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时光英豪》 楔子 落雨潇潇的神话时空 一、少了个头的判神刑天 莽莽江山迎风草,英雄沾襟雨萧萧。 公元前三千年,古代中国,神话大地。 细雨纷飞。 雨,已经下了整整三十六年另十七天,丝毫没有止息的迹象。 漫着大水的平野之上,仿佛没有什么东西是干的,黄澄澄的河水、江水划过大地,天空无止无尽地飘着雨丝。 平野东侧一处,散落着几座草草搭建的茅舍,茅舍中,几名神色枯槁的人们静静地望着灰暗的大空,不发一言。 人世间的苦难,总会将人的言语止住,除了沉静守候之外,仿佛已没有别的事可做了。 “天帝哪!”那几名死寂的人之中,有个老者这样悲沉地低语着:“你到底还有多少的雨水可下哪!你就下塌我们吧!” 远远天空仿佛是回应他的低鸣似地,“嘟碌碌”传来一阵模糊的闷雷。 而这样一声仿佛平淡无奇的雷声传来,原先木然而立的人们纷纷一震,露出恐惧的神情,不约而同地,将眼神转向遥远的西面平野。 “刑天!刑天!”老人这样恐惧地低语着,一边举起老髦的双手捂住耳朵,“快快捂住你们的耳朵!” 众人忙不迭地照着老者的话,纷纷伸手死命捂住耳朵,有的人还撕下身上的布片塞住耳孔。但是有一名年纪较轻的少年还不知道厉害,只是嘻嘻地笑道:“看你们吓的,却不知道……” 言犹在耳,此时却从极远处传来一阵凄厉如风的长声惨呼,那惨呼虽然听得出来是人的声音,声量却巨大凶猛异常,像是排山倒海的巨潮,还带着尖利的金铁之声。 众人虽然捂住了耳朵,却仍然纷纷地颤缩起身子,那声音像是有形的尖锐武器一般,刺进人的耳膜,仿佛要将整个身子震松,骨骼猝然碎开,不像是巨响,却像是置身在深谷的最底端,从空中却汹涌地冲下万丈的深壑之水。 那不知厉害的少年目瞪口呆,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中一般歪歪斜斜,双眼翻白,口中吐出白沫,软软地便倒在地上。 那老者也顾不得晕倒的少年,只是在如排山倒海的巨声惨呼中,瑟缩望向远方的平野。 在大雨中,整个世界被雨水和惨呼声响灌满,仿佛除了这两样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远远的模糊天际,突地出现一道巨大无比,走起路来却踉踉跄跄的黑色深影。 发出巨声惨呼的,便是这个形貌模糊的黑色巨人,此刻他在平野中一边前行,一边发出像是带着旷古深怨的巨响。 那老者颤抖着双唇,捂着耳朵,虽然四周围的空间已经全都被惨呼声占满,却还是喃喃地自语着。 他的声音当然在巨人的惨呼声浪中淹没,但是嘴型却在迷蒙的水气中清晰地看出,他始终重覆着同样的两个字。 “刑天!刑天!” 那几名中年汉子目瞪口呆,看着那巨人可怖的巨大身形。他们都在传说中听过这个巨人的事,但是却没有亲眼见过他的身影。 那巨人的身形又近了一些,这才看出他的形貌可怖非常,他的身上覆着一种极为丑怪的苍白色泽,两只手上各握着一把似金非金、似木非木的巨大武器,像是癫狂一般地,朝着天际虚无处猛力挥舞,有时挥舞的力气太大,还“碎”的一声跌倒在地,激起高高的水花。 最可怕的是,这个狂乱的巨人居然是没有头的,他的头颅部位空荡荡的,齐颈而断,却不晓得他原来的容貌如何。 巨人刑天的胸腹之处,却像是乱泼的油彩一般线条纷乱,有伤痕,也有血污,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双乳部位却张着一双混浊无神的大眼,肚脐部位却长着一张丑怪的大口,而发出惨烈呼声的,便是这张位于肚腹中央的狰狞血盆大口。 无头巨人刑天,自他肚腹间的那一张嘴上,发出惨烈的叫声,挥舞着无名的巨大武器,在古代中国的大雨旷野中不住地击刺,仿佛想要找出什么敌人,将他置之死地。 刑天的身影也非常的诡异,仿佛是模糊失败的图案,身体的轮廓有时不清不楚,仿佛要蒸发在旷野的水气之中,可是一阵磷光之后,却又清晰起来,不停地奋力击刺,大声惨呼。而在他的惨呼声中,隐隐然可以听见几个没有意义的字眼,可能是人的名字,也可能是漫无目的的呓语。 多年之后,曾在旷野上见过刑天的某个中年汉子,试着在叙说这个无头巨人的传说时,努力回忆那些无意义的音节。 “……当然,那时候只顾着自己耳朵不要被震聋,是不会太注意他在叫着什么的……”那中年人困惑地说道:“但是,我好像听到他在哭喊着什么名字……” “那到底是什么人的名字?”聆听叙说的人,这时总会很好奇地问着。 “好像是说,说着什么……”几十年来,中年人仍然将名字的音节记得十分清楚,当然,他终其一生,也绝不可能知道这个名字的真正涵义。纵使这个名字在其它许多伟大的时代中,时时让那些最著名的冒险英雄们动容不已。 “他说的是,”中年人会这样一字一字地说道:“葛……雷……新……” 当然,这些上古中国的平民永远不会知道巨人刑天的真正身分,也无从知晓无头的刑天便是数十年前,主宰位居昆仑山上“天庭”的俊雅天神“南斗”。 在上古神话世界中的“天庭”,丰神俊雅的南斗是天庭众大神之首,但是他的真实身分却是来自半人马星座的异星人,经由“星座时空”的空间扭曲作用,来到了地球。 来自半人马星座的“南斗”以超越时代的科技构建了“天庭”的神话世界,并且将来自公元二十四世纪的生化人战警体质改造,成为古中国神话中的诸位大神:共工、祝融、女蜗、禺强、后羿、鲧。 而在这些大神之中,也发生过众多传颂千载的伟大事迹。 水火大战。 共工撞倒不周之山。 女蜗补天。 夸父逐日。 后羿射日。 鲧盗息壤。 依“南斗”原先的意愿,本来是要将地球上的人类和恐龙族的体质混合,组成一支战力极强的战斗部队,先攻占地球,再回到半人马星系。 因此,他阴谋发动了上古神战中最惨烈的一场战役:“涿鹿之战”。 但是南斗这样的雄图霸业却在南方的一个小岛上破灭。在那儿,他遇上了著名的时光英雄葛雷新,在一招之内,便被葛雷新的锈剑砍下头颅。 经由这个神话时空奇特的磁场作用,南斗无头的尸身并未全部死去,而是变异成形貌巨大的无头巨人,镇日在旷野上对着虚无之处挥舞手中的武器,仿佛不将葛雷新碎尸万段誓不甘休。 无头巨人刑天的奇诡身影,在古代中国大地子民的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随着口耳间的相传,渊远流长地传颂下去。到古中国晋代的诗人口中,还曾经为刑天的身影写下两句千古名句。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当年,老人在绵密雨中木然地凝望巨人刑天的身影,听着刑天那亘古不息的惨声呼号,陡地回忆起自己少年时代见过的神话天空、惨烈神战,仍然不自禁地打起寒颤。 那名不知厉害的少年仍然昏晕在地,几名中年人等到刑天远去,惊心动魄的惨呼不再肆虐,这才瑟缩地转头看着老人。 虽然从少年时代就时时听见刑天的传说,众人却是第一次亲身经历这惊慑心魄的场面。 良久,刑天的惨号终于在旷野上消失,淹没在雨声之中,老人的眼神更空洞了。他老凄的视野中,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大地上那场极度惨烈残忍的著名神战。 公元前四千年的“涿鹿神战”。 老人的语声在大雨磅礴中显得空洞,但是那叙述的内容却仍然令人惊心动魄。 聆听老人叙说的中年人们泰半没能亲眼见着这场著名的神战,却在成长的岁月中不时听见年长者传颂的只字片语。 在这场下了三十六年的大雨中,静静的语声像是带有魔力的手指,在聆听的人们其中划过,在脑中缓缓流过,化成一幅一幅带着血气的腥恶图书。那众神在平野上拚死酣斗的惨烈呼声,仿佛仍然听得清清楚楚。 二、传说的那一场涿鹿神战 方才被刑天惨呼巨声震晕的少年,此刻仿佛正在一个温暖晦暗的梦境之中。 一时之间,少年并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人,只模模糊糊地想起,童稚时代睡在母亲怀里的一个大雷雨午后。 母亲似乎在昏暗的天色雨丝间轻柔地哼着什么歌曲,但又听不真切。 少年觉得自己很努力地想听清楚母亲哼的是什么歌,却在歌声中,隐隐见到一幅一幅杂沓的惨烈战争画面。 在更遥远的记忆之河彼端,好像还可以听得见震天的杀戮声浪。 少年又听见雨声了,这时候雨水拍击大地的声音由远而近,视觉也随着听觉逐渐清晰。他的意识已然逐渐清明,又再次回到这个古代中国的苦难大地。 而他定了定神,却发现在晦暗的茅草屋里,有着水气的味道。 还有一室的静寂。 而那种绝对的静寂之感,却是从老人枯干的语声中透现出来的。 老人说话,众人屏住气息倾听。 少年定了定神,悄然地爬起身来,众人也没留意他,只是将注意力集中在老人讲的故事传说里边。 这时候,老人正说到一群来自南方大庭的牛头人杀声震天,攻向昆仑天庭“涿鹿之野”的片段。 少年听了几句,便被那景象吸引得入了神,那一刹那间,雨声不见了,静寂的感觉也消失了。整个世界,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黄沙遍地,战况惨烈的古代平原。 “……说到那南方的蚩尤神族啊……”老人的声音像是微弱的呻吟:“没有人比他们还要强壮。铜头铁额,牛头人身。而带着他们攻向涿鹿的,却是一头撞翻天庭不周之山的‘水神’共工……” 沉静的黄土大地。 然而那种如露如电的短暂沉静却被一阵猛恶的足音彻底打碎。来自南方的蚩尤族徒步划过大海,像是狂风一样猛烈,在涿鹿之野上和昆仑天庭的众神浴雨恶战。 “水神”共工化为一片巨大的水幕,冲在蚩尤族的最前锋。和昆仑天庭的“火神”祝融正面交手,一霎时之间,整个天地几乎要被那水花和火光占满。 祝融的形貌在火光中若隐若现,依稀仿佛,是个一身火焰的美貌女子,她和共工似乎有着累世的情仇爱怨纠缠,水和火的大战,那光芒照亮了整个世界,时而互相重击,时而纠缠不清。 多年前的传说中,共工曾经为了祝融的负心撞倒不周之山,几乎使得整个天地为之万劫不复。 在水火光芒的照耀之下,大地的彼端又惊天动地出现了来自史前的龙族,那一只只本来只活在地层化石间的传奇巨兽,再一次出现在蓝天之下,迎向铜头铁额、牛头人身的蚩尤神族。 而在猛恶恐龙群的上空,这时还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长形身影,带着排天风雨呼啸而来。仿佛天地之间无所惧怕的蚩尤神族,这时终究也在瞳孔间露出了恐惧的神情,有几个蚩尤族人忍不住便在旷野中长声大呼:“应龙!应龙!” 那应龙的身量极长,体积极大,身上无鳞无甲,背上也无翅无鳍,却像是最灵活的灵物一般在天空中盘桓,所到之处带来猛烈的风雨,将蚩尤神族打得阵脚大乱。 在南方众神的队伍中,状若猛禽的天神风伯、雨师这时发散出巨大的神力,起风起雾,将战场上迷蒙成一片白茫茫的云雾世界,间或在平野上卷起尖锐的寒风,将所有人的视野蒙住,原先占得优势的昆仑大庭众神遭到这个变故,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对付,有许多大神便在这样的迷离空间中遭到南方天庭偷袭,命丧平野。 在狂风中,在云雾里,什么都看不见,在呼吼的风声中,也什么都听不明,只偶尔看见水火大神交战时发出的炽热光芒。 然而,在狂风大雾中,却陡地扬起一阵尖利粗糙的可怕巨吼,吼声过处,狂风、水雾应声而退,还发出灼热的水气。 那难听的巨吼声来处是一团炽热的风,在焚风中,呼喊声更加的清晰,那喊声似男似女,嘶哑难听,细听之下,才听出来它一直只重覆着两个字:“旱魁!旱魁!” 在那团巨大的焚风中,发出巨大热力的昆仑大神身影逐渐出现,那丑怪的模样却令人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原来,那自称“旱魁”的大神身量与常人大小无二,身材像是女子一般的纤长细致,容貌却丑怪非常,脸上的肌肤似败革、似树皮,头顶上稀稀疏疏没有几根头发,另在后脑际垂着乌黑的几条辫子,一只眼睛仿佛瞎了,另一只却翻着白眼,混浊地望向天空。 虽然有着这样丑怪的形貌,但是这个“旱魁”女神却有着无比的热力,所到之处发出热流,将风伯、雨师们苦心发散的风、雾烧炙得无影无踪。 昆仑神族也在这样的一场战事中扭转了战局,将蚩尤族消灭大半,让这群来自南方的铁头猛汉尸横遍野,雄伟的身躯横陈在北方的黄沙大地之上,随着雨水冲刷、虫蚁的咬嚼化为黄土春泥。然而,在这场神战中出过大力,赢得胜利的应龙、旱魁似乎也没有好下场。 涿鹿神战之前,神人间的通道“建木”早已被天帝截断,而神战之后,应龙和旱魁不晓得为什么也没能回去天界,应龙随着龙族不知所踪,而旱魁却去了南方,所到之处仍然旱地千里,成了人们眼中最痛恨的恶神。 而老人的叙述,也在萤尤族的败亡中,慢慢地结束。 满布雨声的空间,这时又更阴暗了,时间在老人叙述涿鹿神战的过程中,悄没声息地流泻过去。几个中年人又恢复了原先的死寂神情,但是耶少年却仍然意犹未尽,因为年少的关系,他的心中仍然有着无比的好奇。 “那……后来呢?”他年轻的眼神中有着小小的火焰,“那些大神们后来呢?共工和祝融呢?谁输谁赢?输的人有没有死?” 老人冷冷地横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还有,”少年兴冲冲地继续问道:“刑天呢?刑天是哪一边的大神?他的头又是被谁砍下来的?” 显然,老人一点也不想回答他的问题,索性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少年扯着老人的衣袖,恳求似地说道:“还有,为什么应龙和旱魁不能回到天界上去?蚩尤族呢?他们全部都灭亡了吗?现在还有蚩尤在这个世上吗?” 少年的好奇心仿佛并不能引起老人的一丝丝兴趣,老人沉思了许久,还是决定不回答。 少年还想说些什么,阴暗的小茅屋里,这时却发生了令人惊呆了的大变故。 像是揭开的壶盖一般,小茅屋的茅草屋顶突地被“哗”的一声掀了开来,屋外虽然已近黄昏,透泻而入的光线还是让众人眼睛陡地一刺,不自觉便闭了起来。失去了屋顶,户外绵绵不尽的雨滴便一头一脸地洒在每个人的脸上。 少年惊惶之余,环视四周,才发现茅屋的周遭已经站满了黑压压的一大群人。 那群人脸色沉郁,身上的衣物也不太光鲜,虽然比起茅屋内的众人要好上一点,却也是一副凄凉的灾劫样儿。 旷野之上,已经下了数十年的雨,洪水、灾难、猛兽在这片大地上已是家常便饭,要说有什么人过的是平稳舒适的好日子,那也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人群之中,这时缓缓推出一辆牛车,车上坐着一个身量不高,容貌却颇有威严的中年人。车子的后方,撑着一部巨大的兽皮旗帜,上头画着一条似蛇非蛇、似蛟非蛟的奇怪动物。 少年楞楞地看着那幅旗帜上的纹彩,心中模糊地想起方才老人提起的神话大神:应龙。 中年人的头上戴着一顶很奇特的帽子,从头颅的两侧垂下长且宽的帽耳,在帽耳上又绘着狰狞的脸谱,细看之下,连后脑也有这样的装饰,乍看之下,这中年人仿佛有着四张脸似的。 “几个泥狗腿子还不下跪敬拜?”中年人身旁一个声音尖利的老者大叫道:“看见我们轩辕氏族长,还不下拜?” 原来,这群人便是黄沙平野上的一个部族,名叫轩辕,原先是天神“南斗”所辖的子民,自从涿鹿神战之后,南斗不再出现,便推举了族中的公孙氏做族长。 这个中年人,应该便是轩辕族的族长,公孙轩辕。 公孙轩辕冷冷地望了这群衣衫槛褛的人一眼,眼神中有几分不屑,却又露出几分残狠的神情。 几名中年人腿一软,便忍不住跪了下来。老人战巍巍地屈了屈脚,也跪在泥水之中。 那少年的脸色苍白,楞楞地看着公孙轩辕,不晓得是紧张还是失措,却仍然直挺挺地站着。一旁有个轩辕族的大汉走过来,伸出脚在他的后腿弯一拐,才把少年踢跪在地上。 公孙轩辕又横了他们一眼,这才大声说道:“我是轩辕族的族长,我不是凡人,是众神之王!” 他的声音清朗,在雨声中的旷野远远传了出去:“南方有炎帝,昆仑有天帝,但是在人界之中,唯我是最伟大的君王,从此之后,你们便叫我‘黄帝’!” “你!”公孙轩辕斜斜瞪了少年一眼,“你方才问过那些大神和涿鹿的事,对不对?” 少年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偷眼瞧了四周围的轩辕族人,勉强地点点头。 “刑天的头,是我砍下的。”公孙轩辕傲然说道:“我与他在常羊之山恶斗七天,最后才将他的头颅砍下,但是他仍然不肯服输,这才以双乳作眼,肚脐作口。他的样子,你们也见过的,是不是?” “应龙是我命他前来涿鹿之野参战的,他的风、雨、神力都是我给他的。而旱魁是我的小女儿,我将她召来对抗蚩尤,而我更命手下在狂风云雾之中,作出指南车,这才将战事打胜过来。” “我命我的妻子嫘祖取丝纺织,做成衣物,我还命我的史官仓颉造字。仓颉造字当夜,天落粟,鬼夜哭,你们说,是不是啊?” 听见公孙轩辕这样的叫喊,他的随从们也不敢怠慢,纷纷举臂在雨中大叫大喊:“天落粟!天落粟!鬼夜哭!鬼夜哭!” 在叫喊声中,公孙轩辕仿佛极为满意,抚着须,微笑四下看着,好一会才举手,示意他的族众噤声。 “因此,我便是人中之王,万王之王,我是黄帝,比炎帝、天帝还强,我的神力遍及四海,我便是你们的主宰!” 少年和众人跪在雨中,听着他慷慨激昂的说法,但是不晓得为什么,却隐隐然无法感受到什么敬畏崇拜之感。 公孙轩辕又在那儿大声说了好一会自己的丰功伟业,最后说到词穷了,这才停止下来。 他身旁那个声音尖利的老者往几个大汉的方向使了使眼色,那几名大汉便从少年等人的身后悄悄绕过去,突然间便以皮索将几个人的手臂、颈项紧紧捆住。 少年面对这突来的变故有点吓得呆住,而那几个中年人更是死命挣扎,老者则是固执地跪坐在地上,不肯就范,拉他的大汉出手重了些,又将他拖倒在地上,激起一地的水花。 “你们……”少年大叫:“你们做什么?” “做什么?”轩辕族的老者冷然道:“见了我们族长这样的伟大英雄,你们不想加入我族吗?” “不想!”少年倔强说道:“而且我知道你们不是要我们去做轩辕族人,是要我们做轩辕族奴仆的!” 这时候,被缚住的中年人有一个力气大了些,缚他的人一个抓不住,便被他挣脱开来,但是没跑上几步,却又被抓了回来。 少年的身旁,这时有两个大汉将他紧紧抓住,虽然他死命地挣扎,却始终被牢牢扣住。 而那老者更是倔强,伏在地上蒙住头,整个脸埋在怀中不肯动弹,一方的轩辕族人踢了他几脚,却一动也不动。 公孙轩辕脸上闪过一丝阴沉:“你们,是不肯随我们走的了?” 少年怒声叫道:“死也不肯!” 公孙轩辕不再开口,只是缓缓地做了个手势。这时候,老人偷个空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他的手势,老人在这片旷野上生活了一辈子,对轩辕族的残忍善战相当的了解,一看见公孙轩辕的动作,他便知道要糟。 公孙轩辕是不是众神之王,老人并不晓得,但是这个部族的残忍,却是远近皆知的。 “……小……小心……” 言犹在耳,便听见了一声惨呼,中年人之中的一人登时满脸鲜血,缓缓软倒,脑浆迸裂而死。 在他的身后,一名轩辕族人举着一柄玉剑,脸上露出狞笑。 三、鲧的儿子是禹、禹的儿子是启 公孙轩辕再不理会他们,身旁的随从推着牛车转身就走,只留下几个手持武器的族人。 少年张大着口,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却又听见“啪”的一记骨头碎裂声,另一名中年人闷哼出声,便倒卧在遍地泥泞之中。 而那老人却神情出乎意料地镇静,只是睁着老髦的眼神望着少年,也像是望着少年身后的远方天边,一边低吟着一首族中的挽歌。 “人生在世,比如篱露……” 然后,只听见“啪”的一声,老人也被轩辕族人敲破头部,倒地而死。 正当少年想要出口求饶之际,远方突地出现了一股长长的清啸声音。 清啸声中,几名原先凶神恶煞的轩辕族人像是见着了什么可怕的鬼怪,也来不及将少年和剩下的三名中年人杀死,便放下缚住他们的皮索,落荒而逃。 而已经在远处的公孙轩辕及一众族人,也像是见着了什么鬼怪似的,队伍突地杂乱起来,气急败坏地在雨中离去。 少年毕竟年纪还轻,遇见这样死里逃生的场面,心下一放松,整个人便像是虚脱似地倒了下来。 这样一倒,却看见老人圆睁着双眼的尸身,仿佛仍然活着似的,木然仰看着天空。但是,在他的身体下方,混着雨水,却是腥红的一地血渍。 那长啸声越来越近,少年迷蒙的眼神中,看见几个人从雨丝中缓缓出现。为首的那个人身材矮胖,肤色却极为粗糙黝黑,仿佛久历了不知多少年的风霜。 那个胖胖的男人向少年的方向走近,看见地上几个尸身,脸上露出怜悯的温和神情。 “没有事了……”黑胖男人低声说道。他的声音有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在雨声中让人产生一种温暖的感觉,“你们不会有事了。” 少年有点失神地看着那男人,喃喃地,心中的疑问便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你……你是谁?” 那男人笑了笑,他的白牙在黝黑的面容下显得灿烂,出乎意料有着童稚的神情:“我的名字叫做禹,”他揩了揩脸上的水珠,温和地笑着,“我的族人都叫我大禹。” 此后数十年的岁月中,少年便和大禹行遍了古代中国的灾难大地。那长年不止息的靡雨一直下到了第四十三年方停,旷野之上,几乎处处可见杀人无数、毁坏万亩良田于一瞬间的巨大洪水。 少年在岁月的流逝过程中,当然也不再是少年,他跟着大禹走过了千山万水,浚治所经过的泛滥河川,在无数平野上拯救黎民。因为感怀大禹的恩德,平野上的黎民也开始以“禹王”的称谓称呼大禹。 漫长的岁月中,禹王走遍了九州百川,将生命和岁月奉献给了所有的子民。 少年这时候也已经是个垂垂老矣的白发老叟,而禹王的形貌也越来越衰竭苍老。少年从来不知道禹王的年纪,只知道禹王也曾经亲身经历过古代的那场涿鹿神战,当年的少年自己已经是年龄近百的老人,而禹王却可能要比他更苍老上许多。 春日的午后,禹王悄悄地离开了拥戴他的子民,只带着已白发苍苍的当年那少年再一次步上漫长的旅程。 不过,这一趟旅程的终点和从前完全不同。在以往,禹王与他前往的终点,总是一条条凶猛的巨川大河。这一次,漫长旅程的终点却是一座不知名的小山。 一座已经很接近古代神界昆仑山的小小丘陵,据禹王说,这座小山的名字便叫做涂山,少年和禹王到达涂山的时候正值黄昏。禹王老而枯稿的身影巍然地立在红艳似火的夕阳下,拉出长长一道影子。 数十年来的相处,少年知道禹王又在回忆往事了,在禹王的记忆深处,有一群似乎不存在人间的旧友,不,即使是禹王自己,也从来没有提过他的来历,因此,从来没有人知道禹王和寻常人完全不同的智慧、神力来自何处。 而少年和其它禹王族人一样,对禹王敬若天神,在这样的情境之下,是没有人敢去打扰他的。 但是,这一次和往常又有些不同,因为禹王并没有一直沉浸在回忆之海里,他若有所思地回望少年,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少年静静地走了过去,和禹王并肩凝望着远方地平线上,泛着宝蓝深紫光芒的彩霞。 良久,禹王才温和地开口。 “你……”一开始,禹王苍老的语声仿佛有点迟疑,“……你跟了我许多年了,对不对?” “是。”少年恭谨地领首。 “这么多年了,我做的事却还是太少,”禹王长叹道:“人生苦短,媲如朝露……” “但是禹王您却在平野上救了千千万万的黎民,”少年由衷地说道:“从来没有人能够如此,日后只怕也很难有人能够如此。” “连轩辕也不能?”禹王笑道:“当年你这条小命可是从他们手上捡回来的哪!” “虽然公孙轩辕能够以豪强蛮力主宰人民,但是天下黎民的真心,却是什么样的武力也管不住的。” “日后的历史,人们只会记得轩辕,只会记得轩辕是万民之主,你跟我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却没有轩辕族人的名声。你老实说,后不后悔?” 看着禹王柔和温润的眼神,少年老髦的眼中突地润湿起来,胸中顿时充满了豪气。 “不后悔!”他大声叫道:“我将我此生追随禹王,一刻也不曾后悔!” 禹王宽容地笑着,眼神却陡地一震,神情变得肃然起来。 少年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那是北边的方向,却看不到什么东西。 禹王的神情更加地忧虑了,但是却勉强地笑笑,喃喃而语,好像是自言自语,却也像是和什么人在交谈。 “昆仑……”他重覆地低声说道:“昆仑……” “什么昆仑?” “没什么,”禹王苦笑道:“这事已经不是我所能插手,也和你毫无关联……” “是。” “但是我却有重要的事要向你相托。” “禹王请说,”少年再次颔首:“我拼了老命也要帮禹王办到。” 禹王望着少年苍老的面容,想起数十年前,第一次在旷野的大雨中见到他的情景,落寞地笑笑。 “我的时日已到,要离开这个世间,”禹王不理会少年惊诧的神情,迳自说下去:“我的来处、去处,都不是你所能知道明了的,因此,你也不用去深究,只要将我的话牢牢记住,一件一件做好,如此便可以,知道吗?” “知道。”少年点点头:“禹王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记住。” 禹王笑了笑,此时夕阳已然逐渐西下,霞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仿佛是万股的灿烂光华,令少年几乎不敢直视。 “我本是涂山之子,生自涂山之顶,我是禹,却也是鲧,曾经走过九州百江,却也掌理过神话国度。而我却也是另一世界的子民,我从时光彼瑞前来,从过客变成古人,却不晓得自己能不能再次回到故都……” 禹王的话,少年果然泰半不懂,还好他的记性尚佳,在口中覆颂几次之后,也就记得清清楚楚。 “我离开人世之日,已经迫在眉睫,但是我却将再回来,再现人世之日,我仍是禹,我仍是鲧,但是我也是‘启’。” “启……”少年疑惑地问道。 “当年,我出生于尘土之间,出生于我父身骸,我离世之后,我的子也会出生在尘土之间……”禹王沉静地看着少年,突然招招手,“你往东方看看。” 少年狐疑地顺着禹王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在那儿俯瞰下去,是一座长型的高耸土丘,细看了一会之后,不禁睁大眼睛。 因为,那方土丘居然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横躺土制人像。至少有数十人高,双臂交合,安详地躺在涂山的山腰之上。 “那……那是……”少年的喉咙仿佛干涩无比,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那是我父,却也是我。我父名叫‘大神鲧’。当年在天界偷盗息壤来到人问帮助黎民,却被天帝殛之于羽山。但是我父大神鲧的尸身却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涂山之巅,长眠于此,而我却是从我父的泥身中出生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我父,还是根本便是我自己……” 少年听到这儿更是一头雾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离开人世的时日已到,我将与我父一般,化为尘土,但是我子又将在尘土间出生,到那时,我又是涂山之子,你要好好照料。”说到这儿,禹王的神情变得极为严肃,“这点,你可能做到?” “可以。”少年坚定地说道。 “生死幻灭,如星如电,”禹王悠然地说道:“生即是灭,死即为生。” 少年仍然完全不懂禹王的说话,却仍然点头答应。 “几天内,我会化为尘土,却在尘土中重生,到时候,你可以将我取名为‘启’,知道不知道?” “知道。” 夜,在禹王的喃喃语声中逐渐到来,禹王仿佛用尽了力气,入夜后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枯坐在月色之下。 少年恭谨地守在禹王身边,到了中夜,再也忍不住疲累,也沉沉地陷入睡乡。 第二天清晨,少年在睡梦中被阳光惊醒,一睁开眼睛,却吓得整个人目瞪口呆。 禹王的身子映照在早晨金黄色的阳光之下,却发出毫无生气的土色光泽。 少年有点僵直地走了过去,探了探禹王的鼻息,发现他早已没有了呼吸。而且更惊人的是,少年碰了碰禹王的脸颊,却在指尖沽了几颗尘上。 穷其一生,为天下黎民治水的大禹王,果然在离开人间后化为了尘土! 少年在涂山之巅不自觉地跪下,放声大哭,伏下身子对禹王的泥身不住下拜。 因为有禹王先前的交代,纵使少年对禹王生前说过的话几乎完全不解,却仍然不敢乱动他的身体,只是在禹王的泥身上搭了个茅棚,不让风雨吹打,自己则在一旁餐风露宿,只凭山泉和野果充饥。 到了第九日,涂山之上开始下起绵绵细雨,像是多年前那场四十三年的霾雨。 雨水从茅棚的顶端渗下,滴在禹王遗体的脸上,混着泥的水珠从他的脸上流下,仿佛他在生前为了治水,在火毒的炎阳下流出的晶莹汗珠。 少年急忙拿过一方粗布,小心翼翼地在禹王的泥脸上揩拭。 雨声中,涂山山巅没有风,一片静寂。 然而,少年擦拭禹王脸庞的动作却突地停止。 哭声! 传入少年苍老耳中的,是一阵微弱的婴儿哭声。 少年像是泥塑木雕似的楞在那儿好一会,却听见那婴儿的声音越来越洪亮。 而且倾耳一听,哭声居然是从禹王的泥像中传来的。 突然之间,禹王的身子侧了侧,仿佛有生命似地动了一下。 然后,一阵轻微的“毕剥”声从泥像处传来,那婴儿的洪亮哭声更是清晰不已。 少年像是做梦一般,向禹王的泥像拜了拜,伸手在肚腹处掏了掏,便从泥像中抱出来一个脸色红润可爱的婴儿。 这时候,禹王生前说过的话,却像是最清澈澄明的溪水,流过他的脑海:“几天内,我会化为尘土,却在尘土中重生,到时候,你可以将我取名为‘启’……我本是涂山之子,生自涂山之巅,我是禹,却也是鲧……” 这个婴儿,想来就是禹王的后代,而且从泥像中神奇出生,“启”这个名字果然贴切不已。 在绵绵的春雨之中,少年抱着婴儿在禹王的遗蜕前伫立良久,这才举着一顶荷叶,遮着婴儿“启”的小脸,冒雨下山。 此后,这婴儿在禹王族人的部落中长大,同样走遍九州,同样也成为拯救万民的治水人王,后来因为感怀禹王的恩泽,拥戴“启”的人民越来越多,在古代中国的旷野之上,便出现了国号称为“夏”的伟大王朝。 而在这王朝的传说中,鲧盗息壤、大禹治水的神话便这样流传千年,直到数千年后仍然让人传颂低回。 四、大神后羿射下了十个太阳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英雄的足迹,也一次一次地再次出现在黄沙平野、烟雨江南。夏王朝中期,旷野之上曾经出现过一位不世出的英雄,带着一柄长弓,在最凶险的森林江海间猎杀害人的猛兽,让人民免于恐惧与惊惶。 而这名气宇不凡的伟大英雄,如果你问他的名字与来历,他会这样慷慨豪情地大声笑道:“我的名字,是一个射日的久远回忆,曾经在神界中,我是一个神力无比的伟大天神,时光流转,荒沙漫漫,却连我自己也记不得那时的事了,”那英雄这样朗声笑着:“但是,我的名字叫做羿,你们也可以叫我‘后羿’!” 然而,后羿的英雄事迹最终却仍然只是旷野上的一个悲剧。在万千黎民的拥戴之下,后羿逐了夏朝之主,做了夏国国王,但是再怎么样伟大的英雄,都抵不过醇酒和美人的芬芳。 在夏朝的土地之上,后羿最终还是被宠臣寒捉设计害死,这位一代的天神英雄,临死的时候脑部被巨棒击碎,伴随他的,却只剩下一根沾血的桃木巨棒,以及一份属于亘古及未来的模糊记忆。 据说,后羿临死之前,曾经喃喃哭喊着重覆的字眼。他说的是两个和当年禹王离世而同样也说过的两个字:“昆仑!昆仑!” 五、黄沙遍野,不复再现龙族 滚滚黄沙何所逝,长使豪强泪沾襟。 当后羿的传说逐渐湮没在平野上的时候,人间还曾经流传过许许多多龙族的传奇。 “黄帝令应龙攻蚩尤,蚩尤请风伯雨师以从,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旱魁以止雨,雨止,遂杀蚩尤。” “龙者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 “豢龙子养龙为业,死则盐而食之。” 夏朝末年,人间已然出现战乱,遍地已然出现哀惨的哭声。 曾经,在一个凄凉的月夜之中,古代中国的黄沙平野上出现了千百只巨兽的踪影。 曾经,这些巨兽只不过是出现在地层岩块问的亿万年古化朽,却因为时空的命运安排,再次出现这个六千五百万年后的人类世界。 放眼望过去,这些生长在数千万年前的巨大恐龙,显得相当的温驯。虽然它们体积庞大,脚步声隆隆震动,步伐间却乖顺得很。为首的是一群如同牛只大小的原角龙,它们身上的花纹斑拦华丽,如鹦鹉般的嘴喙不停地四下嗅闻。 在原角龙的身后,是一群头颅形状酷似欧洲中世纪僧侣的厚头龙,有几只厚头龙的背上甚至骑乘着骑士。 恐龙群之中,有时会发出悠长凄凉的笛声,那声音发自行伍中的几只副龙栉龙,它们头顶上中空的饰角,与鼻腔中的空气震动,便能发出凄美悠长的笛声。 跟在后头的,则是体积更大的三犄龙、背上有直立甲盾的角龙类“大白华阳龙”、长相狞恶的肉食“永川龙”、以及身量体积最大,脖子长长伸出的雷龙属“马门溪龙”,还有天空中轻轻地盘桓着几只长蛟一般的奇形恐龙,它们没有翅膀,没有鳞甲,却仍然能够自在地在天空飞翔。 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应龙? 这样一支声势浩大的恐龙群,却像是无家可归的浪子一般,在黄沙平野上蹒跚而行,赶牧它们的,便是一群戴着黄色怪状冠冕的人。 戴着黄冠的人们脸上露出风尘之色,每个人的神情也极为沉重,仿佛不知道前方有着什么样的命运等着他们,他们因为战乱,已经失去了自己千百年来赖以生存的家园,此刻却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 那群牧龙人之中,有个满脸皱纹的老者此刻却在口中喃喃自语。 “昆仑!昆仑!” 在月色下,龙族便这样落寞地赶着路,只盼这群本不应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巨兽,能在这个乱世中,找到一个安身立命之处。 星空中,那凄凉的副龙栉龙笛声已经逐渐远去。 龙踪已渺。 夜已深。 第一章 六百年后的商朝暴君 夏朝末年,梁帝无道,商汤取而代之。 殷商王朝,统领天下凡六百四十年,起自成汤,至太甲,至武丁,至帝乙,传至帝乙之世,生三子,长子曰微子启,次子曰微子衍,三子曰寿王。 寿王多力善射,天资聪颖,相貌英武俊伟,帝乙将其立为太子,帝乙在位三十年而死,寿王继任商朝天子,建都朝歌。 那便是闻名于世的纣王。 夏日,炎阳,蝉声遍野。 时值商朝纣王初年。 在首都朝歌城郊,一条森林间的羊肠小径上,这时走着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 那汉子白净的脸上长着粗硬的络腮胡子,他复姓桑羊,单名一个荻字,是朝歌城人,平常以打猎砍柴为生,但是因为年少时曾经得山中的异人传授,也学了一身的出色功夫,此刻他手上倒提着柄古铜阔剑,背上背着柴枝编成的大件行囊,看起来像是要远行的模样。 桑羊荻在炽烈的阳光下脚步极快。虽然一身的热气,脸上却没有疲累的神情。 他的步阀沉稳,在山路上丝毫不见颠簸,偶尔凝神注视四周是不是有猛兽、毒虫窥伺,那眼神冷冽如电,也颇有几分威严之感。 炎阳下,桑羊荻揩了揩额上的汗,身后背的行囊突地一阵抖动,从衣物间钻出一张小脸。那是一个年约三、四岁的小小男孩,头顶上二络乌溜溜的小髻,眼神灵动顽皮。桑羊荻眼神突地转为温柔,转头看看小童,从怀中掏出来一个杏脯。 “羊儿,累了吧?”他温和地笑笑:“快到了,再等爹一会儿。” 那小童嘻嘻一笑,接过杏脯便再次钻进行囊,也不多说一句话。 桑羊荻看着儿子小小的身影,心中也不知道是怜惜还是酸苦,他的妻子在不久前染病去世,留下他和独生子羊儿,还好这小童虽然沉默不多话,却相当善解人意,平时也不常哭闹,让桑羊荻放心不少。 近来,桑羊荻在朝歌城中听见四方的商旅提及,因为天子纣王逐渐荒于政事,在朝歌城内已经有几分不安的气氛,有个从冀川来的丝商说道,冀州侯苏护因为和朝廷中的宠臣意见不合,正打算出兵反商,已经和京城派去的军队打了几场仗。 而几个从纣王皇宫出来的内侍也曾经提起,四方的几位诸侯也并不十分服从纣王,心中时时有着不满之意,因此,在京城中已经沸沸扬扬地传着不同的讯息,有人说天子将要出兵,捉拿不服朝廷的诸侯,也有人说纣王会将四位诸侯引至朝歌城,然后将他们处死。 因此,虽然朝歌城内繁华依旧,笙歌处处可闻。但是在城中的阴暗角落,却隐隐可以唤出那股山雨欲来的不定之感。 羊儿的母亲在过世前曾经含着眼泪,要桑羊荻将独子好好抚养长大,但是既然朝歌城中有这样的动荡不安情势,桑羊荻便毅然决定离开京城,前往孩子的外公居住之地“西歧”,打算在那儿筑个小小的草庐,带着羊儿在那儿渡此一生。 虽然只是在城郊走了半天,桑羊荻却隐隐可以感觉到这一片江山已经蒙上了淡淡的妖异气息,天地草木间已不复他年少时的青翠可喜,森林江河之间仿佛时时可见妖异的晶亮眼神,而在大地之上也时时听得到盗匪、叛兵的传闻。但是,只要想起儿子那天真的笑容,桑羊荻便觉得手脚一阵轻快,仿佛只要为了这孩子,什么样的苦、什么样的艰难也甘之如饴。 走过一片山头,便是一座青绿的小树林,在树林的旁边有店家在那儿搭了几个小小的茶棚。桑羊荻快步走了过去,要了两碗茶,将小羊儿从行囊中抱了出来。父子两人喝着凉茶,就着几块干粮,嘻嘻哈哈地吃得好不开心。 吃喝间,桑羊荻向店家问了赶路方向,原来这座树林过后便是恩州地界,在地界附近有座女蜗庙,供京城内宫家歇息的京城馆驿也在那一带,除此之外,却没任何可供歇脚之处。 “却不知道,那馆驿可以供我们父子歇息吗?”桑羊荻随口问道。 出乎意料,年老的店家却面露凝重的忧虑神色。 “如果是要歇脚的话,老朽奉劝壮士还是宁可露宿在外,不要前往那京城馆驿。” “宁可露宿在外?”桑羊荻笑道:“那又是什么道理?” 老店家战战兢兢地环视四周。虽然四下阳光普照,风光明媚,他的神情却仿佛随时会有吓人的怪物出现,择人而噬。 果然,老店家说出的答案,便和妖异之事有关。 “馆驿之中,”老店家有点颤抖地低声说道:“有妖精害人。” “妖精害人?”桑羊荻哈哈大笑:“倒要知道是什么样的妖精害人?” 老店家看见他不在乎的神情,惊惶地将手指凑在嘴上。 “壮士壮士,千万不要这样说,那妖精千变万化,焉知它不在我们四周,还是请壮士小心才是。” 桑羊荻一拍桌子,更是豪气地大声笑道:“朗朗乾坤,真正的英雄好汉,哪能相信这种怪力乱神?我桑羊荻行得正,坐得稳,不论是什么样的妖异邪妄,通通是不在我眼底的!” 那老店家见他这样的态度,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叹声长气,自顾自到茶棚后忙去了。 那小童羊儿看见父亲突地这样意兴风发也觉得有趣,露出小牙齿嘻嘻地笑着。 桑羊荻轻轻地抚着他的嫩发,正想说句什么,却冷不防听见身后传来呵呵的笑声。 发出笑声的是一名白发白须的老者,看身上的装束应该也是山上的猎户,这老者的容貌普通,手上捧着一碗凉茶不住发颤,倒将胡须沾上不少茶水。 桑羊荻看见是这样的一名平凡老者,也不以为意,只是对老者笑笑。 那老者颤巍巍放下茶碗,缓缓地说道:“壮士,可愿听老夫说一句话?” 桑羊荻连忙说道:“不敢,老人家请说。” “老夫听壮士说话,壮士是不是对鬼神之说不甚相信?” “不敢,”桑羊荻笑道:“只不过世上之事,我们这样的凡人本就是知道得少,不知道得多,我只知道,为人只要行得正,坐得稳,无论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是近不了我们身的。” “当今之世,邪妖当道,壮士心胸坦荡,本性纯良,那是没有话说的,但那是太平盛世的做法。” “那么,”桑羊荻好奇问道:“当今之世,又该如何做法呢?” 那老人的眼神突地闪过睿智的光芒,轻轻捻了捻长须。 “我有一句话赠给壮士,不知壮士可否愿意接受?” “老人家请说。” “一句话,记之曰:‘莫管闲事’,”老人一字一字清楚说道:“人家事,你莫管,壮士和你家小儿此行便能安然无事。” 听见老人提及了儿子,桑羊荻忍不住看了看小童羊儿,一转头还想向老人家问些什么,却发现那老人早已不见踪影。 茶棚所在之处颇为空旷,四下也没有藏身之处,那老人竟然凭空消失,再仔细推敲他说过的话,桑羊荻不禁有些疑惑起来,顺手提起茶碗,将余下的茶液一饮而尽。 突然间,小童羊儿“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桑羊荻一边背起行囊,抱起羊儿,一边随口笑问道:“笑什么?什么事这么好笑?” “刚刚和爹爹说话的那个大娘,长得胖胖的,好有趣呀!” 桑羊荻楞了愣,一时之间不晓得羊儿的话是什么意思。 “大娘?什么大娘?” “说‘莫管闲事’的大娘啊!”羊儿嘻嘻地笑道,童稚的眼神纯净如蓝天:“她长得胖胖的,好漂亮,也好可爱。” 桑羊荻还想问些什么,羊儿却不再理会他,一声欢呼,便钻进行囊之中。 那老店家远远地在烧茶的灶旁没走过来,桑羊荻疑惑地看看他,再看看四周,确定找不到那白发老翁的身影,这才带着一肚子的疑惑离开。 “奇怪……”他摇摇头,提起防身的铜剑,摸摸头走了。 那老店家还是一副谨慎防备的神情目送着桑羊荻的背影,而桑羊荻虽然已经走远了,却还是回过头来看着茶棚几次,仿佛心中有着什么难解的问题。 在附近不远处的森林之中,有个人轻巧巧一个纵身,便跳上十人来高的树枝上坐好。那是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她目送着林外桑羊荻的背影,低声地说些什么,但是那语声却是苍老男人的声音。 “莫管闲事……”“她”低哑地说道,“……天意……天意……” 第二章 千万不要得罪女人更不要得罪女神 过午时分,桑羊荻便已经走过山头,远远望见了一座相当宏伟的大庙。 如果老店家没有说错的话,这座庙应该便是他口中所说的“女蜗庙”。 虽然桑羊荻自己没有读过太多书,但是天神女蜗的传说却还是听过几次的。 故老相传,当年水神共工大战火神祝融失败,愤而撞倒天柱不周之山,“殡星倒,山河绝”,整个天空因而倾斜,天地间出现无尽的苦难。 当时,心地慈善的大神女蜗为了拯救苍生,便杀了一只大乌龟,以龟壳炼五色石补天,更有的传说中认为,所有的凡人都是由女蜗造出来的,原先女蜗以其黄土捏出人形,赋与生命,后来因为这样的过程较慢,便引绳沾泥,泥浆所到之处也成了一个一个的小人。 因此,除了曾经拯救过天地之外,这位人首蛇身的女性大神还是个造物之神。 朝歌城中也有不少祭祀女蜗的神庙,桑羊荻虽然不谈鬼神,但是对这样的庙宇却还是不敢有任何不敬的。他缓缓地朝女蜗庙走过去,将背上的行囊放下,抱出小羊儿,柔声地说道:“羊儿,羊儿。” 小羊儿正在做一个草原上奔跑的美梦,被父亲叫醒后,皱了皱鼻子,睁大眼睛望着天空,好一会儿才半醒了过来。 “到女蜗娘娘庙去拜一拜,”桑羊荻揉揉羊儿肥嘟嘟的小手,“请她保佑小羊儿多福多寿,一辈子平平安安。” 羊儿揉揉眼,嘻嘻哈哈便往庙的方向跑,其时大约是刚过正午时分,女蜗庙前炎阳高照,也没有几个人在庙前行走,桑羊荻跟在羊儿的身后,一边叫喝着。 “别忙!小心摔着。” 小童羊儿一蹦一跳地跑向庙门,咯咯的笑声像银铃一般的悦耳,可是,突然之间,从庙门后突地闪过来一道人影,眼见得就要和小羊儿撞个满怀。 “碰”的一声,小羊儿便撞上了那人的脚弯,一个收势不住就要跌倒。一旁的桑羊荻吃了一惊,正打算过来扶着,那白衣人却俐落地一个俯身,一个反手,便将羊儿抱在怀中。 羊儿被这样的意外一吓,扁扁嘴正要哭出来,一抬眼却和那人打了个照面,张大了眼,反倒忘了哭出来。 那人原来是个极为美貌的女子,凤目含愁,脸上却隐隐显出一股睿智之气。她将小羊儿抱住,看见他的容貌却楞了楞,然后才将羊儿放下。 这时桑羊荻也已经到了,他急忙将羊儿接过,口中忙不迭地问道:“有没有踩着?有没有跌着?” 小羊儿这时却睁着灵动的大眼,望向那白衣美貌女子。桑羊荻顺着他的目光,父子二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女子将羊儿还给桑羊荻之后,居然一句话也没说,一转身,白色的衣袂迎风飘舞,便迳自走进女蜗庙中。 桑羊荻一个谢字还卡在喉间没能说得出来,女子的身影便已隐没在庙门口。他拍了拍羊儿背上的灰尘,还没站起来,远方却传来了一阵悠长的铜钟声响。 那钟声传入耳中,桑羊荻的脸色就转为凝重,略一迟疑,便抱着羊儿站起身来,侧耳聆听。 那钟声此起彼落,相当的悦耳动听,却隐隐有着一股肃杀之气,悠长的“铮铮”声响由远而近,似乎是向着女蜗庙的方向前来。 桑羊荻久住京城,对这种钟声是一点也不陌生的,因为这便是商朝天子纣王出巡时的开路信号,目的是要沿路的行人自行回避,否则便会被抓入大狱,严重的可能还要送掉一条宝贵性命。 桑羊荻知道这位当今天子是个好酒爱玩的风流子弟,他在皇宫中的荒唐事迹,早已是朝歌人耳熟能详的故事。现在纣王出巡的大队已经接近,桑羊荻环顾四周,发现女蜗庙周遭是一片平野,附近也没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他的念头转得极快,一眨眼便想到了个绝佳的藏身之处。 于是他便拎着行囊,抱着羊儿,一个纵身也掠进了女蜗庙中。 进了庙里,只见得偌大的空间中打扫得极为整洁雅致。供桌上陈列着丰盛的祭祀鱼肉,供桌后方的神坛却围上细软的廉幕,也看不清女蜗神像是什么模样。 桑羊荻四下张望看看,看见屋顶上有几根极粗的大梁,心里便有了个底。他垂下头来,低声说道:“羊儿,羊儿。” 小童羊儿睁着大眼,目不转晴地看着父亲。 “有很凶的人要来了,我们要躲起来,”他低声说道:“躲起来的时候,可千万不能出声喔!否则爹爹就要被他们抓去,这样羊儿就再也见不着爹爹了,知道不知道?” 羊儿点点头。 “很好,”桑羊荻欣慰地笑笑。“回头爹爹买糖人给羊儿吃。” 此时,纣王行伍的钟声、丝竹乐声已经越来越近,桑羊荻长长吸了口气,左手抱着儿子,右手一抬,腿上一踞,便纵身攀上了大梁。 那大梁极为粗大,父子二人躲在上面仍然绰绰有余。羊儿大约是被桑羊荻抱得不太舒服,在他的怀中挣扎了一下,桑羊荻“嘘”了一声,小童也就乖乖静了下来。 这时候,庙门口外已经传来了嘈杂的人声。 桑羊荻静悄悄地张望庙内的情景,却突地想到一件事。 那个白衣女子不是也走进庙里来了吗?怎么没有见到她的人影? 这样的念头还来不及细想,纣王的前行内侍已经走进了女娲神庙。几个内侍将庙内的地上仔细打扫了一番,这才拉开声嗓,大声叫道:“恭迎天子,进庙奉祀。” 只见得庙门口人影闪动,传来一阵豪迈的笑声。 桑羊荻好奇地俯身张望,看见一个形貌粗豪壮硕的王者走进庙来,身边随行着一位穿着黄金盔甲的英伟将军。 这个英伟将军,桑羊荻曾经在朝歌城远远见过一次,知道是商朝中的第一名将黄飞虎。 而这位传说中的当今天子,桑羊荻却是第一次见到,映着庙内昏黄的火光,只见得纣王是个身材比旁人要高上两个头的壮硕男子,肌强肉重,脸上长满胡须,他的双眼有点浮肿失神,却掩不住那分自信聪明的神采。 此刻纣王看来心情甚佳,他走进庙中后便在四下好奇的张望,内侍准备好了香案,他也只是心不在焉地草草行礼,却一直盯着神案后的廉幕看。 “这是什么东西?”纣王皱了皱眉,指着廉幕大声说道。 一名年老的官员连忙走向前来,躬身说道:“老臣商容回禀天子,这个便是女蜗娘娘圣像。” 纣王不耐烦地摇摇手,大声叫道:“那为什么我看不到女娲娘娘是什么模样?” “回禀天子,”老宰相商容说道:“女蜗娘娘是上古天神,有大恩大德于百姓,我朝祭祀女娲已有数百年,拜之全国风调雨顺,四方康泰,为了不让女娲神像时时蒙尘,也不欲让俗人等闲见着圣像,所以了用廉幕遮住。” “那我可不是俗人吧?”纣王笑道:“以我天子之尊,见见她的尊容也不算屈辱了她,是吧?” 老宰相商容沉吟了半晌,才低声说道:“天子说得甚是。” 一旁的司礼官员这时连忙亲自走过来,恭恭敬敬地站在神案之后,将廉幕缓缓拉开。 一时之间,在庙内的人陡地呼吸急促起来,因为是祭祀的关系,众人除了纣王之外,本就没有人敢喘一口大气,更遑论是开口说话。但是廉幕拉开之后,看见廉幕后方的景象,所有人还是忍不住长长吸了一口气。 就是躲在梁柱上的桑羊荻也圆睁双眼,倒吸一口长气,他怀中的小童羊儿探头张了一下,却轻轻地“咦”了一声。桑羊荻听见儿子的声音吓了一跳,以为行踪将要败露,所幸庙内的人都被廉幕后的景象吸引,没有人留意梁柱上的小小声响。 在廉幕后方的女娲神像。一映入众人的眼中。便让人惊艳不已,因为那神像的雕工极为精美,像是活的一般,透现出玉石般的光采,虽然明知道那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塑像,却如同天界般的朝阳,韶丽不可方物,让人不敢直视。 而桑羊荻和羊儿惊讶的是,那神像的眉目之间,却和方才在庙门门见到的邢名白衣女子相当的酷似!但这却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方才那名白衣女子分明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怎能在霎时之间便成了一具雕像? 而且,桑羊荻也微妙地觉得那女子和女娲神像虽然有点酷肖,但是神态之间却是截然不同的。白衣女子虽然美貌,却在眉目间透现出冷漠和睿智的神采,但是眼前出现的女蜗神像却多了极度的艳丽之感,眼波流转,像是个最多情的女子,时时挑逗着心神不定的人——比方说,商朝的风流天子纣王。 在众人此起彼落的呼吸声中,纣王像是失了魂一般,张着手,蹒跚地走向神案,口中却喃喃地念着:“好美人,好美人,我宫中美女万千,却又有谁比得上你的容光……”他的声音像是梦幻一般,不像是个君临天下的帝王,倒像是个思春情切的少年,“……我……我后宫粉黛与你相比,珠玉已不是珠玉,粪土啊……粪土……” 在梁上的桑羊荻看见了这个出人意料的情状,也不禁哑然失笑。他是个胸怀坦荡的光明磊落男子,再加上离神像远了些,所以能没有像纣王等人那样的失魂落魄,除了好笑之外,他更注意到神像的眉目间,仿佛出现了一丝怒意。 一时之间,桑羊荻只以为自己眼睛花了,正想揉揉眼睛,却看见纣王已经走到神案跟前,打算爬上去,伸手触摸神像的面颊。 突然之间,庙堂内响起一声低哑苍老的暴喝。 “天子,万万不可!” 第三章 大好河山天下就是这样断送的 出声的是老宰相商容,他虽然也为女蜗神像的绝世容光震慑,但毕竟是个年老之人,也多了几分澄明的智慧,因此在最紧要关头喝出声来,阻止纣王做出对神像不敬的动作。 果然,纣王在迷迷糊糊中已经轻舒猿臂,几乎已经碰着了女娲神像的脸,听见老宰相的一声暴喝,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他嘿嘿地赦然而笑,继而发现自己爬在神案上的不堪动作,虽然他是个轻浮好动之人,遇见这样的场面,脸上也不禁微微一红。 不过,纵然如此,纣王仍然舍不得将眼光从神像的脸上移开,他双手一撑,俐落地跳下地来,一旁的大臣近侍佯作未觉,假装从来没有看见他们君王失态的急色模样。 纣王站在神案之前,恋恋不舍地盯着女娲神像,搓着双手,口中却发出“啧啧”的惋惜声响。 “多可惜呀!”他叹息地说道:“我若是不在凡间,一定要和你共享天上的繁华,你若不是个神仙,我定要和你共享人间的富贵……” 众人听见纣王这几句不伦不类的话,都变了颜色。虽然他是个君王,但是胆敢在庙堂中对着女神示爱,也算是个惊世骇俗的行为。 果然,老宰相商容吓了一大跳,连忙走过去拉着纣王的衣袖。 “天子!天子!”老人惶急地说道:“在庙堂之中,切切不可对神明口出如此不敬之语,老臣大胆,请天子收回您的妄语,向女娲娘娘陪罪……” 纣王回头看见老人惶急的模样,衣袖又被他拉住,突然间眼睛圆睁,一声暴喝,顺势便将衣袖拉了回来。 “笑话!如果今天女娲娘娘能够复生,不用说要我陪罪,只要陪我一宿,就是要我把命给她,我也甘心!”他情绪激动,话越说越大声,“我贵为天子,难道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到的?难道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做的?纵使她是天神,我却是凡间的人王,如果她能复生,想来以我的身分也不会配不上她!” 这样狂傲的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百官都知道这个君王任性妄为,不肯听纳别人的忠言,近年来更是变本加厉,对劝阻他的人处罚也越来越重,又有什么人敢在这时候开口劝他? 就连老宰相也楞在那儿,双手发抖,久久说不出话来。 纣王看见众人语塞的模样更是得意,自觉口才之佳,天下无人能比,再回头瞄一眼女娲神像的绝代风华,心中突然间出现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拿笔来。” 内侍战战兢兢地拿过来一柄刀笔。纣王微一凝思,便在大壁上挥舞起来,一边题字,还一边放声而歌,歌声浑厚,众人中有懂音律的也不禁暗暗点头。 这位风流君王虽然荒诞轻浮,但是他的聪明才智却是极为惊人的,举凡音韵、诗书、骑射等事无一不精,此刻他应声而歌,旋律却也十分优美动听。 而随着他的歌声,那流畅的词句也一字一字地刻在大壁之上。 “我来到你的宝帐前哪! 珠玉雕梁,怎比得上你的娇美红妆? 凤銮泥金,也妆点不出你的绝代容光。 远方的山色青翠欲滴, 如果有你舞着轻盈的宽袖, 那映照而出的艳光, 便是夕阳也比不上你的霞棠。 雨丝飘摇,打在娇美的梨花之上, 轻笼外的芍药,也像是你美丽的点妆, 我若能一亲你的芳泽,便是死了也心甘。 你若能复活人间,我一定将你带回我的宫墙, 生生世世,长乐不休……” 一曲吟罢,纣王大声欢笑,顺手便将刀笔“铿”的一声丢在地上,还意犹未尽地大叫:“过瘾!过瘾!”然后迳自穿过众人,笑声不绝地走出庙门,扬长而去。 仍在庙里的人这时更是目瞪口呆,为这个顽劣天子的放荡行为哭笑不得。看着大壁上金钩铁划似的题字,老宰相愣楞地瞧了良久,才愤愤地一踱脚,也缓缓走出庙门离去。 不一会儿,女娲庙内的人马走得干干净净,又恢复了原先的沉静肃穆。不过,那片大壁上,此刻却已经留下了纣王的狂言浪语。 桑羊荻在梁上又等待了良久,确定纣王的人马已经远去,这才松了一口气,往怀里一看,羊儿却已经沉沉睡去,在睡梦中仿佛还梦见了什么好玩的事情,鼻头一皱,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不自觉地环视一下庙内的动静,这时候已近黄昏,夕阳的橙色光芒映入庙内,也映在女娲神像的脸上。桑羊荻不经心地看了神像的面容一眼,这一看之下,却忍不住张大了口。 在霞光的映照之下,神像的色泽居然逐渐变浅,由原先的韶色光华逐渐转为常人的脸色,原先桑羊荻还以为自己眼花,凝神一看,却发现连神像的装束都已经变得不同。那也就是说,神像在这一刹那间“活”了过来,又恢复了原先白衣女子的模样。 那美貌的白衣女子,果然便在方才幻化成了女娲神像。而就在此刻,在夕阳的霞光映照下,她又“变”了回来。那女子静静地在夕阳下幻化,等到重回人形的时候,她饶有深意地往桑羊荻藏身之处望了一眼,桑羊荻正想纵身跃下,却看见女子脸上露出忧虑神色,并且对他做了个“暂且别动”的手势。 虽然不晓得她的用意,但是桑羊荻却直觉地停了下来,重新又躲回梁柱后面。 女娲庙中,这时一片死寂,只有越来越重的夜色逐渐扑盖而下,随着夕照光芒的移动,天,逐渐黑了。 然后,从庙门口外,这时隐隐透入几道色彩诡异的光花,几阵森冷的风,而风中却隐隐传来野兽的腥膻味道。但是,值此夏日之际,怎会有这样阴冷的风? 那女子仿佛早已知道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并没有出现太大的反应,只是悄然地立在神案之上,身上的衣袂偶尔随着吹拂进来的冷风飘动。 庙门口外这时的光芒更为灵动,吹进来的冷风也更频繁,桑羊荻是个经验相当丰富的猎户,从空气中他可以闻出来庙外此时应该聚集着不少野兽,只是为什么会突然间出现这么多野兽,却是令他百思不解的事。 然后,一阵轻盈的足音响起,由远而近,走进庙门之后,便在神案前不远处停住。 桑羊荻悄然探头一看,发现那是个身量娇小的女子,因为庙内的光线不甚充足,面容看不太清楚。只听见那女子“咦”地低呼一声,声音仿佛已不太年轻。 “是你?”那女子低呼道:“你是不是叫做姚笙?” 那名被称作“姚笙”的白衣女子并不否认,只是微微领首,也反问了一个问题。 “你是岸本绿?”她沉静地问道:“当年的大神‘女娲’?” 那名娇小女子有点颤抖地点点头,一时之间仿佛说不出话来。 女娲神庙之中,这时仍然静寂一片,然而,那来自久远记忆的震动,却隐然出现在这两名神秘女子的脑海之中。 这两名女子,确然便是当初来自公元二十四世纪的时光旅人“姚笙”和“岸本绿”。 当年,因为一场发生在公元二十四世纪的磁场爆炸,将当世最精锐的数十名生化人战警、科学家送到不同的时代空间,也改变了许多世界的历史和宿命。 而姚笙和岸本绿抵达的,便是古代中国传说中最神秘迷人的“山海经神话时空”。 在那个时空中,多名来自二十四世纪的生化人,因为体质的变异,纷纷成为古代中国神话中的著名大神,而现今在女娲神庙中出现的岸本绿,在神话时空中便是牺牲自己生命,以五色石补天的天神“女娲”。 只是,当时女娲已经在不周之山用尽了体内的生命汁液,力竭而死,为什么又曾在商纣时代再一次以人形出现呢? 还有,姚笙也已经在南方小岛被外星来的天神“南斗”一剑刺死,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难道,这一群来自时空彼端的奇人,果真有着什么令人难以索解的神秘现象? 夜已深。 第四章 女娲神庙前的魔妖乱舞 桑羊荻望着两名女子,听着她们的对话,自然也无从知晓两人之间跨越时空的牵扯,只觉得这两个女子的身上都透现出与常人不同的神采气息。 良久,女娲岸本绿才轻经地说道:“我听说过你的事,你一直在等着一个人。” 姚笙笑了笑,她在二十四世纪的时候,也约略听过“花”岸本绿的事,当时,岸本绿和生化人警队之首“冷血”队长过从甚密的传闻相当引人注目。 因为,严格上来说,岸本绿是十四世纪生化人实验的一个失败作品,警队中的转化态生化人大多可以在人型组态和风、雷、水、火的组态间转换,只有岸本绿是个植物态的生化人,只能在人型和花朵间转换。 但是,听说因为她和冷血队长的关系特殊,却使她也成为警队中一个地位颇为重要的人物。 当年,冷血队长在追捕时光英雄葛雷新的时候受了重伤,因此没能随着特战队大厅的那场灾变来到神话时空。 所以,也许在女娲岸本绿的心中,也在等待着一个人。 “而你不也是吗?难道你的心中没在等一个人?”姚笙淡淡笑道:“只不过我们等待的方式不一样。” “其实啊!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岸本绿说道:“生命之苦,关键本就在一连串的等待。如果你有爱、有憎、有悲、有喜,就一定会有等待,这本就是我们的宿命。只不过你等待的那人也许有一天,会和你同时从永恒中醒来,我等的那人,却还要等上千年,如此而已……” 两个人这时的对话桑羊荻又听不懂了。他怀里的儿子小羊儿这时挣了挣,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桑羊荻连忙捂着他的耳朵,轻轻“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出声。 这时候,大梁下突地出现了几道诡异幽暗的光芒,几道轻飘飘的影子从庙门口外“荡”了进来,桑羊荻和小羊儿向梁下望了望。父子两人不禁目瞪口呆。 进来的几道影子之中,有人、有野兽,但是那几个人之中,有一、两人要说是“人”,却也有点牵强。 桑羊荻在山野间捕猎日久,对于山上的野兽自然有一定的了解,但是这时候“飘”进庙中的野兽有一只状似狐狸,但是身子后方却又张出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有一只是五彩斑拦的大雉鸡,却像是个女人般地人立起来,脸上隐隐已经出现一张娇美的脸。 而那几个形貌可怖的人之中,有一个身形、打扮和常人都没有什么分别,原先应该是头部的地方,却非常丑怪地嵌了一具像是玉石琵琶的东西,更可怕的是,琵琶的面上还有五官,一双无神的眼睛发散出石质的光泽,苍白地眨着眨着。 其余几个则仍然是兽类长相,却在身上隐隐出现妖异的霓光。 日间在茶棚那儿,桑羊荻虽然曾经夸下海口,说妖异之谈不足为怪,但是现在亲眼见着了这些怪异的生物,却也心中“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而他怀中的小羊儿却出乎意料地,没有被这些妖精也似的人物吓着,只是很有兴致地睁着大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 走进庙门之后,那长着玉石琵琶脸的怪人率先开口说话,声音却娇嫩好听。 “娘娘,这个是什么人?要我们将她处死吗?” 那人立的巨大雉鸡也急忙开口,讨好地说道:“是啊是啊!要不要我们杀了她?” “女娲”岸本绿微微一笑,摆了摆手。 “不用。”她摇头笑道:“不可无礼,这位是我的旧友,今日来此,只是小聚。” 姚笙冷眼看了看这群形貌怪异的妖精,脸上露出嫌恶的神色。 “这些……是你一手培育出来的?” 女娲呵呵一笑,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天生万物,本来就有它的道理。山有灵,水有精,天地之大,处处可以成就生命,你又何必大惊小怪呢?” “我听人说过,你在还是人神女娲的时候,曾经有过无比的神力,能在不毛之野凭空生出野草花朵,也能够在黄土间溅洒出活物,这些……都是你当时做出来的吗?” 女娲有点不快地说道:“我说过,天生万物自有它的不变至理,是不是我做的,难道有那么重要吗?” “如果你的这些手下害了人,那便是很重要的事了。” 那几个奇形怪状的妖精听了姚笙这样的说法,纷纷鼓噪起来,说着嘶哑难懂的字眼,有的甚至对姚笙恶狠狠地注视,仿佛如果不是“女娲”岸本绿阻止,便要将她当场生吞活剥。 岸本缘看见它们的不安动作,脸上不禁一热,这些精怪的躁动,仿佛便在印证姚笙的说法,还好庙中的光线不佳,她这一脸红倒也没人看见。她连声喝骂,众妖精的嘶骂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而姚笙一个轻巧的纵跃,便从神案上跃了下来。 “我不相信你不清楚,”她沉声说道:“你的这些手下品行粗野难驯,在你眼前也许有些克制,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它们不在你跟前的时候,会不会做出什么危害他人的事吗?” 岸本绿怔了怔,随即露出倔强的神采。 “是我的手下,出了事我自有惩处之道,不用你来烦心,你不信,我来问问它们给你看……”一转头,她微舒手掌,发出淡淡的黄色光芒,仿佛是一道力场,众妖精们仿佛对这力场相当的忌惮,纷纷惶惧地退了几步。 “你们说,你们有没有做过害人的事?”岸本绿高声问道。 众妖精纷纷笑出声来,齐声叫道:“绝无此事!” 岸本绿满意地笑笑,回过头来说道:“我没骗你吧?它们说‘没有’。” 姚笙暗暗摇头。她知道这些来自二十四世纪的生化女警察向来便是以护短闻名于世,但是却还是忍不住说道:“只盼你有一天发现它们做过的坏事之后,能够好好地约束它们,不要让那些无辜的人平白受害。”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相信我就是了?”岸本绿有点不高兴地说道:“我相信野兽们的话又有什么不对?它们虽然样子怪了些,原来却也都是山林间的野兽啊!和人比起来,你能说野兽会比人来得奸诈邪恶吗?” 姚笙想要反唇相讥,话到口中还是忍了回去。 岸本绿见她不答话。更是得意,环视了庙内四周,这一看,却瞥见了纣王留下的那阙词,看了几句之后,不禁怒气冲冲。 “这是什么人留下的?” 姚笙皱皱眉。 “是那个商王朝的天子留下的。” “他轻薄的对象是你,对不对?”岸本绿怒道:“他来过这里,你一个没地方躲,便躲在神案后方,他就把你当成了我,对不对?” 姚笙勉强地点点头。 “这便是我宁可和我的儿女们相处,也不愿和人类有任何牵扯的缘故。纵使你硬要说我的儿女们是野兽,是妖精,但是它们却要比人类好上千倍万倍!”岸本绿忿忿不平地说道:“他虽然不敬的对象是你,但是在我的庙堂之中做这样子的事,也就是对我不敬,我绝对不与他干休!” 姚笙心中隐隐觉得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值得挂齿的地方,本也不想做任何反应,但是那纣王的确是个令人不齿的无行浪子,因此她此刻便由得岸本绿大发脾气,却也不出言劝阻。 岸本绿自顾自在那儿发了一会脾气,咆哮了几句,看见姚笙并不搭腔,更是怒气冲冲。 “这样子的事,难道你也不生气吗?他当面污辱你,你就这样让他平安无事离去?” “我被野狗咬了一口,”姚笙淡淡地说道:“难道我还要咬它一口回去?这种无耻之人,本就没有什么好计较之处。” “但是我却不能放他干休!”岸本绿的脸色泛起一阵潮红,这时候,姚笙却隐隐觉得她有什么不太对劲之处。 二十四世纪的生化人是人工合成基因的人种,本性应该是冷静而且理智的,但是经历了时空的变故之后,姚笙曾经和几个产生基因变异的生化警察相处过,发现他们的个性都有某种程度上的变化。 换一个角度来说,他们变得“比较像真正的人”。 像是那种大喜、大悲、大哭、大笑的至情之人。 但是这只是姚笙自己微妙的感觉,并没有明显的证据可以证实。她好奇地看着岸本绿气得大叫大嚷的模样,心里却觉得和她的距离拉近了几分,也亲切了些。 “我没有什么事的,”姚笙淡淡地说道:“不是说过了吗?只当是让野狗咬了一口。” “不行!”岸本绿固执地说道:“污辱了你,便是污辱了我。”一转头,她叫出了几个妖精的名字,“九尾狐狸!九头雉鸡!玉石琵琶!” 那头九尾的狐狸,人立的五彩雉鸡,还有玉石琵琶面容的怪人这时欢声相应。 “我要你们用尽所有的能力。”岸本绿大声说道:“去断送那商朝纣王的天下,为我的朋友出口气,知不知道?” 几名精怪发出奇奇怪怪的笑声吼声,围在岸本绿的身前乱成一团。 “我这几名儿女近年来的功力已经非同小可,”岸本绿得意地说道:“九尾狐狸变化万千,可以化成所有人的模样长相,九头雉鸡吸收了多年的日月能源精华,已经快要成为人形,玉石琵琶虽然原先不是生物,却在山坟间吸收了千百年的灵气,也快要成为人形了,我这三个最得意的女儿为你出这口气,你说,好不好?” 姚笙叹了一口气,知道他们的这股子狂热是没有人能够阻止,于是便衣袂飘飘地绕过众妖精,往庙门口外走去。 而“女娲”岸本绿却也没拦阻她,只是微微一笑,自顾自坐在神案旁,看着一众精怪兴高采烈地边舞边唱,唱的是一首曲调极怪的妖异歌谣。 “人间世,本无怨仇,荒坟漫漫成烟,城邦人气成云。 千百年后,生死之间,又有何惧,又有何欢? 死尸骨、财银宝库,美红妆、骷髅腐骨, 又有何怨,又有何欢? 荒城昔日人烟密,白日青山夜坟岗。 是人是妖,是神是怪,又有何妨,又有何欢。” 在诡异的妖精歌舞声中,姚笙缓缓地走出庙门,看着她的背影,那玉石琵琶精突地散发出明亮的怪异光芒,一个箭步,尾随着她冲出庙门。 岸本绿微微一征,知道这本性桀傲不驯的精怪又犯了意气的毛病,想出手整一整姚笙。 “别去惹她……” 但是这一声惊呼已经来不及了,只见玉石琵琶精的动作好快,一溜烟已经不见踪影。 ——只盼姚笙出手不要太重,别送了它一条小命。一念及此,她无奈地摇摇头,仿佛已经知道玉石琵琶精的下场为何。 果然,只听见庙门外“啊”的一声惨呼,有股炽亮的光芒一吐即收,紧接着“碎”的一声,那玉石琵琶精像是断线的风筝一般,“卜克”的一声从庙门外摔进来,跌倒在地上,发出非金非石的怪异声响。 众妖精被这样的变故吓得呆住,话也说不出来,歌舞声嘎然停止。 而那玉石琵琶精也不知道挨了怎样的一记重手,它那琵琶面上现出一道绿光殷然的裂痕,倒在地上哼哼卿卿,久久爬不起身来。 女蜗看着它狼狈的身影,摇摇头。 “连我都不敢惹她,小小玉石琵琶,简直是自不量力。” 于是竟不去理会它,便自顾自走出庙门,而余下来的几个精怪也飘然离去,玉石琵琶精动作迟滞地爬起身,也让两个同伴扶着走出庙门。 过了一会之后,女娲神庙又恢复了原先的静寂。 此时已是中夜时分,一轮明月高挂在天上,映进庙门里来,在神案前投射出诡异光影。 躲在大梁上的桑羊荻这时总算松了一口气,一探自己的脸上,这才发现已经淌满了冷汗。若不是他还算胆大,不是个寻常之人,今晚见了这幕诡异吓人的场面,也许连尿都会洒了出来。 回想起那些妖精的古怪模样,桑羊荻虽然嘴里说不怕,但是想起方才的处境,还是觉得心有余悸。 更何况他怀中还有一个三岁小儿。 也许是在梁上待了太久,腿有点酸麻,桑羊荻舒活了一下筋骨,这才抱着小羊儿纵跃下来。这个女娲庙显然不是一个适合久留之地,虽有屋顶可以遮蔽风雨,但是桑羊荻只要一想起方才那些妖精的模样,便觉得此地充满了危机。 而且,日间那神秘老人的言语又幽幽地在心中响起:“一句话,记之曰:‘莫管闲事’……”于是他一咬牙,便抱着儿子,头也不回地走进庙外的无尽黑暗。 第五章 在馆驿的夜晚,闲事切莫多管 月色溶溶,凄静的树林里枝叶随风摇曳,发出诡异的沙沙声响。 在月色下,桑羊荻赶了一会路,心下正在发愁,也不晓得这一个晚上该在什么地方落脚休息,这时候,却冷不防在林子的一端看见了淡淡的灯光。 在黑暗中看见这样一片灯光,虽然光芒相当的微弱,毕竟也让人精神一振,桑羊荻抚了抚儿子沉睡中的脸颊,脚下步伐加快,不一会儿已经穿过树林,来到一栋大宅的前方。 在夜色中,大宅像是头沉睡的巨兽一般,另在门口亮了两盏灯笼,门口处站着一个打着瞌睡的老守门人。原来,这座大宅便是白天茶棚老店家提到的官家馆驿。 出乎意料之外,老守门人对桑羊荻十分客气,虽然这馆驿是让官家行旅时休憩的所在,但是此刻并没有任何人居住,老人家见他还带着一个幼子,便给他行个方便,让他在馆内的地上歇息一宿。 那馆驿内的空间相当之大,走起路来回响出空洞的足音。 老人将桑羊荻父子二人安顿好,看着小羊儿甜睡的模样,老萋的嘴角仿佛想说些什么,却又有点迟疑。 桑羊荻看他神情有点迟疑,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些钱来,老人几经推辞,还是收下了。 “壮士,你在此停宿一宿,按理说是不会有什么事的,但是请不要怪老朽多事,还是有三事要相劝。” 桑羊荻一栗,随即想起老店家所说的“馆驿多妖”说法。 如果是在从前,桑羊荻会对这种说法一笑置之,但是方才在女蜗神庙的所闻所见,却又让他留心起来。 “这个地方,难道有诡异之事?” 老人有点紧张地摇摇手。 “只要不去犯它,是不会有事的,像老朽在这儿已看守三十年,不也是从未有事吗?”老人强笑道:“只是,幽冥有别,人鬼相异,壮士如果在半夜里听见什么,就当它过耳春风便可,反正你也只是在此暂住一宿,明日启程,不就什么事也没了吗?” 桑羊荻感激地一拱手。 “老人家所言极是,我一定将你的话牢记在心。” “如此甚好,”老人点点头,便缓步走出门去:“只盼壮士好好休息,不论有什么异动声响,当它是野狗夜啼便是。” 夜来的风声有点凄冷,但是因为白天的行程也实在累人,桑羊荻和衣躺在地上,抱着儿子,不一会儿也就陷入沉沉的黑甜睡乡。直到那一声声凄厉的女子叫声传入耳中。 夜露深重,明月当空。官家馆驿四周不是平野,便是森林,并没有任何民家市集,放眼过去一片冷清,因此,那一声声的女子叫声更是突兀吓人,而且让人从心头深处升起一股如针扎般的寒意。 桑羊荻侧耳倾听了一会,觉得那声音仿佛来自不远处,而且不只一个人,凄楚万分,让人不禁想要过去一探究竟。 但是,想起这一日来,几位老者们的警告,他又觉得还是置之不理的好。 过了一会,外头又传来一阵惨呼哭泣声,这次是个相当稚嫩的女声,听声音却像是个女童。 桑羊荻仔细倾听,隐约可以听得见那女童哭声的内容。 “爹啊……爹……” 那哭声实在太过凄切,桑羊荻忍不住胸口逐渐热血上涌,悄悄地探出手,将防身的铜剑握在手上。 如果那真的是个受害的女童,如此袖手岂不枉生于天地之间? 在这一瞬间,桑羊荻已经下定了决心。 即使是妖异的诱惑,也要前去探个究竟。 冰凉的铜剑入手,那寒光之感让桑羊荻陡地精神一振,更坚定要出门一探究竟的念头。 他正要悄然起身,胸前的衣服突地被一只小手拉住。 原来,羊儿也已经被那些惨呼声惊醒,正脸色苍白,睁着一双大眼盯着他看。 桑羊荻微微一笑,满腔的义愤热血登时平息下来,转成温和的笑语。 “别怕,爹爹在这儿。” “那……”羊儿发着抖,小声地说道:“那是什么声音?” “没什么,狗儿野狼的叫声罢了,”桑羊荻温言道:“闭上眼睛乖乖睡觉,爹爹一会就回来。” “不要,羊儿害怕。”羊儿一反手,紧紧抱着他的脖子,“羊儿要和爹一块出去。” 桑羊荻无奈地笑笑,只好解下衣带,将他缚在背后,便悄然从窗口跃了出去。 走出馆驿,那哭声听得更加真切了。桑羊荻戒慎地握着铜剑,看见林子的一端有着飘摇不定的青绿火光,便悄然走了过去。 随着火光来处越来越近,鼻端却隐隐传来一阵兽类的腥膻味,以桑羊荻久在山林的打猎直觉,他知道眼前应该有着狐狸、野鸡一类的兽禽类在附近。 绕过一个小山丘,那火光便直接出现在眼前,那是一处烧得极旺的火堆,但是火光的颜色却和寻常的火苗大是不同,不仅没有温暖之感,颜色也惨绿似鬼火。 而在飘摇的火光中,隐隐见得到几个摇摆的身影。 桑羊荻找了个隐密的树干藏身,从近一些的距离看着那堆火光,凝神细看。 但是,等到他看清眼前的情景,不禁看得目眶俱裂,张大了口,眼睛几乎要突了出来。 第六章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原来在那堆巨大的火光之前,群聚了许多形貌不一的妖异精怪。有的半人半兽,却穿着一身风雅的衣物;有的仍然一身野兽形貌,却像人一般端着酒杯,仿佛在品着什么佳酿;有的人模人样,头上却顶了个鼠类的脑袋。 这些精怪或坐或站,在火光前围成一个大圈,在中心处立了个大木柱,而白天在女娲神庙见过的九尾狐狸、雉鸡精,还有玉石琵琶精便站在众精怪面前,那玉石琵琶精脸上的一记裂痕犹在,映着青绿色的火光,更添了好几分妖异的气息。 但是,这些精怪并不是让桑羊荻惊惧万分的原因,真正令人惊愕的,是那大木柱上的可怕景象。 在大木柱上,这时绑了个衣不蔽体的小女童,女童的双眼翻白,眼见得就要送了性命。她的脸上、身上呈现一种死气极重的惨白,身上布满了伤痕,血肉模糊,远远望过去,却像是一道一道的刀伤痕迹。 在她的身边,这时已经倒了几个女人的尸身,每个人也都是衣服破碎,身上的皮肉泛出白中带青的可怕色泽。 桑羊荻本来还在思索她们奇特的死状,然而九尾狐狸等精怪接下来的动作却让答案呼之欲出。 因为,那玉石琵琶精一声桀桀怪笑,挥起手上一柄玉刀,便在女童的腕上划出一道伤口。从伤口处,这时汩汩淌出鲜血,玉石琵琶伸手过去,将鲜血全都接在手上,低头便饮。 那垂死的女童一声惨叫,叫声远远传了出去,但是因为失血过多,声音早已如油尽的明灯般枯竭。在一旁的精怪们则雀跃万分,有几个急性子的便跳了出来,连忙去舔玉石琵琶手上的鲜血。 桑羊荻在一旁早已看得怒气冲天,也不及细想,握着铜剑,一个箭步便冲了出去,他的脚步极快稳重,昔日在山林间奔跃的腿力,以及多年来练功的成效这时候发挥无遗,一下子便纵入精怪群中,他撤出铜剑,不住挥舞,脚上见头就踢、见兽便踩。 霎时之间,精怪群被他这突如其来得出现弄得场面大乱,惨叫声、狂吠声不绝于耳。 桑羊荻杀的性起,还不住地大叫:“放她走!你们放她走!” 众精怪中为首的九尾狐狸、雉鸡精、玉石琵琶精仿佛也被这个突然杀出怪客吓得呆住,一时之间不晓得该如何反应。 桑羊荻冲到那女童跟前,一挥铜剑便将缚住她双手的皮索斩断,眼见她鼻息微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处置,便将她一把抱住,回身用铜剑护住身子,猛力挥舞,以免众妖精乘隙偷袭。 九尾狐狸一声怪叫,那声音却像是尖利的猫叫声。 “大胆小子是什么人,敢来你祖宗这儿破坏我们的好事?” 一边咆哮,它却一边在身上泛出淡淡的迷雾,手上也长出尖锐如刀的爪子。 桑羊荻一边护着那女童,一边顾忌着背在身后的儿子,只能用右手挥舞着铜剑,背上抵着木柱,提防有精怪由后方偷袭。 这时候,九头雉鸡精、玉石琵琶精也取出自己的武器,雉鸡精使的是一支鸡毛重戟,玉石琵琶精则使着一柄破败的玉刀,两人和九尾狐狸从三个方位,采取合围之势向桑羊荻缓缓逼近…… 桑羊荻并不害怕,他停止了挥舞的动作,却将铜剑高高举起,映着火光,那铜剑居然逐渐闪烁出灼亮的光芒,而那光芒之中,还隐隐有宝光灵动的字迹在其中闪烁不定。 众精怪看见那道铜剑发出来的光芒,纷纷惊惶走避,仿佛一经照射,便会出现什么惨重伤害似的,就连三妖也缓缓向后而退,似乎对那光芒极为害怕。 第七章 不幸划上的悲凉结局 桑羊荻见这柄铜剑果然让精怪们畏惧万分,除了心下窃喜之外,也不禁叹服当年那位传授他功夫异人的睿智。 当年,那位异人将这柄铜剑传授给桑羊荻的时候,便曾经告诉他,这柄铜剑虽然剑锋驽钝,却是一柄曾在上古斩杀过无数妖邪的名剑,剑上有着上古天神写下的谶语,是妖邪们最害怕的上古神兵利器。 “而且啊!”异人还曾经这样说道:“为什么它要这样的驽钝不利呢?那是要你在与人对敌的时候,多点好生之德,不要太过赶尽杀绝。为人必须记得,水太清则无鱼,人太刚则易折,凡事如有选择,必先留人三分余地啊……” 原先,桑羊荻并没有将异人的言语放在心上,只是将铜剑当成一柄极为称手的武器,此刻却知道异人当年所言非虚,这柄剑果然是个驱魔除妖的上古神兵利器。 只可惜,异人那番要他留人三分余地的言语,他毕竟还是没有听得进去。 桑羊荻看见妖精们对这柄铜剑的畏惧,心下忍不住几分得意,他在夜空下的火光前挥舞出一记“晴空惊雷”,那灼亮的剑芒吞吐不定,雉鸡精和玉石琵琶精在剑芒的进逼之下又退了几步,玉石琵琶精因为退得狼狈了些,还不小心跌个一跤,只能在地上爬行。 一旁的九尾狐狸精怒声叫道:“你想要怎样?我们和你平日无怨无仇,为什么要这样苦苦相逼?” 桑羊荻舞剑舞得性起,大声笑道:“我们也许无怨无仇,但是就凭你们杀害无辜,人人便可以将你们这些妖精得而诛之!” 九头雉鸡精也嘶声叫道:“如此说来,你就是不肯放过我们,是不是?” “我肯放的话,”桑羊荻怒道,手上又将那女童抱的紧了些,“这些被你们害死的冤死之人也不肯放!” 九尾狐狸、雉鸡精、玉石琵琶精这时也就不再多话,纷纷吸一口长气,那吸气声此起彼落,随着气息流转,三名精怪身上也发出炽亮的惨绿光芒,那妖异的光团像是雾,也像是火光,一时之间,整个树林弥漫着一片水气,而三名妖精的火光也射入天际,远远照了出去。 这时候,在树林西方不远处有一弯小溪,小溪旁这时有一个白衣女子,正俯身汲水而饮,静静地,那远远传来的冲天妖光透入天际,也映入了她的眼廉。 那女子便是日间被纣王误人为天神女娲的姚笙,此刻她望着远方的妖光若有所思,但是心中却仍然时时想念着一个在时光中沉睡的男人脸庞。 有那么一个短短的片刻,姚笙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过去看看,那冲天的妖光是不是又有人为那些精怪所害,但是转念一想,却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人间不平之事有那么多,我又能管得了多少?”她喃喃自语着:“我自己的情丝都断不了,又有什么资格去管天下不平之事?” 静静的,那潺潺的溪水依旧在山林间鸣唱出悦耳的歌曲,带着女人的思念,流向远方。只是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色深重的山林之间。 小溪的溪水顺着山势流啊流的,却在不远处流过两个人的脚下。 那两个人的身法好快,他们移动的方向,却正是那冲天妖光的所在。 桑羊荻此刻,却已经陷身在一场酣斗之中。 三妖的光芒陡盛之后,桑羊荻猛然觉得自己铜剑上的光芒便黯淡了些,仿佛被妖精们的魔力抵销了下去。于是他一振精神,使开了异人传授的剑术,一个虚招似乎刺往九尾狐狸,但是攻向的目标却是玉石琵琶精,“匡”的一声巨响,登时在琵琶精脸上原本的裂口又划出一道口子,成了诡异的十字。 三个妖精本就打不过桑羊荻,虽然藉着一开始的妖光大盛,让他生了几分戒惧之感,但是并没有实质上的用处,这时桑羊荻几招一占上风,气势更是大盛,哈哈大笑声中,一剑挥过,又斩下了九尾狐狸的一根尾巴,九尾狐狸尾上血流如注,不住惨声叫唤。 “你奶奶的,还玩什么玄虚,再不出来,我们都要死啦!” 桑羊荻微微一笑,以为它是在出言混乱自己的心神,得意地叫道:“这招对我是没有用的,妖精就是妖精,也只会使出这几……” 一言未尽,突然间胸口一凉,桑羊荻脸上神情古怪,像见着了什么最不可思议的怪事。他有点僵硬地俯下头来,手上的铜剑也停止了动作,嘴里“咯咯咯”地发出古怪的声响,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在他怀里,这时却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笑声。 发出笑声的,竟是那个惨遭精怪们放血生饮的女童,此刻她的脸上仍是一副白中带青的可怕色泽,表情却已经变成极度阴狠的样子。而她的一双小手,却像是插进冻猪油的炽热铁枝似的,已经活生生插入了桑羊荻的胸膛。 而且,她一声桀桀奸笑,“噗”的一声,拔出双手,抓出一团带血带骨的肉来。 桑羊荻身上陡地受了如此的重伤,居然没有登时毙命,只是缓缓软倒。从他的视野中看出去,只看得见清朗的星空,还有树林的顶端…… 然而,那视野却逐渐模糊起来…… “不行!” 桑羊荻在生命逐渐离去的一刹那间,依稀仿佛,觉得自己应该有什么仍然挂心的事…… “羊儿!我的小羊儿!” 就是这样的一个念头,使得桑羊荻的神志又清明起来,忍住胸口的剧痛,长吸一口气,却忍不住呛咳起来,口中吐出鲜血,喷得自己满身。 他颤抖着把手探向身后,却只摸到一个软软没有动静的小身体。这时候,那女童依然无止尽地桀桀怪笑,却从她的身上冒出一条条蠕动的青蛇来。那青蛇数量极多,光看就会让人整个脚底发凉,她“卜”的一声跳离了桑羊荻的怀抱,一蹦一跳地在他四周绕来绕去。 桑羊荻用尽身上最后一分力气,将羊儿抱在怀里,却发现他的小脸已经发青,双眼紧闭,鼻息极度的微弱。这时候,桑羊荻心中悲痛,知道儿子也已遭到群妖的毒手,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仆倒在地,耳中却听见那女童笑道:“就有你这样不知前后的冒失鬼,我自和我的姊妹玩,又与你何干?我爱让她们喝我的血,又和你有什么关系,要你来搅局,败我们的兴?” 桑羊荻这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怜爱地看着儿子紧闭双眼的小脸。那一刹那间,生命中许多往事在眼前流过,妻子、家人、田野、蓝天,都在眼前清晰不已,但是色彩却已经逐渐变淡…… 只有那女童仍然喋喋不休道:“我便是这山中的青蛇仙子,与我姊妹自在此地寻欢作乐,要你来惊扰什么?你那儿子是我毒死的,你父子二人死后正可以帮忙我们练练修为,也算是你们的功德一件。” 那玉石琵琶精的性子最急,这时再也忍耐不住,咆哮叫道:“还跟他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我一剑结果他算了!” 众妖精闻言纷纷拍手叫好,玉石琵琶精的动作也是极快,从地上一把捞起自己的玉石刀,高举过头,便往桑羊荻的头上斩落…… 桑羊荻虽然垂危,眼睛却仍然看得清楚,他一见玉石琵琶精走过来,便知道自己绝无幸理,但是他的本性极为坚毅,虽然到了这种地步,仍然怒目圆睁,丝毫没有惧怕的表情。 玉石琵琶精一声怪吼,一剑斩落,却突地听见低低的“铮”一声清响,它这一剑去势非常的猛,直插入地,但是插入的却是数丈之外的青石地。不晓得什么地方来的一块石头,后发先至,将玉石琵琶的右臂打断,带着玉刀的手臂远远飞了出去,余势未衰,还斜斜插入青石地上。 众精怪又惊又怒,纷纷四下张望。这时候妖精们升起的邪火已经渐渐黯淡下来,夜凉如水,重雾深锁,从不甚明亮的光线中,树林子的西端这时出现了两道淡淡的人影。 玉石琵琶失了右臂,正在惊疑之间,却看见来了这样两个不速之客,一声狂吼便要冲过去,将来人碎尸万段。但是等到它奔近了些,看见来人的相貌,整个身体却像是狂风中的落叶一般簌簌地抖了起来,再也不敢向前,只能求饶似地回头看看同伴。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之间,邪火堆前的所有妖精居然已经走了个干干净净,连个鬼影子也没有留下。 第八章 神秘出现的时空奇人 桑羊荻虚弱地躺在那儿,重创的身子已将他的思维带走,但对这突来的变故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突地出现的两人逐渐走近,绕过楞在那儿的玉石琵琶精,居然对它来个视而不见,而玉石琵琶精却仍然木立那儿,仿佛连动也不敢动弹。 等到那两人走近了些,桑羊荻才看出来那是两个形貌特别的男人,一高壮一瘦小,一老一少,身上却透现出许多不搭调的诡异气氛。那老人身材细瘦矮小,却搀扶着那名高大的年轻男子。细看之下,那老人神色凝重,那年轻男子虽然面上有着枯槁的病容,却一脸轻松,不时带着温和的笑容。 桑羊荻再细看一下,忍不住在心中“咦”了一声,因为那年轻男子的身后,居然有一对缓缓挥动的翅膀! 老人和年轻人走到桑羊荻的面前,那年轻人轻咳一声。 “我没事,去看看他们怎么样?” 老人蹲下身来,先探了探桑羊荻的手腕,脸上的凝重表情更加严肃,连眉头都皱了起来。然后,他一伸手抚了抚羊儿的胸膛,突地“呼”地暴喝一声,便将羊儿小小的身子拎了起来,把他当成个麻袋似地上下抛掷。 桑羊荻一惊,无奈身体太过虚弱,只能艰难地举起手来,想要呼喝出声,喉头却只能咯咯作响。 那年轻男子见状,颤巍巍地走过来,将手掌印在桑羊荻的掌心,温和地笑道:“不碍事,他只是在帮那个小孩散散妖毒,待会才好治,懂吗?不要紧张。” 他的掌心仿佛淡淡地传来了温暖的热流,像是生命的泉源,虽然桑羊荻的衰弱依旧,却已经可以微弱地说话。 “请……请你……”他艰难地说道:“请你叫你的朋友……不要折辱我儿尸身,他……他命已经很苦了……” 那年轻男人却不再答话,只是看着那老者抛动羊儿的动作,脸上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难解的问题。 抛掷一会之后,老人又是“叱”一声大喝,这才将羊儿抱在怀中,脸上却已经是大汗淋漓,仿佛已经用尽了他的力气。 “能治吗?”那年轻男子笑笑,沉静地问道。 “他……”老人指着桑羊荻,摇了摇头:“心脉已断,心肌重残,我没办法治。” 桑羊荻早知道自己已然无救,听见老人这么说也不觉得有什么惊讶之处,但是年轻男子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燃起无穷的希望。 “我知道,”年轻男人笑道:“我是说这小孩儿。” “这小童的话……”老人沉吟道:“不过,狄师您老人家……” 那个被老人称之为“狄师”的年轻男人,看来要做他的孙儿只怕还太年轻,如今老人却以“老人家”称呼,这两人之间,果然透现出耐人寻味的气息。 但是这样的细节桑羊荻是不会注意到的,他只听见那“狄师”口气中仿佛仍能救活羊儿,这时候身体里不知到从何而来的一股力气,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居然缓缓坐起。 那年轻男人“狄师”连忙过来搀扶,但是他自己也虚弱得很,一扶之下,两个人几乎同时跌倒,那老人冷着脸,动作却是极快,一手一个,便将他们拉了回来。 桑羊荻眼露恳求之色,希望这位“狄师”能将他的羊儿救活。 “狄师”会意,连忙温和的笑道:“我会救他的,我会救他的,”他的语气虽然温和,却透现出坚定的风采,“不说你对他如此疼惜爱重,就算你们只是个路人,我也会好好救你们。” 一旁的老人闻言不禁大惊,连声说道:“不行!您的身子已经这样了,怎还能救那小孩?要知道,如果您救了他,您您您……” “狄师”大笑。 “无亏无亏,你和我相处了这么久,怎么还这样看不开?当年我不也是这样救你的?” “可是……”那老人“无亏”陡地语塞,却仍然嗫嚅道:“……可当年您并不是……” “人生在世,总有一天要化为尘土,我虽然比较奇特一些,但是也不免要走这一遭。”狄师爽朗地说道:“不论贵贱、不管贫富,年轻的永远比年老的重要,活着的人也永远比死去的人重要,这点我要你一直记住,知道吗?” 那老人无亏不再出言阻止,只是微微垂下头来,随侍在一旁。 桑羊荻眼露感激神色,目不转睛地看着狄师缓缓地走近羊儿的身旁。 然后,狄师伸出左手,他的左手也和常人大不相同,比右手要大上一半,色泽灰暗,而且在表面上有着如鳞似角的纹路。 只看见狄师微一凝神,便用左手的尖锐指甲在右手腕上划过,登时出现了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那伤口虽是极深,却没有鲜血流迸出来,桑羊荻知道手上有着大血脉,如果有伤口的话,鲜血会像是喷泉一样迸射出来。但是,此刻狄师却像是个玩偶一般,在身体内居然见不到一颗血珠。 桑羊荻目瞪口呆地注视着那伤口极深的手腕,良久,才轻轻地泌出一颗透明的液体,滴在羊儿的唇上。 那老人无亏仿佛是失掉了最心爱的宝物一般,这时愤愤地跺了跺脚,像是看见了什么最不可能挽回的事物。 透明液体泌出之后,狄师再也支撑不住,一个翻倒,几乎就要坐倒在地,老人无亏急忙过来搀扶,他微弱地笑笑,示意他并没有什么要紧。 “你……”狄师转过头来,对桑羊荻笑笑:“……你儿子没事了……” 桑羊荻觉得那种意识要离开身躯的感觉已经越来越强烈,但是他仍然有未了之事,因此只能哀求地看着狄师和老人无亏。而他也惊讶地发觉,狄师在这一弹指之间,居然像是平白老了数十岁一般,脸上更现枯槁神色。 看来,难道老人无亏不让狄师医治羊儿,原来这样的医治过程会让狄师受到重大损害。 狄师看着他的眼神,知道他挂心之事,于是缓缓点头。 “你要我好好照顾你的儿子,是吗?我不能治好你的伤,但是这一点,却还是做得到的,好,我和无亏答应你。” “狄师……狄师这番大恩,桑羊荻……这辈子是报不了了,只盼我儿能侍奉您,生生世世……” “哪儿的话?”狄师虚弱地笑笑:“你还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桑羊荻只觉得眼前一切已经逐渐淡去,连思绪也无法系在身躯之上,脑海中一片混乱,却脱口问了个突兀的问题。“却不知道……狄师是哪里来的仙……仙人……” 狄师听了他这句话,微微一怔,又转头望了老人无亏一眼,才悠悠叹道:“久远之事,我也不太记得了……”他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一个一个时空之前的遥远世界,“有时候我几乎忘了自己的名字,不过,现在倒是有点记得的……”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淡忘已久的往事。 “我啊!我的名字就叫做狄孟魂。” 但是这个名字对桑羊荻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即使是他仍然活在世上,“狄孟魂”这三字对他也没有任何的意义。更何况桑羊荻这时已经闭上了双眼,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早已经没了气息。 那狄师静静地叹了口气。 人生在世,譬如朝露…… 一朝为光,一朝化尘,潮生潮起,缘起缘尽…… 在狄孟魂的歌声中,老人在附近找了个所在,将桑羊荻的尸身葬好,还在上面立了个简单的墓碑。 吟唱了一会之后,小童羊儿这时哼了一声,又缓缓地呼吸起来。而且,他脸上的黑气也已经褪尽,又逐渐恢复原来的红润。 “这孩子,面容不凡,但是一生多劫难……”狄孟魂叹息道:“我既已答应了他父亲,就得好好照料他,无亏,就将他带回我们那儿吧!” 老人无亏躬身道:“是。” 看着老人将小童背了起来,狄孟魂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咦”了一声。 “这个小童,不知道姓什么名什么?他的父亲已然过世,也不晓得他们叫什么名字。” “我方才埋葬那人的时候,曾经看见那人的衣带绣有‘桑羊荻’三字。” “所以他叫做桑羊荻便是了……”狄孟魂沉吟道:“那么这个小童也姓桑羊罗……” “只是不晓得他的名字,我翻过那桑羊荻的身上,也没看见任何字迹。” “既然是跟着我们,我们就给他一个名字好了,”狄孟魂笑道:“无亏,你就给他取个名字好了。” “我看过这个孩子的面相,无土无金,还有,他的手相也正如狄师所说,一生孤苦患难,难得真情,虽然资质不凡,却有孤苦寂寞之相,因此,如果要谈相冲相克,一个不祥的名字会比较适合他。” “好吧!你就据此给他一个名字吧!” 老人无亏闭上眼睛思索片刻,便睁开双眼。 “此子年幼丧母,现在又丧了父亲,与我们一起的话,此生或许便要长居地底,注定不会再有欢乐笑语,”他冷冷地说道:“我就帮他取名‘无欢’吧!” “无欢无欢……”狄孟魂喃喃念了几次,脸上露出欢喜的神情,“桑羊无欢,桑羊无欢,好名字,真是个好名字!” “这个名字,按照狄师的教法,天地人三格未必最佳,但却能导出他的良善本性,”老人无亏说道:“我虽不晓得这个孩子的本命,但却知道他命中主克亲人,而他本领若是极强,亲人中若有死于非命者,恨心若重,常常易与他人争强斗胜,不仅害人,也害了自己。” “因此,你便为他取了这个名字,让他命中主本性宽宏,不善记仇……”狄孟魂笑道:“很好,我教了你这么多年,眼见我自己的日子也不多了,你能有这样不怨不憎,不忮不求的念头,也不枉我教了你这么多年。” 老人走过来,一边背着小童“桑羊无欢”,一边扶着狄孟魂,三个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月色之中。 而狄孟魂清朗的声音,也悠悠地传送在风中。 “这个孩子,就是我们剩下来的希望了……”他仿佛梦呓似地说道:“否则……昆仑哪……昆仑……” 最后,他的声音更是低微不可闻,但是那声音却随着晚风逐渐飘散出去。 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呼唤一个人的名字,无亏与他相处数十年,虽然从来不知道这个名字有什么意义,却早已对这个名字熟悉万分。 狄孟魂时时在口中念的名字,便是:“姚笙……姚笙……” 夜色低回,夜风如醉。 夜风吹过森林,夜风吹过平野。 夜风也吹过女人的衣袂。 一阵轻盈的晚风吹来,将姚笙的白衣裳吹动,在黑夜里飘逸如梦幻仙子。有那么一刹那间,她仿佛听见夜风传来熟悉的声音,而那声音却静静地呼唤着她的名。 她有点期待地转过头去,当然也只见得着那一片夜来的凄清。那个会呼唤她名字的人,此刻很可能长眠在地底,因此要说听见了他的声音,岂不是个无聊至极的想法念头? 可是,为什么那柔软夜风中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像是她朝思暮想,魂系梦牵的狄孟魂? 夜已深。 第九章 无欢在地底的深邃阴暗童年 对于无欢来说,整个世界,只是一个深邃万分的地底城堡。而所谓“世界的尽头”也许就是地洞最深层的那个巨大钟乳石洞。而这个世界里,只有一个人,那便是整日可以不说一句话,从来没有见他笑过的无亏公公。 不过,说这个地洞里只有他和无亏公公两个人也不太对,因为在无欢住的房间不远处,还住着一个人,那就是和无亏公公一起建造这个巨大地下石窟的“狄师”。 不过,狄师不会说话,也不会动,长年只是坐在那儿,而且无欢很怀疑狄师是不是一个真人,虽然无亏公公严格地禁止他去碰狄师,但是无欢却曾经偷偷跑去狄师那儿,好奇地碰碰他。 结果,无欢发现狄师根本就是泥土塑成的,一点也不像是真的人。 但是要说狄师不是真人又说不过去,无欢来到石洞的时候大概只有三岁,对那时候的事是不太记得了,只记得那时候曾经和自己的爹爹一起走在青青翠翠的森林小道上,一起在茶棚吃干粮。后来,无亏公公说爹爹已经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许要很久才会回来看无欢。