相信这一点的。他们同样的坏心绪证明他们都同样一无所获。事实上,这想法也许没错。西德尼·赫德尔森先生在辽阔的天空中什么也没看见,迪安·福赛思先生也不比他强。那么,他们遇到的只是个游荡的流星吗?那颗流星已经永远摆脱了地球的引力吗? 四月十九日的报纸上登载的一则纪事,使他们明确了这个问题。 这则由波士顿天文台写的纪事是这样的: “前天,四月十七日,星期五,晚上九时十九分九秒,一颗大得出奇的火流星,以令人眩晕的速度,穿越西部天空的大气层。 “绝无仅有的是(而这对威斯顿的自尊心是很受用的),似乎这颗流星曾于同日同时被威斯顿市的两位最杰出的公民同时发现。 “据匹兹堡天文台称,这个火流星确是迪安·福赛思先生三月二十四日向该台报告的那颗火流星;而据辛辛那提天文台称,这是西德尼·赫德尔森博士于同日向该台报告过的流星。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西德尼·赫德尔森先生均住威斯顿市,为该市德高望重之公民。” <hr /> 注释: 第六章 这一章的内容包括几种多少有点随心所欲的不同说法,这些说法总的来说是关于流星,特别是关于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互相争夺发现权的那颗火流星的 如果能有一个大陆可以为自己的某一地区而自豪,就像一个父亲为他的某个孩子而感到自豪的话,那就是美利坚合众国了。如果在合众国的五十一个州(它们的五十一颗星星点缀着合众国国旗的一角)里能有一个州可以为自己的某一个城市而感到自豪的话,那就是维克尼亚州了。如果维克尼亚州能有一个城市可以为它的儿子感到骄傲,那就正是威斯顿市了,在这个城市里刚刚作出了一个引起巨大反响的、将在本世纪的天文学年鉴里占据重要地位的发现! 至少这是威斯顿人的一致意见。 不难想见,那些报纸,至少是威斯顿的报纸,发表了关于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的热情洋溢的文章。这两个鼎鼎大名的市民的光荣,不也是整个城市的光荣吗?哪一个居民没有分享到一份光荣呢?威斯顿的名字不将与这个发现牢不可分地联系在一起吗? 在这些美国居民中间,种种舆论的潮流是那么容易波涛汹涌地发展起来,所以这些颂扬他们的文章立即就起了效用。因此,如果我们告诉读者,说从这天起一群群喧闹而狂热的居民拥向莫里斯路和伊丽莎白路的话,他就不至于感到惊奇了,即使他仍然感到惊奇,也请他相信我们的话就是。他们中无一人知道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先生之间的竞争,因此在这种情况下狂热的民众总是将他们两人连在一起,这一点倒是毫无疑问的。因为对大家来说,他俩的名字是不可分离的,并将永远地连在一起。这是这样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以致几千年后的历史学家们也许会说这是同一个人的一个双名! 虽然这种假设是否确有根据还有待于时间来作出检验,但现在迪安·福赛思先生却得走到圆塔的平台上,西德尼·赫德尔森先生得走到方塔的平台上,答谢众人的欢呼。大伙对他们高呼,他们则鞠躬致谢。 不过一个冷眼旁观的人会发现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并非是那种完全的快乐。在他们的胜利上遮着一重阴影,犹如太阳被一块浮云挡住一样。前者斜着眼睛看着方塔,而后者则斜着眼睛望着圆塔。每人都看到另一个人在答谢威斯顿民众的掌声,而都觉得为自己而发的掌声,不如为对方而响起的掌声整齐。 实际上,这些掌声都是一样的。人群对两位天文学家都一样看待。迪安·福赛思不比赫德尔森博士得到的欢呼少,反之亦然,而且先后去这两家的都是同一些人。 当欢声震动每个街区的时候,弗郎西斯·戈登和米茨这边,赫德尔森太太、珍妮和露露那边,都在谈些什么呢?他们是不是在担心波士顿天文台寄给报界的纪事会产生令人不快的后果呢?直至那时还保密的事情,如今已经揭开了。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先生,正式得知了他们之间的竞争。难道没理由认为他们两人,都将对这项发现提出自己的要求——如果不是利益至少也是荣誉——因而由此也许会产生一种对这两个家庭来说十分令人遗憾的状态吗? 赫德尔森太太和珍妮看见人们到家门口游行时的心情是不难想象的。博士上了平台,她们却一点也不想在阳台露面。两人揪心地看着这个预兆不祥的游行。假使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先生,在愚蠢的妒忌心的驱使下争夺起这颗流星来,大众会不为这一位或那一位仗义执言吗?两人都将有自己的支持者,那时在整个城市群情激昂的情形下,这对未婚夫妇、这位罗密欧和这位朱丽叶,在一场使得两个家庭成了凯普莱特家族和蒙太古家庭的学术争吵面前处境又将如何? 至于露露,她火冒三丈,想要打开窗子斥责这些人。她只恨没有一只消防水龙来浇这群人,把他们的欢呼声淹没在滔滔的冷水之中。她的妈妈和姐姐好容易才把火爆性子的小姑娘的怒气平息下来。在伊丽莎白路的房子面前也是同样情况,弗郎西斯·戈登也恨不得让这些欣喜若狂的人见鬼去,他们只会给已经很紧张的局势火上添油的。他也和她们一样不肯露面,而福赛思先生和奥米克隆则在圆塔上大出风头,暴露出最不堪入目的虚荣心来。 就跟赫德尔森太太不得不克制住露露的急性子一样,弗郎西斯·戈登也不得不平息米茨的怒火。她干脆说要扫除这群人,这在她嘴里可不是可以一笑置之的话。毋庸置疑,她手里那每天熟练地使唤着的家伙一定会可怕地挥舞起来。然而用扫帚迎接向你欢呼的人们,这也许太不礼貌了吧! “啊!我的孩子。”那老女仆叫道,“这些哇啦哇啦乱叫的人都疯了吗?” “我正要那么想呢。”弗郎西斯·戈登回答说。 “这一切就是为了一块在天上游逛的大石头!” “正如你说的那样,米茨。” “一颗流星!” “一颗流星,米茨。”弗郎西斯·戈登竭力忍住放声大笑的情绪说。 “这正是我说的:流星。”米茨自信地说,“要是它能掉到他们头上,压扁一群人就好了!……我倒要问问你这个有学问的人,这能用来干什么?” “用来使家庭失和。”弗郎西斯·戈登宣布道。这时爆发了一阵更加热烈的欢呼声。 然而这两位从前的朋友,为什么不能同意平分他们的火流星呢?这里面又图不到任何物质利益和金钱好处,所牵涉到的仅仅是一个纯粹柏拉图式的荣誉问题。那么为什么不能把这个发现作为共同的发现,让他们两人的名字与这个发现连结在一起,直到世界末日?为什么吗?理由很简单,就是因为这关系到了自尊心和虚荣心。而当事关自尊心和虚荣心时,谁敢夸口说他能叫人理智行事呢? 但看见这颗流星就有那么光荣吗?这难道不是纯粹出自偶然的吗?如果火流星不是那么殷勤地,正好在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西德尼·赫德尔森先生把眼睛凑到目镜面前的时候,穿越这望远镜的视野,它能让这两位实在有点自视过高的天文学家看到吗? 况且,每日每夜,不是有成百上千的这类火流星、小行星、陨星经过天空吗?甚至能否数得清这些成群结队、随心所欲地划过黑暗的天穹的火球呢?六亿颗,这就是根据学者们的说法,在一夜之中穿过地球大气层的流星的数目,也就是说,二十四小时便有十二亿之多。因此,这些发光的天体是数不清的,而据牛顿的说法,其中就有一千万到一千五百万是凭肉眼就能看见的。 “那就是说,”《笨拙报》——威斯顿唯一的一家将这事当作笑料的报纸指出,“在天上找到一颗火流星,并不比在麦地里找到一颗麦粒更为困难些,有根据这样说:那两位天文学家关于这个不值得我们脱帽致敬的发现是有点夸大其辞了。” 但是如果说《笨拙报》这家讽刺性的报纸,没有放过机会来施展它的逗笑本领的话,那么它那些更严肃的同行们却一点也没学它的样,它们抓住这个借口趁机卖弄起它们刚刚学来的,能使最有威望的天文学家感到妒忌的科学知识来。 “刻卜勒认为,火流星是从地球跑出去的气体。”《威斯顿标准报》说,“但更接近事实的似乎倒是这些现象只是一些陨石,因为在陨石上人们总是发现有剧烈燃烧的痕迹。在普鲁塔克的时代,人们已经把它们看作是一些含矿物质的天体,它们在经过地球时被地球的引力吸引过来,坠到我们这个星球的土地上。对火流星的研究表明,它们的成分与我们所认识的矿物没有丝毫不同,总的来说,它们约含有简单元素种类中的三分之一。然而这些元素的组合呈现出何等的多样性啊!火流星的各组成部分有时小如铁屑,有时大如豌豆或棒子,坚硬无比,把它们砸碎后可以看见结晶状态的物质。有些流星甚至完全由天然状态的没受到氧化的铁组成,有时其中混有一点镍。” 《威斯顿标准报》所告诉读者们的全是千真万确的。与此同时、《威斯顿日报》则强调指出古往今来的学者们对于陨石的研究的一贯重视,它说: “狄奥根尼·阿波罗尼不是曾提到过一块白炽的、像磨坊的大磨盘那么大小的石头吗?它坠落在埃果斯·波塔莫斯附近,使色雷斯的居民们惊恐万状。要是有一颗这样的火流星掉到圣安德鲁教堂的钟楼上,就会把钟楼整个摧毁。说到这里,请允许我们列举几块来自太空深处、进入地球的引力范围时掉在地面的陨石:在纪元前,在加拉西被当作万神之母西拜尔加以崇拜、后来被运到罗马的雷霆之石;在叙利亚发现、用来祭祀太阳神的陨石;在努马朝代找到的神盾;在麦加珍藏着的黑色陨石;及用来制造著名的安塔尔宝剑的雷石。纪元以后,人们又描写过多少陨石以及它们坠落时的情景啊:掉在阿尔萨斯的安西斯海姆的重二百六十磅的石头;掉在普罗旺斯的维松山上的、有金属光泽的、像人头一样大的黑色石头;掉在马其顿的拉里尼的重七十二磅、发出硫磺气味的、海泡石似的石头;还有一七六三年掉在沙尔特的鲁塞的、烫得碰都不能碰的石头。此外我们不是还可以列举在一二○三年坠落于诺曼底的来格勒城的火流星吗?关于它,汉伯尔特是这么说的:‘下午一点,天空净无纤尘,人们看到一颗火流星由东南向西北运动。几分钟后,从一小朵黑色的几乎不动的云里传来持续五六分钟的爆炸声,跟着又是三四声,那光景就像火枪的枪声混杂着无数面鼓的鼓声一样。每声爆炸之后,那黑色的云朵里就冲出一团烟雾来。但那块地方却没有任何发光现象。有一千多块陨石降落在一个椭圆形的地带里,其长轴为东南一西北走向,长度为十一公里。这些陨石冒着烟,很烫手但却不起火。人们发现,它们在掉下来后的头几天里要比后来容易被砸碎。’” 《威斯顿日报》在几栏的篇幅里继续以这种口吻说着,不厌其烦,这至少表现出编辑们的办事认真来。 其他报纸也不甘落后。既然天文学是头条新闻,大家便都谈起天文学来。如果在这以后还有一个威斯顿人不精通火流星问题,那一定是他太不用心了。 《威斯顿新闻报》也在《威斯顿日报》提供的资料里加上了自己的资料。它回顾了那只直径为满月的两倍的火球。一二五四年,那只火球相继在赫沃思、达林顿、达勒姆、敦提出现。它从一个地平线飞向另一个地平线而没有爆炸,后面拖着一条长长的、发射出金光的尾巴,看上去很宽也很密实,在暗蓝的天空上十分耀眼。这家报纸又说,这颗赫沃思的火流星没有爆炸开,但法国卡斯蒂庸的一个观察者,在一八六四年五月十四日所发现的那颗火流星的情况就不一样了。虽然人们见着这颗流星只有五秒钟的时间,但它的速度是那么快,以致它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就在天上划出了一条六度的弧形。它的色调先是蓝绿色,继而成了白色并且亮得出奇。从爆炸到听见声音经过了约三四分钟,说明这是在六十到八十公里之外,因此它爆炸的猛烈程度当是超过了在地面上所不能发生的最强大的爆炸了。至于根据高度推算出来的这颗火流星的大小,它的直径少说也有一千五百尺,它每秒应能飞行一百三十公里。这个速度比起地球绕日运行的速度来不知要高出多少倍。 接着,轮到《威斯顿晨报》,然后又是《威斯顿晚报》来谈这个问题了。后面这家报纸更侧重于谈那些几乎完全由铁组成的火流星,这类火流星为数极多。它又对读者们提起一个在西伯利亚发现的这类火流星,其重量至少有七百公斤;另一个在巴西找到的,重六千公斤;还有一个在图库曼的奥林波找到的,重一万四千公斤;最后,还有个掉在墨西哥杜兰戈附近的,重量竟达一万九千公斤! 实际上,如果说威斯顿的部分居民在念这些文章时不由感到有点害怕的话,那并非言过其实。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先生的流星,既然是在大家所知道的那种条件下发现的,亦即它应当是一个极大的距离之外,那么它的体积就很可能要比图库曼和杜兰戈的火流星大得多。谁知道呢,也许它的大小等于或超过了卡斯蒂庸的陨石。当时人们估计后者的直径为一千五百尺。这样的庞然大物的重量能想象得出来吗?而既然那颗流星曾在威斯顿的天顶上出现,那就是说威斯顿正处于它的轨道下方。因而只要这轨道也是环形的话,那它就还会经过这座城市。那么,它就可能在经过威斯顿的时刻由于某种缘故停止飞行,威斯顿就将受到难以想象的撞击!现在,把那个可怕的动能定律告诉那些还不知道的人,并提醒那些知道的人的时候到了,否则就将再也没有机会了。动能等于质量乘以速度的平方。而根据更为可怖的自由落体的定律,对一二个由四百公里高度掉下来的火流星来说,当它快撞到地面时,这个速度是每秒将近三千米! 威斯顿的报界并没有忽略这个责任,说句公道话,那些报纸从未如此地大谈特谈各种数学公式。 于是,渐渐地,某种恐惧降临到这座城市。这个危险而威胁着大家安全的火流星,变成了人们在公共场所、各种圈子,以至家家户户的话题。尤其是居民中的妇女们,更是只梦见撞毁的教堂和夷平的房屋了。至于男人们,他们觉得耸耸肩膀更漂亮些,然而他们在耸肩膀时心里却并不踏实。可以那么说,在宪法广场和高级住宅区,日夜都有成群结队的人守着。不管晴天阴天,那些观测者一刻也不停歇。那些光学仪器商从来没卖出去过这么多的大大小小的望远镜和其他光学仪器。天空也从来没有这样地被威斯顿人的不安的眼光瞄准过。不管流星看不看得见,危险总是每时每刻存在着的,如果不说每分每秒的话。 但是,大家要说了,这种危险也同样威胁着不同的地区以及流星所经过的城市、乡镇、村落啊。是的,这是不言而喻的。如果火流星如人们所设想的那样绕地球运行的话,所有在它轨道下方的地点都将受到它坠落的威胁。然而威斯顿却保持着害怕的最高纪录(如果大家愿意接受这个超现代化的字眼的话),其原因是首次发现这颗火流星的地点是威斯顿。 可是有一家报纸却抵抗住了这种恐怖的传染。这家报纸始终不愿严肃对待这件事。相反,它对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先生很不留情,并开玩笑地把威胁着这座城市的灾难归罪于他们: “这些业余爱好者在管些什么闲事呢?”《笨拙报》说,“他们有必要用他们的望远镜和天文望远镜去给天空搔痒痒吗?他们不能让天空安生一点,不去开星星们的玩笑吗?那些插足与己无关的领域,不知趣地闯入星际空间的学者,不是已经相当多,不是已经太多了吗?那些天体是很怕羞的,它们不喜欢人们这么近地瞅着它们。是的,我们的城市受到了威胁,如今谁也不安全了,而且这种局面无可救药。失火、下冰雹、刮旋风,都能防范,但你去防范一颗大概有威斯顿的城堡主塔十倍之大的火流星的坠落,试试看!……只要它在掉下来的时候爆炸(这是这类东西常有的事),散落物是炽热的话,那么整个城市都会被轰击、甚至焚毁。在任何情况下,我们可爱的城市都将毁于一旦,我们不该对自己讳言这一点!各自逃命吧!各自逃命!……但为什么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先生不肯安安静静地呆在他们房子的一楼,却偏要去窥视那些流星呢?是他们的不知趣惹恼了它们,是他们的罪恶的阴谋把它们勾引来的。如果威斯顿被摧毁,如果它被这颗火流星粉碎或烧毁,那就是他们的过错,应当怨他们!……确实,我们要问那些真正公正无私的读者,也就是说,威斯顿《笨拙报》的所有订户,那些天文学家、占星家、气象学家以及其他称之为家的畜牲,究竟有什么用处?他们的工作带来过什么好处?……提出这个问题就等于回答了这个问题。至于我们,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坚持我们的众所周知的信念,这种信念被一个法国人、赫赫有名的布里雅·萨瓦兰的天才的隽永的名言如此完美地表达了出来:‘发现一个新菜肴比发现一颗星星更能为人类造福!’对于这两个为发现一颗简简单单的火流星而不怕给自己的家乡招来最糟糕的灾祸的罪人,布里雅·萨瓦兰又将如何蔑视他们啊!” 第七章 在这章里可以看到赫德尔森太太对博士的态度感到非常难受,还可以听到好米茨如何出色地训斥她的主人 对于威斯顿《笨拙报》的这些玩笑,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都毫无回答。他们的理由极妙:他们不知道这家报纸有这么篇文章。“不知道人家说的不中听的话,这是不受这种话之害的最好办法。”德·拉·巴利斯先生会以不容置疑的睿智这么说。然而这些多少有点小聪明的嘲讽对于被嘲讽的人是不大好受的。如果被嘲讽的人对此一无所知的话,对于他们的亲友来说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特别是米茨,她最为恼火。指责她的主人勾引来了这颗威胁公众安全的火流星!……依她说,迪安·福赛思先生应该对文章的作者提出起诉,约翰·普罗思法官将会判他赔偿名誉损失,且不说还得为他的含沙射影的诬蔑之辞坐牢。 至于露露,她倒是认了真,觉得《威斯顿笨拙报》说得有理。 “是的,它说得对。”她说道,“为什么福赛思先生和爸爸会想到去发现这块该死的石头子呢?没有他俩,它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经过,就像其他那些丝毫没给我们造成危害的流星一样。” 小姑娘所说的危害,或者说不幸,是指在弗郎西斯的舅舅和珍妮的父亲之间将要不可避免地存在的竞争,及其在婚礼的前夕所带来的后果,因为本来这婚礼将会使两家之间的纽带更加紧密起来。 露露小姐的担心是有根据的,会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当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还只是相互猜疑的时候,倒没有爆发过任何争吵。虽说他们关系变冷了,相互回避碰面,事情至少没有发展。可是现在,自从波士顿天文台的记事一发表,这就公开确认了威斯顿的两位天文学家发现了同一颗流星。他们将如何对待此事?两人是不是都将要求承认自己是流星的首先发现者?关于这一点是否会引起个人之间的争执,甚或是反响巨大的论战?威斯顿的新闻界一定会乐意接待这种论战的。 这些都不得而知,只有未来才能作出回答。但不管怎样,可以肯定的是,迪安·福赛思先生也好,赫德尔森博士也好,全都绝口不提那件婚事了(而对未婚夫妇来说,婚礼的日期到来得真是太慢)。当有人在他们面前谈起此事,他们总好像是忘了件什么事情,需要马上回到天文台上去。此外,他们大部分的时间也就是在那上面度过的,他们是一天比一天更忧心忡忡、神情专注了。 的确,虽说流星已经被正式的天文学家们找到了,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却仍在徒劳地想找到它。难道它已经离得太远,超出他们的仪器所能达到的范围吗?这倒是个可信的假设,不过并没有什么东西证实这一点。因而他们没有放弃不断的观察,还是夜以继日地利用着每一刻晴朗的天气。长此下去,他们会病倒的。 两人都白费力气地计算着这颗小星的数据。他们都固执地自认是这颗星的独一无二的发现者。而在计算这方面还有个解决他们争端的真正机会。在两个势均力敌的天文学家间,计算得最积极的还有可能取得上风。 然而他们对那颗小星的唯一的一次观测为时过短,难以为他们的数学公式提供数据,还必须进行一次或几次观测,才有可能确定火流星的轨道。这就是为什么害怕被对手占先的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都热心地监视着天空,但也都同样地毫无结果。任性的流星不再出现在威斯顿的地平线上,即使出现也是隐姓埋名的。 两位天文学家的徒劳无功,可以从他们的脾气中感觉出来。简直没法接近他们了。迪安·福赛思先生每天要对奥米克隆发二十回火,而后者在回答时也是同样火气十足。至于博士,如果说他只好向自己发泄怒气的话,他倒是并没有少发。 在这种条件下,谁还敢想到和谈起订立婚约和结婚仪式的事来? 从波士顿天文台寄给报纸那则纪事以来,三天过去了。假如那个伟大的天文钟表匠想到在钟上安个铃的话,那么以太阳为时针的那只天钟应当敲响四月二十二日了。再过二十来天,那个重大的日子也将来临,尽管露露急不可耐,硬说日历中没有这个日了。 向弗郎西斯·戈登的舅舅和珍妮·赫德尔森的爸爸再提起这个婚礼来妥当不妥当呢?他们现在对此是闭口不谈了,仿佛永远也不该举行这个婚礼似的。赫德尔森太太认为还是不和她丈夫谈起这事为妥,他反正根本就不用操心婚礼的准备工作……就像他并不操心自己那个家的家务一样。等日子到了,赫德尔森太太就将干干脆脆地对他说: “这里是你的衣服、帽子和手套。该去圣安德鲁教堂了。把胳膊伸给我,我们走吧。” 他一定会去的,甚至连自己去干什么还不太清楚。只要那流星不是正好在这个时候打他的望远镜的目镜前面经过就行了。 赫德尔森太太的意见在莫里斯路的那座房子里倒能够说了算,博士也一点没有被逼迫着解释他对迪安·福赛思先生的态度,后者却遭到了猛烈的攻击。米茨说什么也不顾了。她对她的主人大光其火,要和他面对面地单独谈一下,摊开这个如此紧张的局面,如果现在是只要有个极小的事情就会引起两家的决裂了。什么后果不会出现啊!婚礼被推迟甚或破裂,两个未婚夫妻伤心绝望,特别是她亲爱的弗郎西斯、她的“孩子”,正像她所习惯叫他的那样,这样叫法是种古老而温情的习惯。在公开发生争吵以致无法和解之前,这可怜的年轻人能怎么办呢? 所以在四月二十二日下午,她和迪安·福赛思先生单独呆在饭厅里,正如她所希望的“面对面”了。她是在主人走向圆塔的楼梯时把他拦住的。 大家知道,福赛思先生就怕和米茨讲理。他不是不知道,这种分辩到头来总是对他不利。因此他觉得最明智的做法还是不加分辩。 此刻,他从下往上地看了一眼米茨的脸,那脸就像一颗导火线正在燃烧的、马上就会爆炸的炸弹。迪安·福赛思先生想躲避爆炸的后果,便向着门口撤退。但在他转动门把之前,那老女仆已横在他前面,她的眼睛直盯着她主人的眼睛,后者却胆怯地躲闪着。 “先生,”她说,“我要和您谈谈。” “和我谈谈,米茨?我现在没时间啊!” “好家伙!我也没时间,先生。我还得洗午饭用的所有盘碟呢。您那些‘管子’蛮可以和我的碟子一样等一会儿的。” “那么奥米克隆呢?……我想他正需要我去呢。” “您的克隆老弟!……这又是个好角色!……这几天中间他会听到我的信儿的,您那克隆老弟。您可以先告诉他一声。就像别人讲的那样:‘女仆掌握时间,她向你致敬!’请您逐字逐句地重复给他听,先生。” “一定照办,米茨。可我要去看我那火流星了。” “火溜新?……”米茨重复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玩艺儿。不过不管您怎么说,先生,这可不是什么好玩艺儿,如果它打一些时候以来把一块石头代替了您的心的话。” “火流星,米茨。”福赛思先生耐心地解释道,“这是一种流星,而……” “哦!”米茨嚷起来,“就是那有名的溜新啊!……好,溜新,让它也等着瞧吧,跟克隆老弟一样!” “好嘛!”福赛思先生被触到了敏感的地方叫了起来。 “况且天还阴着呢,要下雨了,这可不是您赏月散心的时候。”米茨又说。 这倒是真的。这样持续的坏天气,真能叫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发疯。 四十八小时以来,天空布满厚厚的云层。白天没有一道阳光,晚上没有半点星光。从这个地平线到那个地平线舒卷着白色的云雾,犹如绉纱的帷幕,不时被圣安德鲁教堂的钟楼的尖顶所刺破。在这种条件下是不可能观测天空,找到那颗争夺得如此激烈的火流星的。甚至应当认为气象条件对俄亥俄州和宾夕法尼亚州的天文学家也不见得有利,对新大陆和旧大陆的其他天文台也同样如此。 确实,报上没有发表过一个关于流星的新的纪事。当然啦,这颗流星也不具有足以使科学界感到激动的价值。总之这是相当平常的宇宙现象,只有迪安·福赛思和赫德尔森这样的人才会这么急切地等着流星回来,这种急切在他们身上已经变成了狂怒。 当主人知道他已绝无躲闪的可能,米茨便交叉起两只胳膊这么说道: “福赛思先生,您是不是碰巧忘了您还有个名叫弗郎西斯·戈登的外甥呢?” “哦,我亲爱的弗郎西斯吗?”福赛思先生一副老好人的神气,点着头答道,“不,我没忘记他……他好吗?我的小弗郎西斯?” “很好,多谢,先生。” “我好像有些时间没见到他了。” “确实如此,打午饭以来……” “真的!……” “您的眼睛在月亮上吗,先生?”米茨迫使她主人朝她转过脸来,问道。 “不是的,我的好米茨!……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有点心事……” “这心事弄得您看来把一件大事都给忘了……”。 “忘了一件大事?……什么事?” “您的外甥要结婚了。” “结婚!……结婚……!” “您不见得还要问我是哪一门亲事吧?” “不,米茨!……不过提这些问题的目的何在呢?” “真狡猾!……不必当个巫师才能知道提问题是为了得到回答吧?” “关于什么方面的回答呢,米茨?” “关于您对赫德尔森家的所作所为,先生!……因为您并非不知道有个赫德尔森一家,有个住在莫里斯路的赫德尔森博士,还有个赫德尔森太太——露露小姐和珍妮·赫德尔森小姐的母亲,而珍妮·赫德尔森小姐是您的外甥的未婚妻吧?” 随着赫德尔森这个名字从米茨嘴里越来越有力地吐出来,迪安·福赛思先生用手捂住胸口,捂住肋部,捂住脑袋,仿佛这个名字成了子弹,极近地打中了他似的。他感到痛苦,感到窒息,血液涌上了他的脑袋。米茨见他不答,便坚持问道: “哎!您听见了吗?” “怎么没听见!”她的主人叫道。 “怎么样?……”老女仆又提高嗓门问道。 “弗郎西斯一直想着这门亲事?”福赛思先生终于说。 “怎么不想!”米茨肯定地说,“他就像渴望呼吸一样,那亲爱的孩子!就像我们大家一样,我愿意相信也像您一样,想着这门亲事!” “怎么!我的外甥一直下定决心娶这个赫德尔森的女儿吗?” “请您称呼珍妮小姐,先生!我跟您打包票,先生,他确实是这么下了决心的!老天爷!除非他掉了脑袋瓜儿才会不这么下决心呢!怎能找到一个更可爱的未婚妻,一个更迷人的妞儿?” “就算那个……这个……总之,那个我一提起名字心里就别扭的人的女儿竟能够是可爱的。” “这太过分了!”米茨叫道,她解开围裙,就像要将它还掉似的。 “嗳……米茨……嗳……”她主人嘟哝着,对这个威胁性的动作感到有点不安。 老女仆挥舞着围裙,围裙的带子一直拖到地上。 “一切都明白了,”她宣布说,“我干了三十年,我将去躺到自己的窝里像癞皮狗一样烂掉,也不愿意留在一个虐待亲骨肉的人家里。我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佣人,可是我有良心,先生。” “哦,这个吗,米茨。”迪安·福赛思先生被触动了,他反驳道,“你不知道他对我干了些什么,这个赫德尔森!” “他到底对您干了些什么呢?” “他剽窃了我!” “剽窃?” “是的,无耻的剽窃!……” “那他窃走了您的什么呢?……您的手表?……您的钱包?……您的手帕?……” “我的火流星!” “哦,又是您的火溜新!”老女仆叫道,她嘲弄地、使福赛思先生极不舒服地冷笑着。“大家很久没谈起您那有名的溜新了!为了一个逛东逛西的玩艺儿,竟能弄到这种地步!……您那火溜新是您的,不是赫德尔森先生的吗?上面写了您的名字吗?它不是属于大家的吗?属于任何人,属于我,属于我的狗,如果我有一只狗的话,……不过,谢天谢地,我没有狗!……您是花钱买的,还是从遗产中得到的呢?……” “米茨!……”福赛思先生叫道,简直怒不可遏了。 “什么米茨?”老女仆说道,她也怒气冲天了。“老天在上!只有傻得像个泥人儿才会为了一颗再也见不着的脏石头子儿而跟自己的老朋友闹翻。” “住嘴!住嘴!”天文学家抗议道,他被刺痛心了。 “不,先生,我要讲下去,您叫您那个蠢货克隆老弟来帮你好了“蠢货奥米克隆!” “是的,蠢货,而且他也不能叫我住口……就像我们的总统本人也无法迫使打全能的上帝那儿来的宣告世界末日来临的大天使沉默一样!” 听到这句可怕的话,福赛思先生是否张口结舌了?是否喉咙发紧吐不出话来了?他是否声带麻痹发不出声音了?反正可以肯定的是,他没能答上话来。甚至就算在愤怒之极的时候,曾想过把他那忠实但是爱吵闹的米茨赶出门去,他也说不出那句传统的话:“滚出去!……马上滚出去!别让我再看见你!” 此外,米茨也根本不会听他的。一个女仆在干了三十年之后,是不会因为一颗倒霉的流星而跟她亲眼看着来到世间的主人分手的。 然而这番争吵该收场了。迪安·福赛思先生心知自己占不了上风,便设法且战且退,但却不显出逃跑的样子来。 太阳帮了他忙。天气突然放晴了,一道强烈的阳光透过朝着花园的窗子照了进来。 毫无疑义,赫德尔森博士此刻准在方塔上:这个念头立即钻进了迪安·福赛思先生的脑子。他仿佛看到他的对手正在利用这放晴的时机把眼睛凑在望远镜的目镜上扫视着天穹深处!…… 他呆不住了。这道阳光在他身上就像在一只气球上一样起了作用。它鼓起他的气来,增加了他的升力,迫使他在空气里上升。 迪安·福赛思先生像丢掉压舵物一样(这比喻是为了补充关于气球的比喻)丢掉了所有堆积在他身上的愤怒,向门口走去。 不幸,米茨却挡在前面,看来一点也没有让出一条通道的意思。难道必须抓住她的胳膊,跟她搏斗一番,并叫奥米克隆来帮忙吗?…… 他倒没有被迫走这极端,老女仆准是被她刚才所作的努力搞得精疲力尽了。虽然她相当惯于教训她的主人,但她还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不知是因为发这么大的火消耗了体力,还是因为争论的题目的严重性,因为这涉及她钟爱的“孩子”未来的幸福,反正米茨突然感到虚弱,她沉重地倒在椅子上。 迪安·福赛思先生(这点倒该夸他)这一来把太阳、天空和流星全丢到了一边。他走到老女仆身旁,关切地问她感觉如何。 “我不知道,先生,我好像‘整个胃都翻转来了。’” “胃翻转来了?”迪安·福赛思先生重复道,被这个确实相当奇特的病弄得目瞪口呆。 “是啊,先生。”米茨用病恹恹的声调说,“我心里有一块疙瘩。” “哦!……”福赛思先生说,这第二个解释并未使他困惑稍减。 他正要给病人按照惯常在这种情况下所采用的办法来一番照料:解开上衣,在额头和太阳穴抹醋,倒杯甜水…… 但他没有时间这么做了。 圆塔上响起了奥米克隆的声音。 “火流星!”奥米克隆叫道,“火流星!” 迪安·福赛思先生忘掉了宇宙间的一切,冲上了楼梯。 他还没来得及离开,米茨就又恢复了她全部的精力,向着她主人扑去。在前者三级并一级地迅速爬上去时,女仆的报复似的声音跟在他后面: “福赛思先生,”米茨说,“您好好记住,弗郎西斯·戈登和珍妮·赫德尔森的婚事定将举行,而且在定好的日期举行,否则我就不是个卓识之士(这个字眼从可敬的米茨嘴里说出来倒是别有风味)。” 迪安·福赛思先生没有回答,连听也没听见。他急急忙忙地蹦上了圆塔的楼梯。 第八章 在这章里,报界的论战使局势更加严重,而在结尾则有一个既确凿又意想不到的发现 “是它,奥米克隆,就是它!”迪安·福赛思先生刚把眼睛凑到目镜上就嚷起来。 “正是它,”奥米克隆宣布说。他又补充道:“老天保佑,这会儿赫德尔森博士可别呆在他的方塔上!” “或者就是在上面,也别发现这颗火流星!” “我们这颗火流星。”奥米克隆加以明确道。 “我这颗火流星。”迪安·福赛思先生更正道。 他们俩都错了。赫德尔森博士的望远镜此刻正对准了东南方向,那火流星正从天空的这一区域飞过。它一出现就被他的望远镜捕捉住了,而且也和圆塔上一样,方塔上的人也一直盯住了它,直到它消失在南面的云雾里。 此外,威斯顿的天文学家并非唯一见到火流星的人。匹兹堡的天文台也见到了它,加上波士顿天文台,一共对它进行了三次连续的观测。 这颗火流星的归来是件有趣至极的事——假如流星本身确也值得发生兴趣的话。既然它一直在月亮与地球间的区域被人看见,那就说明它肯定是沿着一个封闭的轨道运行的。这不是那种擦过大气层的最上面几层就消失了的流星,不是那种露一下面就隐没在宇宙深处的小行星,也不是那种露面不久便坠落下来的陨星。不,它还回来,这颗流星,它绕地球运行,成了第二颗地球卫星。因此它值得人们过问,所以应当原谅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那样激烈地争夺它。 