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妖奇谈1·给妖怪们的安全手册》 出场人物(妖物?)介绍 种族:地狼 性别:雄性 性别:雄性 性别:雄性 个性:聪明、善变、滑头 职业:野猫 个性:霸道、任性 种族:人类 简介:本来地狼是居住在地下的妖怪种族,但是他是族中的怪胎,一直住在人类当中,追求享乐和流行,认为用在吃喝玩乐之外的时间都属于浪费。是周影的好朋友。 个性:开朗天真,容易受骗。 喜好:读书,写作,旅游。 年龄:三百岁 喜好:和现在城市中的少男少女一样,喜欢流行话题、服装、化妆品和明星。 种族:影魅 喜好:修炼 性别:女 原形:白头、虎纹、红尾的马 喜欢:抽烟喝酒 种族:必方 原形:黑色的大狗(狼?) 简介:原本是朝生暮死的影魅,最低级的妖物,因为机缘巧合凝聚了形体,开始以修成正果为目的修炼,为了达成目标来到城市里学习做人,所以有点儿随波逐流,生怕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年龄:24岁 个性:集人类恶劣本性与一身 喜好:听故事、睡觉、吃其他妖怪、欺负弱小 职业:算是职业恶霸 原形:咖啡色和黑色、白色相间的猫 性别:雌性 种族:山鬼 原形:和鹿九一样 个性:没有个性 种族:人类 性别:雄性? 喜好:吃喝玩乐,最喜欢吃人和其他妖怪,最讨厌“努力”。 简介:山鬼自古被称为山神,是最接近神的妖怪,但是瑰儿出生时故乡就被开发成了旅游区,所以她像人类一样长大,几乎不会法术,却比任何妖怪都适应人类社会,她们的种族天生可以驾驭两种灵兽——文狸和赤豹,所以即使她不会法术也没有妖怪敢欺负她。 喜好:喜欢捉弄自己的上司和将犯人绳之以法,最恨让犯法的人逍遥法外。 性别:雄性 喜好:喜欢安静的日子,最怕刘地和火儿。 职业:学生、作家 喜好:最爱妈妈,喜欢吃鸡和鸟类,最怕成为妈妈眼里的坏孩子。 个性:文静、善良,但是有点骄傲。 简介:小九尾狐的母亲在他年幼时被杀,他追踪凶手从青丘之国来到人间界,为母亲报仇之后留在人类母亲林青萍身边,成为她的儿子林睿,母子幸福地生活着。他是火儿最要好的朋友,平时在山南路小学读五年级。 职业:学生 年龄:20岁 性别:雄性 年龄:1000岁 年龄:400岁 喜好:读书、弹琴、绘画 种族:九尾狐 职业:社会闲散人员 种族:鹿蜀 年龄:50岁 性别:女 南羽 个性:娇气、小姐脾气 喜好:主人、鱼干、海产品、牛奶,讨厌捉老鼠和爬树,最讨厌被称为妖怪。 职业:家猫 简介:原本是一只普通的家猫,因为吃了帝流浆成了妖怪。它最大的心愿就是让主人喜欢的男人和主人结婚。非常喜欢自己主人的它常常想帮主人的忙,结果往往是帮了倒忙,使主人以为有妖怪作祟而请道士来捉妖。 种族:鹿蜀 原形:女性僵尸 种族:妖猫 年龄:两岁半 个性:胆小怕事,常受欺负。 年龄:五十岁 职业:养猪的 简介:他来到城市中见世面,最后在市郊开了一家养殖场,养猪、鸡等动物,是火儿最喜欢欺负的对象之一。 年龄:一岁半 原形:独爪、白喙、青眼的火鸟 个性:谨慎、勤奋好学 简介:她是一名小有名气的学生作家,笔名是“孩子”,她曾经和刘地化身的女性“薛瞳”是同学,也是在刘地使薛瞳消失后惟一记得这个朋友的人,而且她的曾祖父曾经救过刘地的命,总之她和刘地有着说不明白的牵扯,也是刘地惟一另眼相看的人类。 个性:胆小、滑头 职业:市立图书馆的图书管理员,不过只有他自己高兴的时候才去上班。 职业:算命、收妖(就是职业骗子) 简介:他在公园摆摊算命骗钱,有时也冒充道士去帮人捉妖,遇到真的妖怪就逃走。 种族:僵尸 性别:雄性 原形:黑色的人型影子 简介:必方是强大的灵兽,本来应该住在昆仑界,只有修成正果的神、魔、仙可以驭使他。但是不知什么原因,火儿在还是一只卵时落入了人间界,被影魅孵化出来,所以他和周影生活在一起,把周影视为父兄,也是周影的“护身符”。 原型:黑色白爪的猫 原形:九条尾巴的白色狐狸 喜好:鱼、老鼠、爬树,讨厌人类和家猫。 性别:男 简介:它是被主人遗弃的名种宠物猫,成为了野猫后无意中吃了帝流浆,于是拜鹿为马为师,一心一意想成为大妖怪。 原形:姿容绝世的女子形象 性别:女性 职业:医生 原形:人类 职业:出租车司机 年龄:三百岁 种族:妖猫 年龄:七百余岁 简介:她的肉身是北宋时的名妓,青年早逝。尸体受地气感染化为了僵尸南羽,但是她的才艺和一部分生活记忆留在了南羽身上,常常使南羽感到困惑。南羽在市立医院里做医生治病救人,以血库里的血浆为生,决不因自己的食欲杀生,慈悲善良,但是信奉以杀止杀的原则,对看不惯的事从不手软。 个性:温柔淡泊,喜欢用置身事外的眼光看事情。 原形:人类 年龄:一百岁 个性:正直但不呆板,正义感很强。 职业:警察 简介:原本是法律大学高材生的他“误”入警队,凭着一副好身手和一腔热血维护正义,喜欢装作大义凛然、刚正不阿的样子,其实是个为了维护自己心里的正义不惜一切、不择手段、诡计多端的家伙,是周影的好朋友。 奇谈之一 影之魅 随着文明的发展,一种叫做“大都市”的东西开始出现在这个星球上。 那里大楼高耸,有如同迷宫般的道路,即使在夜晚也亮如白昼。那里居住着各种各样的人类,依靠这个城市生存,自身也成为这个都市运作的动力。可是人类也许不会想到,他们每建造一栋大厦,每铺设一座高架桥,每多亮起一盏彻夜不熄的灯光,就会有多少自然环境被损坏,有多少其他生物因此失去家园,使他们仰起头来时,再也无法看到熟悉的星空。人们也许永远不会关心他们将何去何从。但是为了生存下去,他们会强迫自己去适应新的环境,适应人类,适应这样的都市。 人类也许永远都不会发现,正在和他们分享这个城市的不仅仅是植物、野狗、野猫、鸟雀或者昆虫,甚至还有一些比人类还要聪明的、藏匿于人类外表下的“生物”,他们或者出于善意,或者出于恶意,居住在这个城市中,为了生存,为了捕食,为了进化…… 城市大了,什么样的生物都可能会有…… 市南路是立新市最繁华的夜生活地区。时近午夜,这里的繁华却像刚刚开始一样,形形色色的人在五彩缤纷的霓虹之下宣泄着,享受着生命,消磨着时光。 薛瞳奋力地奔跑着,冲过一家家店铺,冲过摩肩接踵的人群,从大路拐到了一条岔道上。一进入这条灯光昏暗的小路,身后的喧闹顿时远去,仿佛一下子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薛瞳回头看看,那两个男人还是紧紧地跟了上来,她便继续往前跑。 一辆车停在薛瞳身边,副驾驶一边的车门无声地打开来。 “小姐请上车。” “出租车?”薛瞳惊讶地看着这辆红色的桑塔纳出租车。大概司机把刚才薛瞳用手甩头发的动作当作了招车,所以径直开到了她身边。身后的两个男人已经跟了上来,薛瞳来不及考虑为什么这辆出租车不在前面的闹市区招揽生意,却开到无人的小巷中来,俯身坐进了车里。 追上来的两个男人用粗话咒骂着,追打着这辆车,其中一个还踢了车门一脚。 “小姐要去哪里?”司机的声音平静得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S,S大学。” 这位司机对名牌大学的学生出入这种夜生活场所已经司空见惯了吧,薛瞳想着,自己这样的女性从那种地方跑出来,后面又有两个男人追着,看到的人都会想到那方面去吧?“其实,刚才那两个人是……”她觉得好像有必要解释一下。 不过司机根本没有听她说话。 薛瞳侧头打量着这名司机——这辆车并没有安装一般出租车都会有的隔离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对方。司机属于长相极为普通的那种人。即使见过九十九次,薛瞳都不保证在第一百次能认出他来。 这司机也不说话,车在沉默中行驶着。 看着窗外越来越冷清的景物,薛瞳忽然有了一种可笑的想法:深夜里的出租车上,沉默的司机,孤身的女乘客,通向郊外的路…… 车突然停住,薛瞳猛地扭头盯着那个司机。 “到了。” “啊?”薛瞳透过车窗向前看去,S大学的大门就在十几步远的地方。 “车费三十元。” 薛瞳抽出几张钞票,数都没数就递过去。 她刚跳下车,车子就扬长而去。薛瞳看看手表,再看看学校大门上悬挂的那面比太阳还准确的大钟,喃喃自语:“十分钟,从市南路到这里三十公里,还要穿过闹市区……” “听说了吗?就是她。” “什么?她?凭她的长相也有人买?” “你们在说什么啊?” “就是那个人……市南路……野鸡……” “呵呵,真的假的……” “……” 背后的窃窃私语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传入薛瞳的耳朵,她不屑地撇撇嘴,端起洗漱用具向公用洗漱间外走去。 “瞳。”张倩虽然也听到了那些谣言,但还是走上去和薛瞳并肩离开,“你今天上午有课吗?” “有啊,孙教授的课。”张倩在这个时候表现出的友情让薛瞳淡淡笑了一下。 “我也是啊,待会儿一起去吧。”张倩尽量表现出没有听到过任何谣言的样子。 薛瞳和张倩并肩走着,她一点儿都没有因为那些流言蜚语生气的样子,反而在嘴角挂着一抹笑意。 张倩看着薛瞳: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相貌平平,装扮普通。张倩和她同班一年后才记住她的名字。薛瞳是个少言寡语,不太喜欢交际的人。张倩无法相信她会去做那样的事,也无法相信以她的相貌能去做那种事。但是,薛瞳确实连续数日晚归,她去了哪里呢?张倩想问,又怕令薛瞳不快,她一直是把薛瞳当朋友看待的,虽然她不知道,薛瞳并不这么想。 “嘿,快看,又是一个。”上课前的教室里闹哄哄的,一个手里拿着报纸的男生语调中有种压抑不住的兴奋。 坐在他旁边的薛瞳从他手里接过了报纸,在报纸的头条赫然用彩色大字印着:“杀人魔连续作案,刑满释放人员成为第六名被害者。” 看着这样的标题,薛瞳觉得或许这张报纸和那名男生一样,正在因为这件事而兴奋。在这个浮躁的城市里,似乎也只有这样的新闻可以触动人们麻木的神经了。 事情是这样的:在短短十几天内,立新市发生了六起碎尸案。虽说是碎尸案,但只发现了死者的头部。最初是一个清洁工人在垃圾堆里发现了一颗人头,然后第二颗、第三颗,到今天为止已经发现了六名被害者。这一系列案件的共同特点是:死者均为男性,被害时间均为午夜以后,都是被利器割下了头。其中两名死者的头凌晨被发现的时候,血液还没有凝固。但是死者中有公司职员、大学生、街头混混等各种身份,无论是年龄、职业、外貌都没有共同点。案件还有一个重大的疑点难以解释,就是…… “六个死人,就算剁碎了也可以装好几麻袋吧?可是警方像过筛子一样把整座城市翻了个遍,却连肉末都没找到。凶手既然连人头都敢随手乱丢,难道还怕尸体被人发现吗?”学生们利用上课前的间隙议论着案情。 “会不会是贩卖人体器官的黑社会组织干的?”一名学生说。 另一个人摇头,说道:“我看凶手一定是心理变态,说不定有收集尸体的癖好,把尸体陈列在自己家里,每天对着他们……” “啊……”他的形容让一个女生惊叫起来。大家一起跟着哄堂大笑。 薛瞳低头看着报纸,喃喃自语:“尸体……被吃掉了啊……”报纸上刊登的被害者的照片越看越眼熟,“这不是昨天晚上追我的那两个男人中的一个吗?”薛瞳不知为什么又想到了那辆送自己回来的出租车,那个沉默的司机,那段只用了十分钟的路程…… “那个司机……他长得什么样子来着?怎么记不起来了?”教授已经在讲课了,教室里总算安静了下来,薛瞳托着腮,看着窗外想,“晚上再去一趟市南路吧……哎呀,肚子好饿啊,去市南路之前吃点儿什么好呢? 薛瞳在市南路溜达了几圈,眼睛盯着一辆辆疾驶过去的出租车,回忆着对昨天那辆车的印象:“我记得车号好像是00544,嗯,对,就是00544……”她嘟哝着,突然扶着旁边的灯柱大笑起来,“00544,‘动动我试试’?哈哈哈哈,怎么会有这样的号码?哈哈哈,笑死我了。动动我试试……哈哈!”顾不上周围的人把自己当作神经病,薛瞳笑得前仰后合,很久没有这么痛快地笑过了,“动动我试试,有意思,我就来试试吧。”她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一辆出租车缓缓驶来。 “00544!”薛瞳连忙招手。 “请上车。”还是那个声音里一点儿感情都没有的司机。 “小姐去哪里?” “东郊成信养鸡场。” 市南路的街头,一名穿着长裙的少女站在刚才薛瞳的位置,带着迷惘的表情看着驶走的出租车。她美丽的面容上那种若有所思的天真吸引了不少男性,终于有两名青年上前和她搭讪。少女原本想跟上薛瞳和那辆出租车的,看看眼前的男子,终于还是改变了主意。 成信养鸡场位于城乡结合部。车行驶在连路灯都没有的小路上,透过车窗只能看到两边的玉米地和漆黑的夜空。 “停,就是这里。”离目的地还有很远薛瞳就让司机停下了车。 司机什么也没说,不仅停下车,而且关上了所有车灯,熄了火,回过头看着薛瞳。 两个人在黑暗中对视着。薛瞳问:“你,不是人类吧?”薛瞳一把扣住司机的脖子,“都是因为你这家伙,我已经半个月没有吃到可口的饭了。即使你不是人类,现在我也没得挑了!”说着,一口咬在了司机的咽喉上。 “即使你想吃我,我也没有血肉可以让你吃啊。”虽然被薛瞳的利齿咬在脖子上,司机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原来是个,都是因为你这个只知道吃的家伙,给我添了这么多麻烦。” 薛瞳发觉自己的牙齿没有撕破皮肉的感觉,也没有湿热的血液流进自己的口中。她用利爪一扯,司机的头从脖子上滚落,一直滚到了车窗外的地上。不等薛瞳再伸出手去,在地面上滚动的人头和车座位上的身体便一起消失了。 “呸,呸,吃到了怪东西!”薛瞳一边吐着口水,一边拉开车门走了出来。 现在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年轻的女大学生,而是长发垂地,生着利爪,有着火红色眼睛的妖怪模样——地狼。 一只手突然从车的阴影里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脚腕,地狼猝不及防,被甩了出去,重重地落在田地里。地狼从被自己压倒的玉米上爬起来,看着从阴影里冒出来的对手。他也不再是那个青年司机,而是一团人形的黑影,只有一双青白色的眼睛转动着,紧盯着地狼。 “原来是个低等的影魅,呸,呸,这种东西根本不能吃。”地狼挥动了一下自己的利爪,“你这种最低等的东西竟然也可以修炼出人形,真是不容易啊,可惜现在我不得不毁了你的修行。” 影魅低头躲过地狼的一爪,一下子又消失在黑暗中。地狼警惕地看着夜色里到处都是的暗影,不知道这个可以溶合在影子中的影魅接下来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影魅猛地从地狼的影子里跳出来,地狼敏捷地一跃,跃到了出租车顶上。影魅想要追击,却发觉自己没法移动身体,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一只脚不知何时陷在地面里,竟然无法拔出了。 “你以为我‘地狼’的名字是白叫的?大地可以抓住一切,即使你只是个影子。”地狼说着双手一挥,泥土、石块便从地面上像箭一样射出来,向影魅袭去。影魅的身体在被击中前再次消失,然后从那些泥土、石块细小的阴影中一点点出现,重新凝聚在一起。他不敢再落到地上,漂浮在半空中对着地狼。 “等一下。”地狼想起了什么,“影子不需要吃东西吧?难道那些只剩下头的人不是你吃的?” “他们不是你吃的吗?” “……” 地狼一下子坐倒在车顶上,摊开手说道:“什么嘛,原来找错了人,白费了我半个晚上的力气。” 影魅落下来,将信将疑地问道:“真的不是你干的?” 地狼盘腿坐在车顶上,说道:“骗你有什么好处?再说,我像那种挑食的家伙吗?吃东西还要留下个头给人类看。” 影魅落到地面上,慢慢恢复成人类的模样:“这么说,你也在找那个家伙?” 说起“那个家伙”地狼就一肚子气:“当然了,你知道他给我添了多大的麻烦吗?原本市南路是个多好的觅食地点,可以吃的对象多得挑都挑不完。被他这么一弄,警察什么的都涌到那儿去了,我根本没办法吃东西了。他擅自跑到我的地盘上吃人也就算了,竟然还不顾规矩把事情弄得满城风雨!你说,这样的家伙不教训一下怎么行?”他停了停,问道,“你也在找他?为什么?你总不会是为了食物而……” 影魅说:“因为他也给我添了大麻烦。他吃的人里有一个出租车司机,那是我雇来白天开车的——我自己晚上才出来。现在他死了,警察调查他所有的社会关系,发现他曾经侵吞了我数目不小的车费,加上我只在夜里出来开车,没有他们说的‘不在场证明’,就把我列为了怀疑对象。我不喜欢被人类注意,这样的事很让人心烦。现在警察天天跟着我,他再不停止乱来,我的生活就要被搅乱了。” “那么我们就有相同的目的了。”地狼从车顶上跳下来,“要不要跟我合作?教训一下那个不懂规矩的家伙。”说着向影魅伸出手来,“我现在叫薛瞳。” 影魅伸手跟她握了一下,说道:“周影。” “周影?哈哈哈哈……”薛瞳大笑起来,“你是影魅,名字叫周影——周围全是影子?你的车号是‘动动我试试’……哈哈哈哈,想不到你这家伙这么有幽默感。” 周影看着她,露出人类看到神经病时的典型表情。 看到周影一点儿都不附合自己,薛瞳笑了一会儿觉得无趣,挥挥手准备离开。走了没几步,周影忽然叫道:“等一下。” 薛瞳抱着手臂回过头来。 “你还没有给我车费。” “什么?” “车费四十元,谢谢。” 薛瞳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不是这么小气吧?” “我已经没有算‘回空’了。” 薛瞳一边不情愿地掏出钱包,一边嘟囔:“开出租车作个样子就行了,你还真用它挣钱不成?我们想得到钱办法多的是。” “人类是通过工作来挣钱的,我的工作就是开出租车。” “你又不是人类。” “所以才要学着做个人类。” 薛瞳皱皱眉:“我们比人类长寿,比人类强大,干嘛要学着做人类?”说着,把一张百元大钞塞到他手里,挥挥手说,“别找了。” 周影还是找了六十元给她,说道:“像我这样低级的影魅想要得成正果,必须要先成为人类,没有别的途径。” “什么?” “没有别的途径。” “前面那一句。” “先成为人类。” “再前面。” 周影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刚才说你想‘得成正果’?我没听错吧?” “对啊。” “‘得成正果’?哈哈哈哈!”薛瞳纵声大笑起来,他干脆趴在机箱盖上,用手拍打着车头大笑,“我几百年没听过了,现在还有妖怪要‘得成正果’?天啊,你这家伙实在太逗了!哈哈哈哈……我不行了!你简直……简直……哈哈哈哈……” 周影看着她一下一下打在车头上,心疼得直皱眉头:“我们这些妖物生存的目的不就是得成正果吗?” “喂,喂,喂,别‘我们’‘我们’的,现在有这种想法的神经病可就你一个了,我也好,其他的家伙也好,可没听说过谁有这种想法。”薛瞳好不容易忍住笑,擦着笑出来的眼泪站起来,“在以前或许是这样。记得我小的时候,周围的同类还都忙着吸取日月精华、采补、修炼,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得成正果,但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老皇历了。现在人类的文明越来越发达,到处都是这种繁华的大城市,我们生活得越来越容易,谁还要修什么正果啊? 以前要是吃了一个人,总会在他生活的那个地方引来惊慌和议论。现在不同了,在这样的大都市里,别说是失踪一个人、十个人,就算是一百个人不见了都不会引起多大的动静,只要手脚干净一点儿就好了。 以前想要混进人群里需要一大堆谎言,周围的人总会对你的来历啊、过去啊什么的问个不休。现在不同了,只要交出几张有法律效用的表格,你就是个堂堂正正的人类。只要你用人类的样子站在那里,才没有人会关心人皮下面包着什么。 所谓的修成正果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让自己更强大,让自己拥有更好的生活?现在的人类当中已经很少有灵力师,几乎没有人可以降服我们了。我觉得过这种偶尔吃个把人打打牙祭,平时就尽情享受的生活已经很好了——其他的家伙基本也跟我一样,大家都觉得这样生活很不错,何必还要苦苦修行上千年,去求什么正果呢?修成正果又怎样?能成为神、魔、仙又怎样?一定比现在过得好吗?我们的时间也不是无限的,应该及时行乐才对。一万个妖怪里面也不见得有一个修成正果的,我劝你还是别自讨苦吃了。你不喜欢吃人,下次介绍你去玩些其他有趣的事,别把自己的精力浪费在这种事上了。” 薛瞳说完向他挥挥手,隐没在土地中离去了。 周影看着她消失,第一次开始考虑自己为什么要“得成正果”。 他原本是一只最低级的影魅。魑魅魍魉在妖物中已经是最低等的、没有什么智力和法力的东西了,影魅更是低级中的低级,他们连形态都没有,只是一团阴影而已。在空间中没有目的地飘荡,或凝结、或飘散,连思维能力都没有。周影能够有自己的想法,并且修炼成“妖”,已经是近乎于奇迹般的异数了。 他用了两百年的时间才成为一只妖,然后又用了一百年才成为周影。周影来到这座城市中学习怎么做一个人类,因为他本能地知道妖要修成正果必须要先学会做人。 修成正果,这原本是周影惟一的目的,但是既然其他的妖都不这么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一只妖不去修炼又能做什么?吃人?享受?这一切又为什么? 周影用手敲敲头。 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会,虽然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形体和思想,但是他不但还没有学会做人,连怎么做一只妖都还没有学会。 “还是没找到他。”薛瞳长叹了口气,无力地靠在周影的车上。 他们俩合作寻找那只连续吃人的妖物已经两天了,这几天每天都有被害者,但是周影和薛瞳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 薛瞳呻吟着说道:“原本是隔一天吃一个人,现在是一天吃一个,每次还都留下个人头。再让他这么下去我一定会饿死的。” 周影想起什么,认真地问道:“如果不吃人吃其他的东西,你能吃饱吗?会被饿死吗?” “人类的食物很好吃,我吃什么都能吃饱。说会饿死是跟你开玩笑的啦!只是人很好吃,过一段时间就想吃一个解解馋。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一般多久吃一次人?” “看心情啊,少的时候几年不吃,多的时候十几天吃一个吧——看看遇不遇得到想吃的人。你不是吃素的吗?为什么问这些?” “其他吃人的妖物也和你一样吗?” “不是说过大家差不多嘛。你到底想问什么?想学着吃人了?我教你。” 周影凝视着她,问道:“那他为什么每天都要吃?”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他怎么吃人吃得这么频繁,不至于这么馋吧?除非……”她和周影相互望着,异口同声地说:“他拿人当主食。” “有多少妖是拿人当主食的?” “一般没有这样的啊,除非他是由着性子乱来。”薛瞳捶了一下车顶,“他疯了啊!这样下去人类迟早会察觉到不对劲的。他这么嚣张,万一把有灵力的人类或喜欢多管闲事的仙、灵引来,那这个城市里的妖们就要跟他一起遭殃了。” “可是我们明明知道他就在这一带,却偏偏找不到他,你说这是为什么?” “因为……因为他的等级比我们高……可能是一只精,一只灵,他比我们强大,所以能在我们面前隐藏起自己的妖气。也许他就在旁边看着我们每天寻找他,正觉得有趣呢。”说着说着薛瞳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周影也脸色苍白地道:“那我们还找下去吗?” “也许等不到找到他,我们就成了他的食物了。”薛瞳叹气说,“你觉得呢?” 周影说:“我不是早就说过吗,我没有血肉供他吃,而且我还有一个‘护身符’可以依靠。我老是觉得不找到他就没法在这个城市安心住下去。我还要去找他。你呢?” “你说得对,我们找。”薛瞳耸耸肩,“反正我也不会让你孤军作战。”她拉开车门坐到周影身边,“先送我回学校,我累得一步也不想走了——我会付你车钱的。” 周影看看她,发动车子说道:“今天不收钱,免费送你。” “哎,周影,你说的‘护身符’是什么啊?给我看看。” “现在不在。” “别小气了,‘护身符’会不放在身边?给我看看吧。” “别妨碍我开车。” “在哪儿呢?我自己找……” “薛瞳……” “……” 红色桑塔纳驶远了。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它,目光中充满了嘲弄。 “这个怎么样?” “太胖,吃了会长肉的。” “那个呢?” “太瘦,硌牙。” “不胖不瘦那个?” “太丑,不吃。” “你已经挑了三个钟头了,难道满街上的人类没有一个能吃的吗?”周影实在难以理解这种对食物的挑剔。 “难得吃一次,怎么能吃看起来就不好吃的东西。” 周影和薛瞳坐在车里,对着过往的人群挑挑拣拣。 他们觉得既然“那个家伙”敢如此嚣张地吃人,一定是把这个地方当成了自己的地盘。如果其他的妖物也在这里捕猎,这个自大的家伙一定会忍受不了。所以他们决定由薛瞳出马在这里吃一个人,看看能不能激怒那个家伙,让他主动来找他们。但是薛瞳坚持吃东西要色香味俱全,挑剔地选了半个晚上还是没有选好目标。 街头一阵喧闹声传来,周影把车往前开了一点儿,看到一伙儿醉醺醺的男人正在殴打一名女子。不一会儿那个女子的上衣就被他们扯掉了,赤着上身蜷在地上哭泣。其中一个男人抓住她的头发,强行在她嘴上乱吻,然后一个耳光把她打倒,抓起她的手提袋,哼着下流的曲调,和另几个人一起向前走去。看热闹的人纷纷给他们让路。 那名女子坐在路中间哭泣,却没有一个人过去扶她起来。 这个城市,这条街道就是这样,冷漠、残忍、弱肉强食。不但生活在这里的人类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就连这个城市的妖物也对此司空见惯了。 “我要吃他。”薛瞳指着那个男人说道。 “他喝醉了,好吃吗?”周影评论道。 “我就喜欢酒心巧克力,怎么?不行啊?” 周影眼神里闪过一抹明了,发动车子悄悄跟上了那群人。 漆黑的玉米地中,地狼把猎物扔在地上,下口之前先东张西望了一番,确信没有第三者在场后,他才放心地咬断了猎物的喉咙,开始慢慢地品尝。 一片乌云飘过来,把原本就不明亮的残月遮了个严严实实。 一条黑影从田中跳出来,扑到了地狼身上。地狼早有准备,不等对方的牙齿咬中,闪身滚到了旁边。 “你终于出现了。”地狼舔着手背上的轻伤,盯着对方说,“不守规矩的家伙,给别人添了这么多麻烦,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 袭击地狼的是一名人类少女,她刚刚收起长如利刃的爪子,用舌头吸去了指尖上沾着的地狼的一滴血,神情妩媚地看着地狼,什么话都没说。 地狼站起来,郑重地说:“我不反对你在这个城市生活,但是请你注意——不要变成过分美丽的人类;吃东西的时候不要太挑食,至少要想办法把吃剩下的部分处理掉;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不论何时,尽量不要引起人类的注意。” “变成美丽的样子比较容易吸引‘食物’嘛。”少女用柔美的声音说,“而且我根本不想生活在人类的城市里,对我而言,这里只是储存食物的仓库而已。我才不在乎人类会不会注意到我呢,难道你会在乎‘食物’的想法吗,地狼?” 地狼冷冷地看着她,说道:“对我而言,这个城市不仅有很多的食物,这里还是我的家。你已经影响到了我的生活。如果你执意要这样下去,那么我只能请你离开这个城市。” “这里的食物很美味,我可不想现在就离开。”少女嗲声嗲气地说,“总有一天我会走的,但绝不是现在。” “就是现在,你必须离开——不过你可以选择,是活着离开还是变成尸体再走。” “呵呵呵,地狼,你只是一只妖而已,竟敢在我面前说这种大话,有什么后果,你应该已经想过了吧?” “好言相劝你既然不听,那就去死吧! 地狼话音刚一落地,原本躺在少女脚边的“尸体”忽然跳起来从背后抱住她,双手插进了她的肩头。地狼趁机扑上来,张口向她的喉咽咬下去。少女奋力一扭脖子,地狼只咬住了她的肩膀。随着少女发出的一声尖利的号叫,她身后的“尸体”一下子扑过来推开了地狼。刺眼的白光像闪电一样飞过,挡在地狼和少女之间的那具“尸体”顿时化作了无数的碎片,散落在少女的周围。 地狼看着少女此时的样子——她还是人类的身体,但是背上生着长长的鬃毛,脚像马蹄,手像虎爪。十只手指宛如十把弯曲而锋利的镰刀,在微弱的星光下闪着寒光,这双利爪连岩石都可以轻易地切开。他的头部长着一颗龙头,利齿突出唇外,鸡蛋大的眼睛放射出青色的幽光。 “!”地狼深吸了一口气,“看来我们惹上大麻烦了。周影,你没事儿吧?” 被窫窳的利爪撕成碎片的周影已经化成了无数的黑影,一片片很吃力地蠕动着,终于聚合在一起,形成一个人形坐了起来——刚才若不是他反应及时,被切成碎片的就是没有再生能力的地狼了。 “我没事,你也不要紧吧?” “马上就会‘要紧’了,是一只窫窳!”地狼紧张地盯着敌人,汗水开始渗出皮肤,“我们可能太自不量力了。” 窫窳原本是一名天神,他被同僚贰负神和他的臣子危谋害,充满怨恨的尸体化为了龙首、虎爪的怪物。成为怪物的“窫窳”完全迷失了作为神时的性情,凶残暴虐,以吃人为生,并且逐渐形成了一个妖物的种族。这种怪物虽然是精怪的一种,但是他们最初是由天神的尸体化成的,神的法力或多或少地残留在了他们的体内,所以他们这个种族力量之强大,在精、妖、鬼、怪中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 看眼前这只窫窳的样子,一点儿也没把地狼、影魅这样的对手放在眼里。 地狼双手一扬,地面裂开了一个大口,所有的泥土、岩石纷纷化为武器向窫窳射去,窫窳连动都没有动,舞动双手,这些东西便被她砍得粉碎。在这些东西的阴影里,周影手执一柄影子凝结成的长刀,忽然闪现出来,一刀刺中了窫窳的胸口。窫窳“格格”地笑着,迎着刀锋一挺胸膛,周影的影刀连她的皮肤都没有刺破。窫窳利爪一抬,周影便飞了出去,倒在田地里。 窫窳这一爪用上了很强的法力,周影跪在地上,肩头的缺口一时竟无法复原。 地狼抬起一块大石头,迎头向窫窳砸下去,自己则趁着窫窳抬头击碎石头的机会潜入地下,来到对手的正下方,扯住她的脚踝用力往地下一拽。窫窳的小腿以下顿时陷进了地面,无法动弹。地狼的利爪从地下探出来,五只尖指一起插进了窫窳的大腿。窫窳低哼了一声,用力抬腿踢出,地面顿时出现了一个大坑,不仅大量的泥土被踢出来,地狼也从地下被带了出来。地狼捂着自己刚才抓伤窫窳的左手,在地上翻了几个滚才爬起来——他的左手却已经被窫窳刚才的那一脚踢断了。 “难道今天真的要死在他手中?”活了几百年,地狼第一次冒出这样绝望的念头。 “你是一只很勇敢的地狼。”窫窳的声音如同人类的幼儿,天真可爱,“我会为了你打破只吃人的习惯的——虽然你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好吃。”说着一步步逼向地狼。 窫窳走了几步,忽然发觉自己无法移动了。仔细一看,才发现周围密密麻麻的玉米影子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实体,像个笼子一样困住了他。“影魅!”她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她自己的影子也蓦地跳了起来,舞动利爪扑了过来。 影子虽然没有和实体一样的力量,但却是打不坏、杀不死的。窫窳和自己的影子搏斗之余,还要应付再次扑上来的地狼,心情开始急躁。她猛地咆哮一声,身体突然胀大,无数的水箭从他口中射出,地狼和周影一起被击中,摔倒在她脚下。 地狼被一支水箭射穿了腹部,血流不止,委顿在地。 对于周影来说,操纵生物的影子本来就极为消耗精力,更何况是像窫窳这样法力强大的精怪的影子,他已经耗尽了精力,又被水箭穿透,连他自身的影像也越来越淡,几乎可以透过他看见后面的东西了。 窫窳也不再是原来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她的身上满是地狼抓的一道道血痕,耳朵被周影撕开了一道口子,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她看着两个对手,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气愤,声音有些颤抖:“你们……你们竟然可以把我逼到这种地步,你们这些低等的家伙!”说着抬脚向周影踩下去。 “啊!”地狼惊叫了一声,眼睁睁地看着周影在窫窳脚下飘散,勉强凝结起,再一脚,再飘散,再一次勉强凝结。周影的再生一次比一次吃力,凝结后的身体也越来越淡。 “混蛋!别碰他!”地狼猛地扑上去,用尽最后的力气勒住窫窳的双臂,把她拖开,“周影,你快逃!” “地狼……” “快逃!” 窫窳的利爪插进了地狼的肩背,但是他依旧没有放手,死死地抱住对方。 “火儿,就是现在!”周影大喊一声,向无法动弹的窫窳扔出一样东西,“快动手!” 地狼看着那小小的东西闪着一点儿火光向他们飞来。“只是一枝点燃的火柴而已啊。”心中正这么想着,那朵小小的、燃烧着的火焰里猛地扑出一团亮光,令地狼不敢直视,闭上了眼睛,他的鼻子里嗅到了炙烧皮肉的气味。 周影冲过来抱住地狼,把他从窫窳身边扯开。 地狼难以置信地看着空中,问道:“那是……什么?” “我的‘护身符’。” “天啊,那是……那是一只!”地狼一阵颤抖,紧紧抓住周影的肩膀。如果说看到窫窳时他只是惊讶、畏缩的话,当他看到这只必方后则惊恐得连站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空中飞动着一只鹰般大小的“鸟”,他的样子很像凤凰,但只有一只脚爪,白色的嘴,青色的眼睛。他的身体、他的每一片羽毛都是燃烧着的火焰形成的,此时他身上的火焰燃烧得如此猛烈,不但照亮了周围的一切,还使他看起来像是金黄色的。 必方,火的灵兽。 灵,在神、魔、仙、灵、精、妖、鬼、怪、魑、魅、魍、魉的划分中是最特别的一种。他们的法力是与生俱来的,不需要通过修炼取得,但是他们也不能提升等级,得成正果。这种法力仅次于神、魔、仙之下的灵物一般居住在一个叫作“昆仑”的地方,只有神、魔、仙可以召唤和驭使他们。不知为什么影魅的身边竟会有一只必方,而且还会听从等级比灵低许多的影魅的命令。 和其他的灵兽如应龙、大风、飞廉、游光等相比,火属性的必方对于低等的妖物具有更大的威慑力,因为妖一般都生性怕火。地狼第一次看见必方,内心的恐惧比看到窫窳时还要难以掩饰。但是他看得出来,这只必方还是只幼兽,长大的成年必方应该像凤凰般大小,而且成年必方的一击足以把一只窫窳烧熟,但现在窫窳还在向空中乱抓,企图把必方打落。 “火儿,小心他的水箭!” 必方出其不意的一击烧瞎了窫窳的眼睛,但是此后窫窳挥爪乱抓,又四处攻击,使得必方无法再靠近她。绕着对方飞了几圈后,必方有点儿着急,试着冲上去几次,反而被打落了几片羽毛,这些羽毛一脱离他的身体便化成了火焰,烧焦了几块田地。 周影知道这只年幼的必方还不足以和窫窳对抗,纵身上去帮忙。 窫窳瞎了眼,又疼又气,利爪挥舞得越来越没有章法,她的攻击大多数都被必方化解,终于被周影缠住了身体,最后地狼扑上去,一口咬断了他的喉咙。 窫窳摇摇晃晃跌倒在地,四肢抽搐几下,终于不动了。 地狼和周影对视一眼,一齐跌坐在地上,也无力再动了。 “影,还是我最厉害。”必方自吹自擂着从空中落在周影肩上,撒娇似的把头塞到周影怀里。地狼连滚带爬地从他们身边爬开几步,指着必方说:“喂,别叫那东西靠近我!” 影魅抚摸着必方的羽毛,白了他一眼:“火儿还只是小孩子,你怕什么?是他救了我们。” “就是就是。”必方也伸出头来咂着嘴说,“忘恩负义,待会儿吃了你。” 地狼咧咧嘴,又后退几步,反正他就是不敢靠近一只必方,不论他是不是小孩子。他支撑着走到窫窳的尸体旁用脚踢踢,说道:“叫那只必方把她烧了吧,免得人类发现了大惊小怪。” 必方火儿斜着眼开始看他。 “你不是饿了吗?吃干净点儿就是了。”周影觉得放一把大火太招眼了。火儿又斜着眼开始看他。 地狼回过头来看着他:“我们雄性地狼是不吃雌性的,不是同类的雌性也不吃。” “啊?”周影一下瞪大了眼,“可是,薛瞳不是女的吗?” “薛瞳?那是为了捕食方便才变成的样子啊。你看看我现在的真身……”地狼上下地打量自己,“我哪里像雌性啊?该不会……”他眯起眼睛问,“你不是雌雄不分吧?” “人类的男女很好分辨。” “只能分辨人类?那就是真的分不开咯。” “我们魑魅本来就没有性别!”周影恼羞成怒地说道。 “那么,你一直以为我是雌性了?哈哈哈哈,我是雌性?哈哈哈哈!不行了!哈哈哈哈哈……”地狼放肆地大笑起来,一边因为触动了伤口而疼得皱眉,一边又想大笑,脸上的表情十分滑稽,好不容易他才止住笑声,挥挥手说,“不过没关系,我会教你的。我还会教你怎么过得舒服,怎么享受人类发明的东西。你交过女朋友吗?我认识上百个女性,分几个给你。你喜欢人类还是妖怪?你会上网吗?我最近发现了一个联网游戏,我可以教你,我们一起组队去打架,可以开枪,‘砰砰’……” “谢谢,但我还要修炼,恐怕不能分心去学那些。” “修炼?你还没放弃修成正果的打算啊?” “以前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要拼命修炼,但是既然大家都不一样——你喜欢人类的生活,喜欢过舒服的日子,为了保护这样的生活甚至不惜和窫窳战斗;窫窳就想尽情地吃人,什么都不顾忌;而我呢,你们这两种生活我都不喜欢。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一出世就什么都有了——思想、形体、法力……所以你们想过什么日子完全可以自己挑选,而我是一只最低级的、从沼泽的阴气里生出来的影魅,原本没有形体,没有思维,什么都没有。我要是不修炼进化,早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虽然我现在可以挑选自己想过的日子,但我还是很想知道一只像我这样的影魅可以做到什么程度。我不知道自己说明白没有,我也不是非要修成正果不可,就是想知道,我,一只影魅努力过之后可以走到哪一步。” “你会修成正果的。”地狼说,“因为你这么努力、执着。还因为——我,聪明的地狼不会和你竞争,你当然有机会了。” 周影笑道:“是吗?” “有进步,有进步!”地狼大声嚷嚷着,“你现在在笑哦!认识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笑,越来越像人类了。大有进步啊!” 周影的笑容僵在脸上,一时不知道做什么表情才好。 “不过还不够好,我来教你怎么笑。”地狼说着,把一只脚踩在窫窳的尸体上,指着尸体大声说,“你这个不自量力的家伙,竟然敢和我作对!现在知道厉害了吧?我可是天下第一的地狼,哈哈!哈哈哈哈……”说着张狂地大笑起来。 “扑通!”他的笑声还没有结束,就被火儿一翅膀从窫窳尸体上打了下来。 “滚开,地狼!这是我的晚餐!”火儿气势汹汹地说着。刚才地狼和周影商量着怎么处置窫窳的尸体,惟独没有提到“献给火儿吃”这一条,他已经很生气了,现在居然还不主动承认错误,只顾彼此聊天,忽略了自己的存在,“你想跟我抢食物?活腻了啊!”他咆哮着吓唬地狼,把他吓得坐倒在地,才满意地低头用嘴在窫窳身上啄了几口,称赞道,“味道不错,我好久没有吃到妖怪了——总是吃人类都把舌头吃麻木了,这次我要好好享用,吃完了她就吃这只地狼,可以吃上好几天……”他斜眼看着地狼说。可是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垂下翅膀,低下了头,双翅还护着他的晚餐,但已经因为刚才对付窫窳的疲累而进入了梦乡。 地狼看着正好倒在自己身上的火儿,不敢推开他,又不想让他继续倒在自己身上,笑容僵在脸上,尴尬得不得了。 周影看着他,先是抿起嘴唇,最后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哈……” “哈哈哈哈……” 街边的一名青年男子吸引了路过的女性大半的目光。这名身材修长、五官俊美的男子旁若无人地微笑着,向女性们抛送着挑逗的眼神。一辆出租车不等他招手就在街边停下来,青年男子钻进车里。 “先生去哪里?” “XX旅馆,和‘雌性’有约会哦。”青年男子对着车上的反光镜搔首弄姿地道。 周影白了他一眼:“不是说在人类中生活,外表要尽量不引起他们的注意吗?” “那是指捕食猎物的时候,我现在的目的又不是为了吃。” 周影摇着头淡淡一笑。 “对了,我现在名字叫刘地,这是我最喜欢的名字,你要记住啊。” “刘地?” “你可以叫‘周影’,我为什么不能叫‘留地’?” “随便你。” 刘地深吸口气,皱皱鼻子,问道:“你车里什么味道?好难闻啊!” “我刚刚拉了一家黄鼠狼,是他们的味道吧?” “黄鼠狼?” “嗯,他们去肯德基了。” “黄鼠狼去肯德基?哈哈哈哈哈……”刘地看着车窗外的繁华街道,大笑着感叹道,“城市大了,还真是什么生物都会有啊……” <hr /> 注释: 奇谈之二 女萝山鬼语相邀 “喂,讨厌啦,跟我约会的时候还在想着工作!给我看看在写什么?” “没什么,是工作日记。” “咦?这个男人是谁?你这个刑警随身带着他的照片,估计不是什么好事,是通缉犯吗?” “那倒不是,他只是一个案子的相关人员,连嫌疑犯都算不上,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很可疑。” “看照片可是个挺老实的人,他犯了什么案子啊?竟然倒霉地落在你这个工作狂手中。” “说来话长,你还记得几个月前轰动一时的‘断头案’吗?” “就是那个只发现了几颗死者的头,但是其他部分却一直找不到的案子吗?我当然知道,好歹我也是刑警的女朋友啊。听说到现在也没有破案,难道你是说这个人和那个案子……” “对。这个人名叫周影,是个出租车司机,就是这个案子的相关人员。” “他有可能是凶手吗?不太像哦。” “没有证据当然不能乱说,但是他确实很可疑。” “为什么?” “我刚才说了,他是个出租车司机,有一辆红色的桑塔纳轿车。虽然他以开出租车为生,但是他雇了一个司机白天替他开车,自己只在晚上工作。任谁想一下也知道,出租车这一行不仅白天的收入比晚上好,就算安全系数也是白天高些。所以一般的车主即使要雇人开车,除非是白天有其他的工作,否则都是让雇来的司机晚上工作的。这个周影却与众不同,他白天没有其他工作,也不出门,却偏偏要选择晚上开车。” “这只是人家的生活习惯,扯不到犯罪行为上去吧?” “可是他雇的那个司机死了啊!第一个被害者就是他。” “啊!可是……他的杀人动机呢?” “那个司机坑周影的钱,他总在车费上动手脚,给周影开了九个月车,前前后后弄走了四千多——这还是估计的数目,这种事没法查出准确的数字来。一辆出租车总共能挣多少?你想想,周影能不恨他吗?” “周影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我问过他,他说早就发觉了,但是觉得那个司机上有老下有小,挺不容易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这么说他是好人啊。” “你呀,老是这么天真。有一天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帮人家数钱。反正我是越调查越觉得周影可疑。监视他那么久,最大的发现就是他生活很有规律——每天傍晚6:30准时和雇来的司机交班,工作到次日凌晨6:00,然后开车去公园……” “晨练?” “不知道算不算晨练,他就是坐在假山上的亭子里看风景,太阳出来后就走。7:00整和雇来的司机交班,然后步行去超市买一天的食品,7:30回家。回家后不再出门,一直到再次出车为止。但是他每个周三下午会出门逛书店。新华书店、科教书店、文化书店、外文书店……一路下来决不拐弯,连先后顺序都不会错,最后去市立图书馆借书还书,然后回家。他一周除了工作就出这一次门。没有亲戚、朋友,和邻居没有往来,家里甚至连电话都没有,你说他可不可疑?” “我觉得人家挺正派的啊,生活规律,勤奋好学,知识面还挺广呢。你们发现人家有什么不良行为吗?” “就是因为没有才可疑啊。你想想,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不抽烟不喝酒,不去娱乐场所,连邻居都不来往,意味着什么?” “正人君子!” “拜托!你没听过俗话说‘清水池塘不养鱼’吗?像这种外表看起来很正派的人,才容易有大问题呢。这么孤僻的人最容易产生心理扭曲,说不定他就是那个连杀了六个人的变态杀人狂!” “这么说来……就算他有理由杀那个雇来的司机,但其他人呢?和他有什么关联吗?” “他毕竟是个出租车司机啊,什么样的客人都有可能遇到,说不定那些人坐车的时候得罪了他呢?再说,那些变态杀人狂杀人需要什么理由吗?我记得去年那个系列杀人案的凶手就是只要看到镶着金牙的人就想杀……不过你说那么多死者都只找到一个头,剩下的部分凶手能怎么处理呢?不说这些了,反正我觉得周影的嫌疑最大,我会继续监视他,看他什么时候露出马脚。” “好了,明明是难得的约会,却一直在说变态杀人狂啊、尸体啊、人头啊什么的……你女朋友我真的不如这些有魅力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一提到工作就……” “算了,原谅你了。” “哦,你今天戴了一对手镯啊。平时都只看见你戴一只。” “因为我今天没戴手表啊。怎么样,漂亮吗?这可是我母亲的遗物呢。” “很漂亮,不过和戴它们的人相比可就差远了……” “……” 红色的桑塔纳出租车在街上慢慢地行驶,周影一边开车,一边把在他膝盖上睡着的火儿放进一个火柴盒里。火儿因为年幼,法力不足,前些日子在和窫窳的战斗中又消耗了过多的力量,最近一直昏昏欲睡的样子。 周影一只手把火柴盒放进上衣口袋里,一只手扶着方向盘。突然,路边冲出一个人影,吓了他一跳,车差一点儿冲到路沿上。 冲过来的人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钻进了车里,大喊:“快开车!人类追来了!” “人类?”周影从反光镜里看了一眼车后座上的这个小巧玲珑的女子,“小姐去哪里?” “随便!” “……” “大家都是同类,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周影发动了车子,追赶这名女子的男人跑过来时,只看到一辆飞驰而去的出租车。 周影再次打量车上的女子,她外表二十出头,瘦小的身材,五官平凡,穿着超短裙,染着流行的发色,看起来和这个都市里满街都是的新潮女孩子们没有什么区别——混迹于人群中的妖物们常常把自己的外表变得极为普通,周影自己也是这样,从不像刘地那样把自己弄得万人瞩目。 周影虽然一时无法分辨她是哪一类的妖怪,但还是在她说“大家都是同类”之后,淡淡地声明:“我们不是同类。” “反正都不是人类啊,也算是同类吧。” 如果知道自己是影魅的话,大概就不会称自己是“同类”了吧?周影什么都没说,把车停在了路边,说道:“好了,下车。” “缩地术”是一种周影擅长的法术,如果车上偶尔拉到非人类的客人,他就会用这种法术快速地到达目的地。