因为那个地方太远了,爹爹就托狄师和无亏公公照顾他。 而无欢记得小时候狄师的确是会说话的,虽然他总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房里,从来没有走出来,但是有时无亏公公会带他去看狄师。 在无欢的记忆中,狄师是个很温和的人,和无亏公公完全不一样,每一次到了他房里,狄师总会给他一块甜糕饼吃,一边吃,一边说话唱歌给无欢听。因此,无欢依稀记得小时候最期待的事,就是到狄师的房里,因为有糕饼吃,而且狄师唱的歌儿也很好听。 不过这样的记忆其实是相当模糊的,因为狄师仿佛在无欢不到五岁的时候,就不再叫他到房里玩了,而且,无欢也迷迷蒙蒙地记得,曾经在一个睡眼惺忪的夜里被无亏公公叫醒,睁开眼睛的时候,只看见无亏公公流着眼泪,却还是冷冷地对他说道:“狄师要归天了,他要看看你。” 可是那天夜里实在太困了,无欢一点也不记得看到什么东西,只记得有着摇曳的烛光,狄师可能和无亏公公喃喃说着什么,可是,真的好困好困,到后来,只记得无亏公公只好抱着他,但是却一直听到无亏公公干干的哭声。 从此之后,狄师就变成了不会说话的人,一直到无欢大了些,才发现狄师不过只是一座泥像。 无欢和狄师相处的日子不长,次数也不算多,在洞窟中,真正将无欢抚养长大的,其实是那位不苟言笑,整天冷着一张脸的无亏公公。 打从无欢很小很小的时候,无亏公公就开始教无欢一些很奇怪的话和很奇怪的事。为什么说奇怪呢?因为无欢小的时候,无亏公公偶尔会带他到附近的市集买些日常用品,这是无欢最高兴的时刻,虽然无亏公公从来不会买什么小玩艺、糖人儿给他,但是只要看到外面热热闹闹的人,无欢便会好高兴好高兴。 出去几次之后,无欢发现外面的人说的话和他在洞中学的话完全不同,无亏公公在洞中教他的话,有许多在外面说从来没有人听得懂。这样几次之后,无欢发现外面世界说的话其实非常简单,只有一种,但是无亏公公教过他的,却至少有六种。 无欢不乖的时候,或是不认真学东西的时候,无亏公公常常说,他其实是很不喜欢无欢的,要不是因为答应了狄师啊!早就把无欢丢在荒郊野外喂狗。无欢小的时候听见这样的话总是会哭个不停,总会扯着无亏公公的袖子,求无亏公公不要丢掉他,而后无欢还会害怕上好几天,连无亏公公上市集买东西都不敢跟去。 虽然无亏公公常说这种话,但是却从来不曾真的做过,只是每一次他这样说的时候,无欢总会一阵恐惧,生怕有一天真会被无亏公公带去山里丢掉,因此他曾经有好些年连市集都不太敢去。 漫长的洞中岁月中,其实并不无聊。无欢六岁那年,无亏公公带他到狄师的面前拜了几拜,就带他到更深一层的石洞中去。更下一层的石洞中,有好几个大到要走上好一阵的大石室,无亏公公在石室中点了火把,逐一地让无欢看过,无欢这才知道,原来这些石室的洞壁上刻满了奇奇怪怪的图形和文字。 无亏公公说,这些图画和文字都是狄师和他留下来的,他们两人因为某些原因,曾经在这个石洞中住了许多年,而狄师在这漫长的岁月中,便将他曾经学过的事、知道的事刻在洞壁之中。 “今后,我在这些石室教给你的东西,都是狄师留下来的东西。”无亏公公要无欢跪在地上,向狄师房间的方向先恭恭敬敬磕几个头,再起身来听他说话。 “我本来不想教你这些东西的,因为无亏公公又不喜欢你。但是狄师却交代过要将这些东西视你的悟性传给你,因此,我要你知道,这些东西是狄师传给你的,和我毫无关系。” “是。”无欢垂下头,却偷偷做了个鬼脸。 “光说是可不行,”无亏公公不耐烦道:“我要你说出来!” “说什么?”无欢佯做不懂,他与无亏公公相处日久,知道这位老先生嘴上虽然说得极硬,却往往没有那么薄情。 “我要你说,”无亏公公咬牙说道:“我,桑羊无欢!” “我,桑羊无欢!” “学会这洞窟中任何学问,完全是狄师的意思,和无亏公公无关!” 无欢照念了一次,却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今后,我和无亏公公没有任何瓜葛,我学会了什么东西也和他无关,无亏公公是我的仇人,我学会狄师所学之后,一定要打死他!” 无欢瞪大眼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啊?我……” 无亏一时心血来潮,随口说了这些话,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但是脸上表情却丝毫没有放松,仍然冷着一张脸。 “算了,念到这儿就好,总之,这些东西是狄师所有知识的精华,连我也只学了十之一二,狄师说我的悟性就到此为止,而你要学得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第十章 洞窟中有着超越时代的绝世之学 就这样,无欢从此常和无亏公公镇日待在石洞之中,听无亏公公讲授狄师留下的学问。 无欢本是个极度聪慧的小孩,也对世间的许多奇特现象有着很强的好奇心,讲述狄师学问的第一天,他就被狄师的来历和见闻深深迷住,从此便深深陷入一个浩瀚无尽的广大奇幻世界。 但是他和无亏却不知道,狄师留下的知识不仅仅是奇妙无比的玄异知识,更是超越商朝时代几达三、四千年的旷世奇学,两人在暗无天日的洞窟中钻研出来的,居然已经是凌驾数千年后的超时代知识。 “狄师的本名,叫做‘狄孟魂’,”在第一天的传授中,无亏公公便这样严肃地说道:“狄师来自未来,一个称为‘二十四世纪’的仙界之处,神力所及,曾经遍游古三皇五帝时代,与女娲、后羿众大神交游,而狄师也是不死之身,虽然暂时化为尘土,但是终有一日,狄师将重现人世!” 这个“狄师”,自然便是来自公元二十四世纪的特战队员狄孟魂了,只因为无亏局限于他的识见与常识,对于狄孟魂的来历无法完全解释清楚,因此便在无欢眼前营造出一个大罗金仙的错误形象。 在公元二十四世纪,地球曾经经历过潘朵拉核酸战争、三十年超人战争等众大灾难,因此二十四世纪的人只能在遮蔽幕内生活。当时,狄孟魂是一名特战队小兵,却在一场时光异变中,抵达殷商末年的龙族山谷,后来又因意外再次穿越时光,回到数千年前的神话时代。 经过了多次的奇特冒险经历,狄孟魂曾经在神话时空死于非命,却因为奇特的基因再造现象活转了过来,在时光的兴替转换间走遍了大地上的许多个朝代,无数个角落,却在商朝末年的馆驿精怪手中救了桑羊荻父子,虽然桑羊荻最后还是伤重而死,却在偶然中收留了小童“羊儿”——桑羊无欢。 无欢在晦暗的洞中听无亏公公约略讲述了一下狄师的来历,虽然大部分的名词都听不懂,但是却已经深深陷入那些传奇的时空世界。 而这些年无亏教他的各种语言、文字此时果然发挥了功用,狄孟魂在石壁上刻的文字有许多种,无亏将他自己懂的文字全数教给无欢,但是就如同狄孟魂所说,无亏的悟性并不佳,所以也只将其中的部分传授下来,其余的就只能靠无欢自行揣摩。 如此一来,却反倒让无欢对狄孟魂的文字了解得更加透彻,因为无亏毕竟是商朝人,与狄孟魂相识时已是成人,在既定的观念下,就比较没有办法接受截然不同的知识。 但无欢就不同了,狄孟魂和无亏收留他时他不过三岁,连最基本的话都还讲不太清楚,住进石窟之后,他只和狄孟魂、无亏相处,像是一张白纸,接受的却是超越时代的事,经由狄孟魂的记载、无亏的转述,这个生在商朝末年的小童居然在无心插柳的情形下,成了一个具有超越时代数千年知识的智者! 就如同无亏公公所说的,狄师果然是一个奇特无比的人物,他留下来的知识之中,有的根本就无法以商朝的言语文字来解释。最初几年,无欢和无亏公公只停留在第一个石室的一隅,这个部分狄师留下的是他曾经经历过的历史,因为那个世界的许多事物是在无亏的知识范畴之外的,所以无欢也只能用猜测的方式来研读狄师的过去。 狄师所用的文字里,有一种和无欢所知的文字完全不同,这种文字是由二十六种符号组成的,这些符号称之为“字母”,每一个文字则由这些字母排列而成。无亏公公似乎对这种文字头痛得很,每当出现这种文字的时候,十次总是有五、六次搞不清楚它的含意。 但是无欢却在一篇短短的记载中发现这种文字另有念音搭配,狄师还在念音符号旁以简单的图形画出唇、齿、舌的相对位置,无欢练习了几次之后,便试着用念音来记这种奇异文字,如此一来便豁然开朗,有时居然比无亏公公来得更了解狄师的记载。 在狄师所在的奇妙世界“二十四世纪”中,似乎有一种法力极强的宝贝,在记载中,狄师以“潘朵拉核酸”来称呼它,说它是一种能让人在短期间内增强能力、智力的奇特宝贝。 这种“潘朵拉核酸”的记载,在石壁上便占了好大的篇幅,但是无亏公公对这一部份却完全不懂,据他说,当年连狄师也不完全了解这种学问,只能凭记忆留下记载,让后世的人去钻研。 为了不让无欢太早沉迷于其中,无亏公公只草草教了他几天,便直接跳过去,改教他狄师在“二十四世纪”时发生的往事。 而就在这段往事中,无欢曾不只一次看见记载中出现“姚笙”两个字,但是这两个字出现时,却往往和前后文没有关联,仿佛是狄师临时起意,随手刻下来的。 可是,这两个字出现的次数相当之多,看了几次之后,无欢忍不住就问了个题。 “这个‘姚笙’……到底是什么东西?” 而无亏公公也是一副茫然的神情,只说是狄师在世时,偶尔会在口中喃喃念出的名字,但却从来不曾提及其中的含意。 “听起来像是女人的名字,”无欢调皮地说道:“是不是狄师的爱人啊?” 这时候,无亏公公正在解说一种叫做“吉引”人体构造,听见无欢的话,他冷冷地停下来,瞪了他一眼。 “近日以来,你饭吃得多不多?” 小无欢愣了愣,不晓得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还可以,最近容易饿,所以饭吃的香,可能就吃得多些。” “饭吃得多,你闲事管得也不少嘛!”无亏公公怒道:“什么时候让你说这么多废话的?” 无欢吐了吐舌头,看看无亏公公仿佛发了火,也就不敢再说下去,专心听他解说“吉引”的事。 在狄师的记载中,这个“吉引”用的是那种二十六字母的符号字,以四个字母组成,说是组成人身的最基本小粒子,传宗接代,父子长相酷似都是靠这种“吉引”传下来的。 狄师记载中说,这种“吉引”在每一种虫鱼鸟兽的身上都有,但是种类大不相同,天生万物,要生为人,生为禽兽、草木,决定的关键,就在于这种“吉引”。 无亏公公说着说着,想要用符号字写出“吉引”的代号,一时间又忘了该怎么写,正在搔着脑袋时,无欢微微一笑,取了一块石头,便在石壁上写下那四个符号。 “GENE”。 从“吉引”处,狄师开始将重点转向一种在“二十四世纪”的常见的仙人,这种仙人因为“吉引”特别不同,因此能力比狄师更强,能在人形和风、雷、水、火间变换,而且还能在不同的仙界中转换身份。 这种仙人,狄师将他们称之为“转化态生化人”,在“二十四世纪”中,常常担任的是官兵抓坏人的工作。 狄师介绍“转化态生化人”的篇幅也相当长,这一部份无亏又不懂了,只能说一段跳一段,无欢对这种奇异的仙人特别有兴趣,常常盯着狄师的记载出神,每次都要无亏回来催他跟上进度,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而这种“转化态生化人”果然是不同凡响的仙人,因为根据狄师的记载,上古神话中的羿、女娲、夸父、禺强等大神都是这种仙人变成的,在上古神话的那段记载中狄师更详细地记载了大神们的秘密,以及一个自称为“南斗”的恶人的阴谋。 这一个石室之中,所有的记载都是狄师经历过的冒险传说,从这些传说之中,狄师又引申出许多个自成一家的学问,而这些学问,则记载在第二间大石室之中。 第二间大石室里,狄师列出当年“生化人”仙人们为什么会成为上古大神的原因和理论,进而解释为什么他自己和许多经历过那个时空的人会出现“永生”的现象。 而狄师也详细解释在古代天界“昆仑”,他曾经眼见过一种称之为“天帝”的法宝,这种法宝曾经造出当时的天地万物,虽然这个法宝后来遭到破坏,却有许多碎片和力量流散开来,因此千百年后,仍有许多精怪、宝贝之事发生。 对于天地间的许多精怪、宝贝,狄师也列出它们的来历和成因,连当年害死无欢父亲的桑羊荻的三妖来历,也详细列在其中。 至于第三个石室,则连无亏公公也没有去过,但是狄师曾在第二石室的记载中说道,第三石室是他自己也不甚清楚的各类玄学、易数、占卜、咒术等学问,是他遍游四海时收集而来的。 总而言之,这个地下洞窟城堡就像是个浩瀚无尽的宝库,当年收留无欢时,无亏老人曾经说过:“这孩子与我们一起的话,此生或许便要长居地底……” 当时之语听来或许令人惊心动魄,但是现在一看无欢的沉迷,这句随口说出的话仿佛就要一语成谶。 第十一章 花开花落的时移事往 一老一少就这样成天躲在洞中研读狄孟魂留下来的资料,除了下山采购食物之外,鲜有机会出门呼吸洞外的空气。无欢在年幼的时候很喜欢出去洞外吹风纳凉,但是一开始接触深洞中的学问后,却常常忘了吃饭、忘了梳洗,有时更是大半个月没有出洞去走走。 洞外的天空里,太阳升起,月亮落下,天空蓝了又雨,雨后又蓝,原野上的草木随着四季不同地变换颜色,枯了又荣,荣了又枯,春天下着翠绿的春雨,夏日泛出唧唧的蝉声,秋天漫着山丘上的野火,冬天却在烧焦的林间飘上粉妆玉琢的白雪。 转眼间,这已经是无欢来到洞中的第八个年头,他也已经从一个三岁的幼童,变成了个十一岁的少年。 十一岁的无欢,此刻正缓步走在附近的山路之上,打算到朝歌城去买米、肉、青菜。 下山采购物品的工作本来都是无亏公公的事,但是这几日无亏公公受了风寒,年老的身子终于也抵不过病魔的肆虐,几天来他只能够躺在床上,连起身说话都有些困难。 这些年中,无亏公公仿佛是无欢的唯一的亲人,他三岁来到洞中,对父亲的身影形貌已经没有太深的记忆,而和狄师相处的时日也不多,因此无欢生命中最亲的人,便事这个冷脸冷心的无亏公公。 说无亏公公冷脸冷心倒还真没冤枉了他,虽然病事沉重,看见无欢打算下山买食物用品,他还是嘶哑地说道:“我看,你还是出去闯闯吧!让我死在这儿就得了,我不准你买药买菜回来给我吃,让我死在这儿就得了!” 想到无亏公公那冷言冷语的样儿,无欢也不禁觉得好笑。 他虽然年幼,却也看得出无亏公公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在八年的相处岁月中,年幼的无欢难免也有病有痛,有一次发烧发得太狠了些,无亏公公还连夜背他下山找大夫治病,等到无欢病况好了些,他又冷冷地不承认曾经背他下山治病,只说是山里的妖魔鬼怪治好的。 走出山区,无欢一个绕道,便走到馆驿附近父亲的坟前,撮土为香,对着父亲的墓碑拜了几拜。 虽然无亏公公曾约略说过父亲的事,却不曾很清楚地说个明白,只说父亲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直到无欢十岁那年,无亏公公才第一次带他到父亲的坟前祭拜,并且简单地告诉他当年父亲在馆驿这儿遇害的经过。 无亏公公还说,要记得父亲的大仇,日后遇上了妖魔,千万不要心软,因为斩妖除魔才是英雄豪杰的本色。 但是从狄师的记载中,无欢却隐隐觉得无亏公公的说法有些不对,因为狄师认为天地万物总有它的生存之道,就连那些精怪也未必全都是十恶不赦,其中也有良善之辈,并不像无亏公公所说的那样,遇见了就要赶尽杀绝。 这些年来,无欢在狄孟魂记载中所得的领悟,其实已经超越了无亏,有许多无亏无法了解的东西,对于无欢来说,却早已是想当然尔的简单道理。比方说,当年无亏认为深不可测的第三个石室,无欢便已经进去过几次,而且在石壁上的知识中得到不少领悟。 近年来,无亏已不再指点无欢,而是任他在几个大石室间自行来去,只是偶尔有一两个不懂的字,无欢才会前去和无亏讨论。对于洞壁上的知识,无亏的狂热原本就远远比不上无欢,这时候既然无欢可以自行研看,不在一旁督促也不算违背狄师的遗言,无亏自然也乐得轻松。 无欢在父亲的坟前伫立良久,想要在记忆中找出父亲的形像,却只出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倒是他在坟前看了一会,又俯身拈起一把土嗅一嗅,不自禁“咦”了一声。 那是他最近在狄师的第三个石室中看到的记载,在记载中,狄师列举了在平野上一些人领悟出来的山川地理之学,也加入了狄师自己的观点。 “人生在世,有两种最重要的元素,一曰风,一曰水,”狄师的记载上说:“吐纳之间成风,上下之流为水,这两种元素的分布,几乎可以解释宇宙、天地间的万物,因此,这一门学问或可称之为风水之学。” 无欢虽然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孩,但是这些年在洞中的研修之下,识见已经远远超过寻常大人,狄师留下的资料又是非同小可的超时代知识,因此此刻在他的眼中望出去,山川、天地、百兽都有着和寻常人看见不相同的面貌,个中隐含的讯息也常常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时候,他发觉父亲坟上的土质和墓碑上的色泽有点不太寻常,按照生克和季节的推算,墓中藏的是父亲的尸骨,也因为当年无亏公公葬他的时候因陋就简,并没有用棺木埋葬,但是从坟上的草和土质来看,这儿又像是埋有金铁之物。 无欢算了算方位,便取了根树枝,往墓旁一块地上便挖。因为他本就是在山野间长大的小孩,而且商朝时代也不甚计较破坏祖坟一类的习俗,也就不去拘泥这类事情。 他只挖了片刻,便听见“铮”的一声轻响,无欢赶紧拂去尘土,探手一抓,便提出了一柄沉甸甸的铜剑。 经过了这些年的埋藏,铜剑上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长出斑驳的铜绿,无欢就着衣袖擦了擦,那古拙且刻着不少铭文的剑身便透现出沉郁的光采。 对于这柄铜剑,无欢倒是有一点点记忆的,他仿佛想起,曾经在一个黑闇的夜中见到这柄铜剑挥动的光芒,以及父亲神采奕奕的呼喝声响。 当年,无欢的父亲桑羊荻就是在这个地方因为义愤,舞着狂野的剑法大战三个妖精…… 也就是握着这把铜剑,桑羊荻不禁丧身在青蛇妖的手里…… 对于这段往事,无欢却是无从知悉的,他只是觉得父亲的这把剑相当有趣。这把剑虽然对一个十来岁的小孩来说有点重,算不上称手,但是却是父亲的遗物。无欢想了一下,便在附近找了条树藤,将它牢牢绑在背上,打算带回去给无亏公公看看。 就这样,他背着铜剑来了商朝的首都:朝歌。 第十二章 纣王的儿子 这些年来,朝歌城的局势颇为混乱,天子纣王荒乱的事迹在市井间常常可以听得见。无欢因为很少来这儿,对整个国家的政治情势也不是太了解,只知道近几年来,纣王坑杀了不少忠直的大臣,四方臣服的诸侯也被他引入京城杀了几个,因此,诸侯们叛变的传闻一直甚嚣尘上。 而这一次,朝歌城内更是人心惶惶,街道上处处可见衣甲鲜明,神色森然的京城卫兵,眼神阴沉地巡行而过。无欢也算是反应极快,刚进城的时候,便找了个地方将父亲的铜剑藏好,抓了把泥在脸上抹抹,看起来像是个再寻常不过的顽童,走在路上,没有人会多看他一眼。 在市井街道上,人们低声地讨论这一阵子以来,朝歌城中发生的几件大事。有人说宫中出了谋害纣王的阴谋,主使者居然是纣王的妻子姜皇后,这时候宫中已经乱成一团,有人还说,几名殿下已经前往宫中,要与纣王理论…… 又有人说纣王找了个奇人要建华美的高台,那奇人却在宫中骂了纣王一顿,便跃下高台失去踪影…… 还有人煞有其事地说,那个奇人原先便是在城门附近卜卦的一个老头,名字叫做子牙,因为在城门附近卜了几个极准的卦,才被纣王请入宫中,这时候因为他犯了这样的大罪,连累了城门附近的算卦人,因此现在城下的卜者早已全都被逮入宫中了云云…… 无欢在人群中听着这些低声流传的传闻,心中觉得有点害怕,便草草在市集上买了些日常用品,又在药店抓了些伤风的草药,便急急忙忙离开闹哄哄的朝歌城。 回到山上时,已经是近黄昏时分,无欢曾经听无亏说过,馆驿一带有不少精怪作祟,也知道自己父亲便是在此地丧命,因此便刻意绕道,避开了大路。走了一会,才想起来离开朝歌城时走得太过匆忙,却忘了将父亲的铜剑带回来,不过好在藏匿的地方相当隐密,一时之间也不会有人找到,只好等下一次再寻回来。 无欢就着霞光,走过山林间的小路,用叶子编了顶小帽,一边轻松地唱着歌儿,一边拎着条树根击打前方的草丛。 “前面的蛇大哥啊!你莫恼我是小小孩儿啊! 赶山走遇见我来啊!你先躲别让我的大脚丫啊! 踩你头相安无事的我们俩啊! 改日喝酒……” 走了一会,无欢突然觉得身后有些窸窸索索的声响,这一来,他便有些警觉起来,手上的树枝便握得紧了些。 放慢了脚步,他的歌声逐渐停了下来。然后他猛地转头。 身后除了漫漫的树林长草,羊肠小径之外,什么都没有。 无欢有点诧异地摇摇头,又高高兴兴地唱起自己编的赶蛇歌来。但是走了几步之后,那窸窸索索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离无欢更近,无欢佯作未觉,歌声不停,手上却握紧了树枝,猛地一转身就要直劈下去…… 但是,那势子只挥了一半就停在半空中,粗大的树枝在头上挥着挥着,却怎么也落不下去。原来,在无欢身后跟着他的,是一只小小的山犬,看来不过出生几天,灰黑相间毛茸茸地,正张着大眼,吐着舌头,天真无邪地盯着无欢看。 无欢毕竟是个小孩,看见这样一只肥嘟嘟的小山犬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小山犬大约是在附近山上出生的,很可能是母山犬遭了意外,才让它自己一个在山间流浪。无欢知道,如果任他在山间行走,不到半天就会成为其他野兽一顿肥美的晚餐。 “小狗儿,你也和无欢一样没有爹爹,没有娘吧?”无欢笑道,一边伸出手,让小山犬湿漉漉的舌头舔着,“我叫无欢,你又叫什么名字啊?” 无欢和那小山犬玩了一会,又从背囊上拿出一点干粮让它啃着,小山犬牙还没长齐,只能叼着干粮张合着嘴,却一点也啃不下去。无欢觉得有趣,便咬了干粮,嚼了几下,放在手上喂那小山犬,就这样嚼着喂着,不一会儿居然已经把整个干粮吃光了。 看看天色有点暗了,无欢急着要在天黑前赶回石洞,便起身快步离开。但是,走了一阵子,回头,却看见那小山犬仍然跟在身后。 “你要跟我做朋友是吗?”无欢笑道,转过身便将那只小山犬抱在自己身前。 “可以,不过得先问过无亏公公哟!” 那小山犬仿佛听得懂他的话,兴高采烈地领着头,小小的腿嘀嘀嘟嘟地往前跑,无欢也觉得好玩,便迈开步子跟着它跑过树林中的小径。 跑没几步,却从一旁的草丛中迅雷不及掩耳地伸出一只大手,一把便将小山犬抄在手上,随即消失在草丛中。 看见这样的突发状况,无欢不及细想,便情急地大叫:“喂!你做什么!”叫着叫着,也拨开草丛,追着那人的背影而去。 那夺走小狗的人是个身材非常魁伟的壮汉,此刻他对无欢的叫喊声充耳不闻,只是往林荫的深处大步而去。 那壮汉并没有狂奔而行,只是在林木间大步行走,无欢情急地在后追赶,一快一慢,没多久便已追上那壮汉。 “喂!大哥,你别走,还我的朋友来!” 那壮汉将小山犬揣在怀里,看见追上来的是个小童,不禁怔了一怔,随即露出凶狠的神色。 “别管大爷闲事!” 无欢却不肯放松,只是不住地大叫。 “我不管你是不是大爷,我只要你还我小狗!” 那壮汉更是不耐烦,顺手一挥,打算将无欢挥开,但是无欢却不是个寻常小孩,他这几年来在无亏的教导之下,已经学了不少防身的功夫,而狄孟魂的第三石室中,也记载许多武术之学。这时候,无欢看清他的来势,右手食中二指微屈,迎着他的手臂,两指关节向前一送一推,便重重地敲中壮汉手肘下的麻筋。 那壮汉只觉得手上一嘛,整个人便失去平衡,踉跄了几步,怀中的小山犬却跌了出来。 那小山犬陡然得到自由,在草地上滚了滚,便汪汪汪地跑到无欢跟前。无欢抱起它,转身就要逃,那大汉哪里肯罢休?一回头,怒声大叫,猿臂一挥,转身便要去追无欢。 无欢正要拔腿狂奔,一转身却仿佛碰上了一堵其大无比的墙,“堵”的一声便被那软软的墙弹开,倒在地上,依时间天旋地转,不晓得自己身在何方。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堵大墙是另一名大汉,胡髭满面,英伟非常,和先前那名大汉的长相颇为接近,个子却要来的更大。 那阻住无欢的大汉皱着眉,又看见另一名大汉怒气冲冲,便大声问道:“小童,你是什么人,怎么来这儿和我们兄弟争抢食物?” 无欢怀中抱着小山犬,却也毫不惧怕。 “这只小狗是我的朋友,不是你们的食物,要吃,山上有的是虫鸟野兽!” 那大汉听了无欢之言,忍不住哈哈大笑。 “小童,说得好!”他转头对另一名大汉说道:“这小友说得好,山上多的是虫鸟野兽,我们又何必一定要吃他的朋友?” 无欢楞楞地看着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大汉的真正用意,只是抱着小山犬,戒慎地望着两名大汉。 “小童,我们兄弟不是坏人,只是一时流落在这山林之间,我名叫方弼,”那大汉爽朗地笑道:“这个是我的弟弟方相。” 另一名大汉方相余忿未息,忍不住“哼”了一声。 方弼瞪了他一眼,仿佛在怪他气量狭小,口中却说道:“我们落脚之处在附近,还有两名年纪和你一样大小的朋友,如果小童不嫌弃的话,与我们一起闲聊片刻可好?” 无欢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听见还有两名年纪相当的小孩,也就欣然答应。两人落脚处距离石洞并不远,是一个山涧旁的小树林,方弼方相二人在那儿生了堆火,无欢随他们到了那儿,果然看见了两名少年。 两年名少年的神色疲累,衣饰虽然脏破,却可以看得出原来的华美尊贵,看来,应该是大户人家子弟,却不知为什么会和这两名大汉来到着这样的荒郊野外。 而方弼和方相到了两名少年面前,却先恭敬地跪地行礼,而少年们也很自然地挥挥手,示意他们免礼。 无欢诧异地看着两名少年,只见那大一点的少年也不过大自己一两岁,小的那个则和自己年龄相当。 “你们……”无欢疑惑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两名大汉对望一眼,那个叫做方弼的大汉勉强笑道:“我们是路过的客人,要到东伯姜桓楚的属国去。” “要去东伯那儿,你们就走错路了,”无欢笑道:“这里一直走下去,只会走到深山,什么地方也到不了。” 方弼听了他这样说,长声叹了口气。 “我们这些人,长年在京城中养尊处优,到了山林,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一言及此,便向无欢拱手道:“还希望小童能告知我们路程。” 这片山林对无欢来说,简直像是自己的手掌心一样熟悉不已,这样的要求,自然毫无问题。 “你们其实也没有离大路太远,只要走上小半夜,就可以回到官道上了。”他笑道:“还有一条隐秘的小路,虽近了些,但是却不太好走,在夜里反而要走更久,我就不告诉你们了。” 方弼沉吟半晌,才迟疑说道:“可是我们想走那条隐秘的小道,还请小童指点我们。” “可是有大路不走,”无欢奇道:“为什么要走小道呢?” 方弼方相又对望一眼,才仿佛下定了决心般说道:“因为,我们是官兵要追捕之而后快的人,这两位便是当今天子的殿下,”方弼沉痛地说道:“大殿下殷洪,二殿下殷郊,因为姜皇后无辜卷入谋害天子的案件,两位殿下护母心切,便和天子起了冲突,如今皇后已经含冤而死,天子却要杀害两名殿下,我们兄弟二人一时义愤,才背了两位殿下逃出朝歌城,打算前去投靠二位殿下的外公‘东伯’姜桓楚。” 无欢望了望两名少年华贵却残破的衣饰,再想起日间在朝歌城听见的传闻,这才恍然大悟。 “好好好,我一定带你走那条小路,你们一定可以安然到达东伯那儿的。” 在赶往小路的途中,无欢指点方氏兄弟抓了几只野鸡,又采到一大把的野蕈,便找了个空旷之地生火烤炙,几个人终于好好地饱餐了一顿。 无欢与殷郊、殷洪年纪相仿,不一会儿便已经成为无话不谈的小友,两兄弟聊起宫中母亲枉死之事,仍然咬牙切齿不已,无欢也和他们聊了许多山林间精怪的异事,三个少年相谈甚欢,若不是方氏兄弟催促,简直彻夜也聊不完。 无欢将方氏兄弟、殷郊、殷洪领至小路之上,仔细告诉他们方向、路程,几个人便在月色下依依不舍地道别,临别时,殷郊还忍不住呜呜地哭泣。三人并且约定,若日后还有相见之日,一定要畅谈三夜三日。 看着他们的身影在月色下逐渐隐没,那个爱哭的殷郊还不住地回头,无欢的心中也忍不住有点不舍。这是他从小至今第一次交到年龄相近的小友,感觉十分的温暖,那种温暖之感和狄师的温和、无亏公公的严厉相较之下,又有那么一点点不同的感受。 少年的身影在月色下伫立良久,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了许久,才又静静地循原路回去。 不平凡的一天,带着离情的一天。 怀中的小山犬,这时仿佛睡着了,温暖的毛茸茸身躯在无欢的心窝间圈出暖暖的一片,就着山间的晚风,无欢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这才想起生病的无亏公公,连忙快步走回石洞。 第十三章 无亏公公忘怀不了的事 走回石洞,无亏公公仿佛睡了,无欢侧耳在他的房间前听了听,只听见老人的鼻息细微急促,偶尔还带着可怕的痰咳之声。 这一次,无亏公公的病仿佛相当严重,无欢一念及此,这一天来的玩耍尽兴之情顿时消失,心中反而生出几分愧疚和恐惧。 无亏公公病得这么重,我还在外面贪玩,这样子的行为,怎么向他老人家交代? 如果无亏公公就这样死了,我该怎么办? 怀着这样的心情,无欢也是一夜难眠,然而,半梦半醒地睡到中夜,无欢却听到了无亏公公呼唤自己的声音。 虽然和无亏公公在一起已住有八年的光阴,但这却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难道…… 一念及此,无欢手忙脚乱地采上鞋子,三步两步跑到无亏公公的房里。 昏黄的灯光下,除了小小的木板床之外,只有一张简单的凳子。老人无亏便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神涣散,无欢探了探他的额头,发现他的身子非常的烫。看来,老人的伤风症好像更严重了。 “无欢……”老人这样微弱地叫道。 “我在这儿,”无欢连忙伸过手去,握着老人干枯的手,“我在这儿,哪儿都没去。” “我……我不晓得我这身子能不能撑下去了……”老人艰难地说道:“不过……如果我没能撑过去,你也要好好地自己过日子,知道吗?” “知道。” 一盏孤灯前,两人默然无语,无欢也不晓得该对这个向来冷峻的老人说些什么,只好楞在那儿。 过了一会,无欢才想到一个话题,连忙开口,试图打破这个僵局:“无亏公公,我……我帮你买了点药,我……我帮你煮去……” 老人无亏怔怔地看着他,摇摇头。 “不用了,你在这儿陪我说说话好了。” “你要我唱歌给你听吗?” “不用了,”老人微弱地说道:“只要陪我说说话。” “好。” 又过了一会,老人才静静地说道:“你一定觉得我不近人情,是个很难相处的人,是吧?” 无欢有点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看见这孩子的爽直,老人居然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你……你和你爹爹长得越来越像了,那年哪……”老人悠悠地说道:“我和狄师在馆驿前见着了他,是个好汉子哪……只可惜被那妖怪害了性命……” 这段往事,无欢已经听他说过,也知道爹爹是遭了蛇妖毒手而死的,只是不晓得无亏公公这时候还要再说一次。 “其实哪……对妖精这一类事儿,狄师和我的看法一向不太相同,我总以为妖邪和人一定是对立的,所以身为一个英雄豪杰,遇妖斩妖,遇邪斩邪,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这一点,无欢更是早在狄师的记载中领悟出来,他很早就发现狄师对于精怪比较宽容,总觉得精怪们也是天生天养的,如果没有害人的话,也应该有它们的生存之道。 但是因为无亏老人平时太过严肃,因此无欢始终将这个念头放在心中,并没有说出来。 “但是,我这一病哪!可能已经离死不远了,我在病床上想了许多,想来,狄师的看法是比较有道理的,他常说‘天生万物,袍泽一体’,但是我却很少能够听得进去……” “无亏公公想得也不算有错,”无欢听见他的语气中有自责的味道,连忙安慰道:“像我爹,就是被妖邪所害,消灭妖邪,也没有什么失德之处。” “但是,你爹爹过世那晚上的情景,我却是见过的,”无亏老人长长了一口气:“他因为一时的义愤,闯近了妖精的聚会之处,当时,他手上的剑是柄上古神兵,那些妖怪打他不过,曾经出言叫饶,但是你爹爹却不肯罢休,这才遭了它们毒手……” “但是,害人的妖精总是不对!”无欢坚定地说道:“没有害人的,我们理应放它一马,但是如果犯了错的,我们却也不该宽容。” 无亏公公想了一会,终于缓缓点头。 “你现在……也算是个大孩子了,你可知道,你这‘无欢’二字是谁帮你取的名字?” 无欢一怔,才发现自己对这个名字来历并不清楚,当初狄孟魂不曾告诉他,老人无亏有没有提过。 “我……我不知道。” “你的面相中,注定资质极佳,悟性极高,然而却带有太多的凶克之气,”无亏叹道:“我曾经对照过你的生辰,发现你命带杀业,虽然一生成就不小,却也将损害众多生灵,狄师向来有好生之德,我为了迎合他的脾性,才为你取了‘无欢’二字,以不祥之名,制不祥之命,你懂吗?” 无欢点点头,他在狄孟魂的第三石室中也见过这样子的说法。 “我这人哪……”无亏慨然叹道:“一生无乐无喜,无亲无子,全是我这性子得来的因果……”他顿了顿,缓缓地问无欢:“无欢小儿。” “是。” “你可知道,我姓什么名什么?” “我知道公公名字叫做无亏,至于姓……”无欢喃喃地说着什么,这才发现自己从来不知道无亏公公姓什么。 “我不知道公公姓什么。” “我本姓姜,朝歌城人士,所以,我的名字叫做姜无亏。” “是,无欢知道了。” “我本是个无福之人,却在少年时蒙狄师所救,才偷生了这数十年,因此我姜无亏这一生,全是狄师赐予的。” “少年……”无欢楞楞地说着“少年”二字,思绪却如潮水般翻动,想了一下,却张大了口,久久说不出话来。 打从一开始,无欢就曾经对狄师和老人无亏的年纪差距一事纳闷过。 按外表上看来,狄师要比无亏年轻上许多,但是无亏老人却对狄师礼敬有加,时时行弟子之礼。 后来,无欢年纪大了些,心想两人也许是忘年的师徒之交,狄师因为修为较高,无亏公公虽然年纪大上许多,两人便以修为高低论交,才以弟子之礼相待。 现在看来,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你少年时……”无欢讷讷地说道:“就认识了狄师?” 无亏老人点点头。 “没错,我初识狄师那年,年方十九。” 无欢又想了一下,坚定地摇摇头。 “骗人,那不可能。” “我所说的话,句句是实,”无亏老人叹道:“我与狄师相识六十七年,也蒙他照顾了六十七年。” “那……”无欢惊讶地说道:“狄师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从来没有老过?” 无欢老人瞪了他一眼,想要骂他一声,却忍不住咳个不停。 良久,咳声才逐渐止歇。 “我有话要说,就任由我说,小儿无礼,为什么要一直问个不停?” 无欢吐了吐舌头,不敢再问下去。 “我一生之所以如此无乐无喜,究其根柢,也是因为我心中有一大憾事。” “什么憾事?” “我本来是朝歌城外农家之子,从小父母亲染上时疫而亡,与我相依为命的,只有一个双生的弟弟。” “弟弟?”无欢奇道:“你有弟弟?” “我弟弟与我同胎而生,两人生辰只差一刻,名字叫做子牙。” “子牙?”无欢隐隐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听过。 “我父临终之日,曾嘱我好好照顾弟弟,两人相依一生,共富共贫,共食共荣,可是啊……” “可是怎样?” “可是我这弟弟从小体弱,曾经无数次濒临死命,幸好总是能够逢凶化吉,可是……” 这回无欢不再搭腔,只是让老人自顾自地说下去。 “可是上天不仁,有一天,我兄弟二人途经昆仑山麓却在大雾中遇上妖精,我弟子牙让雾妖叼了去,从此音讯全无,而我也在雾妖攻击下身受重伤,要不是狄师相救,无亏早已不在这个世上……” “所以从此你便恨透了妖精,这就是你遇妖斩妖,遇邪斩邪的缘故?” 无亏老人仿佛没听见他说些什么,只是怔怔地望着虚无之处。 又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地说道:“无欢小儿。” “无欢在。” “我要你答应我一事。” “无亏公公请说,只要是你要无欢去做的事,无欢一定做到。” “狄师生前,曾经严禁我门中人再到昆仑山去,但是他归天前,却曾经对我说过一件事……” “什么事?” “狄师曾说,你悟性比起我来要高上千倍百倍,若有朝一日,你能悟出昆仑的秘密,才能够前去。” 这样的说法虽然不算含糊,无欢却仍然听得一头雾水。 “等等等……我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什么昆仑的秘密,那又是什么东西?” “我不懂,也不管,”老人有点撒赖地说道:“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无欢无可奈何地摊摊手:“算了,什么事你就说吧!” “若果有那么一日,你能够亲上昆仑,我要你帮我找到子牙。” “找到子牙?你不是说他已经被妖精叼走了吗?” “是,生要见人,死要见骨,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到他,如果他有幸尚在人世,你就对他说,我这个做哥哥的到死仍在惦着他;如果他死了,我要你将他的尸骨带回,让我兄弟二人同穴而葬。” 仿佛是个极难达成的心愿,但是无欢和无亏老人虽然亲近之情不形诸于外,却早已如同真正的亲人一般。无欢想想老人的病情,也就先答应下来。 “好,我答应你。” 无亏老人却仍然冷冷的,并没有因而露出感谢的神情。 “很好……”他缓缓地蒙上被子,转过身去:“你可以回房去了!” 对于无亏老人这样的冷峻态度,无欢早已习以为常,他不放心地又对老人的背影瞧了瞧,知道他已经不会再转身过来,于是耸耸肩,回到自己的房里。 第十四章 隐藏在石壁上的上古神族传说 第二天,无亏老人的病情却出乎意料地好转,清晨时分已经可以自己起身喝粥,到了下午,居然可以下床四处走动。 无欢对老人的康复自然是兴高采烈,老人不说别的,见到他从山间带回来的小山犬,却冷言冷语地大大讥刺了一番,弄得无欢有些手足无措。 过了几天之后,老人的病体完全康复起来,那场大病仿佛是个极久远前的记忆,无欢曾经试探性地和老人谈起那天夜里,老人提及弟弟“子牙”的往事,无亏老人却断然否认,坚决不承认自己说过那些话。为了坚定这样的说法,老人还撒赖地说自己根本不姓姜,而是姓季,隔了几天,又说自己姓张,弄得无欢哭笑不得,只好不再向他问起。 但是,那天晚上老人的说法之中,有件事却引起了无欢极大的兴趣。 因为无亏老人说过,当年他年少的时候,便已经结识了“狄师”狄孟魂。但是直到狄师“归天”之际,他的外型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老人。无亏老人十九岁结识狄孟魂,相识六十七年,无欢知道无亏老人属鼠,行年八十六岁。而狄孟魂即使当时和无亏老人年纪相仿,过世时,应该已经是个七十余岁的老人。 为了慎重起见,无欢还偷偷又摸进狄师的房间,仔细观察他已化为尘土的塑像。虽然已经失去了人气的光泽,无欢仍然可以确定,这绝对不是个七十岁的老头子。 因此,他便重新回去研读狄孟魂留下的一段重要经历。 那段发生在“神话时空”、“涿鹿大战”后的重生回忆。 这段记载在无欢年幼时无亏老人曾经亲自教导过他,但是因为那时候年纪太小,没能理解太多,而无亏老人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因此就没有深究钻研下去。 无欢带着几枝火把,几块干粮,便下有着狄孟魂记载的第一个石窟。 首先,无欢要看的,当然就是那些成为大神的“转化态生化人”的记载。 无欢在这些年的潜移默化中,已经逐渐了解到狄孟魂的来处“二十四世纪”的真正涵义,也知道那未必是个仙界,而是另一个时代。 在狄孟魂的记载中,有着关于“时光学”的记载,无欢从其中得知时间分现在、过去、未来,如果有人能够突破时间的限制,“未来”的人可以回到“过去”,“过去”的人也可以前进到未来。 而这个“二十四世纪”,其实就是在无欢所在的商朝之后,近三千年的时代。但是狄孟魂也在记载上说,这种“时光学”即使是在千年后,也是无人可以通盘了解的玄秘学问,因此他也在记载中警告后人,没有必要花太多精神研究这门知识。 无欢虽然对“时光学”颇有兴趣,但是他对狄孟魂的见解早已佩服不已,因此便依他之言,没有在这个领域上钻研下去,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生化人”的身上。 根据狄孟魂的说法,这种生化人是二十四世纪的高人,以人类组成最基本单位“吉引”为蓝本,制造出来的奇异人种,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们在遭逢变故,穿梭到神话时空时,身上才会产生那么大的异变。 因为生化人们的“吉引”本就是非常容易产生变化的物质,遇到外力的诱发,便会将人体改变成各种匪夷所思的形体。 但是真正的情形并没有那么简单,在这些变异的过程中,其实还有其他的力量在背后操纵。这一点,狄孟魂并没有说得太清楚,只说和某一位天神“南斗”有关,也有时空错乱的因素掺杂其中。 再一次,狄孟魂也警告后人,说其中的形成因素相当的复杂,连他自己也没有弄懂,不可以轻易沉迷其中。 不过,在“涿鹿神战”后的记载,就要清楚上许多,但是这段记载的一开头就是个令人惊讶的经历。 因为,在那个时代,狄孟魂居然曾经“死于非命”过! “当年,在南方小岛之上,我与姚笙共同面对南斗……”这是狄孟魂在记载上第一次提到“姚笙”。 “南斗杀心已动,决意要置我于死地,姚笙为了护我,中了南斗一剑,那剑锋却穿透了我俩的身体,重伤流血而死……然而,极度的黑暗里,我却在光线刺眼的感觉中逐渐惊醒,惊醒后,才发现自己身在尘土之中……” 当年,狄孟魂确实曾在南方小岛为外星天神南斗所杀,但是,就在他死去的那一刹那,南斗也被时光英雄葛雷新一剑斫下头颅。而他无头的身体,便是涿鹿神战后,在旷野上狂嗥数十年的判神“刑天”。 而涿鹿一役,南北天庭的重神几乎互相残杀殆尽,尸横遍野,仿佛这一段神国传奇就此化上一个惨烈血腥的句点…… 但是,仿佛是宿命一般,这些曾经活跃在古中国大陆的巨神们,并没有在世上消失了踪影,反而时时出现在旷野之上。 狄孟魂在临死之前,曾经在模糊的视界中,听见时光英雄葛雷新对他说过这样的话语:“你们的宿命,还没有结束,这一切,只不过是个开始……” 大神鲧死后,他的身躯化为尘土,却从尘土中孕育出另一个不世出英雄:禹王。 “我是鲧,但是我却也是禹……”曾经,禹王在苦难的洪水大地上这样说过:“……而我也是‘启’……” 大神羿死后,夏朝中叶也曾经出现过另一个伟大英豪“后羿”。 其余的大神女娲、羲和、禺强、防风,似乎也曾经出现在三皇五帝的诸多传说里。 而狄孟魂自己,再一次重生恢复知觉的时代,却大约是在唐尧的时代…… 看着狄孟魂的记载,因为那内容太过惊人,无欢的手心不禁满是汗水。 空旷的石室中,壁上满满地记着狄孟魂惊世骇俗的经历和理论,空气中依然透现出绝对的静寂,洞外的天空也一样的美丽。 只是,从此无欢眼中的世界已经变换成另外一种颜色…… 原来,这些“大神”们是会重生的! 就连狄孟魂自己也会重生。 无欢像是喘不过气来似的,心中充满了兴奋的感觉,恨不得能将狄孟魂的记载一下子全部融会贯通,好让他可以将所有的迷一次解开! 但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无欢从六岁那年开始,便天天沉迷在这些石壁记载上边,五年的岁月里,却只弄清楚了记载中的一点皮毛。 一念及此,无欢忍不住叹了口气,便又聚精会神地回到狄孟魂记载中的神妙世界。 狄孟魂第一次醒来的时代,是尧帝末年,将要禅位给舜帝的时刻。 这一段历史,无欢也曾听无亏老人约略提过,知道这是历史上一段美好的政治典范。 但是在狄孟魂的记载中,这却是一场丑恶的宫廷政变,身为女婿的舜帝发动政变,将年老的尧帝赶下皇位,并将他流放至千里外的蛮荒。 对于历史,无欢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于是便将这段跳过去,急着去看狄孟魂重生后发生了什么事。 狄孟魂第一次重生,在当时的世上活跃了四十多年,他在这段漫长的岁月中,四处查访大神们的重生传说,发现当年在神话时空中出现过的大神们,几乎都有过重生的纪录,但是重生后,却似乎全都失去了当年的超凡神力。 在这一次的重生中,狄孟魂并没有亲身遇见任何一位大神,也无从比较彼此的经验,只从传说中归纳出几个特点: 第一,只有来自二十四世纪,并且被南斗改造变异过的人才会重生。 第二,重生者仿佛都失去了原先的大部分能力,但是和常人相较之下,能力还是要强上许多。像狄孟魂自己在神话时空时可以藉由背上的翅膀飞翔,到了这一次重生后,翅膀仍在,却已经无法飞翔。 第三,重生者会再一次死亡或消失,但是会不会再一次重生则不得而知。 这便是狄孟魂在第一次重生时得到的结论。他在尧舜之世活了四十余年,后来身体逐渐衰败,逐渐化为尘土而“死”。 第二次重生来得相当之快,狄孟魂在一次见到阳光之时,是数十年后的夏朝,这一次,他肯定了重生的过程会一再重复,并且曾经在这一世的经历中遇见过英雄后羿。 他与后羿两人印证之下,狄孟魂肯定自己的推论没错,因为在神话时空身为“大神羿”的后羿在夏王朝时代已经是第三次重生! 而根据“后羿”的转述,他曾经在重生的岁月中见过更多的前代大神,也就是来自二十四世纪的时光旅人们。这些人之中,有的仍然拥有特殊的能力,有的却拥有功能特异的古怪器具。 这一次的重生经历,让狄孟魂搜集到更多的证据,也因为这些证据,狄孟魂终于可以将神话世界后的时空状况做一个具体的分析! 经由这些分析,他也成功地解释出神仙、精怪、三山五岳各类奇人、法宝等传输的真正面貌! 简略地将狄孟魂的记载看到这儿,已经是好几天的光阴过去,无欢带下来得干粮也将要吃完,他却舍不得停止下来,到地面上去看看。 但是,接下来的记载却非常的艰涩难懂,因为狄孟魂的解释常常用上是那种二十六个字母的语言,而且动不动就是数十个字母的怪字,无欢知道这是狄孟魂在解释野兽、草木时常用的做法,他将之称为“术语”。大部分“术语”无欢都无法看懂,因此,看了一会之后,他只好颓然放弃,爬到上层地洞,带着小山犬到洞外去跑一跑。 走出洞外,这才发现是一个朝阳灿烂的美丽早晨。无欢虽然沉迷在地洞中已经数日,此刻见到这样的美丽景物却也相当的欢喜,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起“狄师”生命际遇之奇,心中不禁觉得十分向往。 从某一个角度来说,狄师是个永生之人,此刻无欢有点羡慕起狄孟魂来,因为两人虽然相处时日无多,却都是对未知世界极为好奇的人。而比起狄孟魂来,无欢的生命却有尽头,只要过了这数十寒暑,便不能继续下去。 一念及此,无欢不禁有些黯然,大凡资质出色之人,总会在生命的某一个段落中感叹生命的短促,无欢此刻虽然年幼,却也忍不住萌生这样的愁绪。但是这种感怀毕竟只是暂时的,时光在走,生命在动,生活在过,人生无非便是如此,梦想时时都有,却一个一个幻灭,等到幻灭得差不多了,人也就成熟了…… 那朝起的艳阳仍然每天照耀着人间,季节一样在变化,潮起潮落,花谢花开,无知的说愁少年,终究也会成为睿智的成熟男人。 时光匆匆过去,这一年春天过后,无欢已经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第十五章 处心积虑的白蛇蛇妖 老人无亏更加苍老了,身子骨有点驼了,但精神却依然健壮,多年前生过那场大病后,他的身子反而更加健壮。 而无欢十一岁那年在山林间收留的那只山犬,此时也已经长成雄伟的大狗,无欢就着狄孟魂记载中一个常见的字母符号,将它取名“戴礼”,根据记载上说,这个字是“每一天”的意思。 这些年来,无欢将石窟中的记载研究得更为透彻,时时都有新的领悟。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个儿抽拔得相当雄伟,和他的父亲桑羊荻长得颇为酷似。闲来无事的时候,无欢喜欢和山犬戴礼在森林间赛跑,一人一狗个头都高大俊伟,跑起来声势极为吓人。 狄孟魂的第三石室中,收藏着他在时光岁月中搜集而来的玄学奇术,这几年来,无欢对这些卜筮、武功、风水、易理、遁法,以及各种咒语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几年的钻研下来,也小有成就。 老人无亏对这些奇术的了解较深,虽然他不曾进过第三个石室,但是狄孟魂在世之时,却常常点拨他这方面的学问,因此他倒也时时能够指点无欢,一老一少偶尔在旷野中发动奇术,有时凭空召来大风大雨,有时则凝神远眺千里外的人烟,有时掷土作卦,比赛谁能算初天时风向,玩得非常高兴。 而各种遁法更是无欢最努力钻研的学问,对于这种能够在水、土、木、金、火中快速前进的术法,狄孟魂在记载中也赞叹不已,在他的那个二十四世纪时代中,无欢知道那时代人的生活以器械辅助为主,像这种依靠个人法术能力的学问不仅没有,还常常被讥笑作迷信和旁门左道。 但是,狄孟魂经过多年的接触和亲身尝试之后,曾经在记载上写过这样一番话:“……天地之间,充满各种未知的巨大力量,只是人们不懂如何利用,在我们的时代,引发这些力量用的是器械,然而古代中国人用的,却是人体……” “……神话时空留下的异种能源依然强大,因此人体激发天地力量的机缘便更为频繁,也因为如此,上古时代才多神仙奇人……” “……五行遁法,似乎和转化态生化人的力场有莫大关连,但又是什么样的人,有办法体会出来这种奇术,让寻常人也能施术?……” 狄师记载特点之一是,无欢常疑惑他所在的那个“二十四世纪”到底是什么样的时代? 那仿佛是个极度进步,又非常落后的时代。 仿佛是个什么都有,却也是什么都没有的时代。 极度进步,是指那个时候的人似乎能力超凡,能够飞上九重天,甚至能够来去各种不同的“仙界”;极度退步,是指那时候的人似乎都得靠“器械”(在无欢自己注解中,认为这是“法宝”的另一个名称)才能发挥所有的能力。 什么都有,是说他们连变火变水的先人都有;什么都没有,指的却是他们的世界中,仿佛从来都不晓得有地仙、精怪、龙族一类的存在,只是把这些当成是怪诞的迷信。 原来,在商朝时代,因为上古神话时空各类兽族、神族仍然不绝如缕地绵延下来,虽然在旷野的大灾变中死伤了大部分的兽族,神族也因为涿鹿之战泰半凋零,但仍有不少非人或类人的种族繁衍下来。 像朝歌城中就偶然会见到鸟头人身的羽民国人、胸口一个空空大洞的贯胸国人、只有一只脚,手艺却精湛无比的奇肱国人,而无欢还听人说过,在东海之滨,还有海龙宫中的水族族人。 这一类的奇人在商朝人的眼中是不足为奇的,平日见了也当他们是一般的普通人,这一点,是狄孟魂所在的二十四世纪人无法想像,也不会相信的现象。 不过无欢知道自己的遁术学的并不到家,因为狄师自己也不曾遇见过真正的遁术高手。 五种遁术之中,以金遁最难,至少无欢就没有尝试成功过。木遁、火遁也不太容易,无欢最常用的是水遁和土遁,但是功力并不太强,只能勉强在土中、水中行进不到一里,而且无亏公公还谆谆告诫,五行遁法虽然是避祸的好方法,但是如果遇上比自己更高强的高手则千万不可以使用,因为在土中水中,人的灵活度会大幅减退,如果不幸遇上脚程比你快的高手,就只能任他宰割了。 而狄师也说过,传说中的土遁高手可以日行千里,比世上所有快马飞鸟还要快上许多。 山中岁月无非便是如此,虽然在石窟壁上的知识如此惊世骇俗,但是走出洞外,放眼望出去却仍是一片平和。但无欢知道,这种平和只是一个假象,因为山下的商朝世界早已是烽火四起,狼烟遍地。 当年纣王屈杀姜皇后之后,为了怕姜后的父亲“东伯”姜桓楚不服作乱,便以王令强行逼迫东伯姜桓楚、西伯姬昌、南伯鄂崇禹、北伯崇候虎来到朝歌城,并且在席间斩杀东伯、南伯,囚禁了西伯。因此,四大诸侯倒反叛了两家,而西方的周族也风雨飘摇,随时可能反叛。 最近这几年,每当无欢到朝歌城买日常用物时,总能感受到朝歌城那种国之将亡的气息。他本性恬淡,对人生也没有什么成就功业的念头,看多了俗世的纷乱,小小年纪便有了遁世的念头,觉得如果能在石窟中,守着狄师的旷世其学终老一生,也没有什么不好。 但是十六岁那年,他曾经与老人互卜未来,却同时卜得一个相同的卦象。 “困如鼠,利涉大川,老死走张皇。” 按照老人的解释,是说他自己会在石窟内终老,一直到死,而且是突然死亡,临走前连交代一句话都来不及,而这也是他一生的心愿。 但是无欢却有点疑惑,因为这个卦象表面上有“困”,但是却是金水相生,又不像是终老结束的样子。 不过老人无亏在卜筮上是很有修为的,他的能力连狄孟魂在世时也相当推崇,既是如此,无欢便接受了他的说法,也希望自己能够终老石窟。 “困如鼠,利涉大川,老死走张皇。” 第十六章 是谁要他“张皇而走”? 这一日,无欢背着父亲的铜剑又要下山去了(当年殷洪殷郊逃亡后他又去了一次朝歌,将父亲的剑取回),山犬戴礼活力十足地跟在他的身后,一人一狗脚步好快,一眨眼便已经来到馆驿附近。 无欢走在馆驿前的大到上,看着那熟悉的房舍屋瓦,心中却有点莫名的惆怅之感。当年他曾与父亲在馆中歇息,但是父亲遇害后,他却再也不曾进过那馆驿一步。 正在空泛地想着这些时,身后的戴礼突然间唁唁而吠,垂低着头,眼光却凶狠地盯着附近的小树林。 然后,从小树林间传出一声女人的失声惨呼。 “救命啊!” 无欢一点也不迟疑,反手握住剑把,便往树林子的方向而去。 只是他却不曾注意,山犬戴礼一个虚咬,想叼住他的衣袂,但是无欢的动作好快,一个纵身便冲了出去,戴礼便叼了个空。 看着无欢远去的身影,山犬戴礼想要尾随上去,身后却仿佛出现一道乌云,一声嘶哑的笑。 然后,巨大凶猛的山犬戴礼只觉得脖子一凉,然后整个世界变化作了一片鲜红。仿佛是静止的画面,它看见蓝天,看见树木,也看见黄色的尘土,整个天地似乎不停地在旋转。最后,它才看见了自己已被斫下头颅的身体。 “砰”的一声,山犬巨大的头颅重重落地,眼睛却不愿闭上。这时候,它那平整的颈项切口才冒出鲜红的血光,几乎溅着了它身后的玉石琵琶精。 提着沾血玉刀的玉石琵琶精。 在玉石琵琶精桀桀的笑声中,戴礼的眼光逐渐涣散…… 然后,整个世界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 无欢的脚程好快,一下子便来到了树林中,女人呼救声传出的地方。 一看见眼前的情景,无欢忍不住怒吼出声。只见两个形貌猥琐的汉子,扯着一个女人的衣袖,打算将她拖走。那女人云鬓散乱,衣衫不整,正在不住地呼救。 无欢大叫一声,挥出背后的铜剑,便直冲过去。 “大胆贼人,不要走!” 他的武学修为在无亏老人这几年的调教之下,已经有相当不错的进境,虽说从来不曾和人交过手,却信心十足,知道一般的小贼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果然,那两名汉子听见无欢的大喝便仓皇地抱头鼠窜,将那女子丢弃在地。 无欢虽然身负绝世的学问,身手也不差,但是毕竟他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处事并没有太多的经验,他手握铜剑,便要往林子里两名大汉的方向追去,但是那两名汉子的动作好快,一溜烟便已不见踪影。 他追了一会,才想起那名女子仍然独身一人在树林子里,一念及此,连忙跑回树林。所幸,那女子仍然软软地倒在地上,两名贼人也没有回来。 无欢将女子扶起看见她的身上伤痕累累,显然方才受辱时已受了伤,女子双目紧闭,仿佛已经晕了过去。无欢双指虚捏,轻轻地揉着女子的人中,那女子哼了一声,却仍然没有知觉。 这样楞了一会,无欢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撮指呼哨,要山犬戴礼过来。 清哨声悠然地在山间回响,远远地传了出去。 可是,过了一会之后,戴礼依然无声无息,无欢微一皱眉,只好将女子负起,循着山路回去石洞,打算先将她救醒,问个明白之后再送她回去。走出树林时,无欢仍然不死心地长声呼哨,但是空山漫漫,仍然没有戴礼的踪迹。 这狗儿也许是在山里贪玩,玩得忘了回来了吧? 不过无欢也不担心,因为戴礼牙尖爪利,寻常山上的猛兽也奈何不了它,而且两人从小就在山林间奔走跳跃,对这片山林熟得不得了,玩累了,它就会自动回来吧? 想到这儿,也就放心了,那女子仍在他背上昏迷不醒。无欢摇摇头,便健步如飞地往山上走去。 只是,他却没能看见,在他身后的那名女子这时缓缓张开眼睛,但那瞳孔却是血红的。而她这时也在无欢的背上露出了森冷的笑容,那笑容像是最毒的青蛇,还不时吐出叉状的舌头。 “困如鼠,利涉大川,老死走张皇。” 无欢的这一生,也即将因为这次偶然的善心,要发生惊天动地的巨变。 他上山的时候,发现天际已经隐隐呈现一片绝望的晦暗,密云带雨,而且还传来隆隆的闪电雷声。 大雨将至。 利涉大川。 老死,走张皇。 雨,在无欢还没有到石洞的时候便已经劈头劈脸地下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地采了几片大树叶,遮住自己,也遮住背上那个昏迷不醒的女人。到了时洞的时候,两人已是狼狈不堪,全身湿透。 无欢将那女人放在洞口,一边呼唤老人无亏,请他出来帮忙。从洞外乍进洞口,眼睛一下子没能适应洞内昏暗的光线。无欢唤了几声,没听见无亏老人的回答,正正打算将那女子背进去的时候,却隐隐听到一阵破空之声。 无欢一惊,也来不及细想,便从背上抽出铜剑,一个回身,挽出一道钝金光芒。“铮”的一声巨响,无欢只觉得虎口发嘛,一定神,才发现无亏老人也持了一柄长长的铜刀,方才他没声没息地砍过来一刀,却被无欢架了开去。 “无亏公公,”无欢急道:“你做什么?” 无亏老人更不答话,举刀过顶,腿上一纵,再度挟着惊人的声势砍了过来。 然而无欢的眼力极尖,这一刀他看清了去势,知道老人砍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昏倒在地上的那个女子。 无欢骇然大叫:“别砍!别误伤了无辜!” 嘴里叫着,他手上的铜剑又是一架,仍然“铮”的一声,刀剑相交,发出闪亮的火花,又把无亏老人的刀架了开去。 无亏老人冷着脸,一伸手便抓住无欢的胸口,将他带进洞口几步。 无欢经宜地看着他,不晓得老人这种失常的反应到底是为了什么? 无亏老人脸色铁青,看着无欢年轻的脸庞,那眼神又是愤怒,又是关心。 “无欢小儿,”他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道:“我们两个今天要被你害死了!” 无欢愕然,正在纳闷老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却听见洞口传来一声声回荡四方的诡异娇笑声。 “嘻嘻嘻嘻嘻!呵呵呵呵呵!……” 那声音像是有形的一般,在洞内不住地擦击回荡,声音虽然娇媚,却让人听得心中好生难过。 无欢目瞪口呆地望着洞口,却发现那女子仍然伏在地上,身子却不住地抖颤,像是秋风中的落叶。然后,她的身子越抖越急,忽然从背部冒出一个三角形的大头,接着一个翻转,那头的后方缓缓蠕动,竟伸出了粗壮的蛇身。 那巨大的蛇头张开眼睛,它的眼睛散发出妖异的血红光泽,口中吞吐着火一般的蛇信,整个巨大的蛇身呈现美丽的象牙白,映着洞外的光线闪闪发亮。而伏着的那女人头这时也抬了起来,云鬓依然蓬松,还发出娇媚的笑声。 “无亏无亏,多年不见了……你的狄师呢?为什么还不要他出来见我?……” 高处,那巨大的白色蛇头冷冷地吐着蛇信;低处,一个美丽的女人头颅喋喋尖笑…… 刹时之间,无欢打从心底升起了一股极深寒的恐惧。 而这时从洞外的雨幕之中,也闪进来了几个人影。 老人无亏见了这几个人影,不屑地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原来,这几人便是当年联手害死无欢父亲桑羊荻的狐狸精、九头雉鸡,以及玉石琵琶精。此时,几个精怪站在那大白蛇的后方,不住地尖声而笑。 无亏老人将无欢拉过来,低声说道:“有机会就跑,今天这些妖精,我们打不过的。” “那你呢?”无欢惶急道:“你跑不跑?” “先管住你自己小命再说吧!”老人无亏怒道:“我的事还用你来操心吗?” 无欢毕竟年轻识浅,仍然有些迟疑,无亏老人见他如此,只好低声说道:“记得狄师房间后边那个小室吗?” “记得。” “那个小室中,有通道通往后山,但是只能用一次,因为狄师运动机关之学,只要用过一次,便会永远封闭起来。” “但是,那……” 老人无亏大怒,一把便将无欢推入洞内深处。无欢犹豫地边走边回头,却从洞外映入的光线中,隐隐看见那白蛇妖精身上出现的灼亮光芒,也听见她那得意却令人十分不舒服的笑声。 而洞中却回荡着老人急切的叫声:“快……走,后会有期……” 无欢不再犹豫,快步奔向狄师的房间,跑没几步,却听见“砰隆”一声闷响,地面震动,几乎让人站不住脚。一股股带着硝烟味的强风从远远的洞口处传来,将洞内一盏盏灯火打灭,只剩下一两盏孤灯,在巨大的黑暗空间中散出诡异的光芒。 无欢楞楞地看着洞口的方向,完全不晓得那儿发生了什么变故。 那种呛鼻的烟味到底是什么? 商朝时代,没有人知道火药是什么东西,但是狄孟魂却是个来自未来时代的人,因此在东中藏有爆炸性物质是不足为奇的。但是,什么样的情况,会让洞口发生这样的爆炸? 无欢在心中翻来覆去地做着许多种推测,一边摸索着,走进狄孟魂泥像所在的房间。在昏暗的都光下,狄孟魂的面目如生,仿佛不是化为尘土,而只是沉睡。 无欢楞楞地看着他,忍不住跪倒在地。 “狄师狄师,请你庇佑无亏公公,让他能够逢凶化吉……” 当然,狄孟魂是不会回答的,此刻他正在永生的沉睡之中,不知何时才会再度醒来。 无欢在狄孟魂像前又拜了几拜,起身,很轻易便找到了屋后的那个小室。小室之中,果然有一个深邃幽暗的通道,无欢小时候以为这个洞口会通往妖魔鬼怪的家,所以从来不敢正眼直视它。 但是,今天他却要从这儿逃难出去,如果无亏公公的话没有错,他就不能再回到这个石窟了…… 无欢看看那个黑洞,又看看狄孟魂的像,一时之间犹疑不定。 首先,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无亏公公看见那个白蛇妖精会这样的如临大敌。当年,无欢父亲桑羊荻在馆驿遇害时的往事,虽然他年幼,一切都已经不记得,但是从无亏公公的转述中,当时三妖一见到狄师和无亏公公出现,立刻吓得遁逃无踪。 因此,无亏公公对妖精是有一定对付能力的,难道这个白蛇妖精有那么可怕,让无亏公公立刻下了弃守的决定? 而且,这个石窟等于是无欢过了一辈子的老家,几乎一生都住在这儿,难道真的就要这样离开,再也不能回来? 这时候,无欢心中却想起另一件毫不相干的事,他想起今天一大早还生了几堆炭火,在洞口埋了一大把野蕈,如今却要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还有戴礼,如果它回来找不到自己,那又怎么办? 还有,狄师洞壁上那些绝世知识又该怎么办?自己连皮毛都还没有学到,这一走,岂不是永生再也见不到那些超凡的绝学了? 无欢就这样,纷乱地在心中想着这些,就怎么样也狠不下心来,走进那个黑黑的深洞。 突然之间,洞口的方向又传来沉闷的爆炸声,震得地面震动不已。然后,“砰”的一声巨响,狄师房间的大门打开,闪进一个狼狈万分的人影。 无欢定睛一看,忍不住欢声大叫:“无亏公公!” 那个闪进来得人果然是老人无亏,此刻他一脸尘土血迹,气喘吁吁,看见无欢仍然在这儿,他先是一怔,继而忍不住欢喜的神情,但是那神情一闪即逝,一下子又冷下脸来。 “无欢小儿,我不是要你快走吗?为什么不听我的话,难道不想保住小命吗?” 无欢深吸一口气,坚决地说道:“我决定了,不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我绝对不走!” 无亏老人瞪着他,良久,才长长叹了口气:“你这小子……也罢也罢,”他摇头说道:“我告诉你原委,但是我一说完,你还是要走!” 无欢点点头。“好。” “那个白蛇妖精,是我和狄师在昆仑遇上的妖魔。当年,将我兄弟叼走,将我害成重伤的便是它。当年,狄师曾经以巧计将它制住,却因为一念之仁,没有将它消灭。但是蛇妖的记恨心最重,经过这些年之后,还是让它找上门来。” 无欢楞楞地听着他的话,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过了一会,才流下眼泪:“而我……我却将它引回洞里……” 无亏老人露出少见的宽容神情,拍拍他的肩:“这完全不关你的事,蛇妖处心积虑,如果你不带它回来,总有一天它还是会找上门来的。” 无欢这时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动,突然伸臂抱住无亏老人,痛哭出声。 老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眶却也湿润起来。 “方才,我趁蛇妖不注意时,将它封在洞中,但是这样的土石只能困住它一时三刻,并不能将它消灭,”无亏老人说道:“但是狄师在世之日,已经为今天做了准备,他准备的法门就在这里,不出片刻,蛇妖一定会找到这儿,而我已经有所准备,这一次一定要让它永不超生!” “难道您不能跟我一起走吗?” “天下之大,我又能到什么地方去?”无亏老人落寞地笑笑。 “而且今日若不能让蛇妖毕命于此,他必会搜遍天下,总有一天还是要被它找到,到那时,就没有法子制住它了……我曾经为自己卜过无数次,我命中合当毕命于此,当我们卜的那一卦,你还记得吗?” “记得,”无欢拭泪道:“困如鼠,利涉大川,老死走张皇。” “你当日断的没错,这个卦并不是终老之相,而是我被困在洞中。至于你,你的一生际遇不凡,逃出去。还有一片壮阔的天空,而我便是那个‘老’,合当死于此处。” 无欢听见他这样说,知道他说的是实情,突然间跪下身来,对无亏老人拜了四拜。 而无亏也坦然受了他这四拜。 “我向来对你不好,”无亏悠悠说道:“但是直到此刻,我才知道你原来是我最亲的亲人,我归天之际,还有你在身旁,我这一生已无遗憾。” “无欢自小便是无亏公公抚养长大,恩情深重,”无欢哽咽道:“这份情,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报答……” “你是个好孩子,只是心地太过仁善,太容易相信他人,反而会为自己生灾惹难,我当初为了怕你杀业过多,才取名相制,不料却造就了你这样的天性,倒也是始料未及之事,”无亏叹道:“只盼你一生多多小心,如此或许可以逢凶化吉。” 无欢还想说些什么,却猛然听见一阵长远幽缥的尖利呼声。 “无亏小儿呀……”那叫声幽幽地叫道:“来娘娘这儿哟……” 听到这样的呼声,无亏老人的神情反倒轻松了下来。 “你走吧!”他瞑目坐下,静静地对无欢说道:“你我相处多年,应该知道我是不会说什么好听话的。” 无欢含泪点点头,又对他拜了几拜,也向狄孟魂像拜了几次,便走向黑洞。临去前,他不舍地望了无亏老人一眼,只听见老人沉声说道:“你这一去,离去的越快越远越好,而且不要再回来,因为狄师的部署一发,便是玉石俱焚,我可不希望你白白送了一条小命。还有,蛇妖本命极强,我与狄师或可将它困住,却不一定能置它于死,这一带将会极为凶险,切记不可以再回到此地。” 无欢一抱拳,朗声说道:“无亏公公,再见。”就头也不回地走入那深洞之中…… 斗室之中,一灯如豆,无亏老人静静地端坐在狄孟魂像的前方。一时之间,多年前两人促膝长谈的模样,仿佛又再度重现了。 而后,老人缓缓站起,转身,面向房门。 “砰隆”一声巨响,房门碎裂开来,白蛇蛇妖在黑暗中不住屈张翻吐,蛇头、女人头变化万千。 然后,老人冷冷一笑。 于是,整个空间陡地被闪亮至极的黄光占满…… 黑洞虽然绵长狭窄,空气却相当的青新。无欢马不停蹄地在地底的甬道上前进,时而闻到水气,有时还闻到硫磺的臭味。 从脚下的土质、方向感中,无欢推测自己正在一条山涧的底下行走,走了大约几里之后,他回头一看,却发现足迹所过之处,已经逐渐冒出水来。看来,无亏老人果然不是虚言恫吓,这条地道果然只能出不能进,只要走过,整条地道便马上就封闭起来。 这样一迟疑,那冒出来的地下之水便已经漫到脚底,无欢不敢怠慢,脚下更是加快,不一会儿便已走出地道。 再一次见到山林和天空,无欢忍不住长长吸了一口长气,四下认认,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前山。 突然之间,天地像是掀了盖的蒸锅一般,隆隆的巨响从地底传了过来,而石洞那儿,像是软泥一般,缓缓塌下一大片。那塌下的部分,还隐隐可以见到阵阵黄色的光芒。 大白天里,还见得到这样的光芒,发光地点爆裂之惨,可以想见。 看见这样的异象,无欢心里一阵难过,他知道无亏公公已经催动了狄师的机关,此刻也许已和白蛇蛇妖一起同归于尽了。 “困如鼠,利涉大川,老死走张皇。” 虽然身处这样的巨大变故,无欢还是忍不住要再把无亏老人的那一卦看一看,当初不甚明白的卦象,现在事情发生了,却变得一目了然。 “困如鼠”指的是和蛇妖同归于尽,而且无亏老人生肖属鼠,因此这一句应的是他。 “利涉大川”,指的应该是无欢的未来,此刻他已经无法回到石窟,只能只身到四处去流浪。虽然他不曾离开过石窟,但是凭着胸中所学,的确可以闯出一番事业。 而最后那一句“老死走张皇”,现在才知道应的是两件事。 “老死”指的是无亏老人与蛇妖同归于尽。 “走张皇”说的却是无欢从深洞中急忙离去的情景。 只是,因为自己的卜筮功力有所不及,却没有办法在事先看出征象。 这时候,地洞那儿又冒出了淡淡的白烟,仿佛在地底烧着些什么,无欢想起无亏老人之前的交代,也就忍住了想要前去探看的念头。他又在山头前伫立了良久,这才带着怅惘的心情离开。 明月如洗,青山依旧。 可是,此刻无欢的生命却已经起了惊天动地的变动。而他当然也不会知道,在前方的莽莽江山,有许多人的命运也会因为他的出现,产生剧烈的变化。 商末周初,改朝换代,有过一场流传千年的封神英雄传说。在这场传说中,不知有多少英豪即将出现,为一个虚无的愿望付出生命,与露珠闪电、时光宿命同化尘烟。 此刻,少年的身影在无名山上缓缓站起,映着蓝天与青山,一阵清风吹过,拂过了他的脸,也吹起了他的发。仿佛,他想要忘掉什么似的,一个转身,便往山下的方向大踏步而去,走向那繁华的人间世界,遍地烽烟。 也因为有了他,这场传奇的封神英豪故事,才算正式展开了动人的序曲。 (请续看第二部《风火哪吒》) 第一章 陈塘关外的女孩和面汤 漫漫长路,不知何处是乡关。 商朝末年,朝歌城往陈塘关的大道上,这时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正在缓缓独行。 虽然此时商王朝的国事日坏,商朝天子纣王仍然荒淫无道,但是王朝内勉强还有不少名臣大将,将一个行将崩毁的国度撑住,苟延残喘。 大道上,这时还算平静,近村落之处,长长还可以看见摆摊子卖各式水果、干粮的小摊,偶尔还会出现一小队一小队的京城士兵来往巡逻,但是只要避在道旁,低下头来,士兵们倒也不会为难乡民。 走着走着,这时候大道上远远又出现了漫天的尘埃,听马蹄声知道是个不小的队伍。那少年回头看看,便快步走到道旁,让官军的马队过去。 而道上的乡民也纷纷避开,有的人还摘下草帽,低着头,恭谨地迎着官军过去。 随着漫天的尘土、蹄声逐渐接近,众人看见那队伍的最前头是一个甲饰鲜明的将军,这将军身材并不高,却一脸的精悍之色,带着一队精神奕奕的士兵,正不疾不徐地接近而来。 乡民们见了这将军,纷纷露出纯朴的笑容,仿佛全松了一口气,有的人还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那少年昂然站在人群之中,不经心地听见乡民的对话,知道这个气度不凡的将军便是陈塘关的守将李靖。不过,那守将是什么人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不久之前,他只不过是个悠游山林的散人,虽然现在来到了城市乡关,但是仍然对世俗之事没有太多的概念。 那陈塘关的守将李靖策马走过官道,看着道旁三三两两纯朴老实的乡民,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表情。但是走了几步,却“咦”的一声,忍不住回头。 因为他看见了那个高壮的少年,昂然地站在人群之中,鹤立鸡群,看起来显得有点突兀,也和一般的乡民不甚相似。而且,少年的背上还背了把古拙的铜剑。 “且住!”李靖低喝一声,身边的甲士们纷纷勒马停步,诧异地看着他们的主帅。 李靖不去理会他们疑惑的眼神,只是迳自策马走向那名高大的少年。 “少年。” 那少年张着大眼,一脸的诧异之色。 “将军。” 李靖挥着马鞭,不住打量少年,看见他的衣饰并不华美,却也和一般乡民大不相同,腰间围着皮革,脚上却踩着老藤编成的鞋。 “少年,你不是我陈塘关人士?” “不是,”那少年笑道:“我是山野间的闲人,行脚到此,因此冒犯到将军,请将军恕罪。” 李靖见他对答斯文有礼,心里也有几分高兴,便含笑点头:“少年,我看你气宇不凡,有心提拔你为国家效力,你可愿意入我军中,做我一名亲兵?” 那少年楞了楞,随即正色说道:“我本是山野之人,不知道人间的礼数,也不懂事俗的章法,实在不愿为将军增添麻烦。” 李靖本是个随和之人,看见少年无意从军,也不来勉强,只是点点头。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强求,不过当今国家多难,自然也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日后你如果改变心意,便到陈塘关找我,知道吗?” 少年点点头,向李靖低头拱手:“小儿知道。” “甚好。” 李靖也不再多说,马鞭一挥便要转身离去,却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过头来。 “少年,”他温和地问道:“你姓啥名谁?” 那少年微微一笑。“小儿复姓桑羊,名无欢。” “无欢无欢……”李靖在口中念了几句少年的名字:“果然与常人不同。”顿了顿,又正色说道:“无欢少年,可要记住我的话,有事可以入关见我。你也应该是有本领之人,可别在我陈塘关任意生事,懂不懂?” 少年再一次拱手点头:“无欢知道。” 目送着这一队兵马离去,少年也不禁松了一口气。道旁的行人这时又恢复原先的热闹,小摊的贩子们也开始吆喝起来。 这个少年,当然就是桑羊无欢了,自从离开无名山上的石洞之后,他并没有前往朝歌城,而是往四方诸侯的方向而去。他一生泰半住在石洞之中,在这一次的白蛇蛇妖之役中,抚养他长大的老人无亏将石洞炸毁,与蛇妖同归于尽。因此,无欢便再一次成了孤独无依之人。 他对商朝首都朝歌本来就没有什么依恋之情,而老人无亏在玉石俱焚前也一再告诫他不能回去石洞,因此无欢便开始在天地间流浪。天下之大,一时间晓得该去什么地方。 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了几天,便走到了陈塘关。 走了大半天,肚子也有些饿了,无欢环顾四周,看见了一摊卖面汤的小贩,便过去叫了一碗。 热呼呼的面汤递到手上,无欢正要大快朵颐一番,却看见一双乌黑灵动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那是一个个头瘦瘦小小的女丐,看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一脸肮脏乌黑,五官看不清楚,只看得清两颗清灵闪烁的大眼睛。 无欢对她笑了笑,不去理她,自顾自地打算吃完那碗面。突然之间,有阵怪异的声音轻轻地传入他的耳中。 “咕……” 听见这样的声音,无欢不自觉笑了出来,回头看了看那女丐,只见她的腰肢纤瘦,却不晓得如何发出这样清晰的饥肠辘辘声音。 他笑着摇摇头,便将手上的面汤递过去,那女丐也毫不客气,也不见她怕烫,三口两口便唏哩呼噜将那碗面汤吃完。 她脸上的乌黑脏垢因为吃面,洗去了嘴上一圈,看起来煞是可爱好笑,她神色自若地擦了擦嘴,动作却颇为细致,仿佛她用来擦嘴的,不是油亮亮的衣袖,而是条精致的罗帕。 更有趣的是,接下来她双手端着空碗递回给无欢,却神色自若地说了句让无欢哭笑不得的话。 “没吃饱,”她正色说道:“还要。” 无欢觉得有趣,便又叫了两碗面汤,一碗给她,一碗给自己。不料他第一口汤还没吹凉,女丐居然又三两下呼噜呼噜吃完了第二碗面汤。 “还要。”她简短地说道。 结果她一共饱餐了六碗面汤,那小贩到得后来,还好奇地不住打量她纤细的身材,嘴里嘟哝着“不知道都把面汤变到哪儿去了”的话。 无欢吃完面汤,付了帐,提起铜剑和行囊便信步而行,走了没几步,却隐隐觉得有人跟在他的身后。 他微微一笑,想要回头喝斥,却陡地想到一件不相干的往事。 几年前,他仍年幼的时候,曾经在山中遇见落难的当今两位殿下殷郊、殷洪,对于那件往事,无欢的记忆已经有点模糊,但是至今偶尔仍会想起,是因为那天也是他收留山犬戴礼的日子。 依稀仿佛,无欢仍可以看见当年刚出生不久的戴礼,在山林中迈着小爪子而行,跟在他背后的有趣情景。 当日发生蛇妖之变,无欢就再也没过戴礼,他曾经到山林一带找过,却始终见不着它踪影,也不晓得它现在是不是已经再度回到山林,还是死于石洞的那场爆炸。 而现在女丐跟在他的深厚当然是件截然不同的是,但却让他不禁再一次想起老友山犬戴礼。想着想着,人便出了神,脚步也停了下来。 那女丐嘻嘻一笑,走到他的前面:“干什么?发呆吗?” 出乎意料之外,女丐与他擦肩而过时,并没有脏臭的味道,反而有股淡淡的清香。无欢瞪着她,也不晓得该说什么。 “你是好人,我知道的。” 无欢淡淡地笑着,也不再理她,只是自顾自地向前绫步而行。 “好人也应该有个名字吧?”女丐追着他走,调皮地倒退而行:“我也是好人,我也有名字喔……” 无欢点点头,脚下却没有停。 “好人,你叫什么名字?你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就告诉你我叫什么。” “我叫无欢。” “无欢无欢……”女丐开心地鼓掌而笑,声音清脆似长串银铃:“怎么会有这种怪名字的?” “那你呢?你不是说也要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女丐调皮地将他前行的势子阻住,一边吱吱喳喳地说着话:“我叫狐儿,今年十六岁,和你一样,也是个好人……咦?” 无欢听着她的说话,见她突地住了口也觉得诧异,原来是那个女丐狐儿正好奇地看着一个小摊。无欢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发现那是一个卖女孩饰品的香包摊。 那女丐狐儿一声欢呼,反手扯着无欢的手,便往那个摊子走过去。 无欢一下子没奈何,也就跟着她过去。 那香包摊上的香囊倒也是五花八门,样式极多,摊位后方是个肥嘟嘟的少女,此刻却迎着春风在打盹。 女丐狐儿手上东翻西检地挑着香囊,口中却念念有词:“这绣功差,这样子不好,这颜色太死,这针线不牢……” 被她这一挑剔,居然没有一个香囊是她看得上眼的。 无欢皱皱眉头:“你这样翻人家的东西好吗?你有钱买吗?” 狐儿娇声一笑:“没有呀!”她笑着说道:“可是有人会买给我呀!” “我也没这种钱了,”无欢直截了当地说道:“这种小女孩的东西,我可没有那种闲钱买。” 狐儿咯咯一笑,不在乎地把手上的香囊丢回摊位上。 “原来你没钱哪!我还以为你是什么样神通广大的人呢!”狐儿笑道:“本来人家还想挑两个一样的香囊,和你一人一个呢……” 无欢摇摇头:“咱们是没有这种闲钱,也没这么好命的,”他悠悠地戴上草帽,背上行囊:“要有这种闲情逸致,等哪天我们发达了再说吧……” 少女狐儿眼睛滴溜溜一转,也不晓得她用了什么手法,无欢的背囊上居然已经系上了两个小人儿的香囊。 那看店的少女这时突地从睡梦中醒来,看见狐儿凭空拈走了两个香囊,正要大声叫出来,却看见狐儿嫣然一笑,从口袋中取出一小片金子,“呼”的一声便丢在看摊少女的头上。 那一小片金子虽然不重,打在头上还是有点生疼,那胖胖的少女也顾不得痛,便俯身将金子捡起来,一抬头,才发现那女丐已经追上少年,两人的背影早已在几丈之外…… 无欢在大道上走了一会,又听见狐儿在身后叫唤。 “喂!那个什么‘无慌’的小哥!” 无欢停下脚步,佯作发怒地回头瞪他,却忍不住脸上的笑意。 “我叫无欢,听不懂吗?不是‘无慌’!” “无欢无花,无花无瓜,都差不多嘛!”狐儿笑道:“来,你是个好人,你请我吃面汤,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无欢奇道:“为什么要带我去?” “因为你是好人,我要报答你呀!” “我不用你来报答。” “我才不管你怎么想呢!”狐儿笑道:“从小啊!只要是我想做的事,就没有人会跟我说‘不行’的。” 无欢还想反唇讥刺她一下,狐儿却不再和他罗唆,拉着他的手回身就走。 无欢皱着眉,想要说些什么,手掌却和她温暖柔滑的掌心握在一起,他的身材高大,而狐儿不过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但是此刻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也没有办法将她的手挣开,只能任她带着,在路上奔跑。 在大道上跑了一会,便绕进了一条小道,小道上长草漫漫,仿佛是荒圮已久的废弃道路。无欢楞楞地看着四周的景物逐渐荒凉,知道已经离开大道有一段距离了。 “喂!”他有点疑惑地说道:“我们要去哪里?” “你别管,跟我走就是了!” 第二章 富丽豪华的纣王行宫 两人一前一后在荒道上奔跑,其时正是过午时分,炎阳正炽,一路上因为炎热也看不见什么行人。狐儿仿佛对这一带非常熟悉,走起小路来绝无犹疑,左边绕过一块大石,右边跃过一道小沟,熟门熟路,像是已经走了千百次。 走了一会,眼前突地豁然开朗,出现一片整理的相当雅洁的空地,空地远端,居然是一座富丽豪华的巨大宫殿! 无欢在朝歌城曾经远远见过纣王的皇宫,知道那是平日百官上朝的地方,而纣王平日饮酒作乐的宫殿在更里面,寻常小民是看不到的。但是无欢曾经在街坊间听见皇宫内侍说过那座号称“不夜城”宫殿的豪华富丽之处。而眼前这座宫殿,看起来正像是那些皇宫中人口中所描述的“不夜之城”。 无欢愕然地看着那座宫殿,发现门口也站着几个卫兵,但是却没有朝歌城皇宫那么的戒备森严。但即使是这样,这种地方也不是他们这种小民应该来的地方! “这……”无欢惊疑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不就是大王的行宫罗!”狐儿不在乎地笑道:“干什么?你怕啊?” 无欢迟疑了一会,知道她说的没错,这座豪华宫殿,果然便是商朝天子纣王在陈塘关的行宫! 当今的天子纣王是个非常喜欢寻欢作乐的轻浮之人,他除了在朝歌城大建宫阙之外,也在附近的属地建了行宫,以便游玩时可以随时过着像在朝歌城一样的糜烂生活。 只是这样子的地方,可以任人随便进出的吗? 照狐儿的举动看来,她进出此地显然毫无问题,因为她领着无欢,在四周的花园跑跑跳跳,没多久便已经绕到了行宫的后门,在那儿的卫兵更少,有的人还懒洋洋地打着呵欠。 “我们就在这儿等着,”狐儿低声说道:“黄昏的时候,他们会交班去喝酒,到那时候就没有守卫了。” 两人躲躲藏藏地隐在一座甲山的洞中,那山洞并不大,只能够两个人挤在一起,狐儿缩在无欢的身旁,发际却传来一股淡淡幽香。 无欢从小到大,从来不曾和女孩子这样挨近过,他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虽然个性沉稳,但是闻见狐儿身上的清香,却也不知道为什么,脸上陡地燥热起来。 偏偏狐儿也察觉了他的异状,仍然调皮地挨着他的身子。 “喂!”那故意装作不解地问道:“你热啊?” “没有。” “你渴?” “没有。” “那么……”她沉吟着说道:“你一定是跑累了,有点喘不过气来?” “可能是吧!”无欢勉强地道:“我是有点气喘不过来。” “要小心哪!”狐儿笑道:“看你身子这么弱,得有人照顾你才成,你有爹爹妈妈吗?” 无欢摇摇头:“没有,我爹爹和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那你不就是孤儿了吗?是谁把你养大的?” “是无亏公公。” “无亏公公?他是你爷爷吗?你爹爹妈妈死得早,他就把你抚养长大?” 无欢不愿多谈自己的少年往事,所以只得含糊地点点头。 “算是吧!算了,别聊我的事,聊聊你吧!为什么你要叫‘胡儿’?是胡搞瞎整儿,还是胡说八道儿?” 狐儿摇摇头笑道:“我这个‘狐’字啊!不是胡说的胡,是狐狸的狐。” “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呢?” “因为那是我妈妈的姓啊!我妈妈姓令狐,我又生气我爹爹,所以就不叫爹爹取的名字,叫妈妈的名字了。” “你气你爹爹?为什么?” 狐儿赌气道:“因为我爹爹要我嫁给一个我没见过的人,我就不愿意呀!结果就被爹爹臭骂了一顿,我就逃出来啦!” “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那个人?” “因为我从来没见过那个人嘛!虽然爹爹说他是个尊贵的人,可是我根本没见过他,怎么能嫁给他呢?” “哦……”无欢点点头,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我看哪……”狐儿眼珠子一转,调皮地说道:“我就嫁给你好了,咱们就在这儿洞房花烛,这样我爹爹就不会再逼我嫁人了。” 无欢瞪了她一眼:“还在这儿胡说!你肯,我可不肯哪!” 狐儿佯怒,低声说道:“难道我就配不上你吗?配不上你,你也没有用处了,我就呵死你!” 说着说着,便来搔无欢的痒,无欢本是个极为怕痒之人,而狐儿的手又灵动非常,在他的胳肢窝处不停搔痒,无欢一方面又怕出声惊动守卫,又要格开狐儿,弄了个手忙脚乱。最后,只好一翻身,握住狐儿的手,用身子将她压住。 狐儿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眼波流动,却一点也没有恐惧的神情。 她的脸上虽然污秽,近看之下,没有污垢的部位白里透红,无欢在近距离与她四目相对,狐儿不在乎地嘻嘻而笑,嘴唇小巧红润,一口贝齿更是整齐洁白。 “不要玩了,”无欢低声道:“若是被守卫听见,我们就完了。” 狐儿点点头。 “我现在要把你放开,不可以再呵我痒了,知道吗?” 狐儿眼睛一转,仿佛要点点头,却一个迅雷不及掩耳,抬起头便在无欢的唇上亲了一口。 虽然只是短短的接触,那暖暖的触感却让无欢仿佛雷殛一般,整个人陡地一震,直觉地推了一把,却将狐儿的头往后一推,重重“砰”的一声,结结实实撞在地上。 无欢一怔,连忙将她扶起来。 狐儿痛得咧着小嘴,抚着后脑袋直叫疼:“痛死啦!你这冒失鬼。” “对不住,对不住,”无欢陪笑道:“要不是你……我也不会……” “要不是我怎样?难道你一不高兴就可以随便把人摔得这样痛吗?” 无欢又好言赔罪了几句,所幸狐儿也是个爽朗之人,这个小小插曲不一会儿也就淡忘过去。两人在洞中聊聊说说,没多久,太阳便已然西斜,黄昏的霞光映照之下,那些守卫果然渐渐离去。 狐儿悄声说道:“他们现在会去喝酒吃饭,所以我们待会就可以进去了。” 过了一会,夜色逐渐笼罩大地,行宫前的守卫大多已经散去,狐儿携着无欢的手,左绕右绕,便从后门转进了行宫里。 走进行宫,无欢便被里面豪华壮阔的排场震慑住,久久说不出话来。 虽然没有人居住,但是行宫偌大的空间内仍然打扫得十分干净,大墙壁上每隔三步便点燃一盏长明灯,将行宫内照耀得如同白昼。 狐儿“呀呼”一声,便往大殿上奔跑过去,那大殿中央铺着红毯,尽头处是一个高台,高台的正中央,则是纣王的宝座。 狐儿在红毯上跑个几步,回头看见无欢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儿,便跑过来拉着他的手,两人奔向纣王的宝座。 狐儿半推半拉地将无欢拉上高台,将他按在纣王的宝座上坐好。无欢隐隐觉得不妥,想要站起身来,却让狐儿再一次按下身去。 “别动,我叫你别动嘛!”狐儿调皮地笑道:“我想看看你做起天子来,像不像个人样?” 无欢傲然地摇头:“给我做,我还不想做哪!做天子有什么好?” “做天子当然好啦!”狐儿悠然说道:“出门有高车大马,无论走到什么地方,每个人都对你毕恭毕敬,你要一个人往右,他就不敢往左,你只要说一句话,天下人就得听你的。” “听你这样说,好像你见过天子似的,”无欢扁了扁嘴:“吹牛也不先想一想。” “当然,我……”狐儿张着口,旋即像是说错什么似的,不着痕迹移开话题:“男人活在世上,不就是要立功立业吗?如果没有成就,那活在世上干么?” 无欢淡淡一笑,看着这个乞丐少女在大殿上大言不惭,想要说几句话取笑她,话到唇边却又忍住。 狐儿自顾自在那儿说了一会,侧头看看无欢,仿佛见着了什么有趣的事儿。 “看什么?”无欢奇道:“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没有,”狐儿轻轻地说道:“狐儿只是在想,如果你是天子,那该有多好。” 无欢哈哈一笑:“有什么好?” “如果你是天子的话,”她的声音更轻了,仿佛是梦呓一般:“我就可以做你的皇后娘娘了,那不是最好了吗?” “很好很好,”无欢失笑道:“只是天下大概不会有穷得连明天有没有饭吃也不晓得的天子了吧!还有你这小鬼头,没几岁就想做皇后娘娘,很爱作梦嘛!” 狐儿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露出莫测高深的笑容。 “可别看不起人喔!有一天,说不定你还得向我磕头呢!” “如果是这样,我会加倍用力磕的,”无欢大笑:“谁叫你是我朋友呢?” 第三章 绝世暴君的酒池肉林、炮烙蛇池 狐儿咯咯一笑,蹦蹦跳跳地跑到附近地几根大铜柱旁,凝神看了一会,却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那几根大铜柱都有两人围抱那么粗,铜柱上缠着铁练,在柱底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一个个的炭架。 无欢远远地看见这些铜柱,也觉得好奇,于是也走过去,摸摸光滑的柱身,却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好大的铜柱,却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用处。” 狐儿笑了笑:“这东西,我听我爹爹谈过几次,不过我也是第一次见着它,我想,朝歌城的人都叫它‘炮烙’。” “炮烙,那这下面的炭火真是用来烧的?”无欢奇道:“怎么会在行宫中放这种东西?” “我爹爹说,这是用来制那些不听话的臣子的,只要有人不听话,被天子判了‘炮烙’,就带到这儿来受刑。” “受刑?”无欢惊道:“这些是刑具?” “受‘炮烙’之刑的人,赤身裸体在这些柱上绑好,再在柱底加上炭火,”狐儿神色自若地说道,仿佛只是在说一个笑话:“铜柱还没烧红,人就焦啦!这样子他也就不能和天子捣蛋啦!” 这样残忍的刑罚,无欢还是第一次听见,不禁张口结舌,睁大眼睛。 “有什么好惊讶的?”狐儿奇道:“天子不就是这样吗?如果不听话,就是被五马分尸也是应该的啊……” 不知道为什么,无欢突然间萌生一股烦恶的不快之感,他缓缓倒退,仿佛还可以从“炮烙”上听见那无数冤魂的惨烈哭声。 “你怕了吗?”狐儿笑道:“不用担心,行宫里的炮烙我想还不曾用过,没有人在这里死过,所以你不用害怕。” 无欢想说自己不是因为害怕才躲开的,但是又觉得这样说没有什么意义,便点点头,绫步离开“炮烙”。 走到大殿旁边,在那儿有一个大池,池中水波如镜,却漾出不寻常的色泽。在水池旁边,更有高手匠人做出雅致的山林景象,但是树木上却挂着许多不太寻常的东西。 无欢好奇地凝神一看,却发现树上挂着的,居然都是一块块鲜红的生肉片。他向那水池走近了些,还没到池边,便已经闻到一股浓洌的酒香。 狐儿远远地走过来,看着那奇特的水池、假山树林,声音却悠然地传入无欢的耳中。 “那树上挂的是生肉,池子里装的全是美酒,”她如数家珍地说道:“当今天子宴会时喜欢热闹,这便是他最爱陈料的‘酒池’、‘肉林’。” 酒池、肉林! 无欢曾经在众多的朝歌城荒淫传说中听见过这两样匪夷所思的东西,知道这是纣王在宴会的时候,嫌送酒、上肉的寺人手脚太慢,因而创造出来的荒唐事物。 而且,听说这酒池肉林是在朝歌城附近山谷的行宫中,纣王彻夜欢舞时常用的,而那座号称“不夜城”的行宫,却在一场风暴中离奇地被漫天的黄沙埋没,永世不得再见天日。 因此,当时早就有朝歌城中的人沸沸扬扬地传说,说这是天子失德的恶兆,如果不痛加悔过,还会有更惨烈的灾难。 然而,这样的警兆对纣王来说是完全不关痛痒的,他依然日日夜夜大开筵席,日日夜夜笙歌曼舞,而且变本加厉,在每一个行宫中都广设酒池、肉林! 这样的天子,这样的国家。 更奇怪的是,还有一大群臣子仍然忠于纣王,手上沾的,却是无辜百姓的鲜血。还有那些百姓,仍然无奈的地活在这些随时可能丧命的地方,却也不肯离开,到别的国度去。 就这样,无欢站在酒池前空泛想着这些,不过要说有什么惆怅难过之感倒也未必,他从小在山林间长大,接触的又是超时代的知识,因此对这种国家兴亡之事也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感受,只觉得凡人做事真的有些匪夷所思。 在山上的时候,无欢有时也会和一些精怪有过接触,他的父亲和无亏老人老人虽然都是丧生在精怪的手中,但是和人间的一些怪事相比,那些精怪虽然诡异,本性处事却还都能理解,不像人间事这样的复杂难懂。 看着他沉思的模样,狐儿调皮地蹑手蹑脚走过来,站在无欢的身后。 无欢虽然想得入了神,却仍然看见了她的身影。 “干什么?”他皱眉道。 狐儿呵呵大笑:“干这个。” 然后一把便将无欢推入酒池,“噗通”一声,溅得满地都是酒液,一时间空气中弥漫出醉人的酒香。 这个变故虽然来的突然,无欢却并不失措,他在山林的溪流间也曾下水嬉游,水性算是不错的。只不过在一大片酒海中游泳,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经验。 无欢本不太嗜酒,但既然置身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中,却也忍不住喝了几口。 狐儿在岸上拍手大笑,随即也“通”的一声跳进酒池中来,两人在酒液中相互泼洒,玩得不亦乐乎。 虽然没有狂饮似牛,但是两人在泼洒间,也多少有些许美酒入了喉咙,玩了一会之后,便微有醺然之意。 在浓洌的酒香中,无欢觉得脸上微微发热,也觉得有些天旋地转。 二少女狐儿在酒液中玩耍了一会,脸上的污渍不知不觉间便已经洗个干干净净,此刻她也已经微有醉意,却仍然嘻嘻哈哈不住朝无欢的脸上泼洒。 映着酒液的光芒,无欢看着她,整个人不觉呆住了。 狐儿的全身已经被酒液湿透,脸上微微透出醺红,她的肌肤细嫩白晰,脸上的污垢洗去之后,更显出她那双眼睛大而灵动,如星光般流转。她的鼻头小巧高挺,脸蛋却是细致的瓜子脸,此刻她樱唇微张,露出编贝般的美丽牙齿。 这个当初一身污秽的小女丐,竟是一个容貌极美的女子! 狐儿有点娇嗔地横了无欢一眼,那眼波像是奶油一般,柔美腻人,却又滑畅如春风。 “看什么?你!” 无欢仍然楞在那儿,良久,才喃喃地说道:“你……你好美……” 狐儿瞪了他一眼,潜入酒液,滑到他的身边。 “我说过我不美吗?只不过脏了些、穷了些,我可没说我不美哟!” 这番话说出来仿佛有些强词夺理,但是无欢却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望着她看。 俗话有云,男子好色而知慕少艾。无欢虽然胸中有着不凡的见识和学问,却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正是血气方刚,孺慕异性的大好时光。这一刹那间,他的眼中只看见狐儿那艳丽不可方物的绝世容颜。 良久良久,整个行宫听不到一点声音,偶尔只有两人发际的酒液滴入酒池的悦耳声响。 无欢盯着狐儿注视了好一会儿,这才有点回神过来,想起自己失态的模样,不禁在醺红的脸上又多了分羞赧的脸红。 