既然那流星遵循着一定的规律,它的数据就没有什么不可计算的了。差不多到处都有人在拚命计算,但是不用说,没有一个地方像威斯顿这么积极。但为了完全解决问题,还需要好好进行几次观测。 四十八小时之后,由名字既不叫迪安·福赛思也不叫赫德尔森的数学家们确定下来的第一点,是火流星的轨道问题。这条轨道是正北正南的。迪安·福赛思先生在他给匹兹堡天文台的信中指出的 3°31′的偏差,是表面偏差,这偏差来自地球的自转。 这颗火流星距离地面四百公里,它那惊人的速度不低于每秒六千九百零六十七米。因此它每一小时四十一分四十一点九三秒就绕地球一周。 这个发现真使人高兴,它可以使这个城市里那些惧怕倒霉的火流星坠掉的居民们放下心来。即使掉下来,也永远不会掉在他们头上的。 “但它哪有像要掉下来的样子?”《威斯顿晨报》问道,“没有任何理由认为它会在路上碰到障碍或在运转中停顿下来。”这是显而易见的。 “当然,有些流星是掉下来了,并且还有要掉下来的。而其他通常体积较小的流星,却在宇宙空间游荡,只有当它们路过时被地球引力抓住时,才会掉下来。” 这种解释是正确的,而且看来不适用于目前这颗火流星。它的运行那么有规律,不用怕它掉下来,正像不用害怕月亮会掉下来一样。 这一点是确定下来了,但是还有好几点需要继续搞清楚,大家才能够认为对这颗不管怎样已经成了地球的第二颗卫星的小星完全了解了。 它的体积有多大?质量多大?性质如何? 对于第一个问题,《威斯顿标准报》作了如下回答: “根据这颗流星的高度和表面的大小,其直径应为五百米,至少这是迄今为止的历次观察所能允许得出的结论。但现在还不能确定它的性质。它之所以能被人看见(当然,必须具备相当强大的望远镜),是因为它发出非常强烈的光芒,这大概是由于它和大气层摩擦的结果,虽说在那个高度空气的密度是很小的。那么,现在看来这流星难道只是一团气体吗?或者相反它是由一个坚固的核心及包裹着核心的发光的彗发组成的?在后一种情况下,核心的大小和性质又是怎样的?这是没人知道,也许永远无从知道的。 “总之,不论是它的体积或运行速度都没有什么极其异乎寻常之处。它唯一的特点就是它有一个封闭的轨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就这样围绕着我们的星球运行呢?这连持有营业许可证的天文学家们也无法告诉我们,因为他们要是没有我们的两位同乡,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西德尼·赫德尔森博士(这个辉煌的发现应归功于他们)也许就永远也不会在望远镜里捕捉到它。” 这一切,除了编辑的辩才外,也没有任何(如《威斯顿标准报》所正确指出的)异乎寻常之处。因而学术界也只不过在通常的范围内过问一下使这家可敬的报纸大感兴趣的东西,而无知识的人们对此也没多大兴趣。 只有威斯顿的市民们才热中于了解一切与流星有关的东西,因为这颗流星的发现归功于本城的两位可尊敬的人物。 此外,如果不是那些报纸以越来越明白的暗示,披露了迪安·福赛思和赫德尔森的竞争,从而为种种流言蜚语提供了养料的话,恐怕他们最终也会同其他下界凡人一样,对这个被《笨拙报》顽固地称之为“可笑的”宇宙事件漠不关心起来。大家连忙抓住了这个争论的机会,渐渐地整个城市分成了两个阵营。 这期间,举行婚礼的日子临近了。赫德尔森太太这一头,以及弗郎西斯·戈登和米茨那一头,全部生活在与日俱增的焦虑之中。他们总是害怕两位对手相逢之后爆发争吵,就像两块带着相反电荷的云朵相逢放出电火霹雳一样。大家知道,迪安·福赛思先生是余怒未息,而赫德尔森先生的火气则是一触即发。 天气总的来说很好,空气纯净,威斯顿的视野非常广阔。因此,两位天文学家得以加紧观测。观测机会并不少,火流星每二十四小时就出现十四次以上,而且多亏了那些天文台的计算,他俩现在已能掌握每次流星经过时他们的镜头应对准的确切位置。 无疑地,那颗火流星在地平线上的高度不一,观测的难易也就不一。可是火流星经过的次数如此之多,所以这些不方便也就无所谓了。虽说它不再回到威斯顿的天顶,第一次的时候在那天预见到它纯属奇迹般的偶然性,不过它每天那么近地在那天顶擦过,这实际上也就等于一码事了。 事实上,两位热心的天文学家,如今可以恣意陶醉于那带着灿烂光环的流星在他们头顶划过长空的景象了。 他们用眼睛吞噬着它,以眼睛抚爱着它,各以各的名字称呼它:福赛思火流星,赫德尔森火流星。这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的亲骨肉。它属于他们,像孩子属于父母,甚至像万物属于造物主一样。看见它总是使他们激动万分。赫德尔森给辛辛那提天文台和福赛思给匹兹堡天文台寄去了他们的观测记录,他们从它的运行和表面形状得出的假设,而且他们从来不会忘了要求得到首先发现的权利。 这种还算和平的斗争,对于他们的敌意来说很快就不够用了。他们中断了外交关系,停止私人交往还不够,还得明刀明枪地干,得正式宣战。 有一天,《威斯顿标准报》上刊载了一则略有些冒犯赫德尔森博士的纪事,这则纪事被说成是迪安·福赛思先生写的。纪事中说:有些人在用别人的望远镜看东西的时候眼睛真是太好了,他们太容易地看到了人家已经看见的东西。 作为对这则纪事的回答,第二天的《威斯顿晚报》说道:关于望远镜,在它们中间有些大概没有擦干净,镜头上满是斑点,把这些斑点当作流星实在算不得能耐。 与此同时,《笨拙报》发表了一张关于这两位对手的维妙维肖的漫画。在漫画中他们长着巨大的翅膀,争先恐后地追逐他们的流星,那流星被画成一个斑马脑袋,那斑马还对他们吐着舌头。 不过,在那些文章和令人恼怒的暗示发表后,两个对手的不和虽然日趋严重,但他们倒还没有机会干预这件婚事。他们虽然对此避而不提,却还是听其发展,没有任何迹象可以使人认为弗郎西斯·戈登和珍妮·赫德尔森不会在预定的日子里以黄金的纽带把终身系上就像布列塔尼的一支古老的歌谣里说的一样。 在四月的最后几天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然而,如果说局势没有更严重,那么它也没有得到改善。在赫德尔森家,大家吃饭时对流星一点也不提起,露露迫于母命也保持沉默,她因为不能发泄一下对它的怒气而气得要命。只要看她切着排骨的那样子,也能知道她在想着那颗流星,并且简直想把它切成薄得连影子也找不着的薄片。至于珍妮,她并不设法掩饰自己的忧伤,博士却不想发现这一点。也许他当真没有发现,由于他全神贯注于他那天文学方面的事了。 当然,弗郎西斯·戈登根本不在吃饭的时候出现。他只准许自己,在赫德尔森博士回到方塔上去后,进行他每天的拜访。 在伊丽莎白路的房子里,吃饭时的气氛也并不更活跃一些。迪安·福赛思先生不怎么说话,而当他跟米茨说话时,后者只答应个“是”或者“不是”,干巴巴的,像当时的天气一样。 只有一次,那是在四月二十八日,当他午饭后离开饭桌时,他对外甥说: “你还是总去赫德尔森家吗?” “当然啦,舅舅。”弗郎西斯以坚定的口吻回答说。 “他凭什么不去赫德尔森家呢?”米茨问道,口气已经愠怒起来。 “我没跟您说话,米茨!”福赛思先生嘟嚷着。 “可我回答您了,先生。就是一条狗也能和主教‘说话’的!” 福赛思先生耸耸肩膀,向弗郎西斯转过身来。 “我也回答您了,舅舅。是的,我每天都去。”弗郎西斯说。 “在这个博士对我干了这种事以后你还去!”迪安·福赛思先生叫道。 “他对您干了什么?” “他竟敢发现……” “发现您自己也会发现的、大家都有权利发现的东西……归根结底,这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在威斯顿可以看见的千百颗流星里的一颗。” “你在浪费时间,我的孩子。”米茨冷笑着说,“你没看见你舅舅被自己的石头子弄得‘目瞪口呆’了吗?这种石头子不比我们房子角上的那块界石更值得重视。” 米茨便这样以她的特有的语言说着,而迪安·福赛思先生被这个回答激怒了,他怒不可遏地宣布: “那好,弗郎西斯,我禁止你再踏进博士的门。” “我很遗憾不能服从您的命令,我的舅舅。”弗郎西斯·戈登声言道。这种过分的要求使他那么不平,但他竭力保持着冷静,说,“我还是要去的。” “是的,他还要去的。”老米茨嚷着,“即使您把我们都剁成肉酱!” 福赛思先生无视这个冒险的断言。 “那么你还是坚持你的打算吗?”他问外甥。 “是的,舅舅。”后者答道。 “你还是想娶这个小偷的女儿?” “是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拦我。” “我们走着瞧吧。” 讲完这句第一次表明他反对这门亲事的话,迪安·福赛思先生就离开大厅,走上圆塔的楼梯,重重地把门关上。 弗郎西斯·戈登决心像往常一样去赫德尔森家,这是没问题的。但要是博士也学迪安·福赛思先生的样不让他进门呢?对这两个受到他们相互间的妒忌心和某种发明家之间的敌意——一切敌意中最糟糕的敌意盲目摆布的死对头,难道不该顾虑重重吗? 那一天,弗郎西斯·戈登在赫德尔森太太和她的两个女儿面前多么难以掩饰自己的悲伤啊!他对刚才所经受的那一场吵闹一点也不愿讲。他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不听他舅舅的命令了,那么何苦让这家人多添焦虑呢? 确实,对于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来讲,他怎么可能会想到,两个未婚夫妻的结合,能被一颗火流星所妨碍或者所拖延呢?假设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根本不肯在婚仪中碰面,那么也可以不要他俩。他们的在场终究并非一定是不可缺少的。最要紧的是他们不至于反悔他们的决定……至少是博士不至于不同意,因为弗郎西斯·戈登不过是他舅舅的外甥,而珍妮是她爸爸的好女儿,她决不会违拗他的意志而结婚的。如果这两个疯子既已同意又想要互相吞掉对方,可尊敬的奥迦特主教也不会因此而不在圣安德鲁教堂主持婚礼。 几天过去了,局势没有新的变化,仿佛证明了这些乐观的推理的正确。天气一直那么好,威斯顿的天空从来没有那么晴朗过。除了早晚有些薄雾,它们在日出或日落之后也就消散了,没有一缕云雾破坏大气的纯净,那火流星就在这样的大气中正常地运行着。 还用得着一再这样重复地说,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先生继续在用眼睛吞噬着它,他们伸出手臂仿佛要抓住它,他们用整个肺部呼吸着它吗?肯定地讲,那流星最好还是躲到厚厚的云层后面以逃避他们的目光,因为看见它只会使他们更加狂热。因此米茨每晚在上床之前总要向着天空挥舞拳头。这种威胁毫无用处。那流星依然一直在布满繁星的天穹上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来。 使事态逐渐严重起来的,是公众对这个私人之间的龃龉的日趋明显的干预。那些报纸,有的巧妙地、有的激烈地,分别站到迪安·福赛思这边或赫德尔森那一边。没有一家袖手旁观。虽说照理并不存在谁先谁后的问题,可是谁也不肯放弃己见。这场争吵从圆塔和方塔上发展到了编辑室里,可以预见,事情将会大大复杂起来。有人已经宣布要召开大会讨论此事。因为美国公民们的性情是非常暴躁的,可想而知,那将会多么没有节制。 赫德尔森太太和珍妮看到这种狂热的场面万分焦虑,露露尽力宽慰她母亲,而弗郎西斯则宽慰他的未婚妻,可是没有用处。两个对头受到了这些令人厌恶的煽动的影响,头脑越来越热了,这是人们无法对自己隐瞒的事实。人们把迪安·福赛思先生的话,不管是真是假,都传过来;把赫德尔森先生的话,不管是假是真,都传过去。一天天、一小时一小时地,局势越来越危险了。 就在这种形势下,发生了一个晴天霹雳,它可以说是震动了全世界。 难道是火流星爆炸了,而天穹将爆炸的回声反射了开来? 不,这只不过是一条最奇特的新闻,它通过电报和电话,以电的速度在旧大陆和新大陆的所有共和国和王国间传了开来。 这条消息并非来自赫德尔森先生的方塔或迪安·福赛思先生的圆塔,也不是来自匹慈堡、波士顿或辛辛那提的天文台。这一次,是巴黎天文台在五月二日发给报界一则纪事,震动了整个文明世界,纪事内容如下: “弗吉尼亚州威斯顿市两位可尊敬的公民,向辛辛那提天文台流星在天穹上划出一道弧线来。和匹兹堡天文台报告的,绕地球运行、迄今十分正常的那颗火流星,现正由世界各天文台的一群杰出的天文学家日夜加以研究。这些天文学家的水平之高,只有他们献身这门科学的令人赞赏的忠诚方能相比。 “如果说,尽管经过如此仔细研究,仍有部分问题有待解决的话,那么巴黎天文台至少解决了其中的一个问题,确定了流星的性质。 “对流星发出的光线已进行了光谱分析,根据谱线的分布,便可确切地知道发光体是什么物质。 “它的包裹在发光的彗发中的核心所发生的、被我们观测到的光线,完全不是气体性质,而是固体性质的。它不像许多陨石那样是天然铁的,也不像那些游荡的天体那样由化合物构成。 “这颗火流星是金的,是纯金的。如果说现在还无法指出它真正的价值,那是因为我们迄今为止还不能精确地测量出它的核心的体积来。” 披露于全世界的那则纪事便是这样的。那纪事产生了怎样的效果,想象它要比描写它来得容易。一颗黄金的星球,一块庞大的价值数十亿的贵重金属绕着地球旋转!这么一个耸动视听的事件会引起多少人的迷梦!天下有多少人将会垂涎三尺,特别是在拥有这个发现的荣誉的威斯顿市,更特别是在她的两个从此流芳百世的名叫迪安·福赛思和西德尼·赫德尔森的公民的心里! 第九章 在这一章里,报纸、公众、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进行了大量的计算 金的!……它是金的! 最初,人们表示怀疑。一些人认为,这是一个错误,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的;另一些人认为,这是那些天才的捣乱鬼设下的一个大骗局。 如果真是如此,巴黎天文台无疑会急忙出来否认这个纪事,否则,如果说这个纪事是它写的,就纯属误传了。 我们立即告诉大家吧,巴黎天文台不会出来否认的。恰恰相反,各国的天文台都争先恐后地重复了他们的法国同行所做的实验,并一致证实了实验的结论。因而不能不把这个奇异的现象当作一个确凿无疑的事实了。 于是大家如痴如醉了! 众所周知,每当出现日蚀的时候,光学镜片就大为畅销。那么你想想看,在这个值得纪念的事件里,卖出了多少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望远镜吧!任何国王或是王后、名噪一时的女歌星或是芭蕾舞女明星,都从来没有像这颗流星一样,被人久久地、迷恋地观望,而这颗奇妙的流星却无动于衷地、高傲地在无垠的宇宙中继续正常地运行着。 天气持续晴朗,这对进行观察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因此,迪安·福赛思先生再也不肯离开他的圆塔一步,而西德尼·赫德尔森先生也是寸步不离他的方塔。两个人都竭力想确定流星的最后几个数据,它的体积、质量,并且也不漏过那些在认真的研究过程中可能被发现的出乎意料的特殊之处。如果谁先发现流星这一问题确实难以解决的话,那末在两个对手中间,那个发现了流星的某些秘密的人,将占有怎样的优势啊!这颗火流星的问题,难道不就是当前的首要问题?和那些除非天从头顶塌下来对什么也不在乎的高卢人相反,如今全人类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这颗流星停止运动,在引力的作用下掉下来,使它那遨游太空的亿万黄金成为我们星球的财富。 为了确定这亿万黄金的具体数目,人们进行了多少计算啊!可惜这些计算缺乏根据,因为流星的核心有多大仍然没人知道。 流星内核的价值不管它有多么大,但总是惊人的,这就足以使人们想入非非了。 五月三日,《威斯顿标准报》发表了一则有关这个题目的纪事,文章在发了一通议论之后,是这样结尾的: “就算福赛思——赫德尔森火流星的内核是个直径只有十米的球体,如果球体是铁的,那它的重量就有三千七百七十三吨。但如果这同一个球体是完全由纯金构成的,那它的重量就有一万零八十三吨,价值三百一十亿法郎以上。” 我们在这里看到,在讲时髦、赶潮流方面,一马当先的《标准报》采用了公制度量衡单位来进行计算。让我们为此对它表示热烈的祝贺吧! 这样看来,即使这个内核的体积只有这么小,它也将具有那样大的价值!…… “这可能吗,先生?”奥米克隆看完这则纪事后结结巴巴地问道。 “不仅可能,而且非常确实。”迪安·福赛思先生一本正经地答道,“要得到这个答案,只要用黄金的平均价格即每公斤三千一百法郎,乘上流星内核的质量就行了。质量由体积得出,办法再简单不过,用这个公式——V = π D3——就行。” “哦,不错!……”奥米克隆听懂了似地说,而其实这一切对他来说就像天书一样费解。 “可是,”迪安·福赛思先生接着说道,“可恶的是,报纸总是把我的名字和那个家伙的名字连在一起!” 博士那方面呢很可能也正在这么想着。 至于露露小姐,当她读到《标准报》的纪事时,鲜红的小嘴只那么轻蔑地一撇,简直会使那价值三百一十亿法郎的火流星感到屈辱。 大家知道,记者的气质使他们本能地夸大其辞。一个说二,另一个就不假思索地说三。因此,当人们读到当天的《威斯顿晚报》的回答时——其措辞流露出对方塔一方的偏袒,这是应该受到谴责的——并不感到惊奇: “我们不能理解为什么《标准报》的估计显得那么谨慎。我们则要大胆些。即使只停留在能使人易于接受的假设上,这赫德尔森流星内核的直径也有一百米。根据这样一个长度,可以得出这个纯金球体的重量为一千万零八万三千四百八十八吨,其价值超过三百一十兆零二千六百亿法郎,亦即一个十四位的数字!” 《笨拙报》在列举这些想象力无法达到的惊人数字时开玩笑地指出:“况且这里面还没有算上生丁的数目。” 这期间,天气依然保持晴朗,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抱着至少要第一个确切提出流星内核的大小的希望,比以往更固执地进行着他们的研究。不幸的是,要从流星那耀眼的彗发中辨清其内核的轮廓是很不容易的。 只有一次,在五日到六日的夜间,迪安·福赛思先生自信稳操胜算了。光线的辐射减弱了一会,让人看到一个强烈发光的球体。 “奥米克隆!”迪安·福赛思先生用由于激动而变得沙哑的声音叫道。 “什么事,先生?” “那个内核!” “是的……我看见了。” “我们总算到手了!” “咳!”奥米克隆叫了起来,“已经又看不清了!” “没关系,反正我看到了!……我将获得这个荣誉!……明天一开门就给匹兹堡天文台拍份电报……这次,那个可恶的赫德尔森可不能再硬说……” 是迪安·福赛思先生自己做梦,还是赫德尔森先生真的让他占了上风!关于这一点谁也无从得知,而打算给匹兹堡天文台的信也一直没有发出去过。 五月六日早上,全世界各报都登出了这条简讯: “格林威治天文台荣幸地报告大家,它通过计算和一系列令人满意的观测,得出了下述结果:由威斯顿的两位可敬的公民所发现的、被巴黎天文台证明是纯金构成的那颗火流星,是一个直径为一百一十米,体积约为六十九万六千立方米的球体。 “这样一个金质球体的重量应为一千三百万吨以上,计算表明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这颗火流星的实际重量还不到上述数字的七分之一,重量仅为一百八十六万七千吨,相当于一个体积约为九万七千立方米、直径接近五十七米的金质球体的重量。 “从上述考察中,我们必然得出这样的结论:既然流星的化学构成已无须讨论,我们可以认为构成内核的金属内部存在着一些大空孔,或是——这样说法似乎更可靠些——这种金属处于粉末状态。在这种情况下,这个内核像海绵一样的多孔结构。 “暂且不管这方面的情况究竟如何,上面这些计算和观测使我们可以较正确地确定内核的价值。这个价值,按目前黄金的行情来算,不低于五万七千八百八十亿法郎。”因此,假如内核的直径不是像《威斯顿晚报》所推测的有一百一十米,那它也不是《标准报》所说的十米。事实是介乎这两个假设之间的。如果这颗火流星不是注定要按照它永恒的轨道在地球上空运行的话,就现在这样的大小,也尽够满足那些最贪婪的欲求了。 当迪安·福赛思先生知道了他的流星的价值时,他叫道: “是我发现它的,而不是方塔上的那个混蛋发现它的。它是属于我的,如果它掉到地上来,我就会拥有五万八千亿法郎了!”而在那面,赫德尔森博士也威胁地指着圆塔一再对自己说: “这是我的财产,我的东西……是我留给孩子们的、在太空中旋转的遗产。它要万一掉到地上来,它的全部所有权都属于我,我将是个家资五万八千亿的富翁了!” 毫无疑问,在这种情况下,范德比尔特、何斯特、洛克菲勒、皮尔庞特、摩根、麦凯、古尔德和别的美国大富翁们,与赫德尔森博士和迪安·福赛思先生相比,只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小吃息户罢了! 他们目前的境况就是这样。如果说他们还没有到发狂的地步,那是因为他们的头脑非常结实! 弗郎西斯和赫德尔森太太很容易预料到这一切将如何收场。然而怎能拉得住这两个在滑溜溜的斜坡上的对手呢?根本不能同他们心平气和地谈话。他们好像已经忘了拟议中的婚礼,整天只想着彼此间的竞争。遗憾的是全城的报纸都维持着他们的这种争斗。 往常这些报纸的文章都很平和,现在却疯狂了。而那些不讨人喜欢的人物也插足其中,眼看就要把平时易于交往的人们也卷进这是非之地了。 《笨拙报》不停地用讽刺小品和漫画来刺激这两个对手。这家报纸如果不是在火上加油,至少可以说是在火上加盐!加它的咸盐(闲言)谈话,从而使火头噼噼啪啪地爆得更欢!因而人们甚至担心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会手持武器来争夺这颗火流星,以美国式的决斗来解决这个问题。这对未婚夫妇的婚事可没多大好处! 对世界和平来说,幸运的是正当这两个偏执狂患者日益失去理智的时候,公众却渐渐冷静下来了。人们终于接受了这种意见:既然人们对这颗流星鞭长莫及,那么它是否金的、价值多少亿万都无关紧要。 人们对它鞭长莫及,这是干真万确的。那流星每公转一周,都分毫不差地出现在人们计算出来的天空中的某一个固定的位置上。固此它的速度是始终如一的,正如《威斯顿标准报》一开始就指出的那样,没有任何原因会使这个速度在某个时刻有所降低。因此,这颗火流星将永远围绕着地球运行,像它过去好象曾一直围绕着地球旋转一样。 这些意见,经世界各家报纸的大肆宣扬,使人们思想平静了下来。大家对流星渐渐不怎么想了,每个人都对着这个看得见摸不着的宝贝十分惋惜地长叹一声,又重操自己的旧业了。五月九日的《笨拙报》指出,公众对几天前激动着他们的事情已经是越来越冷漠了。它继续开着显然它自以为高明的玩笑,把一切都归咎于这颗流星的两位发现者。 “到什么时候,”《笨拙报》在文章结尾愤愤地喊道,“我们指出的这两个应当受到公众唾弃的罪人才能受到惩罚?他们曾想一下子就毁掉他们的故乡,这还不够,现在他们又给那些最可尊敬的家庭带来了灾难。上星期,我们的一位朋友受了他们骗人的论断的蒙蔽,在四十八小时内便把一笔巨大的家产挥霍净尽。这个倒霉家伙指望着流星的亿万财富呢!而现在这亿万财富将从我们的眼皮底下……不,是从眼皮上面飞过去了!我们这位朋友的孩子们将来怎么办呢?难道我们还用说明,我们习惯地把这位朋友看作是‘大伙’的象征?我们提议地球上的居民一致对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西德尼·赫德尔森先生提出诉讼,要求判处他们五万七千八百八十亿法郎的损失赔偿。我们要求毫不容情地让他们付清这笔款子。” 两位当事人却始终不知道有这么一桩史无前例的而且难以实现的官司威胁过他们。 当别人都把注意力又都转到地球上的事情上来时,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西德尼·赫德尔森先生却仍然在碧空上遨游,并且坚持用他们固执的望远镜在那里面搜索。 第十章 在这章里,泽费兰·西达尔有了一个主意,甚至是两个主意 大家平时讲话时常说:“哦,泽费兰·西达尔那家伙啊!……”确实,不管在身体上或思想上,泽费兰·西达尔都是个与众不同的人物。 他的修长的身材像散了架似的,他的衬衣经常没有领子,也从来没有袖口,裤子皱得像螺丝起子,背心上的三个扣子掉了两个,上衣肥大,口袋里鼓鼓囊囊地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艺儿,从头到脚的穿戴都污秽不堪,是他随随便便从他那堆乱七八糟的衣服里拣出来穿上的,这就是泽费兰·西达尔的外貌,这也就是他所理解的优雅。 他有着一双像地窖的顶子一样倾斜着的肩膀,末端垂着两条猿臂,一双多毛的然而灵巧得惊人的大手,不知隔多长时间这双手的主人才让它们接触一下肥皂。 如果说他的脑袋和大家一样,长在身子的最高部位,那是因为他没能换一种长法。不过这位奇人自己弥补了这点,他提供了一张丑得出了格的脸让大家欣赏。没有比他那张线条皱蹙、极不协调的脸更“引人注目”的了:笨重的方下巴,肥厚的嘴唇,大嘴里挤满了出色的牙齿,又大又扁的鼻子,没有好好卷边的耳朵,仿佛厌恶地躲开脑袋避免与它接触,这一切都只能非常间接地勾起人们对英俊的安弟努乌斯的回忆来。相反,那高高隆起的、线条高贵的令人赞叹的前额,座落于这张古怪的脸上面,就像一座神庙座落在小山上面一样,这是一座能够容纳最卓越的思想的神庙。最后,为了彻底使见到他的人莫名其妙,泽费兰·西达尔又在这个宽阔的前额下方开了一双鼓起的暴露于日光之下的大眼睛,这双眼睛时而露出绝顶聪明的神气、时而又露出蠢笨无比的神气来。 在精神上,他和同时代人的平庸也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他自幼就反对一切正规的教育,宣称要进行自我教育,他的父母也不得不对他难以驯服的意志让步。总的来说,这样做的结果对他们来说并不太糟。在别人还坐在中学的板凳上捱时光的岁数,泽费兰·西达尔就已参加了所有名牌大学的考试——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考着玩的——而且总是取得第一名。 但是这些成绩都是刚取得就被淡忘了。因为这个优胜者总是忘了在开学时到校报到,于是那些名牌大学只得不断地在名册上划去他的名字。 十八岁时,父母的去世使他有了行动的完全自由,并拥有一万五千法郎年金的收入。他急急忙忙在他的教父和监护人、银行家罗伯特·勒格尔(西达尔按童年的习惯称他“叔叔”)所要求他签署的文件上签了字,摆脱了一切牵挂之后,便在巴黎卡赛特街的一座房子的七楼的两个小房间里住了下来。 在他三十一岁时,仍然住在那里。 他在那里落户以来,那地方并没有扩大,但在那儿堆积的东西却多得惊人。人们可以在那里看见乱糟糟的各种机器、电池、电机、光学仪器、曲颈瓶,以及上百种其他杂七杂八的仪器。一堆堆的小册子、书籍、纸张,从地板一直摞到了屋顶,也堆在桌子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把它们同时都加高了,结果我们的奇人坐在椅子上伏案写字时,竟没有发现这个变化。而且,当他觉得这些东西太碍事时,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消除这种不便。他一挥手就把几叠纸张扔到房间的另一头,于是他觉得天下太平,便坐在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桌前开始工作,因为桌子上什么都没有了。但正因为地方空了下来,却又为以后在上面乱堆一气作好了准备。 泽费兰·西达尔到底干些什么呢? 必须承认,一般来讲,他只不过是在永不熄灭的烟斗的香烟缭绕之中沉思遐想而已。但每隔一段长短不一的时间,他便会想出一个主意。每逢这种日子,他就用自己的方法收拾一下桌子,也就是说拳头一挥一扫而光,然后在桌前坐下,不管这项工作要进行四十分钟还是四十小时,都要到做完才肯离开桌子。写完最后一句话以后,他就把写着研究结果的纸扔在桌上,就这样桌上又开始堆起新的一堆纸来。只有当他又鼓起新的工作劲头时,它才会像先前那堆纸一样被打扫掉。 这些接二连三产生的、无一定时间规律的工作热情,使他对各方面的问题都有了一些接触:微积分、物理学、化学、生物学、哲学、纯科学和应用科学,都曾吸引过他的注意力。不管是什么问题,他总是同样狂热地猛攻一气,直到解决了才能住手,除非…… 除非另一个念头分了他的心。可能这个过分异想天开的人会在幻想的原野上被另一只蝴蝶的色彩迷住,因而又追逐起这第二只蝴蝶来。他在陶醉于第二个梦想时,会把先前的工作忘个一干二净。 但这也只不过是暂时搁置起来。说不定哪天,他会在无意中又发现自己没完成的工作,于是怀着全新的热情又猛干起来。哪怕是经过两三次这样的中断,他也总能最后找出结论来。 在泽费兰·西达尔常常轻蔑地一脚踢开的这堆废纸中,包含着多少聪明深刻的见解,多少关于精神科学和实验科学的最困难的课题的结论性的评语,多少实用的发明啊!他从来没有想在这个宝库里牟取什么利益。除非他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中,有人在他面前抱怨自己的研究工作——不管哪方面的——一无所获的时候。 这种时候,西达尔就会说:“等一等,关于这个,我大概有点东西。” 同时,他伸出手臂,凭着一种奇妙的嗅觉,一下子就从千万张多少都有点揉皱了的纸张中,找出与他朋友的问题有关的那一张,把这份科学文献交给他朋友,并允许他不受任何限制的加以利用。他一次也没想到过,这样做是违背自己利益的。 钱吗?那有什么用?当他需要钱时,他就去找他教父罗伯特·勒格尔先生。勒格尔先生不再是他的监护人了,但仍然是他的银行家。西达尔每次从他那里回来,都带回一笔款子。等他把这笔钱花得精光,就再去找勒格尔先生。自从西达尔住到卡赛特街,他一直是这样十分满意地生活的。一个人有着不断产生的欲望而又能逐一实现,这当然是一种幸福,但却不是唯一的幸福。泽费兰·西达尔则没有这种欲望,而他倒感到完全幸福。 五月十日这天早上,这个幸运儿舒舒服服地坐在他唯一的椅子上,两只脚搁在窗台上,比脑袋还要高出几厘米,他嘴里衔着一只特别令人喜爱的烟斗,猜着印在一个纸兜上的一些字谜和方格字游戏作为消遣,那纸兜是杂货店老板给他送食品时的赠品。当这项重要工作一旦做完,答案一经找出之后,纸兜便被抛进了纸堆。然后,他的左手又漫不经心地向桌子伸去,下意识地想拿点什么东西,随便什么都行。 这只左手碰到了一捆没有打开的报纸,泽费兰·西达尔碰运气似地从中抽出来一张,这是一份一周前的《每日报》。对于这样一个生活在时间和空间之外的读者,即使这样陈旧的新闻也没有什么关系的。 于是,他的眼光投向第一页,当然,他什么也没看进去。他就这样,浏览了第二页和其他各页,直到最后一页。在这页上,他对广告倒大感兴趣。接着,他又糊里糊涂地翻回到第一页,却还以为是翻到了下一页呢。 他的眼光无意地落在头条新闻的开始,直到这时那显得愚笨透顶的巨大的瞳人才闪出一线智慧的光芒。 越往下读,这光芒越显得明亮,等到读完时,就已经成为一团火焰了。 “瞧!……瞧!……瞧!……”泽费兰·西达尔用三种不同的语气喃喃地说,又重头开始念了起来。 在自己孤寂的房间里大声说话,可算是他的一种习惯。他甚至爱用复数人称说话,大概是为了给自己一种愉快的幻觉,似乎有那么一批全神贯注听他演讲的听众,这批想象中的听众当然为数众多,因为他们包括西达尔从未有过的,也永远不会有的所有学生、朋友和崇拜者。 这一回,他不那么健谈,只是发出三声惊叹。《每日报》上的这篇文章强烈地吸引住了他,他默不作声地读着。 他念的是什么,那么津津有味? 其实他不过是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有那么颗威斯顿的火流星,只是因为偶然的机会他才读到这篇关于那个神话般的金球的文章,因而知道了威斯顿火流星的独特的构成。 “这才真叫怪事!……”他读完了第二遍,自言自语地说。 他沉思了一会,然后把脚从窗台上拿下来,走近桌子。 又一阵工作的热劲无疑就要爆发了。 他毫不迟疑地从杂志堆里找到一本科学杂志,把带子扯断,一翻就翻到了要找的那页。 一份科学杂志有权比一家大报技术性更强,这本杂志也不例外。在用几句话说出火流星的基本数据:轨道、速度、质量、体积和性质之前,有好几页是深奥的曲线和代数运算。 泽费兰·西达尔毫不费力就吃透了这种很难消化的精神食粮,然后他朝天空望了一眼,看到蓝蓝的天上没有一丝云彩。 “咱们倒要好好看看!……”他一边用急躁的手飞快地计算着,一边喃喃地说道。 做完这些,他又把胳膊伸到放在一个角落里的一堆纸下。