“车费四十元,谢谢。”虽然使用法术缩短了行车时间,但是车费他是一分都不会少收的。 “这是哪里啊?”车上的女子正在慢慢涂着指甲油,抬头隔着车窗张望,“怎么黑漆漆的,连路灯都没有?” “西郊,离追你的人很远了。” “你要我在这里下车?我怎么回去?” “法术。” “不会。”女子一叉腰,“我要是会法术,怎么可能因为偷了个钱包就被人类到处追?” “……” “喂,我不管,你得送我回市区。” “去哪儿?”周影边问边低叹了口气,为什么连自己这样低等的魑魅都知道潜心修行,而这些天生就拥有法力、智慧和形体的种类却不能呢?他发现住在这个城市里的大部分妖怪都把修炼当作一件可笑的事,他惟一的朋友刘地更是如此。难道对于他们来说,“努力”这种事情真的是这样难以接受吗?周影一边开车,一边从反光镜中看着那个女子,再次摇了摇头。 那女子又拿出了一支口红,对着车上的反光镜在唇上画了起来。 7:30,周影和平时一样准时回到他的住处,手里提着从超市买来的食物——给火儿的肉食和他自己吃的青菜。他喜欢过这种有规律的生活,对于任何打乱他生活秩序的事情都很反感,可是当他打开门之后,却意外地看到了沙发上的女子。 “嗨,刚回来?”女子用甜美的声音和他打着招呼。 即使被朋友刘地形容为“表情没变化”的周影这时候也不由皱起了眉头,沉下了脸。 “因为昨天晚上偷来的钱包里没什么钱,不够付我欠下的房租,所以被房东赶出来了。你是我认识的惟一同类,我只能来投奔你了。你不会放任我流落街头吧?” “我们不是同类。”周影一边重申,一边眯起眼睛考虑要不要把这个破坏他生活秩序的家伙扔出去。“不过她是雌性,刘地会很高兴认识她吧?”这么想着,周影拿起电话打给喜欢和雌性交往的朋友。 看到周影打电话,女子惊讶地睁大了眼。等周影因无人接听放下电话后,她不相信地叫道:“原来你这古板的妖怪也会用电话啊!打给谁?” “朋友,看他收不收留你。” “你也有朋友?那你是不想收留我了?准备把我怎么样?”她侧着头盯着周影,一副准备耍赖的模样。 “你可以在这里等,直到我找到他为止。”周影说道。毕竟大家都是人类眼中的异类,在可以容忍的范围内,周影也不愿意表现得过于无情。而且,他觉得刘地今天一定会来找自己,到时候把这个麻烦丢给他就好了,他多半会很乐于接过去。 “我叫瑰儿,你呢?” “……” “你做人类时总有名字吧?” “……” “你这房子不错,看来做出租车司机收入不错啊?还是用别的法子弄钱?有时候真羡慕你们这些法术高明的妖怪,你们在这种大城市里讨生活可比我容易多了。”女子坐在沙发上,自己动手倒了水,喋喋不休地说了半天,周影却连一句话茬都没有接,她不由觉得有点儿无趣,开始东张西望地打量这所房子。像她所说的,这是一座不错的房子,很宽敞的二室一厅,客厅里有一组沙发和一台电视,还有DVD机和一些摆放整齐的碟片(全是儿童故事碟),到处都收拾得一尘不染。乍看之下这里和普通人家没什么区别——如果这里的主人不是一只妖怪的话。 妖怪屋主就在窗户下,躺在地板上,任由阳光直射在身上。虽然他不动不语,但是瑰儿知道他并没有睡着。穿过玻璃窗的阳光用非人类的目光看来,正在凝结成一颗颗小米粒大的金色光粒,环绕着周影的身体,然后慢慢地渗入到他的身体里面。瑰儿知道他这是在吸取阳光的精华。 所谓的吸取日月精华是修炼的一种方法,就是利用从日月光华中采集的精髓一点一点地替代、抽换自己身体内的细胞、血肉、骨骼、皮毛,凝固自己的元神。如此周而复始,修炼者的身体会越来越接近完美,法力也会越来越强大。但是这种修炼非常消耗时间,瑰儿曾经听说过,即使最勤奋、最有天分的修炼者,进行一次这样的脱胎换骨也要用大约两百年的时间,只靠这种方法修行,想要得成正果,恐怕几千年都不够。 修炼的方法有三种:吸取日月精华、采补和得到帮助。所谓得到帮助就是诚心地信奉某位已经得成正果的修炼者(神、魔、仙中的一位),从而得到对方的指引和帮助,是修炼的捷径。但是能够踏上这条捷径的幸运儿少之又少,往往是终身供奉也不会得到什么回应,所以另外两种方法才是修炼者们的主要选择。吸取日月精华在三种方法中是最简单的一种,不需要外界的帮助,即使初学者也可以轻松掌握。但是最简单的方法也是最难走的路,想采用这种方法就得有非凡的毅力,利用这种方法修炼却半途而废的修炼者比比皆是。瑰儿曾听一位前辈说过,修成正果的神、魔、仙不少,采用这种方法成功的却一个也没有。如果一个修炼者没有超乎寻常的幸运,又没有非凡的毅力的话,剩下的选择就只有采补了。顾名思义,这种方法就是采集其他生灵甚至是其他修炼者的精华补充自己的身体和元神,不论是采药炼丹、媚惑、吸取还是干脆服用,都是采补的方式。其实大部分修炼者都是采用吸取日月精华和采补相结合的方法进行修炼的。瑰儿想,不知道周影用的是哪一种? 瑰儿一直盯着周影,认为这次他是真的睡着了,因为阳光中精华凝结的过程已经停止了,他现在只是很安静地躺在那里。 瑰儿靠近了一些,仔细打量这个男子,就像周影分辨不出她是什么一样,她也分辨不出周影的原形。但是他幻化的形体对于一个想要混迹于人类之中的妖怪来说十分完美,一点儿被人类称之为特点或个性的地方都没有留下,绝对不会给别人任何印象。再靠近几步,瑰儿连他的呼吸声都听得很清楚了。当瑰儿走到周影身边时,可以肯定他确实是睡着了。 瑰儿猛地从口袋里抽出一把匕首,向着周影的胸口狠狠地刺了下去。匕首准确地命中了目标,但是瑰儿的手上一点儿刺中东西的感觉都没有。周影的胸口随着她刺下去的匕首开了一个洞,这个洞越来越大,快速扩展,最后,周影的整个身体都化作了一团黑色的影子。 “影子……”瑰儿喃喃地说,“原来是一只影魅。” 不等她再有别的动作,一团亮光从周影身上扑过来,直接冲向瑰儿。瑰儿惨呼一声,身体被击飞出去,碰到墙壁,又跌到地上。她蜷缩在那里,捂着胸口,惊慌失措地看着一只因为生气,全身的火焰都变成金色的必方一步步接近自己。 “竟敢暗算我!”火儿怒气冲冲地叫道。周影把火儿用来睡觉的火柴盒放在自己胸前的口袋里,瑰儿刺杀周影时首先便刺中了那个火柴盒。虽然这样的攻击不足以伤害火儿,但是让他觉得十分生气。“你竟然敢打扰我睡觉!我要把你烤熟,然后做成肉串吃掉。”火儿最喜欢睡觉和听故事。在他睡觉的时候打扰他,后果是很可怕的。 瑰儿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在人类的城市里看到一只必方,在他的怒视下瑟瑟发抖。 “烤焦?半熟?外焦里嫩……”火儿与其说是威胁对方,不如说是在认真地挑选食用方案。 “好了,火儿。”周影已经恢复了人形,坐起身来,手中拿着那把匕首,“把她交给我吧。” “她打扰我睡觉,还有我的房子。”火儿嘟囔着,但还是听话地飞回周影肩上。他说的“房子”就是那个火柴盒,火柴的气味让他觉得舒服,火柴盒上印的一只火鸟他也十分喜欢。可是这个普通的火柴盒当然无法抵挡匕首的一击,早已经不成样子了。 “我会找个一样的给你。”周影抚摸着火儿,使他安静下来。火儿身上的火焰也逐渐恢复成了红色。 “我并不认识你,也不记得自己得罪过你,如果你是想吃掉我来提升自己的能力,你也看到了,我根本没有血肉可以供你吃,现在你可以走了,不要再来打扰我!”周影声色俱厉地说。这不是他第一次遇到企图把他当作采补对象的妖怪,如果她找上的是刘地,那只地狼一定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是采补不是周影的修炼方式,他希望瑰儿在刘地来这儿前离开,他可不想让刘地在自己家里吃东西。 “我一定要杀了你!”瑰儿已经从看见必方的惊愕中镇定下来,挣扎着站起来,恶狠狠地向周影扑过去。她被火儿的翅膀击中之后动作变得很迟钝,周影轻而易举地闪到了一边。“我一定要杀了你!”瑰儿充满憎恨地叫嚷着,“就算有那只必方助纣为虐也一样,如果你现在不吃了我,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瑰儿眼中的仇恨让周影感到一阵寒意,他从来没有在其他妖怪或者人类那里看到过这种神情,性情淡泊的他为这种执着感到惊讶。“我不会吃你——我是吃素的。”虽然没有必要,周影还是有些慌张地解释道。 火儿却对这些不感兴趣,天真地问:“影,什么叫助纣为虐?” “就是我干坏事,你却在帮我的意思。” “哦……”火儿似懂非懂地说,“反正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助纣为虐呢?” “你们……”瑰儿恨恨地说,“我不会善罢甘休的。”说着举起茶几向周影扔过去。她虽然不懂什么法术,但力气比起人类还是大得多,一张玻璃茶几被她轻易地丢了过来。 周影一低头,茶几从他头上飞过去,直飞向门口。刘地正大摇大摆地穿过墙壁进到屋里来,地狼是一种生活在土地中的妖怪,天生可以像鱼穿过水一样穿过泥土、岩石和某些金属,迎面就看到了飞来的茶几。“哇!”他慌忙向下一伏身,茶几“哗啦”一声,在他正上方撞了个粉碎。 “为什么打我?”刘地拍打着头上的碎玻璃站起来,“我最近没干什么啊。” 周影指指瑰儿,示意茶几是她扔的。 “哦,原来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刘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小姐,何必跟这种木头人一般见识呢,不如干脆换个男朋友吧。”说着笑嘻嘻地向瑰儿走过去。 “刘地,她……” 周影的话还没说完,刘地突然抓住瑰儿的脖子向下一按,不等瑰儿手里抓着的水果刀刺下来,刘地已经利落地抓住她的双手,一条黑色的绳子像有生命一样从地上卷起来,把瑰儿绑了个结实。刘地提起她,毫不怜香惜玉地向沙发上一扔,问道:“怎么回事?又惹到这种麻烦,早叫你常换换住处和身份,免得被这些采补的家伙盯上。” 周影摇摇头:“她好像不是为了采补……喂,别在我这里吃她。”他看到刘地上上下下地打量瑰儿,连忙说。 “我从来不吃雌性!”刘地像受了侮辱似的跳起来,“我们雄性地狼不吃任何种类的雌性!” “知道了,知道了。”周影敷衍着道。瑰儿还在用那种恨之入骨的目光看着他,让他很不舒服。 “你们有仇啊?”刘地也看出了门道,“你怎么着人家了?始乱终弃?” “我不认识她。” “你吃了他!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为他报仇!” “吃谁?周影,你终于学会吃人了?可喜可贺啊。” “我没吃过任何人。” 三只妖各说各话,屋里一片吵闹。 刘地摆摆手,示意大家停止争吵。他郑重地对瑰儿说:“我想你一定是弄错了,我的这个朋友……”他一边说一边拍着周影的肩,“他连吃青菜都不知道要加油盐酱醋,怎么可能明白人肉的美味?我向你保证,不论你说的是人类还是其他妖怪,他都绝不会吃了他——倒是那只必方的嫌疑大些。” “哼!”火儿向刘地挥了一下翅膀,一阵热浪卷过。不过他倒没真的生气,因为他和刘地一样,并不觉得吃人或吃其他妖怪有什么不好。 “可是他不见了,一个人怎么可能好端端地就不见了?明明前一天……前一天我们还在一起,我们……”瑰儿原来还在用力挣扎,想摆脱束缚,现在终于放弃了努力,低声地抽泣起来。 “你说的是个人类吧?”周影问。 刘地边解除捆绑住瑰儿的法术边说:“当然是人类,只有人类才会‘好端端的就不见了’。喂,你别哭了,失踪了不一定就死了啊?人类失踪的原因多了去了。” “他为什么失踪?”瑰儿胡乱抹了一下眼泪,猛地扬起头来大声问,“他是一个优秀的刑警,也是一个好人,和朋友、同事之间也十分融洽,跟我也……他失踪前一天我们甚至谈到结婚的事情。你说他有什么理由失踪?” “结婚?”刘地和周影面面相觑,“和人类结婚?你是认真的吗?”住在人群中的妖怪们和人类产生各种各样的情感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但是以采补和逢场作戏的居多,偶尔也有真心爱上人类的,可因为种类和寿命的关系,肯和人类结婚的几乎没有。 刘地清了清嗓子,赞叹道:“了不起,原来你是真的爱上人类了。” 瑰儿站起来大声否认:“我没有!我怎么可能爱上一个人类?只是他那么爱我,没有我他会活不下去的。他是个好人,体贴又善良,即使不爱他,和他在一起也会很愉快。那么,和他结婚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人类的寿命是那么短暂,也不会浪费我很多时间。” 刘地明了地扬扬眉毛。周影却皱起眉头,思想单纯的影魅完全被她弄糊涂了。 瑰儿继续道:“即使不爱他,我也不能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不见了。如果有哪只妖怪吃了他,我用尽所有的办法也要为他报仇,就算对手比我强大也在所不惜!”边说边用眼睛死死盯着周影。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谁。”周影很难适应瑰儿这种忽而哭泣,忽而迷惘,忽而愤怒的情绪变化。 瑰儿看了周影好一会儿,才说道:“他是个刑警,最近在调查‘断头案’。他认为嫌疑最大的人是你。” 刘地恍然大悟道:“是那件事啊!那些人是一只窫窳吃的,和周影没有关系。那只窫窳已经被我们俩联手杀掉了,对吧,周影?”一说到这件事他就很得意,毕竟像他们这样的妖怪能够杀死一只窫窳确实值得骄傲。 “窫窳……”瑰儿边重复着这个名字边打了个寒战,“这个城市里来了一只窫窳?你们竟然杀了她?你们竟然敢和她斗?而且还杀了她?” 火儿得意地飞到她面前,把自己指给她看:“是我,是我。我救了他们两个。” 刘地大致地把那件事的始末讲了一遍,然后说道:“就是这样,我和周影联手杀了她。她被被火儿吃了,只剩下骨头埋在郊外。你要是不相信,可以随时去看。” 瑰儿将信将疑地看看刘地、必方,又看看周影,说道:“那些人不是你吃的并不代表你不会杀他。一个警察整天跟踪你、调查你,你当然会不高兴。你连窫窳都不怕,更何况一个人类?” “我不吃那种东西(指人类)!”周影有点儿急了,“你要我说几次才能明白?虽然那个警察鬼鬼祟祟的,很讨厌,但是我真的没有把他怎么样。这几天没看见他,我还以为他已经放弃了呢。” 刘地道:“周影根本不会说谎,但那人类看来也是真的失踪了。你把详情说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瑰儿听刘地这么说,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番。刘地外表高大英俊,气质出众,打扮时髦,还把前额的头发染成了黄色。他看来根本不像一个妖怪变成的人类,他太抢眼、太引人注目,违背了妖怪们在城市里的生活原则。但是他刚才施展了高明的法术,而且还和周影联手杀死过一只窫窳,那么他现在的外表应该看成是艺高人胆大吧?如果影魅没有吃掉他,如果这只地狼愿意帮忙,如果他还活着……自从他失踪以来,瑰儿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丝希望。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六天前的下午。我们一起喝咖啡,吃晚饭,看电影,又在街心公园游逛了一阵子,那天夜里天空中满是星辰,绿树丛中,玫瑰花前……我……我答应了他的求婚。”瑰儿边说边抚弄着手指上的一枚戒指,露出幸福的神情。 刘地忍不住插嘴道:“我们的公园里有玫瑰花吗?只有月季和冬青吧?” 瑰儿白了刘地一眼,接着说:“当时我们约好了,两天后——也就是大前天再见面。但是那天我等了一个晚上他都没有出现。我打电话给他,他的手机没开,家里电话也没人接听。当时我以为他又是临时有紧急任务,所以也没放在心上,任务结束了他自然会来找我解释的。可是一直到第二天晚上他都没有消息,他家的门锁着,手机还是关着。于是,昨天我到他的单位找他,才知道他已经五天没有上班了,他的同事们也在找他,担心他出了什么意外。那么多警察都找不到他,我想他一定是出事了,否则他一定会给我一点儿消息的。所以我一下子想到他在查的‘断头案’,想到他提过的那个出租车司机,万一那个司机和我一样,不是个人类……我想他一定是被吃掉了。虽然我并不爱他,也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死,但我还是不能原谅伤害他的人或妖怪。不管是谁,不管他有多么强大,我都不能原谅!” 刘地点点头,说道:“那么他就这么凭空不见了吗?他的家人怎么说?” “他是个孤儿,根本没有亲人,本来他有了我,也可以马上就有个家了……” 刘地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又上下打量了瑰儿一番,弹了个响指道:“OK。我去找找看,等我的消息。”说着一下子穿过墙壁不见了。 瑰儿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担心地问:“他……能行吗?” 周影说:“他已经在这里居住了七百多年,亲眼看着这里从山林变成了大都会,没有任何生灵比他更了解这座城市。那个人类只要在这座城市里,就算真的死了,刘地也可以把尸体找出来的。” 本来稍稍放心的瑰儿听了他最后一句话,眉头一下子又皱了起来:“你这算是在安慰我吗?” “我保证告诉你事实。”周影看着她道,“虽然你口口声声说不爱他,但你还是很希望他活着回来。对吗?” “你!”瑰儿抬头怒视着周影,“不论是人类还是妖怪,说真话有时候都是很惹人讨厌的,你知不知道?”说着将一个坐垫丢到了周影脸上,结束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原本趴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瑰儿背着手跟着周影走进了厨房,问道:“中午吃什么?我已经饿了。” “随便,你想吃哪一种?”周影指给她看两口锅里分别煮的东西。火儿在他肩上解释道:“青菜是影的,肉是我的。你还是吃青菜好了。” 两口锅里,一口在用清水煮青菜,一口在用清水煮肉块。 “啊……这些是用来吃的?”瑰儿用筷子捅捅已经煮烂了的菜叶,“喂猪猪都不见得吃吧?” “你可以不吃。”火儿巴不得她不来分享自己的午餐。 “我当然不吃,我可不会吃这种东西。都不知道吃了会不会被毒死!”瑰儿说着卷起袖子,端起两个锅子,把里面的东西全倒进了垃圾桶。 火儿惨叫一声:“我的午饭!你赔给我!” 瑰儿利落地摆出案板,又抽出一把菜刀,说道:“想吃饭就乖乖地等着,不然把你做成辣子鸡。今天我来让你们看看饭菜和‘猪食’之间有什么区别。”说着开始查看冰箱和食品橱,不一会儿又问,“盐、油、醋、花椒在哪里?味精呢?有没有芥茉?什么?都没有……还不快去买!” “砰!”门在被推出家门的周影和火儿身后关闭。 “明明是什么法术都不会的笨妖怪,一进了厨房却变得这么厉害。”火儿心有余悸地说道。 “哦。”周影胡乱答应着。他看着手里捏着的写满物品名称的纸条,想起这是自己很多年来第一次在中午走出家门。 “怎么样,很厉害吧?和你煮的‘猪食’完全不一样吧?”对着满桌子的饭菜,瑰儿得意洋洋地说道,“这是荤菜,这是素菜,尝尝看吧。” 火儿看了一会儿,小心地问:“青菜和肉放在一起还可以吃吗?影一向是分开煮的。” 瑰儿做了个仰天长叹的动作:“可怜的必方,你究竟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啊。不如干脆来做我的宠物吧,我一定会把你喂得白白胖胖的。” 火儿怒吼:“我不是宠物!”不等他把嘴闭上,瑰儿已经夹了一筷子菜塞进了他嘴里。 “唔……很好吃。这个也是……影,跟你煮的东西一点儿都不一样。”火儿在桌子上蹦来跳去,每个盘子都伸进嘴去,连素菜也尝了尝。 “拜托,别把我精心烹制的饭菜和‘猪食’相比。”她拖过周影,塞了一双筷子在他手里,“尝尝看,快吃啊。” “真是无聊的工作啊……”瑰儿跟着周影出来工作——其实是害怕自己看不见时周影跑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开始觉得无聊。她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边跟着她自己播放的流行音乐打拍子边感叹,“你法术那么高强,不用工作也可以弄到钱吧?点石成金什么的你会吗?” 周影拿起一枚一元硬币递给她。瑰儿接过来时,硬币已经变成了“金币”。 “哇!好厉害!再来,再来。”瑰儿赞叹着,把车上的硬币全塞给他。 周影看着对一大把金币爱不释手的瑰儿,不解地问:“你很喜欢黄金?” “是啊。这些可以给我吗?这样一来,等那只地狼找到他我们就有钱结婚了。”瑰儿摆弄着那些“金币”,喜滋滋地说,“对了,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会这么高明的法术,为什么还要辛苦地工作呢?” “我想修成正果,所以在学着做人。” “修成正果?”瑰儿瞪大了眼,贴近周影看着他,确定他不是开玩笑后忍不住吃吃地笑起来,“我多少年都没有听到这种话了,你这家伙真是太有趣了。” 周影已经习惯被笑话了,刘地是这样,他遇见的别的妖怪也是这样。在来到这座城市之前,他一直以为修炼、得成正果是一只妖怪惟一可以走的路。认识了他们才知道即使是妖怪,大家的生存目的也不一样。刘地追求享乐,窫窳想毫无顾忌地吃人,而这个瑰儿居然想嫁给人类。 “既然大家的目的不一样,那么我想修成正果也没关系吧。”周影自言自语道。 “那倒也是。”瑰儿把金币放进口袋里,打了个哈欠,她已经对周影的事失去兴趣了,蜷在座位里说,“我要睡觉了,到了早上叫醒我。” “好。” 瑰儿不满地盯着周影,看他还是无动于衷,忍不住嚷起来:“喂,什么好不好的?这种时候应该体贴地说‘我先送你回去吧’才对!” “我在工作。再说,是你自己要跟来的。” “那么你至少也应该脱下外套帮我盖上,以防我着凉吧?” “你是妖怪,不至于会着凉吧?” “哼!真是不解风情。如果是他的话……” “人类的男子面对女性时都会装模作样吗?就像刘地对人类女子时那样。”周影很认真地问。 “那是体贴!”瑰儿撇撇嘴,“他才不是那种会刻意讨女性欢心的人呢,但他还是很细心,总是把我放在第一位,而且工作认真,对人热情,不拘小节,又很有正义感……”说着,她的双眼里有一种别样的光芒,“你如果真的想做人,还是学做他那样的人吧。” “真的有这样的人类吗?”周影怀疑。 “就是有,就是有!”瑰儿大声叫着,“记得初次见面,他从一群流氓手中救了我,就像童话中的白马王子,他一直凝视着我,跟在我后面……” “你偷东西了吗?不然一个警察干吗跟着你啊?” “你……”瑰儿无力地往座位上一靠,“一点儿都不浪漫,你是块木头变的妖怪吧?” “我是影魅。” “跟你说话好累啊。”瑰儿扭过头去不理睬他了,开始跟着收音机哼一首歌词全是“爱,爱,爱”的歌曲。 周影看着终于睡着的瑰儿,把车停在了路边,抱起同样睡着的火儿放在她身上,心想:“如果冷的话,火儿比一件衣服要温暖得多吧?” 刘地一踏进门瑰儿就扑过来,几乎是卡着他的脖子问:“怎么样?他呢?他人在哪儿呢?” 刘地不怀好意地问:“干嘛这么急,不是根本不爱他吗?” “你管我爱不爱他。快点儿说……他,他还活着吧?” “活得好着呢。”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他在哪里啊?为什么失踪了这么久?” “喂,我只答应找到他,可没答应过告诉你啊。不过,如果有美女的热吻……说不定我一不小心就会说漏嘴。” “你!”瑰儿气呼呼地瞪着刘地。刘地嬉皮笑脸地看着她。瑰儿终于还是踮起脚尖,嘴唇在他脸上闪电般的一碰,然后用力擦着嘴问:“这样可以了吧?” “好,告诉你。”刘地一合手,“你也不用再到处找了,就到最后一次和他约定见面的地方去等,一天之内,他自己就会去找你的。” “真的吗?” “不信就算了。” “信!信!我这就去!”瑰儿用力点着头,抓起自己的包向门外跑去,又回过头来挥着手,“周影,火儿,谢谢你们的照顾,Byebye!”说完冲出去,连门也没关,“噔噔噔”地跑下楼去了。 “真是的。”刘地一边关门一边说,“真不知道她的原形是什么?这么冒失,大概是山猫或猴子吧?周影,发什么呆啊?” 周影回过神来,说道:“我在想你能找到他太好了,瑰儿好像很喜欢那个人类,她是真的想嫁给他呢。” “是吗?我还以为你恨不得我找不到他呢。别急啊,只是开个玩笑。不过你放心,一定还会见到她的。”刘地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缓缓地说,“人类啊,和你想的,和她想的都不一样,你等着看吧。” 周影和往常一样准时踏入家门时,竟又在沙发上看到了瑰儿。“嗨,回来啦?”她手里抱着一个大盒子,笑嘻嘻地打着招呼。 “怎么样?找到他了吗?”周影迎上去问。 “嗯。”瑰儿用力地点着头。她打开盒子把各种各样的点心往桌子上摆,“所以我花了一个晚上做点心来答谢你们啊。来,快吃,快吃。” “太好了。”周影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 “哇!原来你也会笑啊?第一次看你笑。”瑰儿眯着眼睛说,“你和火儿、地狼都是好心肠的妖怪。我不会别的,所以只有做东西给你们吃。” 周影和瑰儿并肩坐在沙发上吃东西。这是他三百年来第一次放下了修炼,只是为了和另外一个妖怪聊天。 “地狼说得真对啊,我在那个咖啡店只等了不到两个小时,他就出现了。” “他有没有说为什么失踪好几天?”刘地昨天最后的话还留在周影脑海里,令他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去执行任务了,是个秘密任务,连他的同事都不知道。” “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吧?他向我保证会小心的,绝不会让我担心。不过……我还是不放心。周影,我求你一件事好不好?你法力那么高强,可不可以帮我暗中保护他?我会经常来帮你做好吃的报答你的。” “经常做好吃的?”正在狼吞虎咽的火儿一下子抬起头,“那么我去,我帮你保护那个人类好了。只要你帮我做饭,我可以把想害他的人通通烤熟。” “我也没问题,如果我没时间,就留火儿在他身边。”周影道,“可是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不知道。因为是秘密任务,所以他不能告诉我。就连昨天跟我见面也是偷偷出来的,而且还说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和我联络了。” “没关系,待会儿刘地来了问问他。他会有办法的。”周影安慰着瑰儿。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周影的话音刚落,刘地就从地板下面钻出来,大摇大摆坐下来,毫不客气地把点心往嘴里送,问道:“我会有什么办法啊?又有什么事儿求我了?”边说边在自己脸上点了一下,那里是上次瑰儿“吻”他的地方。 “她担心那个人类执行任务时会有危险,想让你告诉我他在哪儿,我和火儿会暗中保护他。”周影替瑰儿说道。 “这样啊,也不是不行,不过要等到晚上。” “晚上?” “因为约的时间是在晚上啊。” “什么?” “啊,没什么。”刘地交叉着十指往沙发中一靠,邪气地笑道,“又要我帮你,你怎么报答我呢?” 瑰儿防备地往周影那边靠靠,紧张地说道:“我警告你,别打歪主意哦!” “怎么,替我做顿饭也算‘打歪主意’吗?我已经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了,你帮我做一顿好吃的,我就帮你这个忙。” 瑰儿忙不迭地点头:“好,好。你要吃什么尽管说好了。” 周影也说道:“我去下面超市买材料。” 刘地扳着手指数菜名,火儿又在里面加上几样。阳光照进这间屋子里,妖怪们的脸上都充满了笑容。 时值午夜,夜总会里依旧人潮涌动。昏暗的灯光下,舞池里、雅座里、吧台前挤满了人。 周影平时虽然经常在夜生活区拉客,但是进入这种场合还是第一次。几名香气扑鼻的女子从他座位边走过时,他有些慌张地向角落里挪动一下,不明白刘地为什么要约他和瑰儿到这种地方来见面。周影现在还是那个平凡无奇的出租车司机的样貌,瑰儿却依照刘地的吩咐,变化为一名性感艳丽的美女。她坐在周影身边,微微侧着头,手中把玩着一个杯子,心里有几分不安。这些无意的动作已经吸引来了许多异性的目光,当这些目光在周影身上转了一圈,变成“一朵鲜花插在XX”的感慨之后,再看向瑰儿就增添了几分不怀好意。 几名借故来搭讪的男子都被瑰儿冷冷地拒绝了,其中一个在被她泼了一脸饮料后才肯离开。瑰儿把空杯子扔到桌子上,带着顽皮的笑容看着周影。现在就连缺乏表情变化的周影也露出了微笑——以貌取人,在妖怪们看来是种很可笑的行为。 对妖怪们而言,他们无法区分住在泥土里的大狗和一团影子谁更英俊。它们区分优劣的方式就是看谁的法术更高明,谁的力量更强大,谁能凭借力量和行为赢得尊重和敬畏。幻形变化是最基本的法术,连瑰儿这种法力低微的妖怪都可以运用自如,既然如此,又有哪一只妖怪会以貌取人呢? 只有人类才会如此。 约定的时间越是临近,瑰儿看起来就越不安。一会儿不停地走动,一会儿又拉着周影逼问刘地为什么还不来,又不住地埋怨:“你怎么什么也不知道,地狼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刘地是有点儿难以琢磨,但是他做事很可靠,你放心吧。” 瑰儿将信将疑地说道:“是吗?那种家伙也算很可靠?我看倒是你老老实实的,比较可靠。” “不要以貌取人,只有人类才那么愚蠢。” “那倒也是。你觉得我像个妖怪还是更像人类?” “呃……像人类。” “告诉你吧,我是在人类中长大的。我出生的时候故乡的山林就被人类开发成旅游区了,我母亲一直带着我在人类中生活。去年我母亲去世了,那里的妖怪只剩下我一个,我就想既然要和人类住在一起,不如干脆搬到大城市里去见见世面也好,就来这里了。有的时候自己都快分不清自己是人还是妖了。唉,跟人类一起住得太久了。” “如果嫁给人类就更像了。” 瑰儿脸微微一红,说道:“到时候我会给你们请柬的。” “刘地。”周影推推瑰儿,指给她看。 一名中年男子,西装革履地走进来,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径直在吧台前坐下,把手中沉甸甸的箱子摆在面前,随便点了杯酒,东张西望,好像在等什么人。瑰儿被周影一提醒,也看出这个人是刘地变幻的。 周影拉住要冲过去的瑰儿,低声说道:“刘地一定有什么用意。” 刘地坐了没多久,一个男人从外面匆匆进来,向四周看了一下,来到刘地身边坐下。他和刘地窃窃私语了几句,不知递了什么东西过去。刘地察看一下,把皮箱推过去。那个男人打开箱子看了一眼,伸手和刘地握了一下,扬长而去。 瑰儿紧张地握住周影的手,说道:“是他,那是他!那只地狼在做什么?” 刘地依旧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喝完了那杯饮料,看着那个男人走出了夜总会,才踱着步子过来。他把那个男人刚才给他的东西推给瑰儿,说道:“给你。” 瑰儿不解地打开那个布包,露出一只古色古香的玉镯。镯子的玉质很细腻,精工雕琢出一只在雾中半隐半现的龙头凤尾的神兽,即使不懂这些的周影也看得出这是年代久远、价值不菲的东西。“这是我的!怎么会在你手中?”瑰儿尖叫起来。周影依稀记起,昨天瑰儿手腕上确实一直戴着这样一只手镯。 “这是我用一百二十万买回来的,怎么会是你的。”刘地抱着手臂靠在沙发上说道。 “这明明是我母亲的遗物,是我送给他……送给他作订情信物的。说!你是怎么骗来的?” “不是说了是买来的吗!你再看看这个。”刘地又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皮包递过去。 瑰儿手忙脚乱地把皮包扯开,里面又露出一只镯子。无论玉质还是做工都显然和桌上那只是一对,这只上面雕刻了一只凤头龙尾的神兽,但是当两只镯子放在一起,就成了一龙一凤呈“∞”形飞翔的图案,极为精巧别致。 “这是他前些日子遗失的那只——他丢了后很伤心,昨天我才把那一只给他。怎么会在你那儿?你怎么偷来的?” 刘地收敛起总挂在脸上的笑容,指着第一只镯子说道:“这一只刚刚你看见了,是我用钱买回来的。而这一只……”他又指着另一只镯子说道,“则是我从一个古董走私商的保险箱里偷来的——我现在用的就是他的样貌。而他是用七十万买来的。至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想即使我说了你也不见得会信。现在跟我走,我让那个男人自己说给你听。” 瑰儿茫然地被刘地扯着向外走去。周影把两只手镯收好,一言不发地跟在他们后面。 周影按照刘地说的地址驾车飞驰着。瑰儿独自坐在后座上,咬着指甲,回忆着先后两次把手镯交给他的情形:那天晚上,在公园中散完步后,他将瑰儿送到家门口,忽然取出了一枚戒指,结结巴巴地向瑰儿求婚。虽然那只是一枚普通的宝石戒指,虽然他是结结巴巴的,和浪漫毫无关联,但是瑰儿还是感动得哭了出来,保持着矜持沉默了几分钟,便忍不住答应了他。之后,他为瑰儿戴上了戒指,瑰儿也把自己母亲遗物中的一只手镯赠给了他。 “我会永远把它放在身边的。”他小心翼翼地把手镯用手帕包好放进口袋里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然后到了昨天的重逢,他垂着头,愧疚地说在执行任务中把手镯不慎遗失了。“为什么会不见了呢?我明明一直贴身放着的。难道是那个犯人向我开枪的时候?为什么别的东西都在,偏偏手镯不见了呢?就好像会失去瑰儿一样……所以虽然有暴露的危险,我还是要来看你一眼,不然我寝食难安。” 想不到这个工作狂竟然会为了这么点儿小事扔下了工作跑回来,而且还是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瑰儿又取下另一只手镯放在他手中:“没关系的,虽然是我母亲的遗物,可是既然丢了就算了,这里还有一只,来,给你。如果再丢了的话,我会一个礼拜不理你哦。” “是!” “哈哈,看你紧张的样子……” …… 怎么会在刘地手中呢?刚才自己也看得清清楚楚,难道真的是刘地向他买来的?为什么? 周影伸手轻轻拍拍她的肩:“到了。” 车停在一幢居民楼下,刘地指着五楼那间亮着灯的房子。 “他为什么在那里?” “去了就知道了。”刘地弹了一下手指,“会隐身术吗?” 瑰儿摇摇头,最后还是周影在她背上画了一个符咒,然后一起用法术飞上了五楼。 从关着的百叶窗缝隙中,他们查看着这间屋子。普通的三室一厅住宅,客厅里亮着灯,一男一女相拥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一只打开着的皮箱,里面装满了钱。 瑰儿不由自主地拽住了周影的衣服:“那是他,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 刘地把食指竖在嘴边示意别出声,然后双臂环住瑰儿,带着她穿过墙壁进入了屋内。周影则化成影子,从窗隙中飘了进去。 屋里的人类浑然不觉已经有三只妖怪站在面前,尤自得意地吹嘘着:“我第一眼看见那个镯子就知道那不是一般的东西。可笑那个女人竟然把它当普通的首饰带着。这样的宝物戴在那种白痴手上简直是暴殄天物。知道吗?这是秦朝的古董,一只七十万,两只一百九十多万啊!”说着,他心满意足地拍着装满钱的皮箱。 他身边的女人姿态艳丽、装扮入时,此时正撒娇地把头放在他肩上,嗲声嗲气地说:“你可真是个坏心肠的家伙啊,人家小姑娘被骗一次已经够可怜了,你听说买主要出一百二十万凑齐一对,竟然又跑回去再骗人家一次。等那可怜的小东西发现人财两空的时候,还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呢!亏你还是做过警察的人。” “做警察有什么好?又累又危险。”他抚摸着女人的面颊说,“这样不是挺好嘛。原本在她手里没有价值的东西使我成了百万富翁,而她,得到了一次宝贵的人生经历,你嘛……”他俯下头去吻住那女人,良久才喘息着说,“得到了一个英俊多金的丈夫,高兴吗?” “格格……”两个人得意忘形地笑着在沙发上嬉戏起来。 刘地淡淡地说:“明白了吧?人类就是这样。我第一次看到你手上的那只不成对的镯子就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我先在本市的文物贩子中调查,果然找到了一只,然后放出风声,用一百二十万购买另一只。果然不出我所料,他马上就跑去找你骗另一只了。怎么样,看清楚人类的嘴脸了吧?” 瑰儿发着抖,脸色苍白,像要看穿对方一样,死死盯着那个男人。 刘地把她拉到沙发前:“要看就看清楚点儿。你要在人类当中生活,就要学会别轻易相信他们。” “刘地。”周影低声叫,虽然他也明白刘地是为了瑰儿好,但是这样的时候再说这种话,未免伤她太深了。 刘地在沙发旁边忽然现出形体,还不等沙发上的人反应过来,他一掌把那女人打翻在地,把男人拎到瑰儿面前。 “瑰儿……”男人原本被突然出现的几个人吓到了,待看到瑰儿一下子明白过来,很快镇定下来,拨开刘地的手,对着瑰儿说,“原来是你啊,你来干什么?”又看看周影,问:“你们怎么会在一起的?” 瑰儿看着他颤声说道:“我来看个明白,看你到底是副什么嘴脸。” “有什么好看的。”男人用眼角扫过刘地和周影,“本来以为你挺老实的,想不到也会用这一手,带这两个人来威胁我吗?” 瑰儿从手指上摘下他送的求婚戒指,摔在他脸上,恨恨地瞪着他。 男人把戒指拿起来在手里上下抛动着,说道:“还给我也好,反正我本来也没有和你结婚的打算,你这个姿色平庸的女人!” 周影上前半步,伸手抓住他的衣领:“你竟然……” 男人拍开周影的手:“别动手动脚的,放尊重点儿。好吧,今天我心情好,看在你们辛苦来了一趟的份上,开个价吧。也许我心肠一软,会分点儿给你们。” 刘地说道:“手镯是瑰儿的,我们要全部。” 男人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一摊手:“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骗了她的东西?那镯子是我祖传的,我愿意卖掉是我的自由。不要忘了,我可是做过警察的,执法部门里我有的是朋友。你们要跟我斗,先好好想想后果。”他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枪,指着他们,“像我这样的有钱人不买把枪保护自己不行啊,你们说是吧?”他用枪点点刘地,“大个子,你刚才不是很嚣张吗?再说话啊!” 周影看着他这副嘴脸,摇头叹了口气。 男人又来到瑰儿身边,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啧啧啧,太可惜了,本来我还是很中意你这种听话、传统的小女人的,你不该让我看见那对手镯啊。知道自己可以变成百万富翁以后,什么样的女人我得不到,怎么还会要你这种要身材没身材,要风情没风情的女人。” 刘地冷笑一声,对瑰儿说道:“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了吧?只有你亲眼看见这一切,才可能真正对他死心。” “人类……”瑰儿苦笑,“我一直生活在人类之中,以为已经很了解他们了,结果还是被他们骗了。” 听得一头雾水的男人用枪点了一下刘地:“什么‘人类’不‘人类’的,你们吓傻了吗?难道你们不是人?” 刘地突然向他扑过去,他下意识地向刘地开了一枪。枪声响过,他却惨叫了一声,执枪的手被一只利爪抓过,留下了又长又深的血痕,手枪也落在地上。“这句话算你说对了,我们的确不是人。”刘地现出了长着利爪、火红眼睛的妖怪原形,他把手里抓住的子弹扔在地上,用利爪抓着头发,“现在要怎么处置他呢?瑰儿,你来吃掉他吧。这个家伙看起来还算可口。” 瑰儿木然地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说。 “救……救命!妖……妖……妖怪啊!”倒在地上的男人终于挣扎着发出声音来,想要转身逃跑,结果脚下一软,跌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看着刘地发抖。 “如果你不吃,就让我来替你吃吧。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吃过美味的人肉了。”刘地边说边舔嘴唇。 “不要,不要吃我。我有钱,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们。瑰儿……不要吃我。”从刘地的神情中看出他不是在开玩笑,男人开始哀求起来,伸手抓住了瑰儿的衣角,“瑰儿,你不会舍得吃我的,对吗?我们曾经那么相爱。” “开什么玩笑,我可从来没有爱过你。”瑰儿看着他说,“人类对我们而言只是食物而已,所谓的恋爱不过是和你做个游戏,我们这种拥有漫长的生命,可以使用各种法术,有一天可能得道成仙的种族,怎么可能对人类动心?地狼,你要吃就吃吧,我可不想吃这种恶心的东西。”瑰儿推开向她求救的手,转过身对周影说,“我们先回去吧。” “哦,那你们先走吧。我要开始吃点心了。”刘地吹了声口哨,“既然你不吃,我可就不客气了。” “不!”男人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地爬起来向门口冲去,但是没走了几步便颓然倒地,双手捂住腹部,身体在地板上抽搐着,“啊,我……” “别看我,不是我干的。”刘地耸耸肩,对着一脸诧异的瑰儿和周影可惜地说,“看来是不能吃了。”他把男人用过的杯子从茶几上拿起来,放在鼻子旁边闻闻,又舔了一下,“下了毒的人肉可不好吃啊,太浪费了。” “刘地,他……”周影和瑰儿不解地问。 刘地看着被他弄昏过去的女人,说道:“得到一个‘英俊多金的丈夫’可不如自己成为‘美丽多金’的女人好啊。是她做的手脚。” “人类啊……”周影和瑰儿脸上都不禁露出了苦笑。 “救命……瑰儿,救命……”男人在地上翻滚着,颤抖着向瑰儿伸出手来。瑰儿向他走过去,但还未及走到他身边,他已经呼出了最后一口气,再也不动了。瑰儿在他身边蹲下去,伸手合拢了他的眼睛,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周影走到她身边想安慰她。瑰儿抬起头,满脸泪痕地说:“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爱上他了……为什么,人类只是食物而已,而且这么卑劣,这么冷酷……我为什么还……” 周影看着她悲伤的面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终于做出了他这一辈子最大胆的举动——将瑰儿揽入怀里,紧紧地抱住她。 三只妖怪漫步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瑰儿背着手,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面;刘地手里拎着那个装满钱的皮箱跟在她后面;周影落在最后。 “你真的要走吗?” “对。”瑰儿回过头来笑着回答,“我不想再住在人类的城市里了,我要回到山林里去,过一只妖怪该过的生活。” “你的故乡不是已经……” “所以我从来没有像妖怪一样生活过,弄得一点儿法术都不会,还要被人类欺负。这次我要到深山中修炼,等我的法力高强了再回来。虽然我的故乡已经被人类开发了,可是这个世界上总会有山林留存下来的。我们这一族只有在山林之中才能修炼道行,只要找,总是可以找到的。” 刘地点点头:“那你要保重,即使妖怪也不是都可以信任的,自己要多个心眼。” “我知道,我是不够聪明,可是世界上还是有你们这样的好妖怪啊。”瑰儿上前拥抱了一下刘地,又拥抱了一下周影,她把自己手上戴的手镯摘下来,递给他们一人一只,“留着当个纪念吧,别忘了瑰儿。” “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山林,就回这儿来。”刘地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周影,“周影会收留你的。” “嗯。”瑰儿忍着眼泪,用力点点头,“那我走了。” “我送你一程。”周影说。他一挥手,那辆一直自动跟在他后面的出租车开了过来。 “不用,我不想再使用人类的交通工具了。妖怪应该有妖怪的方法。”瑰儿俏皮地笑笑,“我妈妈以前总是这样做的,虽然我的法力不够,但我想我应该试试看……” 人类的外表渐渐褪去,瑰儿现出她的原形——身上披着薛荔香草编织成的长罗裙,腰间系着开满花朵的藤蔓,微黑的皮肤,黑夜般的长发,朱唇皓齿,美目盼然,像昆仑山上的女神一般的美丽容颜,像洛神一样的飘逸气质,使刘地和周影在一瞬间都有难以呼吸的感觉。 “山鬼……” 瑰儿笑着点头:“对,山鬼。我们这一族已经不多了……” “我以为所有山鬼都去了其他世界,想不到还有留在人间界的。”刘地叹息道。 瑰儿微笑着道:“我现在要离开人类的城市了,但是我不会离开人间界的。我要修炼成高强的法术,再回来看你们。”她闭上眼,开始专注地念诵咒文。 面前的景象突然像被风吹的水中倒影一样,开始产生波纹。波纹渐渐扩大,一只毛色黄黑交杂的狐狸状动物从中跳了出来,看到瑰儿后开心得又是打滚,又是在她腿上磨蹭。紧跟在这只文狸后面,一只赤褐色的大豹也一跃而至,先是兴奋地仰天长吼一声,然后在瑰儿面前俯下身体,等待着她骑到自己身上。 瑰儿抱起文狸,跨到赤豹背上:“你们来了。虽然妈妈去世了这么久,虽然我一直没有召唤过你们,可是你们还是没有不要我……”她把脸贴在赤豹背上,悄悄抹掉了泪水。她摊开掌心,里面有一枚“金币”,那是周影为她演示“点石成金”法术时变的,“这个我带走了,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好好学习炒菜吧,别总让火儿吃‘猪食’。”文狸使用法术打开了空间,赤豹驮着瑰儿和文狸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阵风吹过,一切又恢复了常态,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山鬼,在上古时代又被称为山神,法力强大,容颜俊美。他们是最接近神的种族,甚至可以同时驱使具有操纵空间能力的文狸和战斗力极强的赤豹这两种灵兽。当原本生活在一起的人类和妖怪、精灵们逐渐分离之后,山鬼也已经逐渐移居到了其他的空间。刘地和周影曾经对瑰儿的原形做过很多猜测,甚至猜测她是猴子或山猫,但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山鬼还没有完全抛弃人间界。 瑰儿消失之后,刘地和周影呆立了很久,谁也没有说话。终于,周影长叹了一声,刘地也跟着叹了口气。 “我在想。”周影幽幽地道,“如果瑰儿用她的本来面目出现,大概一半以上的人类男子会为她不顾一切吧?” 刘地也不无惋惜地道:“是啊,早知道她是个绝世美女,我根本不该放过的。爱上人类还不如和我……” “刘地!” “哈哈……好了,回家了,肚子好饿啊。喂,这里有几百万,给你吧,就当是补偿你今天耽误的工作。” “不要。” “要吧,给你啊。” “不要。” “要吧,我一直提着很重啊。” “那就扔掉。” “好吧,我也不要了。” 扑通…… 刘地来到周影家里,意料之中地看见周影没有修炼,而是坐在窗口看一本书。