狐儿走过来,伸出双手,圈着他的颈项,柔声说道:“我美吗?” 无欢如痴如醉,点点头。 狐儿露出宛若桃花的笑容,不放松地又问道:“有多美?” “好美……好美……”无欢有点迟疑地也伸出手来,揽着她纤细的腰身:“是我用尽天下所有的话,也形容不出来、说不出来的美。” “你喜欢我吗?” 无欢点点头:“喜欢。” “那……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的身边,你会记得我吗?” “你……你会不在我的身边?” 狐儿的身上仿佛起了一阵不易察觉的震颤,勉强笑道:“我是说,如果。” “我不要有如果,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身边。” “我们在一起的这个晚上,你会永远记得吗?” “会。” “这一个晚上的我,足够让你想我一辈子吗?” “不够,我要和你在一起一辈子,这样才会足够。” 少女狐儿凄美地笑着,她的脸上有着淡淡的酒珠,也有浅浅的笑。她闭上眼睛,脸上酒还是泪…… 有一刻,无欢觉得理智仍在脑海之中,也觉得仿佛有什么事是不应该做的。但是这些话,狐儿是不会知道的,她柔柔地揽着无欢,嘴里轻轻地哼一首歌。 哼着哼着,两人的嘴唇越凑越近…… 美人如醇酒,醇酒似佳人。 天地之间,自人类有文明以来,最大的两个诱惑都在无欢的眼前,不说他是个寻常的十七岁少年,即使是个谨节守礼的成年君子,也不见得能够把持得住。 狐儿的舌头轻软温暖,齿颊间仿佛流溢着淡淡的花香,无欢任她柔柔地吻着,心跳却越来越快,脸上却越来越潮红。 更令他惊诧的是,身体的深处此刻已经涌出了令人瘫软的热流…… 第四章 少男少女的最大诱惑 在长明灯的照耀下,两个人的身体像是最黏腻的胶漆,一刻也不肯放开,无欢强壮的臂膀抱着狐儿柔滑的身躯,涉过酒池的醇酒,两人的唇却始终没有分开。 狐儿温热的呼吸洒在无欢的脸上,混着酒的气息,让人的肌肤出现降低热度的清凉。 两人软软地瘫倒在地上,狐儿扭动着身躯,发出模糊的声音,像是哭泣,也像是呻吟…… 只是,怎么会有那种像是无限幸福的哭泣?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让人筋骨酥麻的呻吟? “给我……”狐儿低低地喃喃说道,却将无欢抱得更紧:“……我要你……给我……” 然后,几乎完全没有抗拒地,两个年轻的少男少女便在商纣王荒淫的酒池旁,接受了人间最大的诱惑。 殷红的处女之血,灼热的年轻胴体。 两人像是最热情的野兽一般,紧紧地抱住对方,交合了一次又一次。直到中夜,两人才忍不住那困倦的疲累,陷入沉沉的睡乡。 无欢从那绮幻的美梦中醒过来,一睁眼,却看见狐儿已经坐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她不晓得从什么地方找来一件纯白的丝袍,披在身上,再配上长长披下肩头的黑亮秀发就着行宫内的长明灯光,肌肤莹然如玉,妙目生波。 只是无欢却空泛地想着,世间怎会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你看什么?” 无欢微笑,也没有答话,起身,就想过去抱她。 狐儿笑笑,也不动,任由他搂着。 “有句话你还没回答我。” 无欢亲匿地吻了吻她的耳垂,抱着她,随口问道:“哪句话?” “我问你,昨晚我们这样过了一晚,够不够让你想我一辈子?” 无欢诧异地望着她:“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要只看你一个晚上,我也不要只想你一辈子,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狐儿点点头,强笑着:“哦!”她的眼神刻意避开无欢:“我知道了,啊呀……” 无欢被她这一叫吓了一跳。 “什么事?” 狐儿仿佛放开了什么难解的念头似地站了起来,又恢复了原来的调皮笑容。 “天也快亮了,我们不走,那些卫兵兄弟们就要不高兴了。”她一边说,一边脱下白色丝袍,顺手丢在地上:“听,他们又回来了。” 无欢侧耳一听,果然听见行宫前门隐隐已经出现人声。 “走了!”狐儿急道:“你先出去,我把这儿收一收。” 无欢点点头:“我在外边等你。”便快步地走向后门。 狐儿看着他高壮的背影,仿佛看得痴了。 在她的身后,这时拥进了几个守卫,看见狐儿的背影,其中几人便要呼喝出声。狐儿缓缓转头,守卫首领见了她的容貌,双手一挥,示意手下不要出声。 狐儿嫣然一笑,便轻巧巧地纵下高台,从后门出去了。 那守卫首领看看四周,酒池边醇香扑鼻,高台上丝袍委地,摇了摇头,便领着几名守卫退了出去。 狐儿蹦蹦跳跳地走出后门,在地上探了把泥,仔细地在脸上抹好,再加上一身的乞儿打扮,又恢复了昨天的落拓外表。 无欢看着她的身影,有些哭笑不得,想起她昨夜温柔明艳的模样,心头不禁一热。 两人手牵着手,走出行宫一带,穿过一座小丘。小丘之后,传来清爽的水声,两人高高兴兴地绕过去,拨开山间的长草,一条大河便出现在眼前。 长草萋萋,清风徐徐。 那大河水流潺潺,波涛壮阔,远远望出去,令人陡生豪气之感。 无欢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人生真是极度的美好,想回头搂一下狐儿,狐儿却皱着眉,避了一避。 “不要,天气好热,我也好渴。” 无欢微微一笑,抬头看看天空,今日的天气果然颇为炎热,太阳晒在身上相当的炽热。 狐儿脸上有点汗珠,不住地扇着,一边吐着舌头:“热啊热啊!如果有冰镇甜汤就好了。” “啊?”无欢奇道:“什么冰?” “跟你说,你也不会知道吧!”狐儿瞪了他一眼,随即喃喃自语地说道:“……早知道就带他们一起出来了……” 看着她咕咕哝哝的念着,一身的烦躁模样,无欢连忙采了个大树叶,到河边汲了些水回来。他自己不先喝,反倒先递给狐儿。 狐儿皱着眉看了那些水一眼,又看看无欢。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接过大树叶,就着水喝了几口。然后,也不管无欢还没有喝,便顺手将叶子一倾,把剩下的水倒在地上。 她看看附近水边有几株柳树,树下看来相当阴凉,便伸了个懒腰。 “呵……昨晚没有睡好,要去休息一下了,”她咯咯地笑道:“不要来吵我,知不知道?” 无欢一怔,对她不顾别人是否热了渴了,隐隐觉得她有点自私。但是他生性爽朗,也不去在意这件小事。 “你休息一下,我去喝点水。” 无欢纵跃几步,走到大河旁边,正打算俯身下去喝水时,却隐隐听见上游处传来风雷之声。然后,河水就像是撼动的水晶一般,整个河面变成晶亮的浅红,还隐隐觉得地面有点震动。 无欢吓了一跳,以为发生了什么大变故,整个人后退了几步,惊疑不定地看着河水。 但是那红光霎眼即逝,出现的时间非常短过后,河水仍然顺畅地奔流,一点也没有什么异状。 过了一会,又是同样的风雷之声,无欢这一次大着胆子将手探入水中。果然,那红光再次出现,将整个河面映成一片耀眼的浅红,而探在水中的手却也感觉到淡淡的酥麻。 那种感觉……仿佛在什么地方遇见过…… 突然之间,无欢一怔,旋即想起在什么地方有过类似的酥麻之感。 幼年时代,有一回他曾经和无亏公公在大雷雨中赶路,因为雨势太大,两人只好躲在林间避雨。可是,不晓得为什么,无亏公公并没有挑一棵大点的树木避雨,只是带着无欢躲在一棵小枣树下。 雷雨声中,一记极响的闷雷打中了林中的一棵大树,这时候无欢才知道无亏公公的选择果然没错,闪电打下时,挑的居然都是高耸的巨木。 但是那棵大树距离无欢两人也是极近。无欢记得,巨雷过后,曾经看见附近湿润的草木上泛着青光,无欢年幼调皮,便探手摸了一下,却忍不住痛叫出声。 他的手上居然出现了像是烧伤似的疤痕。 事后,无亏公公说那种东西叫做电,是天地间一种极为巨大的能量,在狄师的记载中也曾经出现过。 此刻,在大河出现红光时,无欢探在水中的手也出现了“电”的感觉。 第五章 陈塘关的风火少年 无欢好奇地举目四望,却在左方不远的岸旁看见一个赤身露体的少年。那少年看来年纪不大,大约十二三岁左右,长相清秀可爱,正赤着上身在水边戏水,不远处的树荫下站着两名家将似的人,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少年戏水。 那少年像是小童一般,顽皮地在水边不住狂踢,激起一地的水花,玩得累了,便将身上披的一条红丝巾解下,擦擦身子头脸,然后放入水中搓抹清洗。 奇怪的是,每当那条红巾一接触到水面时,风雷之声便会再度响起,而整条河面也同时出现闪亮的红光。 那少年自顾自玩了一会,一抬头却看见无欢楞楞地站在一旁,瞪着眼睛,爽朗地大叫:“这位大哥也要下来玩吗?如果不嫌弃,就过来聊聊吧!” 不知道为什么无欢一见到这少年,便油然从心中生出几分好感,觉得好像是个久别重逢的旧友,加上天气果真颇为炎热,于是也不客气,脱下鞋子就往水中奔跃过去,然后“噗通”一声,跳入水中。 而那种“电”一般的酥麻之感仍然存在,只有少年将那条红丝巾拿离水面,酥麻感才会消失。 那少年见他怔怔地瞪着红丝巾也觉得诧异,笑着问道:“我这宝贝有什么不对吗?大哥为什么像是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 无欢楞了一下,随即轻松地笑笑:“也没有什么,我只是觉得它泡入水中时,那红光红的奇怪。” 那少年大眼一睁,像是听见了什么最有趣的是,一脸的欢喜之情。 “你看得到?你看得到河水里的红光?” “看到?”无欢奇道:“那么大片的红光,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 那少年高兴地哈哈大笑,仿佛听见了什么令人雀跃的话语。 “你看得到?原来你真的也看得到?这样子,他们就不能说我神智不清了,哈哈哈!”一边说着,一边又将红丝巾按入水中,“隆隆隆”的声音响自水里,整个河上又泛出淡淡的红光。 “这种红光,向来只有我看得到,我家中的人……”他指指岸上的两名随从:“……看不到,就连我的爹爹也看不到,他们都以为我的脑子有毛病,还说我是不是在娘胎中待得太久,才会做事、想法都和人家不一样。” “娘胎中待太久?”无欢在水中载沉载浮,诧异地笑道:“那是什么意思?” “我娘说,当年她怀我时怀了三年又六个月,出生时像个肉球,还得我爹爹用宝剑切开,我才迸出来的。” 无欢听了这样玄奇的说法,乍听之下觉得有点荒谬,但是随着那红丝巾在水中清洗,“电”的感觉却让他的思考陡地清明起来。因此,他突地想到了狄师在洞窟中的一段记载。 自从石窟中出现巨大变故,无欢流落江湖以来,他整日有点魂不守舍,只是茫然地行走在天地之间。 然后,又在陈塘关这儿遇见了狐儿,初尝情爱滋味,那是天地间最奇妙的一帖迷魂灵药,因此便几乎忘了当年在石窟中钻研的狄师奇学。 但是十余年的用功毕竟不同凡响,此刻他听着那少年的叙述,狄师曾经记载过的内容便又出现在脑海之中。 “……神话世界残留下来的力量能源,虽然经过分散,仍然残存许多在天地之间,这些力量能源,有的以浑沌状态存在,有的依附在鸟兽虫鱼之上,成为精怪,有的存在人身,让人成为地仙、奇人。而当年的‘天帝’,其实是一具能力无法估算的器械,分散开来,有心人持之,就成了所谓的‘法宝’…… ……当年经‘天帝’重造过的生物,视本身能量强弱,仍在天地间不停幻化,有的自然生成,有的则是经过有心人的帮助或催化…… ……有‘催化’能力者在天地间为数不少,我推论这些人和当年来自‘二十四世纪’的生化人‘吉引’有关(后来无欢在狄师的记载中发现,“吉引”的另一个名称叫“基因”,从此之后,他便比较习惯用这个名称来称呼符号字GENE),但是因为接触机会不多,无法得到证明。 ……这类有生化人‘基因’的奇人能力虽强,本性却良莠不齐,后人或有遇见,必须特别小心……” 说到此处,狄孟魂还在后面列出了几个他当年亲见的例子。 “……握曾于渭水之滨助人接生,该孕妇怀胎六年七个月,生下小儿宛若精怪,见风即长,出生时全身裹覆肉膜,满布血管,似一青色大肉球。该胎儿出身后本性凶残,却聪慧过人,父母惊吓之余,弃之于山林……” 在这条记载后,又加上几个注解。 “……这个龙首小儿后经山野奇人收留,不知所终……” “……数百年后,曾于泰山之巅听旅人提及,西方黎民有祖神称为‘神农’,人面龙颜,出生三日会言语,五日能行走,七日牙齿俱备,三年后尽知稼穑耕种之事,为人聪慧,尝百草利天下之万民……” “……此神农或为当年龙首小儿……” 想着想着,无欢便在河水中有点出神,那少年见他这样,笑着大声说道:“那位大哥,你可是在发呆发楞吗?” 无欢从冥想中惊醒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笑。 “好笑好笑,”那少年爽朗地说道:“我说我怀胎三年零六个月之事,大哥相信吗?” 无欢点点头,由衷地说道:“相信。” 那少年更是高兴,跃下水来,握住无欢的手:“你是第一个仔细听我说话而不把我当成怪物的人,我喜欢你这样的兄长!”他笑道:“不知大哥姓啥名谁?” 这样的口音,无欢仿佛在什么地方听过,不过此刻也不去细想,只是笑了一笑。 “无欢,”他说道:“我叫桑羊无欢。” 那少年点点头,欢喜地跳上跳下。他的形貌清秀,眼神却极为锐利明亮,不过和清雅的相貌不符的是,他那两道浓眉笔直如剑,斜飞入鬓。 “我叫哪吒,是陈塘关守将李靖的第三个儿子。” 无欢有点惊讶地看着他,因为他前一日才见过陈塘守将李靖,想不到却在这条河中见着他的儿子。 “你便是将军的儿子?”无欢奇道:“我前一日才见过将军,他还要我到陈塘关来当兵呢!” 哪吒笑道:“你别理他,我父亲本来就是这样硬梆梆的军人,总以为天下人都喜欢打仗,都喜欢当兵。” “三公子不喜欢当兵吗?”无欢笑道:“我总以为将门子弟应该也喜欢行军部阵之事呢!” “我喜不喜欢打仗是一回事,”哪吒脸一沉,像是想到了什么恨事:“但是我死也不会到我父亲的军中去打仗的。” 无欢看见他这样的神情,隐隐觉得这个将门之子虽然年幼,却仿佛有什么忿恨难消之事,但是也不好去问他,只好笑笑将话题带过。 “你这红丝巾是什么宝贝,为什么你说别人看不见?” 哪吒将红丝巾拿在手中,不住地把玩。 “这件宝贝叫做浑天绫,和我手上这乾坤圈是一对的,”哪吒说着说着,将手上的一个金镯一翻,也不晓得他使了什么手法,一个小小的手镯一离手,就成了一个两尺大小的钢圈:“是我师傅送我的宝贝。” “你师父?你有师父?” 哪吒点点头,将乾坤圈俐落地物个几回,一翻手,又变成了小小的腕镯。 “可不是吗?我师父的名字叫做‘太乙’,是乾元山上的修道人。我妈妈说,我出生后不久,师父就来了,说他和我有缘,还说我命中犯有一千七百个杀戒,所以要我拜他为师。” “你就这样拜了?” “我那时候不过才出生哪!”哪吒仿佛怪无欢插嘴插得不是时候,笑骂似地拍了他一记肩头:“那时候,就是要我拜你做师父,我也得拜啊!” “你师父本领一定很高强的了?” “高不高强,我可不知道,因为他收了我做徒弟之后,他就回去山上,再也没有回来过了,”哪吒笑道:“他除了留下浑天绫、乾坤圈两样宝贝,让人家天天取笑我之外,我是什么功夫也没学过。八年来,就是这样,我也不曾见过他。” 无欢点点头,随即眼睛一瞪,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看。 “八年?”他惊讶地说道:“你是说八年?” “你耳朵没毛病吧?干么一脸不信的样儿?” 无欢惊疑地打量着哪吒,发现他身量极高,虽然比无欢要矮上一些,却仍然和成人差不多高矮,身子骨有点瘦,却非常精壮。最重要的是,从外表看来,哪吒分明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但是,他现在却说八年前,刚出生的时候拜的师父。 “你是说,你才八岁?” 哪吒不耐烦的道:“你们这些人烦不烦哪?不就是八岁小孩长得高一些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说着说着,眼睛骨碌一转:“再说,我又在娘胎里多待了三年,长得老成一些也是应该的,不是吗?” 无欢想了一下,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点点头,也就释然了。 “我不是说这两样宝贝什么用处也没有吗?浑天绫,除了会让河水一片红光之外,什么用也没有,反正也没有人看到。” “我看得到。”无欢更正道。 “好好好,就算你也看得到,这样又有啥用处?”他手腕一翻,又将乾坤圈翻在手上:“除了变戏法好玩之外,也没有什么搞头。我这师父啊!跟我父亲一样,对我来说都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无欢奇道:“你父亲,你父亲对你没有什么用处?” “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哪吒苦笑道:“只能说我和他八字不合,他一直当我是妖怪出世,成天担心我害死他全家,这样两父子当然就合不来啦!要不,我干么成天跑出来玩,不回家里?” 无欢默然,他从小失去父亲,也从来不曾经历过这种父子不合的处境,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哪吒见他沉默不语,笑骂道:“怎么变小姑娘啦?我又……” 一言未尽,突然间,河水中央出现大浪,天地突地阴云密布起来。 两人所在之处是陈塘关外的九湾河,是直通东海口的河海交界,两人在大浪中愕然地往浪头来处看,却看见一幅罕见的奇景。 第六章 排天而来的龙王夜叉 那带动河水翻腾的大浪只有一道,从海口处向两人所在的位置席卷而来。无欢看见这样的大场面有点失色,转头看看哪吒,却发现他只是一脸不在乎的神情,嘻嘻而笑。 这个八岁的小孩,果然和平常人有些不同,光是他的这分胆识,无欢便有所不及。 从大浪处,这时隐隐出现一个人影,哪吒却毫不理会,仍然自顾自地将混天绫浸在水中搓洗。 这样一来,却产生了巨变,混天绫一入水,河面又是一片红光,连浪头都映得通红,隐隐还在水面映照出万千光华。 而那水面上的人影却仿佛喝醉酒一般,本来是凌波排浪而来,红光过处却像是被震得软倒一般,“噗通”一声便掉进水里。 哪吒见状,忍不住拍掌大笑,更是顽皮地将混天绫在水中不住翻搅,将那人弄得狼狈不堪,在水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岸上两名家将虽然看不见那满河的红光,但是那大浪却是看得见的,连忙跑过来,口中还不时呼唤着。 “三公子,三公子!” 从浪头出现的那人这时已经离岸近了些,众人定睛一看,却看得有些楞住。 原来,那人的长相非常怪异,一脸的蓝靛之色,眼睛血红,牙齿像是刀剑一般地突出唇外,脸上胡乱长着坚硬如戟的胡子,头顶却是光溜溜的,像是桃子一般,竟然是个尖头怪人。 那怪人一涉水走近,两名家将吓得浑身发抖,但是其中一人较为胆大,仍然颤抖着叫道:“大……大胆怪物,你是何方妖魔,胆……胆敢到我陈塘关来犯……犯……” 因为他害怕得太过厉害,连最后的那一个“事”字怎么样也发不出来。 那蓝脸怪人大声吼叫,声音雄浑吓人:“我乃龙宫巡海夜叉黄艮,什么人在这儿胡闹?” 哪吒好整以暇地走到岸上,一边沥干身上的裤子,一边把混天绫搭在肩上:“这真是好笑了,你是海底的畜牲,这是岸上,谁让你在这儿胡扯乱叫的?” 那夜叉黄艮大怒,唰的一声,从身后亮出一柄大斧头,那大斧头重量惊人,“砰”的一声重重拄在地上,仿佛大地都要为之震动。 “我是东海龙族的将士,谁敢叫我畜牲?” “我是陈塘关李靖的三公子哪吒,”哪吒调皮地学着他的语调说道:“哪里来的蛇虫畜牲敢在我面前大叫大嚷?便是我叫你这急吼吼的水中蛇虫,畜牲!” 夜叉黄艮闻言更是大怒,要知道东海上的龙族之长便是龙王,古来便有“龙者鳞虫之长”的说法,因此将龙族比喻为蛇虫,是最犯龙族忌讳的说法。 但是这哪吒向来便是个胆大妄为的少年,今日只求一时嘴快,却不知道已经严重得罪了东海龙族。 “大胆小儿!你难道不知你父亲李王与我家龙王也有交往吗?”黄艮怒声大喝:“你陈塘关的水域难道不是我们龙族管辖的吗?” 哪吒夸张地点点头,啧啧有声。 “我叫你蛇虫畜牲,你就自己发话承认,佩服佩服,”他笑着说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这蛇虫到这儿撒什么野来着?” “方才我们龙族水晶宫数度摇晃,海中红光遍野,龙王命我出来一探究竟,”黄艮怒道:“原来却是你这小鬼在捣蛋。” “捣什么蛋?”哪吒奇道:“我什么事都没做,只不过和这位大哥……”说着说着,还向身旁的无欢一指。原来,无欢也已经在他们出言互讥之际爬上岸来。“只不过和这位大哥在河内洗了个澡而已,又犯了你们什么事?” “你那混天绫浸在水中一次,我龙宫就要摇晃许久,如此多来几次,我王的宫殿不就要被震垮了吗?” 哪吒听了之后,忍不住张大了口,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无欢方才见到混天绫在水中产生的红光,已经隐隐猜到它的能量可能非同凡响,却怎么样也想不到只在水中浸泡一下,便会让远方海底的水晶宫摇晃不已。 这个“法宝”的威力之强,果然不是普通人可以想像。 但是哪吒纵使心中讶异,嘴里仍是不肯认输。 “那是你们那蛇宫盖得不牢靠,又关我什么事呢?” 黄艮更是生气,一个怒火冲天,抄起那柄巨斧,哇哇大叫,涉过河水,往哪吒的方向便劈了过去。 无欢见他声势如此惊人,直觉一反手,就要抄背后的那柄钢剑,但是却捞了个空,这才想起方才下水之际,已经将行囊和铜剑放在岸边。 眼见得那一斧就要劈了下来,无欢的手法极快,往哪吒的身上一堆,但是哪吒的动作比他更快,一个翻滚,便避开黄艮这惊天动地的一斧。 龙宫夜叉黄艮在急怒之下,这一斧力量实在太大,一个收势不住,竟然整个人往前纵跃仆倒,斧头劈中地上的乱石,“铿锵”声不绝于耳,那碎石打在斧面上,发出一闪一闪的晶亮火花。 无欢还没反应过来,却发现哪吒一脸森冷,手上一个挥动,不知怎地便将乾坤圈腕触翻转,变成一个大钢圈,追上前去往黄艮的头上便打。 那乾坤圈也是个能量极强的法宝,此时它泛出淡淡的黄光,光芒陡地一吐,继之一缩,“噗”的一声,立刻将黄艮的头打了个大洞,迸出鲜红色的血迹,白色的脑浆。 哪吒像是中了邪一般,打了个兴起,便往黄艮的头上猛砸,脸上露出狞恶神情,手上更是毫不留情,“碎碎”声中,没几下便将黄艮的头打个稀烂。 无欢见状,连忙过去将哪吒拉开,少年却在无欢的臂膀中不住怒吼,力大无比,无欢一个拉他不住,又让他挣脱开来,向着夜叉的尸身猛踢了几脚,这才呼呼喘息地罢休。 而无欢却只能楞楞地看着。 哪吒喘了一会气,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黄艮的尸身,又看了看无欢,脸上露出倔强的神情。 “是他……”他举着乾坤圈,擦了擦汗:“是他先打我的,”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乾坤圈,那明亮的圈身上,仍然血污斑斑。“……倒弄脏了我的宝贝。” 哪吒提着乾坤圈,步履沉重地转身走到九湾河边,涉进水中,开始擦洗染上血污的乾坤圈。 只是,洗了几下,他和无欢却又同时发楞,愕然地看着整个河面。 随着乾坤圈入水的动作,河面上这时又隐隐传来风雷声响,地面微微震动。而整个河面又开始充满淡淡的黄色光芒。 “别洗……”无欢低声说道。 但是哪吒仿佛充耳不闻,楞在那儿一会,又赌气似地开始搓洗乾坤圈。 那两名家将吓得浑身发抖,不知如何是好,他们看不见两件宝贝发出的能量光芒,但打死那名夜叉却是亲眼看见的,最后还是那名较胆大的走过来,怯怯地呼唤哪吒。 “三……三公子,您看……这事,要不要去告诉将军?” “告诉他干什么?”哪吒不快道:“让他再来骂我打我吗?你们不用担心,一切事我来担,人是我打死的,即使我说你们有这本领,我父亲也不会相信!” 他赤着上身在河水中洗了乾坤圈一会,这才提着它走回岸上。 无欢皱了皱眉,看看黄艮的尸身。 “这夜叉……该怎么办?” 哪吒耸耸肩:“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反正打死也打死了,等找上门来再说,我……” 这句话,仍然没能说完,因为这时候,天边又出现了令人震慑的异象。 从海面上,这时有着巨浪奔腾,天际更是出现了几道像是活物的龙卷风。 那两名家将仍然像是落叶般地簌簌发抖,终于腿一软,跪倒在地。 “龙吐水……龙吐水……”其中一人语带哭音地叫道:“龙王亲自来了……” 第七章 来了更难缠的龙王三太子 无欢和哪吒惊诧地看着这巨浪排空,风卷狂云的异象,哪吒将手上的乾坤圈拿实了,低声对无欢说道:“这一次来的,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大哥你与这件事无关,你先走吧!犯不着淌我这趟麻烦。” 无欢想了一下,摇摇头。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他静静地道:“就是因为情势不妙,我更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儿。” 哪吒感激地望了他一眼,眼睛内却仿佛燃烧着火焰。 “今天如果我们没事,一定要一起结拜做兄弟,”他咬着牙说道,脸上却没有丝毫惧怕的神情:“我不管来的是谁,只要敢欺负我的,我就是死了也要找他一起上路。” 巨浪中,这时出现了一群龙族兵士,为首之人骑着一头怪异的野兽,那野兽颜色有点透明,外貌似鱼似牛,眼睛像是发着黄光似的炯然有神,所到之处像是真空一般,水波应声而开,而它便在半空中虚浮而来。 “避水金睛兽,还当我没见过吗?”哪吒冷笑道:“那东海龙王曾经和我父亲见过面,我也见过,不是这个人,这个家伙要年轻上许多。” 那名骑着水兽的“人”走得近了些,他的形貌仍然让无欢觉得有点怪异,无欢知道商朝时代的人大多知道水中住有龙族,也有少数人和龙族有往来,在商朝时代,龙族人和天气仿佛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特别是和雨水有关的气候,更是时时要仰赖龙族的帮助。 无欢曾经在朝歌城听人说过,当世的龙族有四个龙王,以东海、南海、西海、北海区分。而狄师的记载中,却对这种龙族特别有兴趣,因为在狄师所属的时代中,这种龙族根本是不存在的,甚至被当成是一种迷信般的梦呓。 但是狄师却肯定这些龙族也和神话时代有关,而且狄师认为他们和风雨的气候有着神秘的关联。 从眼前这个龙族人和之前的夜叉出现的方式看来,他们的确有控制风雨的能力。 正当无欢在想着这些的时候,那“人”已经接近岸上了,他有着淡青色的肌肤,和夜叉黄艮比较起来,这人的形貌和真人较为接近,但是手上、颈上的肌肤都有鳞片,赤足上也像是鱼类一样长着鱼鳍。 但是,这奇异的龙族人却穿着凡间的服饰,只是那服饰异常华丽,却一点也没有高贵之感,与其说是高贵,倒不如说像是朝歌城中唱戏的戏子。 见到这人,那家将之一的哭音更厉害了,只听见他喃喃地说道:“三……三太子,是龙王三太子……” 那龙族人果然就是东海龙王的第三子,无欢听说,四海龙王都同姓敖,东海龙王应该叫做敖光,但是他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却没有人知道。 “我是龙王三太子敖丙,”那三太子声音尖利,傲然说道:“是哪个无知小儿胆敢破坏我龙宫宁静?” 哪吒笑道:“是我这个无知小儿。” 敖丙环视了一下四周,看见黄艮死在岸上的狼籍尸身,不禁怒气勃发,怒声大叫:“我这个巡海的夜叉是谁杀死的?” 哪吒吐吐舌头,仿佛他方才只不过是捏死了一只虫子,而不是杀了个龙宫中人。 “也是我。” 敖丙阴沉怒道:“你可知他是我龙宫中人?” “当然知道。” “既然知道,你还敢行凶杀人?” 哪吒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叫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还来和我罗嗦什么?你们是东海龙族,我父亲可也是一关之主,我好好在这里洗我的澡,他无缘无故跑来骂我,又要拿斧头砍我,我当然不能任你们宰割啦!争吵交手,总有失手伤人的嘛!我一个不小心,就将他打死了,你要来找我麻烦,我也没法子,是不是?” “小儿,”敖丙叫道:“我不管你是何人,光看你对我如此不敬,我便可以将你毙命于此,若不是……” 哪吒怒道:“哪来这么多废话?” 他方才以乾坤圈击死了黄艮,这时有武器在手,胆子也大了些,忍不住言语又激烈了起来:“我不过打死了你们一两个蛇虫……” 无欢见他又口没遮拦起来,正要拦阻,只听见龙三太子一声怒吼,便抢下身旁一名龙兵的长刀,跃下分水兽,便往哪吒的方向刺来。 那三太子在水中也许动作灵便,但是毕竟不是长年在陆上生活,这时他的步履有点不稳,但是那长刀刺过来的声势却仍然相当的猛恶。 “当”的一声,哪吒顺手用乾坤圈一架,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乾坤圈像是个普通的铁圈,并没有发出淡黄色的力场光芒,哪吒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手上一个拿不住,便被敖丙的长刀震落在地。 然后,敖丙长刀的势子一枚,便回刀后砍,直直往哪吒的脸上砍下。 “我的妈呀!”哪吒慌张地大呼一声,向后急退,手上乱抓,想抓个什么东西来抵挡,忙乱中抓到了肩上的混天绫,不及细想便将它丢了出去。 但是敖丙的长刀来势好快,还是在哪吒的脸上划出了一道口子。 这个变故说时迟那时快,敖丙一刀划出,哪吒一避,胡乱抓出混天绫,三个动作都只发生在一线之间,那混天绫却像是活物一般,在天空展开,发出红色的光芒,兜头兜脸便往敖丙的脸上罩下。 那混天绫像是闪电一般,裹住敖丙头脸时,居然发出了灼亮的电光,将他电得七窍生烟,几乎要失去知觉。 而且,从眼前望出去除了一片刺眼的红光,什么都看不见。 正在慌乱间,敖丙手忙脚乱地将裹住头脸的混天绫拉开,浑身像是火烧般地灼痛酸麻…… 突然之间,身边有人低喝一声:“不可!” 就在这刹那,敖丙终于将混天绫拉开,接着映入眼廉的,却是一道耀眼的黄光。然后,“噗”的一声,整个世界便化为最深沉的黑暗…… 原来敖丙被哪吒突如其来掷出的混天绫缠住后,整个人失措地笼罩在红光之中。 哪吒在千钧一发中逃过大难,一抹脸上,发现脸上那道口子已经流出鲜血,血腥气一现,他又露出了狞恶的杀气,于是顺手抄起了落在地上的乾坤圈,飞身扑过去。 无欢见他如此凶恶,连忙伸手要阻止他,大喝一声:“不可……” 可是,两个动作都已太迟,哪吒手上的乾坤圈已化作一道圆弧的黄光,重重地击在三太子敖丙的脸上。 这一记也不知道有多可怕的力量,同样“噗”的一声,龙王三太子敖丙便被当场击死在岸上。 目睹龙王三太子的死状,无欢楞住,龙宫随从、两名家将也全都呆住了。只有哪吒依然吼叫不休,将敖丙犹在摇摇晃晃的尸身踢翻,仆倒在地,伸手一探,便将他的衣服撕开。 龙族之人身体构造和常人大为不同,在下身背后有一条突起,在和人类脊椎骨同样的部位,更有一条似筋似骨的软骨,而此刻哪吒杀得兴起,索性抛掉乾坤圈,握住敖丙尸身的背后突起,顿时血光迸现,整条软骨已被他硬生生地抽了出来。 这一刹那间,他宛若天神一般,身上溅满了敖丙的血污,手上提着一条龙王三太子的长筋,脸上像是恶鬼般地张口狂声大吼。 大吼声中,两名家将再也忍受不住,一个跪倒,就此晕了过去。 而那些水族哪见过这等残酷的场面,不仅没人敢上岸来带回敖丙的尸身,就连河岸都不敢接近。只见他们纷纷转身,“噗通噗通”几声,便从水波上落荒而逃。 转眼之间,整个河岸上,便只剩下无欢和哪吒昂然而立。 良久,无欢才吐吐舌头,咋舌不已。 哪吒满手血迹,握着敖丙的龙筋,仍然望着远方天际不住狂喘。 无欢走过,拍拍他的肩。一时间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此番惹下的大祸大概是很难善了的了,无论什么样的藉口,哪吒在九湾河岸连杀东海龙族两名重要人物总是事实。 更何况杀掉的两人之中,有一个居然还是龙王的三太子。 哪吒满脸血污地转过头来,横眼看着无欢。 看了一会,居然还笑了出来。 “你还没走?真的要留下来做我兄弟?”他笑道:“只怕,现在做我兄弟的人,也要和我全家一起死光了。” 无欢也笑了,年少的狂气陡地从胸中涌出:“怕是不怕,”他狂傲地笑道:“就怕你嫌我人穷,出不得你家的厅堂。” 哪吒笑得更是大声,一直点头。 “好兄弟,我哪吒就在这儿和大哥结为兄弟,”他大声说道:“河水为证,天地为誓,今后我哪吒不论如何,绝不辜负你这位大哥……”他搔搔头,看来看去,浑身只有手上一条龙筋:“来来来,别无为敬,这条龙筋,就算是弟弟给你的见面礼,晒干了做个束腰,也不见得会输给天子的锦袍玉带。” 无欢被他这样子的慷慨弄得有些哭笑不得,连忙摇手拒绝。 “我不要这种东西,又腥臭又不称腰身,不要不要。” 哪吒有点好笑地将那条龙筋作势束在身上,比了比,仿佛想起了什么,又贼兮兮地笑了出来。 “这玩意儿,难搞又麻烦,等我晒干了硝好了,拿去送我的父亲,两个凑在一起倒是一对。” 无欢见他又在胡言乱语,也不去理会他,心里一放松,却又浮现出一道纤细美丽的身影。 狐儿! 他在这河岸上出了这么大的几场变故,接二连三,纷乱之际却忘了仍在柳树林中休息的狐儿! 哪吒见他张皇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大哥有什么事这样惊慌?” “我有一个朋友在那儿的柳树下歇息,”无欢一边走,一边回头说道:“我在这儿闹了好一阵子,不晓得她会不会有什么事情。” 哪吒兴冲冲地握着龙筋跟在他的身后:“既是如此,我也跟你过去看看,大哥的兄弟,当然也是哪吒的兄弟。” 无欢听他这样说,脸上微微一红:“那……那个不是个兄弟。” 哪吒也是个相当聪慧的少年,一听就知道了端倪。 “我知道了,”他呵呵地笑道:“那一定就是我的嫂嫂。” 无欢不再埋他,只是快步地走上狐儿休息的柳树树林。 第八章 狐儿已不是狐儿 柳树林中凉风息息,水气芬芳。 只是,林中却是一片寂然,一个人影也没有。 无欢诧异地四下寻找,却仍然不见狐儿的踪影。 “奇怪……”无欢喃喃自语,却突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 会不会出现了…… 哪吒仿佛猜到了他的念头,笑着摇摇头。 “这儿还是咱们陈塘关的军区,巡行的兵士很多,除了猫狗之外,不会有其它的猛兽。” 可是,不论如何还是平白不见了个人,无欢在心中交织着无数的可能,越想却越是心惊,想到后来,念头也开始有点毫无章法起来…… 只因他关心则乱,加上又和狐儿初尝情爱滋味,变得更是患得患失起来。 “哪吒……”他慌乱地说道:“你看,会不会是龙宫的人……” 哪吒哑然失笑道:“龙宫的人可能会抓我父亲,我母亲,也可能抓我那正在修法的两个哥哥,甚至可能抓我家的狗,但是他们可没这么神通广大,预先知道你朋友认识你,你又认识我吧?” 无欢也知道哪吒这么说只是要让他宽心,但是找了一会之后,他忍不住长声叫唤了起来。 “狐儿……” “狐儿……” 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突然之间,哪吒“咦”了一声。 无欢诧异地望着他,哪吒对着柳树外的一座小丘呶了呶嘴,示意他往那边看。 小丘离柳树林极近,在上头这时静静地伫立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子,白衣长发,雅洁宛若仙子。 无欢满心欢喜,又看仔细了那女子的容貌,忍不住高兴地张口呼唤。 “狐……儿……” 哪吒也静静地远望着狐儿,却不知为什么,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 “那……就是你的狐儿?” 无欢只觉得一颗心仿佛要被欢喜之情占满,方才的遍寻不着让他的思慕之情更加巨大,此刻他恨不得立刻跑到狐儿的身边,抱住她,亲密地吻她。 但是出乎意料之外,哪吒却伸出手来,拉住无欢的肩膀。 “不要过去……”他低声的说道:“没有用的。” 狐儿此刻仍俏生生地站在山丘之上,她也看到了无欢,脸上却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无欢在情绪激动万状之下,却没有发现,狐儿虽然也见着了他,却连一点走过来相会的意思也没有。 无欢想要挣开哪吒的手,跑过去狐儿那儿,却没料到哪吒的手拉的非常紧,一下子居然没能挣开。 “放开我!”无欢怒道:“我要过去她那儿!” 哪吒只是沈静地摇头,然后看着狐儿所在的山丘。 无欢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脖子僵直宛若枯木,却仍然看见了那幅令人心寒的景象。 在狐儿的身后,像是雨后冒出的新笋似的,无声无息出现了满山遍野的黑衣军队。 而在军队的前方,这时缓缓撑起了几支大旗,每个旗面都端端正正写上一个“苏”字。 大旗猎猎,军魂似铁。 那军队仿佛受过极严格的训练,人数虽然这样众多,却毫无声息,只是静静地出现在狐儿的身后。 白衣分明,军容似铁。 狐儿远远望着无欢,脸上神情有些凄楚,却又有点冷漠,一阵轻风吹来,吹动了她的白衫,也吹动了她的长发。 这时候,哪吒低声地缓缓说话,那话语声调并不高,却像是一记一记的炸雷炸进无欢的耳膜。 “我不晓得你为什么会认识她,也不晓得为什么你会叫她‘狐儿’,”哪吒一字一字地说道:“她是冀州侯苏护的女儿,名字叫做苏妲己,不叫狐儿。她早已被当今天子选中,要做天子的嫔妃,这次经过陈塘关,还是我父亲接待的。” 无欢目瞪口呆地听着哪吒说话,一时间也不晓得该如何反应。 仿佛是在听着一场最荒谬的梦境,但是梦境却实实在在出现在眼前。 天子嫔妃? 苏妲己? 无欢的心中,此时不停闪过这两个名词,一刹时,和狐儿相处的景象像是走马灯一般,不停地流过脑海之间。 一脸污黑,肚子发出咕噜声响的狐儿。 囤囵吞咽面汤的狐儿。 挑捡着香囊的狐儿。 行宫旁,假山中的狐儿。 在酒液中艳丽如花的狐儿。 还有,激情似海,一脸痛楚欢愉神情的狐儿…… 无欢怔怔地远远看着狐儿……不,现在应该叫她妲己,那清雅似神仙的贵族之女“妲己”此刻缓缓转身,回头,向无欢轻轻地招手告别…… 然后她的白衣终于没入黑衣军队之中,再也不曾出现。 那冀州侯的黑衣精锐军队也缓缓退下了山岗,不一会儿便走得干干净净。 清风徐来,断肠短岗。 无欢仍然痴痴地望着狐儿身影消失的山岗,眼睛干涩,原先以为自己会流下眼泪,此刻他的眼泪却仿佛已经流干。 哪吒拍拍他的肩膀:“走吧!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她,总会有法子的。”说着说着,他肆无忌惮的本性又出现了。 “现在天下这么乱,说不定哪一天,那天子的位置就是你坐了哪!到那时候,不是又把她抢回来了?” 无欢不语,只是失魂落魄地和哪吒回到河岸边,那两名家将这时已经醒转过来,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 哪吒看着他们猥琐的模样,哈哈大笑:“不是告诉你们没有事吗?一切有我来扛,管教你们一点事也没有!” 无欢默默地将放在岸上的行囊、铜剑取在手上,眼中却映入两串黄澄澄的小饰物。 那是两个织工粗糙的黄色小小香囊,成双成对,用红丝绳缠绕在背囊上。无欢想起昨天和狐儿一起逛香囊小摊的事,再想想狐儿的一颦一笑,不禁又痴了。 哪吒在那儿叽叽呱呱地催着两名家将上路,一回头看见无欢楞住了,便过来拉他:“到我家去坐坐吧!说不定可以帮你打听一下她的事情。” 第九章 陈塘关,定天弓,穿云箭 这最后一句话比什么都要有用,无欢点点头,也就随着哪吒和两名家将向陈塘关走去。两名家将见哪吒的腰间束了龙王三太子的筋,更是腿软脚酸,寸步难行,走起路来慢吞吞地。 哪吒一边笑骂,一边大声唱歌,四个人之中,就只有他精神最好。 回到了陈塘关的将军府,哪吒开始露出戒慎的神情,拉着无欢,蹑手蹑脚地走进后门。 一走进后门,却看见一个中年贵妇坐在花园,身后还站了几个侍女。那中年贵妇面目和哪吒有些酷似,看见哪吒偷偷摸摸地进来,忍不住叹了口气:“哪吒,你这半天不见人影,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哪吒笑道:“妈妈,孩儿没到什么地方去,只是因为气闷,就在附近走走。” 那贵妇自然就是李靖夫人了,只见她忧虑地看着哪吒,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最近以来,各地诸侯多有造反,你爹爹为了军务已经很伤神了,你万万不可在外面惹事生非,知道吗?” 哪吒做个鬼脸,心道:“这样说倒也有道埋,只不过有点迟了而已。”口中却说道:“孩儿知道,孩儿必定小心,不要和人吵架,惹出什么麻烦来。” 那李夫人仿佛是个相当悲观之人,听他这样说,点点头,却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那……”哪吒顺手拉着无欢便往后院里跑:“孩儿便和朋友先进府去了。” 那陈塘关李府也算是一个极广阔的所在,哪吒带着无欢这边绕绕,那儿看看,指天说地,两个人倒也玩得高兴,只是无欢心里一直惦着“狐儿”妲己,言谈间不免露出落寞的神情。 哪吒看在眼里,忍不住大声说道:“我是没有谈过情爱,也许不知道你的感觉,”他说道:“但是我觉得人应该主动去追求自己所要的东西,而不是坐在这儿怨东怨西,想要和她在一起,就去追啊!别人不说,弟弟我绝对支持你!” 无欢转头看着这个狂傲大胆,却又一身精力的少年,心里突然萌生一股如见亲人的温暖感觉。 “你说得对,我听你的。” “当然要听我的,”哪吒爽朗地笑道:“我的命运向来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我父亲想要帮我决定,那可是门儿都没有的事,他可以指使我两个哥哥做事,我却不来听他,就因为我只走我自己的路。” 说到这里,他用力拍拍无欢的肩膀:“那冀州侯部队的驻扎之处我知道,要想见那个苏妲己,看我的!”说着说着,拉住无欢的手便走。 “光说不做有什么用,来!我带你去看!” 两人在后花园中放开脚步奔跑,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座小小的城楼。 那城楼仿佛废置已久,上面爬满了绿藤,看来非常的荒凉。哪吒领着无欢走进里面的石梯,跨过掉落在地的石块,便来到了小城楼的顶端。 那小城楼虽然不大,却相当的高,像是一座石塔,两人爬到顶端,无欢才发现这是一座了望塔,可以远观陈塘关附近的地势与动静,连远方的九湾河和东海也可以望见。 哪吒在塔楼上四下张望,不一会儿便欢叫出声。 “在这儿了!” 他拉着无欢,指着陈塘关北方的一处平地,在那儿,如今已经满满地布上行军的营帐。 “那便是冀州侯苏护的军营,你的狐儿姐姐就在那里面。” 来自高空的风,猎猎地吹着无欢的头发,也吹动了苏护军中的大旗…… 只是,那风也会吹到狐儿的容颜上吗? 苏护营中的黑衣军人衣甲鲜明,精神抖擞地在营区中巡行,到底哪一个营帐里,才有着无欢朝思暮想的狐儿呢? “其实,我想她也是很无奈的吧?”哪吒悠悠地说道:“我听我父亲说,那天子纣王偶尔看见了妲己的画像,坚持说她长得很像一个他非常迷恋的女神,就要苏护将女儿献给他。那苏护原先是不肯的,因为他就这样一个宝贝的小么女儿,怎么肯嫁给这样一个名声不好的荒唐天子?” “然后呢?”无欢问道:“原先说不肯,怎么现在又肯了呢?” “咱们那天子啊!别的不行,单是为了女人打仗这件事,倒是热心得很,苏护既然不肯,纣王便派了那北侯崇侯虎去打他妈的,”哪吒说得兴起,连粗口都骂了出来:“但是崇侯虎是个大草包,打了几次都被苏护打个唏哩哗拉,但是这崇侯虎的亲弟弟崇黑虎倒是挺厉害的,他一来助兵,没两下就把苏护的儿子抓了去。后来的事我父亲就没说了,只知道最后西伯姬昌出面劝他们,讲着讲着苏护才点头答应的。” “那……为什么我还会在道上遇见狐儿呢?她如果是个千金小姐,又为什么要假扮乞丐呢?” “父亲答应了,女儿却也不一定肯嫁呀!”哪吒笑道:“像我,如果今天我父亲要我随随便便娶个我不认识的女子,我也会和他大吵一架,绝不屈服的嘛!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苏护的军队曾在陈塘关停留这么多日,按理说,要给天子送嫔妃是越快越好的,哪里来的闲情在我们这儿待那么久,难道还会是贪图我们九湾河上的风景好吗?” 无欢默然,只是远远遥望着苏护的军营,仿佛期盼天可怜见,狐儿会走出来让他见上一面。 哪吒也不再理他,只是自顾自地在城楼上东翻翻西翻翻。 过了一会,却听见他“咦”了一声。 无欢诧异地回头,看见哪吒正翻出一堆满布尘埃的东西。 哪吒左呛右咳地将那东西的尘土拍去,却发现那是一张大弓和三根长箭。弓和箭好像都是石头刻成的,而弓弦的部位空空如也,在大弓的弓身上,以古文刻上三个小字。 “定天弓”。 而三支长箭上地分别刻上三个字。 “穿云箭”。 “好玩好玩,”哪吒笑道:“只可惜却只能看,不能射来玩。” 无欢却没有他的玩心来得重,只看了一会儿这副奇特的弓箭,便将注意力又转回苏护的军营。 只听得哪吒在身后咕咕哝哝地说着什么,无欢也没去理会他,过了一会,又听见哪吒“咦”了一声。 “又怎么了?”无欢有点不耐烦地说道,一边回过头来。 但是当他看见身后的景象,也忍不住瞠目结舌。 只见哪吒张着双臂,握住那柄石弓,而那石质的表面这时却发出柔和的光芒。那光芒的样子和混天绫、乾坤圈发出的光是同样性质的柔和之光,但却像是最霸气的英豪一般布满了整个空间。 “哗……”哪吒赞叹地说道:“好棒的东西,这难道也是一件法宝?” 无欢楞楞地将手伸过去,摸摸那张大弓,发现它的表面微微震动,而且像人体一般发出微温。 然后,自两头的弓尖处各自缓缓发出了一道直细的光芒,在大弓的中央交会,像是出现了一道细细的黄色光弦。 哪吒睁大了双眼,仿佛看见什么最有趣的事,顺手便抄起一支“穿云箭”。 哪吒就像初拿到弹弓的小童一般,总要找个什么东西来练习一下。 这支长箭极长,近距离的东西射起来不过瘾,远望出去,又见不到什么明显的目标。而且,拿这样稀奇的箭去射鸟,岂不也是大材小用? 哪吒望了望苏护军营,眼睛亮了亮,但是转念一想,只好叹了口气。因为他虽然胆大妄为,都还没有离谱到干出攻击冀州大营的勾当。 从冀川大营再远眺出去便是九湾河口,而河口更远处便是东海。 东海…… 想到那几个讨人厌的龙族,哪吒的嘴角突然露出了促狭的笑容。于是他弯弓搭箭,而那道光弦居然也被拉了开来,一个转身,便瞄准了东海的方向。 此刻在那儿的海平面上,正有几道龙卷云在那儿盘桓。 无欢看着他的动作,知道了他的念头,心里不禁觉得这个顽童真是无药可救。 “射不到的,”他说道:“你又不是什么大罗金仙,那么远的……” 哪吒咯咯一笑,奋起神力,将“定天弓”拉满,一声暴喝,便将那支“穿云箭”射了出去。 然后,那变故便迅雷不及掩耳地发生了…… 穿云箭甫离弓弦,便发出如巨雷般的轰然巨响,那箭却像是流星一般,发出灼亮的火光穿入天际。但是那箭的去势虽快,方向却是歪歪扭扭的,在天空中声势惊人地“飕”一声划空而过,这才笔直地朝东海飞去。 而射出箭的哪吒更像是遭逢什么巨变一般,整个人被那射出去的巨力弹向后方,“砰”的一声重重撞上砖墙,还将那砖墙撞出一个大洞。 不过他还是不改顽皮的本性,忍着痛大声叫道:“好威猛,好威猛!” 一边还想要起身,把其余的两箭也射出去,但是经过这样的巨震之后,“定天弓”的光芒已经黯淡了下来,那黄金色的光弦自然也已消失不见。 无欢骇然地看着远方的东海,刚刚那支穿云箭射出之后,并没有往地上坠落,而是笔直朝东海而去,直到消失在无欢视野之际,那箭仍然在空中急速飞翔。 那是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一支长箭飞出那么远的距离? 无欢楞楞地看着散落在地上的大弓长箭,想着这两天见着的“法宝”,忍不住满腔的好奇。 而每当好奇心一起,当然又会想起狄师和他那些超越时代的记载。 如果这些“法宝”都和当年的器械“天帝”有关,当年那个“天帝”又是什么模样? 最近几年,无欢的心中逐渐萌生一个奇特的想法,他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晚出生,还来不及和狄师讨论这些东西的时候,狄师便已经进入了尘土中的永生。 如果现在狄师就在身旁那该有多好,许多事情也许就能够豁然而解,自己也不用再花上这么多功夫空想。 但是,狄师在石壁上刻的几句话,此刻不晓得为什么,又幽幽出现在脑海。 “情深不寿,爱重则夭。” “人生岂能尽求如意,但求无怨于心。” 最后,狄师还说:“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十常八九……”无欢喃喃地念着,而身旁的哪吒却丝毫无法理解他这种想法,只是自顾自地把玩那把“定天弓”,想要让它再一次发出光芒。 “可惜,可惜!”他一边拨弄着那副石弓石箭,一边喃喃地说道:“真不好玩……” 两人又在塔楼上待了一会,才带着个自的惋惜心情走下来。 第十章 暴怒如雷的东海龙王 哪吒带着无欢到自己房里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过午之后,天空却陡地下起阴暗的大雨。这大雨来得好怪,前一刻还是晴朗的好天气,却一下子阴云密布,跟着便下起了大雨。 哪吒无所谓地嘻嘻哈哈,也不以为意,但是无欢总是多他几岁,心底有点不安。因为不久前,哪吒连杀两名龙宫中人的事,无欢仍然印象深刻,也知道这件事龙宫的人绝不会善罢干休。 大雨…… 云从龙,龙化为雨…… 无欢一皱眉,便从身上取出一枚铜钱,递给哪吒。 “你掷这看看,掷六次。” 哪吒觉得好玩,便接过铜钱,果然依言在地上掷了六次。 反正反正反反。 上为坎,下为艮。 水在山上,因此哪吒掷出来的是个“蹇”卦。 水土克,蹇者,难也,险在前。 无欢的脸色更沉重了,他推了几下这一卦的格局,摇摇头,长叹一声:“哪吒。” 哪吒笑道:“什么事?” “龙王已经来了。” “龙王?”哪吒摇头笑道:“你还会算卦哪!那到咱们陈塘关口摆个卦摊,也饿不死你,我不信。” 无欢正色道:“我不骗你,龙王真的已经来了,而且已经向你爹爹兴师问罪了。” 哪吒这时才有点失色,却依然强言辩解:“不可能,这不可能!”他亢声说道:“如果他来了,我还能好好在这儿吗?我……” 说着说着,只见一个家人全身湿透,一脸惶恐地走了过来。 “三公子。” 哪吒怒道:“什么事?” “老……老爷请您去一趟。” “知不知道什么事?” “小的……小的不知,不过夫人也在前厅,两人已经争吵过一回,而且……” “而且什么?” “座上还有来客,看样予是东海龙族之人。” 哪吒深吸一口气,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去就去,我怕他们做什么?” 无欢也要跟去,却被哪吒阻止。 “我父亲不认识你,而且如果你和我一起,龙王说不定要将你一起拖下水去,”哪吒笑道:“我虽然不成材,却还不至于拖你这无辜之人下水。” “我不和你进前厅,”无欢坚持道:“但是我可以留在窗外,如果你真有什么事,多一个人也好应付。” “随你,”哪吒不在乎地说道,眼睛却有点湿润:“反正我就是这样一条命,随他怎样。” 无欢跟在哪吒身后,走到将军府的前厅,哪吒和那家人跨步走进去,无欢则躲在窗外向里面窥视。还没有看见里面的情景,就听见一声极响的暴喝。 “大胆小儿!我看你如何赔我儿命来!” 无欢吓了一跳,连忙往厅内看去,却看见那前厅极为宽敞,李靖夫人坐在椅子上啼哭拭泪,陈塘关将军李靖一身素色布袍,正脸色铁青地站在大厅中央,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个形貌非常威武的龙族中人,锦袍玉带,服饰非常的华美,他的形貌也是一身的浅青,脸上微有鳞片,眼睛大如铜铃,这时候正怒气冲天地高声叫骂。 而在他的身后,立着几个水族中人,但是其中一人却是躺着的。无欢再凝神一看,不禁暗暗叫苦。 因为那个躺着的水族和领头的龙族人一样是锦袍玉带,一动也不动,而且肤色现出一片死亡的淡黑,额角上却插着午间哪吒顽皮射出去的穿云箭。 哪吒让家人领了进来,听见那龙族中人暴喝吼叫,不但没有丝毫惧怕之情,反而轻松地笑笑。 “你又是什么人?进得我家家门倒还骂起我来了。” 李靖怒道:“你这孽子?不知在外面又给你爹惹了什么麻烦回来,这位乃是你的伯父东海龙王敖光,还不过来拜见!” 哪吒看了看龙王敖光,这才勉强对他行行礼。 敖光“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回礼。 “你东海伯父的儿子今天在外遭了意外,伯父对我们有些误会,你快快向伯父解释清楚,说你和此事并没有任何关系,以免伤了我们两家和气!” 敖光怒道:“李靖李靖,你今天当我敖光是三岁小儿吗?我那些将士们分明回报,说我三太子是被李靖的儿子所杀,难道我会来冤枉你吗?你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是个袒护亲儿的小人!” 这几声骂下去,哪吒不禁大怒:“你骂谁小人?” 敖光骂得兴起,哪里还会跟他这小小孩童客气? “我便是骂你父亲小人!” 哪吒更是怒气勃发,一伸手就要上前扭打。李靖本来便是军人,动作十分俐落,一个箭步登时便将哪吒推开。 “孽子!不准无礼,敖光伯伯再怎么样也是你的长辈,不得造次!” 哪吒怒道:“我帮你出气,倒成了你家的孽子,这蛇虫泥鳅来我家捣乱生事,你也不来管,你是什么父亲?你是什么将军?” 李靖强忍怒气,也不理会他,只是一直向敖光好言相劝。 那敖光也不是个蛮不讲理之人,俗话说“劈手不打笑脸人”,看见李靖这样一味容让,自然也不便再发作下去,只是瞪着哪吒,兀自气冲冲地喘气。 “敖龙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让我知道一些,我才知如何处置我这孽子啊!” 敖光又狠狠瞪了哪吒一眼,这才恨恨地说道:“今天早晨,我东海水晶宫被一阵一阵的强震撼动,海中还现出古怪的红光,我便派手下黄艮前去探查,哪知他出宫半晌还没有回来,没多久,却有巡查虾兵来报,巡将黄艮在九湾河口被一个小儿打死……” 说到此处,敖光气冲冲地向哪吒一指:“便是你家这个小儿!” 哪吒还想反唇相讥,却看见李靖的脸上一阵苍白,一阵铁青,他从未见过父亲脸色如此可怕,便住了口不说话。 李夫人这时也脸上一阵青白,却大声地哭了出来。 “别哭!”李靖大声喝道,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话:“让敖兄说下去。” “我听了虾兵前来回报,心下觉得古怪,本想自己前去看看,却偏偏我那三儿自告奋勇,说让他去打探一下便知,岂知……岂知……”他一时之间又气又愤,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我三儿又是好久不回来,后来家将前来回报,我才知我儿已命丧在这小儿手中,而且死无全尸,还被他抽了龙筋……” “咚”的一声,李靖再也站不住,大惊之下,一个腿软便坐倒在地,只是不住地喘气。 那哪吒却是火爆的性子,一个跳脚便大声怒道:“你怎不说你那夜叉一见到我,二话不说便要用斧头砍我?你怎不说你那三太子一出河口,不由分说便在我脸上画了这样一道大口子?” 敖光怒笑道:“这样来说,反倒是我错了?是我要来你陈塘关陪罪认错了?” 哪吒笑道:“你肯这样,当然是最好。” 敖光不再和他多费唇舌,转头向李靖大声道:“李王,今天敖光来此就是要你一个交代,你纵子行凶,又让我儿死无全尸,我倒要看你如何向我交代!” 他怒气未息,又指着那中箭的锦衣龙族说道:“还有这笔账也要和你算算,我们刚出龙宫要来你陈塘关时,我二子敖胜便无辜中了一箭,这穿云箭自成汤以来,便是你陈塘关之宝,我看你如何推搪!” 李靖坐倒在地,此时被敖光一指责,却仿佛在黑暗中见着了一盏明灯,精神不禁一振。 “此事……此事便必然和小儿无关。我陈塘关自寒浞作乱以来,穿云箭便已经失落不见,这法宝已经遗失数百年,断然和小儿无关。” 这时候哪吒再也忍耐不住,大声说道:“你要一个交代,小爷我就给你一个交代!你不用找我父亲了,一切都是小爷做的,连那穿云箭也是我射出去的!” 说着说着,从身上抽出一条束身的黑带,一取出来,无欢便知道要糟。因为,那条束带便是从龙王三太子身上抽出来的龙筋。 哪吒将龙筋取出,丢在地上。 “你要的话,就还你好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却没想到又不经束,又不牢靠,束起来又别别扭扭的。” 只因哪吒向来不将水族当成人看待,总认为他们乃是蛇虫精怪一类,再加上黄艮、龙王三太子也都是脾气暴烈的人物,他和东海龙宫之间的仇怨,也就这样越结越深。 东海龙王敖光乍见亲儿的龙筋,悲怒交加,一个站立不住便跪了下去,将那条龙筋捧在手上。 然后,他便像是癫狂一般,对着天空大声悲吼,吼声过后,天际的雷声大作,雨势更加滂沱。 这样的声势,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哪吒也有些变色。至于一旁的李靖和夫人,更是已几近软瘫。 这样吼了一会,龙王的声音逐渐止歇下来,他的脸色更是青得可怕,黄澄澄的大眼瞪得几乎要突了出来。 “好!好!好!好你个李家小儿,别说我是东海水族之长,就是寻常人家,你连害我二子,光就此事,我就要杀你全家!” 他这时也不再发怒,只是静静地环视了在场所有人一眼,整个空间陡地静寂下来,只剩下屋外的雨声,和零星的风雷。 这样子的静寂,比起方才龙王的暴怒还要可怕万分。 “李王,你好自为之,”敖光捧着龙筋,缓缓走出门外:“你陈塘关口临九湾河,河外又接东海,待我向天界禀明你子之恶,我便要你陈塘关整个化为鱼虾!” 那口气怨毒之深,令人不寒而栗。东海龙王不再多说,一拂袖,便领着手下走向屋外的大雨。 那雨势随着他们的远去,逐渐减小,而后放晴,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李靖缓缓地站了起来,仿佛在片刻间已经老了十多岁。 李夫人见状,连忙止住哭泣,向哪吒叫道:“哪吒,向你父亲跪下谢罪!” 第十一章 金木水火土的五行遁法 哪吒虽然依言跪下,身子却直挺挺地,一脸倔强的神采。 李靖看着他,出乎意料,他并没有暴怒大喝,只是一脸忧色,同夫人凄然说道:“你生的好儿子,那龙王是此地的水族之长,整个水域只要他一弹指,我们就要水患连天,你看看他今天给我惹出多大的祸来?你我命在旦夕,既知如此,当时为何又要生下这个孩儿?” 夫人也指着哪吒,哭泣道:“哪吒我儿,你妈妈当年怀胎三年零六个月,你爹爹和我吃了多少辛苦,好不容易生下你这宝贝儿子,你怎么没有为李家光耀家门,反而要给这家闹来灭门祸根哪!” 哪吒昂然道:“这个祸事是儿子闯出来的,就应该让儿子去当,父亲母亲不用担心,一切有哪吒来担当就是。” 听到这样的回答,李靖终于按捺不住,大声怒骂了起来。 “这样子的大事,你一个小小孩儿有什么办法可以担待下来?现在不是你一个人的命就可以解决的事了,你到底明白不明白?” 一边骂着,一边却也流下了眼泪:“再说,你怎么不堪,怎么不好,毕竟也是我的儿子,我怎能任你去让那些龙族中人处置,横尸大海?” 哪吒看见父母二人哭泣,心里也开始不好受了起来。他是个极度倔强之人,但是心肠却也良善温软。一见到父母亲的眼泪便没有了主意,他面对最强狠的敌人时面不改色,但是遇上了这样的场面,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且,不争气的眼泪居然也在眼眶里不住打转。 想了一会,他才低声地说道:“父亲母亲,你们不要哭了,孩儿这就去找我那师父,请他下山来调解,这样不知道好不好?” 李靖闻言,眼睛也忍不住一亮。他方才方寸大乱,一个统率千军万马的大将,遇上了不听话的儿子,居然也心乱如麻,心里慌得没了主意,这时候听见哪吒提起师父太乙,仿佛是汪洋中的落难人看见了一叶扁舟。 李夫人也恍然大悟,点头道:“没错没错,你师父在你出生之时,便曾经说过你有一千七百个杀业,命中主煞极重,并且要你长大后到他修道的山上找他,我看,事不宜迟,你便即刻动身。” 哪吒点点头,拭了拭眼泪,站起身来:“那么,孩儿便去准备。” 他走出了大厅,看见无欢仍在窗前窥视,走过来,拉着无欢便走。 “什么事?”无欢奇道:“不是你爹娘说要打点你去找你师父吗?” “找师父是一定要找的,”哪吒的眼角依然有泪,但是那种倔强的神情重又出现:“但是有件事我一定要去做。” 两人跑到将军府门前,哪吒向守门军士嘟哝了几句,便走到门旁的空地。 走到空地,他在地上抓了一撮土,握在手中,闭上眼睛念念有词。 无欢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张大了口,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种动作,无欢也曾经做过,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哪吒此刻就是要施法“土遁”! 五行生克,万法皆可成遁! 这是狄师洞窟中记载过的一句话,而各种遁法也是无欢和狄师最喜欢研究的奇术之一。 在天地间的各种奇术之间,这种能将肉身遁入金、木、水、火、土之中,并且以快速前进的奇法是最玄妙的。无欢在石窟的岁月中,曾经和无亏老人钻研过一阵子,但是没人指点,功力自然不佳。 但是狄师却说,世间确实有人擅长这类奇术,能者日行千里,夜行五百里,比所有的飞鸟、骏马还要快上许多。 “你……会土遁?”无欢奇道。 “这叫土遁?”哪吒笑道:“我可从来不晓得这叫什么名字。” “那你怎么会的?” “我也不晓得,有很多东西,我都是不知不觉就会了的。” “出娘胎就会了的?”无欢笑道:“有这么神?” “就有这么神。”哪吒撮完手上的士,转头说道:“你也会?” 无欢摇摇头:“不是很熟,只能走个一里上下。” “那是真的不会,”哪吒仰头笑道:“抓着我的衣服我来带你,再不赶上的话,就要来不及了。” “来不及?”无欢奇道:“什么来不及?” 哪吒不再答话,再撮了一把土,闭上眼睛喃喃念了些什么,然后,无欢只觉得四周围开始起了阵阵的怪风,周遭景物便在模糊中消失。 这种情形无欢并不陌生,他知道在这一转瞬之间,两人便已经化入土壤之中,但是哪吒的速度当然要比无欢自行施术的时候快上许多,只是一眨眼工夫,那呼呼的风声已经停止。 而四周围的景物也再次出现,不过已经不再是将军府的门口。 江河涛涛,波浪连天。 此刻,他们已经到了九湾河口。 那个所有纠纷、怨仇的滋生之地的九湾河口。 哪吒神色森然地挺立在河岸之上,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无欢正要问他,却从远方的小路上出现了一群人。 锦袍玉带,神色森然,面上隐隐透现出鳞甲的光芒。 这胆大妄为的哪吒,等待着的,居然是那放言要淹没整个陈塘关的东海龙王! 无欢张大了口,正要说话,却被哪吒阻挡。 “无欢大哥,你我这番相聚也是有缘,但是今日我已决意要做这事,你就不用再劝我了。我这次,要将那敖光抓回陈塘关,逼他立下重誓,只要我一人抵命,他便绝不可与我父母亲为难,我这一身是他们所赐,如果为他们而死,我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哪吒爽朗地笑道:“而且我还有师父当靠山,事情未必不能解决。” “我和你一起去!”无欢慨然道。 “从前你可以和我一起去,但是现在可不行。”哪吒说道:“你那狐儿姐姐的冀州军队已经在中午时分出发前往朝歌,你若还有什么要和她说,就只能趁这一路上找机会和她说了,如果她一进朝歌皇宫,我想,这辈子你大概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所以,你现在就得走。” 哪吒指着岸旁一条小径说道:“从这条小径前去,或者可以赶上他们,快去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无欢和哪吒虽然相处不到一日,却经历了许多奇异怪事,两人虽然相识不久,却仿佛是多年的兄弟,因此一旦耍分手离开,也有些依依不舍。 “你去吧!”哪吒爽朗地笑道:“你我都不是凡人,日后一定会有相见的时候,到时再来痛饮几杯!” 无欢一拱手,也有点硬咽起来:“弟弟保重。” “大哥你也保重。” 这时候,龙王一行人已经走近河口,哪吒手腕一翻,翻出尺许的乾坤圈。然后他巨喝一声,便往龙王一行处飞奔而去。 无欢也不再迟疑,回身便往另一个方向而行。绕入小道时,还回头远远一看,却看见了满天的黄光,哪吒已经和龙族中人交起手来。 然后,没有几下,那龙王敖光便被他以乾坤圈打倒,踩在脚下。而那英武豪强的模样,在日后许多年,仍然深深地印在无欢的脑海之中。 第十二章 穿越时空的英雄之歌 明月当空。 夜来的树梢在眼前不断地往后方倒退,树映回影,在远方仿佛还可以听到猫头鹰的叫声。 无亏公公在无欢年幼的时候,曾经说过,如果小孩子哭闹,猫头鹰会在远远的树梢头数小孩子的眉毛,等它数透了,就会把小孩抓去吃掉。 但是无亏公公总算还是有心情好的时候,有一个夜里,无欢在树林的深处看见鬼火,看得心惊胆跳,有好几夜睡不着觉。后来无亏公公却告诉他,那天他看错了,因为无亏公公在旁边也看到,说那其实是树林子里的萤火虫,为怕无欢不相信,还抓了一满袋子的萤火虫,放在无欢的房里陪他睡觉。 凄美的夜,淡淡的哀愁回忆。 有几个年幼时的夜里,无欢也曾在狄师的房里听他说故事,那时候,狄师已经很接近尘土化的阶段了,说起话来有气无力,但是说的故事却非常的好听。 无欢最喜欢听的,是狄师所说,一个时光英雄的故事。 而那个英雄,名字就叫做葛雷新。 狄师说,葛雷新的故事,其实是一首歌,狄师唱这首歌的时候声音非常好听,所以即使是在十数年之后,无欢仍然能够哼上几句。 比方说,此刻他在夜里的山中急急地赶路,口中却不自觉地哼着这首歌…… “时光英雄葛雷新,为了他的所爱, 穿梭三千年的时空,只为见到她的浅浅一笑…… 为了一分失落的记忆, 穿梭三千年的时空,只为见到她的浅浅一笑……” 无欢年少的时候常常在想,如果真心爱一个人,就要爱上一辈子,怎么能够只是为了“见到她的浅浅一笑”呢? 也因为如此,当狐儿问他:“这一晚上的回忆,能够让你用一辈子吗?”的时候,无欢却告诉她,他要的是一辈子,不只是一晚上的回忆。 但是,如今狐儿已经穿上了华美的衣饰,名字也不在是狐儿,而是准备要到朝歌,将自己献给君王的诸侯之女“苏妲己”。 原来人世间真的有这样的无奈。 而无欢这时才能了解到那种“只为见她浅浅一笑”的感觉。 如今,只要让他再见到狐儿的浅浅一笑,就是要他做世上的任何事,他也愿意。如果是为了无奈的狐儿,要他的性命,他也愿意。 在夜风中,无欢仍然不停地在山野间奔跑,而在他的身影过处,也总会留下那首“葛雷新”之歌的宿命旋律…… 这已经是无欢离开陈塘关的第二夜了。 在这两天里,无欢不停地赶路,有时还得抄着山路,以求能够赶上冀州的部队,当日冀州部队只比他早走了片刻,但是整个部队都是骑兵,走的又是大道,因此在速度上就要比无欢快上许多,要不是无欢对附近的山林颇为熟悉,知道有些小路可走,说不定早已失去了队伍的踪迹。 而在白天里更从一些路边的店家处得知,冀州部队已经收到朝歌政府的催促令,要求在妲己承受得了的限度下,以最快速度赶路,因此部队在恩州地界时加快了速度。 不过,今天晚上,整个护送妲己的部队会在恩州和朝歌地界的官家馆驿投宿。而这个馆驿却是无欢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他的父亲也葬在馆驿附近。 因此,只要在中夜之前赶回馆驿,说不定就可以见到“狐儿”妲己了。想到狐儿娇美的模样,无欢不禁心头一热,脚下的速度也加快了许多。 走过下一个山头,就到了馆驿的地界。从树林中穿出来,一座大庙的身影便静静地横陈在月光之下。 无欢对这座大庙也相当的熟悉,因为这便是祭祀大神女娲的女娲神庙。对于幼小时刻的记忆,无欢记得并不多,但是不晓得为什么,每次来到女娲庙,总会有一种从高空俯瞰群妖乱舞的喧闹印象。 当然他不会知道,当年他的父亲便曾带他到此,却不幸遇上了纣王巡视女娲神庙,才有后来的变故发生。 这变故,当然也影响了无欢的一生。 无欢走出树林,信步走到女娲神庙附近,远远望着那宏伟的建筑,举起双手,恭敬地合什鞠躬。 突然之间,寂静的夜空里突然响出一声清亮的娇喝。 “你要知道狄孟魂那小子的事,我们就偏不告诉你!” 在这样的静夜中,陡地听到这样的高喝声已经够惊人了,而那喝叫声中居然还提到了狄师! 什么样的情景之下,会有这样的一声喝叫? 一时之间,无欢的心中萌生了莫大的好奇心,于是反手握紧背上的铜剑,就像十数年前,他父亲一样的矫捷而行,朝着声音来处打算探个究竟。 无欢知道,在女娲庙的后方,有个巨大古坟,乡人都叫它“轩辕坟”,平素妖精的传说极多,因此连大白天也很少人敢去这个地方。 而那声娇喝便是从轩辕坟方向传来的。 其实,这一带有几个地方都算得上是妖精群聚之处,像是不远处的馆驿、眼前的女娲神庙,还有无欢现在正要过去的轩辕坟,都是乡人传说多妖的地方,入夜以后,几乎完全见不到人迹。 但是无欢浸淫狄师的学问日久,自然有另外一种不同的解释。在无欢的想法中,这三个地点或许和前代大神都有相当深的渊源,也可能因为地势关系,特别容易孕生精怪,因此才会成为乡人心目中的多妖之地。 无亏公公早年时曾经和狄师携手对抗过一些附近的妖精,但是自从狄师尘土化之后,无亏公公担心自己的能力不够,因此已经很少插手附近精怪之事,但是无名山一带的精怪也极为识趣,从没有哪一个精怪胆敢接近无亏公公和无欢居住的石窟。 就连当年害死无欢父亲的九尾狐狸、九头雉鸡精、玉石琵琶精和青蛇蛇妖也不敢。 夜色下,无欢的脚步好快,一转眼便已经来到轩辕坟旁,就着晚上的月光看过去,大坟旁几道恍恍惚惚的身影将一个白衣人团团围住,颇有一股剑拔弩张的气势。 无欢悄无声息地摸到一旁,想要先了解一下实际的状况,却听见那些人影之中,有一个尖锐的声音又在夜空中拔尖响起。 “我们当然知道狄孟魂的下落!”那声音得意洋洋道:“只是我们为什么要告诉你?” 发出声音的,是一个形貌诡异的女子,她的样子不时在变幻,手上提着一柄玉刀,脸上的神情有时是娇艳美丽的少女,有时却是一把极度丑怪的玉石琵琶。 这个妖精无欢当然是认识的,那便是常在大坟一带出现的玉石琵琶精! 如果见着了玉石琵琶精,其它几个当然也就八九不离十。果不其然,无欢略为环视一下,便发现另外两个缥缈的身影,便是九尾狐狸精和九头雉鸡精。 只是不晓得为什么,却没有看见当年将父亲害死的青蛇蛇妖。 第十三章 轩辕坟的三个妖精 被围在中间那白衣人身形纤细,看起来是个女子,无欢看见她长发飘飘,白衣宛若神仙中人。而她一个转身,露出半边脸来,一见着她的脸,无欢险些要惊呼出声! 那容颜、那眼眉,竟活脱便是无欢心中朝思暮想,无一日以忘之的“狐儿”妲己! 但是那种惊艳之感只出现了片刻,因为无欢随即发现,这女子其实并不是狐儿,只是容貌有点酷肖。狐儿是个年纪大约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孩,身材娇小可人,但是眼前这女子却是长挑身材,瘦瘦的身子仿佛弱不胜衣,而且年纪看起来也要比狐儿大些,大约在二十五六岁左右。 而且等到她一开口,无欢更可以确定她绝对不是狐儿。 “我本也不指望你们会知道‘他’的下落,”那女子冷冷地说道:“只不过觉得有些奇怪,你们的靠山‘女娲娘娘’怎么不曾再出现了?她不是交代过你们不可以来招惹我吗?你们的记性真的有那么不好吗?” 那九头杂鸡精桀桀而笑,它当年的修行只能幻化成半人半鸟的古怪模样,但是经过十数年的修练,如今已经几乎全部幻化为人形,只在身后拖出长长的鸟羽。 “又不是什么大事,为什么要惊动娘娘?”它有点紧张地笑道:“再说当年我姐妹功力有所不及,这才任你羞辱,今日已不同于往日,你可要自求多福。” “这样说来,你们还是不肯帮我找到女娲了,是不是?”那女子冷然道。 “我们娘娘何等尊贵,岂是你这等人说见就见的?” “我知道了,”那女子笑道:“你们女娲娘娘已经尘蜕了,对不对?所以你们才在这儿东绕西绕,怎么也不肯带入正题,对不对?” “姚笙!”那玉石琵琶精气急败坏地大喝一声:“那么多废话做什么?要见我女娲娘娘,先吃我一剑!” “铮”的一声清响,玉石琵琶精一刀挥出,却不知道那女子姚笙如何闪躲,这一刀便砍了个空,直直地斫在地上。 其余二妖看见动上了手,也纷纷呼喝出声,加入战团。 无欢在一旁听见他们的对话,又是一阵惊讶,忍不住又闪了神,想起许多纷杂的事情。 狄师的记载中,曾经多次提到“姚笙”这个名字,而这个被三妖称作“姚笙”的女子,听三妖的口气,似乎又千方百计想要找到狄师的下落。 他们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还有,听起来三妖的主人女娲娘娘此刻已经不在人世,但是那女子姚笙又没有说是死亡,只说是“尘蜕”。 如此一来,岂不是和狄师的尘土化大同小异? 难道……这个“女娲娘娘”也是狄师一类的“二十四世纪”奇人? 他在一旁思绪翻腾,耳边轩辕坟三妖的呼喝声却越来越响,突然之间,那女子仿佛再也不耐烦和它们纠缠下去,一声清啸,只听得“啪啪啪”几声清响,三妖个自闷哼一声,便纷纷委顿而倒。 黑夜中,那女子身旁发出淡淡的浅黄色光芒,仿佛有着某种古怪的力场,她冷冷地站在三妖的面前,仿佛要出手将它们解决,但是却又忍住。 “算了,”她淡淡地说道:“我和你们的女娲娘娘也算有些渊源,杀了你们,有些对不起她。” 那玉石琵琶精哼哼唧唧地躺在青石地上,却仍然吱吱呱呱地说话:“谢……谢您的不杀之恩,我们轩辕三圣有恩报恩,有朝一日,一定会报答您的。” 女子姚笙摇摇头:“我有什么要你们这些妖精报答的?算了。” “您……您所问的狄孟魂之事,我们曾经在十数年前见过他,但是从此之后便音讯全无,再也不曾听过见过……” “是吗?”姚笙淡淡地说道,她的眼神更深、更黑了,仿佛世上已没有什么事能够引起她的注意:“我也猜到你们也不会知道些什么。” 那九尾狐狸也挣扎地来接口道:“不过,我们还是可以报答您的,女娲娘娘吩咐过,要我们断送成汤的天下,现在我们已经找到机会了。当年商朝天子曾经对您不敬,我们这就前去断送他的江山,为您出这口气……” 说着说着,它一抬头,却发现眼前已经空荡荡,再没有半个人影…… 出乎意料之外,姚笙的身影此刻已经远在数十步之外,也不晓得她是什么时候离去,等到众人察觉的时候,已经剩下一个小小的背影。 “随你们吧!” 这是她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声音静静地回荡在夜来的大坟旁边。 无欢这才惊觉,快步从藏身处纵跃出来,想要追上姚笙,却已经见不到她的芳踪。 “姚……姚笙!”他在静静的夜里大声叫唤,但是那声音却只是空洞地回响在大地之上。 这女子的行踪竟然如此飘忽不定,本来无欢想要告诉她一些有关狄师的事,但是她却走得好快,连说上一句话的机会也没有。 突然之间,一阵阴侧侧的声音从脚底响起:“小子,你也认识她吗?” 说话的是九尾狐狸精,此刻三妖软倒在地上,一时却爬不起来,方才姚笙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只看见它们三个在地上不住挣扎,却怎么样也爬不起来。 无欢摇摇头,却静静地抄出了手上的铜剑。 那剑光映照出来,三妖开始有点不安起来。 “你要趁人之危吗?”九头雉鸡精嘶声说道:“你也要像你那无亏老人一般,来斩妖除魔吗?” 无欢想了一下,又摇摇头:“我不想杀你们,但是我也不想被你们害死,”他握着剑,环视四周:“你们不是还有一个吗?是不是又要躲在一旁,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动手偷袭?” “你是说青蛇大姐吗?”九尾狐狸说道:“她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无欢奇道:“那是什么意思?” “那也就是说,”玉石琵琶精插口道:“那也就是说,死了,挂了,没命了,懂了吧?” “这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我告诉你的话,你真的不杀我们?”九尾狐狸不放心地问道:“你敢发誓?” 无欢微微一笑,将铜剑收回背上。 “我本就没有要杀你们,虽然你们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却还分得清楚,当年杀我爹的是青蛇,不是你们。” 九尾狐狸、九头雉鸡精、玉石琵琶精三妖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话。 “那一日,我们和白蛇大姐去石窟那儿找你们的晦气,”玉石琵琶精大声说道,一言既出才发现失言,贼兮兮地瞪着无欢,生怕无欢之前没想到这一段,现在不知会不会改变主意,又要将它们除掉。 无欢皱眉道:“我没事,继续说下去。” “那一日,我们那白蛇大姐在石窟门口,和你那无亏公公争吵了一会,你那无亏公公一个闪身,好像要逃了,我们那青蛇大姐为了讨好白蛇大姐,便抢着和白蛇大姐一起进洞去追。 我们三个道行没它们高,动作和见机都慢了些,但是就是因为这慢了一慢,才救了我们三条小命。” 无欢“哼”了一声,隐隐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果然,玉石琵琶精便侃侃地说出了当时的情形。 “当时啊!只听见‘轰’一声巨响,我们三个都被炸得满天高,你们那石窟洞口整个便垮了下去,冒出好大的尘土黑烟。就这样,咱们的青蛇大姐和那个法力最强的白蛇大姐就被埋在里面了……” 无欢沉吟了一会,总算知道了当日洞口发生的状况。 从三妖和无亏公公的描述中,白蛇应该比青蛇的能力高上许多,因此青蛇的确可能已经在第一场爆炸中丧生。 但是他却知道白蛇并没有在第一场爆炸中丧生,而且还可能冲破洞内的土石,攻到狄师的房间。也因为如此,无亏公公才会发动第二次爆炸,真正和白蛇蛇妖玉石俱焚。 看见无欢沉思的模样,九尾狐狸精有点紧张地问道:“你在想什么?你不相信我们?” 无欢不再理会它们,正想转身离去,却看见三妖在那儿交头接耳,仿佛又在商议什么坏事。 “你们又在做什么?”无欢皱眉道:“不要在我面前玩什么把戏,否则我还是可以将你们一一杀死的。” 三妖的身形,这时像是变幻的浓烟一般开始转变形貌,无欢诧异地看着它们,不晓得这三个精怪又在搞什么把戏。 不自觉地,他又反手紧握住铜剑,跟着戒慎地看着四周。 第十四章 令人伤心的馆驿回忆 三妖虽然仍然站不起来,但是不一会儿却已经幻化完成,一个个化成了垂髻的年轻少女。 无欢的身后,这时隐隐出现了一股肃杀的气氛,他警觉地转过身来,却发现大坟旁的空地上,这时已经无声无息站满了上百名的黑衣军士。 虽然人数如此众多,黑衣军士们在月光下却像是塑像似地站个挺直,一句话也不说,连呼吸声也是一致的。 乍见这些黑衣军士,无欢心中便像是打鼓般地“咚咚咚”跳了起来,脸上地出现了躁热之感。 果然,在水溶溶的月光下,一名白衣少女骑着小马,静静地排开肃穆的黑衣军士。而那少女,当然便是令无欢魂萦梦系的“狐儿”苏妲己。 看见无欢,她的眼中带着诧异,随即淡淡的一笑。 “你来了。” 无欢楞楞地说道:“我来了。” 她高高地坐在马上,以俯视的角度看了看无欢,又转头看了看已经幻化为美丽少女的三妖。 “三位姐妹怎么在夜里独自出来?”妲己问道:“我们听见你们的呼喝声,怕你们出事才过来看看。”她看见三妖软瘫在地的模样,又回头看了看无欢。 “你和她们起了冲突?” 九尾狐狸精眼睛一转,连忙说道:“不不不,是我们三个贪玩,睡不着觉,想到这儿看星星,走到这儿却走不动了,还遇上了饿狼,是一这位大哥帮的忙,救了我们。” 妲己眼波流转,娇媚地横了无欢一眼。 “你这人……”她咯咯一笑:“还是那么喜欢帮人。” 转过头来,她向黑衣军士们说道:“把三位姐妹扶起来,好好歇息,明天就要上朝歌去了。” 几名黑衣军士从队伍中走出,一人一个搀扶三妖站起来,三妖仍然有些惊疑地看着无欢,生怕无欢将它们的真实身分说出来。 无欢却不去理会它们,只是痴痴看着妲己。 “你……你还好吗?” 妲己笑道:“我当然很好。”她转头向黑衣军士一挥手,整队军士便静静地退走,连三妖也一起往馆驿的方向而去。 但是,妲己却仍然高高地坐在马上,丝毫没有下马的意思。 无欢站在下方,仰头看着她美丽的容颜,却不晓得为什么,觉得有些看不真切。 妲己睁着一双妙目看着他,良久,才轻轻地说道:“我的事,你也已经知道了?” “嗯!” “你来,就是为了见我一面?” 无欢长吸了一口气,有点呼吸急促地说道:“我不只要见你一面,还要长长久久和你在一起。” 妲己淡然一笑:“哦?是吗……” 两人之间,突然出现一阵沉默。 只有缓缓的马蹄声,得得得得地在青石地上响着。 过了一会,无欢才勉强笑道:“你知道你的事是谁告诉我的吗?我在陈塘关认识了一个好兄弟,是李靖将军的儿子,他还闹出很大的事来呢!” 妲己仿佛出神地看着月色,等到无欢说完了,才惊醒似地说道:“真好,真好。” 无欢伸出手,轻轻地握着她柔滑美丽的小手,而妲己也任他软软地握着,却一点也没有使力的感觉。 “你要进朝歌城这件事,是受了委屈的,是不是?” 妲己想了一下,轻轻地摇头。 “你对我说过,你是不想嫁给天子的,就是因为这样,你才离开家的,不是吗?”无欢气息有点急促地说道:“如果你真的不愿嫁给天子,我可以带你走,我们找个小小的山坡住在那儿,不用再管人间的事,这样不是很好吗?” 妲己转过头,从马上静静地看着他,又看看天上的月亮,突然低呼一声,指着天上:“啊!流星。” 她这样一指,便顺手将自己的手抽离无欢,无欢抓了个空,只好讪讪地把手放下。 “我妈妈以前常说。”妲己悠悠地说道:“流星就是扫把星,每见到一颗流星,凡间就有一个人过世,我小时候很怕看见流星,每次看见就要哭,因为我怕有一天,那个死去的人是我。” “现在你不用害怕了,”无欢柔声说道:“因为有我在你的身边。” 妲己淡淡地笑了:“无欢大哥。” 无欢一征,抬头看她,眼中尽是温柔:“什么事?” “你啊!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妲己静静地说道:“所以你以后要配上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 无欢闻言,勉强笑道:“我和你在一起就已经很好了啊!” 妲己摇摇头。 “无欢大哥,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她的语声很轻,却一字一字清晰地传入无欢的耳中:“但是我要的比那更多,只有好,那是不够的。” 无欢怔怔地站在那儿,说不出话来,只能听着她柔柔地从那美丽的唇际,说出那如惊雷般的话语。 “我想我是喜欢你的,那天肚子饿了,和你在街道上吃面也很有趣,但是我却不能一直只过这样的日子,”妲己说道:“扮小乞丐扮一天很有趣,但是如果一辈子都是乞丐的话,那就没有什么好玩的了……” “我……”无欢有点艰难地说道:“我们不会去做乞丐的。” “我喜欢和你一起看星星,也喜欢和你一起逛香包摊,喜欢和你用叶子舀水喝,也喜欢和你一起坐在柳树林中乘凉,可是那偶尔做一两天是很好玩,可是如果一辈子都是这样,那我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我可以努力啊!”无欢轻轻地说道:“我也不会一辈子都是个没出息的人。” “你不会的,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英雄,”妲己微微一笑:“但是那对我来说太远了,我可能不会喜欢纣王,但是他却可以让我在炎热的夏天中,有冰镇甜汤解暑,也可以让我在冬天的冰雪里,有炉火轻裘取暖,我不用担心下一顿饭着落在哪里,也不用担心下雨天会不会淋得浑身湿透。” 顿了顿,她的眼神晶亮如繁星,凝视着无欢。 “我这样说,你懂了吗?” 无欢停住脚步,楞楞地看着她。 而妲己却没有策马停步,而是继续缓缓地前行。 两人的距离随着迟疑已经越来越远…… “无欢大哥,”妲己凄然说道:“不是你的错,这都是狐儿的不好。你有朝一日定能找到比狐儿更好的女孩,望你自己多多珍重。” 得得的马蹄声中,妲己再不回头,一人一马,逐渐地远去。 那白衣的清秀身影,就这样缓缓消失在夜色之中…… 无欢怔怔地站在空旷的平野上,偶尔吹来一阵清风,才发现脸上一片冰凉。 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清泪。 月正明,人已去。 今后却仍有漫漫长夜…… 第十五章 哪吒的“剔肉还亲” 朝歌城东,有一家小小的酒馆,名字叫做“无忧馆”,酒馆的主人是个姓梅的老丈,平日对人倒也和蔼可亲,在街坊间人缘也好得很。 就因为是这样的老好人,梅老丈这时才会一直摇头,一直叹气。 摇头的原因是今天不到中午,酒馆里的酒又快要光了。 叹气的原因,是因为这些酒都是同一个人买的,而且不分青红皂白全都灌到肚里。 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了三天,那名一直灌酒的酒客从一开始进门到现在,人就没有清醒过,老丈在三天前的清晨一打开酒馆大门,轨看见这个人从大街上蹒跚走来,从身上掏出一碇黄金,嘴里只说着一个字。 “酒!” 然后便像是沙漠中的遇难渴客见到清水一般,无止尽地一直喝酒。 那奇怪的客人看来年纪极轻,大约十七八岁左右,身材高大健壮,相貌却颇为清秀。他仿佛有着什么难解的心事,也不像一般的酒客喝醉之后大吵大闹,只是独自静静地灌酒,酒醉后便伏桌大睡,醒后还是只有那一个字。 “酒!” 而老丈有时候好心,随酒送上几样小菜,少年却任那些小菜在桌上变酸变馊,也从不肯动动筷子。 遇上这样的客人,梅老丈又不好将他逐出酒馆,因为他付的那一碇金子足够他喝上十天半个月,但是老丈见的世面多,知道少年这种只喝酒,不吃饭的喝法大概撑不了五天。 果然第三天近午时分,少年便瞠目结舌,整个人发起抖来,卷曲在地上不住呕吐,就此失去知觉。 于是老丈又要摇头,又要叹气了。 但是老丈毕竟是个好心的老人,于是他还是收留了少年,也请了大夫来看。大夫断定少年乃是饮酒过多,酒毒侵入五脏,这种病症严重的话,很可能会一睡不起。 于是老丈再一次地摇头叹气,但是既然做了好事就做到底,他也就再让少年待了下来,让他调养个几天看看。 所幸,少年的身体还算健朗强壮,昏迷后第二天夜里就醒了过来,醒过来之后,少年也不再喝酒,只是狂吞了十六碗白饭。 从此之后,梅老丈再也没有看过少年沾过一滴酒。老丈见少年也算聪明乖巧,便留他在酒馆内帮忙,老丈的妻与子早年在一场花灯中,因为纣王的荒唐行为引发的骚动中被人群踩死,已经孤独了好几十年,如果儿子不死的话,算算孙子也该和这少年一般年纪了。 因此,老丈便觉得和这少年甚是投缘,不过少年从来不提自己的出身和来历,只说自己姓桑羊,名字叫做无欢。 这个高壮少年,确然便是无欢。 当日他在轩辕坟前与“狐儿”妲己有过那番心碎的言语,整个人便像是行尸走肉地走下山来,迷迷糊糊走进了朝歌城。 大凡天下的少年,在初次爱恋失败之后,总会有许多不同的失序行为,无欢虽然胸中所学不同凡响,但是骨子里仍是一个平凡的十七岁少年。十七岁少年最大的毛病便是,一谈起情爱便会将短暂误认为永远,将莠草当成是兰芷,明明只是个短短的生命插曲,却将它看成了永不落幕的永恒。 无欢当然也不能例外,他曾经在典籍上偶然看见诸如“自古美酒最解愁”、“忘忧唯有入喉酒”一类的文字,为了抹去妲己在心中的形影笑语,便将自己投进了这千古以来伤心人、失意人最喜欢的杯中天地。 还因此差点送掉了一条小命。 不过这样的一场大病也有极大的好虚,至少醒过来之后,无欢已经不会时时在风中,在夕照中,在午间的热气中想起狐儿,只是偶尔在午夜梦回之际,想起来会将心纠紧一阵子,如此而已。 在少年心事起伏不定的过程中,天下局势又更加险恶了。 人来人往的酒馆,向来便是四方传闻交流最好的地方,无欢在小酒馆打杂的日子里,当然也得知了不少当今世上发生的大事。 据说,纣王宫中最近出现几个非常狐媚得宠的宠妃,引诱着本就荒淫的纣王大肆狂欢作乐,朝政更是败坏。 无欢一听,就知道轩辕坟的三妖果然已经成功地进入宫中,也开始它们所谓的“覆亡成汤天下”。 但是,只要想起这三个妖精,轨免不了想起那张娇美绝世的容颜…… 狐儿,唉!狐儿…… 除了荒淫的传说之外,四方诸侯的刀兵征伐也随时可以听见,此时“东伯”姜氏、“南伯”鄂氏都已经反叛,正长年和朝歌派出去的军队交战,而周族的“西伯”姬昌此刻正被纣王囚禁在羑里,听说周族正在倾全族之力搭救。 而在搭救的过程中,西伯的长子伯邑考却被纣王以细故杀死,不仅如此,纣王还听信宠臣的谗言,将伯邑考的肉做成肉饼,送到西伯姬昌处,让他硬生生吞下自己儿子的血肉。 有一个来自北方的旅客还说,同族现已和黄沙平野上的神秘巨龙部落“龙族”结盟,打败了山戎的部族,还掳得了两名绝世美女,正要献上这两名美女,换回姬昌的自由。 还有,听说现在当世的许多奇才异能之士也已经纷纷投入叛军阵营,准备在这场山雨欲来的动乱中求得富贵功名。 而在这些来自三山五岳的奇人的心目中,最适合投向的阵营,除了商王朝的政府军队之外,另一个便是周族的“西伯”姬昌阵营。 听说,周族的统帅是一个年纪极大的老头,这老头曾在朝歌城卜卦,也曾经在纣王属下做过高官,但是却因为兴建高楼巨台一事和纣王闹翻,后来他长年隐居在渭水之滨钓鱼,“离水三寸”,最后才让西伯姬昌发现,将他聘往西歧,担任军师和总帅。 而这个传奇的老头,据说名字就叫做姜子牙。 原来无欢对这些军国大业、战乱割据之事是一点也没有兴趣的,但是一听见“子牙”二字,还是悄悄地留上了心。 因为他记得,当年无亏公公生病时曾经交代过,要无欢找到他的胞弟“子牙”。 这个姜子牙,难道会是无亏公公的弟弟吗? 无欢又细细回想了一下,想起无亏公公在病中神智未清时,曾经提过他自己本姓姜,因此他的弟弟应该也叫做姜子牙。 如果有机会的话,无欢在心中暗自下了个心愿,一定要帮无亏公公问个清楚。 除了惊心动魄的各地局势外,小酒馆的日子还算平和温暖,无欢在闲暇时便和梅老丈谈谈说说,日子倒也过得安闲写意。 这一日,无欢闲来无事,便在朝歌城中随便逛逛。 虽然有着山雨欲来的动乱传闻,朝歌城仍然是当世最热闹的一座大城,一条一条的京城道旁,满满地林立着各式各样的商家,无欢走过一家香囊摊,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忍不住又想起在陈塘关时,狐儿挑选香囊的情景。 在春天的朝阳下,无欢露出寂寞的神采,静静地在香囊摊上挑着看着,想要找出来有没有和狐儿送他的两个香囊类似的东西。 就在这时候,人群中突地传出来一阵阵的高声呼喊。 “大事情发生罗!大事情发生了罗!李王的儿子杀了龙王的儿子,现在要在东门处置了哟!” 好奇的群众这时像是打翻了的马蜂窝一般,不停地纷纷议论,许多好事的人也簇拥着,逐渐挤向东门。 无欢放下手上的香囊,脸上的表情复杂万分。 李王的儿子杀死了龙王…… 哪吒…… 一念及此,他便急急忙忙排开人群,随着大批看热闹的人挤到东门。但是因为那人潮实在太挤,围观的人太多,等到终于到了东门的时候,已经是好一阵子的时间过去。 正在焦急间,却听见东门广场上这时传来一声痛苦的大叫:“我的身子是你生的,你虽然不喜欢我,我却要将身子还给你!” 然后人群中传来此起彼落的惊呼声,有人还大声地惨呼出声。 无欢听见这样的几声呼叫声,心中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于是他更奋力排开人群,终于来到了广场之前。 而看见广场上的可怕景象,无欢更是惊得呆住。 原来在广场中央,陈塘关的少年哪吒说时迟,那时快,此刻正举起一柄尖刀,他是跌坐在地上的,因为他的腿和左手都已经被利刃斫去,只剩一只右手,而这哪吒果然猛悍非常,还是用最后一只手持刀划过自己喉咙。 血光过处,他的喉头喷出漫天鲜血,登时气绝。 这场变故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得呆住,一时之间,整个东门广场鸦雀无声,连一根针掉下去都听得清清楚楚。 然后,“砰”的一声,哪吒残缺不全的身子软软跌下,却仍然圆睁着两只眼睛。 无欢挤在人群之中,看见自己的结拜兄弟死状如此之惨,也张大了口,久久说不出话来。 在绝对的静默中,广场中走来一个神色威猛的中年人,无欢认得他便是哪吒的父亲,陈塘关将军李靖。 李靖神色复杂地看着儿子的尸身,一声长叹,头也不回,却向身后几个龙族中人沉声说道:“东海龙王,我儿已然至此,你也当众得到了一个公道,却不知我两家的恩怨,可否到此为止?” 那几个水族中人的首领是一个锦袍玉带的青色大汉,正是东海龙王敖光,此刻他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然后,他便率领着水族人士,恶狠狠地排开人群,迳自扬长而去。 围观众人眼看这一场热闹,居然是以这样的残忍血腥场面收场,都觉得不是滋味,也就静静地离开广场。 而李靖依然站在哪吒的遗体身旁,脸色铁青,不发一言。 无欢心下觉得不忍,正要出去将哪吒的遗体收拾一番,却看见散去的人群之中,走出来一名模样清瘦的老者,手上捧着许多莲叶荷叶,迳自向哪吒的遗体走来。 李靖正在好奇,不晓得这老人来意如何,却看见那老人从手上抄出一柄利刃,众人眼睛一花,哪吒的肚皮上便被他划出了一道刀痕。 而老人接下来的动作更是匪夷所思,他熟练地将哪吒的肚肠取出,分别放在一片一片荷叶的上面。 众人不禁发出惊呼,几名李家的家将更是又惊又怒,“唰”的一声纷纷拔刀,冲过来就要将老人打倒。 但是那老人一抬头,眼神炯炯发光,看见他这样的眼神,几名家将反而畏缩了起来,只是持着刀楞在那儿,求救似地看着李王,等他发号施令。 不等李靖开口,老人便叫道:“贵公子剔肉还亲,乃是宿命所定,要让他死而复生,就让老夫带走他的尸身!” 李靖又惊又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老人看出他的犹疑,笑道:“老夫乃是哪吒业师‘太乙’,请李王不用挂心。” 李靖一听之下,这才有些放心,他早就知道哪吒曾在出生时就被太乙收为徒弟,也知道太乙是个有名的修道仙人,这时候哪吒的尸身由他处理是再好不过。 至于死后复生一事,李靖却没有将它放在心上。 那“太乙”嘴上说着,手下却丝毫不停,片刻间就把哪吒的尸骨分个干净,按排列包在荷叶之中,背在身上便扬长而去。 临走前,竟也没有向李靖再看上一眼,说上一句话。 第十六章 从莲花莲叶中出现的人 无欢混杂在人群之中,看见了这惊人的一幕,但是心中却是疑惑之感多于惊惶。 那老人将哪吒尸身剔肉除骨的动作虽然惊世骇俗,但是看在无欢的眼里,却有那么一点点脉络可寻,并不像常人所见那么难以置信。 无欢相信,如果他的猜测没错的话,那老人的手法和狄师记载中的一种“开刀”之术必然有着莫大的关联。 “‘开刀’之术,盛行于我出生前约两百年时代,其时因为‘分子科学’(这又是一个无欢看不懂的名词)尚未发展完善,人体遇有病痛,如有必要,可以利刃切开人体,做必要的医疗处理。” 这是狄师的记载中,提及“开刀之术”的部分,狄师还说,这种技法可以上推千年,追溯到古代一名叫做“华陀”的大夫。 “……有神医名叫华陀,欲病人有头痛之疾,可以利斧切开头颅,取出风涎头痛可止……” 记载中还曾经提及有一个名叫关公的将军,手臂中了毒箭,也是让这位“华陀”切开肌肉,刮净骨上毒药才治好的。 在钻研狄师学问的过程中,无欢对狄师记载年代的方式已经有一点模糊的概念。他知道狄师常提及的“公元二十四世纪”,指的是无欢所在时代的三千多年后,因此狄师所提的这些“华陀”之类的奇人,算算也要再过一两千年才会出现。 而狄师等人会回到三千年前,甚至更久远的年代之前,似乎都是经历了一种叫做“穿梭时空”的妙法,才会有这样的情形发生。 现在,哪吒的业师太乙使出了“开刀之术”这样的奇怪术法,让无欢更是好奇,一方面担心结拜兄弟哪吒的尸骨,一方面也想知道“太乙”到底在做些什么。无欢眼睛一转,便悄悄穿过人群,往太乙离去的方向追过去。 那太乙的行踪虽然诡异,但是行走速度却不是太快,无欢只绕出去一条街,便看见了他背着哪吒尸骨的身影。 无欢刻意和他保持一点距离,以免被他察觉。