用一种只有经过长期实践才能达到的高度准确的动作,把这堆纸抛到了屋子的另一个角落。 “我那么有条理,真是令人惊奇!”当他看到自己这番“收拾”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一架天文望远镜出现时,便以显然十分满意的口气这样说道。那望远镜上裹满了灰尘,活像搁了上百年的瓶子。 转眼之间,他把望远镜拿到窗前,对准刚才计算出来的天上的某一点,把眼睛凑到了目镜上去。 “准确之至。”他观察了几分钟后说。 他又思索了几分钟。然后深思熟虑地拿起帽子,走下他那七层楼。再后,他朝德劳特街的勒格尔银行走去。整条街都理所当然地以这家银行而感到自豪。 泽费兰·西达尔只知道一种赶路的办法,从来不坐汽车、电车或是马车,不管目的地有多远,他总是步行前往。 但就是在这种最自然、最常见的体育运动中,他也总是表现得与众不同。他低着脑袋、肩膀左右扭动着,就像在沙漠中一样地在这个城市里走着。对于车辆和行人,他都若无其事地不加理会。所以,那些被他撞着或者太有点不拘礼仪地踩着脚趾的行人,都纷纷骂道“粗坯!”“没教养!”野家伙!”那些害怕为报纸的杂闻栏——而泽费兰·西达尔则可能将充当某条杂闻中的遇难者的角色——提供材料,不得不紧急刹车的马车夫们,用他们悦耳的歌喉对他叫嚷了多少更加有力的骂人的话啊! 对这些他都毫不理会。就像航船后面形成的波纹一样,他的身后响起一片咒骂的交响乐,而他却继续镇定自若地迈着不紧不慢的、坚定的大步走着。 他用二十分钟就走到了德劳特街勒格尔银行。 “我叔叔在吗?”他问一位见他过来便站了起来的公务员。 “在,西达尔先生。” “就他一个人吗?” “是的。” 西达尔推开钉着软垫的门,走进了银行家的办公室。 “呵!……是你吗?”勒格尔先生看到这个假侄儿出现在面前,便机械地问道。 “既然有血有肉的我就站在这里,”西达尔答道,“那我敢说你的这个问题就是没话找话,而回答也是多此一举。” 勒格尔先生真诚地笑起来,他对他教子的古怪行径已经习惯了。他认为这是个精神失去平衡,但在某些方面却是个天才的人物。他这看法是对的。 “这倒不错。”他承认道,“不过直截了当回答我个‘是’字,岂不简单得多。那么,关于你来这里的目的,我是否有权动问呢?” “您有这个权利。因为……” “不用说了!”勒格尔先生打断他说,“我的第二个问题和第一个一样,也是多余的,经验已经告诉我,只有在你要用钱的时候我才能看到你。” “对喽!”泽费兰·西达尔说,“您不是我的银行家吗?” “这倒不错,”勒格尔先生同意道,“可你真是个奇特的主顾!那么关于此事,你是否允许我给你提一项建议?” “如果这使您愉快的话……” “我建议你别太节俭!真见鬼,我的好小伙子,你把你的青春都用来做什么了?你知道你在我银行里的帐目情况吗?” “毫无所知。” “很简单,你那帐户真是吓死人。怎么搞的!你父母给你留下了一万五千法郎以上的年金,可你却连四千都花不了。” “哦!……”西达尔道,他对这个少说也已听到过二十次的情况仍然显得十分吃惊。 “事情就是这样。因此,你的利息越存越多。我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少存款,但肯定超过十万法郎。这些钱往哪儿花呢?”“我将研究这个问题。”泽费兰·西达尔严肃地说,“另外,如果这笔钱使您感到麻烦,那您把它摔开就是。” “怎么摔开呢?” “给别人,这再简单也没有了。” “给谁?” “谁都行,您想让我拿它怎么办呢?” 勒格尔先生耸了耸肩膀。 “那你今天到底要多少?”他问道,“二百法郎,象往像一样吗?”“一万法郎。”泽费兰·西达尔答道。 “一万法郎!”勒格尔先生十分惊奇地重复了一遍,“这倒是新鲜事!你想用这一万法郎做什么呢?” “旅行。” “高明之至。去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泽费兰·西达尔说。 勒格尔先生被逗乐了,他狡猾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教子兼顾客。 “那倒是个好地方。”他认真地说,“这是一万法郎。你就要这些吗?” “我还需要一块地。”泽费兰·西达尔答道。 “一块地?”勒格尔先生重复道,他像俗语所说的,越听越糊涂了。“什么地?” “一块普普通通的地。比方说,两三平方公里。” “一小块地,”勒格尔先生冷冷地说,他又嘲笑地问:“是在意大利人大街吗?” “不是,”泽费兰·西达尔答道,“不在法国。” “那在哪儿?说呀。” “我不知道。”泽费兰·西达尔无动于衷地又讲了一遍。勒格尔先生好不容易忍住了笑。 “这样倒还可以有所选择。”他赞同地说,“可是,告诉我,亲爱的泽费兰,你是不是有点……神经?请问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打算做一桩买卖。”泽费兰说,他的额头因努力思索,出现了一道道皱纹。 “一桩买卖!……”勒格尔先生惊奇到了极点,他叫了起来。 这个怪物会想做买卖,确实令人吃惊。 “是的。”西达尔说。 “大买卖?” “不,……”泽费兰·西达尔说,“不过五六万亿法郎罢了。” 这一回,勒格尔先生可真的忧心忡忡地打量他的教子了。他要不是说笑话,那就疯了,真疯了。 “你是说……”他问道。 “五六万亿法郎。”泽费兰·西达尔用平静的声音又说了一遍。 “你头脑还正常吗,泽费兰?”勒格尔先生又问道,“你可知道,地球上的全部黄金还不到这个惊人数字的百分之一?” “地球上也许如此,”西达尔说,“在别处,可就是另一码事了。” “别处?” “是的,与这里的垂直距离是四百公里。” 一线闪光掠过勒格尔先生的脑海。他和地球上所有的人一样,由于报纸长期以来喋喋不休地谈论这同一个题目,也已通晓有关情况。他觉得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他也确实猜对了。 “是火流星吗?……”他结结巴巴地说,脸色不由得有点发白了。 “是火流星。”西达尔安详地表示同意。 如果不是他教子,而是别人对勒格尔先生说这种话,他准会把对方立刻赶出门去。一个银行家的时间太宝贵了,不能用来听那些疯子的胡说八道。但泽费兰·西达尔跟大家不一样。他的脑袋瓜是有毛病,唉!这倒是确确实实的。不过,在这个有毛病的脑袋瓜里,却有一副天才的头脑,对于这副大脑来说,世界上没有任何先天的不可实现的事情。 “你想开发那颗流星?”勒格尔先生面对面地盯着他的教子说。 “有什么不行呢?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你刚刚说过,这颗流星离地面有四百公里。我想你总不会以为自己有本事能爬到那上面去吧?” “假使我能使它掉下来的话,那又有什么必要要这样做呢?” “办法呢?” “我找到了。这就够了。” “你找到了!……你找到办法了!……那么远的天体,你如何作用于它?你把支点放在哪里?使用什么力量?” “把这些都解释给您听就太费时间了,”泽费兰·西达尔说,“而且毫无用处:您不会懂的。” “你真客气。”勒格尔先生道谢说,他并没有生气。 但是,在他的再三请求下,他的教子最后还是同意了给他做些简略的解释。这篇稀奇古怪的故事的叙述者,在这里还要对这些简略的解释再做一番删节,同时指出尽管银行家对冒险事业的兴趣是众所周知的,这时他却丝毫不想对西达尔这套有趣的、但也许过于大胆的理论表态。 泽费兰·西达尔认为,物质只是种表面现象,实际上它并不存在。他想用人们无力设想物质内部结构这一事实来证明这一点。人们可以把物质分为分子、原子,甚至基本粒子,却总要剩下来某一部分东西;对于它,人们又得重新提出全部的问题来,于是又得从头搞起,这样没完没了地继续下去,直到人们终于接受这么一个第一性的要素。这种要素并非物质,这种非物质的要素就是能。 能是什么?泽费兰·西达尔承认他一无所知。由于人只能通过感官与外部世界保持联系,而人的感官又只能接受属于物质的东西的刺激,所以一切不属于物质的事物是人无从感受、了解的。如果说人能够通过纯粹理性的努力,而承认一个非物质世界的存在,那么因为他无从比较、他也无从理解这个非物质世界的本质。只要人类没增生出新的感官,事情便将永远如此。 不管关于这一点究竟是怎样一回事,据泽费兰·西达尔认为,能充斥宇宙,并在两种极端之间摇摆着。这两种极端是:绝对平衡——这只有当能平均分布于全宇宙时才能办到;绝对集中——所有的能都集中到一点上,在这种情况下,这一点的周围是一种完全的真空。由于宇宙是无限的,这两种极端也就都是不可能达到的。其结果,内在的能便处于一种永恒的“摄放”状态。一切物体都不断吸收着能,这种能量的集中必然在别处引起相对的真空。于是另一方面,物质又把它所禁锢的能释放到宇宙空间里去。 因此,和经典的公理“任何物质既不产生也不消灭”相反,泽费兰·西达尔提出“任何物质都可以产生,也可以消失”。物质不断地破坏,又不断地重新形成。每变换一种状态,都伴随着能的释放和相应物质的毁灭。 如果说我们的仪器无法证实这种毁灭,那是因为它们太不完善了,而巨大的能蕴藏在小得无法估计的碎片里,因而(按照泽费兰·西达尔的看法)这就说明了何以星星之间的距离与它们有限的体积相比竟大得不可思议。 这种毁灭并不因为它未被证实而不存在。声、光,电、热,间接地证明了它的存在。这些现象便是被释放出来的物质。能的释放便是通过它们而表现出来的,尽管它只是以一种粗糙的、半物质的形式表现出来。纯粹的能可以说是种升华物,它只存在于物质世界之外。它形成包裹着每个物体的“力层”,其强度与物体的体积成正比,离物体表面距离越大强度越小。能的这种表现,能的这种不断集中的趋向,就是引力。 这就是泽费兰·西达尔讲给有点目瞪口呆的勒格尔先生听的理论。应当承认,人们往往会为更小的事弄得目瞪口呆的。 “既然如此,”泽费兰·西达尔得出结论道,好像他刚才提出了些最简单的建议似的,“我只须释放少许能量,把它引向宇宙中某处合适的位置,使我能任意对其附近的一个天体施加影响,这个天体不大,但也具有极高的能。这简直有点像儿戏。” “你有办法释放这种能吗?”勒格尔问。 “我有办法替它打开一条通道,排开任何属于物质的东西,这跟释放出能并把它导向某一点是一回事。” “这样的话,”勒格尔先生惊叫道,“你会打乱整个天体结构的!” 泽费兰·西达尔对这种异乎寻常的假设一点也不显得吃惊。 “目前,我制造的机器还只能产生小得多的效用。”他谦逊地简简单单承认道,“然而,它足以影响一颗几千吨重的破流星。” “但愿如此!”勒格尔先生下了结论,他开始被打动了。“可你的流星,你打算让它落在哪儿?” “落在我的地里。” “什么地?” “等我做完必要的计算后,您将替我买下来的那块地。这我会给您写信的。当然,只要可能,我会挑一个荒芜的、地皮不值钱的地区。在办理卖契时您也许会碰到一些困难。因为我不能完全自由挑选,也许我挑的地方不太好去。” “这就是我的事了。”银行家说,“电报的发明就是为了这个的。这事我可以负责。” 泽费兰·西达尔获得这个保证之后,把一万法郎扎成捆装入口袋,便像来的时候一样又大步地走回家去了。他一关上门,先以习惯的方式用手背打扫干净桌子,就坐了下来。 他的工作劲头肯定又空前高涨了。 整整一夜,他拼命计算,到了早晨,答案就出来了。他确定了应当作用于流星的力的大小、时间、适当的方向,也确定了流星坠落的时间和地点。 他立即抓起笔,给勒格尔先生写那封预先讲定要写的信,下楼把信投进邮筒,然后又上楼把自己关在家里。 他关上门,走到房间的一个角落。前一天他那么准确而又出色地把盖着天文望远镜的纸堆抛到了这里,而今天,要做的却是个相反的操作。西达尔把手抄到纸堆下面,然后用这只很有把握的手,又把它送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第二次“收拾”的结果,使一个发黑的箱子见了天日。泽费兰·西达尔毫不费劲地拿起它来,搬到屋子中间,对准了窗口。 箱子外表没有什么很特殊的地方,是一个漆成暗色的木头方盒。里面尽是些线圈,夹在一套玻璃灯泡中间;灯泡的尖头用铜丝两个两个地连在一起;铜丝一对比一对细。箱子上面,是一个金属反光镜,装在一个支轴上。反光镜没有任何遮盖,镜的焦点上有一个纺锤状的灯泡,没有任何物质的导线把它与其他玻璃灯泡连结在一起。 泽费兰·西达尔借助于精密仪器把反光镜对准他在前一天夜里计算出来的方向。然后,他查看了一下,觉得一切正常,便把一个闪着耀眼光芒的小筒放进箱子的下部。他一边干,一边按他的习惯讲着话,仿佛想让一大群听众欣赏他的口才。 “先生们,这是西达尔元素,它的放射性相当于镭的十万倍。我承认——这话只能在你我之间说说——我之所以使用这种元素,多少是有点想出风头。这种元素倒是没有害处,但地球放射的能已经太多了,再加上这个有点多余。这就像是沧海一粟。不过,我觉得在这种性质的实验中,让它登台表演一番,也没有什么不妥。” 他一边说,一边关上箱子,把箱子里伸出的两条电线接在一个搁在架子上的电池的两极上。 “中子漩涡,先生们,”他又接着说,“可以毫无例外地排斥开一切物体,不管它们是带正电还是带负电,因为它自己是中性的。另一方面,既然它是漩涡,那么它就具有漩涡的形式,这连小孩子也能明白。我会想到去发现这些东西,真是运气太好了……在生活中一切都是多么有用啊!” 电流回路接通了。箱子里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支轴上的玻璃灯泡射出了淡蓝色的光线。那灯泡几乎立即开始了一种旋转运动,起初很慢,接着一秒秒地加快,不一会儿就快得令人头昏眼花了。 泽费兰·西达尔看了一会跳着疯狂的华尔兹舞的玻璃灯泡。然后,他的目光沿着与反射镜的轴相平行的方向,消失到宇宙的深处。 乍看起来,这台机器的作用似乎没有任何物质的迹象可供辨认。但是一个细心观察的人却会注意到一个虽说不显眼,却很奇特的现象。在空气中悬浮着的灰尘,一接触到金属反射镜的边缘,就象是无法逾越这道界限,又好像是碰到了看不见的障碍,猛烈地旋转起来。这些灰尘包围出一个截圆锥体来,截圆锥体的底面落在反射镜的圆周上。这个由不可触摸的、旋转着的微粒构成的截圆锥体,在离机器两三米的地方,逐渐变成直径为几百厘米的圆柱体。这个由灰尘形成的圆柱体到窗外空气流通的地方仍然存在,虽说那天正刮着相当大的和风,它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处。 “先生们,我很荣幸地通知诸位:一切顺利。”西达尔一边说,一边在唯一的那张椅子上坐下,点着了他精心填满的烟斗。 过了半小时,他关了机器。在这一天和其后的几天里,他又每天操作几次,每次都留意使反射镜对准天空中邻近的另一点。他就这样绝对精确地操作了十九天。 第二十天,他刚开动机器,点起他忠实的烟斗,发明的魔鬼又一次占据了他的大脑。他曾经为罗伯特·勒格尔先生简略地说明过物质不断消灭理论的某一种结果,现在钻进了他的思想,使他眼花缭乱了。跟往常一样,他一下子就设想出了一种自动充电的电池的工作原理。这种电池靠连续反应进行充电,最后一个反应又可以使分解了的物质回到最初的状态。这样的电池显然能一直工作到所用的物质完全消失,全部转化为能为止。这实际上是种永动机了。 “啊呀呀!……咳!……啊呀!”泽费兰·西达尔大为激动,结结巴巴地叫道。 他以自己的方式思考起来,这就是说把他全部生命力一下子集注于一点。这样集中起来的思想,真好像是一支聚集了所有的太阳光的光芒万丈的画笔一样,指向问题的阴暗角落。 “没有反对意见,”最后他高声地说出了他的思维的结果。“必须马上进行试验。” 泽费兰·西达尔抓起帽子,冲下七楼,闯进马路对面的一家小木匠作坊。他简明扼要地给那个细木匠说明他想要的东西:在一根铁轴上安个轮子,轮子周围安二十七个他规定了尺寸的斗,用来装二十七个大口瓶,当轮子转动时,大口瓶应能保持垂直。 他做完这番解释之后,便要求立即开始制作,接着又走了五百米,到了一家化学产品商店,他是那里的老主顾了。在那里他挑了二十七个大口瓶。店员用一张厚纸把瓶子包好,又用一根结实的绳子捆上,还在绳子上钩上一只舒适的木头把手。 包装完毕,泽费兰·西达尔提着纸包正打算回家,却在门口撞到了他那为数不多的朋友中的一个。这是个有真才实学的细菌学家。西达尔沉浸在自己的梦想中,没见到细菌学家,细菌学家却看到了他。 “瞧,西达尔!”他叫道,热情地半张着嘴笑着。“真是巧遇!”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被招呼的这位冷漠地朝外部世界睁开了他那双圆滚滚的眼睛。 “瞧!”他回声似地说,“玛赛尔·勒鲁!” “正是本人。” “您好吗?……您知道,我见到您真是高兴。” “我好极了,一个即刻就要乘火车的人还会不好吗?正如您看见的,我斜背着挎包,里面装着三条手绢和几样梳洗用具,这就去海边痛痛快快呼吸一个礼拜的新鲜空气了。” “真是幸运儿!”西达尔说。 “您也可以这样嘛,这全在您自己。我们挤一挤,两个人都可以装进火车去的。” “这倒是真的!……”泽费兰·西达尔说。 “至少您在巴黎没有什么离不开的事吧?” “没有。” “您没有什么要紧事?……没有正在搞什么试验吗?……” 西达尔真心诚意地在记忆里搜索了一番,回答说:“一点事也没有。” “既然这样,您就去吧。放一个礼拜假,这对您大有益处。而且我们还可以在海滩上大摆龙门阵!” “此外,”西达尔打断了他的话说,“我还可以趁此机会搞清一个有关潮汐的、使我感到伤脑筋的问题。这个问题的有些方面,与我研究的一些普遍性的问题有关系。我碰见您的时候,正是在想着这个。”他以动人的真诚的神气说道。 “那么,您同意了。” “同意了。” “那就走吧!不过我想起来了,应该先上您家去一下,但我不知道是否开车时间……” “没有必要,”西达尔自信地答道,“我这里面什么都有了。” 这个马大哈用眼睛指了指装着二十七个大口瓶的纸包。 “好极了!”玛赛尔·勒鲁高兴地说。 两个朋友迈开大步朝火车站的方向走去。 “您知道,我亲爱的勒鲁,我假设表面张力……” 迎面走来一对夫妇,使两个交谈者彼此分开,下边的话被车辆的嘈杂声淹没了。这可打扰不了泽费兰·西达尔,他一会儿向这个行人一会儿又向那个行人继续解释着,使那些行人大为吃惊。这个演说家却没有发现,仍然一面滔滔不绝地讲着,一面在巴黎这个海洋的人流中破浪前进。 正当西达尔又被新的爱好所激动,大步走向火车将要远离这个城市的时候,在卡赛特街的一个七楼上的房间里,有一个发黑的、貌不惊人的木箱,却一直发出不引人注意的嗡嗡声;一个金属的反射镜始终射出浅蓝的光线;那旋转着的灰尘围成的圆柱,笔直的、脆弱的圆柱,刺进了还是未知之物的太空。 泽费兰·西达尔忘了关掉机器,而现在连他有这么一个机器也忘了,于是这台被人听任自流的机器便盲目地继续干着它那默默无闻的、神秘的工作。 第十一章 在这章里,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激动万分 那以后,火流星已经被完全认识清楚了,至少在思想上,人们已经对它了如指掌。确定了它的轨道、速度、体积、质量、性质和价值。它甚至再也不能引起不安,因为它始终如一地沿着轨道运行,永远也不可能落到地球上来。公众对这颗可望而不可即的、已经失去了神秘色彩的流星掉头不顾,岂非再自然不过的事? 不错,在那些天文台里,倒还有几位天文学家不时对这颗从他们头顶飞过的金球瞥上一眼,但他们也很快就掉过头去,探究宇宙的其他问题了。 遗憾的是,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却没有因为周围逐渐增长的冷漠,而使他们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他们还是那样拼命地观测着火流星——他们的火流星!——热心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它每次经过时,他们都在场,那怕它只在地平线上冒出来点头,他们就把眼睛凑到这个或那个望远镜的目镜上。 天气一直极好,这就令人遗憾地为他们的癖好提供了方便之处,使他们每二十四小时就能见到十二次那颗游荡的星。不管它会不会掉到地球上,它的不同寻常的特点——这些特点使它独一无二、永远出名——使他们想要被宣布为唯一的发现者的愿望有增无已。 在这种条件下,想让两个对手言归于好简直是白日做梦。相反地,他们之间的敌意的墙却一天天地越筑越高。赫德尔森太太和弗郎西斯·戈登对这一点了解得太清楚了。后者不再怀疑,他舅舅会使用力所能及的一切办法来反对这门亲事。而前者对她丈夫到了大喜的日子,能否那么驯顺也没把握。再也没有幻想的余地了。看来婚事不说是受到牵连而被打消,看来也是被推迟,并且很可能是遥遥无期了。这使那对未婚夫妻伤心失望,露露小姐和米茨则怒火万丈。 然而命里注定,这个本已非常严重的局面,却还要更加复杂化起来。五月十一日那个晚上,迪安·福赛思先生正像往常一样把眼睛贴在目镜上,突然,他窒息地叫了一声闪到一边,回去在纸上记了点东西,又闪开来,然后又回去。他这么继续不断地演着这套把戏,直到流星消失在地平线后面。这时福赛思先生面黄如蜡,呼吸艰难,弄得奥米克隆以为主人病了,赶紧过来照料他。但是福赛思先生却挥手让他躲开,迈着醉汉似的蹒跚步伐,躲进工作室,把自己紧锁在里面。 这以后大家一直没见到迪安·福赛思先生。他三十多个小时不吃不喝。弗郎西斯曾经把门强行打开一次,但那门也只是吝啬地开了一条缝,年轻人从门缝里看见他舅舅那么有气无力、消瘦苍白,眼神又是那么狂乱,以至他在门口呆住了。 “你想干什么?”福赛思先生说。 “可是,舅舅!”弗郎西斯叫道,“您已经关了二十四小时了!您至少得准许我们给您送点吃的来啊!” “我什么也不要,只要沉默、安静,”福赛思先生答道,“我请求你不要打扰我,让我一个人呆着,这就是给我做了件好事了。” 这个回答既表达了不可动摇的意志,同时又具有一种弗郎西斯所不习见的温情,使弗郎西斯没有勇气再坚持下去。而且就是想坚持也很难,因为那天文学家说完这几句话就把门关上了。他的外甥于是只好什么也没弄明白就走开了。 五月十三日上午——婚礼前两天——弗郎西斯第二十遍地将这新的烦恼事讲给赫德尔森太太听,赫德尔森太太一面听、一面叹息着。 “我真是一点也不明白。”她最后说,“真叫人觉得福赛思先生和我丈夫已经完全变疯了。” “什么!”弗郎西斯叫道,“您的丈夫!……难道博士也遇到什么事了?” “是的,”赫德尔森太太说,“这些先生好像约定了似的,都一模一样,不过我丈夫发作得稍晚一点就是了。他到昨天早上才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打那以后谁也见不到他了,您可以想象我们该有多么焦急。” “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弗郎西斯叫道。 “您告诉我的关于福赛思先生的情形,使我觉得他们又同时发现了他们那该死的流星的什么情况。我看这决不会对他们的精神状态有什么好处。” “啊!要是我能作主的话!……”露露插进来说。 “您将怎样呢?我亲爱的小妹妹?”弗郎西斯·戈登问。 “我将怎样?那还不简单,我要把这个讨厌的金球打发得远远的,远远的……远得连最好的望远镜也找不到它。” 火流星的消失也许真会使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先生冷静下来。谁知道呢,也许流星一去不返之后,他们荒谬的妒忌病就会治好了吧? 但是这种可能好像并不会发生。举行婚礼那天,火流星还会在那里,婚礼之后也会在那里,永远会在那里,因为它始终如一地沿着始终不变的轨道运行着。 “总之,”弗郎西斯结论性地说道,“我们将拭目以待,在四十八小时后,他们就得作出最后决定,那时我们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而当他回到伊丽莎白路的那座房子时,他也真可以相信,至少目前这个事件还不至于产生严重的后果。迪安·福赛思先生确实已经不再躲着大家了,他已经不声不响地吞下了一份丰盛的饭菜。他疲乏已极,饱餐了一顿之后,现在正呼呼大睡,奥米克隆则到外面替他主人办事去了。 “你在我舅舅睡着以前见到他了吗?”弗郎西斯问老女仆。 “就像看到你一样,我的孩子,”后者回答,“因为是我伺候他吃的饭。” “他饿了?” “像饿狼一样,整顿午饭都吃下去了。炒鸡蛋、冷烤牛肉、土豆、布丁和水果。什么都没剩下来。” “他怎么样?” “不太坏,不过脸色白得象幽灵一样,眼睛通红。我要他用布里水洗洗眼睛,可他好像根本没听见。” “他没说到我什么吗?” “没说你,也没说任何人。他光吃饭不开口,后来叫克隆老弟去《威斯顿标准报》,然后就去睡了。” “去《威斯顿标准报》!”弗郎西斯叫道,“准是为了把他的工作成果通知他们,我敢打赌。这下子那些报纸又要论战开了!真是好像事情还不够多!” 第二天早上,弗郎西斯就懊丧地读到了迪安·福赛思先生送给《威斯顿标准报》的那则消息。他明白,命运又为这个破坏他的幸福的竞争提供了新的养料。当他发现那两个对手又一次 时,这种懊丧的心情更是有增无减。在《标准报》发表迪安·福赛思先生的纪事的同时,《威斯顿晨报》发表了赫德尔森博士的一条相似的消息。因此这场激烈的斗争仍在继续,两位斗士中至今还没有一人能比另一人略胜一筹! 两位天文学家的纪事开头完全雷同,结论则大相径庭。这种观点分歧不免会引起论争,这倒可能有点用处,以后需要的时候,倒可以有助于对两位对手作出裁决。 就是这同一时刻,整个威斯顿乃至全世界,都知道了伊丽莎白路和莫里斯路的天文学家们公布于众的惊人消息,这消息由密密麻麻的电报、电话网在刹那间传了开来,立即成了两半球人们最热烈的评论的题目。 能有比这更激动人心的消息吗?公众的激动有无道理?我们让读者自己来评一评吧。 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西德尼·赫德尔森博士先是叙述他们如何坚持观察,因而发现了火流星的运行的不容置疑的紊乱。它的轨道直至那时是正北正南方向的,现在却有点偏到东北——西南方向了。另一方面,它与地面的距离也发现有重要的变化。远距离略微地、然而不容置疑地缩小了,而运行速度却没有加快。根据这些观测,以及由此做出的计算,两位天文学家得出结论说,这颗流星将不会沿着一条永远的轨道运行,而是必将掉到地球上来,其坠落地点和日期现在便可以确定了。 在这些地方,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见解是一致的,其余部分却不是如此了。 这一位的渊博的运算使他预言,火流星将于六月二十八日坠于日本南端;那一位的同样渊博的运算却教他断言,流星的坠落要到七月七日才会在的某处发生。 天文学家们就是这样互相协作的!让公众去选择吧! 然而目前公众还顾不上选择。使他们感兴趣的,是那颗小星将带着它那在宇宙空间游荡的亿兆财富掉下来了,这是最根本的。至于其他问题,在日本也好,在巴塔哥尼亚也好,无论在什么地方,这笔亿兆财富总能被找到。 这么一个事件的后果,这么一笔不可思议的飞来之财所必将引起的经济混乱,成了人人谈话的题目。总的来说,富人们想到他们的财产将变得不值钱而感到难受,穷人们则被将能分得一份肥肉的虚假的前景弄得心花怒放。 至于弗郎西斯,他真正感到绝望了。这些亿兆财富对他有什么用处?他渴求的唯一珍宝,就是他亲爱的珍妮。这是比火流星和它那可憎的财富贵重不知多少的珍宝。 他向莫里斯路的那座房子跑去。那里也已知道了这个不祥的消息,大家明白这件事会引起怎样的可悲的后果。如今在职业的自尊心上又加上了物质利益这一层,那两个把天上的行星据为己有的狂人之间是难免要发生一场剧烈的、无可挽回的吵架了。 弗郎西斯握着赫德尔森太太和她的可爱的女儿们的手时叹了多少次气啊!怒冲冲的露露气得跺了多少次脚啊!迷人的珍妮又洒下了多少眼泪!连她的妹妹、母亲和未婚夫都不能使她止住泪水,尽管她的未婚夫庄严地保证他的忠贞不渝,并且发誓说,如有必要他将一直等她,等到最终获得那神话般的流星的主人花完这五万七千八百八十亿法郎的最后一个苏。这可是个冒失的誓言、十分明显,发了这样的誓就等于被判定打一辈子光棍了。 <hr /> 注释: 第十二章 在这章里可看到阿卡狄娅太太在焦急地等待;而普罗思先生则宣称“无权管辖” 那天早上,法官约翰·普罗思站在窗口,他的女仆则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可以肯定地说,那颗火流星是否在威斯顿上空经过,他倒并不怎么介意。不过,他虽说没任何心事,却用目光扫视着宪法广场。他那静谧的住宅的大门就是朝着这个广场的。但是,普罗思先生漠然处之的东西,在凯特心目中却未免非同小可。 “先生,这么说,它会是金的喽?”她在她主人跟前停了下来问道。 “它看上去是金的。”法官回答说。 “您好像无动于衷嘛,先生。” “正如您所看到的,凯特。” “可是,它要是金的,就该值几百万!……” “值几百万,值几十亿,凯特……是的,多少个亿万正在我们头顶上东逛西逛呢。” “它们就要掉下来了,先生!” “据说如此,凯特。” “先生,您想想,地球上将再也没有苦人儿了!” “还是会一样多的,凯特。” “但是,先生……” “这件事未免要大费解释……首先,凯特,您以为十亿是多少?”“十亿,先生,这是……这是……” “是一千个百万。” “这么多啊!” “是的,凯特,就算您活上一百岁,也来不及数完十亿,即使每天花上十个钟头都来不及。” “有这样的事,先生!……” “简直是毫无疑义。” 女佣人想到一百年竟会数不完十亿,不禁目瞪口呆!……随后,她又拿起她的扫帚,鸡毛掸,重新干起活儿来了。不过,她每干一分钟就停一下,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每个人能摊到多少钱呢,先生?” “什么,凯特?” “火流星呀,先生,要是把它平分给大家的话?” “这得算一算,凯特,”约翰·普罗思先生回答说。法官拿了纸和铅笔。他边算边说:“地球上算它有十五亿居民,每人会分到三千八百五十九个法郎二十个生丁。” “分不到更多了?……”凯特失望地嘟囔道。 “分不到更多了。”约翰·普罗思先生肯定地说,这时凯特正怀着一副梦悠悠的神情望着天空。 当她的思想重返大地的时候,她瞥见了受克司特路的路口的两个人,她便把她主人的注意力引到这两个人身上。“您看见吧,先生……”她说,“有两个太太在那儿等着呢。”“是的,凯特,我看见了。” “您瞧其中的一个……那个高的……那个急得直跺脚的女人。” “她果真在跺脚,凯特。可是,我不知道那位太太是谁。”“嗯,先生,她就是两个月前来过这儿,在马背上当着我们的面结婚的那位太太。” “是阿卡狄娅·沃克小姐?”约翰·普罗思先生问。 “现在是斯坦福太太。” “果真是她。”法官认出来了。 “这位太太到这儿来干啥?” “我一点儿不知道,”普罗思先生回答说,“再说,我可不愿花半星儿代价去打听这些事。” “她又会需要我们帮忙吗?” “不大可能吧,美国领土上是不许重婚的,”法官边说边关窗户,“再说,不管怎样,我可不该忘了,是去法院的时候了。今天法院里要打一场重大官司,它恰好是和您念念不忘的那个火流星有关的。因此,如果这位太太来我家的话,那您就向她表示一下我的歉意。” 约翰·普罗思先生讲着话,就打点好出门。他迈着从容的步子走下楼梯,从朝着波托马克河的那扇小门走了出去,随后便隐没在法院里面。法院巍然矗立在他家对门,在街的对面。 女佣人没弄错:这正是阿卡狄娅·斯坦福太太。她今天早上和她的侍女贝尔莎一起来到威斯顿。她们俩一面不耐烦地来回走着,一面用眼睛瞟着爱克司特路那长长的坡道。 市政府的钟敲了十下。 “他居然还没到那儿!”斯坦福太太叫了起来。 “他也许忘了约会的日子了?”贝尔莎启发道。 “忘了!……”少妇用气呼呼的声音重复道。 “除非他在考虑。”贝尔莎又接着说。 “考虑!……”她的女主人怀着更加强烈的愤懑,又重复了一遍。 她朝爱克司特路走了几步,侍女紧紧跟着她。 “你没瞧见他吗?”她过了几分钟问道,语气很不耐烦。 “没有,太太。” “太不像话了!” 斯坦福太太又回到了广场那边。 “没有……人影儿还没有!……人影儿都没有!……”她重复地说。“叫我等……在我俩约定了之后!……今天可是五月十八呀!” “是的,太太。” “快到十点半了吧?” “再过十分钟。” “好吧!他别以为我会耐不住性子!……我将在这儿呆上整整一天,必要的话,再长些!” 宪法广场那些开旅馆的人都会看到这个少妇在那儿走来走去,这与两个月以前的情景十分相似,那时他们看到一个骑士心情焦躁地在等候着她,后又把她带到法官面前。现在,不论男女老少,大家所想的却完全是另一码事……在整个威斯顿,除了斯坦福太太,大伙都已一个心眼儿扑在那个神奇的流星上头,他们关心的只是什么流星在天上经过啦,某月某日——尽管日子大有出入!——由本城两位天文学家宣告流星坠落啦等等。那些聚集在宪法广场上的人群和站在旅馆门口的仆人们,简直没把阿卡狄娅·斯坦福太太的光临放在心上。