刘地走到他身边,看着窗外重重叠叠的楼房空隙中隐约露出的远山,他不用猜也知道周影在想什么,于是低声吟哦起来: “若有人兮山之阿, 被薜荔兮带女萝。 即含睇兮又宜笑, 予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 ……” “瑰儿……会回来吧?”周影抬起头来,自言自语道。 刘地看着远方,半晌才说:“我们有得是时间,有缘分的话,总会再见面的。” “有缘分的话……”周影也看向窗外,心中想着,瑰儿寻找的山林不知道在哪个方向。 奇谈之三 百年孤 朱兵按照惯例把红色的桑塔纳出租车停在桃源小区的路边,看一下表,才6:20,自己早到了十分钟。他清楚对方守时的习惯,所以打开车上的收音机,边听边耐心地等待。果然,6:30,周影准时从一座楼中走出来。 朱兵一直希望能拥有一辆自己的出租车,但现在他还只能为别人打工,这辆出租车的车主周影雇佣他白天开车。 周影开出的薪水很优厚,也从来不在修车、油费等方面斤斤计较,所以朱兵很珍惜这份工作。他从来不像别的受雇司机一样在车费上和雇主搞花样,并且在心里很尊重周影。 看到周影下来,朱兵忙跳下车来:“周哥,吃过晚饭了?” “嗯。”周影向来话很少,一边接过朱兵交过来的钥匙和钱,一边说,“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这时收音机里的一条新闻引起了朱兵的注意,他皱起眉头说:“周哥,又一起抢出租车杀人案!这是第十一起了!最近这些抢匪很猖獗,我们的车又没有防盗网,不行明天我去装一个吧?” “也好。” 朱兵向周影告辞,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现在大家晚上出车都是两个人了,周哥你还自己出去啊?这太不安全了。要不,今天晚上我陪着你吧?” “啊……”周影略微迟疑了一下,“大家都两个人了吗?” 朱兵苦笑一下:“虽然抢匪有枪,遇上了就算两个人估计也是个死,但是有个人陪着总能壮壮胆吧,干咱们这一行不容易啊。” “我知道了,既然大家都是两个人出去,我会找朋友陪我的,你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那好,周哥,我走了。” 黑夜的街道上,霓虹灯和路灯交相辉映,红色的桑塔纳出租车沿着道路慢慢地行驶,收音机的新闻里又在播放着那条“抢劫杀害出租车司机”的新闻。 “啊……”刘地打了个大哈欠,无力地靠在座位上呻吟说,“就因为这个你拉我来陪你出车?” “嗯。” “你有毛病啊!全市近万辆出租车,那些抢匪就偏偏会找上你?他们不至于这么倒霉吧。我从昨天到今天一直没有睡觉,求求你,让我回去吧……” “不是因为抢匪。”周影说,“因为大家都是两个人出夜车了。” “所以你就要和别人一样?” “……” “拜托,学着作‘人’也不要只学那些随波逐流的东西啊。人类现在讲究追求‘个性’!个性你懂吗?” “只有你在追求那种东西吧?”周影打量刘地的打扮——染成金色的长发、紧身的t恤、造型古怪的项链和戒指……最近这只“地狼”的样子真是一次比一次离谱了。 刘地认命地叹了口气,放弃了抵抗,周影的脑子里有时候根本不会转弯,又很倔强,他的想法很难被扭转过来。刘地开始东张西望,希望他的车能拉到年轻、貌美的女性客人,聊以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醉得连自己的住址都说不清楚的中年男人;坐到车里还在彼此亲吻、也不知道是不是情侣的男女;满口脏话、流里流气的青年;浓妆艳抹,嗲声嗲气的女人…… “啊……我要下车!我要回家!”刘地终于忍无可忍了。 周影白了他一眼,当他是间歇性神经质发作,根本不理会,径自把车停在了路边招手的客人面前。 招手拦车的是四个青年人,他们隔着车窗打量一下坐在车上的刘地,其中一个对周影说:“师傅,叫这位伙计让一下吧,坐不下我们这么多人。” 周影有几分歉意地看向刘地。 刘地向后撤撤身,斜眼问道:“看什么看?你不是这种人吧?” “我马上回来接你。” 刘地瞅瞅外面,一条偏僻无人,连路灯都没有的道路,抱着手臂说:“好啊,强行拉我出来陪你工作,利用完了又要把我扔掉,你可真够义气啊你!” 周影十二分歉意地说:“我真的马上就回来。” 他真诚的歉意反而让刘地不好意思了,他推开车门说:“行了行了,我下车就是了,你也不用再来接我,我要去找美女喝酒了。还有……”他看看这四个横眉竖眼不似善类的青年,俯在周影耳边说,“如果这就是那伙劫匪,你可不能独吞,得留一半给我吃。” “去,去,去。真是的话哪儿有你的份,我自己还不够呢。”一直蹲在座背上打盹的火儿一提到吃立刻睁开了眼。 刘地耸耸肩,下了车,向那四个青年做了个“请”的姿势,站在路边看着红色的出租车驶去。他开始悠闲地吹起了口哨,一边盘算着要去哪家夜店玩儿个通宵。 他所在的这条道路处于城市边缘,一边是新建的居民楼,亮着三三两两灯光的楼房近在咫尺,看去却仿佛立在很遥远的地方。另一边是一片久已荒弃的田地,长满高高低低的麦子与杂草,秋夜萧索,半天寒月。刘地随意地走了进去,仰头而望,发觉自己竟然许久没有看过没有霓虹辉映的星空了。 “到山里去住上几天散散心吧?”刘地忽然生出这样的念头,于是盘算着要带上什么食物,什么烟酒,有哪个女人可以带去,还有没看完的电视剧和没玩完的游戏,要不要把电视机和电脑也带上……“唉……还是算了吧,我还是比较适合住在城市里。”刘地颇有自知之明地叹口气,把手插在口袋里溜达着往回走。 一条影子忽然从远处的道路上奔来,跳跃数下,没入了草丛之中。虽然是惊鸿一瞥,刘地还是看清了那是一只小小的狐狸,雪白的皮毛,生着九条尾巴。“唔,啊。”刘地自言自语道,“这个城市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妖精,这下填补了一项空白啊,真是可喜可贺。”他向着九尾狐消失的地方跟去,想看个究竟。 九尾狐的原生地是朝阳谷北面的青丘之国,那是一个位处另一处空间、和人间界相距遥不可及的国度。九尾狐这个种族十分恋家,本来就极少出现在故乡之外的地方,自从上古颛顼天帝将人间界与其他各界的联通断绝之后,在人间界更是罕见九尾狐的踪影。自古以来关于“狐妖”的传说虽多,但那都是寻常的野狐成妖而已,真正的九尾狐一族就连妖怪们也难得目睹其真面目。 刘地幼年时曾经见过外祖父的一位九尾狐朋友,那位老者对刘地颇为和蔼,甚至亲自指点过刘地幻术,所以刘地一直对这个种族有好感。他知道九尾狐一向是以家族为单位群居,这种家庭观念极强的妖精绝没有让一个小孩子独自到处乱跑的道理,估计附近的什么地方一定还有一大家子在。“搬来了一家子九尾狐啊。”刘地念头一闪,兴冲冲地想去跟它们打个招呼。 周影一向话很少,更没有和乘客聊天的习惯,于是车内一片沉默,这四名男子彼此之间竟然也不交谈。坐在周影身边的男子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弄得车里烟气缭绕。透过反光镜可以看到后排三个男人都阴沉着脸,紧盯着前面的路。他们的衣服都鼓鼓囊囊的,明显是藏着家伙。 “等一下。”当快到他们的目的地时,坐在前排的男子忽然说,“不去‘美凡’了,到贵民路七十二号去。” “贵民路……”那可是立新市最偏僻的街道。周影重复一遍他说的地址,什么也没说便掉转了车头。 “诶,今天这个司机胆子够大的啊。还以为出了那么多事出租车不敢往那边去了呢。”一个男人突然说,却被同伴们横了几眼,乖乖地闭上了嘴。 周影在心里暗暗叹口气,不会真被刘地那张乌鸦嘴说中了吧?难道真的是他们?那他们还真不是一般的倒霉,竟然会看上自己的车。他侧脸看看火儿,火儿早就把睡意抛到了九霄云外,正站在椅背上反复端详前排的男人,不时用嘴比量一下,仿佛在考虑该怎么下口。男人见周影侧脸,以为是看他,骂了一句:“看什么看!嫌两个眼珠子太多啊!”连周影也忍不住翻翻白眼,把目光转向了窗外。 车到达目的地后,几个男人下车后重重地关上了车门,但却没有火儿期待中的其他举动。 “喂,车费四十九元,谢谢。”周影提醒他们“忘记”的事。 “你果然胆子够大。”刚才在车上“称赞”周影的男子转身过来,恶狠狠地盯着周影,猛地从腰上抽出一把砍刀来,用力拍打着车窗,“老子们坐车从来不给钱!你找死啊!” “影,可以按老办法处理吧?”原本有点儿失望的火儿马上又来了精神,摩拳擦掌地问。住在城市里最大的缺点就是展现身手的机会太少,常常让他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慨。 “老六,别误事。”那个看起来像头领的人喝住持刀的男人,抽出一张百元钞票往窗户里一塞,说:“不用找了,快滚!”说完四个人扬长而去。 周影摇着那张钞票,看着极度失望的火儿,若有所思地问道:“这种人应该不会给钱才对啊?” 火儿气呼呼地说:“就是,你说他们为什么会给钱?他们凭什么要给钱?” 周影看着四个人消失的方向,喃喃地问:“是什么事让他们宁愿付钱也不肯耽误呢?” 刘地转悠了一圈,却完全失去了九尾狐的行踪。他挠挠头:“我也会跟丢?难道跟踪技巧退步了?算了,只要他们还在这座城市里,总会再遇见的。”他马上就选择了放弃,甩着手说,“回去喽,找个地方喝酒去喽。”才走了没几步,夜风中传来几声响动。刘地警觉地抬起头,鼻端隐约嗅到了一丝血腥味道。刘地一弓身,整个人没入地下,向逆风的方向奔过去。 月光下,荒草丛中,两只奇怪的动物正在搏斗着。体形庞大的是只狐狸状的怪物,他长着同九尾狐一样的九条尾巴及老虎般的爪子,却有九个脑袋,正在向它的对手咆哮扑击。在他爪下挣扎反抗的就是刘地刚刚看见的那只小九尾狐。小狐狸当然不是身形相差数倍的敌人的对手,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苦苦支撑着。大妖怪对这个弱小的对手毫无怜悯之心,猛挥一爪,把小狐狸击飞出去,接着又纵身向它扑下去。 地下突然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他向小狐狸猛按下来的利爪。大妖怪后退了几步,看着这只生着利爪的手慢慢地从地下升上来——长发、尖耳、獠牙、黑色的脚爪…… “地狼。” “。” 两只大妖怪相互看着,都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刘地把那只小九尾狐向远处一扔,按着手指关节对蠪侄说:“想打架啊?那也别欺负小不点儿啊。我来,我正闲得难受呢。” 蠪侄审视着面前的地狼。在他的意识中地狼不是什么强大的妖怪,他一向看不起这种见不得光、鬼鬼祟祟住在地下的种族。但是眼前的地狼不一样,他那种泰然自若的态度,刚才自己虽然没有尽全力,但他很随意地就托住了自己的一击。“我……不打没有把握的仗。”蠪侄九个头一起笑着,目光炯炯地看着刘地。 “原来只会欺负弱小啊。”刘地继续挑衅。 蠪侄竟然不生气,依旧笑着说:“那是我的优点。” “哈哈……”刘地大笑起来,“我喜欢你这家伙,一起去喝一杯吧?” “改天。”蠪侄向刘地微微点头,“都住在这座城里,不愁见不到面。”说完没入草丛中,很快不见了。 刘地抱着手臂看着他离去,自言自语道:“是个麻烦的家伙啊,这下子又有事干了。”他知道蠪侄一定是去追赶那只小九尾狐了。他伸手拎出被自己藏在草丛中的那只小狐狸,问道:“他为什么袭击你?” 小九尾狐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勉强睁开眼,看他一眼,又闭上了。 原来他伤得比想像中严重,刘地忙把他放下来,查看他的伤势。小九尾狐刚一着地,忽然一口咬在刘地手指上,敏捷地窜进草丛中逃走了。“哦。”刘地甩甩被咬的手指,“不愧是狐狸啊,小小年纪就这么狡猾。” 蠪侄虽然跟狐狸外貌相似,但却是狐狸的宿敌。这个城市里竟然同时出现了这两种生物,好像不止是巧合那么简单吧?刘地不解地摇摇头,舔着受伤的手指想:那只小狐狸的父母是怎么管教孩子的?竟然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等见到他们,非好好跟他们聊聊孩子的教育问题不可。 周影停下车,远远地看着那四个男人走进去的地方,斑驳的门牌上写着几个字——立信生物研究所。 “生物研究所是干什么的?”火儿不解地问。 “研究生物的。”周影回答。 “这个我也知道。”火儿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又问道,“不知道必方算什么生物?” “在人类对生物的分类中,我们妖怪是根本不存在的。”周影如实回答。初到城市中,他曾经想过到人类的学校中学习生物学,但是当他阅读过一些生物学的书籍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书中有的大部分他已经知道了,而他想知道的,书中却没有。 “难道他们不分类我们就不存在了?”听了周影的话,火儿忿忿不平地叫起来,“我偏要把必方分到最高等的一类里,把人类分到最低等的一类!” “人类只承认他们可以解释的事,他们解释不了的,即便看见了、听见了、经历过了,他们依旧认为不存在。”周影若有所思地说,“不过也就是因为他们的这种习惯,我们才能在他们的社会中生活得这么自在啊。” 在这家生物研究所中,有一名中年女子正在默默地整理东西。她把一摞摞资料放进纸箱子里,当拿起桌上一家三口的合影时,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本来乖巧地坐在旁边,用绳子系着一捆捆书,看到她哭了忙跑过来,用手帮她擦着眼泪:“妈妈别哭,小睿帮爸爸陪妈妈,妈妈别哭……”这个孩子一边自己大滴大滴地流着眼泪,一边却竭力安慰自己的母亲。“小睿!”女子一把搂住儿子,呜咽起来。手中的资料、书籍散落了一地。 这个研究所是她和丈夫一手创建的,凝聚了夫妻二人无数的心血和汗水,可是到了今天,这一切不得不结束了。她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儿子,心里不知是悲伤还是茫然。 这个女子叫林青萍,在她手边的相片上,一个斯文白皙的男子正搂着她和他们的孩子微笑着,那就是她的丈夫林海,而她怀里哭泣着的,是她的儿子林睿。 就像被噩运之神捉弄着似的,不幸总是伴随着这个家庭。最初,林青萍和林海在大学初遇,一见钟情,可是因为林海的父母反对“同姓为婚”而险些分手。那对传统而迷信的农村老人可以接受表亲结婚,却无法接受儿子爱上毫无血缘关系的同姓人。林青萍和林海历尽了波折,才最终结成夫妻。婚后不久,他们便倾尽所有成立了这家生物研究所,希望可以尽展所长。经过了两年多的辛劳,研究所的研究项目和各项业务逐步走上了正轨,而他们的儿子林睿也在这个时候出生了。这段日子,是这家人生活中最幸福的时刻。但是这一切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而已。 今年三月,林海在一次车祸中突然去世。在命运轻轻一挥手之间,这个家庭所有的幸福便彻底倾倒了。那是一次很微妙的车祸,林海虽然死了,但是他被认定对车祸负主要责任,还必须支付一笔巨额的赔偿金。 林青萍忍受着丧夫的悲痛和婆家对她种种毫无道理的指责。为了那笔赔偿金,她咬牙想把研究所抵押给银行,却惊讶地发现丈夫在生前已经把研究所抵押了出去,向银行借贷了一大笔钱。这笔钱是何时所借?又用在什么地方?林青萍竟然一无所知。而在这个时候,一个有黑社会背景的信贷公司又找上门来──林海在向银行抵押贷款的同时,竟然还从这个地下钱庄借了一大笔钱。 丈夫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自己?林青萍不得不这么想。他又为什么对自己隐瞒这么大的事?林青萍承受着失去丈夫的痛苦,同时还承受着丈夫对自己的不诚实。可是一直哭泣、伤悲也于事无补。她先是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又卖掉了住房,还清了赔偿金;银行的贷款则用研究所来抵偿;但是她已经无力偿还地下钱庄的钱了,只能乞求对方延期。只是这些有黑社会背景的人不同于银行,从他们那里求得延期的代价是更高额的利息,而这正是林青萍所无法负担的。 林青萍亲吻着儿子的脸,为他擦着眼泪,紧紧地抱着他。现在她惟一的财富就是林睿了,为了儿子她也要勇敢、坚强地去面对这一切。 “嘭!”门猛地被踢开了,四个凶神恶煞的青年冲了进来。 林青萍慌忙护住儿子,问道:“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欠债还钱啊,你废话还不少!”领头的男子抬脚踢翻了一把椅子,“听说你有钱还给银行,却没钱还给我们老板?” 他们是黑信贷公司的人,林青萍一下子明白了。她惊慌失措地说:“我没有还钱给银行,只是把研究所抵押给他们而已。请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尽快把钱还给你们的。” “抵押……”那个男子冷笑着,一挥手把一排试管推倒在地上,玻璃试管“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把林睿吓得一头钻进了母亲怀里。那个男子的目光正好落到他身上,不怀好意地说:“那么,我们要一点抵押品也很合理吧?” 林青萍双手护住儿子:“你们不要乱来!” “你放心,我保证好好看着你儿子,不打不骂。顶多也就是你拖得太久了不还钱,我们切他一根手指头。小弟弟,你说好不好?”他伸手托起林睿的下巴,把林睿吓得哭出声来。 “别碰我的孩子!”林青萍尖叫着拍打他的手,“我会想一切办法还你们钱的!” “不过说起来……”另一个青年打量着林青萍,舔着嘴唇无耻地说,“这位大姐年纪虽然是大了点儿,不过长得还是很‘可口’的嘛。只要你愿意,弄钱的办法还不多得是,要不要小弟我教教你啊?” 林青萍搬起一摞书向他们一丢,拉起林睿往外跑去。四个男子胸有成竹地跟在后面,也不急着追,反正这里四面无人,到了晚上连出租车都看不见,一个女子带着孩子能跑到哪儿去?但是他们跟到门口,却清清楚楚地看到林青萍母子上了一辆出租车,飞驰而去。 “是咱们刚才坐的那辆车,那小子竟然没走。” “呸!”领头的男子咒骂了一声,“你们还记得那个女人住哪儿吧?去她家,不信她不回家。妈的!那个开车的死小子,最好别让我再遇上他!” 林青萍坐在车上,惊魂未定地频频回头,终于确定了他们没有跟上来之后,才安下心来向周影道谢。 “没什么。”周影救她们母子确实是出于无意,如果不是为了阻止火儿烧掉这个“没有把必方分类到最高级”的生物研究所,他早就回去接刘地了。 “周先生……”林青萍端详了他一会儿,忽然问道,“您是住在楼上的周先生吧?” “……”周影看看她。 “我前天刚刚搬到你楼下,你还帮我抬过家具。”林青萍卖掉原来的住宅后在租金低廉的桃源小区租了一套房子。她搬家的时候,因为和搬家的工人讨价还价,那些工人竟然扔下最后几件家具一走了之。多亏这位住在楼上的周先生帮她把东西抬了上去。当时来来去去的邻居不少,肯帮忙的却只有这个男人,所以林青萍对他印象很深。 “哦……”周影想起来了。他当时过去帮忙就是因为这个女人的身边还带着个孩子,周影从反光镜里向林睿看去。 林睿脸颊红彤彤的,微微皱着眉头,靠在母亲肩上,一副昏沉沉的样子。 果然是那个孩子。周影无声地叹了口气,问道:“请问去哪里?” “桃源小区,我们回家。”林青萍一边说一边搂了搂儿子,却发觉他身上热得烫手,“小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他好像在发烧,要不要送你们去医院?”周影善意地提醒道。 “我只是感冒了吧,不用去医院,回家睡一觉就好了。”谁都可以看得出他在强忍着难受,但是这个孩子太乖巧了,他不想让妈妈担心。 “去医院!我们去医院!”林青萍尖叫起来。 车到了医院门口,周影没收林青萍的钱。“邻里之间帮忙是应该的。”他看着林青萍母子走远,又叹了口气。 “影,那个小家伙快死了吧?”火儿大声问出来。 “嗯。”周影点点头,“他的魂魄已经开始消散,日子不会很多了。” “人类真可怜,一下子就会死掉。得个病会死,被车撞会死,被火烧也会死……所以才应该把他们分在最低等的一类。”火儿还在对生物分类的事耿耿于怀。 周影看着人群出入不绝的医院,又叹了口气,发动车子:“我们回去找刘地吧。” 周影开回刘地下车的地方停下来,刘地早就不见踪影了。火儿埋怨着:“怎么样?我都说他不会呆在这儿等我们的,已经走了不是?” “没……走……”刘地拖长了声音,一副阴森的表情,瞪着眼,吐着舌头,把双手在胸前耷拉着从地下冒出来,阴惨惨地叫着,“还……我……命……来……” “装鬼吓妖怪,你也太无聊了。”火儿白了他一眼。 “好歹装个害怕的样子哄哄我嘛。”刘地学着电影里僵尸的样子,伸着双手跳过来问,“不是说过不用来接我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可我说过要来接你。”周影在这种事上一点儿也不懂得变通。 “我要是走了你岂不白跑一趟?” 周影说:“反正我回来过了,你走没走是你的事。” “唉……你的脑袋还是这么呆。”刘地坐上车边说,“要不是看到他们,我还真就走了。你们猜,我刚才看到了什么妖怪?” “是什么?好不好吃?”火儿最关心的就是吃。 “我刚才看到……” 红色的出租车慢慢驶远。路边的草丛中,那只小九尾狐伸出头来,不能置信地睁大了眼:“必方?我刚才看到了一只必方!它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他看着周影的车驶去的方向,东张西望一番后,快速跟了上去。 火儿白天一直在公园的树上睡觉,一直到天快黑了才往回飞,准备陪周影去工作。 “嗨,必方。”火儿四处张望,见一只雪白的小九尾狐正趴在一个人类孩子遗忘的皮球上跟他打招呼,“来跟我一起玩儿吧。” “送上门来的晚餐。”火儿眯起眼睛,“这个城里竟然还有见了我不逃的妖怪,今天运气真不错。可惜个头儿小了点儿,不一定能填饱肚子。”他飞过去落在那个皮球上,上上下下打量着小狐狸,“要怎么吃才好呢?是烧烤还是生吃?” “我们来玩儿吧。”小狐狸不知死活地建议着,“跟我一起玩儿一会儿吧。” “我才不跟食物玩儿。”火儿不屑地说,“我要吃了你。” “那么你跟谁玩儿?”小狐狸天真地问,“我们都是小孩子,小孩子应该跟小孩子玩儿。” “我跟谁玩儿?”火儿侧头想了想,好像一直以来都是他自己玩耍,别说别的妖怪小孩儿了,连大妖怪见到他多半也逃走了。周影好像从来没“玩儿”过,而刘地“玩儿”的那些项目……“呸,呸,我才不跟他玩儿呢。” “我们来玩儿吧。来投球啊。”小狐狸滚着皮球向场地跑去。火儿想了想,也跟了过去。“玩儿完了再吃也来得及吧?反正他也跑不了。” 直到中午,周影才看见火儿慢悠悠地回来,不等周影问他这一天一夜去了哪里,就先叫起来:“饿死了,饿死了!快点做饭给我吃,我一会儿还要出去玩儿。”周影帮他煮了一锅肉,他一口气吃光,转眼又飞得无影无踪了。 火儿有时候也会自己出去乱跑,但是像这次这样连续数天不回家却从来没有发生过。而且自从那天开始,他整天呆在外面,偶尔回来一趟也只是找东西吃,吃完马上就又飞走了。连周影也不禁开始担心起来。 “小孩子长大了都会有这样的时候啊。说不定恋爱了,或者通宵上网、参加帮派了什么的,一下子就不回家了,父母担心也没用。”刘地斜躺在沙发上,端着酒杯说。这让周影觉得自己果然找错了商量的对象。 “喂,不如我们跟着他看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刘地兴冲冲地建议。 “不行,他知道了会不高兴的。”周影马上就拒绝了他的歪主意。 “那就问他啊。又不让跟踪,在这里瞎猜也没用。” “好吧,我下次问问他。”周影有点儿迟疑地回答,他拿起外衣说,“我们走吧,到点儿了。” “还要我陪你去工作?我已经陪了你整整五天了!”刘地叫起来。 “可是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你不陪我谁陪?” “求求你,别拦着我。我现在就去把那些劫匪找出来吃掉,不然我会发疯的。” “明天再找吧,今天先工作。” “救命啊……我不想去……周影,我们绝交吧……” 周影躲在树后,看着火儿兴冲冲地飞过去,忙跟了上去。虽然心里明白这样做不好,当时也一口回绝了刘地的提议,但是当他问起火儿这些天去哪儿了,火儿只丢下“去玩儿”几个字后,他还是决定出此下策了。 火儿似乎根本没怀疑有谁会跟着自己,匆匆忙忙飞到一个无人的公园里。嘴里还念叨着:“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啊。” “对不起?”周影睁大了眼睛。火儿也会向别人说这三个字?他仔细看去,见一只白色的小九尾狐正站在一个秋千架上迎接火儿:“我们今天玩什么?” “去划船吧。” “我想再去打一次保龄球。” “先划船。” “先打球。” “猜拳决定。” “包袱、剪子、锤!” “我赢了!” “你出慢了,耍赖!” “你才耍赖!” “明明是你!” “乒乒乓乓……”火儿和九尾狐扭打在一起,弄得尘土飞扬。但是等周影紧张地想走过去的时候,它们的争斗已经停止了,一起坐在地上笑起来。“干脆我们去偷鸡吃吧?”九尾狐建议,“上次吃的烤鸡不错,这次我们去吃炸鸡怎么样?” “老是吃鸡都吃腻了,不如去抓只妖怪来吃。”火儿提议,“你最近有没有看见什么好吃的妖怪?” “我……还是想吃鸡。” “好吧,反正我也不饿。”火儿宽容大度地做出了让步,“但是吃完了要去划船。” “然后去打球。” “然后荡秋千吧?” “然后去打游戏机……” “然后……” 他们一边计划着一边跑远了。周影看着他们,露出了笑容,原来火儿只是交到了一个朋友。 火儿一直和周影相依为命,从山林到城市里,他一直都是孤孤单单的,其他的妖怪见了他只是害怕,谁也不敢跟他交朋友。周影自己虽然孤僻,至少还有刘地这个朋友。火儿却一个朋友都没有,他总是独自玩耍,独自找乐子。虽然平时他看起来十分骄傲,看不起别的妖怪,其实心里是很想要一个朋友、一个玩伴的吧? 这一定就是刘地说的九尾狐,他的胆子倒真大,竟然不怕火儿。正是因为他是个天真单纯的小孩子,所以才不知道害怕吧?看来火儿交到了一个不错的朋友。看到这些,周影暗自一笑,悄悄地走了。 火儿和小狐狸并肩坐在公园的石凳上,各捧了一只炸鸡在吃。火儿嘴里说不饿,但还是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那只解决掉了,斜着眼去打量小狐狸的那只。他发现小狐狸根本没吃,而是呆呆地看着前面。 “你不吃了?来,给我,别浪费。”有着良好的节约美德的火儿马上把他的炸鸡夺过去。 小狐狸竟然没有和他争,只是呆呆地看着前面。 “你在看什么啊?”火儿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地问。 在公园的儿童区,一个孩子正在滑梯上玩耍,他往下溜时,旁边的一名女子张着手,紧张地护着他。当他溜到了下面,那女子又把他抱起来放到上面,让他再溜一次。“妈妈,呵呵,妈妈……”孩子开心地笑着,在滑梯上向她挥着手。 “两个人类而已,有什么好看的。”火儿嘟囔。 “火儿,你妈妈是什么样的?”小狐狸忽然问。 “不知道,我还是一颗卵的时候她就把我扔了。”火儿还在继续吃,对这个话题没有丝毫兴趣,“我从来没见过其他必方,听说他们全住在昆仑界。” “可那是你妈妈啊。你不想知道她是谁?她是什么样子吗?” “不想。是影把我孵出来的,我知道影就行了。”这是他们这一族的特性,从蛋壳里孵出来时接受了谁的灵气,就认谁为父母。 “可是别人怎么能替代妈妈啊!妈妈是,妈妈是……”小狐狸激动地叫起来,却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词,“比谁都爱你,照顾你、教导你,为你做一切事的只有妈妈啊,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关心呢?” “可她没那样对我,而是把我扔了啊。”火儿不明白他干吗这么激动,“而且你说的这些影都做了啊,我要妈妈干什么?” “是吗……”小狐狸低下头,“那么现在我们两个一样,都是没有妈妈疼爱的孩子……” 火儿大口大口地把炸鸡吃完,心想:妈妈?我才不想要那种东西呢,影比“妈妈”好。对了,他刚才不是跟在我后面吗?什么时候不见了?他丢下鸡骨头四处张望。真奇怪,也没说找我干什么就不见了。身边的小狐狸正大滴大滴地落着眼泪…… “影,你知不知道妈妈是什么?”难得回家来的火儿吃着周影为他做的饭,突然问。 “妈妈?”周影皱起眉,“就是母亲,生育者,雌性……”他是连性别都没有的影魅,父母对他来说只是名词而已。 “可是他不是这样说的……”火儿回忆着小狐狸的话,“不过算了,影和我一样,根本没有妈妈,所以一定也不会懂。” “火儿,你是不是想寻找自己的妈妈?”周影忧虑地问。自己果然无法取代他的亲生父母,火儿终于也开始考虑这件事了。 “我才不想要呢。”火儿奋力伸着脖子把一大块肉咽下去,“是小狐狸昨天说到妈妈的事,然后就哭了,我才想知道妈妈是什么。” 周影故意问:“小狐狸是谁?” “你昨天不是一直跟着我吗?你没看见他吗?他是我的朋友。”火儿自豪地宣布。 “……”周影尴尬地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原本躺在一边装睡的刘地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 “对不起,火儿,我不是……” “嗯,饱了。”火儿一抹嘴,根本没听周影的话,丢下一句,“我出去玩儿了”就飞走了,临走之前还没忘了在狂笑的刘地头上踩上一脚。 “哈哈哈哈哈哈……”火儿的一脚也没能止住刘地的大笑,他抱着肚子在沙发上滚来滚去,笑得越来越厉害。周影难堪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你的表现,你的表现……哈哈……简直……哈哈哈哈……和人类的父母……哈哈……一模一样……哈哈哈哈……” “我只是怕他去闯祸。”周影找借口。 “反正他天天都是在闯祸,哈哈哈哈……” “别笑了。”周影终于恼羞成怒,抓过盘子丢在他头上。 刘地终于艰难地止住了笑,问道:“怎么样,他交了个什么朋友?” “狐狸,九尾狐。” “这么巧,该不是我看到过的那只吧?”刘地自言自语道。他这几天一直在寻找九尾狐的下落,却没找到它们在哪里落脚,本来还以为它们只是路过,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没想到火儿倒先和它们扯上了关系,“它们住在这座城市里,我居然会找不到?这太奇怪了。倒是那只蠪侄一直老老实实地住在城里,除了吃过一次人以外没有什么大举动。” “你好像很关心九尾狐的事?”周影看着刘地,以前他对别的妖怪不是这么关心的。 “我欠那个种族一个人情,总想还给它们啊。”刘地承认,“喂,带我去见见火儿这个朋友行不行?” “先问问火儿吧。”周影不想再做出不尊重火儿的事了。 “好啊,我们现在就去问,好不好?” “你明知道他现在就和那只小狐狸在一起。” “我怎么知道那么多。走吧,走吧。我们去问问火儿,可不可以见见他朋友。” 周影摇摇头,他拿刘地这家伙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因为周影坚持过人类的生活,不到关键时刻不施用法术,所以他们不得不步行去那个公园。刘地张着双手,做出要飞的样子,站在路沿上跳着往前走。周影的视线却落在路边一个人的身上。 路上车流繁忙,林青萍呆呆地往前走,周影及时地一把把她拉了回来。一辆大货车从她刚才站着的地方驶过,司机丢了一句:“没长眼啊!” 林青萍花了好一会儿才认清眼前的人,喃喃地道:“周先生……” “你这么走路很危险啊。”刘地笑嘻嘻地插嘴道,“要小心一点儿哦。”只要是和女性有关的事,他是怎么也要插上几句的。 “小睿他,得的是白血病……”林青萍看到了认识的人,号啕大哭起来,“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 周影叹了口气,他早就知道那个孩子得了不治之症,第一次看到他就发觉他的魂魄已经开始飘散了,他的母亲终于还是知道了。 “我一定要治好他的病,就算卖血、卖器官我也要救他!”林青萍与其说是说给周影听,还不如说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心。当她振作起精神,尽量迈着平稳的步子往回走时,身后的两只妖怪同情地看着她──同情,但是无能为力,人的魂魄一旦飘散了,就连周影和刘地这样的妖怪也无能为力。不过当林青萍走远之后,周影和刘地已经把这件事放到了脑后,在人类的城市里,这样的事每天、每分钟、每一秒都在发生,如果因此而同情他们的话,就连妖怪也会受不了,妖怪也有妖怪们自己的烦恼要处理。 火儿和那只小狐狸在玩着一个简单的游戏:小狐狸蹦来蹦去地躲闪着,火儿就去抓他的尾巴。小狐狸有九条尾巴,但是火儿只有一只爪子,这样说起来好像也算公平,所以他们就乐此不疲地这么玩儿着。 刘地看了一会儿,说:“真是我看见的那只。” 周影也看着玩儿得兴高采烈的火儿。这只九尾狐是谁对他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火儿得到了一个好朋友。 “九尾狐应该是家教很严的啊,怎么会放任一个小孩子整天在外面玩儿?”刘地嘟囔着,“而且我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家人,他的家在哪里……” “我这几天一直会跟踪火儿和那只小九尾狐。”刘地宣布道。周影听完一下子跳了起来:“你为什么这么做?” “你听我说完就明白了。”刘地难得认真地说,“首先,没有九尾狐家庭,来到我们这里的只有那个小孩子而已……” 周影一时还不了解刘地的话意味着什么。 “火儿和小九尾狐分手,各自回家。我本来一直守在旁边,想看看九尾狐到底住在哪里。可是发现那只小九尾狐绕了个圈,竟然又悄悄地跟在火儿后面。然后,有一只蠪侄──就是我说过的那只──又跟在了那只小九尾狐后面,他们就这样一个跟一个,一直到了你家楼下。火儿回了家,九尾狐就在楼下的冬青丛里藏着,蠪侄则在远一点儿的地方。直到火儿出来了,他们就又重复一遍刚才的行为。快到公园的时候,九尾狐抢先跑到里面去,装成在等火儿的样子,而这时蠪侄已经走了。这几天以来,他们每天都是这样,甚至有几次小九尾狐跟火儿跟得不够紧,蠪侄立刻就开始攻击他,一副要置他于死地的样子。那只小狐狸倒也真机灵,好几次都在千钧一发的时候逃了过去。” “为什么是这样呢……”周影不解地自言自语,他原本以为那只小九尾狐只是某一个妖怪家庭的孩子跑出来跟火儿玩耍,就像人类的孩子相互交朋友一样。九尾狐和蠪侄是什么关系呢?他这样接近火儿,又是为了什么? “事情不那么简单吧?”刘地明知道周影心里在想什么,偏偏要再问一次。 “他想要火儿干什么?”周影的脑子并不是一直那么单纯的,至少涉及到火儿,他的思维就会变得很敏锐。 “现在还看不出来,不过可以肯定一点,火儿现在成了那只小狐狸的护身符。没有他,小狐狸一天都活不下去。” 那只蠪侄和小九尾狐是敌人吧?周影心想。小九尾狐刻意地接近火儿,多半是想利用他对付那只蠪侄吧?周影倒不担心火儿对付不了蠪侄,只是那只小九尾狐这样费尽心机结交火儿,却是为了利用他,这种行为让他不舒服。这是火儿第一次交朋友,周影不希望他被人利用。“我要去跟那只九尾狐谈谈。”周影站起来说道,“如果可能,让他离火儿远一点儿。” “你这个样子简直像个在为子女发神经的父亲。”刘地指着他下结论。 周影才不管自己像什么呢,匆匆出门去了。 “去跟那只小狐狸谈谈,怎么谈啊?他这么笨嘴笨舌的,不会是想……喂,周影,再怎么样也别向小孩子动手啊!”刘地叫着追了上去。 周影躲在一边,等火儿离开了才走出来拦住小九尾狐。小九尾狐先东张西望一番,确定后面没有跟踪者后,才转过头警惕地看着周影。周影虽然有一肚子话要说,但真正面对着他,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就是火儿总提起那个影魅?”小九尾狐先开口问道。他前半身低伏在地上,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周影的眼睛。 周影近距离看着小九尾狐,他显得很憔悴,华丽的皮毛也缺少光彩,只有一双眼睛寒光闪闪,一点儿都不像小孩子的眼睛,那眼神中有种东西,使周影隐约觉得一股寒意。周影向他鞠了一躬,礼貌地说:“请你不要再来找火儿了,你们并不适合做朋友。” 小九尾狐后退了半步,尖声尖气地叫道:“你凭什么管我们交朋友?你又不是火儿的父母!” “如果你们只是交朋友,我当然管不着,可是现在……火儿虽然强大,但很单纯,我不希望他第一次交朋友就被骗。必要的时候,我会不惜使用武力的。”周影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还想赶在火儿到家之前回去,无论如何不能让火儿发现这一切,剩下的事儿就交给刘地去办吧。 “哼!”小九尾狐看着周影的背影不服气地撇撇嘴,好不容易事情有了进展,怎么可以因为这个影魅的威胁放弃呢。他四下看看,又向火儿飞走的方向跑去。 蠪侄一直跟在小九尾狐后面,等到周影走了之后,他抓住时机追上去。但是不等他走出几步,刘地从面前的土中冒了出来:“嗨,好久不见,一起去喝一杯吧。” “地狼。” “还记得我啊,真荣幸。”刘地嬉皮笑脸地说,“又想去欺负那只小狐狸吗?” “我在这里住了一阵子,已经听说过你的大名了,这里的妖怪都很怕你,所以我不想得罪你。你找我有什么事?请直接说好了。”蠪侄不卑不亢地说道。 “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刘地抱着手臂说,“我想请你离开这里。” “离开?” “对,离开这个城市,永远别再回来。”刘地好像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的要求过分。 “……”蠪侄沉默了片刻说,“行,给我三天时间。” 对方明明已经做出了让步,但刘地依然不依不饶:“就三天,三天之内不准再去找那只九尾狐,三天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永远别再回来,不然……”他吹了声口哨,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对方。 “地狼,你应该明白我并不怕你,只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会走的,而且保证永远不再回来,但是请你不要再提其他的要求了,我已经对你表示了最大的尊重。”蠪侄说完,隐没在公园的树丛中。 “地头蛇?”刘地自言自语,“我喜欢这个称呼,也喜欢这个家伙。这么有趣的家伙却要赶他走,真是太可惜了,本来可以跟他好好玩儿玩儿的……周影啊,看看我为你做出了多大的牺牲,我真是太讲义气了。” 小九尾狐没跑出多远,又被刘地拦住了去路,他“呼呼”地叫着,盯着刘地。 “你就是火儿的‘朋友’?”刘地笑眯眯地摆出一副人贩子拐带儿童时专用的温和表情,“我请你吃糖好不好?” “傻瓜。”小九尾狐不屑地白他一眼,想绕过他继续走。 刘地一把抓住他的几条尾巴,把他拽了回来,拎得和自己头部一样高:“小孩子不要拒绝长辈的好意哦。” “放开我,你要干什么?”小九尾狐四肢乱抓,气愤地叫着。 “你就别再演戏了。”刘地伸出左手捂住他的嘴,“同样的花招对我用两次可没用。”小狐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念了一半的咒文咽了回去。刘地却不放开他,看着他的眼睛。他们想互对视了一阵子,刘地才又说道:“真是的,小孩子家,那是什么表情啊。” “不关你的事。” “我明白,我明白,被那只蠪侄欺负的嘛。不过你放心,那只蠪侄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到时候你就安全了。” “什么?”本来一门心思想着怎么脱身的小九尾狐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你说他要离开?” “高兴吧。”刘地得意洋洋地说,“我在这个地方可也算是地头蛇呢,要赶走一两个妖怪是很简单的事。你以后可以放心地在这里住下去,也可以回青丘之国去──那里才是九尾狐的故乡,你的亲人们应该都在那里吧?如果你想继续和火儿做个玩伴,我和周影也不反对,但是小小年纪就学着对朋友耍心机可不好!”刘地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严厉,“虽然是为了自保而出此下策,但是一开始就抱着利用的心态去交朋友,你的妖品会越来越差。这样下去你长大后会变得跟我一样狡猾、恶劣了,像我这样的妖怪有一只就够了。你最好记住我的话,我这可是为你好!”说着举起手,重重地在小狐狸屁股上打了几下。 小九尾狐原本脑子里只想着“他要离开这里了”这句话,一直到刘地的手打在他身上才回过神来。“哎呀!”他叫了一声痛,气呼呼地嚷起来,“你竟然打我?” “这叫爱之深,责之切啊。你看我是多么关心你啊,乖乖,好孩子。”刘地像摸小狗一样摸摸小狐狸的头,当小狐狸一口咬过来的时候,又在他牙上弹了一下,才把他放在地上,挥挥手说,“蠪侄三天以后就会离开这里,也承诺了不再找你麻烦,你安全了。别再骗火儿,听见了没有!不然下次我还会打你屁股的。” 小九尾狐站在原地,直到刘地的身影完全消失了才挪动步子,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我想要游戏机。”火儿一边吃饭一边提要求,“还有,我要带朋友回来玩儿,他喜欢吃鸡肉。” 周影又给他添上一盆肉,问道:“你很喜欢他?” “那当然,他是我的朋友。”火儿毫不犹豫地说,“我们在一起玩得很高兴。” “是吗?”周影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我吃饱了,我要出去玩儿了。”火儿扔下饭碗就想走。 “火儿,你想什么时候带他回来?” “什么时候都行,你要多准备些鸡肉啊。”火儿只是急着要走。 “火儿!”周影提高声音叫住了他,“你不要去了,那只九尾狐不会在那儿等你了。” “???”火儿头上冒出一大堆问号。 “是我不许他在那里等你的。” “什么?”火儿瞪大了眼。 “我认为你们不适合做朋友。”周影本来可以不说这些的,但是他不想欺骗火儿,或许让他知道真相才是最好的选择。 “影,你!”火儿身上的火焰一下子从明红色变成了金黄色,气呼呼地飞过来,“你说了什么?你干了什么?” “他并不想和你做朋友,有一只蠪侄在追杀他,他只是想利用你来保护自己。我并不是说他想要自保不对,只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你被利用。” “不信!”火儿大叫一声,“我不信!” “……”周影低下了头。 “他没有必要骗我!我随时可以帮他杀一两只别的妖怪!” “如果他一开始就告诉你想让你保护他,你还会跟他成为朋友吗?” 火儿皱起眉头,努力地思索着,这些日子他一直忙着和小九尾狐玩耍,一点儿也没考虑过别的事情,现在认真地想了又想。 小九尾狐刚刚从草丛里探出头来,就看到蠪侄已经转过身来等着他了。 “那只地狼逼我答应不去找你,他一定想不到,一直以来不是我要对付你,而是你非要对付我啊。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 小九尾狐发现已经无法脱身后,勇敢地摆出了攻击的姿势,愤恨地看着蠪侄。蠪侄挥动一下利爪,说道:“这次你能找上必方试图对付我,下次就能再找来别的什么。看来还是早一点儿解决你这个祸患的好,今天你就认命吧。” 小九尾狐毫不示弱地吼道:“今天我就要你给我妈妈偿命!” “又是这一句,你跟踪了我近一百年,说来说去都是这一句。我吃过的狐狸那么多,怎么知道哪只是你妈妈。”蠪侄眯起眼睛说,“你还是自己到我的肚子里一只一只地认吧。” 小九尾狐全神贯注地做好攻击准备,一百年来他跟在这只蠪侄后面,走遍了数十个空间世界,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法术、能力比起这只蠪侄来还差得很远,所以他一直尽量避免被对方发现,耐心地等待着机会。本来直到今天为止,他从来都没打算和仇人拼命,但是看现在的情形,也只能背水一战了。 “妈妈……”小九尾狐喃喃地叫出这个词,“不是为您报仇,就是我去您身边。” 青丘之国,位于朝阳谷北面,是个四季如春,物产丰盛的地方。在这里的山林之间居住着九尾狐,由于青丘之国的居民把九尾狐视为吉祥的象征,所以这个种族在那这里有很高的地位,过着安静祥和的日子。这只小九尾狐的故乡,就在那一片有着温柔曲线的丘陵之间。 不像其他的九尾狐家庭,祖祖孙孙好几代,多的能达上百口居住在一起。他的家里只有他、母亲和外婆,但这并不妨碍这个家庭的和谐和美满。直到那个凶手突然来临之前,这只小九尾狐一直认为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九尾狐。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就坐在门前不远的草地上,边晒太阳边摆弄玩具。 蠪侄是从树林中走出来的。 小九尾狐侧着头看对方,只以为那是一只比较特别的狐狸。 “别碰我的孩子!”当蠪侄将要触及小九尾狐时,他的母亲尖叫着冲过来把蠪侄撞开,之后,双方交错的法术耀花了小九尾狐的双眼。在这场战斗中,小九尾狐明白了两件事:一,蠪侄像狐狸,但是狐狸的仇敌;二,自己的幸福生活永远结束了。 袭击他们的这只蠪侄并不是很强大,他不敢去对付大的九尾狐家族而是选上了这个三口之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小九尾狐才有机会被自己的外婆推进密林,逃过一劫。 母亲和外婆的残骸,已经夷为平地的家,满是鲜血的草地……这一切都在小九尾狐心中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小九尾狐没有听外婆的话,到有亲威关系的九尾狐家族中寻求庇护,而是选择了另一条路。 “我要报仇!”当脑海里浮出这个念头时,小九尾狐也同时想到,为了避免九尾狐们的报复,蠪侄不会在青丘之国停留太久。如果他离开了,即使自己找到帮手,但天地这么大,他不论去哪一个空间世界,都将难以寻找。所以,小九尾狐当机立断,决定跟上他。 这一跟就是近一百年。 一百年来对手并没有给他任何机会,小九尾狐不论力量还是智慧都还不是蠪侄的对手,他原本以为自己还要等上更久的时光。但当火儿出现时,他惊讶于自己的发现──一只生活在人间界的必方。他对于必方的畏惧很快就变成一种渴望——对必方那强大力量的渴望。在必方的眼中,一只蠪侄和一顿已经摆上桌子的饭菜大概没有什么区别。 他冒着被吃掉的风险接近火儿,发现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外表强大、霸道的火儿还是个单纯的孩子,最重要的是他需要朋友,小九尾狐很顺利地便成了火儿最要好的密友。 当小九尾狐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准备向火儿提出帮忙的要求时,周影出现了。 “是的,我早该想到了。我是什么亲人都没有了,可是火儿有,他有一个像父亲、兄长一样关心他的人。谁的父母都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被别人利用的。所以,自己的事还是要自己面对。”他看看满脸杀气的蠪侄心想。 小九尾狐满身是血,动作迟缓,但是眼睛里的寒光丝毫没有减退。蠪侄迎着这种目光,每一击都又重又狠,他急于了结这个对手──火儿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 蠪侄举起爪子,准备给小九尾狐最后一击。小九尾狐满眼仇恨却毫无惧色地看着蠪侄。这时,火儿箭一样扑了过下来,把蠪侄重重地撞到一边,对小狐狸叫道:“你没事吧?我来救你了!”火儿一边叫着一边用翅膀一扇,又把蠪侄扇了个跟头。 蠪侄迅速爬起来,看看火儿,又看看他身后的周影和刘地,大声叫道:“地狼,你说过如果我三天之内离开,就不伤害我!” 刘地耸耸肩:“我说过吗?不记得了啊,反正我说话一向不算数的。再说我也没伤害你啊,我在这儿看着你被火儿伤害也不行吗?” “你!”蠪侄没时间和他理论了,就地一滚,躲开了火儿的又一击,转身想要逃走。因为小九尾狐气息奄奄地躺在地上,所以火儿他们都没有追的打算,一起过去看小九尾狐。 “不要跑!”本来连呼吸都很困难的小九尾狐竟然一下子跳起来,向着蠪侄冲上去,一口咬住了他的脚腕。蠪侄一抬脚把他踢出去十几米,转身再逃。小九尾狐不依不饶地又冲过去,吼道:“我不会让你逃走的!我要你给我妈妈偿命!” “我来帮你。”火儿马上过去帮忙,“我替你吃了他。” 刘地拽住了也想过去的周影,摇摇头说道:“让他们自己解决。” 蠪侄虽然法力不弱,但是根本不能和火儿相比,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动作也慢了下来,忍不住叫道:“灵兽,我跟你素不相识,无怨无仇,我和九尾狐的恩怨,你又何必插手?他只是在利用你,你又何必中了他的圈套!” “他是我的朋友。”火儿很骄傲地宣布,“我就是要帮他,我就是要吃了你。” “火儿……”周影低下了头。 他还记得,思索了一阵子的火儿抬起头,清楚地说道:“他是我的朋友。现在我知道他开始是骗了我,但我还是想和他一起玩儿,我不会生他的气,所以我要去帮他。” 火儿是对的。不管小九尾狐最初出于什么目的接近火儿,但只要火儿喜欢他,愿意帮助他就足够了。 “我向你道歉,火儿,我不该干涉你交朋友的自由,我愿意和你一起去找他,现在就邀请他来我们家作客。” 周影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和火儿一起来的(刘地则纯粹是为了凑热闹,这点不必怀疑),结果却看到了小九尾狐和蠪侄之间的生死之搏。 火儿的加入使战局发生了逆转,但是周影和刘地还是紧张。因为那只小九尾狐已经伤势颇重,战斗中再有任何闪失,对他都是致命的。可他却偏偏不肯让开,坚持搏斗。 “你别杀他,我要亲手为妈妈报仇!”小九尾狐叫着,冲到火儿面前。火儿既要攻击蠪侄又要保护小九尾狐,还要注意不能打死了蠪侄,觉得束手束脚的,终于忍不住大叫一声,用爪子拎起小九尾狐,挥动翅膀,炙热的火焰横扫而过,蠪侄顿时倒在地上,浑身焦黑,呻吟着,已无力动弹了。火儿把小九尾狐往地上一放,说道:“行了,行了,你杀他吧,杀完了可要给我吃啊。”说完得意地东张西望,觉得自己真是厉害极了。 小九尾狐向蠪侄扑去,他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但看起来已经昏迷的蠪侄却突然跳起来,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蠪侄知道自己今天在劫难逃了,所以他要拖对方一起死。火儿凌空扑下,一爪蹬向蠪侄的头,一颗头颅立刻四分五裂,连牙齿都飞了出去。小九尾狐怒吼着,扑在蠪侄身上撕咬着,直到把他的尸体咬成碎片。 他“呜呜”地哭了起来,终于放下了一百年来的负担,喃喃地叫着:“妈妈,外婆……妈妈……”自己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喂,你别死……”火儿惊慌地叫起来,“影,刘地,你们快救他啊!” 小九尾狐的伤势十分严重,刘地和周影倾尽全力依旧无法救醒他。到了第四天,他的呼吸越来越弱,体温也越来越低。刘地和周影谁也不说话,心里都明白,他们已经无能为力了,现在只是在等待那个一时刻的来临而已。 “都怪你们!如果我一直和他在一起就不会这样了!”火儿气冲冲地叫。 刘地握紧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周影一直抱着小九尾狐,什么话也不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的多疑和自以为是造成的,如果他真的死了,不但火儿不能原谅他们,他们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忽然,一阵凄惨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哭声越来越悲凉,无论谁听了都会难过。 “小睿……我的宝贝……你睁开眼……看看妈妈啊……不要丢下妈妈啊……” 周影闭上眼。 “妈妈……”小九尾狐听到女人的哭声,身体忽然动了一下,“妈妈不要哭……” “你怎么样?”火儿着急地叫着,他抓住刘地的衣领说,“你不是总说自己很厉害吗?快点儿救他!不然我永远不原谅你们!” “妈妈……”小狐狸支撑着身体向门口爬去,“是妈妈在哭啊……” “那不是你妈妈,你现在还不能动。”周影忙按住他。 “妈妈在哭……”小九尾狐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妈妈在为我哭……” 这时林青萍的哭声更加凄惨了,看来她的孩子真的不行了。 “对了!”刘地灵机一动,抱起小九尾狐就往外跑。 “你干什么?放下他!”火儿追了上去。 “我要救他!”刘地大声说道,“让他附在那个孩子的尸体上!”——依附在新死的尸体上确实是妖怪们可以使用的一种采补方式,顺利的话这只小狐狸应该可以得救,只是那个失去孩子的女人就太可怜了,周影不由这么想。 “幸运的话,她还可以保住自己的儿子。”刘地说道。 “什么意思?” 刘地不再说话,全神贯注地看着林青萍怀里的孩子。那个孩子的三魂七魄早就飘散了,肉体也在慢慢地停止生机。刘地看准了时机,在他断气的那一瞬间念动咒语,把小九尾狐投了进去。 “小睿,小睿……”林青萍用力抱紧儿子,无助地叫着。 小九尾狐慢慢有了知觉——那温柔而有力的手臂,离自己那么近的心跳声,还有不断落在脸上的吻和热泪……“对了,这就是我想了一百年,却只能在梦里才能见到的事……妈妈……在这么近的地方……”他奋力睁开眼,看到了林青萍那悲痛、关切的目光,“妈妈别哭,妈妈……” “小睿,你醒了?”林青萍又惊又喜,“你别怕,有妈妈在!妈妈立刻送你去医院!” “对,有妈妈在就好了,我什么都不用怕了……”小九尾狐这么想着,靠在林青萍温暖的怀里闭上了眼。 小九尾狐附在林睿身上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凭借着刘地、周影的法术和人类医生的治疗,他的伤势已经痊愈了,但是他对刘地和周影的怨恨好像还没消除,把头扭向窗外不看他们。 “好了,没事了,你现在全好了。”刘地根本不管对方多讨厌自己,给他治疗完后,还在他头上摸了一下,气得他一甩头。 “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周影把带来的烤鸡、炸鸡、蒸鸡、辣子鸡统统放在床头,“虽然火儿很希望你留下,可是青丘之国才是你的故乡,你愿意的话我和刘地可以护送你回去,在那里你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家的。” “嗯……”小九尾狐只是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不行。”火儿一下子把头伸过来,“我不答应,我们还有好多地方没玩过呢。你可以住在我家。” “那个女人就可怜喽……”刘地看着窗外,林青萍正提着饭盒走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活下去,又一次失去孩子……” 林青萍的脚步声到了门外,三只妖怪一起从病房中消失了。小九尾狐抬起来头,看着走进来的这个女人…… 林青萍手里牵着“林睿”,母子俩有说有笑,在楼梯上和周影不期而遇。 “小睿,不记得周叔叔了吗?叔叔帮过我们那么多忙。”母亲温柔地提醒儿子。 “周叔叔好。”林睿露出天真可爱的笑容,“谢谢周叔叔照顾我们。” 周影一把抓住楼梯扶手,才没有一屁股坐到地上。 “周叔叔再见。”林睿向他挥挥手,蹦蹦跳跳地上楼去了。林青萍含笑看着他的背影说道:“差一点儿就以为他得了绝症,幸亏命运之神还没有这么残酷。我已经在一所学校里找到了工作,再兼上几个夜校的话就可以慢慢地还完欠下的债。经过了这么多事,这个孩子变得更懂事了,只要他还在我身边,吃多少苦也值得。” “是啊,他真的很懂事。”周影只能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林青萍对他笑着点点头,也上楼去了。只听见林睿在叫着:“妈妈,今天我来做饭吧。我会炒西红柿。” “你从医院里不见了,我们还以为你已经回青丘之国了呢。怎么会……”趁林青萍不在家,林睿来到楼上,乖巧地坐在沙发上,听着火儿提问,笑着说道:“我已经出院了啊,住院要花很多钱的,我家没有钱。再说我也已经好了。” 周影问道:“可是你为什么没有走?” “我妈妈在这里,你要我去哪里?”他说着,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是……你妈妈……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她一条尾巴都没有。”火儿嘟哝着。 “你们知道吗?她真的是我妈妈啊。”林睿抹着眼泪说,“比谁都爱我,把我看成她最珍贵的宝贝,照顾我,可以为我做任何事。努力的时候就赞扬我,我做错了事就责骂我……我终于找到妈妈了。” “这跟我做得有什么不一样啊?也没见你叫我妈妈。”刘地嬉皮笑脸地说。 “哼!”林睿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看着他,想上去咬他一口。 “可是……”周影担心地说,“毕竟你们不是同类啊。” “谁说我们不是同类?”林睿大声叫起来,“她就是我妈妈!我也是她的儿子!如果谁来打扰我们,可别怪我不客气!”他看看表,“我得回家了,妈妈就要回来了。火儿,有空来我家玩。地狼,你永远别来,我不欢迎你。”说完径自走了。 “看起来挺幸福的啊。”刘地称赞道。 “但是纸里怎么能包住火?那个女人总有一天会发现他不是林睿的。”周影还是不放心。 “那有什么关系,即使发现了她也会爱他的。真的,妈妈就是这样的,只要是自己的孩子,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一样,我娘就是那样的……”周影第一次刘地提到自己的母亲,向他看过去时,发现刘地眼里竟然有泪光闪动。 “这样也好,火儿得到了朋友,那个女人得到了儿子,九尾狐得到了母亲,一切都很完美。”刘地在一瞬间用嬉笑掩盖了失态,倒在沙发上抱起一个大靠垫,慢慢睡着了。 “是吗?”周影不解地摇摇头。 <hr /> 注释: 奇谈之四 不死药 “那个法师看自己的咒文和黑狗血没有效用,一口气焚烧了七道灵符,召来了疾厉雷,那真是天地变色、日月无光。闪电一道一道打在身边,但是那只妖怪毫无惧色,纵身向前,和手持桃木剑的法师展开了肉搏,大战数百回合之后,终于一口咬在了他的脖子上……” “然后呢?”火儿的单爪抓在沙发背上,张着翅膀,向前倾着身体,眼睛瞪得大大的,急着追问。 在火儿对面的沙发上,刘地正缩在长沙发的一角,尽量把身体往角落里挤着,大声说道:“然后我就把那个法师当午餐吃掉了。喂,你别靠过来,保持距离,我可一点儿都不想和你坐在一起。” “什么嘛。”火儿失望地扑一下翅膀,“每次故事的结局都是‘然后我就把那个强大的对手吃掉了’,一听就是在吹牛。” “才活了不到三百年的小鸟懂什么。你一共见过几种妖怪啊?” “我见过的多了。我们住在深山里的时候,周围有很多怪物。你这种住在城市里的家伙才没见过世面。对不对,影?” 周影正躺在客厅另一边的落地窗下面,夏日午后的阳光灸热地照在他身上,他眯着眼睛,一边享受着阴雨连绵后难得的阳光,一边听着刘地和火儿斗嘴。 “再讲一个,讲个有意思的。”必方催促着地狼。 “反正你也不信。” “再讲一个能让我信的。” “周影,管管这只鸟。” 周影连眼睛都没睁——有光才有影,光越亮,影越浓,阳光正是影魅重要的力量来源,他懒得把时间用在为刘地和火儿调解纠纷上。 “再讲一个,快点!” 刘地看了一眼事不关己的周影,再看这只最喜欢听故事的必方,他看起来马上就要扑到自己身上来了,叹口气说道:“为什么不去找周影讲给你听?” “影的事我全知道,我想听没听过的故事。”火儿对此充满了自信。 “也不一定吧?比如前些日子,你跟小九尾狐去参加他们学校组织的旅行了,当时发生的那件事你就不知道。” “刘地!”一直没开口的周影忽然开口了,“不要再讲下去了!” “你还在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啊?那又不是你的错。” “不是错不错的问题,只是……只差一步死的就是我,而我竟然……总之我不想再提这件事了。” “一念之差,云泥之别,所以死的是他不是你啊。” “总之,不要再提了。” “什么啊?什么啊?”火儿在屋子里飞来飞去,“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快点儿告诉我,快说!”他飞到刘地上方威胁着,“不然我就落在你头上!” “喂,喂,是周影不让我说,怎么怪我?你去找他呀。”刘地用手挡着脸,遮蔽着火儿身上因为着急而发出的刺眼的光。 “影……”必方立刻飞到周影身上,撒娇地啄他的手。 “不行!叫他讲别的给你听。” “我就要听这个!就要听!”火儿在周影身上乱蹦乱跳。 “我不想再提这件事。” “那么,刘地……”注意力再转到刘地身上。 看到火儿的注意力又回到自己身上,刘地连忙说:“是周影不让我说,我可不会出卖朋友。” “哼,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火儿开始生气了,身上的火焰“嘭”的一声从明红色一下子变成了金黄色,“反正我非听不可!”说着他突然飞到周影头上,重重地一翅膀拍下去,猝不及防的周影立刻陷入了昏睡。 “好了,影睡着了,现在你讲吧。” “啊……”刘地咧着嘴,担心地看看昏迷中的周影,再看看步步逼近的火儿,他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刘地从昨晚认识的一位女性家里出来时天已经大亮了,点上一根烟,招手叫来一辆出租车,坐进去时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去找周影了。这阵子他一直在人类女性中周旋,享受“恋爱”的乐趣,未免有些冷落了朋友。 现在就去找他聊天吧。刘地这么想着,对司机说:“去桃源小区。” 周影居住的地方,是一片旧式的居民区,清一色全是这个城市里如今已经很少见的六层居民楼,楼群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这里住的大部分都是外地来的打工者,来自天南海北,什么样的人都有,就连周影这样的妖怪住进来也一点儿不显眼。 刘地双手插在口袋里,哼着说不上调子的小曲,摇摇摆摆地爬楼: “城市大了什么事都有啊, 一只妖怪住在五楼, 两只妖怪住在六楼, 还有一只英俊的妖怪在爬楼…… 我们中午是吃个人, 还是去吃肯德基? 多半是清水煮菜叶了吧? ……” 唱着没头没脑的歌,刘地终于来到了周影住的顶楼。周影喜欢阳光,在这种建筑物动则几十层、上百层的大都会,六层楼又可以有如此充足的阳光的房子确实不多了,所以这里虽然龙蛇混杂,但周影还是很满意地住了下来。 刘地知道周影在上午从来不出门,所以连门都没敲,穿过墙壁径直进入了屋里,出乎他意料的是屋子里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刘地抓抓头:“怎么会不在?” 他隐约记起几天前遇到在人类学校念小学的九尾狐林睿,他说要参加学校组织的旅行,而且还要带火儿一起去。“哦,对啊。”刘地一拍头,“必方一定是跟林睿旅行去了。可是周影呢?难道他也跟去了?”刘地四下打量着屋子,周影不是那种对旅行感兴趣的妖怪,除非是他担心必方会闯什么祸才会跟去。“可是有林睿在根本不会有什么问题,那家伙那么聪明。” 那么周影能去哪儿呢? 刘地伸个懒腰,在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沙发上躺下来,打了个哈欠,心想:就先睡一觉等他回来吧。这时,他的目光被平放在茶几上的报纸吸引过去。 那是一张这个城市的日报。刘地拿起来,在头版的位置刊登着这样一条新闻:我市发现大型古代遗迹。 新闻的大概内容是说,位于市郊的村庄发现了一处古代建筑遗迹。经专家初步鉴定,已确认该遗迹属于夏朝以前,现已出土的文物都是十分罕见的。专家怀疑这些建筑是用来祭祀的神庙或祭坛,对于了解当时的文化、宗教等都有重要意义。 刘地的注意力没有放在这些文字上,而是看着新闻旁边附加的一张图片上。那是一座半埋在土里的石台,石台上半露着几个古怪的文字,图片的注解说明,这是一种初次发现的、尚无法破译的史前文字。 刘地看着这些文字,轻轻读出声来:“巫咸之国。”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种记忆中的文字了,一瞬间有些恍惚。 记得年幼的时候,父母常常拿着用这种文字写成的书籍教他法术。而如今,刘地的家族已经和这种文字一样,淹没在的历史的长河中了。刘地凝视着这张照片,脑海中对于“巫咸之国”的记忆自动地闪现出来:“有灵山、巫咸、巫郎、巫姑、巫盼、巫彭、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爱在。”十位巫师上登天梯,采百药而炼不死药,下传神意,按天帝的旨令统治百姓,他们住的地方,便以他们的首领名字命名,称为“巫咸之国”。 “原来传说中的巫咸之国在这儿。”刘地自语着,“不对啊,据我所知,巫咸之国处于天界昆仑与人界之间,根本不在人间界中,这个遗址应该只是人类纪念‘十巫’的地方吧?人类总是可以找到我感兴趣的东西,等他们把遗迹整理好,我也去看看吧。” 刘地随手翻着报纸,没发觉其他感兴趣的内容,心想:“周影不在家,会不会和这张报纸有关呢?” “巫咸之国……巫咸之国……百药爱在……食之不死……”刘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周影他……难道是想……”他抓抓头,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周影总不会去找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巫咸之药”了吧?刘地知道周影的生存目的就是“修成正果”,那么被他知道了有一种吃了就可以长生不死的仙药存在,他去找也很正常。只是那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刘地思忖着:是在这里等他回来呢?还是去那里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他看看窗外,反正今天天气不错,就去郊外散散心吧。 原本应该处于生长期的麦田被推土机什么的弄得一片狼藉,几个土堆后面,就是考古的现场——这一片麦田倒不是因为考古发掘才弄成这样的,恰恰相反,是人类要在这里兴建工厂,把一片好好的田地弄成这样,才发现了这片古迹。刘地看着兀自从土堆边缘探出绿叶的麦苗,耸耸肩。 考古现场十分忙碌,数十人紧张有序地工作着。使用了隐形术的刘地站在旁边默默看了一会儿,他不喜欢人类肆意改变环境的行为,但是尊重这些认真工作的人,没有打扰他们。 “周影……”刘地四处张望,“他没有来过吗?”他再认真地看一遍这个地方。这是由许多半埋在土里的石墙组成的遗迹,只看这些基墙就可以想像当年的建筑群一定很宏伟。刘地把手放在石墙上,仿佛在侧耳倾听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点点头:“嗯,在下面。” 刘地缓缓降下去,就好像他脚下踩的不是土地而是流沙一样,不一会儿整个人就被大地吞没了。 刘地现在站在距离地面大约五米多的一条地下通道中,漆黑的通道有些潮湿,很多地方还在滴着水,滴水声在通道中回荡,颇有些恐怖电影中的气氛。 黑暗、阴湿、狭窄的通道和地下泥土的腐败气味都对刘地没有什么影响,应该说,这才是真正属于他们“地狼”的环境,他们本来就是住在泥土中的种族。喜欢混居在人类当中,生活在阳光、蓝天下的刘地是他们当中千年不遇的怪胎。 “一只妖怪,一只妖怪……”刘地继续唱着他自编的“妖怪歌”,沿着倾斜向下的通道走向地下更深处,转过了一个拐角之后,前面竟隐约出现了了火光。刘地皱起了眉头——周影是影魅,他和刘地一样不需要照明也可以看清事物,也就是说他不需要点火,那么在前面点火照明的是谁?难道周影没有来这里?还是来这里的不止周影一个? 刘地收敛起一向吊儿郎当的样子,无声无息地向光亮处靠近。 这是一个比较宽敞的大厅,地上有一支尚未熄灭的火把,摇曳的火光把一切照得越发模糊不清,大厅四面的壁上全是刀、剑留下的痕迹,地上散落着掉落的泥土和白色的纸片。刘地拾起脚边最近的一张纸,那张纸剪成简单的人形,上面用朱砂写着古怪的符文。 “周影!周影!”刘地把纸人丢到地上,向着墓室里喊,“你没事吧?周影!” 空荡荡的墓道里只有他自己的回声。 刘地跺跺脚,使用这种纸人作法的一定是人类的法师,周影是个思想单纯的家伙,如果他面对的是狡猾多诈的人类肯定会吃亏的。刘地顾不得许多,四肢着地,现出他的原形——一只黑色的狗形妖怪,沿着墓道飞奔起来。 一路奔来,到处都是激斗过的痕迹,刘地曾经和周影交过手,也和他联手对付过窫窳,十分熟悉周影的战斗方式,他清楚地分辨出哪些痕迹是周影留下的,单以这些痕迹来看周影虽然没有落在下风,但是也没能讨到便宜。刘地知道周影的天性和原形注定了他善守不善攻,一直以来火儿都是他的“护身符”,周影和火儿联手可以对付大部分对手,可是现在火儿跟九尾狐去旅行了,周影是在孤军奋战。 “周影!周影!”刘地听到前方传来兵器交击的声音,又叫了几声,想让对手知道周影来了帮手而有所顾忌。果然,他的声音刚传过去,前方就恢复了安静。 刘地纵身跃入土中,掩藏起行迹前进着,凭着残留在空气中的气味他已经可以肯定周影的对手是一个人类法师了。刘地曾多次和人类法师斗过法,深知他们的狡猾难缠,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不过……”他边跑边舔着嘴唇,“这些家伙一般说来都很好吃。” 透过泥土,刘地终于看见了周影,也看到了他的那个人类对手。 这又是一座大厅,周影已经现出了原形——一条黑色的人形影子,背靠着墙壁站着,手里提着影刀。在大厅中间,几个纸人化作的盔明甲亮的武士手执大刀或长戟,正在和火把摇曳下形成的影子搏斗。周影的目光穿过战场,紧紧盯着自己的对手。那人也是紧贴着墙壁,由于事先听到了刘地的声音,所以他防范周影之余也警惕着周边的通道。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样貌,但是能感觉到他是个挺年青的男子。 “以他的年纪来说这样的法术已经很错了,但是……太愚蠢了,竟然把自己的背贴在墙上。”刘地这样想,“现在的人类法师都没有什么和妖怪斗法的经验啊,想当年……”刘地像个老头子一样咕哝着,一边伸出了利爪。 刘地从墙壁中突然出现,这名人类法师的动作竟然异常敏捷,在千钧一发之际就地一滚,躲过了刘地的致命一击,只是被他的利爪抓破了衣襟而已。 “又是一只妖怪。”他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挥手撒出数道灵符,地道中立刻又现出了几名武士,向刘地逼近。 刘地纵身从这些武士头顶跃了过去,无声无息地落在周影身边,问道:“你怎么样?没事吧?” 周影摇摇头。 “你要来这儿也该事先和我商量一下啊!怎么说我也比你多活了四百年,总比你经验多吧?”刘地和周影背靠着背对付敌人,口中埋怨着。 “可是这段日子根本找不到你。” “啊……”刘地想到自己这些日子一直在和女人鬼混,确实没有和周影联络过。他抓住武士刺来的一戟,顺势一带,把那名武士拉近自己,挥爪削掉了他的头,武士立刻化成了纸人飘落在地。回过头看看在认真战斗的周影,低声说:“对不起。” 周影砍倒一名对手,接着手臂一伸,影刀化成了无数飞刀,向那名人类法师射去,一边问刘地:“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看见了你桌子上的报纸……” 不等他们把话说完,躲过了飞刀的人类法师又撒出了六七个纸人武士。 “这个人类是什么来头,怎么这么难缠啊?”刘地一连撕碎了两名对手,问周影。 “不知道。他突然冒出来,就喊打喊杀的。”周影话语中有几分气愤,“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他认为什么理由都没有就打斗在一起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或许还要花上很长时间他才能够明白“非我族类,其心必诛”这句话的含义。 “妖孽,受死吧!”人类法师大喝一声,掷出了几个木偶。木偶落地变成比纸武士还要高大强壮的武士。这种人偶比纸做的要结实得多,刘地的利爪抓在上面,只是掉下来许多木屑,周影的影刀砍在上面也只能砍出“咚咚”的声音,留下不深的刀痕而已。 “可恶的人类!”刘地险些被一个木偶击中,骂了一句,“周影,我们也该动真格的了,免得被人类小瞧了。”他纵身跃起来,瞬间消失在洞顶的泥土之中。与此同时,周影的身影也从有到无,不知消散到何处去了。 人类法师手执灵符,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周围。他自幼随祖父修道,几十年下来被他收拾的妖物也颇有几个,但是今天遇到的影魅和地狼确实不是等闲之辈,他也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 “疾!”法师大喝一声,一道灵符向脚下的泥土射出。随着一声号叫,地狼从土中翻滚出来,他的皮毛被附着在身上的灵符灸烤,发出“滋滋”的声音,痛苦地在地上打着滚。法师又发出一道灵符,地狼被死死地钉在地上,连连长号,抽搐着,却无法移动。法师并没有因此而松懈,又开始搜索着不知藏匿于何处的影魅。 一条黑影闪电般扑出来,法师来不及发出灵符,挥动桃木剑刺去,黑影敏捷地从剑下钻过,利爪在法师手臂上一抓,顿时血流如注,剑也落在地上。 “地狼!”法师看清楚眼前的对手之后失声叫出来,“那么我刚才禁住的是……”他转过身去看,背后的“地狼”跳了起来,舞动影刀刺下来,法师向前冲出两步,勉强躲开。 “周影,快走!”刘地伸手拉住周影,一起冲过了这个地下大厅。法师刚刚从地上爬起来,便感到整个洞穴一阵摇晃,大块的土石纷纷掉下来,堵死了大厅的前后两个出口。 “哈哈哈哈!”刘地大笑起来,“竟敢和我作对,你自己慢慢挖吧。” 刘地和周影一前一后在地道中前进,前面越来越低矮,狭窄而阴湿,他们的速度却丝毫不受影响。 “你是想到这里找什么‘巫咸之药’吧?那种东西就算真有也不见得会在这里啊。”刘地向给周影泼冷水。 “来找找看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浪费时间还不是损失?”对刘地来说,用在吃喝玩乐以外的任何时间都属于浪费。 “这次不浪费。”周影回过头来认真地说,“我听那名人类法师提到,他们家族世世代代守护埋藏在这地下的‘灵药’已经几千年了。恐怕十巫真的在这里留下了什么。” “几千年前的东西,就算有现在也不一定还在,就算还在有效期也可能过了,不一定能用喽。”刘地继续泼冷水。 “去找找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是啊,是啊,真服了你了。”刘地懒洋洋地说,“反正十巫留下来的东西怎么也不可能是美人或美酒,想到这些我一点儿兴致也提不起来。”话虽这么说,他的脚步可一点儿也没有放慢,一步不离地跟着周影。 这条地道越走越长,刘地粗略地估计已走了超过十里路,因为一路倾斜向下,他们已经身处地下几十米的地方,如果是人类走进来的话,早就因为浑浊的空气窒息而死了。 刘地几步赶到周影前面,做了个手势要他停下,吸吸鼻子说道:“空气的气味变了。” 周影顺着地道向前望去,依旧黑漆漆的望不到尽头,他分辨不出和先前走过的地方有什么不同,但是刘地的感觉是十分敏锐的,周影略感紧张地等着他的结论。 “法术的味道。”刘地一边闻一边走,周影觉得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只“狼狗”。刘地向前走了大约二十步,口中念念有词,伸手向虚空一划,一道法术的屏障显现出来,雷电在淡蓝色的屏障上流动着,来往穿梭,刘地对周影道:“是五雷符,如果踩上去恐怕连骨头都烧焦了。” 刘地和周影分头寻找,把贴在四处的五张灵符撕了下来。虽然经过了数千年,朱砂的符咒还是鲜红可辨。刘地手一扬,几张符咒化做了飞灰,五雷的屏障也随着咒符被毁而烟消云散了,露出了前面的道路。 “既然设下五雷符来防御,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东西。”周影道。 刘地看了周影一眼,他可没有周影那么有信心。周影是那种绝不瞻前顾后,一条直线往前走的人,刘地却是凡事都往坏处想,总要先把最坏的可能都想遍了,才开始行动的人。“既然开始就出现了五雷符,越往里面会越不得了吧。”在他看来,就算真的有“巫咸之药”,为了它冒这种险也不值得,但他是为了周影才来的,周影要继续前进,他就舍命陪君子。 突破了五雷轰的屏障后如同走进了另一个世界,不但浑浊的空气一扫而空,而且洞穴墙壁的高度、宽度也在增加,逐渐变成了一条两人多高,数米宽,石板铺地的地下长廊。刘地和周影一路走过,原本贴在墙上的符咒便一路自动发出光亮,待他们走远又自动熄灭,令人恍惚中仿佛走在现代科技建造的、有声控照明设备的建筑中一样。 走在这跨越了几千年的光明中,刘地和周影的感受截然不同。和从虚无幻化而来的影魅不一样,地狼是一种有悠久传统和完整家庭体系的妖怪。刘地自幼生活在这种依照古礼生活的家庭中,接受的也全是来自远古时代的教育,虽然现在的他已经挣断了和自己的种族间的一切关连,但是走进这时光倒流般的场所,所有的往事都自动地闪现出来。对刘地来说那绝不是令人愉快的事。 “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怎么又想起来了呢?”刘地吁了口气。 “周筥……他也曾经生活在那样的时代吧?”周影自言自语道。他对那些遥远的人类王朝、遥远的文化的了解全来自于周筥,所以看着这些符咒,看着石板上雕刻的应龙、大风时,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位人类老者,“周筥他们那个时代,人们修建的也是这种含蓄大方的建筑吧?” 不知不觉中,刘地和周影越走越慢。 “妖孽!受死!” 刘地打了个寒战,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那名人类法师已经从后面赶了上来,一边挥舞着桃木剑,一边念念有词,但是他的注意力却不在刘地和周影身上,卖力地向虚空中攻击。刘地回头一看,手疾眼快地一把拉住周影,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在前面,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是一个无底的深渊,深渊中烈焰翻腾,火舌一直舔到刘地的脚边来。这不是自然形成的景物,而是出自高强的法术,即使是妖怪们掉进去,恐怕也会和触及“炎火之山”的火焰一样,立刻化为飞灰。刘地和周影方才就像被什么牵引着一样,一边沉溺于回忆之中,一边向这里走过来。 等周影也清醒过来,看看前面的深渊,脸色变得比刘地还要苍白。 人类法师显然也和他们一样,完全沉浸在幻境当中,一边舞剑和什么东西搏斗,一边越过他们,继续向前。 “如果不是他发出声音,我们已经掉下去了。”刘地说着伸出手,在法师一只脚已经迈进深渊时抓住了他,将他拖了回来,抬手甩了他几个耳光把他打醒过来。 法师一清醒过来,看到刘地和周影站在自己前面,立刻抽出灵符,拉开架势。 刘地向他身后努努嘴,示意他看过去:“我可是不计前嫌救了你的命,再恩将仇报地纠缠,可别怪我不客气。” 法师看到身后的深渊,一时也吓得说不出话来,但是定定心神之后还是毅然说道:“谁要你们来救我,我宁可死也不领你的情。” 刘地耸耸肩,沿着深渊边沿开始寻找通往对面的路,不再搭理他。周影跟在刘地后面,对还在那里咬牙切齿的法师扔下一句:“实在不能接受刘地的帮助,就自己跳下去好了,当他没帮过你。” “我以为自己就够恶劣的了,想不到你这家伙比我还歹毒。”刘地拍着周影的肩称赞道。 “我只是告诉他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 法师看着两只妖怪笑着走远,不由得握紧了双手,眼里都快冒出火来了。 一边是烈焰翻滚的深渊,一边是大声咆哮的法师和他操纵的人偶,刘地嬉皮笑脸地对周影说:“哎呀呀,早知道就不救他了。” “小心!”周影提醒他注意木偶劈来的一刀。 刘地轻松地跳在一边,飞起一脚把那个木偶踢倒,说道:“干脆照你说的,再把他扔下去就好了。” 一个人偶被周影劈倒,跌入了深渊,就像落入水中的石子一样,在火海中溅起了小小的浪花,瞬间就消失了,连灰烬都没有留下。刘地对法师招着手说:“来,来,看到了吗?一下子就消失了,连痛都不觉得。不要再磨蹭了,你也快点下去吧。” “地狼,该下去的是你!”法师狠狠地瞪着刘地,一连向他扔出了数张符咒。刘地“哈哈”笑着避开。 “小心!”周影大喊一声。随着他的喊声,深渊的火焰猛地冲出数道火光,像掀起了翻天巨浪一样,火柱消散,深渊上方出现的是数只巨大的火鸟。这些凤身、独爪、青眼的灵兽拍动着翅膀,盯着前面的两只妖怪和一个人类。 “必方!”人类法师和刘地一起脱口而出。 “不。”周影纠正说:“那只是必方留下的影子。” 他们忘却了搏斗,一起仰视着这强大的灵兽数千年前留下的影子。必方绚丽的羽毛变幻着色彩,羽翼卷动热浪,像活的一样。看着它们,周影第一次意识到,三百岁的火儿还是个小孩子,再过七百年,他也会成为眼前这样夺目、强大的灵兽。 “必……方……”眼前四只必方的影子一起纵身长鸣,挥动翅膀,灸热的烈焰扑头盖脸席卷过来…… 长长的通道中,已经远离那个深渊了,必方的叫声仍然在耳边回荡着,令人心悸。法师跪在地上,拍打着衣服上的火焰,他的头发、眉毛都被烧焦了不少,半边脸熏得漆黑,十分狼狈。刘地从墙壁中钻出来,已经恢复成了黑色狗状的原形,身上也有不少皮毛被烧焦,坐在后爪上舔着受伤的地方,比法师的样子好不了多少。周影则从墙壁的边影里出现,他的样子比起另外两个总算好一些,外表看不出什么伤痕,但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他们都没有料到,必方几千年前留在这里的影子还能使用这么强大的法术,真正的必方究竟厉害到什么地步?他们简直无法想像。 “太可怕了。”刘地喘着气说,“周影,你还是放弃吧。” “不!”周影难得的决绝。 法师从地上一跃而起,又向必方鸣叫声传来的方向走过去。周影也跟了上去。“两个笨蛋。”刘地踢踢脚下的石子,但还是跟上了周影。 走到可以感受到火光的地方他们就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步子。 刘地靠着墙壁,用一条腿站着悠然地问:“你们要怎么过去?”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周影化成一条影子,想贴着洞顶飘过去,但是一个必方的影子断然地攻击了他,迫使他狼狈地逃了回来。人类法师则画了几个召唤祝融的符咒,希望火神的力量可以迷惑必方,但是必方根本无视这些符咒,要不是他滚动得及时,差点儿就变成“烤全猪”了。 “你们看,我说过了吧?”刘地的声音使影魅和人类法师在一瞬间产生了同仇敌忾的感觉——他们都有冲过去揍这只地狼一顿的冲动。 “我以为你已经很了解影子了——它们只是一些影子,对吗?”刘地还在说着,丝毫不在乎别人的感受。 “那是必方的影子。” “我以为你也很了解必方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了?” 刘地一竖大拇指:“你倒是真了解我。” 法师的目光和周影一起集中到他身上。 “在通过这里之前……”刘地看着法师,“你是谁?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法师骄傲地说道:“我家世代修道,守护此地,降妖除魔。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保护灵药,绝不能让你们这些妖怪染指。” “事到如今何必说谎。”刘地抱着手臂站着,“没有我们的帮助你也过不去,大家把话说明白,然后相互合作才是正确的选择。” 法师有些狼狈,挺起胸膛大声说道:“我齐智远自幼发誓要斩尽天下群妖,借助先辈灵药来提升自己的法力,这有何不可?反正绝不能让灵药落入你们这些无耻的妖怪手中!” “周影是为了私利夺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是为了私利违背祖训,也不知道谁更无耻一些。” “别把我和妖怪相提并论!” “是,是。同样的事人类干就有理由,妖怪干就是无耻、该死,我知道了还不行……”刘地嬉皮笑脸地说,“那你要不要和我们合作?” 法师没有吭声。他知道自己无法凭一己之力过去,但是又不愿亲口说出和妖怪合作的话来。 “好,就这么定了,大家合作到过了这道深渊为止——过去之后依旧是拼个你死我活的敌人。”刘地击了一下手掌,说,“我来告诉你们怎么过去……” 深渊里的火焰熊熊地燃烧着,不知疲倦地翻腾着,必方的四个影子还傲立在火焰上方,展现着它们的强大身姿。当一条黑影从通道内蹿出来时,一个必方的影子立刻发动了攻击,然而被击中的目标没像以往那样化成了飞灰,而是爆烈开来,撒出了大量的水——刘地从地下的水脉里取了水,利用齐智远的人偶带了过去——大量的水和烈火接触,顿时烟雾腾腾,整个洞穴里充满了灼人的水雾,放眼看去,一片白茫茫,就连必方的视线也无法看透这一切。水雾中,黑影接二连三地跳动着,必方的影子们急切地反击,但它们攻击的都是带着水的人偶,结果令洞窟里的水汽越来越大,视线越来越模糊。 如果是真正的必方,他们一定会做出更适当的反应。但是这些残留的影子没有思维,它们只是遵循着袭击一切企图渡过这道深渊的物体的原则而行动,却无法做出明确、理智的判断。于是,当水雾遮住它们的视线时,它们一起鼓动翅膀,拍打出热风烈焰向水雾吹去,企图把雾吹散。 这股力量在洞窟中激荡出天崩地裂般的声势,不仅水雾瞬间消散于无形,连深渊中燃烧了数千年的火焰也经受不住这样的力量,被烈风卷起,片刻充满了整个洞窟,然后熄灭了。 “必……必……方……”必方的影子齐声高叫,随着火焰的消失也消失了踪影——它们依靠着火焰和必方的灵力相互依存才能留存到今天,现在火焰熄灭了,影子也就失去了凭借,它们也跟着火焰消失了。刚才火焰暴涨,将通道中那些发光的符咒都烧掉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必方最后的叫声久久地回荡着。 周影化作一团黑影,把刘地和齐智远保护在自己身后。影魅可以吸收光和热,虽然不能对抗必方的力量,但是在火浪袭来时保护同伴仍绰绰有余。刘地从周影背后伸出头来吐吐舌头:“好厉害啊。” 黑暗对刘地和周影没有什么影响,他们拍拍身上的灰尘就往前走去。齐智远却只能燃起照明的符咒,他看着眼前的深渊,再看看尚不知有多远的对岸,不由皱起了眉头——如果他还有人偶可用,就可以背他过去,但是刚才已经全用完了。 刘地和周影轻松地飞到了对面,刘地还不忘回过头来对法师挤挤眼。 刚才为了对付必方的影子,就是刘地不停地在旁边催促:“再来一个,不够啊,再拿一个来!”如此这般,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就把所有的人偶都用掉了。现在看来,这都是那只地狼早就计划好了的吧? 刘地和周影越走越远,仿佛认定了齐智远不可能追上去一样,一边还在大声地说笑着。 齐智远咬咬牙,纵身向对岸跃去。以他本身的功夫跃出数丈不成问题,但是黑暗的洞窟使他的判断产生了偏差,眼看离对岸只差数寸,但是他的气力已经用尽了,身体开始向下坠落。他举剑向壁上刺去,想止住下降的势头,但是桃木做成的剑怎么可能插得进坚硬的石壁?眼看就要落下无底深渊的时候,一只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刘地一边故意慢腾腾地拉他上来,一边说:“约好的是‘合作到过了这道深渊为止’,现在你还没有过来。”他把齐智远提上来,放在地上,装模作样地帮他拍拍身上的灰尘,俯身在他的耳边说,“从现在开始,合作关系解除。你如果再妨碍我们,我就……”他在自己的脖子上用两个手指一划,作了个割脖子的动作。 齐智远看着刘地的背影,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 过了深渊,又走过了一道长长的走廊,前面出现了两扇紧闭的石门。门上分别雕刻着必方和应龙,石刻的灵兽用宝石镶嵌的眼睛阴冷地看着面前的两只妖怪。 “你先留在这里,我进去看看。”刘地说着,显出原形,钻进了石门。 周影站在门外,心里极度紧张,连齐智远追了上来都没有发觉。多年来的目标第一次如此真实地展现在他面前。在这种层层防范的地方,一定有些珍贵的东西,如果真的是巫咸之药…… 刘地进入石门后,发觉被巨大的石门掩住的竟然是一间仅容一个人转身的小房间。房间的地板、墙壁上全都刻满了用意不明的符咒,正中摆放着一个石架,石架分成两百多个小小的格子,每个格子只有手指长、数寸宽。“这么小的地方能放什么?盛药的药瓶?”刘地喃喃地道。但是格子里面全是空的,刘地围着石架转了一圈,才在侧面最下角的一格里找到了一只陶瓶。 “只有这个吗?” 小小的陶瓶高约数寸,做工精致,刻满龙飞凤舞的图案,瓶口用朱红色的封泥封住,封泥上金色的咒文闪闪发光。刘地用大爪子抓起陶瓶摇了一下,里面确实有东西在晃动。 几道光芒向刘地射来,刘地把陶瓶叼在嘴里,连跳带滚地躲开,但是光芒还是连续不断地打下来,他想潜入地下,却发现自己被符咒的力量所困,无法在这间屋子里施展法术。 “刘地!刘地!”听到声音不对,周影扑上去敲打石门,但是一股力量把他弹了出去。他爬起来,想化作影子从门缝里钻过去,但还是被弹了开来。周影不死心,一次一次扑上去,但是结果全都一样。“刘地!你怎么了?快点出来!”门内的爆炸声越来越频繁,周影更加着急,扯着嗓子叫起来,“刘地!” “你叫那么大声干什么,我又不聋。”石门霍地打开,刘地以人形出现,口中咬着陶瓶,双手推开了石门,他身后的光芒还在不停地打下来,有几道越过他的肩头打出来,周影慌忙跳起来避开。刘地走出房间,里面才恢复了平静。 刘地身上到处是一道道的伤疤,背上用自己的血画了一个大符咒——他看到小屋里虽然光芒频闪,但是石架却丝毫无损,于是模仿石架上的符咒画了下来,想不到真的有用。他一下子倒在地上,把陶瓶扔给周影,吐出一口气。 周影接住陶瓶,打量着,喃喃地道:“这就是巫咸之药……” 刘地挥挥手:“吃吧,吃吧!吃了你就成了老不死的了。” “你的伤……” 刘地“哈哈”一笑:“这算什么。” “可这是你拿到的。” “我才不稀罕呢。你不是想修成正果吗?不是担心火儿有一天会成为别人的灵兽吗?吃了就都解决了。” “嗯。”周影欣喜地点点头。 “躲开!”周影抓住刘地向旁边一跳,齐智远的一道灵符在地上炸了一个大炕。 “把灵药交出来!” “不。” 一张巨大的网从洞顶罩下来,刘地和周影猝不及防,一起被罩在里面。网上挂着很多铃儿,贴满了灵符,一明一暗地发着光,细细碎碎地响着。齐智远冷笑道:“齐家世代相传的捕妖网,看你们怎么脱身!”说着手一抖,刘地被他连人带网拽了过去。周影却像一抹轻烟一样,从网孔里飘了出来——他是影子,怎么可能被网住。 “站住!不然我杀了这只地狼!” 周影手中握着那只陶瓶,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刘地身上被贴了两张灵符,无法动弹。齐智远踢了刘地一脚,令他单腿跪地,抬手扯起刘地的头发,使他仰着头,把桃木剑指在刘地喉咙上,说道:“把东西放下。” 周影握紧了手指。 齐智远手腕用力,剑刃刺进了刘地的皮肉,虽然他有意避开了气管、动脉,但是木剑的钝刃入肉数寸,还是伤害不轻,剑一拔出来血立刻跟着喷了出来。刘地却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挣扎呼痛,而是挂着一抹冷淡的笑容扫了他一眼。比起和自己争夺巫咸之药的影魅,这只地狼的态度更让齐智远感到气愤,他迎着刘地的目光,倒转剑柄向他头上砸下去。血顺着刘地的额头流下来,刘地甩甩头,血花四溅,他却“格格”地笑起来。 “把巫咸之药放下,不然……”齐智远继续威胁周影时才发现,影魅已经不见了。 “可恶!”齐智远咆哮一声,连续向周围扔出咒符,可是毫无反应,无疑,周影已经不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了。 “他去哪儿了?”齐智远踩着刘地的脑袋问。 “我怎么知道。”刘地自嘲地一笑。他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没有失去笑容,即使发现周影带着灵药独自逃走时也一样,还是那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们不是朋友吗?就这么背弃朋友独自逃离,这就是你们妖怪的友情。你们这些冷血的东西!”用刘地交换巫咸之药是他惟一的机会,现在周影不顾刘地而去,他实在无法掩饰心中的失望,一脚脚踢在刘地身上,咒骂着,“妖怪就是妖怪!该死的东西!无耻的东西!” “阁下又高明到哪里去?别忘了,我救过你两次,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刘地冷嘲热讽道。 “闭嘴!”齐智远尖叫起来,他把曾经受过地狼的救助视为奇耻大辱,刘地却偏偏一再提起,他用剑柄连敲刘地数下,“你给我叫!