这样子的跟踪在朝歌城里还算容易,只是走没多久,却发现太乙已经从侧门出城,往附近山上走去。 只是无欢顾着在街道、人群间隐祝自己的身影,却没注意到太乙偶尔像是累了一般停下来喘气,在这喘气的空档间,他却早已看见了无欢。 而且,太乙还在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走出朝歌城,太乙左绕右绕,在山间走了一阵,无欢隐身在山林之间,又不想让太乙发现,跟的颇为辛苦,只是,跟到一条小涧旁的时候,绕了一个山道,却还是失去了太乙的踪影。 无欢不死心地四下张望,希望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但是看了好一阵之后,还是颓然地放弃。因为放眼望出去,山林间一片青绿,却哪里还见得着太乙的踪影? 追了这样一阵子,无欢也奔跑得汗流浃背,看看那条山涧倒还水清可喜,于是便走到山涧旁边,掬起冰凉的涧水,痛快地洗了把脸。 在冰凉过瘾的水花触感中,无欢甩甩头,晃去头脸上的水珠,一睁开眼睛,却看见水面上浮现出一个人的倒影。 “吓!”的一声,他警觉地后退,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哪吒的业师太乙此刻正在对岸盘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无欢惊疑地瞪着他,也顺便上下打量了他的长相。 哪吒的业师“太乙”是一个精瘦的老人,头发胡须全是闪亮亮的一片银白。但是他的眼神看起来却非常的年轻,有时骨碌一转,居然还有一丝顽童似的神采。 两人对望良久,太乙才说道:“喂!小子。” 无欢又打量了他一眼,这才勉强说道:“是。” “小子,”太乙站起身来,拍拍膝头上的灰尘:“为什么要跟着我?” 无欢也不去瞒他,诚实地说道:“只因我和哪吒是好友,好兄弟,这次他惨遭横祸,尸骨又发生这样奇怪的事,我觉得不妥,就跟上来看看。” 太乙的眼睛一睁,仿佛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儿:“奇怪的事?你这小鬼倒有点古怪,你倒是告诉我,这有什么地方好奇怪的?” “你将哪吒尸骨剔肉整理的方法,我曾经在典籍上见过,但是因为从来不曾亲眼看过,所以才觉得奇怪。” “好好好,你倒是说说,这个方法是什么?” “如果典籍上没错的话,这应该叫做‘开刀之术’,对不对?” 太乙大笑拍手,像是个小孩子似的高兴不已:“果真妙极!果真妙极!”他哈哈地笑道:“我总以为在这个时代没有人可以和我聊这些事情,却想不到真有人会知道‘开刀手术’是什么东西!” “开刀手术?”无欢奇道:“为什么叫做‘手术’?” 太乙自顾自地雀跃了一会,便背了荷叶包裹的哪吒尸骨,噗通噗通地涉水而过,来到无欢的跟前。 “为什么叫‘手术’,这点我们就不要理它了,但是你小子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东西的?是什么人教你的?” “我自小生长在一个石窟之中,石窟里有位狄师,曾在里面留下令人难以置信的超时代绝学,我只是在其中学得一二罢了。” “超时代?很好很好,”太乙笑道:“想不到你这商朝小儿,也能够用上这个说法,用得好!用得好!”赞叹了一会之后,又好奇地问道:“你那位狄师,又叫做什么名字啊?” “狄师的全名,叫做狄孟魂。” 太乙闻言,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他,原来是他,难怪,难怪。” “前辈认识狄师?”无欢好奇问道。 “认识,认识,”太乙点了点头,可是又摇摇头:“可是也不能算是认识,因为我只见过他几次,却没有真正的谈过话……喂!小子!” “是。”无欢答应道。 “你那狄师的事,你知道多少?”他沉吟道:“我的意思是说,你可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 “我知道一二,”无欢说道:“但是因为我资质鲁顿,所以没能学到狄师全部的绝学。” “那么……”太乙侧着头,疑惑地问他:“你知道‘二十四世纪’是什么东西?你知道‘生化人战警’是什么意思?” “知道。”无欢笑道,这是他穷数年的精神才领悟出来的东西,可是无亏公公过世之后,却在当代无人可谈,现在眼前出现了一个将这些名词琅琅上口的人,的确是令人万分兴奋的事。 “那果真是太好了,”老人太乙呵呵大笑:“我便是和那狄孟魂一样,也是来自公元二十四世纪之人,只不过他是个普通的正常人,而我却是个‘风’态的生化人战警,经过了多年的生、死、复活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无欢又惊又喜,本来以为只是想保全一下结拜兄弟的尸骨,却万万料想不到,真的会在这山林之间遇上一个真正的“生化人战警”! “风”型的生化人警察,顾名思义,就是在人型和风组态间可以来去变化的奇人! 无欢像是小孩子见到梦寐以求的玩具一般,睁大双眼盯着太乙看,生怕一个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惊喜的眼神中,却仍然听得见太乙流畅地说着自己的来历。 “我在二十四世纪的时候,隶属‘潘朵拉核酸局’的‘风’支队,我的本名叫司徒泰伊。后来辗转来到商朝时代,为了方便,就简单叫做‘太乙’。” “那你……也去过神话时代吗?” “有,那时候我并没有很强的法力,我只是在天晴的时候出来,人家看到我,就叫我喜神‘泰逢’。”太乙说道:“涿鹿之战后,我侥幸没有在战场上死亡,但是后来也在旷野中死去,后来又活过来几次,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说着说着,不晓得为什么太乙又不耐烦起来:“过往的事,我们就别在罗嗦了,还是先将哪吒料理好再说。” “他……”无欢指着那一包包荷叶包裹的尸骨:“他真的可以活得过来?” “别人不行,哪吒倒是可以,”太乙笑道:“因为他是我‘做’出来的。” “‘做’出来的?”无欢奇道。 “你的狄孟魂什么都没教你吗?”太乙皱眉道:“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基因工程’?” “基因……是知道一点,但是基因工程……” “好好好,”太乙耸耸肩:“我知道这种东西要让你们商朝人了解是有困难的,我会试着用你知道的话告诉你,好吗?” “是。” 太乙领着无欢,溯着山涧走到上游,找到一个空旷的所在。 “这里应该就可以了,”他将背上许多包哪吒的尸骨放下:“给我找些水来。” 无欢依言在附近采了许多大叶子,做成水舀子,再汲满许多涧水。 而太乙便趁这个时候,将哪吒的尸骨摊开,按照人身的排列方式排好。 “你刚刚想要知道为什么哪吒是我‘做’出来的,是不是?” 无欢连忙点头:“是。” “我这人没耐性,什么事就说一次。只说一次,能不能听得懂,那是你家的事了,知道吗?” “知道。” “天地之间,存在着许多不同的能源,当然,这只是我们那个时代的说法,你们的说法,比较像是‘日精月华’、‘元神精髓’,而从神话时代开始,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残存在天地间的‘日精月华’数量很多,这样的东西,如果是飞禽走兽,甚至是没有生命的顽石朽木,遇上了也很可能会形成智慧生物,对不对?” “对,”无欢点头:“我们把它叫做‘成精成怪’。” 太乙赞许地点点头:“小子果然有点门道,这样我说下去你也许有机会听得懂。” “而这样的‘日精月华’,如果是凡人遇上了呢?有可能会增加一些能力,有些更聪明的人发现有些修行方法可以吸引这种‘日精月华’,所以修道者经过时日,就会变成有法力,知道吗?” 无欢索性只点头,也不再回话。 “我在二十四世纪呢!学的是‘基因工程’,这种学问在骨子里和这些‘成精变人’、‘修练成仙’的过程是很类似的,都是在基因上下功夫,让人或是禽兽增加能力或智慧。什么是‘基因’你知道吗?” 无欢怕被他取笑,连忙点头:“知道,那是掌管人或禽兽所有长相、天性的东西。” “好家伙,连这也懂,”太乙赞叹地说道:“打从神话时代开始,我们这些曾经是‘大神’的家伙们,每个人的悟性、际遇和变异的机缘都不同,所以经过这么长的岁月,各自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领悟和能力,像你那狄孟魂也许会的东西和我不同,有些他在行的,也许我一点都不懂;有些我懂的,他却一窍也不通,这样说,听得明白吗?” “明白。” “我不晓得你的狄孟魂懂什么,懂多少,但是我却仍然对我的本行‘基因工程’有很大的兴趣,只不过时代不同,我在二十四世纪用的是器械,现在则利用我的能源,或者是‘法力’。因此,有机会的时候,我就会点化几个精怪,或收几个徒弟,像哪吒,就是这样来的,知道吗?” “可是,”无欢疑惑地问道:“你却说哪吒是你‘做’出来的,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太乙想了一下,仿佛在想着要用什么样的词汇才能让他了解。 “哪吒的元神之中,有很大的一部份是来自所谓的‘日精月华’,而这部分的能源,却是我当年游历陈塘关的时候偶尔发现的,因为我觉得这分‘日精月华’如果让禽兽得了未免可惜,凑巧那时候李靖夫人已有身孕,我便将它引了进去李夫人的身体内,让它和凡人的胎气结合,生下一个能力不凡的人来。” 这样的说法,无欢是可以了解的,而且在理论上和狄师的记载有许多相合之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说着说着,太乙不晓得又为什么不耐烦起来:“哪吒就是这样生出来的,但是我却没有考虑到这样强的能量可能会有副作用……” “副作用?”无欢疑惑道。 “那是你不用去知道的东西,”太乙懒得解释,很滑头地说道:“简单来说,就是哪吒这个胎儿因此多了许多不寻常的事,像是他怀胎三年六个月才生出来,还有他的个性中也有极强的残忍好杀本性。” 无欢想了想哪吒平常的行止,又想想他惹出来的许多麻烦,点点头。 “因此,他这次剔肉还亲倒是个好事,我正可趁这个机会将他的一些问题修正过来,这样子你懂了吧?” “懂了。” “懂了的话,”太乙笑道:“我们开始做事吧!” 他一开始办正事,脸上便敛去笑容,整个人也严肃了起来。 静静地,太乙的身上泛出一道淡紫色的光芒,无欢知道,以二十四世纪来说,那是一种叫做“力场”东西。 然后,令人惊讶地,仿佛那紫光有着触须,渐渐地渗入哪吒的尸骨之中,这样不一会儿,一个哪吒模样的光影便恍恍惚惚地飘了出来,站在一旁,仿佛不晓得自己身在何方。 太乙微微点头,便摘了三朵大荷叶铺在地上,折了两百一十六节莲梗,按人体的结构排在荷叶上。 “三张荷叶,代表人体的天、地、人三个能源力场,”太乙对无欢低声说道:“我现在做的,是一种类似‘复制基因’的工作,这种东西不用说你了,就连我那时代的人看见了也会吓得半死,绝对会说这是不可能的事,不会有人相信,”顿了顿,他又笑道:“我们那时代的人哪……是不太高明的,他们只迷信一种叫‘科学’的东西,对于真正出现在眼前的事,反而坚持不信。” 说老实话,无欢并不太听得懂什么叫“科学”,但是他不想打断这场罕见的奇观,便顺从地点点头。 “我的力场依照哪吒的血肉结构,以荷叶为根基,现在要开始造哪吒的新身体了……” 果然,在三大片荷叶上,此刻已经逐渐出现一个人体的形状,而那个人体却仿佛是“编织”出来的,先从内脏编起,而后是骨殖,再来才是外皮。 等那人体“编织”好了之后,太乙便温言向一旁的哪吒魂魄说道:“好了,现在你可以进去了。” 哪吒的魂魄像是茫然一般,很乖顺地进入那新造的人体之中,不一会儿,那新的身体便坐了起来。 至此,哪吒的复活程序便算完成。 而太乙更将这个过程称之为“莲花化身”。 “他的神智还会恍惚一阵,就让我来照料他好了,”太乙将哪吒扶起,无欢注意到他的长相和原来并没有太大分别,只是年岁好像又大了些。 “日后有缘,你们会再见的。” “太乙真人,”无欢叫道:“我有一事想要问您。” “你说吧!” “如果你真的有这样的法术,你不就是个造物之主了吗?”无欢疑惑道:“那你岂不是可以任意造出哪吒这样的人?” 太乙赞许地笑笑:“小儿,你果然有些见地,但是我告诉你,我这术法只能造身体,却无法造出灵魂或元神。知道了吗?如果我今天突发异心,却也无法造出人来,只能造出一堆玩偶,这样说你知道了没?” 无欢点点头,恍然大悟。 “但是天下之大,能造出灵魂者另有其人,至于那是什么样的造物主,就不是我们能力所能窥及的了,懂吗?” “懂。” “很好!”太乙大笑道:“今日与你一谈,我也觉得痛快非常,我们改日会再有缘相会的,到时我们再痛饮一杯!” “痛饮一杯!”无欢向太乙拱手笑道,突然间发现他这句道别语和当初哪吒说的话一模一样。 不过,比起李王来,也许太乙要更来得了解哪吒吧! 山林之间,这时已近黄昏,枝叶透射出如雾的阳光,一旁的山涧隐隐传来淙淙流水声,令人心旷神怡。 而太乙和哪吒两人的身影这时也已经远去,无欢远远地望着他们,想起这一天的奇妙际遇,忍不住摇头微笑。然后他便顺着来时之路,缓缓走下山去。 第十七章 周文王的第一百个儿子 来时近,去时远。 无欢在山路间走了一会,才知道刚刚因为只顾着跟踪太乙,并不觉路途有多遥远,但是现在要走回程了,才发现已经走了好长一段距离。而且,走着走着,还下起了雨来。 无欢大雨中走了一阵,发现林中起了一阵轻轻的雾。一开始,他并不以为意。但是在雾中走了好一会,心中开始出现不太对劲的感觉。因为,突然之间树林中的鸟叫声、林叶的摩擦声陡地静寂下来,什么都听不见。 无欢久居山林,很多时候在山林中不至迷路,靠的便是山林中的声音。大自然之中,声音其实是很丰富的,有时候从某些鸟叫声,就可以推断出现在是什么时辰;有时从树林的叶子摩擦声,就可以知道不久之后是要下雨还是要天晴。 但是此刻,身旁什么声音都没有。 无欢在雾中走了一会,因为那雾看来并不浓,所以也不太放在心上,只是竖耳倾听,想确定是不是什么声音都已经完全消失。 静静的,而且是一种绝对的死寂。 听了一会之后,无欢可以肯定自己并不是产生错觉,就在这时候,有件事悄悄地浮现在脑海之中。 当年,无亏公公重病时曾经提过,说他和狄师曾在昆仑遇上了一种极难对付的妖怪:雾妖。 后来,无欢也曾经好奇地到狄孟魂的记载中寻找,但是却不曾找出任何和雾妖相关的记载。 他纳闷地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推论不太正确。 因为,后来证明当年在昆仑重创狄师和无亏公公的,应该是那只掩埋在石窟中的白蛇蛇妖。 如此说来,也许“雾妖”一辞是无亏公公在病中胡乱说的名词吧? 想着想着,无欢突然一警觉,停下了脚步,缓缓地环视四周。 熟悉的树,熟悉的软土…… 无欢这才发现,走了好一阵子的路,又走到了刚才走过的地方。 这是久居山林的无欢从未发生过的事,因为他记得追寻太乙的路途,而且确定自己走的路线绝对正确。 在淡淡的雾中,无欢皱起眉头,一直觉便反手去摸铜剑,却摸了个空。 因为出门的时候不晓得会到这样的深山来,所以无欢并没有带出铜剑。 他机警地站在原地不动,眼睛四下环视。 突然之间,从身后传来一阵幽远缥缈的声音。 而那声音居然是这样叫的。 “羊儿……羊儿……” 这个称呼,大概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听过了。无欢听了,脸上露出恍恍惚惚的神情,仿佛在想着什么深藏的记忆,脚下又开始缓缓地走路。 “羊儿”是无欢小时候的乳名,只有爹爹和妈妈这样叫他,自从来到石窟之后,无亏公公和狄师都没再用过这个称呼。 是什么样的人,曾往这样的密林中,用这个深藏在久远记忆中的小名来叫他? “羊儿啊羊儿……”那声音叫得更为凄切,如怨如诉:“为什么不回头来看看我……” 无欢停下脚步,有点失神地缓缓回头…… 那声音叫得更凄切了,仿佛只要无欢回头,他就心愿已足,死而无憾…… 这时在无欢的背后,正有一道小小的白色影子,迎着他缓缓接近。 然后,无欢转过头来,一声清亮的大喝,手上突地扬出灼亮的火花。 “夺”的一声,那火花带着一道长长的光芒,继而出现“啊……”的长声惨呼,接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重重地“钉”在一株古木之上。 然后,那迷蒙的烟雾居然就这样,一下子烟消云散。 迷雾散去之后,那“钉”在大树上的,居然是一个个头极小,大约只有一尺多高,身上像是长满白色鸟羽似的小小老头。 无欢扬手抛出的,是一支粗劣的小刀,但是刀身上绕着一张燃烧的纸,那小刀看来也没什么出奇之处,此刻却能将鸟形小老头牢牢地钉在大树上,丝毫动弹不得。 而树林中此刻又恢复了原先的阴雨天光度,雨声、鸟声、虫声、枝叶声又回来了。 那小老头嘶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能识破我的迷雾之法?” 无欢仔细端详着他,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我知道你是谁了,”他神色庄重地说道:“你是林中的‘白枭’。” 根据狄孟魂的妖怪解说中,这种“白枭”是猫头鹰接触到灵气,转而形成有智慧的人形,也是林中的精怪之一。 无亏公公小时候吓无欢的“猫头鹰”,其实便是这种“白枭”,当年无亏公公倒也不是胡乱吓唬小孩子,因为这种白枭的确会在树林中呼唤人的名字,而一旦为它所惑,有些不幸者便会因为迷路而命丧山林。 在树林的雨声中,无欢瞪着那白鸟形状的小老头,脸上神情严肃。 那“白枭”不住讨饶,一会说自己从来不曾害人,一会又说自己修行不易,请壮士饶它一命。 无欢沉吟了一会,才说道:“我也不杀你,却也不会放你,如此一来,你就但凭天命吧!” 那“白枭”仍是不住求情,无欢也不再去理会,便大踏步离去。 这样一耽搁,雨势却没有减弱的趋势。无欢走了一会,认了认方向,才发现方才被白枭所惑,已经走到山的另一边来了。 无欢盘算了一会,知道从此处下山会走到通往西歧的官道,虽然远了些,却比在山路上再回去大绕一圈要好得多,山雨之间,在这样的树林间夜行总不是件好事。主意已定,他便不再犹豫,大步往山下走去。 走出树林,却是一处山路颇为陡峭的谷地,小路蜿蜒地绕着一道深谷而行,走到这儿,无欢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样的道路虽然险峻,却比在树林之中少了不少危机。 但是,他走了一会,却觉得身后出现了呼呼的风声。 他直觉地一回头,却看见了一个生平见过最怪的人。 那人的身后居然长着一对翅膀,一头鲜艳似血的红发,脸上呈现出猛恶的青靛色泽,眼睛瞪得极大,因为肤色怪异,更衬托出亮晶晶的眼白。 而他的身上肌肉纠结,肤色倒还算正常,穿着一件豹皮袍,手上却提了柄小斧头。 这种模样,倒颇像神话传说中的雷公。 更奇特的是,这人居然是会飞翔的,此刻他正飞在无欢身后的深谷之上。 在山路上平白见了这样一个猛恶之人,无欢虽然见闻不算浅薄,却还是吓了一跳。他脑子里动念极快,想起自己独身走在这样的山路上,四周围又没有什么凭障,如果这飞行人一个凶性大发,前来攻击,倒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所幸这人虽然外貌如此狞恶,但是无欢却看不出有什么精怪的感觉,如果遇上的是个奇人,话说得通,毕竟比遇上精怪要好些。 他想着想着,便在山路上蹲了下来。 这样的蹲法有两个功用,第一,重心降低,即使是被攻击,也比较有逃命的余地。 第二,蹲姿虽然不雅,但是却毫无攻击性,也是一个表明没有敌意的好方法。 果然,那飞行人呵呵地大笑了几声,“唰”的一声飞过了无欢,但是没多远又绕了回来,挡在无欢的前面。 他的声音粗哑刺耳,但是用辞却颇为有礼。 “这位大哥,”那人嘶声说道:“请教了。” 无欢有点狼狈地站了起来,也客气地说道:“不敢。” “请问大哥,可曾见到我父西伯姬昌?” 无欢愕然,不知道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西伯?”无欢奇道:“西伯不是被囚禁在羑里吗?” 那飞行人笑道:“已经被救出了,我正在找寻我父亲的踪影。” “父亲?”无欢睁大眼睛,有点惊疑地看着他。 传闻中,西伯姬昌是个形貌端正肃雅的长者,长子伯邑考更是个俊美的英伟男子,但是眼前这人的形貌…… “我是西伯姬昌的第一百子雷震子,”那人笑道:“当年我父王在雷间捡到我,使将我取名雷震子。不知大哥如何称呼?” 无欢忙道:“我姓桑羊,名叫无欢。” 雷震子朗声大笑。 “无欢无欢,真是个好名字,”他笑道:“因此,大哥这一路上不曾见着我父王了是吗?” 无欢摇摇头:“不曾。” 两人一经结识,都觉得彼此颇为投缘,便在山路上一前一后走着。无欢和雷震子聊了几句,发现他也有相当惊人的奇遇。 据雷震子说,他背后这双肉翅并不是天生得来的。 “我这双翅膀哪!得来的也是莫名其妙,”雷震子爽朗地说道:“我父王捡到我后不久,便将我送往师父云中子的地方学艺,这样一待就是七年,后来我师父就说啊……” 无欢插口道:“七年?” 雷震子瞪着一双怪眼,大声说道:“七年!有什么不对?” 无欢惊讶地看着,猛然想起当初他和哪吒也有过相似的对话。看似十四五岁的哪吒,其实不过八九岁。而这个外表狞恶的雷震子,则更是只有七岁。 这两个奇特的少年,出生时都有着古怪经历,有比实际年龄更大的相貌身材,而且都有一个能力超凡的师父。 哪吒的师父太乙,无欢已经和他有过深谈,发现他其实是个二十四世纪的生化人。那么,雷震子的师父“云中子”又是何方神圣呢? 难道他和太乙、狄师也是同一类的人? 雷震子见他想到出了神,大声说道:“喂!我在同你说话啊!” 他问道:“我这个样子,看起来不像七岁么?” 无欢又打量了他一眼,摇摇头:“不像。” 雷震子无奈地搔搔红发:“我想也是这样,我没变身前样子说不定有点像,现在果然不行了。” “变身?”无欢奇道:“那是什么意思?” “没几天前,我师父突然把我叫去,说我父有难,又说要我下山帮他,”雷震子说道:“我当然说可以啦!那我师父就问我有没有什么本领帮我父王,我说我只是个七岁小儿,不知道有什么办法,我师父便要我吃了两颗杏子,吃了之后,就‘噗’一声,长高了,也变丑了,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无欢楞楞地听他拉拉杂杂说了这样一堆,仍然觉得又惊奇又有趣。 “你看看,”雷震子拉下背上的肉翅,指给无欢看:“原先我这翅是不会动的,但是我师父在这边写了‘风’字,在另一边写了‘雷’字,我就像鸟儿一样能飞啦!” 无欢点点头,这一点倒并不出人意外,因为在玄术上确有这样的一门学问,说人体各部位,各关节都有一个相属之字,如果遇见突发状况,以相应部位对之,以相应字为咒,的确可以发挥不小的效用。 无亏公公还在世的时候,就常在山林中用上“虎”咒、“熊”咒,将这些字诀捏在手中,遇见猛兽时气出丹田,张手相对,这些猛兽都会望风而逃。 雷震子看他听得入神,不禁笑道: “你这人也好玩,我这些事如果是旁人听了,一定当我是说梦话,发癫发傻,你倒全信了。” 无欢也笑道:“你说的话,我不知道为什么,也就信了。” 雷震子更是高兴,声音更是宏亮。 “我雷震子和你真是一见如故,如果不是我要找父王,一定和你结拜做兄弟!” 无欢有点哑然失笑,觉得自己和这类的奇人果然有缘,而且特别合得来,上回哪吒说要结拜,这次雷震子也是见面不久就要结拜。 “下次一定会有机会再见的吧!我就在朝歌城,你有空不是也可以来看我?” “一定,”雷震子高兴地说道:“我后头西歧的散宜生大夫那些人还在等我哪!我真的得去找我父王了!来日再见!” “咻”的一声,雷震子的身形应声拔入天际,飞入雨中,不一会儿,就在山谷间消失了踪影。 无欢在这样一座荒山中,陡然遇见这样的奇人朋友也觉得有趣,他望了望天空的雨势,心里突然间一动,便掏出一枚钱币,一边走路,一边立刻起了个卦。 出乎意料之外,得到的居然是六十四卦之始:“乾卦”。 正正正正正正。 乾为天,二天相连。 乾又属金,主为父。 卦云:“潜龙勿用。”又说:“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说的是,沉潜之势,作用未可知,隐涵“不可用”的意思。 见龙在田,说的是神龙已现,却不出现在四海,而出现在浅田。 但是,将会有见到大人的机会。 大人者,是为父,是为天,是为王者。 在大雨中,无欢眯着眼睛看前方,再想想方才雷震子说过的话,已经隐隐知道自己会在前方遇上什么人。 大人,为父,为王者。 那也就是说,他在前方会见到原被囚禁在羑里的周族领袖,“西伯”姬昌。 不晓得出了什么样的变故,姬昌居然已经获释,走在这条通往西歧的路上。 无欢对朝政一事向来没有放过太大的心思,但是却知道周族是当今反叛力量中的领袖,但是因为首领被囚,因此尚未正式展开反抗行动。 如果姬昌获释,那天地之间一分为二的大势恐怕在所难免。 一将功成万骨枯,王朝兴替之间,总要涂炭不知多少生灵。 远方的天空这时响起了重重的闷雷,仿佛也在那儿预告了天下未来的命运。但是无欢仍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不论天地人间的气运如何兴替转换,他仍然只是大浪中的一个小小泡沫。 不过,也可能是一个改变当世许多人命运的泡沫。 惊雷乍起,天地一片昏暗。 静静地,无欢在大雨中缩起脖子,脚下不停地,向着晦暗的天边无止尽地走去…… (请续看第三部《绝代痴恋》) 第一章 遇见周朝的文王姬昌 崎岖的山道,密密的雨。 在商王朝首都朝歌城的附近,无欢正朝着山下走去。 但是此行之前,他已经爻过了一个易经卦,知道在前头曾遇上什么人。 乾卦,为父,为天,为王者。 而据他和奇人雷震子的交谈中得知,在前头最可能遇见的,便是周族的首领“西伯”姬昌。 走了一会,雨势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方才无欢在下雨的时候曾经找大叶子编了遮雨的帽子,但是雨珠越来越重,身上几乎也已经完全湿透。 所幸,前头的山势仿佛已经到了尽头,又出现了一片山上的树林,无欢摸摸已经要被雨水打坏了的树叶大帽,便向那片树林快步走过去。 但是,在山壁的尽头处却有一个极大的凹入处,却是个遮雨的好地方。而且,此刻在那阴暗的避雨处,果然已经黑压压地躲了一群人。 想起方才的卦象,无欢心中暗暗说了声:“好准!”便向躲雨的那些人点点头,也闪身走进凹洞之中。 那群人大约有七八个,一进入凹洞时眼睛还适应不过来,无欢眯着眼,找了块干燥处坐下,抹了抹脸上、发上的水珠。 那群人之中,有一两个大汉看见他进来,身形一动,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个干干瘦瘦的老头阻住。 无欢凝神细看,偷偷将这些人的形貌打量了一阵,看见那名老者的时候,却差点忍不住惊叫出声。 因为那老者的眉目、形貌之间,长得很像一个和无欢唇齿相依过十数年的人! 他的长相,长得非常像将无欢抚养长大的无亏公公! 无欢有点失魂落魄地望着那老人,忍不住便出神起来。 老人眼睛神光湛然,仿佛在黑暗的凹洞也发着磷光。没多久,他便感觉到无欢的注视。 老人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在一名大汉的耳际说了几句话,那大汉点点头,便走过来。 “小哥。” 无欢惊觉,这才讪讪地回了一句:“是。” 那大汉回头,指着那一群人:“我家主人请您过去一叙。” 那大汉形貌虽然粗豪,出言却颇有礼貌,用辞也相当客气。无欢点点头,便走过去。 那群人之中,除了老人的气度不凡之外,坐在众人簇拥之间,是一个眼睛细长,耳垂极大的肥胖老者,那老者的眉目之间颇为慈祥,看来便是这群人的领袖。 无欢一时少年兴起,也想要展耀一下自己的能力,不待那些人开口,便恭敬地一拱手。 “小儿见过西伯。”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变了颜色,有些人便直觉往身上摸去,仿佛要掏出什么来。那老人更是白眉一扬,眼睛直瞪着无欢。 无欢这样一出口,也觉得有点后悔,想起这西伯和商朝纣王的恩怨,此刻又无缘无故出现在这深山,自己这样一多言,毕竟是给自己找了个平白的麻烦。 果然,此刻那几个大汉个个神情阴森,仿佛只是在等待一声令下,便要有所行动。 那老人冷哼一声,重又缓缓闭上眼睛,手已经准备要抬起来。 突然之间,那肥胖老者淡淡一笑,向无欢招招手。 “来,小哥,到我这儿来。” 一听见他这么说,那老者微觉诧异,又睁开了眼睛,一边示意那些大汉不要贸然行动。 而无欢也悄悄松了口气,隐隐知道自己可能刚刚已在鬼门关口走了一圈。 那老者笑道:“小哥啊!你可不是从朝歌城来害我的吧?” 无欢连忙摇头。 “不是,我只是个寻常人。” “那就有趣啦!”肥胖老者笑道:“那你怎会知道我便是西伯呢?我们看起来不过是行旅客商呀!难道你在西歧城见过我吗?” “我没去过西歧,”无欢说道:“也没见过您。” “那你只看一眼,怎会知道我是西伯的?” “我是用算的。” “算的?”肥胖老者眼睛一亮,原先他的态度气定神闲,此刻眼睛却闪耀出少年般的热切光芒,“我倒要听听你是怎么算的?” “刚刚我来的时候,有一个飞行人告诉我,他要找他的父亲西伯姬昌,”无欢说道:“他还说他的名字叫雷震子。” “雷震子?”肥胖老者奇道:“那不是我在荒郊打雷深夜中捡到的孩子吗?怎么会变成了飞行人?” “他说,是因为……” 但是肥胖老者没让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说话。 “雷震子的事,我们一会儿再说,先说你是怎么算出来的,”肥胖老者正色威严道:“可要说出个道理来,若是你胡扯乱说,我可不轻易容情的。” “我遇见雷震子之后,心中一动,便自己卜了个易卦……” “卜到了什么?”那老者急急问道:“什么卦?” “我卜到的是一个‘乾’。” “乾卦……”老者沉吟道:“那……你又如何断出我便是西伯?” “卦有云,乾者为父,为天,父天为王,这是第一点,”无欢侃侃地说道:“卦象又云,见龙在田,利见大人。我想,西伯不久前还被禁在牢里,一个西方的诸侯王者被禁在牢房之中,不就是龙困于田吗?利见大人,当然就是我有机会见到居高位之人,综合这几样,我早就知道会在这路上遇见西伯,也就是您了。” 那老者哈哈大笑,仿佛遇着了再世难得的知音。 “好好好,我这几年来幽禁于不见天日之处,今天我笑得最为开心,”他点头赞许道:“少年,你果然不同凡响,我也不来瞒你了,我果真便是‘西伯’姬昌,”说着说着,又指了那干瘦老人:“这位是我西歧的栋梁,我军军师,子牙。” 那干瘦老者子牙点点头,却没有接口说话。 无欢又望着他,楞楞地说道:“军师可是姓姜?” 西伯姬昌奇道:“这可又奇了,你难道也是算出来的吗?” “不是不是,”无欢摇手道:“小儿有过一位师长,似乎和军师有极深渊源,这才贸然开口询问。” 那老者姜子牙缓缓摇头,开口说道:“姜子牙从小便孤苦一人,从来不曾有过父母兄弟。” “我那长辈名叫姜无亏,说他有过一个双生的兄弟,”无欢说道:“自小相依为命,只是年少时在昆仑被妖精所害,因此不知所终……” “子牙,这少年的长辈也姓姜哪!”姬昌笑道:“你不是少年时才入元始天尊门下的吗?说不定这个人真的是你的兄长哪!” “可能是吧!”姜子牙面无表情地说道:“事隔太久,或许我已经忘记了。” 无欢看他这样的神情,也不好再说什么,但是多年前无亏公公病中交代过的话,这时仍然清晰地浮现心头。 “军师,不管无亏公公是不是你的亲兄长,但是有句话我一定要带到。” 姜子牙“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无亏公公说道,如果有一天,我遇着了他的兄弟子牙,”无欢朗声道:“一定要告诉他,说无亏公公当年并没有抛下他不管,心里在日后数十年里,也一直惦记着他。” 姜子牙身子微微一震,仿佛想起了什么久远前的记忆,发了一会子楞,才低声说道:“谢谢小哥。” 姬昌在一旁听了半晌,这才呵呵地笑道:“这些陈年的旧事,日后要说,机会还多着哪!小哥你来,我有事要请教。” “什么事?” “这些易经卦象之事,是我平日极为钻研的学问,自命对此多有研究,平素占卜吉凶,也少有不准之处,”姬昌说道:“但是我乃是一族之长,这学问却非常人可以接触得到,为什么小哥年纪轻轻,却也颇有见地?” 无欢想了一下,才道:“这些都是我在一个石窟中看到的,”无欢说道:“是我一个师长生前留下的学问。” “喔?”姬昌扬了扬眉,大有兴趣:“那是什么样的记载?” “一时之间我也说不明白,”无欢笑道:“我那师长的来历也十分的奇怪,我不知道怎样向您解释。” “就说这易卦好了,”姬昌从怀中取出龟甲、爻签来:“我平日要占卜也要焚香祝祷,起火炙甲,而我看小哥却在仓促间便可算卦,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道理?” 无欢笑道:“我卜这卦的方式和您不一样,小儿身上没有别的长物,只有几个钱币,就只好用钱币来卜卦了。” “这样的方式,”姬昌沉吟道:“不会对鬼神不敬吗?如此卜出来的结果,会有用处吗?” “根据我师所言,卜卦一事,和鬼神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联,天地万物之间,似乎有许多纠结相联的关系,在我师的记载中,也有过这样的说法……”无欢流畅地说道:“‘方寸间可为宇宙洪荒’、‘一粒砂也可为三千世界’。” 姬昌细细重覆他的话语,眼睛不禁逐渐发光。 “说得好!”他赞赏地道:“他还说过什么?愿闻其详,愿闻其详!”顿了顿,仿佛又觉得这样的问法不够直接,急急地问道:“他说过什么有关易卦的事没有?” “却不知西伯对易卦的了解,是构筑于什么样的道理?” “八卦者,天地之数也,太极方圆,阴阳互生,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也者,为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卦,八八六十四,便得易数六十四卦,每一卦都有对应的名字,”姬昌流利地说道:“熟记卦辞,以龟甲、爻签爻之,再以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之理相搭配,使可知道天下万物之吉凶。” “我那师长对易数的道理,却没有家西伯这样的繁多精细,就像我,只记得六十四卦的名称,各卦的对应之数,其它的卦辞却记得七零八落的。” “这便是我的疑问了,”姬昌笑道:“想我姬昌钻研易卦已有数十年,六十四卦卦辞不知道有多少,我从小天资聪颖,也得要到如今才勉强能将所有卦辞记住,像你这等小儿,便是出娘胎便开始记,也记不了十之一二,又怎能凭卦断事呢?” 无欢被他取笑了这一下,也不觉得窘迫,只是爽朗地笑笑。 “西伯说得没有错,无欢果然不曾将所有记住,我那师长却也没有将所有爻辞记下,但是他却记下了一句话。” “什么话?” “一句话,记之曰:‘归诸自然’。” “归诸自然?”西伯姬昌疑惑地喃喃自语,他本是个极度聪明之人,此刻一听便在心中隐隐出现了一幅前所未有的景象。也因此,他的笑声陡地止歇,手有点颤抖地顺了顺胡子,“愿闻其详。” “我师说道,万物之间,都有一个至理存在,也丝丝入扣,紧紧相连,人身的病痛可以反映在自然之上,天上的星象,居然也可以反映人间的祸福,卦辞是死的,将疑问放诸自然才是活的。” “譬如说……” “譬如说,人体如果身生沉屙,久而久之必生奇病,身上吃进了过多的食物,过多的水,身体必要将它排泄出去。而天上的风、云、雷、雨也是如此,久旱后,天空水气无法宣泄,必然降下大雨,大雨过后,天空水气放尽,也就陡然放晴,这便是千古不变的真理。”无欢笑道:“因此,观透天气便可观人疾病。” “好好好,小儿,”姬昌开心地笑道:“你这一番话,解了我不少疑惑,但是我们不要空谈,我来卜一卦,你来告诉我你如何论它的吉凶。” 无欢想了一下,有点迟疑地点头:“我试试。” 西伯姬昌微微一笑,开始卜卦。 无欢静静地看着这一封成形,却暗自点头。 巽上乾下,是一个“小畜”卦。 “我的解释是,”姬昌抢先说道:“爻辞有云,小畜,亨,自我西郊,意思就是说,小畜卦是吉卦,有利亨通,而且有利于我西方。对不对?” 无欢看了看卦象,又看了看洞外的大雨。 “我不晓得是不是吉卦,”他静静地说道:“但是如果像我那师长所说的,回诸自然,请西伯看看,”无欢在地上找了块石头,在地上划出痕迹,“巽为风,属木,乾为天,属金,木金相克。风在天上,扫起千堆层云,却没有下雨的迹象,因此,却是个密云不雨的场面。” “密云不雨,那又如何?” “那表示虽有小小的能量,但是却离成就之日尚远,必须再多一把劲努力。你有强劲的顺风相助,但是雨滴却仍密藏在云层之中,因此要成就仍有困难,但却隐涵成功的气势,只是一时还逼不出来,但是那‘利于西’的说法却是正确的,这个卦对西歧来说是个吉卦,只不过吉象还一时显现不出来罢了,”无欢说道:“我这样解释,西伯觉得如何?” 姬昌大笑。 “我今天果真茅塞顿开!子牙子牙,你看这小哥是不是个大好的人才?” 姜子牙依然面无表情,只是点点头:“确实是个不凡的孩子。” “小哥,”姬昌欢畅地笑了一阵,笑声这才缓缓止歇,然后,他正色说道:“你可愿与我到西歧,携手为天下万民求取幸福?” 无欢楞了一楞:“啊?” “我想,你我既然以诚相待,我也不来瞒你了,当今天子纣王无道,我这番回到西歧,便要兴举义师,为天下万民讨伐这荒淫无道的天子!”姬昌慨然地说道:“这是我的宿命,也是昆仑上天给的封神旨意!” “昆仑上天的封神旨意?”无欢毕竟年幼,听见这样的说法不禁觉得好玩又好奇,“那是什么东西?” “我除了兴举义师之外,子牙更从昆仑上天处得到了天命,证明我们如此兴师,是得到上天天命的,子牙,你把那东西给他看看。” 姜子牙有点迟疑地望了望无欢。 “这……”他喃喃地说道:“西伯,您……” 姬昌呵呵大笑:“这位小哥见识非凡,也许还在你我之上,你还担心他来行那庸俗世人的奸诈伎俩吗?不打紧的。” 第二章 神秘惊人的“封神榜” 姜子牙仿佛有点无奈地点点头,一招手,身旁一个随从便取出一个箱子。他将那箱子打开,无欢仍然谨慎地望了望姬昌。 “无妨,”姬昌笑道:“我让你看,你就看好了。” 无欢其实也按捺不下自己的好奇心,便凑着头看那箱子,只见那箱子里却插着一支一支的小旗子,旗子是深黄色的三角旗,边缘镂上红色龙鳞状的花边。 而且,这些旗子之中,有的已经展开,有的却仍然用红丝绳儿卷住。 展开的旗子之中,隐约可以看得见名字,无欢凝神一看,看见几个旗子上写着“伯邑考”、“姜皇后”等名字。 “子牙在天神处已经得到了天命,”姬昌悠然说道:“我们这次伐纣义举,早已在上天的定数之中,而这次战事必有惨烈伤亡,这些将在战事中伤亡的将士们,上天已经备下神只名位,等待我们义举一成,子牙便可举行封神,届时这些不幸死伤阵亡的奇人异士,便可以得到神仙的名位。” 无欢愕然地听着姬昌煞有介事的说法,心下却隐约出现了许多疑惑之感。他虽然是商朝时代之人,但是却因为亲炙狄孟魂的学说,反而对鬼神之说没有任何概念,即使有,也是站在科学角度上的看法。 当然无欢自己绝对不会知道“科学”一物究竟是什么,但是在狄孟魂、无亏老人的教育下,他虽然是个古人,但是思考模式却不折不扣是个超时代之人。 “天神……”无欢奇道:“这个天神是什么人?” 姜子牙不悦地沉声道:“小儿无知,不得无礼!”他低沉的声音仿佛有些怒意,“天神便是天神,那还有什么好问的?” “无欢小哥,子牙说得没错,你年纪还轻,说话切不可不知轻重。” 姬昌温和地说道:“子牙,你就告诉他这个封神的经过吧!” 姜子牙瞪了无欢一眼,这才说道:“此次伐纣义举,我军、朝歌军队、四方诸侯军队必然将会全力作战,死伤自然惨烈。但是这些都是注定的天数,因此上天早已订下封神名单,等到伐纣完成,我便可将这些人的忠魂封神,一起度上神界。” “那……这些在榜上的人,都是什么人?” 姜子牙森然道:“这个……就是天机了,不只你不能知道,就连我也不能知道。” 姬昌伸手轻抚其中一道旗子,感伤地说道:“这个,便是日后子牙要引魂的引魂幡,但是我却料想不到,第一个在这儿长眠的,却是我儿伯邑考……” 他这一感伤,身边的姜子牙、将士们更是神情肃穆,连气都不敢喘一声。 无欢对于姬昌长子伯邑考的事也略有所闻,知道他是个温文俊朗的出色青年,却在朝歌城中不慎得罪了纣王,惨遭杀害。更残忍的事,纣王居然将他的肉做成肉饼,送给幽禁在牢里的姬昌,硬逼他吃下亲生儿子的肉。 只听见姜子牙悠悠地说道:“生死有命,我王不用太过烦忧,子牙算过,大公子已经受选为封神榜中众星之首‘紫微星’,将掌理人间所有尊贵品格,神格贵重,请我王宽心。” 无欢又往箱子内的引魂幡上看了一眼,发现那片写着伯邑考名字的旗上,果然有着“紫微”二字,更觉得有趣。 “却不知道,你们这封神榜上还有什么样的星神名位?” “封神榜上,主星有二十颗,副星不计其数,”姜子牙说道:“至于细节,日后有缘,你便会知晓。” 听到这样的回答,无欢也识了趣,不再去问他,耳边却听见姬昌悠悠地说道:“封神之事,便是如此了,小哥,我要问你的是,你可愿投我西歧,为这件有利国家人民的事共同努力?” 无欢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小儿年幼识浅,也不晓得军中战斗之事,怕会拖累了你们的大事,只盼日后本领强了些,再来投靠西伯。” 姬昌静静地凝望着他,仿佛想看出他真正的用意。 “你……”他说道:“真的不愿随我们到西歧去?” 无欢还没接口,这时洞外突然传来一声暴雷也似的喝声。 “在这里了!” 然后,一道人影便“咻”的一声穿入洞中。 众人看清那不速之客的形貌,不禁纷纷倒抽一口凉气。姜子牙冷然一转身,便护在姬昌的身前,而姬昌毕竟年老,被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吓,也吓得几乎站立不住。 只有无欢看见这个一脸蓝靛之色,红发狰狞,又长着一对肉翅的怪人,不禁一声欢呼。 “雷震子!” 这个冒冒失失闯进来的,果然便是西伯姬昌的第一百子:雷震子。 姬昌虽然一开始被雷震子的样貌吓了一跳,但是看见这个睽违七年的第一百子也是相当的欢喜。雷震子简单地告诉了姬昌自己的经历和散宜生等人的行踪,姬昌便下令要所有人冒雨出发,准备和在附近的散宜生等人会合。 临行前,姬昌仍然说道:“小哥,若果有一日,你改变了主意,我西歧大门永远为你而开。”顿了顿,这才恍然笑道:“说了这么久的话,却不知道小哥姓什名谁?” 无欢还没开口,一旁的雷震子便抢着说道:“他叫桑羊无欢,叫他无欢便可。” 姬昌慈和地看看雷震子。 “你倒和无欢小哥甚是投缘,”他转过头来,对无欢说道:“总而言之,你若是有心,便到西歧来吧!我已经卜过不少先天数卦,天下气运终将归我周族,我在西歧等你前来。” 无欢点点头,也和雷震子依依不舍地道别,这一群西歧的行旅便冒着大雨继续赶路。 看着他们在雨中的背影逐渐远去,无欢不自觉地萌生一股亲切之感,虽然那姜子牙的态度有些令人讨厌,但是雷震子和姬昌对他都算不错,也留给无欢极好的印象,如果有朝一日真的不能住在朝歌城了,也许真的可以到西歧去看看。 无欢静静地坐在凹洞之中避雨,良久,才发现四周围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然后,从他的身后,这时突地传来一声幽幽的长声叹息。 不过,要说那是声叹息也不尽然,只能是一声重了点的呼吸。 无欢有点惊疑地缓缓转头,一时间才想起来,虽然姬昌等人已经离去,却并不表示这个凹洞内空无一人。 他有点戒慎恐惧地转过头去,身子绷得有些紧了,脖子骨却发出“咯”的一声。 但是等他看清楚了身后的人,却忍不住惊呼出声。 “狐儿!” 第三章 终于见到了那传奇的女子姚笙 静静地坐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白衣的美貌女子,玉肤胜雪、长发飘然,她绝美的容颜在凹洞内的晦暗光线下,仿佛会闪出莹然的白光。 而她的面目,依稀有些像是无欢魂萦梦系,无日忘之的“狐儿”苏妲己。 但是无欢一开口便有些后悔,因为他随后又看得清楚了些,发现这女子只是容貌有几分像是妲己,但是神态、年纪都不像。 妲己是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身材娇小,容貌艳丽中还带几分媚气,这女子却大约有二十五六岁左右,神色冷漠,那股子艳丽却仿佛是从冰层中透现出来的。一热一冷,只多看几眼就知道她并不是妲己。 而且,这个女子无欢也是看过的,当日在轩辕坟旁,她便曾与三妖发生过冲突,无欢出手相助,她却漠然一走了之。 无欢记得,她的名字仿佛和狄师有着一段耐人寻味的牵扯,因为他曾经不只一次在狄师的记载中看见“姚笙”这个名字。 而当日和三妖的冲突中,这个“姚笙”也问过狄师的事。 这个女子,果然便是曾和狄孟魂共闯许多时空的姚笙。当年她和狄孟魂同在南方小岛被异星天神“南斗”刺死,却因为永恒转化作用,也在许多年后再次重生,但却始终和狄孟魂失之交臂,阴错阳差,两人重生的时代不尽相同,他睡她醒,她醒他睡,居然再也不曾见过面。 因此,这千百年来,她也只能孤独地在大地之间不停地行旅,希望有一天天可怜见,能让她找到狄孟魂,再见他一面。 当然,有一件事却是她和无欢万万没有想到的,那便是苏妲己的入宫,倒和姚笙有着莫大的关系。 原来,当日纣王便是在女娲神庙偶尔看见了姚笙的容颜,以为她是女娲娘娘,自此便终日念念不忘。 后来,有纣王的佞臣偶尔看见了妲己的画像,知道她和姚笙的面目有些酷肖,这才有后来纣王强纳妲己的事件发生。 这些念头在无欢的心中转得快极,因此想了这么许多,其实也不过过了片刻的时间。但是姚笙却仿佛没听见无欢的惊呼声似的,只是冷冷地看着洞外的两。 良久,她才淡淡地说道:“你叫我什么‘狐儿’,那是什么意思?” 无欢抓抓头,赧然地笑道:“那……那只不过是我一时看错了人,以为你是我的一个朋友。” 姚笙睁着一双妙目,眼神依然冷淡。 “你……是商朝代的人吧?” 如果是一般人,听到这样的对话必然是如坠五里雾中,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但是无欢却已经和姚笙这类人接触过几次,知道他们的来历不凡,说的话自然也和常人不同。 而且,无欢几乎已经可以确定,眼前这个容貌酷似狐儿的美丽女子,一定和狄师有着很深的渊源。 “我是。”无欢简短地说道。 “是商朝的人……”姚笙悠然地说道:“你的见识倒是不凡,那个‘一粒砂成三千个大千世界’,是什么人教你的?你是哪个生化人的门下?” 无欢眼珠子一转,忍不住说道:“你……你的名字叫做姚笙,对不对?” 姚笙楞了一下,却仍然淡淡地道:“对。但是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此时,无欢正坐在洞口,是背光的角度,在洞外映入的光线中,姚笙却仿佛从梦境中听到似地,一字一字地清楚听见无欢从口中说出让她几乎晕倒的话语。 “因为,我那狄师的记载之中,曾经有好多次提起过你。” 很难想像原先那么冷漠,那么矜持的姚笙会出现那么大的转变,此刻她像是极度激动地浑身发抖,一边戟指着无欢,战巍巍地说道:“你……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像是秋日的落叶一般,簌簌发抖:“你……说什么狄师?” 无欢没想到一句简单的话,会让她有这么激烈的反应,连忙说道:“我的狄师,叫做狄孟魂,是将我收留养大的恩人。” 姚笙激动得不能自己,闭上眼睛,仿佛极力想要拉回自己的情绪,却仍然浑身发抖。 情之为物,伤人至此,连姚笙这等的奇特人物,经过了千百年的时光淬练,却仍然无法淡然处之。 石洞之中,这时静籁无声,无欢不敢动,姚笙则是迳自企图抚平激动的情绪。 良久,她才轻轻吐了口气。 “他……”她的声音仍然微微颤抖:“还在吗?” 无欢摇摇头:“狄师在十数年前已经化为尘泥,我无亏公公说,也许要再十数年,他才会再醒过来。” 说也奇怪,反而是这样的答案,倒让姚笙松了一口气,她又望着虚无处想了好久,这才转过头来,勉强对无欢笑笑。 “对不起,刚才失态了。” 无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讪讪地说道:“没有关系。” “你说的无亏公公,真的便是那西歧姜子牙的哥哥吗?”姚笙问道:“那他又是狄……狄孟魂的什么人?” 无欢细细地将无亏公公、狄师的关系说了个明白,狄师如何在轩辕坟三妖和蛇妖的手下救了他们父子,如何和无亏公公住在石窟之中,如何狄师逐渐化为尘泥,又如何在他的记载中,无欢学得超时代的绝学,最后,当然也将无亏公公与蛇妖玉石俱焚的情形说了出来。 姚笙仔细倾听,不时对情节有出入处间个清楚,等到无欢叙述完了,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原来,这些年来,他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她幽幽地说道,声音越来越低,也不晓得是在说话,还是在喃喃自语,“你那么的寂寞,怎么不来找我呢?日子那么的长……” “什么?”无欢一时没听清楚她的话,以为姚笙又问了个问题。 “没什么。”姚笙勉强笑道:“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对了,你们那石窟在什么地方?” “就在朝歌城外不远之处。” “那好,你便带我去看看。” 无欢面有难色,迟疑了一下,却不晓得该怎么说。 “什么事?”姚笙奇道:“有什么问题吗?” “我……我无亏公公在与白蛇蛇妖玉石俱焚之前,曾经万千嘱咐,”无欢说道:“说虽然他已发动狄师留下的能量,但是却不能把握是否将蛇妖置死在那儿,因此命令我切切不可再回到那儿。” 姚笙微微一笑。 “我道是什么事情,你那无亏公公是一知半解,这才冤枉和那蛇妖同时命丧黄泉,”她自信地笑道:“你那狄师的反制之法,我大约也猜得出来是什么。不过你那无亏公公说的倒是没错,那蛇妖很可能没有完全消灭,但是不要紧的,只要带我去那儿,我可以不惊动它,我只是想去那儿看看狄孟魂。” 第四章 无欢终于又能够重回石窟 两人在洞中也已有好一段时间,这时外边的雨势已经转小,无欢和姚笙走出凹洞,深深吸一口气,雨后山林的清新气息中,夹杂着芳香的水气,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无欢看着四周围的山路,认了认方向,知道有条路可以通往石窟,正要举步前行时,突然被姚笙叫住。 “你……你叫桑羊无欢是吧?” “是,您叫我无欢就可以。” “很好,无欢,你狄师可曾教过你五行遁法?” “我在狄师的记载上看过。” “果然不错,我早知道他一定也会有兴趣……”姚笙喃喃地说道,旋又看着无欢,“只是你的遁法功力如何?” “无欢的资质鲁钝,不曾将各类遁法学好,”无欢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只知道一点皮毛,却没有学得到家。” “这不能怪你,”姚笙点头道:“遁法是难学易精之术,真正的高手部是有过高人指点的,如果狄孟魂不曾得过这类高人的当面指点,自然无法学得,这样好了,”她从身上取出两个奇特纸甲,递给无欢,“我曾经从一个土遁高手惧留孙处学得土遁之法,但是一时三刻间也无法立刻让你融会贯通,只好先教你甲马之法。” 无欢将那两个纸甲握在手上,好奇地端详。 “甲马之法?这是什么东西?” “遁法,其实便是结合金、木、水、火、土中能量,让你的身体在短期间内在这些物质中转移的精神力,这种遁法在当今的时代仍然能量强大,所以常常有人可以施行,”她像是个尽职的老师似的,细细地解说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千百年后,这种能量越来越不能为人所用,所以就变成了传说中的妖法,甚至在我那个时代,还把它当成了迷信。” 这种类似的说法,其实哪托的师父太乙就已经说过,姚笙、狄孟魂和太乙都是来自同一时代的人,说起话来自然语气也就相当的接近。 “要和这些基本物质相结合,其实‘精神力’三字是很重要的,而精神力却又和口诀密不可分。你一次土遁可以走多远?” “无欢的悟性不佳,只能走一里上下。” 姚笙在手指上算了算,点点头。 “那再加上甲马大概就足够了,这是土遁能人惧留孙施过法的东西,上面有他的精神力,可以助你在土中速度更快,而有我在旁帮忙,百里间瞬间来回,一点也没有问题。” 无欢依着她的指点,将甲马缚在腿上,便凝神专注,施行自己的“土遁”之术。 姚笙也不再多话,在口中念了几句口诀,一只手在无欢的身后推着,不一会儿,整个空间便呼呼响起了怪风,身旁山林的景色逐渐褪了颜色。 无欢在心中想着石窟的方向,缓缓地举步前行,不一会儿,便在呼呼的风声中听见姚笙的声音。 “到了没?” 无欢举目四望,发现四周虽然有着呼呼的怪风,却隐隐然看得见四周的地下景物,而在自己上空,则是平地以上的山上景物。 而在不远的前方,已经塌成一片的石窟已经依稀可见。 “到了。”他说道。只听见姚笙在身后又念了几句口诀,两人身边的风声逐渐止息,身边的景物再一次清晰。 然后,无欢果然又已经重回了石窟附近。 重回故地,虽然只是不久前的往事,面目全非的景物,却让无欢忍不住掉下泪来。这儿是他住了十多年的旧地,但是昔日熟悉的石窟入口,这时却已经是一堆无可救药的堆积乱石,当日爆炸之惨烈,可以想像而知。 无欢四下看了看,突然间在一处地上挖了几下,挖出来一堆已经烤成焦炭,冷冰冰的野蕈。 当时变故发生之前,无欢曾经在这儿埋了一堆炭火和野蕈,打算煨熟后和无亏公公大快朵颐,只是变故陡生,无欢仓皇地在地底出口离去,自然也没能吃得成这顿野蕈。 还有,仿佛还有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想到这个身影,无欢便不自觉地大喊。 “戴礼!戴礼!” 当日,他和饲养的大山犬戴礼一同下山,可是上山后却再也没见到它的踪影。无欢从来不知道戴礼已在女娲神庙处遭了玉石琵琶精的毒手,早已被砍下头颅。 那呼唤的声音在山间远远传出去,无欢还在指望,会不会在山林间,陡然跳出戴礼巨大的身影…… 只是,空山寂寂,鸟声呦呦…… 山林间,还是没有出现戴礼的踪影。 这时候,姚笙也没说话,她的脸上微有泪痕,只是望着那片倾圮的乱石,痴痴地凝望。 过了良久,她才拭了拭眼中的泪,坚定地转头,对无欢说道:“我要进去看看他。” “进去?”无欢奇道:“你要进去?怎么进去?” 姚笙不再答话,从身上取出两只纸鹤。 她打起了火,将纸鹤点燃。 随着幽幽升起的火光,两只纸鹤像是有生命一般,开始缓缓挥动翅膀。 无欢看着这幅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观,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张大着口,瞪着那两只纸鹤看。 耳中,却传来姚笙静静的声音:“我擅长的术法,以这种将精神力寄托在纸上的方式最多,藉由燃烧纸张激发出来的精神力,可以做出很多人力难及的事情,”她一边低声说道,一边将两只纸鹤放入空中,而那两只泛着火光的纸鹤,居然便像有生命一般,在空中翩翩飞舞。 “我现在用的这种术法,和土遁法有点像,但是却没有办法快速移动,但是,却能在石头内部移动。” 无欢点点头,这种所谓的“精神力”之法,他自己也会一点,像前日在树林中制住精怪“白枭”的那柄小刀,系上的燃烧纸张便是用上了这种精神力法。 姚笙随着纸鹤,便要穿入石头之中,无欢见状,心里一阵激动,不自禁叫道:“我也要进去见无亏公公,请你带我进去!” 对于无欢来说,在这石窟废墟中的两个人是个此生最亲的两人,原先以为永生再没有相见之日,但是此刻有了个机会,自然不肯放弃。 姚笙想了一下,点点头。 “这种穿石遁法有其凶险之处,”她说道:“就如同我所说,所有遁法最终关键都在一个‘精神力’上,现在你同我进去,稍有不慎,就会死得惨不堪言。” “一旦出了问题,顶多就是困在其中,”无欢奇道:“怎会死得惨不堪言?” “所有的遁法,都是一种将你的形态暂时转化的奇异法术,在土遁之时,你的身体是土,土也是你的身体,”姚笙正色说道:“但是,一旦你失去了这种维系平衡状态的力量,土仍是你,你仍是土,你的身体、血液、骨殖间都和土质深深结合,这样不是死得惨不堪言,又是什么?” 无欢听得不住咋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姚笙看见他的反应,知道他已经了解了事情的严重性,便淡淡一笑。 “你知道了严重性,那也就没事了,”她前番所烧灼两只纸鹤在谈话间已经烧完,于是又从怀中掏出四只,“须知道关键就在‘精神力’一事之上,所以收慑心神,切勿情绪激动,那才是重要的关键。” 无欢点点头:“我知道了。” 姚笙不再多说,等那四只纸鹤开始摇尾摆翅的时候,她便对无欢做一个手势,两人各领两只纸鹤,像是没入石块中似地,逐渐下陷,最后终于在乱石堆中消失。 那“穿石遁法”果然神妙无比,无欢和姚笙跟在纸鹤后方,整个硬若坚钢的石堆却成了一大块柔软的透明肉冻,在纸鹤微弱的火光照耀范围内,两人缓步而行,脚步虚浮,有时还得靠手势拨一下,改变方向。 与其说是在石堆中“行走”,倒不如说像是在一大块肉冻中缓缓潜游。 无欢在乱石堆中仔细认路,虽然石窟已被碎石塞满,但这地方他实在住过太久的岁月,就算是闭着眼睛也可以走得清清楚楚。 刚进洞口之处,无欢看见青蛇蛇妖的尸身歪七扭八地漂浮在空中,但这是“穿石遁法”产生的错觉,因为青蛇蛇妖实际上是“卡”在乱石中而死的,只是因为无欢身在遁法之中,看出去所有乱石便是透明的。 走过一个摆设简单的小室,这间小室却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塞入太多的乱石,勉强还保持着原来的景象。 “这里是无亏公公住的房间。”无欢低声说道。 姚笙点点头,却仿佛有点发抖。 第五章 姚笙和狄孟魂的隔世痴恋 在乱石堆中,整个空间在纸鹤的火光照耀下,也是透明的,许多旧时的景物隐然可见。 无欢领着姚笙走过自己的房间,从这儿再走下去,便是狄师的房间,也是无亏公公和蛇妖同归于尽之处。 “从这儿下去,”无欢说道:“便是狄师的埋骨之处,也是无亏公公和蛇妖同归于尽之处。”说着说着,便要继续走下去。 姚笙低声说道:“等一下。” “啊?”无欢疑惑地看着她。 “以我的推测,狄孟魂和你那无亏公公应该是用力场配合石块的阻碍将蛇妖困住,”她说道:“所以待会无论你看到了什么,一定不可以去动它,甚至连他们设出的力场也不能动,知道吗?” “知道。” 姚笙点点头,便举步缓缓“溜”向狄孟魂泥像所在之地。 沉静的空间…… 无欢领着姚笙在石堆空间中前进,到了狄师的房间附近,果然远远就可以见到蒙蒙的黄光。 “我的推测没错,他们用的便是这种方法,”姚笙点头道:“黄色光芒属土,和土石结合,只要没有人惊动,这种力场可以持续千年百年,也不会丝毫减弱。” 无欢张大眼睛,觉得自己像是进入了一个奇幻的异想空间。 在迷蒙半透明的石块世界中,他看见空中漂浮着许多断垣残壁,但是同样的,这些碎片当然不是悬空的,而是嵌藏在石块堆中,只因无欢现在正处于“穿石遁法”的状态中,才会将那亿万斤的石块看作透明。 而在不远处的空中,这时更悬浮着一个极度丑怪的东西。 苍白色的巨大蛇身,一种绝望的扭曲角度“嵌”在石块之中,那巨大的蛇头反仰着,下颔朝天,却仍细微地蜢动着。 但是在蛇尾之处,却连着一个女人的身体,那女人一脸血污,脸上神情却依然狰狞可怖,时时面容扭曲,有时却发出无声的喋喋尖笑。 不过,这整个奇怪的形体都被那蒙蒙的黄光包裹,滴水不漏。 对于这个诡异的东西,无欢并不陌生,当日便是他不慎将这白蛇蛇妖带回洞中,也曾经在洞口亲眼目睹它从一个娇美的女子变成眼前的丑怪模样。 “这便是蛇妖了,”无欢低声对姚笙说道:“不过我想它真的没死。” 那蛇妖仿佛听觉十分灵敏,一听见人声便躁动起来,但是因为压在身上的土石实在太重太多,因此只能做很小范围的扭动。 “你那无亏公公使用的手法相当的高明,”姚笙点头说道:“以蛇妖的功力,本可以在这种石堆中来去自如,但是这种黄光却像是一道禁锢,将它的能力全数封闭起来,所以只能卡在这个石堆之中。”顿了顿,她又问道:“你狄师呢?在什么地方?” 无欢指着前方一道小门:“在那儿。” 一见到狄孟魂的泥像,姚笙的眼泪便像是止不住的珍珠,滚滚地滑落在脸上。可是狄孟魂仍然带着微笑,沉睡在他的永恒之中。 无欢心中关心的,却是无亏公公的尸身。他举目四望,暂时没能看见无亏公公的身影。 到底,他的尸身会到什么地方去呢? 也是无欢心有旁骛,他一心只惦记着无亏公公的尸身,这边看看,那边找找,竟逐渐离开了姚笙的身边。 突然之间,在幽幽的石遁空间中,传来一阵缥缈不定的悲哀呼声。 “无欢……无欢……”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无欢不禁心里一阵悸动。因为,那便是无亏公公生前呼唤他的声音。于是,他便像是失魂落魄似的,拎着两只领路纸鹤,向声音的来处走去。 然而他却没有发现,那两只纸鹤已经快要烧完。 无亏公公的声音仍在幽阴空间中回荡。 “无欢……我好冷呀……快过来救救我呀……” 听见这样的声音,无欢不禁热血上涌,便循声走过去。 在阴暗的石洞尽头,无亏公公便静静地站在那儿,身上却被蛇妖的长尾缠得好紧。 此时无欢所在之处,正好在蛇妖悬浮之处的后方,蛇妖的尾巴长长地伸过来,却将无亏公公缠着好紧,连他苍老的脸也被缠得紫胀起来。 “好难受啊……无欢……快来救我……” 纸鹤的光芒暗淡,闪烁出来的火光照在人的脸上,惨淡飘摇。 心情激荡之下,无欢忘形地走了过去,就想将无亏公公救出白蛇蛇妖的束缚。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无欢缓缓地走到无亏公公的面前,无亏公公的老脸虽然已经被蛇尾缠得脸色紫胀可怕,却仍然对他笑笑。 “无欢……” 然后,无亏公公的老脸一阵变形,发出桀桀的怪笑。 跟着他伸出手来,“噗”的一声,便将那无欢赖以在石堆中存身的纸鹤捏熄过去。 就在这一刹那之间,无欢只觉身边所有乱石、巨石像是绝望的大浪般从身边四面八方涌过来,一时之间,整个身体像是被挤压成汁般地痛苦万分。 “啊……”的一声惊呼,无欢却地分不出自己是否发得出声音,因为那千军万马似的痛苦,伴随着石头的挤压声,像是要辗碎他的血肉、骨殖一般地排山倒海而来。 就在他的意识几乎要失去的那一瞬间,仿佛听见一声低低的怒叱。 然后,石声、浪声、惨叫声陡地退去,一切归于静寂。 第六章 千年之后的白蛇传说 一灯如豆。 无欢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年幼时代的洞窟里。 无欢刚进石窟的时候,有时候会和无亏公公闹脾气,无亏公公一气之下,便会将无欢丢在黑暗的洞里。 但是这样的方法没几次就失去了用处,因为后来无欢只是静静地窝在黑暗的角落,数着自己的指头,而且通常只要数个五十次,无亏公公便会冷着脸,走过来带他出去。 幽幽的灯光,遥远的回忆。 但是此刻无欢从迷蒙中醒来,看见的却是一只新燃的纸鹤。 而姚笙便站在身旁,冷冷地看着他。 “我……我怎么了?”无欢讷讷地说道,想起方才的处境,仍然心有余悸。 “我早就告诉过你,催动‘穿石遁法’的时候,不能够心神激荡,”姚笙微微不快地说道:“在这种幽闭的世界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更何况那蛇妖仍然未死,仍然有力量蛊惑你。” “刚才……”无欢疑惑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看见了无亏公公,又……” “刚才那是蛇妖给你的幻觉,目的是要你也赔上一条命,”姚笙说道:“这蛇妖的能量非常之强,我刚刚约略看过一会狄孟魂的记载,他们当年在昆仑的时候,就曾经遭过这蛇妖的暗算。不过现在没有问题了,我又在力场上加了几道防线,如果没有意外,它大概有好几千年得一直困在这儿了。” 无欢直觉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狄师的记载石洞一带,身边的岩石依然透明,因此也能约略看到狄孟魂在石壁上的记载。 “你……都看过了?”他好奇地问道:“狄师的东西你都看得懂?” 姚笙淡淡一笑:“别忘了我和他是同一时代的人,我们的知识范围是很接近的,从前我们也常常在一起聊这些东西,”说到此处,她的神情有些黯然,“只不过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聊了……” 她转头看看两人的纸鹤,又已经快要燃尽。 “好了,大约便是如此,我带你出去。” 无欢依依不舍地看着四周围狄师的记载,像是一个置身糕饼屋的小孩,进来没有多久,却又不得不离去。 姚笙看见他的模样,知道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 “你不用担心,以你和他的渊源,我会将这‘穿石遁法’教给你的,这以后,你便可以时时进来观看他的记载,这样不就好了?” 无欢大喜,脸上露出欢欣的笑容。 姚笙不再多话,便领着他穿越石堆,缓缓地冒出地面。 而那白蛇蛇妖,便这样被狄孟魂、姚笙共同禁锢在石窟的废墟之中,一关就是上千年的岁月。 千载之间,白蛇蛇妖在禁锢中逐渐失去法力,终究也陷入永恒的睡乡。 直到千年之后,在一次偶然的地震灾变之中,白蛇青蛇的残骸才再度重见天日,又经过数百年的日月精华粹练,才又逐渐成精。 这一成精,却谱出了人间最美的一段畸恋传奇,一段叫做“白蛇之恋,时光英豪”的传奇。 此自然是后话不表。 阳光普照,鸟声揪揪。 走出幽暗的空间,陡地进入这样一个翠绿且带着树香草香的世界,就连姚笙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无欢一走出石堆,更是整个人脚一松,便躺在草地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轻松地仰望湛蓝的天空,在地上一转头,想要和姚笙说些什么,却发现她白衣飘飘的身影已经在十数步开外,竟然没说什么话就打算翩然远去。 无欢连忙跃起身来,朝姚笙的方向追过去。 “姚前辈!姚前辈!” 姚笙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他,眼神微微诧异。 在奔跑的视野中,无欢有些看不真切,那回眸而来的容貌,却依稀像是苏妲己美丽的容颜。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气急败坏地追上姚笙,连无欢自己也说不上来。 青山鲜翠,白衣飘飘。 姚笙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这个少年莫名其妙地奔向自己。 无欢脚下不停,三两步便跑到她的身边。 “姚前辈!”他有点气急地说道:“您要去什么地方?” “昆仑。”姚笙简短地说道。 “昆仑?”无欢奇道:“为什么要去昆仑?” “因为那儿有我想知道的秘密。” “秘密?什么样的秘密?” 面对这样缠夹的问话,姚笙皱起眉头。 “你……吃饭吃得多吗?” 一听到这样的问话,无欢楞了楞,因为这样的口气他再熟悉不过。 当年,每当他多嘴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无亏公公最喜欢用这种反讽式的口气问他,而如果你回答“吃得多”,或是“吃得少”,他的对话永远只有一种。 “那么……”无亏公公会这样森冷地说道:“你管的闲事倒挺多哪!” 面对姚笙同样的问话,无欢只得搔搔头。 “我知道我管的闲事太多,但是如果您要去昆仑,可不可以也让我跟着去?” “你也要去昆仑?”姚笙淡淡道:“你去昆仑做什么?” “狄师和无亏公公生前,常常会提到昆仑的事,都说那儿有一件很难解决的大灾难,”无欢说道:“狄师还交代过无亏公公,说要我日后能力够了的时候,得去昆仑将这件事解决。” 其实,无欢此刻的说法并不尽然,当年狄孟魂交代无亏老人的是,如果无欢有朝一日能悟出昆仑的关键,才准他到昆仑去,看看能不能解决狄师生前最悬念的事。但是无亏老人在蛇妖一役中阵亡去世,这个嘱咐也就随之消失,因为无亏老人始终不曾告诉过无欢,在昆仑困扰狄师的是什么东西。 只因无欢很微妙地想和姚笙多相处一阵,此刻一听见她提起了昆仑,便将这个嘱咐用了上去。 不过,这样的说法果然有用,只见姚笙略事沉吟,便好奇地问道:“那狄孟魂有没有说过,在昆仑到底有什么东西?” “这点他们也没有细说,只说是一个灾难。”无欢说道:“姚前辈知道是什么事吗?” “我只有一点点模糊的概念,”姚笙皱眉道:“最先,是从许多许多年前的传说开始的……” 在千年前的“神话时空”中,昆仑山是“天庭”的所在之地,后来因为涿鹿神战的肆虐,南斗、鲧、羿、共工、祝融、女娲、防风氏等大神相继战死,时移事往,昆仑便成了一个寻常的名山。 但是,在古代著名人王大禹过世之前,却曾经喃喃自语:“昆仑!昆仑!” 还有,夏王朝中叶的旷世英雄后羿中伏临死之前,也曾痛苦他大喊:“昆仑!昆仑!”…… “但是真正让我开始觉得奇怪的是,那个西歧的姜子牙说的‘封神旨意’,我觉得有些问题。” “有些问题?”无欢想起大雨时,姜子牙那阴郁的神情,心中也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什么样的问题?” “他所说的那种‘天命’,其实是很站不住脚的,因为我在天下四方走了那么久,从来没有听过有什么‘天命’。” “但是一般的黎民仍然相信哪!”无欢说道:“因此姜子牙相信这种事情也没有什么不对,更何况他是西周的军师,总要有些寄托的神鬼事迹,才容易发号施令的吧?” 姚笙摇摇头。 “你这种说法原则上并没有错,但是姜子牙的事并不是这种情形,”她说道:“狄孟魂的记载中,并没有将昆仑一事说得清楚,我想他当年也没有机会深入去探讨,就没来由地遭到雾妖的攻击。” “雾妖?”无欢奇道:“当年无亏公公也这么说,但是攻击他们的不是那只埋在地底的白蛇蛇妖吗?” “详细情形我就不清楚了,但是以那蛇妖的能力,是不可能让狄孟魂吃那么大的亏的,因此,真正的关键,还是在……” “昆仑!”无欢笑道:“所以您一定要带我去看看,不只是为了无亏公公,也是为了狄师交代我的嘱咐!” 他说了这么许多,还是最后一句最有效用。姚笙想了一下,想起狄孟魂那英爽健朗的神情,半晌,才缓缓地点头。 “好吧!”她淡淡地一笑:“况且我还答应过要教会你‘穿石遁法’,这样一走了之也对不住你的狄师。” 两人便这样,晓行夜宿,逐渐往昆仑的方向而去。沿路上,姚笙果然没有食言,将“穿石遁法”以及各种特殊的遁法逐步教给无欢,但是这种控制精神力,以求和各种元素相结合的术法学来并不容易,而且无欢生性贪多好奇,虽然天资极佳,却少了几分钻研同一事物的精纯,遇上这种必需专注的术法,进境反而颇慢。 而且无欢发现,这位姚笙仿佛是不太睡觉的,她每个夜晚总是伫立在夜空下凝望,仿佛世间除了狄孟魂之外,已经没有什么事可以让她的心湖泛起涟漪。倒是偶尔和无欢聊起世间精怪、仙人、术法等现象之时,姚笙却时时会出现比狄孟魂记载更精辟的见解。 “世间的所有精怪、仙人、术法,基本上几乎和神话时空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姚笙说道:“当年的神话时空来自一场时空巨变,将许多原先不可能存在人间的世界接合在一起,再加上有异星天神‘南斗’的阴谋设计,当时整个神话世界,其实只是一场精心策划出来的‘游戏’,在其中操控的是‘南斗’,但是当他自己也死于非命之后,整个‘游戏’系统便崩毁下来,也让神话时空划上句点。但是,这个‘游戏系统’虽然已经崩毁,碎散开来的碎片却仍然具有强大的力量,这些碎片分为两种,一种是器械,一种是生物。器械之类,用商朝人的说法,便是天地间具有法力的‘法宝’;生物方面,就是当年‘南斗’改造过的人、兽,像我,像狄孟魂,像那些生化人都是。” “这样说来,”无欢好奇地问道:“那些精怪也是那‘南斗’天神造出来的东西罗?” “精怪的事,说起来就有点复杂了,”姚笙说道:“当年神话时空留下来的碎片,那些器械比较没有问题,因为不是生物,因此变化性不大,但是那些人、兽就不同了,生物体最大的特性便是,生物是会繁衍的,因此这些特异的人、兽即使是和凡间的物种交配,也会配出无穷尽的可能性,生养出各种不同的排列组合,因此,才会形成世间这样多的精怪、奇人。” “我还听一位高人说过,”无欢说道:“说天地之间有着许许多多游离在世上的‘日精月华’,一旦有普通的野兽遇上了,也有可能得到助益,变成和人接近,能说话,能想事情的精怪。” “你那位高人说的基本上没错,”姚笙点点头:“但是‘日精月华’,用我们的词汇来说,便叫它做‘能量’,这种能量又和神话时空的‘天帝’有莫大的关联。” “这位高人,也说过他和你们是来自同一个世界,”无欢说道:“还说他自己本是潘朵拉核酸警队的成员,是转化态生化人。” “哦!”姚笙扬了扬眉,有一丝丝惊讶的神情。“你遇见过转化态生化人?叫什么名字?” “他说……”无欢想了一下:“说他原先叫司徒泰伊,但是这个时代已经改名叫做太乙。” 姚笙点点头。 “司徒泰伊,这人我是认得的,想不到他也在这个世上。” “这种生化人,有很多个吗?” “在我的旅程中,曾经遇上过不少个,”姚笙说道:“但是有件事,我得先告诉你。” “姚前辈请说。” “今后,整个天下会越变越乱,就如同那周族的‘西伯’姬昌所说,当今之世有许多奇才异能之士会倾巢而出,而这些人之中,有很多便是重生过的生化人,有更多则是当年曾在神话时空活过一次的神族,如果有朝一日,你遇上了这种人,一定要多加小心,因为这些人的个性善恶不一,喜怒难定,加上能力又那么的强,一个不慎,很容易送掉一条小命,”姚笙悠然地说道:“你的见识、能力在当世算是不错的了,但是毕竟年纪太轻,也缺少人生的历练,我与你狄师的渊源甚深,当然也不希望你在行走天下时有什么灾难,只盼你能事事小心。” 这是无欢结识姚笙以来,第一次听见她说出这样的关怀话语,一时之间,感动得不知该如何开口,胸膛却暖洋洋的,此刻便是要他为姚笙而死,也是心甘情愿。 “我知道了,”无欢用力点头。“无欢知道。” 姚笙不再说话,只是迳自走到外面,继续看着她的夜空,想着她魂萦梦系的那人。 第七章 那神话传奇中的昆仑 就这样,两人走走停停,谈谈说说,这一天已来到了昆仑山下。 在神话时空中,这座名山位于“天界”的正中央,而且在山岭之处还有一株极高极雄伟的神性大树:建木。 在古籍的记载中,建木乃是天界与人界相连的阶梯,在当时,凡间小民如有不平之事,也可以登上建木,直上天庭对天帝发出陈述。 姚笙自己在神话时空的时候,是被一股力场禁锢在南方小岛上的,因此她从没有机会前往任何一个地方观看巡访,但是当时狄孟魂却常常遨游四方,再将四方的见闻带回来与姚笙讨论。 所以,虽然她没能在神话时空中四处遨游,却也对整个神话世界有着极深的了解,知道在当时,昆仑一带的地界像是个孤立的小岛,包围着小岛的是一片汪洋,名叫“归墟”。 当时,昆仑一带的天界由四座天柱组成,后来天柱之一“不周之山”断折,整个天界系统因而倾斜,也因此引发出共工和祝融的大战、女娲舍命补天等神界大事,最后还导致了最严重的一场“涿鹿之战”。 而连接神界与人界的通道:建木,后来也被天帝下令,由夸娥氏之子“重”和“黎”两名天神砍断,自此神人永绝。 但是这些都是千年以前的往事了,此刻的昆仑山一带,青翠满目,山下是一片平坦的旷野,放眼望去,天际一片辽阔,早就已经不复往日的神性模样,看过去只是一片祥和,和一般的名山胜境并没有什么不同。 姚笙站在山路的入口,看见那崇峻的山势,忍不住又想起多年前,狄孟魂告诉她那一场场神界大事时的景象。 在这座名山附近一带,发生过太多的惊人往事,便是要举,可能三日三夜也无法举完。 当年便是在此,人神后羿追逐肆虐人间的十个太阳,并且将它们全数射下。 当年也是在此,人神女娲割取身上的生命汁液,炼五色石补天,最后在不周之山前力尽而死。 当年便是在此,狂神夸父追赶逃窜的太阳,最后还和太阳神之母:羲和引爆了力场巨爆,同时死于非命。 当年也是在此,狄孟魂受力场巨爆的波及,进入了另一名外星天神“后土”构筑而出的“幽冥之都”。 当年更是在此,深爱黎民的大神“县”从天界盗下息壤,解救为洪水所害的万民,后来却被殛之于羽山。 这些往事,无欢在狄师的记载中或多或少都曾经看过,此时在姚笙的转述之中,听来更令人心神澎湃,仿佛可以想见当年神话世界的壮美与奇幻。 不一日,两人已经走进了昆仑山的山境,此时山路已经变得崎岖,时时出现险峻的山势深谷。此刻无欢与姚笙已经走到一座树林旁边,在那儿有店家搭起几座草棚子,生着锅炉,卖着简单的面食,看来,这儿正是入山的道路,来往的行旅客商并不算少,才会在这儿开了个面食棚子。 无欢走了大半日,肚子也有些饿了,便向姚笙询问了一下,两人便走进面食棚子里稍作歇息,顺便吃点东西。 突然之间,从棚子外突地有人大声说道:“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问题,当然这都是那姜子牙不好!” 那声音相当的清朗,在宁静的山区这样陡然大喝出声,声音远远传将出去,还在山谷间传出回音,一时之间,像是开玩笑似地,只在山谷间回荡着同样的一句话。 “……是那姜子牙不好!是那姜子牙不好!是那姜子牙不好!……” 无欢有点好笑地朝着声音来处望去,只看见附近有座小小的谷地,谷地上只有一座石桥联接到对面山头,在石桥上,这时有一个宽衣大袖的道人正叉着腰,仿佛在和人争辩什么。 石桥的另一端却是个猎户模样的人,那猎户一脸气急败坏的无奈,背着一大捆沉重的山柴,因在石桥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而那道人却毫不留情,只是迳自阻住猎户的去路,不放他过去,任凭那猎户如何大声叫骂,也不肯放人过去。 茶棚的小二们这时开始窃笑不已,有一人还说:“申公豹这癫子又和人卯上了,那猎户老头可算得上是倒楣。” 只见那名叫申公豹的道人依然指天说地,先是说他饱读诗书,又一身的道术法力,若非姜子牙从中作梗,怎会沦落至此。一会又说这猎户不明是非,明明只是山路上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只因他过桥过得慢了些便恶言相向,未免太过伤人,说着说着,又指责那猎户莫非是姜子牙派来的手下,要将申公豹逼上绝路? 无欢在一旁听着听着,越听却越哑然失笑。这道人看来是个缠夹不清之人,那猎户不知厉害,无端端惹上了他,便不放松地喋喋不休起来。 更有趣的是,这道人不只口沫横飞,口舌便给,最有趣的是什么事都能赖在姜子牙的头上,什么都是姜子牙的不好。 只是……无欢在心里好奇地想着,这个姜子牙和那西歧的军师姜子牙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只见得那可怜的猎户老头又在石桥上撑了一阵,后来实在吃力不住,便退回另一端,卸下山柴呼呼喘气。那申公豹又指责了一会,这才心满意足地一个盘手,大剌剌地叫道:“那猎户老兄,我说的话可是有理?” 那猎户老头“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申公豹哈哈大笑。 “‘哼’是什么意思?来来来,那我再来问你,你说这是不是都是姜子牙的不好?” 那猎户忍住气,勉强回了句话:“只怕是吧!” “甚是甚是!”申公豹大声笑道,这才心满意足地让开通道,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柄羽扇,看起来倒也仙风道骨,“你早这么说不就得了?” 那猎户老头总算能够过桥了,他费力地背起山柴,艰难地走过石桥,脸上却臭得什么似的。 等到他一过石桥,脸上表情登时狞恶起来,只见他大怒发吼,卸下柴火便抡着拳头,打算冲向申公豹,好好饱打他一顿。 眼见那道人申公豹就要饱尝猎户一阵好打,却看见他气定神闲,手上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把剑来,“嗤”的一声便把自己的头颅割了下来,“咕咚”一声掉在地上。 那猎户睁大了眼,一腔怒火变成了两腿的酸软,整个人像是泥浆般地软在地上。 而申公豹的头落在地上,还不住地嘻嘻而笑。 无欢看见这样的奇景,也忍不住瞠目结舌,身后几声此起彼落的重重吸气声,然后几名小二和客人像是见了妖魔鬼怪一般,纷纷惨叫出声,屁滚尿流地仓皇逃走。 只有姚笙冷冷地看了那掉落的人头一眼,不屑地说道:“这个是蛮荒人常用的术法,叫做‘离头术’,但是只能唬唬人,只要你不被他吓到,把头踢入深谷,一时三刻之后,只要头没接回去,出血即死。” 虽然如此,看见一个离开身躯的头颅仍能说话行动,毕竟是非常惊人的事,只见那猎户老头惊吓之余,再怎么样也爬不起身来,那担辛苦采来的山柴也顾不得了,只能连滚带爬地逃离开去。 申公豹的头颅在地上哈哈大笑,转眼看看空荡荡的四周,更是得意,突然间,他的笑声陡地止歇,眼神却诧异地望向无欢和姚笙,对他们的悠闲反应更是百思不解。 申公豹那无头的身子走过来,将掉在地上的头颅捡在怀中,一转身,便向无欢和姚笙的方向走过来,却刻意不将头颅接上。 空荡荡的面食棚子四周,这时已经走得不见半个人影,只剩下他们三人。 “有请了,”申公豹夹在怀中的头这样说道,接下来却说出令人哭笑不得的话语:“你们二位认得姜子牙那个混蛋否?” 姚笙冷然地转过头去,不愿理他。无欢虽说听了姚笙的解释,但是看见一个无头之人捧着自己的头颅,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只是勉强地笑笑。 “见过一次。” “那你一定看得出来,”“碎”的一声,申公豹居然将头放在无欢的桌上,“那姜子牙是一个背信忘义的小子,是吧?” “我……”无欢勉强笑道:“我看不出来。” 申公豹眼睛圆睁,正要发作,却听见姚笙冷冷地说道:“你那头还不接起来吗?一时三刻已经快要到了,我将你的头踢下山谷可好?” 这样的一句话,远比什么金科玉旨还要有效,只见申公豹的头上脸色大变,那无头的身体忙将头拿起,对在脖子上,“啵”的一声,居然又让他接了回去。<u>http://www?99lib?net</u> 接是接了,但是他却还要逞强说道:“哼哼哼,我申公豹的离头之术可不只是一时三刻而已,只不过怕你这小娘子难堪,这才接回去罢了。” 嘀嘀咕咕地说了一会,他又回头问无欢道:“我刚刚说到了哪儿?” 原先,申公豹的头颅还未接回之前,是七分可怖中又带着三分好笑,可是头一接回来,无欢这才发现他面如冠玉,脸上三绺黑亮的胡须,看起来仙风道骨,望之如三十岁之人,竟是个仪表非常出众的道人。 但是想起他的行止,又让人不禁摇头。 但是,无欢还是忍不住接口:“说到姜子牙。” “那人哪!是个背信忘义的人,”这一提醒,申公豹又怒道:“我是他修道多年的师弟哪!那日在昆仑山巅,我听说他辅了西歧姬昌,还在昆仑上得了封神榜,正打算来和他叙叙,却想不到啊……哼哼!” 他这一出口,姚笙和无欢都留上了心,姚笙一皱眉,问道:“什么‘封神榜’?” 申公豹怪眼一翻,说道:“不就是师兄弟数十年吗?干嘛一得意就这样见面不相识的,人哪!犯得着这样吗?” 姚笙耐住性子,再一次问道:“我是问你,什么‘封神榜’?” 申公豹看着她,赞许地笑笑。 “你这小女孩倒有一些学问,”他一时之间也没看出姚笙的来历,只以为她是个寻常的女子,“我和那姜子牙,乃是在元始天尊门下共同修练的同门师兄弟,他这一不相认,这口气,试问你忍不忍得下去?” 几句话叽叽呱呱下来,竟是对姚笙的问话听若未闻,他意犹未尽,还转头过来问问无欢:“我说小哥,这样子的话,如果是你,你能不能忍得下去?” 姚笙脸上微微露出愠色,一时之间对这缠夹的道人却也没有什么办法。无欢却在市井间见过这类的人,于是他笑笑,给申公豹盛了杯茶。 “是是是,那姜子牙果然无情无义,数十年师兄弟哪能这样做呢?来,您老请喝茶。” 申公豹大是一高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你这小儿果然有名堂!”他不住地点头:“那‘封神榜’哪!便是姜子牙不知从什么地方得到,要到西歧封神,讨伐纣王的一份名单!” “名单?” 姚笙闻言也露出了好奇的神情,和无欢对望一眼。当日无欢和姜子牙对话时她也在,但是当时姜子牙却推说那“封神旨意”上有什么,他也尚未知道。 “我在昆仑山麒麟崖前追上了他,我就叫啦!‘姜师兄,姜师兄’,”申公豹学着当时的口气,大声叫道:“然后你知道怎么地?这杀胚居然给我来个充耳不闻,任我叫破喉咙,却怎么样也不回头,我这人就是要争一口气,这一个气不过,我更要追上他。一追上,我就将他拉住,我说:‘姜师兄,我是你师弟申公豹啊!同门学艺数十年,难道你就不认得我的声音吗?’”申公豹忿忿说道:“你知道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居然说,‘我不知道是你叫我,只因有人对我嘱咐,吩咐我在这山上时,不论什么人在后头叫我,切切不可回头,所以我就没有应你。’我就说啦!‘这点我也不来和你计较,但是你手上拿的那是什么?’,我明知那是封神榜,却故意来问他。果然,那老贼翻个白眼,说那不过是张寻常的黄纸。我这人就是气不过,便对他大叫说道:‘你做人师兄之人,也来蒙骗我,那明明是你要前去帮助西歧的封神榜!’” 无欢听得有趣,忍不住问道:“那他怎么说?” “他又是死命否认,说他根本不知什么叫做封神榜,手上所持的,的确是一张寻常黄纸。我就逼他发下重誓,要不就烧那纸给我看,哼哼哼,那老贼见说不过我的义正辞严,便提议要和我来个赌赛。” “你便和他赌了?” “赌就赌,我申公豹怕过谁来了?”申公豹圆睁着眼,自豪地说道:“理站在我这边,谁怕谁来着了?那老贼便说:‘我是师兄,赌我的拿手招式未免有所不公,不如赌你的拿手招式!’” 无欢听着听着,突然想到了一事。 “那你便和他赌了?”他失笑道:“和他赌你这离头之术?” “比就比,难道我会怕他吗?”申公豹慨然道:“我师尊座下数十名弟子,这离头之术就属我练得最好,姜子牙虽然年纪较我为大,修为却没有我深,我们就比啦!” “谁赢?” 听了无欢这决定性的一问,申公豹登时气沮了下来。 不过,随即又挺起胸膛。 “我没输!”他昂然说道:“是姜子牙那老贼施了诡计,我才败下的!” “他使了什么诡计?”无欢好奇道:“能骗倒你这样的能人?” 听见无欢这凑兴的一记高帽,申公豹又高兴起来。 “我便和姜子牙赌赛这离头之术,赌什么人能够离头较久,便可以得到那封神榜。我告诉你,我可不稀罕那劳什子的东西哟!我只是气不过姜子牙的气焰,只不过在西歧得了个军师,就神气成什么样儿,若是我申公豹愿意,不用说西歧了,就是当朝天子也要待我如上宾的……我刚刚又说到了哪里?” “道长刚刚说到了和姜子牙赌赛离头之术。” “是是是,那我便施法将头身分了开去,为了让姜子牙心服口服,我还施了飞头之术,头一和身体分离,便像是飞鸟一般往天边飞去,要多好看就多好看,等到一时三刻到了,再驱它回来,这样姜子牙总要心服口服了吧?谁知道……”说到这儿,他咬牙切齿道:“谁知道那奸贼居然使了个恶毒的奸计!” “什么样的奸计?” “那贼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居然弄了只仙鹤在高空将我的头叼去,让我的头回不去。” 无欢听得楞住,忍不住问道:“那你怎么办?” “也还好我福大命大,此命不该绝,那天上突地出现一只猛恶的苍鹰,那仙鹤一惊,口一松,这才让我的头掉了开去,总算在一时三刻前回到身旁,那真是好险好险。” 无欢听了这番又惊人又好笑的景象,一时之间觉得有趣非常,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申公豹却也不生气,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我回来了之后,这才知道姜子牙已经悄悄逃去,原来他始终没想和我比,说要比离头之术,只不过是要支开我,甚至还要送掉我一条小命,试想,如果是你,你会不会生气?”说到激越处,还忍不住敲了敲桌子:“因此,我誓言一定要阻止姜子牙辅助西歧,一定要让他封神封不成,也要去辅助成汤,你说,这样好不好?” 无欢只是苦笑了一下,并没有接口回答。 姚笙在一旁沉默地聆听,这时候,才开口问了句话,问的还是封神榜的事,仿佛那是个极度重要的关键。 “那封神榜……”她问道:“是姜子牙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我也不知,”申公豹说道:“姜子牙对人说是‘上天’给他的,可是昆仑除了修道人之外,可没有什么‘上天’哪!不过,我倒是知道他拿到封神榜前去过通天崖,后来又去了麒麟崖。”想了一下,他又仿佛记起了什么似的,一拍桌子:“还有,我还知道他去过‘南斗天池’!” 此言一出,姚笙忍不住一震。 “‘南斗天池’?”她失声道:“那是什么地方?” “南斗天池是后山极深邃极阴暗之地,我们修道人通常都不去的,”申公豹皱眉道:“是啊!姜子牙那老贼去那种地方做什么?”沉吟了一会,却又说道:“但是你不用多心,在‘南斗天池’是没有修道人的,他不可能从那边拿到‘封神榜’这种东西。” 说着说着,申公豹突然间又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好啦!你们这些怪人!”他自己已经怪到极点,却又称呼人家怪人,“要套我说出来的话,已经套到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就此再会。” 这人虽然缠夹,但却不是头脑不清,此刻说出这样的话,倒让姚笙暗暗点头。 他拍拍身上的袍袖,一边拍,一边斜眼瞧着无欢:“小兄弟,我看你也是个出色的人物,可否答应申公豹一事?” 无欢愕然,眼睛转了转,这才苦笑道:“道长请先说是什么事?” 申公豹哈哈一笑。 “我只是看你如此人才,有一天,那万恶的姜子牙一定会来要你前去为他效力,”他郑而重之地说道:“我只希望到那时,你绝对不要答应他!” 没料到是这样的一件事,虽然无欢本就无意为任何阵营效命,但是陡然一提,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别忘了,”申公豹也不再多言,一转身,便翩然走远。 “可不要去帮姜子牙那混蛋效力。”他头也不回,朗声笑道:“至于我,我可要下山去帮助成汤天下,专反姜子牙了!” 无欢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奇人的身影逐渐远去,转过山腰时,还可以听见他的大叫声从风中隐约传来。 那大叫声居然是:“姜子牙!你这混蛋!” 无欢笑着摇摇头,却看见姚笙兀自坐在座椅之上,仿佛在沉思什么难解的问题。 无欢也不去打扰她,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山上无声吐出的山岚。 过了一会,姚笙才缓缓地说道:“这个‘封神榜’,依我看来,有着非常大的问题。” “什么问题?”无欢奇道。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有这样的感觉,”姚笙说道:“这种感觉,在我们的十四世纪时代叫做第六感,我们在那个时代便早已知道,这种直觉有时不是空穴来风,它很可能是你经验、智慧累积出来的东西。” 一谈到二十四世纪的事情,无欢总是会有些许的盲点,有些字、词汇不太能够了解它们的涵义,像姚笙现在所说的“第六感”无欢就不太知道那是什么,只稍微知道,那是和“心血来潮”有点像的东西。 但是姚笙并没有太在意他的看法,许多时候,她只是喃喃地说话给自己听。 比方说,现在。 “南斗……为什么这里会有地名和南斗有关系?”她喃喃地说道:“但是那时候,这儿又是他出入的地方,因此……” 第八章 神话时空中最显赫的大神 无欢和她相处了几天,知道她有这样喃喃自语的习惯,也就没有搭腔。他不知道姚笙在神话时代曾经被“南斗”设计,禁锢在一个奇特空间,有很长一段日子,姚笙便只能以和自己说话渡过光阴。 过了好一会,姚笙才仿佛从梦中惊醒似地看看无欢。 “我们去‘南斗天池’看看,”她坚定地说道:“我相信所有的答案,应该都在那个地方。” 昆仑山的山势极为险峻,入得山区之后,山路更是崎岖难行,所幸两人之中,无欢本就习于山林生活,姚笙则身负奇特能力,遇有难行的道路时,可以施用术法,所以走起来倒是不太辛苦。 在商朝时代,昆仑山已经是各种奇人、奇兽经常出没的地点,据姚笙的解释是说,因为当年“天帝”便是位在此处,因此残留下来的法宝、奇异能量便特别的多。 狄孟魂在洞中的记载里,曾经提过有一本名为“山海经”的奇书,内中便记载了众多的怪异人兽。无欢赶路之余,也在山林中仔细观察,却发现这儿山上的兽类也和寻常山上大不相同。 在一座小小的红色树林中,无欢便见过一群个头极小的蕈人,顶着五颜六色的蕈伞,兴高采烈地在冒着水气的林间嬉闹。也看过一只奇形的动物,外表像是一块生肉,却在上头长着乌溜溜的大眼。 而在一座山头之上,无欢却远远看见一只昂然而立的巨兽,颈边垂着许多小小的人头,姚笙说,那便是当年看守天庭入口:建木的“开明兽”。 珍奇的山景,珍奇的各类异兽。 然而,越到山里,人烟便更为稀少,但是所幸仍然偶尔遇得到几个修道人,无欢向他们问了“南斗天池”的方向,修道人们听见了都脸色一变,对于这个地方的事,泰半不肯多说。但是最后总算从一个小小道僮处,得知前往“南斗天池”的方向。 而这一路上,更是另一番情景,原先昆仑山的山景颇为灵秀,山上时时可见清雅的修练之气,令人隐隐生出平和的气息。 但是在前往“南斗天池”的路上,却是一路的险恶阴暗,时时出现重雾深锁的密林,等到走出密林,却又是一片穷山恶水。 好不容易,无欢和姚笙穿出了一道深锁的森林,映入眼廉的,却又是一座漆黑的恶水。 无欢巍巍地站在高处,俯看这一池险恶的水域。 但是姚笙却是另一个做法,她并没有站在水边,而是伸手在空中招一招,而且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之后,脸上更露出了骇然的表情。 “好深的水,而且好像也不是寻常水,”无欢赞叹道:“可得小心,不要跌了进去。” 转头一看,却看见姚笙的脸色阴睛不定。 “怎么了?”无欢奇道。 姚笙的脸色凝重,却四下看了看周遭的环境。 “很久很久以前……”她喃喃地说道:“同样的空气,同样的湿度,同样的古怪时空……我到过这样的地方。” 无欢觉得,姚笙又在说他听不懂的话了,但是这一次似乎是很重要的是,正想开口问她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巨大的水声。 无欢转头过去,看见在那池恶水的正中央,这时像是恶龙即将现身一般,在黑暗的水面上不住冲刷,像是水面分成两半似的,突然涌起滔天的巨浪。 四周围的山头上,这时更是陡然间乌云弥漫,云雾满天。一时之间,整个天地间似乎暗了下来,空气中更是充满湿黏的不快感觉。而且,仿佛是觉得整个气氛不够诡异,这时还在水面上台起了一阵阵的旋风。 “好怪!”无欢在旋风中眼睛有些睁不开来,只好用手遮着眼睛。 而姚笙更是脸色凝重,仿佛知道接下来会出现什么古怪状况。 果然,这样的惨烈飞沙走石景象后不久,那黑色的恶水巨浪间,陡然分开,像是分出了一条长长的黑水隧道。 那巨浪不住在水道旁猛烈冲刷,但是水道中仿佛有什么巨大力量,旁边的巨浪却一点也溅不进去。 隐隐约约,便在水道中央出现一条人影,那人影一开始还看不真切,但是却有着慑人心魄的巨大声音在空间中不停地回荡。 “过往行旅,我乃在此埋没千年的游魂,未得投胎转魂,身陷此水,我得天上真神法令,得知今日有大能之人经过,可以助我脱离此一苦海,要我在此等候,希望前方高人慈悲心怀,助我脱此恶水,大德永不忘怀……” 无欢在惊讶之余,张大了口,眼中却将那人的形影看得真切。原来那是一道赤裸裸的男人身影,长发长须,正张开双臂在翻滚的水道间不住地大喊。那声音回荡在四周凄风苦雨的天地之间,更增几分诡异愁苦之感,也让人陡地萌生没来由的恐惧。 无欢被这样惨烈的情景震慑住,一时之间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但是姚笙却仿佛气定神闲地,凑在无欢的耳旁说道:“没关系的,只要回答他就好。” “回答什么?”