我们不知道月亮对人的大脑是否会产生某种影响——会不会像民间所相信的那样,能使人性情反复无常。但不管怎样,可以肯定的是,那时候我们的地球上“流星”多得出奇。而这些人一想到一个价值多少亿万的星球正在他们头顶上徘徊,并且会在这几天之内砸扁在地面上,便都为之废寝忘食斯坦福太太显然别有一番心事。 “你没看到他吗,贝尔莎?”她等了一会儿又重复地问。 “没有,太太。” 就在这当儿,广场尽头呐喊起来。行人都朝那边蜂拥而去。好几百人从邻近的大街小巷里赶来,顿时汇成了人山人海。同时,那些旅馆的窗口也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在那儿!……在那儿!……” 这话从一张张嘴上掠过,它正中阿卡狄娅·斯坦福太太的下怀。她不禁失声大叫:“终于来了!……”仿佛人家是对她说的。 “不,太太,”她的侍女想必告诉她了,“人家可不是对您喊的。” 这倒是真的,大伙干吗会这样欢呼阿卡狄娅·斯坦福太太所等待的那个人呢?干吗会注意到他的来临呢? 况且,万头攒动,一齐朝天仰着,条条胳膊都伸得长长的,所有的目光一齐射向北方的地平线。是不是那个呱呱叫的火流星在城市上空露面了?居民们聚集在广场上,就是为了迎候这个过境的流星的吗? 不。此刻它正在地球的另一面划过长空呢。再说,即使它在地平线上空穿过天穹,而大白天也无法用肉眼看到它。 那末,大伙究竟向谁欢呼呢? “太太……那是个气球!”贝尔莎说,“您瞧!……它正从圣·安德鲁教堂钟楼尖顶后头升起来。” 气球从大气层的上面缓缓下降,果真出现在大家眼前,并博得了异口同声的喝彩。干吗喝彩呢?气球上升会引起一种特殊的兴趣吗?公众对它这样喝彩,是不是有什么缘故? 是的,的确有个缘故。 头一天晚上,这个气球从邻近的一个城市升起,上面载着一位大名鼎鼎的航空飞行员华尔特·弗拉格,还有个助手陪着他。这回上天的目的不是别的,只是为了在更为有利的条件下试图对火流星作一次观测而已。大家都迫不及待地要知道这个创举有何结果,这就是群情激昂的原因所在。 不用说,气球升天一事一定下来,迪安·福赛思先生便请求过“登天”,——法国人通常这样说——,这使老米茨大为恐慌。也不用说,迪安·福赛思先生发现,在他的对面赫德尔森先生有着类似的凌云壮志,而赫德尔森太太的恐慌,也不亚于米茨。但航空飞行员只能带一名乘客,局面显然很棘手。因此,在两位对手之间便以书信大开笔战,以同样的身分进行抗辩。到头来却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双方都被回绝了。华尔特·弗拉格推荐了一个第三者当他的助手,并且一口咬定自己少不了他。 这时候,一阵和风把气球送到了威斯顿上空来,满城百姓都打算给宇航员以隆重的接待。 微风徐来,无限轻柔地吹拂着气球,使它继续从容下降,不偏不倚,恰恰在宪法广场中央着陆。上百只胳膊马上抓住了气球的吊篮,而华尔特·弗拉格和他的助手便跳到地上。 后者让他的头头去管那麻烦的放气工作,自己却快步奔向那位等得不耐烦的阿卡狄娅·斯坦福太太。 当他走近她的时候: “我来了,太太。”他鞠着躬说。 “十点三十五分了。”阿卡狄娅太太指着市政府那只钟,用一种冷冷的口吻证实道。 “我知道,我们的约会定在十点半,”这位初来者毕恭毕敬地表示歉意。“我请您原谅,因为气球不会总是那么听话,像我们所指望的那么准时。” “那末是我错了?和华尔特一起在气球里的就是您吗?” “就是我。” “您能对我说个明白吗?” “那是再简单不过了。以这种方式来赴我们的约会,我觉得挺别致,如此而已。于是就花了几块美元,在吊篮里买了个座位。华尔特·弗拉格答应十点半钟一响就把我降落到这儿。我想,差五分钟是情有可原的。”“情有可原,”阿卡狄娅·斯坦福太太让步了,“我想既然您来了,您的初衷没变吧!” “丝毫未变。” “您始终认为我们终止共同生活是个明智的举动。”“这就是我的看法。” “我的看法是,我们彼此并非天生地设的一对儿。”“我的想法完全和您的一样。” “当然,斯坦福先生,我可远没有低估您的人品……”“对您的人品,我也有恰如其分的评价。” “人往往能互相尊重,而并不互相爱悦。尊重不等于爱。如果两种性格水火不相容,光靠尊重是不行的。” “这真是金玉良言。” “显然,要是我们相爱过的话!……” “那就又当别论了。” “可是我们并不相爱。” “千真万确。” “我们彼此不甚了了,就结了婚,而且彼此都大失所望……唉!要是我们彼此曾帮过什么大忙,那末事情也许会不至于此。”“可惜不是那么回事。您大可不必牺牲您的家财使我免于破产。” “我会这么办的,斯坦福先生。您那方面,也不必冒生命危险救我的命。” “我会毫不迟疑的,阿卡狄娅太太。” “我相信会这样,只不过没遇到过这种机会罢了。我们以前无异路人,如今依旧是路人。” “这种可悲的说法十分贴切。” “我们本来以为气味相投。至少在旅行方面是如此……”“可我们在去向问题上,从来都不能取得一致的意见!”“这倒是真的,我要向南,您偏要向北。” “而我向西,您偏要向东!” “在火流星事件上弄得不可收拾。” “是不可收拾。” “因为您始终决心站在迪安·福赛思先生一边,不真是如此吗?” “的确有此决心。” “而且您还决心要到日本去观光流星坠落?” “的确如此。” “不过,因为我,我是坚决以西德尼·赫德尔森的意见为准的……” “并且坚决要去巴塔哥尼亚……” “这可没有调和的余地。” “没有调和的余地。” “那么我们就只有一件事要办了。” “一件!” “就是去见法官,先生。” “我跟您走,太太。” 两人一先一后,在一条直线上相隔三步,朝着普罗思先生家里走去,背后跟着侍女贝尔莎。她出于礼节,与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 老凯特此刻正站在门口。 “普罗思先生在家吗?”斯坦福先生和太太同时间。“不在家。”凯特回答说。 这两位待判决者的脸同样都拉得长长的。 “得好久才回来?”斯坦福太太问。 “在中饭之前。”凯特说。 “他吃中饭吗?” “一点钟吃。” “那我们一点钟再来。”斯坦福先生和太太齐声说着走了开去。他们到了广场中央停了下来。那儿,一直被华尔特·弗拉格的气球给堵住了。 “我们要白等两个钟头。”阿卡狄娅·斯坦福太太说。 “两小时零一刻钟。”塞思·斯坦福先生确切地说。 “您乐意和我一起度过两个钟头吗?” “如果承蒙同意的话。” “到波托马克河边散散步,您意下如何?” “我正要向您作此建议。” 夫妻俩便开始朝爱克司特路那个方向走去,才走三步就停了下来。 “您允许我议论一番吗?”斯坦福先生问。 “行。”斯坦福太太回答说。 “那末我想证实这一点:我们意见一致。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啊,阿卡狄娅太太!” “这也是最后一次!”她边反唇相讥,边举起步来。 要到爱克司特路路口,斯坦福先生和太太得在那团团围住气球的越来越稠密的人群中间开出一条路来。如果说,人群还不是太稠密,如果说威斯顿的居民并未全部聚集在宪法广场上,那是因为此时此刻有另一桩更为耸动视听、更为引人入胜的事情,引起了人们极其浓厚的兴趣。天刚刚破晓,人群便倾城而出,来到法院,法院门前的“长蛇阵”迅速延长起来。几扇大门一开,大伙便乱哄哄地一拥而入,转眼间把审判厅挤得满满的,几乎要炸开来。那些无法立足的人非得倒退出来不可,而正是这些不走运的或者迟到的人在那儿观看华尔特·弗拉格着陆,以此聊作补偿。 他们是多么希望和那些得天独厚者挤在一起,把审判厅填得满满的,因为此刻,里头正在打一场法官们过去和将来所能见到的头号大官司呢! 当然,在巴黎天文台宣布火流星(或者至少是它的核心)是一团纯金的时候,群众的狂热简直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然而,当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西德尼·赫德尔森先生斩钉截铁地断言这颗小行星会坠落时,此间的狂热恐怕更是天下无匹的了。发疯病例不计其数,几天之间,没有一个疯人院不嫌小了。 然而,在所有这些疯子当中,最疯狂的当然要数那掀起这惊天动地的激情的人。 迄今为止,迪安·福赛思先生也好,赫德尔森博士也好,都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如果说他们曾热中于争夺发现火流星的优先权,那并非因为它的价值,因为它价值多少亿万——这是谁都不会有份的,——而是一个为了把福赛思的大名,另一个为了把赫德尔森的大名与天文学上的重大事件联系在一起。 当他们在五月十一日到十二日夜间发现流星在运行过程中突然受到扰乱以后,情况就完全变了。一个非常急切的问题马上涌上他们的心头。 火流星坠落后会归谁所有呢?火流星的核心光轮环绕,光彩四射,这个价值亿万黄金的核心又会归谁所有呢?光轮消失之后——况且,这种捉摸不到的光芒并没什么用场——核心会依然存在。人们会毫不为难地把它变成响当当的、合乎标准的金元!…… 它们又会归谁所有呢? “归我!”迪安·福赛思先生毫不犹豫地喊道,“归我!我是第一个指出它出现在威斯顿的天边!” “归我!”赫德尔森博士同样信心十足地喊道:“因为我是它的发现者!” 这两个狂徒少不了通过报纸的途径来宣传这些相互抵触的不可调和的要求。两天之间,威斯顿的报纸的版面,充斥着两个对手的怒气横溢的文章。他们把种种有关那可望而不可及的流星的不堪入耳的形容语,劈头盖脸地彼此泼过来泼过去。而那颗火流星却似乎正在四百里高空嘲笑他们。 不难理解,在这种境况下,根本谈不上什么拟议中的婚礼。因此五月十五日过去了,而弗郎西斯和珍妮依旧是未婚夫妻。 但他们自称为未婚夫妻是否站得住脚呢?迪安·福赛思先生的外甥还想在福赛思先生跟前作最后的尝试,而福赛思先生却一板一眼地回答他说: “我认为那医生是个无赖,我永远不同意你和这么一个赫德尔森的女儿结婚。” 而差不多就在这同时,上述这位赫德尔森博士正在用恰如其分的字眼大叫着,打断他女儿的声声悲叹: “弗郎西斯的舅舅是个刁徒,我的女儿永远不嫁这么一个福赛思的外甥。” 这些斩钉截铁的话,叫人非低头不可。 华尔特·弗拉格驾气球升天,又给这两位死对头的天文学家提供了泄私愤的机会。一家酷好披露丑闻的报纸赶忙登载了他们的信件,双方在信中所使用的言词之激烈真是闻所未闻。谁都会承认,这样做并不是想扭转局势。 然而,对骂可解决不了问题。当人们不能和睦相处的时候,只有照例地诉诸法庭。这乃是了结争端的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 两个死对头最后都同意照此办理。 迪安·福赛思先生在五月十八日知照赫德尔森博士,打第二天起到德高望重的约翰·普罗思先生的法院出庭对质;而赫德尔森博士马上同样地知照迪安·福赛思先生。因此,五月十八日早上那乱哄哄、闹嚷嚷的人群,终于侵入了法院接待室。 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西德尼·赫德尔森先生都到了。双方被传唤到法官面前,面对面站着。 刚才,在开庭之初,已有好几桩案件匆匆地了结了,双方来时都是捋袖挥拳的,而离开审判厅时却手挽手地走了,普罗思先生自是得意非常。这两个行将来到他跟前的冤家对头,是否也会如此呢? “下一个案件。”他命令道。 “福赛思控告赫德尔森,赫德尔森控告福赛思。”法院书记官传呼道。 “叫两位走近些,”法官说着,在安乐椅上挺了下身子。 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举步向前,从他们那前呼后拥、成群结队的支持者当中走了出来。他们站在那儿,挨得近近的,彼此虎视眈眈,双手握拳,活像两尊已经上了炮弹的大炮,只要一点火星,就会引起双倍的爆炸。 “有什么问题,诸位?”法官问,他完全知道是怎么回事。 迪安·福赛思先生首先发言。 “我是来维护我的权利的……” “我维护我的权利。”赫德尔森先生马上打断他的话头。 于是单刀直入,开始了一场震耳的二重唱。在这场二重唱中,既不是唱三度,也不是唱六度,而是违反和声学的整套规则,唱的尽是连续不断的不和谐的调门儿。 普罗思先生用一把象牙刀急骤地敲打着他的办公桌,仿佛乐队指挥要刹住不堪入耳的不和谐音调似的。 “先生,”他说,“请你们务必一个接着一个说!我按照字母表次序,让福赛思先生先发言,然后由赫德尔森先生平心静气地回答。” 于是,迪安·福赛思先生先来陈诉,而博士则极力克制着自己。福赛思先生讲他三月十六日七时三十七分二十秒,如何在伊丽莎白路圆塔上观测到自北而南横空而过的流星,如何在看得见流星的时间里一直盯着它,如何在几天之后,终于寄信给匹兹堡天文台,提请注意他的发现并要求确认他为第一个发现流星者。 轮到赫德尔森博士发言时,势必也作了同样的说明。在双方各自辩护之后,法庭大概并没有比以前了解更多的情况。 然而,看来情况也够明白的了,因为普罗思先生没要求作任何补充说明。他打了个颇为触目的手势,仅仅是要大家安静,待到静下来以后,他便宣读他在两个对手发言时拟就的判决。 其判决文如下: “鉴于迪安·福赛思先生声称,曾于三月十六日上午七时三十七分二十秒发现火流星穿越威斯顿上空大气层; “鉴于西德尼·赫德尔森博士曾于同一小时、同一分、同一秒发现同一火流星……” “对!对!”博士的支持者们大喊着,发狂地朝天挥动拳头。 “不对!不对!”福赛思先生的支持者们用脚蹬着地板回敬道。 “然因本起诉立足于分秒问题,并纯属科学范畴; “又因法律上无可适用于天文发现之优先权的专门条款; “基于上述种种原因,兹宣布本院无权管辖,并认为双方咎责各半。” 这位司法官员显然无法以其他方式作出答复。 况且——这也许是法官的用意所在,——将双方一起驳回,至少无须担心他们会在这种局面下彼此大打出手。这可大有好处。 但是,当事人也好,支持者也好,都不认为此案就此了结。如果说普罗思先生指望借助“无权管辖”的声明以求脱身的话,那他就得放弃这个办法了。 两个声音压倒了全场由判决书引起的一片唧唧喳喳声。 “我要求发言,”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异口同声地喊道。 “虽说我的判决无可反悔,”法官用一种亲切的口吻说(他即使在最最严重的情况下,也从不摒弃这种说话的语气):“我完全同意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发言,只要他们肯一个接着一个说。” 这对两位对手未免要求过高了。他们总是一起回答,口齿同样流利,言词同样激烈。彼此不肯迟慢一个字,甚至不肯迟慢一个音节。 普罗思先生懂得,听之任之恐怕是个绝顶明智的办法。于是,他就洗耳恭听。就这样,他终于弄清了他们这场新起的争论的旨意何在。他们争的已不再是有关天文学的问题,而是一场利害之争,是要求所有权的问题。一句话,既然火流星终究该落地,它会属于谁呢?归迪安·福赛思先生?归赫德尔森博士? “归福赛思先生!”圆塔的支持者们呐喊道。 “归赫德尔森博士!”方塔的支持者们呐喊道。 普罗思先生露出一脸哲学家的动人的微笑,容光焕发。他要求大家安静下来,顿时就鸦雀无声。大家的兴趣是何等浓厚啊! “诸位,”他说,“请允许我首先奉劝你们,要是火流星果真坠落……” “它会落下来的!”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的支持者们争先恐后地叫道。 “好吧!”法官彬彬有礼地屈尊附和道。这种事例在司法官员中间是罕见的,尤其是在美洲。“从我本身来说,并未发现流星坠落有任何不便之处,我只希望它别掉在我花园里的花儿上头。” 阵阵笑声在听众中间盘旋回荡。普罗思先生利用这个缓和机会,满怀好意地朝他那两位受审人望了望。唉!好意也是白搭。驯服残杀成性的老虎会比调解这两个不共戴天的诉讼人还要容易得多。 “那么,”慈父般的法官又接着说,“既然涉及一个价值五亿七千八百八十亿的火流星,我奉劝你们共同分享吧!” “不!” 这个断然否定的字眼从四面八方爆发出来。福赛思先生也好,赫德尔森博士也好,永远都不会同意分享!毋庸置疑,两人对分的话各人将会得近三万亿;然而,几万亿哪能抵得上个体面问题啊。 普罗思先生深谙人类的弱点,全场一致反对他如此明智的劝告,他并不感到十分惊讶,更没有仓皇失措,而是再次等待骚乱平息下来。 “既然任何调解都不行,”一到听得见他说话的时候,他便说道,“法庭行将撤回本判决。” 一听到这话,顿时鸦雀无声,仿佛施了魔法似的。谁都不敢打断普罗思先生的话,他正在用平和的声调口授,由他的书记官笔录: “本庭,“听取诉讼双方之理由及申辩; “鉴于双方所作申辩具有同等价值,且基于同样证据; “鉴于流星之发现与上述所有权并无必然关系,鉴于法律本身对此不置可否,又鉴于既无法律可循,又无任何类似案情的判例; “鉴于此种所谓之所有权,纵使有其充分理由得以行使,而由于诉讼之特殊性,实际上可能会遭到重重不可克服的困难,又鉴于任何判决均有可能成为一纸空文,此将危及任何文明社会所立足之各项原则,未免会削弱所判决之事在公众心灵中具有的正当权威; “鉴于在这类特殊诉讼案件中须慎重从事; “最后,鉴于不论双方所提供的证明如何,本起诉乃是环绕假设的、大有可能无法实现的事件; “鉴于流星尚有可能坠落于占地球四分之三的海洋之中; “鉴于在某种情况下,任何足以引起纷争的问题一旦消失,本案势必会一笔勾销;“基于上述种种理由,“兹决定本案延迟至所争执之火流星真正坠落并经正式验证之后再作定论。 “句号。”普罗思先生口授着,从安乐椅上站了起来。审问就此结束。 听众依然陶醉在普罗思先生那一大串明智的“鉴于”的威力之下。的确,火流星大有可能落入海洋,而到了海底,简直就别想把它打捞上来了。另外,法官所指的究竟是哪些不可克服的困难?这些神秘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一切都耐人寻味,而寻思往往能使过度激奋的心灵恢复平静。 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看来并没有在思索,因为他们至少没有平静下来。他们在大厅两头,一面朝对方抡着拳头,一面向他们的支持者慷慨陈词。 “我才不会承认这个判决,”福赛思先生叫喊着,声如洪钟。“简直荒唐透顶!” “判决荒谬绝伦!”赫德尔森博士也在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居然说我的流星会掉不下来!……” “竟怀疑我的流星会不会落地!……” “它将落在我宣布过的地方!……” “我已确定它坠落的地点!……” “既然我得不到公平待遇……” “既然对我不公道!……” “我将誓死捍卫我的权利,我今晚就动身……” “我将全力以赴,维护本人的权利。我今天就出发……”“去日本!”福赛思先生嚎叫道。 “去巴塔哥尼亚!”赫德尔森博士同样地嚎叫道。“好啊!”两个对垒的阵营各自发出这仅有的一声回答。 当大伙涌到了外头,便分成两部分,原先在审判厅里找不到一席之地的好事者们也加入进来。可真是乱成一团糟;满耳是叫喊、煽动、威胁、恫吓。毋庸置疑,眼看就要动武,因为福赛思先生的支持者显然巴不得干掉赫德尔森先生,而赫德尔森先生的支持者则热中于杀死福赛思先生,这乃是一种超美国式的收场办法…… 幸好当局已采取了措施。大批的警察前来干涉了,他们既坚决又及时,于是把殴斗者们隔开了。 对手们彼此刚刚分开,那种形于其表的怒气就平息下来。但是,他们却必须保留一个借口,以极尽其喧哗之能事。他们即使不再对那位不得他们欢心的党魁呐喊,却还在拚命地大叫大喊,继续为他们集合于其麾下的这一位呐喊着。 “好啊,福赛思先生!” “好啊,赫德尔森先生!” 这阵阵欢呼往返交错,声如巨雷,不久又化为一片单一的怒吼: “去火车站!”两派终于一致地嚎叫着。 人群马上自行兵分两路,从宪法广场斜插过去。这时候,广场终于已失掉了华尔特·弗拉格的气球。福赛思先生在一个行列前头耀武扬威,赫德尔森博士则在另一行列前头大出风头。 警察不闻不问,听之任之,因为已不必担忧会发生什么骚乱了。这两路人马之间突然发生格斗的危险确已不复存在,他们一路雄赳赳气昂昂地伴随福赛思先生去西火车站,亦即去圣·弗郎西斯科和日本的起点站。而另一路则同样雄赳赳气昂昂地护送赫德尔森先生去东火车站,亦即到纽约乘船去巴塔哥尼亚一线的终点站。 怒骂声渐渐减弱,而后消失在远处。 普罗思先生站在家门口的梯级上,望着那乱哄哄的人群,倒也散了散心。于是想起吃午饭的时间到了,便举步回家。忽然,一个绅士和一位太太走近他身边,他们是绕着广场一直走过来的。 “劳驾,一句话,法官先生。”绅士说。 “悉听尊意,斯坦福先生,斯坦福太太。”普罗思先生和蔼地答道。 “法官先生,”斯坦福先生接着说,“两个月之前我俩来找您,是为了结婚……” “我三生有幸,”普罗思先生声称,“能有这一机会认识您。” “今天,法官先生,”斯坦福先生又说,“我们来到您的面前是为了离婚。” 普罗思先生是个富有阅历、老于世故的人,他明白眼下不是试图调解的时候。 “我同样庆幸有机会重新结识您。”他说着并没露出惊惶的样子。 两位出庭人鞠了个躬。 “请驾临寒舍。”法官建议道。 “有此必要吗?”塞思·斯坦福先生象两个月前那样问道。 于是,普罗思先生也象两个月以前那样,冷冷地答道: “大可不必。” 真是圆通之极。况且,新婚虽说一般都不是在如此反常的境况下宣布,但在伟大的合众国它却并不因此而难办一些。 看来再没什么比这更方便的了,而且在这个令人叹为观止的美洲国家里,解除婚约竟比结合要容易得多。在美国某些州里,只要有个冒充的正式住处,就不必亲自出场去办离婚。有一些专门事务所负责搜罗证人和提供替代者。这些事务所专门为此招收大员,并且,其中颇有些大名鼎鼎的行家。 斯坦福先生和斯坦福太太不必求助于诸如此类的鬼名堂。他们已在他们确有住宅的弗吉尼亚州中部里士满市办好了必要的手续程序。他们现在到威斯顿来,纯粹是出于一种奇思遐想,想在他们缔结婚姻的老地方来解除婚约。 “你们有正式证书吗?”法官问。 “这是我的。”斯坦福太太说。 “这是我的。”斯坦福先生说。 普罗思先生拿过证书,审阅了一番,确信他们完全合乎法律及各种必要的手续之后,只作了如下答复: “这是一份印好的离婚证书,只要登上名字和签个字就行了。不过,我不知道我们能否在此地……” “请允许我向您推荐这支极好的钢笔。”斯坦福先生打断他的话说。 “这个文件夹当个垫纸板,真好极了。”斯坦福太太补充着,把一个大大的平底盒从她侍女手里拿过来递给法官。 “您真会随机应变。”后者赞许着,并着手填写起印就的证书上的空项。 这项工作完毕,他便把钢笔递给斯坦福太太。 斯坦福太太即没有仔细看看,也没有因迟疑而双手发抖,当下就签了名:阿卡狄娅·沃克。 塞思·斯坦福先生也同样冷静而沉着地在她之后签了名。然后,他们像两个月前一样,每人递上一张五百美元的钞票:“这个是手续费。”塞思·斯坦福先生第二次这么说。“这是给穷人的。”阿卡狄娅·沃克太太重复道。 他们不再稍事耽搁,向法官鞠了个躬,彼此招呼了一下,便头也不回走掉了。一位上威尔科克斯郊镇,另一位则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当他们走得无影无踪的时候,普罗思先生才终于回到了家里,午饭已经等了他很久很久了。 “您知道吗,凯特,我该在我的招牌上写个什么?”他对老女仆说着,把一块手巾塞在下巴底下。 “不知道,先生。” “我真该写上:‘此处可骑马结婚,徒步离婚。’” 第十三章 在这章里正如法官约翰·普罗思所预见的,可看到第三个、第四个窃贼相继出现 对于赫德尔森家的痛苦和弗郎西斯·戈登的绝望,我们还是不去详细地描绘为好。弗郎西斯本来是会毫不犹豫地和舅舅断绝关系的,他不一定非要他舅舅的准许不可。对他的怒气及其一切不可避免的后果,他都可以不加理会。但他可以用来对付迪安·福塞思先生的这套办法,却不能同样地用在赫德尔森先生身上。赫太太曾极力说服她丈夫同意这门亲事,并叫他收回自己的决定,可都白费力气。不论是她的恳求,还是她的责怪,都无法使这位固执的博士软下来。露露,那个小露露,尽管再三请求,也遭到无情的拒绝,她的花言巧语和眼泪都无济于事。 而后,就连这种尝试也无法进行了。那两个无疑已发了狂的舅舅和父亲已动身到遥远的国度去了。 然而,他们双双启程完全是白搭!而塞思·斯坦福先生和阿卡狄娅·沃克太太因相信这两个天文学家所作的判断而离婚也是多此一举!如果说这四位人物仅仅花上二十四小时三思而后行的话,那么他们的所作所为肯定会大不相同的。 果然,打第二天早上起,威斯顿和别处的报纸就披露了由波士顿天文台台长 J·B·K 署名的纪事。这则纪事使局势大变。它对两位威斯顿之光简直毫不留情。纪事全文转载如下: “近日由威斯顿城的两位天文爱好者发布的消息经常激动人心。我们责无旁贷,应予以更正。 “请先允许我表示遗憾,如此庄严郑重的通知竟然事前未经真正的科学家检查即行轻率发布。真正的科学家大有人在,他们的学识有执照和文凭为证,他们正在为数众多的正式的天文台发挥其作用。 “不容置疑,首先在对准天空的望远镜里发现一个惠顾并穿越他的视野的天体者是无上光荣的,然而,这种好运气却不能使普通的业余爱好者一举便变成为职业的数学家。如果对此认识不足,便来贸然处理一些要求专门技能解决的问题,就有可能会犯某些错误。对这类错误我们责无旁贷,必须予以矫正。 “的确,目前全球关注的火流星正遭到某种干扰。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先生所犯的严重错误是,仅凭一次观测,仅以不完全的数据为基础进行运算,况且,这些运算还有差错。只要注意一下他们在五月十一日晚上或十二日早上所发现的那次扰乱,事实上就会导致与他们迥然不同的结果。然而更有甚者,火流星运行中遭到的扰乱,其开始和结束既不是在五月十一日,也不是在五月十二日。第一次干扰当追溯到五月十日,而直到现在还在延续。 “这种干扰,或者更确切地说,这些连续的干扰,其结果一方面是使火流星接近地球,另一方面则使它越出本身的轨道。五月十七日,火流星与地球的距离曾减少了七十八公里左右,而其越轨则近乎 55"。 “这种物体原状的双重变化并非一次形成的。相反地,这种变化乃是种种微乎其微的变化的总和,而这些微小的变化则是从本月十日起即已相继出现了。 “迄今为止,还无法发现火流星遭到扰乱的原因。在天空中似乎没有任何现象可以作出解释。有关这方面的研究工作正在继续进行。对这种研究能否在短期内获得成功看来没有理由表示怀疑。 “不管怎样,目前宣布这个小行星行将坠落至少还为期过早,更不必说确定其坠落的地点和日期。显然,假如那个干扰火流星的未知因素继续在同一方向发生作用,则它将以坠落而告终。然而,迄今为止,尚无任何迹象可以断定它必将坠落。目前,既然它的运行轨道较前缩小,它的速度便相应地加快了,因而它不会有任何坠落的趋势。坠落只有在某种引力不再作用于它的情况下才会发生。 “从反面来讲,假设火流星在过境时被人们发现的那种干扰至今都不规则,而它们的强度变化又没遵循任何规律,人们虽预测到它会坠落,却无法确定其地点和日期。 “总之,由此可得出结论:火流星坠落似乎大有可能;但不肯定。无论如何,它的坠落并非指日可待的。 “因此,我们奉劝大家在一种尚属假设的可能性面前保持冷静。何况这种可能性纵然变成现实,亦不会有什么实际结果。此外,我们今后将逐日公布每日纪事,报道事态的发展,让公众通晓有关情况。” 塞思·斯坦福先生和阿卡狄娅·沃克太太是否已得悉 J·B·K·洛文赛的这些结论性的见解呢?这一点不得而知。至于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西德尼·赫德尔森博士,前者在密苏里州的圣·路易,后者则在纽约领教了波士顿天文台台长的凌辱。他们被弄得面红耳赤,就像挨了一记货真价实的耳光似的。 不管这种屈辱对他们来讲是怎样的残酷无情,他们也只得屈服。和J·B·K·洛文赛那样的学者是无需争辩的。因而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先生都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威斯顿,前者扔掉了买好的前往圣·弗郎西斯科的票子,后者则将预定赴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船舱的钱白白地丢给了一家贪婪的轮船公司。 他们回到了各自的住处,一个急急忙忙爬上圆塔,另一位急急忙忙爬上方塔。既然他们很难再看到那游荡的火流星,既然在他们计算确定的会面地点找不到它了,因而他们很快就承认 J·B·K·洛文赛言之有理了。 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不久就领略了他们那难堪的过错所引起的后果。那些当初浩浩荡荡地送他上火车站的行列,如今又变得如何了?显然,公众的恩宠已离他俩而去。在久久地品尝过众望所归的滋味之后,猛地被剥夺了这醉人的美酒该多痛苦啊! 但是不久,他们却面临一个更加严重的忧患。正如约翰·普罗思法官隐隐约约地预言过的那样,第三个竞争者果然崛起在他们的眼前。开头只不过是在人群中间流传的似是而非的消息,随后,在几小时之间,似是而非的消息竟一变而为蜚声遐迩,天下皆知的正式发布的新闻。 这第三个竞争者集整个文明世界于一身,是很难与之抗衡的。如果说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在这一点上没有被他们的激情蒙住了眼睛的话,他们一开头便会预见到这第三者将插手其间,就不会去打什么荒唐的官司。他们还会想到,世界上各个政府势必会过问这多少个亿的财富,因为这笔突如其来的亿万黄金会使财政大乱。但是,这种“事有必至,势在必行”的简单道理,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居然没有推断出来,于是,宣布召开国际代表大会的消息,便像个晴天霹雳似地打在他们头上。 他们四处奔走打听。这则新闻准确无误,甚至已在指派将在华盛顿召开的代表大会的成员了。可惜的是,某些代表千里迢迢,致使开会日期不得不比人们所盼望的要迟一些。可是,由于情况紧急,有些政府已决定不等这些代表到齐,而先在华盛顿举行各国驻美国政府的外交官之间的筹备会议。在筹备会议进行期间,那些特使自会陆续到达。在筹备会议中,与会者先进行讨论、研究,以准备好有关资料。这样一来,正式代表大会从其第一次会议起,就会有一个完全确定的会议程序表。 没料到在这儿会发现一份准备出席代表大会的国家的名单。正如传说的那样,这份名单把整个文明世界都包括在内了。没有一个帝国、王国、共和国、公国对这个争议中的问题不表示关注。而且,所有的国家都派了一名代表,从俄国和中国(他们各自的代表为里加的伊凡·萨拉托夫先生和广州的李茅奇阁下)起,直到圣马力诺共和国和安道尔公国为止(伯芙拉吉和拉蒙卓先生则会坚定不移地捍卫这两个国家的利益)。 什么要求都可在会上提出,什么希望都属合法,因为就算它真的会落下来的话,谁也不知道流星会落在何处。 第一次筹备会于五月二十五日在华盛顿举行。它一开始便断然解决福赛思、赫德尔森问题,费时不到五分钟。这两位先生特地远道而来,本来硬要大会听取他们的意见,可是白费力气。他们像两个可怜巴巴的闯入者似的被拒之门外。可以想见,当他们回到威斯顿的时候,会气成什么样儿。然而,事实表明他们的指责没引起什么反响。在那个长期以来给他俩身上缀满鲜花的新闻界,现在没有一家报纸替他们说话了。唉!什么“可敬的威斯顿公民”呀,“灵慧的天文学家”呀,还有什么“既出类拔萃又虚怀若谷的数学家”呀,他们当初听都听腻了,而现在呢,调调儿已经变了。 “这两个木偶来华盛顿干吗呢?……他们是最先发现流星的吗?……下文又将如何呢?……难道这种偶然情况给了他们什么权利了吗?……在流星坠落一事中,难道他们也算个什么名堂?……说实在的,甚至大可不必去讨论如此可笑的勃勃野心!”这就是目前报界的种种高论。世界之光也就这样消逝了! 两个人的问题解决以后,正经的事就开始了。 首先,开了好几次会来确定主权国家的名单。是主权国家才会有权参加代表大会。许多国家在华盛顿没有正式代表,在大会开始讨论实质问题时,他们原则上将有权参加合作。制订名单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讨论颇为激烈。例如,匈牙利和芬兰要求派遣直接代表,这个要求遭到维也纳和圣彼得堡内阁的强烈反对。另外,法国和土耳其在有关突尼斯问题上,开始了一场激烈的争论。而勒贝的个人发言又使这场争论复杂化。日本方面在有关朝鲜的问题上十分恼火。总之,大多数国家都碰到了类似的困难。连续开了七次会,还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正在这时,六月一日发生了一桩出人意料的事。