大声叫那只影魅回来救你!” “呵呵……”刘地又笑起来,“如果换了是你带着巫咸之药走了,你的伙伴向你求救,你会回来吗?” “我就不信你真的不怕死!”齐智远手起剑落,刘地的一条手臂被砍落在地。 刘地闷哼一声,几乎痛昏过去。失去一条手臂在平时对他来说可能算不了什么,使用适当的法术加上自身的再生能力,用不了一个月就可以再长出来,但是他被石室里的法术所伤,现在又被符咒制住,身上到处都是桃木剑留下的伤口,刘地现在连自己止血都做不到。他尽量端正身体,不让自己歪倒,侧着脸,依旧笑着说道:“不错,我不怕死。” 齐智远把刘地拽起来,一边推着他向前走,一边说:“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死掉的,我就不信找不到那只影魅。” 刘地虽然尽力稳住步子,但是随着失血越来越多,他终于踉跄着摔倒在地。齐智远得意地笑起来,用剑捅着还想挣扎着站起来的刘地:“怎么样?妖孽,被朋友背叛后死在这里很不甘心吧?你再笑啊,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刘地垂着头,用单手撑着身体,不让自己整个趴在地上,慢慢地说道:“我已经活了七百多年,经历了数个人类朝代,我的亲人、朋友早就死得干干净净。我曾经吃过上千个人类、妖怪,也曾经亲口咬死了几十个族人和两个亲哥哥。吃喝玩乐我什么都享受过,背叛、忠诚、爱恨情仇我什么都经历过。如果你也可以活这么久,看这么多,你就会明白,世界上没什么事是看不开的,背叛、出卖、死掉,都算不了什么……”他斜过头看着齐智远,嘴角竟然还挂着一丝笑容,“你可能是我这辈子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我就给你一个忠告吧。想做一个好法师,学着体会一下妖怪的心里在想什么吧,就像妖怪想修成正果必须先学会做人一样,法师不明白妖怪的想法怎么能成为‘天师’。我知道你法术高强,天资聪颖,可是你现在这样成不了最优秀的法师……成不了。” “你给我住嘴!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刘地的话和齐智远的祖父说过的很像,这让齐智远更受不了——这只地狼竟然比他更知道怎么做一个好法师。 “本来是想给你一些帮助的。”刘地还是那副懒洋洋地神情,“一辈子就做了这一件好事你还不领情,我可真伤心啊。” “我总有一天会成为一名‘天师’,斩尽群妖的,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反正今天你也要成为被我除掉的妖怪之一了。”说着举剑向刘地刺下来。 刘地淡淡地看着剑尖,连眼睛都没有眨。 “住手!” 齐智远立刻停住了手,抬头望去,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兴奋。 周影站在十几步外,手里举着陶瓶:“我把灵药给你,放开刘地。”他现在很为自己丢下刘地逃走的行为羞愧,看到刘地的断臂和他一头一脸的鲜血,越发自责,歉意地看向刘地。刘地收敛起笑容,深沉地看着他。 “放开他,我把东西给你。”周影催促着,他急于查看刘地的伤势,也急于结束这一切。 “给他半颗灵药就可以了。”刘地又恢复了那种讥讽的口气,“我都被他打得半死了,全给他我们太吃亏了。” 周影没想到他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不由眼圈一红。 周影把陶瓶放在地上,缓步向刘地走过去。齐智远看清楚陶瓶上的符咒封口并没有被破坏,才放开刘地向陶瓶走过去,临走之前还踢了刘地一脚。 周影把刘地扶起来,手忙脚乱地为他止血。刘地任凭他在自己身上忙活着,闭上眼,仰面向上,长长出了口气。 “对不起,刘地,都是我不好……”周影结结巴巴地说着,“我只是想,只要我吃了那个灵药,法力提升后就可以回来救你了,我不是想丢下你不管。” “没什么。” “我拿着灵药看了很久,却怕万一吃了无效怎么办,就算有效,万一不能立刻生效怎么办。我越想越害怕,觉得还是直接用它把你换回来比较保险。可是我没想到他竟然对你下这种毒手。” “我又没死,你回来了就好,其他都无所谓。”刘地半坐起来,“反正我常常在鬼门关上打转,哪天一不小心跨进去了,自己也认了。” 周影情绪很激动,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刘地扶着他的肩站起来,轻描淡写地说道:“今天先回去吧,哪天我再来和他算账。”话虽然说得淡淡的,但眼中却露出冷酷来。 “站住!”齐智远大喊一声。 他已经除去了陶瓶上的符咒,打开了封口,把一枚拇指肚大小的黑色丸药擎在手里,冷笑着说:“你们别想逃走!等我服下灵药,看我怎么用你们祭剑,怎么斩尽天下群妖。” 刘地耸耸肩,忍不住又讥讽他几句:“你家世代守护的东西你就吃了吧,别扯到我们身上,关我们什么事?”周影扶着他转过身,缓缓向外走去。 “我叫你们站住!”齐智远在刘地冷言冷语下实在难以保持冷静,一把把灵药塞进口中,吞下去,“今天这里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周影挡在刘地面前,手一伸,影刀已握在手中。他不会让刘地再受任何伤害。 齐智远气势汹汹地逼过来,虽然吞下灵药后什么反应也没有,但是他仍然决心要把这只地狼埋葬在这地底。 刘地猛地拉住周影,自己走到前面去:“我可不甘心让你杀了他,这个人类我要自己来吃。” “刘地!” “我四肢都被折断时还能咬死对手,断一条胳膊算什么!”刘地大吼一声,伸展剩下的手臂,五只利爪从指尖弹出来。 齐智远本就一心想置地狼于死地,刘地自己走出来正合他意。他感到一股火热的感觉从丹田中升起,明白灵药正在发挥作用,得意地拉开架势,暗想:就用你来试试这巫咸之药的效用。 刘地微微闭一下眼,眼睛中猛爆出寒光。 齐智远突然狂叫一声,跪倒在地,青蓝色的火焰从他的口鼻中冒出来,接着火焰冲破了他的皮肤,在他全身燃烧起来,他手舞足蹈地挣扎着,却没有任何办法抵御这来自体内的火焰。刘地看着这意外的一幕,略有些吃惊,接着恍然地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周影一把拉住刘地,把他拖后几步,不让他离齐智远太近。其实这时火焰已经熄灭了,齐智远已经成了一堆黑色的焦末。一阵阴风吹来,就连这点儿痕迹也不见了…… 周影和刘地对视一眼,毕竟是数千年前的东西,效力发生了变化也是有可能的。周影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该感叹,只差一线,服下这枚致命“灵药”的就是他了。 “十巫的工作不只是炼不死药,还要下传神意,管理国家……他们不是一个治病救人的医生团体,而是一个国家的管理中枢。从政治角度出发,毒杀也是很常见的事吧?”刘地缓缓地说,“说不定这颗‘灵药’原本就是做这种用途的。” 数千年前,人、神、妖共居的国家发生的事已经无从追溯了。这颗灵药究竟是因为时间而产生了变异,还是一开始就是用于“毒杀”的用途,这其中的答案也许刘地和周影永远也无法得知。 “刘地,我……”周影觉得自己必须向刘地说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刘地摇摇头:“你毋须自责,别为没发生的事难受。” “你还不如打我一顿,咬我一口,你这样我更难受。” “咬你?没血没肉的咬来干什么?”刘地白他一眼,“我是真的不介意。”他见周影低着头,沮丧的样子,接着说道,“以前也为出卖啊、背叛啊什么的生气、伤心来着,后来见得多了,经得多了,也就习惯了。不过,你能回来我很高兴,真的。” 周影的心里却觉得黯然:刘地并不是不“生气”,而是根本不在乎自己做出这样的事。这是不是说刘地并没有把自己当作真正的朋友呢?不过这也是咎由自取,自己确实在关键的时刻背叛了他。 刘地是周影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惟一的朋友。现在看来,因为这次愚蠢的行为,周影恐怕会永远失去这个朋友了。 “如果当时你不回来,我真的无所谓,我早就不在乎了。可是,你却回来了……”刘地把手卡在周影脖子上,一字一字地说,“所以,如果再有同样的事发生而你却丢下我独自逃走的话,就算追到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也要吃了你。因为我可以不在乎一切,却还没有学会不在乎‘朋友’的背叛!”说完身体一晃,跌倒下去…… “我再也不会‘背叛’任何人了……”周影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听着刘地对火儿把“故事”讲完,“那种滋味真的不好受。” “不是告诉过你嘛,别为没发生的事自责,还有,不愉快的事三天之内一定要忘掉。” “有些事想忘也忘不了……记着比忘了好。”周影始终无法释怀。 “唉……”刘地摇摇头,趴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真受不了你这死脑筋!过去和将来都不会发生的事,你记来干什么?” “将来不会发生!绝对不会!”周影大声说。 “那不就完了嘛……”刘地懒洋洋地拖长语调,手一点,桌子上的杯子自己倒上水跳到他手里。讲了这么半天,他已经口渴了。 火儿还在回味刚才的故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评论道:“这个故事还不错,有影参与的故事果然比你自己的好听。” “是吗?”刘地抱着一个大靠垫,把脸埋在里面,瓮声瓮气地说。 “来,再讲一个一样好听的。” 火儿的话令原本快睡着的刘地一下子跳了起来:“还讲?!” 火儿也在杯子里喝几口水,抖抖翅膀,换个姿势,做好继续听故事的准备。 “啊……”刘地惨叫一声,“周影,救命啊……” 周影摸摸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头,抓起外衣说:“我要去工作了,时间到了。” 火儿对他摆摆翅膀:“今天你自己去吧,我不陪你了。” “周影,是谁说再也不背叛朋友的!”刘地跳过沙发向周影扑去。 周影像没听见一样落荒而逃,门“砰”的一声在刘地面前关上。火儿守在门口,伸长了脖子看着他:“来,再讲一个故事。” “周影……” 下午放学回来的九尾狐林睿不解地抬起头,刘地的惨叫声正在楼梯里回荡着…… 奇谈之五 长生梦 周影跑进医院,林睿站在几名医护人员旁边,像所有的十岁人类男孩遇到这种情况时一样,啜泣着,用手不住地揉眼睛。他身边一位好心的护士用手帕为他擦拭着,并且帮他把书包提在手中。他一看到周影便迎上来,哭着说:“我妈妈……我妈妈……” 那名护士立刻走向周影,问道:“请问你是伤者什么人?” “邻居。” “你可以为伤者的手术签字吗?” “可以,但是我想先见见她。” “好,请跟我来。” 周影向林睿使个眼色,跟着这位护士匆匆而去。 独自站在医院大堂里的林睿慢慢地擦掉脸上的泪水,表情越来越深沉,眼睛透出了寒光,他的手越握越紧,自言自语地吐出了几个字:“我要杀了他们!” “林睿!”林睿回过头,看见刘地正快步跑过来。连刘地也收起了平时的吊儿郎当,关切地问:“你母亲怎么样?” “妈妈下夜班时被车撞到,肇事车逃走了,她半个多小时后才被发现。我用法术给她治疗过,虽然现在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以我的法力无法使她痊愈,人类的医生还要给她动手术。现在周影已经进去了。”林睿条理分明地说。他现在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十岁的人类男孩,眼睛里闪烁着可怕的光芒。 刘地一点头:“我也去,我的治疗法术比周影强。” 刘地和林睿紧跟在周影和护士后面跑进病房。林青萍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一名医生和几名护士围在床前。 “伤者右腿小腿骨折,手臂有严重擦伤,脑部受到撞击,有脑震荡现象,但是她的内脏没有损伤,不需要动手术。她的伤我已经处理过了,留院观察就可以了。请亲属为她办理住院手续。”坐在病床前的女医生边看手里的X光片边说。说完抬起头,目光和刘地、周影、林睿以及隐形站在周影肩上的火儿遇在一起。 一名护士不放心地道:“可是南医生,伤者被送来的时候明明在吐血,而且她的腹部还有一个洞。” “伤者口中有血是因为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腹部只是一条很轻的伤口,只需要简单的处理。”这名因为过于古板的打扮而看不出实际年龄的女医生冷淡而平静地回答,又看着林睿他们,“你们是伤者的亲属吗?她的伤势并不严重,我想不用多久就可以出院了。现在她已经睡着了,你们先帮她办理住院手续吧。” 林睿关切地来到病床前看着母亲。周影则警惕地打量着南医生。刘地却笑着道:“我们应该好好谢谢这位医生啊。还没请教您高姓大名?” “南,南羽。” 一名护士对刘地和周影问道:“请问哪位去为伤者办理住院手续?” 刘地在周影的肩上推了一把:“我留在这里,和南医生谈谈伤者的情况。” 周影点点头,对火儿使个眼色,火儿飞到病床前的架子上落下,周影跟着护士出去了。其他的医护人员也相继离开,除了守护着母亲的林睿外,只剩下刘地和南羽医生面对面站着。 “我耗费了不少法力,好心为她治疗,你们竟然一副大敌当前的样子。”南羽不屑地说道,“我还有别的病人,没空奉陪了。” “你为她治疗我们很感激,但是陌生‘人’的好意和恶意一样需要防范。” “我希望她能早点儿出院。”南羽说,“因为只有她出了院你们四个才会离开。我可不愿意医院有里这么多妖怪出现。” “我也一样。”确定母亲没事的林睿抬起头来大声说,“我也不希望我妈妈住在有吸血僵尸做医生的医院里。”──九尾狐能看破任何妖怪的原形,不论对方做了怎样的变化,这是他们族群天生的能力。 “那样最好。”南羽结束了交谈,走出病房。 刘地和林睿相互看了一眼:“吸血僵尸做医生?很聪明的选择,医院确实是有很多‘食物’又很容易吃到的地方啊!” 南羽站在病房门外,远远地看着林睿和刚醒来的林青萍亲热地说着话,颇有几分诧异,人类母亲和妖怪儿子的组合怎么看都很怪异,但是这两人在一起又明明透着说不出的和谐。 “妈妈,我又考了第一名。”林睿正把自己的卷子给母亲看,“还有这些鸡汤,是我自己炖的哦,你快尝尝看。” 林青萍看着考卷,大口地喝着儿子做的汤,目光中充满了欣慰。 “今天上课的时候,我后面的文立一直在说话,于是老师就用粉笔扔他,结果一下子把装粉笔的盒子打翻了,于是大家都笑了,一起帮老师捡粉笔,课都耽误了。”林睿指手画脚地给母亲讲学校里的事,“还有啊,今天老师要我参加长跑队。可是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跑步,就跟他说,这样的事要回来和妈妈商量。等老师来问你的时候你要记得说不行啊。” “你这个孩子真是……” “这叫随机应变嘛。” …… 南羽看了一会儿,一名护士走过来道:“南医生,许院长找你。” “我马上去。”南羽跟着护士走了。 就在南羽看着林睿母子的时候,刘地和周影也在远远地看着她。 “我竟然完全不知道这里还有这样一个妖怪……”刘地感慨着,“而且她的道行这么高。” 周影实事求是地说:“至少比我强,我一直到走进病房,她开口跟我说话时才发觉她是妖怪。” “是很高强,不知道她活了多久了?”难得刘地承认别的妖怪比自己强,“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恶意,你最好把火儿留在林青萍身边,小心点儿总没错。” “我知道。” “送我去时空酒吧。”刘地大言不惭地要求,“我跟女人有约会,等有空的时候再来调查一下这个僵尸。” 周影嘱咐火儿留下来后和刘地并肩向外走,不放心地说:“对方没有不利于我们的举动,你最好别把人家惹火了。” 刘地回给周影一个令他更加不放心的笑容。 “呵呵呵呵,南医生,坐,坐。”开场白还是许院长那一串招牌式的干笑。南羽淡淡一笑,在座位上坐下来。 “南医生,是这样的,后天有一个手术,本来应该是陈医生主刀的,可是这几天陈医生的手臂疼,怕手术中有什么闪失,所以你看你……” 南羽点点头说:“可以,我这几天没有什么手术,请把病人的病历给我看看。” 许院长不等她说完话,已经把一份病历推了过去。 南羽手中拿着这份病历边走边看,却被一个油滑的声音叫住了。南羽静静地看着他:“陈医生,有事吗?” “哈哈,没什么。只是又要麻烦你替我做个小手术,所以想请你一起吃顿饭,我今天晚上刚好有空。” “我值夜班。”南羽随口说,她不愿意和这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说话。 这个男子叫陈余学,是这所医院院长的儿子,从医学院毕业后便在这所医院做了医生。陈余学在这所医院工作了四年,也算得上是声名鹤起的青年才俊。只是,这四年中南羽至少已经因他“手臂疼”,替他做过三十次难度较高的手术了。从其他几位医生的私语中,南羽知道,他们也曾在这位“青年才俊”“手臂疼”或者“发烧”的时候代替他做过手术,而这些事都是由许副院长一手安排的。那么这位“青年才俊”有几次手术是自己动手做的呢?南羽一边走一边微微笑着──在人类中生存了这么久,她喜欢想这样的事——作为消遣。 身后陈余学大声训斥着一名碰到他的病人,引起了几个走在南羽身边的护士的窃窃私语。“……陈院长那么严谨、认真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这大概是这所医院中所有的员工对这对父子的一致看法。 确实,陈余学的父亲陈定是个出色的医生,也是个口碑极佳的院长,待人接物严肃认真,不失尊重,所以在别人眼中,陈院长有这么一个儿子实在是一件值得叹惜的事。对此,南羽的看法和大家有异曲同工之处──一只城府极深的老狐狸生出一只只会乱吠的狗儿子,确实有值得叹惜之处。 “她叫南羽,在那家医院里已经做了两年医生,不过我估计实际时间要长得多,她一定是把别人的记忆和人类的档案资料一起修改了。”刘地向周影、林睿说着他的调查结果,“但是这几年医院里并没有病人失踪或被吸干血的记录,也许是她做了手脚,但更大的可能是她以血库的血为生,没有伤过人。这几年倒是有不少妖怪进了那家医院觅食,结果再没出来过。” “那就是说她不会对我妈妈不利了?”林睿只关心自己的母亲。 “我看她没有恶意。”周影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刘地却道:“我看她是对人类没什么恶意,但是对妖怪就不一定了。” “她的道行很高,我们还是尽量不要与她发生冲突。”周影小心翼翼地建议,因为他在刘地脸上明显地看见了“闯祸”的前兆。 刘地沉思着说道:“我在想,她打扮得那么古板,应该不是幻形,而是用原来的样子。难道说她的样子漂亮到需要掩饰吗?漂亮的女‘人’啊……” 周影和林睿一起摇摇头。 林睿站起来说道:“既然这样,我也就不担心了。我先出去了,待会儿我会到医院看妈妈,就说是周影送我去的,你可要记得替我圆谎。” “还没找到?”谁都知道他想去寻找撞伤林青萍的凶手。 “怕僵尸对我妈妈不利,这几天没去找。”林睿口气淡淡地,“放心,他跑不了的。”他曾经为了替生母报仇,只身追踪仇人一百年,这次撞伤林青萍的凶手要是落在他手中,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周影叹息道:“那个司机或许还是投案自首比较好。” “据说他撞伤人后就逃走了,如果不是有林睿和南羽先后用法力给她治疗,她早就死了。”刘地懒洋洋地说,“这样和故意杀人有什么区别?活该他遇见林睿。” 南羽叫住出租车,拉开车门看到周影,一时两个人都呆住了,相互对视了半天,南羽才坐进了车里。 “请问到哪儿?”周影刚把林睿送到医院,没想到上来的客人是南羽,心里不由有几分紧张。 “海滨西路七十二号。”南羽若无其事地说。 车内一片沉默,周影和南羽都不再说话。直到快到目的地时,南羽才突然问:“那只九尾狐真的是那个人类的儿子吗?” 周影肯定地回答:“是的。” “那就好。”南羽微微笑了一下。 “到了。”周影停下车,“车费九元,谢谢。” 南羽既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露出惊诧的表情,依照他说的数目给了钱,下了车。这反而令周影有点儿意外,一般妖怪坐上他的车,在他说收车费时对方总会表示不解,问一些妖怪为何要靠工作赚钱一类的问题,或者虽然不说什么,但也会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南羽是第一个什么表示都没有的妖怪。周影不由得抬起头,看着南羽走进了路边一座房子。 那是座老旧的两层小楼,有一个小小的院落,种满了各种花木。楼房的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一眼看过去,除了玻璃门窗,整座房子都是绿色的,更加衬托出了这座建于三、四十年代的房子的老旧和阴森。 如果是刘地看到南羽住在这种地方,多半会大发感慨说些这里真适合僵尸住之类的话,但是周影却觉得南羽有那么高的道行,又已经在这座城市里住了好多年,她完全可以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些。另外,周影觉得,即使她不做医生也可以轻易得到血浆,可是周影看到的却是她在很认真地履行医生的职责。 总之,她和别的妖怪不一样。周影驾车离开的时候这么想。 南羽透过窗户看着红色的出租车驶走,心里有着和周影一样的想法。 “我再也不到医院那种地方去了!”火儿大声宣布,“为了朋友也不能再去了!那里的东西简直不能吃!”他在医院里呆了四天,回来后一边狼吞虎咽地吃饭一边气呼呼地说。 刘地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天天吃周影做的饭你竟然也有吃不下的东西?!天啊,那么那家医院的伙食岂不是吃了会死人?” “哼!”火儿对于医院这种地方是一点儿好感都没有了。 由于已经确定了南羽没有恶意,所以也不需要火儿继续留在医院里了。林青萍的伤势已经基本痊愈,今天就准备出院,林睿已经和周影说好了要去接她。 “砰砰!”“咣啷!”五楼传来了一阵响动。 周影皱皱眉头。这段日子以来,楼下常常会有这样的声响传来。果然,紧接着便是千篇一律的踹门声,几个男人粗野的吵骂声,摔东西的声音……周影和刘地一起叹了口气──要知道,今天只有林睿自己在家里。 几分钟之后,林睿拍着手走上来,说道:“真讨厌,那些讨债的家伙又来了。”他因为一直没有找到撞伤母亲的那个司机,所以这几天心情特别糟,看来那几个讨债的男人适时地充当了他的出气筒。“这也算是为世界和平做了贡献。”刘地耸耸肩,在心里这样称赞那几个人。 “我们走吧。”林睿在那些讨债的人身上施展了一番拳脚,又想到母亲快要出院了,心情总算有了好转,对周影说,“我要先去买鲜花来庆祝妈妈出院。” 林睿一手抱着一大束色彩亮丽的鲜花,一手拉着周影,蹦蹦跳跳地走进医院,看起来完全是个普通的小男孩儿,嘴里还在说着:“周叔叔,我们回去的时候去买菜,晚上庆祝妈妈出院吧。” 周影忙不迭地点头,每次听到林睿叫他“周叔叔”,他都会有短时间的思维短路。 当他们来到林青萍病房所在的楼层时,便看到几名医护人员匆忙地跑过去,还有几名病人站在走廊上,大声地议论。 “那是我妈妈的病房!”林睿惊慌地说道,把花一丢就冲了过去。周影只来得及用幻影遮住他,以免让周围的人类看见一个十岁男孩以每秒二十米的速度奔跑的情景。当他拾起那束花,跟着走进病房时,看见几名医护人员正围在病床边抢救一名中年女性,各种仪器闪着灯,显示着各种常人看不懂的数据,更增添了一种紧张气氛。那个女人面色苍白,嘴唇青紫,呼吸十分微弱。 周影回过头,林睿正紧紧抱着林青萍的胳膊,母子两人相互依靠着,林青萍惶然地说:“她只是喝了一口我杯子里的水……只是喝了一口我杯子里的水……”周影的目光和林睿遇在一起,林睿的眼睛里是对差点失去母亲的恐惧和越来越浓的杀机。 中毒的是林青萍的姐姐林海萍,她这几天一直在医院里照顾妹妹。当时林青萍想要喝水,她为妹妹倒了水之后怕烫,体贴地先尝了一口,就是这一口水令她倒了下去。 被投放在林青萍杯子里的是一种致命的剧毒,如果不是她的姐姐先尝了一口,而是她自己将水一口气喝下去的话,恐怕连抢救的余地都没有了。 医院里的投毒事件不但令医院方面一片慌乱,也引来了大批警察和记者。当林睿用挂着泪珠可怜兮兮的表情叫了两声“周叔叔”之后,周影便乖乖地出面去为他们母子应付这些人了,对他而言,这样和人类周旋是世界上最累的事情。当他好不容易从那些人手中脱身出来,迎面便遇上了刚刚从病房里出来的南羽。 “她没事了。”南羽温和地主动打招呼。 “哦,那就好。”周影道。 “九尾狐先回去了吗?” “嗯,他要陪他母亲。” “他不会放过那个下毒的人吧?” “我想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一旦执着起来,是很吓人的。”周影回想起数月前他眼中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现在的他终于有了笑容,眼睛里也有了应该属于小孩子的天真,但愿他不要因为这件事,又恢复成原来那副样子。 “请转告他,如果找到投毒者,请在这家医院以外的地方动手。”南羽说完,转身走了。 “在这家医院之外……”周影看着她的背影,“难道说投毒者就在……” “她这么说,投毒者肯定是在那家医院里了!”林睿叫起来,“我要去把他撕成碎片!” 刘地按着他的头把他按回座位上:“你干吗说火儿的台词啊,只有他才会这么不管三七二十一的。” 正蜷着身子在周影怀里撒娇的火儿斜眼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咳咳,只有像火儿这么强大的灵兽才能随心所欲地行事,而我们这些弱小的妖怪就必须瞻前顾后。”刘地义正辞严地说。 火儿嘟哝一句:“这还差不多。”又缩回了周影怀里。 “那个僵尸既然这么说,就一定知道是谁投的毒,而且知道投毒者就在那家医院里,所以才会来警告我们不许在她的地盘上动手。”林睿说,“我要去那家医院,直到把他找出来为止,不然说不定我妈妈还会遭到袭击。” 有了这次的投毒事件,基本上可以肯定上次林青萍的车祸也是有人蓄意所为。所以林睿现在高度紧张,生怕母亲再遇到什么不测,以至于处于一种神经过敏的状态。就在今天下午,他还在林青萍下班的路上把一个不小心骑车碰了她一下的老太太扔出了几十米远,要不是刘地及时帮他善后,那些人类还不知道哗然成什么样子呢。因此刘地和周影都一致认为这件事情还是早点儿结束为好。 可是为什么有人想要林青萍的命呢?她只是一名普通的人类女子,丈夫死后孤身抚养着一个儿子,还要努力地工作以偿还丈夫留下的债务。为什么有人处心积虑地要杀死她呢? “仇杀,谋财,谋色,情杀,杀人灭口,变态杀人──还有,杀错人了。”刘地扳着手指头数杀人的动机,“连下两次手,估计不是杀错人。谋色的话,她也没什么姿色可言(林睿看他的目光达到零度以下),情杀……她没婚外情吧?(目光到达绝对零度,小宇宙爆发中……)” 刘地三下五除二解决掉扑上来的林睿,一边从他嘴里往外拔自己的手指,一边继续说道:“变态杀人一般不会认定一个人下手,那个女人也不像会惹下生死冤家的样子……所以,只剩下谋财和杀人灭口了。” “吾(我)闷(们)嘎(家)末(没)坎(钱)!”由于嘴里还死死咬着刘地的三根手指,林睿的声音含糊不清。 刘地一边用脚蹬着林睿的身体往外拨自己的手,一边说:“不对,你们家有钱,你‘爸爸’生前借的那一笔钱哪儿去了?总不会凭空没了吧?” “他不是我爸爸!”林睿大声反驳,他这一张嘴,刘地趁机把手抽了出来。 刘地舔着血淋淋的手指感叹:“瞧你把我咬的,你属狗的啊。” “你才是狗!” “我是狼,地狼。”刘地骄傲地说,“别把我们和那种只会摇尾巴的东西混为一谈。” 火儿在周影耳边说:“他长得明明像狗,对吧?”只是他这样的耳语声实在太大了,倒像是故意说给刘地听的。 “火儿……”刘地转向必方,准备誓死维护自己的种族尊严。林睿立刻跑过去和火儿并肩站着,摆出要大干一架的样子。 “好了,好了。”周影急忙站出来打圆场,自从林睿和火儿建立了对付刘地的同盟后,这里就被他们开辟成了第一战场,在短短两个月内周影已经换了四次家具,三台电视,七个窗户和三十六块玻璃了。他开出租车收入有限,又没有去抢银行的打算,所以只有尽力阻止这种战争的发生。“还是林青萍受到人身威胁的事比较重要。” 这句话果然有效,林睿立刻转移了注意力,大声宣布:“我一定要保护妈妈!” “我知道,我知道。”刘地躺回沙发上说,他能躺着或趴着的时候绝不会坐着,这也是他主动为周影家的沙发买回了一大堆软垫子的原因,“可是总得先找到那个投毒者吧?” 林睿自言自语道:“为什么并不重要,反正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问题是那个家伙是谁?”他说完握紧拳头,磨了磨牙。 “总要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才能找出他是谁。”刘地说,“一个是图财,就是你‘爸爸’那笔钱的下落(林睿向他一口咬下去);一个是你妈妈最近有没有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听见什么不该听的。” 林睿思索着说:“没有吧。” “有也不会跟小孩子说啊。”刘地推推他的头,“也有可能她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呢。” “哼!”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刘地的分析确实有道理,而且他对人类的了解也是林睿、周影和火儿无法比拟的,林睿不甘心地问,“那你说怎么办?” 刘地不无得意地吩咐道:“你不用管别的,每天跟着你妈妈,保护她就行──可别再大惊小怪,把靠近她的人全丢出去了。我去调查你‘爸爸’把钱用到什么地方去了(林睿抓住他又是一口)。周影,你去找那个僵尸打听一下,她应该知道是谁投的毒。” “我去?”周影为难,“怎么问她?” “我们当中就属你跟她最熟,你不去谁去?” “我只见过她三次而已。” “已经比我们多了两次了,你不是还知道她住的地方吗?有火儿在,她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去吧,去吧。”刘地不怀好意地笑着,显然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走出手术室,南羽脱下手套丢在一边。三个小时的手术中,名义上的主刀陈余学出了四次娄子,如果自己不是妖怪,而是个人类医生,那个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至少已经死了两回了。 门外,病人的家属还在感谢着陈余学,而他也毫不脸红地接受了。南羽坐在大开着门的办公室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人类啊,明明那么珍惜自己的生命,却又轻易地把生死托付给了别人。南羽的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陷入了沉思当中。 当南羽回过神来时,穿过人来人往的走廊,视线和正站在那里看着她的周影遇在一起。 “啊。”南羽平静地招呼。将一只杯子注满清水,放在自己对面的位子前,向周影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周影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一踏进南羽这间办公室,不知道她施了什么法术,外面嘈杂的声音全都被挡住了,医院里忙碌的人们也像是在表演着某种哑剧。当周影回过头去看着这一切时,就明白南羽刚才在看什么了。 “人类的出生、死亡、痛苦、欢乐、希望和绝望,在这里全都可以看到。”南羽说。 “是吗?”周影不确定地说,“只是一部分吧。” “对,一部分。”南羽因为他的直率失笑,“可是那是最真切的一部分──我这么认为。” 周影一直试图了解人类,可是他至今对人类的认识还是那么虚无飘渺,所以无法体会南羽所谓的“最真切”是什么。 “死亡,是生灵们最畏惧的事,妖怪、动物、植物、神民……人类也是。不论他们原有的生命有多长,都想活得更久。而医院就是人类用来延长自己生命的场所……”她正说着,一辆担架车从门口推过去,车上躺的人类被白布覆盖着,一些死者的亲属沉痛地跟随着,声泪俱下。“可是,还是躲不过去。”南羽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人类、妖怪都一样,终有一死。” 周影看到她的嘴唇上沾了一滴红色的液体,慢慢滑落在她苍白的皮肤上,十分醒目──她的杯子里盛的竟是鲜血。周影低头凝视着自己面前杯子里的清水,不知道她刚才所说的话,是警告还是威胁。 “你找我有事吗?”南羽问周影。 “是谁投的毒?”周影直视着南羽反问。 “是九尾狐让你来的?” “请你告诉我们,免得林睿整天精神紧张,惹是生非。” 南羽笑着摇头,正要说什么,却突然站起来,神色凝重下来。 周影跟着她站起来,他也察觉到了异常,地面在难以发觉地微微颤动,空气中也有某种不属于人类的波动传过来…… “又来了。”南羽皱起眉头。 “不是人类,也不是妖怪……”周影不解地看着南羽。 南羽匆匆走了出去,施展一个法术,隐形穿过医院里涌动的人群,周影犹豫着,想到了林睿和刘地嘱咐的事,还是跟了上去。 南羽一阵风似地走着,转过几道楼梯,方向一直向下,直到穿过了地面,走进了一条地下的走廊。由于她一直没有反对周影跟着,周影也就不客气地一直尾随着她。当学着她的样子穿过一道加了双重锁的门时,周影心里的异样更加强烈了。 “他们把门设计成那样,就是为了不让别的人类发现。”南羽说着,打开了一扇门。 那扇沉重的铁门打开的一瞬间,一条人类的手臂猛地伸了出来,扣住了南羽的脖子。那条手臂运足了力气,肌肉一块块地鼓起,好像要把南羽的头从脖子上揪下来一样。如果他抓住的是一个人类女子,恐怕真的会发生这种惨剧。因为周影清楚地看见那个“人”一拳砸在南羽头边的墙上,竟然把水泥浇铸的墙打了个大窟窿。 但是南羽不是人类,这种袭击对力大无穷的僵尸来说算不了什么。她平静地抬起手,向那个“人”的肩膀一推,应手发出了一声像枯木折断似的声音,那个“人”的手臂显然已经断了,却依旧挂在南羽的脖子上,手指扣得紧紧的。 南羽把他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拉下来,轻轻地说:“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请你还是回到幽都,等得到一个灵魂之后,再来这个世界吧。”随着她的话音,那个“人”缓缓倒了下去。南羽扶住他的身体,使他平躺在地上,轻轻叹息了一声。 周影看到了那个“人”,但是周影无法确定他是不是人类。他的身材十分高大,估计超过了两米;脸庞十分怪异,五官全部挤在一起,生在脸的中间;皮肤也是一条一条的,布满了裂开的血口,就像他的皮肤包裹不住他的身体一样,有的地方结了痂,有的地方还在渗着血。 “这不是人类。”这是周影的第一个结论,可是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妖怪,难道是自己所不知道的某种生物? “他什么都不是……”南羽把桌子上的玻璃试管推到地上,“哗啦”一声,试管碎了一地,“那不过是人类为了追求长生不老,犯下的错误之一。” “长生……”周影重复着这个在他的想法里和人类根本扯不上关系的词。 南羽轻笑着说:“你不会以为只有我们在不停地修炼,追求更完善、更长久的生命吧?人类是聚合了天地间所有生灵的灵和魂创造出来的,所有的生命都畏惧死亡,都梦想着长生,人类自然比其他生灵更想长生了。” “是吗?”在周影看来,南羽显然是很了解人类的,“可是他们这究竟是在干什么?”周影对于地上那个“人”还是不解。 南羽看着他,露出了明显带着悲哀的眼神,使周影无法再追问下去。 南羽一边和周影说话,一边把许多试管打破,又从一个密封的容器中倒空了许多粘稠的液体,接着把一些从笔记、资料中抽出、撕下的纸张放在一起,手指一拂,纸张猛烈地燃烧起来,转眼化成了飞灰。 “很多次了……”南羽突然说,“他们一直犯错,所以我要不断地替他们善后。”也许因为她觉得周影与别的妖怪不同,也许她很想和别的同类说说话,竟然开始跟周影说起了事情的详情,“那是一个克隆人。”她说完后看着周影,仿佛在问他知不知道什么是克隆人。 “克隆人?最近人类的各种话题中常提到。”周影开始在记忆里搜寻关于克隆人的印象,“人类为什么要克隆自己呢?制造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东西,就代表自己可以继续活下去了吗?我无法理解这种想法。” “不是。”南羽面无表情地说,“他们是想把克隆人的器官移植到自己身上,让自己的身体永保青春。” 周影微微张开嘴,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那不是和采补一样?” “因为克隆人诞生的时候全是婴儿,而婴儿的有些器官是无法移植给成年人的,他们又不愿意花费时间把这些‘器官’抚养长大,所以他们在做出了克隆人之后,又开始研究使婴儿快速长大的办法。而他,就是失败的试验品。他们一次又一次地使试验品变成了怪兽,我就不得不来替他们善后。”南羽说道。 “就任由他们这样?”周影直觉地对这些人类生出厌恶感。 “我喜欢人类。”南羽这么回答。 周影把心里的想法直接说了出来:“你很像刘地。” “刘地……那个地狼?” “对,他也吃人,但是他真的很喜欢人类,总是无法扔下人类的事不管。只是他肯定不会像你这样承认。” “阿嚏,阿嚏!”刘地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自言自语地嘟哝:“最近有流感,难道我感冒了?不过我是妖怪啊,怎么会感冒?还是因为昨天一起过夜的那个妖怪女子的毛皮太丰厚,对皮毛过敏了?可我自己的皮毛多么华美、厚实啊,我怎么不过敏?嗯,明白了,肯定是哪个家伙在念叨我……是有个家伙在说英俊的地狼坏话,还是有个美女在思念我呢?啦啦啦啦啦……”他又开始自编歌曲来唱,并且把双手插在口袋里,倾着身子看眼前这座房子。 位于偏僻的路段,经历了许多岁月的房屋静静矗立在黑暗中,门口一块招牌上依旧写着“立信生物研究所”几个字,但是里面早已人去楼空了。自从林青萍将生物研究所关掉之后,这些房屋还没有被再次租出去,空在那里,一丝生气都没有。 刘地老实不客气地穿过墙壁走了进去。 “地狼,地狼总是这么英俊,为什么你总是这么英俊,啦啦啦……”刘地一边走一边唱歌,同时搜寻着自己要找的目标。当耸动鼻子嗅了嗅之后,满意地点点头,转身钻进了地下。 下面是个实验室,摆满了试管、仪器等物品。如果刘地知道周影在市立医院看到了什么,他就会发觉,他看到的这个地方虽然设施、装潢简陋了一些,但是跟周影看到的事物何其相似。 “林青萍应该也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吧?”刘地自言自语着,“林海那笔钱就应该用在这里了,那么他背着妻子究竟在这里做什么呢?” 刘地开始四处张望,乱翻着那些实验资料,把仪器里的试管一根根拿出来查看,闻气味。这么忙活了半天,他把看完的一本笔记扔到地上,突然纵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人类,哈哈哈哈,人类啊……哈哈哈哈,这样的事,也只有人类才做得出来吧!哈哈哈哈……” 直到实在笑得失去了力气,他才在那摆满试管的桌子上坐下来,一边一根一根地把那些试管往地上丢,一边想:“那么,还有一个地方需要去……” 市立医院中,南羽和周影已经离开了那个地下室,他们并肩缓缓走在医院的长廊里。 “真的那么喜欢人类吗?”周影虽然看得出南羽很爱护人类,可是他还是对此很不解,特别是南羽还是一个以吸食血液为主食的僵尸。 “我必须喜欢……”南羽思考着,长长地叹息一声后,说道,“因为我曾经吃过人。在我刚刚从尸体变僵尸的时候就开始吃人了,很长时间不吃别的东西,只吃人类。吸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不论是男人、女人还是老人、孩子,不论他们反抗、哀求还是恐惧,我把他们全吃掉了。所以现在我呆在人类的医院里为人类治病,保护他们的安全,只因为这一切都是我亏欠他们的。” “可是人类不是也吃其他生物吗?而且吃得毫无歉意,就像妖怪吃人类一样,是天经地义的事。”周影不太同意这种观点。 “可我不是人类,我不想和他们一样!”南羽正容道。 “嗯。”周影没有异议,虽然他要学着做人,但还是有很多事、很多人会让他产生和南羽一样的感觉。 “即使吃的都是恶人,那也是在吃人;即使其中只有一个无辜的人,所犯下的过错也同毁灭一座城市没有分别。”南羽仰头望着天,回忆着自己是从什么时候不再为了“食用”而杀生的,那时的悔恨一直还留在她的心头。 “你是因为迷惘才留在这里的吧?”周影在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南羽的内心,“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突然发现自己喜欢着一直被自己当成食物的人类,不知道何去何从了吧?”当南羽看着他的时候,他又道,“因为我也是这样,虽然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这么做,但是忽然又会觉得自己不想成为那样,所以常常会觉得迷惘。” 南羽思考了一会儿,笑一笑说道:“那么你来这个城市又是为了什么?” 周影迟疑了一下,他总是因为这个问题遭到善意的嘲弄,刘地、林睿和瑰儿都是这样。虽然他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希望南羽也这么做。不过他还是说:“我在学着做人,因为我想修成正果。” “是吗?”南羽认真地说,“那太了不起了,一定要有非凡的毅力才能坚持吧?” 周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自己的行为并不需要别人的认同,但是一直在努力,一直在追求的事儿能够得到赞许和鼓励,还是一件令他心头一热的事:“你是第一个对我说这种话的。” “你也第一个对我说,我对人类所做的一切不是出于仁慈或别的什么,而是出于迷惘──你说的很对,所以也请相信,我对你说的也是真的,只要一直努力,总有达成的一天。” 南羽的笑容让周影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他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虽然他一直对“快乐”的意义不太了解,但是现在他认为,能和南羽这样一边说话一边并肩前进是件很“快乐”的事。 “你就这么回来了?把去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林睿大叫大嚷着,“本来以为你会比较可靠呢,结果和那只地狼一样!” 周影自知理亏,没和他争辩。和南羽一直聊了几个钟头,回来之后还沉浸在那种愉悦的心情里,如果不是一进门就被林睿追着问,他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去找南羽了。他试着岔开话题,问道:“刘地还没回来吗?” “早回来了,不过又出去了……”林睿无奈地坐在沙发上,“他说今天晚上和女人有约会,有事明天再说。”他斜眼看着周影,“我竟然会指望你们。” “早知道我就跟你去了。”火儿火上浇油地道,“我绝对会让她招出来的。” “就是,我们一起去,不靠那两个家伙了。”林睿握拳一砸桌子,“让她知道火儿的厉害!” “对,让她知道我的厉害。” “不行!”周影大声道,“明天我再去一次,她一定会告诉我的。”他今天之所以没有带火儿去,是因为一开始他就是想请南羽告诉自己,而不是强迫她说什么。现在他为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而高兴。 “明天?那你今天晚上干什么?”林睿不依不饶地问,“别告诉我你要去工作,如果你把工作看得比我妈妈还重要,我就拆了你那辆破车。” “我刚回来。” “现在就去,不然我和火儿去。”林睿摆出无赖的架式。 周影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终于做出了让步。“我现在去。”他抓过外衣,心中对于马上又可以见到南羽的愉悦其实多过了不耐烦。 “嗨,美女。” 刚刚走出医院的南羽抬起头。 “嗨,美女僵尸。”刘地站在路边摆出一副很帅的样子,向南羽招呼着。 南羽像没看见他一样,径直向前走。 刘地自顾自地说道:“你下班了啊,慢走哦。”说着穿过南羽身边,向医院里走去。 “你要干什么?”南羽一下子停住脚步。 “我来看病,最近吃人吃多了,牙疼,哎哟,哎哟……”刘地装模作样地捂着腮帮子。 “那里没有给你看病的医生,还是我来帮你看吧。”南羽说完,转过身来。 “哦,我喜欢女医生,比男的好。” 电光火石间,刘地和南羽交换了位置,刘地的利爪没有撕裂南羽的身体,南羽的手术刀也没能刺进刘地的肌肉。 “不错。”刘地称赞对方,“你的道行比我高,可是我敢打赌,你的实战经验一定不如我。不是我吹牛,我可是一向喜欢惹是生非的。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不必了,我相信你是个爱生事的家伙。”南羽站在刘地面前,挡着他去医院的路,“只要你不进去,就不必。” “还是想打嘛,还说什么不必。”刘地油腔滑调地说,“医院是公共场所,你凭什么不让我去?我也有身份证,有人权的。” “你凭什么要进,我就凭什么不让你进。” “哎呀,真是的,跟雌性动手违背我善良的天性啊。”刘地一边说,一边拉开了架式。 南羽双手各执了一把手术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刘地。 “竟然这么护着人类,那么你最好让我过去,不然周围这些人类可就要倒霉了。”刘地说着利爪一挥,一道疾风掠过,一块数米高的广告牌轰然倒地,发出了一声巨响。周围的人类一片喧哗,幸好没人路过那里,才没有发生悲剧。刘地用冷酷的眼光看着南羽,伸蜷了几下指爪。 “你不会。”南羽说,“周影说过,你喜欢人类。” “那个大嘴巴。”刘地呼出一口气,又恢复了那副流里流气的样子,“看来只好用正常的方式解决了。”他伸了一下手臂,十只利爪弹了出来。 南羽握紧了手术刀。 “住手!” 当刘地和南羽一起动起来时,周影突然跳到了他们中间,他张开双手拦在他们面前,刘地的利爪和南羽的手术刀一起插在了他身上。这种攻击对周影构不成什么伤害,他的身体在攻击之下化成了一团黑影,接着又凝聚了起来。 “你不要紧吧?”南羽心有余悸地问。 刘地却用力在他头上打了一巴掌:“你在干什么啊!