无欢有点惶急地问道。 “问他:‘你是什么人,在此有什么冤情?’” 那水中冤魂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凄切,无欢别无选择,只好高声叫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有什么冤情?” 说也奇怪,他的声音虽然和悲叫声相较之下并不响亮,但是话甫出口,那悲叫声便缓缓止息下来。并且,那水中人影还做出了礼敬的姿势。 “我是黄帝轩辕座下,掌理御前掌兵官柏监,因为当年涿鹿之战惨遭蚩尤共工水火夹击,陷身于此,千年不得超生,万望高人指点,得以脱离此一无间恶地恶水……” 姚笙微微一笑,不待无欢开口,便大声叫道:“柏监柏监,你要我等如何帮你?” 那名叫柏监的幽魂大声说道:“我乃柏监,奉天传旨。上天有命,命你大行封神之事。我此地有封神榜一文。只要依此封神,助西歧灭成汤,事成之日,于封神台上大行封神,我因为传令有功,也可因此而超生。不知你等,是否同意此事……” 姚笙转头看了无欢一眼,却没有任何惊讶的神情,嘴里却仍然大声叫道:“我等同意,请领法旨!” “哗”的一声,从水面上这时仿佛是听见姚笙的话一般,溅起老大的水花,姚笙看得真切,往那水花尽处捞了一把,却捞了个空,只抓了满手的水。 然后,那水花像是有生命一般,眨眼即收。水面上的巨浪这时也逐渐止歇,巨浪中的水道渐渐淹没,柏监的身影在水中只漾了一会儿,便完全消失。 四周围山头上的乌云也像是撤退一般,慢慢消失褪去,那些诡异的旋风也不见了,整个空间在短短的片刻便又回到原来的情景,仿佛刚才柏监现身的诡异场景从来不曾出现。 姚笙有点不屑地“嗤”了一声。 “哼!”她冷冷地说道:“不过如此。” 回头一看,却看见无欢正楞楞地盯着平静的黑水,微张着口,仿佛被吓着了似的说不出话来。 “这没有什么,不要被它骗了,这是一种互动式的VR,虚拟实境。”姚笙说道:“在我们的时代,是一点也不稀奇的东西。” “VR?虚拟实境?”无欢疑惑道,他知道那VR是狄师洞中的字母符号中的两个,但是虚拟实境是什么,他却完全没有概念。 “如果你不知道也没有关系,”姚笙摇摇头:“只要知道那是种人为做出来的幻影就行了。” “那个柏监……”无欢好奇道:“和这些东西都是幻影,都不是真的东西?” “连这个地方,说不定都是从别的时空搬来的,”姚笙说道:“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人间。” “那……”无欢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人做出来的?做这种东西有什么用意?” “喂!傻小子,”姚笙不耐烦道:“你是真懂还是装不懂?姜子牙的封神榜,就是这儿拿到的,设定这些幻象的人,就是要姜子牙拿到封神榜的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无欢这才惊觉出来整个事件的始末,恍然大悟起来。难怪刚才姚笙会往那水花伸手一捞,没捞到东西还一脸的失望神情。 当初,姜子牙一定也是遭遇到这样的情形,只是个伸手一捞,抓在手中的,一定就是那神秘的封神榜! 很多原先仿佛全无头绪的事,只要关键一解,便全都清晰鲜明了起来。现在,接下来的问题便只剩下…… 无欢想着这个念头,却听见姚笙在身边悠悠地说道:“接下来的问题便只剩下,是谁定下这个封神榜,还有,为什么要定下这个封神榜!” 而且,姚笙还微微一笑,指着前方的诡异道路。 “我想,答案就在前方不远处了,对不对?” 无欢也笑了,点点头。 “对。” 突然之间,却听见前方传来一声朗朗清笑。 “我也来说一声,”那声音笑道:“我却要说,不对。” 第九章 二郎神杨戬、黑虎赵公明 无欢和姚笙一回头,就看见前方悠闲地走过一名年轻的男子,这男子身材高瘦,颇有几分书卷气,浓眉大眼,最特别的是,在眉心之上,居然还有着一只直立的眼睛,那眼睛显然不是装饰之物,看起来神光湛然,炯炯有神。 而且,那人的身边隐隐泛出一道黄光,那种黄光的色泽,便和哪吒大闹九湾河口时,乾坤圈发出的力场光芒颇为相似。 那男子走在山道之上,施施然地向无欢两人的方向而来,走近一些,才发现他身后有一只精壮的大狗,这大狗看来并不凶狠,却从脚步上流露出一股和寻常畜牲不太相同的神采。 “有礼了,”那男子先向两人行一个礼,态度温和。“我的名字叫做杨戬。”说完之后,指指身后的那只大狗:“这是我随身饲养的同伴,我都叫它哮天犬。” 无欢看着杨戬,先入为主,便对他的温文产生了好感,也对他恭敬地行了个礼。 “不敢,我名叫桑羊无欢。” 他说完了之后,看了看姚笙,却发现姚笙丝毫没有理会杨戬的意思。 杨戬也不以为忤,仍然温和地笑道:“我家主人叫我前来问道,不知两位前来我处,有什么事情?” 无欢还没答话,却听见姚笙抢先问了一句。 “却不知道你家主人是何方神圣,来自何处?”姚笙冷冷地说:“或者说……你这主人是不是一个,人?” 无欢正觉得这样问法未免有些无礼,却看见杨戬的脸色变了变,仿佛她问了极难启齿的问题。 “这……不知道这位姑娘来自何方?我家主人生性爱静,也不爱与人说他的名字。” “爱静是吗?不爱告诉人名字是吗?”姚笙冷笑道:“那我来猜几件事情,你说好不好?” 杨戬听见她这样说法,脸色更是阴睛不定,原先的温文神情这时也不见了,他不安地瞪视着姚笙,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叫杨戬,是吗?我猜,你那第三只眼睛是后天生成之物,可以上看天界千里,下看人间三千里,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还能够有三十六种不同变化,而你这哮天犬根本也不是真正的牲畜,而是高人的法宝所化,不是活物,而是法宝,对不对?” 杨戬听完姚笙这一串绝无停顿的言语,神情更是惊疑,不知道姚笙是何方来的神圣,只看了几眼,居然便将他身上的几样特征看得清清楚楚。 姚笙一点也不放松,只是悠闲地继续说下去。 “你的出身无非是个寻常子弟,但是却在少年时代被奇人收留,奇人者,就是你的业师,虽说这人是你的业师,但是真正传你第三只眼、送你哮天犬的,却是你家主人,是也不是?” 那杨戬这时再也忍耐不住,一个腿软便跪倒在地。 “是,仙姑说得极是,杨戬出身果然如仙姑所说,是出自农村贫户,自小由我师父玉鼎真人收留,并且教我各种术法。而杨戬的额上神眼、脚下哮天犬,也的确是我主人所赐。” “那你看……”姚笙淡淡一笑:“我有资格去见你的主人吗?” “有,有,”杨戬忙道:“主人命我和几位道兄在沿路上相候,便是要知道来人是谁,还要我们以术法相试,以确定来人是主人期待的佳客。” “那我算是你主人的佳客了吗?”姚笙笑问道。 杨戬更不多话,只是躬身让在一旁,让无欢和姚笙走过去。 无欢离去后,还有点好奇地回头看了杨戬和哮天犬一眼,心下却对姚笙的本领越来越是佩服。 “姚前辈。” 姚笙回头,诧异地看他。 “你是如何看出那杨戬来历的?他那哮天犬真的是法宝吗?怎会有法宝和狗长得一模一样的?” 姚笙想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我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这人的本领是很高强的,如果他执意要挡住我们,我可没有把握一定打得赢他。” “他的本领很强?你说他有三十六种变化,那又是什么意思?” “这人的身上,有着当年神族的基因和力场,有这种体质的人,学起特定的术法来会非常快,而且是事半功倍。别人看不出来,但是有神族基因的,不论基因的强弱,在我们的眼中却是一目了然的。” “是啊!”无欢点头附和道:“他那道黄光,远远就看得清清楚楚。” 此语一出,无欢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劲,一抬眼,却发现姚笙正惊讶地瞪着他。 “什么事?”无欢奇道。 “你说……”姚笙问道:“你说什么黄光?” “杨戳身边出现的黄光啊!”无欢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姚笙会这么诧异,“那黄光不是很明显吗?” “不,”姚笙坚定地摇摇头,“这种光,你这样子的平凡人应该是看不见的,因为只有神族体质的人才会看得见。” 无欢愕然,不过立刻想起了一件和这有关的往事。 当日,当哪吒在九湾河口清洗混天绫时,就说过这种红光平常人是看不见的,因此,哪吒也曾经诧异为什么无欢也看得到。 难道,无欢的身上也有着神族的体质? “不会的,”姚笙摇头道:“如果你有着神族的基因,我应该早就看出来了,我和你相处了这么多天,却一直没有任何迹象。” “我也是这样想,”无欢笑道:“如果我有什么神族的基因,就不会这么不济事了吧?光是个遁法便学得歪七扭八,莫名其妙。” 姚笙很少见地谨慎打量着无欢,从头看到脚,看得他有点不自在起来。 “不是说没有神族基因了吗?”无欢告饶似地说道:“就不用再看了吧?” 姚笙想了一下,点点头。 “这个问题,我改日再来研究,现在先赶路再说,”她指着前方晦暗的山径,“看了那个杨戬之后,我更确定了,我们想知道的答案应该就在前方。” “你的意思是说,杨戬那个‘主人’,就是将封神榜给姜子牙的人?”无欢问道:“而且,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对不对?” 姚笙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脸上变得更苍白了。 “我只是在猜测,只盼我猜得不对。”她严肃地说道:“如果是我猜到的那人,那你我很可能使再也走不出这个地方了。” 无欢骇然地看着她,却隐隐知道她并不是在危言耸听。但是,几天来的相处之下,无欢知道姚笙在许多术法、能力上有着深不可测的修为,甚至比狄师还要出色,然而,会让她这样恐惧的对手,到底是什么样的角色? 姚笙看着他阴睛不定的神情,只是淡淡地一笑。 “不过你也不要这么担忧,也许我只是多虑了,”她说道:“因为我退一步想想,如果真是那人的话,以他的能耐,我们早在入昆仑山时就已经送掉小命了,又何必让我们撑到现在?反正,只要走下去,答案很快就会出来了。” 无欢勉强笑笑,点点头。 不过,除了点头之外,也没别的事可做就是了。 走过恶水池旁的山路,两人这时进入一条弯弯曲由的悬空小路,说它是小路,只是个好听的说法,以无欢看来,那不过是一长排险峻石梁的山脊。 而在小路的尽头,这时安然坐着一个形貌粗豪的大汉,而那大汉的后方,居然好整以暇地栖息着一头猛恶的黑老虎! 那大汉神态颇为悠闲,坐在那儿,手上却舞着一支黑黝黝的钢鞭。 姚笙走在无欢的前面,缓缓走到那大汉的面前。 那大汉懒洋洋地看着姚笙,不经心地问道:“来的都是什么人哪?” 姚笙笑道:“是要收尽你身上所有宝贝的人。”姚笙清朗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不论你有打神鞭、定海珠,还是什么金蛟剪,我通通照单全收。” 那大汉一听,侮慢的神情立刻消失,他戒慎地站起身来,瞪着姚笙,不自觉地便退了一步。他身后的黑虎仿佛也感应到了他的情绪,背上刚毛竖起,低低地吼个不停。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姚笙森然道:“你不先通名,难道还要我先告诉你我是谁吗?” 那大汉迟疑了一会,这才讷讷地说道:“我叫做赵公明,奉主人之命在此等待来客。” “既然称我是客,难道你家主人连待客之礼也不曾教过你吗?” 那名叫赵公明的大汉连忙说道:“不敢,不敢。”一边说着,他一边拉着黑虎,同样也闪身让在一旁。 姚笙哈哈一笑,便领着无欢走过那石梁的尽头,无欢有点紧张地走过赵公明的身旁,生怕他一个出手,两人便要掉落深渊。 不过,赵公明仍然一副恭谨的模样,站在一旁,仿佛对两人待之以礼,但是无欢却惊讶地发现,此刻赵公明的眼神中却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 一直到离开石梁尽头,上了平地之后,无欢这才松了口气,不自禁又回头看看赵公明。 只见得他露出冷酷的笑容,从怀中掏出来什么东西。 一团静悄悄的银白色光芒陡然从他的怀中迸现而出。 一看见这样子的光芒,无欢便知道要糟,因为那便是许多法宝特有的力场光芒。 “小……”无欢一个“心”字还来不及出声,那银白色光芒便冲上天空,将所有的视野占满。 然后,隐隐约约,仿佛听见姚笙娇叱了一声,那光芒便陡然从天空消失,“噗噗噗噗”数十几声响,地上便掉下了许多白亮亮的珠子。 赵公明见状大吃一惊,手上的钢鞭一挥,就要过来抢回珠子,但是姚笙又是一声低喝,双手推出,便是一道淡黄色的力场,将赵公明偌大一个人推了回去,倒退跌在地上,等到他急吼吼地站起来的时候,姚笙已经把那些珠子抄在手上。 那些“定海珠”共有二十四颗,每一颗大约是鸽蛋大小,光采晶莹,颜色似金似玉,放在姚笙纤白的手上,非常的悦目好看。 赵公明翻倒在地,扎手扎脚地爬了起来,“锵”的一声又从身后拔出一柄金光湛然的剪子,那剪子上面雕着鲜活的龙纹,仿佛是有生命似的,在阴暗的空间中吞吐着光芒。 但是姚笙仍是悠然地捧着定海珠,一边淡淡地说话:“我知道你这宝贝是许多修道人梦寐以求的神物,只可惜你根本就用不好,”她笑道:“还有,如果你连你的‘金蛟剪’也不要了的话,尽管放马过来,你的宝贝来一样,我便收你一样,绝不食言。” 这时候,赵公明整个人像是泄了气一般软了下来,坐在那儿呼呼呼地喘气,脸上却仍然是愤愤不平的神色。 姚笙也懒得再理他,缓缓走到石梁旁边,一个甩手,便将所有的定海珠掷入深渊。 赵公明看见她的动作,悲愤地大吼大叫,“虎”的一声跃起身来,便往定海珠下落的方向纵跳下去。而那悲愤的呼声,一直到许久之后,仍然幽幽地从山谷身处回荡上来。 而那黑虎看见主人这样的激烈动作,一时间也傻了,只是楞楞地立在石梁之上。 第十章 南斗居然已经重生 姚笙微微一笑,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地说道:“没事了,走吧!” 无欢望了望那深渊,神情有点张皇失措,仿佛还能听得见赵公明惨呼的声音。 姚笙知道他的疑惑,淡淡地说道:“他功力够深,死不了的,”她说道:“只是要把二十四颗珠子再找回来,要花上许多工夫而已。” 走在下一段路上,姚笙简洁地分析了遇见赵公明时的状况。 “这人的法宝虽然厉害,但是能力却比不上先前的那个杨戬,那定海珠是上古时代的宝物,在‘天帝’还没有崩毁之前就已经有了,它的能量很强,一施出来,连真正的大神、生化人都可能会抵受不住。” “不过它不管有多么的厉害,还是被你挡了下来。”无欢由衷地说道,此时他对姚笙的能力已经绝对的信服,觉得这个看似弱不胜衣的女子,却仿佛拥有极大的力量。 “我能将它挡下来,是因为赵公明这小子不知道怎么用定海珠,而且他太过自信,不知道像定海珠这样的宝物一出手,其实就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之中。”她随手做了个收取宝物的动作,说道:“有些法宝是和施术人的心、频率结合在一起的,这样的法宝要收就很困难,但是相形之下力量就没这么强,而力量真正很强的法宝,却又不容易被人收服,真个是世事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两人说说走走,不一会儿,又被另一个形貌猥琐的道人阻住,这道人自称叫吕岳,手上撑着一柄破伞,行止阴森,让人觉得非常不舒服。 但是几句言辞交锋之下,那道人吕岳还是被姚笙识破了来历,原来他不过是个私逃的道僮,偷了奇人的法宝,才到人间来闯荡。 吕岳除了法宝厉害之外,身手并没有什么特出之处,因此被姚笙识破之后,还是像前面两人一样,乖乖让无欢和姚笙通过。 不过姚笙却说,这吕岳身上的法宝却是三人之中最可怕的,因为他的法宝和“病”有着莫大的关联,称他为“瘟神”,应该也不为过。 “在后世的研究中,人们发现‘病’其实和很多小小的东西有着莫大的关联,这些小东西,人的眼睛是看不见的,我们叫它‘细菌’或‘病毒’,”姚笙知道无欢对这一类知识不太清楚,因此仔细地说道:“这类小东西一旦沾上人体,就会形成各种病症。吕岳的法宝,就是集这类‘病毒’、‘细菌’大成的可怕东西。” “‘病毒’?”无欢奇道:“这类东西是什么?是药丸吗?是丸散吗?” “一时之间,要让你了解可能也挺难的,那‘病菌’也是活物,只不过是非常细小的活物,人的眼睛根本看不到,但是却能够让人生病,致人于死。” “这样可怕。”无欢吐吐舌头。 “更可怕的还在后头呢!我不晓得这吕岳从哪里得来这么多和病菌有关的法宝,他的袋中,至少便有数十种‘瘟丹’,只要将它放入水源、食物中,便会让人生病,虚弱而死,而他手上那‘瘟皇伞’更是厉害,只要在敌军的城池上摇一摇,军民、马匹就大部份要倒地了。” “如果遇上这样的对手的话,我看仗也不用打了,”无欢笑道:“不过不会有人这样打仗的吧?” “刚好相反,”姚笙说道:“在我所知道的战争历史中,这种战法是常常出现的,在我们的时代,管这种战法叫做‘生物战’。” “‘生物战’?”无欢笑道:“这名字倒挺特别。” 姚笙笑了笑,不再说话,心中却道:“如果让你知道真正的‘生物战’是怎样的打法,那你才有得惊讶呢!” 这时候,两人已经深入到了后山的最深处,逐渐走至一个山壁的夹缝,往天空望上去,只看得见一线蓝蓝的天。 而在石壁夹缝的中央,却站着一个高大身材的人,此刻那人背对着无欢和姚笙,背上却隐隐现出红、白、青、黑、黄五道缤纷的光芒,在阴暗的山壁中,亮闪闪地煞是好看。 姚笙看见那人身上的光芒,低声问无欢道:“他身上的五道光,你又能看见了?” 无欢点点头:“红、白、青、黑、黄,看得清清楚楚,”他同样也低声道:“难道他们的‘主人’就是他?” 姚笙想了一下,摇摇头。 “不是。”她说道:“这人的术法能力虽然非常的强,但也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人。” 果然,那身后有五道光芒之人呵呵一笑,转过头来。他的脸色像是重枣一般,呈现暗红的颜色。 “来人果然不凡,我的名字叫做孔宣,是家主人吩咐我在此地等两位的。” 姚笙哼了一声,说道:“你那家主人好大的本领,为什么又不自己出来见人,要你们这些手下来去奔波,徒费精力?” 孔宣笑道:“这一切,等到阁下见着家主人时,便会知晓,现在请随我来。” 无欢和姚笙对望一眼,姚笙点点头,两人便随着孔宣走入山壁的更深处。 而孔宣那身后五道光华在阴暗中更是鲜明,姚笙跟在他的身后,忍不住问道:“不知这位先生,拜师何处,学的是哪一门的术法?” 孔宣自顾自地走着,并不回头。 “小道所学不精,学艺不勤,早就已经玷辱师门,师父的名字,恕我不便叙说。” 姚笙却毫不放松,一直逼问下去:“却不知道这位先生来历何处?” 孔宣仿佛一震,却仍然不回头。 “小道只是一介凡夫,来历粗浅,不敢说给前辈听。” 姚笙冷笑道:“只是一介凡夫吗?那我问你一事,你敢不敢据实回答?” 这一次,孔宣索性给她来个不应不理,只是迳自向前走去。无欢跟在身后,越听却越是奇怪,不晓得姚笙这样问是什么道理。不过类似的问话,她在遇见杨戬的时候也问过。 果然,姚笙又问了同样的问题:“你……是个人吗?” 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那孔宣居然仍是相应不理,脚下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仿佛这样便可逃避姚笙的疑问。 然后,整个空间便豁然开朗,原来,通过了石壁,便是一个自然生成的巨大岩洞。 那身后有五道光芒的道人孔宣这时低着头,眼光却不敢面对姚笙。 “到了,这便是我家主人所在之处。” 姚笙也不再为难他,只是四下环视这个大洞的模样。 这个大岩洞之中,仿佛有着许多冒着热气的小石洞,像是锅炉一般,四下冒出热腾腾的白烟。在岩洞的东侧,有一座石头刻出来的平台,平台前有无数个阶梯,上头仿佛有几个人影,却因为洞内光线不足,因此远远的看不太真切。 无欢好奇地四下看看,一回头,却看见孔宣已经不见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悄悄离去。 就在这个时候,岩洞开始像是潮水一般,逐渐涌出幽幽的缥缈声音,听见这样的声音,姚笙的脸色突地变成煞白。 因为邢声音虽然已经千百年不曾听见,却像是最清晰的刺青,早就已经深深印在她的脑海。 无欢好奇地听了听,发现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已经可以听得见说话的内容。 那说话的内容是这样的:“姚笙……我可爱的姚笙……嘻嘻嘻……你来了……我等了你千年百年……你终于来了……” 姚笙像是泥塑木雕似的四下张望,最后终于确定,那声音便来自那个高耸的平台。 千祈求万祈祷,她时时在心中祈求,永世再也不要听见这个声音,不要再见到这个人,但是个终究还是再一次出现了。 “小姚笙哪……不认得我了吗?不想来看看我了吗?……嘻嘻……我好想念你哪……” 无欢听着那缥缈的声音,心下觉得非常的不舒服,那声音虽然轻,却像是昆虫咬着耳朵一般,让人打心中生出一股可怕的寒意。 他有点求助似地看着姚笙,却发现她的脸色也苍白如雪。而且,她的嘴唇微微发抖,良久,却喃喃地说出来一个语音发颤的名字。 “南……斗!南斗!” 她的语声虽轻,那缥缈的声音却十分灵敏,立刻发出了连串的低声闷笑。 “姚笙……姚笙哪!你不想上来看看我吗?……我就在这上头喔……” 姚笙一咬牙,便缓缓走上高台的阶梯,一步一步,仿佛面临的是个极可怕的大敌。 无欢连忙跟过去,也顺着姚笙的脚步走上阶梯。他并不知道这个叫做“南斗”的名字有任何意义,只约略在姚笙、狄孟魂言谈、记载中听过这个名字,知道他曾经是神话时空中的天神之一,和姚笙他们仿佛有过一些恩怨。 因此,他的态度反而此姚笙要来得轻松许多。 第十一章 封神榜背后有什么阴谋 而那令人牙龈发酸的幽幽语声,仍然不停地在空间中回荡,仿佛两人的行止都在“他”的眼里。 “嘻嘻嘻……小心走喔!可别摔着了……我的小姚笙要是摔坏了……我可会心疼哟!……不过那个傻小子我就不管了……为什么你又带了个傻小子啊!……我和你的身边,为什么总要卡着一个傻小子啊……” 无欢好奇地越走越高,从近一点的角度去看那高台,才发现上面几个人影都静止不动,像是泥塑木雕一般,一点人气也没有。 再仔细一看,那高台上其实只有三个人,都是全身肌肉纠结的大汉,一个大汉肤色甚白,另一个甚黑,第三个则是形貌吓人,虎头人身,狞恶非常。 但是,这三个大汉却都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肃立在那儿,隐隐却泛出土壤的色泽。看见这样的色泽,无欢心念一动,立刻明白了眼前的状况。 原来,这三个大汉也和狄师一样,正在“休眠”之中。 走到高台之上,那三名大汉巍然地各据一方,他们围住的空间中央,却有着一个深邃的池子,而那缥缈的语声,正是从池子里传出来的。 而且,无欢还注意到,三名大汉的下身,像是复杂的盘根古木一般,伸出纠结的藤状物,纠结地穿入那诡异的池子中央。 姚笙却没有无欢那样悠闲的心情,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忐忑不安地走到那深池的旁边,却听见南斗的声音更加急切。 “……来啊!……姚笙……来看看我啊……我好想你啊……” 无欢好奇地看了姚笙一眼,便伸头探了探那深池。然后,他的眼睛便像是铜铃一般张得老大,像是看见了天下最可怖的东西。 在那深池的水面上,云烟袅绕,像是烧沸了的水似的,不停地冒着泡沫。 而在烟雾、泡沫的中央,却浮着一颗好大的丑恶头颅,脸上像是泡烂的死尸一般,只要稍有动作,便像是泥灰般地不住剥落,而那可怖的人头居然还是有表情的,此刻“他”正在开怀大笑,牵动唇角之余,脸上的烂肉更是一块块往下掉。 “吓!”的一声大叫,无欢被那丑怪的头颅吓得倒退一步,几乎便要摔下高台,却被姚笙一把拉住。 说也奇怪,反倒是无欢这一莽撞,姚笙却定下了心,也轻轻地往那深池处张了一张,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却没有无欢吓得那么厉害。 那人头在深池中又叹起气来:“……姚笙哪……你还是那么的美……我无时不刻都在想你……” 姚笙却冷然道:“我却无时不刻,时时都想忘掉你,”她淡淡地说道:“南斗。” 这个可怕的巨大人头,果然便是当年丰神俊朗,位居众神之首的“天庭”之神:南斗。 但是,他的真实身分却是来自遥远宇宙彼端的“半人马星人”,因为在一场偶然的时空巨变之中,来到了地球,也因为一己的私心,便构筑了整个虚幻的“神话时空”。 当年,他在南方小岛杀死姚笙和狄孟魂之后,旋即被著名的时光英雄葛雷新斫下头颅,让他的阴谋成空,做不成一统天下的春秋之梦。 后来,姚笙在异变中重生过来,也曾经在旷野中的传说里得知,南斗失去头颅的身躯曾经以无头巨人“刑天”的姿态,在古中国的大地上狂舞了许多年,让许多人留下了印象,这印象还让数千年后的诗人写下两句千古名句。 “刑天舞千戚,猛志固常在。” 一直以来,姚笙曾经在大地上听见其它大神生生世世的伟大事迹,却再也不曾听过南斗的踪影。因此,她还一直在庆幸,以为南斗已经灰飞烟灭,永远不再出现人间。然而她却万万料想不到,今天却在此处,再一次遇见这个阴谋野心极强极大的古代恶神。 在深池之中,南斗的头颅大声地桀桀而笑:“看来……你却没有我见着你那样的高兴喔……事情都隔了那么多年,你还要和我计较吗?” 姚笙冷冷地说道:“那你来让我一刀刺死,再问我要不要和你计较?” 当年,姚笙便是“死”在南斗无情的剑下,她为了保护狄孟魂,拦在剑锋的前面,却被南斗一剑将两人穿透。 彻骨的巨痛,永生的死别。 也就是那一次的死亡之后,姚笙便再也不曾见过狄孟魂。 或者说,再也不曾见过活在人间的狄孟魂。 南斗吃吃而笑:“好小气……好小气的姚笙哪!……你那狄孟魂呢?……怎么没一起来见我?……” 姚笙冷然道:“他总有一天,也会来找你的,只是我有事要问你。” “你……问啊!……” “那‘封神榜’之事,到底有什用意?这昆仑山附近,你栽培出来这么多人,又有什么么企图?” 南斗的脸在浮沉之际,更为丑怪,他高兴地笑道:“我有什么企图,我有什么用意?”他说道:“姚笙哪!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觉得怎样呢?” 姚笙楞了楞,勉强说道:“不怎么样。” “是啊!是啊!”南斗的笑声中仿佛有几分的悲愤,“你们在外头自在的飞,自在地行走,但是却只留下我在这边,孤孤独独的过日子,我不找人来陪陪我,怎么成呢?” “只是找人陪陪你,这么简单?”姚笙怀疑道:“像你这样的人,只会这样就心满意足?” “当然哪……”南斗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似地,皱起了丑恶的眉头:“难道你还不相信我?” 姚笙冷冷地一笑:“如果你的话能够相信,那世上的人大概就全部要遭殃了,”她说道:“当年的事,我们可是都记得清清楚楚,你怎样对我们,我也永远不可能忘记!” 南斗长声叹息,声音中仿佛带着高度的诚恳:“看来,要做好人真的很不容易哪……算了算了,我再问你一次,你就是怎样也不肯和他们一样陪我,站在我这一边了?” 姚笙一字一字,毫不犹疑,咬着牙坚定地说道:“不肯!” “哎……哎……”南斗大声地叹气道:“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你的脾气果然还是没有改……” “就是再过千年,”姚笙冷然道:“我还是这样的脾气,还是绝不可能和你站在同一边。” “那我……”南斗可怜兮兮地说道:“还是这样,就只有‘重’和‘黎’陪在我的身边吗……” 姚笙有点惊讶地看看池子旁的几个人像,这才发现他们居然便是当年南斗身边的得力大将,将建木斫断的巨人族天神“重”、“黎”。而那丑恶的第三人,也许便是当年的某一个邪神。 惊讶虽然惊讶,但她还是坚决地说:“当然,也只有他们这种笨人,才会要傻到这么多年还是陪在你的身边。” “什么人笨……现在还很难说的哟……”南斗又恢复了原先幽幽的缥缈声调,“……你不来,我也不勉强你……不过……要不和我赌一件事呢?” “赌什么?” 南斗桀桀而笑:“我赌你找不出封神榜的真正用意……”他嘻嘻地笑道:“……找你那狄孟魂来解开我的谜吧!不多久之后,我的孩子们也全都要去参加西歧伐纣的战争了,你去找呀!找出我这封神榜到底是什么东西?……” 然后,像是他已经疲累了一般,南斗丑怪的大头逐渐没入水中,只留下泡沫和烟雾。 “等等!”姚笙大声道:“我还有事没问完!” 可是,南斗的大头此刻已经全部没入水中,发出“咕都咕都”的声响,从水底还隐隐传来“累了……累了……不想讲了……”的语声。 而后,一切归于沉寂。 姚笙无言地站在平台之上,心情复杂不已。 原先以为,只是为了一个谜团,想到昆仑来找出封神榜之谜,却没料到在此地见到当年最让她痛恨害怕的恶神:南斗。 而且,封神榜之谜严格来说也没有解开,只是完全让南斗变成主控的一方,还和他许了个莫名其妙的赌局! 只是姚笙却没有想到,自己刚才对南斗说过的一句话。 “如果你的话能够相信,”姚笙自己说道:“那世上的人大概就全部要遭殃了。” 思绪缜密的姚笙,说的话向来是对的。 至少到眼前还是从未错过。不幸的是,连姚笙自己也不曾意识到这个事实,学到这个教训。 “走吧!”姚笙说道:“在这儿看着这家伙也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事,还是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无欢本来就非常不喜欢南斗那令人惊怖的模样,虽然此刻他已经消失,却还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只是他们却不曾发现,当两人离开岩洞时,在岩洞的阴暗一隅仿佛有个身影动了动。 第十二章 被化血神刀划了一刀 无欢和姚笙沿着来时的道路,准备回昆仑山,原先以为还会往沿路上遇见赵公明、杨戬等人,但是走过石壁、深谷、石梁,却都没有看见任何人的影踪。 走过石梁的时候,无欢还刻意往深谷探了探,想看看跃入谷底捡回定海珠的赵公明是不是还在那儿,只是深谷中云深雾重,根本就看不见下面有什么。 而经过柏监现身的那片恶水时,恶水上也是波涛不兴,水面平静无纹,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这时候,在他们身后不远之处,有一道身影脚步好快,正往两人的方向而来。 无欢走过那恶水的时候,好奇地在那儿探头看看,想起那幽魂柏监出现时,波涛万状的情景,虽然姚笙说那一切都是幻影,却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姚前辈,”无欢问道:“您说的那种VR幻影,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形?我在狄师的记载上从来不曾见过,却很好奇那是什么样的东西。” 姚笙微微一笑,正要回答,却冷不防从两人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无欢一惊,便戒慎地转过身来,挡在姚笙的前面。 等到他看清眼前的情景,这才松了一口气。 来人是一个个头矮小的道僮,脸上笑腿谜地,却是一身鲜红的打扮。 但是他个头虽然矮小,背后却背着一柄极长的刀,那刀几乎要比他的人还高,也不知道如何拔出来。 而他的脸上是一副天真无邪的长相,唇红齿白,那笑容之甜,仿佛天塌下来也没什么打紧。 无欢看见来者是这样的一个人,心下便放松了不少,刚想笑笑说话,却听见那道僮笑眯眯地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 最后一句,却令人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我的名字叫做余元,是我家主人南斗派我来的,来这儿找到一位叫做姚笙的姑娘,”他一边反手握住身后的刀,一边说道:“这是我的法宝,叫做化血神刀。”最后,他才一字一字地说道:“还有,我便是要来杀你!” 无欢还来不及反应,便听见身后的姚笙一声怒叱。 然后,矮小道僮余元的“化血神刀”便“擦”的一声,从刀鞘的侧方挥舞出鞘。 刀锋一出,便漫出了满天的血光。 “看刀!”这便是无欢听见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道僮余元的法宝“化血神刀”是天地间第一凶险歹毒,是在丹炉中配合天下至毒,炼制多年而成的凶狠法宝。 也是姚笙一时大意,不晓得这个笑嘻嘻的道僮身上,居然有这样的凶狠兵器,看见他挥刀砍来,便运出身上的力场,这力场防御能力极强,是姚笙多年累积而成的保护能量,平时不只是寻常兵器,连那些奇人精怪的各种法宝都能够抵御。 但是这“化血神刀”的能量性质却极为怪异,一刀猛劈而下,居然在力场中破空而入。 而无欢的动作反应也是极快,他在余元出手时因为惊惶,整个人楞了一下,但却随即回过神来,便在余元的化血神刀劈下之际,死命往他的身上一撞,因此那刀势阻了一阻,便划歪到一旁。 虽然如此,那化血神刀还是在姚笙的手臂上划了一道伤口。 但是姚笙的能力毕竟还是要比余元高强许多,方才被他偷袭得手,便是这样一个空档,她一个反手,手上泛出灼亮的力场光芒,便重重地印在余元的胸口之上。 这一掌的力道极重,且带着姚笙的能量力场,那余元虽然法宝厉害,但是本身的功夫却比不上姚笙,他胸口被姚笙这样按上一记,立即眼盲金星,“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 他知道姚笙的厉害之后,不敢在原地恋栈,于是一个转身,跃下那片黑色深邃的恶水,借水遁逃了。 无欢大怒,还要再追,却听见身后的姚笙一声惨呼,那呼声像是最绝望的狼嗥,也仿佛有着天地间最大的痛楚。 他像是着了火一般,立刻跑到姚笙的身边,却看见姚笙的手臂上一道漆黑的伤口,从伤口处不断地流出黑墨也似的血水。 看来,这化血神刀不但可怕,而且还有剧毒! 那剧毒像是最可怕的恶火烧炙一般,让一向冷静的姚笙也忍受不住,大声地惨呼不已。她握着手臂,倒在地上不住翻滚,在地上不住捶打,用额头“碎碎碎”地敲着地面,仿佛要藉此化解那可怕的痛楚。 无欢被她这样的痛苦惨状吓得发傻,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想要到附近采些解毒的草药,却不知道有什么草药可以治这凶猛的剧毒。 姚笙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几回之后,眼神已开始澳散,意识之间,却仍然保有一片清明。 “杀了我!”她惨烈地呼唤着无欢:“杀了我!我会再重生,杀了我!” 她一个翻身,便艰难地爬到无欢的脚下,抓着他的脚,手指强如铁箍。 “快!快用你的铜剑杀了我,我……我会再活过来的,快!” 无欢惶急地掉着眼泪,将随身的铜剑拔在手上,却怎么样也下不了手。 “快啊!你这笨小子,”姚笙声嘶力竭地大叫,“你再不下手,等我失去知觉,会把你也杀了的!” 她语声既毕,又痛苦地大声叫嚷,在地上翻来覆去,不住哀叫。无欢将铜剑紧紧握住,手指凸出青筋,那一剑,却仍然挥不下去。 过了一会,姚笙的叫声逐渐减弱,无欢心下一惊,以为她快要死去,连忙过去扶她。然而,姚笙的嘴唇这时已经咬出鲜血,眼睛发出可怖的光芒,一转身,便将无欢的右手扣住。 无欢大惊之下,连忙将右手剑交在左手上,但是姚笙力大无穷,“铮”的一声,使将那铜剑打落在地上,然后将无欢的两只手拉住。 然后,她又痛苦地长声大叫,这一叫雄远悠长,整个山谷荡出回音,无欢和她离得最近,耳膜几乎要被她的叫声震裂。 姚笙的眼神这时虽然发出奇特的光芒,但是可以看出她的意识已经全然涣散,在极度的中毒痛苦下,已经没有了意识。 但是她的功力和力场仍在,此刻无欢的手被她紧紧箍住,虽然他的身材要比姚笙壮硕许多,但是一被她制住,居然丝毫动弹不得。 百般惊惶焦急之中,无欢叫道:“姚前辈!姚前辈!” 但是此刻的姚笙已几近完全癫狂,当然对他的叫声置若罔闻,只是狂乱地四下嗅闻,然后,便在阴暗的天空下张开森森的白牙,张口便往无欢的颈项处咬去。 无欢大惊失色,整个头、颈直觉一闪,姚笙这一口便咬在他的肩头之上。虽然没有咬中要害,但是那咬噬之感还是痛彻心肺。 在慌乱中,无欢看了一眼自己的肩头,发现居然已经被姚笙硬生生咬下了一块肉来! 而姚笙此刻仍然紧紧扣住无欢的手,让他完全没有脱离逃开的机会。 从近距离的角度看出去,姚笙原先清丽高雅的形象已经完全不见,此刻她的形貌如似最凶恶的鬼魅,一脸扭曲,一脸血污,还张着血肉模糊的嘴巴,牙齿格格作响。 看着姚笙的模样,无欢突然间脊椎一阵冰冷,突然间意识到,这可能便是他生命中所能见到的最后一幕景象。一股寒意,这时陡然从脚底升起,脑中却闪过无数幅的清晰图案…… 他,姓桑羊,名叫无欢,今年十七岁…… 童年时期,在女娲庙前看群魔乱舞的情景…… 少年时代,狄师在阴暗室中露出永偿微笑的神情…… 小山犬在山林中摇着尾巴的可爱身影…… “狐儿”苏妲己在酒池的月光液中陡地冒出来的身影…… 妲己的小腹上,那一颗汗珠的闪烁光影…… 这一刹那间,无欢的脑中突然一片清明,他睁大眼睛,又闭上,准备承受姚笙最后的致命一击。 可是,那想像中终结生命的最后一咬,却始终没有出现。 清风徐徐,夜凉如水。 原来,在狂乱的挣扎间,黑夜已经悄悄降临。 姚笙紧箍住无欢的双手,却也缓缓地松开。 她的脸上沾满了汗、泪、血污,此刻仍在呼呼地喘气,但是那狂乱的气息却已经褪去。而且那惊人的痛楚仿佛也已经消失。 无欢小心翼翼地走近姚笙,却发现她微微张开眼睛,虚弱不已。 “姚……姚前辈,”他悄声地问道:“您还好吧?” “我……我还可以,那毒,那化血神刀的毒,好像……已经过去了。” 无欢大喜,连忙将她扶起来,但是一旦没扶着她,又会软软地睡倒在地。 “我……的身子好像出了大变化……”姚笙虚弱地说道:“但是……但是此地不可以久留,快,你快离开这儿。” 无欢连声答应,背起姚笙便往昆仑前山跑。这一跑便跑了大半夜,直到月上山头,他才在一座小山崖上停了下来。 第十三章 昆仑山顶的山居岁月 姚笙此番中的“化血神刀”剧毒,对她的身体产生了严重的损害,使得她的身体结构提早出现“永恒沉睡”症状。她的伤势一直没有好转,那化血神刀形成的伤口虽然不再流出黑水,却也不会痊愈。 而原先来去自如的她,此时也成了个手脚只能稍稍活动的废人,不晓得是不是命运的安排,她这种状况,正好和狄孟魂离世前非常相似,连那种虚弱的样子,都让无欢觉得颇为熟悉。 当年,狄孟魂便是在昆仑山遇伏重伤,这才不得不在石窟隐居,直到身体尘泥化,离开人世,这一次姚笙也是在昆仑山中伏,两人虽然有许多年不曾相遇,但是彼此的命运,却仍像是紧密万分的锁练一般,密不可分,又息息相关。 而且,他们的身边,都有一个无欢。 无欢为了让姚笙能够好好歇息,便在昆仑山上结了个草庐,以便就近照顾,因为姚笙重伤之后,已经不耐远行,而且两人在世上无可依靠,即使到了山下,也没有什么可去之处,倒不如住在昆仑山上来得快活自在。 原先无欢还担心这个地方离南斗的地盘太近,怕姚笙会遭到不测,但是姚笙却说,她身子已经弱到了这个地步,即使是南斗要致她于死,对她倒也是一个解脱。 对于这个奇异的女子,无欢有几分复杂的敬意,却也有几分亲切;敬意也者,是因为姚笙胸中所学不在狄孟魂之下,对于天下玄术更有着独到的了解。亲切也者,指的则是她那与妲己几分相似的容颜,常让无欢联想起这位让他魂牵梦系的女孩,但是她和“狄师”狄孟魂之间的那段千古之恋,念及和狄师的渊源,却又让无欢萌生一种亲人的感觉。 因此,无欢便心甘情愿地在这昆仑山之地隐居起来,服侍着姚笙,过着他从小最熟悉的山林岁月。 姚笙身在重病虚弱之中,精神却还是相当健旺,她此时对无欢已经视若亲人故友,自然态度就和蔼了不少,山居岁月闲无事,两人便常常说古论今,姚笙也将所学倾囊相授。 在对谈之中,当然最常提及的,还是那“封神榜”的疑团,无欢和姚笙几乎部可以肯定,南斗在这份“封神榜”的背后,一定藏着一个极大的阴谋,但是这个阴谋是什么,却又没有人说得出来。 自然,对姚笙遭难当天的事情,两人也有过讨论,姚笙在中了化血神刀剧毒之后,本来已经失去神智,将要咬断无欢的喉咙,为什么会在最后一刻,突然间毒性减轻,恢复神志?根据姚笙的推断,恐怕还是和无欢的神族体质有关。 “可是,这样说也不尽然哪!”无欢摇头道:“你不是说,你并没有看到我有任何神族体质的迹象吗?” “所谓的神族体质,大部分指的是当年那些神族传下来的后代,甚至是那些神族本身,经过‘永恒休眠’的变异后再次重生,这些人,才会有所谓的神族体质,”姚笙沉静的态度始终没变,那种情绪不因外界产生波涛的特质也从来没有改变,“但是我觉得可能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所谓的‘神族体质’,指的便是拥有神族的基因。” “嗯!”无欢点点头,表示同意这个说法,“就像哪吒,他出生的时候有过他师父太乙的介入,便因而有了神族的基因。” “但是这种基因,却不见得只会从遗传发生关系,有一种例子,也很有可能让你产生微量的神族基因。” “什么样的例子?” “我发觉,体液的交换也会发生这样的情形。” “体液?”无欢好奇道:“那是什么东西?” “人身上的血、泪、汗、唾沫,都是体液,但是以重要性来说,交换血液的可能性最大。” 突然间,无欢脑海之中灵光一闪,想起一件久远前的回忆。 “等等,”他有点兴奋地说道:“有件事我想到了,也许就是这样,我才会有这种微量的‘神族体质’。” “什么事?”姚笙淡淡地笑道。 “我记得无亏公公曾经说过,说狄师收留我的时候,我曾经中过蛇妖的毒,后来是狄师割出他的血来替我疗毒,这才好了的。” 姚笙闻言,像是解开了个久思不解的谜题似地,长长吁了口气。 “果然如此,我想的果然没有错!” “这件事……”无欢疑惑道:“真的就是我有神族基因的缘故吗?” “绝对没有错,”姚笙说道:“当时狄孟魂大概也已经非常接近‘永恒休眠’的时刻了,他的体内说不定也没剩下多少体液了。有神族体质的人,体液是种非常珍贵的东西,我听狄孟魂说过,当年大神女蜗补天的时候,就是用身上的生命汁液,掺和上五色石来补天。而这件事,凑巧也救了你自己一条命。” “救我自己一条命?”无欢奇道:“为什么?” “你记不记得,当时我因为剧毒已发,整个人失去了理智,已经先咬了你一口,几乎要将你咬死的,对不对?” “对,”无欢想起那时的情景,还是心有余悸:“我那时还以为自己死定了,闭上眼睛已经在等死了呢!” 姚笙耐人寻味地笑笑:“救了你的命和我的命的关键,就在于我咬了你的那一口。” “那一口?”无欢张大了口,惊讶地说道,但是话一出口,自己也就想通了,不住地点头。 “我懂了,因为我有一丝丝的神族体质,所以你咬的那一口血肉,凑巧就在你的体内形成解毒的作用……这未免太玄奇了吧?” “天地之事,超乎我们想像的还有非常多,”姚笙悠悠地说道:“因此你才会相信,真的是人人命中自有定数,万般不能怪于他人。” “命中自有定数,万般不能怪于人……”无欢喃喃地念着,仿佛领悟了些什么至理,“也真的只能这样解释了。” 除了讨论这些疑点之外,姚笙也将自己对一些术法的研究心得传给无欢,而无欢在狄孟魂记载中不明了的部分,姚笙也细心地解释清楚。她在二十四世纪的时候,本来就是个授课的年轻教授,这时候教起无欢来,自然要比无欢在狄孟魂的记载中自行摸索要有效得多。没有多久的时间,无欢的见地和能力便增强不少。 一日,无欢在下山采购日常用品的时候,在昆仑山下却遇见了一个骑着奇形怪兽的女孩,那怪兽的嘴喙像是弯勾状的鸟嘴,头颅后方有个像是盾牌的厚甲。那女孩自己说名字叫做雁儿,是巨龙族的女儿,但是不久前,却在周族的阴谋设计下,拥有大批巨龙的巨龙族在一场盛宴中全数被消灭。但是少女雁儿却心系周族的王子,虽然家破族灭,却还是想到西歧去见所爱的人一面。 无欢回到山上,将这件事向姚笙说了,姚笙却欷嘘不已地告诉他这个故事的始末。 原来,巨龙族是上古神话世界中,南斗刻意栽培出来的奇异种族,那些巨龙都是千百万年前曾经在大地上雄霸的生物,姚笙说这些巨龙在她的时代被统称为“恐龙”。 涿鹿神战后,巨龙族逐渐势微,沦落成帮助各部族作战的佣兵部队,姚笙和狄孟魂第一次从二十四世纪穿越时空时,第一个落脚的地点,便是这个巨龙族的山谷。 “当年啊!巨龙族的族长一直为他们的命运担心,不晓得是不是能够一直繁衍下去,因此才会和周族结盟,”姚笙感慨地说道:“却不知道周族才是他们噩运的开始,整个种族便被周族灭掉,在这个人间,从此便再也不曾有过巨龙族的踪影。” 而那少女雁儿带着那只原角龙,为了所爱之人,在大地上踽踽独行的坚定身影,一直到许多年后,依然清晰地藏在无欢的脑海之中。 在这同时,天下的局势也变得越来越混乱。无欢在下山的时候,时时都会听到来自各地的消息,听说周族族长姬昌回到西歧之后,便举兵号召天下诸侯反商,因此整个天下的情势,便成了周族的义军和商朝的官军二分天下的局势。 时光匆匆过去,转眼间,已是姚笙和无欢在昆仑山遇袭的三年之后,在这三年的时间,无欢已经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成长为一个二十岁的青年,身量还是一样的高大俊伟,脸上留了一部胡子,在各种术法的修练上,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但是姚笙的身体却越来越虚弱,眼见她也快到了“永恒休眠”的时期,她这一段生命的岁月中,仍然没能见到自己心中最关心的人,而那人也没能亲眼见到她。 一个秋日的午后,无欢兴高采烈地捧着新采的野蕈,要来和姚笙大快朵颐一番,却发现她的眼睛微闭,脸上已经出现尘土的光采。 无欢有点颤抖地探了探她的呼吸,发现她终究还是进入了永恒的长眠。 虽然知道这样的一天终究会到来,无欢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 因为在空旷的昆仑山上,他,二十岁的桑羊无欢,面对着广大的苍穹人间,再一次,又变成了孤孤单单一个人。 某一个深夜里,无欢将姚笙的泥像安置好,记下了位置,便在夜空下点燃了明亮的火,将草庐烧得干干净净。他的身上没带几样长物,背上背了父亲留下的古铜剑,便昂然地下山,重又进入那莽莽江山,聚散人间。 也投身走进了那杂沓纷扰的战火天空。 第十四章 佳梦关的魔家四兄弟 商朝纣王末年,佳梦关外。 长草遍野,荒烟四起。 战火荼害之烈,从这关外荒圮一片的凄惨景象便可以窥见一二。 无欢静静地走在长草丛生的大道之上,偶尔可以看见散落在道旁的几具兽骨,远方的天边,隐隐可以见到几缕飘向天际的狼烟。 这样的惨烈凄凉景象,他在下昆仑山之后便已经见过许多,此刻看了,仍然有着许多的感慨。 佳梦关外的农家、民家为了逃避战火,泰半已经迁入城内,有的人则更是长途跋涉,搬往战火尚未波及的关卡、城镇,因此放眼望过去,竟然已经大半天不曾见到些许人烟。 无欢缓缓地走过一滩脏脏的水,在水坑里面,有一个小小的木头娃娃,也不晓得是哪个逃难的孩子掉落的,想必是在匆匆忙忙的慌乱中丢弃的吧?无欢想,这个娃娃或许会成为这孩子记忆中的一个缺口,日后在他的记忆中,在不眠的夜里,说不定会时时想起它。 想着想着,无欢不禁有些痴了。他一生孤独,对这样的战场悲凉情怀也特别有所感触。 远远望去,佳梦关口紧紧地关闭着,仿佛随时都在严密的备战中。 事实上,最近的天下局势的确是如此,听说西歧的大军已经和商朝政府官军交战过几回,在歧山一役之中,周族统帅姜子牙运用奇术,在盛夏里将整座歧山冰冻起来,打了一场大胜仗,连商纣王的两名宠臣费仲、尤浑也被周族擒杀。 另外一方面,商王朝的总帅闻仲也已经集结了天下拥护商朝政府的军队,集结了许多的奇人异士,准备和姜子牙阵营全力抗战。 焦土之下,民如鱼肉刀俎。 无欢正在感叹之际,突然听见关外东边的方向传来震天的呼喊声响,远远望过去,仿佛还可以依稀看见旗帜漫天飞扬。 看来,那儿应该有军队在操练阵式,无欢从附近的行旅口中得知,此刻佳梦关的守将是四个兄弟,姓氏有些奇怪,姓魔,四方的人都称呼他们为“魔家四将”,据说都曾经得过异人的传授,各自身怀惊人的法宝和奇术。 对于军旅征战之事,无欢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是那句“曾得异人传授”却引起了他无比的兴趣。 在昆仑山上照料姚笙的这几年里,无欢的见闻和对各类奇术的了解,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在这些玄学的钻研过程中,无欢虽然先接受了狄孟魂的教导,但是在兴趣方面,却和姚笙比较接近,姚笙对各类奇术、法力之学有独到的研究,因此和她相处了这些年,无欢自然也学到了不少。 但是天下能人异士为数极多,术法种类更是无穷无尽,即使以姚笙的广博,还是有许多术法是她从来不曾接触过的,有些甚至连听也不曾听过,因此无欢在行走天下时,便对奇人和各类术法特别有兴趣。 因此,此刻无欢便捺不下自己的好奇心,悄悄地走向那传出震天喊声的平野。 那片平野就在佳梦关外不远处,无欢看了看附近的地势,便躲在一座小丘后方,偷看佳梦关军队操练的情形。 果然,在那儿有数千兵马正在操练着阵式,旗帜鲜明,人马精神抖擞,来来去去好不热闹,无欢细看那挥舞的军旗,上头果然大大地书着一个“魔”字。 看到这儿,无欢暗暗点头,知道这便是传说中的“魔家四将”。 佳梦关军队在平野上操练了一会,突然间,大地上“隆隆隆”的一声巨响,便从人马之中冲出四个大将。 四名大将的面目虽然因为远了些,有些看不真切,但是身形、姿态都看得一清二楚。 第一个大将身上的装备是一身沉稳的藏青,手持一柄长枪。 第二个大将,则是一身的火红色装束,手上的兵器却非常的奇特,是一柄长长的伞。 第三名大将身上是一片耀眼的蓝,使得也是长枪,但是却在背上背着一具琵琶。 第四名大将则是一身纯白的打扮,手上持着一双钢鞭,这个大将的形貌最为奇怪,除了手上的兵器之外,身边居然飘浮着一只白色的动物,似鼠非鼠,似狼非狼。 然后,那为首的青衣大将长声呼喊,手下的军队将士也跟着呼声震天,在地上规律的踩动,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在规律的沉重步履声中,青衣大将哈哈大笑,从背上取下一柄宝剑,看见这宝剑透出的光芒,无欢便是心中一凛。 无欢体质之中,有着当年上古神族的特性,因此可以看出许多常人见不到的奇特力场。 而此刻,那青衣大将举出的宝剑上,居然有着缤纷流转的各色光芒! 正当他有点兴奋地屏息注视时,那青衣大将举起宝剑,拔去剑硝,高声大喊。 “风!” 随着他的呼喊,整个平野上突地变了颜色,四周围开始飞砂走石,台起一阵阵的阴风。 而那风声之中,更隐隐听得见刀剑的碰撞声响。 “火!” 他的喊声还未止歇,就可以看见那剑上一道火光,像是灼亮的火苗一般冲上天空,仿佛是感应一般,在天空卷出一大片火云。 那火云排空而来,地面上的人马看看情势危险,纷纷向后退避。 那第二名红衣大将这时也纵声大笑,在笑声中,他一个反手便将手上的长伞打开。 本来是凶猛无比的火云,说也奇怪,他这伞一打开,天地便更形昏暗起来,那火云也像是有个无形巨人在天际吞吐似的,一下子便无影无踪。 那红衣大将这时策马在平野上跑来跑去,手上撑着那柄奇伞,所到之处天昏地暗,飞砂走石。 然后,他陡地将马勒住,高举着那把伞,手腕一翻,那伞便开始旋转起来,而整个大地便像是沸腾一般,像有生命似地在脚下鼓动不已,有些军士一个站立不稳,纷纷跌落下马。 那第三名蓝衫大将这时当然也不肯示弱,在昏暗的天空下,他昂然地站立在马上,拿下背上的琵琶,举起右手,便在旷野中弹奏起来。 而那琵琶在无欢的眼中,也发出和青衣大将那宝剑类似的光芒,因此,他知道这样法宝一定也有像那柄宝剑一样的功能。 果然,在他的弹奏之间,四五的大地阴郁地卷起了火云,刮起了黑风,空气中大洪水声汹涌不已,而且地面也像是煮沸了似地震动不已。 这是另外一个引发空气中各种力场的法宝,而且无欢还知道,这种力场和姚笙他们常提及的“转化态生化人”有莫大的关联。 而那第四名白衣大将却没有前面三人的豪迈,他只是缓缓地策马而行,走到了一个定点,双手一招,那盘桓在他身边的白色小兽便转上几个圈圈,缓缓升上天空。 但是,在升上天空之后,它的形貌却像是恶鬼般有了极剧烈的改变! 而且,无欢还注意到,散布在四周的兵马军士们已经开始四下走避,经历了方才三项法宝的巨大威力,如今面对这样的一只小兽,他们似乎怕得还要更厉害。 原先,那白色小兽像是老鼠,又像是黄鼠狼,白亮的皮毛相当的可爱,但是此刻它在空中体积像是鬼魅一般在转瞬间变大数十倍,形貌也不再像是小鼠,而像是只长了长毛的白色巨象,在前臂弯处长了翅膀,正灵活地在空中飞翔。 有一个将士的座下马闪避不及,悲嘶一声便摔倒在地,那将士大惊,想要翻滚离开,但是那白象也似的怪兽动作好快,“卯”的一声,张开血盆大口,便将那将士连人带马,咬去半截身子,那将士一时没能立刻死去,却喷着半身的鲜血在那儿大声哀号,那号声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散去。 所有人看见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纷纷呆住,那四名大将却趁这时候聚集一起,大声喊叫。 “魔家军必胜!魔家军必胜!” 四方将士在惊魂未定之余,也只得大声叫喊,那喊声响彻云霄,气势雄壮不已。 无欢躲在小丘之后,也目睹了这令人又心惊又震慑的血腥残忍画面,心里正在估量那怪兽的来历,却听见半空中突地响起一阵凄厉的巨吼。 发出巨吼的正是那只由小鼠变为巨象的妖兽,此刻无欢看见它的样子便知道要糟。 因为,它一双邪恶的小眼此刻正凝神注视着无欢所在的小丘,巨大的身躯随着翅膀的鼓动,正一沉一浮地停留在空中。 而魔家四兄弟这时也发现了怪兽的异状,纷纷顺着它的目光,向无欢所在的小丘方向注视而来。 然后,那怪兽便一声长吼,像是巨大的狂风似地,同着无欢所在的方向惊天动地而来。 “砰”的一声巨响,那小丘居然被怪兽撞得尘土飞扬,而无欢身手也是快极,一个纵跃便滚下小丘,躲开了怪兽这致命的一击。 就在他滚落的这一刹那,手上已经捏成了手诀,此刻他捏住的是“虎”和“狐”字诀,这是人体能量的神秘术法之一,只要捏诀得当,再配合念出的咒语,便可以将禽兽类成功控制。 这怪兽虽然形貌可怖,但是无欢断定它仍是野兽一类的精怪,因此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使出了“御兽”之法。 此刻无欢的双手手指捏成“虎”、“狐”二诀,微微发出亮光,然后,他微一吸气,“喝”的一声,便将两道力场能源推送出去。 果然,那怪兽原先是要再次俯击无欢的,此时它却有点困惑地迟疑了一下,静静地飞了过来,而且,那巨象也似的身形也逐渐变小…… 它有些摇摇晃晃地来到无欢的面前,无欢在方才纵跃的动作之后,仍然坐倒在地,这时候他仰着头,看着那怪兽身形逐渐变小,来到他的身前。 虽然如此,无欢仍然不敢怠慢,口中仍然喃喃地念着“御兽”口诀,然后,缓缓伸出手去。 那怪兽来到无欢的跟前,张开血红的大嘴,嘴中仍然看得到森森的利齿…… 一时之间,不只是无欢,连屏息在一旁观看的佳梦关军士们也没有人敢出声。当那怪兽的嘴唇挨上无欢的手之际,无欢瞪大眼睛,心脏仿佛已经快要停止跳动…… 然后,那怪兽伸出舌头,像是遇上了最亲匿的旧友一般,亲密地舔着无欢的手。 那一刹那之间,整个佳梦关的军士欢声雷动,虽然没有人知道这个无名的男子是谁,但这样一个惊心动魄的残酷场面,却以如此的情景收场,反而赢得所有军兵将士的一致喝采。 喝采声中,魔家四兄弟排开人群,同着无欢策马而来。 而无欢手上抱着那体积已经变回原状的白毛妖兽,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那白衣大将最是高兴,他一声呼哨,白毛妖兽便在无欢怀中一挣扎,腾空而起,回到白衣大将的手上。 那红衣大将是个须发粗硬的粗豪大汉,此时爽朗地呵呵大笑。 “阁下果然非同凡响,我四弟这花狐貂乃是天下第一凶残之物,向来连我们都不敢碰它,今天却被你制得服服贴贴,佩服佩服,”他的声音宏亮,说起话来声声震耳:“我是佳梦守将,魔家四兄弟的老大,我叫魔礼青。” 那白衣大将一边逗弄着妖兽“花狐貂”,一边瞪着无欢。 “你这耍弄野兽的本领倒高明得很哪!”他的声音低沉尖利,和魔礼青的声音截然不同:“我是四兄弟中的老么,我叫魔礼寿,这花狐貂便是我的法宝,却不知道阁下用的是什么术法,让我这天下第一凶残之物遇上你也要服服贴贴?” 无欢还没回答,一旁的红衣大将、蓝衣大将便急着插口。原来,红衣的便是四将中的老二魔礼红,蓝衣的便是四兄弟的老三,名叫魔礼海。 无欢将制住花狐貂的“御兽”术法之理简单说了,那魔家四将也是大有本领的异人,听见无欢的解释之后,纷纷点头赞叹不已。 “无欢小哥的见识果然不凡,”魔礼青豪声笑道:“那么我倒要试试你,你倒说说我这‘青云剑’有什么名堂?” “唰”的一声,他便将那青云剑拔了出来,四周围这时便隐隐出现风雷之声。 无欢接过那剑,细看了一下,发现“青云剑”的剑身之上有“地、火、风、雷”四字。 “魔大哥这法宝,很可能是上古天神所造之物,”无欢刻意用“上古天神”来形容生化人战警,因为只有用这个名词,这些人才会听得明白。 “施用时,配合口诀,可以招来黑风、烈火、洪水、惊雷,使用时效力十分惊人,虽然在千军万马之中,仍然无人能敌。” 魔礼青哈哈大笑:“很是,很是,小哥果然有点门道。” 那魔礼红抽出身上的怪伞,大声问道:“那我这‘混元伞’呢?你又看得出来有什么神奇奥妙?” 无欢仔细端详那伞,却发现伞面上金碧辉煌,镶上无数的珠玉宝物,其中有许多珍宝他连看都没看过,但是有一样却看起来相当的眼熟。 邢颗珠子色作银白,隐隐现出白色的力场,分明便是几年前,在昆仑山那赵公明曾经用来攻击姚笙的法宝:定海珠。 而其它珠宝也泰半闪耀出不寻常的光芒,足见它们一起发威的话,威力自然相当不凡。 “你这些宝物……”无欢疑惑问道。 “好让你得知,这些宝珠都是天界珍宝,”魔礼红得意地指着那些珠玉,一个一个流利地解释:“这颗是九曲珠,那颗是定风珠,祖母碧、祖母绿、祖母印、碧尘珠、碧火珠、碧水珠、消凉珠……”说着说着,他又得意地问道:“你可知道它有什么威力吗?” 无欢笑道:“不知道。” “我只要这一撑开,天地为之昏暗,只要这样一旋转,人间地动山摇,”他大声道:“怎么样,够厉害吧?” 一旁的蓝衣大将这时拍着手笑道:“厉害厉害,二哥说到他法宝时总要夸口不已,说个不停,小哥,”他指着无欢,拿下背上的琵琶:“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你是三将军魔礼海。”无欢笑道。 “很是,很是,我这琵琶是什么样的宝物,你可知道吗?” 无欢细看那琵琶,发现四条弦上也一样发出不同颜色的力场光芒,而且排列顺序和那“青云剑”很是类似。 “三将军这也是和大将军一样的法宝,使出来同样有‘地、火、风、雷’之威。” “说得没错,”魔礼海说道:“只是我这法宝和大哥的一比,是谁法宝强上一些呢?” “那自然是各有擅场了,”无欢说道:“我才识粗浅,却一时看不出谁胜谁劣。” “你这是客气的说法,小哥,”魔礼青大笑:“我们兄弟都知你来历不凡,自然不是一般常人,却不知道你有没有意愿投靠我王,共同为成汤基业而战,将那班西歧反贼一网打尽?” 又来了!无欢在心中暗叫,这样的场面他已经熟悉非常,但是他个性恬淡,也对两方阵营没有好恶之感,实在不想卷入这场可能血流漂杵、尸横遍野的亘古恶战。 所幸他还来不及回答,远方却传来了一阵悠长的号角声。 听见这样的号角声,魔家四将都是脸色大变,所有军士也开始鼓噪起来。 “众位弟兄!”魔家大哥魔礼青大声呼唤,声音中气十足,传遍四方,“那些西歧恶贼来得好快,已经快到关前了,我们入关准备,好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他的话声甫歇,整个军队便像是最训练有素的劲旅一般,从纷乱中集结成伍,旌旗整齐,往佳梦关口缓缓行进。 魔家兄弟此时也不再耽搁,策着骏马离去,只有魔礼寿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带着花狐貂又策马回来,远远地对无欢喊道:“你不来和我们一起?”他抱着花狐貂大声说道:“关门一闭,你就进不来了哪!” 无欢摇摇头,也大声说道:“不了,我是山林野人,自有我的去处,谢谢四将军的关心!” 魔礼寿也不再多说,便跟在魔家军的行伍之后缓缓入关。 等到全数军士都已入关之后,佳梦关的关门便“砰”的一声紧紧关上。 于是,关外又变成了一片静寂,长草随着吹过来的寒风,一阵一阵地摇曳不已。 第十五章 那似风似火的哪吒 无欢趴在地上竖耳倾听,听见地面隐隐传来数量极为庞大的马蹄声响,知道西歧军队已经相当接近,他站在官道之上想了一下,决定还是避开西歧大军,绕山路走过佳梦关。 主意既定,他便在官道上快步而行,却听见身后有人大声呼喊。 “前面那人……前面那人,”那声音悠长地呼唤着:“停住……” 无欢诧异地一转头,却看见一团亮闪闪,像是火焰的光团正向自己的方向快速而来。 那光团来得好快,不一会儿已经到了无欢的眼前,而在光团的中央,却站着一个形貌打扮都非常古怪的人。 那人的身量极为高大,几乎要比无欢还要高上一个头,脸上像是涂了粉似的发出柔和的光芒,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竟是个非常俊美的年轻男子。 只见他的上身只是随随便便围上一块红布,手上、脚上都戴上晶光闪闪的触子,右手拿着一个钢圈,一身的奇异光芒。 最奇怪的是,他的脚下居然踩着一具似轮非轮,似车非车的古怪器械,那器械又不像是寻常的轮车,因为无欢发现,这个俊美男子和那奇特的轮车居然没有着地,而是浮在离地一尺的天空上。 那俊美男子原先是一副气急败坏的不快神情,但是看见无欢回头后,却是满脸的愕然,既而露出狂喜的笑容。 无欢心下觉得有点奇怪,只是诧异地上下打量他。 那俊美男子却不顾他的诧异神情,欣喜地大声叫道:“无欢哥哥,”他的声音充满了真诚的喜悦。 “你便是我那无欢大哥!” 无欢楞楞地看着他欣喜的神情,虽然对他的相貌并不熟悉,但是那说话的态度却觉得相当熟悉。 红色丝绫,银白钢圈…… 一霎时间,当年在九湾河口昂然大战龙王太子的身影陡然浮现…… “哪吒?”无欢大声笑道:“你便是哪吒?” 哪吒看见无欢已经认出他来,更是高兴万分,伸出手紧紧握住无欢的肩,笑得好开心。 “不就是我吗?无欢大哥,这真是想死我了。” 当年哪吒在朝歌城中为了平息龙王敖光之怒,在东城广场上剔肉还亲,后来却被他的师父“太乙”以生物科技救活,采了二百一十六根莲花花梗,让他在荷叶中重生。后来太乙将他带走,从此无欢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此刻无欢仔细端详,发现哪吒在外表上已经是个完全的成年人,甚至要比一般的成年人还要高壮,至于他脚下踩的奇形轮状器械…… “这是我师父送我的法宝,叫做‘风火轮’,”哪吒笑道:“很好用的东西,速度飞快,又可以带着我上山下海。” 两人约略地互诉了一下别离后的情形,原来哪吒自从“莲花化身”之后,便由太乙带回修练的山中,在山上的岁月里,哪吒跟着太乙学了不少术法,他本就是个有极强神族基因的人,学起运用精神力的术法来,更是悟性惊人,没几年便已经学会了太乙的一身本领。 后来,姜子牙曾经上山拜访太乙,又说哪吒乃是他封神榜上的重要人物,因此哪吒便跟着姜子牙来到西歧,帮助周朝攻打成汤商朝。 此刻,哪吒的身分便是西歧阵营中的先行官。 无欢听了哪吒的叙述之后,猛然想起了他和姚笙生前最想知道的一个谜。 封神榜! 那个恶神南斗塑造而出,却不知道后边有着什么大秘密的一纸榜文:封神榜! “说到那封神榜哪!”无欢不着痕迹地问道:“你可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哪吒想了一下,直爽地说道:“说真的,我们全营上下都知道有这个玩意儿,却没有几个人看过,”他笑道:“但是却知道那是军师从上天处得到旨意,将会在我们伐纣大业后举行的一个奉祀祭典吧?有什么好稀奇的?” 无欢不放松地问道:“我听人说过,那封神榜上是一份名单,说的是大战后会封神的人,是这样吗?” “不会吧?”哪吒皱着眉笑道:“这样被列在上面的人,不是觉得很别扭吗?好像注定就是要战死似的。”说着说着,他拉着无欢的手,兴高采烈地说道:“走吧走吧!别再多话了,跟我到西歧大营去,我带你去见咱们军师。” 西歧的军师,自然便是那几年前与无欢在避雨洞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姜子牙,无欢对这个阴沉的老人素来没什么好感,但是想到他和封神榜的诸多关联,又觉得好奇不已。 也许到了西周阵营,便可以多知道一些和封神榜有关的事情吧? 想到这儿,无欢便向哪吒笑道:“好,我随你去。” 哪吒大喜,两人便嘻嘻哈哈地,往佳梦关外不远处的西歧大营而去。 第十六章 来到了西歧的大本营 哪吒的“风火轮”刻意放慢了速度,让无欢可以跟得上,两人一个在大道上奔行,一个则是在空中半沉半浮地前进,看起来也是令人感到很奇异的一幅画面。 一路上,无欢不断地打量哪吒,想找出他这番“莲花化身”之后,身体、心理上有没有起什么重大的变化。但是打量了一会之后,忍不住就开始有点发起楞来。 当年无欢和哪吒相遇之时,哪吒的样子看起来大约是十来岁,但实际年龄却只有七岁。 事隔了三数年,无欢自然也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十七岁少年,但是如今哪吒的模样却看起来要比他大上一些。 只是推算了一下,如果论及实际年龄,哪吒却仍然只是个十岁的少年。 “喂!”无欢忍不住说道:“真的很难看得出来,你只有十岁而已哪!” “是吗?连我父亲也是这样觉得,”哪吒笑道,但脸上仍然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因此我后来回去陈塘关找他,他还当我是妖怪,要拿武器斩我哪!” “斩你?那你怎么办?” “也是我那师父太好心啦!”哪吒仿佛有点忿忿不平地说道:“明明是我父亲的不对,但是师父却说儿子不能够杀死父亲,又说我杀性重,不能没有管教,因此我虽然打赢了他,师父却送我父亲一件法宝,说是如果我杀心大起时可以制住我。” 无欢听得又是惊讶,又是好笑。 “什么法宝?还有你也真是的,和爹爹打架难道能够像打龙宫那些人一样,打死就算吗?” “连你也这么说?”哪吒奇道:“那大概真的有点道理吧?反正我师父送了我父亲一座托在手上的宝塔,说如果我捣蛋,就可以祭出来打我。不过现在我和我父亲没事了,他也加入了西歧的阵营,人家现在都叫他‘托塔天王’啦!” 无欢点点头,又笑着问道:“变成‘莲花化身’之后,有没有什么感觉不同的地方?” 哪吒侧头想了一会,皱着眉道:“也不能说没有……” 他说道:“饭吃得少了,平常也不太会倦,也不太睡觉,倒是打起架,用起法宝来更顺手了。” 无欢记得当年哪吒的身上便有着混天缓、乾坤圈几样法宝,此刻他身上又带了一柄长枪,看起来更是英姿焕发。 “你这一身……”无欢笑道:“倒真的像是个打仗的。” “姜军师说过,说我命中注定是西歧的先行官,所以行军打仗常常叫我带头先探路,要不,我怎么会在这儿遇见你呢?”哪吒说了一会,却回头望着佳梦关,神情有点不安,“但我也知道,这魔家的四个家伙并不好打,这一仗打下来,也许要损失惨重也说不定哪……” 两人谈谈说说之间,转眼便来到了西歧大营。 西歧的军队来了十数万人,此刻在佳梦关附近扎了雄伟的营地,准备随时进攻佳梦关。无欢随着哪吒进入了戒备森严的大营,只见得西歧的军队衣甲并不鲜明,却人人衣冠整齐,整个营区内也是静穆一片,人人表情森然,看得出来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部队。 无欢跟在哪吒的身后,正好奇地四下打量西歧的军容时,猛然听见空中陡着响出一声暴喝。 “红小鬼!”那声音怒道:“把个奸细带回营区来,看我治不治你的罪?” 哪吒哈哈大笑,一个俐落的反手便将长枪抄在手上,跟着“铮”一声金铁交鸣,一个空中跃下来的人影挥出两支奇形兵器,却被哪吒一个大翻转格了开去。 “鸟嘴小子!”他欢畅地笑道:“有本事就再来,本小爷是不会怕你的!” 那人影敏捷地在空中翻滚,“噗”的一声,居然从背后张出一对翅膀,他的面容相当的狞恶,一脸的靛蓝,一头的红发。 但是,这张脸对无欢来说却是极为熟悉的,因为他便是周族领袖的第一百子雷震子。 而雷震子这时也看清了无欢的脸,大声笑道:“来来来,原来是熟人来了,雷震子没有礼貌,无欢大哥可千万别见怪!” 哪吒看见无欢和雷震子原来也相识,不禁觉得好笑。三人在大营中闹着玩了一会,聊开了之后,才知道彼此的近况。 原来那日雷震子和西伯姬昌在山中相会之后,便和西歧人士一起回城。姬昌回西歧后不久,周族人再无顾忌,便集结天下反对纣王的兵马,正式举兵反商。 西歧反商之后,商朝的主将闻仲也从驻扎处十万火急回到朝歌城,闻仲在天下各处征讨作战的过程中,结识了许多来自三山五岳的奇人,此刻以倾国之力将这些奇人集结起来,声势也相当的浩大。 因此,这样一来,两方的力量正式展开对抗,无论是在兵力、人马,甚至于各种奇人的法术争战上,这些年都打了个势均力敌。 据雷震子说,这次征讨佳梦关的部队便是从歧山得胜开拔而来的。在歧山之役,据说姜子牙发动了万年寒冰的奇术,将六月盛暑的歧山以寒冷的坚冰封冻起来,打了个大胜仗,也成功地将商纣王的两个宠臣费仲、尤浑逮捕处斩。 但是据雷震子说,这两个无关紧要的奸臣伏法之后,军师姜子牙居然很慎重地也为他们举行了引魂的仪式。 “他们的魂也被军师引了进去?”无欢奇道:“引去封神榜里面?” “是吧?”雷震子点头说道:“我是听军师这么说的,而且我还听说,那个费仲在封神榜里还有一个星位的,叫做……叫做廉……什么的?” 哪吒插口道:“廉贞。” 雷震子恍然地点点头:“对对对,每个在封神榜里的魂都有一个星位的,像我大哥伯邑考的星位就叫做‘紫微’,纣王那个死掉的皇后就叫做‘天府’,连军师那个坏老婆都有一个星位,叫做什么‘巨门’的……” 哪吒笑道:“如果你死了的话,也会有一个星位的,”他咯咯地笑得好开心,“便叫做‘雷公’。” 雷震子回手便是一拳,却让哪吒轻巧巧地让了过去。 “你死了的话,也会有名字,叫……叫……”他的心思却没有哪吒灵敏,一时间却想不出来什么名称,“……叫红小鬼!” 无欢微笑地在一旁看着他们打打闹闹,也觉得相当有趣,正想说些什么,却冷不防军营中的号角声雄壮地四处响起,此起彼落。 哪吒和雷震子停止了打闹,神情庄重地互望一眼。 “军师集合全军!”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雷震子一个纵跃,背上的肉翅“噗”一声展开,便向军营的大校场处飞了过去,哪吒拉了无欢的手,也乘着风火轮往校场的方向便走。 “大军要集合出战了,大概是要先给魔家四将来个下马威,”哪吒在人马的呼叫声中大声说道:“你跟我们一起去看看,反正听说军师也见过你,应该没有关系。” 西歧的军队人马训练相当的熟练精良,不一会儿便集结完成,各部队的大将排列在前,白色的甲胄极为鲜明,西歧的军师姜子牙和首领姬昌都是玄术的高手,擅长五行生克之理,西方属金,金尚白,因此西歧将领们的甲胄多是鲜明的白色。 无欢和哪吒夹杂在军马群中,却看见西歧的将士们有许多形貌特异之士,看起来不像是一般的军人,而从这些奇人所乘坐的座骑种类上看来,其中的确有许多道行高深之士,有的人骑着似虎似龙的猛兽,有的人却骑着梅花鹿,有的人则骑着传说中的神兽。 而其中有位威武的大将,旗号上高书一个“黄”字,骑的是一头五色神牛,这名大将无欢却是知道的,那便是朝歌城的第一名将黄飞虎,是商朝政府中最绕勇善战的猛将,此刻居然也投入了西歧的麾下。 而在一群军士的簇拥之下,西歧的军师姜子牙缓缓登上了校场的高台,他骑的是一头似虎、似鹿、似龙、似驼的四不像,此刻一阵轻轻的微风吹过,吹动他纯白的须发,更增几分神仙中人般的丰采。 而随着他登上高台的,是一名形貌威武的中年人,那便是周族的现任领袖姬发。 早在西歧宣布讨伐商汤天下后不久,“西伯”姬昌便因为年老而病逝,死前将伐纣的大业交给他的儿子姬发,因此,伐纣之举的实际领袖,其实便是这一代的“西伯”姬发。 和姬昌的仁厚宽和不同的是,姬发有着更强的企图心和野心,手段也更加激烈,当年将整个巨龙族消灭,将上古巨龙占为己有的阴谋便是由姬发一手策划,后来虽然没能成功,却也间接除掉一个心头大患。如今,周族在姬发的领导之下,更是要将商汤天下除之而后快。 无欢混在人群之中,看着姜子牙下了四不像,缓步登上校阅台。 “诸位军士们!”姜子牙大声说道:“我们在歧山冰冻了朝歌的大军,得到大胜,此番我们进攻佳梦关,更是势在必得,我们的军力虽然不足,但是却有来自各地的仙人、奇士相助,我周族继承先王遗志,得天下万民的拥戴,此番征伐朝歌,为天下万民请命必成!” 他语音末歇,周族军士便发出震天也似的欢呼声响。 “消灭魔家四将!消灭魔家四将!” 在欢呼声中,姜子牙更不犹疑,便在千军万马之中,登上四不像,领着大军向佳梦关的方向前去。 大军向处,旌旗蔽日,黄沙漫天。 而在浩浩荡荡的军旅队伍中,这时冲出一个披着红巾的身影,脚上踩着如风似火的两个轮子,发出尖锐的响声,超越军旅,同佳梦关的关口呼啸而去。 佳梦关的四门此时一齐打开,每一道门个自涌出密密麻麻的军队,每一队的最前方领着一名大将,一队一个,那便是外表狞恶惊人的佳梦关魔家四将。 哪吒脚下风火轮不停,持着长枪便往正门的蓝袍大将方向冲过去,那大将暴喝一声,抽出身后的方天画戟,“铮”的一声,两人兵刀相交,便身手俐落地打了起来。 那哪吒却是越打越是兴奋,在“铮铮铮铮”的兵刀声中不住大叫大喊:“是哪个混蛋和你家小爷交上手的?手上倒是有几斤力气!” 那蓝袍大将便是魔家四兄弟的老三魔礼海,他和哪吒交上了手,觉得对手膂力奇大,也觉得煞是过瘾。 “便说给你这小混蛋知道也无妨!”他大声叫道:“我乃是魔家老三魔礼海!” 就在此时,西歧大军也已经和佳梦关军队正式交锋,双方许多将领交战在一起,顿时之间,整个天地似乎在这场酣战中变了颜色。 哪吒和魔礼海打了几个回合,不耐烦再和他缠斗下去,便一个转身,从手上抄出他的法宝:乾坤圈。 这乾坤圈无欢当年曾经亲眼见过厉害,在陈塘关的九湾河口,一招便将东海龙宫的夜叉打死,连招架的机会都没有,这时候哪吒的能力比起当年更是不可同日而语,用起来声势极为惊人,只见那乾坤圈发出闪亮的黄光,划出一道弧线,便往魔礼海的方向击过去。 但是,这道黄光却突地黯淡了下来,因为四周围突然间隐隐出现风雷之声,仿佛整个空间都罩上了乌云,让人陡地惶惧起来。 在风雷声中,突然之间拔尖出现一道长啸,看看那长啸声的方向,却是一名红衣大将,无欢认得那便是魔家四将的老二:魔礼红。 只见得魔礼红双手高举一柄大伞,伞上珠玉生辉,发出灿烂缤纷的光芒,而他的啸声却越来越高亢。 “装……载……乾……坤……” 但是哪吒却不知道这法宝的厉害,仍然凝气挥臂,便将乾坤圈甩在空中,打算用下砸的巨大力量将魔礼海毙于当场。 一时之间,黄光漫入空中,本来有越来越强的趋势,却在强烈的风雷声中逐渐黯淡。 全场的斯杀声这时突地静寂下来,因为魔礼红的混元伞上空此时有一团黑云突地扩散开来,像是在天空开了道巨大的缺口,而这个缺口便无声无息地将哪吒的乾坤圈吞了进去。 无欢站在西歧军中,也目睹了这场奇景,心中却陡地出现一个奇特的名词。 “黑洞!” 同样的形容,也曾经出现在狄孟魂的记载之中,这种叫做“黑洞”的东西,根据狄孟魂的记载,说它“什么都不是,但却什么东西都会被卷进去,被卷进去的东西并没有消失,只是不晓得到了什么地方去!” 西歧军士被混元伞产生的黑暗空间震慑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忘了斯杀,而这时候,大地却开始震动起来,有些人一个站立不住,便跌倒在地上。 只见得在天空之下,一个穿着青衣的佳梦关大将高坐在骏马之上,手里却举着一柄宝剑,无欢知道这大将便是魔家四将中的大哥魔礼青,手上的却是那柄可以催动“地、风、水、火”的法宝:青云剑。 狂风中隐含刀剑。 大地如落叶般震动。 烈火席卷而来。 洪水从天而降。 此时,在一旁的魔礼海撇下哪吒不管,反手便抄出背上的琵琶,顺着琵琶上的“风、地、火、水”四弦开始拨动,和青云剑的四种力场结合在一起,狂风、地震、烈火、洪水更是猛烈,四种力场催逼之下,西歧将士纷纷弃甲而逃。 但是,在平野上逃了一会,空中却突地出现一只庞然巨物,人如白象,胁下生了肉翅,在空中张开血盆大口,遇人便咬,张口便吃。 那巨物当然就是魔家老四饲养的精怪花狐貂,西歧军士哪里见过这样猛恶的巨兽?只见它自空中袭卷而来,无处不在,西歧军士人人软瘫在当场,腿上像是灌满了酸醋,丝毫无法动弹。 魔家四将看见法宝纷纷发挥作用,知道西歧大军军心已散,便发出声声长吼,发动大军攻势,将西歧阵营打得溃不成军。 此役之下,佳梦关部队大获全胜,西歧部队丢兵弃甲,直返到了大营前才狼狼而返,佳梦关前的平野之上,却留下了无数的盔甲、辎重与死尸。 这交战的第一役,西歧部队大败而返,魔家四将乘胜追击,打算一举将姜子牙部队歼灭,所幸西歧的后队死命抵抗,大军这才顺利地撤回营寨。 魔家四将率领部队在西歧营寨前不住地叫嚣挑战,但是姜子牙经过考虑,便在营门高挂起了拒绝出战的免战牌。 佳梦关守军虽然因为西歧的免战牌而不能出战,但是魔家四将却也颇有谋略,趁着深夜曾经数度派军前来,打算从西歧营寨后方掺入,所幸西歧大军守备森严,让佳梦关突击部队无功而返。 而且,第二日姜子牙又催动了当日冰冻歧山的神术,从远方大海移来了北海水,用水力场将营寨牢牢护住,让魔家四将无处可攻,只好坚守关口,牢牢将西歧大营看住。 而西歧大营的上方,这时像是罩了个蓝色的水晶大碗,数以千万斗计的北海水围绕着大营,从营内看出去,整个世界一片水蓝,还可以在那片湛蓝中看见海中的生物,若不是军情如此吃紧,倒是非常美丽的一个景观。 但是军队最需要的粮草,此刻却已经快要用尽。魔家四将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四兄弟并不着急,日日只是对着水晶宫也似的西歧大营饮酒作乐,等待敌方粮草用尽,再将他们一举歼灭。 第十七章 三只眼睛的二郎神杨戬 某一日的午后,无欢随着哪吒、雷震子等人在周族领袖姬发的营中商议军情,人人面露忧色,唯有无欢和姜子牙神色自若。 姜子牙环视了营帐众人一眼,看见无欢不在乎的神情,脸上森冷的表情一闪而过,随即微微一笑。 “桑羊无欢兄弟,”他淡淡地笑道:“我先王在世之时,曾经对你的术数算法推崇不已,却不知道你对我们这次的军情有什么见解?” 武王姬发闻言,眼睛不禁一亮,当年山间避雨之事他并不在当场,但是那时候发生的情景却曾经听西歧的随扈人员说过,也约略知道有这样一个连文王都相当佩服的少年。 “是啊!桑羊小哥,”姬发点头道:“那便请你为我军的胜败占卜一二。” 无欢皱了皱眉,他极不愿占卜这种军旅胜败之事,但是四周围的西歧诸将都期待地看着他,他略一迟疑,只好从袖中掏出金钱,卜了六次。 反正正反正反。 上兑下坎,泽为上,水为下。 是一个泽水“困”卦。 姜子牙看了这个卦象,暗暗点头,却并不开口说话。 无欢看了这个阴郁沉默的老人一眼,微一沉思,开口说道:“困卦,上为泽,下为水,困亨贞,大人吉。” 他徐徐地说道:“这个卦说的便是我们当前处境,困于水中,却不失为一个好转机。” 众人看了看大营上空罩住的北海水,湛蓝一片,偶尔还可以看见水族生物悠然来去,纷纷点头。 “这困卦又有利于仁慈、正直之人,这样的人就会得贵人相助,而且贵人已在不远之处,”无欢算了算日子和时辰,笑笑说道:“因此,这次的困境会安然渡过,而且如果我没算错的话,贵人应该已经到门口了。” 武王姬发有点半信半疑,正要说话,突然间有几名军士匆匆地走入大营。 “报!” 武王楞了一楞,却看见姜子牙抚着雪白的长须,露出笑容。 “报上来!”武王沉声说道。 只见那军士一脸茫然。 “营……营门外有几个人求见。” 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西歧诸将纷纷诧异不已,“咦?”、“奇哉怪也”的语声此起彼落。 要知道此刻的西歧大营全在北海水的笼罩之下,连佳梦关的精锐部队也丝毫无法越雷池一步,如果说有人可以越过北海海水前来求见,那也算是相当奇怪的事情。 武王姬发不再迟疑,一个起身便往营外走去。 “走!”他大声说道:“去看看。” 营内的西歧诸将也按捺不下满腔的好奇心,纷纷跟在武王的背后,要去看看前来求见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到了营寨的大门口,只见得好大一片北海水从天空直披下来,将西歧大营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但是那几名军士的所言果然不差,从宛若水晶的水幕力场中,这时果然出现了几个人影。 那如同千万斤巨大水幕的水力场,如果有人贸然碰触,一定会被挡驾在外,然而这几个人却若无其事地穿过巨大的蓝色水幕,像是走过轻柔的晨雾一般,完全不把那漫天的北海水放在眼里。 而且,几个人的身上衣物不仅没湿,连一丁点水渍也没有。 来人有三个,带头一人是个丰神俊朗的年轻人,后面两个却是垂着两个髻儿的道僮。 那年轻人身上穿着轻便的道袍,随随便便地在腰上扎了根丝带,身后却领着一只猎犬。而且仔细一看,这青年人的额上居然还有一只神光湛然的眼睛,形貌和常人大是不同。 无欢混在西歧诸将之中,看见这个年轻人也觉得非常的讶异,因为这个人他曾经在昆仑山见过。 果然,那年轻人见了无欢也是微微一楞,随即爽朗地笑道:“在下杨戬,”他朗声说道:“奉我师之命,特地前来帮助师伯姜子牙破佳梦关。” 日后许多年的岁月中,西歧许多将领都记得这样的一幕情景。当年,“二郎神”杨戬便是这样穿过北海水的水幕,来到了西歧的大营,而这位西歧阵营中能力最强的奇人,也就从此展开了他传奇的一生。 (请续看第四部《十绝大阵 幽冥之都》) 第一章 圣经中的五饼二鱼之粮 波光粼粼,西歧大营上空,宛若一座美丽的水晶宫。 月光悄悄地洒在北海水之上,透过水幕,北海中的水族身影悠然投射在沉静的营寨里。 北海之水,是西歧主帅姜子牙施展奇术借来保护营寨,不让敌人越过阵营一步的奇特武器,也是西歧军士们赖以喘息的屏障。 佳梦关外,这时也是静寂一片,白天魔家四将的人马依旧在附近巡行,打算西歧一露出破绽,便要出兵乘胜追击,集中火力攻打。 此刻,在西歧的大营之内,众家大将们却聚集在营寨的粮仓前,许多人低声地窃窃私语,不晓得行止神鬼莫测的军师姜子牙又有什么样的奇计。 早在几日之前,西歧大军在佳梦关前一役吃了魔家四将的大亏,之后便高挂免战牌不敢出战。但是坚壁清野的战法最大隐忧便在于粮草的接应不济,从歧山行军前来的西歧大军本就没有多备粮草,而接战之前更是没有料到会被魔家四将打得如此之惨,因此转眼之间,数万人马的粮草便即将用罄。 但是在这个时候,军师姜子牙却将众家大将集合在粮仓前,仿佛有什么重要事要交代。 在大伙议论纷纷之中,姜子牙飘然地出现在众人眼前,身后却跟着两个少年,大家都认得那便是白天和那位杨戬一起出现的两名道僮。 姜子牙静静地环视众人一眼,朗声说道:“我来为诸位引见,这两位便是我师门道友处来的两位小友,”他指着两名道僮说道:“一位名叫薛恶虎,另一位名叫韩毒龙,此番,是专程给我军送粮米来的。” 众人听了他的说话之后,面面相觑,又不住地打量两个个头瘦小的道僮,不晓得姜子牙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当时,两名道僮和杨戬穿过北海水进入西歧大营时的情景,有很多人都是亲眼看见的,虽然三人进入海水屏障时的身法令人惊奇,但是却没有看见任何的粮车、运送人员。 姜子牙看见众人惊疑的神情,仿佛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反应,于是微微一笑。 “薛道兄,”他拍拍道僮之一薛恶虎的肩头,“便请你将粮草拿出来。” 两名道僮低声说了几句话,另一名道僮韩毒龙点点头,便从怀中取出来一个小小的皮斗,然后从皮斗中抓出一把米。 这时候,雷震子再也忍不住,便大声说道:“这样一点米,就要养活我们全军吗?”他不耐烦地说道:“还只抓那么一把,两位小道长,你们是在消遣我们吗?” 韩毒龙和薛恶虎俏皮地相视一笑。 “真的就这样子,不能再多啦!”韩毒龙晃晃手上的那把米,笑道:“再多你们会吃不完啦!” 雷震子一怔,脸上的蓝气更盛,正要发作时,却被身旁的西歧大夫散宜生拉住,对着他摇摇头。 姜子牙抚着胡须,神定气闲地招了个士兵过来,那士兵从韩毒龙手上接过那把米,姜子牙才在士兵耳旁说了几句,那士兵便小心翼翼捧着那把米,走进粮仓。 西歧诸将此时看着这一幕近似闹剧的景象,不禁哑然失笑,但是他们毕竟还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劲旅,没有一下子闹笑出声,只是人人忍笑,倒是出现了许多的古怪神情。 “如果这撮米够整个西歧大营吃的话,那大概就是见鬼了吧?”这是大家一致的想法,“只是却不知道这足智多谋的军师葫芦里卖着什么膏药?” 人群中,只有无欢隐隐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因为他记得在狄师的记载中,也记过相似的历史。 在狄孟魂的时代中,记载过一个传说,说在一个古老的世代中,曾经出现过一个救世主般的人物:基督,这位基督在生前行过无数次神迹,最著名的一次,就叫做“五饼二鱼”。 据说,当时这位救世主在旷野之中讲道,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五千名随行的教众没有食物吃,这位基督便将身边带的五块小饼和两条小鱼分了开来,让五千个人吃饱,剩下的食物还装满了数十个篮子…… 但是在这个记载中,狄孟魂加了注解,说那可能是某种分子合成技术做出来的神迹。 “从空气中的氮成分合成蛋白质,经过修正,无限制地复制食物,”虽然无欢又看不懂其中的几个名词了,但却清楚记得狄孟魂这样写道:“很可能这便是‘五饼二鱼’神迹的真面目。” 想着想着,那拈着一撮米的兵士已经从粮仓中走出,众人的神情依然古怪,然而这样的神情并没有持续多久,从粮仓内传出的怪异声响便让大家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只听见偌大的粮仓内毕毕、剥剥地发出奇特的声音,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在争闹,无欢跨了几步,想要去粮仓旁看个究竟,眼前突然人影一闪,军师姜子牙巧妙地也跨了一步,不着痕迹他将无欢挡住。 “众位将士,我军蒙仙家道友的帮助,已经得到了粮草的接济,”他一边说,一边招来几名军士,“托我武王的鸿福,此番我军的军粮又得到了补充,有半年不必为缺粮所苦。” 那几名军士抢在众人面前,“哗”的一声将粮仓门打开,便从里面满满溢出晶晶亮亮的麦谷和米粒,数量之多,连粮仓都几乎要装不下。 那道僮薛恶虎晃晃手上的皮斗笑道:“看吧!我不是说给太多你们会吃不完吗?” 此刻众人对姜子牙的能力更无怀疑,大伙在充足的粮草前大声笑闹,高兴不已,一下子军心整个振奋起来。 而无欢却仍然楞楞地看着那满满溢出的粮食发呆,却没发现到,白发苍苍的姜子牙此刻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面无表情地凝望着他。 在获得粮草补充的欢乐声中,来自北海的水幕力场此刻仍然晶莹地在众人上方闪烁着月光,映在大营的地面上,现出了水波漾然的各式阴影,看来煞是好看。 夜已深,人已静。 狂喜的欢欣兴致无论有多高昂,总抵不过那甜美的睡乡。 不过,此刻无欢却仍然隔着波光粼粼的水幕,发着呆,一时之间没有什么睡意。 “克!”的一声,从居住的营帐外丢进了一颗石头,无欢吓了一跳,跟着却是哪吒笑嘻嘻地探头进来。 “睡不着啊!无欢哥哥?”哪吒笑道:“看你没睡,我就进来和你聊聊了。” “你也没睡?”无欢笑道:“我还以为只有我睡不着哪!” 哪吒想了一下,神情转为庄重。 “我从莲花化身之后,就很少睡觉了。” 无欢一怔,继而想起在佳梦关前就曾经听他说过这件事。他想起当年姚笙也很少有睡觉的时刻,想来身体经过巨大变化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倾向。 “很少睡觉的,不只你一个人,”无欢笑道:“难道你要在这种深夜里和我练武吗?” “不是,”哪吒正色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你说的一件事。” “什么事?” “那个姜军师的‘封神榜’,”哪吒说道:“你不是问过我那东西的事吗?” 一听见“封神榜”三字,无欢便留上了神,他此番来到西歧,丝毫没有站在任何一边的打算,真正吸引他来到这个地方的,便是这个神秘的“封神榜”。 一时之间,当年在昆仑山发生的诸多往事,许多人的容貌,一下子便像是走马灯似地涌上心头。 那个一心记恨姜子牙的申公豹。 昆仑后山,惨烈风雨下出现的游魂柏监。 形貌丑恶的上古恶神南斗。 血光漫天的化血神刀。 当然,还有狄孟魂、姚笙二人带入永恒睡乡中的谜团。 看着无欢出神的样儿,哪吒忍不住说道:“很奇怪的事儿,对不对?” 无欢一怔,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嗯!”他点点头,“可是你为什么也会对这件事有兴趣?” “我啊!”哪吒悠然说道:“因为平常不太睡觉,便常常深夜在大营里晃啊晃的。姜军师的‘封神榜’,从前虽然我也知道,也见过一两次,因为他一直没提,我也没有留意,但是那天你问了我‘封神榜’的事,我这才有点好奇起来,便找了一个夜里过去看看。” “你知道在什么地方?”无欢奇道:“那是什么样的东西?” 哪吒侧头想了一下:“我也不太会说哪!”他困惑地说道:“总之这几天样子又变得不太一样。” 无欢知道他虽然外表英武俊伟,但却是个年纪不过十岁的孩子,自然也不会有太渊博的见识,听见他支吾一会,仍然想不出形容的字句,不觉莞尔。 哪吒抓着头在那儿咕哝了一会,这才说道:“反正,就是有点奇怪便是了,”他笑笑说道:“这样吧!要不我带你去看看?” 如果是这样,当然是最好的了。无欢大喜过望,连忙地点头。 两人步出营帐,哪吒召出他的风火轮,示意无欢搭在他的肩上,“呼”的一声,两人便在夜空下无声无息腾空而起。 这件哪吒的新法宝也是无欢极有兴趣的东西之一,他静静地端详两人脚下,发现风火轮是两具质地似金非金、似木非木的轮子组成的,四周围流散出火与力场的强光,却一点烟气也没有,而哪吒便赤足踩在两个轮子的中间虚无之处,却像是踩在实地上似的,安安稳稳。 无欢正在研究风火轮,却听见哪吒的声音在呼呼的风声中传来。 “姜军师的‘封神榜’便藏在附近的一座大帐之中,但是很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在大帐旁安插许多卫兵,只有一两个守门的军士,怕没来由起了火灾。” 哪吒的风火轮带着两人,静静地在北海水下的月色中低空飞翔,偶尔遇见巡行的军士,军士们也见怪不怪地,向哪吒行个军礼便回过头去做自己的事。但是从夜里的空中俯看西歧大营,许多营帐中隐隐透出不少光色缤纷的力场光芒,显然大营中已经前来了许多能力高强的奇人异士。 经过一座平台时,却看见白天才刚到来的杨戬站在那儿,负着手仰头,仿佛在欣赏着透过北海水看见的月色。他看见了从空中经过的哪吒和无欢也不惊讶,只是温和地招招手。 然而,无欢却在他的身后看见一道温润且醇厚至极的红光,正在沉吟时,却听哪吒咕哝了一句。 “好强的法力,”他赞叹道:“这人的来历一定不寻常。” “你也看见了?”无欢奇道。 “当然,”哪吒点点头。“那时候我们在九湾河口,不是还在纳闷平常人看不见混天绫的光芒吗?我师父说过,只有仙缘特殊的人才看得到这种光,他说我是这种有仙缘的人,你也是。” 无欢点点头。这个论点他早年就和姚笙提过,只不过姚笙用的名词是“神族体质”,哪吒却称它为“仙缘”。 第二章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封神榜” 两人谈谈说说间,已经来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大营,哪吒缓缓让风火轮着地,便和无欢走了进去。 大营中相当的空旷,四周围亮了数十盏长明灯,看起来明亮清楚,无欢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这个大营是以八卦方位排成的,在东北角摆了个祭台。 他看了一会,暗暗点头,知道这一定是出自姜子牙的高明安排,按生、死、绝、活等方位排成,而那祭坛上,摆的应该便是“封神榜”。 “就是这里了,”哪吒悄然说道:“这儿平常虽然没有严格禁止人进来,但是大家没有事也不会来。” 无欢点点头,缓步走过去。 那个祭坛相当的大,此刻正点着缭绕的檀香,整个祭坛是以昂贵的沉木刻成,在坛面上刻着不少花纹。 而在祭坛的正中央,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为数极多的黄色小旗子,有的已经展开,有的却仍然以红色细绳卷起来。 这些小旗子,无欢在几年前也曾经见过一次,当时“西伯”姬昌曾经说过,这些旗子的名称叫做“引魂幡”。 无欢又走近了一些,发现小旗子上面都写了端正的字,仔细一认,却发现每幅旗子上,都有一个星名。 “……紫微、天相、破军、擎羊、龙德、岁驿……”无欢一边看,一边不自禁地喃喃念了出来,“……太阴、巨门、朱雀、天机……廉贞……咦?” 哪吒凑过头来看,点点头:“这便是前一阵子冰冻歧山时,我们杀死的那个纣王宠臣费仲。”哪吒指着旗上的另一行小字,一边念出来,“廉贞星君,上费下仲。” “连这种坏家伙也列在‘封神榜’里,”无欢皱皱眉,“这个榜到底有什么样的评定标准?” “评定标准?”哪吒好奇地问道:“那是啥东西呀?” 无欢楞了楞,才发现自己不自觉用了未来时代的名词,有点哑然失笑。他虽然是个商朝人,却亲炙了狄孟魂和姚笙两个二十四世纪人类的学问,因此有时便会脱口说出超越时代的说法。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是要留给后代来祭祀,应该是留好人吧?怎么会连这样的坏蛋也留呢?” 哪吒也笑了,但是脸色却突然出现疑惑神情:“这个我们先不要谈了,我带你来这里,是要让你看看另一件奇怪的事。”哪吒说着说着,便将身上的混天绫拿下来,“我这宝贝,你是见过的。” “嗯!”无欢点点头,“这法宝叫混天绫。” “当年,我在九湾河口洗这东西,把龙宫几乎震倒的事,你是知道的。” “知道。” “但是这宝贝我用了几年,却发现它好像还有别的用处,比方说……”他将那略为透明,外形酷似织锦的混天绫张开,“你过来看看。” 无欢依言走过去,透着混天绫看出去,却也忍不住发起楞来。 因为在那一道道的引魂幡上,居然缥缥缈缈地浮现出许多人的小小身形! “怎么会……”无欢喃喃地说道,一边凝神细看,“怎么会这样?” 在混天绫上略显得模糊的视线里,那一道道人影像是午后河面上的水纹光影一般,虚无缥缈,却又鲜活不已。 无欢看了一会,猛然从混天绫旁探出头去,却只看见那一道道平凡无奇的黄色小旗子。 那也就是说,必需要透着混天绫看出去,才会看得见那些小人的人影。 而且,细看之下,这些小人影有男有女,有美有丑,有老有少,比方说,在一道引魂幡上头飘荡的人影,看起来是个贵妇,脸上却是伤痕累累,两只手更是齐腕而断,样子非常的凄厉悲惨。 然后,在她的引魂幡上写的是:“天府星君,姜皇后。” “你看的那个是纣王的皇后,我小时候见过她的,因为不得纣王欢心,便害得她被砍断两腕,流血而死,”哪吒静静地说道:“也因此纣王的两个儿子殷洪、殷郊才反出朝歌。” 而在费仲的引魂幡上,那个小人影却是一脸的青紫,还不时地打着寒颤,想来便是那“廉贞星”费仲临死前的惨状。 