它把大家的心都搅乱了。 J·B·K·洛文赛按照他的诺言,每天按时地以简短的纪事形式在报刊上发布有关火流星的消息。迄今为止,这些纪事并未提供任何特殊情况,而只是通知全世界,流星的运行继续有微小的变化,这些变化的总和使流星坠落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但是还不可能认为它一定会掉下来。 然而,六月一日发布的纪事却和先前大不相同。简直要叫人相信火流星所受到的扰乱具有传染性,因为 J·B·K·洛文赛本人也显得心神不安了。 “我们怀着十分激动的心情,”他那天说,“向公众宣告我们亲眼看到的奇异现象。这些现象丝毫无损于天文科学所立足的基础,亦即科学本身,因为人类知识是个整体,其各个部分都是相互关联的。然而,由于这些现象未解释清楚,也无法解释,我们就不能认为它具有无可争辩的可靠性。 “我们行前的纪事曾告知公众,威斯顿的那颗火流星在运行中遭到连续不断的干扰,而迄今为止,尚无法确定这种干扰的原因及其规律性。这一事实无论如何总是反常的。不错,一个天文学家观测天空也同看书一样,平常在天上不论发生什么,他都预见得到,或者至少能预言其后果。几百年前预告的日月蚀现象,后来果然如当初所预告的那样在确定的某一秒钟内发生了,仿佛是听从于人的指挥一样。科学有先见之明,在未来的迷雾缥缈中有人看出了蚀的现象。而在这个预言成为现实的片刻,预言者却已在永恒的梦乡里沉睡了数百年之久了。 “然而,假如观测到的种种干扰系反常现象,那它就不会和科学的数据不符;假如原因不明,我们理应谴责我们的分析方法不完善。 “今天,情况变了。打前天(五月三十日)起,火流星的运行受到了新的扰乱,而这些扰乱和我们最稳固的理论知识截然相反。这就是说,我们不应指望日后找到令人满意的解释,因为具有数学公理威力的,作为我们计算基础的那些定理在这个种类里失去效用了。 “最蹩脚的观测者都能轻易地看到,当火流星在五月三十日下午第二次经过时,它不是像五月十日以来所持续发生的那样,不是仍然向地球靠拢,反而是明显地与地球远离了。另外,它的轨道的倾斜度在二十天以来,越来越变成北—东—南—西,而现在却忽然停止这种加剧的现象了。 “昨天,五月三十一日,流星在日出后第四次经过上空,我们不得不证实,它的轨道再度相当准确地变成北—南,而它与地球的距离则恢复原先的状态。于是这种陡然发生的现象就大为费解了。 “目前的情况就是如此。虽说在自然界里面可能存在这些互不连贯的现象,但科学已无法解释这种毫无连贯的现象。 “我们在发表第一则纪事时,曾说过流星坠落尚不能肯定,至少只能认为有此可能。而现在,我们甚至再也不作如此断言,宁愿反躬自省,来忏悔自己的无知。” 要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在第八次筹备会议中间扔一枚炸弹的话,恐怕都收不到能与 J·B·K·洛文赛的纪事媲美的效果。会场上人人争夺着披露这则纪事的报纸。报上还发表了字里行间塞满感叹号的评论,注释……把这则纪事围得水泄不通。整个下午全都消磨在谈天和异常激动的议论上,使代表大会的艰巨工作遭到了莫大的妨碍。 后来的几天就更糟糕了。J·B·K·洛文赛的纪事接踵而来,而且是一个比一个惊人。在这一场群星翩翩起舞的极有规则的芭蕾舞当中,唯独火流星似乎在大跳其喧闹而怪诞的康康舞,在大跳其毫无节拍的离奇古怪的独舞。它的轨道时而在东边倾斜三度,时而又朝西面倾斜四度。如果说,在它某一次经过时,略微向地球靠拢的话,下一次经过时,却要远离地球几公里。简直要叫人发疯!这种疯狂渐渐地感染了代表大会,外交官们因为对讨论的实际效益心中无数,工作起来都没精打采的,没有什么谋求成功的决心。 但是,时光在流逝。各个国家的代表从世界各地飞速地奔向美国,奔向华盛顿。其中许多人已经到了。不久,他们的人数就已经足够,可以不必等待那些旅程较远的同行的到来,便正常地举行大会了。那么,他们是否将发现问题还原封未动,甚至连第一个小点都没弄清楚呢? 筹备会议的成员们死要面子,于是便拚命工作,终于在八次补充会议期间,将那些可以派代表与会的国家分定。与会国家的数目定为五十二个,即欧洲二十五个,亚洲六个,非洲四个,美洲十七个。它们包括十二个帝国,十二个世袭王国,二十二个共和国和六个公国。这五十二个帝国、王国、共和国和公国,要么是凭它们本士,要么是凭他们的附庸国和殖民地而被认为是地球绝无仅有的主人。 筹备会议作出这个决定正是时候。获准参加商谈的五十二个国家的代表绝大多数都已来到华盛顿,而且天天还有代表到达。 国际代表大会于六月十日下午二时举行第一次会议。会议由年高德劭者、摩纳哥公国代表、海洋学教授索里艾斯先生主持,并立即着手成立大会正式领导机构。 为了表示对东道国的敬重,大会便在第一轮选举中选出美国代表、杰出的法学家哈维先生担任大会主席。 副主席的职位则争议较多,最后落到了俄国头上,其代表为萨拉托夫先生。 法国、英国和日本代表接着被选为秘书。 这些正式手续办完后,由主席彬彬有礼地致开幕词,并博得了热烈的掌声。随后他宣布即将任命三个小组委员会。这些小组委员会受大会委托,从人口统计学、财政和司法这三重观点着眼,来研究一个最完善的工作方法。 投票刚刚开始,忽见一个传达人员走到主席席位那儿,交给哈维先生一份电报。 哈维先生开始看电报,他越往下看,脸上越是流露出诧异的表情。但是他稍加思考之后,便不屑地耸耸肩。尽管如此,他还是再考虑了一下,并叫人打铃,以引起各位同行的注意。 当全场安静下来之后: “诸位,”哈维先生说,“我想应当告诉大家,我刚才收到了这份电报。无疑,这不是出自恶作剧的家伙之手,便是出自疯子之手。但是,我觉得向你们宣读一下似更合乎规则。这份电报没有落款,其内容如下: “主席先生: “我很荣幸地通知国际代表大会,那颗想必成为大会讨论对象的火流星,乃是‘个人之物’,因为它是我的个人财产。 “国际代表大会因而没有任何理由存在,并且,如果坚持存在的话,那末它的工作预先就被宣告无效。 “火流星接近地球乃是出于我的意志,它将落在我的家里:因此它是属于我的。” “这份电报没有落款?”英国代表问。 “没落款。” “既然如此,最好还是不予理睬。”德意志帝国的代表声称。 “我的意见也是如此,”主席赞同地说,“将这份电报干脆作为大会资料归档,想必合乎诸位的心意……不知诸位意下如何?……没有异议?……继续开会。” 第十四章 在这章里蒂波寡妇冒冒失失地热中于解决天体力学尖端问题;而银行家罗伯特·勒格尔惶惶不可终日 聪明睿智之士都认为,民情风俗的进步使挂名差使日趋消亡,我们将相信他们的话总是对的。然而,在这异端频仍的年头,却至少还有那么一个挂名差使。 这个挂名差使归蒂波寡妇所有,她本是个女屠户,现在泽费兰·西达尔先生家料理家务。 蒂波寡妇的差使仅仅是收拾这精神失常的学者的卧室,而这间卧室的家具则只剩下它的最最简单的字面的意思了。收拾这么个房间的劳动简直是无法和大力士赫尔克里士的第十三桩奇迹相提并论。至于住宅的其余部分,则大都使她英雄无用武之地。尤其是在第二个房间里,人家早已关照她,绝对禁止她以任何借口去碰一下这儿的乱纸堆,这些乱纸在室内堆成一圈儿。按照老规矩,她的扫帚只限于在房间正中的一个小方块中来回活动。这小方块的地板倒是抛头露面,毫无遮挡的。 蒂波寡妇生性好洁,又爱整齐。这小方块地板被乱七八糟的东西团团围住,仿佛汪洋大海当中的一个小岛。她看到这一片混乱景象,简直痛心疾首,始终如饥似渴地巴不得来它一个大清理。有一次,她单独一个在家,便大着胆子动手干了起来。谁知泽费兰·西达尔出其不意地突然回来了。他顿时大发雷霆,那平常温和宽厚的面孔露出那么凶恶狰狞的样子,以致蒂波寡妇为此整整一星期都神经质地直打哆嗦。从此,她再也不敢冒风险对这块不复归她管辖的领土,有丝毫的侵犯。 羁绊重重,使蒂波寡妇在其职业中无法大大施展身手,竟至落到几乎无所事事的地步。再说,这也并不妨碍她每天在那位布尔乔亚家里消磨两个小时。她就是这样来称呼泽费兰·西达尔的,还自以为这才是毕恭毕敬,彬彬有礼呢。在这两个钟头里面,有七刻钟是用于聊天,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用于文雅的独白。 的确,蒂波太太除了为数众多的优点之外,还具有一种言辞流畅、滔滔不绝的惊人本领。某些人认为她已饶舌得出奇。但是这纯粹是恶意中伤。她只是爱说话,如此而已。 这并非因为她听凭自己的想象力的恣意驰骋。这个人家的高贵门第(而且把她也算在内)构成她头一道话题,继之而来的是诉说自己悲惨身世的篇章。她说明一个女屠户如何因重重祸事而沦落为女仆的。人家知道这段伤心事倒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蒂波太太在追述往事的时候总是体会到同样的愉快。这个话题一完,她就会谈起她正在服侍或者曾经服侍过的各式各样的人物,她会把泽费兰·西达尔的种种看法、习惯、生活方式,去和那些人的看法习惯、生活方式作一番比较,并且铁面无私,不偏不倚地分头进行褒贬。 她的主人从来不搭腔,却显出一副经久不变的耐心。说实在的,他沉迷在梦境之中,并没有聆听她的废话,而无论如何,这可大大减低这些废话的价值。不管怎么样,多年来事情却一帆风顺,她总是讲她的,而这一位则总是不听她的。总之他们两人彼此非常满意。 五月三十日那天,蒂波太太一如既往,在上午九点钟走入泽费兰的家门。这位学者头一天已经和他的朋友马赛勒·勒鲁一起出门去了,房子里空空的。 蒂波太太并不感到分外惊奇,以往一连串的外出,使她认为这一次突然的失踪乃是正常现象。她只是因为少了听众而感到无聊罢了。她像平常那样做了家务,卧室收拾完了,她便进入了另一个堂而皇之地名之曰工作室的房间。在那儿,啊呀,她可真是大大地激动了一番! 一个怪物,一个发黑的箱子似的东西竟大大地减少了方块地板上保留给她的扫帚的合法面积。这是什么意思?蒂波太太毅然决然,决不容忍对她的权利作如此的侵犯。她用一只结实的手搬动了这个东西,然后才平心静气地从事她的例行公事。她的耳朵有点背,听不见箱子里传出的隆隆声。同样的,那个金属反光镜的浅蓝色的幽光是如此微弱,以致始终没有被她那涣散的目光所觉察。然而有一个怪现象却必然地引起了她的注意。当她走过那个金属反光镜前面的时候,一股不可抗拒的推力竟使她跌倒在那个方块上。到晚上,脱衣服的时候,她大吃一惊,发现有腰上泛起一片青紫,她觉得真离奇,因为她是跌倒在左边的。可是,机不再来,她已无缘重返那个反光镜的轴心之中,那种现象再也不会重新出现了。所以,她也就不会思索她的这场横祸和那只为她大胆的手所激动过的箱子有什么关系,她以为是自己失足跌倒,再也不想别的。 蒂波太太怀着深深的责任感打扫完毕,便把箱子放回原处。说句公道话,她甚至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它准确无误地安放在她原先发现它的地方。要是她只做到差不多,那应当予以原谅,她可绝不是处心积虑地把那个尘埃纷扬的小圆柱体对着和原先略微不同的方向的。 在后几天,蒂波寡妇进行了同样的操作,因为,只要她的习惯合乎道德而且令人赞叹,干吗要去改变它呢? 然而,必须承认,习惯成自然,在她的心目中,那个发黑的箱子渐渐失去了它的重要性。并且,必须承认,她天天在打扫之后将箱子放回原处时,其小心翼翼的程度也渐渐降低。不容置疑,她总少不了把这只箱子拖回窗前,因为西达尔先生认为把它放在那儿好。但是这个金属反光镜时而朝这儿,时而朝那儿,张开它的小孔,而且方向越来越多样化。有一天,它将那尘埃纷扬的圆柱体朝稍稍偏左的方向伸出去,改天又稍稍偏右。蒂波寡妇觉得其中并没有多少鬼名堂,而且更不会料到她那位异想天开的合伙人所加于J·B·K·洛文赛的不堪忍受的苦恼。甚至有一次,由于不当心,她在其支轴上转了转,只见它笔直地迎着天花板微微张开,她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便之处。当西达尔先生七月十日下午回到家时,他发现他的机器就是这样朝着天顶的。 他在海上度过了一些日子,惬意之极。要不是十二天后,心血来潮,想换换内衣,他也许还会多盘桓一些时候。在这种念头的驱使下,他只好去翻他的包裹。这下他可怔住了,包裹里竟发现二十七个大口瓶。于是泽费兰·西达尔瞠目结舌,不知这二十七个大口瓶到这儿来干啥?然而,回忆的链条不久就重新互相联结起来,他记起了有关电池的计划,一个如此迷人而又遗忘得如此干干净净的计划。 他狠狠地用拳头把自己捶了几下以示惩罚。然后,就赶忙把那二十七个大口瓶重新包好,于是就让他的朋友玛赛尔·勒鲁在海上扎根,而自己急忙跳上火车,径直将它们送到了巴黎。 在旅途中,泽费兰·西达尔大有可能忘了他赶回来的十万火急的原因,这是不足为奇的。当他踏上圣拉萨尔码头的时候,碰上一件小事,才使他重新记了起来。 他本来是异常细心的将二十七个大口瓶重新包好的,在踏上码头时,那包裹竟突然爆裂,瓶子里的东西全部都倒在柏油马路上,砸得粉碎,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响声。两百个人都转过头来,还以为是无政府主义者的谋杀呢。可他们只见泽费兰·西达尔目瞪口呆地望着这场横祸出神。 至少这场灾祸有个好处,就是使那些突然破裂的大口瓶的主人想起了他巴黎之行的目的。在回到家之前,先到卖化学产品的店里去了一趟,在那儿买了二十七个崭新的大口瓶,而后又到了木匠家,他在那儿定做的架子已经白白地等了他十天了。他背着这些大包小包,内心颤动着一种跃跃欲试的愿望,匆匆忙忙地打开他的房门。然而,他一看到机器上的反光镜朝天半开着,不觉钉在房门口。 顿时往事如潮,滚滚而来。泽费兰·西达尔心里乱糟糟的,以致双手无力,让大包小包一起掉了下来。这些包包马上依从重力定律,毫不迟疑,笔直地朝着地心落了下去。假如没有那不知趣的小方块地板挡驾的话,毋庸置疑,它们都会到达地心的。当那二十七个大口瓶打碎后发出噼噼啪啪的巨响时,那放在方块地板上的支架也折成了两截。不到一小时,总共打了五十四个大口瓶。长此下去,要不了多久,泽费兰·西达尔就会把银行里的那笔大大的存款花个精光,这位卓绝的砸瓶者竟然还觉察不到这场希腊百牲祭似的大屠杀,他木然不动地呆在门口梯级上,流露出一副梦悠悠的神情,在端详着他的机器。 “这个,这是蒂波寡妇干的,该死!”他说着便决心跨进房门,这至少还证明一下他高超的辨别力。 他抬眼一看,发现天花板本身和天花板的上端的屋顶有一个小洞,它正好位于金属反光镜的轴线上。在反光镜的中心,一个灯泡继续狂热地跳着华尔兹舞。这个小洞有铅笔那么粗,其边缘清晰,活像是用冲头冲出来的。 泽费兰·西达尔咧开嘴,满脸堆笑,他毅然决然地开始寻欢作乐了。 “啊!……啊!”他低声说。 不过,最好是干预一下。他俯身在机器上头,中断了它的运转,嗡嗡声马上停止,浅蓝色的微光熄灭了,灯泡渐渐地不动了。“啊!……啊!……”泽费兰·西达尔重复道:“该有好看的了!” 他手忙脚乱地把堆在桌上的那捆报纸上的带子弄断了,便一份接一份地读起 J·B·K·洛文赛的那些纪事来了。后者就是靠这些纪事,将有关威斯顿的火流星的种种荒诞的、异想天开的名堂告知全世界的。泽费兰·西达尔笑得前俯后仰。 读到某几份报纸时,他却皱起眉头。国际代表大会在筹备会议之后宣布在当天召开第一次会议。这个国际代表大会究竟干什么的?有什么必要将火流星的所有权授人?难道它不是当然属于那个把它引向地球的人吗?要是没有这个人,它便会永远遨游在太空之中。 然而,泽费兰·西达尔考虑到谁都不知道他所作的干扰,因此,应当揭示这件事,以免国际代表大会浪费时间,去干那种分明已经毫无效果的工作。 他用脚推开二十七个大口瓶的碎片,奔赴最近的一个邮局,发了一个电报,这就是哈维先生在高高在上的主席席位上收读的那份电报。说真的,要是他忘了署名的话,并不是谁的过错,这乃是出于一个颇为专心的人身上异常惊人的一次分心。 办完了这件事,泽费兰·西达尔回到他的府上,在一份谈及流星往返的科学杂志上了解了一下有关情况。然后,再一次在他的望远镜里进行搜索,作了一番卓绝的观测。这次观测可用来作为新的计算的基础。 夜半时分,一切都决定了,他又开动他的机器,朝着一个适宜的方向将辐射能射向太空。过了半小时,机器停下来了,他便平平静静地上床睡了个安稳觉。 泽费兰·西达尔搞试验已有两天了。他刚才是当天下午第三次中断机器的运转,这时有人敲门了。他跑去开门,站在他对面的是银行家罗伯特·勒格尔! “好!你在这儿!”银行家喊着跨过门槛。 “正如您亲眼所见。”泽费兰·西达尔说。 “运气不错!”勒格尔先生反唇相讥道。“我都弄不清爬你的七层楼已经爬了多少回了,你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我没出过门。”西达尔回答着话,脸上不由得微微发红。 “出门!……”勒格尔先生又叫了起来,声音愤愤然。“出门,简直该死!……可不能把人弄得这么坐立不安哪。” 泽费兰·西达尔不胜惊讶地望了望他的教父。当然,他可以指望教父对他的感情来摆脱眼前的困境,可是事情到这个地步!…… “啊!可是,我的舅舅,有什么跟你过不去的?”他问。 “有什么跟我过不去?”银行家重复道,“你不知道,该死的,我的全部家当都系在你的脑袋上头呢。” “我不明白。”泽费兰·西达尔说着往桌子上一坐,并把他唯一的座椅奉献给客人。 “当初你来告诉我,你那想入非非的计划,”勒格尔先生接着说下去,“我承认你最后使我信服了。” “天哪!……”西达尔赞叹道。 “因此,我就断然地把赌注下在你的运气上,并在交易所里坚决主张跌价。” “跌价?” “是的,我当了售货员。” “售什么货?” “售金矿。你懂得,要是火流星掉下来,金矿将会跌下去,于是……” “将会跌下去?……我越弄越糊涂。”西达尔打断了他,“我不明白我的机器对一个金矿会有什么影响。” “当然不会对金矿有什么影响,”勒格尔承认。“影响到金矿股票的涨落,这是另一码事。” “好吧!”西达尔不再坚持,让步了,“那么说您已经把金矿股票卖掉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证明您有的是股票。” “恰恰相反,我只有一张。” “呵!……”西达尔大为震惊,说道:“出卖自己没有的东西,这可太恶劣了,我,我可不赞成这一手。” “这就是所谓的买空卖空,我亲爱的泽费兰,”银行家解释道,“待到该支付证券的时候,我就去买了来,就是这样。” “那么,这有什么好处呢?……卖是为了买,乍一看似乎并不巧妙呀。” “就是这个叫你上当,因为到了那个时侯,金矿股票就不那么贵了。” “干吗它们会不那么贵呢?” “因为火流星将扔下比目前地球所拥有的还要多的黄金,黄金的价值将因而至少降低一半,而金矿股票将跌到一钱不值,或者差不多一钱不值,你现在懂了吗?” “当然。”西达尔没啥把握地说。 “首先,”银行家接下去说,“我有幸信赖了你。人们发现的火流星运行中受到的扰乱,以及它肯定会坠落的预告,已经引起金矿方面头一次跌价百分之二十五。我高兴极了,我深信跌价还将大大加剧,所以,我在这个大幅度的涨落中加强了自己的地位……” “就是说?……” “就是说,我卖掉了还要多得多的金矿。” “都是您所没有的?……” “当然……只要你弄清楚了这些事儿,就该想到我有多着急。你跑得无影无踪,火流星又不再往下掉,而在天上东逛西逛的,结果金矿回涨,我就大大亏本。你对此作何感想?” 泽费兰·西达尔简直在好奇地端详着他的教父。他从来都没有看到这个冷静、沉着的人激动到如此地步。 “我还没有完全领会你那一整套玩艺儿,”他终于说道。“对这些麻烦事儿,我只能望洋兴叹。不过,我想我已经明白了一点。对您来说,看到火流星落地会是一件大喜事。好吧!您放心好了,它会掉下来的。” “你可以向我担保?” “我向您担保。” “说了算数?” “说了算数……不过您,您那方面,您替我买了地皮了?” “当然,”勒格尔先生回答。“我们规规矩矩,照章办事。地产证券就在我袋里。” “那就万事大吉了。”泽费兰·西达尔赞同地说,“我甚至可以向您宣布,我的实验将在七月五日结束。到了那一天,我就要离开巴黎,去迎接火流星。” “掉下来的火流星?” “掉下来的火流星。” “我和你一起去!”勒格尔先生叫了起来,欣喜若狂。 “要是您高兴的话!……”泽费兰·西达尔说。 不论是出于对勒格尔先生的责任心,或由于醉心于科学,反正总有一种有益的东西在影响着他,使他不至于再干蠢事。已经开了头的实验正在有条不紊地继续进行着,那个神秘的机器在嗡嗡叫,每二十四小时叫十四次多一点,一直叫到七月五日为止。 泽费兰·西达尔时而对流星进行天文观测。这样他就可以保证一切顺利,并且合乎他的预见。 七月五日上午,他最后一次把镜头对准天空。 “行了,”他说着离开了这个器械。“现在可以听之任之了。” 他马上收拾起他的大包小包来了。首先是他的机器,还有几个备用的灯泡和望远镜,他非常熟练地把这些东西包扎起来,用一些小盒子垫上,以防旅途中的意外。然后,轮到他个人的行李。 打一开步走,差点儿叫一个重大的困难挡住了路。究竟如何包装这些该带走的东西呢?用旅行箱?泽费兰·西达尔从来没有这玩艺儿。那么手提箱?……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他记起了他可能有一只手提箱的。他的确是真的拥有一只手提箱,可以证实这一点的是,他翻箱倒箧,大力寻找,终于在一个黑洞洞的小间的尽头找到了它。那个小间堆着乱七八糟的破烂,——他家庭生活的排泄物。在这一片混乱当中,连最在行的古董商都难免会晕头转向。 泽费兰·西达尔把这只手提箱弄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它以往是整个儿蒙着布面的,这一点无可否认,因为现在还有几块破布头粘在它那纸板做的骨架上头。至于箱子上的几根皮条嘛,当年可能存在过,但却不能肯定,因为已毫无遗迹可寻了。泽费兰·西达尔在卧室中央打开了箱子,面对着它那两爿空空如也的、张得大大的侧翼,他将放些什么在里头呢? “只放必需的东西,”他对自己断然说道,“因此最好有次序地进行,并且作一番合理的挑选。”由于采取这个方针,他便先放好三只鞋子。他以后想必会感到大大的遗憾,这三只鞋子里面,不巧有一只是带钮扣的高帮皮鞋,另一只是系鞋带的皮鞋,第三只则是拖鞋。但是,从目前来说,至少这件事还没有带来什么麻烦,只是箱子的一角已经装满了。事情总是这样的嘛! 三只鞋装了箱,泽费兰·西达尔已疲劳不堪,在额上擦起汗来了,然后,他又重新开始琢磨。 琢磨之后,他朦胧地意识到从装箱技术的特定观点看来,自己未免很不高明,因此,他大失所望,既然照传统的老办法不行,便决定随心所欲了。因而,他就用手一大捧一大捧地把抽屉搬空,把一大堆衣服——这衣堆相当于他的衣橱——也都搬得空空的,转眼间,扔在箱子里的拉拉杂杂、东拼西凑的东西堆成了一堆,都满出来了,很可能另外一格还是空的,但泽费兰·西达尔却对此一无所知。因此,他势必要用一只脚后跟势不可当地去把他这堆货物全都塞进箱子,直到那容器和其容纳物之间达到完全协调为止。 于是他便用一根满是结头的牢牢实实的绳子把箱子捆起来,这些绳结打得如此复杂,以致这位打结者今后恐怕无法把它们松开。而后,他便带着沾沾自喜的心情凝视起自己的杰作来了。 现在只须去火车站了。不管泽费兰·西达尔走起路来是何等勇敢无畏,却别想徒步把他的机器、望远镜和箱子扛到火车站去。这可就麻烦啦! 可以想象,他终于会发现巴黎有出租马车。然而,他这一番脑力劳动被免掉了,因为罗伯特·勒格尔先生出现在门口。 “怎么?”他问,“你准备好了,泽费兰?” “您瞧,我在等您呢。”西达尔天真地回答,而他其实早就把他教父要他同行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那么动身吧,”勒格尔先生说。“有几个包?” “三个。我的机器,我的望远镜和我的箱子。” “给我一个,你拿另外两个。我的车在下头。” “好主意!”泽费兰·西达尔赞赏着,随手关上了房门。 第十五章 在这章里 J·B·K·洛文赛选定天字第一号的中彩者 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西德尼·赫德尔森博士的差错受到 J·B·K·洛文赛铁面无私的揭发,这是他们遇到的第一桩倒霉事儿,随之而来的则是在国际代表大会那儿又遭到了不光彩的挫败。从此以后,他们感到生活没有乐趣。他们被人遗忘了,并且转入了普普通通、无足轻重的公民的行列。他们曾经陶醉在光荣之中,因而公众的冷漠,简直使他们受不了。 他们在和最后几个忠实信徒的谈话中,狠狠地谴责群众的盲目性,并添加种种强有力的论据,为他们自己的事业进行辩护。即使他们搞错了,难道就可以责备他们吗?他们那位严厉的批评家 J·B·K·洛文赛自己不也同样弄错了,并宣布自己无能为力了吗?除了他们的火流星既特殊又反常这一点之外,又能得出另外什么结论呢?在这种情况下,一个过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而且完全情有可原的吗? “当然是的!”最后的忠实信徒们赞同地说。 至于那个国际代表大会,谁能想得出有比它更不公正的呢?好吧,让它去采取种种处心积虑的措施来捍卫全世界财政的良好秩序吧!可是怎么敢抹杀流星发现者的权利呢?要是没有这位发现者指出它并因而使全世界注目的话,火流星就会仍然默默无闻,即使它最后该落到地球上,谁也不会预见到它的坠落! “而这个发现者就是我啊!”迪安·福赛思先生劲头十足地声称。 “是我!”西德尼·赫德尔森博士那一边也这样声称,其劲头毫不逊色。 “当然是如此!”最后的信徒们再次表示赞同。 不管这种赞许给两位天文学家带来多大的鼓励,总代替不了群众的热情洋溢的喝彩。但是,要向所有的行人去进行分批的宣传,并且使他们信服,这在人力物力上是无法办到的,因此他们就只好满足于稀稀拉拉、零零落落的赞赏者菲薄的恭维和奉承了。 他们的沮丧情绪并没有使他们的劲头稍减。人们越是要抹杀他们对于火流星的权利,他们就越是热中于要求这些权利;别人越是不把他们的要求当一回事,他们就越是坚持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流星之主的身分。 在如此这般的精神状态下,和解简直不可能。所以也就别去想它了。与此相反,两个不幸的未婚夫妻却似乎一天更比一天地遭到拆散。 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大声宣布,他们将谴责这种他们自认为是深受其害的掠夺行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并且,他们还要向拥有司法权的各级机构一直控告到底。这样一来,就会有好戏看了!福赛思先生为一方,赫德尔森博士为另一方,而全世界其他的人又都是他们的对立面。如果能找到一个有权裁判的法庭的话,这简直是一场了不起的大官司!…… 这两位变成了死对头的老朋友暂且呆在各自的家里,足不出户,怯于见人,孤寂地在圆塔平台上或在方塔平台上度日子。从平台上他们可以守着那颗曾使他们发狂的流星,而且,一天数次,看到它继续在天穹深处划着那光华夺目的曲线。他们很少从高处下来。在那儿至少可以躲避周围那些近在咫尺的亲人。他们深感自己沉浸在痛苦之中,而那些人所表示的敌意又要给他们添加一层痛苦。 弗郎西斯戈登满脑子都是青梅竹马的往事,心头丢不下伊丽莎白路上的那个人家。但是,他现在再也不跟他舅舅讲话了。吃午饭也好,吃晚饭也好,大家都一声不吭。米茨也不再开口,不再打开她那津津有味的话匣子。房子里一片沉寂,一片凄凉,活像个修道院。 在赫德尔森家里,家庭关系也不见得愉快些。小露露不顾她爸爸投来的一道道哀求的目光,她赌着气,样子十分无情;珍妮则不顾她妈妈的劝告,没完没了地哭着;至于她妈妈,只是一味地唉声叹气,指望时间这贴灵丹妙药给这种既丑恶又可笑的局势带来转机。 赫德尔森太太是对的,因为据说时间会安排得诸事如意。然而,可得承认,它这次似乎并不急于改善这两个不幸的家庭的现状。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对周围亲人的责怪并非麻木不仁,只是这种责怪没引起他们在别处所感受到的那种痛苦。他们那种固定的思想,使他们对于与火流星无关的其他任何情感一概无动于衷,冷若冰霜。啊!这个火流星!……他们内心全部的爱,他们的全部心思,他们活在世上的全部愿望统统都属于它! 当他们阅读 J·B·K·洛文赛的每日纪事和国际代表大会历次会议公报时,他们是多么感情冲动啊!那些人才是他们共同的敌人,他们终于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了。 因此,当他们得悉筹备会议困难重重时,便得意非常;当他们知道国际代表大会为达成一个靠不住的、大成问题的协议,进展是何等缓慢、何等迂回曲折时,情绪又是何等兴高采烈啊! 用一种通俗的话来说,华盛顿的国际代表大会无异是在抽签摸彩! 国际代表大会打第二次会议起,似乎使人感到它并不是顺顺当当就能完成任务的。尽管在小组委员会内部作了深入的研究,但是会议一开头,人们就会明白那种融洽无间的气氛是难以实现的了。 第一个提案坚决要求将火流星的所有权留给那个接管自天而降的火流星的国家,这无异于抽签摸彩。在这场摸彩中,只会有一个彩头,而且是个大大的彩头! 这个提案由俄国提出,得到英国和中国的支持。这些都是些幅员辽阔的国家。这个提案引起了所谓议会式的“各种各样的动作”。其他的国家都摇摆不定。于是不得不暂时体会。体会期间,就少不了密谋策划啦,暗施诡计啦……最后,为了推迟一场尴尬的表决,瑞士提出有关延期投票的动议,并获得了多数票。 只有等公平分摊的问题无法解决的时候,大家才会再来讨论这样一个解决办法。 然而,在诸如此类的问题上,什么叫公正,什么又叫不公正呢?这是个极其微妙的问题。如果说通过讨论无法在这个方面得出一个明确的意见,国际代表大会的一大堆会议就白开了。其中有的会议乱成一团,弄得哈维先生不得不戴上帽子,离开主席席位。 虽说他的这种做法,目前可以使人声鼎沸的大会平静下来,以后还会一直如此有效吗?人们的情绪是这样的激动,言论是这样的激烈,看来事情就很难说了。事实上,群情激昂已达到了如此地步,诉诸武力已指日可待。而这种行径未免会大大有损于派代表出席大会的大多数国家的声望。 然而,这样的丑事却是合乎事物的逻辑的。没有什么因素能使那种狂乱情绪平息下来。相反,它似乎还在一天天激化,因为据 J·B·K·洛文赛每日纪事来看,应该认为火流星坠落的可能性是一天大似一天了。 十来个异常激动的公报发布了,它们报道了流星所跳的令人瞠目结舌的萨拉班德舞,以及观测者的绝望和痛心。在这些公报发表之后,这位观测者倒似乎恢复了平静。突然,在六月十一日到十二日夜间,他发现流星已停止了它那任性的遨游,而重新为一种规则的、有恒的力所牵引。这种引力虽说是未知的,但不再违反常规了。从这时起,J·B·K·洛文赛恢复了数学家所固有的宁静心境,且等日后再来研究究竟是什么原因使这个天体在过去的十天时间内好像患上了癫狂症。 全世界不久就从他那儿获悉了流星已恢复常态的消息。而打那天起,流星所受到的缓慢的干扰一直被他记录在每日纪事上。流星的轨道又开始偏向北一东一南一西,它和地球的距离则依照一种 J·B·K·洛文赛无法确定的渐进规律在逐渐减少。因此坠落的可能性变得越来越大了。如果还不能完全肯定的话,那也是一天天临近了。 这对国际代表大会来说,是个何等巨大的动力呀,它促使它加紧去完成它的各项任务。 波士顿天文台台长兼学者在他的七月五日到十四日最后的几次纪事中,作了更为大胆的预测。他毫不含糊地宣布了流星在运行中突然出现的新的重大变化,并且预言最后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公众很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便会明白一切。 恰恰是在七月十四日那一天,国际代表大会彻底陷入僵局。凡是讨论过的办法都相继遭到否决,现在已没有什么可讨论的了。代表们面面相觑,啼笑皆非。重提从各方面都已进行过探讨并且毫无结果的问题,其目的究竟何在呢? 将流星的亿万黄金按领土面积大小由各个国家分摊的提案,从头几次会议起就被否决。不过,这个办法倒是合乎人们所寻求的公平原则的。因为幅员辽阔的国家需要量大一些。另外,它们既然同意分摊,就等于失去了它们独吞的机会,而这机会比起小国来,它们要多得多,这是理应得到报偿的。但这个办法不免遭到人口稠密国家的反对,并且最后遭到了否决。 人口稠密的国家马上提议,不按平方公里数的比例,而按居民人数的比例来进行分配。 这个办法也颇为公平,因为它符合人权平等的原则。但却遭到俄国、巴西、阿根廷及好几个其他人口稀少地区的抨击。