突然跑出来,没看见我在教训这个僵尸啊!” “你们不要再打了。”周影还是张着手拦在他们中间,“我不愿意看见你们争斗。” 南羽看着他,眼中有一缕光芒闪动。 刘地却又狠狠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什么不想看见‘我们’争斗啊!这种时候你应该毫不犹豫、义无返顾地冲上来帮我才对。我们认识多久了?我们是不是朋友?你竟然见色忘义、重色轻友、没义气……(以下省略五千字)” “我不想看见你们争斗。”周影又重复一遍,眼睛里流露出忧伤,“我真的不愿意。” “行了……知道了……”刘地为他的毫无幽默感叹了口气。 这时,他们周围已经开始出现了看热闹的人。虽然他们看不见刚才刘地和南羽的争斗,但是两男一女站在马路中间,两个男人又在吵吵闹闹,这已经能给围观的人们提供足够的娱乐了。 “看,三角恋。” “是婚外情吧?” “那俩男人……” “打呀,打呀!是男人就动手啊!” “已经打了,可那一个没还手。” “心里有鬼。” “世风日下啊……” 三个妖怪面面相觑,终于逃跑似的冲出了人群。 “哈哈哈哈……”刘地放声大笑着,“人类真是太好玩了。三角恋,婚外情,他们就知道这些吗?”他边笑边看着南羽说,“可是有些妖怪偏偏就喜欢这样的人类,还要处处护着他们。” “我的事不用你管。” “可是……”刘地拖长了声音,“事情牵扯到了我朋友家里养的那个恶棍的朋友的母亲,这也算是我的事啊。” “你说火儿是恶棍,他知道了又会大闹一场的。”周影小心地提醒他。 “他不是恶棍吗?还是说恶霸比较准确?” “……”周影觉得自己要一辈子担当刘地和火儿的调解人了。 “总之……”刘地继续自己的话题,“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要怎么做?你护不了那些人一辈子的,有我,还有林睿和火儿,你又不会分身术。”说到这里,他确定一下,“你不会吧?……不会!那就好。法术再强你防得了我们三个吗?” “没有必要,我本来也不想保护那个人,我只是要救另一个人而已。所以现在不行,最少还有一天,不,二十二个小时,之后随便你做什么,在那之前……”南羽骄傲地仰起头,“我不做任何让步。” “救人……真不像妖怪该说的话。”刘地抓着下巴装作沉思的样子,“你要说去吃个人嘛我还可以考虑。” “刘地……”周影知道刘地这种得寸进尺的脾气永远也改不了,但是他不希望刘地和南羽弄僵了。 “你怎么一点儿幽默感都没有!”刘地又狠狠地打了周影一拳。 “……”有刘地这样的榜样,周影恐怕永远也弄不明白什么是幽默感了。 “你要救的是个什么人?该不会是个没‘出生’的人吧?” “看来你真的什么都知道了。”南羽说,“既然这样,我也说明白,给我一天时间,我只救一个人。其他的人,我不会管的。” “早该不管了。”刘地慢悠悠地说,“说定了,就一天。” “一言为定。” “看看时候也不早了,不如我们一起找个地方喝一杯,大家都住在这个城市里,也该时常联络一下感情嘛。”刘地一谈完正事,马上原形毕露。 南羽皱了一下眉,毫不掩饰对刘地的反感:“不必了,这件事结束以后,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谁也不认识谁。” 刘地露出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笑容,搭着周影的肩问:“形同陌路?我?还是我们?” 南羽没有理睬他,对周影说:“明天的这个时候,可以开车来这里等我吗?我需要你送我去个地方。” “好。”周影忙不迭地答应。 “那我先走了。”南羽向周影摆摆手,看都不看刘地就走了。 周影看着她走进了川流不息的人群,忍不住提出心里的疑问:“刘地,你们在说什么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听见回答。 周影回头看去,却发现刘地正叉着腰,气势汹汹地对着他。“你要……干什么?”周影不由后退了半步。 “干什么?”刘地扑上来卡住他的脖子用力晃着,“你这个家伙竟然比我更受雌性的青睐,说,你用了什么手段!” “这又不是我的错……” “那也不行,我受不了!” “刘地,别不讲道理啊。” “就是不讲道理!” “刘地……” “赔偿我的精神损失!” “……” 林睿和火儿正在桌子前摆弄一个盒子。一看刘地和周影进门,林睿就跳起来急着问:“怎么样,知道是谁干的了吗?” “刘地已经知道了。”周影忙说,必要的时候,他也是会推卸责任的。 “刘地!” 刘地拍拍林睿的头,他反倒对桌子上那个盒子更感兴趣,问道:“那是什么?” “炸弹!”火儿兴奋地说,他一直在摆弄那个东西,连头也顾不得抬,“还有十分钟就会炸了。”显然他十分期待这一刻的到来,“我还从来没见过大爆炸呢。” “炸弹?爆炸?”周影一时间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有人放在我家门口的。”林睿说,“我没让妈妈看见,拿到这儿来了。竟然连定时炸弹都用上了,那些人真是卑鄙!” “你想让它在这儿炸?”周影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我在试着拆它呢,拆不了就当那些人送错了楼层吧。”林睿若无其事地说。 “别拆啊!”火儿急着说,“快炸,快炸!我等着看呢!” “快丢了它!我没钱再换一次家具了!”周影生气地叫道。 “我帮你去银行拿点儿。”林睿自顾自地拆着那个炸弹,“为了帮妈妈还债,我去观察过好几次地形了。只是怕我妈妈问钱的来历,一直没敢下手。”他手里持着剪刀问火儿,“剪红的就停,剪绿的就炸,怎么办?” “绿的啊,快剪啊!快炸啊!”火儿激动地跳来跳去。 “哦,炸吧,炸吧。我也好几年没看过炸弹爆炸了。”刘地毫无责任感地说,“这里是六楼,炸了正好砸在五楼上。” “喀嚓!”林睿果断地把红线剪断了。 “啊……”火儿瞪大了眼,“为什么不让它炸?你赔我一个炸弹!” “这个还可以炸啊。”林睿把炸弹塞给火儿,“下次带到离我妈妈远一点儿的地方再让它炸吧。”周影为那个远离林青萍的“地方”感到可怜。林睿接着问:“快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在哪里?” “说来话长啊……”刘地往沙发上一倒,大模大样地一摆手,“口渴死了,倒杯水来再说。” 林睿不情愿地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 “事情的原因是这样的……”刘地喝了口水后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摆出说书先生的架式,“林海──也就你爸爸(林睿把茶壶扔过去)──开办生物研究所的同时,和市立医院的院长陈定等人一起研究克隆人的技术。” “那又怎么样?”对于这种人类的高科技,妖怪们都无动于衷。 “那是违法的啊!”刘地用一种守法公民的腔调说,“所以他们的实验是秘密进行的。由陈定提供资金和场所、设施,你爸爸提供技术(林睿这次丢了一张椅子过来)。后来他们的实验成功了,人也克隆出来了,陈定却在这个时候翻脸不认人,把你爸爸一脚踢了出去(林睿一连扔了两把水果刀)。你爸爸(林睿自己扑了上去)当然不甘心,一气之下他就借了一大笔钱,自己继续进行研究。” 刘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晃着说道:“这一切之所以瞒着妻子,是因为同样身为一名科研人员的林青萍一向反对克隆人的实验,认为那是不道德、违背人伦的。他大概是想在自己的实验成功之后,扬名天下,财源滚滚了再向妻子坦白吧?总之,这就是他借的那一大笔钱的去处。”刘地一边说一边用幻影向大家展示那个地下实验室。 “白痴!”林睿下结论,“人类总是那么愚蠢。” “想活下去是生物的天性,怎么可以因此嘲笑他们呢。”周影在这件事的观点上更接近南羽。 “你一天用多少时间修炼?”林睿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十二个小时,怎么了?” “我每天也要修炼九个小时,就算刘地那样的,至少也要四个小时以上吧?但是他吃人和妖怪,可以用采补来补足时间上的差距——修炼,是我们妖怪维持长生的最基本的方法。” “我这样的怎么了?我比你们聪明,所以不用花那么多时间。”刘地对于那句“像刘地那样的”的形容颇为不快。 “这就是我们比人类长生的原因,也是为什么只有人类能创建这样庞大、复杂的社会的原因——他们从一开始就选择了与我们不同的路。我们的时间用来追求修行和进化,而他们的时间却用来追求生活和享受。现在却又去搞什么追求长生的技术,太没意思,也太卑鄙了。” “万事殊途同归,他们用他们的科技追求长生也没什么不对啊。” “哼……可是牵扯到了我妈妈。”这才是林睿气愤的原因。 “林海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还要三番五次地袭击他妻子?”周影问刘地。 “你们终于想起正事了。”刘地说,“那个陈定把林海踢出去后,下一步的实验就做不下去了,偏偏被他骗了的林海憋着一口气,竟然把这个实验独立完成了。你们想,陈定应该是个什么心情?再去找林海合作,林海也不会愚蠢到再上当,所以他就动了狠的。一开始估计是利诱,不成又威胁,反正人类都是这一套,最后就……”他用两根手指,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就是说林海的死也不是意外了,可是那关我妈妈什么事?为什么又扯上她?”林睿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爸爸”的死因毫不关心。 “因为林海虽然死了,可是陈定并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啊,不向他老婆下手向谁下手?还有一点——这一点只是我的猜测──林睿得了绝症,可是却依旧好好活着。”他的目光停在林睿身上,“他们当然不知道这里面的变故,只会认为林青萍掌握了某种连血癌也能治好的技术。直接找她要,连林海的死也会被揭出来,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刘地用一种“你们明白了吧”的眼神看着大家。 “不明白。”火儿第一个说,“不要跟我说一堆克隆啊、技术啊什么的,你就说是谁下手伤害小狐狸的妈妈就行了。陈定是吧?我现在就去烧了他的医院。” “火儿说得对,我才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总之他伤害了我妈妈,我现在就把这个炸弹塞到他肚子里去。”林睿眯着眼,恶狠狠地说。 “爆炸和吃人,一举两得。”火儿高兴地赞同。 林睿身子一晃,呈现出九尾狐的原形,纵身跳到了火儿背上。他们刚要出发,刘地却弹了个响指,拦住了他们:“你们现在还不能去。” “为什么?” “我答应了僵尸,给她一天时间救一个人。” “什么!?”林睿大怒,“万一她要救的是那个陈定怎么办?” “不是,是另一个人。” “我不信。越早去越好,免得又出什么花样。”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死狐狸!你以为我为什么答应她的啊。”刘地继续拦着他们,“这可是她开出的不再插手的条件。” “管她插不插手,我们还怕她不成?”火儿永远是目中无妖的。 “可我已经答应她了。” “我们又没答应,你不去就行了。” “谁都别想让我食言,你们不准去!” “非去不可!” 刘地沉下脸来,举起一只手:“不行!” 火儿和林睿一起盯着刘地,眼看又要大打出手,周影走过去和刘地并肩站在一起:“这次是你们太任性了,我站在刘地这边。” “真是的。”火儿马上放弃了揍刘地一顿的打算,“那不是还要等上一天?” “只是一天而已。”周影好言安慰他。 林睿从火儿背上跳下来,恢复了人形,不快地咕哝着:“我去陪我妈妈,明天再说。”说完准备下楼去。 “我陪着你。”刘地替他拉开门。 “你干什么啊?”林睿白他一眼。 刘地笑眯眯地说:“就是说这一天之中,我会一直看着你的。不然你前脚出门,后脚就去医院了。连你这点儿小聪明都看不透,我这一把年纪岂不是都活到狗身上了。” “你本来就是狗。”林睿被他识破了打算,悻悻地说,“你可千万别让我妈妈看见。” “放心,走吧。”刘地说着冲周影挤挤眼,跟林睿走了。 周影知道,自己的任务就是看好火儿。不过他对火儿倒是不担心,毕竟火儿不是个任性的孩子。连他自己都没觉察到,此刻他心里想的,是明天和南羽见面的事。 一个婴儿刚刚从培养液中取出来,挥舞着拳头哭了一阵子,然后沉沉地睡着了。 “这是最成功的一个。”给这个婴儿做完了各种检查,许院长放下手中的记录说,“可以说一点儿缺陷都没有。” “太好了,爸爸!”陈余学高兴地叫起来,“这下儿您的病就可以治好了。” 陈定白了他一眼:“哪儿有那么容易,快速生长的技术解决不了就无法进行手术。我的心脏……也不知道等不等得了那么久。” 陈余学一时无言,把火发到旁边一名工作人员的身上:“林青萍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了?办这么件小事竟然用了这么长时间!” “我,我……已经弄了个定时炸弹放在她门口了。” “那为什么还没炸?” “行了。”陈定训斥儿子,“人住在我们医院还让她活着出去了。都这么大了还什么事都办不好,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他叹了口气又问,“林海实验的资料找到了吗?” 没人回答他。 “一群废物!要不是我心脏不好……” “院长,其实我还有一套新的方案,不如我们试试吧?” 陈定用手摸着那个婴儿:“唉,万一失败了,就太可惜了……不过,也没别的办法了,就先试用你的方案,其他人再去找林海的实验资料,继续培养新的个体。还有,林青萍要尽快除掉,等她从林海的记录中发觉了我们就麻烦了──她儿子也别放过!” 众人一起答应着,正准备执行他的命令时,却看到那个婴儿被一双手抱了起来。 “南医生!”认识她的人一起叫出声来。 南羽小心地把婴儿抱在怀里,温柔地哄着他,让他重新睡着了。 “你怎么进来的?”陈定警惕地问。 “我只是来带走他的。”南羽抱着婴儿摇晃着。 “不管你在说什么,放下他!” 南羽看着向自己包围过来的男人们,无奈地叹息一声:“你想‘杀’我第三次吗?”她严厉地看着陈定,“第一次是十年前,你在手术中失误导致一个病人死了,因为那个病人是个高官,所以你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并且把我从楼上推下去,伪装成自杀。但那次的手术我也认为自己有责任,如果我不是贪恋画那幅画,能及时赶到的话,病人也不会死,所以我原谅了你;第二次是四年前,你们盗卖人体器官,因为我知道了真相而杀人灭口,我觉得你们虽然盗用了死人的器官,但是毕竟救活了一些人,所以又原谅了你一次,只是修改了你们的记忆和资料,继续过我的日子。现在,我把这些记忆都还给你吧……你还要对我开枪吗?”南羽看着掏出了一把手枪的陈定问。 “妖……妖怪……”陈定脑海中一下子涌现出的关于这个女人的记忆使他陷入了恐慌,惊呼起来,“你这个妖怪!”说着,一连开了数枪。 婴儿被枪声吓得大哭起来,南羽连忙哄他:“乖乖,不哭……”她一边哄孩子一边对陈定说,“对,我是妖怪。我已经活了一千年,所以我能体谅你们人类追求长生的心情。一直活下去,一直保有年轻的身体,不只人类,我也想这样,所以,我再原谅你一次。而且……”她向陈定走过去。 陈定吓得连连后退:“你……你……要干什么?” 南羽的手按上了他的胸口,片刻后说道:“我已经把你的心脏病治好了。这个孩子对你没用了吧?我把他带走了。我们妖怪为了修行和长生,吃人、吃同类,而你们人类竟然连‘自己’都不放过……不过,我虽然原谅了你,你却对其他人做了不可原谅的事。他就要来了,向他偿还欠下的债吧,我可没有义务保护你们。”南羽对他们讥讽地一笑,抱着婴儿消失了。 陈定捂着胸口,刚才因为惊吓而开始作痛的心脏竟然正常地搏动着,难道,真的治好了?难道……不是幻觉…… “不管是不是真有妖怪,既然那个实验品丢失了,就赶快开始培养下一批。这个实验可不仅仅是为了我的身体,而是为了人类文明的发展进步,是可以造福全人类的伟业!”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自己心里也觉得松了口气。 “啪啪啪。” 门口传来了鼓掌的声音。 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带着天真的笑容站在那里鼓掌,他的肩膀上还停着一只外表古怪的鸟。“为了人类文明的发展进步。说得太好了,充分体现出你的卑鄙和无耻。” 有了南羽出现的经历,陈定先用枪对准了他才问道:“你是谁?” “林睿,林青萍的儿子。”林睿像所有人类男孩那样,连蹦带跳地走路,边走过来边说,“可别说你不知道我妈妈的事哦。” “原来是林海的儿子。”陈定指着林睿的枪慢慢放下了。 “不是,我不认识林海,我只是妈妈的儿子。”林睿带着无比可爱的神情说,“我是来把这个东西还给你们的……”说着他举起了那个炸弹,“是你们放在我家门口的,没错吧?” “炸弹!”一片惊叫声响起来。 “别担心,看,我已经把它拆了……”林睿把自己剪断的线路给他们看。看着他们松了一口气后,林睿又眯着眼睛说,“可是,火儿可以一下子就让它爆炸哦。” “对,我来炸。”火儿跃跃欲试。 林睿对着陈定父子笑得灿烂极了:“那么请各位准备好,1、2、3,炸喽!” 轰…… 南羽小心地抱着婴儿,坐上了周影的车。 “这个孩子就是你要救的人?” “嗯。”南羽温柔地哼着小曲哄孩子睡着了,“他才被‘造’出来,和以前那些不同,他没有任何先天的不足,所以我才要把他带出来。” “要怎么安置他?” “送到孤儿院去吧。他是个人类,当然应该由人类为他负责。” “砰砰!”“哐啷!” 楼下又传来“熟悉”的讨债声,周影叹了口气,好像今天又是林睿自己在家。 十分钟后,林睿气定神闲地跑上来:“我妈妈去接我阿姨出院了,我要去买点儿菜回来庆祝,帮我把那些家伙扔出去,别让我妈妈看见。” “为什么不干脆把事情解决好,还那些债对你来说并不难吧?”周影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这些放高利贷的这么宽容。 “我已经在还债合同上做过手脚了,一个月还一千,还完为止(一个月还一千,他们欠的钱不是要还一百年?)。如果我一下子拿一大笔钱回去,妈妈会怀疑的,我准备过个一年半载再让那个信贷公司倒闭,这样就天衣无缝了。而且,这些家伙隔三岔五地来上一次,也是不错的消遣。”他从周影钱包里拿了几张钞票,又嘱咐道,“别忘了修改他们的记忆,让他们以为自己身上的伤是撞了车或滚了楼梯什么的。”林睿挥挥手走了。 看来林睿已经完全适应了人类的生活。这件事结束之后,他们母子应该可以开始过平静的生活了。 “阿嚏!”繁华的大街上,刘地打了个大喷嚏。 “谁又在想我啊?”他揉揉鼻子咕哝着,继续看手里的报纸。 “市立医院发生爆炸,多名医护人员当场死亡……这次爆炸发生在地下实验室,估计是由于设备老旧造成的,由爆炸引起的火灾因为扑救及时,没有蔓延到地面,除了包括院长陈定在内的七名医护人员当场死亡外,住院的病人和其他工作人员没有任何伤亡……” “哈哈哈……”刘地笑起来,“有趣的新闻。人类的观点太有趣了,这样的事儿也可以解释得通。”他一边走一边把报纸揉成团,丢在了地上,向路边一个单身女性快步走去…… 奇谈之六 帝流浆 时间还是下午六点,但是因为天阴得很沉,雨又下得很大,所以看起来好像入夜了一样。在这种天气里,周影却出现在一座大厦的楼顶上。 周影在自己周围使用了避水咒,而火儿对这样的暴雨根本不在乎,雨水打在他由火焰组成的羽毛上很快就蒸发了。他们仰头计算着时间,等待着月光的出现。虽然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但是在今晚一定会停的。不只周影和火儿,住在这个城市里的妖怪们都绝不愿意错过今年七月十五的月光。 刘地突然从楼板下冒出来,向周影走去。显然就连他这个热中于吃喝玩乐的家伙,也不愿意错过今夜。 刘地来到周影身边,还没来得及说话,刚刚还瓢泼一般的雨就忽然停了,天上的阴云像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抹掉了一样,迅速向西边的天空退去,转眼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哦,是那个僵尸,她的性子可真急啊,不过她来干这种事最合适不过了。”刘地笑嘻嘻地道。像南羽这样修炼了近千年的僵尸,如果愿意,轻而易举地就可以使一州一县赤地千里、滴水无存,由她来停止这场风雨确实是小菜一碟,他们因此被称旱魃。 天气豁然晴朗后,刘地和周影依稀看见远处错落的数十座摩天大厦顶上都隐约地出现了“人影”,大家的想法都一样,希望在没有遮挡的地方接受今晚的月光。 “啪”的一声,林睿也跳上了楼顶,长出了口气说:“我妈妈好啰嗦啊,我用法术让她睡着了才溜了出来,幸好没有耽误大事。” 刘地、周影和火儿笑着跟林睿打了个招呼。 这时,月亮升起来了。当城市里人类的脚步匆匆,无暇欣赏这美丽的明月时,等待多时的妖怪们却忙碌了起来。在他们的眼中,今夜月光中仿佛有千亿颗橄榄似的光团,被皎洁的月光系着,垂落于大地。 “帝流浆!” 妖怪们纷纷开始捕捉、收集这种名叫“帝流浆”的东西,把它们融合进自己的体内。 草木、动物必须接受月光的精气,而且必须是每六十年一度的七月十五的月光,才能脱胎换骨,得到思维,继而开始修炼法术。因为这一天的月光中含有“帝流浆”。妖怪们如果吃了它,一夜的修炼相当于吸取日月精华数十年,所以没有任何妖怪会错过这六十年一次的机会。 在人类不曾察觉的晚上,妖怪们度过了六十年一次的节日。当太阳东升时,经过了一夜辛劳的妖怪们才停止了他们的“庆典”。 “呼……”林睿坐在地上吐了口气,“好累啊。” 刘地走到栏杆前看着已经开始复苏的城市感慨地道:“不知道会有多少生灵,在今夜成为我们的同类。” 周影赞同地点点头,他明白昨夜是一个“诞生”的夜晚,他举起火儿大声道:“火儿,生日快乐!” “影,生日快乐!”火儿在他的手上蹭蹭头,笑眯眯地说,“我们又看到了一次帝流浆。” “哦,火儿过生日吗?”林睿冲过来把火儿抱进怀里,“我要送你什么礼物呢?” “我想要新床、故事书、DVD机、零食和上等牛肉……”火儿毫不客气地说。两个人已经开始商量着去哪里进行大采购了。 “你们过生日?”刘地拍着周影的肩问。 “嗯,我们已经见过五次‘帝流浆’了,今天刚好三百岁。” 深山大泽,人迹渺然,是动物和妖怪们的家园。在这片原始森林中的一个沼泽边,朝阳透过茂密的树叶照到水面上时,一大群影魅又生了出来。 影魅是一种由沼泽的湿气和原始森林的阴气凝结成的魑魅,没有思维,没有形体,在原始森林中随风飘荡,朝生暮灭。每天都会大批地生成,也会大批地死亡。然而今天,阳光的力量消退后,却有一只影魅没有死亡。 有光才有影,影魅的生命来源就是阳光,阳光消失,影魅们短暂的生命也就到了尽头,可是这只影魅缩在岩石旁边,看着自己的同类一一消失却不能理解这一切。他只知道自己靠着的这个东西像阳光一样温暖。 现在还没有思维能力的影魅到很多年后才明白,他所依靠的东西是一枚必方的卵。 必方的卵是靠灵力来孵化的,在影魅依靠这枚卵活下来的同时,他那微弱的灵力也使必方的蛋壳内有了某些活动的迹象。 死亡,是依靠着必方的卵生存了两天两夜的影魅来到世间之后理解的第一件事。他靠在卵旁,眼睁睁地看着无以计数的同类早晨出生,太阳落山后灭亡,他紧紧地依偎着卵,即使太阳升起了也不敢离开。数万计的同类的消失让他明白了什么是“死亡”。到了第三天傍晚,必方的卵发出轻微的声音,先是裂开一条缝隙,然后伸出一只尖嘴,最后,蛋壳裂为两半,一个会动的小东西哆嗦着站起来。 影魅注视着这个刚刚从蛋壳里钻出来的小东西。他很像在空中飞来飞去的那些东西,但是他只有一只脚,羽毛是由金黄色的火焰组成的,还散发着温暖。影魅靠着他就像靠着那只没有孵化的蛋一样,感觉很舒服。影魅下意识地向他身边靠了靠。这时候,又有无数在沼泽上空飞舞的影魅消失了。 “必,必必,必方,必方……”小东西鸣叫着,依偎在影魅身边。他们这个种族的幼兽刚孵化出来的时候不能进食,是依靠父母的灵力来生存的,这只幼兽没有父母在身边,他惟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这只灵力低微的影魅。但是影魅的灵力根本不足以维持他的生命,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身体也变成了暗红色。 影魅无法理解这些,也不知道这只叫“必方”的幼兽正在接近死亡。他只知道自己依靠的这个温暖的东西正在变冷,太阳已经落山,自己的生命也会随之消失。要想继续生存下去,这只幼兽就必须活着——这是没有思维的影魅存活了三天以后,产生的第一个念头。 当必方和影魅一起在生死线上挣扎时,月亮升起来了,山林里的妖物们在沸腾。必方和影魅当时都不明白,这天正是六十年一次的七月十五,幸运光顾了他们。 “必、必、必方……”必方的天性使他感觉到月光中的东西可以延续他的生命,他努力地伸长了脖子,去捕捉这些飞舞在四周的光团。他费尽力气,终于吞下了一个,然后又一个……他身周的火焰开始明亮起来,也重新恢复了影魅喜欢的温度。影魅不解地看着小东西的举动,过了良久才明白,他想要这些在月光中漂浮的东西。所以影魅也开始捕捉月光中的“帝流浆”,如果把这些东西给必方,自己就可以活下去,他只是这样的念头。 影魅的思维能力无法使他明白,他是没有形体的影子,根本无法“抓”住任何东西,帝流浆一颗一颗地飘落,影魅每次看准了一颗,它都会穿透他的身体,然后融合、消失,影魅一次一次的努力都以失败告终。但是他根本不懂得失败的含义,也不知道放弃、退缩。他也不会明白,随着一颗颗帝流浆与他的融合,正在使他的身体发生怎样的变化…… 月亮渐渐沉下去,影魅在最后一颗帝流浆落在地上之前握住了它。影魅无法明白自己已经因为帝流浆脱胎换骨,拥有了身体,他只是很高兴地把这颗帝流浆送到必方的嘴边,高兴地看着他吃下去…… 一只外形像鼠一样的妖怪狙如沿着山崖跑过,紧跟着他刚刚发现的一群猴子。不一会儿,猴群中开始了残酷的战争,它们相互撕咬、扑抓。一只咬住了另一只的脖子,对方用爪子抓破了它的胸膛,也它仍然不肯松口;另一边猴王早就被几只公猴围攻,它咬死了好几个敌人,但自己也被撕扯得稀烂;就连母猴怀中的小猴也向母亲又踢又咬,母猴们则相互投抛小猴,有的甚至把自己的孩子扔在地上践踏……没过多久,这群猴子就全军覆没了。 狙如洋洋得意地欣赏着这一切。 这种妖怪没什么战斗力,但是却能够让生物的心中充满杀机。他最喜欢的就是挑起战争,然后躲在一边欣赏血腥的过程。现在他来到这个小型的战场,嗅嗅挂在树枝上的残肢、肉片,又在尸体上咬了几口,在沾满鲜血的草地上打了个滚,感到万分满足。 一个黑影忽然向狙如扑来,他奋力地躲避却还是被咬中了喉咙。在听到自己气管破裂声的同时,他发现咬断自己脖子的竟然是自己的影子,不过他已经无法去想“为什么”了。 黑色的影子从地上站起来,化作了一个人形的黑影。他提起狙如的尸体,一只必方从树梢上飞下来,落在他肩上,就着他的手大吃起来。 影魅已经完全拥有了形体和思维,必方也长到了鸽子大小,如果他们懂得计算日期就会知道,他们已经漫无目的地在这座森林中游荡了二十多年。 影魅抚摸着狼吞虎咽的必方,心中思忖:如果一只狙如不够填饱肚子,不知道他会不会吃地上这些猴子的尸体。 “吃”,这是影魅很难理解的一件事。阳光足以提供他需要的一切能量,而且必方和他在一起,他的法力即使在夜间也可以增长,他不需要通过“吃”来维持生命。但是必方需要,森林里其他的动物和妖物也需要,通过影魅的观察,很多动物每天都在“吃”,难道“吃”就是它们生存的目的吗? 不管影魅多么不解,他还是要为幼小的必方寻找食物,并且渐渐发现“食物”和“食物”的不同,青草、树叶和水果必方不吃,动物的肉他会吃一些,而妖怪和魑魅魉魍它就吃得很开心。 “嗯,很好吃。”必方吞下最后一口满意地说,“可惜少了点儿。”说着对地上的猴尸摇摇头,如果不是饿极了,他可不愿吃这种东西。 影魅近来尽量为必方捕猎妖物,他的法力已经不错了,必方渐渐也能帮上一些忙,一般的小妖怪他们都可以手到擒来。他们理智地不去招惹大妖怪,因为必方的存在,大妖怪们也不来惹他们。 今天影魅的运气很好,很快又捕到了一只环狗。必方吃得饱饱的,蜷在影魅怀里睡着了。影魅坐在树枝上晒太阳,静静地坐在阳光下是他惟一的爱好。 “你好。” 影魅抬起头来,一名老人正颤巍巍地站在面前的树枝上和他打招呼。影魅从来没有和必方之外的生物说过话。 “这里风景不错。”老人在他身边坐下来,“你倒有些眼光。” “风景……”影魅不知道“风景”是指什么,他选择这里只是因为可以毫无遮挡地晒太阳罢了。 “最近有很多妖怪被你杀了,是吧?”老人切入了正题。 “那些食物吗?” “你杀他们只是为了吃?” “他吃。” “这座森林里有很多食物,为什么要吃同类!”老人的声音严厉起来。 “他喜欢吃。” “只是因为喜欢就杀害他们?”老人暗暗握紧了拳头。 “他们也在吃,吃猴子,吃鸟,吃虎狼,吃青草……大家都在吃东西,也被吃。”影魅尽力用掌握的语言表达他理解的东西。 老人有些诧异地打量着影魅,握紧的手又松开了:“如果有一天你自己成为了食物呢?” “我不吃东西,也不能成为食物。” “如果是那只必方被吃掉呢?” “必方?” 老人指指他手中的必方。 “不行。”影魅收紧了手,“他不行,我不允许。”影魅隐约地意识到,对他自己来说,这只必方和可以成为“食物”的其他生灵是不同的。 “哈哈哈哈……”老人大笑起来,“活了这么久,第一次遇到你这么有趣的影魅。”他从树梢跳下去招手,“来,我们走吧。” 影魅看着他,突然说:“我见过你。”他记起来有一次遇到很多妖怪聚集在一起,被他们敬畏地簇拥着的就是这个老人。 影魅坐在月光下,手里拿着一本书,上面写满蝌蚪般的文字,人类的文字有很多种变化,影魅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善变,但是学习文字的过程让他觉得很愉快。 “‘人类’是什么?” “看我,我就是一个人类。” 影魅看着醉卧在河边青石上的老人,再看看一本画报上的泳装女性。“人类……”影魅摇摇头。然后认真地开始读那本上古的法术书。他把这本书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老人终于停止了如雷般的鼾声,揉着眼睛来到他身边:“起来,我们今天开始练习变化形体。首先变成人类。” “人类?哪一种?” “我,先变成我。” 变化成人类的课程比影魅想像得要难一些,他很快就可以按照画册上的样子变成老人、女人,却整整一天都无法在没有原形的基础上变成一个人。 “喂!为什么女性会有胡子?” “手!那是人手吗?” “人类的耳朵怎么会向上长?” “你是人还是狗?那么长的舌头!” “白痴!” “笨蛋!” “……” 老人重重地坐在地上,呼出一口气道:“快被你气死了!不过,这一次终于像个样子了。” 影魅变成的人类男子站在他面前,虽然眼睛稍嫌大了一点儿,看来像兔子多过像人,但整体来说已经可以接受他是一个人类了。 “保持现在这个样子,十天不许变。你得学着做人了。”影魅拉拉让他觉得束缚的人类衣服,又坐下来安静地看书。老人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原本以为收服这只影魅会花些力气,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听话,不论自己教什么他都会认真地接受。 “应该帮你起个名字了。” 影魅抬起头来,专注地听着。 “你是影魅,就叫……唔,就叫影吧。”这种起名字的方法实在是草率得可以。好在影魅也不会提出什么意见,他只是伸出手指,在松软的泥土上写出了一个“影”字,然后又抬起头看着给他起名字的人。 “对,就是这个字。从今天起你就是‘影’。就算有一千一万只影魅,你也不再和他们相同了。” “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影,影,影……”必方吵吵闹闹地从树上飞下来,嘴角还沾着猎物的血——他最近开始自己出去捕食了。奇怪的是,这个原本挑食的家伙,对自己抓来的猎物却不论什么都吃得津津有味。“名字,名字,影子,影子……影,影子……”他绕着影飞了几圈,叽叽喳喳地把这个名字叫了几十次,最后落在老人面前的岩石上,歪着头,眯着眼问,“那我呢?我的名字呢?” “反正这里就你一只必方,没有名字也不会被弄混了。不过……”老人看必方真的被逗急了,口风一转,“如果你也想要名字,就让影帮你起一个吧。” “火……火儿。”影在这方面学得倒快。 “火儿……”必方不太满意,他认为自己应该配得上更响亮、更了不得的名字,“不过算了,既然是你帮我起的。”火儿表现着自己的宽容大度,在影身上擦擦嘴,开始睡早餐之后的上午觉。 影把他抱在膝盖上,忽然问老人:“你呢?你的名字?” “我叫周筥(音jǔ),因为我原本是周朝时候一个编竹筐的,哈哈哈哈……” “原来是这样……”影现在明白自己的名字是遵循什么原则来的了。 “影,快追!” 火儿猛地从空中扑来,击倒一只妖怪后对着逃走的几只大叫。影随着他的叫声,像一道闪电一样冲出去,和逃走的敌人的影子结合在一起,将对方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他站起来数了一下:“七只都在这里,没有漏网的。” 他们在追杀的是一种红眼、白尾,看起来像小哈巴狗一样,名叫哆即的妖怪,这种妖怪能引起火灾,本来一只两只的出现还没有什么,可是像这样七、八只凑在一起,就会惹来很多麻烦。短短几天内,已经有两片山林被他们烧成灰烬,动物、植物甚至妖怪因此而丧生的不计其数。 “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火儿一边吃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整天被他差来遣去的。” “反正你也吃得很开心。”影拍拍抱怨的火儿。他心里忽然想到,当年周筥主动找上他和火儿,是不是……想杀了我们? “你原本是打算杀了我们吗?”影认真地问周筥。 周筥不能置信地张大嘴,说道:“什么?你到现在才发现?” 影不知为什么感到一种难以解释的情绪影响着自己。周筥看他黯然地低着头,想要离去,“扑哧”一笑,叫住他:“怎么,不高兴了?你能学会‘不高兴’也不容易啊。” “我没不高兴。”影下意识地回避自己心里的异样。 “哦,还学会说谎了,这进步也太快了。” “我……” 周筥拍拍影的肩道:“看来,也该跟你好好谈谈了。” 影独自坐在河边,静静地思索着刚才和周筥的对话: “你现在已经不再是那虚无飘渺的影魅了,你已经拥有了生命。” “生命……” “对,你虽然是妖怪,但是生命就是生命,不论是人、动物、植物还是妖怪,都一样,不应该有什么贵贱之分,你处身在这个天地中,活着、能思考、能有情感,这就是你的生命。” “是这样吗……”影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 “一个生命总要有他存在的目的。” “是什么目的?” “你不用一副烦恼的样子,这些事儿不用费脑筋想,时候到了,自然有一天你会豁然开朗。”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目的是什么?” “这种事怎么能问别人?” “可你不告诉我,我怎么才能知道?” “我不是说过这种事不用急嘛。在这之前,应该先学会用自己的脑子想事情,不要老问别人该怎么办;学会表达、感受自己的喜、怒、哀、乐;学会了解自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学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并不重要,‘你自己’认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才是最重要的。明白吗?” “自己的看法……”影想着,发觉自己正一边思考,一边无意识地拾起小石子向河里扔着。一只蜻蜓被他投出的石子吓得掠出了很远,又开始点击着水面。当一只鸟的影子投下来时,蜻蜓慌忙向树丛中飞去。山雀扑了个空,在水面上折了个身,又飞上了天空。不等它找到新目标,一只山鹰猛扑下来,把它擒在爪下,向山峰的方向飞去了。影看着山鹰消失,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刚刚逃离山雀袭击的蜻蜓误撞上了一张蜘蛛网,正在拼命地挣扎,一只硕大的蜘蛛已经慢慢向它爬了过去。 影伸出手,把蜻蜓从网上拿了下来。蜻蜓飞走后他还在看自己的手,刚才蜻蜓在手指间挣扎的感觉还留在上面。 周筥正在远处看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放这只蜻蜓飞走。蜘蛛只有吃昆虫才能活下去,而蜻蜓自己也要以别的昆虫为食。 “喂,影。” 影回过头来,周筥向他招着手:“你过来,我想我可以教给你一些法术了。” 暴雨滂沱,一连数日,最终形成了泥石流,向着山下直冲而去。 “避!”影大喝一声,施用“避水法”展开一道无形的墙壁,把滚滚而来的泥石流挡开了一点儿,火儿紧接着拍动翅膀,放出了大量的火焰,又把泥石流的流向移动了一些,影刻不容缓地又冲上去……他们就这样轮番出手,终于将泥石流引到了他们设定好的方向,泥水、石块、树木、草枝……以势不可挡的气势冲进了那片沼泽地。 “呼……”火儿落在影的肩头,长出了口气,“累死了!” 影看着气势汹汹的泥石流扑进沼泽,虽然很累,但还是为自己和火儿能阻止它冲到山下,毁灭生灵而高兴。 旁边的树丛中隐隐传来了窃笑声、私语声,影知道那里有很多妖怪。从影和火儿开始出手阻挡泥石流时他们就在那里,大概是一边看热闹,一边准备在影失败后逃跑,却没有一个肯出来帮忙。影的心中又生出了一种情绪,现在他已经知道了,这种情绪叫做“生气”。 “可恶的家伙!”火儿忿忿地叫起来,“竟然一起躲在那儿看笑话。正好又累又饿,捉一只当晚餐。”说着展翅向树丛中扑去。被火儿惊动的妖怪四散逃窜,火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追了上去。 影一点儿都不在乎火儿会追上谁,吃了谁,他慢慢地绕过泥石流肆虐的山坡往回走,不知为什么,竟然已经不再觉得生气了。 “如果想杀掉某只妖怪,是对还是错?” 周筥听到影的问题后,放下了举到嘴边的茶杯:“为什么想这么做?” “什么原因也没有,不是为了吃,也不是为了自卫,就是在一瞬间很想这么做。”影老老实实地把双手放在膝上,坐在周筥对面,看得出他真的很困惑。 “是因为他激怒了你吧?”周筥一语中的,“不一定是为了吃,为了自卫,才会有杀意。还有很多原因——他令你生气了,这也是原因之一。” “那么,这是对的吗?” “是对是错要问你自己,每个人、每个妖怪的答案可能都不一样。你明白了吗?” “不明白。”影知道自己从周筥那里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转身走出了周筥的木屋。他习惯性地来到河边,抱膝看着河水发呆。周筥在一百年前开始教他法术,同时也告诉他关于神、魔、仙,关于精、妖、怪以及关于人类的知识。但也是从那时起,他不再告诉影应该怎么做,对还是错。所以,在影的心中堆积了一个个“为什么”,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积越多。 “影。”火儿慢悠悠地飞回来,因为吃得太饱连说话都懒洋洋的,“你最近怎么了?看起来很烦恼。” 影把他抱在怀里,这个任性的必方也会关心别人,让影有些感动。“我没什么,只是有些心事。” “心事啊……”火儿嘟哝,“吃个饱,睡一觉,什么烦恼都没了。”说着蜷起身子,缩起翅膀,开始睡觉。 影伸直腿,让火儿睡得更舒服些。要是能像火儿一样就好了,什么烦恼都不会有。可是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那样的烦恼呢?周筥看起来是没有什么烦恼的,也没见其他的妖怪、动物们有自己这么多想不通的事。难道是因为自己是影魅,智力比别的种类低,所有才有这么多事想不通?影伸展一下四肢站起来,如果是因为种类的缘故,那自己也无可奈何,烦恼也没什么意思了。 影和火儿沿着山羊踩出的小路往回走,他们刚刚为周筥到远方送信回来。火儿习惯性地抱怨着周筥对自己的差遣,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 “嗨……嗨!你听见了吗?快来帮帮忙!” 影回过头来,看见一只妖怪站在山崖上向他挥着手:“快来帮帮忙!” “午餐!”火儿欢呼一声,准备向那只妖怪扑去。 “火儿,先等一下。”影忙按住他,“她在向我们求救。” “我们凭什么要帮她?” “过去看看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影这么说着,飞向山崖。 火儿不满地埋怨:“影真是太任性了,到嘴的午餐又飞走了。不过我宽宏大量,跟他去看看好了。”说着,也跟着飞过去。 站在山崖招呼影的是一名穿着长裙化身为人类的妖怪。影分辨不出她的原形是什么,一边打量着她一边问:“你叫我们干什么?”他对这只妖怪倒是有几分佩服,除了周筥外,从来没有见过谁敢主动和必方打招呼。 “你来帮一下忙。”这只妖怪不由分说拉起影就走,“快来,我自己救不了它们。” 影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好跟着她走。一直走到一片空地上,影也没看见有什么需要救助的对象。 “你干嘛还呆着啊?快帮我救它们。”那只妖怪嗔怪道。 “救谁?”影东张西望。 “你往哪儿看啊?这里,你脚底下啊!” 影低下头,看到脚下一片被野山羊啃过的灌木丛,一片狼藉的样子:“救……它们?” “植物也是这片山林的一部分吧?你们不是一直在帮助大家保护这里吗?难道植物就不在你们的保护范围内?枉我还把你当成英雄来崇拜。”那只妖怪不快地说起来,“天地万物之中,只有植物是只需要阳光、水、土、空气就可以生存的,而且还可以提供给其他生命养分,怎么可以瞧不起它们!” “我连水、空气、土都不用就可以活着,更不用吃其他生物。”影认真地说。 “吃其他生物有什么不好?”火儿站在影肩上不满地说。 听了影的话,那只妖怪忍不住笑了出来,继而侧着头认真地说:“嗯,你说得对,你确实比植物更高级。” 影的脸微微一红,他知道对方绝不是在称赞自己,毕竟影魅是妖怪中最低等的一种。“你要我干什么?”他只想快点儿做完,早些脱身。 “帮我把它们扶起来,你会使用覆土咒吗?” “会。” “我帮它们重生枝叶的时候,你用覆土咒保护它们的根。” “好。” 那只妖怪一伸手,折断的灌木便从土中钻出来,影保护着植物的根,那妖怪仔细地用法术修复植物的枝叶。影第一次发现,要使植物重新繁茂,竟然比治疗动物或别的什么更消耗法力。 当把这片灌木全都救活时,月亮已经悄悄露出了脸庞。火儿大概饿了,早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找食物去了。影拍拍手上的泥土,准备离开。 “请等一下。” 影回过头来:“还有什么事?” “能不能再陪我一会儿?” “什么?” “只要陪我到明天早上就行。” “我要去找火儿。” “如果我快死了呢?你愿不愿意陪我度过这最后的夜晚?” “死……” “我快死了,我的生命只能延续到明天早上了。” “……” “我是一棵黄棘,明天,就是立秋了。” 影知道这种植物妖怪的特性,他们的本体每年春天发芽,就会生出一只妖怪,到了立秋这一天,这只妖怪就会死去,但是黄棘树本身不死,等到春天又会生成新的妖怪。这是一种奇怪的、不能繁殖,既短命但又长生不死的怪物。 “我第一次看到黄棘。”影看着她,“我原本以为那只是书中记载的东西。” 她坐下来,拍拍自己身边的岩石,示意影也坐下,说道:“看到快要死了的黄棘,很新奇吗?” “也不是,反正明年春天你就会活过来。” “明年春天……”黄棘嘴边露出一抹苦笑,指着山下的沼泽问,“那里每天都会生出新的影魅,那是你吗?” “那当然不是我。” “那也不是我。” 影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每年生出来的黄棘都不一样,也就是说,你们只能活三季?” “对,我们可以保有上一代的知识,却不能保留记忆和情感,我们只能活这么久,而明天,就是我的大限了。”她说道。 影在她旁边坐下来,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自己陪伴她,但是陪陪她也没有什么损失吧。 “为什么?”黄棘直直地看着影,反复说着这三个字,“为什么?” 影不解地看着她。 “为什么你可以活下来?” “我?” 黄棘转过头去不看他,说道:“其实我们黄棘也有办法可以活下去的。” “什么办法?”影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上她的忙。 黄棘回过头来盯着他,一字一字地说:“帝流浆!” “帝流浆……”影明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六十年一次的机会……也就是说每隔六十年我们当中才有一个可以活下来。而你却得到了这样的机会。为什么?” “因为那天刚好是‘帝流浆’的日子。”影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激动——自己能够活下来和她之间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黄棘猛地伸出手卡住影的脖子,无数的根茎从泥土中钻出来,向影的身上插下去,口中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活下去而我却要死!为什么!” 影化作一团影子,轻易地从她的攻击下脱身来,他伸手发出一道火光,把黄棘弹出了十余步,摔在地上。植物化身的妖怪最怕火,影这些年来可没白修炼,对付这种小妖怪,他已经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了。 黄棘一时爬不起来,影此时要结果她的性命易如反掌,可是他犹豫了一下,心想反正他只能活到明天早上了,便转身准备去找周筥,顺便看看火儿回去了没有。 黄棘从地上爬起来,呜呜地哭着,向影的背影喊着:“求求你别走,陪我到明天早上好吗?” “你刚才想杀我。”影提醒她刚才的行为。 黄棘只是低着头哭,什么话也不再说了。当影再次迈步要走时,她又乞求道:“真的不行吗?” 影走回来,在他身边坐下。 黄棘握住影的手,说道:“我害怕死亡,怕得快疯了!请你相信我,我真的很敬佩你,你这么多年来为这片山林做了那么多事,可是在那一瞬间,我……好像在恨所有可以活着的东西,我恨不得大家全死掉才好。” “是吗?”影无法理解这种心情。 “你有没有特别害怕过一件事?如果觉得害怕你会怎么办?” 