无欢饶有兴味地一直看过去,看见了温文英俊的“紫微星”伯邑考,看见了一个满脸悻然神采的中年妇人,幡上写的是“巨门星,马夫人”,那应该便是军师姜子牙的悍妻。 更令人惊奇的是,无欢居然也看见了周族前领袖“西伯”姬昌的身影,在引魂幡上,他的衔号则是“天同星君”。 “怎么连西伯也在‘封神榜’里?”无欢疑惑道:“难道连他也在封神榜的管辖范围内吗?” 哪吒摇摇头:“这我就不晓得了,透过混天绫看得到这些人影,也是我最近才发现的事。” 无欢凝神地观察那些人影,突然“咦”了一声。 在祭坛的平面上,这时他发现了那些刻纹是有意义的,整个平面之上划出了十二个空间,每一个空间则以子、丑、寅、卯……十二宫的方式排列。 每一个宫,则个自有着一个名称。 疾厄之宫、财帛之宫、子女之宫、夫妻之宫、兄弟之宫、命宫、父母之宫、福德之宫、田宅之宫、官禄之宫、朋友之宫、迁移之宫。 而每一个星位,像是密密麻麻的星辰一般,都在这十二宫中有一个插上旗子的小孔。更奇妙的是,如今看得见缥缈人影的引魂幡,都规律地插在自己的孔洞之上。 比方说,那“紫微星”伯邑考的引魂幡,便插在亥宫之上,而姬昌的“天同星”引魂幡,便插在午宫的父母之宫上。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排列,就无从得知了。 无欢又看了一会那些人影,归纳了一下,得到了几个结论:“封神榜”并不是只是个单纯的祭祀行为,因为在引魂幡上,的确伴随着那些人的力场影像。 “封神榜”一事,也不只是一张黄纸这么简单,它有着一个相当完整的排列方式,而且是一个早已设定好的计划。 而这些经过挑选、要列在封神榜上的人,并没有身分上的区隔,贵如姬昌,恶如费仲,泼悍如姜子牙的前妻马氏都有可能被列上去。 而且,无欢还认为,这些将要列上封神榜的人,说不定早就已经设定好,在姜子牙的手上很可能已经有一份名单。 那也就是说,在这场战事中,什么人要阵亡,什么人要死于非命,其实早就已经注定在这份“封神榜”之上! 想起当年在昆仑山见到过的南斗,再想起他在封神榜背后扮演的角色,无欢不禁皱起眉头。 丑怪蠕动的苍白大脸,说话闪烁的恍惚语声。 而且,据说在上古时代,这个南斗还策划过一场极大的阴谋。 突然之间,两人身后出现“嗯哼”一声干咳。 一把长须霜白似雪,身形干瘦,脸上却露出森然的神情。 ——姜子牙。 “这么晚了,你们二人在这儿干什么?”姜子牙淡淡地说道:“不养足点精神的话,我们可是要大破佳梦关哪!” 哪吒胸无城府地笑笑:“我只是和无欢哥哥来看看封神榜罢了,没什么事的。” 姜子牙看了他一眼,又侧头看看无欢:“是吗?”他说道:“那么,你二人看出了什么没有?” 哪吒还要说话,却被无欢抢了话头:“这‘封神榜’非常的神妙,我们是看不出什么来的,”无欢笑道:“只是我和哪吒有些好奇,听了雷霞子说了些有趣的事,便好奇想要来看看。” 姜子牙露出耐人寻味的微笑:“以无欢小哥的能耐,不会看不出什么来吧?”他的神情漠然,虽然带着笑容,却完全没有给予人任何笑容的感觉,“我倒想知道,无欢小哥对我这紫微斗数九宫之法的见解哪!” “紫微斗数?”无欢好奇道:“九宫之法?” “这是我师尊的独门密法,”姜子牙的眼中露出热切的光芒,也只在这一刻,才觉得他的身上散发出几分人气,“人间天上,都受这九宫群星的映照影响,只要排列得当,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夺天地之造化!” “封神榜上的人……”无欢小心翼翼地问道:“就是军师要夺天地造化的对象?” 姜子牙一怔,这才发现有些狂热过头,那热切的眼神霎眼即逝,神情一下子便平静了下来。 “当然不是,”他勉强地淡然笑道:“如果是这样,我姜子牙岂不是神仙了?这‘封神榜’虽然和九宫之学有关,却是上天所赠的玄机妙学,目的在保佑我西歧征战平安,伐纣成功。” 无欢默然,却忍不住往“封神榜”的方向再看过去,此刻他的眼前并没有混天绫,没能看见什么,却知道在那一道道的黄色引魂幡背后,一定藏着什么令人费解的谜。 他还想再问些什么,但是姜子牙仿佛早知他的心意,呵呵地干笑着,将两人顺势推向营帐大门。 “去去去,两个小儿,”姜子牙说道:“明天还有硬战要打,都去给我养足精神去!” 第二日清晨,是一个骄阳普照的晴朗天气,众人一大早起床,便发现罩在西歧上方的北海之水已经逐渐淡去,天空只见得着些微的水气,原来姜子牙的倒海奇术只能维持七日,这一天已经是第七天,因此对西歧大营的保护也只能到此为止。 但是西歧军师姜子牙却仿佛胸有成竹,一大早便将全军集结,宣布军营中粮草已足,已经可以再次进攻佳梦关,于是整个西歧大军便动员起来,在正午时分再度出兵攻往佳梦关,而这次的前行先锋大将并不是哪吒,而是出乎意料地指派初来乍到的杨戬。 那杨戬身上早已换下道袍,穿上一身合度的白色战甲,额上的第三只眼睛神光四射,他策着骏马,在大军前英姿飒爽地前进,完全不像前一日那样的文弱儒雅,反而像是个久经战阵的名将。 更令人咋舌的是,当日杨戬初次出现众人面前时,身后曾经带着一只不起眼的猎犬,此刻那猎犬却飞腾在空中,轻飘飘地跟在杨戬的身后,矫健地跟着他腾空奔行。 人群中,只有无欢知道这只猎犬名叫“哮天犬”,是杨戬的法宝之一,并不是真正的牲畜。当年姚笙曾经约略向他说过杨戬的一些能力和特性,也解释过“哮天犬”是何方神圣,因此,西歧此刻派出这样有着非凡能力的人物先行,是一项很正确的安排。 众人看见他这一身精悍的英伟模样,也是精神一振,纷纷跟在杨戬的身后,向佳梦关火速而去。 这时候,佳梦关的魔家四将也得到了北海之水褪去的消息,也集结兵马出关应战,只见杨戬的一袭白衣,像火箭一般领在众人前面,向身着青、红、蓝、白四色战甲的魔家四将迎面而去。五个人短兵相接,便“乒乒乓乓”地大战了起来。 杨戬使的是一柄方天画戟,锐利的蓝刃在睛空下泛出一道道晶莹的光芒,魔家四将被他这兵器打了过来,有些手忙脚乱。西歧众军看见杨戬旗开得胜,纷纷激昂地大叫起来,打算趁此声势大振之时一举前攻,众大将望着军师姜子牙手上的马鞭,只待他一声令下,便要奋勇前攻。 只是,姜子牙脸上却露出莫测高深的笑容,手上的马鞭是怎么也不举起来。众人正在惊疑之间,却听见战场上一声声的高吼,似乎战况出现了巨大的变化。 只见在杨戬和魔家四兄弟交战的平野上,这时光线黯淡了下来,像是要刮起黑风似地出现风号之声,魔家老四魔礼寿卖了个破绽,一闪身便策马闪出战局,然后从背上展开一个皮囊。 西歧诸将中有人曾吃过魔礼寿苦头的,一看见这皮囊就知道要糟。 因为,这便是魔礼寿将要放出巨大吃人怪兽“花狐貂”的动作。 果然,在交战战场中这时黑风更强更盛,在风雷声中,一只白色小兽从皮囊中跳出来,飞入空中,便幻化成一只巨大白象也似,胁下长着肉翅,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 然后,余下的魔家三兄弟也同时一个默契,向后一退,花狐貂像电光火石一般地前进,“格”的一声,便将杨戬的半截身子吞下肚去。 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场面,只让西歧众人心跳几乎就要停止,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但是军师姜子牙却像是没事人似地,镇定若恒,那握着马鞭的手这时才缓缓举起。 “退回营内!” 虽然有着杨戬丧生的惊人变故发生,但是因为主帅姜子牙并不惊惶,所以西歧部队退回营寨时阵容并不混乱。而魔家四将却对西歧部队的镇定感到不解,因此也不敢贸然追赶,更何况北海之水已失,所以也不急着追杀退回的西歧大军。 等到大军退回营寨时,已经是落日时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战役算得上极为诡异,双方根本没有短兵相接,只有杨戬和魔家四将打了半场好架。双方除了杨戬命丧当场之外,居然也不曾损失过一兵一卒。 纵然如此,西歧诸将的士气也已经大为沮丧,白天那花狐貂可怕的噬人场面,杨戬命丧怪兽巨口的景象,也让人震慑不已,斗志消散殆尽。 然而,军师姜子牙却仍然神色自如,仿佛什么事都不能吸引他的注意。 无欢在人群中凝望着姜子牙,却从他的眉目中仿佛见着了曾抚养过他的姜无亏,姜无亏是姜子牙的亲生兄弟,两人虽然数十年不曾来往,但是个性、神情却如出一辙。无欢记得,当年无亏公公也常常这样,即使是胸中有着满腔的情感,却还是装出一脸的冷漠。 在西歧的大军帐中,周族领袖姬发和众将士商讨了一会,不住长叹,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那四名个自身怀绝艺的魔家四将。 到了中夜,众人仍然在帐中商议,却陡地听见帐外传来此起彼落的惊叫声音。 那些声音显然都是守帐的军士所发,由远而近,有的人失声惊呼,却有人“锵”的一声掉下武器,仿佛吓得落荒而逃。 更有人惶急地高声叫道:“鬼啊!有鬼啊……!” 大帐中,西歧诸将面面相觑,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众人都知道西歧的军队训练相当严谨,这些守大帐的军士更是百中挑一的好汉,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却纷纷发出这样的失措惊叫声。 奇怪的是,那叫声来得惊人,却也去得快速,一时之间,整个大帐的人静了下来,而外边守帐的军士这时却也都静了下来。 蓝脸的文王第一百子雷震子个性急躁,这时再也忍耐不住,想要出去一探究竟,却听到了帐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的逐渐接近,众人的眼光却怎么样也忍不住,缓缓地转向大帐的入口。 那脚步声“克达克达”地来到大帐门口,从帐外的月光映入一道人影。然后,闪身进来的,却是一个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在这儿的人。 这个人身材精壮,脸上的表情爽快俊朗,额上一道神眼精光湛然。 他竟然便是白天已被花狐貂一口吃掉的杨戬! 西歧诸将虽然不像帐外的军士那样惊惶,没有人叫出声来,却仍然纷纷倒抽一口凉气,有的人还直觉地倒退,手上握住武器。 哪吒从手上抄出乾坤圈,大声说道:“杨戬道兄,你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别来和我哪吒弄这种玄虚!” 只见杨戬哈哈一笑,走向姜子牙和姬发,并且拱手一笑:“杨戬回见周王和军师。”说完这话,又回头向哪吒朗声大笑,“我有影儿的,哪吒兄弟,有影子的,自然是活的。” 姬发瞪着眼睛,有点惊疑地上下打量杨戬,才勉强地说道:“杨戬兄弟,你……” 他本来想说“你辛苦了”,但是看见一个本应丧身怪兽口中的人再次出现,这句话却不太说得出口,“你……回来了?” 姜子牙却仿佛早已料到似的,走过来便扶着杨戬坐下:“杨道兄果然身手不凡,这是你师门的三十六般变化,是吧?” 杨戬点点头,笑道:“这是家师教授的妙法,随风而生,随风而变,雕虫小技,倒让大家见笑了……”说着说着,他又从身后一探,随手便叮叮当当地丢下好几样东西。 他虽然自己说是雕虫小技,但是众人却是目瞪口呆,继而看见他丢下的东西,又是一阵惊讶。 原来,他丢下的东西便是几样魔家四将的法宝。 魔礼红的珍珠混元伞。 魔礼海的琵琶。 而另外一个皮囊抖一抖,却抖出来一只白色小兽断成两截的尸身。 无欢眼尖,失声便叫道:“花狐貂!” 哪吒童心未尽,走过去拿起混元伞便要打开,杨戬笑着阻止说道:“这家伙可打开不得,一打开,只怕整帐的人都要被它收吞进去了。” 哪吒笑得开心,也就停手不打开那伞,却仍然在手上晃啊晃的,发出叮铃叮咚的悦耳声响。 姜子牙在一旁看着他们,淡淡地说道:“却不知道杨道兄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们,”他问道:“还有,你不是已经被那花狐貂吃进肚里了吗?怎又会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这不过是我师门的幻化奇术,”杨戬笑道:“当时我故意装做被这怪兽吃进肚里,实则却以仙法防身,缩了身子躲在它的肚中,等到夜里才现身一撑,将它撑开变成两截,然后我自己再化成花狐貂的模样,去听那魔家兄弟谈话。” “好功夫,好功夫,”哪吒笑道:“却不知道那个魔家老四知道他的宝贝已经死成两截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好看神情?” “我在佳梦关中听那魔礼青说道,说西歧军中能人甚多,倒不如趁夜里放出花狐貂将西伯和姜子牙吃了,如此便可一劳永逸,那其余三兄弟也不停地称是,就趁夜把我放了出来,所以找才回城见大家说话的。” 雷震子问道:“那你还要回佳梦关去吗?” “就是这件事我不知道如何下决定,所以也顺便回来和军师商量。” 姜子牙沉吟了一会,眼睛突然一亮,便在杨戬的耳旁嘱咐几句,杨戬欣然点头,便翩然地打算走出帐门。 哪吒笑道:“杨戬大哥,你说你会变成花狐貂那样的兽类,哪吒是不敢不信的,”他的眼神带着调皮的神采,“但是你这门绝招,我们却没人见过的,不知道你是不是可以……” 一言未止,只听见杨戬朗声大笑,身上现出白色烟雾,果然便幻化成那白象般的巨怪花狐貂,在空中略一盘桓,便冲开营帐门口,在夜色中缓缓消失。 众人只看得张口结舌,这才知道这个形貌清朗的道人法力果然不凡,变幻起来果真千变万化。 姜子牙看见众人一脸惊讶的神情,微微一笑。 “哪吒!” 哪吒一个转身,拱手说道:“在。” 姜子牙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小小的东西,但是这东西一出现便带着七彩的霞光,众将士之中有几个也和无欢、哪吒一样有着神族体质,看见那霞光忍不住“咦”、“哦”地出声。 “这乃是我苦思之后,想到治魔家四将的最好武器,这个武器叫做‘天王钻心钉’,是我师门的异宝,专门克制修道之人。来,哪吒!”他将那天王钻心钉递给哪吒。 “我们前两次的战役败给了魔家四将,那是因为他们法宝太厉害了的缘故,今天杨戬已经将他们的法宝损折了三样,只要能够制住魔礼青的青云剑,我想佳梦关就可以破了。” 哪吒接过那天王钻心钉,钉上的光芒更是耀目,照着整个营帐光华流转,非常地壮观。 姜子牙点点头,随即朗声说道:“众将士!” 营帐内众人一凛,纷纷肃然,一时之间,整个西歧大营空寂无声。 姜子牙向一旁的姬发行了个礼,转身森然道:“明日由哪吒先行,我们再攻佳梦关!”他朗声说道:“此番我们怀着必胜之心,只准进,不准退,听到了没有?” 众人毫不犹疑,大声应道:“得令!” 那声音远远传了出去,整个西歧大营也隐隐蒙上了一股大战之前的肃杀之气。 月正明,群星稀疏。 夜已深。 第三章 阴风惨惨的十绝大阵 第二日清晨,西歧大军便在军师姜子牙的一声令下,再次精神抖掷地出营,来到佳梦关前邀战。魔家四兄弟因为前一个晚上饮酒狂欢作乐,一大早醒来还有些迷迷糊糊,听见西歧军队前来邀战,在武器架上乒乒乓乓一阵摸索,才知道混元伞和琵琶早已经不知去向。 但是西歧大军已到,魔家四将没奈何,也只好仓促出来迎战。 西歧小将哪吒踩着风火轮,率先领着一支先锋部队,在佳梦关前和魔礼青交上了手。 在大军的呼喝助威之下,哪吒的一柄长枪舞得更是俐落熟练,青白色的枪尖像是挑起了无数雪花,“铮铮铮铮”地和魔礼青的长枪交战得好不快活。 但是魔礼青因为前一晚的狂饮美酒,在反应体力上却没有哪吒来得劲猛,他也无心再恋战下去,于是一个反手,便打算抽出身后的青云剑来应付哪吒。 地、火、风、雷,青云剑一败,天地为之变色…… 天地间,已经隐然出现风雷之声,天空也仿佛已经黯淡了下来。 哪吒在风火轮上看得真切,他之前和魔礼青的一场交战便吃过这项法宝的大亏,于是心头一凛,踩着风火轮迈开一步,伸手入怀,一个转身,手上便发散出灼亮的五彩霞光! ——天王钻心钉! 那魔家大哥魔礼青正要催动法宝青云剑,地、火、风、雷的口诀还没念出,便看见那道五彩缤纷的万丈霞光,他的眼睛一睁,喝道:“古怪……” 一言未歇,那天王钻心钉便像是风雷,又像是电光火石一般,早已从他的前胸“轰”的一声穿过,从背心穿透出来。 一时之间,战场之上徒然静寂下来。晴空之下,那青云剑本来要带出森然的可怕阴风,却一下子收了回去,“铮”的一声,那威力可怖的法宝青云剑掉在地上,而魔家四将大哥魔礼青巍巍地坐在马上,右手朝天,浑身颤抖,胸口却从前贯穿至后,露出一个焦黑前后可见的大洞。 然后,在众人的眼光注视下,他缓缓软倒,然后翻跌下马。 整个平野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场法宝大战之上,唯有无欢,此刻他站在雷震子的身旁,距离姜子牙和姬发大约只有十步之遥,目光却注意在姜子牙的身上。 只见姜子牙的右手平举,手上却握着一支引魂幡,正在缓缓摇动。 而魔礼青殒命的那一刹那,无欢更千真万确地看见,从战场上飘来一道似有似无的白色光芒,姜子牙口中念着什么,然后举着引魂幡虚画一个圆圈,仿佛收集了个什么东西。 莫非……这就是“封神榜”收人魂魄的模样? 姜子牙凝神地挥动着那支引魂幡,将它收进怀中,却冷不防地抬起眼来,眼睛发出精亮的光芒,森然地和无欢打了个照面。 无欢一怔,却也不退缩,仍然盯着姜子牙看。 姜子牙的眼神也只看了无欢一下,旋即不再理他,精亮的眼神一敛,便转过头去看战场上的情况。 在纷乱的大军战场之中,这是个微妙的小小插曲,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人的眼神交会,也似乎没有人在意姜子牙引魂的动作,但是无欢却注意到,这时候姜子牙的手上又已经出现另一支新的引魂幡。 便在此时,战场上也出现了惊人的场面。 哪吒发出天王钻心钉之后,一举便击毙了魔礼青,这一来,守在一旁的魔家三兄弟不禁目眶俱裂,悲愤莫名,此时魔礼红、魔礼海发出可怕的巨吼,一左一右,缠住哪吒便打。 他们两人的刀枪功夫本也不差,但是两人的宝贝珍珠混元伞和五行琵琶都已经被杨戬盗至西歧阵营,没有法宝的护身,两人的气势便有些沮丧起来,但是亲眼目睹兄长之死,悲愤之下,却也打了个哪吒手忙脚乱。 但是哪吒的风火轮此时却发挥了作用,他的风火轮腾挪之间十分灵活,一边和魔家二人作战,却仍可以抽身闪避。 他在空中伸手一招,那光芒四射的天王钻心钉便像是听话的狗儿似地回到手上,他清朗地一声暴喝——“看钉!” 顺手一发,又是一记天王钻心钉,往魔礼红的方向石破天惊而去,魔礼红大惊,举起手上的双鞭待要挡格,那钉却声势惊人,像是灼红的铁钉刺进猪油,先是击断双鞭,继而穿入他的胸膛,“轰”的一声,又是透胸而过。 哪吒杀得性起,举起手来一招,这次索性不拿回那天王钻心钉了,只让它在空中一个回旋,又是“噗”的一声,也将魔礼海钉死在旷野之上。 至此,魔家四将四死其三,剩下的老么魔礼寿狂吼大哭,急忙拿出皮囊,打算祭出花狐貂,只见得烟雾冲天而起,一只纯白色的巨兽在黑风中隐然出现,张开血盆大口…… 只是,这只花狐貂却是杨戬所幻化的,魔礼寿在旷野上不住大喊,却只见花狐貂一个转身,便在他的面前张开巨口…… 灼热的呼吸,尖利黏稠的牙齿…… 然后,头颅的四面八方传来挤压之感,声音、触感、味道都化为剧痛,整个世界便陡地陷入一片永无止境的黑暗…… 众目睽睽之下,那杨戬幻化而成的花狐貂一口便咬掉了魔礼寿的头颅,失了头的身子缓缓坐倒,也跌在其余三兄弟丧生的大地之上。 经此一役,佳梦关的魔家四将全数阵亡,西歧军队也终于获得歧山之战以来的第二场大胜。 佳梦关的残兵败将这时忙不迭地纷纷溃散败逃,主帅已死,余下的将士更慑于西歧诸将的威猛,只盼能逃得性命回关。 西歧军师姜子牙胸有成竹,此刻他也不去追赶,而只是好整以暇地跟在佳梦关败军的后方,准备以逸待劳,轻松取下佳梦关。 便在此时,远方的天边突然出现一阵极为雄浑的号角声。 西歧诸将听见那阵号角声都是一怔,因为那声音雄浑绵长,仿佛无穷无尽,众人大都没有听过这种号角声,也不晓得是何方神圣,回头诧异地看看姜子牙,又看看武王姬发,却发现这两个西歧最有权势之人,竟一致露出似有重忧的沉郁神情。 随着号角声的接近,西歧军师姜子牙一挥长鞭,示意全军不再追赶佳梦关败将,那群佳梦关的残兵们如释重负,纷纷踉跄地入关,关上大门。 在姜子牙的指挥之下,西歧大军缓缓转换了方向,将前军迎向号角声来处,众将都很习惯于姜子牙神色若定,有时近乎毫无表情的指挥方式,就是当初被魔家四将杀得大败,营寨被围之际,姜子牙却仍是气定神闲,也没有见过他露出紧张的模样。 但是此时,姜子牙却神色凝重,那种悠闲泰然的自在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紧张的备战气息。 远方的天际,这时已经隐隐可以见到漫天的旌旗,西歧诸将之中有神通较强的,已经可以看见旌旗上绣着一个“闻”字。 沉寂中,姜子牙的声音仿佛有点干燥,也有点沙哑。 “闻仲,闻仲……”他喃喃地说道:“闻仲终于也来了。” 原来,这只军容壮肃的大军,便是商朝第一名将闻仲的部队! 一夕之间,扫平七百叛乱诸侯,传说中有通天彻地之能的“闻太师”闻仲,此刻终于也来到和西歧交战的战场。 西歧诸将这时昂然地站立在旷野之间,人人形貌特异,气势不凡。 先锋官哪吒身高腿长,面如敷粉,披着鲜红的一袭混天绫,手提乾坤圈,脚踩风火轮,发出璀灿的光芒。 文王第一百子雷震子则是一脸的靛蓝,红发獠牙,背上却生着一双狞恶的肉翅。 还有昔日商朝的名将武成王黄飞虎,英姿焕发,乘着五色神牛,带着四个英伟的儿子,巍然地站在军队前方。 而在这些奇人异士之间,一名老者白发苍然,白须飘飘,站立在武王姬发的身边,那当然便是西歧最足智多谋、神秘难测的军师“太公”姜子牙。 商朝太师闻仲的部队此时已经越来越近,在部队的前方也有着一群形貌或俊或丑,姿态或人或兽的奇人异士,当中一名威猛的老者,神色傲然,骑着一匹通体黑如夜墨的墨麒麟。 他从大军之中缓缓走出,西歧众将见了他的气势,顿时觉得仿佛有着漫天的压力席卷而来。 闻仲乘着墨麒麟,威风凛凛地环视着眼前的西歧诸将,露出不屑的神情。 突然之间,从哪吒、雷震子、黄飞虎等人的行列中,此时悠闲地踱出一个年轻人。看见这人的身影,闻仲突然神眼圆睁,而额上一只神眼此时也骤然打开,发出慑人的神光。 而那年轻人的额上也有一道神眼,他的神色开始变得肃然,却仍然露出清朗的笑容。 西歧阵中,此番刚在佳梦关一役立下大功的杨戬,这时面对着威名远播四海的商朝第一名将闻仲,却没有一丝的示弱神情,只是两个人六只眼睛地互相凝视。 两人对立了良久,闻仲这才大声说道:“西歧众叛将听着!”他的声音沙哑,却中气十足,声量远远传了出去,“我是商朝太师闻仲,此番前来讨逆,你们若是不知悔改,我闻仲下手绝不容情!” 说着说着,又仿佛四下在找寻着什么:“姜子牙!姜子牙是哪一个?” 西歧军师姜子牙这时候朗声说道:“我便是姜子牙。” 闻仲盯着他看了良久,这才森冷地说道:“我素闻你的智策法力高人一等,今天我也不来和你多说,”他举起铁鞭,回身虚划一大圈,“我将在此地摆下十绝大阵,专候你的到来,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姜子牙的脸色更为凝重,却仍然一字一字沉声道:“姜子牙必定前来破太师的绝阵。” 闻仲冷冷“哼”了一声,再不和他说话,一挥铁鞭,便领着大军向佳梦关的方向走去。 两军对峙之下,西歧大军没有攻击,闻仲部队也没有防御,居然便这样,在晴空之下缓缓分开,各自离去。 只是众人都都隐隐觉得,这一场大战若是真的打起来,歧山、佳梦关二役相较起来说不定只会像是场儿戏。 第四章 十绝阵有什么奥秘 此后数日,西歧部队和闻仲部队并没有任何的交战状况,西歧大营之中,也很奇特地没有严加戒备,只有军师姜子牙吩咐所有修法的奇人异士要多做准备,以便攻击闻仲阵营摆下的十绝大阵。 而在佳梦关前的平野之上,闻仲果然摆出了十个可怕的大阵,整个原先长草漫漫、空气清新的平野,顿时成了一片鬼声啾啾,阴气逼人的惨黯之地。 无欢在闲暇的时候,曾经从远方观察这十个大阵。在狄孟魂的记载中,曾经提过这种因为人员、旗帜摆设方位不同,各有不同功能的阵式,在狄孟魂的解释中,他认为这是一种以排列方式改变空间形态的做法。 而在众多奇人异士的安排之下,这些空间还加上了奇人异士们本身的奇特能量,所以发出来的功能更是强大。 “日后,如果遇见了这样的阵势,”狄孟魂的记载上说道:“能避则避,绝对不要太过接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以无欢对这类玄学的热衷程度,这样的警语是不够强烈的。十绝大阵逐渐成型的时候,他整日沉迷地看着那些大阵上空发出的各色光芒,想着那些阵式之中隐含的无比力量,想着想着,有时还忍不住热血上扬。 人世之间,对于事物的狂热有时是很难解释的,有的人看着山峦,便穷一生之力想要登上最高的高山,有的人面对着一方美玉,可以究一生的时间,只为雕出一座最完美的艺术品,而对无欢来说,狄孟魂石壁上的记载便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谜题,也因此他才会不顾一切留在西歧阵营,等待从那奇特的“封神榜”中找出更令人悠然神往的玄妙知识。 而狄孟魂生前的警语,在十绝大阵逐渐完成的时候,早就已经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某个春日的午后,西歧大营前来了一支简单的人马,带来了闻仲的邀帖。这已经是闻仲部队进驻佳梦关的第二个月,这两个月来,西歧人马天天看着那奇特十绝大阵从无到有,从有到粗具规模。 当然,除了像哪吒、无欢一类拥有“神族体质”的人之外,寻常军士是看不见那些大阵的力场光芒的,但是十绝阵构筑接近完成之时,旷野上那种阴森的肃杀晦暗之气,却是什么人也感觉得出来的。 西歧军师姜子牙将那邀帖翻开,看了一会,便对闻仲派来的人马首领说道:“回去告诉你太师,他邀我看阵,我姜子牙自然随后便到。” 不久之后,姜子牙传令全军大将前往大帐前集合,他站在校台之上,遥望着平野上的十绝大阵,沉吟良久之后,便点了几个大将的名字。 哪吒、雷霞子、杨戬等名将都在点名的名单之内,无欢正在暗暗发愁,不知道要找个什么样的理由跟去看看,正寻思的时候,姜子牙却出乎意料地在人群中找出无欢,指着他说道:“还有,无欢小哥,也请你一道同去,”他缓缓地说道:“你所学渊博,又系出名师,此番有你同去,说不定能为我们多些主意。” 听见姜子牙这么说,众人自然也毫无异议,西歧众将士之中有人知道当年文王姬昌和无欢畅谈易术的往事,知道这个青年的见识广博,想来正如姜子牙所说,邀他去这一趟十绝大阵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哪吒、雷震子和无欢的交情本就极好,这会儿能够同去看阵,两人自然也高兴不已。 姜子牙和同去的几个人略作准备,便在不久之后出营,缓缓地走向十绝大阵所在的旷野之上。 “在闻仲的邀帖之中言明,”姜子牙在途中简单地解说道:“这十绝阵乃是东海九龙岛的奇人们炼出的奇阵,前次战役中,哪吒诛杀的魔家四将便是九龙岛的门人,这一次九龙岛上的奇人们倾巢而出,本来是要前来帮助魔家四将,却被我们先一步杀了,因此他们更是愤恨,炼出的阵式更为狠辣伤人,因此……”他看着哪吒说道:“你是杀了魔家四将之人,要特别的小心。” 哪吒却只是不在乎地笑笑。 “这样的家伙我可见得多了,如果被我杀了的家伙个个都要前来报仇,也还轮不到他们哪!”他笑道:“就是天王老子来了,犯着了我,我一样要杀!” 众人听了都笑了出来,心里都想着他说的果然没错。当年哪吒连东海龙王的三太子都给抽了筋,这人胆大妄为,果然是天王老子真的出现了,他也不怕。 “哪吒有这样的气势,那当然是好的,”姜子牙说道:“但是却不能不小心这十绝大阵的可怖之处,这是古代阵法书上说过的可怕大阵,人命在其中根本不堪一击,千万小心。” 他想了一下,流畅地念出十个阵的名称。“在邀帖中说,这十个阵分为‘天绝阵’、‘地烈阵’、‘风吼阵’、‘寒冰阵’、‘金光阵’、‘化血阵’、‘烈焰阵’、‘落魂阵’、‘红水阵’、‘红砂阵’,一共十阵,每阵都有奇人阵守。” 几个人来到佳梦关前的十绝阵前,阵中走出来一名骑着龙须马的道人,自己报了姓名说叫秦完,便领着姜子牙一行人走向十绝阵前。 在十绝阵前,立着几名商朝的大将,为首一人是个年老的将军,灰须白发,两道浓浓的眉毛更增几分煞气,他的额上亮出一只神眼,但是与杨戬不同的是,这个商朝第一名将“闻太师”闻仲的神眼是横摆的,和杨戬的直立神眼并不相同。 闻仲看了看西歧众人,昂然说道:“姜子牙,你好大胆子,果然敢到我这儿来看阵!” 姜子牙温和笑笑:“既是闻太师的吩咐,姜子牙哪敢不从命?而且素闻这十绝大阵是天地间最奇的阵法,今日有缘一见,哪能错过这样的千古奇缘。” 只见闻仲的身后走过来几个脸色有红有白、有青有黄的奇特装束之人,骑的也是狰狞奇怪的兽类,当中一人嘶声大叫:“姜子牙!你不用多言,你竟敢妄杀我九龙岛的魔家四兄弟,分明是看我们不起!今日叫你有命来,没命回去!” 一旁的哪吒这时也忍不住了,他冷笑地大声笑道:“却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妖魔鬼怪在这儿吹牛放屁?”他的声音清朗,远远地传了出去,“那魔家四兄弟都是我杀的,有什么人不服气的话,尽量冲着我哪吒来就行!” 那说话之人是个一脸黄气的紫须大汉,听了哪吒的说话之后,更是暴跳如雷。 “我是魔家四兄弟的师叔姚斌,你这小子有种便出来和我打上三百回合!叫你身首异处,命丧荒郊!” 哪吒手上抄出铁枪,怒笑道:“打就打!我哪吒难道还怕你这混球吗?” 眼见得两人越说越僵,两边人马也剑拔弩张,仿佛就要大打出手,突然之间,西歧阵中有人高声说道:“却不知道今天咱们是来看阵,还是来拼个你死我活的?” 说话的是额上有着一只神眼的杨戬,他的脸上神情仍然清雅,和两方众将的紧张气氛恰成有趣的对比。 “俗话说,来者是客,难道闻太师门下要效那不知廉耻的小人,在我们看阵时横生加害?” 闻仲呵呵大笑,看着这个和自己一样有第三只神眼的青年,暗自点头,口中却说道:“我阵中的玄机只怕你等穷极一生,也没有办法知晓,要取你们性命,难道急在这一时吗?” 说着说着,他回头向众家道人做一个制止的手势:“今天西歧诸人来者是客,不得无礼,来日争战之时,再决一胜负!” “闻太师说得有理!”姜子牙淡淡地说道:“先不说商汤朝闻仲是个光明磊落的大英雄,难道以他们这种天朝的军队,会施这种小人之术来构陷我们吗?真是小孩之见,请闻太师不要见怪。” 闻仲哼了一声,知道他是以言语来挤兑自己,要众道人不可在看阵时横生加害,他本就没有想在此时制住西歧诸将,于是也就乐得答应这个不横生加害的要求。 杨戬笑道:“只怕闻太师是个光明君子,却有人仍然要以暗兵、暗宝相害。” 那脾气暴烈的姚斌忿忿地收回武器,口中却仍然大声说道:“我们这十绝之阵要你三更而死,你就不会活到五更,又何必用暗宝加害你们?” “既是如此,那让我和道兄击掌为誓,”杨戬说道:“两方相约,互不加害,如何?” “约就约,我怕你做什么?”姚斌说完,便伸出毛茸茸的巨掌,和杨戬互击一掌,以证明两方誓言不差,但是他仍然存心要让杨戬出丑,因此击掌之际,手上使出暗劲,打算重重打上他一掌。 “噗”的一声,杨戬大叫一声,仿佛非常疼痛,而和姚斌互击之掌居然应声而断,巍巍地握在姚斌的手上。 然后,姚斌还没有回过神来,却看见手上一阵黄气,跟着杨戬那只断掌便幻化成一只吐着红艳蛇信的毒蛇,向他猛噬而来! 姚斌这一吓,忍不住哇哇大叫起来,要将蛇甩在地上却一点也没有办法,只能在原地不住惊惶地怪叫。 只见杨戬哈哈一笑,便随着西歧众人走向十绝大阵,手上一招,那毒蛇再次飘出黄色气体,变回原形,原来只是一条平凡无奇的头带。 闻仲冷眼看着杨戬的术法,脸上更是寒霜一片。 “姜子牙,请!” 哪吒、杨戬、无欢、雷震子等人随着姜子牙走到第一座大阵的前方,无欢凝神细看,发现这座大阵的上方隐隐泛出青色的力场,在阵门的上方写着三个大字:“天绝阵”。 这“天绝阵”的守阵人,便是方才引众人前往十绝阵的秦完。 姜子牙回头,看见无欢出神的模样,便低声问道:“无欢小哥,对这一阵,你有什么看法?” 无欢向阵中细看了一会,发现在阴惨惨的阵式之中,有着一道插着三面旗子的幡旗。 “那座三首幡,应该是这个阵的主要力场所在,”他说完之后,看见姜子牙脸上有点疑惑神色,才发现自己又不小心用了二十四世纪的词汇。 “我的意思是说,那三首幡是这个阵式的主要法力所在,如果真的要进到阵中去破解,一定要非常小心那座幡旗。” 秦完在阵前大声叫道:“姜子牙,你可清楚我这天绝阵的奥妙之处?” 姜子牙摇摇头,仿佛听见了个最愚蠢的问题。 “你这‘天绝阵’不过是你九龙岛的前辈按先天之数推衍出来的阵法,你将阵内天、地、人三才的配置之数故意倒错,让熟悉先天之数的人产生混淆之感,入得阵内迷迷糊糊,便中了你们的迷惑技俩。你这阵是厉害的,如果不慎中了埋伏,不论是凡人仙人,都要形神俱灭,不知道我这样说对不对?” 秦完面露惊奇神色,却仍然倔强地大声说道:“你果然知道我这大阵的一二皮毛,不过个中还是有你不知道的奥妙之处。” 雷震子性子急躁,便没头没脑地问道:“那奥妙之处又是什么?” 秦完瞪了他一眼,森然说道:“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他不耐烦地一招手,指着下一个阵式的方向,“你们还不到下一个阵去!” 第二个阵,远远就传来一股灼热之感,虽然阵式中并没有火光,也因为没有兵士在其中掌灯,所以也是阴森森的。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那股灼热之气越接近,就越明显。 走到第二个阵前,上面端正地书写:“地烈阵”三个大字。 守阵之人是个红面矮个子,自称叫做赵江。 无欢也看得出,在这个阵中的力场一定和“火”有关,因为除了那躁热之感外,这个阵式中的力场是红色的,赤属火,因此,这个阵式的最大武器便是那炙热伤人的烈火。 果然,守阵的赵江自己便得意地说出“地烈阵”的特性。 “我这‘地烈阵’是先人以地道之数排列而成的,阵中内收炙热火气,得地底烈火而用之。我这阵的火质内在深厚重凝,外在跳脱灵活,内中一道红幡,挥舞过去,任你是神仙妖魔,都要化为飞灰。” 商朝之人对地底的岩层下有什么样的分布结构并不清楚,但是无欢经过狄孟魂的学识训练,却对地底的地理结构有基本上的认识,他知道在地底的岩层深处蕴藏着威力强大的熔岩地热,是天地间最伟大的力量之一,动辄改造山势、将万丈高峰夷为平地,而这地烈阵中,显然有着力场可以导出这种伟大的地底烈火力量。 第三个阵式“风吼阵”的守阵人叫董全,是个面貌清雅的散人,但是一开口才知道是个个性暴烈的急性子,他不住地向西歧诸将挑衅,并且做势要启动“风吼阵”中的力量。 无欢看得出来,这“风吼阵”的名称虽然有一个风字,但是里面的力场却和魔家四将的青云剑、混元伞非常的相似,同样都有着“地、火、风、雷”的力量置身其中,但是和魔家四将的法宝不同的是,这个阵式的所有力场都是由风来启动的,启动阵式时,在大风中会有暴雷、尖刀、洪水、烈火,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只要制住了风,便可以制住这个阵式。 那暴烈的董全仍然不住地叫嚣,哪吒一个气不过,就要入阵挑战,却给杨戬阻了下来。 只看见姜子牙神清气闲地笑笑:“你那么暴烈做什么?我只要出来一个法宝,你这阵不就破了?” 董全闻言大吃一惊,整个人便气沮了下去,骂也骂不出口了。 西歧众将觉得又惊奇,又是好笑,纷纷问姜子牙到底是什么样的法宝,能够破这看似凶险的“风吼阵”。 但是姜子牙却只是微微一笑,也不说话,便往下一个阵式走过去。 众人看他不说,也无可奈何,只好跟在他的身后也走到第四个阵式前方。 只有无欢仍然站在“风吼阵”的前方,心中却想起一件几年前的往事,也隐约知道姜子牙说的克制法宝是什么。 几年前,他曾和姚笙在昆仑山有过一场惊心动魄的经历,也曾在那儿遇见过一个名叫赵公明的修道之人,那个赵公明身上有一种法宝,名字就叫做定海珠。 后来,在昆仑结庐而居的岁月中,姚笙曾经说过,这类的法宝是一种反制力场的器具,可以产生反能量,将某些力场克制住,而除了定海珠之外,姚笙自己便曾经见过辟火珠、镇雷珠,也见过一种奇特的定风珠。 此刻姜子牙提及的,可以克制“风吼阵”的法宝,应该便是那奇特的定风珠。 第四个阵式叫做“寒冰阵”,使用的力场和姜子牙召北海之水的神术相近,也和他冰冻歧山的术法有关系。守阵的人名叫袁角,为了以气势慑住众人,他还催动了“寒冰阵”的阵式。 原来,这“寒冰阵”毕竟和姜子牙的术法还是有点差别,这阵势之中除了寒冰之外,这些寒冰还是会动的,一排排像是狼牙也似的上下冰齿,可以随施术人的催动上下张合,被夹住的人当然绝无生还之理。 同样的,无欢也看了一会,便知道这个阵式的弱点所在,他还没开口,便听见姜子牙对众人说道:“这个阵式果然残忍惊人,却不是牢不可破的。” 雷震子问道:“却不知道军师有什么妙计可破这见鬼的死人冰阵?” 姜子牙看了无欢一眼,笑道:“当年无欢小哥和先王畅谈易术之妙时,曾经说过一句很重要的话,不知道小哥还记不记得?” 无欢楞了楞,却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句话。 “不记得。” “当时,先王问道,‘天下万物的动静千变万化,却哪能一一记全’,而当场,无欢小哥便说了一个方法,让先王激赏不已……”他看着无欢,微笑说道:“你说的是……” 无欢这才恍然,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归诸自然。” 这便是他当时向文王姬昌说的一句话,也一语道破易经术数的至理。 姜子牙听得他的回答,点点头,赞许地说道:“是啊!而这‘归诸自然’,便是我们破这‘寒冰阵’的至理。” “我懂了!”雷震子也恍然大悟,开怀笑道:“冰虽然厉害,怕的却是阳光,也怕烈火。” “用火烤,烤得它烟消云散!”哪吒点点头。“果然是好办法。” 到了第五阵,守阵之人却是个女人,身上金光灿然,身边居然飞绕着几只奇形怪状的金色鸟儿。 无欢看着这女人的形貌,却有点发怔起来,因为这个一身金光的女人,身上的“火”力场之强,居然是个前所未见,连哪吒、杨戬等人都要瞠乎其后。 在无欢的记忆中,有类似这样强烈力场的人他只见过一次,那便是哪吒的师父:太乙。 而太乙的来历却是极为不凡的,因为他是个纯种的“神族体质”之人,以狄孟魂和姚笙的说法,那便是从二十四世纪来的“转化态生化人”! 难道,这个女人也是个二十四世纪的生化人? 怀着一肚子的疑团,无欢便楞楞地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你……你也是二十四世纪的人吗?” 那金光灿然的女人也是一怔,神情茫然,仿佛想起了什么久远前的旧事,但这种神情只是一闪即逝,随即厉声说道:“无知小儿!你是什么人的手下?是阳风的吗?是尹仲崧的吗?还是那该死的米修义的手下?” 她的神情极为暴烈狰狞,吓得无欢退了一步。但是这女人说出来的名字,他却一个也从不曾听过。而且,看了她的狰狞神情,无欢也决定不要说出狄师和姚笙的名字。 这金光灿然的女子,果然便是当年来到神话时空的生化人警察之一,属于“火”支队的队员,她在二十四世纪的本名叫做尹徐荷,来到神话时空之后,却被南斗改造成太阳神之母羲和。 当年,她在“后羿射日”一役中,鲁莽地和疯巨人夸父的力场正面交锋,产生了逆转力场爆炸,当场死于非命。但经过了“永恒重生”的过程之后,却成了一个能力不凡的散仙。 这些转化态生化人的能力虽然不凡,但是却有不少人是个性单纯、思绪简单的人物,“永恒重生”的过程动辄要花上千百年的时光,因此,神话时空、二十四世纪的记忆对有些人来说,已经成了久远模糊的记忆。 比方说,对“羲和”尹徐荷来说,那些过往的神人、未来世界的记忆,早就成了不再重要的时光痕迹。 羲和这时更是怒气冲冲,大声叫道:“我可不管你是什么人,现在我叫做‘火灵圣母’,掌管的是‘金光阵’,要破阵便来,除此之外,不要再和我废话!” 众人看见这金衣女子的急躁脾气,除了惊讶之外也觉得有点好笑,再看看这“金光阵”的阵仗,一时间却有点目瞪口呆起来。 原来在“金光阵”中高高地耸立着二十一根标竿,每根标竿上悬有一面金光绽然的大镜子,时时发出灿烂的光芒。 而在阵式之中,一股强而有力的红光冲天而起,几乎要触着了云端,像是妖魔似地俯看着人间。 那火灵圣母看见了众人惊慑的模样,不禁得意了起来,仿佛忘了刚才的一肚子怒气。 “你们这些小儿看了觉得如何?我这二十一面火灵神镜很厉害吧?只要有人胆敢闯进,我只凭这镜子的金光一照,任你有多大的本领,也要化成鲜血,烧焦而亡!” 姜子牙看了这“金光阵”之后,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忧虑神情。 “无欢小哥,你的看法如何?” 无欢摇摇头:“这个阵式还算可以应付,但是那守阵的‘火灵圣母’却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除非西歧阵中有足以和她抗衡的人……” 姜子牙默然,只是有点颓然地走向下一个阵式“化血阵”。 “化血阵”的阵守之人叫做孙良,是一个红脸的道人,无欢远远看见那冲天而起的阴郁血光,心里便有了几介明白。 当年,姚笙曾经被南斗派出的手下持化血神刀杀伤,几乎送了她和无欢的两条性命。 无欢知道,那化血神刀的厉害之处在于它的炼制方式,刀上粹炼的猛烈毒性,才是这种歹毒法宝的最大功能。 而这“化血阵”上弥漫的血光,便显而易见地,出现同样的可怖毒性。 “这门‘化血阵’之中,有着狂风和雷电,”姜子牙说道:“我少年时代,曾经见过九龙岛门人摆过同样的阵式,所以对它算得上熟悉。” “如果是有风有雷的话,”雷震子诧异地问道:“就管它叫什么‘风雷阵’就好了,为什么要叫‘化血阵’呢?” “这个阵式最歹毒之处,便是在阵中洒上九龙岛炼制的黑色毒砂,随着风雷卷在空中,不论你有多大能力,沾在身上便化做血水,须臾而尽,死得惨不堪言。” “好可怕……”哪吒咋舌道:“怎么这几个阵越到后头越是厉害?不是烧焦而亡,就是化为血水?” “这几个大阵,后面几个更是难以应付……”姜子牙沉吟道:“只是我们……” 而下一个阵式便叫做“烈焰阵”,和前方的地烈阵颇为相似,但是火焰却要来得更加猛烈,“地烈阵”中的人,懂得避火诀或是火遁之术的人也许可以撑上一刻钟,但是这烈焰阵中的火却有三昧火、空中火、石中火三种性质可怕的烈火,因此连擅长火遁之术的人也要退避三舍。 走过“烈焰阵”,天上这时却传来隐隐风雷之声,空气之中,逐渐弥漫着水气的芳香。 “要下雨了。”雷霞子的语声在阴暗的天地之间显得相当空洞。 众人看了“金光阵”、“烈焰阵”几个阵式的可怕之处,也不去担心下雨的问题,只是各自怀着心事,默默地走向下一个大阵:“落魂阵”。 奇怪的是,“落魂阵”前,却没有人阵守。 “人都到哪儿去了?”哪吒大声道,这时候,才发现闻仲等人已经不见踪影,四周围阴风阵阵,却已经见不着周遭的平野景象。 众人心中都是一凛,知道出了大变故,却一时之间看不出来是什么样的变故。 因为四周围的空间、气息仿佛都已经变了一个模样,而侧耳倾听,却可以听得见闻仲隐隐然的叫声。 “姜……子牙……”闻仲的声音仿佛从幽冥传来,那种遥远的感觉,很难想像片刻之间他仍在附近,“……落魂阵……有变,速速随我的声音……前来……” 雷震子这时大声怒喝,痛骂商汤部队的阴险狡诈。 “中计了!中计了!”他怒骂道:“说好不施暗招暗算我们的,这会儿又使这种阴险的招数……” 无欢皱皱眉,突然大声说道:“噤声!” 他侧耳仔细倾听,并且沾湿手指,测了测风向。 而那风中却仿佛带着无限的阴寒气息,寒气所至,刺得手上有点半疼。 雷震子不晓得他这样的动作有什么用意,气急败坏地说道:“你……” 话还没有说完,一旁的杨戬也“嗤”的一声,示意他不要出声。 而闻仲的语声虚无缥缈,仿佛是从东侧传来的。 哪吒惶然地四顾,发现天地之间仿佛全数陷入阴森森的暗云之中,而那暗云却是从“落魂阵”中吐出来的。整个空间之中,仿佛只有“落魂阵”一处才是亮着的,除此之外,都是一片无可救药的黑暗。 姜子牙沉吟半晌,这才缓缓地说道:“我想,闻仲并没出暗招陷害我们,这‘落魂阵’一定有什么他们控制不了的变故发生,因此出了差错。” 无欢点点头,因为他早年也曾经在朝歌附近山上遇见同样的处境。 当时,他不慎陷入了一种叫白枭的精怪布下的陷阱之中,在山林间走不出去,他知道这种术法和狄师记载中的“空间扭曲”现象有很深的关联,而眼前这个“落魂阵”,分明就是一座极大扭曲空间力场。 顾名思义,这个阵式便和阴魂幽冥之事有关。而人间和阴间,不就是两个不同的扭曲空间? 闻仲的声音仍然不断地在空间中回荡,但是却有越来越微弱的趋势,姜子牙不再犹疑,便沉声说道:“事不宜迟,我们只得从权相信他们一次。” 第五章 幽冥之都 在黑阴阴的空间中,杨戬的神眼像是火炬一般透现出明亮的光芒,他领在众人面前,便向闻仲的声音方向缓缓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是西歧其他将领,雷震子、哪吒两人面对任何的强敌从来不曾畏惧过,此刻却也如临大敌似地,跟在众人后头缓步而行。 仿佛是失去焦距的影像一般,带头的杨戬身形缓缓变淡,消失在黑暗的空气之中,跟在他身后的众人也是一样,逐渐在扭曲空间的入口处消失了踪影。 无欢落在队伍的最后方,仍然不时好奇地望着那座在黑暗空间中唯一发着磷光的“落魂阵”,一回头,却发现姜子牙站在他的身前,而西歧众人也已经全数没入黑暗。 “无欢小哥,”姜子牙携着他的手,温言道:“只剩我们两人了,该走了。” 无欢点点头,便小心翼翼地让姜子牙牵引着,缓步前行。 在阴风阵阵中,只听见姜子牙悠悠说道:“无欢小哥。” 无欢楞了楞,看着姜子牙那清雅如神仙中人的相貌,脸上有着疑惑神情。 “是。” “我听说,”姜子牙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空洞,“你对我的‘封神榜’有着无比的兴趣,是吧?” 没料到他会在这样的情境下问出这个问题,无欢愕然,却不自禁地点点头。 “你的学问知识,我姜子牙是佩服的,”姜子牙领着无欢,循着杨戬等人的方位走去,“‘封神榜’这个东西,有好几次连我都想和你讨论讨论,但是因为事关重大,这种事我是不能做的,你知道吗?” “知道,”无欢点点头,“因此我也不曾向军师问过这个问题。” “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姜子牙仰天叹息道:“我对你是很推崇的,但是却不得不做些违背我自己意思的事。” 无欢瞪着他看,隐隐觉得他的口气有些不善,想要顺手挣开姜子牙的掌握,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姜子牙悄悄发出一道符光力场制住。 “你……”无欢急道:“你在干什么?” 姜子牙不语,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森冷。 “南斗尊师的事,你知道多少?”他咬着牙森然道:“昆仑山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无欢还要说话,姜子牙却不让他再说,手上抄出打神鞭,鞭上现出一道粉红色的力场,便将无欢整个人定在地上。 “知道多少,其实也不再重要了,”姜子牙仿佛很疲倦地说道:“我只要你知晓,我并不恨你,相反地还有点喜欢你,不只是因为你和我兄弟无亏有不少渊源,我也挺欣赏你的知识能力,但是成大事者不可拘泥私情,你既然对我‘封神榜’有害,我便不能让你留在这个世间。” 姜子牙缓缓举起那支打神鞭,又在上头加了许多的力场。 “我这打神鞭上打天神元身,下打凡人魂魄,但愿你不要怨我,一切都是命……” 那一刹那间,无欢的眼睛无助地睁大,浑身却动弹不得。 只看见姜子牙的动作仿佛是慢动作一般,那黑黝黝的钢鞭缓缓举起,他使的力也不算太大,“噗”的一声挥在无欢的头上,无欢只觉得整个人颈项往后一仰…… 然后,他的魂魄便应声离开了身体,整个人便断了气息。 奇怪的是,他的身体却随着魂魄的离去也渐渐消失。 姜子牙看见无欢缓缓软倒,身体却逐渐消失,不禁睁大眼睛,不知道如何是好,本想走过来看个究竟,却听见“落魂阵”的空间之中又传出了空间变异的风雷之声,这才摸着方位,身形逐渐模糊,走出扭曲空间。 而那无穷无尽的黑暗天地之间,只有“落魂阵”仍然吐着阴云,巍然矗立在空间之中。 静静的黑暗,静静的一道永恒的深邃之光。 无欢仿佛置身在一个凉爽舒适的地方,正往一个绝美之处急速地飞去。 而在那尽头的彼端,却有着像是甬道出口般的明亮之光。 困…… 非常的困…… 一阵睡意袭来,无欢又在无意识中陷入了深深的睡乡。 在黑甜的睡乡中,无欢仿佛做了无数的梦境。 在梦中,那一幕幕的场景象是陷身在黑色背景中的图像,一张张地掠过他的眼前…… 只不过那些图像中的人是会说话的,那些图像中的景物是会移动的。 在一座充满归乡气息的土桥之旁,你不由自主地缓缓地走向那座叫做“奈何”的桥,夹杂在人群之中,每个人都在啜饮一个老婆婆舀给你的一碗热汤…… 而老婆婆也会笑着说:“年轻人哪!你喝下了这碗孟婆汤,从此就忘了前生哟……” 在一个鲜花翠美的草原旁,有一条潺潺的小河,小河旁有座石碑,上头写着“三河原”。而在河岸的另一端,却有几个白衣轻盈的女子,正在幽幽呼喊你的名字…… 在一个黑暗的幽梦之湖,湖上有一个黑衣的摆渡之人,载着你,缓缓在湖面上泛舟…… 而在湖的彼端,却有一座睡神之居,花园中长满了甜睡草,酣睡花…… 不同的梦境,不同的笑容。 无欢悠然地沉醉在这种毫无负担的旅行之中,然而,却在脑海里隐隐忆及一幅半清晰半模糊的图画。 在图画中,有一条幽长的黑暗之河。 在图画中,有一个躲在幽闭空间的沉睡黑巨人。 图画中,更有一个幽然出现的摆渡人。 静静地,他在黑暗里浠浠索索地对你说着些什么…… 便在这一刹那,无欢却听见有人轻轻地“咦”了一声,然后一切重又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无欢才从那无边的黑暗中醒来。 缓缓睁开的眼光中,第一个映入眼廉的,便是一个巨大无比,坐在自己眼前的巨大黑色身影。 静静的河水水声,静静的黑暗空间。 那巨大黑影身量好高好大,无欢勉力地抬头,这才勉强看得见他的头部。 黑色身影的声音却非常的柔和,在幽邃漆黑的环境中,给人一种安定的感觉。 但是他说话的内容,却让无欢目瞪口呆。 “你有我这幽冥之都的记忆,可是你却不是狄孟魂,”他温和地说道:“为什么?” “我……”无欢困难地说道:“你是……” 那黑巨人轻轻一笑:“如果你是狄孟魂,你就会认识我了,”他柔和地说道:“我是后土,是幽冥之主。” 后土。 幽冥之主“后土”。 这时候,无欢的脑中终于一片清明,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会对这条河有记忆了。因为当年的狄孟魂就曾经来过这个“幽冥之都”,也提起过这个幽冥之主“后土”! 无欢对这段记载的记忆并不清楚,只知道是发生在神话时空中的一段插曲,当时的狄孟魂因为卷入大神间的争斗,受了重伤之后便被卷入幽冥之都,后来还是后土将他的伤势医好,才能够再次回到人间。 而这个后土的来历也相当的神秘,他似乎和南斗,以及神话时空的另一位领袖炎帝有很深的渊源,好像还是来自同一个地方。 无欢的脑中此刻纷乱地转着这些念头,一时之间,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但是后土却仿佛看得见他的心思,巨大的黑色脸上泛出柔和的光,良久,才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原来,原来你和那狄孟魂是这样的渊源,”他悠然地叹道:“千年的时光,千年的岁月,我这儿接过人间无数亡魂,但是真正来到这儿的凡人,却只有你们两个。” 无欢张大了口,试图找出他话中的含意。 “你……”他咋舌道:“你可以读出我的心思?” “如果你在这千百年的岁月中和我一样,只是接触这些亡灵的心思,知道他们要什么,知道他们怨什么,恨什么,爱什么,你也会和我一样,可以读出人的心思。” 无欢听着他的话,深深地咀嚼他话中的含意,心中却像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 “我……”他有点艰难地说道:“这里是幽冥之都,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后土呵呵地笑着:“我这儿的确是幽冥之都,也是亡灵汇集之处,但是你却是个例外,你还没有死,并不是个亡灵,”他悠然地说道:“因为有些地方扭曲了的关系,你被送到这儿来,本来你的伤势很重,已经快要变成真正的亡灵了,但是你运气好,让我救了回来,因此,你还活着,你不是个亡灵。” 狄孟魂的学说之中,对这种灵异幽冥之学着墨不多,但是无欢从无亏公公处或多或少也得知了一些殷商时代的宗教祭祀之学。要知道中国人的祭祀鬼神之说泰半始于殷商时期,因此对于这门学问,无欢也略知一二。 但此刻真的到了“幽冥之都”又是另一番景象,好奇如他,当然也在心中塞满了问题。 “你这儿……”无欢好奇地问道:“真的是所有人死后魂魄的归属之地?” “不是。”后土摇摇头。 “可是,你又说这地方是亡灵汇集之地?” “正是。” 无欢有点不解地间道:“那又是什么道理呢?又说是,又说不是。” “简单来说,”后土解释道:“我这地方聚集的都是亡灵,但是人死之后却不见得全数到我这儿来,有的会去别的地方。这样你懂了吧?” 无欢想了一下,才想通了这其中的关键。 白马为马,马却不一定是白马。 在狄师的叙述中,这种理论便叫做“逻辑”。 第六章 人间也苦幽明殊途 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无欢和后土便常常出现这样的对话,因为他的伤势仍未复原,便留在幽冥之都的冥河之旁,像千年前的狄孟魂一般,接受后土的疗伤。而从后土的叙述中,他也约略了解了这个幽冥之都的真正概况。 原来,后土、南斗和炎帝都是因为另一场时空巨变来到人间的“半人马星人”,这种异星人曾经在日后的二十二世纪对地球展开过一场极其惨烈的星际战争,和地球人的命运有着极重大的关系,但是那是一段数千年后才会发生的历史,和后土等三人却没有直接的关联。 在这三个异星人之中,南斗是个野心家,创造了整个“天庭”之后,打算实行侵略天下的雄图美梦,炎帝则生性较为恬淡,只创造了个小小的“南方天庭”偏安一隅,但是最后却仍然被南斗害死。 至于后土自己,从一开始就对实际的生物没有兴趣,但是在一场机缘巧合之中,发现了地球上的人类有着一股主宰人体的力量:“灵魂”,于是便构建了“幽冥之都”这个空间,专门搜集灵魂来做研究。 而对于幽冥之都的确实地点,无欢也极有兴趣,但是后土却无法用他能够了解的词汇来解释,只知道在神话时空的年代,幽冥之都在昆仑山天庭后方有一个入口,但是随着时光的逝去,凡间已经很少有人可以知道它的入口。 若不是这次无欢在“落魂阵”中机缘巧合,在扭曲的空间入口处接上了幽冥之都,想来也绝不可能进入这个奇幻的死后世界。 无欢的一生之中,先是从石壁上得知了狄孟魂在千百年岁月中的累积所学,后来又在昆仑山亲炙了姚笙的术法能力,此刻他又身处在后土的幽冥空间,后土对于灵魂之学的观察、研究比起狄孟魂等人的学问更是只多不少,在这段身处幽冥之都的岁月之中,无欢更是机缘巧台地学到了后土的许多学问。 “你们常人的身体,像是个浩瀚无比的宇宙,”后土有一次这样赞叹地说道:“每一个最细微的部份都是穷我一生也研究不完的课题,而且我相信你们的世界背后,一定有一个我无法想像的造物者,一个主宰。” 这样的说法,无欢只能懂个大概,但是却也知道那是个浩瀚至极的大课题。 “像我研究你们的灵魂,就像是小孩子走过大海一般,顶多只能捧出来一手的细沙,却根本不可能碰触到大海的最底端,”后土的声音仿佛有几分遗憾,“你们的灵魂结合肉体的方式,是最迷人,也最有技巧的一种方式,而且一个灵魂又可以细分出来许多微小的部份,在人活着的时候,也不晓得是什么样的力量,让它们那么和谐地结合在一起,死了之后却也不会四散,而是用另一种更微妙的方式排列,到别的地方,甚至再一次成为另一个人。” “我知道,”无欢点头说道:“狄师说那就叫做‘轮回’。” “而到了我这儿的灵魂,也很有趣地有着不同的领会和感受,”后土的大手一招,在幽暗中便开了一扇像是窗户一般的明亮图画,无欢知道,这便是其中一道灵魂的所见所思,“有些想法天马行空,而且灵魂自己对这个也深信不疑。” 在那个图案中,灵魂的拥有者想像自己到了一个类似皇宫大殿的所在,但是那大殿却有着极为可怖的景象,两边森然林立着牛头、马头的卫士,四边都是各式的酷刑刑具。 而大殿的中央,便坐着一名面目丑怪雄伟的王者,在灵魂的想像中,这个王者的名字叫做“阎罗”。 “这个灵魂的想法是很有趣的,”后土说道:“在他的念头中,死后的幽冥世界便是一座十八层的大殿,每个殿都有责罚人的酷刑。通常,这种死后世界也是犯错之人才会来的地方。” “阎罗殿……阎罗王……”无欢喃喃地念着,也觉得非常有趣,“不过,难道死后世界真的就只是你这样的黑漆漆一片地方吗?” “当然不是,”后土说道:“我这儿收容的,也只不过是众多灵魂中的一小部份,其他的到了什么地方,我就不晓得了,也许是天空,也许是另一个幽冥之都,也许是更遥远,我们完全想不到的地方。” 而对于当世祭祀者常提及的三魂七魄,后土也有他独特的解释。 “魂和魄,其实都可以解释做一种让人体运作的力量,”后土侃侃地说道:“三魂管的是人的思想、生机和感觉,七魄则是管人体七种内脏的能量。” 这样的说法说了没多久,后土的幽冥之都竟来了一个让无欢完全料想不到的奇异访客。 这个访客,居然便是将无欢打死,遗弃在落魂阵中的西歧军师姜子牙! 但是姜子牙却不是以凡人的形态出现在幽冥之都的,据后土说,来到此地的只是姜子牙的一道魂魄。无欢看见姜子牙的形貌依旧,只是神情恍惚,已经不复往日的睿智神采。 虽然姜子牙以卑劣的手段将无欢害死在落魂阵内,但是无欢却不是个记仇记恨之人,此刻看见了姜子牙的一道游魂,心中没有任何的怒意,相反的却有点同情。 但是后土却没有将姜子牙的一条魂魄收进幽冥之都,只是将姜子牙的形影引在身边。 “姜子牙此刻还没有死,”后土说道:“只是被人用引魂的方式祭拜,拜掉了身上的几条魂魄,但是西歧的帮手已经快要来了,他们应该会有方法将这条魂叫回去。” 果然,不多久之后,幽冥之都外边便传来了几阵幽然的叫声。 “子牙……子牙……”那声音幽幽地叫道:“我乃赤精子,前来引你回西歧……” 姜子牙的魂魄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后土轻轻一吹,他便轻飘飘地掠过幽冥之河,逐渐消失在远方。 “西歧的人对这种引魂的术法也相当的熟悉,有几个人也知道我这地方,”后土说道:“只是我早已习惯了自在的阴暗生活,也从来不曾和他们来往。” “那姜子牙……”无欢迟疑地问道:“有一种东西叫做‘封神榜’,你可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封神榜’?”后土奇道:“我却是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无欢想要仔细地叙说,却忘了后土能够在片刻间读透人的心事,还没开口,便听见他低柔的沉吟声响。 “嗯……”后土的声音透着奇怪:“这东西和南斗有关的话,那就有点不寻常了……” “你也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无欢奇道。 “南斗的头仍然活在世上,这种事并不奇怪,因为我们族人的确有这样的强韧生命力,但是他要姜子牙收集这些魂魄,那便有些奇怪了……” 后土沉吟道:“难道……” “那些魂魄,果然都被姜子牙收集起来了?”无欢好奇道:“他们没有来你这儿?” “你看过的那些死去之人,像伯邑考、姜皇后等人的魂魄都不在我这儿,所以很有可能在姜子牙那儿没错。”后土说道:“我们的体质,多接触你们凡人的灵魂是有点好处的,但是南斗要他们有什么用呢……” “好处?”无欢好奇道:“那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们凡人的灵魂会对你的体质有好处?” “这是我偶然发现的,因为我长年接触你们凡人的灵魂力场,久而久之发现你们的魂魄对我们的肉体有修复作用,但是却只是小小的帮助,谈不上什么大用处……” 后土在那儿自顾自地想了许久,才缓缓地说道:“我想不出来南斗的图谋是什么,也不想知道,因为他和我秋毫无犯,只要不来我这儿捣蛋,做什么都不关我的事。” 无欢急道:“可是那关我的事呀!我毕竟是个活在人间的人,如果南斗有什么图谋,会让我认识的人受苦啊!” 后土沉默了一会,才轻轻地说道:“还是不关我的事。”他说道:“我在这幽冥之都,坐看人间风生水起,看遍那么多人笑过,傲过,最后还是一坏黄土,来过我这儿之后,不管是喝了孟婆汤也罢,过了三河原、十八殿阎罗也罢,不都还是一样的人间,一样的悲喜?你已经经历过了这样的生死,难道还看不透这一点吗?” 听了这样的话,无欢有点愕然,想要回嘴,却觉得心中隐隐有什么地方被触动了几分。 “你看看这些灵魂吧!”后土指着幽冥之河方的众多飘荡魂魄,每一个魂魄都有一个光点,无欢曾经从光点中凑进去看过,在那里面有着灵魂们生前的悲哀喜乐各种记忆。 “看看这些灵魂,不管他们生前有多么牵挂,有多么美丽的记忆,经过我这条河之后,便要重新开始,将前一世的人间全数忘记,再走一次凡人的悲愁爱怨……真的不重要,无欢,真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无欢仔细咀嚼他的说话,虽然仍有不服气之处,却也觉得没办法驳斥他。 早逝的母亲…… 因为热心而枉死妖精手中的父亲…… 一生将情感深埋在心中的无亏公公…… 情深眷恋,却好几生无法见面的狄孟魂和姚笙…… 还有,那让他在睡不着的夜里辗转反侧,“狐儿”苏姐己美丽的少女身影…… 而就在这段幽冥的经历之中,无欢的心里起了微妙的变化,渐渐将自己对人世的眷恋包裹起来,因为怕再次受到伤害,便不再放开自己的心,也不想再爱上任何人,关怀任何人。 黑暗的河水,潺潺地在耳边流过。 无欢从童年开始,便已经很习惯这种和黑暗与寂寞为伍的平静生活,每天坐在幽冥之河的旁边,听着后土说着无数的幽冥故事,坐看那一道道笑着、哭着、怨着、念着的幽魂在眼前飘过,无欢觉得自己已经和这片死后的世界紧紧融在一起,仿佛一辈子住在这儿也没有什么关系。 而后土在送走姜子牙的魂魄之后,便很有兴趣地开始注意西歧和商朝政府军的斗法过程,他的能力足以在幽冥之都和凡间开一道敞开的通路,可以看得到凡间的情景,无欢因为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便时时相他一起看西歧和商汤王朝的战事。 原来,当日姜子牙的魂魄四散是因为被“落魂阵”的力场作祟,这才被商朝阵营败得几乎送去老命。但是后来从姜子牙师门处来了几名奇人之后,整个状况便改观过来,西歧阵营在姜子牙回复神志之后,接连破了“天绝”、“地烈”、“风吼”等六阵,但是遇到最棘手的“落魂阵”,又遇上了商朝阵营请来的另一名奇人高手。 而这名高手无欢却是见过的,那便是在昆仑后出曾被姚笙收去定海珠的赵公明。 此后两方的交战过程,更让无欢萌生出人生果然是一场无聊游戏的出世想法。 “赵公明打伤姜子牙,姜子牙作法拜死赵公明……”无欢对后土这样笑着说道:“赵公明三个妹妹前来报仇,西歧大军、商朝大军杀了又来,来了又杀,果然真像是场无聊的棋戏……” 而后土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在幽冥之河的流水声中轻轻地笑着。 然而,这样的幽冥岁月终究也要到了尽头,无欢身体上的伤在这段奇特的岁月中终于痊愈,在这段日子之中,无欢曾不止一次向后土表明想要一生留在幽冥之都的念头,但是后土却始终不曾答应。 一日,后土对无欢说道:“人们常说,幽明殊途,你在这儿待了这么久的时间,已经算是个异数,你身上的伤痕已经痊愈,你也该离开我这儿了。” 无欢知道后土虽然温和,个性却也是说一不二,只好勉强笑笑:“那也就是说,我得要真的死了,才能再到你这儿了,对不对?” 后土轻轻地一笑。 “对。”他说道:“只盼你真的死了之后,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去,不用到我这奇怪的地方来。” 这样的道别语,果然令人心生奇异的古怪感觉,无欢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幽冥之河的水流声已经越来越模糊…… 沉静的空间中,只听见后土那永远不变的温和声音。 “人生在世,譬如朝露……”他说道:“西歧是空,商汤也是空,人间苦,生死也不如……” 然后,那水声完全消失之后,无欢发现自己仍然置身在佳梦关前的旷野之上,那便是他陷身在“落魂阵”时的同一个地点。 同一地点,但是时移事往,景物早已不同,眼前的佳梦关已是一片残破的废墟,四周围的天空依旧湛蓝,而当年两军布下十绝大阵的平野,此刻却早已长满了漫天的长草。 而当日西歧大营驻扎之处,此刻早已成为一堆乱葬的废岗,零零落落地插着许多木牌,看名字却是西歧阵营中死去的将士名字,有的墓牌上摆着衣物,有的则插着一顶头盔,春风过处,吹着头盔叮当乱响。 兵战过处,放眼皆冤魂。 无欢默然地走上乱葬岗,却在一棵树上看见一副穿着甲衣的白骨,风吹日晒,身上的布衣早已烂光,却在胸前垂着一颗小小的玉牌。 玉牌上,以小小的红字刻上:“长生富贵,吾儿满月”。 无欢默然站在那副白骨之前,伫立良久,才找了根锈刀,把那不知名的尸骨连同玉牌埋了起来。 而那在远方等待爱子归来的老父老母,也只能看着风起,看着云灭,日日夜夜,等待着一个永不可能的希望回来。 当日在佳梦关前,西歧军师姜子牙大破十绝阵,大破佳梦关。 “太师”闻仲也于不久后命丧绝龙岭。 商朝天子纣王依然与新宠妃妲己笙歌终夜,荒淫不禁。 经此一役,西歧大军继续指向朝歌城,不破朝歌,永不罢休! 这是无欢从附近浪人的口中听来的消息,但也是一年前的旧事了,不管是什么事,发生在什么时候,此刻对无欢来说都彷若过耳春风,再也不挂在心上。 在佳梦关前的旷野之上,某一个明月当空的夜里,无欢的身影长长地映在关前的长草堆中,缓缓远去。 而远方的天边,那伐纣的烽火,依然像是鲜红的血一般,染红着苦难的人间。 第七章 五色石的暴烈美女 烈日当空,荷锄而作,汗滴落土。 三山关前,青山如画,艳阳高照。 在三山关前有一座小小的山坡,名叫千里坡,坡上有着几户草草结成的庐舍,几畦鲜翠可人的菜园。 天下大乱,西歧的周族部落联合天下诸侯大举反商,也将人间染上苦难的烽火。 但是在三山关前,此刻都还没有被战火波及,无欢在烈阳下拭去额上的汗水,暂时停下来遥望远方依旧湛蓝的天边,想着那几场他亲身经历过的惨烈战役,心中不禁有点茫然了起来。 不多久之前,他从幽冥之都回到已成废墟的佳梦关,得知了姜子牙等人和西歧大军已经节节进逼商朝首都朝歌,他在十绝阵之役后,对于战争一事更是萌生了深恶痛绝之感,因此便朝着西歧大军的相反方向而行,走了几日,便来到了位于北部要冲的三山关。 三山关的阵守大将是商朝的将军邓九公,也是一名极为勇猛的大将,当年北侯鄂崇禹在朝歌遇害之后,北侯之子本来打算举兵进攻朝歌,为父报仇,却在三山关被邓九公阻下,吃了个大败仗,西歧阵营对这个关口也相当的忌惮,还不敢前来攻打,因此三山关附近的居民生活尚能维持旧观,很幸运地并没有被连天的战火波及。 无欢到了三山关之后,便在山坡上找了块小小的废地,结起庐舍,建了几畦菜园,就在此地安居,几个月下来,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却也写意非常,整日只是看着青菜、萝卜由嫩转熟,由青转红,倒也是平凡中的极大乐趣。 但是无欢自己最爱的玄学之术却也没有搁下,农忙之余,他也常常在山谷间坐看风生水起,云山兴替,常常出现奇特的感悟。 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的一生颠沛起落,注定不是那种在山间耕老终年的平淡命运,这样的恬淡生活固然可喜,但是却不会持续长久。 也因为如此,每当他在菜园田亩间耕种的时刻,每一锄下去,每滴落一颗汗珠,总是特别的珍惜。 晴空万里,天空湛蓝无云。 这一日,无欢的芦舍之前,突然传来了一阵阵的兵马喧闹声音。 “咻咻咻”的三声刺耳声响,从附近山林处射出了三支响箭,破空而出,在平野上传出阵阵的回音。 过了不久,树林内又是一阵吵杂声,便从林木间窜出一只只的野兽,那些野兽显然是为人所惊,四下奔逃,张皇不已。 然后,一只羽箭“呼”的一声破空而出,射中了一只獐子,那獐子悲鸣不已,跑了几步,翻身便倒。 紧接着,一群怒目魁梧的大汉骑着骏马从树林子中穿出,一个个大声喝叫,在那些惊恐的兽类后方不住追赶。 这样的阵仗,无欢在从前是见过的,他眼见那些大汉穿着的是藏青色的战袍,一看便知道这乃是三山关人马围猎的阵仗。 三山关地处北地,附近山上森林繁密,野兽众多,而关内的将士们更多的是捕猎的好手,平时操兵之余,也常常以这样的围猎阵容大肆玩乐,除了猎杀的快感之外,也颇能收到训练骑兵的功效。 不过,今天的人马之中,却还有一个一身纯白装扮的少年将士,在一式的藏青色大汉中显得相当突出,而大汉们对他的态度也相当的恭谨,总是将野兽赶在一处之后,才让那白衣少年单骑前去捕猎。 无欢看了一会,便摇摇头不再理会这群喝声震天的猎捕队伍。但是四下窜逃的野兽群中,有一只山猪突地发了狂似地脱离了队伍,便往无欢的菜圃方向冲来。 无欢皱了皱眉,他知道这种山兽的个头不大,但是跑起来的冲力却非常惊人,尤其在这种生死存亡的逃难处境,寻常人被撞了免不了要撞个筋断骨折。 那山猪不住地悲鸣,却没有一脚踩上无欢的菜圃,无欢看准它的来势,闪到菜畦之中,让那山猪带着奔跑的尘烟经过。 然而在那山猪的后面,此时策马跟来了一个三山关的大汉,那大汉不住呼叱,马蹄过处,却直直踩进无欢的菜圃之中,而且,他看见无欢楞楞地站在跟前,眼看就要被马蹄踩到,于是那大汉手一场,手上的马鞭便“咻”的一声往无欢的脸上刷去。 那马鞭的长度极长,但是大汉的手法显然极为纯熟,眼看鞭稍就要刷上无欢的脸,看见他这样的无礼举动,无欢就是再有修养也忍不住心中有气,他看准鞭稍的来势,便“啪”的一声抓在手中。 然后,他巧妙地使出一个带字诀,顺着大汉的来势,便轻巧巧地让他偌大的身形离马而去,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形,然后重重摔倒在地,落地处当然不在菜圃之中,而是圃外的黄沙地,还激起一地的沙尘。 那大汉哼哼唧唧在地上半晌爬不起身来,而那只死里逃生的山猪便趁此机会扬长而去。 无欢手上握着那根马鞭,还来不及回头,便听见后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一声清脆的娇叱。 “大胆!” 突然之间,无欢只觉得颈后一股森冷的气息,他也来不及回头,便就势身子一低,整个人伏倒在地,眼角只见寒光一闪,身边便掠过一个骑马的白衣身影。 那白衣身影掠过他时,无欢细看他的背影,发现他手上已经抄出一柄晶亮的弯刀,斜斜地拖在身后,无欢还来不及起身,一转头,却看见自己的几茎发丝飘扬在空中。 这白衣骑士下手居然如此狠辣,一出手便往无欢的颈后砍去,如果不是无欢闪躲得快,此刻说不定便已经身首异处。 那白衣骑士此刻更不罢休,马蹄过去一个转身,便拖着晶亮的弯刀又往无欢的方向冲来,这一次无欢决定不再忍让,他在心里虚念着当年姚笙教过的一招凌空步,看准那骑士的来向,左腿垫前,右腿虚踮。 “得得得”的马蹄声此刻越来越近,无欢凝神看着那骑士手上的刀光,等到两人靠到一定距离时,他一声暴喝,整个人便像是踩着一道不存在的阶梯一般,飞纵而起! 无欢的身法极快,一刹眼便已经飞跃至白衣骑士的眼前,那骑士的反应也是极快,看见无欢以这样奇怪的身法飞跃过来,还很机敏地手腕一翻,便往无欢的方向砍去,但是无欢的动作更快,两腿一纵便跨踩在骑士的肩上,足上一使力,便将那白衣骑士整个人跩向前去。 说时迟那时快,无欢一个弯身,两手也已经抓住那骑士的肩头,一个俐落的空中翻身,便将那骑士翻离马背,重重跌在地上。 而那匹空马便这样扬长而去。 无欢心中恼恨这骑士出手的狠辣,将他拽倒在地之后扬臂就要打他,但是手臂一抬,看见那骑士的模样整个人便陡地楞住,高高抬起的右拳虚握在空中,却没有重重地捶打下去。 因为那个倒在地上的白衣骑士此刻杏眼圆睁,一脸煞气,肌肤却白里透红,小巧的鼻梁,精致的红唇,却是一个容貌非常秀美的年轻女子! 无欢楞楞地看着那年轻女子的脸庞,整个人呆在当场,扯着她肩头的左手便有点松了。那女子看见他怔怔看着自己的模样,脸上不禁一红,左手一场,便结结实实在无欢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无欢捱了这一巴掌,也被她打醒了过来,他心中一气,便重又将她制在地上,伸手便要打回那一巴掌,但是俯看着她秀美的脸庞,这一巴掌无论如何却打不下手去。 两人这样僵持了一会,无欢的童心陡起,眼珠子一转,脸上露出狰狞的神情,右手高高举起…… 那女子看见他狠恶的神情,心知已无幸理,眼睛便忍不住闭了起来,打算重重捱上这一记巴掌。 然而,无欢这一掌当然并不没有打下去,只是“啪”的一声,重重地弹了她小巧鼻梁一记。 便在此时,白衣女孩的同伴们也已经纷纷策马过来,几名大汉大声怒斥,抄出武器,便将无欢围在中间。 那女孩鼻头上被弹了这一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楞楞地站起身来,怔怔地看着被大汉们围在中央的无欢。 突然之间,有个阴侧侧的声音在众人的上方响起。 “好身手!好身手!” 无欢一怔,循着声音看上去,却看见天空飘浮着一个头颅,那头颅虽然没有身子,口耳鼻却灵动一如常人,脸上还堆着可亲的笑容。 按理来说,一个飘浮的头颅陡地在眼前这样出现,是件非常令人震慑的奇事,但是此刻无欢细看了那人头之后,眼睛仍然睁得老大,却没有什么震惊的骇然神情。 就连那些大汉也没有什么惊讶的表示,仿佛那是件天经地义的事。 无欢仰头看了那人头一眼,喃喃地说了句话,而那女孩却也在此时开口,两人不约而同地说了同样的一句话。 “申公豹!” 原来,这个飘浮的人头便是当年无欢在昆仑遇见的道人申公豹! 那个什么事都是“姜子牙不好!”的申公豹! 只见申公豹的头颅此刻仍在空中飘浮,看见无欢却露出笑容。 “无欢老弟,”他欢畅地笑道:“好久不见!”转个头(他的头在虚空处飘浮,“转”起来更生诡异之感),他又对那白衣女孩笑道:“见过邓小姐。” 那女孩原来便是三山关守将邓九公的独生女邓蝉玉,此刻她秀美的脸上蒙起一层寒霜,怒目瞪着无欢。 那几名围住无欢的大汉看见申公豹的人头,便缓缓地退开,让出一片空地,而此时申公豹没有头的身子也缓缓走过来,身边却跟着一个个子极瘦极小的矮个子。 申公豹的人头哈哈一笑,轻飘飘地飞到自己身子的上空,“克”的一声对上颈项,便把头接起来。 这一招便是申公豹最擅长的离头之术,当年无欢便已经在昆仑见识过。申公豹对上头颅之后,脸上更是堆满了笑容。 “来来来,人家说不打不相识,我来给你们大伙引见引见,”他指着邓蝉玉说道:“无欢小哥,这位便是三山关邓九公将军的掌上明珠邓蝉玉小姐。” 又指着无欢说道:“而这位,便是当年和我盘算过如何对付那可恶的姜子牙的好兄弟,无欢小哥。” 听见他这样的说法,无欢心中不禁有点好笑,数年不见,看来申公豹仍然对姜子牙余恨未消,如果无欢没记错的话,申公豹应该是姜子牙的师弟,两人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反目成仇,因此每当申公豹出现时,“都是姜子牙的错”一类的说法便时时出现。 只听见申公豹仍然叽叽呱呱地说个不休。 “那这位呢!那可就更厉害了,”他指着身旁那矮子说道:“这位乃是惧留孙的门下高人,土行孙,是土遁之术的顶尖高手,此番前来,便是要介绍给你爹爹认识的。”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对邓蝉玉说的。 可是邓蝉玉却不再理他,只是狠狠瞪了无欢一眼,便转身上马,怒气冲冲地扬长而去。 她经过一株大树前之际,仿佛仍然怒气未息,从怀中掏出了什么,便扬手往大树掷去。 只见得一道五彩的光芒乍然出现,“轰”的一声,那东西却是威力极为强大可怕,也不见什么烟尘,那株大树却应声而倒。 申公豹脸上神情微变,却又笑笑道:“这大小姐人品是好的,但是却脾气大了那么一点,她那法宝‘五色石’可是厉害得很哪!连她爹爹也不敢随便惹她!” 那矮小个子土行孙却仿佛置若未闻,只是痴痴地看着邓蝉玉的背影发呆,直到她消失在地平线之上。 申公豹猛盯着无欢好一阵子,这才笑笑说道:“无欢兄弟。” 无欢扬扬眉:“什么事?” “你……”申公豹眼珠子一转,有点莫测高深地笑道:“你没去投靠姜子牙吧?” 无欢摇摇头,他自己虽然和姜子牙、西歧中人有不少个中牵扯,却不想和申公豹多说些什么。 “那真是太好了!”申公豹高兴地笑道:“我这一路以来,已经邀集了许多奇人异士为成汤天下效命,你就跟我们一起,来三山关帮邓九公打姜子牙吧!西歧的大军听说已经快到了,有你的帮忙,我看那姜子牙还能得意到几时!” 无欢仍是摇摇头:“我不帮任何人,我只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申公豹还没开口回答,却听见身旁一个粗豪的声音说道:“只怕你也不能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了。” 无欢和申公豹诧异地回头,看见发话的是一名三山关的大汉。 “我是邓将军的麾下先锋官太銮,”那大汉森然说道:“此番你得罪了我家小姐,今后就是要在这儿安身立命只怕也不可能了,要不就到我军处投靠。否则就凭你刚才对我家小姐的不敬之处,我的弟兄们只怕就不会放过你!” 无欢脸上神情突地一寒,回头看着太銮。 “你们恃强欺民,平白无故捣毁我的田园,”他一字一字沉声说道:“现在还说得好像是我得罪了你们什么,这样的道理,我是怎么也不会服气的。要说,我们就找你们的将军说去,看是哪一边有理!” 太銮大怒,仲手便要抓住无欢,一旁的申公豹看看气氛不对,连忙过来劝道:“大伙都是自己人,又何苦这样吵闹呢?依我看,我们先到将军府去,拜见一下邓九公将军,看他怎么说,好不好?” 太銮悻悻然地瞪了无欢一眼,便退了开去,领着几个大汉远远跟在无欢和申公豹等人的身后。 申公豹又是劝说了一阵,且说且行,不知不觉间便已经来到了三山关的关门之前。 几个人说明了来意,走入关内,便直接前往将军府。那三山关守将邓九公是个形貌粗豪的中年壮汉,看见申公豹回来也是高兴非常,申公豹向他引见了无欢和土行孙,言明两人都是身怀绝技的奇人异士,也简单地解释了两人的能力。 邓九公看了看两人的形貌,而随后到来的先锋官太銮也悄然地对他说了无欢和邓蝉玉冲突的经过,邓九公是个豁达爽朗的军人,自然对这种小儿女争斗的事不放在心上,他看见无欢的气宇不凡,心底便有了几分喜欢,但是转眼看了看土行孙的猥琐模样,却又不太欢喜,两人在他心中的地位登时便有了高下。 几番交谈之后,邓九公便在将军府内大摆宴席,为申公豹等人接风。 而邓九公也特地交代独生女邓蝉玉一同出席,他知道这女儿性如烈火,脾气非常之倔强,有时发起脾气来,连他自己也拿她没有办法。本以为她和无欢这一番冲突之后,便会负气不愿参加大宴,但是侍女传了他的消息之后,回报而来的讯息却让邓九公略感讶异。 原来,侍女传了邓九公的命令之后,邓蝉玉果然暴跳如雷,怒气冲冲,但是几名侍女好言相劝之后,她想了一会,居然也勉强答应出席。 更令邓九公惊讶的是,大宴席间,这个从小就爱舞刀弄枪、做男装打扮的女儿,虽然是一脸寒霜地出现在大宴之上,但是身上居然着了一身的女装! 几个家臣和侍女也看得呆住,因为他们知道这位小姐虽然面容秀美,个性却像是男孩子一般跳脱率性,此番看见她穿了一身的女装,大伙更是眼睛几乎要突出眼眶来。 席间,邓九公颇为开心,除了对申公豹四处联络的功劳大加赞赏之外,对无欢、土行孙的本领也推崇备至,酒过三巡,便有家将起闹要两人表演一番。 邓九公听见家将这样叫嚷,也兴致高昂地大声笑道:“来来来,今天我们三山关何其荣幸,有这样的奇人前来加入,真是咱们大伙的福气!” 他的笑声豪迈,喝得酒酣耳热之际,更是欢畅忘形:“就请咱们这位土行孙小哥来表演表演你的拿手绝活!” 那土行孙看起来相当的沉默,从无欢见到他开始,没听见他说过几句话,先前申公豹介绍过,说他是惧留孙的门人,擅长的是土遁之术。惧留孙这名号无欢听在耳中觉得有点熟悉,却一下子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听过,后来听见土行孙擅长的乃是土遁之术,才想起来在什么地方听过他的名号。 当年回到狄孟魂埋葬的石窟时,姚笙曾经使用过一种奇妙的“穿石遁法”,带他穿透土石的空间,进入被万千巨石埋葬的石窟,而据姚笙说,这种奇妙的遁法,便是那位惧留孙指点她的奇妙技巧。 但是此刻邓九公等人对土行孙却没有什么尊敬之意,酒后起哄,也只不过是想要耍耍这个貌不惊人的小矮个儿,让他出出丑。 只见土行孙仍然一脸的羞涩,站起身来,便走到席前的一片空地之上。 “各位将军,”他的声音也有点尖利,像是小男孩一样有些稚气。“我叫土行孙,我现在要表演的是土遁之术。” 三山关众人大声笑闹着,在笑声中,土行孙身子一扭,整个人便失去了踪影,连一片灰尘也不曾扬起。 在惊愕中,众人的笑声止息了下去,人人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口,久久说不出话来。 众人都是久经军旅战阵的见多识广之士,对于土遁、火遁、水遁之类的术法也多有所闻,但是大凡土遁之术都有一些瑕疵之处,有的人施起法来要念许久的真言,有的人则土遁时仍会激起一片沙尘,功力浅的施完术后还会灰头上脸,但是像土行孙这般迅捷俐落的遁法,则是前所未见。 在众目睽睽之下,土行孙小小的身形突然“波”的一下出现在消失处六七尺的地面上,神定气闲,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像是从花园中闲憩回来一般的轻松自在。 突然之间,有名三山关的将士忘形地叫了一声。 “好啊!”他叫道:“好功夫!” 就像是从睡梦中惊醒一般,众人这才跟着叫好,有的人还鼓起掌来。 在喝采叫好声中,土行孙兴奋地涨红了脸,仿佛受了极大鼓舞似地笑道:“却不知道小姐最爱哪儿的花朵?” 邓蝉玉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但是她身旁却有一名调皮的侍女,有心要为难土行孙,也觉得有趣,便打算开他一个玩笑。 “我们小姐啊!”她咯咯地笑道:“最爱的便是三十里外悬凤崖上的紫鸢花,却不知道你能不能为她摘一束花回来插?” 土行孙更不犹疑,一个扭身,又不见了人影。 邓九公有点骇然地笑道:“那悬凤崖是关外极险之处,就是骑马到崖下也要一阵功夫,小女娃儿不知天高地厚,这样拖累我的客人。” 众人正在讨论之间,申公豹突然笑道:“那惧留孙乃是天下土行之高手,调教出来的徒弟自然不同凡响,将军且耐心等待,这土行孙人如其名,土行的功夫自然是不曾让你失望的。” 邓九公笑着点点头,正要答话,猛然间席前又钻出一个人来,手上果然捧了一束紫花,正是方才土遁离去的土行孙。 这三十里的路程,他居然须臾便到,没三句话的功夫,便真的为邓蝉玉采回来了一束悬凤崖的紫鸯! 而土行孙却也反应不差,一个伸手便将采来的花送到邓蝉玉的跟前。 “土行孙为小姐采得鲜花,”他不好意思地抓抓头,“但请小姐笑纳。” 没料到他有这样的本领,邓蝉玉也不好发作什么,她只是瞪了无欢一眼,却也不知如何拒绝,便将那束花收了下来。 邓九公呵呵大笑。 “好好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土行孙兄弟的土遁之术果然令人折服,今日你为小女采了这样美的鲜花,便值得咱们干一大杯!” 三山关众人欢声雷动,果然人人浮了一大白。 “今日土行孙兄弟为小女折了鲜花,”邓九公兴致盎然地说道:“却不知道这位无欢兄弟要为小女取来什么样的采邑,为我们助兴?” 听见他这样说,大家都开心地大笑,这一招不仅是单纯为邓蝉玉取得物品,也有着较量彼此能力的意味,方才邓九公从土行孙的采花之行中得知了他土遁的大能,现在却是要来称验无欢的能力了。 无欢皱了皱眉,还没说话,就听见空中陡地传来一声娇喝。 “我才不希罕哪!谁要他给我弄什么东西!”邓蝉玉突然杏眼圆睁,大声说道:“只要他敢拿来什么,我一定踩扁它!” 没料到这刁蛮的姑娘会在这时候发这么大的脾气,邓九公又是困窘,又是不好意思。三山关诸将久已习惯这泼辣小姐的脾气,只是人人面面相觑,想笑却不敢笑出来。 申公豹干干地一笑,想要说些什么,一旁的无欢却气定神闲地举起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承蒙邓将军的厚爱,无欢愧不敢当,”他爽朗地笑笑,心下却偷偷地庆幸,陡然出现了个这样的台阶可下,“论本领,无欢是没有的,果然也没有办法为小姐取得什么样的采邑,有辱将军的期待,叨扰了这几杯水酒,多谢将军厚待。” 一言未尽,他居然翩然转身,一眨眼,便已经在好几步开外。 邓九公张大了口,却一下子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年轻人居然如此潇洒,说走就走,三山关大将邓九公一生之中,从未见过这样的率性之人,等到回过神来,想要呼唤无欢留下时,无欢的身影早已远去。 没料到有这样的情景出现,邓蝉玉也是楞了一会,紧接着又气又急,却不知如何是好,良久,这才“砰”的一声,将眼前的杯盏全数扫在地上,气急败坏地回房去了。 筵席之中,此刻像是场滑稽的笑剧一般,几个三山关的将士们杵在那儿面露苦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申公豹却仍然不在乎地嘻嘻而笑,拍拍土行孙的肩头,而土行孙却恍若未觉,只是痴痴地望着邓蝉玉消失的方向。 邓九公有点扫兴地举起酒来,一饮而尽,而申公豹却站起身来,凑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也就施施然地走出了将军府的大厅。 这时候,无欢一身轻松地走出了三山关的关门口,头也不回地往关口的相反方向而去,心中却像是扫掉了什么郁积的重担一般,陡然觉得轻松无比。 不管是西歧还是商朝,对他来说都像是过眼的烟云一般,丝毫不重要,前几次和西歧中人的交往,虽然也不是什么令人不快的经验,但是无欢的一生闲散惯了,总觉得和这些军旅部队的人交往有着许多的束缚,是种无谓的负担。 而上一次在十绝阵前,还中了姜子牙的一记暗算,更是个无妄的灾难。 “只要不要和任何人有所牵扯,人生便会顺畅地过下去。”这便是此刻无欢的心中奉之为圭臬的想法,经历了多次的生离死别,甚至还到幽冥之都走了一遭之后,此刻的无欢虽然不过二十来岁,却已经有了老年人的出世想法。 只可惜,世上之事未必能够尽如所愿,就像现在,无欢只盼自己能够头也不回地离开三山关,再也不要和任何军队阵营有所关联,但是身后却又出现了申公豹的呼唤声音。 这一个刹那间,无欢突然有点好笑地想起来,当年姜子牙便是不理会申公豹这样的呼唤,便被他记恨至今,如果现在自己头也不回地迳自跑掉,日后不知道申公豹会不会见人就说——“一切都是那死人桑羊无欢的错”? 这样想法想着想着,申公豹的脚步来得好快,没几步便到了无欢的身后。 “无欢兄弟!”申公豹叫道:“唉!我在叫你啊!你是装作没听到是吗?” 人既然已到了身后,无欢只好笑笑回头,一回头,却看见申公豹更诧异地也转过头去。 在他的身后,这时急速地传来一阵马蹄声响,来路上扬起一阵沙尘。 在沙尘之中,出现了一道穿着雪白衣裳的纤巧身影。 无欢苦笑地看着申公豹,申公豹则是拍拍脖子,促狭地笑道:“我看这个邓家姑娘和你可是极为不对头哟……”他饶有深意地笑笑,“她这样子的急法,总不曾是要找我申公豹算帐的吧?” 只见邓蝉玉的来势好快,急切的清脆声音比人还快,虽然有点气急败坏,听起来却仍然相当悦耳好听。 “那个……那个叫什么无欢的臭小子,”她高声叫道:“你给我站住!” 无欢和申公豹哭笑不得地站在那儿,看邓蝉玉越来越近,马儿还没有到两人的跟前,她便一个轻巧巧地纵跃下来,落在两人的面前。 无欢有点无助地望向申公豹,却看见申公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早已踱了开去。 邓蝉玉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大声说道:“你……你这臭小子!”她在大怒之下,说话有点不太灵光,“你为什么要欺负人?” 无欢奇道:“邓小姐,你可要弄清楚,打人的是你,弄坏我菜圃的也是你,骂我的也是你,我可没有欺负人啊!” 邓蝉玉大声说道:“谁还在和你说这些,你欺负了人,就得向我道歉。” 遇上了这样的缠夹女孩,无欢也是满脸的无奈,只得说道:“好好好,虽然我不知道我要道歉什么,我还是向你道歉,这样总行了吧?” “不行!”邓蝉玉大声说道。 “这样又不行?”无欢皱了皱眉。“那你要我怎样?” 邓蝉玉楞住,突然眼眶一红,掉了眼泪。 “我要你怎样?我要你怎样?”在这一刹那之间,她仿佛从一个叱吒风云的大小姐变成了个无助的小女生,不停地重覆说话,还不住地跺脚。 “我……你……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这样叫了一阵之后,她突然一咬牙,手上马鞭便往无欢的脸上抽去。 无欢在不久前的冲突中便吃过三山关人马这样的苦头,此刻便已早在提防,如今邓蝉玉冷不防抽了这一鞭,他一个退纵,便轻巧巧地闪了开去。 邓蝉玉怔怔地将挥马鞭的手停在空中,眼泪流得更多,这样的姿势维持了一会,她这才一咬牙,回身翻上马背。 “从今以后,”她在马上这样哽咽说道:“你别让我再遇见你,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就这样扬长而去。 而无欢却也只是怔怔地站在那儿,目送她纤细的背影离去,心中却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他的一生之中,虽然仅仅和狐儿苏妲己浅尝过情爱滋味,但是对人世间的爱憎却有着超越年纪的领悟。此刻邓蝉玉的行为虽然激烈,看似难解,但是无欢却隐隐知道个中有着什么样的涵意。 只是,他已经决定要淡然地渡过这一生,想到情爱,想到狄孟魂和姚笙的千年痛楚,也想到自己和狐儿的往事,无欢还是决定要将自己的心门永远地封锁起来。 第八章 出现了三头六臂之人 只见得申公豹这时又施施然地走了过来,这个道者虽然所学亦是不凡,口才更是灵活,但是对这男女情爱一环却少了那么一点灵透,因此只能促狭地笑笑道:“这邓家小姐真的和你不对盘哟!” 申公豹笑道:“不过以后只要不到三山关来,大概就不会有事了吧?” 无欢也不耐烦和他多说,便将话题移了开去,开始聊起申公豹这些年来的经历。 原来自从在昆仑山一别之后,申公豹一本“反姜子牙到底”的初衷,四处游说五湖四海的奇人散仙助商朝反西歧,这些年来居然也大有斩获,说动了不少奇人前往商朝阵营,专门和姜子牙的西歧阵营作对。 像当初曾经将无欢送往“幽冥之都”的十绝大阵,就是申公豹亲往九龙岛说服岛上的散仙,然后由“太师”闻仲组织而成的;而最近的成果之一,便是说服了纣王之子殷洪反了西歧,前往冀州侯苏护的阵营中和西歧交战。 这殷洪和无欢曾在朝歌城外的山林间见过一次面,当时他们因为母亲姜皇后惨死,纣王又要将他们处斩,这才张皇逃出朝歌。两名太子殷洪、殷郊因为母亲死得太惨,对纣王恨之入骨,想不到事隔数年之后,居然又被申公豹说动,重新帮纣王的商朝阵营作战。 申公豹将这次的说服之举当成是毕生的重大成就,说到自己劝殷洪的词句,“……你是成汤苗裔,虽纣王无道,却断无以子伐父之理……一旦商朝宗庙毁坏,社稷为他人所有,你日后死于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见你始祖哉……”,说着说着,更是眉飞色舞起来。 而殷洪带了师门几样法宝,和西歧作战之下,伤了不少西歧的将士,也是申公豹最得意的杰作之一。 无欢和申公豹虽然想法不同,但是两人谈起话来倒是颇为投缘,反正三山关前的庐舍已经被太銮等人的人马毁坏,无欢也变得无处可去,便和申公豹一起,两人在大道、山林之间指天论地,谈谈说说,日子倒也过得自在快活。 这一路上申公豹仍然一本初衷,遇见三山五岳的奇人异士便游说他们投往商周,对抗西歧。无欢对西歧也没有什么好感,因此也就不去过问,只是自在地看着天空,心神思绪全数放在天际的白云、日月星辰之上。 这一日,两人已经来到了白龙山前,据过往的路人说,过了这座山头便是冀州侯的地界,想起冀州侯苏护,自然免不了就要想起苏护的女儿苏妲己。 虽然那一日在轩辕坟前的背影如此的决绝无情,但是无欢仍有时免不了在心中想着:“不知道她在朝歌城的宫中过得好不好?” 但是从行旅间传来的消息之中,隐约透露出许多不堪的传闻,有人传说在纣王宫中此刻已经盘据了为数极多的妖精,日日阴风惨惨,宛若人间鬼域。 来自朝歌的人更绘声绘影地描述那些妖精的模样,在他们的叙述中,最不堪的妖精便是苏妲己,是狐狸精的化身。无欢有时想要刻意忽略这样的传闻,却也忍不住要想起,当初那几个恶性重大的轩辕坟三妖:九尾狐狸、九头雉鸡,还有玉石琵琶精的确已经随着妲己进到了纣王的宫中。 而翻过这座山头,便是妲己的故乡:冀州。 两人在白龙山山麓走了一会,却在山路的彼端远远走过来一个形貌极为奇特的人。 说这人形貌奇特,那可真的是绝没有冤枉他,因为这人的面貌和西歧的雷震子依稀有点类似,红砂发、蓝靛脸,尖利的牙齿露在唇外,但是却要丑怪上许多,因为这个人的头有三个,而手臂一边三支,合起来便有三头六臂! 无欢曾经在朝歌城看过三首人,顾名思义,那便是个如这人一般的三头族类,但是三首人族却和常人一般,只有两支手臂,而眼前这怪人远远望过去,六只手臂舞在空中,倒像是只特大号的蜘蛛。 申公豹和无欢看着那人越走越近,却发现那人虽然容貌狞恶,神态间却没有什么敌意,他的身上叮叮当当地挂着许多袋子,但是无欢却隐隐看得见那些袋子之中有不少法宝的力场光芒。 申公豹等到那人走到眼前,突地开口说话。 “这位小友,有礼了。” 无欢一怔,细看那人,才发现他的青靛脸上果然有几分稚气,不论颜色的话,的确是个相当年轻的人。 这申公豹虽然平素为人有点脱序,但是眼光之锐,却也让人佩服。 那三头六臂人听了申公豹的说话,也连忙道:“有礼了。” “在下申公豹,是昆仑山的门人,不知贵阁下……” “我叫殷郊,朝歌人士,是九仙山的门下。” 听了他的回答,无欢和申公豹两人都忍不住一怔,惊讶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无欢惊讶的是,这位商朝的太子殷郊曾经和他在山林间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无欢、殷洪、殷郊还约定好下次见面时,三人要畅快地谈个三天三夜哩! 而申公豹却记得殷郊的兄弟便是殷洪,上回便被他劝住了商朝阵营,一心对抗西歧。 申公豹眼睛一转,便和气地笑道:“原来是商朝殿下,”他说到“殿下”二字时刻意加重语气:“不知殿下要往哪里去?” 那殷郊毕竟年少,这个殿下二字代表的是光辉可喜的过往,多年来未曾用过,今日被申公豹一提,登时对这和气的道人印象大好。 “我奉了我老师的命令,前往西歧投靠周族,去帮忙我的师叔姜子牙。” “说到那姜子牙,”申公豹有点不快地说道:“也算是我的亲师兄,如此说来,你也该称我一声师叔。” 殷郊也不多问,便恭敬地一稽首:“见过师叔。” “我问你,”申公豹笑道:“你本是商朝的太子,理应珠圆玉润,形貌端正,怎么会变成这般的三头六臂模样?” 殷郊说道:“我果然本是普通人一般的模样,只是那一日我老师要我下山帮助西歧征讨商朝,我在寻找兵器时不慎吃了几个豆子,便成了这般的模样。” “那你身上的法宝,又是什么样的东西?” “师叔果然好眼力,知道我身上有法宝,”殷郊笑道:“这是我老师要我帮助西歧时,必须用到的法宝,这枚厚重的是‘翻天印’,叮当响的是‘落魂钟’,还有一对雌雄剑,可以上打仙人,下劈凡夫。” 