哈维主席身为门罗主义的心悦诚服的信徒,他只能站在美洲两个共和国所表示的意见一边,而他的影响对表决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二十票弃权,十九票反对,使天平侧向了否定的一边。 于是一些财政拮据的国家——还是不明确指名为好——提议,分配天上掉下来的黄金用如下方法才会公平合理,就是要使地球上所有居民的命运达到尽可能的均衡。大家马上起而反对,说这个体系会鼓励怠情,会导致一种异常复杂的分配方法,实际上行不通。尽管如此,其他几位演说家却仍然发表演说,要求实行更加复杂的方法。他们主张通过修正、改良的途径,注意下列三个因素:面积、人口和财富,并给其中各项一个合乎公平原则的比例。 公平!光是嘴上说说而已,在心底里就不大靠得住了。所以,不容置疑,大家都指望时间会带来点什么好处,而解决问题的办法却一如既往,一个个被驳回。 最后一次投票表决是在七月十四日。当时代表们面面相觑,啼笑皆非,面临一片空虚。 俄国、中国估计时机已到,便挖掘出那个一开头就被延期投票的动议所埋葬的老提案,只把锋芒太露的内容稍加缓和。这两个国家提出,天上的亿万黄金的所有权应当授与领土得天独厚的国家,只要这国家向别国付出一大笔按每人一千法郎计算的赔款。 因为大家厌烦已极,要是不遭到瓦尔唐道尔共和国的干扰的话,也许这个妥协性的办法会在当晚表决通过。瓦尔唐道尔的代表拉蒙卓先生,发表了一个没完没了的演说,要不是主席看到席位全都空了,决定宣布散会的话,这位代表先生的演说可能还在延续呢。这样,讨论便被推迟到第二天再继续进行。 瓦尔唐道尔共和国宁愿采取只以人数为基础的分配方式。假如它以为这对俄国提案的表决进行阻扰是正确而策略的话,那就大错而特错了。不管怎么样,俄国提案还会保证它获得颇为可观的利益,而它却很可能连一个子儿都捞不到。拉蒙卓先生可没指望落到这么个倒霉下场,他本来该保持缄默的,但却让这个美好的机会错过了。 从第二天的七月十五日起,一起重大事件即将发生,它将使国际代表大会威信扫地并将使之最终一事无成。只要火流星坠落地点不明,人们则可以继续讨论种种可行的分配方式,但是,当这种无知状态一旦结束,还能不能继续讨论下去呢?在摸彩之后,难道就没有人硬要中了大头彩的获利者来个分摊吗? 不管怎么样,有一点却是肯定的,那就是这样的分摊再也不会和睦地进行了。得天独厚的国家永远不会自愿地同意这一点。从此以后,永远不会再看到格陵兰国的代表德·施奈克先生前来开会和参加代表大会的工作了,因为这个国家是个吉星高照的中彩者,J·B·K·洛文赛当天上午在他的每日纪事中,已宣布把那飘泊于太空的亿万黄金归它所有了。 “近十天来,”这位波士顿天文台台长兼学者写道,“我曾多次谈到流星运行中突如其来的重大变化。今天我将更加准确地重提此事。逝去的时光使我们对这种变化的明确性质深信不疑,而计算又使我们得以断定这种变化所引起的后果。 “这种变化仅仅在于,从七月五日以来牵引火流星的力已不复出现了。从那天起,再也看不到火流星偏离轨道。它只是在其活动条件所限定的严格限度内接近地球。今天它和地球相距约五十公里。 “假如作用于火流星的力早几天消失的话,它由于离心力的缘故,会有可能离开地球,直至恢复它原先与地球保持的那段距离为止。但今后,如此情况再也不会出现了。流星的速度由于与更加稠密的大气层摩擦而减低,仅够维持它在现有的轨道运行。因此,假如排除流星速度变慢的原因——空气阻力的话,它便会永远维持原状。但这种原因却是一直存在的,因此可以认为,火流星一定会降落。 “另外,因为空气阻力是一种经过透彻研究和了如指掌的现象,所以从今天起即可划出流星坠落的曲线。除了出现意外的复杂化现象,——以往种种复杂化现象也并未能推翻我们的假设——从现在起,可以断定以下几点: “1.火流星将要坠落。 “2.落坠时间在八月十九日上午二时至十一时之间。 “3.火流星将坠落在格陵兰共和国的首都乌贝尔尼维克市周围十公里的范围内。” 要是银行家罗伯特·勒格尔有可能了解 J·B·K·洛文赛这则纪事的话,他就该心花怒放了。果然,这消息刚一传开,在所有的市场物价就发生惨跌现象,旧大陆新大陆的金矿开采股票的价值竟跌了五分之四。 第十六章 在这章里可看到大批好事者利用这个机会去格陵兰观光神奇的流星坠落 七月二十七日上午,“莫齐克”号轮船启航时,船上熙熙攘攘挤满了人。这条船即将离开南卡罗来纳的大港查尔斯顿。这条一千五百吨的轮船虽不是租来去那个目的地的唯一轮船。但由于这些想去格陵兰的好事者蜂拥而至,几天来已挤得使它连一个空舱都没有了。其他许许多多不同国籍的大客轮也都正在溯大西洋北上,一直开往戴维斯海峡,开往位于北极圈边界那面的巴芬海。自从 J·B·K·洛文赛轰动全球的通告发布以来,万众沸腾,人流涌集到这儿是不足怪的。 这位天文学家是不可能弄错的。他把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先生狠狠训了一顿之后,自己总不会去招惹同样的训斥吧。在如此特殊的境况下,信口开河简直不可饶恕,并且一定会成为众矢之地,这一点他是有数的。 因此,应当认为他所得出的结论不容置疑。火流星应该坠落的地点既不在南北极无法到达的地区,也不在鞭长莫及的海洋的深渊里。不,火流星会砸烂在格陵兰的土地上。 这一带广袤的地区从前属于丹麦,而丹麦王国在流星出现的前几年已慨然同意这个地区独立。这次得天独厚、福星高照的正是这个地方。 这儿可真是广阔无垠,简直说不出它是大陆还是岛屿。这个金球当然会有可能摔在远离海岸,深入内陆数百的地方,那么去找它可就会难于上青天了。但毫无疑义,大家会排除万难,会冒着北极的酷寒,冒着暴风雪,万不得已时,还会一直登上北极之巅,去追寻那亿万黄金的。 然而,真是三生有幸,谁都不会被迫去作如此艰苦的奋斗,有关流星坠落的地点将会被非常精确地指出来的,大家只要到格陵兰就行了,谁都不必去眼红佩利·南森或者极北纬度上的其他航海家那种冰冷的荣誉。 倘若读者在“莫齐克”号上数百个乘客——其中有几名妇女——中巡礼一番的话,就会发现五个并非素昧平生的旅客。他们五位的光临,或者至少是其中四位的光临,可不会使读者格外惊讶。 一位是迪安·福赛思先生,他在奥米克隆的陪同下,远离伊丽莎白路的圆塔,过着飘洋过海的生涯。另一位则是离别了莫里斯路的方塔的西德尼·赫德尔森博士。 当消息灵通的运输公司一筹备去格陵兰的旅行时,这两位对头便毫不犹豫地买了来回票。不得已时,他们会各自租用一只轮船前往乌贝尼维克的。显然,他们无意去攫取那个大金城,把它据为己有,并带回威斯顿。然而,他们却要在流星坠落的时刻守在现场。 不管怎么样,有谁知道那独占火流星的格陵兰政府会不会将天赐的亿万黄金分一份给他们?…… 不用说,在“莫齐克”号上,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都煞费苦心,避免使他们的船舱挨在一起。在航行过程中,就像在威斯顿一样,他们之间是不会有半点瓜葛的。 老米茨劝过她主人勿作这次旅行,赫太太倒并没有反对过她丈夫出门——反正不比米茨劝得更多些。但博士却面临他女儿珍妮再三要去的请求。再说,他由于固执己见,曾大大地伤了她的心,这也激起了他的疼爱和姑息之情,于是他终于同意带她一起去了。 这姑娘硬是要去,是有一番用意的。经过那几场大吵大闹,两家便完全闹翻了。那以后,珍妮就和弗郎西斯·戈登怏怏分手了。她猜想他这回会陪舅舅一起去的。对两个未婚夫妇来说,在船上彼此近在咫尺,仍不失为一种幸福。此外,在旅途中总该少不了交谈和相聚的机会。 事实证明,她的推断丝毫不错。弗郎西斯的确已决意奉陪他的舅舅。可以肯定,在博士外出期间,他恐怕也不愿违反他的严命,去莫里斯路那个人家登门造访。于是,他宁可像奥米克隆那样去参加旅行,以便在必要时置身于两个对手之间。只要出现会改变那种可悲局面的苗头,他就随机应变,因地制宜。火流星坠落后,要么会变成格陵兰的财产,要么会消失在深不见底的北冰洋里。到那时,也许对峙的局势就会自行缓和下来。再说,J·B·K·洛文赛毕竟只是个人,是人就难免有错。格陵兰不是位于两个海洋之间吗?那末,只要由于某种大气情况使流星偏离轨道,就足以叫这个被人们垂涎三尺的对象从人类贪欲的竞逐中逃之夭夭。 这种结局却不会叫某个人物满意,他就是国际大会的格陵兰的代表爱德华·德·施奈克先生。他目前也在“莫齐克”号的乘客之列。他的国家行将不费吹灰之力,变成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度。要放这么多亿的黄金,这个政府的保险柜就会既不够大也不够多了。何等幸运的国度呀,它那儿就再也不会有什么赋税了!贫困就会绝迹了!由于斯堪的纳维亚种族的聪明和灵慧,这个庞大金块无疑只会小心翼翼地销售出去。因此,人们可以指望货币市场不会因这阵而大乱起来。(如果我们相信那些神话的话)。 施奈克先生眼看要成为船上的英雄了。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这两个知名人物在这位显赫的格陵兰的代表面前,不免黯然失色。他们在对这位代表的共同仇恨中相遇了。正是这位代表的国家攫取了他俩不朽的发现,却连一份都没分给他们,即使只是装装门面的一份也没有。 从查尔斯顿飘洋过海到格陵兰的首都去估计行程有三千三百海里,亦即六千多公里。包括在波士顿的停泊,一共要走十五天光景。“莫齐克”号在波士顿将还要装些船上需用的煤。至于粮食,它像别的开往同一目的地的轮船一样,带的够吃几个月了。由于好事者云涌集,乌贝尼维克有人满之患,可能将保证不了他们的生活。 “莫齐克”号先溯流北上,驶往美国东海岸。但是,启程的第二天,轮船就把北卡罗来纳的极北岬尖——哈特拉斯角——撇在后头,驶进汪洋大海之中。 七月里,在大西洋这一带海域,天空大都晴朗无云。只要有和风从西方吹来的时候,轮船便以海岸为屏嶂,在风平浪静的水面上滑行。可惜有时候风从大海上吹过来,于是轮船就照例地颠簸起来。 如果说德·施奈克先生有一颗百亿富翁的心,壮壮实实,不会恶心,那么,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的心可就不然了。 这是他们初次航海,两人都难受得要命。然而,他们对投身于这样一次远征却没有片刻的懊悔。 晕船把他们都弄垮了。那两个未婚夫妇是否利用了他们不舒服的机会,那就不必去说了。他俩可一点儿不晕船,所以,当父亲和舅舅在那该死的阵阵颠簸下痛苦呻吟之际,他俩却在追回那失去了的大好时光。他们只有去细心护理两个病人时才离别一下。然而,每次着手干这活儿,也总是挖空心思耍点儿花招。当珍妮在这儿安慰迪安·福赛思先生的时候,弗郎西斯·戈登则在给赫德尔森博士打气加油,以提高他那晃悠悠的勇气。 风浪略微小一点的时候,珍妮和他便扶着两个不幸的天文学家走出各自的船舱,带他们到轻甲板上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他俩让病人各坐一张藤椅,彼此相隔不远,并且还小心翼翼地逐渐缩短这段距离。 “您身体好吗?”珍妮说着,把毯子朝福赛思先生的腿上拉拉。 “我难受极了!”病人叹道,连谁在同他说话都不知道。 而弗郎西斯则一面让博士靠在摆得妥妥帖帖的靠垫上,一面用亲切的口吻重复着:“赫德尔森博士,身体好些吗?”仿佛他从来没有给莫里斯路那人家赶出来过似的。 两个对手在那儿坐上几个钟头,只是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他们的近邻而已。要给他们添几分生机,就得德·施奈克先生打他们身边走过才行。这位先生结结实实,稳稳当当,像个对风浪不在话下的桅楼水手似的。他的头昂得高高的,俨然是个陶醉在黄金梦里的人物,对他来讲,满眼都是金子做的东西。德·施奈克先生一走过,只见一道垂死的闪光掠过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先生的眼睛。他们自语一般地结结巴巴吐出了几声狠狠的咒骂: “打劫火流星的拦路贼!”福赛思嘟哝着。 “偷流星的贼!”赫德尔森先生嘟哝着。 德·施奈克没有在意;他甚至都没发现船上有他们俩。他傲然地走来走去,摆出一副拿稳了的派头,仿佛他本国行将黄金遍地,替全世界偿还一百倍的共同债务都还绰绰有余似的。 然而,轮船大体上顺风顺水。可以想见,从东海岸各港口出发的别的船只也正在北上,朝着戴维斯海峡的方向驶去,而另外还有他俩可一点儿不晕船。一些船,目的地相同,这时却正在横渡大西洋。 “莫齐克”号开过了纽约海面,没有停下来,而是航向西北,继续朝波士顿开去。七月三十日上午停泊在麻省首府面前。只要用一天时间就可以把船舱装满,因为轮船更新燃料的地方可不是在格陵兰嘛。 如果说这次飘洋过海还不坏的话,那就是大部分乘客因为方才都叫晕船考验了一番,其中有五六个人已经感到够受了,不愿再长途跋涉,便在波士顿上了岸。当然,这可既不是迪安·福赛思先生,也不是赫德尔森博士。他们哪怕给颠得只剩下奄奄一息也无关紧要,起码这阵阵的颠簸能把他们送到流星——他们梦寐以求的目标面前。 那几位忍耐力稍差的乘客上了岸,“莫齐克”号便空出了好几个船舱。这些舱位自不乏其爱好者。他们乘虚而入,在波士顿搭上船。 可以看到他们中间一位风度翩翩的绅士,他是头几名前来看空舱的爱好者中的一个。这位绅士不是别人,原来就是阿卡狄娅·沃克太太那结了婚又离了婚的丈夫塞思·斯坦福先生。至于他在法官普罗思面前结婚、离婚的始末你们都是知道的了。 他们分离已是两个多月以前的事了。之后,塞思·斯坦福先生回到了波士顿。他始终爱好旅行。J·B·K·洛文赛的纪事迫使他放弃了日本之行。他曾到加拿大几个大城市魁北克、多伦多、蒙特利尔、渥太华观光了一番。他是不是在设法忘却他的前妻呢?这似乎不大可能。这一对夫妇起先合得来,后来合不来,最后反目了。他们的结婚别具一格,离婚也同样别具一格。离了婚就分道扬镳了。凡此种种,已见上述。他们无疑永远不会相见了,或者也许是相见不相识了。 塞思·斯坦福先生刚刚到达多米宁的现有首府多伦多时,就得悉J·B·K·洛文赛的轰动天下的纪事。即使流星会掉在几千法里之外的亚洲或非洲最偏僻的地区,他也会想方设法前去的。这并非因为他对流星现象深感兴趣。不过,前去看看观众不多的壮观场面,看看几百万人没眼福看到的景象,这等事倒颇能打动一个好冒险的绅士,一个特别好动的人的心。而且,他有的是钱,大可以作种种异想天开的旅行。 而眼下却并非动身到地球直径两端的对应点去。这个天文梦幻剧的剧场就座落在加拿大的门口。 因此,塞思·斯坦福先生就搭上头一辆开往魁北克的火车,接着又改乘穿过多米宁和新英格兰平原开往波士顿的火车。 这位绅士在波士顿上船后四十八小时,“莫齐克”号便进入波茨茅斯海面,尔后到波特兰海面,一直与大陆遥遥相望,而且处在信号台的信号所能及的地方。也许信号能够发来有关火流星的消息。现在,当天空无云的时候,用肉眼都能看到它了。 信号台却默不作声。哈利法克斯的信号台的话也不见得多些。这时轮船开到了新苏格兰大海港的侧翼。 有多少旅客该感到遗憾啊,因为位于新苏格兰和新不伦瑞克之间的芬迪湾竟没有一条向东或向北的出路!不然的话,他们就不必去受大风大浪的煎熬,而可以平平安安地一直驶到布列塔尼海角。病人简直数不胜数。尽管有珍妮和弗郎西斯的细心照料,但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仍然是病人之中的出类拔萃者。 “莫齐克”号船长眼看乘客如此不景气,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他驶进了圣洛朗湾,以新大陆的海岸为屏嶂,经贝尔岛海峡,再进入浩瀚的大海。然后,他又横渡海峡,去寻觅那格陵兰的西海岸。打那以后,航行就平静得多了。 八月七日上午,信号指明康福特海角在望。格陵兰的陆地末端略略偏东,在非尔威海角那儿。北大西洋滚滚而来的海浪,都撞碎在这个海角上。这些浪涛咆哮着,来势汹汹,新大陆和冰岛海边勇敢的渔夫们对此真是领教得太多了。 幸好轮船并不打算沿着格陵兰的海岸溯流而上。这一带海岸几乎是无法停靠的。它没有一个可供停泊的港口,而且巨浪排空,惊涛拍岸。相反,在戴维斯海峡里,避风港却不少。要么在峡湾的尽头,要么在岛屿的背后,都很容易找到避难之处。除了南风迎面吹来的时候,航行是平安而顺利的。 轮船还在继续渡海,不过乘客们已毋须叫苦了。 这部分格陵兰的海岸,从非尔威海角起直到狄斯戈岛为止,沿岸大体上都是原始的悬崖绝壁。它们高高地耸立着,挡住了海风。甚至在严冬时刻,海岸线也不会被北极寒流所带来的冰块所堵塞。 就在这样的天然环境中,“莫齐克”号的螺旋桨转动如飞,在吉尔伯特港湾的海面上破浪前进。它来到戈德霍普停泊了几小时,船上的厨师可在这儿弄到大量的鲜鱼。格陵兰的老乡们难道不正是从大海里获得主要食品的吗?接着,“莫齐克”号又相继驶过霍尔斯泰因斯堡港和克里斯蒂安斯霍普港的外口。这些小市镇都深深地幽禁在高大的岩壁之中,其中第二个小镇隐藏在狄斯戈湾的尽头,以致谁都猜不到它们的存在。它们都是广大渔民的非常好的退路。这些渔民都是乘风破浪,穿过戴维斯海峡到这儿来追捕鲸鱼、一角鲸、海象、海豹的,他们往往一直登上巴芬海的终极边界。 这只轮船从八月九日凌晨起就抵达狄斯戈岛。这个岛屿是这一带所有岛屿中最重要的一个。这儿的岛像散了串的念珠似的,一颗颗地散落在格陵兰海岸的沿线。由玄武岩构成的悬崖林立的狄斯戈岛,其首府叫做戈德豪恩,它建立在岛的南岸。这个站头不是由石屋构成,而全是些木屋。这些木屋都有近乎方形的梁墙,墙上涂了厚厚的一层沥青,以防空气透入。这个黑乎乎的小镇处处点缀着红瓦朱窗,黑里间红,分外显眼。弗郎西斯·戈登和塞思·斯坦福作为未对流星着迷的旅客,对这小镇留下了强烈、鲜明的印象。在数九寒天,这儿的生活该是什么样的呢?你要是向他们担保,这儿的生活和斯德哥尔摩和哥本哈根的家庭生活差不多,这将完全叫他们感到诧异。某些房子,虽说家具陈设简陋,却丝毫不失其舒适之处。房子里有客厅、饭厅,甚至有图书室,因为这个原籍丹麦的“高等社会”(要是可以这么表达的话),并非粗俗少文之邦。当局在这儿派有一名代表,代表那设在乌贝尼维克的政府。 “莫齐克”号开过了狄斯戈岛,然后,于八月十日晚上六时左右前来停泊在乌贝尼维克市的港口。 <hr /> 注释: 第十七章 在这一章里,神奇的火流星和地球相会;“莫齐克”号的一位乘客与“俄勒冈”号上的一位乘客相会 格陵兰的意思是“绿色大地”。对这个白雪覆盖的国家来说,叫“白色大地”倒更合适些。它所以如此命名,只是由于它的命名人的一桩令人啼笑皆非的趣事。它的命名人名叫红·爱里克,是十世纪的一个水手。他的红可能与格陵兰的绿是一码事。也许,归根结底这个斯堪的纳维亚人是想让他的同胞下决心来到这一片绿色的极北地区殖民。可他不太成功。这个诱人的名儿丝毫没能打动那些殖民者的心。于是,包括当地土著在内,格陵兰的人口至今还未超过一万人。 必须承认,假如地球上存在一个完全不宜于接受一个价值五万七千八百八十亿的火流星的地方,那就要算这个国家了。在好奇心驱使下的这一大群到乌贝尼维克来的乘客中,有这种想法的想必不止一个。对这个火流星来说,落到偏南几百法里的多米宁或美国的辽阔无垠的平原上,岂不是会一样顺当吗?在那些地方找火流星该多方便啊!……不,偏偏就是这个极难通行的和极不好客的地方行将成为扮演这一难忘的事件的大舞台! 说真的,有些先例得重提一下。有些火流星不是已经落在格陵兰吗?在狄斯戈岛,诺尔登斯几奥岛,不是找到了三块各重二十四吨的铁块吗?它们很可能是陨星,现在还陈列在斯德哥尔摩的博物馆里。 万幸的是,假如 J·B·K·洛文赛没弄错的话,火流星将落在一个颇易到达的地方。而且时值八月,气温升至冰点以上。有的地方的土地还可以用来证明,那赠给这块新大陆的含有嘲讽意味的雅号“绿色大地”实属不谬。有些花园里长着几棵蔬菜和某些禾本科植物。而在内陆,植物学家则仅仅只能收获到苔藓。在海岸线上,冰融化了之后便出现一些牧场,人们可以饲养少量的家畜,当然,不是数以百计也不是什么公牛、母牛,而是可以碰上一些鸡和山羊,它们都具有那种乡村独有的耐力,别忘了还有驯鹿和“人丁”兴旺的狗。 至多持续两三个月的夏季一过,冬天便重返大地,它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黑夜和来自极顶地区的凌厉、醋寒的气流,还有那骇人的暴风雨。在那覆盖着地面的表层上头,一种叫做冰尘的灰蒙蒙的尘土纷纷扬扬,盘旋飞舞,这是一种充满微生物的东西。 如果流星落在这片大地的内陆,那它就一定归格陵兰所有了。 乌贝尼维克市不仅座落在海滨,而且四面环海,是散在海岸沿线的群岛中部的一个岛屿。这个岛方圆不到十法里,却要给天弹提供一个——这是公认的——又窄又小的靶子。如果天弹不能以数学的准确性命中靶子的话,它就会偏离目标,巴芬海的浩瀚烟波就会淹没了它。而这些极北海域都是很深很深的,探测器要探到一千或二千米才见底,那就到这个万丈深渊里去捞一个重约九十万吨的大金块吧。 这样的可能性不免使德·施奈克先生忧心忡忡,他曾不止一次向赛思·斯坦福吐露自己的隐忧,他是在这次远渡重洋的过程中和斯坦福先生结识的。但是要对付这种危险,简直毫无办法,于是只能信赖科学家 J·B·K·洛文赛的计算了。 德·施奈克先生所惧怕的这个灾祸,弗郎西斯·戈登和珍妮·赫德尔森却恰恰相反,把它看作是个大吉大利的解决办法。火流星绝迹了,他们的幸福所依附的那两个人就再也无所求了,甚至也不要以他们的名字给流星命名了,这乃是朝他们所日夜盼望的和解迈出了一大步。 要说“莫齐克”号以及当时停泊在乌贝尼维克的其他十来只各国家的轮船上许许多多乘客,都持有与两个年轻人一样的看法,那就大可怀疑了。那些人既然是为此才不远万里来到这儿,一定要看到点什么东西才肯罢休。 不管怎么说,并不是黑夜作梗,不让他们如愿以偿。在这八十天当中,其中有一半是夏至之前,一半在夏至以后。这个期间,在这样的纬度上太阳总是既不升也不落的,因此,要是正如 J·B·K·洛文赛所断言的那样,老天爷把它送到了附近一带的话,大家将会运交华盖,看得清清楚楚,尽可以去走访那个火流星。 从抵达后的第二天起,由各色人种组成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便四散开来,绕着乌贝尼维克那几座小木屋转来转去。其中为首的一座树起了一面饰有格陵兰红十字的白色旗帜。格陵兰的男男女女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云集到他们这遥远的海岸上来。 这些格陵兰人是颇为奇特的人物。他们都是矮个儿或中等身材,又粗又壮,短短的腿,纤纤的手,连肌肉附着点也很纤细;肤色白里透黄,脸面宽阔扁平,几乎没有鼻子,眼睛棕色并微微向上吊,头发黑且硬,一直披散到脸上。他们和海豹略微有点相似,颇有海豹那副温柔的面相,也有一层防寒的凝脂。男女衣着相同:靴子、长裤或风帽。而那些女人,年轻时个个风姿绰约,笑嘻嘻的;头发朝上梳成冠毛状,穿着洋布的奇装异服,装饰着五颜六色的饰带。他们文身刺花的风尚,从前非常盛行,在传教士的影响下,现在已经绝迹了。不过这些部落依然酷好歌舞,歌舞是他们唯一的娱乐和消遣。他们喝的是水,吃的是海豹和可食的狗、鱼和浆果。总之,格陵兰人过的是凄苦的生活。 如此众多的外国人来到了乌贝尼维克岛上,使居住在岛上的几百个土著大为震惊。当他们晓得了人流涌来的原因后,他们的惊愕反而不见减少。这些可怜的人已不再是对黄金的价值一无所知了。然而,这笔意外之财是不会给他们的,要是亿万黄金掉在他们的土地上,那可不会装满他们的口袋,虽说格陵兰人的衣服上有的是口袋,可这并不是西玻里尼亚人的衣服呀。其原因就不必说了。这么多亿都会藏在国家的保险柜里,按照惯例,人们也不会看到它们从保险柜里出来的。然而,这些土著却不应该不关心这件“大事”,谁知道会不会给这些格陵兰可怜的公民们带来某些福利呢? 不管怎么样,这件“大事”的结局开始来到了。 如果说还有别的轮船要来的话,乌贝尼维克港就再也容纳不了了。另外,八月在一天天流逝,这些船只在这么高的纬度上是不可能拖延宕很久了。九月份,冬天就来临了,它会带来北方海峡的冰块。巴芬海不久就会无法通航。得逃走,得远离这些海域,得跑到非尔威角前头去,否则就要吃苦头,就要为飘浮的冰块群所困,在北冰洋的严冬里给困上七八个月。 在等待的时日里,那些大无畏的游客都在悠然漫步,横跨全岛。岛上的岩石地近乎平坦,只有中间部分高一些,隆起几个包块。地面是宜于行走的。这儿,那儿有一片片平原,平原上铺着地毯似的苔藓和草,与其说它们是绿的,不如说是黄的。在苔藓和草的上头,长着一些永远成不了树的小灌木,另有几棵生长不良的矮小的桦树,它们倒是在第七十二道纬线上还生长着。 天空通常都是雾蒙蒙的,大团大团低沉的云块,在东风的吹拂下,穿过天空。气温不超过零上十度。因此,乘客们都为他们的船上备有暖气等设备和食物而感到欣慰,因为这个村落是不会给他们提供这种舒适设备的,而且不论在戈德豪恩和这条海岸线的其它任何一个停泊站,都弄不到那些食物。 “莫齐克”号到达已经五天了。就在这一天,八月十六日的上午,人们发现最后一艘轮船出现在乌贝尼维克海面上。这是一条汽船,它驶过群岛的大小岛屿,前来泊岸停靠,那船尾四角帆的角上飘扬着一面美利坚合众国的五十一颗星的国旗。 毋庸置疑,这艘轮船把又一批好事者带到了这个天文大事发生的场所。他们姗姗来迟,不过,既然那个金球还在大气中因引力而旋转,那这批人就不算迟到。 上午十一点光景,轮船“俄勒冈”号在这一片小舰队中央抛了锚。一只小艇立即驶离大船,并把一位乘客送上了岸,无疑,此人比他的旅伴们要匆忙一些。 正如马上传开的风声一样,他果然是波士顿天文台的一位天文学家,叫什么华尔夫先生。他要到政府首脑家去。此人没稍事耽搁,很快就知照德·施奈克先生。于是这位代表便到那座屋顶上飘扬着国旗的屋子里去。 可急死人了,火流星万一偷偷地躲开大家呢?它会不会像弗郎西斯·戈登所祝愿的那样不告而别,溜到附近别的天域去呢? 对这一点,不久大家就放心了。J·B·K·洛文赛通过计算得出了准确的结论,华尔夫先生万里迢迢跑了来仅仅是作为他上司的代表前来观光火流星的坠落。 那天是八月十六日,因此,还得等三乘以二十四小时,火流星才会安歇在格陵兰的大地上。 “除非它沉到海底去!……”弗郎西斯·戈登嘟哝着,他是独自在那儿转着这个念头,并自言自语地表达着这个希望的。 但是,这件大事会不会落得这么个下场,这得等三天之后才能见分晓。三天,这没什么,但有时却是长而又长的,特别是在格陵兰这种地方。如果有人认为这儿是花天酒地的话,那简直太过分了。因此,大家都感到无聊,传染性的呵欠使这些无所事事的游客的颌骨都脱臼了。 对于其中的一位游客来说,时间似乎并不那么长,此人肯定是塞思·斯坦福先生,因为他已决心做“跑地球者”。哪里有什么特别的玩艺儿可看,他就心甘情愿奔向哪里。他习惯于孤独和寂寞,并且,正如人们所说的,善于“自己给自己作伴儿”。 这最后几天的等待,单调得令人厌烦,而斯坦福先生却从中得到唯他独享的好处——世上的事本身就存在着这种不公平之处。 塞思·斯坦福先生在海滩上漫步,看着“俄勒冈”号的乘客下船上岸。正在这时,一只小船把一位夫人送到沙滩上,他一眼瞥见这位夫人,不觉陡地停了步。 塞思·斯坦福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便走向前去,用一种表示惊讶而并无半点不快的口吻说道: “阿卡狄娅·沃克太太,要是我没弄错的话?” “斯坦福先生!”那位女乘客回答。 “我可没料到在这个遥远的岛上再见到您,阿卡狄娅太太。” “我也是一样,斯坦福先生。” “您身体好吗?阿卡狄娅太太?” “很好,好极了!” 他们再也没有别的客套了,于是便开始聊天,就像两个刚刚邂逅相遇的老相识似的。 阿卡狄娅·沃克太太边举手指向太空,边问: “它还没掉下来?” “没有,您放心吧!还没有,不过不会再拖了。” “那么,我将上那儿去!”阿卡狄娅·沃克太太得意洋洋地说。 “和我一样。”塞思·斯坦福先生回答。 不容置疑,这两位贵人,两个上流社会人士(就不说两个老朋友了),是在同样的好奇心驱使下,在这乌贝尼维克的海滩上聚在一起的。 为何不然呢?的确,阿卡狄娅·沃克太太在塞思·斯坦福先生身上连她的理想的影子都找不到,也许她的理想人物压根儿就不存在。小说中描写的“触电般”一见钟情的那种情感连一点火星儿也从未在她身上迸射过。正因为没有这种传奇式的火星儿。因此谁都没有以其汗马功劳来激起她的感恩之情,并因而攫住她的心。 她已亲身体验过了,结婚对她并不适宜,对塞思·斯坦福先生也是如此。但是,她对一个不肯做她丈夫的男人倒是颇有好感,而这个男人则牢牢记住他的前妻是个聪明、别致、在离婚后变得完美无瑕的女人。 当初他们毫无怨尤地分手了,他,塞思·斯坦福先生,旅行他的。她,阿卡狄娅太太,旅行她的。他们出于猎奇的念头,两个人都来到了这个格陵兰岛上。他们干吗假装不相识呢?还有什么比甘受成见和陈规陋习的束缚更庸俗的呢?交谈了开头的那几句话以后,斯坦福先生便奉阿卡狄娅·沃克太太之命行事,而她也十分乐意地让塞思·斯坦福先生帮忙。现在他们之间只谈那快要见分晓的天文学现象了。 随着时光的流逝,那些聚集在这遥远的海岸上的好奇者的紧张、激动的情绪也与日俱增,个个心神不定,特别是那几个主要的当事人,其中除了格陵兰国之外,就要数迪安·福赛思和西德尼·赫德尔森博士,因为他们硬要以当事人的身分自居。 “但愿它掉在岛上!”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先生在想。 “可不要偏了!”格陵兰政府首脑在想。 “可别落在我们头上!”几个胆小鬼心下补充了一句。 的确,太近或者太远,乃是唯一烦人的两点。 八月十六日和十七日两天没有发生什么事,平平淡淡地过去了。糟糕的是,天气变坏了,气温开始明显地下降。也许,冬天会提早来临。沿海地带的山上已是白雪皑皑了。从山这边吹来的风,是如此凌厉、刺人肌骨,使人不得不躲到轮船的客厅里去。最好别在这样的纬度上逗留了,这些好事者的好奇心一得到满足,他们便会自觉自愿地动身南下。 或许,唯独那硬要维护所谓“他们的权利”的两个对手,会愿意留在那个宝贝身边。如此疯狂的人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于是,弗郎西斯·戈登便想到他那亲爱的珍妮,他面对这漫长的冬季停航期的惨淡前景,自不免忧心忡仲。 八月十七日到十八日夜间,群岛上风暴大作。二十个小时之前,波士顿的天文学家曾观测到火流星的运行速度在不断减低。但是,风狂雨骤,未免会使人想到这场暴风雨是不是快要把火流星刮走。 八月十八日白天,风暴毫无平息的迹象,继之而来的夜晚的头几个小时里,又是如此的骚扰不安,以致停泊的轮船船长们都感到焦急万分。 但是,八月十八日到十九日夜半时分,风暴显然逐渐减弱下来。从凌晨五点起,全体乘客便乘机叫人送他们登岸。八月十九日,不正是早已确定的流星坠落的日期吗? 这可正是时候。到七点钟,只听传来一阵低沉的响声。它是如此厉害,以致这个岛都连根儿抖动起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土著奔向德·施奈克先生住的那座房子里。他带来一个大大的消息。…… 火流星已落在乌贝尼维克岛西北的尖角上。 第十八章 在这章里,为了到达火流星那儿,德·施奈克先生及其同伙们犯下翻墙、破门罪 顿时,到处是一群群蜂拥而出的人流。 这消息在转眼间传开之后,震动了那些游客和格陵兰的百姓,船员们都抛弃了他们在泊的船只。人流滚滚,朝着土著信使所指点的方向冲去。 如果说大家不是这样地一个心眼儿扑在流星上,此时此刻,就会注意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停泊在港湾里的一条海船,它的烟囱从拂晓起就在冒烟了,这时仿佛听从某种神秘的暗号似的,起了锚,飞快地开向大海。这是一艘长长的轮船,看上去活像个机灵的飞毛腿。几分钟之间,它就隐没在悬崖的背后了。 这样的行径真叫人诧异。干吗不远万里一直跑到乌贝尼维克来,而又恰恰在好戏开场的时刻离此而去呢?然而,因为大家是如此匆忙,尽管它走得颇为蹊跷,可是谁也没有发觉它走了。 尽快去,这是大伙儿唯一的心事,他们当中有几个女人,甚至还有一些小孩。大家乱哄哄地往前跑,你推我挤,你撞倒我,我撞倒你。然而,至少,其中有一个人依旧十分镇静沉着。塞恩·斯坦福先生身为“跑地球者”,而且是个老手。什么都动不了他的心。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他仍然保持着那不屑一顾、浅尝辄止的情趣,甚至——是否单纯为了讲究礼节,或具有其他迥然不同的情绪?——他干脆转过身来,与大伙背道而驰,迎上阿卡狄娅·沃克太太,并且陪着她。鉴于他们的友谊关系,他们一起去发现火流星,这难道不是很自然的吗? “它终于掉下来了,斯坦福先生!”这是阿卡狄娅·沃克太太的第一句话。 “它终于掉下来了!”塞思·斯坦福先生回答。 “它终于掉下来了!”