影摇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真好……”黄棘看着天空中的月亮,“我一直在害怕,都忘了好好地生活,所以现在更怕了,还有几个小时,我的时间就用完了……”她边说边发抖,身体缩成了一团,“不如现在就死了的好,反而不用这样一直害怕了。” “就当明天什么都不会发生,把它忘了吧。” “忘不了,忘不了!”黄棘摇着头。 “你想这么一直害怕到天亮吗?” “让我睡着吧,一直睡到天亮,就当什么都不会发生。对,我要快点儿睡着。”黄棘靠在影的肩头闭上眼,不住地说着,“快睡着,快睡着。” 影伸手在她额上一按,她立刻陷入了沉睡,在睡梦中露出了微笑——影使用的不是令她昏睡的法术,而是一个幻术,让她可以看到她想要的生活。影看看天空中的星辰,计算着时间,不知道天亮之前还能不能让她做个美梦。 影就一直这样让她依靠着,他第一次知道生命面临死亡会有这么多恐惧,在这之前他从来也没有想过关于死的事情。那些被自己杀死的妖怪,在死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害怕?自己也会死,也许到时候自己就会明白“害怕”是什么了。 当第一缕阳光照到影身上时,靠在他身边的黄棘不见了,那里生长出一株枝叶青青的树,结着鲜红的兰草般可爱的果实,开着小小的黄花。影知道,到了春天这里会再次生出一只妖怪,只是那就不再是他认识的黄棘了。影站了起来,开始想火儿这一夜去了哪里?自己没有回去,周筥有没有担心? “影。”周筥从一棵树上跳下来。 影睁大了眼睛“哦”了一声,自己刚刚想到他,他就跳出来了,一时间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周筥打量着那棵树:“本来以为你终于学会和女人约会了呢,原来是棵黄棘。”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 “女人?” “她啊。”周筥拍着影的肩膀,一脸诡异,“别装傻了,我亲眼看见你抱着她坐了一夜——就没干点儿别的?” “你看了我们一夜?”影皱皱眉,“不过她是女人吗?你给我看的画册上,女人是这样子的……”说着他用手指在空中划出几个幻影——三点式的、半裸的、全裸的女人,“女人不应该是这样的吗?” “这个嘛……哈哈,哈哈哈哈……”周筥抓着头尴尬地笑。 影不解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周筥。”在一同往回走的路上,影突然问,“死是什么?你会死吗?你害怕吗?” “死就是……休息。” “休息?” “死了并不代表不存在了,相反,只要认真地活过,就没有任何事可以让我不存在。我当然会死,可是我并不害怕。”周筥拍拍影的肩,“很快你就会明白了。”说完抢先向前走去。 影看着他,想想他说的话,莫名地增添了一丝不安。 一天早上,影和火儿一早就被周筥叫醒。他们来到周筥的木屋时,周筥一脸严肃,盘膝坐在木屋前的草地上。 火儿打了个哈欠:“臭老头儿,一大清早又要支使我们干什么啊?” 周筥垂下眼帘问:“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相处多久了?” 影想了一下回答:“两百多年吧,谁会去记这些。” “两百年了,我能教的已经都教给你了。影,你有天生的机缘,你的道行将来一定可以超过我的。” “你为什么说这些?” “记不记得你曾经问过我,我怕不怕死?死是什么?”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你为什么现在又要提?” “因为你马上就可以看到这一切了——我就要死了。” “骗人……”影不信地摇摇头,“我不信,你不会死的。” 连一直在打盹的火儿也听出了不对劲,大声叫道:“你不是活了几千年的老不死吗?怎么现在又说要死!又要骗我们为你做什么事吧?” “对,一定是这样。”影说,“周筥,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这么多年来你们已经为这片山林做了很多了,我走了之后,这种事还要不要做全凭你们自己高兴吧。”周筥看着天空,远山,河流,森林,直到眼前的影和火儿,“住了几千年,它也算对得起我,我也算对得起它,现在还是要抛开了啊。” “周筥!”影一把抓住他的手,“别骗我了!你不会死!” “我像在骗你吗?”周筥笑着问,“教了你这么多年,连这也分不清?” 影松开手,一下子跪坐在地上,他知道周筥这次没有说谎。 “有聚就有散,有生就有死……”周筥淡淡地说。 影不解地说:“为什么?以你的道行,早就应该超越生死了。” 周筥说:“与天地同寿只不过是生命的一种结局而已,我当年只是为了躲避战乱才逃到深山里的,现在我的时代早已消失,那些发动战争的诸侯,征战沙场的兵将早就化为了白骨,化为了尘土,而我还能看着沧海桑田这么多年,我已经很满足了。人啊,最怕的就是贪心不足啊!” 影没有说话,却看到水滴一滴滴落到周筥手上,影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发觉水滴竟然是从自己脸上落下来的,他看着自己濡湿的手掌,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你哭了。”周筥慈爱地拍拍影的脸,“傻孩子,有什么好哭的,来,擦擦泪——不过也好,你终于学会哭了。” 影听话地用力抹着自己的脸,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我……我……” “算了,想哭就哭吧,人生在世总是要先学会哭,才能学会笑的。只是我已经没有机会看到你笑的样子了。” “笑?要怎么做,我现在就……” “真是傻孩子啊。”周筥笑着说,“不用着急,总有一天你可以学会的,你总可以找到笑的理由的。可惜……我等不到了。” “周筥!周筥!”影看到周筥脸上的神色蓦然凝固下来,连忙呼叫他的名字,然而周筥始终没有再动,身体的温度也慢慢地散去了,“周筥!周筥!”影晃动他的身体,大声叫着。 “他死了啊。”火儿靠近周筥看看,下了结论。 影放弃了摇动周筥的动作,眼泪大滴大滴地落着。 “真的死了啊,放着挺可惜的,不如我吃了他吧?”火儿说。 影猛地抬起头,愤怒地斥道:“火儿!”他看见的却是火儿眼中滚落下几团燃烧着的火泪,把他脚下的草地都点燃了。“不过看起来就不好吃的样子,我才不会吃这种东西呢!”火儿这么抱怨着,展开翅膀飞走了。他一路飞去,一路的草木都有点点青烟升起…… 周筥生前最喜爱这片山林,所以影和火儿把他火化后,将他的骨灰抛洒在这座山上。转眼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影却一直坐在河边发呆。 这天傍晚,火儿急匆匆地飞来,看他还在那里坐着,叫起来:“影,你怎么还在这里坐着?今天是有‘帝流浆’的日子啊!所有的妖怪都在等着月亮出来了。我们也快点去山顶抢占个好地方吧。”火儿拍拍翅膀,这个时候才去山顶寻找没有遮挡的地方确实晚了点儿,看来他是决心要去抢自己看好的地方了。 “影,快走啊!” “你自己去吧。” “你怎么了?”火儿不明白平时总是督促自己修炼的影这是怎么了,竟然会放弃这六十年才有一次的机会。 “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一样。” “还是因为周筥吧?”火儿聪明地猜。 “原本都是周筥告诉我们每天要干什么的,现在我们怎么办?” “没有那个家伙支使我们更好,可以自由自在地吃东西、睡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火儿一点儿也没有这方面的烦恼。 “是吗……” “你已经这样好几天了,还要这样下去啊?”火儿停在影肩上,“算了,我也不去了,在这里陪你。” 影抚摸着火儿的羽毛,周筥死后这只必方就是惟一让他觉得与其他生物不同的对象了。可是他是一只必方,是不是有一天他也要回到“昆仑”去?如果有神、魔、仙召唤他去使唤怎么办? “火儿,如果你被召唤会怎么办?” “我才不去!我可不喜欢被人支使!” “可是如果是神、魔、仙……” “吃了他们!”已经快睡着的火儿迷迷糊糊地说。 火儿吃不了他们。影清楚地知道,一旦有那样的事情发生,自己和火儿除了接受以外无能为力。想到将来有可能发生的事,影不由自主地抱紧了火儿。“为什么会死去,为什么不能拒绝自己不愿意的事?”影喃喃地说,“我不想死,也不想让火儿成为别人的灵兽!” 天刚刚放亮,火儿就被影摇醒了,他睡眼朦胧地问:“怎么了?” “我要到人类的城市去。” “什么?”火儿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我想要修成正果,所以要先学着做人。” “人?这种东西我还从来没有吃过呢。”火儿若有所思地说。 影已经下定了决心,看着远处说:“我害怕有一天自己也会死,也不想有一天你成为别人的灵兽……火儿,你是跟我去还是留在这里?” “我去,我去!”不等他说完火儿就叫起来,“我早就想尝尝人类是什么味道了。” 影本来还担心火儿不愿意跟他离开山林,听他这么说才松了口气。 当天早上,山林里的妖怪们弹冠相庆,因为那只横行霸道的必方和他的帮凶影魅已经离开了这片深山。 影坐在自己找到的第一个人类城镇的路边,看着手里的人类资料上需要填写的内容:“姓名、性别、民族、籍贯……”姓名?影皱起眉头,周筥可没有告诉他应该姓什么。最后他伸指在空白的表格上一拂,上面出现了这样的内容——姓名:周影;性别:男…… 又过了几十年,在吵着要住大城市的火儿的要求下,周影离开了他居住的小镇,来到了繁华的大都会…… “我不像你们,有那么多曲折的经历。”周影说完自己的故事,见刘地和林睿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便说,“我这几百年就是过得这么简单。” “简单?单凭一只影魅能站在这里就不简单了。”林睿说着看看太阳,“糟了,我上学要迟到了,下次再聊。火儿,你的生日礼物我会记得的,拜拜!”他一边挥手,一边消失不见了。 周影看着升起的太阳,深吸了一口气,眯起了双眼。 刘地搭上他的肩:“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我送你。” 周影摇摇头,对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要开始上午的修炼了,你要不要一起来?” “还修炼?炼了一个晚上了!” “火儿,走了。” 刘地不依不饶地跟上去问:“真没什么想要的?现在你也会哭,也会笑,喜怒哀乐都不缺了……干脆我给你介绍个女人吧,不知道女人的好处可算不上真正的男人哦!是美女啊!怎么样?要不要?喂,你别走啊……我说真的……” 刘地追着周影跑进了楼梯间,妖怪们的晚宴结束了,顶楼上又恢复了宁静。 一只昨晚不小心吞下了从天而降的奇怪东西,今天觉得身体有些异样的猫蹲在一角,一边用前爪洗着脸,一边似懂非懂地听着妖怪们的交谈。这时主人的呼唤声传来,猫不由脱口而出:“我在这儿。今天吃什么啊?”口中传出人的声音,它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但是它的主人却没有听到,发现它后一把抱进怀里:“坏咪咪,让我担心了一夜!来,回家吃饭吧。” 猫舒服地躺在主人怀里,忽然明白了什么:“那个东西叫‘帝流浆’……” 奇谈之八 给妖怪们的安全手册 列车刚一停稳,车厢里的人就拥了出来。 乘客散去得很快,转眼间,站台上就只剩下那些肩背行李、脸带憧憬的打工者了。 一群群操着各地乡音的人从车站走出去,汇入街上的人群中,很快就看不见了。这座城市就是这样,每天“吞食”着各式各样的外来者,用他们作为自己的养分,使自己越来越庞大,然后再吸引来更多的外来者,再壮大自己……就像滚雪球一样。 “走近了看,总觉得这个城市像个特别大的妖怪呢……”一个年轻人自言自语道。 他十八、九岁的样子,中等身材,相貌普通,身上穿了一件西装,脚上穿的却是一双布鞋,身边放着一个特大的背包。他咕哝过那句话后,就继续东张西望,充满了好奇。这时站台上的人已经慢慢散去,很快就只剩下了他自己。 “为什么叔父没来接我?”他开始感觉到了不安,“我记得他给了我这个,说是可以用来和他联络……”他在大背包里东翻西找,终于找出了一部手机,“对了,就是这个东西,可是要怎么用呢?”他皱起眉头,右手虚空划了几下,向手机一指喝道,“显!” 只听“砰”的一声,手机炸成了碎片。他茫然地看着手里的手机零件,心想:这样就算和叔叔联系过了吗? 站台上的人都看着他,议论纷纷:“看到了吗?他的手机刚才爆炸了。” “嗯,是爆炸……” 人们指指点点地看着他,他有些受不了,抓起背包跑出了车站。 面前是车辆川流不息的街道,上下好几层的高架公路,他左顾右盼,根本不知道该向什么地方走。 “嘀嘀……”四周的喇叭声响成一团,原来他无意中走到了马路中间。他慌忙向后退去,被阻住的车疾驰而过,有几名司机还打开车窗骂了几句脏话。 “唉……”在大都市真是寸步难行啊,他垂头丧气地叹了口气。本来是想出来开开眼界的,结果却连车站都走不出去。 “请上车。”一辆红色的车开到他面前停了下来,司机打开车门说道。 他小心地看看车子,确定它不会突然开起来,才弓着腰坐进去,心里想着:“这就是书上说的‘出租车’吧?” “先生去哪里?” “我,我去……”他记得叔父给过他一个地址,便手忙脚乱地在包里找起来,“唔,这个,山南路一百六十七号。”说着抬头对司机道,“麻烦您了。”他一眼看清了司机,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头“嘭”的一声撞上了车顶,他捂着头,连喊疼都忘了,指着司机说:“你……你也是妖怪!” 司机似乎在不解他为什么这么惊讶,略一点头,说道:“我是周影。你是今天刚来的吗?” 年轻人有点儿不好意思——叔父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在这座五百多万人口的城市里,住着三千多只妖怪,和人类相比虽然不算多,但是偶然遇见一个两个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自己应该像在家乡那样,遇见同类以后有礼貌地打招呼才对。他忙在座位上向周影鞠了个躬:“我是,叫小九,今天才到这里……我叔父本来说来接我的,可是他没有来,所以我才……” “鹿蜀?”一个脑袋从周影的口袋里伸出来,“我第一次看见这种妖怪。”随着话音,一只必方出现在周影肩上,他好像还没睡醒,用翅膀揉揉眼睛上下打量着鹿九,“看不出原形是什么样,不过听说你们的毛皮可以让人多子多孙,是吧?” “必……方!”鹿九惊叫的声音打着颤,尽力向座位一角缩去,心中暗自想着:看他一双火眼盯着自己,不是想要剥了自己的皮吧? “火儿,谁会愿意为了让别人多子多孙就被剥掉皮呢?”周影对必方说。 “那就是真的了?真想看看他的原形是什么样。”火儿这么说着,但是已经失去了对鹿九的兴趣,站在周影肩上继续打盹。 鹿九悄悄松了口气,心“怦怦”跳着,一时还不能从见到必方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为什么这里会有必方,周影又为什么可以驱使灵兽,难道他是道行圆满,游戏人间的仙人? “对了,叔父曾经提到过必方。”鹿九又在大背包里一阵寻找,找出了一个记事本。这是叔父特意为他写的,关于在这个城市居住要注意的事项。鹿九打开一看,在特别用红笔写的危险事项中第一条就写着: “如果需要在这个城市里乘坐出租车,切记不可搭乘一辆车号为XX00544的红色出租车。该车由一只法术高强的影魅驾驶,并有一只爱吃妖怪的必方相伴。妖怪一旦搭乘了该车,可能连骨头都剩不下。” 虽然记不清车牌号,可是红车、影魅、必方已经一样不缺了,难道自己一不小心就踏入了这个城市“最危险”的因素之一——出租车? “哦,这是诽谤!”鹿九一抬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火儿已经来到了自己的椅背上,正伸长了脖子看自己手里的记事本,一边忿忿地说,“我又不是地狼,才没有那么贪吃。我吃妖怪时从来不吃骨头!” 鹿九几乎要吓昏过去了——这绝对就是叔父写的那辆车没错。爷爷、爹、娘、大哥、大姐、二哥、二姐……恐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车缓缓停在了路边,周影向他转过身来。 鹿九把眼一闭:“要被吃了,要被吃了!” “到了,车费二十三元,谢谢。” “到了?”鹿九不敢相信地重复着周影的话,拉开车门,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喂!站住!”火儿大喝一声,冲到他面前,“竟然不给钱就想走,你知道那些坐‘霸王车’的都是什么下场吗?” “钱,钱……我带了。”鹿九记得父亲特意给了自己一些钱,说人类很重视这种东西。他从背包里把钱全掏出来,统统递给周影。 周影诧异地看着他手里捧的散碎金银:“人类早就不用这些了。” “啊……我只有这些。”他们不会把自己当晚餐抵车费吧?鹿九心里惴惴不安地想。 周影从钱包里取出四张百元钞票递给鹿九,说道:“人类现在使用这种纸币。这些你拿去吧,在这里没钱是很麻烦的。”他看看脸色苍白的鹿九,心想:这只鹿蜀胆子也太小了,就算看见火儿,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啊。 “火儿,走了。” 红色出租车扬长而去,鹿九腿一软坐在地上,一只手捏着纸币,一只手捧着金银,冷汗把衣服都湿透了。 “山南路一百六十七号,就是这里。”鹿九鼓起勇气站起来,打量着眼前的地方,这里前前后后排着二三十栋楼房,每栋楼房都有五、六层高。人类就是住在那些一个个亮着的小窗子后面吧?鹿九这么想。 在他的故乡,住户之间往往相隔很远。他的家是个大大的院落,几十间房屋,一家人开开心心地住在一起。而人类住的地方却是上上下下叠在一起的。这样住一定很辛苦吧,鹿九忽然又想到这么多住处不可能全是叔父的,那么叔父究竟住在哪里呢? 这里有一个大门,门上写着“桃源小区”几个字,旁边还有个铁牌,上面写着几个小字——山南路一百六十七号。 “这些全都是山南路一百六十七号……”鹿九再一次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救命!救命啊!”女性的呼救声吸引了鹿九。 声音是从不远处的一条窄街传出来的。但是路过的人类脚步匆匆,竟然没有一个人向那边看一眼。 “救命啊……救命啊……”女子的喊叫已经声嘶力竭了。 鹿九壮起胆子,把背包向肩上托一托,小心地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向路灯昏暗的窄街上一探头,轻轻吐出一口气:“好在是几个人类。”便又向前走近了一些。 四个人类男子围住一名女性,一边说着下流话,一边捂着女子的嘴,按着她的手脚,撕扯她的衣服。 鹿九皱了皱眉头,朝前方吹了口气。那女子的皮包从地上跳起来,狠狠地撞在其中一个男人脸上,碰破了他的嘴角,他怒吼一声,回头寻找“凶手”,但什么都没看见。 紧接着他身边的一名同伴惨叫一声仰身向后倒去,鼻子也塌了下去,好像被人一拳打得飞出去一样,然后另一个男人捂住下身跳起来,捂住女子嘴的那个人不解地看着同伴们,自己的脖子却突然被一双无形的手卡住,他用力向身后踢去、用手肘乱撞,却什么也碰不到,那双手依旧不依不饶,拉着他的头向墙上撞击,一下、两下,血从他的额头淌了下来。 伴随着哀号,几个男人四散奔逃,转眼间跑得无影无踪。 鹿九从阴影里伸出头来张望,确定他们都去远了才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那个女人。 女人还是躺在地上,紧闭着双眼,咬着嘴唇,一动都不动。 “这位夫人,他们已经走了,你可以起来了。”鹿九小心地说。 女人还是不动。 “难道死了?”鹿九蹲下来推了推她,女人似乎抽动了一下,但仍然昏迷不醒。 鹿九为她把脉——他不擅长治疗法术,却从母亲那里学得了一手好医术——迅速判断出女人是因为惊吓过度引起的呼吸不畅,他站起来,习惯性地搜寻在深山里随处可见的草药,却发现触目所及全是墙壁和装饰性的花草。 他跺跺脚——偏偏听了大哥的话,把针灸用的银针放在家里没有带来。对了,大哥曾经说过:“人类住在城市中,他们是用一种叫‘医院’的东西来治病的。”鹿九想起来了,他知道这个女人再这样下去会因为不能呼吸而死掉,所以顾不得多想,抱起女人向街上跑去。 “要怎么去找医院?”鹿九东张西望,“对了,出租车,让它带我去有医院的地方。” 鹿九站在街边看见车就招手,终于有一辆车停了下来,司机却不给他开车门,隔着车窗看他抱着的女人,一副怀疑的样子。鹿九拍打着车门:“快带我去找医院!她快死了!” “上来吧。”司机总算让他上了车,“去哪家医院?” “只要是可以治病的医院就行。” “那……去最近的吧。”司机一边发动车一边问,“先生,这是你太太吗?” “不,当然不是。她被几个男人袭击,所以我,我要带她找医院。” “哦,见义勇为啊。” 鹿九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好,看在你这么勇敢的份上,飞车送你去医院。”司机突然来了精神,连踩油门,在车缝里冲来钻去。鹿九吓得抓紧座椅,张大了嘴,心里不住地祈祷着。好不容易“吱……”的一声,车滑动了一段停住了。 “到了。只用了七分钟,我的技术了不得吧?”司机得意地说。 鹿九咧着嘴、龇着牙,手抖脚软地下了车,一下子想起坐车是要付钱的,忙赶在司机发脾气之前,把周影给他的钱抽出一张递上去。 司机豪爽地一挥手:“免了!小兄弟你能救她,难道我还不能免费送你一次!快点儿送她进去吧。”一边说一边发动车子,嘴里还感叹着,“这年头啊,这样的好人不多喽。” 鹿九看着远去的出租车,嘀咕着:“开出租车的不论人类还是妖怪都很好,不过……也都很可怕。”他抬头看眼前的“医院”,脱口叫出来:“什么!这根本不是一样东西!而是……好大好大的楼啊……‘医院’在哪一个房间里呢?” 一股怪物的气味从远处渐渐靠近,鹿九机警地跳起来四处张望。鹿蜀特有的警觉常常可以在关键时刻救这种相对弱小的妖怪一命。但是这次因为身处人群之中,各种气味混杂,等他发觉的时候已经迟了,鹿九眼睁睁地看着一名穿着白衣、化身人类女子的妖怪走到了面前。 “是你送这个女人来的?”她看清楚鹿九后也很吃惊。 “是……是的。” 这个妖怪女子看起来没有什么恶意,她点点头道:“难怪我发觉她身上有妖气,还以为有妖怪对她出手呢。” “我没有,我只是吓跑了伤害她的人类,把她带到这里来……我本来想帮她治疗的,可是我不会治疗法术,这里找不到草药,我的银针又放在山上……” 妖怪女子伸手制止他说下去,微微一笑:“我知道了,如果你伤害了她就不会送她来医院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是南羽,在这家医院做医生。” “鹿……鹿九。”南羽温和的态度使鹿九渐渐平静了下来,关切地问,“她……她怎么样了?” “没事了,我给她用了镇静剂,睡一觉就好了。” 鹿九虽然不知道“镇静剂”是什么,但是听到那个女子没事了,轻轻松了口气。 “我想,你还是先离开吧,”南羽建议道,“不然呆会儿会有很多麻烦。” “她不是没事了吗?” 南羽看着他说道:“不是因为她,而是呆会儿警察会来找你问话,要你证明不是你伤害的她,还有她的亲属什么的,你想面对这一切吗?” 鹿九用力摇头。 “那你就走吧,剩下的事交给我处理。” 鹿九点点头,又想起什么,说道:“医院要用钱吧,我先给你钱。”说着把周影给他的钱全掏出来递给南羽。 “不用了,你快回去吧。”南羽推开他,露出了很温柔的笑容,“很高兴认识你,鹿九,希望以后还可以见面。” 鹿九又回到了桃源小区门口,他再次翻看着叔父给他的笔记本,其中用红笔写的危险事项中赫然写着一条: “市立医院是本市妖怪的禁区,内有一只修行千年的吸血僵尸,她是本市妖怪中道行最高的,化身为医生,并把市立医院视为她的势力范围,所以进入该医院的妖怪一律会饱满着进去(满血),瘪着出来(吸干了),切记切记!” “胡说。”鹿九把笔记本用力一合,“全是在吓唬人。周影、南羽分明都是好人,连那只必方也没有伤害我。” 他把笔记本放回背包,深吸了口气,仰望着天空:天上看不见几颗星星,却有被霓虹灯映出的多种颜色,有着鹿九没有领略过的美丽。“城市是个不错的地方啊,有很多没有见识过的东西,妖怪们也都很和善,回去后要告诉爹娘,我很喜欢这个城市。” “哎哟!” 鹿九的肩头被撞了一下,差点儿坐到地上。 “喂!小子!”几名服装怪异、神情不善的人类男子把他围在了中间,“你撞到我了!”其中一个黄色头发的男子说,一边把一口烟喷到鹿九脸上。 “对不起。”一定是自己刚才一直仰着头,所以不小心碰到了人家,鹿九连忙道歉。 “对不起就完了?乡巴佬!”男人在他肩上推了一把,“对不起值几个钱啊?”其他几个男人一拥而上,推搡着鹿九。 鹿九在他们当中被推来搡去,跌跌撞撞,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是……” “可是什么!把钱交出来,赔偿我们!”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敲诈’?”鹿九恍然大悟。 “小子,快点儿,老子们可没什么耐性!” 鹿九皱起眉头,想着教训他们要用什么法术。“法术……法术……啊……刀子!”一把雪亮的刀子抵在了他的脖子上,鹿九一下子把记忆中所有的法术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把钱交出来!” 鹿九颤抖着手,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捧给了对方。 “早这样不就没事儿了。”黄头发把那几张钞票塞进口袋,把鹿九推倒在地,和其他人大声说笑着,得意地走了。 鹿九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头上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居然会被人类敲诈,你简直丢尽了妖怪的脸啊!”鹿九抬起头来,看到了声音的主人——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 只见男孩儿伸手在虚空中一抓,在前面那群男子还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几个钱包已经落在了他的手里,他把钱包往鹿九身上一扔,扬着眉毛笑着说:“拿去。” “小睿,你在干什么?”一个人类女性从路边的超市中走出来,向男孩儿问道。 “妈妈。”男孩儿立刻露出天真可爱的笑容跑过去,“这个叔叔好奇怪啊,坐在地上。” 他如此迅速的转变令鹿九一时反应不过来,看着他发呆。 他的母亲走过来关切地问:“先生,你没事吧?”从她的背后,两道冰冷的目光向鹿九射来,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我……我跌倒了,我……我的钱包也掉了,我在捡……”鹿九慌乱地编着理由。 “没事就好。”她温柔地笑了,“小睿,和叔叔说再见。” “叔叔再见。”男孩儿向他挥挥手,抓着母亲的手蹦蹦跳跳地走了。 鹿九一直看着他们消失在楼群中,长叹了口气。鹿九知道自己遇见的一定是叔父提到的小九尾狐,这个城市中的危险因素之一,不过看起来他也很友善,不像叔父说得那样诡计多端,会用别的妖怪款待必方“吃饭”的样子。 鹿九拍拍身上的土,心想:快点儿找到叔父住的地方吧,不然要这样游荡到什么时候啊。 在桃源小区里转了半天,所有的楼房在他看来全一模一样,他完全不知道怎么找到叔父住的地方。怎么办?又累又饿的鹿九忍着想咬嚼小区里绿化植物充饥的念头,颓然地一屁股坐在路沿上。 “啦,啦,啦……”一个人从最近的楼中出来,一边走一边唱歌,内容竟然是:“一只妖怪,一只妖……啦啦啦……” “一只……妖怪?”鹿九脑海中闪过一丝疑惑,他迟疑了片刻,想抬头再看看那个人,却一下子看到了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哇!”鹿九惊叫一声。 那个人双手插在裤兜里,正把身体弯成九十度,侧着头看着鹿九,眨着眼问:“叫什么啊,我又没把你怎么样。” 鹿九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头看着地面,讷讷地说:“对不起。” “喂,干嘛坐在这里,还背这么大的包——你刚来的?” 鹿九点点头。 他径自在鹿九旁边坐下来,取出一盒烟递给鹿九,看鹿九摇头,就自己抽出一根,手指一弹点着了,问道:“没找到住的地方?” “不是,我在找我叔父,他说好会来接我,却一直没来。” “哦,你叔父是谁?说来听听,这个城市里所有的妖怪我都认识。” 他的口气好大啊,鹿九这么想着,偷眼看他。他的外表是二十三、四岁的人类男子,英俊高大,一副很神气的样子。鹿九低下眼帘回答道:“他叫鹿为马,他说他就住在山南路一百六十七号。” “鹿、为、马?哈哈哈……”他忽然拍着鹿九的背大笑起来,险些把鹿九推到地上,“鹿为马,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原来那只老鹿蜀的名字叫鹿为马,太有意思了。” “你真的认识我叔父,你知道他住哪里吗?” 对方好不容易才收住了笑,说道:“他住哪儿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他在河边公园里摆了个摊子算卦骗钱,你白天去,他一定在那里。” “算卦,我叔父?他的占卜术可是弱项啊。” “所以才说他在骗钱啊。” “骗……”鹿九没想到自己极为敬重的叔父,在城市中过活的家族英雄竟然是靠骗为生的,有点儿受打击。 “他白天才会在那里,你今天晚上怎么办?” “我去等他。”鹿九垂头丧气地说。 “那怎么行,你初来乍到,让你露宿公园也太可怜了,今晚我来照顾你吧。”他搂着鹿九的肩膀站起来,“我会带你去这个城市最值得一去的地方。我们去玩儿个痛快,我请客。” “初次见面,就这么麻烦你……”鹿九感动得都快哭了。 “走吧,走吧。别那么客气了,四海之内皆兄弟嘛。我们的第一站是……”他拉着鹿九向前走,扭头问他,“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刘地。” “扑通!”鹿九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刘地”这个名字不用看叔父的笔记鹿九也知道,因为叔父只要回乡探亲,就会提到这只地狼,关于他有多么强大,多么凶狠、多么可怕的故事讲也讲不完,和他搏斗会被吃掉,和他吵架会被吃掉,和他抢食物会被吃掉,和他抢女人会被吃掉,不听他的话会被吃掉,让他看不顺眼会被吃掉……总之,他是这个城市中妖怪们的噩梦。 鹿蜀坐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屠宰房还是厨房。 “你也太没用了吧。”刘地蹲在他面前,“我就那么可怕?” 鹿九用待宰羔羊般的目光看着他。 “你是不是从鹿为马那里听了些什么有损我光辉形象的话?这个死老头儿,下次见到吃了他。” “啊!”听到刘地要吃叔父,鹿九惨叫一声。 “你怎么一点儿幽默感都没有啊。”刘地拍了他的头一下,“快点儿起来,我来教你什么是生活——别跟那个没出息的鹿为马学。” “来,看看,这是本市最大的夜总会,这里的美女也是最多的。我来介绍几个给你认识吧。”刘地亲热地搂着鹿九的肩向七彩霓虹闪动的大门里走去。 鹿九一边喃喃地念叨着:“不听他的话会被吃掉!”一边被拖了进去。 坐在两个衣着暴露的女郎中间,鹿九双手放在膝上,一动不敢动。刘地坐在他对面,左拥右抱,眯着眼睛问:“怎么,不喜欢这个类型的?” 鹿九不敢用力地摇头,怕碰到头枕在他肩上的女郎,说道:“我们……从来不和外族通婚的。” 刘地瞪大眼睛:“结婚,和这里的女人?你真是……哈哈哈哈,我第一次看到比周影脑子还木的家伙!哈哈哈哈……” 原来他认识周影,不知道他们谁更强大。在山林中,强大的妖怪们总是不断地争斗,因为王只能有一个,想像一下他们彼此争斗的情形鹿九都会发抖。 “你身上有周影的气味。”刘地靠近他吸着鼻子,“你坐他的车了?”也不等鹿九回答,刘地径自说道,“竟然没有被火儿吃掉,命真大。看在你是周影顾客的面子上,不捉弄你了。”他弹弹手指,不知用了什么法术,小房间里的女郎们都默默地出去了。 不一会儿,侍应端来了各色水果。“你是吃素的吧?吃吧,别客气。” 鹿九早就饥肠辘辘了,看着桌子上各色的新鲜水果,用力吞着口水。 “别客气啊。”刘地拾起几粒葡萄扔进嘴里,“就算要吃你也要把你喂肥了再吃啊……开玩笑的,别动不动就摆出一副要死的样子,快吃吧。” 鹿九终于忍不住向苹果伸出了手,然后是梨子、小西红柿、荔枝、猕猴桃、龙眼、甜瓜……桌子上的水果以惊人的速度消失着,刘地在一边叫侍应生添了三次,他才打着饱嗝停了下来。 “吃饱了?”刘地皱着眉说,“这样暴饮暴食对胃可不好——虽然我也没什么资格说你。” 鹿九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火车上的东西全有油味,我宁愿吃青草。” “你可真像周影啊。”刘地感叹,“该不会连酒也不会喝吧?” “酒?我们家常用水果和谷子酿酒,我很爱喝。” “那就好,拿酒来。”刘地高兴地一挥手,“我们喝个痛快。” 鹿九看着他笑着说:“我来城市之前叔父一直说这里很危险,也说你、周影、必方、南羽和九尾狐是非常危险的。可是我今晚全遇见了,你们一点儿都不可怕……你们都很好。” “那当然。”刘地毫不谦虚地说,“虽然其他的家伙都很危险,但我可是数一数二的好人。”这时,侍应生用托盘端来了七、八瓶洋酒。刘地“嘭嘭”打开两瓶,塞到鹿九手里一瓶,自己抓过一瓶。“来,干!”说着一仰头,一瓶白兰地就这么下去了。 鹿九咧咧嘴,看着手里的伏特加,这种酒闻起来就很烈,可是刘地这么热情,实在不好拒绝他,咬咬牙也灌了下去。 “好!看来你酒量不错,总算找到一个能与我喝出个高低的对手了。再干!” 在刘地的催促下,他们左一瓶右一瓶,不一会儿就把桌上的酒喝了个干净。鹿九满脸通红,不住眨着眼睛让自己保持清醒,他自幼跟祖父酿酒,酒量还算不错,但是这种喝法也太可怕了。看看刘地,虽然脸也红通通的,但是神情自若,一点儿醉意都没有。 “再来十瓶!”刘地大手一挥。 “还……还喝?”鹿九挥手说,“不……不……行了,我现在看你都两个脑袋了。” “没事,这才痛快。”刘地又打开两瓶酒,鹿九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逃走,被躺在沙发上的刘地一把抓住了脚脖子拖回来,“别走啊,还没喝够呢!”鹿九嘴里又塞进一个瓶子,不由分说往下灌。 “咕嘟……咕嘟……救命……”鹿九挣扎着,眼泪涌上来,“叔父,您是对的,这个刘地真的……咕嘟……我要被酒淹死了……救命啊……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咕嘟……救命……咕嘟……” “啊……”鹿九捂住头呻吟一声,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花了好几分钟才回想起昨夜的事——被刘地连灌了十几瓶酒后自己完全醉了,后来就昏睡了过去……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刘地的家吗? 他打量着这个房间。房间所处的地势一定很高,从窗口可以看见远处高高低低的楼群和一轮快沉下去的夕阳。房间里只有鹿九睡的这张床和一个衣橱。鹿九摇晃着拉开房门——宿醉之后头疼得像要裂开似的,他捂着头,想去找点儿水喝。 从房间走出来是一个客厅,鹿九一眼就看见了趴在沙发上,抱着一个大靠垫呼呼大睡的刘地。鹿九一阵感动:他虽然把自己灌醉了,但还是好心地把自己搬回家来,并且把床让给自己,他却睡在沙发上。 “唔……”刘地翻了个身,“吧唧、吧唧”的咂着嘴,咕哝着,“这个人真好吃,再来两个我也吃得下。”光是想像他在做什么梦就让鹿九的酒醒了一半。 “他在说梦话,你不用害怕。” 鹿九被这个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忙转过头去,客厅的另一端,周影坐在窗下的余晖中正看着他。 “周影,你怎么在这里?” “这里是我家。”周影站起来,为鹿九倒了杯开水,鹿九接过去一饮而尽,“今天早上刘地醉醺醺地把你扛回来,非要拉我继续去喝酒,因为他吵得太厉害了,火儿就把他打昏了。我又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只好让你睡在我家里。” “原来是这样……” 鹿九用冷水洗了脸,又吃了一棵白菜,总算感觉好了点儿。四周看看,自己的大背包也在,便背起来向周影告辞:“我要去找我叔父了,刘地说他白天会在公园里摆摊,我怕太晚了又找不到他了。” “看到了吗?河边那个有一大片绿色的地方就是,你跟出租车司机说去‘春波园’就行了。”周影站在窗边为他指路。 “谢谢您。”鹿九向周影鞠了一躬,走了出去。 鹿九顺利地进了公园,一转过小径便看到了那个算卦摊,一张小桌子,一面青布幡上写几个白字:天师嫡传。天师,那不是我们妖怪的敌人吗?鹿九顾不得细想这些,欢呼着:“叔父!叔父!”快步跑了过去。 “叔父,你为什么一直没来找我?”鹿九快活地问着,等来到卦摊附近,才发现桌子后面站起来迎接他的并不是他的叔父鹿为马,而是一个陌生的妖怪化身的男子。 “你是老鹿的亲戚吧?”他一见鹿九就笑着迎上来,“我在这里等了你一天一夜了,你可算来了。” “您是……” “我是老鹿的朋友齐仲生,是他让我在这里等你的。” “那我叔父呢?” “老鹿那天去车站接你,结果在路上被车撞了。等我把他送到家里再去接你,你已经走了,可真让我担心坏了,你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出什么事我可怎么向老鹿交待啊。” “我叔父出车祸了?他怎么样?他……”鹿九抓着他问。 “他没什么事,只是腿伤了,不方便走动,在我家里养着呢。”他靠过来压低声音说,“别看汽车是钢铁做的,也不见得能把我们怎么样。”说着呵呵地笑了起来。 鹿九也笑了,这个齐仲生看来也是个挺和气的妖怪。 鹿九坐上了齐仲生的车。齐仲生一边开车一边说:“我和两个兄弟一起来到这个城市,大家都不喜欢吵闹,所以找了一栋没人的旧房子住,虽然老旧点儿,但比闹市区安静。” “城市里是很吵。”鹿九赞同道。 齐仲生住的地方其实是个大仓库。这里原本是一家破产企业的厂房,已经闲置多时了。三层楼高的厂房,上面立着几根大烟囱,两扇大门其中一扇已经掉了下来,露出里面布满灰尘的旧机器,窗子都很小,大部分玻璃都破了,只剩下黑洞洞的窗口。 这个地方让鹿九看得不舒服,下车之后犹豫了一下。齐仲生用手推着他往前走,兴冲冲地喊:“季生,季生,我把他带回来了,快通知伯生不用在桃源小区等了。”随着他的叫声,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从房里走出来,他上下打量了鹿九一番,满意地笑了。 齐仲生和齐季生一左一右夹着鹿九往前走,鹿九不安地问:“你们就住在这里?我叔父呢?” “他就在里面,进去你就见到了。” 一踏进厂房,阴暗使鹿九一时间看不清东西,哐啷一声,脚下踩到了什么差点儿摔倒,揉揉眼睛仔细一看,被自己一脚踢出去,还在骨碌碌转动的竟然是一个骷髅头,上面还沾着一些皮肉,两个空空的眼洞正对着他。 “啊……” 鹿九的惊叫声惊动了一个被捆在旧机器上、昏昏沉沉的老人,他努力睁开眼大喊道:“小九,快逃!他们要吃你啊!” “叔父!”鹿九大喊,向前冲去,却被齐仲生一把抓住了,他一扫刚才的和气,阴笑着说:“听说他有亲戚从山里来,我们好不容易把你等来了,你想往哪儿跑?” “小九,他们是三兄弟,专门抓初来这个城市的妖怪吃,你快逃啊!” “放开我!”鹿九用力挣脱齐仲生,向鹿为马跑去,手忙脚乱地解他身上的绳子。齐仲生和齐季生也不阻止他,站在大门口看着他们冷笑。 “傻孩子,你解开我有什么用,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鹿九的手抖得厉害,一个绳结解了半天也没有解开,哽咽着说:“可是……可是……”终究还是坚持要解开他。 “年轻的那个肉嫩。” “年老的更有嚼头儿。” 齐氏兄弟站在门口悠闲地讨论着食物的质量问题。 “小九退下!”鹿为马被解下来后沉声说道,他一料衣襟,挡在鹿九和齐氏兄弟之间,“那天是他们出手暗算,今天我倒要让他们知道知道,鹿蜀也不是好欺负的。” 鹿为马的外表六十来岁,身体修长,面貌端正,一缕白色长须,花白的头发挽了一个髻,双眼有神,穿着一件青色的长袍,往那里一站,确实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他这么一摆架式,连齐氏兄弟一时也被唬住了,警惕地看着他。 “看招!”鹿为马双手一扬,空荡的厂房里突然升起了一片迷雾,他趁机拉起鹿九便跑。两人还没跨出门槛,齐仲生便揪住了他们的脖子,阴笑着:“老鹿蜀,这个城市里的妖怪谁不知道你是个骗子,难道我还能被你唬住?我先咬断你的脖子,看你还跑不跑!”说着张口向鹿为马脖子上咬去。 “不!”鹿九用力一甩他的手,推向齐仲生,一道红光闪过,齐仲生和跟上来的齐季生一起被弹得倒退回厂房,碰倒了好几台机器。等他们爬起来,两只鹿蜀已经没了踪影。 “他们跑了。” “追!到嘴的肉怎么能让他跑了!” 天色已黑,在只有昏暗路灯的小道上,一只奇怪的动物风一般地跑过,它的形状像一匹马,头部是白色的,身上生着老虎一样的斑纹,尾巴却是红色的,色彩搭配得有点儿滑稽。它的背上坐着一位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者,这就是现出了原形驮着叔父逃跑的鹿九。 “小九,想不到你的法力竟然这么高,连他们也可以弹开。” “不是我……”鹿九气喘吁吁地说,“那是……必方的羽毛……” 今天他一直睡在周影床上,自己也没发觉身上沾了一片火儿掉下来的羽毛,当齐仲生向他出手时,这片灵兽的羽毛自动对妖气进行了反弹,击退了齐氏兄弟,也把鹿氏叔侄推出了老远,令他们捡了条命。 “叔父,我们该往哪里跑?” “去桃源小区!白天影魅和必方在家,晚上九尾狐在家,从没有妖怪敢在那里乱来。” 对,去向周影求救,他一定会救自己的。鹿九这么想着,加快了步子。 眼看就要到达灯火通明的街道了,只差十步,五步……鹿九脚下一绊摔了出去,鹿为马从他背上一路翻滚下来,头嘭的撞上了路灯柱,昏了过去。 一个和齐仲生他们长得一样的男子踩住了鹿九说:“仲生、季生快来,我拦住他们了。” “鹿蜀这东西跑得还真快,幸亏伯生在前面拦着,不然晚上要饿肚子了。”齐仲生和齐季生气喘吁吁地赶上来说。 “收拾收拾,准备回去开饭了。”齐伯生吩咐。 “咦,这里怎么有个大背包?”人类的声音传来。鹿九的背包滚到了小道外的繁华大街上,被一个人类看见了,他顺便往小道里一瞄,惊叫,“有个老头躺在那里!” 齐氏兄弟及时捉住鹿九,捂住他的嘴躲到暗处,没有被跑进来的人类看见。 “他在流血。” “谁打一下报警电话。” “还是先打急救电话吧。” 人们议论纷纷,有人开始拨打电话。齐氏兄弟对视一下说:“反正好吃的这个到手了,走吧。”抓着鹿九消失在黑暗中。 鹿九被铁链系在铁柱上,蜷着身体,连眼睛都不敢睁。地上到处都是齐氏兄弟吃剩的妖怪残骸,还有一张皮毛被挂在上方晾着。 “呜呜……”鹿九低声抽泣着,好不容易得到了父母的允许,鼓足了勇气到城市里来,没想到是这般下场,“爹……娘……我好害怕……呜呜呜……” 一口大锅里热腾腾地冒着热气,齐仲生扎着围裙,一边把葱花、姜末什么的往锅里放,一边大声说道:“水开了,准备动手吧。” 齐伯生挥动一下磨得雪亮的杀猪刀,大声答应:“好!” “剥皮时小心点儿,鹿蜀的皮很值钱的。” “没问题,看我的刀功。” “哒……”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在这个空旷的旧厂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齐氏兄弟一起回过头去看。一条人影正慢慢地从外面走进来,站在门口处,很有礼貌地问:“请问,有个叫‘鹿九’的鹿蜀在这里吗?”听声音是个女子。 “你是谁?”齐氏兄弟并肩而站,向她发问。 “南羽。”她已经走到了厂房内惟一的一盏灯下,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显得十分苍白,她的长头披散在脑后,嘴角微微有一颗尖牙露出来,她对齐氏兄弟点点头,客气地说,“我来找鹿九,他在吗?” “你找他做什么?” “他的叔父住院,需要他去办理住院手续。” “他可是我们的晚餐,你说带走就带走?你也太小看我们了!”齐季生身子一抖,无数尖刺从他身上飞出来,射向南羽。南羽瞬间已经不见了。 “哪去了?”齐季生四处寻找,才发现南羽已经走到了鹿九身边。 粗大的铁链被僵尸力大无穷的双手一扯,碎成了一段一段的。“你能站起来吗?”南羽问鹿九。 “南羽……”已经吓得神态不清的鹿九颤抖着叫,“救命……” “你叔父被送到我的医院里来,他求我来救你。”南羽边把他扶起来边说,“我们走吧,你叔父的伤需要你去照顾。” “想走?没那么容易!”齐氏兄弟气势汹汹地挡住他们,“既然你来了,就留下你做明天的早餐!”齐季生第一个冲过来。鹿九直往南羽身后躲,南羽轻轻一伸手捉住齐季生的脖子,“咔嚓”一声把他的颈骨扭断了。 “你……你杀了他?”南羽给鹿九的印象是即文静又和善,没想到她出手时这么不留余地。 “杀就杀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南羽泰然自若地说。 “季生!季生!”齐伯生和齐仲生抱着齐季生的尸体大声哭喊着。“我要杀了你给季生报仇!”齐伯生大喊着,现出了原形,一只野牛样的怪物,口中有獠牙,浑身长满了尖刺。他用脚爪刨着地面,两只角闪着锋利的光,向南羽冲过去。然而不等他冲到南羽面前,一个人影突然从地下冒出来,一伸手把他推了个大跟头。 “刘地?”南羽皱皱眉头。她不大喜欢这只地狼。 “嗨,南羽。”刘地热络地迎上来,“真是有缘,在这里也能见面,呆会儿一起去吃晚饭吧。” “你来这里干什么?”南羽与他保持距离。 “来干什么?”刘地突然一把揪出躲在南羽身后的鹿九,抓着他的脖子用力晃动着,大声说,“你这个家伙,竟然敢趁我睡着了溜走?被吃掉也是活该!” “我不是溜走,我是去找我叔父……”鹿九被他晃得头昏眼花,慌忙解释。 “还敢顶嘴!” “可是……” “你们也认识?”南羽问道。 “这阵子这个城市里常有刚来的乡下妖怪失踪,我一直想弄明白是谁干的,可是那些家伙一直躲着我。昨天看见这只鹿蜀,他刚从乡下来,而且你看……”他托着鹿九的下巴,给南羽看,“他长得这么呆,我想那些家伙一定会选他做食物的,所以一整天都陪着他吃喝玩乐,没想到猎物还没出现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竟然趁我睡着溜了。差点儿被吃掉吧?这就是从我身边逃走的下场。”他把鹿九拎在手里教训着。 “陪你玩儿一整夜?别说他了,就是周影恐怕也得逃走。”南羽同情地看着鹿九。 “喂,站住!”