申公豹大笑道:“而你带了这些法宝,却要去做些什么?” 殷郊一怔,却仍然流利地说道:“要我去辅佐西歧,帮助姜子牙师叔。” “我说你这样做便是错了,”申公豹说道:“你是不是商朝的太子?商朝纣王是不是你的父亲?” 殷郊大声说道:“我虽然是纣王之子,但是我那父王听信谗言,杀妻杀子,我母亲死得何等无辜?这种大恨我时时记在心中,不敢一刻忘记。” 申公豹也朗声说道:“你父虽有过错,但是天下哪有相助他人覆灭自己社稷的道理,而且你父亲一旦过世,你便是商朝之王,今天不助自己的王朝,反要帮助他人称王,天下怎会有这等荒谬情事?况且等你百年之后,在地下哪有面目见你的成汤先祖?” “师叔所言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我父残暴不仁,天意归西歧已定,我哪敢违背上天之意,况且我下山之日,曾经与我师发下毒誓,说如果背弃自己帮助西歧的誓言,便要身受犁锄之刑,死得惨不堪言!” 申公豹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看见他这样的轻浮神情,殷郊有点不高兴地说道:“我所说的话句句实情,师叔为何发笑?” 申公豹笑道:“我笑你不切实际,迂腐不已。发誓一事,向来便只是情势所逼,口头从权而已,怎么能够相信?如果发誓真要应验的话,我申公豹曾罚下重誓,不再与姜子牙作对,否则将会身塞北海眼,你看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而你兄弟殷洪也曾发誓反商,否则将会全身化为飞灰,现在已经反出西歧,弃暗投明,你看他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师叔认识我兄弟?”殷郊惊喜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申公豹微微一笑,指向冀州地界。 “他受了我的引荐,已经去了冀州苏护阵营,正在把姜子牙那老贼打个痛快哪!” 殷郊半信半疑,把玩着手上的翻天印、落魂钟等法宝,半晌之后,还想说些什么,却猛然听见山头的另一端这时传来响彻云霄的兵马呼叫之声! 而从山顶处隐隐透现而出,却是漫天的闪亮金光。 申公豹凝神一想,大声叫道:“不好!”便像是最敏捷的豹子一般,往山头的另一端疾奔。 无欢和殷郊心中好奇。也跟在他的身后快步跑去。 到了山头向山下一看,一幅奇诡的壮丽景观闪亮亮地映入眼廉,也让两人看得呆住,张大了眼睛,久久说不出话来。 只见得白龙山下一片金黄,像是浴着夕阳光一般地金光闪闪,又像是整个景物上铺上一层厚重的金粉,华丽辉煌,却有着极度不对劲的感觉。 在正南方的天际,有着一幅像是遮盖天地的巨大图画,图画上有水有山,有树有桥,像是一片巨帐地遮蔽了整个地平线。 白龙山的山势并不高,从白龙山上俯看下去,却看见在东南方向,有两人两骑相互追逐而来,先前一人自须白发,骑着一只四不像,状似仓皇地向南方而来,正是西歧军师姜子牙,而在他的身后那人,骑着一只神骏的白马,摇着手上的方天画戟,惊天动地追赶而来。 而两人却向着那巨幅图画的方向逐渐接近。 申公豹大惊,失声便喊:“糟了!是太极图!”他在山顶上挥臂狂呼,仿佛这样就可以让殷洪听见,“不要过去!不要追过去!” 但是殷洪此刻正杀得兴起,便是有人在身旁呼唤他不见得听见,更何况申公豹距离他尚远,声音被兵马声一掩,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的眼中,此刻只见到一个落荒而逃的姜子牙,追到了南方,路的尽头处突然出现一道金光闪闪的拱桥,姜子牙驱着四不像登上金桥,突然间回头对殷洪一笑。 “殿下,你敢上来吗?” 此刻殷洪心中已是一片迷糊,无欢等人在山上看得真切,看见姜子牙只在太极图前虚晃一阵,便绕道图后去,但是在殷洪的眼中,却看见姜子牙一声长笑,过桥便走,于是也急忙追上去。 那太极图看来也是另一种扭曲空间,远远望去看似一片图画,但是殷洪一旦进入了,身影登时变得扁平,却仍然在图中活动自如。 一旁的殷郊看得心焦如焚,一个纵身便要下山解救自己的兄长,但是申公豹却知道太极图的厉害,知道人马一旦进入便无幸理,便伸手死命将殷郊拉住。 殷洪身陷在太极图之中,一时之间只觉得缥缥缈缈,心中千头万绪猛地袭来,那太极图的力场与心绪相连,人陷在图中想到什么,就出现什么,心里想着有伏兵,伏兵便一阵阵追杀过来,心里想着与师父的誓言,师父赤精子那和蔼的神情便鲜明地出现在眼前。 “……你下山之后,要好好辅佐西歧……”赤精子这样说道,说着说着,他又听见自己坚定的声音。 “弟子此番下山,绝不负师父嘱托,否则情愿四肢化为飞灰……” 想起父母,商纣王那狰狞的面目便出现在眼前。 “杀!”父亲那狞恶的神情这样说道:“把那两个孽子给我杀了!” 但是,在那丑恶的面容后方,却又出现一片安像的明月,在月光中,父亲纣王仍然年轻,与母后携着手,看着自己和弟弟在夜色的花园中玩耍嬉戏…… 想到此处,殷洪不禁在太极图中手舞足蹈,脸上像是作梦一般。忽晴忽阴,忽尔叹息,忽而哭泣,眼见得要走到了太极图的尽头师父赤精子的模样又出现在眼前,只见赤精子满眼泪水,狠着心,便将那太极图卷在一起,越卷越小,最后只剩下尺许一束。 而图中的殷洪此刻只见漫天的烈火席卷而来,连惊叫都来不及,整个天空便陡地陷入无边无际的烈火。 而后,便剩下永恒的黑暗沉寂。 殷洪的师父赤精子含着眼泪,将太极图再度展开,一阵清风吹来,商朝的殿下便只剩下一堆飞灰。 而一旁的姜子牙又举起一道引魂幡,将殷洪的魂魄引入那神秘的封神榜。 西歧大军将殷洪引入太极图内烧死之后,便撤入了在冀州府前构筑的大寨之中,殷郊在山上眼见得自己的兄弟死于非命,又悲又怒,一颗投向西歧的心早已飞向九霄云外,而将他兄长引入太极圃内的姜子牙,此刻更成了他心目中最欲杀之后快的仇人。 申公豹见又说动了殷郊助商反周,便要带着殷郊前往投靠冀州侯苏护。一听见要去投靠苏护,无欢登时没有了兴致,便在白龙山上与两人道别,殷郊一心只想为兄长报仇,也不在乎无欢是否一起前往冀州,而申公豹又新得了个殷郊,也不再将心思放在无欢身上,三人便在白龙山顶抚掌而别。 只是,无欢看着殷郊的身影,想起他所发的誓言,心中不知为什么却陡地觉得一阵不祥的阴冷。 “我若违了助周反商的誓言,”曾经,殷郊这样对他的师父发下誓言,“此身便得惨遭犁锄之祸,死得惨不堪言。” 日后,殷郊果然大举对抗西歧,而且利用身上的法宝“翻天印”、“落魂钟”、“雌雄剑”将西歧诸将打得落花流水,但是最后却仍然中了另一种扭曲空间法宝“山河社稷图”的埋伏,陷身在两山的夹缝之中,只露出一个头来,果然被西歧众将以犁锄杀死,应了他当年许的誓言。 第九章 听闻千里的妖怪叫桃精柳鬼 无欢离开了冀州府之后,便往西方走去,他想西歧大军正逐步向商朝首都朝歌进犯,反向而行,比较不会被战火波及。眼见得莽莽江山,偶然还是会在道路上看见倾倒荒圮的城镇,饥寒冻死的枯骨,偶尔还会见到惨烈大战后,千万将士横尸荒野的荒冢。 一开始,无欢见到这样的无主孤骨还会为他们安身埋葬,后来因为尸骨太多,实在无法一一为他们安葬黄土,最后也只好作罢。 无欢还在西歧大军阵营中时,知道西歧阵营常常会以动听的仁义号召做为宣传,在姜子牙的宣传中,四方黎民全数唾弃商朝政府,全数热切拥戴西歧大军,在他的号召词,还很生动地提到四方黎民要求西歧大军前来攻打的奇异现象。 “来攻打我们吧!”在姜子牙的宣传中,黎民们曾这样说道:“来攻打我们,解救我们于水深火热之中吧!” 但是从一些在战事中幸存的流民口中得知,商朝纣王虽然无道,但是有些偏远城镇仍然过的是安然恬静的生活,反倒是西歧大军一来,与商朝政府军决战之下,却将本来安然无事的田野乡村全数毁坏。 兵战凶危啊……无欢常在心中这样想着。其实所谓的仁义之师也不过是个美丽的谎言,战火一旦出现,受难受苦的总也是那无辜善良的万民。 只是,为什么这样子伤害万民的战火,只要有三两人的私心,却仍然像是万劫的宿命一般,时时都要出现在这个苦难的人间? 他在荒野中一边缓缓前行,一边在心中缠绕着无数的疑问,就这样,他晓行夜宿,在茫茫的天地之间流浪,这一日却已经来到一座险峻的高山。 无欢在山下问了乡人,知道这座山名叫梅山,山上长年云雾环绕,阴冷可怖,而且根据乡人叙说,这山上向来多妖,寻常的樵夫、行人都没有人敢随便上山。 对于精怪一事,无欢的态度和寻常人是完全不同的,他从小久炙狄孟魂的精怪理论,对于这类天地间的异类生物有着和常人不同的认知。 一般来说,常人见了精怪第一个反应便是恐惧。的确,有些精怪的确会对人造成伤害,但是根据无欢的观察,大部份的精怪和兽类一样,不会主动攻击人,相反的对人还相当的畏惧,即使有伤害人的举动,也是畏惧之下所做的极端反应。 而像轩辕坟的九尾狐狸这一类精怪,则比较接近人间的“坏蛋”,凶恶之处是有一些,但是如果应付得当,却也不见得那么难以应付。而且,和人类不同的是,这类精怪也都会有弱点,使用某些特定的术法、咒语、法宝便是制住他们的好方法。 更重要的是,无欢觉得和人类相较之下,精怪们个性反而单纯,反而容易看穿,因此,如果有选择的话,无欢倒是宁可和精怪为伍,也不想和人类交往。 因此,虽然有着乡人的警告,无欢却仍然只是淡然一笑,便缓缓走上梅山。 空山寂寂,回音缥缈,人在云深不知处。 无欢上了梅山,只在山路上走了一会,前面的缥缈云雾中,便走过来两个面目狰狞的大汉。 无欢凝神细看,看见这两名大汉的脸色像是木头一样布满细纹,脸上隐隐现出青气,一个头顶上精亮无发,另一人却是胡须满脸,而两人的身形光线相当的紊乱,有时看得清身影,有时却仿佛混在云雾之中。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两个便是如假包换的精怪,而且很可能是从树木、植物一类转化而成的精怪。 只见那名光头大汉眼神涣散,仿佛正在出神,也像是在了望远方,另一人则是手掌放在耳旁,时时作出竖耳倾听的神情。 无欢有点戒慎地放慢脚步,眼睛盯着两人,看着他们慢慢接近。 那名侧耳倾听的青脸大胡子,这时突地睁着眼睛,瞪视向他走近的无欢。 “你!”他大声说道:“你姓桑羊,名叫无欢,朝歌人士小时候住在石洞里,是也不是?” 无欢愕然,想要说话,一旁那个光头大汉眼神依然涣散,却在嘴里喃喃念道:“不好不好,你有一个朋友,三个头六只臂膀,糟了糟了……” 他一个疼痛的神情,叫道:“哎呀!这样不是痛死人了?” 无欢一听,便知道他说的是殷郊,好奇说道:“我果然有这样一个朋友,却不知到他怎样‘糟了’?” 光头大汉瞪着他,眼神却仍然像是定焦在极远之处。“整个人被卡在两座山里,只露出一个头,旁边有人推着犁从他头上辗过去,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糟了?而且糟之已极,糟之已极……” 无欢听见他这样说,心中那份不祥之感再次出现,因为这便是当日殷郊所说,在他师父面前立过的重誓。 ——若有违背誓言,甘受犁锄之刑! 只是,这梅山离冀川至少有数日的路程,这光头人怎能刹那间立即得知?而且,另外那名青脸大胡子,怎能一眼就知道无欢的姓名? 无欢正在寻思间,那大胡子的嗓门极响,朗声说道:“你不用再想了!咱们兄弟二人姓高,我叫做高明,那楞着眼的叫做高觉,”他大声说道:“你既然识见不凡,我们也不来瞒你,我乃是临近棋盘山上的桃精,我这兄弟却是个柳鬼,我们二人因为机缘,偶然化为人形,此番便要下山去投靠商汤天下,求得几分荣华富贵!” 无欢听见他这一番直爽无比的自述,倒也颇为喜欢这两名精怪的坦率,笑道:“原来是两位桃树柳树大哥,却不知道你们两人怎会有这样的本领,能够在片刻间探知我的身分?” 高明大笑道:“我不是称赞你见识不凡吗?我兄弟二人怎会有这样的能力,倒要请无欢兄弟猜上一猜。” 无欢凝神想了一会,回忆当年狄孟魂有关于精怪理论的记载,再想想近年来四处经历过的许多往例,他皱了皱眉,说道:“大凡草木成精的奇人,”他为了不冒犯二人,刻意以较为含蓄的“奇人”二字称呼他们,“都有一个依归之处,那也就是说,二位是柳树、桃树成精,虽然躯体可以四处自在活动,但是毕竟还是有本体之处。桃树盘根可达数十里,柳树遇风而生,随风飘摇,因此本体可达之处,不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可感应得到。只是……” 高明听得相当兴奋,像是遇上了百年难见的知音,急忙问道:“说得好,说得也对,只是什么?” “只是我朋友殷郊所在之处距此不只数十里,二位高人如何能得知,我却不知道个中奥妙了。” 高明哈哈大笑。 “这个中奥妙,你当然不会得知的了,看你我如此投缘,我兄弟二人不如告诉你算了。原来我二人那棋盘山上有一座轩辕庙,庙中有千里眼、顺风耳二使,我二人的根须蟠延其中,这才有着听闻数千里的奇才异能,这样你知道不知道?” 无欢一听之下,便会了意,他知道这世上的确有此类听闻千里的奇异力量,在狄师的那个“二十四世纪”奇异年代中,人们也能够驱使这种奇异力量,只是那个时代靠的多半是器械,而在商朝时代,这种力量则是自然存在于天地之间,只要运用得法,的确能够听闻千里之外的细微事物。 他想了一会,却忍不住说道:“两位高人的能力,果然令人佩服,但是我却有一言相劝。” 高明皱眉道:“说就说了,还什么相劝不相劝的?” “两位的能力,泰半依附在你们本体的桃树、柳树之上,而听闻千里的奇能,则是那千里眼、顺风耳的助力,因此要提防你们的敌手前去破坏本体。你们此番下山去投靠的是成汤商朝,对手便是西歧,西歧阵中,奇人异士极多,倘若有人看出这个破绽,对二位的修为会有极大威胁,请二位小心。” 那青面大胡子高觉本来都不说话,这时却瞪着大眼,朗声说道:“说说说,有什么好说的?” 他大声说道:“我就不相信以我二人之能,有人可以奈何得了我们!”说着说着,又大叫道:“哎啊!又是你的一个朋友倒大霉了!” 此刻无欢已经知道这个柳鬼高觉纵看千里的能力极为不凡,于是仔细听着他的说话。 “唉啊!这家伙是个会离头之术的家伙……” 无欢一怔,知道高觉看到的应该便是申公豹。 “不行啦!被制住啦!那几个老家伙叽哩咕碌说要干什么,要带他去什么?” 一旁的高明这时竖耳倾听,插嘴道:“要塞他到北海眼去。” 无欢一听,便知道了原委,因为申公豹当年也曾发下重誓,说如果再要阻挠姜子牙反商,便将自己的身子去塞北海眼,如今果然应了自己的誓言。 至此,殷洪、殷郊、申公豹的誓言都已应验,也都丧生在西歧阵营的手下。 无欢和这三人虽然不算深交,却也是相当谈得来的朋友,此刻三人遭了这样的下场,自然心中也有几分侧然,几分不忍之感。 而高明高觉这两名桃精柳鬼却不知道他的心事,两人一心只想下山去相助商朝,换取人间虚妄的功名富贵,自然也不耐烦和无欢说下去,一声大喝,便大呼小叫地下山而去。 桃精柳鬼离去之后,无欢又在山林中走了一会,走到山腰处,发现云雾已经逐渐散去,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处景色颇为雅致的山谷。 山谷之中,静静立着几处茅舍,云山雾绕,潺潺流水,竟是一处颇有意境的居住之处。 他信步走到山谷之中,却发现有一名大汉蹲在竹篱之上,正在引喉而歌。 那声音传在空谷之中,余音回绕,虽然算不上悦耳动听,配上这样幽静的山谷,却也别有一番风情。 无欢细看那人,却又在那人的身形处看出力场混淆的模糊影像。 看来,这人也是个精怪,而且从他的力场身形看来,应该是鸟类一般的禽类幻化而成的精怪。 那人在眼角余光处看见无欢缓缓走了过来,歌声乍然止歇,警觉性地跃下地来,脸色阴睛不定。 无欢看见他这样的戒慎神情,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只好露出善意的笑容,站定脚步。 而在那人的身后,这时也浠浠索索走出来几名大汉,不怀好意地瞪视着他。 这时候,无欢已经开始有点后悔来到此地,因为他已经听到身后又冒出几个人的脚步声响。 而这些人的身影看过去,力场清一色的混乱不已,算一算,此刻围在无欢身边的精怪已经有六个。 而且是六个颇有敌意的精怪! 无欢努力地在脸上堆出没有敌意的笑容,一边飞快地看着那六名大汉的力场,发现他们有的是牛怪,有的是羊妖,有的是山犬,而其中一人的原形居然还透现出长长的身躯,数不清的脚,显然是一只蜈蚣! 一时之间,他也不晓得该如何是好,想要做一些自保的术法动作,又怕触怒了他们。 静静的山谷之中,此时诡异地弥漫一股肃杀的对峙气氛,无欢甚至不敢吸气吸得太重,生怕一个不慎造成误解,这样几个大汉型的精怪一旦围了上来,他的本领再大,也绝对难以讨得了好去。 突然之间,只听见身后一声响亮的长吸气声,紧接着,却有一人欣喜地暴喝出来。 “天啊!你是无欢,”那声音充满了毫无造作的狂喜。“你真的是无欢!” 第十章 狗、羊、猪、猴、牛蛇蜈蚣 无欢惊诧万分地回过头来,看见大叫大嚷的是那山犬化身的大汉,只见他满脸的横肉,眼睛却相当的清澄明亮,整个脸看起来有些骇人,但是那眼神却让人陡生亲切的熟悉之感。 一时之间,他也有了点错觉,以为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名大汉。 只是,那却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无欢虽然有过不少和精怪接触的经验,却好像还没有和哪一个精怪交过朋友。 只见那山犬大汉快活地大笑,一声“啊呼”便跳过身来,和无欢抱在一起。 “你是无欢!”他仍然只会说同样一句话。“你真的便是无欢!我是戴礼啊!那个戴礼啊……” 戴礼! 山犬戴礼! 一时间,无欢只觉得恍在梦中,仿佛得知了答案,但是却又萌生了更多的疑惑。 山犬戴礼,的确是无欢的旧友。 但是无欢却也清楚地记得,那山犬戴礼只是一只他童年时在山林间作伴的狗儿,并不是眼前这个笑容满面的大汉! 当年,无欢记得戴礼失踪在石窟沦陷蛇妖手中的那一天,那一天他与戴礼在轩辕坟处救了白蛇蛇妖化身的女子,但是回到石窟时,戴礼却没有跟着无欢回来。而日后他又有机缘回到石窟,也曾经试图寻找它,但是却从来不曾再见过它的踪影。 而他当然不会知道,当时戴礼早在轩辕坟外被玉石琵琶精所害,早已被削下头颅,命丧当场。 只是,为什么此刻还会有这样一名精怪大汉自称是“山犬”戴礼? 无欢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拥着戴礼的手也不像他那样的热切,但是戴礼却恍若未觉,仍然像是少年时代一样,热情地拥着无欢。 这样忙乱了一阵之后,无欢才戒慎地挣开那戴礼的怀抱,半试探,也半好奇地详加询问戴礼的来历。 原来,这个精怪大汉果然真的便是无欢少年时代的旧友“山犬”戴礼。当日它在轩辕坟前惨遭杀害之后,一缕幽魂不晓得为了什么原因,并没有立刻离开躯体,而是附着在离开身体的头颅之上,这样风吹日晒雨淋了几日之后,他那颗山犬头颅并没有腐烂,而且有时还能够动动眼睛,伸伸舌头。 无欢听到这儿,忍不住暗暗点头,他知道在精怪的成形过程之中,如果死去的动物四周有着所谓日精月华的奇妙力场时,是有可能产生这种现象的,但是…… “但是啊!”戴礼兴高采烈地自顾自说了下去,“我们师父说道,如果不是有他救了我的话,我的头即使能在轩辕坟前撑上一阵时日,但是日子一久,单是一个头活在那儿,也终究要死于非命的。” “师父?”无欢奇道:“你们有师父?” 戴礼得意地指着几个大汉说道:“我们几个,都是同样的处境下,让师父救回来的。” 无欢想了一下,诧异地问道:“那……你们的师父呢?我可以见见他吗?” 几名大汉互望了一眼,纷纷摇头,当中那名山猪幻化而成的大汉楞头楞脑地说道:“见他,不行的吧?”他憨傻地笑笑,跟着却说出让无欢目瞪口呆的回答,“打从咱们师父变成土像之后,就再也不能和咱们说话了哪!” 又是幻化成土! 无欢在心中暗自叫道,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地问道:“你们师父变成土像,那倒是十分稀奇,有机会的话,我倒想看看。” 另外一名牛形汉子却十分的爽朗,看见戴礼和无欢聊得挺开心,敌意登时去了大半,也过来和他们谈谈说说。 “说到我师父,那神通可大了,他变化成土的地方就在离这不太远的地方,我带你去看看。” 几名大汉看来也是相当好事爱玩之辈,听见牛形人这样说,便纷纷附和,一行人便热热闹闹地往山谷的另一端走去。 行行走走间,戴礼向无欢引介了其余五名大汉,那蜈蚣化身的汉子叫做吴龙,白蛇化身的叫做常昊,猪精化身的叫做朱子贞,山羊化身的叫杨显,而那水牛化身的则叫做金大升。 据戴礼说,他们六人,再加上一个现在不在谷中的猴精是结义兄弟,也因为同是一个师父救回来的过命交情,几个人便自己封了个名头,叫做“梅山七圣”。 就这样,这几个浩浩荡荡的梅山七圣使领着无欢来到山谷另一端的一个石洞,在石洞的尽头,果然便端坐着另一个沉睡在“永恒转换”中的神族中人。 无欢带着敬畏的神情,看着这个沉睡在永恒之中的奇妙神族,从他那带着土质光泽的安详面容中,发现他的骨架极为粗大,短短的头发,脸上的五官相当粗犷。 和狄孟魂不同的是,这个神族中人并没有留下任何的记载,连一个名字也没有,无欢好奇地这边看看,那边找找,但是找了好一阵子却仍然找不出这人身分的蛛丝马迹。 而问了那梅山七圣,六个大汉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这人叫做“师父”,是个神通广大的仙人,不仅将七个人从死里救活,还让他们从野兽幻化人形,但是问他们“师父”的真实来历是什么,却也没有人答得出来,只有那蛇怪常昊心思较为细密,说曾经听另一个猴怪提过师父的名字。 “好像……”他抓着头,疑惑地说道:“说叫做‘羊风’什么的吧?” 第十一章 潘朵拉核酸警队“水”阳风 无欢皱了皱眉,试图在心中回忆曾经听过的神族中人姓名,想了一会,才陡地想起一个狄孟魂在记载中不止一次提及过的人。 阳风! 曾经和狄孟魂共闯龙族时空、神话时空的“水”:阳风! 无欢带着敬畏的神情凝望着阳风那宛若天神的巨大身形,不禁有点肃然起敬。 但是随着他进入“永恒转换”,阳风在这个时代中曾做过什么,却也成为永远的谜团。 不过,那些传说中的神族中人们,不也是这样,在这片大地上不断地重生,也不断地创造出一桩桩最动人的传说? 在狄孟魂的记载中,无欢知道阳风本来是公元二十四世纪的生化人警队成员之一,在围捕时光英雄葛雷新之役中也出过大力,后来他与狄孟魂、姚笙等人一起陷入时光巨变之中,在龙族的时空中,曾经一度被认为是“水神”共工。因为阳风本就是个“水”态的生化人,能够在人形和水态之间自由变化。 到了神话时空之后,阳风也和其他的生化人一样,被恶神南斗施行了体质改造,成了古代的著名大神“防风氏”。但是早在涿鹿神战还没有开始之前,阳风便中了南斗的暗算,在平野间被南斗的两名手下“重”和“黎”杀死。 然而,对狄孟魂、阳风、姚笙等具有神族体质的异人来说,死亡并不是一个结束,他们的躯体化为尘土之后,经过漫长的岁月,仍然会再一次破土重生,再一次在人间写下不平凡的冒险故事。 至少,眼前沉睡的阳风就留下了梅山七圣这群模样特异的精怪。 和狄孟魂不同的是,阳风却没有留下任何的文字记载,连最简单的图画,只字片语也没有,因此,随着他进入“永恒转换”,阳风在这个时代中曾经做过什么,却也成为永远的谜团。 不过,那些传说中的神族中人们,不也是这样吗?无欢有点悠然地仰望着阳风粗豪的脸庞。有那样一群身世来历不凡的“神族中人”,在这片大地上不断地重生,也不断地创造出一桩桩最动人的传说,而自己何其有幸,居然能够和个中最传奇的几个人物有着这样深厚的渊源! 一念及此,不晓得为什么,无欢又想起了姚笙“生前”那淡淡的笑容,想起了她千年来思念狄孟魂的寂寞…… 只是,在脑海中的那张脸庞,依稀仿佛,又变了个模样,看起来像是“狐儿”妲己,但是那倔强的神情,为什么又像极了那三山关的暴烈女孩邓蝉玉? “山犬”戴礼楞楞地站在无欢的身边,他自然没能领略到无欢此刻的心思,只是憨憨地呵呵微笑,抓抓头,耐心地等着无欢从回忆冥想中回来。 这时候,身边的几个精怪也已经散去,从洞外传来嘻笑的声音。无欢又在阳风的土像前站了一会,才长长吁了口气,转过头来,却看见戴礼亮晶晶的眼珠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此刻,无欢才有机会仔细端详这死而复生的山犬,从外观上看来,戴礼是个模样甚为凶恶的大汉,年纪大约四十多岁,只有那双眼睛还是骨碌碌地转,总算有几分当年纯真神采。细细回想了一下梅山七圣的长相,无欢不禁纳闷,觉得如果将他们“造”出来的是阳风,那么这个阳风大概也没有什么审美的观念,因为几名精怪的长相都不算好看,而且每一个人的模样看起来都颇有年纪。 按照实际的年龄推算,当年无欢从山上捡回戴礼的时候,是七八年前的往事,因此戴礼的实际年龄应该最多只有八岁,然而此刻看看他的长相,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八岁的“人”。 想到这儿,无欢忍不住噗嗤一笑。 “你……”无欢伸过去双手,笑着揉着戴礼的头,这是当年他最喜欢对小山犬做的亲匿动作,“你看起来好老!” 而戴礼也只是好脾气地呵呵大笑,不以为件,任他搓着自己的大头。 “我的师父也这样说过哪!”戴礼天真地笑道:“不过他说,因为我本就是山犬嘛!山犬活一年,等于凡人活七年,算了算,我也是个中年人了哪!” 无欢哈哈大笑。 “中年中年!”他欢畅地笑道:“想不到我们家的小戴礼也已经是个中年‘人’了!” 两人在笑声中,携手奔出石洞。无欢眼珠子一转,便是一声呼哨,这是当年他呼唤戴礼的讯号,每当在山林中传出这样的哨声,戴礼便会“刷”的一声从浓密的林荫中现身,然后跟着无欢在朝歌城外的山林间快活地奔跑。 果然,戴礼一听见这样的熟悉声响,也高兴地大喝一声,放开大步,便往山间矫健地奔驰而去,无欢跟着也放开脚步,紧紧地尾随而去。 当年,无欢和戴礼便是这样,常常在水气氲腾的翠绿山林中畅快地奔跑,渡过了他们不平凡的少年时代,日后戴礼失踪之后,石窟又迭遇强敌,遭逢巨变,原先以为和这位山犬故友共同在山林间奔驰的愿望已成绝响,想不到时隔多年之后,两人又能够并肩驰骋在梅山的山林之间。 不过,时移事往,无欢已不是当年那个少年,而山犬戴礼更是不复往日的模样,成了一个面目狰狞的大汉。 第十二章 做人到底快活不快活 两人自在地在山上跑了好一会儿,这才高高兴兴地在一处山岭停下,放眼望过去,山高水长,一片壮阔的开放景象。 “好美!”戴礼在山风中欢畅地大笑,“我们小时候的山上看出去,却没有这样美的风景!” 无欢打从两人再次重逢开始,便一直很好奇地端详戴礼的长相。他对精怪一事本就有极大的兴趣,但是却从来不曾和精怪有过直接的接触,就连从前在轩辕坟前和三妖对阵之时,也只是对峙的情势居多,没有像如今一样,这样面对面接近地和精怪接触。 更有趣的是,眼前的戴礼更是他从小便亲如兄弟的一个旧友,想着想着,无欢便忍不住问道:“喂!戴礼。” 戴礼笑呵呵地转过头来,眼神依然清澄纯真。 “什么事?” “你现在……”无欢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来问这个问题,“你现在是个人了,是不是?” 戴礼一怔,有点不好意思地抓抓头。 “应该是吧……”他笑道:“我是还不太习惯啦!但是袁大哥说过,我们都已经是货真价实的人了,如果还有人说我们是畜牲,就去和他拼命!” “袁大哥?”无欢奇道。 “袁洪袁大哥,”戴礼正色说道:“是我们七个人里的大哥,也是除了你之外,我最喜欢的人。” 无欢点点头,方才他听另一个蜈蚣怪说过,说梅山七圣之中还有一个猴精,此刻并不在山中,想来戴礼提的这个袁洪大哥便是个猴类衍生的精怪。 “变成人之后,有什么不一样吗?”无欢鮀:“觉得有什么事变得不同吗?” “应该算有喔!”戴礼抓抓头,有点艰难地想着想着,又摊着粗壮的双手仔细端详,“像有这两只手一开始就很不习惯,不知道怎么用,也觉得很累赘。我还是狗的时候,吃东西多干净俐落?只要叼了就跑,你还抢不过我哪!” “嗯!”无欢微笑道:“每次我烤了好吃的,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被你叼得满山跑,我跑去追你,咱们两个跑来跑去,最后却便宜了那些野熊狐狸。” “是啊是啊!”戴礼笑道:“后来我们不是还抓到了几个,躲在一旁想偷吃东西的黄鼠狼吗……唉!”说着说着,戴礼的脸上却露出有些凄凉的神情,“不过,后来我头被砍下来之后,日子好像就没这样快活了。” “为什么?”无欢奇道。 “我变成人之后,脑子也清楚了,以前有很多没想过的事,我也会开始想了。以前觉得只要吃饱了,喝足了,等着睡觉就好,可是变成人之后,却常常想着许多怪里怪气的事,看出去的天,看出去的人也变得不一样,”他喃喃地说道:“说真的,还是从前做狗的时候要快活上许多。” 无欢有点好奇地望着眼前这个从狗类型态转为人形的奇人,他从来不曾在这样的近距离倾听精怪们的心事。事实上,当初连狄孟魂自己也不曾如此深刻地聆听过精怪的想法。 “那你……后不后悔被你师父救活过来,变成现在的人形?” 戴礼侧着头,想了良久,还是点点头。 “我们从畜牲成精的,都知道变成人是件好事,我在野外也见过许多一心只想成精变人的妖精怪物,大伙儿大概都很想变成人吧?”他有点落寞地笑笑。 “可是我真的觉得,变成人之后,好像也没有从前想像的那样快活。”说着说着,他突然眼睛一亮,拉着无欢的手,“那你告诉我,做人快不快活?” 无欢一怔,想要回答,却从心中、脑海之中涌起纷攘的念头,把那到口的话阻了回去。 做人,真的快活吗? 脑海中翻搅着这个问题,无欢却忍不住在心中开始回想他这年轻的一生中,见过的人、说过的话、爱过的人,发生过的事…… 那个荒淫无道的商朝天子,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琼浆玉液,枕边是天下最美最娇媚的女人,说出来的话,身边的人没有人敢抗拒不听…… 这样的一个人,他快乐吗?如果他真的快乐,又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要持续找那么多变化无穷的新把戏? 还有,那个掌握着西歧大军的姜子牙,他快乐吗?他有着天下最出色的一群奇人为他作战,身上也有着凡人难及的惊世绝艺,只是,如果他快乐的话,为什么还要时时脸上一片寒霜,还要时时担心别人会窥知他的秘密? 最后,当然还要想到狄师和姚笙的事。 狄孟魂和姚笙两人,都是最出色的人,两人胸中的所学,几乎都已经到了学究天人的境界,但是他们快乐吗?当然不,从姚笙进入永恒转换前的怅然笑容就可以知道,她和狄师,都是很不快乐的人。 这样想想,果然戴礼的感觉没有错,也许撇开做人这一层,才能够真正过得快乐。 “我不晓得做人快不快乐哪!”虽然有了这样的感慨,无欢却不愿意将情绪传给戴礼,于是有点滑头地说道:“你的感觉呢!如果要你回去再做一只山犬,你愿不愿意?” 戴礼皱着眉,又侧头想了好久,还是一脸疑惑。 “我不知道哪!有时候脑子里说着,回去做山犬比较快活,有时又觉得,还是做人比较快乐,因为人有功名,有金银财宝,有高官禄位,有美酒女人,日子过得精彩多了。” 无欢同样皱了皱眉,问道:“这种话,是谁教你说的?” 戴礼天真烂漫地大笑:“当然是袁洪大哥教我们的啊!”他拍着手高兴地说道:“他还说,我们梅山七圣出人头地的机会快到了,有一天,他会来带我们投靠成汤天下,到时候,我们就会功成名就,什么都有了!” “你要这些功名利禄做什么?”无欢沉声说道:“别忘了我们只不过是乡野村夫,这些东西对我们来说,一些也没有用哪!” “你不喜欢这些东西?”戴礼讶异道:“袁洪大哥说过,只要是人,都会喜欢这些东西的,所以我们七兄弟如果要做货真价实的人,就要喜欢这些东西的啊!” 无欢盯着他,静静地说道:“有些人不一定喜欢这些的,”他转过头,指着天上的云,“你看看天上的那些云,自在的飞,自在的飘,风来了随着它到北海去,到昆仑山去,很自由吧?云这么快乐,这么自在,可是却没有功名,也没有利禄啊!” 戴礼怔怔地听着无欢的话,有时候抓抓头,仿佛听懂了,可是有时又有点困惑。 “还有,你看看天上的那些飞鸟,”无欢轻轻地说道:“他们在天上飞翔,饿的时候就吃桐树子,渴的时候就饮梅山的山泉水,倦了就睡在枝头上,高兴的时候就在山谷里飞,一边飞还一边唱着歌,它们自由吧?它们地快乐吧!可是它们却也没有金银财宝、美酒佳人喔!” 戴礼沉思了良久,才讷讷地说道:“无欢,我知道你对,我也一定听你的话,”他迟疑地说道:“可是袁洪大哥也是我最尊敬的人,我也会听他的话,”说到此处,他的眼睛有些迷惘了起来,“可是如果是你们两个意见不一样,戴礼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哪!” 无欢楞了楞,正想答话,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阴侧侧的轻咳声音。 “打扰了。” 在山林之中,陡然出现这样的声音,无欢和戴礼都警觉地一回头,而戴礼看清楚了来人的形貌,便欣喜地大笑出声。 “袁洪大哥!” 那人站在无欢身后大约十步之处,身形的背景的一片苍翠郁郁的树林,其时已经是午后,山风有些冷,有些刺人,看见这人的长相,却让无欢的身上不自觉地起了一阵森冷之感。 那人的身材不算高,甚至比常人还要矮上一些,脸容极为瘦削,脸上却有着异样的红晕。他的头发全白,毛质极短极粗硬,额头正中的发际尖尖地垂向鼻心,活脱便是一副猿猴的模样。 而在他的身后,无欢可以隐然见到精怪们特有的黄色力场光芒,但和戴礼等人比起来,这人的力场要比他们强上许多,显见得他的法力也比梅山几个精怪们要强上许多。 在力场光芒中,有一只毛发膨松的巨猿,两眼露出精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无欢。 这样的精怪眼光,加上那瘦削怪人的眼睛也盯着他看,无欢背脊上那股凉气飕飕而起的不快之感也一直持续着。 但是天真的戴礼哪知道两人之间有这样的古怪感觉,他一声欢呼,便像个小孩子似的跑了过去,拉着那袁洪大哥的手。 “无欢无欢,”戴礼笑道:“我来跟你们俩介绍,这位便是我最敬重的袁洪大哥……” 不等戴礼开口,那猿精袁洪便阴阴地笑道:“我早听兄弟们说过了,这位是你的旧友,桑羊无欢兄,是吧?”袁洪说道:“我早在成汤阵营中听过有你这样一号人物,听说你见识不凡,当年连姬昌都对你推崇有加,是不是?” 无欢勉强笑道:“那只是些夸张了的传闻,做不得准。” 袁洪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些,也露出精光。他的眼睛是一种很奇特的黄褐琥珀色,眼睛的幢仁极大,连中央的开合线也看得清清楚楚。 不知道为什么,无欢突然在脑海中无边无际地想起了一个字,那是在狄师石窟中的一个字母字,有四个字母,在狄师的注解中,说那是“彩虹之女”,也是眼睛一处器官的名称。 “夸张的传闻?”袁洪笑道:“无欢兄真的太谦了,不过这儿我袁洪却有一事想要请教。” 无欢点点头:“请说。” “西歧姜子牙的阵营之中,能人异人极多,而无欢兄却在西歧阵营里也享有盛名,想必见识是不凡的,”看见无欢的疑惑神情,袁洪摆摆手笑道:“无欢兄不必惊疑,我袁洪不是有通天彻地之能,我知道你的来历之一二,乃是那高明、高觉兄弟说的。” 这样一说,无欢便恍然大悟。高明、高觉两兄弟便是他上山时遇见的那两名桃精、柳鬼,这两名精怪的本体依附在附近棋盘山上轩辕庙的千里眼、顺风耳神像上,因此便有着通晓四方讯息的本领。 而在上山时,高家兄弟便已经猜出无欢的来历,因此袁洪若是从他们处得知无欢的事,那便没有什么希奇之处了。 想到此处,无欢便放下心来:“却不知道,袁兄要问无欢什么事?” “我知道无欢兄胸中所学远胜于我,因此倒要在此考考你,你可知我袁洪是什么样的来历?” 无欢一怔,没有想到他问出来的,却是这样的问题。 要知道在山林的精怪之中,成精成怪的原因有千百种不同的机缘。有的精怪本来只是花草树木、奇玉怪石一类的无生命体,受了外来的能量诱因,再加上其他因素的促成,这才日久成为精怪。 但是,除了这类成因之外,有的精怪却和一些前代的人种、恩怨有关,像轩辕坟三妖,还有恶神南斗栖身之处的许多精怪,便是古代一些曾经死去的生命体经过时间作用产生的。 严格来说,狄孟魂、姚笙、阳风等人的“永恒转换”现象,也有可能发生在一些精怪的身上,只要是当年曾经被恶神南斗改变过体质的,便很有可能会在深藏大地日久之后,破土而出,成为另一世代的新式生命。 无欢思考了一阵,他知道梅山七圣其实是神族成员之一的“阳风”创造出来的精怪,原先可以朝这个方向猜的,但是此刻他站在袁洪的身前,又端详了一会他背后的力场光芒,知道他的来历应该和其他六圣不尽相同。 因为袁洪身后的光芒强度之强,已经远远超过了一般的精怪,不太寻常,这样的光度,无欢觉得几乎已经可以比得上哪吒、杨戬等人的能力。 那也就是说,袁洪很可能也是有着神族体质的异人。 但是在狄孟魂的记载中,无欢竭尽枯肠,却想不起来有什么人像他一样,有着一副猴子般的脸庞。 第十三章 像猴子一样的上古水神 猴子般的脸庞…… 想到此处,无欢的脑中突地灵光一闪,想起来一段传说。 只不过这个传说和狄师没有任何关系,而是无亏公公在他童年时说过的一个神话故事。 当年,在石窟昏暗的灯光中,无亏公公白白的头发映着烛光闪闪发亮,对着无欢叙说一个禹王治水年代发生的故事。 “……古时候,大禹治水的时代,曾经三次到过桐柏山,在那儿遇上了大雷雨,飞沙走石,土木哀鸣,让治水的工作耽搁了下来。因为遇上了这样的阻碍,禹王大大发了脾气,召集了百种灵兽灵禽,又召集了手下的诸神,最后才捕获了淮涡水神。这个水神的名字,便叫做‘无支祈’。那‘无支祈’的样子长得像猿猴,缩鼻高额,青色的身子,白色的头,金黄色的眼睛,像皑皑白雪一样的利牙,脖子一伸有百尺,力气抵得过九头大象,奔跑迅疾,在山林水滨神出鬼没,能够和人流利应对言语,也通晓所有河川的深浅,平原高山的远近……这无支祈掌理山间所有的木魅、山妖、石怪、水灵近数千年,后来被禹王在脖子套上大铁练,鼻子穿上金铃,关在淮阴的龟山之下……” 想到此处,无欢有点失神地脱口而出。 “无支祈……” 那袁洪面露惊疑的神色,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那传说,果然是真的吗?”他大声地问道:“这世上真是有过无支祈这一个传说?” “你自己也不晓得?”无欢奇道:“那你还问我做什么?” “这件事,是阳风师父对我说的,但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袁洪说道:“我和其余几位兄弟的出身来历不同,我那几位弟兄都是寻常动物幻化成精的,只有我,是他在河堤旁捡来的,只知道那儿的船夫说过,说我是在石头里迸出来的妖精。” “石头里迸出来的?”无欢奇道。 “嗯!”袁洪点点头。“据说,当时的风雷声很大,一声炸雷下来,炸得河边石头开成两半,而我就是在那石头中间生出来的。” 无欢点点头,专注地听着他说下去。 “我阳风师父听得河边的渔民们说,说这个猴子一样的小孩是个妖怪,是当年的巨妖‘无支祈’转世投下来的后代,吵吵嚷嚷地说要把我弄死……”袁洪长叹一声。 “后来,还是我阳风师父现出水神原形,吓跑了那些人,才把我救下来的。”他的大眼凝视着无欢,“所以,你也认为我是‘无支祈’投胎生下来的?” “我不晓得,”无欢由衷地说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和‘无支祈’有什么关联,只知道禹王时代有过这样的记载,而且你和一些奇人的状况非常的相似。” 袁洪沉吟了一会,边走边想,一个分神,却出现了令无欢目瞪口呆的情景。 这时候,从袁洪身后的力场之中,居然像是复制一般地,“波、波、波”地,像是冒出来的水珠一般,也不晓得从什么地方来的,居然出现了一个个的小猿猴状的精怪。 这样子出现的精怪却和泛着黄光的力场有所不同,因为这些小猿猴的光影是有颜色的,虽然有点虚无缥缈,却像是真的似地,一个个抓耳挠腮,在四周围的山林间不住地跳跃。 更奇怪的是,这些小猿猴的光影却仿佛有着实体之感,有几个小猿跳过草地,还在草上留下了足迹。 算一算,一眨眼间,已经从袁洪的身后迸出了二十来个小猿猴,正在无欢和戴礼的身边不住地顽皮跳跃。 无欢张口结舌地看着这前所未见的分身之术,惊讶间又带着三分好奇,回头看看戴礼,却发现他像是早就习以为常似的,一点也没有惊讶的神情。 “这是袁洪大哥最擅长的分身之术嘛!平常只要拔一撮头发,就可以变一大堆小猴兄出来打架,我们常看见啦!”他不在乎地笑道:“袁洪大哥的术法可多着呢!这不过是其中之一。” 无欢举目四望,发现袁洪却已经失去了踪影,也许是方才无欢被一大群小猴儿吸引注意力时走开的。但是此刻无欢也不太去在乎他的去向,因为眼前这一大群小猴儿的样子更引人注意。 无欢趁着其中一只小猴儿接近的时候,伸手碰了碰它,发现这些小猴儿果然并不是完全的幻影,因为他探手过去,手上似有似无地能够感受到猴毛刺刺的触感,但是却又和真正的实体大不相同,至于为什么会如此,却一点也没有概念。 这一大群小猴儿在林间蹦啊跳的,足足晃了好一会,这才逐渐隐入山林,消失了踪影。 看看天色也已经快要暗下来了,无欢便和戴礼缓步走回梅山七圣栖息的山谷,回到山谷,才知道袁洪已经又离去了,这一次他带走了蛇精常昊,蜈蚣精吴龙,以及山猪精朱子贞三个,准备到成汤阵营去帮忙打仗,求取功名,其余的三圣便留守在梅山上,准备随时下山去帮忙。 这袁洪等人这一下山,居然便是一个多月没有音讯,无欢反正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便留在梅山上和戴礼等人住在一起,两人常常在山林间奔跑,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 山居的岁月本就和俗世没有甚大的关联,日子一久,那些来自西歧、商汤阵营的战阵记忆也逐渐淡去,仿佛是极遥远地方,在久远岁月前发生的往事。 (请续看第五部《花开落 缘深浅》) 第一章 千里眼、顺风耳的悲惨结局 这一日,无欢又和戴礼相约到山林间打猎,两人为了追一头獐子,已经伏击了数次,但是这獐子却出奇地狡滑聪明,几番捕猎,都让她在最后关头逃了开去,无欢和戴礼都是气力雄厚绵长的少年人,遇见了这样的难缠猎物也是兴致勃勃,且追且走,一不留神却走得远了些,等注意到了的时候,才知道已经到了临近的棋盘山地界。 那棋盘山的山势和梅山却是大不相同,山上光秃秃的,林木并不茂密,在山顶之上有片广大平地,平地上却是睁烁坚硬的石质地面,远远望过去纵横交错,“棋盘”二字,也许便是因此而来。 无欢与戴礼不觉路途之遥,转眼却已走到棋盘山上,到了这荒凉的山上时,两人早把猎獐子的事忘在脑后,好奇地在这座奇特景观的山上边走边看。走了不多久,眼前映入一座荒凉倾颓的古庙。看见这座古庙,无欢心念一动,便往古庙的四周看去,果然便在庙东不远处看见两株盘根错结的大树。 一株是桃树,另一株却是在山上很难见到的柳树。 原来,这儿便是那两名桃精、柳鬼:高明、高觉的老巢。 而这座古庙,当然便是供奉着千里眼、顺风耳的轩辕古庙。 无欢和戴礼先到两株巨木那儿看看,在光秃的山景之中,耸立着这两株大树的模样看来相当的突兀,走近去细看,无欢发现桃树、柳树上有着无数的树瘤,顺着树干看下去,两棵树的根部绵延深长,一直延伸到轩辕庙旁还没停止。 根据狄师的记载,大凡古木成精的树干上必多树瘤,那是集中精怪能量的所在,果然,在两棵大树的几个树瘤之中,隐约可以见得到人的脸面,有的神情茫然,有的则是露出痛苦的表情。 看着看着,无欢不禁皱起了眉头,因为两名桃精柳鬼为了修行,显然曾经做过为非作歹的事,在那些树瘤之中,无欢可以依稀看见有几个人的灵魂能量聚集其中,以他的推测,两名精怪应该做过害人的勾当,将活人害死之后,以他们的魂魄滋养自己的树干。 在梅山遇见高明高觉时,无欢曾经提醒过他们,举凡草木成精的精怪,一定会有一个绝大的弱点,那也就是说,它们的本体因为是植物,是不能移动的,因此如果有人想要毁去他们的修行,只要到树精们的本体处,将本体掘碎便可以消灭他们。 那也就是说,此刻如果无欢想要消灭高明高觉二人,只要将桃柳二树挖掉就可以了。 但是无欢此刻对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已经看得相当淡泊,虽然对两个精怪害人的行径不能苟同,却也不想就此断送了它们多年来的修行与生命。 戴礼很有兴致地摸摸桃柳二树,回过头来,咧着大嘴笑道:“高明高觉两个家伙的本体就在这儿,对吧?” 无欢点点头。 戴礼摇头晃脑地转过头去,突然在地上捡了块锐利的石子,反手便往桃树上一刮,他的力气本就不小,这一刮也的确使上了力,登时便在树干上开了一道口子。 诡异的是,在那道口子中流出来的树汁,居然有着淡淡的红色,像是冲淡了的鲜血。 而且,依稀之间,还可听得见模糊的哀叫声。 “我这样做,那家伙会觉得痛吧?”戴礼得意地说道:“是故意的,因为高明高觉两兄弟会害人,他们不是好东西!” 听见他这样说,无欢也不去阻止他,只是仔细端详了几个树瘤,便转头看着不远处的轩辕古庙。 “我们去古庙那儿看看。” 走进古庙荒颓的大门,映入眼廉的便是庙中祭拜的千里眼、顺风耳两座神像。 在高明高觉的说法中,这两尊神像可以帮助他们看见远方的事物、听见远方的声响,但是在庙内阴暗的空间中,无欢却清清楚楚地看见在两尊神像的周围,此刻正幽幽地泛着蒙蒙的粉蓝色光芒。 这种光芒,对无欢来说当然是绝对不陌生的,因为在哪吒的乾坤圈,杨戬的哮天犬,赵公明的定海珠上,都有这样的蒙蒙光芒。 专属于“法宝”的力场光芒! 因此,这两尊千里眼、顺风耳的神像,应该也是法宝的一种,而它们的功能,便是帮助人看见远方的事物,听见远方的声音! 就着古庙内不甚明亮的光芒,无欢绕着两尊神像走了几圈,发现两尊神像旁早已长满了桃树、柳树的巨根,有些树根还深深地插入神像之中。 桃精、柳鬼的能量,结合了两尊神像的法宝威力,而高明、高觉两名树妖的奇特能力便由此而来。 “看,他们两个人就是靠这个……”无欢笑了笑,转头对戴礼说话,却看见戴礼正出着神,仿佛在聆听着什么。 无欢还要开口说话,却被戴礼“嗤”的一声,示意他不要出声。 戴礼保持这样的姿势,竖耳听了一会,才喃喃地说道:“棋盘山旁……不,已经到了山下,人马好多,至少有一千多人……” 无欢好奇地走出庙门口,却只看见山上一片荒凉,连个人影都没有瞧见。 这时候,戴礼也缓步走过来,望着山景,良久,才轻轻吁了口气。 “有人来了,而且有很多很多人,朝着的是我们的方向,”戴礼说道:“你觉得我们要怎么样?要躲起来,还是要和这些人打交道?” 无欢沉吟了一会:“来的是什么人我们也不晓得,”他想了一下,摇摇头,“还是躲起来好了。” 两人走出轩辕古庙,看看庙旁不远处有座小石丘,便走到石丘后方躲好,不久之后,远方果然隐隐传来马蹄声与人声,和戴礼所说的方位一模一样。 无欢拍了拍他的肩,赞许地点点头。 “没什么,”戴礼憨憨地笑道:“你难道不知道,狗儿要比人听得远,嗅得灵吗?我是变成人之后,功夫变差了,要讲到从前在朝歌山上啊!哼哼……” 两人谈说了几句,那一群人马来得好快,不一会儿便已经在山路上看见沙尘,一行人便浩浩荡荡走近轩辕古庙。 看见这支人马的旗帜,无欢忍不住低呼一声,因为那旗帜是西歧的旗帜,而带头的武将也是无欢见过的人。 带头前来的武将,便是哪吒的父亲,从前的陈塘关守将李靖。 只见得李靖带来了千余人的兵马,一群人热热闹闹的聚集在轩辕古庙之前,下马之后,纷纷取出身上的配戴之物,无欢躲在小石丘后看着他们的动作,看着看着,却不禁有点啼笑皆非起来。 这群看似军容严整的部队,身上并没有带任何武器或辎重,但是部队中有一两百个人从行囊中取出一个个的铜锣,铜锣上系着红巾,李靖一声令下,两百名军士便“匡匡匡匡”地敲起锣来。 在震耳欲聋的锣声中,无欢有点好笑地看着他们,却不知道为什么这群人马要来这个荒凉之地敲锣。 这时候,另外一队人马却从行囊中取出来一支支的长柄红旗,同样有两百名军士持着红色大旗,将轩辕古庙团团围住,并且不住地挥舞着巨幅的红旗。 然后,又有另外一群军士拿出斧、锯、绳索等器具,快步地跑向桃树、柳树之处。就在此时,说时迟,那时快,一阵狠恶的怪风突地凭空吹起,将这群军士吹了个东倒西歪。 看着西歧军士在狂风中的狼狈模样,无欢脑中灵光一闪,这才知道了李靖这一支兵马前来棋盘山的真正用意。 正当无欢恍然大悟之际,耳边却传来戴礼低低的声音。 “死了死了,这次高明高觉就要没命了!” 同样身为精怪,戴礼的见识虽然没有无欢多,但却一眼就看出西歧部队的用意。 这支队伍前来的任务应该便是捣毁高明高觉的本体,戴礼等人曾经听袁洪辗转说过,说高明高觉到了商汤阵营之后,因为两人的千里眼、顺风耳之术,让西歧的军情毫无保留地摊开在商汤部队将士们的眼前,因此让西歧连吃了几场败仗。但是此番西歧阵营应该已经得知了高明高觉的真正来历,于是便前来捣毁棋盘山上的桃树柳树。 而那些锣声、红旗应该是打算要混淆庙内的千里眼、顺风耳的视线听觉,果然,那群伐木的军士们虽然遇上了怪风的阻挡,却仍然奋力走近桃树柳树,几名军士举起利斧,没多久便将桃树柳树砍倒。 而几十名军士则是拿起锄头、铲子,将盘根纠结的树根连根挖起,堆在平地之上,两棵树妖的根部盘桓绵长,挖出来的树根堆得老高,最后再由李靖点起一把火来,将两株大树的根、干烧得干干净净。 将桃柳二树处理完毕之后,李靖又派出百名军士将破旧的轩辕神庙四周按下各种神符,洒上动物的鲜血,再将两尊千里眼、顺风耳的神像取出,扛在运送车上,而后一声令下,在红旗摇晃,锣声震天的壮盛气势下,将轩辕庙的四墙推倒,整座古庙便应声化为一阵尘灰。 然后,这些动作都已完成之后,千余人这才浩浩荡荡地下山离去。 第二章 功名利禄,真有那么重要? 无欢有点骇然地吐吐舌头,笑了笑,看见西歧的人马已经远去,这才跳下小石丘,望着已成废墟的轩辕古庙发楞,既而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去远望那堆已被烧得焦黑的桃柳二树。 戴礼缓缓地走下石丘,脸上却有着不太愉快的神情。 “我不喜欢高明高觉,”良久,他才喃喃地说道:“可是这样把它们赶尽杀绝成这样,也实在太狠了吧!”他凝视着无欢,“发生了这样惨的事,你却仍然笑得出来?发生这种事,对你来说一点感觉也没有吧?” 无欢却不太明了戴礼此刻的心情,仍然笑笑说道:“不过他们的确不是什么善类,有这样的报应,其实也是罪有应得的吧?” 戴礼转头看他,神情却有点激动:“罪有应得?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啊?”无欢一时之间,不晓得这个山犬故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说什么样的话?” “无欢,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很喜欢你,可是我却不喜欢你说这样的话,”戴礼气息有点急促地说道:“我们的交情再怎么好,你还是一个人,我还是一个山犬妖精,人杀妖精本来就是天经地义,妖精本来就是‘罪有应得’的,是吗?” 无欢一怔,连忙摇摇头。 “不!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也许你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只有你这样想又有什么用呢?”戴礼的声音越来越响。“没有错,有很多妖精定做了很多坏事,可是有更多的妖精根本就从来没有害过人。但是你们人呢?只要一见到妖精,就害怕妖精会害了你们的性命,所以杀掉妖精就变得‘理所当然’,变成‘罪有应得’,是这样吗?” 不等无欢接口,他仿佛是积压了许久的闷气一般,口齿流畅地继续大声说道:“妖精伤了人,便是罪大恶极,人杀了妖精,就叫做‘为民除害’,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妖精害人,说不定是人先侵犯了他,先要让他不能生存下去,妖精不得以才反扑的,难道保护自己也是‘罪大恶极’吗?” 无欢默然,听了戴礼这样的说话,本来想要回他几句,却在心中隐隐觉得戴礼的说法其实也没有错。 即使是自己,即使是和戴礼有这样深厚的交情,无欢扪心自问,在内心深处其实仍然还是将戴礼当成是与自己全然不同的异类,而且是一个阶级比自己要低上一些的异类。 戴礼激动地说着说着,说到忿忿不平处,急得几乎要掉下眼泪。无欢却不再回嘴,只是任着他尽情地抒发胸中的不平不满。 夜色,在这样的古怪气氛下逐渐笼罩大地,两人因为有着不快话题做为芥蒂,在回到梅山的路上默默无语。 所幸第二天一觉醒来,前一日的不快仿佛随着晨露消散了踪影,一大早,戴礼便大呼小叫地邀无欢到山上去猎野兔,两人嘻嘻哈哈地在山林间打猎,对前一日的不快却像是没发生过似的,绝口不提。 过了几日,梅山七圣的大哥袁洪突然又回到了谷中,带回来商周两大阵营争战的讯息,也将这阵子以来的宁静安详气息全数打碎,重又将梅山带入纷扰悲苦的人间。 果然,不出无欢和戴礼所料,桃精柳怪高同明高觉在棋盘山上的本体被捣毁之后,因为千里眼、顺风耳的能力被红旗和锣声所惑,两人并不知道自己的本体已毁,便贸然出战西歧的将士,结果立刻被哪吒和哪吒的哥哥金吒结果了性命。 但是袁洪和梅山三圣:猪精、蜈蚣精、蛇精却在商汤阵营中立下不少战功,凭着它们变幻无穷的奇特能力,着实让西歧部队吃了不少苦头。 因为战情吃紧,虽然袁洪等人在商汤大营中立了几场战功,却急需更多的人手,因此袁洪便漏夜赶回梅山,打算将剩下来的三圣:羊精、牛精,以及戴礼也一并带到商汤阵营,一齐对抗西歧。 在袁洪的说法中,这是梅山七圣“获取功名利禄,与凡人争夺大好前程”的绝佳机会。 “这便是袁洪大哥的意思,”戴礼这样对无欢笑着说道:“说我们精怪如果不让凡人看扁,靠的就是这一次,今后要加官进爵,受人尊重,看的也是这一次!” 看着山犬戴礼跃跃欲试的神情,无欢暗自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在他的心里,当然是不愿加入成汤阵营的,不是因为自己曾经在西歧阵营中待过,也不是因为在西歧阵中有着许多的朋友,在无欢的认知中,早已经将这种在战事中获取自己利益的行为深恶痛绝。 一将功成,万骨皆枯! 在人间的战场上,无欢已经看过无数的枯骨,只为了一个虚无的目标,只为了几个人的理想野心,千千万万的人就因此命丧在陌生遥远的异邦,永生不能回到自己最熟悉的家乡。 而大部分横死的人,连尸骨都回不到故土。 莽莽尘烟中,这些人也都有人在远方等着他们,有的人有年迈的双亲日日在家门口殷切期盼,有的人则时时出现在爱人思念的梦中。 但是,这些人之中却有许多人已经成了荒野寒鸦也不愿去碰的枯骨,风吹日晒,当然也永远不能出现在亲人期盼的眼光之中。 看着戴礼兴高采烈的模样,无欢想着这些战场上的无常景象,有些话到了口边,却不知道怎样说出来才好。 最后,也只能轻轻地叹一口气。 那“无支祈”袁洪和羊精、牛精谈了一会,便走过来看看无欢和戴礼的情况,不知道为什么,无欢始终觉得袁洪给他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每次一走近自己的身旁,总觉得会有一股森冷之气,悄悄地在背脊处升起。 袁洪睁着茶褐色的大眼看着无欢,仿佛想看出他此刻心中真正的想法。 经过了一阵子的相处,无欢知道梅山七圣的术法能力都相当不错,而且因为这七个“人”都是山林间的野兽幻化而成的,因此更加了几分野兽的霸气,七人之中,也因本身的兽性不同,幻化成人之后个性也大是迥异。 带头大哥“无支祈”袁洪的心思细腻,但是据说个性极为倔强,喜怒也不太形于色,已经前去商汤阵营的蛇精常昊则个性残忍喜杀,遇上打仗流血之事最是跃跃欲试,据说在商汤阵营之中,杀戮最惨的也是他。 而蜈蚣精吴龙相较之下,便比较没有主见,事事都以袁洪的意见为意见,总是跟随在他的身后。猪精朱子贞的个性鲁钝,好吃好睡,但是却又比常人多了份挑拨离间的本领。 无欢的旧友“山犬”戴礼则是一派天真,在众精怪中,他的年岁最轻,像个小孩儿一样,事事天真烂漫,却也非常听袁洪的嘱咐,而最后一名兄弟金大升是个牛精,个性暴烈,力大无比,稍被人一撩拨便要大发脾气。 除了戴礼之外,羊精杨显和牛精金大升也非常顺从袁洪的意见,此番要到商朝阵营投靠一事,袁洪回到山上登高一呼,两个精怪毫无异议地立刻附和,便打算立刻下山为商朝阵营打天下。 相较于戴礼的雀跃,无欢和袁洪之间的气氛显得有些滞涩奇怪,袁洪上下打量了无欢许久,这才阴侧侧地开口问道:“却不知道你们两个商议得如何,你们两人是不是要和我们一同投入商朝阵营?” 无欢想了一会,这才勉强说道:“到什么地方去,对我来说是没有差别的,”他缓缓地说道:“你问戴礼吧!” 袁洪还没开口,一旁的戴礼便兴高同采烈地大叫:“我当然是跟随袁洪大哥走啦!大哥到什么地方,戴礼就去什么地方!” 听了他的回答,袁洪仿佛极为满意,他侧着头,斜眼看着无欢:“那……现在就只剩下你了,无欢兄弟,你可愿和我们一起投入商汤阵营,为国家出一分心力?” 无欢还没答话,一旁的戴礼便呵呵呵地欢声叫道:“当然要去!无欢和我是最好的朋友,我要去的地方,他当然也要去!” 然而,此刻在无欢的心中却是另一番计较,他和西歧部队中人有过长时间的交往,知道西歧阵中能人甚多,哪吒、雷震子、杨戬等人都不是易与之辈,而西歧总帅姜子牙更是个阴郁多智的厉害人物,无欢并不在乎梅山七圣要投靠什么阵营,但是此番和戴礼久别重逢,虽然“他”已经从一只山犬幻化成人,但是少年时代的往事总是历历在目,在这个世上,无欢已无真正的亲人,而天地之间,真正和他有着最深情谊的,却是这个一派天真的“山犬”戴礼。 而从戴礼的言语之中,无欢也知道要他与其它六圣分开,是不太可能做到的事。 因此,无欢只是想了一会,便决定和梅山七圣共赴商朝阵营,这样的话,如果戴礼与西歧中人开始交战之际,也好对他有个照应。 几个人商议既毕,便开始准备前往商汤阵营的事宜,山谷之中,除了梅山七圣之外,还有几名鸡怪、雉妖,这时也兴高采烈地加入袁洪等人的行列。 和其余精怪相较之下,无欢和戴礼的脚程算得上极快,因此袁洪考虑了一下,便决定由他带着其他脚程较慢,法力较差的精怪先行离去,留下无欢和戴礼打点山上的一些琐事,过得几日之后再赶上他们,一起投入商汤大营。 对于这样的安排,无欢自然没有什么异议,能够晚得几日前往商汤大营,对他来说更是件松了口气的事,而戴礼仍是一派天真烂漫,只要袁洪交待,无欢也没有异议的话,他便没有什么意见。 于是,一支奇形怪状的精怪队伍便这样由袁洪带领,浩浩荡荡地离开梅山,前往位于孟津的商汤大营,只留下无欢和戴礼留在空荡荡的梅山老巢里。 梅山老巢之中,该打理的事也不是甚多,无欢和戴礼细细地将阳风塑像所在的洞窟封好,以免被野兽或洪水刮入洞中,破坏了阳风的遗体。 某一个清晨,在迷蒙的晨雾中,无欢和戴礼起了个大早,便在清凉的早晨空气中出发,戴礼缓步走出谷口,步伐比平常慢上许多,还不时回头,眷恋地看着七圣们在梅山的居处。 看见他的神情,无欢忍不住说道:“你还是很想留在这儿的,是不是?” 戴礼楞了楞,想了良久,才轻轻地点头。 “那么,为什么还要到商朝那儿去呢?”无欢疑惑道:“如果你自己不想去,你知道不会有人逼你去的。” “我知道啊!你以为我真的是个笨蛋吗?”戴礼委屈地说道:“但是我自己的心里好像被拆成了不同的几个人,每个人说的话,说出来的意见都不一样,你叫我怎么办?” “好几个人?”无欢奇道:“那是什么意思?” 戴礼横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反问了一句:“你是凡人,你告诉我,做人真的就像我这样吗?为什么我明明想要做一件事情,却仍然会三心两意,想东想西?” “人本来就是这样子的啊!”无欢慨然说道:“因为要考虑的事很多,当然有时候会有下不了决定的时候。” 戴礼有些沮丧地看着他,张着大口,楞楞地摇头。 “我做山犬的时候,从来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他有点憨傻地苦笑道:“做山犬的时候,要吃就吃,要跑就跑,不会有这种三心二意的心情。但是现在变成人了,脑子清楚了,想起事来却变得更糊涂了。” 无欢有些弄懂了他的意思,想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却又觉得语塞。 “我很尊敬袁洪大哥,也觉得咱们下山去追求功名是件好事,”戴礼喃喃地说道:“可是我也知道,你是不喜欢我下山打仗的,我也想听你的话,不要去追求什么功名利禄,只要留在山上,快快乐乐地和你一起打猎,一起玩耍。” 他无奈地长长吁了一口气:“但是我的心里却有两个声音,一个要我下山去看看世面,看看人类的世界,一个却又舍不得离开这个漂亮的梅山。而且,我也知道打仗是很凶险的,如果我死在战场上,就永远看不到这儿,也回不了这儿了,对不对?” “对。” 戴礼静静地伫立在晨雾之中,仲出手来,虚抓了一下白茫茫的雾气,然后凑近鼻端。 “嗯……”他闭上眼睛,纯真的笑笑,“好香,这就是梅山的味道,对不对?” “嗯!” “咱们成就了大事之后,再回来这儿,再过我们当年快快乐乐的日子,好不好?” 无欢静静地看着这位少年时代的旧友,心中突然百感交集。 为什么垂手可得,就在眼前的幸福,却要将它硬生生化作一个遥远的愿望? 就在这一刹那之间,无欢突然觉得,他宁愿戴礼还是少年时代那只无忧无虑的山犬,也不要他幻化成精,变成一个不快乐的人。 这种心情他当然也不会说出来。 因此他只是淡然地笑笑,说道:“好,我们成就大事之后再回来。” “好了!”突然之间,戴礼像是放下了什么心头的事一般,如释重负地吐了口长气,“现在我已经把梅山的味道记起来了!可以走了!”说着说着,便放开脚步,头也不回地往谷外的道路奔去。 戴礼壮硕的身影在晨雾中显得模糊,跑了几步便没入白茫茫的雾气之中。无欢凝望着他的背影,却突然间生生打了个寒颤。 但是他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便追着戴礼的脚步,也离开了梅山的山谷。 当两人的足迹一旦踏入了山下的缤纷世界,那恬静的山居岁月便已经封缄起来,成为永远的悲愁记忆,终其一生,无欢再也不曾回到梅山,而与戴礼在山林间无忧无虑,四下奔跑的情景,也就成了永远不复出现的绝响。 第三章 小心那女子的五色石 烈日灼空,远方的白云清晰不已。 而穿着薄薄的破草鞋,走在郊外的石板道上,那已被骄阳晒得滚烫的地面针炙着脚底,感觉更是难受。 年仅八岁的小乞儿柱子此刻正一跳一蹦地走在三山关外的荒地上。 小乞儿柱子并不是一出生就是乞丐的,不久之前,他还是在附近山脚下的农家儿子,生活虽然清苦,靠着几亩地,父母亲却还能勉强养活几个孩子,吃穿虽然不足,但是都还能凑和着过日子。 有一天,出门耕田的父亲突然不再回来,原先每到黄昏,父亲便会荷着锄头,一身大汗地回到家来,然后母亲热着一锅的菜和几个窝窝头,一家子和乐融融地吃着笑着,等到天黑上床睡觉,再一觉到天亮。 可是父亲却在一个多雨的午后不再回来,小柱子不晓得为什么父亲没有再回来,只听见母亲从此之后天天啼哭,还有几个邻近的农家送回来几件破破的残布。 小柱子大了一点之后,模模糊糊地听了几回哥哥们的说话,才知道父亲是在荒野上被野兽吃掉了的。 “战争连年,乡野上的人家越来越少,”小柱子曾经听哥哥这样说过:“山里面出来吃人的野兽就越来越多……” 但是说过这话的哥哥有一天也不再回家,这时候小柱子的年纪大了些,已经可以站在大人跟前听大人说话,听着听着,才知道哥哥给西歧的军队拉了去,硬给抓去做民夫了。 然后,家里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一个的数目越来越少,母亲生了病,为了不分担弟弟妹妹的吃饭,有天就自己一个人踉踉跄跄去了深山,再也没有回来。哥哥们一个个被抓去打仗,也不曾有一个回来。 而几个更小的孩子有一顿没一顿,饿得有气没力。有一天,最小的妹妹在怀里咽了最后一口气,小柱子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孤单单一个人。 从此以后,他就变成了小乞儿柱子。 流浪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小柱子现在住在三山关外的一个小茅屋里,这座小茅屋搭得很结实,屋旁还有几畦野菜田,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搭的,小柱子来的时候,里面还有锅碗飘盆,住起来舒服极了,平素也没有什么人来打扰。 只有一次,曾经有一个很美很美的女将军来过,那个女将军看起来脾气非常的不好,手上功夫却很棒,“啪”的一声用皮鞭将茅舍门抽开,看见里面是小柱子,脸色一沉,就转身离去,从此小柱子便再也没见过她的踪影。 此刻虽然脚下踩着滚烫的石板路,但小柱子想起自己的小茅屋,还是忍不住微笑起来。前一日他在附近的森林中猎野兔,猎着猎着却在山林中迷了路,走了大半夜才从林上的另一边走出来,却已经离开了茅屋二十多里,白走了好长的一段冤枉路。 越过前面的那座小坡,就可以看见茅屋了,想到这儿,小柱子忍不住加快了脚步,一跳一蹦,便跑到了小丘前面,爬过了山坡,看见眼前的情景,却整个人发傻发楞了起来。 自己最喜欢的那座小茅屋,此刻早已经不见踪影,放眼望去,黄沙漫天,而在三山关前的平野之上,此刻竟然无声无息地站满了衣甲颜色鲜明的上万名战将! 小乞儿柱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壮盛的两军对峙场面,他身上发着抖,一泡尿几乎就要尿湿了裤子。 猛听得一声巨大的号角声响起,衣甲鲜明的两军阵势带开,在中央让出好大一片平野,小乞儿的一生只在农庄和田野里渡过,当然不会知道这便是西歧大军和三山关守将邓九公大军的对峙场面。 那巨大的号角声绵延不绝,壮阔的声音在平野上远远传将出去,在号角声中,一名黑衣的将士从邓九公的阵营中策马飞奔而出,他出身的行伍也是一字排开,数千名将士都是一色整齐的黑色装束,将士所持的旗帜上绣着大大的一个“苏”,原来这便是冀州侯苏护的黑衫部队。 那黑衣战士一人一骑从行伍中冲出,动作煞是矫健好看。只听得西歧阵营之中也是一阵清朗的长声呼喝,出来一名一身白色银甲的猛将,向前来挑战的冀州黑衣大将迎去。 但是很奇怪的是,两人的手上居然都是空空如也,都没有带上任何的兵器! 在众人的纳闷眼光中,黑衣大将和银甲大将逐渐接近,眼见得就要短兵相接,只见得那黑衣大将放声大喝,他的声音粗豪,声震四方。 “我乃是冀州府督粮官郑伦!来将通名!” 银白衣甲的西歧大将也不甘示弱,同样大声喝道。 “我乃是西歧前锋官陈奇!郑伦小子,速速前来受死!” 随着两人的喝叫声中,两骑已经逐渐接近,突然之间,那黑衣大将郑伦一个纵跃,身手俐落地站在马上,居高临下,整个身子腾空而起,像只饿鹰一般,便往白衣大将陈奇方向猛扑而去。 有趣的是,那陈奇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间,也使出了同样一个动作,两人像是镜中的倒影一般,同时纵跃,同时立在马上,也同时腾空,向对方的方向猛扑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得两人交手的一瞬间,空间中突地闪出明亮的黄色光芒,黄光中却也夹杂着白色的强光,只听得两人几乎在同时传出截然不同的两声闷响。 “哼!” “哈!” 黄光和白光闪耀过处,两人的身影一坠,却同时摔下马去,软瘫瘫地晕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一时之间,交战的两军将士们面面相觑,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几名眼尖的大将们看见了交战时一刹那的情景,那情景古怪至极,让人哭笑不得。 原来这两名分属不同阵营的大将居然有着性质相近的本领,那冀州府的郑伦能够在鼻际现出黄光,黄光过处,便可以让敌人骨软筋麻,失去知觉。这一门独门绝招是郑伦交战时赖以致胜的绝妙武器,在长年征战的岁月中,也着实为他立下多次不凡的战功。 但是西歧阵中的陈奇却也有着同样的本领,他也可以在交战的一刹那间张开口来,发出一道白光,同样可以让敌人失去知觉,束手就擒。 而在这一场奇特的战役之中,两人从来不曾听过对方的名号,也不知道敌将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本领,于是便在同样的动作中,同样的姿势里双双中招。 在郑伦“哼”的黄光之中,陈奇立刻抵挡不住,栽下马来。 但是在中伏的那一瞬间,陈奇也“哈”的一声吐出白光,同样也让郑伦倒地不起。 一时之间,两军之间呈现出一股诡异的尴尬气氛。 而一黑一白,“哼”、“哈”两名大将却仍然昏迷不醒,软软地瘫在战场之上。 突然之间,在西歧的阵营中,有人再也忍俊不住,大声笑了起来,那发笑的人是个其貌不扬的矮子,他的笑声仿佛有着传染性,像是慢慢浸染而开的水渍,在西歧阵中有几个将士也开始为这幅诡趣的场面掩口而笑。 而在邓九公的阵营中,有几位大将也不禁露出莞尔的神情。 两方的阵营都没有为难这“哼”、“哈”两名大将,只是个自派出士兵,将郑伦、陈奇分别抬回阵中。 生死交关的决战阵线中,突然出现这样的古怪插曲,倒是战阵中极少见的现象,但是笑容毕竟和战场是绝缘的,因此笑声止歇,三山关前突地又出现了一股令人不安的肃杀气氛。 只有西歧阵营中的那名矮个子仍然笑个不停,好像遇上了天下最好笑的事一般,突然之间,从三山关的阵营中迸出来一阵怒气冲冲的娇声喝骂。 “土行孙!你这卑鄙小人,快快前来送死!” 众人定睛一看,看见出声的人是一名容貌秀美的女将,身着亮眼的粉黄银盔甲,威风凛凛地策马而出,西歧中人有人认得此将便是邓九公的独生女儿邓蝉玉。 而在一旁偷看的心乞儿柱子也看得分明,知道这便是当日曾经来过茅舍的那名女将军。 小柱子正看得入神,却冷不防听见身后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 “糟了,怎么是她?” 那声音虽然极低,却仿佛近在身后,年幼的小乞儿吓了一跳,连忙回头一看,却只看见了一地的空旷寂然,晒着阳光的滚烫大道上,空荡荡地一个人影也没有。 “听……听错了吧?”小乞儿这样想着,楞了一会,听见战场土又传出鼓躁声音,于是又把注意力转回三山关前的平野之上。 那邓蝉玉仿佛火气极大,巴不得将土行孙揪出来乱剑砍死,当日土行孙得了申公豹的引介,前来投靠三山关的阵营,但是后来又让他的师父惧留孙给抓了回去,这才乖乖地投入西歧阵营之中。 邓九公部队当然对这个擅长土遁之术的小矮子深恶痛绝,加上土行孙在三山关时曾经不止一次对邓蝉玉透露出爱慕之意,更是让这个娇生惯养的烈性女孩气得暴跳如雷。 “土行孙,你这混蛋!”邓蝉玉在阵前大声怒骂:“是个男子汉的话,就出来和我一决生死!” 但是那土行孙却仿佛对邓蝉玉极为忌惮,看见她一出来,小个子的土行孙便身子一缩,登时不见人影,也不晓得是躲在什么人的身后,还是干脆土遁离去。 西歧阵营中,这时候只看见红光乍现,走出来一个形貌白晰秀伟的高大男子,随着他的出现,众人眼前都是一亮,因为在他的身边仿佛还吞吐着红艳的火苗。 而他的脚下也没有任何座骑,只有着一对火光耀眼的奇形轮子,他的手上围着一具晶亮的巨形手触,肩上随便地披着一件红绫,持着长轮,此刻他缓缓排开众人,离地数尺,慢慢向邓蝉玉的方向走近。 这个形貌特出的大将,自然便是西歧阵中的另一名先锋官:“风火”哪吒。 哪吒看见邓蝉玉气鼓鼓的模样,不禁也皱了眉头,大声叫道:“那个女子,你不在闺房内刺绣弹琴,跑来这战阵上干什么?” 邓蝉玉叫道:“你又是什么东西?你为什么又不在房里刺绣弹琴?” 哪吒笑道:“我便是西歧先锋官哪吒。你们女子五体不全,体轻弱质,不在家里生儿育女,跑来这儿抛头露面,去去去,我也不来为难你,回去找别人来和我打上三百回合!” 邓蝉玉更不答话,手上的双刀一低,双腿一夹,往哪吒的脸上便砍。 那哪吒没料到这名看似瘦弱的女子刀法竟然如此快捷,身手这样灵活,一时间被她攻了个手忙脚乱,手上的长轮左支右绌,还差点被她划了一刀。 但是哪吒却是个越斗越勇的厉害角色,邓蝉玉这一轮猛攻让他更加振奋了起来,大声笑道:“好好好!好身手,我哪吒打你就不用留情了!” 只见得哪吒身后的火光更加明亮,一支长轮使得灵动如蛇,交手几招之后,反倒是邓蝉玉落了下风。 哪吒打得兴起,正要使劲再次攻击,邓蝉玉却将双刀一摆,叫道:“不奉陪了!”语声未歇,回马就走。 哪吒一边乘胜而追,一边在心中暗自笑道:“果然是女子弱质,打没几回合便没了力气。”脚下却丝毫不停,仍然追了上去。 这样一场精彩的交战,只看得旁边的小乞儿柱子手心全是汗水,血脉贲张,正看得入神时,身后那低低的声响又再一次响起。 “这哪吒看不起女人,这下子他要糟了。” 柱子闻言一惊,直觉地又回头一看,却仍然看不到半个人影,正在惊疑间,只听见战场中“啊呀!”一声惨呼,整个战况急转直下。 原来,邓蝉玉的退走只是个佯败之计,她策马急走,便是要哪吒得意忘形地追了上来,等到追得近了些,她便从手上扬出缤纷的彩色光芒,使出自己的法宝“五色石”,“砰”的一声响,登时便将哪吒打下风火轮,打得他鼻青脸肿。 哪吒正在吃痛之际,却听见身后一阵清朗的笑声,“咻”的一声从他身后掠过。 在满眼金星的状况之下,哪吒的脑子有些昏昏沉沉,其中却听见有人得意地大笑,他勉力睁眼一看,却看见来者也是个少年,乘了一匹色呈淡青的玉麒麟,认得便是名将黄飞虎的儿子黄天化。 那黄天化虽然年少,却也是西歧阵营中最勇猛的战将之一,此刻他看见哪吒一脸鼻青脸肿的狼狈模样,少年的顽皮心性一起,便笑道:“哪吒哪吒,打仗时要看得清,闪得明,你怎么连一块石头也闪不开去?人家都说鼻子是男人一生的幸福所系,你今天打断了山根,日后漫漫岁月,一生要怎么过?” 哪吒闻言大怒,正要反唇相讥,却看见邓蝉玉正悄悄地欺近,手上双刀一摆,又要偷袭黄天化,于是他忍不住失声大叫——“小心!” 黄天化自恃武功高强,他眼角已经瞥见邓蝉玉欺近而来,有心要显个自己的本领,身形居然一动也不动,嘴上还轻松地笑道:“哪吒哪吒,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出气的,你打不赢的人,我会帮你打赢……” 只见邓蝉玉双刀一举,黄天化使的是一双金锤,正要挡格时,却听见邓蝉玉冷笑一声。 “你也打不赢!” 刀光过处,却电光火石地闪过一道五色光芒,原来邓蝉玉这双刀乃是虚招,真正的招数还是那惊天动地的五色石,等到黄天化惊觉,回身要闪时早已经来不及,同样也被那五色石打在鼻梁上,而且力道比打哪吒时还要狠上许多。 “砰”的一声,只见黄天化也是应声落马,重重摔在哪吒的旁边。 “住手!” 邓蝉玉依稀只见得蓝影一闪,直觉便往旁一躲,却看见一个生着双翅的蓝脸怪人从天而降,手上一柄雷公杵,石破天惊地击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而哪吒和黄天化便趁了这个空,掩着重伤的脸急忙奔回西歧阵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哪吒却是哈哈大笑,有时还指着一脸羞惭的黄天化,笑声之大,倒让人以为被这五色石击在脸上是什么欢畅不已的乐事。 那蓝脸怪人当然便是周文王的第一百子雷震子,此刻他在空中灵活地翻飞,与邓蝉玉战在一起,但是他也忌惮邓蝉玉那神出鬼没的五色石,并不敢离她离得太近。 第四章 爱与恨之间的份野 哪吒和黄天化奔了一会,已经快要回到西歧阵中,就在此时,西歧大军中走出来一名身穿青袍的青年人,和哪吒二人闪身而过,虽然战阵如此激烈,那青年人却神定气闲,一点也没有惊惶的神情。 仔细看过去,这个青年人的形貌也相当奇特,他的容貌清朗,但是却在额头正中央长了一只神光湛然的眼睛! 而在他的身后,却飘浮着一只精壮的猎犬,这猎犬的外貌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却凌空而行,仿佛在空中有着一片实地,悠然地漫游在那青年人的身后。 这时候,小乞儿柱子身后的声音又幽幽地响起:“糟糕!杨戬来了!这人她是打不过的!” 柱子楞楞地站在那儿,不敢回头。他听过人家说,这样只闻其声,不见其影的鬼魅只要不回他的话就不会有什么事,而如果它叫着的你名字的话,也千万不可以回答。 但是,听说鬼魅都是在晚上才会出现的,为什么在这样的大太阳天里也会出现呢? 小乞儿就这样杵在那儿,一点也不敢动弹。 果然,没多久之后,那幽幽的声音便开始叫他了。 “小兄弟……”那声音轻轻地说道:“小兄弟啊……” 柱儿这时候更害怕了,一点也不敢吭声,连动都不敢动,额上一颗咸滋滋的汗珠落到了眼睛里,也不敢去揉它。 但是,不答话好像是没有用了,因为那声音这时候又开始说话。 “真是对不住了,要借你的身子用一用,不要怕,不会有事……” 然后,“虎”的一声,小乞儿便整个腾空起来,整个人凌空而行,快速地越过天空。 在战场上,邓蝉玉和雷震子仍然持续地交战,雷震子居高临下,本来有着绝对的优势,但是忌惮邓蝉玉的五色石厉害,他也不敢逼得太近。 而邓蝉玉果然也在手上扣了一把五色石,但是雷震子在空中的移动速度相当的快,而且五色石的威力会因距离的增加而减弱,因此也只能且战且走,伺机而动,但是手上扣着的邢把石子,却怎么也发不出去。 便在此时,杨戬和哮天犬也已经接近两人交战的地方,杨戬慢慢从身后抽出自己的武器三耳尖刀,却只是虚捏着动作,并没有立刻出手。 但是,这时候能够看出神族特有力场的人,却发现杨戬已经发动了身上的法力,而在他身后的哮天犬这时也发出唁唁的低吼声,背脊上的毛竖立起来。 然后,那哮天犬便狞恶地发出吼声,越过杨戬的头顶,张开可怖的血盆大口,往邓蝉玉的脖子上咬去。 而三山关的将士们见状,便有许多人惊呼出声。 邓蝉玉此时正全心贯注地和雷震子交战,没能抽出神来注意杨戬的动静,等到听见了三山关将士们的鼓躁声时,哮天犬的血盆大口已经到了眼前…… 在那一刹那间,邓蝉玉的眼睛睁得极大,心中知道自己已无幸理。 但是,这时候天际突然传来一阵小孩的哇哇惊叫,眼见得哮天犬就要咬上邓蝉玉的颈项,但是只见到眼前黑影一闪,仿佛有什么人快速地掠过,挡在哮天犬的面前,只听见哮天犬一声长鸣,巨口一合,口中却叼了一个乞儿少年的衣领,轻巧巧地便落在平地之上。 而就在不远的地方,有两个人的身影也轻飘飘地落地,神情轻松地站在当场。 杨戬眼见得哮天犬就要得手,却被这突来的变故阻挡了下来,他微一皱眉,看见那两人的形貌,也忍不住一怔。 邓蝉玉在千钧一发之际逃得性命,免去被哮天犬咬断颈项的横祸,惊疑未定的时候,却看见了邢两人的容貌,整个人也像是泥塑木雕一般,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空中突然传来雷震子的一声暴喝,但是声音中却带着欣喜。 “无欢!你是无欢兄弟!” 那突如其来出现的,果然便是无欢和戴礼二人。 原来,两人离开梅山之后,便循着袁洪的交待,一路往孟津的方向而行,到孟津的途中会经过三山关,两人不想绕着小路通过,却在三山关前看见了西歧阵营和三山关大军交战的场面。 当日,无欢曾经在三山关前耕种过一段时日,和守将邓九公有过一面之缘,也和邓九公之女邓蝉玉有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微妙情怀,就是因为有这样一段因缘,才让他暂时停留下来,观看两军交战的场面。 而邓蝉玉的命,的确也是无欢救下的,他一见到杨戬出马,便知道他一定会使出哮天犬这个法宝。当年,姚笙曾经约略向无欢解释过哮天犬的特性,知道它只会攻击有法力的人,对于普通的平民百姓却秋毫无犯。 眼见哮天犬的利口之下,邓蝉玉白嫩的脖子绝无幸埋,于是情急生智,这才抓起了小乞儿柱子往哮天犬丢过去,总算转移了哮天犬的注意力,也保住了邓蝉玉一条小命。 雷震子乍见无欢,一时间地无暇想起敌我之分,也没想到无欢这一出手,帮的却是敌方的人,他的个性本就非常直爽,“噗”的一声踩下地来,便兴高采烈地携着无欢的手,高兴地大叫大嚷。 “无欢兄弟,你没有死,那真是太好啦!” 当日无欢在十绝阵前被西歧军师姜子牙暗算,陷入幽冥之都的事,并没有旁人知道,哪吒、雷震子等人也听信姜子牙的解释,认为无欢是在十绝阵中了成汤阵营的埋伏,早已命丧落魂阵中,此刻再次相见,更是让雷震子高兴非常。 杨戬静静地看着无欢,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轻轻一招手,那哮天犬便放下小乞儿柱子的衣领,一人一犬便昂然地走回西歧阵营。 而邓蝉玉此刻脸上表情却是复杂不已,她睁着美丽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无欢,身上却让着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毕竟,她仍然是个年轻的女子,在敌我之间,在爱恨边缘,在生死一线,错纵复杂的处境纷杂而来,却完全不知道如何处理这样的微妙心情。 无欢望着她,也不说话,只是温和地笑笑。他拍拍雷震子的肩,低声和他说了几句话,便转身和戴礼并肩离去。 雷震子没料到他如此潇洒,说走就走,也不晓得该如何出言留他,只得楞楞地站在战场中央,看看邓蝉玉,又看看无欢的背影,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因为方才无欢悄声说出来的话,居然是这样子的。 “这个女子,是我结识的朋友中,一个很重要的人,所以希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难为她。” 就是这样一犹疑,三山关阵营中已经出来了好几名大将,策马过来,站在邓蝉玉的身旁保护着她。 战场之上,雷震子“呼”的一声张开双翅,飞回西歧阵营。 然而邓蝉玉却仍然伫立在那儿,望着无欢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之间,她凄声地大喊,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人听得懂。 她喊的是:“桑羊无欢,你就这样走了吗?” 午后的风,静静地将尘沙吹散,她的声音远远传出去,却不晓得有没有传进无欢的耳朵里。 只是,为什么远处的无欢肩膀陡地一怔,却又立刻假装没事人似地,缓缓走远…… 邓蝉玉的声音没有多久,当然就被春风吹散,飘落在三山关前的大地之上。三山关的将士们护送着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姐回关。 只是,这个倔强的美丽女孩脸上,不知道为什么,早已经布满了清亮的泪痕。 第五章 首阳山上的采薇之歌 “那个三山关的女孩,是你认识的人,对不对?” 多雨的山间午后,无欢与戴礼行经界牌关地界首阳山,正在一棵巨木之下躲避突来的山间豪雨,突然间,楞头楞脑的山犬没来由地却问了个这样一个问题。 无欢脸上带着笑意,望着这个他幼年时期就认识的旧友,点点头。 人世之间,有许多人你必需以虚假的脸孔应对,但是真正可以让你坦诚说话的,才是真正的朋友。 “我曾经问过你,做人的真正感觉,对不对?” 无欢点点头:“对。” “那爱人呢?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没料到戴礼会问这个问题,无欢微露诧异神色。 “我听过这样的事,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戴礼又露出了憨憨的笑容,“我在做山犬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因为我想,山犬并没有爱与不爱的问题,只有人才会有这样的烦恼。” 无欢大笑:“你在什么地方学这么多怪东西的?你怎么会知道山犬有没有爱的问题?” “你不要笑,我是很正经的,”戴礼正色说道:“因为我没有做过真的‘人’,所以才会问你这些事情。” “那你倒说说,你做山犬的时候,为什么知道山犬不会有‘爱’与‘不爱’的问题?” “那很简单,你以为我在朝歌山上的时候,成天只是和你混在一起吗?我当然也和山上的母山犬亲热过。” 无欢有点发愣,想想此刻两人交谈的话题,一定是古往今来,前所未有的经验了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像戴礼这样曾是山林间的野兽,此刻却成了个和人相当接近的精怪,自己却机缘巧合地,能够亲耳倾听这种族类的心路历程,有这种机会的人应该也不多吧? 因此,无欢便收拾起自己玩笑的心情,仔细听着戴礼说话。 “我觉得,当我还是山犬的时候,想要和母山犬在一起,就在山上找一只,发泄完了,就再也不会想她,就这么简单。”戴礼笑笑说道:“可是现在我幻化成人了,想得也多了,却也知道做人的话,要找个伴侣,可没有这么简单。” 无欢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说法。 “就拿那个三山关的女孩来说好了,我觉得她仿佛很恨你,可是又好像很关心你,那天的情形,我可是都看在眼里的,她从头到尾,眼光没有离开过你的身上,可是和你说起话来,又好像咬牙切齿,恨不得要把你咬死才甘心。” “怎么会呢?”无欢有点装傻地说道:“说不定她真的很恨我哪!” 戴礼想了想,居然很天真地也点点头。 “这样子说来,也很有可能吧?”说着说着,他又认真地问道:“人和人之间,要怎样才能分辨她是喜欢你,还是恨你呢?” 无欢想了想,总觉得像这样千古的难解问题,如果要向戴礼这样的人解释的话,大概更是件“千古难解”的无解之谜了吧? 但是他和戴礼又是这样交情的好友,不回答他的话,又有些说不过去。 沉思了好一会,无欢才缓缓地说道:“恨一个人的时候,你会非常非常不想见到他,又或是很希望见到他,但真正见到的时候,更希望可以用一切最残酷的方法来折磨他,”无欢悠悠地说道:“有时候,你会时时刻刻想起他,看到什么联想得到的东西,就连呼吸、吃饭、睡觉,也会想到他。” 戴礼楞楞地听着他的描述,似懂非懂,过了好一会儿,才茫然地点点头。 “那么……”他不放松地问道:“爱一个人呢?” 无欢笑了笑,觉得这是一个比较容易回答的问题,但是在脑海中想了想之后,却有点目瞪口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戴礼有点心急地摇摇他的手,问道:“快点啊!你不是要告诉我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 无欢又楞了一会,脸上却露出和戴礼一样的茫然表情。 “爱一个人的感觉,和我刚刚告诉你的,恨一个人的感觉……”他一字一字地清晰说道:“一模一样。” 戴礼张大了口,诧异不已,他还想问些什么,却像是惊觉了什么似的,喉头发出呜呜的声响。 看来,虽然已经幻化成人形,可是有些身为犬类时的习惯却一时难以改得过来。无欢顺着他戒慎的眼神看过去,发现在大雨滂沱之中,果然有两个人影向他们逐渐走近。 等到那两个人走得更近了些,才发现那是两个穿着蓑衣的老人。 两名老人的面目依稀有些相似,年纪也相差不多,看起来文弱得很,其中一名老人还不住地咳嗽。 无欢仔细地端详了他们的形貌,确定不是对人有威胁的精怪化身,这才温言说道:“两位老人家,请了。” 老人之一连忙拱手说道:“小哥不用多礼,我二人只是前来避雨,共处一地,也算有缘,如有不便之处,恕罪恕罪。” 无欢听地出言温文有礼,用词也典雅得很,心下先有了个好印象,便笑着说道:“老人家不用客气,我叫做桑羊无欢,这位是我的朋友,姓戴,单名一个礼字。” 那咳嗽老人这时气也抚顺了一些,向二人点点头,声音却有些沙哑:“我二人乃是兄弟,朝歌城人士,我名叫伯夷,那位是我的弟弟叔齐。” 无欢笑着点点头,这两位老者的名号,他在少年时代也在朝歌城偶尔听过,知道是商纣朝中有名的贤人。 “两位大人的名声,无欢是常常听见的,只是两位不是在朝中为官吗?怎会到这样的穷山恶水来呢?” 伯夷长叹一声,叹气的动作大了些,又不住地咳了起来,叔齐凄然地摇摇头。脸上露出哀伤的神情。 “只因为当今纣王轻信小人,排斥忠良,我二人实在不屑在朝中与群小为伍,这才隐居到首阳山上来啊!” 这样的情形,在当今的商朝政府传言之中,无欢早已经听过了无数次,也知道有更多的忠臣之士,只因为对纣王直谏,便落了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但是除了和两名老人一齐长吁短叹之外,实在也不知道怎么样说才好。 “天下无道哪!天下无道!”那老人伯夷感叹了一会,说着说着,充满皱纹的老脸上也流满了泪水,“只苦了老百姓,我们身为读书人,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无欢想了想,顺口说道:“却不知道,两位大人和西歧的周族熟是不熟?如果有心一展抱负,也许可以试着转投西歧。” 这番话一说出口,无欢便立刻后悔不迭,因为两位老者本来是一副精神不济的苍老模样,但是听见无欢一提“西歧”二字,脸色登时变了,同时更像是不小心揭开了烧沸开水似地,剑拔弩张起来。 那老人伯夷横着眼凝视无欢,冷然说道:“却不知道阁下是西歧中人,你和那姬昌又有什么渊源?” 戴礼看着两名老人说得好好的,却不知道为什么突地动怒起来,想要说话,却被无欢挡了下来。 “我二人和西歧并无任何渊源,”无欢陪笑道:“只有几个朋友住在周族国度。” “便是如此,也是大有问题!”另外一名老人叔齐怒道:“那周族欺罔君上,不守礼法,人人应该要敬而远之!” 这时候,戴礼再也忍耐不住,直剌剌地大声说道:“不是说那个纣王对你们不好吗?为什么还要当他是王哪?” “山犬”戴礼的个性本就相当的直爽,说话也不太经过大脑,他一时之间也忘了自己本来就是要去投靠商纣的阵营,脱口便顶了伯夷、叔齐一句。 无欢皱了皱眉,知道这两个食古不化的老先生一定就要大发雷霆。果然,老人伯夷气得有些发抖起来,连叫:“大逆不道!真是大逆不道!” “无知小儿,你们岂不知道,古人有云:‘子不言父过,臣不彰君恶’,我只听过以德行来感化君王,却没有听过以下伐上的!现在,我王虽然有不德之处,但是一日为君,终身为君,如果要劝谏我王,可以倾全城之力,以尽为臣的节操,才是忠臣之道!像西歧这样公然行反叛之事,简直是天理难容!” 戴礼一脸的不服之色,他大声说道:“这样来说,我问问你,如果今天纣王要你杀一个好人,你也要杀吗?” “君王之令,不可不服,我会先遵王令,再以诤言相劝!” “如果要你杀你儿子,你也要杀吗?” “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 “如果要你杀全城的好人,你也要杀吗?” “我会以死相谏!” 戴礼说着说着,一股子怒气也来了,于是他便大声说道:“那我看你是真的有病!人家要杀你还高兴得要死,真的那么没骨气吗?” 两名老人也不再说话,携着手,便颤巍巍地离开树荫,走回雨中。 一边走,那叔齐老人更坚定地说道:“我二人住在这首阳山上,便是希望有朝一日拦住西歧大军,对他们晓以大义!”他的眼中仿佛闪烁坚定的火光,“你们这些黄口小儿,哪懂得这些大是大非呢?” 戴礼却仍然不肯认输,对着他们远远叫道:“那如果周族赢得天下呢?难道你们就不吃饭了?这可是周族种出来的米啊!” 在傍陀的大雨中,两名老人浑身湿透,语声却坚定如同磐石。 “如果真有这样一天,我兄弟二人宁可采山中的薇草而食,也不曾吃周朝的一口粟!” 无欢静静地听着戴礼和他们斗口,目送着两名老人在雨中的背影,发了一会呆,最后还是忍不住摇摇头。 “好怪的老人。”最后,戴礼这样由衷地说道:“哪有人任人家宰割的?” 无欢也点点头。 “‘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好怪的念头。” 首阳山上,两名在山林长大的异人看着傍陀的大雨,在雨中想着难以索解的问题,却不晓得在他们之后的数千年间,这种看似荒诞不经的想法居然成了一个通则,成了正确的思想。只要有人胆敢反驳,竟然可能为自己带来极大的灾劫和祸害。 而两名老人伯夷和叔夷在周朝取得天下之后,果然终生不食一口周粟,只靠采山上的薇草维生,后来终于饿死在首阳山上。 此当然是后话不表。 在首阳山上遇过伯夷、叔齐之后,翻过几个山头,无欢和戴礼终于抵达目的地:孟津。 第六章 如梦如幻的夜 孟津一地,是商汤阵营保卫朝歌城的重要防线,地处要津,向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无欢带着戴礼走进孟津的城池,与梅山其余六圣会合,几名在梅山结义的精怪们再一次聚在一起,欢乐之情自不待言。 同样的,在刚刚抵达孟津的时候,无欢也没有看见梅山七圣的大哥:猿精袁洪,本以为他也许又到别处去招兵买马,但是等到孟津城内设宴款待梅山来的众人之际,无欢才发现,端坐在孟津部队总帅宝座上,居然便是“无支祈”袁洪! 这个据说是因风而感,从石头出生的猿精果然和一般的精怪大不相同,也不知道怎么地,居然让他得到了统领孟津四十万部队的指挥权! 在酒宴上,梅山的众精怪们酒酣耳热,开怀畅饮,就连纯真的戴礼也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在筵席间大叫大嚷,闹得孟津其他守将们大皱眉头。 只是,那袁洪虽然高坐在元帅的宝座之上,对待无欢等人的态度也颇为亲切,但是每次见到他,无欢的背脊上陡地生起的凉意,却也始终没有褪去。 这一场欢宴酒一直到了深夜才曲终人散,梅山六圣人人喝得酩酊大醉。无欢扶着醉成一团的戴礼走到他的房间,将戴礼安顿好,这才有点脚步踉跄地走回自己房间。 在酒宴之中,无欢喝的酒虽然没有戴礼那么多,却也遭到波及,被几个梅山的精怪灌了不少酒,此刻迎着夜来的凉风一吹,酒意上涌,眼前的景物却有些摇晃起来。 在黑暗中,无欢走进房间,却仿佛看到在房间的圆桌旁坐着一个人影。 一时之间,无欢还以为是自己在酒醉之后产生的幻觉,手上有点不稳地摸着了火种,却“擦擦擦”地,始终点不着灯火来。 突然之间,一颗小小的火苗在圆桌上亮了起来,那奇特的人影仿佛点起了灯火,昏黄的光芒像是水纹一般,逐渐将房间内占满,也映照出那人的脸庞。 看见那人的脸,无欢觉得更迷蒙了,仿佛酒意更深更重…… 要不是喝醉了酒,怎么会在这儿看见这个人? 无欢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来。他闭上眼睛,摇摇头,再睁开眼睛,映入眼廉中的,秀发膨松,美目含愁,仍然是耶张熟悉的,清丽秀美的脸庞。 只不过前几次无欢看见这张脸的时候,都是气急败坏的发怒神情。 这个无声无息,坐在无欢房内的人,居然便是三山关的大小姐邓蝉玉! “是你……”无欢喃喃地说道,酒醉之后,他的语声也不太清晰,舌头有些打结,“我在做梦吧?怎么会是你?” 邓蝉玉望着他,缓缓闭上眼睛,凄然地笑着,摇摇头。 “也许是一场梦吧……”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夜风一来就要被吹散,“但是如果能够再见你一面,我却宁可这场梦永远不要再醒来……” 孟津城大宴的美酒后劲极足,此时无欢觉得自己的酒意更加浓洌,醉意更加深沉。 无欢认为自己一定醉了,而且醉得十分厉害。 因为如果不是醉到离谱,眼前的景象又怎么可能会发生? 在迷人如醉的夜风中,有着轻柔的少女甜香。无欢试图让自己的脑海清楚一些,不要再让自己有着这种幻象。 只是,那情景,那份轻柔的芬芳,为什么又这样的真实? 一灯如豆,在昏黄的光芒中,无欢居然看见邓蝉玉轻柔地走过来,轻柔地搂着他的颈项…… 然后,她的脸上有着晶亮的眼泪,泪光中却带着微笑,柔柔地吻无欢的唇…… 然后,她缓缓地解开身上的衣带,缓缓一揭,便露出了白亮晶莹,泛着柔美脂光的胸膛…… 就在这一刹那间,无欢迷迷糊糊地想着,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梦,他却要选择永远不要醒来。 一股热流从身体的下方陡地迸射上来,无欢忘记了自己的醉,忘记了是不是梦,也忘记了一切的一切…… 他唯一还能够记得的事,便是要将她紧紧地拥住,忘形地亲吻她的眼睛、她的鼻梁,还有她那鲜红娇嫩的唇…… 依稀仿佛,在狂野的激情将一切吞没之前,无欢却听见邓蝉玉哽咽地啜泣,轻声说着一句话。 “我便是要将自己给你,不论谁都抢不走,”她的声音虽然轻,却充满了无比的坚定:“我便是要将自己给你……” 而后,无欢更是狂乱地亲吻她的脸,强而有力的臂膀将她紧紧楼住…… 而就在那人世间最美丽的一刹那,邓蝉玉的眼神也迷乱了起来,纤细的臂膀也将无欢的背抱紧,那力量之强,连强壮的无欢也几乎要窒息过去…… 夜风,依然柔柔地吹进房门,而那桌上的孤灯早已燃尽,只淡淡地飘着轻烟。<bdo>http://www?99lib?net</bdo> 次日清晨,无欢在满足的欢愉之感中醒来,一翻身,却在身旁抱了个空。 他闭着眼睛,想要再一次回味那场极度美妙的梦境,突然之间,整个人却像是遭到雷击似地跳了起来。 邓蝉玉? 昨天晚上的事,真的是一场梦境? 在清晨的阳光中,无欢总算完全清醒了过来,一晚上的宿醉仍让他有些头痛,但是想起那些更令人迷蒙的景象,整个人却有点发楞了起来。 此刻在无欢枕边,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淡淡芳香,仔细审视,枕头上还留下几绺柔美的长长发丝。 而枕上仍有几分湿润的痕迹,难道会是她前一晚上流下的清泪? 但是,如果这并不是一场虚幻的梦境,她又怎么会来到这儿?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她要将自己的身子给了无欢? 窗外这时传来了悦耳的鸟叫声,但是却对无欢的疑惑没有什么帮助,他楞楞地坐在床上,不着边际地想着许多事,直到戴礼那粗豪的呼唤声在窗外响起。 “无欢!”戴礼一边大叫,一边像阵风似地跑进无欢的房里,“无欢!你在那里发什么呆?” 无欢转头看他,有点失神地点点头。 “你就这样闯进我的房门?”无欢皱眉说道:“如果我房里有女人的话,被你撞见了怎么办?” 戴礼憨憨地抓了抓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无欢深吸一口气,双手一撑,便矫健地跃下床来。 “找我什么事?” 戴礼大眼圆睁,“卜”的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是的是的,是袁洪大哥找我一起,说有事要告诉我们,也顺便带我们看看整个孟津城。” 无欢略事整理了身上的衣物,便和戴礼来到孟津城的城楼,在那儿,梅山七圣已经全数到齐,袁洪身着一件锁子甲的战袍,看起来倒颇有英武之气。 “叫大家来,是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要告诉大家,”袁洪的黄褐色大眼依然有着奇特的神采,仿佛在那儿深处有着不可知的某种力量,会让人深深陷入他说话的内容。 “坏消息是,经过几场交战之后,三山关已经失守,守将邓九公投入西歧阵营……” 无欢双眉一扬,忍不住便低呼了一声,想起前一晚上和邓蝉玉那场似梦非梦的纠缠,心中更是思绪纷杂。 袁洪的说话被他这声低呼打断,但是却也没有露出什么不快的神情,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无欢一眼,便继续说下去。 “……因此,三山关已经不再是我成汤阵营的部属,西歧大军此番派了不少精锐前去攻打三山关,因此,相信杨戬、哪吒这些西歧能人没多久便会前来攻打我们。” “那么……”额上有着明显两角的羊精杨显问道:“好消息是什么?” “好消息是,我们有了无欢兄弟和戴礼前来加入阵营,前几次常昊兄弟、吴龙兄弟连续出战,都获得胜利,我相信西歧阵营中仍然对我们七兄弟的能力束手无策,只要应用得法,个个击破,西歧那些能人是无法奈何得了我们的。” 袁洪深沉地望着无欢,伸手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而且,我们有无欢兄弟这样见识高超的异人助阵,我们七兄弟的法力本就已经非常的高强,现在又有无欢兄弟前来指点,一定会有更强大的发挥……”他淡淡地笑道:“只不过,不晓得无欢兄弟看不看得起我们,不知道他肯不肯指点罢了。” 无欢勉强地笑笑,一旁的戴礼却拍拍胸膛,气慨非凡地呵呵笑道:“无欢会帮我们的,因为我是大伙的兄弟,无欢也是我的兄弟,没问题,他会帮我们的!” 众精怪抚掌大笑,仿佛大破西歧,立下功勋已是指日可待之事。 只有无欢置身在梅山七圣们欢畅的笑声中,心里却再次萌生不祥的感觉。 当日,梅山七圣便展开战法推演,几个人在校场中现出自己的法力,让无欢指点修正。 大凡山中虫蚁鸟兽化身而成的精怪,都能够在人形和原形间变幻,这种能力和二十四世纪转化态生化人的能力有点相近,个中也有着密不可分的渊源。 而无欢清楚地知道,两军交战之间,如果有梅山七圣这类的精怪在阵前变幻,对混淆敌军,打乱军心是很有用的。 在大校场上,蜈蚣精吴龙吐出阵阵的黑烟,在黑烟中幻化回原形,现出一条巨大蜈蚣,人立起来,足足有数丈之长。无欢看了他这等的声势,暗暗皱眉,却也知道他这烟雾中含有毒性,可以在顺风时中人欲呕,迷惑敌军。 而蛇精常昊也来询问无欢,问他如何将自己的法力发挥殆尽。在石窟中时,无欢便已经和白蛇、青蛇蛇妖打过交道,知道蛇妖的灵力极强,也最有韧性,当年白蛇蛇妖的法力一旦攻击而来,连无亏公公这样的能人也抵挡不住,只能和它玉石俱焚。 不过常昊毕竟不像白蛇蛇妖道行那么深厚,但是他也能像吴龙一般口吐黄气,然后趁敌人神智不清时将其杀死。无欢和戴礼还没到时,他已经和西歧动过几次手,也已经有好几名西歧大将死在他的手里。 猪精朱子贞的法力则另成一派,他的变幻没有蛇精、蜈蚣精一般的多端,伤敌的方式却直接了当,朱子贞的原形是一只大山猪,遇敌的时候没有别的招式,便是一口将敌人咬成两段,囫囵入腹。 而羊精杨显的法力和三山关前的“哼”、“哈”二将很是相似,他能够在对阵之际口吐白光,中者会登时失去知觉,掉下马来。 无欢在大校场上看了一回梅山四圣们的能力,不禁暗暗摇头。 这些精怪们的能力各有各的擅长,却总是一些旁门左道的方法,阴狠有之,但是却只能奏效一两次,遇上了真正的强手,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而且,他们的法力动不动就要伤人性命,虽然战场的本质就是杀戳,但是无欢却不愿意再多指点他们新的制敌之法,以免他们多伤人性命。 梅山四圣施展完法力之后,无欢只是随口敷衍了他们几句,并没有多做指点,但是接下来施展法力的却是戴礼,无欢对他的态度自然不同,因此便仔细地观看戴礼能够施展出什么样的法力。 只见戴礼粗豪的脸上露出笑容,嘴巴一张,露出了淡淡的红色光芒。 从他的大口之中,这时缓缓现出一颗色泽鲜艳的红珠。 从这颗红珠的色泽之中,无欢立刻看出这应该是和哪吒的乾坤圈一样类型的法宝,内中隐涵着极大的破坏力,但是却只能攻击近距离的敌人,力场的强度比乾坤圈要差上许多。 那也就是说,这样的法宝对付西歧的寻常将士还可以,但是遇上了杨戬、哪吒等异人时,最好还是溜之大吉。 而牛精金大升的法力也和戴礼大同小异,他施展术法时,口一张便现出一块碗口大小的牛黄,此物在他腹中炼就而成,张口吐出时迅若火电,敌人很难躲得开去。 就这样,无欢花了大半天时间看过了梅山六圣的法力,但是耶袁洪却托辞不来施展,倒让无欢有些失望。除了他之外的梅山六圣,法力都没有什么可观之处,顶多可以在战阵上让敌人迷惑。但是无欢知道袁洪的法力当不仅止于此,光是当日在梅山上施展出来的分身之术便相当的可观。 当时,袁洪能够从身后幻化出数十名小猿形貌的分身,便是让无欢觉得相当赞叹的本领。只是袁洪却莫测高深,此后再也不曾现出任何术法,无欢虽然好奇,却也不能强逼他施展出来。 此后的数日之中,无欢曾经约略提过一个隐忧,虽然明知道说出来会让袁洪不快,但是无欢思索良久之后,还是决定说出来。 原来,西歧大军攻下三山关之后,主力部队已经转向无欢等人所在的孟津,这支部队里有着西歧阵营中的最精锐将领。 “风火”哪吒! 雷震子! 还有,最难缠的,当然便是那精通三十六种变化的“二郎神”杨戬! 无欢很清楚地知道,“七圣”的真身都是兽类、虫类,而精怪们的特性便是,不论他们的修为多高,能力多强,那种来自天性的相生相克因素永远都会存在,而梅山七圣的天生克星便静静地藏在杨戬的身后。 ——哮天犬! 也因为如此,无欢早就看出那杨戬的“法宝”哮天犬将会成为这场奇特战役中,梅山七圣的最大梦魇。 而且是一场万劫不复的梦魇。 第七章 梅山七圣的天生克星 但是这样的说法,对于兴致勃勃、一心想要在战场上立功,扬名天下的梅山七圣没有一个人听得进去,就连戴礼也对无欢的规劝无动于衷,说急了,还指责无欢,说他胆小怕事,只会长敌人志气,却来灭自己的威风。 因此,无欢也只能无奈地看着西歧大营前的战场,仿佛已经预知了梅山七圣的命运。 数日之后,西歧的几路大军果然出现在孟津城前,集结完毕,而根据探子们的回报,无欢等人知道哪吒、雷震子等人果然也已经来到了孟津城前的西歧阵营。 追不及待的梅山七圣眼见西歧的大军精锐尽出,也不禁跃跃欲试,趁着敌方的阵脚仍然不稳,袁洪便派了杨显、金大升等人前去邀战,而西歧方面派出了几个将领迎战,却一一被七圣的法力所惑,死在这些精怪们的手上。 打了几场胜仗之后,梅山七圣们的信心更是大增,日日狂欢庆祝,满心以为西歧阵营指日可下,大破姜子牙部队的日子已经不远。 便在此时,无欢却在西歧的旗帜中看见杨戬部队的大旗已经悄然升起,知道这个术法变化万千的“二郎神”已经回到了西歧。 那也就是说,梅山七圣真正的噩梦现在才要开始! 某个风沙遍地的下午,“二郎神”杨戬带着一支部队来到孟津城前,指名挑战梅山七圣,他似乎早已得知七圣们的真正身分,在阵前当场杀了几只牛、羊、猪、狗,将它们曝尸荒野,把七圣们气得暴跳如雷,纷纷向表洪请求出战。 袁洪略事沉吟,便下令出城与杨戬作战! 第一个请缨出战的是蛇精常昊,他在兴起的黑云浓雾中现出原形,打算将杨戬吞噬,却被杨戬幻化成当年魔家四将的法宝:花狐貂,以貂兽克长虫,一口便被杨戬咬成两段。 接下来出战的是蜈蚣精吴龙,在漫天的毒气中,杨戬幻化成一只铁嘴金鸡,利喙过处,便轻易将吴龙啄成数段。 而第三个出战的猪精朱子贞却仗的皮粗肉厚,让杨戬先吃了一顿苦头,但是杨戬却使出当年收服花狐貂的故技,假装被朱子贞吞嚼入腹,再躲进猪怪的脏俯间大肆作怪,让朱子真不得不自己降入西歧阵营,被姜子牙下令斩杀,将一个偌大的猪头悬在营门之上。 对付羊精杨显,杨戬则幻成一只斑斓猛虎,促成“羊入虎口”之局,轻易将杨显杀死。 “梅山七圣”至此已去其四,剩下来的只有牛怪金大升、山犬戴礼,还有孟津统帅“无支祈”猿精袁洪。 孟津城内,因为梅山七圣的节节败退,城内已是一夕数惊,军士们的士气极为不稳,城中已经出现逃兵,在巷道之间,也已经出现士兵们的动乱暴行。 孟津统帅袁洪镇日率兵在城内镇压,忙得疲于奔命,加上西歧大将们又时时前来邀战,弄得他也是焦头烂额。 无欢见势不可行,便找了戴礼,对他说明了战事的厉害关系,准备带着戴礼远离孟津,回到梅山过清静的山间生活,不再淌人间的纷乱浑水。 戴礼自来便相当信服无欢,又听了他的耐心述说,也就答应了与他共同离开孟津。 然而,两人要先行离去之事却走漏了风声,让袁洪知道了,那袁洪却生性极为倔强,仍然不死心地抓着戴礼,以梅山七圣的结义之情牵制住憨厚的山犬,又将他留了下来。 这时候,西歧的杨戬又来邀战,牛怪金大升禁不住杨戬出言相激,便出城应战,那金大升本是个有勇无谋的大力蛮牛,此番出阵独斗杨戬,自然也讨不了好去。 在这一次战役中,杨戬使出法宝哮天犬来,趁牛怪不备,一口咬入金大升的咽喉,金大升剧痛之下来不及看清四周,一个不慎便被杨戬的三尖刀砍下牛头。 金大升被杨戬杀死后,袁洪趁着无欢不察,煽动了戴礼与他一同出战杨戬,在战阵之上,袁洪和戴礼合力起来声势倒是颇为惊人,一开始将杨戬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是杨戬却佯装败逃,与袁洪、戴礼且战且走,但是两人这一追上去,便中了杨戏与西歧众将的埋伏。 原来,姜子牙与杨戬早已设下计谋,早在孟津河上摆置了曾经让殷洪束手就缚的法宝:“山河社稷图”。 那山河社稷图是一种将空间扭曲,引人进入另一世界,再以力场将人制住的厉害法宝。无欢得知袁洪拉了戴礼前去对抗杨戬,急忙骑了快马赶到孟津河上,但是却已经来迟一步。 在孟津河上,姜子牙催动山河社稷图,将袁洪和戴礼引入图中,再收拢力场,但是袁洪的法力毕竟不同凡响,这山河社稷图的力场居然没能制住他。因此,姜子牙这一施术,便只抓住了个戴礼,却让袁洪走脱了去。 无欢到得孟津河时,便是袁洪挣开山河社稷图的力场,奋力脱逃的那一刻。 但是山犬戴礼却没有他的运气,姜子牙收起山河社稷图后,西歧军士们便一拥而上,将他缚了个结结实实。无欢想要前去相救,却已经与西歧大军隔了一条孟津河水,来不及解救,只能眼睁睁看着戴礼就缚。 然而,袁洪这一脱逃却也没能逃得远去,在孟津河岸上,此刻早已让西歧异士们布下了重重的天罗地网。但是那袁洪却是倔强异常,坚决不肯就缚。 二郎神杨戬此刻仿佛也打得兴起,便只身出战袁洪,西歧众将似乎和杨戬有所默契,每个人都放下武器,不与他二人插手。 而无欢便怔怔地立在孟津河畔,隔着一条河,与西歧将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场难得一见的精彩对战。 只见得在河岸之旁,袁洪现出原形,幻化成一只巨大无比的白猿。他的出生本就和禹王时代的巨大水怪“无支祈”有着奇异的渊源,此刻在沙尘云雾中现出原形,手上一柄长棍,“砰”的一声便击在杨戬的头上,打得杨戬有些招架不住,急忙发动身上的变幻术法,也幻化成一个狞恶的金甲巨人,手持长刀,“铮铮铮”便与袁洪战了起来。 袁洪与杨戬战了一会,见一时也分不出胜负,于是一个转身,身后现出黄光,一吞一吐之间,幻化出万千只小猴子,每只猴子手上持着武器腾空而起,没头没脑地望杨戬的头脸上打来。 这分身之术,无欢在梅山上是已经见过了的,但是此刻袁洪更是出尽全力,数量比前一次要多上许多。只见那万千只小猴啧啧喳喳,像是蚊蚋一般围在杨戬身旁,打了他一个手忙脚乱,措手不及。 杨戬见一时讨不了好去,撤下手上武器,回身便走,仿佛极为狼狈。 袁洪化身的白猿见状不禁得意地呵呵大笑,看见杨戬逃走时的张皇景象,便紧追不舍地跟了上去。 杨戬回身逃上一座高山,袁洪长声尖笑,便也上了那座高山。 但是所谓当局者迷,无欢一见他这样追了上去,便知道要糟,因为当日殷郊便是这样中了姜子牙的计。 在此刻袁洪眼中见到的,是一座高山,杨戬逃入山上,仿佛是怕了自己,但是在无欢的眼中却一眼就看出,袁洪进入的并不是真正的高山,他冲进去的空间,便是另一种法宝“太极图”的扭曲空间! 只要上了这座虚拟而出的高山,便再也不能下山。杨戬见袁洪已经入了陷阱,纵身一跳,下了太极图,却看见袁洪在图画中左跑右跳,以为自己身在空山之中,脸上还不时露出迷蒙的笑容。 那太极图的能量非常强大,人在其中,连思想都会被它左右,想到山,眼前就是大山,想到水,眼前便是绿水。那袁洪终究是猿猴本性,此刻他突然闻到一阵扑鼻的甜香,仔细一看,却在前面看见了一株桃树,桃树上长满皮薄多汁,鲜红欲滴的大桃子。 这一看见那些桃子,袁洪的脑子也胡涂了,跃到树上摘了一颗,正要大口咬住时,突地头皮一紧,然后身上发出金光,登时便被惧留孙的捆仙绳缚了个结结实实! 然后,整座山突地消失,眼前只见姜子牙在不远处收起太极图,杨戬走过来,便将袁洪紧紧地抓住! 便在孟津河前,梅山七圣全数失利,仅剩的二圣袁洪、戴礼也终于落入了西歧阵营的手中。 第八章 请宝贝现身请宝贝转身 梅山七圣失利之后,群龙无首,孟津一地的守军登时溃决失守,西歧部队势如破竹,围入城中长驱直入,而无欢也在乱军之中被西歧部队逮捕。 逮捕无欢的部队,便是由这次孟津战役的最大功臣杨戬领军,杨戬在见无欢时,神情微感错愕,但是却很快地恢复他一贯的温和表情,对无欢淡淡一笑。 “是你。” 他静静地说道,一边向身边的军士交待,破例不给无欢加上镣铐,让他缓缓跟着部队走出孟津关门口。 想了一会,杨戬说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你不会对我军做出什么危害的事,”他凝神看着无欢,脸上神情庄重,“但是现在毕竟是在军中,你在敌军阵营里也是事实,我只好请军师来定夺,希望你能见谅,因为我也是奉命行事。” 无欢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说法。 此刻西歧大军已经全数攻取孟津,放眼关内关外,都是大军接收关防的景象,有些地方因为几个孟津军士宁死不屈,仍然誓死顽抗,西歧军士前去镇压,两军间明明是兵战凶危的战斗,但是看过去却有点像是市井小儿的争斗。 战争一事,不也时时出现这样的矛盾情景? 无欢随着杨戬的部队缓步走出孟津关口,却发现西歧军师姜子牙正率了一支军队来到孟津河口,河岸旁牢牢绑着袁洪、戴礼二人。原来,这儿便是姜子牙挑选要来处斩两名精怪的行刑所在。 而无欢和杨戬抵达的时刻,戴礼已经被刀斧手斩下头颅,一颗偌大的头滚在地上,现出山犬的原形。 无欢看了这样的情景,忍不住眼眶含泪,他与戴礼在少年时代感情极好,此刻在无欢的心中,忍不住又要想起当年他与戴礼在朝歌山间驰骋的景象。 而这早已在数年前死过一次的山犬,此刻终究也在西歧刀斧手的刀下,真正地结束了“他”奇妙的一生。 但是,接下来斩袁洪的时候却出现了奇异的状况。姜子牙的监斩部队将处斩的旗帜高高举起,一声悠长的“斩……”响在孟津河岸的四周。 “擦”的一声,乃斧手的利刀应声下落,便将袁洪的白头斩了下来。 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此刻袁洪没有头的尸身并没有倒下,齐颈而断的伤口也没有喷出血来,众人正在惊疑之间,只听见那颈口切开处“嗤”的一声轻响,冒出阵阵白烟。 白烟过处,在袁洪的断颈处居然生出来一朵纯白柔美的莲花,花朵一放,一收,便又长出了一颗白发的人头。 而袁洪却仿佛没事人似地,眼睛依旧骨碌碌地四下张望。 西歧军师姜子牙脸色铁青,手上的小旗子一挥,监斩官的旗帜再一次高高举起,落下之际,“擦”的一声,又将袁洪的头砍倒落地。 但是仿佛是在和刀斧手作对一般,袁洪的脖子又冒出丝丝白气,莲花生起,又是一个头颅长了出来。 猴精袁洪的头便这样,斩了又长,长出来又斩,折腾了几次之后,地上居然满满地摆了好些个斩下来的猴头,而袁洪却仍然毫发末伤,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杨戬见状,连忙急步跑过去,抄起一旁兵士的刀,亲自站在袁洪的身边,示意监斩官发号施令。 监斩令一发,杨戬挥动长刀,登时便将袁洪的头卸了下来,但是这样也丝毫没有用处,因为不一会儿,袁洪的头上仍然再次长出一颗头来。 姜子牙见状,便从背后取下来一只葫芦,朗声说道:“这乃是这妖猴的障眼转借之术,众人不必担心,我有陆压师兄的法宝治它。” 那袁洪见了葫芦,浑身吓得发抖,想要闪躲,却又被缚得极紧,只能发出“咯咯”的害怕声响。 姜子牙恭恭敬敬他将葫芦捧好,便将葫芦盖口打开。 只见得从葫芦盖口透出一道柔和的白光,静静地升到天空,大约有数丈高度。 无欢仰头望着那葫芦盖口现出的光芒,好奇的天性又起,忍不住又开始推想起这道白光的性质。 这道白光的色泽看似柔和,但是却和无欢之前见过的力场完全不同,它的力场强度非常的集中,显见其中蕴含的能量极为强大。 力场这样强大的法宝,能够发挥出什么样的功用? 姜子牙接下来的动作,似乎立刻解答了无欢的疑惑,看见葫芦上的白光出现,他恭敬地祝祷,口中念道:“请宝贝现身。” 那白光又在上空盘桓了一会,逐渐出现一团白色的雾气,奇异的是,在雾气中突然现出一张脸孔,有眼睛有眉毛,眼睛湛然有神,眉毛粗浓霸气。 然后,那双眼睛聚出两道白色光束,将袁洪的身形定住。 姜子牙又朗声念道:“请宝贝转身。” 那云雾中的一对眼睛、眉毛这时依着姜子牙的请求,在空中悠悠转了几圈,眼中的两道光芒随着转身的动作闪闪烁烁。 突然之间,袁洪的身体一颤,一颗头便应声而落,鲜血从颈项切断处冒了出来,流了一地的血。 这时候,姜子牙才松了一口气,而身边的西歧将士们也齐声高喊,欢声雷动。 监斩完袁洪之后,姜子牙转头一看,却看见杨戬和无欢站在一旁,乍见无欢,他微微一怔,脸上却露出不为察觉的惭愧神情。 当日,姜子牙在十绝大阵的“落魂阵”错乱空间中加害无欢,让他漂流至幽冥之都,本以为无欢早已死于非命,却在这儿再次见到他。 而无欢只是宽容地看着老人,那些怨愤之心早在幽冥之都便已经消失殆尽。 第九章 无欢在囚室中的岁月 姜子牙一咬牙,仿佛对无欢视而不见。这时候,西歧诸将也陆续进关,无欢与西歧阵营中许多人交情颇好,有不少人也认得他。络绎进关的众人之中,无欢认出了武成王黄飞虎、西歧的前锋大将武吉,人群中居然也见着了冀州侯苏护,原来,此刻苏护已投入西歧阵营。 便在此时,只听得人群中有人大声惊呼,跟着哪吒便从阵中纵跃而出,气急败坏跑了过来。 当日在十绝阵前,姜子牙脱困后对众人宣布,无欢因为遇了落魂阵中的埋伏,已经不幸殒身阵内,因此众人都以为无欢已经死去多时,此刻哪吒再次见到他,除了惊讶之外,自然少不得满腔的惊喜。 无欢见了这名和他交情最好的西歧大将,自然也是忍不住的欢喜,正待说话,却看见哪吒的身后走出来一名大将。 这名大将,无欢也是见过的,那便是昔日三山关的守将邓九公,此刻想来也已经投入了西歧阵营。 看见邓九公,不晓得为什么,无欢的心突然怦怦地跳了起来,像是知道接下来会见到什么人。 耳边听着哪吒叽叽喳喳说着什么,但是无欢却都没有听进耳去,只是游目四望,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看见什么…… 或者说,想看见“什么人”…… 突然之间,人群中一个纤细高佻的身影映入眼廉,无欢心中又是突地一跳,定睛看去,邓九公的女儿邓蝉玉便俏生生地站在那儿,也盯着无欢,脸上的神情又是关心又像是漠然,似怒似怨,复杂非常。 无欢怔怔地看着她的身影,想过去和她说说话,却看见她身边一个矮小的身影走过来,亲匿地搂着她的腰。 这时候,无欢才发现邓蝉玉的身上已经变了装束,已是少妇的打扮。 而她身边那人便是那土遁能人土行孙。 此刻,土行孙深情地搀着邓蝉玉走过无欢的跟前,邓蝉玉一昂首,也像姜子牙一般,给无欢来个视而不见,佯作未识地走过去。 一切的一切,只在无言之中。 而那土行孙却是个胸无心机的单纯个性,他一点也不晓得妻子此刻有着什么样的心思,当日西歧大破三山关时,姜子牙设计让他娶得邓蝉玉为妻,让这个土遁高手感激莫名,自此死忠效命西歧。他与邓蝉玉婚后,对妻子爱护备至,却不晓得为什么她总是时时郁郁不乐。 邓蝉玉走过无欢跟前后,便挣开了土行孙的手,捂着脸便快步走开,只留下一个一脸莫名其妙的土行孙。 打点稍定之后,西歧将士中与无欢交情相善的几人便纷纷替无欢向姜子牙求情。众人都知道姜子牙治军赏罚极为严明,此番无欢和梅山七圣同在孟津对抗西歧,已经算是严重违反军令,按西歧军令已经可以判决死罪。因此哪吒、雷震子几人便极力为无欢求情,希望姜子牙能够网开一面,不致将无欢处死。 姜子牙沉吟半晌,便下令将无欢囚禁起来,说要等待伐纣功成,再由武王姬发定夺。 不过,说是囚禁,因为无欢和西歧的几名重要大将的交情颇深,姜子牙却也没有将无欢监禁在牢笼之中,只是腾了间斗室让他住下,但是出入却时时有人跟随监视,也不准他离开西歧阵营。 因此,无欢便成了这样一个半软禁的西歧阶下之囚,随着西歧大军的南征北讨四处迁徙,虽然身体上并没有太大的自由,好在哪吒和雷震子等人也对他极为照顾,时时前来探望,特别是哪吒,这个性如烈火的真情男儿还是像当年一样,夜来闲着无事便会来到囚房找无欢饮酒聊天,聊战局、聊敌手,也聊彼此的心事。 在这段囚禁的岁月申,无欢虽然没能亲身经历西歧阵营和商朝政府军队的惨烈战役,却时时从哪吒和雷震子的转述之中,得知战况的激烈。 西歧大军攻下孟津之后,便转战更接近朝歌城的泛水关。 泛水关的守将名叫韩荣,也是朝歌城中的名将之一,手下能征善战之士虽多,但是却也没有办法比得上西歧阵营中哪吒、雷震子、杨戬等人的骁勇善战。 在第一日的交战中,哪吒旗开得胜,没有交战几回合,便将泡冰关的大将王虎挑于马下,得到西歧的第一个功劳,也将泛水关众将打得灰头土脸,第一日交战便高挂出免战牌来。 哪吒得了第一功,晚上便兴高采烈地带着酒菜来找无欢庆祝,两人在软禁无欢的斗室中开怀畅饮,哪吒并且放声大笑,说第二天便要攻下泛水关,要让西歧众将好好看他的榜样。 “为我西歧旗开得胜浮一大白!”哪吒意兴专飞地开怀大笑,声音在夜空之中远远传了出去。 “风火哪吒,天下无敌!” 无欢看着这个来历奇特的旧友,心里也被他的欢乐感染,举起酒杯正要说话,斗室外却突然“当当当当”地传出急促的金铁之声,声音之急之响,显然是发生了极大的变故! 要知西歧大军中的军纪极为严明,入夜以来不准大声喧哗,所以阵营中总是一片寂静。 无欢所在的斗室位于营中比较僻远之处,所以哪吒还能够开怀大笑,但是也会多所节制,现在整个营寨之中却此起彼落地传来紧急的锣声,隐隐还听得见惶急的吵杂人声。 哪吒的脸色一变,重重地把酒杯放下。 “大胆狗贼,是谁敢在深夜闯进大营,败我酒兴!”他久经战阵,一听就知道是有敌人趁夜闯入了大营,口中说着话,手上却绝无迟疑,抄起红缨轮,携着无欢的手,大叫道:“走!我们去看看是什么样的大胆狗贼!” 第十章 化血神刀再现人间 无欢监禁的斗室旁便是西歧大营的壁垒,以巨木构建数丈上的外墙,出得斗室便是一片空地,平常是操练卫兵的地点,此刻斗室外已经不复原先的黑暗静寂,训练有素的西歧军士已经知道发生变故,纷纷点起火把,将四周照耀得明如白昼。<bdo>http://www?99lib.net</bdo> 这时候,喧闹之声来得好快,从主帅营寨的方向传来,只见得在灯火通明的夜空之中,有一个人骑着一匹五云驼,足不点地,轻盈地在巨墙上前进,向着无欢和哪吒的方向而来。 在他的身后不远处,一个全身暗蓝的飞人尾追不舍,一前一后地追打而来。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西歧的数名大将们高声呼喝,带着军队紧贴着巨墙也逐渐接近。 那名骑着五云驼的怪人越来越近,说也奇怪,雷震子的飞翔速度相当的快,却仍然没能追上他,只听见脾气爆烈的雷震子不住地大呼小叫,抡着雷公杵,却始终打不中那人,偶一失手,还“砰”的一声重击在巨木墙上,激得墙上木屑飞扬。 无欢有点惊疑地看着那名怪人,发现他的身后泛出一片淡淡的红光。 红光的色泽虽淡,却带着一股浓重的杀戮血腥之气,令人极不舒服。 而那一片杀戮之红却仿佛有些熟悉,只是仓促之间,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 无欢正在疑惑寻思之间,身边的哪吒却一声大喝,足下现出了风火轮,在翻腾的火光中缓缓升空,向着那名怪人迎面而去。 便在耀眼的灯光中,无欢也看见了那怪人的容貌,只见他身量矮小,黄脸黄须,头发、胡髭既长且鬈,样子非常的古怪。 在夜空中,那矮小怪人哈哈大笑,看见哪吒猛恶的身形向他急速接近,却也丝毫不惊惶。哪吒更不犹疑,冲上前去便是一轮,轮尖挑过怪人的面庞,却让他在千钧一刻闪了过去。 这时候,在后面紧追不舍的雷震子也已经赶到,几乎和哪吒那一轮同时,他的雷公杵也“呼”的一声击出,但是那怪人却像是身后有眼睛一般也在刻不容缓之间避开。 哪吒是个好打架的泼辣个性,一轮不中,刺出去的动作急速回旋,便又追着那怪人过去,怪人且战且走,虽然只是闪避,却没有什么惊惶失措的感觉。 这样几招交手过去,西歧军士们也已经赶到,看见哪吒和雷震子在空中合击那名入侵的怪人,众人都是兴高采烈,纷纷在一旁开始呐喊助威。 人群中,只有无欢越看越觉得不安,因为此刻那怪人身后的红光越来越盛,仿佛带着无穷无尽的妖邪之气,而看着怪人的身形,也觉得越来越熟悉,无欢几乎可以断定,自己曾经和这怪人有过纠葛,而且还是和性命交关的致命纠葛。 但是这纷来攘去的念头只是在片刻间出现的,匆忙仓促之间,也没能想起来这怪人的关键,只见哪吒和雷震子在空中越战越勇,两人打得兴起,手上的兵器更是舞得灿烂缤纷,令人目不暇给。 就在这一瞬间,那矮小的怪人一个倒退回身,小小的个子一屈,便以非常巧妙的方式从背后抽出一柄长刀来,那长刀几乎要比他的身子还高,也不晓得他用的是什么身法,一眨眼便已经将刀抄在手上。 便在此时,无欢的脑海中心念电转,终于想起了这怪人的真正来历,一念及此,他圆睁双眼,对着哪吒和雷震子惶急地大叫:“不好!快闪!” 他的声音极高极响,在场的军士们泰半都听到了,腾挪在半空中的哪吒和雷震子同时一怔,不晓得无欢为什么会对这柄不起眼的长刀如此忌惮。 哪吒一声冷笑,他的个性本就好战倔强,遇到强敌更是战得精神百倍,此刻虽然有无欢在下面惶急地出言示警,但是以他个性之强,又怎会甘心在众人面前示弱? 只见得哪吒手上的红缨枪舞得更急,像狂风、似骤雨地向矮小怪人疾刺而去。 而那怪人都仿佛对他的攻势视而不见,只见得他“铮”的一声拔出长刀,那长刀的刀光果然非常诡异,刀面泛出浓重的血色光芒,像是狂舞的恶魔,连一旁观战者的灵魂也要被它收去。 然后,也不知道那怪人用的是什么样的刀法,所有的人只见那红光一闪,哪吒的胁下便被砍中了一刀! 漫天的红缨枪影陡地止歇,哪吒圆睁着大眼,完全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他从喉头处“咯咯咯”地叫了几声,看了看那怪人,又无可置信地看看自己胁下的刀痕…… 说时迟,那时快,这久经战阵的西歧第一勇猛战将便“砰”的一声从风火轮上跌下,重重跌在地上,整个人卷曲起来,并且大声哀嚎,不住发抖。 “好冷!好冷!”他的声音带着无比的痛楚,大声地刺入所有人的耳中,“好冷啊!” 众人还没有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只有无欢狂奔向前,向着雷震子大声叫道:“雷震子!快闪!这是化血神刀!”他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惶急,“他是余元!余元的化血神刀!” 雷震子在惊愕之中却也没有因而失去应变能力,他在空中急急地抡起雷公杵,不住地挥舞护住前方,准备后退避开。 那矮小怪人果然便是余元,当日在昆仑山前,将姚笙重创,几乎致她于死的便是此人,此刻他仍然一副漫不在乎的神情,看着雷震子舞出的绵密棒影,他哈哈大笑。 “我这果然是化血神刀,西歧中人果然见识不凡!”他得意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不已,“看刀!” “嗤”的一声,任他雷震子的雷公杵舞得多密多急,但是红光过处,依然被化血神刀穿隙而过,登时在他的肉翅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雷震子狂声惨呼,手上的雷公杵掉在地上,直直插入土中,而他自己也是重重跌下地来,激起来一地的沙尘。他落在哪吒的身旁,两人却像是受了极大的苦痛一般,惨声狂呼,只是不住叫冷。 猛听着空中传来一阵清亮的狗吠声音,原来“二郎神”杨戬的法宝哮天犬也已经到了,那余元的化血神刀只对有气血生命的对手有效,但是哮天犬却不是活物,化血神刀对它并没有什么威胁。 但是对余元来说,这个奇特的法宝却是个颇为厉害的敌手,因此他跨着五云驼,看着下方的西歧将士们,高声笑道:“西歧众将,我余元不日更将前来拜候,今晚便少陪了!” 在哪吒与雷震子的呼痛声中,个头矮小的余元好整以暇地将化血神刀背回背后,一个翻身,便在巨木墙后失去了踪影。 西歧众将不知道是为了他化血神刀的歹毒所震慑,还是不想追上去中了他的埋伏,也没有人阻止他,只任他来去自由地在巨木墙后消失,人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无欢回过神来,耳边听见哪吒和雷震子的呼痛声,直觉便想走过去看看两人的伤势,却冷不防前面走过来几名挺胸突肚的军士,横在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无欢愕然,却看见杨戬从几名军士后面朗声说道:“姜军师有令,你尚是待囚的身分,请回到囚室去。” 无欢远远看过去,看见哪吒和雷震子仍然躺在地上,在他们的不远处,西歧军师姜子牙神色漠然地看着天空,仿佛眼前的任何事情都不在他的心上。 “可是……”无欢急道:“哪吒他们的伤势很重,这化血神刀不是一般的兵器,我对他们的伤势略知一二,我可以……” 不待他说完,杨戬摇摇头,沉声说道:“我西歧阵中能人辈出,难道这点伤他没办法解吗?”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无欢,“我想你还是听军师的话好,不要再生枝节,这样对你也好,知道吗?” 无欢无奈地看了哪吒等人一眼,想了一下,这才无奈地点点头,跟着军士们回到监禁的斗室。 到了第三夜,斗室里却来了姜子牙的手令,要无欢到大营处议事。 到了大营,这才发现西歧的几名大将都到了,姜子牙神色依然冷漠,低声嘱咐了几句,几名军士便抬过了两顶软轿,打开软轿,却看见哪吒和雷震子气息奄奄,裹着厚重的棉衣坐在座位上,眼神涣散,浑身不住地发抖。 姜子牙向杨戬一使眼色,杨截会意,便走过来对无欢温言说道:“无欢兄弟,我有一些话想对你说。” 无欢望了哪吒和雷震子一眼,点点头。 “当日,哪吒和雷震子中了化血神刀暗算的事,你也看见的了,是不是?” “是。” “我记得你提过,你知道这刀的来历,是吗?” “我知道一点。” 杨戬领首,却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姜子牙一眼。 “这余元乃是东海龙皇岛上的修道中人,又号‘一气仙’,这几年却隐身在昆仑山上,不晓得怎么地,居然让他练出了这等歹毒的法宝……” 他顿了顿,问道:“这化血神刀,到底是什么样的法宝?” 当年姚笙中了化血神刀暗算之后,曾经和无欢分析过这法宝的来历,因此无欢算得上对这件歹毒兵器知之甚详。 “化血神刀,曾有一位高人对我说过,说可能是余元在昆仑山得到恶神指点,炼就而出的恶毒法宝,”无欢流畅地说道:“刀子本身,那位前辈高人认为应该曾在丹炉中锻造,在锻造的过程中又加过丹药,因此可以击杀肉身,也可以葬送异人们的元神。一般人中刀必死,只要一沾血,立刻就会送了性命。” 杨戬沉吟了一会,问道:“然而哪吒和雷震子两人虽然身受重伤,却没有中刀立死,那却是为什么?” 无欢看了一眼哪吒,想了一会,才缓缓说道:“个中缘由,我也不能确定。但是哪吒是莲花化身的重生之人,也许便是因为这层缘故,使他幸运逃过一死。” 其实,这里边还牵扯了狄孟魂和姚笙提过的,和神族体质有关之事,但是一来无欢并不希望和杨戬等人聊及这方面的事,二来说出口也未必能让众人理解,因此便简单略过。 第十一章 大破化血神刀 听了无欢的说法,杨戬点点头。 “这样说来,却是有些道理,像雷震子兄弟的肉翅乃是两枚仙杏幻化而成,虽然长在身上,却未必是肉身之物,也因此逃过一劫,是不是如此?” “应该是这样没错。” “但是,现在问题却来了,”杨戬看着他,眼神有些耐人寻味,“我们用尽了一切仙药秘方,却丝毫没法让他们的痛楚稍稍减轻,不知道无欢兄弟有没有什么良策?” 无欢缓缓地走过去哪吒和雷震子的身旁,看见两人的脸色惨白,身子簌簌地发抖,心中也不禁非常难过。 在西歧阵营中,他与这两人的交情最好,也结识得最久,想起与他们少年时结交的过往,无欢心中突然热血沸腾,豪气陡生。 “我不晓得这样做是不是有用,但是只要有一丝丝可能,我绝不迟疑!”他大声说道:“请你拿一柄利刀,两个碗来!” 杨戬一怔,却仍然向身旁的军士一挥手,取来了一柄利刀和两个大碗。 无欢站在哪吒的身旁,对他问道:“哪吒兄弟,你可相信我?” 那哪吒的身体不住地发抖,脸上一片惨白,但是却仍然坚定地盯着无欢。虽然不知道无欢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仍然毫不犹豫地点头。 “信!” 无欢望向一旁的雷震子,雷震子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但是却仍不掩往常的霸气。 “你问我干嘛?”雷震子怒道:“不信你的话,那我还做人干什么?” 无欢再不犹疑,手上抄起利刀,众人看见他的动作都是一阵惊呼,他在惊呼声中,将利刀划过手腕,鲜血便登时注入碗中。 杨戬看见无欢的动作,楞了一楞,却没有任何的动作。 无欢任自己的鲜血流入碗中,注了两碗红艳艳的血,便将碗端到哪吒和雷震子的跟前。 “我不知道这法子管不管用,但是从前是管用过的,”无欢大声说道:“两位兄弟,能不能治好你们的伤,无欢便只能归诸天命!” 哪吒惨然一笑,也不和无欢多说,伸手取过大碗,便将那碗鲜血一饮而尽!而雷震子也毫不迟疑,取过碗来,也骨碌骨碌地将无欢的鲜血喝了下去。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三人奇特的行止。无欢手上仍然流着鲜血,目不转睛盯着哪吒和雷震子。 过不多时,哪吒惨白的脸上居然现出了几分血色,雷震子靛蓝的脸上看不甚明白,但是两人身上却已经不再颤抖。 这奇异的饮血之法居然在片刻之间已经奏效! 众人且惊且喜,纷纷交头接耳起来,无欢长呼了一口气,这才觉得头有些昏晕,脚下一阵踉跄,哪吒见状,一伸手将他扶住。 扶住无欢之后,哪吒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已经恢复了大半精力,中刀之后的寒冷衰弱已经消逝许多! 而在他胁下的伤口此刻也逐渐收口,不再露出可怕的血肉模糊模样。 无欢振作起精神,站在哪吒的身旁,示意自己没事。这饮血之法看似惊世骇俗,却是当年无欢几乎送命才误打误撞找出的方法,原来他童年时曾经得过狄孟魂的救治,以身上的汁液救过他一条性命,而无欢的身上便因为有了这类神族基因的体质,更曾在姚笙中了化血神刀时救过她一命。 如今,哪吒和雷震子都是有着神族基因的异人,因此无欢便朝着当年医治姚笙时的方向去推测,大胆用了这个饮血之法,才将哪吒与雷震子的性命救了回来! 众人正在议论之际,整个营帐也因为哪吒和雷震子的伤势好转而欢欣不已,便在此时,营帐之外却又响起了震天的锣声! 这个锣声,西歧众人是绝不陌生的,因为前几夜里便是这样的锣声惊醒了所有人,大家也知道这个锣声响起之际,定然又有外敌入侵大营。 果然,在营帐外的天空这时响起了一阵粗豪的笑声。 “西歧众将官!山人余元又来拜访,顺便来为贵军哪吒将军、雷震子将军吊唁!” 这话说来太过刺耳,“一气仙”余元自恃化血神刀的歹毒威力,认为哪吒、雷震子两人必定已然死于非命,因此才会口出这样的狂言。 哪吒闻言大怒,想要冲出去与他一较生死,却因为重伤初愈,气血运行仍然不顺,走了几步后脚步不稳,整个身子便软瘫下去,坐在地上不住喘气。 但是其余众将却不似他的伤重初愈,纷纷冲出营帐。杨戬却与众人方向不同,他走过来无欢的身边,与无欢说了几句话,无欢一怔,沉思了片刻,也对杨戬说了些什么。 西歧大帐之外,灯火依然亮如白昼,“一气仙”余元这一次并没有骑着五云驼从天而来,而是施施然地走进西歧阵营。 他以一柄化血神刀在片刻间重创西歧两名猛将之事早已传遍全营,而此刻那柄惊人的法宝便随随便便背在他的身后,看似貌不惊人,但是他所到之处,军士们人人自危,竟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余元看见众人的惊疑神情更是得意非常,他毫无阻碍地走到西歧大营前的空地,放声大笑。 “西歧众将官听着!”余元笑道:“我已经依前日之言前来,此番我的手下再不容情,要降我成汤者可以趁这时候投降,否则我一人挑了这西歧大营,杀戒一开,可就手下不再容情了!” 听了他这番放肆之言,西歧将士们都怒不可遏,但是化血神刀的阴狠迅捷实在太过惊人,因此一时之间,整个大营居然有些静默下来。 尴尬的沉寂,仿佛印证了余元的狂妄之言。 便在此时,无欢昂然站了出来,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却一字一字传入众人的其中。 “你……”无欢缓缓说道:“你便是余元吗?” 余元一怔,眼睛一睁,看见眼前这个身量英伟的年轻人,一时间觉得有些眼熟,却记不起来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两人当年只在惊惶的突发状况中见过一次面,这几年来形貌都和往年大不相同,因此都没能在见第一面时忆起对方的身分。 “你这黄口小儿是什么东西?”余元大笑,他见无欢身上并无鲜明衣甲,穿的也只是寻常的粗布衣服,心下便不太看得起他,“西歧阵中名将如云,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在这儿出头?” 无欢微微一笑:“我也许不是什么东西,但是你曾经害我的亲人,如今又害了我的好友,与我可算是结下了怨仇!” 余元睁着怪眼,瞪了无欢半晌,这才恍然大笑:“我认得你,你是昆仑山那女人的手下,那女人和我南斗大人作对,本就该当受我一刀!”他轻蔑地瞪着无欢,狂声大笑:“你难道不怕死吗?不怕我给你一刀吗?” 这时候,杨戬却悄悄地走入场中,因为他的动作不大,却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 无欢听了余元的恫吓之言,却没有任何恐惧的神情,只是轻松地笑笑:“怕不怕死,我心中自有定见,但是你这化血神刀我却一点也不忌惮,别人或许怕它,但是我却不将它放在眼里!” 余元向来对这化血神刀信心十足,哪听过这样的轻蔑之言,他听见无欢的说话,立刻变了脸色。 “好好好!你这小子,休怪我下手不容情,今天我便叫你死于化血神刀之下,让你心服口服!” 无欢微微一笑,仿佛真的对这天下第一歹毒霸道的法宝全然不放在眼里:“只要你敢数三声,再放出你的化血神刀,我便是死在刀下,也会心服口服!” 余元怒极而笑,缓缓一弯腰,一回手,便将化血神刀抄在手中。 “数三声便数三声,难道还怕你吗?”他狞声笑道:“便是数上三十声,我谅你也避不开这一刀!” 话一说完,他便沉声叫道:“一!” 无欢冷然地看着他,神色仿佛全不在乎,可是却在握紧的手心流下了满握的汗珠。 “二!” 全场之中,每个人这时都屏住了气息,有的西歧将士和无欢相熟的,更是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经看见了他中刀横死的惨状。 便这一刹那间,杨戬低声一喝:“起!”他的身后几名勇武之士动作一致,“刷刷刷”几声便从他的身后飞出了几团巨大的黑影! 而几乎便是同一瞬间,余元的“三!”也已经喊出,手中的红光应声迸现! 而那惊人的化血神刀也已经出手! 但是,此刻场中却发生了令人惊讶的变故,那腥红的刀光并没有指向无欢,而是在空中一个转弯,余元手上一个拿捏不住,化血神刀脱手飞出,声势惊人地“波”一声顺着杨戬身后大汉们丢出的物事飞去,砍中了其中一个黑影! 而那黑影惨叫一声,便登时没有了声息! 而众人仔细一看,才发现化血神刀转向而出,砍中的居然是一头极大的白羊! 大汉们丢出来的东西,居然是四五只活生生的大白羊! 而那化血神刀直直地插在其中一只白羊的背上,登时将那白羊钉死。 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之前,杨戬一个箭步向前,抽出三尖刀,连尽全力向化血神刀砍去,“铮”的一声便将这世间第一歹毒的法宝砍成两段! 而“混元一气仙”余元却只是张大了口,不可置信地望着这突来的变故,仿佛自己眼前见到的景象只是一个梦境! 便在此时,西歧军师姜子牙大声叫道:“将余元抓起来!” 他的语音未歇,西歧将士人群中便有一条黄澄澄的绳子腾空而起,直直向余元的方向飞去,余元大惊,还来不及反应,便被那道绳子牢牢缠住,捆在地上。 但是他的个性相当的猛烈,虽然已经中伏倒地,口中却仍然不住破口大骂。 “惧留孙你这卑鄙小儿,趁你家道仙我不备偷袭,不算好汉!”他怒声骂道:“有种便撤了你这‘捆仙绳’,光明正大与我打三百回合!” 那使出捆仙绳法宝的,果然便是奇人惧留孙,无欢曾经从姚笙之处间接学得他的不少玄法,但是却从来不曾亲眼见过这位高人,此刻第一次打了个照面,发现他是个身量不高的中年道者,相貌清雅,和他的徒儿土行孙却是大不相同。 只见惧留孙微微一笑,并不和余元斗口,确定了余元已被牢牢缚住后,他便缓步转身,再一次走入西歧众军士之中。 余元骂了一阵之后,又转眼看着无欢,大声说道:“你这小儿果然有些鬼门道,西歧阵中能人果然辈出,但是你今天不告诉我为什么化血神刀会突然失效,余元便是做了厉鬼也不曾甘心!” 这个问题虽然出自余元之口,却也是西歧众人心中最好奇的,大伙自动将眼神集中在无欢身上,期待他能说出其中的奥妙。 杨戬呵呵一笑:“无欢兄弟,我也想知道这化血神刀的个中奥妙,你又怎知要我准备这些大白羊?” 无欢想了一下,这才朗声说道:“这化血神刀本是神界的法宝之一,偶然被余元得到,并且在丹炉中与毒药共同炼制,这才成为一件歹毒害人的法宝。这刀的真正厉害之处并不在它的毒,而是在它的快,刀势一发,任你功力多强,法力多高,都无法闪避,也因为如此,以哪吒、雷震子之能,也无法闪躲它的攻击。” 无欢冷冷地瞪了余元一眼,眼神充满了不屑。 “大凡天下的法宝都有其正反两用,用得其所,可以防身救人,用得不好,则会成为奸诈小人的作恶之器。我有一位前辈曾经中过这化血神刀的伤害,但是她却在苦思之后找出这柄刀之所以快的缘故。天下有气血之物,不管你是仙人或是精怪、凡人或是牲畜,都会有气血运行的热度,这化血神刀攻击敌手的时候,凭藉的便是这气血的热度,而不是施法者的手劲或功夫。我请杨戬兄准备大白羊的用意便是如此,便是要引这化血神刀前去攻击羊只,正因为余元对这法宝太过依赖,却又不知道它有这样的追热特性,这才一击成功。” 杨戬恍然地点点头,赞叹说道:“原来如此,”在众人还来不及他笑笑说道:“因此你才要余元数那三声,且要我在那一瞬间丢出白羊,用意便是要让化血神刀去追白羊之热,是吗?” “在白羊腾空的一刹那,数头羊只的体热远胜于我,而化血神刀在那一瞬间出手,便追着白羊而去,如果这余元知道他血神刀的特性多些,等到白羊落地后再瞄准我出手,我仍然要遭到他的毒手。”说到此处,他转头向余元问道:“我便是这样破了你的法宝,你服是不服?” 余元张大了口,瞪着无欢半晌,这才点点头。 “服了。” 听见余元的这句话,西歧众将士欢声雷动,声音在夜空中远远传了出去。 第十二章 深情之伤,伤情依旧 西歧军师姜子牙这时下了军令,将余元押至大牢看守。而哪吒、雷震子更趁着此时,当着西歧诸将的面向姜子牙求情,希望能让无欢功过相抵,免去禁锢之刑。 此番无欢为西歧大阵营立下了大功,除了救回哪吒、雷震子的性命之外,更破了“一气仙”余元的法宝,也等于救了多位西歧将士的性命。 在众人的说情下,姜子牙终于勉强同意将无欢放出牢房,但是却仍然要无欢发下重誓,要他在伐纣功成之前,不可以离开西歧阵营。 虽然这是另一种形式上的禁锢,但是无欢却不想再和姜子牙多所争辩,他的个性本就相当随遇而安,加上在西歧阵中也有不少好友,这个条件也就答应下来。 自此之后,无欢便在西歧阵营之中住了下来,姜子牙果然遵守诺言,让无欢在西歧阵中自由行动,不曾管束过他。 而在营寨之中,无欢也有时会想起邓蝉玉,偶而远远见了她,正不知道该如何与她面对的时候,邓蝉玉却总是远远地避开他,一次也不曾和他打过照面。 在多次的战役之中,西歧大军虽然时时遇到顽强的抵抗,但是总能在最后关头得到胜利,此时天下泰半已经归于西歧,大军在姜子牙的指挥之下,已经逐步逼近朝歌。 转眼之间,无欢也已经在西歧阵营中住了数月。 这一日,大军已经挺进到了渑池县,但是却在此地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大挫败。 渑池县的守将张奎是一名术法极强的奇人,不仅擅长土遁之术,所乘的一匹独角乌烟兽也是速度奇快的坐骑,在战阵上常让敌手闪避不及,命丧沙场。 而张奎的妻子高兰英本领也相当的高强,据哪吒说道,这高兰英擅长的法宝是四十九支太阳金针,催动时能将敌手的眼刺伤,目不见物,常常就这样命丧她的手下。 西歧大军攻打渑池县的第一日,便折损了五位首席名将,一场仗打下来,武成王黄飞虎、南侯崇黑虎、文聘、崔英、蒋雄便一一被张奎杀死。 也因为战情如此的吃紧,到了渑池县之后,哪吒便不曾前来和无欢喝酒聊天,整日在营寨内警戒,而西歧阵营中,也呈现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肃杀气息。 而无欢并没有参与战阵的资格,每一日,他也只能百无聊赖地仰望天空,看晴天转为阴雨,看白天转为黑夜,看着墙上的牵牛花攀藤漫长,也看着黄土上的石头逐日染上青苔。 而来来去去的西歧将士们偶尔也会聊及外面的战况,从那些人的言语中得知,西歧大军在渑池县的战况仍然陷于胶着,阵中的奇人名将们没有人能耐何得了张奎、高兰英两夫妇,而且随着战况持续下去,西歧的将士折损也越来越多。 有一个夜里,无欢看着天上的繁星,偶尔天际划过一道火红的流星,想起幼时无亏公公说过,每当一道流星划过,凡间便要死去一个人的传说,又想起自己听过这个传说之后,每当见到流星,想起无亏公公的说话便要啼哭不已。 久远的回忆,哀愁的过去。 在夜空中,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摘了一根墙上的小草,嚼花口中,枕着手臂便躺在地上。 而从他倒置的视线之中,却突然看见有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身边不远之处。 看见这人的身影,无欢一怔,随即露出笑容。 在这样的深夜,有兴致来看他的,应该只有一个人。 “哪吒兄弟,”他轻松地笑着,一跃而起,“你终于又有空来了。” 那人在夜色下不发一言,无欢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穿着宽大披肩,头上还罩着斗篷。 就着星空下甚明亮的光线,那人静静地将斗篷揭下,露出一张细瘦矫美的脸庞,伴着星光,那容颜仿佛还会闪闪发亮。 这人当然不是哪吒。 无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脏又不自觉地,开始怦怦地跳动起来。 秀美的鼻梁、小巧的嘴唇,一双如星如月的明亮双胖。 这人居然便是三山关的千金小姐邓蝉玉! 在星空下,邓蝉玉静静地凝望着无欢,眼神中有着复杂的情感。 而无欢却也只能怔怔地看着她。 良久,邓蝉玉才幽幽地数了一口气。 “无欢。”她低低地说道。 没料到她会这样叫自己的名字,无欢楞了一下,直觉地回答:“是。” 邓蝉玉的眼神更迷蒙了,她仿佛望着遥远的地方,嘴里却仍然喃喃地说着:“无欢无欢……” 她的唇型极美,从这样的唇间说出自己的名字,无欢看着她,人竟有些痴了。 邓蝉玉自顾自地,在那儿“无欢无欢……”念了一阵,声音逐渐转低。 春风,静静地吹过了两人的身边,拂动了长草,也拂动了在墙上努力攀爬的牵牛花。 良久,邓蝉玉才又开口说话,声音却仿佛在一场醒不来的幻梦之中。 “有好长一段日子,我就在夜里,不停地叫着你的名字,”邓蝉玉凄然说道:“想着我和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你的每一个神情,做过的每一件事……” 无欢像是失了神一般,连最简单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我只和你见过一两次面,相处了不到半天的时间,但我就没有办法,就是时时都想起你,想着你……”她轻轻地说道:“也时时在睡不着的夜里,叫着你的名字……” 远方的天际,此刻仿佛飘起了灿烂的流萤,只是,那星光和萤光为什么分不清楚?那灿烂的星子之间,为什么像是漫起了阵阵的迷雾云烟? 而邓蝉玉的语声仍然轻轻地散布在夜空之中,却一字一字清晰传入无欢的脑海里。 “西歧的大军打来了,我爹爹说,土行孙也投靠了西歧,我带了五色石去打他,却被俘进西歧的大寨里……”邓蝉玉凄然地说道:“他们都说,要我嫁给他,但是我却不愿意,因为我心中已经容不下任何人,但是我爹爹也来劝了,说既然我邓家已经投靠了西歧,那土行孙本领是好的,嫁给他也是个好归宿啊!于是我要他们给我一日一夜,他们以为我要这一日夜好好想想,却没有人知道,我骑了一天的快马,就是要到孟津去,把我自己给了你……” 说到此处,她突然流下了眼泪。 “后来,我还是要嫁了,嫁人的时候,张灯结彩,热闹得像是看不到黑夜,大伙都好高兴好高兴,可是我的心里却只盼着一件事……”她轻轻地说道:“我只盼你能来,来带我走,我愿意一生一世跟着你。那时候,你为什么不来啊?为什么你不来?我日日夜夜呼唤着你的名字,为什么你始终不来?” 无欢不自觉地,喃喃说道:“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邓蝉玉悄然地看着他,突然间伸手将无欢紧紧抱住,深深地钻入他的怀中,力气之大,连无欢都几乎有点要窒息过去。 但是他却也没有将她推开,伸出双手,也将她抱在怀里。 星夜,微风。 体温,重量,温软的胸,紧紧抵着无欢的胸膛。 邓蝉玉纤细的身躯微微抖颤,抱在无欢的怀里,她的手环得更紧,仿佛生生世世也不愿分开。 两人在星空下这样抱了良久,邓蝉玉才轻轻地放开了手臂,脸上泪光盈然,却露出了微笑。 “我是个很坏很坏的女人,”她深深地吁了一口气,仿佛解开了什么难解的问题,“你知道的,是不是?” 无欢摇摇头:“你不是。” 邓蝉玉静静地望着他,眼睛迷蒙,眼神温柔。 “我是的,我真的是。” 无欢不再回答,却仍然和她四目对望。 “今天,我遭逢了一件做人妻子最惨痛的大事,”邓蝉玉安详地说道,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情,和自己一点也没有关系,“我的丈夫土行孙在今天和张奎比试土遁之术,却在夹龙山被张奎砍下头来,死于非命。” 无欢听了她的说话,眼睛不禁睁得老大,张大了口,却不知如何开口。 但是,邓蝉玉却仍然静静地说道:“他死了,我的确非常的难过,但是我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坏心思,一听见他的死讯,我就好想好想再见见你。” 听见她这样说,无欢心下更是不忍,想要拉拉她的手,邓蝉玉却一个闪身,远远避开。 “我不可以再碰到你的身子了,因为我已经是个天地难容的坏女人,”邓蝉玉低声地说道:“只盼你好好保重自己,好好爱惜自己,有一天,你能找到一个真正配得上你的好女子。” 她说到此处,眼泪又流了下来。 “而我,这一生便再无遗憾。” 说完这句话之后,邓蝉玉纤细的身形便在夜色下转身,翩然远去,无欢望着她的背影,还想说些什么,却看见她的背影去得好快,转瞬间便已然不见踪影。 星空依旧,夜风依旧。 而无欢却痴痴地站在那儿,看着邓蝉玉离去的方向,居然便这样怔忡地站了整夜。 第十三章 曾经爱过的那个美丽女子 然而,这样的情爱纠缠,痴心眷恋,遇上了战火的肆虐却只像是狂野烈火中的一记小小春风,霎眼便失落在这个纷扰的人间。 渑池守将张奎杀死土行孙之后,自己也免不了在战场上身死的宿命,西歧大将杨戬会同几名大将,趁着张奎施行土遁之术时,使出土行孙师父惧留孙的指地成钢法,将张奎困在地下,再用降魔杵锤入地底,把他锤死在地底深处,而张奎之妻高兰英也被邓蝉玉所杀,总算报了土行孙的大仇。 至此,朝歌城的最后一道防线渑池县也已然溃决,西歧大军便再无障碍,直指商朝的首都朝歌。 而商汤六百年天下,也在此将要划上最后一道休止符。 在一片凯歌声中,无欢随着西歧部队回到了朝歌城。 这座商朝天下的第一名城,是无欢的出生之地,也是个幼时常常造访的繁华世界,此刻在两军的战火之中,城市已经不若往日的繁华,处处可见兵燹烽火的痕迹。 出乎西歧部队的意料之外,朝歌城的名将都已泰半凋零,因此这场伐纣战役并不如预期中的惨烈,只经过了几场零星的对抗,西歧大军便顺利地攻进了朝歌城。 看着昔日的繁华世界,如今却变成了处处露出烽火痕迹的废墟,任谁也要感叹不已。 纣王的宫殿这时候已经大部份倾圮毁坏。西歧大军已经掌控了朝歌城内的部分地区,只有几处的政府军队仍在负隅顽抗。 行到朝歌城的东侧,有一座广场,当年,哪吒便曾经在此地剔肉还亲,在此地自尽,给东海龙王一个交待。 原先,这儿是市内最繁华的所在,此刻却已经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无欢看着这一片荒圮的景象,心内也是百感交集。 突然之间,一支行色匆忙的兵马从道旁呼啸掠过,无欢认得那是哪吒麾下的几名副将,那几人看见无欢,便从马上对他大叫。 “姜军师的部队已经找到了纣王,人现在在城西的摘星楼,大军正在围攻,哪吒将军他们都已经去了!” 人马之中一名副将和无欢也颇为相熟,他一声呼啸,放慢了策马的速度,无欢迈开脚步,拉着那副将的手,一蹬一踩便上了他的马,两人便共乘着一匹骏马,向着城西急驰而去。 到了城西,只见得一大片楼房都着了火,火舌灿烂地在天际吞吐,冒出冲天的白烟。 “这摘星楼本是纣王行乐的偏殿,今日却是他丧命之所,”那副将说道:“据发现的军士说,纣王带了宫中的手下来到此地,自己穿上一身的冠冕王服,身配商朝的珠玉珍宝,上了摘星楼后,便叫手下在楼下堆满柴薪,早已点上了火。” 无欢点点头,感慨地看着那冲天的火光,火势虽然已经烧了好一阵,但是因为城西这一排宫殿实在太庞大太豪华,一时之间居然未能烧尽。 那摘星楼共有三层,雕梁画栋,极尽豪奢之能事,火光虽然猛烈,却只烧了第一层。在摘星楼的外围,这时已经站满了围观的朝歌城民,而姜子牙的部队也静静地伫立在浓烟火光之前,人人的脸上映上了腥红的火焰色彩,众人的表情喜怒不一,有人为了王朝覆灭感伤,有人想起纣王暴政而生愤怒,有人为了战火将息而振奋,也有人为了在火光中哀号的不幸宫人而侧然。 在那猛烈迷蒙的烟尘火光之中,摘星楼顶上怔怔地站着一人,在隐约的烟雾中,可以看得见他的身量秀伟,一身的王者冕服,满身的珠玉生威,正是那一手将整个王朝倾覆的商朝天子纣王。 只听得在响亮的毕剥燃烧声中,纣王突然在火光里长声高歌,声音凄厉而响亮,一声一声传入众人的耳中:“迷蒙的尘烟,翻腾的云雾,火光灼亮如巨日,席卷如我上九天!吞吐的火焰,哀伤的云,烈火狂风如同暴雨,天地间唯我一人,唯我独尊!须臾间,人世万物皆要成灰,哪管它,是王是仙,是狗是天,转眼就要化飞灰,说什么万世基业,要什么连天巨殿,遇上火光,也要千里化为红尘,烟灭烟绝……所有凡俗旧梦,都要化为江水向东流走……” 在歌声中,只见那火光越来越盛,烧尽了巨楼的柱脚,“轰”的一声巨响,摘星楼便就此倒塌,那纣王也就这样永远埋在火光之中。 而那凄厉的歌声却像是有生命一般,远远传入天空,回绕许久,这才逐渐消失。 这荒淫天子的一生,终究也在火光中划上了最后的休止符。 成汤六百年王朝,至此而绝,来自西歧的周族“武王”姬发登上王座,正式开启了周朝的另一番天下,那便是日后著名的西周王朝。 西歧的首领“武王”姬发此时发布命令,除了将纣王的尸身从灰烬找出之外,还通令全城找出纣王身旁的所有佞臣,要在日后一并处置。整个朝歌城中并没有攻下商朝的喜悦,反而多了搜捕的肃杀气氛。 无欢并不喜欢军士们在街道上挨家挨户搜寻的肃杀场面,只想在这城破的夜晚凭吊一下这座名城,但是军士们杀气腾腾,四下搜查的景象却处处可见,最后他只好看见兵士的踪影便躲,躲到小巷弄之间,一边漫无目的地在城内行走。 夜,就在这样的残破气氛中逐渐降临朝歌城。 无欢从城西又朝城东的方向走去,但是为了闪避军士,方向常常变来变去,走到后来却已经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 有许多你自以为熟悉的地方,只要从不同的角度看去,便是极度陌生之地。 走过几道小巷,再跨过一道深沟,横瓦在眼前的,却是一条窄得只能勉强一个人侧身而过的巷道。 无欢望着那仿佛深不见底的巷弄,想了一下,也就侧着身子走了进去。 在黑暗中,仿佛走的是一条长而不见底的隧道,但是仰头一看,却又可以看见两侧屋顶问的一线天际。 就这样走了一会,走到了巷口,眼前却豁然开朗。 映入眼廉的,居然是一片雄伟的宫殿。 无欢算了算方位,又看看四周围的景物,知道自己不知道走错了什么路,居然来到了纣王的长明宫。 那长明宫也是昔日纣王玩乐的所在,而在他的传说之中,最荒淫的游乐之处便在此地。 随着朝歌城破,这排豪华的大殿也早已不见人迹,没有卫兵,也没有宫女寺人。 在月光下,无欢信步走了过去,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走进大殿,从窗外映入的月光中,殿内的景物依稀可辨。在大殿的东边有一座巨大的池子,此刻还泛出浓浓的酒香,池子的旁边则有一大片人造树林,有几根树枝上还挂着肉片,只是那肉片都已经腐坏,发出阵阵的恶臭。 酒池,肉林! 原来这儿便是那著名的酒池肉林,纣王与宠妃们欢乐不禁的丑恶之地! 无欢百般感慨地看着那深邃的酒池,在酒池后方的不远处立着十来根巨大的铜柱,那便是纣王烤杀臣子的惨酷刑具:炮烙。 正在感叹间,这时候,突然从远方“匡匡匡匡”传来急切的警告锣声,听声音是从西南方传来的,无欢警觉地回头一看,知道这是西歧阵营示警的方式,用意是要警告阵营中人,表示有强敌入侵。 他就着月光,往大殿的出口走去,走没几步,那大殿门却“砰”的一声倒了下来,仿佛有人以极重的力量将它击倒。 紧接着,就从殿门处闪进来几个动作迅速的黑影。 那几个黑影来得好快,“呼呼呼”地便向无欢的方向迎面而来,无欢戒慎地交叉双手,抵在面前,预防来人出手攻击。 便在这一刹间,突然有人低声娇呼道:“天!你是桑羊无欢!” 那几个黑影一直奔到无欢面前这才止住,虽然月光并不明亮,但是无欢却可以认出来眼前几人都是身材纤细的女子,身上穿的都是宫中的华丽衣裳。 但是,她们的女子形貌都只是假象,身后的光影才是她们的真实身分,无欢定睛一看,不禁怒气上冲! 这几个女子,居然都是精怪所化,而她们的真正身分却是那轩辕坟的三个妖精:九尾狐狸、千年雉鸡,以及玉石琵琶精! 无欢乍见这几名妖精,心中便已经不喜,这轩辕坟三妖向来就不是什么正派之士,当年它们曾经与无欢的父亲之死有不少牵扯,后来还曾经和蛇妖前来,逼得姜无亏不得不将石窟毁去。 他怒目瞪着三妖,正要发作,却听见有一个柔美的声音从隐暗处传来。 “无欢?”那声音透现着讶异,“真的是你吗?无欢?”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这声音曾经让少年时代的无欢魂牵梦系,无一日以忘之。 即使在事隔多年之后,原以为一切都已经淡忘,但是当那熟悉的语声传进其中,还是让无欢猛然一震! 在月光下,轩辕三妖缓缓让开,从她们的身后缓缓走出一个清丽娇美的身影。 那人当然便是无欢少年时代最爱的女子,“狐儿”苏妲己! 便在此时,骚动的人声已经逐渐接近,无欢转头一看,已经可以看见无数的火把。 “桑羊无欢,你得救救我们!”九尾狐狸精急道:“不救我们三个,你也该救妲己。” 此语一出,无欢的心情立刻从原先见到三妖的怒火变成了同情,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帮助这四人逃出重重包围的朝歌城,却只是直觉地想要尽自己能力,让妲己能够逃过这一劫。 他警觉地环视四周,发现月光下的大殿似乎是个极佳的藏匿之所,于是个便打算行一个险着,指点着妲己和轩辕三妖躲在殿中,自己则静静地坐在大殿门口。 火把、人声这时已经越来越近,无欢强自作出镇定的神情,坐在大殿前的石阶上,静静地看着搜寻部队逐渐接近。 搜寻部队中这时走出来一个大汉,这人和无欢也是旧识,乃是姜子牙部下的大将武吉,他看见无欢悠然地坐在大殿之上,便仰头朗声问道:“无欢兄弟,我等正在搜寻几名人犯,不知你是否见到他们经过?” 无欢装出诧异的神情,谎声说道:“有没有人经过?没有,我已在这儿坐了许久,却不曾见到有人经过。” 那武吉是个爽直的汉子,见无欢这样说,自然不疑有他,他点点头,挥着手上的火把。 “既是如此,我们到别的地方搜去!”他高声说道:“改日再和你饮酒!” 看见部队即将离去,无欢暗自松了一口气,然而,突然之间,却有人在部队中朗声说道:“不对!那三个妖精一定就在附近!” 无欢一惊,看见那发话之人的模样,心便直直地往下一沉。 ——杨戬! 而这人一旦出现,附近便一定少不了那头神力极强的哮天犬! 果然,杨戬冷然地走出人群,右手一招,那哮天犬便从他的身后升起,汪汪大叫,毫无犹疑便往大殿内直冲而入。 武吉见状,怒目瞪了无欢一眼,便率领部队冲进大殿。 而杨戬施施然走了过来,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握住了无欢的手。 “无欢兄弟,我们进大殿里看去!” 无欢被他轻轻握住手,虽然力道不大,却知道这是杨戳不让他乘隙脱逃的作法,于是垂下头,跟着他走进大殿。 武吉部队之中,自然也有几名异人,轩辕坟三妖和妲己几乎一些抵抗也没有,便被他们搜了出来。 不一会儿,军师姜子牙也已经赶到,杨戬向他约略说了此地发生的情况,姜子牙冷然望了无欢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轩辕三妖被军士们牢牢以捆仙绳捆住,垂头丧气地跪在殿中,而妲己因为是冀州侯之女,因此姜子牙对她有几分礼遇,并没有用绳索捆绑她。 姜子牙缓缓走到大殿台阶上,朗声说道:“你们四人媚惑纣王,助其为虐,我今天在此代表武王将三妖问斩,妲己赐白绫自尽,不得有误!” 轩辕坟三妖听见这样的判词,不住地哀哀相求,它们三人此刻形体是娇弱的美丽女子,哀哀相告之下,军士们有不少人为其所惑,纷纷掉下眼泪。 姜子牙见部队中有多人被三妖的媚声所惑,生怕情形有变,低声向手下吩咐,便取来了一具葫芦。 看见这个葫芦,无欢心中略略一惊,而三妖更是魂飞魄散,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葫芦,当然便是异人陆压的法宝,所有精怪、神人都对它忌惮三分。 当日,那个无人可以斩死的袁洪便是命丧在这个宝贝的神光之下。 三妖在大殿上莺声燕语,如泣如诉地哀求,但是姜子牙却一点也不迟疑,将葫芦放在案上,恭敬地说道:“请宝贝现身。” 那葫芦现出一道白光,白光上端有眼有眉,神光湛然,射出明亮的光芒。 “请宝贝转身。” 然后,这作恶不少的轩辕三妖的头颅便应声而落,现出原形,狐狸、雉鸡、玉石琵琶的三颗头颅应声而落,骨碌骨碌滚在地上。 接下来,便轮到了妲己。 只见得她默默地看着军士递过来的白绫,凄然的一笑,却推开一旁准备执行绞刑的军士,缓步向酒池走过去。 她缓缓地转头,指着无欢说道:“我有话告诉他。” 众人屏息,连姜子牙也一言不发。 “我这一生,有过许多的欢乐,也有过许多爱我的人,我爱的人。” 她看着无欢,凄然地说道:“但是,我想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也许就是你,因为你爱我如此之深,但是我却发觉,也许我从来便不曾爱过你。” 她缓缓走近酒池,声音却仍一字一字传入无欢的耳中。 “他也许是强逼我父亲才让我嫁入宫中,但是和他在一起,却让我渡过一生最快乐的时光,人人都说他荒淫无道,人人都说他是个败国之君,可是他带给我的快乐,却是世上任何人也比不上的。” 妲己口中的“他”,当然便是在摘星楼中烧死的纣王。 “可笑的是,我却要在这样一个时刻才知道我爱的是他,为什么人要在真正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呢?”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却一步步走近酒池,“现在,我累了,活着好累好累,我想,我要去陪他了……” 便在这一刹那间,妲己满足地笑笑,便纵身“咚”的一声投入酒池之中。 军士们惊诧之下,却也有几个人反应极快,立刻跳下酒池,将妲己捞了上来,却发现她已经暗藏一柄小刀横刀自刎,鲜红的血液在酒池中浸渍漫开,等捞起身来的时候,早已经气绝。 而无欢呆呆地站在那儿,望着妲己湿淋淋的身体,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西歧众将的行列中,这时候姜子牙缓缓走出来,冷然盯着无欢。 “军法无情,此番你又帮助妖邪奸妃逃亡,我也没有办法再保你了,”他的声音低沉,语气却十分坚定,“我只好将你监禁起来,待得大事底定之后,交予武王发落!” 无欢无言地站起身来,几名军士走过来将他架住,带离大殿。 而在大殿的地上,妲己那绝美的容颜混着浓洌的酒汁,静静地躺在那儿,她的眼睛圆圆睁着,仿佛离开人世后,也要静静看着这个曾经带给她荣华灿烂的商王朝巨殿。 第十四章 从姜子牙手中脱困突围 静静的斗室,沉寂的光阴。 墙上的牵牛花藤,终究也攀爬上了墙顶。 无欢无言地仰望晴朗的天空,算着日落月升,黎明黄昏,沉静的朝歌城囚室中,除了年老的狱卒之外,就再也没有见过别人。 就连和他交情最好的哪吒,在伐纣大业事成之后,也不再见过他的踪影。 算一算,在这个囚室之中,无欢已经渡过三十四天的光阴。 外面的世界,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 以无欢之能,这样的小小囚室本无法束缚得了他,但是精通术法的姜子牙却在囚室的四周布了指地成钢法,让这个小小空间成为一个封闭的力场,任无欢用什么样的术法也无法逃脱出去。 本来以为,伐纣成功之后,这样的长期囚禁便会有个了局,但是一旦成功进入了朝歌城,却再也见不到任何人的踪影。 连斗室外也不再有人走过,想要听听人声也已经是个奢望。 而那名狱卒却是个又聋又哑的老人,无欢曾经试着和他说话,老人却瞠目结舌,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但是无欢却从细微的动作中得知,这老人其实也是个术法能力极强的异人,而这囚室之间的严密力场,很可能便是由他来发动的。 那也就是说,此刻无欢所在之处已是个绝然无法逃出的严密阵地,要想离开此地,也就只能巴望着姜子牙的决定。 但是,在第四十一天的深夜里,这样的绝望处境却突然间出现了转机。 第四十一天的深夜里,只见得狱卒的守门处发出一道五色的强光,强光过处,老狱卒便哼也不哼地,整个人委顿倒地。 随之进来的,居然是哪吒和邓蝉玉! 原来,从伐纣成功之后,姜子牙便和武王姬发全力研讨建立新王朝的事情,无暇兼顾其它的事,但是等到尘埃较为落定之后,邓蝉玉却从父亲处得知一个惊人的消息。 在姜子牙的计划中,决定对一些曾经叛逃至商朝阵营的将领从严处置,而在这些人的名单中,便赫然有着无欢的名字。 邓蝉玉知道哪吒和无欢的交情甚笃,因此,便和哪吒商议,决定要在姜子牙处置无欢之前将他救走。 在囚室中,哪吒简单地向无欢说明了原委,便运用自己的大将身分,找了人掩护无欢和邓蝉玉出朝歌城去。 凌晨时分,无欢和邓蝉玉终于顺利地易容打扮,走出了朝歌城的城门,其时东方的远山隐隐露出鱼肚白,无欢缓缓地走出朝歌城,想起这一阵子以来的监禁生涯,再想想这几年来的奇异经历,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这一次离开了朝歌城,大概永世不能再回来了吧? 这座仿佛永不会陨落的商汤名城,曾经他的父母亲在这儿相识相恋,生下了他,却也让他成了在石窟长大的孤儿。 还有,无欢的初恋在这座城市结束,而他亲手送走了那个女孩生命中的最后一程,也是在这里。 此刻,他却已经和另一个女孩步上了永不能回头的旅程。 晨光中,邓蝉玉清丽的容颜映出如珠如玉的光泽,她静静地看着无欢,眼神温柔。 “想些什么?” 无欢一怔,看着她明艳的脸庞,摇摇头。 “我听说过,你和纣王的妃子妲己曾经是旧识吧?听说你会被姜子牙关起来也是因为她的关系,”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不晓得是因为清晨的露水太凉,还是心情有些激荡,“在想念她吗?” 无欢淡淡地笑着,却没有回答她的话。 “不回答?”邓蝉玉勉强笑道:“我猜对了,是吗?” 无欢摇摇头。 “没有,”他深吸了一口长气,喃喃地说道:“我没有在想着什么人。” 邓蝉玉凝视着他,仿佛若无其事地微笑,指甲却紧紧握在手心,因为握得太紧,已经在掌上掐出深深的指痕。 “其实,你想着什么人也不关我的事了吧?”她装作不在乎地笑笑。 “我啊!说真的……”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此刻在朝歌城外的通路之上,像是漫延的毒药渍一般,静静地涌出了数以百计,沉默阴郁的黑衣将士。 这些将士沉寂地在无欢和邓蝉玉的四周围慢慢聚拢,将他们紧紧地包围在一起,而从将士们的人群之中,此刻出现了一名白须白发的清瞿老者。 那老者的神情也是阴沉一片,看见无欢更是脸色一沉。 当然,这老者便是西歧的总帅姜子牙。 只见得姜子牙缓缓地走了过来,却说出令人不解的话。 “我们之间的事,就这样结束了,”他淡淡地说道:“你想知道的事,我一定会让你知道,但是知道以后,我也不会再让你留在这个人间。” 无欢疑惑地看着他,不晓得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想要问个清楚,鼻端却已经传来一阵清香,紧接着,整个人便陷入了黑甜的睡乡。 在他的身后,有个黑衣将士洒出了几点“解千愁香”,不到一眨眼功夫,便将无欢和邓蝉玉迷倒在地。 姜子牙冷冷地看着两人软倒在地的身影,一甩手,只抛下一句话。 “到昆仑山去,”他沉声说道:“也该是我为师学封神的时候了。” 山路颠簸,空山寂寂。 无欢从“解千愁香”的药力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缚了个结实,两个黑衣将士结了顶简单的担架,步履矫捷地在山路间行进。 时间,应该是中夜时分,因为从无欢的角度可以仰望天空,而天空的正中央,便静静横着一轮明月。 但是距离他在朝歌城门口中遭伏昏迷有多久,则不得而知。 他心念一动,艰难地转头看着四周,却发现在前面不远处,邓蝉玉也和自己一样被绑了个结实,也让两个黑衣将士抬着,但是邓蝉玉毕竟体质较弱,此刻她仍然紧闭着双眼,仍在“解千愁香”的药力之下睡得十分沉熟。 推论完了时间、人、事之后,无欢百无聊赖,又想要推测自己此刻在什么地方,本来觉得这是全无可能推测出来的答案,但是右方不远处,一片阴暗深邃的潭水上映出的波光,却让这个答案清晰了起来。 这座深潭,便是当年无欢和姚笙看见那个游魂“柏监”的地方! 那也就是说,如今无欢和邓蝉玉所在之处,便是昆仑山的后方! 忍着令人难受的震动颠簸,无欢在心中不住地翻动着记忆,不停地思考,霎时之间,许多事情拥上心头,却像是抽丝剥茧一般,慢慢地出现了头绪。 当年,姚笙推断姜子牙便是在这座深潭之中,得到了那个幽魂“柏监”的指示,得到了恶神南斗的“封神榜”。 而这条山路一直走上去,尽头处便是南斗的头颅藏身之处。 南斗、姜子牙、封神榜,这三个线索自始至终便是纠结不清,但却又仿佛少了什么重大的关键。 而此时无欢地想起在朝歌城前姜子牙说的一句话。 “我们之间的事,就这样结束了,”姜子牙这样说道:“你想知道的事,我一定会让你知道,但是知道以后,我也不会再让你留在这个人间。” 看来,这一切应该即将要水落石出,就要得到答案。 但是一旦出现了答案,无欢的性命也许就要不保了。 如果有选择的话,自己是去,还是不去? 这样看似简单的问题,无欢扪心自问,却觉得无法回答。 就在这样的忐忑情绪之中,一行人无声地前行,经过山壁,经过石梁,经过那一线天空的峡谷,来到一个巨大的石洞,最后终于来到了南斗的藏身所在:南斗天池。 而到了南斗天池的时候,整个空间豁然开朗,无欢从高处望向洞内的一处平地,却发现平地上已经整整齐齐地画上了十二个宫位。 这样的宫位,无欢曾经在姜子牙的祭坛上见过,知道他以子、丑、寅、卯等十二宫排列,每一个宫位中有许多星辰,按照一定的顺序放置其中。 而这个顺序:便是姜子牙手中那张神秘的“封神榜”! 便在此时,南斗天池中的水又开始沸腾起来,那恶神南斗尖利的声音又断断续续传来。 “子……牙……姜子牙……你来了吗……” 姜子牙恭谨地一稽首,朗声说道:“弟子已经来了。” “你……你那……封神榜……”南斗幽幽地说道:“……已经找齐了吗?” 姜子牙得意地大声说道:“禀报师尊,已经找齐了,”他的声音在石洞中回荡不已。 “弟子现在便开始封神。” 第十五章 封神之谜揭晓 姜子牙从身上取出那张封神榜来,顺势一摊,整个石洞中的空气、温度、光线便仿佛变了个颜色。 从那封神榜的力场看来,无欢觉得那可能是和太极图、山河社稷图之类法宝相同性质的东西,能够让空间扭曲,产生媒介一般的效果。 姜子牙此刻手上不停,熟练地将一支支的引魂幡取出来,快步跑到平地上那十二宫的图形上,将封神榜摊在正中央,一声大喝,那无数的引魂幡便飘在空中,像是水中的游鱼一般来回荡漾。 只听见姜子牙大声说道:“九天诸部,听我封神!漫天游魂,听我差遣!” 说也奇怪,此刻经他这样大喊,那许许多多飘流在空中的引魂幡像是有生命一般,从幡上渗流出一道道的魂魄来。 在“幽冥之都”,无欢曾经多次看过这样的魂魄,但是幽冥之主“后土”却说过,“封神榜”上的幽魂从来不曾去过他的幽冥国度,也证明姜子牙的确有能力将这些特定的魂魄收集起来。 在众多魂魄之中,有一道魂魄是个清雅俊朗的男子,在缥缈的魂灵中,仍然露出淡淡的雅致神情,此刻他的魂魄缓缓下降,在十二宫位上盘桓。 姜子牙点点头,大声叫道:“紫微星,伯邑考归位,未宫,主迁移!” 那条伯邑考的魂魄仿佛听得懂他的说话,只是稍稍地盘桓了一下,便飘到了未宫之上。 便在此时,天池中的南斗仿佛有所感应,便在池中发出了沉郁的吼声,那吼声仿佛有着极大的痛苦,又像是有着欢愉。 姜子牙手上不停,口中仍然不住地大叫:“七杀、破军!”他坚定地大声说道。 而那两道魂魄的来历却极度令人惊诧,七杀的主魂形貌威武,英气逼人,居然便是在渑池县命丧张奎之手的“武成王”黄飞虎! 而那“破军”的主魂身分更是惊人,形貌雄伟、身量高大,赫然便是那商王朝最后一名天子纣王! 看见这两道魂魄已经出现,姜子牙朗声说道:“武成王黄飞虎,入未宫迁移!商纣子受辛,入卯宫,主夫妻!” 接下来一个个出现的,都是封神榜中的人物,每一个人都有一个星位,也按照封神榜上的位置列入各宫。 这些人物,有许多都是无欢的旧识,无欢在缥缈的魂魄间见到了殷洪、殷郊,两人分别代表铃星、火星,分别入主了辰宫和酉宫。 而在隐约的光影中,无欢也看见了狐儿,她绝美的容颜即使是变成了魂魄也一样让人心醉,“狐儿”苏妲己的星位是贪狼,悠悠地飘进了未宫。 随着这一个个的魂魄进入正确位置,在天池中的南斗吼声便越加的尖利,也越来越雄浑,已不像方才一样的无力缥缈。 姜子牙将引魂幡上的幽魂一个个导入十二宫中,这才喘了口气,他抬起头一招手,属下的黑衣将士们便将无欢等人一一抬下去。 也到了这个时候,无欢才发现黑衣将士们抬的不只是自己和邓蝉玉,还有好几个人也一并被抬了进来,无欢细看那几人的容貌,不禁惊叫出声。 那几人之中,有一个人双眼紧闭,但是额上那第三只眼却是任谁也不可能认错的。 那个双目紧闭之人,竟赫然是西歧阵中能力最强的“二郎神”杨戬! 这西歧阵营中功劳最显赫的大将,居然也和无欢一样,被姜子牙掳到了昆仑山来! 黑衣将士将无欢等人一一扶到十二宫宫位旁边,粗粗鲁鲁地一扔,便将几人扔在地上。无欢倒在地上闷哼一声,却发现姜子牙就站在身旁,脸色森然地俯视着他。 就在此时,南斗又是一声狂呼,声音中气十足,却已经是欢愉多过了痛苦。 “再来……再来啊!就快要大功告成了!” 姜子牙仰望着南斗的声音来处,又回过头来看着无欢,大声地说道:“桑羊无欢!”他在南斗的吼声中大声叫道:“我说过,会告诉你‘封神榜’的原委,我姜子牙绝非食言之人,反正你的时间也剩下不多,我便将所有事实告诉你知道!” 无欢瞪着他,眼睛又四下打量了一会,才点点头。 “这封神榜,乃是依照我师南斗天尊的生辰体质打造出来的格局。人世之间,每个人出生都有一个格局,但我师是来自天外的奇人,并没有天生的格局之数,眼前这个格局,是他老人家自己推算出来的,知不知道?” 无欢点头,表示同意,这件事他早在“幽冥之都”就曾经听后土提过,知道南斗并不是这个世间的人,而是来自其它不可知世界的人物。 姜子牙见他点头同意,便得意地继续说下去。 “我师的体质与常人大不相同,他早年因为奸人构陷,变成了现今这种模样,但是他经过了多年的长思,却发现了能回复他往日身形的重大秘密!” 便在此刻,无欢的脑中突地灵光一闪,想起了后土说过的一件事。 当日在幽冥之都时,后土曾经说过,说常人的魂魄对南斗这类的异人体质有“修复”之类的功能,后土和南斗是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人,他自己终日和凡人的魂魄为伍,便从中得到了不少好处。 难道,这“封神榜”便和南斗的重生有着重大的关联? 果然,姜子牙接着便说出了封神榜的真正秘密。 “每一个凡人的灵魂对我师的体质来说,都有特定的修复作用,搭配得宜,便可以收到极大的效用,这封神榜的排列方式,是我师穷千年精力研判而出的,而经我花费数十年精力之后,才找出这些人来,”他得意地大笑。“只要这些魂灵全数凑齐,便可让我师南斗肉身复活!” 无欢楞楞看着他,想起多年来的诸多往事,这才终于解了一个困扰自己许久的大谜团。 而这谜团的答案却是如此的简单! 原来,封神榜的功用是收集特定的魂魄,而这些魂魄搭配起来,却可以让千年前的恶神“南斗”复活! 姜子牙看着他闪烁不定的神情,心下更是得意。 “而我经历了这么多的岁月和心血,终于将这些人的魂魄收集了起来,终于要在今日完成我师的心愿,让他重生……” 无欢怔怔地看着十二宫上那一道道的魂魄力场,喃喃地问了个问题。 “那这些人……难道一定都会变成魂魄吗?如果他们不死的话,你又能怎么样呢?” 姜子牙瞪着他,仿佛责怪他问了个极度愚蠢的问题。 “我又能怎么样?”他狞笑道:“人还活着,我就不能将他变成魂魄吗?” 无欢一怔,脸上不禁露出骇然的神情:“那这些魂魄,有的人是被你害……” 姜子牙傲然大笑:“不只是那些人,还有你,还有邓蝉玉,只要能让我师重生,我是绝不会手软的!” 无欢听见他欢畅的笑声,知道这老人已经隐隐有着疯狂倾向,心中开始觉得有些胆寒,他并不担心自己,却非常担心一旁沉睡未醒的邓蝉玉。 在天池的南斗这时已经回复了七八分当年的俊雅模样,此刻他将头部缓缓露出水面,嘶声狂叫。 “姜子牙!姜子牙!” 声音响彻石洞,震得人耳膜生疼。 姜子牙再不迟疑,再次施动术法,又将整个空间弥漫成一片混浊力场。 无欢细看那十二宫上的星名排列,发现大部份的星位都已经排满,而在主星之中,却还留下三个缺口。 文昌、天机,还有擎羊。 文昌星位,写上的名字是邓蝉玉,而天机星却是无欢自己。 擎羊星位之下,端端正正写上的名字便是杨戬。 那也就是说,此刻要填上这个星位,就得有杨戬的魂魄才能填满。 只见杨戬双眼紧闭,身上却仍然淡淡地照出神族体质的力场光芒,这是拥有这类体质之人的特性,对于一般的武器,这样的力场有着一定程度的保护作用。 而像杨戬这样术法高强的人,身上的力场强度更大,寻常人也无法伤害他。<dfn>http://www?99lib?net</dfn> 姜子牙沉吟了一会,便缓缓从身后解下一个葫芦,而看见这个葫芦,无欢便知道杨戬此番绝无幸理。 因为那个葫芦便是奇人陆压所赠,曾经在朝歌城外处死猿精的厉害法宝。 根据无欢的推测,这个法宝具有穿透各种保护力量的强大杀伤力,当日连猿精那样变化万千的精怪,遇上了这件法宝也只能乖乖送命。 只见姜子牙凝神祝祷,便将葫芦口揭开,一道柔和的白光便直直地冲到天空,光色温润,像是一条细长白色的美玉。 姜子牙朗声说道:“请宝贝现身。” 那白光此刻又在空中现出蒙蒙一件东西,上头有眼睛,有眉毛,像有生命般炯炯有神。 从那双眼睛之中,透出两道白光,便将昏迷不醒的杨戬定住。 便在此刻,姜子牙却突然露出不忍神色,喃喃说道:“杨戬兄弟,我本也不愿如此,但是我师重生之事实在事关重大,只好得罪。” 说着说着,他便一字一字清晰地说道:“请宝贝转身。” 第十六章 雄图霸业,再次成空 那宝贝在空中转了几转,白色光芒吞吐闪烁,可怜那英伟神勇的“二郎神”杨戬就这样头颅落地,颈上喷出漫天的鲜血,一道魂魄便晃晃悠悠地被姜子牙引至“擎羊”的星位。 这时候,南斗的形貌更为清晰了,此刻他大声狂笑,仿佛欢畅到了极点。 “哈哈哈,好!好!姜子牙你办得极好,”南斗狂声笑道:“此番如果我能重生,乃是你的大功一件,我一定保你世世荣华富贵,生生过着痛快的大好日子!” 也许是药效已过,也可能是被南斗的声音吵醒,这时候,邓蝉玉也已经从昏迷中悠悠醒转,她迷迷蒙蒙睁着眼睛,一时之间,却仍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候无欢地无暇来照顾她,只是楞楞地盯着形貌越来越清楚的南斗,此刻南斗的形貌变幻万千,一会是个温文的男子,一会又是个丑怪的巨兽。 姜子牙仰望着南斗,脸上露出崇敬的神情。 然后他一转头,望定无欢,脸上露出残忍的表情,再一次举起葫芦。 “该你了,桑羊无欢,”姜子牙凝声说道:“身命同宫,万星之主,没有你,这个封神榜就不可能完成!” 无欢静静地望着那葫芦中的宝贝,白光升起,光彩湛然。 “请宝贝现身。”姜子牙绝无犹疑,沉声说道。 最后,他仿佛松了口长气似地,冷笑说道:“请宝贝转身……” 一言末止,那宝贝转了个圈,眼眉射出的白光闪烁不已,但无欢的头却没有应声而落,因为这时候他的身边突地冲过来一个黑影,“砰”的一声将他撞开,那宝贝的白光却射在地上,“嗤”的一声,冒出刺鼻的浓烟。 那撞开无欢的黑影居然便是刚醒过来的邓蝉玉,也不知道她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力量,虽然身上仍被牢牢缚住,却一个纵跃,便将无欢撞开,让他不至于在宝贝的白光下身首异处。 但是那白光却仍然对她造成了伤害,只见她的左掌血流如注,居然被那锐利的白光带上,生生的削去了半只手掌! 因为手掌上的疼痛,邓蝉玉忍不住大叫出声,在地上不住翻滚,而无欢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过这场大难,整个人却有点浑浑噩噩,一时间手足无措。 姜子牙大怒,但是他对那宝贝却又似乎相当的忌惮,不敢随便做出太大的动作,以免被它误伤。 这时候,在上面的南斗也警觉了这个突发的状况,也开始像是点燃了山林的野火一般迸发狂怒。 在惊人的怒气中,南斗嘶声大吼:“没人能够阻止我的霸业,我要重生,我就会重生,没有人可以阻挡我,”南斗癫狂地大声狂笑道:“要不,我们就来试试……” 他的声音在洞中这时已经回荡到令人耳朵发聋,头脑昏晕的程度了,但是南斗却仍然像是玩耍一般,仍然不住地狂喊:“我乃是天神之首,我乃是南斗,”他大声叫道:“今日我便要重生于世,谁敢挡我?谁敢挡我?” 那一声声的“谁敢挡我”的声浪冲击在洞壁之上,声势极为浩大。 突然之间,却有一个清朗的声音,仿佛带着促狭的笑意说道:“我来挡你。” 说也奇怪,这声音听起来也不甚响亮,嗓门也不大,但是却像是柔和的轻风一样,透过南斗的怪吼声,穿入众人的耳中。 一时之间,南斗、姜子牙、无欢纷纷楞住,连滚倒在地上的邓蝉玉也忍住伤掌的疼痛,一齐向声音的来处望去。 只见得在洞口那儿,轻轻松松地站着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的形貌爽朗,背上却有一对翅膀,仔细看过去,他的左手也有点异常,不像是人的手,倒像是什么狠恶动物的巨爪。 看见这人的形貌,无欢只觉得一股血液仿佛冲上了脑门,虽然已是隔了十数年的旧事,但是这人的微笑、声音却仍然在无欢的脑海之中清晰无比。 这个年轻人,居然便是在朝歌山林石窟中长眠的“狄师”狄孟魂! 只见得狄孟魂朗声一笑,手上提着一柄阔口锈剑,便潇洒地走进石洞之中,眼神锐利地仰望天池上的南斗。 “便是我要来挡你,南斗!”狄孟魂坚定地说道:“不论过去,不管是未来,只要有我在,我便永远不会让你再一次重生回来!” 南斗悲愤地狂叫不已,那叫声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有着极为深重的悲哀。他的叫声如此的凄厉,震得洞内灰尘簌簌而落,洞壁上不住掉下碎石。 那姜子牙却不曾见过狄孟魂,也不知道狄孟魂是何方神圣,此刻他趁着狄孟魂仿佛没有防备,手上一运术法,便是一记“轰仙神雷”,往狄孟魂的身上打去。 狄孟魂微微一笑,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那记“轰仙神雷”的力场到了他的身边便像是遇上了什么坚固无比的屏障,消失得无影无踪。 狄孟魂来到无欢的身边,温和地看着他。 “你……你便是无欢吧?都长得这么大了,”狄孟魂温和地笑笑:“上次我见你的时候,你才不过是四岁的小孩哪!现在都是个男子汉罗……” 姜子牙在南斗的怪吼声中逐渐后退,却打算将卧倒在地的邓蝉玉先行杀死,狄孟魂一皱眉,锈剑一挥,便将他头上的白发发髻“擦”的一声斩断,满头白发披了下来,样子极为狼狈。 “你这孩儿……”狄孟魂老气横秋地说道,他的容貌仍然相当年轻,但是却以长辈的身分对姜子牙说话:“你是无亏的兄弟吧!你们二人简直就是一个长相。也罢,今天我看在无亏的面上也不来难为你,放你一条生路!” 姜子牙迟疑地看看天池上的南斗,又看看狄孟魂,这才踩着脚,没命地狂奔离去。 而狄孟魂也不再理会无欢,迳自走向南斗的方向,他举目四望,看见那一道白光,仍然悬在半空中的宝贝,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 然后,他便抡起锈剑,却往那宝贝的白光处用尽全力一砍,将那团白光打得支离破碎,而那白光却像是癫狂一般,从中四散出灼亮的细直光线,在洞内不住扫射。 而那些白光在密集扫射之余,也将“封神榜”上排好的魂魄一一射倒,白光过处,被击中的魂魄便四下飞散。 而南斗此刻便像是困兽一般,悲愤地发出可怕的巨吼声,像是知道自己这一番重生的希望,也一一随着魂魄被白光击中而烟消,而云散。 狄孟魂手下更是不停,在洞中不住跳跃,遇有较完整的魂魄,也挥起锈剑将它们一一打散。 “南斗!”他大声地叫道:“你我二人的宿怨,可不是一生一世就能解决的,原先我以为还是要动到葛雷新的这把锈剑……”他将手上的锈剑高高举起:“……再砍你一次头颅的,但是我想此番就不用了……” 他说着说着,突然回头大声对无欢说道:“无欢,快走!我与他要大战一场了,你不走的话,小命可就难保……”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整个石洞便开始地动山摇了起来,而且在地面上还裂出一道道的裂纹。 原来,南斗见重生的希望再次破灭,便发动了仅有的力量,要将洞内的一切震碎,与狄孟魂、无欢等人来个玉石俱焚。 原先无欢的位置比较接近洞口,有着极大的逃生机会,可是他在地动山摇之中,一个跺脚便回身去抱邓蝉玉,这一耽搁,那逃往洞口之路便已被阻住,站立之虚,此刻“隆隆隆”地高高拱起,裂开的地缝深邃不见地底,眼见也已经跳不过去。 而邓蝉玉软软地靠在无欢的怀里,眼神却极为柔和,仿佛只要有无欢在身旁,便是发生了什么巨难也没有关系。 在惊天动地的巨震中,狄孟魂哈哈大笑,仿佛这样的场面全然不放在心上,他并不想往洞口的方向逃生,反倒爬上了南斗所在的南斗天池。 这时候,无欢心念电转,若了看附近的一座较狭的堑沟,他在震动中跑上堑沟的边缘,邓蝉玉在慌乱中只觉得脸上一刺,却发现无欢与她的脸靠得好近,他的眼神温柔,脸上短短的胡须刺着自己的脸,却是被他轻轻地吻了一下。 然后,邓蝉玉惊呼一声,整个人便腾空飞了起来。 原来,无欢在最后一刻下了断然的决定,他的身量本就高大,将纤瘦的邓蝉玉抱在怀中完全是举重若轻,而在堑沟之旁,他亲了亲邓蝉玉的脸,使尽了毕生最大的力气,居然便将她抛向洞口! “砰!”的一声,邓蝉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身子重重着地。 而在她的身后,这时候只听见轰轰然的巨响,整个石洞便就此塌陷下去。而无欢、狄孟魂、南斗也就同时葬身在那数千万巨石的尘烟之间。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只留下阵阵的硝烟,满山遍野的碎石。 曾经,狄孟魂在神话时空中对南斗说过,“雄图霸业,到头来只是一场空。”而就在千年后的这一段封神之役里,南斗处心积虑,策划千年的图谋终究也只是一场泡沫般的幻影。 而且是一场伤害了许多条人命的荒谬泡影。 昆仑后山,明月当空,夜色依旧。 但是那传奇的“封神榜”就这样,永远地埋葬在深沉的地底之中。 邓蝉玉忍着一身的伤痛,勉力逃出石洞,走出峡谷,走过石梁,再缓步走过那暗黑深邃的深潭。 身上的伤口虽然痛楚,却比不上心痛。脸上方才被无欢吻过的地方,那亲吻的触感仍然清晰,仿佛无欢那英挺的脸庞还在自己的身边。 回首那已经成为废墟的南斗天池,那像是山一样高的土石巨堆,再忆及那令她一生魂牵梦系之人,眼泪,终于像是决堤的水一般,悄悄滑落她的脸颊。 明月夜,伤神岗。 伤心地…… 人却无处话凄凉…… 周朝初年,西歧总帅姜子牙在这场虚幻的封神传说之后,仍然平安回到西歧,与武王姬发几经研究,便将新王朝的首都定在镐京,那便是日后昌盛数百年的西周王朝。 在西周王朝的领土中,许多在这场“伐纣”战役中有功的宗室将领们,也纷纷得到分封,成为大小封国之主。 西歧阵营总帅“太公”姜子牙,姜姓,封为“齐”。 颛顼之裔名粥熊,封于荆蛮之地,是为“楚”。 颛顼之裔名柏翳,嬴姓,封于陕西,是为“秦”。 周朝同姓功臣名君臾,姬姓,封为“燕”。 周朝同姓功臣名毕公高,姬姓,封为“魏”。 周武王少子名唐叔虞,姬姓,封为“晋”。 周文王第四子周公后代,姬姓,封为“鲁”。 商汤之裔微子启,子姓,武王封于睢阳,是为“宋”。 这些封国在数百年后日益强盛,纷纷自立割据,那便是历史上著名的东周时期。 而来自神话时空中的时光英豪们却从来不曾在这片古中国大地上有过片刻的沉寂,经历了封神时代的惨烈战役之后,有更多的神人豪杰,便投入了数百年后纷纷扰扰的东周时代,再一次谱出一段动人的传奇。 一段名叫“东周时光英豪”的浪漫传奇。 尾声 春去秋来,秋去花开,人已逝,落花常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昆仑山的山腰处来了一个卖茶的女子,女子在山上一座石梁处搭了几座茶棚,泡很清香的茶,让疲累的山林过客有个歇息的地方。 那卖茶女子的形貌相当的温婉秀丽,眉目间却有几分英气,女子的手掌缺了半只,但是干起活来却不输给男人。 女子在不卖茶的时候,常常看着远方的昆仑后山,怔怔地看,有时还要流下眼泪,问她是为了什么,她只说在那儿,某个遥远的地方,总有一天,有个人会再次回到人间,过来喝她一碗好喝的茶。 某一个青绿的三月春天,昆仑山上来了个神秘的男子。 满山遍野的翠绿之间,春风吹过,吹动了山坡上的长草,也吹动了山间潺潺的溪流。 在这个男子的记忆中,花香草香从未如此芬芳,而想要见到某一个人的期待,也从来不曾这样的迫切。 不久之前,男人刚从一场深埋在地底的晦暗记忆中醒来,在他的生命中,不晓得为什么和这样的地底世界有着密切的关联,而且这一次,那个与他共同遭难的亲人,为了让他再一次重见天日,再现人间,已经牺牲了自己,重又陷入了深沉的永恒长眠。 “你的生命短,我的生命长,”那人这样宽容地说道:“而且,我想在人间的某一个地方,还有一个人正在等着你。” 昆仑山前,茶棚上的粗布随着春风不住地摇摆,卖茶的女子这时置身在水气氲腾的云雾之中,拭了拭汗水,一抬头,却在茶香、水气,以及昆仑山的云雾之间,依稀仿佛,又看见了那个魂牵梦系,无一日以忘之的熟悉身影。 仿佛是置身在一场就要飘散消失的春梦之中,卖茶的女子这时缓缓地,小心翼翼地走出水气,走出云雾,脸上却已经布满了不争气的泪水。 静静的山中,无声无息地,从山谷、峭壁间吐出了轻飘飘,虚无缥缈的山岚。 寂静的茶棚里没有半个客人,此刻邓蝉玉只是怔怔地提着茶壶,看见无欢站在她的面前,轻轻地笑,说着一句话。 一句仿佛会回荡在山间千百年的话。 “卖茶的老板娘,”无欢的笑容,像是春风一样的柔和温暖。“给不给过路客人一盏热茶?” 完稿于八十八年九月三十日凌晨,大地震后。 请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