大伙儿都再三地重复了并且还在重复着这句话,朝着岛西北的尖角奔去。 有五个人一直跑在他人的前头。首先是国际代表大会的格陵兰代表爱德华·德·施奈克先生,就连最最性急的人也对他礼让三分。 这样一让就让出了空间,而两个游客便马上乘虚而入。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先生现在也走在前走,弗郎西斯和珍妮忠心耿耿地陪着他们,这两个年轻人继续把他们的角色颠倒过来,就象在“莫齐克”号所做的那样。珍妮在迪安·福赛思先生身边匆匆赶路,而弗郎西斯·戈登则体贴入微地围着西德尼·赫德尔森博士转。他们的关心并非总是深受欢迎的,应该承认这一点。但是,这一回,两个对手是如此的心慌意乱,根本就没注意到对方的在场,因此压根儿谈不上去声讨那两个并肩走在他们之间的年轻人的恶作剧。 “那个代表就要第一个占有火流星。”福赛思先生嘀咕道。 “第一个霸占它。”赫德尔森博士补充道,还以为是在回答弗郎西斯·戈登呢。 “但这阻止不了我行使我的权利!”迪安·福赛思先生向珍妮声称。 “当然!”西德尼·赫德尔森先生表示赞同,他想到了他自己的权利。 这一位的女儿和那一位的外甥简直是高兴至极,似乎这两个对手真的忘却私怨,并将他们的仇恨合二而一,以对付共同的敌人了。 由于种种有利条件凑在一起,大气状况大变。随着风向的南转,暴风雨已停息了,虽说太阳还才升到地平线上几度,却至少已透过残云在闪闪发光了。在阳光的照耀下,云朵都变得薄薄的。没有雨,没有狂风,天气晴朗,天空一片宁谧,气温保持在摄氏零上八九度。 从停泊站到那岛尖,得步行足足一法里。乌贝尼维克是不会提供任何车辆的。另外,在一片相当平坦的岩质地上走路还挺顺当,只有在中央和海岸附近,这一带的地形起伏才大大地显现出来。 火流星恰好落在悬崖的那一边。从停泊站是看不到它的。 第一个前来报信的土著在领路。他后面不远,跟着德·施奈克先生、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先生,还有珍妮和弗郎西斯。他们后头是奥米克隆、波士顿的天文学家以及一大群的游客。 稍后一点,塞思·斯坦福先生在阿卡狄娅·沃克太太旁边走着。这一对前夫妇对于那两家传奇式的绝交一事并非一无所知。在飘洋过海时,弗郎西斯结识了塞思·斯坦福先生,并向他倾吐了衷曲,这就使斯坦福先生得悉了两家绝交的种种后果。 “会万事大吉的。”阿卡狄娅·沃克太太听说了以后预测道。 “但愿如此。”塞思·斯坦福先生赞同地说。 “当然!”阿卡狄娅太太说,“凡事都到后来才称心一些,您明白,斯坦福先生,如果在结婚前有点儿磨难,有点儿提心吊胆,不见得不好。过于顺利的结合同样有拆伙的危险啊!……您不同意这个看法?” “完全同意,阿卡狄娅太太。由此看来,我俩,我们就是个富有说服力的例子,五分钟之内……骑在马上……只来得及解决问题“到六个星期后再次解决问题,这一回是彼此一起解决了问题,”阿卡狄娅·沃克太太笑着打断他的话。“而弗郎西斯·戈登和珍妮·赫德尔森小姐,因为不是骑马结婚,倒将更有把握得到幸福。” 不用说,在这群好事者中间,大概只有塞思·斯坦福先生和阿卡狄娅·沃克太太两个(假如将那两个年轻未婚夫妻除外),这时既不把流星放在心上,也不去谈论它;而是像约翰·普罗思先生那样,——他很可能会这样做——大谈其哲学。他们刚才说的几句话,倒使他们回想起普罗思先生那副机灵精明、而又是老好人的面孔。 大伙快步走上一块零星散布着一簇簇瘦棱棱小灌木的高地,这时,一大群受了惊的鸟儿——这可比它们以前在乌贝尼维克附近受到的惊扰厉害多了——从灌木丛中四散逃窜。半个小时走完了四分之三法里,还要走一千米,便可到达火流星那儿了,火流星在凹凸起伏的悬崖背后,还是看不见。据格陵兰的向导说,在那后头就会找到它。这个土著是不会错的,当他正在耕地的时候,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流星的闪光,并且听见了流星落地的响声。其他许多人虽说离得远一些,也都听到了这声音。 一个在本地区显得十分反常的情况使这些游客们不得不歇一会儿。天气很热。是的,这似乎难以相信,可大伙儿都在擦额头的汗,简直就像呆在一个较为温和的纬度上似的。这难道是由于奔跑使这些好事者冒起汗来的?无疑,奔跑是有助于这种液化现象。然而,无可否认,空气的温度也趋向升高,在这个邻近岛西北岬尖的地方,其温度计所标的度数一定和乌贝尼维克那边相差好几度,甚至好像是越走近目的地,就越热得厉害。 “火流星的光临会改变这群岛的气候吗?”斯坦福先生笑着问。 “这可真是格陵兰人的大喜事!”阿卡狄娅太太以同样的口吻回答。 “很可能是这样,这个金块由于在大气层上摩擦变热了,现在仍处于炽热状态。”波士顿的天文学家解释道:“而且,直到这儿都感觉到它的辐射热。” “好,不错!”塞思·斯坦福先生叫了起来,“我们是不是要等它冷却呢?” “要是它掉在岛外,而不是在岛上,那就会冷却得快得多。”弗郎西斯·戈登提醒他自己,又重弹他那称心如意的老调了。 他也一样感到热,但他可不是绝无仅有的一个。德·施奈克先生、华尔夫先生,都像他一样在冒汗,那一大群人和所有格陵兰人,也同样在冒汗,这些格陵兰人可从来没过过这样的良辰佳节呢。 喘息了好一会儿以后,大家又上路了,还有五百米,拐过悬崖,流星就会呈现在眼前,光彩夺目!豪华壮观! 不幸的是,走完两百步,走在头里的德·施奈克先生竟再次停下来,而在他身后的福赛思和赫德尔森先生,以及在他们后头的人群都不得不照样停步。这并非是为热气所迫,而是碰上了意外的拦路虎,一个在这样的地方万万预料不到的突如其来的障碍物。 这是一道用穿上三道铁丝的桩子做成的围栅。它逶迤曲折,望不到头,左右两边都一直延伸到海岸,从四面八方挡住了去路。每隔一个地段,就树有一些更高的桩子,桩子上有告示牌,用英文、法文和丹麦文重复地写着同样的字句,德·施奈克先生面前正好有一块字牌,他不胜惊愕地看到上面写着:“私有财产,禁止入内。” 在这个边远海域里的私有财产,这可真是非同寻常!在地中海的阳光灿烂的海滨,或者在大西洋的烟雾溟蒙的海岸上,海滨度假倒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在这北冰洋的海边!……他那别出心裁的业主究竟能拿这片岩石垒垒的不毛之地变成个什么玩艺儿? 不管怎么样,德·施奈克先生是没奈何的了。荒唐也好,不荒唐也好,反正一个私有财产已挡住了他的去路,而这个纯精神的障碍物一下就把他的那股猛劲打了下去。一个官方代表当然是尊重文明社会奠基于其上的那些原则的,不侵犯私宅乃是一致宣告的公认原则。 况且,这位业主还着意提醒那些想忘记这项公认原则的人。“禁止入内”几个字以三种文字表达了字牌上的这个大道理的真正含意。 德·施奈克先生茫然不知所措。对他来说,呆在那儿似乎非常难堪。但是,侵犯他人的财产,无视人类的一切神圣法律!…… 喃喃声一分钟比一分钟大了,先是从这个队伍的前头传来,刹那间就扩散到队伍的末尾。最后的几排人,因为不知道这些低语的起因,极不耐烦地对前头提出了抗议。当了解了事情真相之后,他们仍不满意,于是,这种不满情绪逐渐蔓延开来,不久便就变成一片震耳的喧嚣。在这片喧嚣声中,大家都在同时大发议论。 是不是就在这个围栅前头无限期地拖下去呢?不远万里来到这儿,难道就眼巴巴地让这点儿可恶的铁丝挡住去路吗?这块土地的主人总不会有那么疯狂的野心,妄图兼任流星之主吧。因此,他没有任何理由拦路。况且,如果他拦路的话,那很简单,只要闯过去就是了。 德·施奈克先生在这汹涌澎湃的议论面前动摇了没有呢?可以肯定的是他这些原则最后是让步了。在他正对面的围栅上有一扇小门,只用根细绳系着,德·施奈克先生用小刀子割断这根绳子。他也没想想,干这种道地的破门撬锁行径已变成了贼骨头。他就这样闯进了这片禁地。 有的人从小门走,有的人跨铁丝网,其余的也都步其后尘,拥进了这片禁地。不大一会儿,三千多人便侵占了这个“私有财产”。大伙闹哄哄、乱嚷嚷,在大议特议这场意外的风波。 然而,突然人群鸦雀无声,仿佛着了魔法似的。 在围栅的百米之外,有个木板搭的小棚子,原先一直叫地面凸起部分挡着,这时已陡地竖起在眼前。这间陋室的门刚才打开,门框里站着一个怪模怪样的人物。那个怪人正在大声吆喝这伙长驱直入的侵略者。 “嗳,嗳!”他用法语叫喊着,声音硬梆梆的,“别拘束。别客气!” 德·施奈克先生懂得法语,所以他便就地停下,在他背后的游客们也都同样地停了下来,并把他们那三千个目瞪口呆的脸儿同时一律地转向那个离奇古怪的吆喝者。 第十九章 在这一章里谈到泽费兰·西达尔对火流星的日益憎恶以及由此产生的后果 如果说泽费兰·西达尔曾是单独行动的话,是不是会顺利地抵达目的地呢?这倒也是有可能的,因为世上什么事都会发生的嘛。不过,断言说不可能,却似乎更谨慎些。 不管怎么说,既然他已幸运地得到了的保护和指引,拿这个题目打赌已经是迟了。芒多尔那讲求实际的智慧征服了这个怪人的登峰造极的奇想。泽费兰·西达尔虽说把旅行中的什么事都看得颇为复杂,到头来却并不知道旅行之艰难。而对于罗伯特·勒格尔先生,旅行比到郊区踏青还要简单。 快车在几个小时之内将他们载到了勒阿弗尔,这两个旅客在那儿受到了一艘豪华的轮船的殷勤接待。这艘船没等别的乘客,马上就解缆启碇,驶入大海。 原来,“大西洋”号并不是一艘大客轮,而是一只五六百吨的机动快艇,是由罗伯特·勒格尔先生租来供他们专用的。因为重大的切身利益关系,银行家认为拥有一个能与文明世界随意交往的交通工具大有好处。另外,在金矿投机生意中他已发了大财,巨额利润已纳入了金库,因此也就能象王孙公子似的大手大脚了。这样,他便稳稳当当地享用起这只在英国上百条船只中被他选中的快艇。 这只快艇乃是一位百万富翁的奇妙设计,它是为求得行驶如飞的最高速度而建造的。形状修长而精巧,在四千匹马力的推动下,可以达到甚至超过二十个的高速。勒格尔先生的选择也是取决于这个特点的。 泽费兰·西达尔这样就有了一只轮船供他使唤,他却并没对此表现出丝毫的惊奇。说真的,也许他压根儿就没觉察到这个细节。不管怎么样,他毕竟跨过了轮船栏杆上的开口处,住进了自己的船舱,而没发表任何意见。 在勒阿弗尔和乌贝尼维克之间,大约相距八百海法里,“大西洋”号要是全速前进,六天之内就可走完这段行程。而勒格尔先生却不慌不忙,用十二天时间来远渡重洋。这样,到七月十二日晚间才到达乌贝尼维克停泊站。 在这十二天当中,泽费兰·西达尔几乎没开过口。吃饭时他们总要聚在一起,但在吃饭的过程中,勒格尔先生作了二十次的努力,要把话题引到他们旅行的目的上,可他从没得到回答。他同他谈流星也是白搭,他的教子似乎已记不得什么流星了。在他那死气沉沉的目光中,竟没有一丝儿智慧的光影。 西达尔目前正在“向内”看,正在寻求解决其他问题的办法。什么问题呢?他可没有吐露。不过,看上去可能是以海洋为对象,因为泽费兰·西达尔白天在船头或在船尾,都在凝视滚滚的波涛。也许这并非是过于大胆的设想:他思想上正在进行关于表面张力的研究。因为他以往曾有一次向一大串行人略略谈起过这个问题,而当时他还以为在同他朋友玛赛尔·勒鲁谈论呢。也许甚至可以说他当时所作的推理和他日后的几项即将震惊全球的非凡发明并非毫不相干。 到达乌贝尼维克的第二天,勒格尔先生简直绝望了。他极力想重新引起他教子的注意,于是便把那个去掉防护罩的机器摆在他教子的眼前。他估计得很对,这可真是个最根本的办法。一看到他的机器,泽费兰·西达尔如梦初醒,马上抖擞起精神,环顾四周,目光显得坚毅而果敢,并且异常清醒。 “我们是在哪儿?”他问。 “在乌贝尼维克。”勒格尔先生回答说。 “我的地呢?” “我们这会儿就上那儿去。” 这话可不十分确切。他们得先上北方督察长比安·海尔多森先生家去。他的住处凭上头的那面旗子便可辩认出来,他们很容易地找到了它。寒暄了一番之后,便通过翻译的渠道开始谈正经事。勒格尔先生幸亏有先见之明,早就把翻译请好了。 他们很快就碰到了第一道难关。倒不是因为比安·海尔多森会心血来潮,对提交他审议的产业所有权证书有所争议;而是因为证书上的有关说明有些不清不禁。这些证书倒是十分正规的,上面的签名和公章应有尽有。证书的条款是这样规定的:格陵兰政府,由其驻哥本哈根的外交官员作为代表,将一块九平方公里的土地面积让与泽费兰·西达尔先生。这块土地周围四边相等,每边长三公里,按东南西北基本方位确定其方向,并以位于北纬 72°51′30″和西经 55°35′18″的中心点为原点,划直角座标,各直角边与中心点等距离。谨依此法切割该土地面积。土地价格一律为每平方公里五百,即总计六千余法郎。 比安·海尔多森先生巴不得点头同意。然而还需要了解一下中心点所在地。当然,他并不是没有听说过纬度和经度,不是不知道存在这一类的玩艺儿。可是,比安·海尔多森先生的学问到此为止了。纬度是动物还是植物,经度是矿物还是家具陈设,这在他看来似乎都一样可以接受,而且无所偏颇。 泽费兰·西达尔几句话就补足了北方督察长关于宇宙志的知识并校正了其中的错误。他继而建议由他本人借助“大西洋”号的仪器,来进行必要的观测和计算。另外,一只在泊的丹麦轮船的船长可以负责检验观测、计算的结果,以便使比安·海尔多森阁下完全放心。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两天之内,泽费兰·西达尔就结束了他的工作,丹麦船长则只能证实其工作极度精确。这时候又遇到了第二道难关。 以北纬 72°51′30″和西经 55°35′18″为其座标的那个土地面积的点,竟位于茫茫大海之中,在乌贝尼维克岛北部大约二百五十米! 勒格尔先生被这一大发现吓得手足无措,接着便大发雷霆。怎么办?难道来到这穷乡僻壤,就是为的眼巴巴地呆看流星戏水吗?简直轻浮、孟浪透顶!泽费兰·西达尔——一个科学家!——怎么能犯下这么大的错误呢? 解释这个错误是最简单不过的了。“乌贝尼维克”一词不仅是指居民点,而且是指一个岛屿,泽费兰·西达尔不知道这一点,如此而已。他从数学的观点确定了火流星坠落的地点后,竟然依赖一份从学生小地图集上节选出来的蹩脚地图,他把这地图从他那大大小小的口袋中的某一口袋里抽了出来,放在气乎乎的银行家眼前。这份地图清清楚楚地标明,位于北纬 72°51′30″和西经 55°35′18″的地球点接近乌贝尼维克镇,但却出于疏忽,没指出这个小镇竟胆敢冒进,座落在与它同名的岛屿之上,濒临大海之滨。泽费兰·西达尔也没有进一步探究,就任凭这份未免过于“近似”的地图说了算。 但愿这件事能当作一个教训!但愿本书的读者能专心致志于研究地理,别忘了乌贝尼维克是一个岛!有朝一日,当读者们需要接收一个价值五万七千八百八十亿的火流星时,这将会大有用处! 但是对于出现在威斯顿上空的这颗火流星来说,问题却没能解决得了。 如果说这块地至少可以划得偏南一些,那么在流星偏离轨道的情况下,这个作弊手法还颇有些好处。但是,泽费兰·西达尔早已冒冒失失地给比安·海尔多森阁下补上了文化教育课,又接受了丹麦船长的检查——这种检查目前已变得碍手碍脚了——,这一下连这种蹩脚的冒充顶替的办法都行不通了。得不惜血本把即成事实原封不动地全盘承受下来,并收下所购买的半在陆地半在海面的那块地。 其中最有趣的是陆地部分。根据最新的分析研究,它的南部边界位于乌贝尼维克的北海岸,长度为三公里,超过了这个地区岛的宽度。由此可得出结论,这块地的东西边界都在大海之中。因此,泽费兰·西达尔实际上所接受的只有略多于二百七十二公顷,而不是花了钱买下来的九平方公里,这笔产业交易就大大亏本了。真倒霉! 专从火流星坠落的观点来看,这件倒霉事儿甚至叫人咬牙切齿!泽费兰·西达尔过于机智灵巧,瞄准的那个点儿竟然在海上!当然,他说过流星既然曾围绕着这个点在五百米之上的高空到处悠哉游哉,那它就有偏离轨道的可能性。但是,会在哪一边发生偏离现象呢?这一点就不得而知了。要是泽费兰·西达尔能有本事叫流星掉在归他所有的那一小块有限的土地上的话,那末出现相反的情况也就没什么好惊奇的了。因此,勒格尔先生惶惶然不知。 “现在你怎么办呢?”他问他的教子。 后者朝天举起两只胳膊,表示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总得让我们走出这条死胡同呀。” 泽费兰·西达尔寻思了一会儿。 “第一件要做的事,”他终于说,“就是把那块地围起来,并在那儿搭一个能住得下我们两人的木棚子。我再想想看。” 勒格尔便着手干起来。八天之内,“大西洋”号的水手,在几个用高报酬招引来的格陵兰人的帮助下,竖起了铁丝的围栅。围栅的两端一直深入到海里。接着又用木板条盖了个小屋,里面简简单单地摆了几样绝不可少的用物。 七月二十六日,即在火流星应该坠落的前三个星期,泽费兰·西达尔动手干了起来。他对运行于高空大气带的流星作了几次观测之后,他便展翅高飞,翱翔在数学的高空地带。他所作的新的计算只能证明他以前的计算百分之百的正确,没有半点儿差错。流星没有发生任何偏离轨道的现象。它会准确地落在预见的地点,变即北纬 72°51′30″和西经 55°35′18″。 “因此就落到海里。”勒格尔先生下了断语,简直掩饰不住一腔怒火。 “显然是落到海里。”西达尔安详地说。他身为真正的数学家,证实了自己计算的高度精确性,只感到心满意足。 但是,问题的另一面几乎立即出现在他眼前。 “见鬼!……”他说着连语气都变了,并带着一副狐疑的神情望着他的教父。 后者勉强保持了平静。 “嗳,泽费兰,”他接着说,打起一副与小孩子说话的好性儿的腔调,“我想,我们不会束手无策的。干了傻事,得设法补救。既然你有本事在茫茫太空中寻找火流星,你就能叫流星偏离轨道几百米。” “您,您相信这一点!”泽费兰·西达尔摇着头回答说。“当我运动流星的时候,它距地球四百公里。在这个距离上,地球引力在一定的限度内起着作用。在这个限度内,我对着流星的一个面所发射的能,可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打破平衡状态。现在可就不然了。火流星离得比较近了,地球作用于它的引力是如此强大,以致作用于它的力多一点儿少一点儿都将无济于事,改变不了什么。另外,假如火流星的绝对速度已经减低,那它的角速度便已大大增加。现在它正在闪电似地转到最有利的位置上,我们简直来不及对它起什么作用了。” “那你就毫无办法了?”勒格尔坚持着,紧紧咬着嘴唇,以免突然发作。 “我并没这么说,”泽费兰·西达尔更正说。“但这事可难呢。不过,当然可以试试。” 他果然试起来了,并且在试验中是如此地执著、倔强,以致八月十七日那天,他将肯定他的试验大功告成。火流星已偏离了轨道,会正好掉在坚实的陆地上,离海滨约摸五十米。这已足以避免任何的危险了。 糟糕的是,后来的几天当中,风暴来势凶猛,剧烈地摇撼停泊在乌贝尼维克的轮船,席卷了大地上的一切。于是,西达尔理所当然的担心火流星的轨道会因如此剧烈的空气流动而起变化。 大家知道,这场风暴在十八日到十九日夜间平息下来,但是那座小木棚里的居民却并未好好利用风平浪静的时光。他们在等待着那件大事,不可能享有一分钟的休息。他们在晚上十点半钟左右看到夕阳西下,过了不到三个小时,又看到这颗日星在万里晴空中升起来。 火流星不早不迟,恰恰在泽费兰·西达尔所宣布的时刻坠落下来。在六点五十七分三十五秒,一道闪光划破北方的上空。几乎使勒格尔先生及其教子的眼睛都半瞎了。他俩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严密监视着地平线,已有一个钟头了。几乎就在闪光的同时,只听传来一个低沉的声响,于是,陆地在巨大的震撼下抖了起来。 当泽费兰·西达尔和勒格尔先生恢复了视力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相距五百米的那个大金块。 “它在烧着呢。”勒格尔先生激动万分,结结巴巴地说。 “是。”泽费兰·西达尔回答说,他只能发出这个简单的单音节。 但他们还是渐渐平静了下来,并且更加准确地弄明白了他们所看到的东西。 火流星果真是炽热状态。它的温度可能超过一千度,已接近熔点。一眼可以看出,它是个多孔性的结构。格林威治天文台把它比作一块海绵,倒也十分恰当。它的表面由于放热而逐渐冷却,而冷却则使它表面的色彩变得暗淡起来。表面上沟渠满布,数不胜数,可以一直看到流星的内部,里头的金属红彤彤的,一道道的裂沟纵横交错,支离破碎,被弯曲成成千上万道弯儿,使球面形成了无数的孔,超热的空气嗤嗤地叫着,从这些孔里往外直冒。 虽说火流星在旋转着坠落时砸扁了,但它的球形却还清晰可辨。上部仍然是颇为正规的圆形,而崩裂、砸烂了的底部则和凹凸不平的地面紧紧地吻合在一起。 “不过,……它就要滑到海里去的!”过了好一会儿,勒格尔先生失声大叫。 他的教子没有作声。 “你说过它会落在离海岸五十米的地方!它现在离海岸只有十米,因为必须把它的半径计算在内,十与五十是不等的呀。” “它会叫风暴刮偏的。” 这两个对话者再没交谈什么,而是默默地凝望着那个金球。 事实上,勒格尔先生的提心吊胆不是没有道理的。火流星是掉在离海岸的悬崖绝壁的尖脊仅十米的地方,在一片连接这尖脊与岛的其余部分的坡地上。因为流星的半径长五十五米——正如格林威冶天文台所正确断定的那样——,所以它就有四十五米完全处于悬空状态。这个庞大的金属块已因炽热而软化了,而且又这样突出在外面,简直可以说是顺着笔直、陡峭的悬崖在流着,并且凄然地悬在与海面相差无几的地方。然而,它的另一部分,却实实在在地印在岩石上,把流星的整体稳住在海洋的上方。 当然,它没掉下去,就因为它是处于平衡状态。但是这平衡状态似乎很不稳定。谁都明白,只要略微推动一下,就足以使这个神奇的宝贝滚入深渊。它一上了斜坡,就会一往无前,随便什么都挡不住它,它便会滑进大海,惨遭灭顶。 这下更得赶紧想办法才是。勒格尔先生猛然想到,当即清醒过来。像这样站着呆看,浪费了时间,又白白地使自己的利益蒙受巨大的损失,这简直是胡闹! 于是他分秒必争地打小屋背后走过去,把一面法国国旗用绳子吊在一根相当高的桅杆上,好让停泊在乌贝尼维克的船只都看到它。谁都知道,有人会看到这个标志并懂得它的意思的,“大西洋”号当即开往离得最近的电报局,在那儿发出一份用清楚明白的语言拟就的电报:“流星坠地。卖。”将发往巴黎德劳特街罗伯特·勒格尔银行。 在巴黎,人们将赶忙执行这个命令,于是这又会给稳操胜券的勒格尔先生赚一大笔钱。待到流星坠落的消息一传开,金矿无疑要来个最后的大跌价。勒格尔先生那时就会在一本万利的条件下再买进来。好啦!不管发生什么情况,这是笔赚钱的生意,勒格尔先生少不了要有一笔几百万的数目可观的进款。 泽费兰·西达尔对这一套庸俗的生意经麻木不仁,依旧在凝望着,沉醉在深思默想中。这时忽地听见人声鼎沸,震耳欲聋。他转过头去,只见一大群游客在德·施奈克先生的率领下,竟胆敢闯进他的领地。啊呀呀,这简直不能容忍!西达尔买了块地,成了一家之主,对于如此肆无忌惮的行为不禁义愤填膺。 他飞快地向那些冒失的入侵者走过去。 他走了一半,格陵兰的代表便迎了上来。 “先生,这是怎么回事,”西达尔说着走近了他。“你们跑到我家里来?你们没看见告示牌?” “对不起,先生,”德·施奈克彬彬有礼地答道。“我们看得清清楚楚,可是我们认为,由于情况如此特殊,违犯一下公认的规章制度乃是情有可原的。” “特殊情况?……”西达尔天真地问。“什么特殊情况?” 德·施奈克先生理所当然地流露出惊愕的神情。 “什么特殊情况?……”他重复地说。“那么,先生,是不是得由我来奉告,威斯顿的火流星方才落到了这个岛上?” “这事我再清楚不过了,”西达尔声明道。“可是其中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呀。流星坠落是很平凡的事嘛。” “当它是个金流星的时候,可又当别论了。” “是金的或者是别的什么的,流星就是流星嘛。” “这些先生和这些太太可不是这么看的,”德·施奈克先生指着那一大群游客反驳道。绝大多数的游客对这番对话却一个字都没听懂。“他们大伙儿来到这儿,无非只是为了观光威斯顿的火流星坠落。您得承认,他们不远万里而来,竟被一道铁丝栏栅挡住,这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 “这倒是真的。”西达尔承认,并准备和解了。 当事情正在这样地顺利进行的时候,德·施奈克先生却不当心,多了一句嘴: “至于我,我就更不会被您的栏栅挡住,因为这要妨碍我完成政府所赋予我的正式使命。” “什么使命?” “就是以格陵兰国的名义来占有这个火流星,我就是格陵兰国派到这儿来的代表。” 西达尔不觉惊跳起来。 “占有火流星!……”他叫道:“您发疯了,我的好先生!” “我干吗发疯?”德·施奈克先生以冷冰冰的语气回敬道,“这个火流星落在格陵兰的领土上。既然它不属于任何人,因此它是属于格陵兰国的。” “您开口就胡说八道,”泽费兰·西达尔抗议道,逐渐开始发狠了。“首先,火流星不是落在格陵兰的领土上,而是落在我的领土上,因为格陵兰国已的的确确把这块地卖给了我,收了现金。再说,火流星是有主的,而这个主人就是我。” “您?……” “正是我。” “您有什么资格?” “要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我亲爱的先生。没有我的话,这个火流星现在还会在天上转呢。您这位代表先生,要去找它恐怕困难重重吧。既然它在我家里,而且又是我把它从天上弄下来的,它怎么会不是我的?” “您说的是?……”德·施奈克先生坚持不让。 “我说的是,是我把它从天上弄下来的。况且,我还郑重其事地通知过那个好像是在华盛顿召开的国际代表大会。我还以为我的电报能叫它中断工作呢。” 德·施奈克先生满腹狐疑打量着他的对方,他是不是在跟一个疯子或者一个爱开玩笑的家伙打交道? “先生,”他回答:“我是参加国际代表大会的,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这个大会在我离开华盛顿的时候还在开。另外,我也可以肯定地告诉您,我对您所说的那个电报一无所知。” 德·施奈克先生倒是说的真话。他的耳朵不大灵。这份电报倒是遵照任何一个正统、体面的议会都遵守的惯例当众宣读过的,可当时大家都在个别交谈,吵得要命,所以他连一个字都没听见。 “反正我是打电报去的,”泽费兰·西达尔断然地说,开始发火了。“不管它到还是没到目的地,这丝毫改变不了我的权利。” “您的权利?……”德·施奈克先生反问了一句。这场意外的争论也使他生气了。“您敢正式提出什么要求,来占有这个流星?” “不,可是我也许要给自己找找麻烦呢!”好开玩笑的西达尔大声说: “一个价值六百亿亿法郎的火流星!” “又怎么样?……它就是个无价之宝,也少不了是我的。” “是您的!……开玩笑……一人独吞比全世界其他所有人还要多的金子!……这简直忍无可忍。” “我不知道什么可忍不可忍,”泽费兰·西达尔气冒三丈大叫起来,“我只知道一点,就是火流星是我的!” “那就走着瞧吧,”德·施奈克先生冷言冷语地收了尾,“目前,您总肯忍受一下,让我们继续赶路吧。” 说罢,这位代表就轻轻碰了碰他的帽檐。于是,那个土著向导在他示意之下,便重新开步走,德·施奈克先生亦步亦趋,踏着他的脚迹前进,三千游客亦步亦趋,踏着德·施奈克先生的脚迹前进。 泽费兰·西达尔挺着两条长腿站着不动,眼巴巴地看着大队人马开了过去,仿佛没有他这个人似的。他愤慨至极,因为居然可以不得他允许就闯进他家,而且这副样子简直就像在占领国里的行径!要争夺他的权利!这太过分了吧。 然而,对这么一大群人简直无可奈何,因此,当最后一个外人走过去以后,他只能朝着他的陋室撤退下来。可是,如果说他被征服了,那他不会心悦诚服,他边走,边发脾气。 “真可恶……可恶!”他一面破口大骂,一面信号机似的在指手划脚。 但人流滚滚,在向导后面匆匆赶路。那个向导终于在岛尖的最前端停了下来,不能走得更远了。 德·施奈克先生和华尔夫先生马上赶上去,随后是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弗郎西斯和珍妮、奥米克隆、塞思·斯坦福先生和阿卡狄娅·沃克太太,最后是一大堆从小舰队里涌到这巴芬海海岸上来的好事者。 是的,没法走得更远了。炎热难熬,简直再走一点都不行了。 况且,这一步也不必再走了,那个金球就在不到四百米的地方,大家都望得见它,就像泽费兰·西达尔和勒格尔先生在一个钟头之前望着它似的。它已不再像当初遨游太空时那样光芒四射,但是它的光彩仍照得眼睛都很难睁开。总之,流星行空时固然无法抓到,而现在当它安歇在大地上的时候,却同样难以抓到。 这块地方的海岸隆起成圆形,这是个土名叫“乌纳来克”的岩石。这块圆岩石俯临海面,其末端是海拔三十米的陡峭的悬崖绝壁。火流星就落在这块高地的边缘上。偏右几米,它就会沉没在悬崖脚下的深渊里。 “哦,原来如此!”弗郎西斯·戈登站在二十步之外情不自禁地低语道,“它底部着地……” “因此,要把它弄回去,真是谈何容易。”阿卡狄娅·沃克太太续完了这句话。 “呀!德·施奈克先生还没有把它弄到手呢,”塞思·斯坦福先生提醒说,“就差格陵兰政府把它装入金库了。” 的确,迟早总有一天会装进去的,只不过是个耐心问题罢了,只要等它冷却就行了,而且,北国的寒冬降临,要不了多久就会冷却的。 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西德尼·赫德尔森博士呆在那儿一动不动。那大金块烧灼着他们的眼睛,他们却看得简直入了迷。两人都拚了老命往前走,而两人都不得不退了回来,就像那个急性子的奥米克隆一样,奥米克隆差一点就成了烤牛肉了。相距四百米,温度仍达到摄氏五十度。流星散发的热使空气都变得不好呼吸了。 “但是它终于……来到这儿……呆在岛上……而不是在海底……对大家来说,它并没有消失……它是在财星高照的格陵兰国手里!……等待……只要等待就行了。……” 这就是那些好事者说了一遍又一遍的话,他们都被那令人窒息的热气挡在悬崖的拐角上。 对,等待……但是要等多久呢?火流星不会一两个月不冷却的吧?这样一大堆金属块,温度这么高,在很长的时间内都会是灼热的。大家都见到过那些体积比它不知小多少的陨星嘛。 三个小时过去了,谁都不想离开这个场地,他们是想等在那儿,一直等到他们能接近它的时候才肯罢休吗?然而,这不会是今天,也不会是明天,一定得回到船上去,除非在这儿扎个营,再带些粮食来。 “斯坦福先生,”阿卡狄娅·沃克太太说,“您认为只要几个钟头这炽热的金块就会冷却下来吗?” “几个钟头不行,几天也不行,沃克太太。” “那么我就要回到‘俄勒冈’号船上去了,哪怕以后再回来都行。” “您说得真对,”塞思·斯坦福先生回答:“我学您的样,朝‘莫齐克’号那边走。我想吃午饭的时间到了。” 这样做是最明智不过的了。可是,这个明智的办法,弗郎西斯·戈登和珍妮却无法使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西德尼·赫德尔森先生予以采纳。 人流渐渐地流走了,最后一个是德·施奈克。他也决定返回乌贝尼维克停泊站,但这两个怪癖的人却仍然执意要留在那儿,单独与他们的流星呆在一起。 “爸爸,您来吧?”珍妮·赫德尔森在下午两点钟光景第十次问。 得到的回答却是,赫德尔森博士向前跨了十二步,然而,他却不得不急急忙忙地退回来。仿佛他到炉火熊熊的大炉上冒了下险似的;迪安·福赛思先生曾步他的后尘,朝前冲了上去,也不得不同样仑促地撤下来。 “好啦,我的舅舅,”又轮到弗郎西斯·戈登接下去说,“好啦,赫德尔森先生,是回船的时候了,……见鬼!火流星现在不会跑掉了。你们老盯着它看就是用眼睛把它吞了,那也充不了饥呀。” 但这些劝说全都是白费气力!直到晚上,他们又累又饿地倒下来了,这才甘心离开这个场地,但却下定了决心第二天再来。 到了第二天,从一点钟起,他们果真又回到了这儿,但是这次可撞上了五十个武装人员——格陵兰的全部军队,他们是负责在那价值亿万黄金的流星周围维持秩序的。 格陵兰政府采取这种防范措施,是对付什么人的呢?是对付泽费兰·西达尔的吗?要是这样,五十个人未免多了。何况火流星本身就可以自卫,它那不堪忍受的热可以把最胆大妄为的家伙拒之于数百米之外。 从头一天到现在,差不多一米都前进不了。长此下去,得多少多少个月才能使德·施奈克先生名副其实地代表格陵兰拥有这个无价之宝啊! 管它三七二十一,还是叫人把它看守起来。在事关五万七千八百八十亿的时候,小心谨慎总不会过头的。 在德·施奈克先生的请求下,在泊的一艘轮船开走了,为的是把这个重大消息通电全世界。这样,四十八小时之后,火流星的坠落就将家喻户晓,天下皆知了。这岂不是要打乱勒格尔先生的计划吗?绝对不然。“大西洋”号是在二十四小时之前启航的,而快艇航行起来显然强得多,所以银行家方面早了三十六小时,这个期限已足够使他的金融投机获得圆满成功。 如果说格陵兰政府因五十个卫兵出场,而感到高枕无忧了的话,那末当天下午,当它发现有七十个人在看守流星时,又该是怎样的放心啊? 晌午时分,一艘巡洋舰停泊在乌贝尼维克。前面,在它那尖角上,一面美利坚合众国的星条旗在迎风招展。这艘巡洋舰刚抛好锚,便有二十个人下了船。他们在一个海军军官学校学员的指挥下,现在正扎营在火流星的四周。 德·施奈克先生得知维持秩序的人员增加了,他的心情是很矛盾的,要是说他知道珍贵的火流星得到了如此热心的保卫而感到心满意足,那末,这些全副武装的美国水兵在格陵兰的国土上登陆,又不免使他忧心如焚。他向那个海军军官学校学员吐露了这种心情,但后者并未向他提供什么情况。他是奉上司之命来的,而没有过问更多的事儿。 于是,从第二天起,德·施奈克先生断然决定到巡洋舰上去诉诉苦情,然而当他想执行这个计划的时候,谁知竟面临了双重的任务。 头一天夜间,第二艘巡洋舰——英国兵舰开到了,那个舰长得知流星坠落已是既成事实,便仿效他的美国同行,也派了二十个水兵上岸。这些水兵在又一位海军军官学校学员的率领下,快步奔向岛东北偏南的地方。 德·施奈克先生真不知如何是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呢?他的惶惑、慌乱与日俱增,那天下午,第三艘打着三色旗的巡洋舰又到了。两个小时之后,二十个法国水兵,在一个海军下级军官的指挥下,也依次前往火流星周围去站岗、放哨。 局势势必越演越烈,不可能到此为止。二十一日的夜里,俄国的巡洋舰突然来到。这是第四艘了。尔后,在二十二日白天,只见一只日本船、一只意大利船和一只德国船相继来到。二十三日,一艘阿根廷和一艘西班牙的巡洋舰略早于智利的船联翩而来。在智利船之后又紧跟着两只别的船,一只是葡萄牙的,另一只是荷兰的。 八月二十五日,十六艘军舰在乌贝尼维克前面,组成了极北海域前所未见的一个国际分舰队。“大西洋”号重新前来停靠,小心翼翼地侧身在这个舰队中间。每一艘军舰上都派出二十个人在一个军官的率领下登陆,这时就有各种国籍的三百二十个水兵和十六个军官,在践踏格陵兰的土地。格陵兰的五十名士兵尽管英勇,却捍卫不了自己的国土。 每只船都带来自己的一套新闻,这些新闻从其实际效果来说都是不能令人满意的,如果说国际代表大会始终驻在纽约的话,那它继续开会,也始终徒有形式而已。那以后,发言全是外交辞令……而外交却暂且(咱们私下说说)是从属于大炮的。大家在外交使团中的讨论坚定有力,而且不无火药味儿。 随着舰只的相继到达,传来的消息就更加使人不安。虽说没有一点确切的消息,但是传说纷纷,在那些参谋部和各船的全体船员中间不胫而走,而在各国占领军之间,关系正日益紧张。美国的海军准将曾首先邀请他的英国同行赴宴。这位英国人还礼回请,并借此机会向法国巡洋舰舰长表示了衷心的敬意,凡此种种礼尚往来之举,现在已经终止。他们各自驻屯在自己船上,窥伺时机,以便看风使舵。那乍起的几丝风儿,似乎正是暴风雨的先驱。 在这期间,泽费兰·西达尔怒气未平,他成天骂声不绝,弄得勒格尔先生的耳朵都耷拉下来了。他想尽办法叫他的教子恢复理智,却都白费力气。 “我亲爱的泽费兰,你该知道,”他对他说道,“德·施奈克先生是对的,要让单独一人随意支配如此巨大的金额是办不到的,因此,有人干涉是很自然的事。不过,你让我来处理此事吧。待到头几阵激动情绪平静下去以后,就将轮到我出来干涉了。对于我们事业的正义性完全不予理睬,我认为这也是办不到的,我总会得到某些东西,这是不成问题的。” “某些东西!”西达尔又大叫起来。“啊!我才看不上您的某些东西呢。您想叫我把这块黄金变成什么?我,我难道需要黄金?” “那么,”勒格尔先生反问道,“那你干吗这么激动呢?” “因为火流星是我的。人家要把它拿走,这使我非常气忿,我决不会容忍他们这么干。” “你有什么办法与全世界作对呢,我可怜的泽费兰?” “我要是有办法的话,我就会干的,不过,且慢!……当初那个什么代表野心勃勃,表示要拿走我的火流星,固然可恶,而今天又怎么说呢?……现在这么多国家,全都是贼。它们之间眼看要自相残杀,人们都这么认为。……见它的鬼,我让火流星留在原地,居然会没干好事!我本来觉得把它弄下来挺滑稽,是个挺有趣的试验。要是早知道!……这些一文不名的穷鬼,眼下就要为这亿万黄金互相厮杀!……您想说什么都行,这真是越来越可恶了!” 西达尔沉溺于这种情绪之中。 不管怎样,他生德·施奈克先生的气可不对,那个倒霉代表,用一句俗话来话,他可真是惶惶不可终日。对格陵兰领土的侵犯弄得他不知如何是好,而且在他看来格陵兰共和国的惊人财富已有累卵之危。但是怎么办呢?他能把那三百二十个外国水兵连同他自己的五十个人一起扔到海里去吗?他能用炮轰、用鱼雷袭击,使周围那十六个装甲的庞然大物沉到海底去吗? 显然不行,他做不到。然而,他所能做的,至少他该做的,就是代表他的国家来抗议这种侵犯国土的罪行。 有一天,英国和法国的两个舰长以普通游客的身分一道上了岸,德·施奈克先生抓住这个机会,要求他们作出解释,并向他们提出半官方的抗议。这种抗议虽有外交上的节制,却并不排斥其强硬激烈的性质。 英国的海军准将作了答复。“德·施奈克先生,”他大致讲了这么几句话:“您激动是不对的,停在这儿的军舰的舰长只不过是奉各自的海军部的命令行事。他们无权讨论,也无权解释这些命令,只能执行这些命令。不过,可以预料的是,这种国际性登陆的目的无非只是维持秩序而已,并无其他用意。事实上,好事者云集此地为数众多,但是,可以预料,拥来的人数无疑还会更多。再说,德·施奈克先生也应该冷静些。问题正在研究中。各国的权利都会得到尊重,这是无可怀疑的。” “完全正确。”法国舰长赞同地说。 “既然所有的权利都得到尊重,那么我就要行使我的权利。”突然有个人物毫不客气地介入了这场讨论。 “请问贵姓?……”那位海军准将问。 “迪安·福赛思先生,威斯顿天文学家,真正的火流星之父及其合法的主人。”这位插话者自命不凡地回答,而德·施奈克先生则在微微地耸动肩膀。 “噢!好极了!”海军准将说:“久仰大名,福赛思先生……不过,当然罗,倘若您有权利的话,为什么您不能让它们发挥作用呢?” “权利!……”这时第二个插话者叫了起来,“那么我的权利又怎么说?难道不是我,西德尼·赫德尔森博士,我一个人,第一个让全世界注意到这个流星的吗?” “您!……”迪安·福赛思先生指责着,突然转过来,仿佛叫毒蛇蜇了下似的。 “我。” “您这个郊镇的蹩脚医生,竟妄想贪天之功为己功!” “就像您这种外行人一样。” “您这个吹牛大王,连在望远镜里朝哪边看都不知道!” “您这个嘻嘻哈哈的家伙,您从来没见过望远镜。” “我外行!……” “我,蹩脚医生!……” “我还没外行到撕不下一个骗子的画皮!” “我并没蹩脚到无法叫你承认是个贼。” “太不像话!”迪安·福赛思先生口吐白沫,仿佛喉咙被卡住了似的,用一种嘶哑的声音喊道:“你当心点,先生!” 两个对手捏紧拳头,横眉怒目,摆出一副斗殴的架势。要是弗郎西斯和珍妮没冲进这两个斗士之间,这场争吵很可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舅舅!……”弗郎西斯喊着,用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了迪安·福赛思先生。 “爸爸!……我求求您,……爸爸!……”珍妮泪流满面地哀求着。 “这两个暴跳如雷的人是谁哪?”泽费兰·西达尔问塞思·斯坦福先生。他无意间站在斯坦福先生的身旁,离那个滑稽悲剧的场面不远,他正在看热闹呢。 在旅客中,自然不大讲究那套社交界的礼仪。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不大客气地问他,斯坦福先生也就不客气地回答。 “您又不是没听说过迪安·福赛思和西德尼·赫德尔森博士。” “威斯顿那两个天文爱好者吗?” “一点不错。” “他们曾发现刚才掉在这儿的那个火流星吗?” “就是他们。” “他们这样吵架,要争个什么呢?” “他们达不成协议,究竟谁先发现火流星。” “妙。”他说。 “他们两人都要求火流星的所有权。”塞思·斯坦福先生又说。 “借口偶然在天上看到过它?” “就是这样。” “真是厚颜无耻,”泽费兰·西达尔说,“可是,这个小伙子和这个姑娘,他们又在里头干什么?” 塞思·斯坦福先生挺殷勤地对这个局势作了一番解释。他讲了由于种种什么原因,这对未婚夫妻不得不放弃拟议中的婚事;又由于什么荒唐的妒忌心,引起了不共戴天之仇,使两家断了交,并破坏了他们感人的爱情。 西达尔的心被震惊了。他带着注视自然现象的神情,望着被弗郎西斯拉住的迪安·福赛思先生和珍妮小姐。她这时正用纤弱的双臂抱着她那怒冲冲的爸爸。塞思·斯坦福先生一讲完故事,泽费兰·西达尔没道一声谢,便大叫起来:“这回可太不像话了!”于是便迈开大步走了。这位讲故事的人冷冷地看着这个怪人走远,随即把他丢在脑后,并回到了阿卡狄娅·沃克太太身边。在这一番短短的对话中,阿卡狄娅·沃克太太没有在场,而是破例地被撇在一边。 泽费兰·西达尔怒不可遏,粗暴地用手打开了他那小木屋的门。 “我的叔叔,”他对勒格尔先生说。他这种刻薄的称呼使勒格尔先生不禁惊跳起来,“我说这可太可恶了。” “又怎么啦?”勒格尔先生问。 “当然是火流星喽!总是这该死的火流星!” “火流星干什么来的?” “它正在糟蹋地球呢,这可一点不假。它作恶多端,数都数不清了。它把那些人都变成盗贼还不够,又到处散布争端和战乱,大有血洗世界的危险。还不止这些。它不是还拆散未婚夫妻吗?您去瞧瞧那个小姑娘,您将会给我带来一些新闻的。她简直叫石头见了都要掉泪。这一切实在是太可恶了。” “什么未婚夫妻?你说的是哪个姑娘?这又是什么新起的怪念头呀?”勒格尔先生目瞪口呆地问道。 泽费兰·西达尔不屑作答。 “是呀,太可恶了,”他激烈地宣称。“啊!这样下去简直不行。我就要让大家都和睦相处,言归于好。简直太不像话!” “你要干什么蠢事,泽费兰·西达尔?” “当然,并不复杂!我即将把他们的火流星扔到海里去。” 勒格尔先生不禁蹦了起来。一阵强烈的激动使他脸色发白,使他的心都要停止跳动了。不一会儿,他想到用发怒来叫西达尔服从,他可以用一些话威胁他,恫吓他,尽管他无力付诸实行。于是他便大大地逞了一下威风。他这个人应该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你不能这么干,泽费兰,”勒格尔叫道。 “我偏要这么干。什么都拦不住我。我,我简直够了,我马上就动手。” “可是,倒霉鬼,你就不想一想……” 勒格尔先生陡地刹住话头。他的脑袋瓜里直冲冲地冒出了一个天才的思想,它像闪电般突如其来,并且叫人眼睛都发花了。只要一会儿工夫,这员金钱战役中的猛将就能看出谁强谁弱。 “不管怎么都行!……”他喃喃地说。 重新努力思索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计划其妙无比。于是他对泽费兰·西达尔说: “我不再跟你顶牛下去了,”他直截了当地说,俨然是个匆忙的、抢时间的人。“你要把火流星扔到海里去吗?好吧。不过,你能不能暂缓几天呀?” “我非要缓几天不可,”西达尔大声说。“我得改一改我的机器,以便适应我要它干的新活儿。改装工作得五六天。” “那么要推迟到九月三日喽。” “是的。” “好极了,”勒格尔先生说。他走出门,一溜烟似的奔向乌贝尼维克,这时他的教子正在着手工作。 勒格尔先生毫不耽搁地叫人把他送上“大西洋”号,而这只船的烟囱顿时就黑烟滚滚,冲天而起。两个钟头以后,这位船主回到了岸上,而“大西洋”号却又飞也似的溜走,消失在天际。 正如一切天才的东西一样,勒格尔先生的计划是极其简单的。 对于勒格尔先生来讲只有两个解决办法,但二者必居其一:要么向国际联军揭露他的教子,叫他无法行动;要么听之任之。勒格尔先生采取了第二个办法。 要是走第一着,他照理可以指望有关政府会感激他,这个无价之宝,多亏他的干预而得救,他无疑会分得一份儿。然而,多大的一份呢?很可能只是一丁点儿。何况金潮涌来之后,势必引起黄金跌价,这个份额就更少得可怜了。 相反,倘若他守口如瓶,那就不但会消除作孽的金块所带来的种种祸端,杜绝那像洪水猛兽般遍及全球的浩劫,而且还可避免个人的种种麻烦,甚至反而会发一笔大财。五天之间,就他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要从中取利可便当得很。因此,他只要借重“大西洋”号另发一份电报就行了。这份电报的译文是这样的:德劳特街:“惊人之举在即,速购金矿,数量不限。” 这个命令会顺利执行的。此刻,火流星一定已尽人皆知,金矿股票想必已大跌特跌,几乎近于零。人家无疑会不管价值相当与否就以微不足道的价格抛售金矿,相反地,一旦得悉这场冒险壮举的结局时,可热闹了!那时金矿便会迅速回涨到原先的市价,而它们的走运的买主就会大发其财了。 我们马上便可断言,勒格尔先生眼力可真准。电报发到了德劳特街,当天在交易所里,有人便准时地执行了他的指示。勒格尔银行以现金和赊欠方式买进了市场上抛售的全部金矿。第二天又买进了同样多的数字。 两天之间这家银行获得了特大丰收!几乎一文不值的金矿,其证券每张只卖几个生丁!往日里十分兴旺的金矿现在竟跌到两三个法郎,头等的金矿都跌到十或十二个法郎。这家银行不论好坏一概收了进来。 四十八小时以后,这场大抢购的风声开始传遍世界各地的交易所,并引起了某种骚动。勒格尔银行是一家以嗅觉敏锐著称的字号,总不至于轻举妄动,扑在一项特殊的有价证券上,其中总有什么文章,这是普遍的反映。于是,行情又显著回升。 太迟了。已经捞完了。罗伯特·勒格尔先生当时已拥有地球上半数以上的金矿生产。这些大事正在巴黎进行的时候,泽费兰·西达尔却利用一些零件在改造他的机器。这些零件都是他临行前随身带来的。在机器内,他按复杂的电路,把一些电线纵横交错地连接起来。在外部,在两个新的反光镜的中心,加上几个奇形怪状的灯泡。在预定的日期,九月三日,大功告成。于是,泽费兰·西达尔便宣布一切准备就绪,可以行动了。 这回,他的教父在场,破例地当了他的洗耳恭听的听众。这是他发挥其演说才能的唯一机会,他是不会轻易放过的。“我的机器,”他说着关上了电路,“并没有什么神秘或魔幻之处,它只不过是个转换器而已。它按通常的形式接收电流,并使它转变成一种高级形式(此形式是我发现了的)。您看到那个像个小疯婆似的旋转着的灯泡吗,它就是我用来吸引火流星的。这灯泡位于反光镜的中心,借助反光镜把一种特殊性质的电流送到太空之中。这种电流我美其名曰螺旋形中性电流。正如它的名儿所表明的,这种电流是螺旋式地活动的。另外,它还具有另一种功能,它能猛烈地排斥触及它的任何物体。它的全部螺旋线圈构成一个中空的圆柱体。圆柱体里的空气和其他任何物质一样,被驱逐一空,成为‘真空’。我的叔叔,您可懂得这个词的意义:真空?在茫茫太空之中,到处充满着某种物质,而我这无形的圆柱体就像螺丝似的紧紧旋在大气里面。在短促的瞬间,它成了宇宙中唯一的真空点,您是这样想的吗?这一刹那是很短的,比闪电还要短促,而这个唯一的‘绝对空虚’点,就是那种滚滚急浪式的不灭的能外溢的出口。这种能被禁锢在地球上,凝聚在物质的沉重的链环之中。因此,我的作用只不过是扫除障碍罢了。” 勒格尔先生因为休戚相关,十分用心地倾听着这离奇的讲解。“唯一有点儿微妙的东西,”泽费兰·西达尔接下去说,“就是调整螺旋形中性电流的波长。假如它能及到某个要接受其作用的物体,它就予以排斥,而不是吸引。因此,在该物体与这种电流之间相隔一定距离时,就得把电流断掉。不过,要尽可能隔得近一些,使得释放出来的能辐射到它邻近的地方。” “可是,要叫火流星滚到海里,就得推它而不是拉它。”勒格尔先生反驳道。 “这话也对也不对,”泽费兰·西达尔回答说。“您听我讲,叔叔,我了解我们与火流星之间的距离。精确地说,是五百十一米四十八厘米。因此,我正在调整我的电流作用所及的距离。”西达尔边说边摆弄着一个联入电路的安在电源和机器之间的变阻器。 “这下弄好了,”他又说,“现在电流在离火流星东北凸面不到三厘米的地方断掉了,因而释放的能产生着强烈的辐射,集中在火流星的这一面。然而,这也许还不足以推动这样一个紧紧粘合在地面上的庞然大物。为了谨慎起见,我将使用其他两个附加的方法。” 西达尔把手插进机器内部,两只新灯泡中的一个马上开始发出猛烈的噼噼啪啪的声响。 “您将看到,叔叔,”他以评论的方式说道,“这只灯泡不像另一只那样转动。因为它具有另一个性质的作用。它所散发的气味也是特别的。我称它为直线中性电流,以区别于前面的那一种。这种直线电流的波长不需要调整。假如我把它投射在挡着电流的那个流星的西南凸面上的话,它会在无形之中跑到无垠的宇宙里去。我可不劝您站在这道电流的通道上。要不,您就会像那些运动迷所说的那样,狠狠地摔上一跤,运动员正是这样锻炼出来的。不过,言归正传吧。这种直线电流究竟是什么呢?不是别的,它像螺旋形电流,像其它任何电流,像声、热,甚至像光一样,只不过是一种简化到最低限度的物质原子的移转而已。当我告诉您,这时候,这些原子正在敲打那金块的表面,并以每秒七亿五千万的数量嵌入金块之中,您就会知道这些原子是多么渺小了。由此看来,这是一种真正的炮击。投射物分量过轻,却由无限大的数量和速度予以抵偿。把这种推力和作用于流星另一面的引力加在一起,就可以取得令人满意的结果了。” “但是火流星却呆着不动。”勒格尔先生又顶了一句。 “它会动的,”泽费兰·西达尔从容地断言。“稍微耐心一点。再说,这儿是个起加快作用的玩艺儿,我用这第三个反光镜,发出其它定向原子弹。这些原子弹不是投在火流星本身,而是投在海洋那一面的托住流星的土地上。您即将看到这块地逐渐土崩瓦解,再加上重力作用,火流星便会滑上那道斜坡。” 泽费兰·西达尔将胳膊插入机器里,第三个灯泡也依次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响声。 “瞧吧,叔叔,”他说。“我相信我们就要笑了。” <hr /> 注释: 第二十章 也许读到这一章将深感遗憾,但出于对历史的尊重,作者不得不写下这一章,正如天文年鉴所记载的一样 当金块乍一颤动的时候,每一个人的呼叫声顿时汇成了一声单一的呐喊,仿佛从人群中冒出来的一声可怖的怒吼。 众目睽睽,一齐向同一个方向望去。出了什么事了?大家都被幻觉捉弄了?还是流星真的动起来了?要是真的动了,其原因何在呢?土地不是渐渐挺不住了吗?这不是会叫这无价之宝最后滚入大海吗? “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竟会有这么个奇怪的结局。”阿卡狄娅·沃克太太提醒道。 “也许并不是个最坏的结局。”塞思·斯坦福先生回答说。 “会是个最好的结局。”弗郎西斯·戈登说得更过分了。 不,大家没错。火流星继续逐渐滑向大海那边。土地无疑渐渐软下去了。倘若金球的这种移动不刹住的话,它最终会一直滚到高地的边缘,并沉没在大海的深渊里。 大伙都怔住了,而且多少掺杂着对这块土地的鄙夷心情,它与如此非凡的重负实在不相称!多可惜啊!流星竟坠落在这个岛上,而不是在那撼不动的格陵兰海滨的玄武岩的悬崖上。如果在那儿的话,对贪婪的人类来说,这亿万黄金就不会永远完蛋! 不错,流星是在滑动。或许这只是几个小时的问题,或者更少些,是几分钟的问题,如果那块高地竟至在巨大的重压之下突然塌下去的话。 这近在眼前的大祸弄得大家大喊大叫,而德·施奈克先生的叫声又是多么惊心动魄啊!永别了,这个使他的祖国富冠全球的绝无仅有的大好机会!永别了,这个使格陵兰全体公民发财致富的锦绣前程! 至于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真叫人为他们的理智担忧。他们绝望地伸着两条胳膊,大喊救命,仿佛流星真会得救似的。 火流星更加显眼地动了一下,这一下终于使他们发了狂。赫德尔森博士竟不顾生命危险突破卫兵们的防线,冲向那个金球。 他不能再走下去了。他叫灼热的空气闷住了。他跑完一百步,忽然打了个趔趄,颓然倒在地上。 迪安·福赛思先生该会高兴了,他的竞争者呜呼哀哉,任何竞争也就呜呼哀哉了!然而,迪安·福赛思先生在成为狂热的天文学家以前,本是个正人君子,此刻一种万分强烈的情感使他恢复了本性。那人为的仇恨犹如苏醒时消逝的噩梦一般,顿时烟消云散,心中只留下往日的回忆。因此,迪安·福赛思先生不假思索,条件反射似的飞奔过去——愿他因此而流芳百世!——抢救遇难的旧友,而不是为对手的死幸灾乐祸。 但他力不从心,刚刚赶到赫德尔森博士身边,将他往后拖了几米,自己也叫熊熊烈火的热气窒息了,倒在他朋友身边,不省人事了。 幸亏弗郎西斯·戈登从他背后扑上去,塞思·斯坦福先生也毫不踌躇,紧紧跟上。可以想见,阿卡狄娅·沃克太太也不会冷眼旁观的。 “塞思!……塞思!……”她本能地喊道,仿佛她前夫大祸临头,把她吓坏了。 有几个勇敢的观众也跟了上去,他们都不得不在地上匍匐而行,并用手帕捂着嘴。因为空气热得简直不好呼吸。他们终于爬到了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身边,把他们扶起来,抬回那不可逾越的界线一面,要不然,五脏六腑都要给烧焦了。 这两个因孟浪而遭殃的人幸好及时得救,在人们的精心护理之后,他们终于苏醒过来。但是,唉!却是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的希望破灭! 火流星果真在继续缓缓地滑下去,要么由于它本身在坡地上移动,要么因为它的表面在重压之下逐渐塌了下去。火流星的重心正临近悬崖的尖脊。而在尖脊的那一面,便是直挺挺地插入海水之中的悬崖绝壁。 大伙激动万分,喊声遍野,而且还莫名其妙地东奔西窜。有些人——其中有塞恩·斯坦福先生和阿卡狄娅·沃克太太,飞也似地奔到海那边,唯恐看不到这场灾难的任何一个细节。 但是,又有了片刻的希望。金球不动了!…… 然而,仅仅是片刻而已。忽然传来了可怕的爆裂声……岩石撑不住了,流星沉入了大海。 人群喊声震天,海滨却没传来回声,那是因为在这倾刻之间,喊声被一阵比霹雳还响的爆炸声淹没了。这时,气浪汹涌,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岛面。观众们都被刮倒在地,无一幸免。 火流星刚才爆炸了。海水从它表面成千上万个气孔渗入了这块金海绵的无数个洞眼里。水一碰到炽热的金属,转眼就气化了。于是,流星便像个过热的锅炉似的炸了开来。此刻,它的碎片一束一束地重新落进了波涛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哨声。 这猛烈的爆炸,激得海水汹涌澎湃。一个滔天的巨浪窜上了海岸,又气势汹汹地落了下来。那些原先走近海边的冒失鬼,个个吓得拔腿就逃,拚命要窜上坡顶。这可并不是人人都能上得去的。其中某些人由于恐惧而变得象野兽似的,竟至把阿卡狄娅·沃克太太推开,然后又把她抓住,再掀翻在地。要是怒涛骇浪再次窜上海滩,那她眼看就要被卷走!…… 但是,塞思·斯坦福先生在留神着她。他眼看已没希望救她了,却仍然冒着生命危险冲上去抢救,简直是千钧一发!牺牲的无疑会是两个而不是一个…… 不,塞思·斯坦福先生终于赶上那个少妇,自己则使劲地靠在一块岩石上,这就可以抵挡那骇人的回浪。许许多多游客马上冲上去拯救他们,并把他们带到后面来。他们终于得救了。 如果说塞思·斯坦福先生还没有失去知觉,阿卡狄娅·沃克太太可已是不省人事了。由于大家殷勤照料、细心护理,她不久就苏醒过来。她一开口就先问起她的前夫: “我所以能得救,多亏了您。”她说着紧紧握住他的手,并投给他一个柔情脉脉的感激的目光。 那个神奇的火流星却远不如阿卡狄娅·沃克太太那么走运,它竟逃脱不了悲惨的命运!眼下,它的碎片已葬身海底,埋在那谁都到不了的地方。纵然有可能以超人的努力把如此庞大的物体从深不可测的海洋中拉回来,那也该放弃这个希望。事实上,从那个被炸开的金块核心中飞出来的无数碎片都已散落在大海中。德·施奈克先生、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在海滨寻找最小的碎片,都白费力气。不,那五万七千八百八十亿已分毫不剩,那神奇的火流星已化为乌有,连踪影都不复存在了。塞思·斯坦福先生去救那个少妇。 第二十一章 这最后一章包括故事的尾声;本书的最后一句话是出于威斯顿法官约翰·普罗思先生之口 好奇心得到满足以后,这一大群好事者已无所事事,只有开路了。 他们满足了吗?不一定。这个结局难道值得花大钱,受大累,不远万里而来吗?无法在四百米之内看到流星,这可算是收获甚微,但却不得不以此为满足。 他们是不是至少能指望有朝一日得到补偿呢?第二颗火流星会不会再次出现在地平线上呢?……不。这种奇遇是不会再有了。无疑会有别的金星飘浮在太空中,但它们留在地球引力范围内的机会是如此渺茫,以至没有理由予以重视。 总的说来,还算万幸。假如价值六十兆的黄金投入货币流通,就会使金价惨跌。对于有些人来说——没有黄金的人——,黄金不过是个贱东西,但是照另一些人的说法,却是珍贵异常!因此,不应当为失去火流星感到惋惜。这个金球不只会使世界金融市场大乱,也许还会引起全球大战。 但是,一些当事人却有权对这种结局大失所望。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西德尼·赫德尔森博士,去凭吊他们的火流星爆炸的地方时,是何等伤心呀!他们两手空空地回去,没有带回一丁点儿天上的金子,这未免太难堪了。就算德·施奈克先生不会为国争球了,他俩连个天金制的领带别针或者袖扣都没捞到手,连一颗可留作纪念的小金粒儿都没有。 他俩同病相怜,竟至把前一度的争斗都忘光了。要不,又能怎么样呢?赫德尔森博士难道能对冒死救他的恩人衔恨吗?而从对方来说,赤诚对待自己差点儿为之捐躯的人难道不是人情之常吗?火流星既已消亡,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只有重修旧好。何苦去争那一去不复返的流星的名字呢? 这两个旧日的冤家,当他们一面手挽手地散着步,初度言归于好的蜜月,一面争着为他人着想时,是否意识到他们那马后炮式的慷慨大度已毫无意义了呢? “失去福赛思火流星真是天大的不幸。”赫德尔森博士说着。 “是赫德尔森火流星,”迪安·福赛思先生更正道。“它是您的,我亲爱的朋友,完全是您的。” “不对!我写给辛辛那提天文台的信尚欠准确,必要时这倒是个明证。我只说过在几点到几点之间,而不是像您所说的从几点到几点。这可大不相同呢!” 这位呱呱叫的博士不肯松口,而迪安·福赛思先生也是如此。因此他们又重新争执起来,好在这些争执并不伤人。 他们这种一百八十度的拐弯虽说颇为感人,总未免有点滑稽可笑。但是,有个人可不想笑话这一点,此人就是弗郎西斯·戈登。他已正式恢复为他心爱的珍妮的未婚夫。两个年轻人经历了这么多场暴风雨之后,便拚命利用这雨过天晴的好天气,以弥补那些失去了的大好时光。 泊在乌贝尼维克的军舰和大客轮都在九月四日上午起锚,开往偏南一些的纬度上。那些曾使这个地处北极的岛屿盛极一时的好事者几乎全都走了,只剩下罗伯特·勒格尔先生和他的假侄子。因为他们非得等“大西洋”号返航不可。那只快艇到第二天才回来。勒格尔先生和泽费兰·西达尔马上上船,他们在乌贝尼维克多呆了二十四小时简直呆够了。 他们的木板棚早就叫火流星爆炸所激起的滔滔海浪冲光了。他们不得不在露天过夜,境况苦不堪言。海水不只席卷了他们的家,同时还把他们两个人里里外外都浸透了。北极惨淡的阳光又晒不干他们。他们甚至连在短短几小时的黑夜里用以御寒的毯子都没有了。什么都被洗劫一空,乃至露营需用的零碎东西,手提箱,以及泽费兰·西达尔的种种仪器都未能幸免。他那个观测过多少次流星的忠心的望远镜已寿终正寝,还有那个先把流星拉上地球后又将它推入海底的机器也是同样完蛋了。 这个仪器何等奇妙,勒格尔先生忘不了这失物之痛,西达尔反而一笑置之。既然他造了个机器,他就大可以再造另一个更好、更强有力的机器。 他当然可以做到,这是不容置疑的。可惜的是,他却从不想它。他的教父催促他动手,也是白搭。他总是一天天地往后推,一直推到晚年的某一天,终于带着他的秘密进了坟墓。 人类永远失去了这个不可思议的机器,而且,只要地球上不出现第二个泽费兰·西达尔,那机器的原理就将始终没人知晓。总之,泽费兰·西达尔从格陵兰回来时,要比去的时候更贫穷了。除了各种仪器和他那阔绰的行头之行,他还撇下了一大片土地。这片地很难重新卖掉,何况这项产业的主要部分还位于海底之下。 相反地,他的教父却在这次旅行中,捞到了多少钱哪!这些钱,他一回到巴黎德劳特街就可以到手。这笔势必使勒格尔银行与世界上最强有力的金融机构平起平坐的财富,就是这样来的。说实在的,勒格尔先生大发横财之后,泽费兰·西达尔并非不知内情。勒格尔先生现在知道了他的特长,便大加利用。凡是从这个天才的脑袋瓜里出来的发明,这家银行都从实用的观点出发加以采用。在这点上,他没有什么可埋怨的。他虽说没捞到天上的黄金,却把地上相当可观的一部分黄金聚敛在自己的保险柜里了。 当然,勒格尔先生并不是个式的守财奴。在这笔他一手创造的财富中,泽费兰·西达尔会分得一份,而且,要是他想要的话,还可以分到最大的一份。然而,在这一章的开头,西达尔那么呆头呆脑地望着你们,所以大家还是不太想过分坚持这一点了。钱?金子?他能派什么用场?不定期地去领些小款子,够他起码的生活需要,这个办法倒是对他十分合适的。他直到去世之前,始终都是抱着这个目的步行来看望他的“叔叔”兼银行家,并且从来不肯离开他那卡塞特街的七层楼,也不肯离开那位旧日的女屠户蒂波老寡妇,她自始至终都是他的唠唠叨叨的女佣人。 在勒格尔先生把他的意见通知巴黎的银行一星期之后,全世界都已知道火流星彻底完蛋了。法国巡洋舰从乌贝尼维克返航时,把这个消息传给了第一个信号台,并由这信号台以异乎寻常的速度传播到全世界。 不出所料,普天下都激动万分,但这种情绪很快就平息下来。面临一个既成的事实,最好还是别去想它。过不了多久,人们便照常各操各的心,而不再去想那个遭到悲惨——甚至可以说是可笑下场的“天使”。 当“莫齐克”号九月十八日在查尔斯顿抛锚停泊的时候,大家已经不再谈论这件事了。 “莫齐克”号回来后,下船的除了原先的乘客之外,还有一位在去的时候没有搭过这条船的乘客。她就是阿卡狄娅·沃克太太。她渴望更加长久地表示对她前夫的感激之情,曾赶紧住进了德·施奈克先生留下的那个空舱。 从南卡洛来纳到弗吉尼亚,距离并不远,况且,在美国有的是铁路。打第二天即九月十九日起,迪安·福赛思先生、弗郎西斯和奥米克隆为一路,西德尼·赫德尔森和他女儿为一路,都回来了。前三位要回到伊丽莎白路的圆塔,后两位回到莫里斯路的方塔。家里人正等得心焦呢。当查尔斯顿的火车卸下这几位旅客的时候,赫德尔森太太和她的女儿露露,和可敬的米茨一样,正待在威斯顿的火车站。这几位远道归来的旅客对于她们的迎接自是深受感动。弗郎西斯·戈登拥抱了他未来的岳母,而迪安·福赛思先生则诚恳地和赫德尔森太太握了握手,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要不是露露小姐因为总有点儿提心吊胆想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话,甚至可能连半句都不会提及那痛苦的往事。 “总算了结了,不是吗?”她喊着搂住了福赛思先生的脖子。是的,了结了,彻底了结了。这就是了却冤仇的明证;九月三十日那天,圣·安德鲁教堂洪亮、起伏的钟声一下子响彻这个弗吉尼亚洲的城市。奥迦思主教在济济一堂的盛会上——其中包括父母,两家的至亲好友,以及本城的知名人士——,主持了弗郎西斯·戈登和珍妮·赫德尔森的婚礼。他俩在受尽挫折,历尽沧桑之后,终于找到了幸福的归宿。 毋庸置疑,露露小姐是以女傧相的身分出席婚礼的。她穿着那件做了已有四个月的漂亮的连衣裙,真标致极了。米茨也在场,她为她的“教子”的喜事又是笑又是哭。她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她向那些愿意理会她的人这么说。 几乎是在同一个时刻,另一个地方正在举行另一个婚礼,只是排场小一点罢了。这一回,塞思·斯坦福先生和阿卡狄娅·沃克太太既不是骑巴,也不是徒步,也不是乘气球去法官约翰·普罗思家。不,他们这回是肩并肩坐着一辆舒适的车子上那儿去的,是破天荒第一回手挽手进了法官家的,为的是在不那么奇特、别致的境况下向他呈上他们那完全合格的证书。 法官履行了他的职责,让这对离婚才几个星期的前夫前妻重新结了婚,然后彬彬有礼地向他们欠了欠身。 “谢谢,普罗思先生。”斯坦福太太说。 “再见。”塞思·斯坦福先生补充说。 “斯坦福先生,斯坦福太太,再见。”约翰·普罗思先生答道,立即回去照料他那花园里的花儿。 然而,这位德高望重的哲学家心下大为踌躇。当他在浇第三壶时,他的手竟停住不动,不再给那些焦渴的天竺葵浇洒甘霖了。 “再见?……”他喃喃地说着,思绪涟漪,不觉在花间小径中间停了下来。“也许,对他们说声‘后会有期’更好一些。” <hr /> 注释: 中的主要人物。</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