刘地向南羽摆出一个受伤的表情后,拉下脸向正准备溜走的齐氏兄弟喊,“你们在我的地盘上猎食,也不来跟我打个招呼,现在不交点儿保护费就走,说得过去吗?” 如果对手只有南羽,齐氏兄弟还想着给齐季生报仇,可是当刘地出现后,他们脑子里就只有“逃”这个念头了。听刘地这么一说,忙不迭地回答:“那只鹿蜀就送给您了,我们马上离开这座城市。” “那可不行,这只鹿蜀本来就是我先发现的,我看……”他的目光在齐氏兄弟身上来回扫视,仿佛在考虑先吃哪一只。 齐氏兄弟交换一下眼神,转身向门外飞奔,不等他们靠近大门,又有一条人影出现在那里。齐氏兄弟看清了来人,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周影,你怎么也来了?”南羽有些惊喜地问。 “我送客人去医院,想顺便看看你,是一只老鹿蜀说你来了这里,我就来了。”周影回答道。 南羽明白,他是担心自己才跟来的,嘴角微微露出了笑容。 前有影魅,后有地狼和吸血僵尸,齐氏兄弟权衡了一下利弊,向前冲去。毕竟没有必方跟在影魅身边,从他这儿突围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刷的一声,原本阴暗的厂房里突然明亮起来,火儿从窗口直冲进来。从火儿的背上跳下一只雪白的九尾狐,落在地上变成了男孩林睿,他笑嘻嘻地说:“我跟火儿来凑凑热闹。” 火儿则飞到周影肩上问:“影,你着急叫我来干吗?” “他竟然连火儿也叫来了。”南羽心中充满了感动。 “你们……”齐氏兄弟惊恐地看着他们,地狼、僵尸、影魅、必方、九尾狐……“弱肉强食本来就是我们妖怪的法则,你们何必摆出一副正义之士的架式苦苦相逼?” 刘地笑嘻嘻地说:“我们就是在实行这个法则啊,你有什么意见吗?” “弱肉强食,我喜欢这条法则。”火儿说,“特别是眼前有食物的时候,我觉得也可以叫做‘弱肉我食’。”他得意洋洋地咬文嚼字,很为自己的文化水平自豪,一边说一边盯着刘地,把他视为主要的晚餐争夺者。 “你们要……吃了我们?”齐氏兄弟已经完全绝望了。 “看看这里乱的,你们俩嘛……就当我们打扫这里的报酬好了。”刘地说着,准备动手清理这个地方。 “我来帮忙。”林睿兴冲冲地举手,“我常帮妈妈打扫卫生,很能干。” 地上、砖缝里、机器上,到处都有骨头和血迹。刘地皱皱眉头:“太乱了,这怎么打扫啊。” “这还不容易,可见你从来不干活。”林睿说,“看着。”他伸手掰断了一根柱子,天花板上的灰土纷纷落下来,“把这里拆了,再让火儿放上一把火……” “哦。”刘地一脚踹倒一面墙,“你就是这么帮你妈妈打扫卫生的啊。她真可怜……” 鹿九连滚带爬地从摇摇欲坠的厂房里逃出去,躲过了一块险些砸中他的水泥板,被飞扬的尘土呛得不住咳嗽,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一栋三层楼高的建筑瞬间在他面前变成瓦砾。 南羽空着手走出来,施施然地站在鹿九身边评价道:“他们干得挺快的。” 鹿九可不这么想。 “扑通!”火儿把一只现出原形的穷奇从天上丢下来。鹿九分辨不出他是齐氏三兄弟中的哪一个,因为他已经是一团焦黑了。“外焦里嫩,味道刚刚好。”火儿说着,又飞了回去,从逐渐倒塌的厂房里抢救剩下的食物。 眼前的“工程”还在继续,刘地拍着手上的土走过来——身后的墙壁、横梁仍在自动瓦解,他踢了鹿九一脚,说道:“干吗坐在这里偷懒,还不过去帮忙!” “他受了一夜的惊吓,你别再吓他了。”南羽责备道。她张口轻轻吹出一口气,一阵炎热的狂风卷过,厂房里的机器相互碰撞,伴随着乒乒乓乓声,成了一个大铁块。 火儿从快倒塌的厂房里拖着另外两只穷奇出来,一只是被南羽拧断脖子的,另一只被周影刺穿了心脏。火儿把他们堆在一起,问道:“怎么样,大家平分?” 南羽摇摇头:“我不吃肉,你们分吧。” 林睿垂涎地看着穷奇,不甘心地说:“我倒是想吃,可是答应过妈妈不乱吃外面的东西……”他舔着嘴唇,在做好孩子和满足食欲之间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要听妈妈的话。”火儿立刻把食物往自己这边堆了堆,“那我和刘地‘平分’吧。”他虎视眈眈地看着刘地,目光中可没有一点儿要和对方平分的意思。 刘地和火儿对视了一会儿,乖乖地放弃了对穷奇的“食用权”,抬头对倒得七零八落的厂房上喊:“周影,已经十多分钟了,人类快要发觉了,你好了没有?” 周影从高处跳下来,厂房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向后倒了下去,把整个废墟拍成了平地。 “结束了,走了。”刘地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搭南羽的肩,“大家一起去喝一杯吧?” 南羽用两根手指把他的手推开,说道:“我要带鹿九回医院。” “我送你们。”周影伸手一指,他的红色出租车自己开了过来。 “那我呢,送不送?你不会这么重色轻友吧?”刘地不怀好意地搂住周影的肩问。 “你们别争了,先送我回去。”林睿叫起来,“我妈妈快下夜班了,如果被她发现我半夜跑出来,我可就变成坏孩子了。” “半夜里出来打架、拆房子,这还不算坏孩子啊。请问你对坏孩子的定义是什么?” “我妈不知道这些,我就不算坏孩子。”林睿斩钉截铁地说。 周影打开了车门,大家一齐拥进去,刘地拎着腿软得走不动的鹿九,火儿拖着三只穷奇。 “已经够挤了,别把那种东西带进来!”刘地坚决反对和自己吃不到的食物一起坐车。 火儿根本不睬他,一起堆进来喜滋滋地道:“放在冰箱里可以吃上好几天呢。” “你们家的冰箱还放这些东西啊?”鹿九一阵反胃,他想起周影曾经从那个冰箱里拿过一棵白菜给他。 一边是刘地,一边是林睿,脚边堆着三只穷奇,火儿站在前排南羽的椅背上监视着刘地。虽然施加了法术使车厢坐起来很宽敞,可鹿九还是坐得心惊胆战,不住地淌着冷汗。 好不容易到了桃源小区,火儿和林睿搬着穷奇的尸体下了车。刘地却还不走,亲密地拍着鹿九:“我跟你一起去医院,看看鹿为马,再一起去喝一杯。你的酒量不错,可以做我的对手。” 鹿九觉得自己快昏过去了。 到了医院,刘地果然也下了车,催促鹿九:“快去,快去,我等着你。” 南羽带鹿九走进了一间单人病房。鹿为马躺在床上,身上缠满了绷带,一见他们就坐了起来:“小九,你还活着……” 南羽走出去,关上门,让这对劫后重逢的叔侄独处。 “小九,你果真得救了,幸亏南前辈法力高强,不然我怎么跟大哥大嫂交待啊。”鹿为马老泪纵横。 “不止她。”鹿九神情有些呆滞,“还有刘地、周影、必方和九尾狐。” “他们一起去救你?”鹿为马惊喜地抓住他的手,“你竟然能和他们混得这么熟——只要有了他们作靠山,我们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小九,你果然是青出于蓝啊。” “叔父……”鹿九嘴唇颤抖着,终于趴在鹿为马身上号啕大哭起来,“您说得对,他们太危险了……呜呜呜……我想回家……呜呜呜……刘地还在外面等着我……怎么办……呜呜……” 病房里传出如此凄惨的哭声,路过的病人和医护人员都不禁叹息着,低下头匆匆走过,有人还轻声念了一句:“人死不能复生啊……” 不久之后,在立新市的车站、机场,刚刚来到这个城市的妖怪们会遇到一只年轻的鹿蜀,他在兜售一本名叫《给妖怪们的安全手册》的生活指南,这本薄薄数页的小册子给初来乍到的妖怪们不少帮助,也给这只鹿蜀带来了不菲的收入…… <hr /> 注释: 奇谈之九 我是猫 “……就是这样,法师。”一名女子心有余悸地说着,“从那天晚上开始,每天一觉醒来都会这样,一定是有妖魔在作祟,法师,您要救救我啊!”她越说越害怕,情不自禁地发起抖来,“法师,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睡着觉了,您一定要救救我……” 法师伸出手,制止她再说下去,挪动步子,慢慢转悠着,打量着这个房间。 这是一间一室一厅,装潢考究的房子,位于各种现代设施集于一身的高级住宅区。房子的主人是名校毕业、就职于知名公司的时髦白领女性,但是当她身边发生了难以解释的事情时,她还是选择了请一位法师。 这位法师六十岁上下,身穿一袭月白色唐装,仙风道骨,气宇不凡,的确像位世外高人。这位高人一向以卜卦为生,偶尔也应邀为人驱妖镇宅。但是他至今为止接受过的驱妖事件中,全是当事人自己捕风捉影、胡思乱想导致的。 他心里叹着气:明明是人类自己疑心生暗鬼,却每次都扣在妖怪身上。不过做完这次买卖,这个月的酒钱又有了,挺合算的。他一边这么想,一边装成认真四处检查的样子,掐着手指在整间房子里转了一圈。 女主人是一名二十三四岁的女子,秀美的面容上满是愁容和惊愕,双眼充满期望地跟随着法师,她怀里紧抱着一只猫,仿佛想从这只宠物那里得到一些勇气。她的猫显然不能体会主人的不安,正“喵呜、喵呜”地撒着娇。 “法师,您看……”看着法师在屋子里走了几遭,她鼓起了勇气说道。 “放心,一切有我。”法师给了她一个令人心安的回答。他的心里正盘算着怎么编一个故事,来结束这件事。 “这是……”他突然警觉地回过头,一股淡淡的气味从他鼻子底下飘过,“有妖气!难道这次真的遇见了……”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女子赶忙问:“法师?” “别做声。”法师抽出桃木剑,禹步做法,把几张咒符串在剑上,只见他将剑一挥,咒符熊熊燃烧起来,法师用燃烧着的符咒虚点四方,接着又抽出几张符咒贴在了墙上,含了一口清水猛地喷上去,咒符上便显现出了几个朱砂写成、弯弯扭扭,谁也不认得的字来。法师轻抹着汗道:“好了。” 女子惊喜地问:“法师是说,这里的妖怪已经被清除了?” 法师正色道:“这里的孤魂野鬼已经被我除去,这几张符有镇宅之效,贴在这里,小姐从此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啊……”女子长出了一口气,把手伸向钱包,“那么法师您的酬劳是……” 法师伸手制止道:“等小姐的家宅安定了再谈酬劳不迟,贫道先告辞了。”说着拱手为礼,出门扬长而去。 “果然是高人啊。”女子赞叹着,她一下子倒在沙发上,开心地把手里的猫咪高举起来,“太好了,咖啡。我们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喵呜,喵呜。”咖啡叫着。对它而言,只要在主人的床上,什么时候都可以睡得很好。 鹿九站在周影门前,几次想伸手敲门,又一次次缩了回来。 最初来到这个城市屡受惊吓之后,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没有马上逃回山里去,而是继续留了下来。不过他也没有跟随叔父鹿为马干职业骗子的工作,现在他用贩卖《给妖怪们的安全手册》赚来的钱,在城乡结合部的郊区开了一个综合养殖场,饲养猪、羊、鸡等动物,也种植蘑菇什么的,因为他们这一族有使生物大量繁殖的能力,所以养殖场办得红红火火。只是由于刘地、火儿把他那里当成了“免费食堂”,所以他的收入一直不高。 鹿九不太喜欢到市区里来,但是他这一次确实有事求周影帮助。所以他还是鼓起了勇气开始敲门。 鹿九敲了几下,门猛地打开了,火儿气势汹汹地伸出头吼道:“谁啊!大白天敲门,不想活了!” 鹿九吓得后退了好几步,结结巴巴地问:“周……周……周影在家吗?” “不在,他跟僵尸出去了——他要在家还用我亲自来开门?”火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问,“你有什么事?” “没……没事了。”周影不在,单独和必方相处太危险了,鹿九转身想走。 “站住。”火儿摸着肚子说,“睡觉睡得好饿啊,你来得刚好,给我进来。” 鹿九的腿又开始打颤了。 “快点儿进来给我做饭,不然我吃了你。”火儿下着命令,“肉在冰箱里,水在自来水管里,锅在炉子上……你最好动作快点儿。” 鹿九从冰箱里把肉取出来,忍着血腥气引起的呕吐感,尽量不去想这些到底是什么肉——火儿要吃的不是他,他已经很庆幸了,自然不敢说明自己根本不会煮肉。当他提心吊胆地把煮好的肉端上来后,火儿尝了一口,竟然说:“味道不错,比影做的还好吃。”鹿九偷偷出了口气。 火儿吃得心满意足,咂着嘴道:“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事。看在你为我做饭的份上,看我能不能帮你。” “我的叔父有时候也帮别人收妖……”鹿九看着火儿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他自己就是妖怪啊。” “他是……骗人的……” “哦,你叔父就是那只骗子鹿蜀。”火儿点着头说。 “他昨天晚上被请去帮人收妖,结果那里真的有妖怪,所以他就胡乱在墙上贴了一张符,然后逃走了。” “逃走了?”火儿不能置信地说,“可能是很好吃的妖怪啊,他怎么会逃走?” 鹿九不知该如何回答。 “后来呢?”火儿对于听故事是不会厌倦的。 “后来他逃走了。” “我问他逃走以后。” “他来找我,因为那个请他驱妖的女人酬劳出得很高,他很舍不得,所以让我去看看那是什么。” “你去,你的法力比他高吗?”火儿问。 其实当时鹿为马的话是:“小九啊,你跟刘地不是好朋友吗?请他去看看是什么妖怪吧。”——我和刘地是朋友?鹿九可不这么想,自己只是刘地欺负的对象吧。可是他又不能拒绝叔父的要求,所以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来找好脾气的周影帮忙。 “你去了吗,是什么妖怪,好不好吃?”火儿还在追问着。 “我……我也不敢去。” “真可惜啊。”火儿咂着嘴叹息,“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那么你来找影干什么?”火儿眯着眼看着鹿九,“该不会是……” “不,不,没事,我要回去了。”鹿九转身想逃走。 “哈哈,不用这么见外,我常常吃你的猪,今天影不在,我帮你一个忙也是应该的。”火儿用翅膀拍着鹿九的肩膀说,“不过我们先说好,不论发现了多么好吃的妖怪都要归我,另外你还要再给我十头猪。” 火儿见鹿九不说话,便催促道:“快走,那只妖怪在哪里?” 鹿九来找周影就是希望事情能和平的解决,如果去的只有火儿,那么事情的结果只能有一种——那个妖怪不明不白地变成了火儿的食物。这样的事儿鹿九只是想想都会毛骨悚然,可是他也不敢反对火儿的要求。 被火儿催促着出了门,走到五楼时却看到林睿正跑上来,他一眼看到鹿九头上站的火儿,问道:“火儿,你要去哪里?今天我妈妈值夜班不回来,你来我家玩游戏吧。” “我要去捉妖怪。”火儿得意地宣布。 鹿九灵机一动:周影不在,能够阻止火儿胡闹的只有林睿了。他连忙叫:“林睿,你要不要一起去?” “捉妖怪?”林睿侧着头,眼珠乱转,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鹿九把事情的经过向他简略地说了一遍。 “真是没用。”林睿撇撇嘴,“你们叔侄俩真是妖怪的耻辱啊。” “林睿,一起去吧。他会给我们二十头猪作为酬劳的。”火儿自动把酬劳增加了一倍。 “我可不喜欢吃生肉,都给你好了。”林睿说,“可是今天妈妈不在家,我要自己做饭吃,不能跟你们去了,好可惜啊。”说完看看鹿九,见他没有反应,便压低了声音伏在鹿九耳边说,“你想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吗?” 火儿伸长了脖子想听他在说什么。 “你……你想吃什么?”鹿九总算弄明白了他的意思。 “肯德基!”林睿大声说,狐狸的本性在这时表露无遗。 晚上九点,林睿和火儿一直到肯德基关门,吃光了鹿九口袋里所有的钱,才满意地抹着嘴,跟着鹿九来到闹妖怪的女子家里。 女子这几天来因为惶惶不安一直没有睡好,今天终于放下心来,早早便睡了。林睿一挥手,施了个法术,三只妖怪出现在房间里。女子熟睡着,她身边的那只猫一下子跳起来,弓着身子向他们发出了“呜呜”的叫声。 “哪儿有妖怪?”火儿咂着嘴东张西望。 “据说妖怪每天都会在她睡着后出现,弄乱她的东西。”鹿九也在东张西望,只是出发点和火儿截然不同。 “那你把妖怪找出来啊,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啊……我叔父说他确实感觉到有妖气。” “那只老骗子的话可以信吗?如果你敢骗我,我就把你……哼哼!”火儿的威胁是很有力度的。 林睿四处观察了一会儿说:“如果是妖气很弱的妖怪,我们三个一起出现在这里,很可能把它的妖气掩盖住了。我们等等吧,既然它前几天都来捣乱,今天应该也会来的——鹿为马的那张符可不会有什么效用。” “妖气很弱的妖怪?那可不好吃。”火儿失望地打了个哈欠,“不过看在鹿九那五十头猪的份上,我也陪你们在这里等吧。” 鹿九已经无话可说了。 那只名叫咖啡的猫一直瞪着双眼盯着他们,听他们说话,听到这里长出了口气,说道:“原来你们是来捉妖怪的,喵呜,快点儿把它捉出来吧。我主人这几天很害怕呢,喵呜。”它从床上跳下来,用两只后爪站着,挥挥前爪说,“你们快点儿捉吧,我还要帮主人做事呢,不陪你们了,喵呜。”它径直走到衣橱边,打开橱门拖了出一个盒子。 火儿、林睿、鹿九面面相觑,一起盯着它。 咖啡打开盒子,取出了一大团毛织物,一抬头看见他们在看自己,不高兴地说:“干什么?没看见过猫啊。喵呜。” “你是猫?”林睿一把将它提起来,拎到自己眼前看着,“怎么看也是只妖猫啊。” “放开我!你这只臭妖怪,喵呜!”咖啡四爪乱舞,试图抓林睿一爪。林睿把它扔到地上,它立刻摆出攻击的架势,“呼噜呼噜”的叫着:“就是你们这些臭妖怪在吓唬我的主人吧,喵呜,我咖啡绝不放过你们!喵呜!” “不是你在吓唬她,和她捣乱吗?” “你没听到她说得是妖怪吗?是你们这样的妖怪,喵呜!我咖啡可是世界上最听话、最乖巧的猫,喵呜,这是我主人说的,不会错的。喵呜!” “你觉得你不是妖怪是什么?” “我?喵呜,我当然是一只猫。”咖啡得意地说,“我是最漂亮、最高贵的猫。难道你们看不出来?喵呜。”它白了林睿一眼,“连猫都不认识的笨蛋,不理你们了,我还要帮主人的忙呢。喵呜。”说完它把那一大团毛织物展开,又拿出几个毛线团,坐在沙发上用两只前爪捧着,似模似样地编织起来。 咖啡手里的毛织物不长不短的,说是围巾又是个圆桶形,说是毛衣又没有肩、臂的区分,说是手套太大,说是毛裤吧又没有腰胯……上面到处都是接头儿,有的地方织得太紧,拧成了疙瘩,有的地方又织得太松,成了一个一个的窟窿。林睿、火儿和鹿九看了半天,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只见咖啡织得飞快,不一会儿就织了很大的一段。它一不小心把线团碰到了地上,它马上兴奋地扑上去,又蹬又咬的和线团玩儿起来,忙活了好半天才想起拖着已经乱糟糟的线团回来,继续开始编织。 “请问……”鹿九终于忍不住问,“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喵呜,在织东西。”咖啡连头都不抬。 “可这是什么东西啊?” “喵呜,是毛衣啊。”咖啡白了这个不但不认识猫,连毛衣都不认识的笨妖怪一眼。 “这是毛衣?”鹿九恍然大悟,原来这不是鱼网,而是一件毛衣。 鹿九讷讷地说:“那个女人找我叔叔除妖的原因就是因为一件毛衣,说是为她的男朋友织的,可是每天拿出来的时候都会变得和她临睡前织得不一样,连毛线都变得乱七八糟的。”鹿九看着还在努力编织的咖啡说,“她又找不到外人进来过的痕迹,所以才认为家里有妖怪。” “那么就是这只妖怪干的了。”林睿又把咖啡提起来。 “你才是妖怪呢,喵呜!”咖啡气愤地叫着,“我咖啡是一只猫!” “我当然是一只妖怪。”林睿说,“不过你也是,是猫妖。我想你大概是前些日子吃了‘帝流浆’变成妖怪的吧。现在你的主人雇人来要除掉你,为了火儿的五十头猪,你认命吧。” “主人……要除妖是说……要除掉我?”咖啡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声音发着颤说,“主人……不要我了……喵呜。” “因为你每天晚上都把她精心编织的毛衣弄乱,所以她快被吓死了,现在……”林睿看着这只猫,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处置它。 “哇……”咖啡猛地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声,“主人不要我了……我不想活了……喵呜……我要去死!” “谁叫你每天晚上吓唬她,活该!”火儿毫无恻隐之心地说。 “我没有吓唬主人……咖啡最喜欢主人了……喵呜……” “明明是你在摆弄这件‘毛衣’,还想否认!” “呜呜……我只是看主人每天晚上都熬夜,生怕赶不上那个男人的生日,所以我才偷偷帮主人的忙,喵呜……主人把我从垃圾箱里拣回来,每天给我鱼片吃,让我睡在她身边,说我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猫,喵呜。我最喜欢主人了,为了主人我什么都愿意干,我一定要让主人和她喜欢的男人结婚!喵呜,为什么主人突然不要咖啡了……她刚刚还说她最爱我的,喵呜……”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林睿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拎着那件“毛衣”说:“可是你把这玩意儿织成这样,她认为是恶意的破坏也很正常啊。” “喵呜,我哪里织得不好,我明明和主人织得一模一样。” 当看到咖啡指出这件毛衣哪部分是它主人织的,哪部分是它织的后,大家一起点头——确实一模一样。 “这女人的男朋友真可怜啊。”林睿耸耸肩说。 “主人不要我了啊……喵呜……”咖啡还在抱着那团“毛衣”哽咽着。 “现在怎么办?”鹿九手足无措地问。 “怎么办?反正妖怪我已经找出来了——能被这种妖怪吓成这样的,也只有你们叔侄了。”林睿感叹着,“现在鹿为马可以放心地去收钱了,至于这只猫……火儿,你要不要吃它?” “不吃,它根本没有什么法力,猫有什么好吃的。”火儿对这只猫妖不屑一顾,“还有五十头猪在等我吃呢,吃不完就先存在那里,一只生两只,两只生四只,四只生八只……越来越多,最后就有吃不完的猪了。”火儿精打细算。 “那它怎么办?”鹿九看咖啡哭得很可怜,不由动了恻隐之心,完全没有留意在火儿的计算下,自己的养猪场就要归他所有了。 林睿看着咖啡,抓着头发说道:“是啊,也不能不管它。喂,猫妖!” “我不是猫妖,喵呜,我是猫!”本来还哭得稀里哗啦的咖啡立刻抬起头来反驳。 “我倒是有个办法让你的主人留下你。” “什么办法?”咖啡跳起来,跑到林睿的脚下蹭来蹭去,“什么啊?快告诉我啊,喵呜。” “首先,你永远不能让你的主人知道你是妖怪。” “我本来就不是妖怪,喵呜。” “其次,你得把这些件‘毛衣’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把房间打扫干净,让她觉得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这个容易,喵呜。”咖啡马上开始行动,它飞快地把“毛衣”中它织的那部分拆掉,把地上散乱的毛线滚成团,放回盒子里,把盒子放进橱柜,然后用尾巴扫扫地上的线绒,果然一切恢复原状,一共用了不到十分钟,“还有什么?喵呜。”咖啡满怀希望地看着林睿。 “这样就行了。”林睿说,“只要你以后不再给她添麻烦,不让她觉察到家里有妖怪,她就会以为鹿为马那张符起作用了,再也不会找人来除妖了。” “你是说主人还会像以前那样爱我?喵呜。”咖啡兴高采烈地问。 “会的。不过咖啡,我告诉你,用你的爪子是织不好毛衣的。”林睿教训着咖啡。 “为什么?我可以和主人织得一样好啊,喵呜。” “她织的不能用来做标准吧?咖啡,你要真的想学织毛衣,我倒是可以帮你找个好老师。”林睿得意地说。 第二天,林青萍为儿子织毛衣时,发现儿子带回来一起玩儿的那只猫正眼都不眨地盯着自己。“小睿,看好你的小朋友啊,它扑上来会把毛线弄乱的。” “不会,它是跟妈妈学织毛衣呢。”林睿拍着猫说。 “猫学织毛衣?你这个孩子就是想像力太丰富了。” 林睿开心地笑起来,也跑过去,托着腮看着母亲为自己织的毛衣——浅绿色的毛衣上衬着淡黄色的花纹,胸口的地方织了“LR”两个字母。 林睿喜滋滋地看着,忽然说:“妈妈,我觉得自己可以穿这么好的毛衣,好幸福啊。” “你这孩子……”林青萍眼眶一红,“妈妈买不起名牌的羊毛衫给你,只能让你穿织的毛衣。等把你爸爸欠下的债还完了,我一定买最漂亮的羊毛衫给你,免得你在学校里比不过同学们。” “不是啊,我觉得妈妈织的毛衣比他们买来的羊毛衫漂亮多了,全班的同学都穿着买回来的羊毛衫,只有我穿着妈妈亲手织的毛衣,他们羡慕我还来不及呢。”林睿扑到妈妈怀里撒着娇,他是发自内心地珍惜现在的幸福。 三天后,林睿穿上了新毛衣。自认为学了一身本领的咖啡踌躇满志地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舔着爪子,等待着主人睡着后大显身手——织一件真正的毛衣给她看看。 “咖啡。”主人一回来就把它高举起来转了个圈,紧紧搂在怀里,“我今天终于鼓足勇气把织好的毛衣交给他了,他没有拒绝。我太高兴了!”她用力吻了咖啡几下才把它放下来,“我来做顿大餐庆祝吧,咖啡,你想吃什么,牛奶炖虾仁还是鱼片粥?” 咖啡呆在沙发上,看着主人在厨房里忙活,分析着她刚才的话——毛衣送给他了=已经织完了=不用自己帮忙了=自己学的东西没用了…… “哇!”它抱住一个靠垫大哭起来,“讨厌!主人!我还没有显露身手呢,我明明学得那么认真,喵呜……” 它的主人在厨房里,只听到猫在乱叫,一边回忆着把礼物交给他的情形,一边想:“他会感到惊喜吧,连咖啡也在为我高兴呢。”她抱着铲子,沉浸在甜蜜的思绪里,浑然听不见客厅里猫的哭声…… 奇谈之十 漫卷诗书 “爹,刘大帅的兵已经攻占了省城,打到这里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您再不走可就真的来不及了!”长子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劝着张廷鉴。 张廷鉴坐在大堂正中的太师椅上,看着眼前,大堂里和走廊下都堆满了各种箱笼,自己的三个儿子思仁、思贤、思礼,三个儿媳及一干人等都站在当中,用期待的神情看着自己。他依旧硬着心肠对着众人挥挥手:“你们走!” “爹!”三个儿子一起喊。 “你们的曾祖父、祖父留下的‘传家之宝’在此,我岂能一走了之,我岂能做张家的不肖子孙!” “爹,不是儿子们不孝,只是那一楼的书,这种时候实在无法带走啊。” “书在,我在。” “爹,刘大帅残忍好杀,所过之处杀人放火、十室九空,这里真的留不得了啊。” “我知道,刘大帅是兵痞出身,最痛恨的就是我们这些读书人,他目不识丁,这一楼的书留在这里,只怕他们是非烧不可了。” “那您还……” 张廷鉴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打开来取出几张纸,说道:“这是祖传田庄的地契和这里的房契,这一张是去年我托朋友在云海买的房子的契书——唉,本来是想,你们三个都受过高等教育,想送你们到那里去干一番事业的,没想到现在用上了。老大,你拿着,好好照顾你的弟弟们。” “爹,原来你早就……”一向觉得父亲有些无情的儿子们不由得红了眼圈。 “走吧,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可是,怎么能让爹为了这些废纸留下冒险!”性情有些急躁的老二思贤一下子跳起来,“我现在就一把火烧了它们,看您还走不走!”说着冲进厨房拎出油瓶和火柴,向庭院里耸立着的藏书楼冲去。他一股蛮劲上来,两个兄弟和好几个仆人都拉不住他,他把油往楼上一泼,就要划着火柴。 一条黑影像闪电似的直扑到老二身上,老二的手腕被重击了一下,来不及点着的火柴脱手飞出老远,他倒退几步坐倒在地,手腕上已经是鲜血淋淋,袍子也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惊恐地用手挡住脸和喉咙,看着袭击他的对手。袭击他的是一条黑色的大狗,半人多高,膘肥体壮,目露凶光,它把前爪按在老二身上,露出利齿,仿佛随时准备咬下去。 “好了,狗!”张廷鉴吆喝一声。 黑狗立刻听话地放开老二,回到藏书楼边的阴影里卧下,它把头放在爪子上,眼睛却依旧盯着眼前的这些人。 老大连忙把心有余悸的老二拉起来,赔着笑脸对张廷鉴说:“爹当初救这条狗回来果然没错,这畜生倒也知恩图报。” “哼,你不用岔开话头。”张廷鉴冷笑一声,“想不到我们家世代书香,竟出了你们这样的不肖子孙,快点儿给我滚!”说着一甩手,独自回后面去了。 几个儿子终没能说服张廷鉴,第二天早上,儿孙们不得不离开固执的父亲,踏上了逃避战火的路途…… 张廷鉴一直目送儿孙们的马车消失后才转身回来,平时拥挤热闹的张氏大宅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他吩咐陪他留下的老仆去泡一杯茶,自己长叹一声,缓步走向藏书楼。 张廷鉴的祖父曾做过翰林,辞官归乡后以藏书为乐,建起这座藏书楼,张廷鉴和他的父亲都爱书成痴,这座藏书楼确实凝聚了张家三代人的心血。 张廷鉴仰望了一会儿这座三层小楼,缓步走入,拿起本书翻动几页,又放下来,走回庭院中。 黑狗看他进楼时已经站了起来,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这只黑狗是张廷鉴半年前拣回来的。 那天清晨,张廷鉴照惯例沿着小路散步到自家附近的林子里,他听到树林里有声音,过去一看,却看到骇人的一幕:十几条野狗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草地上,四处都是血迹,有几只狗的头被撕扯下来了,还有的四肢不全,内脏翻出,每只狗的牙齿和爪子都沾满了血,显然是这群狗彼此争斗,相互撕咬成了这个样子。 张廷鉴大着胆子过去查看了一下,发现有一只竟然还活着。那是一只黑色的狗,体形庞大,满身是血,虽然已经不能动弹,但依旧满眼凶光。张廷鉴一时起了恻隐之心,唤人把它抬了回去,又命人帮它治疗,休养了半个多月才使它活了过来。 伤好之后的黑狗看起来更加可怕,剽悍、凶狠,而且眼中总是闪着冷冷的光,但它不会叫。人们从没听见从它口中发出过任何声音,再加上它那无声无息的步子,它在庭院里走动的时候就像一个滑动的鬼影,不但小孩子们看到它会吓得哭叫,连仆人们都要绕着它走,其它的家畜更是没有一只敢接近它。 这只黑狗仿佛知道谁是它的救命恩人似的,只对张廷鉴言听计从,伤愈之后就开始忠诚地为他看守藏书楼,从那个时候起,除了张廷鉴本人,连入内打扫的仆人都要由张廷鉴亲口对它说“行”之后才能踏进这座楼。 “狗。”张廷鉴叫了一声,黑狗立刻小步跑过来——因为没人为它取名,它就一直被叫做“狗”。 “狗啊。”张廷鉴摸抚着狗的头,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这只狗,狗似乎想要躲闪,但还是用一种高傲的姿态接受了他的爱抚,“所有的人都走了,但是我不会走,这些书是我们祖孙三代人的心血,我绝不会抛下它们。军阀们要来就让他们来,我要和这些书共存亡。可是狗啊,你还是走吧,自己到外面去或许还能找到一条生路,你不用陪着我在这里等死。” 狗缓缓地抬起头看着他。 “养了你半年多,虽然你是条哑巴狗,但总觉得你是通人性的。这些时日辛苦你为我看守这座楼了,现在你走吧。” 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主人的话,狗竟然真的站起来向大门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张廷鉴。 张廷鉴挥着手:“走吧,自己去找条生路吧。” 狗转身走出了大门,消失在草丛中。 士兵们冲进庭院时,张廷鉴就坐在庭院中的太师椅上,平静地看着他们——他连最后的老仆和狗都遣散了,就是为了自己面对这一刻。看着荷枪实弹,气势汹汹的士兵,他一扬眉:“你们可以杀了我这个老头子,烧了我的书。但是,读书人你们杀得完吗?这些记载着历史、文化的书你们烧得尽吗?你们这些无知的东西!我就算死了也要睁大眼睛等着看你们的下场!” 他的态度已经激起了士兵们的杀机。其中一个士兵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的枪,瞄准了张廷鉴就要扣下扳机。 突然,一条黑影从旁边冲了出来,扑到了那个士兵的身上。在场的士兵和张廷鉴都看清楚了,扑倒那个士兵的是一条黑色的大狗。那个士兵已经被它一口咬断了喉咙,虽然四肢仍旧在抽搐挣动,但眼看是活不了了。 张廷鉴脱口叫出来:“狗!” 狗的嘴边全是鲜血,扬起头来看着士兵们,目光中充满了一种不属于动物的嘲弄,嘴角仿佛还挂着一丝冷笑。 士兵们不约而同地一起向它射击,狗迎着子弹向他们冲过去。在它奔跑的过程中,那些士兵隐约觉得它发生了什么变化。当它毫发无伤地来到最接近的士兵面前时,站在那里的已经不是一只狗,而是一个长着长发、獠牙、利爪的妖怪。那名来不及闪躲的士兵被他像拎小鸡似的抓了起来,利爪一挥,一颗还在搏动的心脏就被挖了出来。 它把士兵的尸体往地上一丢,将那颗心脏举到嘴边咬了一口,舔舔嘴唇上的血,看着剩下的士兵,用十分柔和的声音说:“嗯,看起来很好吃嘛。” “啊!” 不知谁先惨叫了一声,所有的士兵们都转身向门外逃去。当他们踏上大门的台阶时,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却自动缓缓关闭起来,长发利爪的妖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一边舔着自己滴着鲜血的爪子,一边带着阴冷的笑容看着他们…… 张廷鉴在看到妖怪啃噬那颗心脏时就昏了过去,却在朦胧中听到有个清亮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说道:“你救了我的命,我已经报答过你了。”等他醒过来,庭院里依旧空荡荡的,没有士兵,没有鲜血,也没有妖怪,而那只黑色的、不会叫的大狗再也没有回来…… 在周围大厦的衬托下,眼前这座古老的小楼越发显得老旧,连木制的门窗也散发出一种腐败的气息来。张倩走到楼前,伸手推推门,门被七把锁牢牢地锁着,纹丝不动。 张倩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来,托着腮看着不远处的三层洋房,屋子里的争议还在继续着,张倩对此毫无兴趣,便一个人出来透透气。 张倩身后的是一座藏书楼,据说张倩曾祖父的曾祖父原来是翰林,就是他辞官归乡后建起了这座小楼收藏书籍,传到张倩曾祖父张思贤这一代已历经百余年,这座小楼虽然不是什么闻名遐迩的大藏书楼,但楼中的藏书种类繁多,张倩一直引以为傲。只是曾祖父在半个月前辞世后,这座藏书楼的历史看来也要到此为止了。 伯父的高嗓门说了句什么,从前面的洋房里一直传到张倩的耳中,张倩无奈地一笑。 曾祖父去世之后,他的子孙们都来奔丧。葬礼结束后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块已经位于闹市区的土地上,按目前的形势看,它确实是价值不菲。但是大家很快都意识到曾祖父还有更有价值的遗产——那一楼的藏书。藏书中有不少珍本,甚至还有些已经绝版的善本,粗略地估计,这些书籍的价值比土地还要昂贵。明白了这件事后,亲戚们便把藏书楼牢牢地锁起来,开始了对所有权的持久争执。 张倩自幼就有到楼中读书的愿望,但是曾祖父不允许任何人踏进楼中,现在曾祖父去世了,亲戚们把这座楼锁得更牢,张倩也只能望楼兴叹了。等到打开楼门,能让张倩看到的时候,大概楼中已是珍本售卖一空,书籍散尽的情形了吧。 张倩用手轻拍着楼柱叹息:“藏书楼啊,藏书楼,我虽然是张家的子孙,但看来终究是和你无缘了。” “啪……”楼中传来了一声轻响,好像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张倩凑到窗缝向里看去,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有一条人影一闪上了二楼。 “楼中有人!”张倩一惊,最近由于张家子孙的争夺,这座原本无人留意的藏书楼有珍本的消息已经在社会上传开,为此亲戚们还专门雇佣了保安日夜看守,加了七把大锁,每家各执其中一把钥匙,连自己家族的人也不能独自进去,现在楼中怎么会有人呢? 张倩四下望望,利落地爬上一道栏杆,抓住柱子往上一纵身,再跳起来的一瞬间总算看清了里面——藏书楼里全是一排排架子,为了防止阳光直射而侧排,一眼看去整层楼一览无遗,绝对不会有人在里面。张倩抓抓头:“难道是我眼花?” “小倩,你在干什么?吃饭了!”大声叫着跑过来的是张阅仲,是张倩的远房堂兄。 张倩撇撇嘴:“说过别叫我‘小倩’,像叫女鬼似的。” 张阅仲哈哈一笑:“你又不姓聂。”他拍拍张倩的头问,“刚才在干什么?上蹿下跳的。你最好别打那些书的主意,不然那些人会把你……嚓!”他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张倩不屑地说:“我又不是财迷。”她决定还是隐瞒刚才的事,免得被他取笑。 这对堂兄妹自幼一起长大,比亲兄妹还要亲密一些。张阅仲搭着张倩的肩笑着问:“你还对这一楼书念念不忘啊,忘了小时候想溜进去,被曾祖父打了一拐杖的事了?” “你挨一拐杖试试。”张倩白他一眼。 “就是一屋子的纸,真不明白有什么看头,有什么争头?”张阅仲大发感叹。 “对我来说,没什么争头,却实在是有看头啊。” 两兄妹相对大笑起来,一起向住宅楼走去。 因为留在这里吃饭的人太多,所以不得不分成了两桌,大桌子上是长辈,张倩、张阅仲等一些年轻人坐在旁边的小桌子上。 饭桌上的气氛十分沉默,连平时见了面有说有笑的兄弟姐妹们彼此也不说话。 张阅仲突然俯在张倩耳边低声说:“你说大家天天这么吃,会不会吃出胃病来?” 张倩“扑哧”笑出声来。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集中到了她身上,张倩吐吐舌头,把筷子一放,抹抹嘴,走出了屋子。 张倩自幼喜欢读书、写作,现在身为S大学学生的她已经出版过两本散文集,是在学校中小有名气的“学生作家”。她得到的稿费全都用来买了书,偏偏自己的家族里有这么一座藏书楼她却不得其门而入,可想而知她心里的不甘了。 张倩绕着藏书楼转了一圈,还是只能在台阶上发呆。 “砰!砰!”突然传来敲玻璃的声音。 张倩四处张望,却没看见人。 “这里,嗨,回头看。”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 张倩一转身,一个青年男子正在藏书楼里笑眯眯地看着她。那个人双臂垫着头趴在窗台上,所以张倩只能看见他的两只眼睛。“你想进来吗?”男子问道。 张倩看看依旧锁着的楼门,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进去的?” 男子站直了身体,向张倩做了个要她跟过去的手势,向楼东侧走去。张倩连忙从外面跟上他。 楼的东面离高达三米的外墙只有一米远近,无门无窗,张倩在那条小夹道前站住,却看见那个人又在楼里做着手势,要她转过去。她不解地走进夹道,听到轻轻一声响动,楼东墙上打开了一扇暗门,那个人伸出头来,向她招着手。 张倩走进去,那个人又把暗门关上,笑嘻嘻地看着她。这是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身材高大,十分英俊,留着长头发,穿着一身牛仔装,脖子上挂着造型独特的银饰,手指上也戴着大银戒指,一副时髦的打扮。他一边把一摞书向书架上放一边问:“这几天总看见你在外面转悠,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你应该先说你是谁,到这里来干什么?不然我报警了。”张倩板下脸来威胁道。这个奇怪的青年和那道家里人都不知道的暗门,这一切都透着诡异。 “我在打扫、整理啊,你看不出来吗?”青年小心地掸着书架上的灰尘说。 张倩这才注意到,楼中竟是如此干净整洁。书架上、窗台上一尘不染,所有的书本摆放得整整齐齐,连地上的方砖缝隙里都看不到灰尘,楼梯扶手更是擦得光可鉴人。自从曾祖父去世后,这座楼一直牢牢锁着已经半个月了,按道理说不该这么干净,难道都是这个人打扫的? “你……为什么在这里打扫?” “张老头儿死了,这里也没人管了,我不打扫谁打扫?”青年开始絮絮叨叨地抱怨,“以前一个星期来一次就行,可是现在一会儿有人来找书,一会儿有人来估价,一来就是一大帮,弄得乱七八糟的,也不想想打扫的人多辛苦。害得我天天得来,浪费了我多少时间啊。” “难道你认识我曾祖父?!”张倩不由得喊出来。 青年耸耸肩,不置可否,熟练地把几本被人抽出来随手乱放的书插回原来的架子上。他只看一眼书名,马上就知道应该放在哪里,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 “你真的每天都来啊?”张倩还是有些不能相信。 “嗯。”他撇撇嘴,“你以为我乐意来啊,还不是因为答应了他。” 张倩看看这么大的一座楼,数万册书他一个人整理,不禁心生佩服,称赞道:“真是难为你了。” “那当然,也就是我,换了别人……”他得意地说,“对了,我叫刘地,你呢?张家的每一个子孙我都知道,说名字出来我就知道你是谁。” “真的假的?”张倩不信,“我叫张倩。” “张爱国的女儿,张桐的孙女。对不对?”刘地马上背出了她的家谱。 “你真知道!”张倩张大了嘴,“看来你一定和我曾祖父很熟,他一定对你说了很多我家的事。” “还有呢,来。”刘地对她勾勾手指。 他直接走上二楼,纵身一跳,从一根柱子的雕花沿上取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大红木橱柜。橱柜里全是用匣子盛着、用红绫子包裹着的泛黄的线装书,有些还是手写本,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刘地把这些书一匣匣抽出来,最后拿出了一个匣子递给张倩:“打开。” 张倩不解地打开匣子,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两本她再熟悉不过的书:“这是……” “那个老家伙听说你当了作家,兴奋得不得了,亲自跑出去买了两本回来,放在这个专放珍本书的橱柜里,还絮叨着什么‘张氏四代藏书,今天终于也有了张氏子孙自己写的书了’,就差老泪纵横了,你可是他的骄傲啊。” 张倩深吸了口气,强忍住眼泪。在她的记忆中曾祖父就是个“老人”,一个苍老、迟缓、严肃,终日一言不发,一旦别人靠近他的书就挥杖打人的老人。她一共也没有跟他说过几次话,甚至以为这么多子孙中他根本不见得认识自己,可是没有想到……张倩捧着那只匣子,一时百感交集。 “小倩……小倩……你在哪里?” 张倩抬起头来,是张阅仲在找她,万一被这个家伙知道了刘地和暗门的事,保证不出十分钟就“地球人都知道了”。 她小声对刘地说:“我堂哥来找我了,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和暗门的事说出去的。” 刘地表情古怪地问:“他在叫你?” “对,他是我堂哥张阅仲。” “小倩!哈哈哈哈……”刘地放肆地大笑起来,“小倩,哈哈哈哈,怎么这么叫。”他笑的声音那么大,张倩怕人听见,又为自己的名字被这么叫而尴尬,拿起一本书向他嘴上捂去。 “小倩,咕咕咕……”刘地还在笑,结果发出了古怪的声音。张倩听见张阅仲的声音越来越近,只好把书放下,跑下楼去,临走前回头看,见刘地弯着腰,扶着书橱,还在笑着。 “小倩,小倩……” “干什么?”张倩装作若无其事地从旁边走出来,“说过一千次了,别那么叫我!” “你果然在这里。”张阅仲跑过来说,“我爸他们又找了一个古董商来看货,我怕你在这里转悠被他们看见了又挨数落,来告诉你一声。” “又一个。”张倩叹口气,前前后后来了十几个了,到底要把书卖到什么价钱他们才满意?这一来又要大翻特翻,把里面弄得一团乱了,明天刘地又有得干了……糟了,刘地还在里面,被他们发现就糟了。 张倩正想着怎么去通知刘地躲一躲,长辈们已经引领着两个商人走了过来,大家各自拿出钥匙,分别打开自己加的锁,一行人走进了楼里,张倩不由得捂住了嘴,等着他们发出看见刘地的叫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却什么也没发生。 “他什么时候走了?”张倩感到很诧异。 “什么?”张阅仲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没什么。”张倩苦笑道,“我在想这些书又要倒霉了。” 张阅仲拿了个球拍,非要在院子里的照壁墙上教张倩击球。张倩对运动却没有兴趣,只是坐在石凳上看他打。 没过多久,就看到刚才上楼去的那一行人走了出来,一边议论着什么“那套绝版的书最少要……手抄的那套更是罕见……”一边从他们兄妹身边走过去。 张阅仲把拍子一丢,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说:“真扫兴!” 长辈们责备的目光看了过来,而张倩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用手托着腮坐在那里。长辈们把客人送出了门,转回身来想责备这两个不懂分寸的孩子几句,张阅仲正一挺脖子想要顶嘴,门外传来了一声巨响,接着是一片尖叫声。 张家的人纷纷冲出门去,外面已经一片混乱。一根原本立在路边的水泥电线杆倒在了古董商人的车顶上,把车顶砸出了一个大坑,乱七八糟垂着的电线迸闪着火花,车的发动机还在响着,发出“嗡嗡”声,车里的人却不知道是死是活。 张阅仲第一个冲上去,先冲着自己的爸爸大喊一声:“报警!叫救护车!”然后用木棍小心地挑开那些电线,用力拽开了已经变形的车门。他和几个过来帮忙的人一起把车里的两个人拖出来,直到看着两个伤者被抬上了救护车才走回张倩身边,长出了一口气。 “他们怎么样?”张倩忙问。 “看来死不了,不过也够受的。”张阅仲比划一下,“一个手被砸断了,一个满脸都是血。” “好端端的电线杆怎么会倒?偏偏他们把车停在那里。”张倩叹息着看向那边。那里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警察在努力维持着秩序。在一瞬间,张倩仿佛看见个头高高的刘地也站在那里,再仔细看的时候却又不见了。 “我觉得这座藏书楼被某种神秘的力量保护着呢。”吃过晚饭张阅仲又和张倩聊起了那件事,“你知不知道当年军阀刘大帅打到这里,我们曾祖父的父亲……” “曾祖父的父亲……曾曾祖父吧?”张倩扳着手指头,“好遥远啊。” “就是我们这位曾曾祖父。”张阅仲一说起这件事就眉飞色舞,“当年他把子孙和仆人全都遣走,自己留在这里,准备和藏书共存亡。结果军阀们硬是没敢碰他和这些书。你想想,我们的祖辈为了这座楼付出了这么多心血,他们会甘心这样被不肖子孙卖了吗?所以才会……” “你是说我们祖先的……在阻止他们卖这些书?”张倩咧着嘴看着他,用力拍了他的头一巴掌,“你要编故事吓唬人也别把自己的祖宗编进去啊。” “我不是在吓唬你啊!”张阅仲捂着头叫出来,“你知不知道今天这两个人是第几拨来看货的商人了?” “每天都有几拨,谁知道。” “我就知道你一向不关心这些。”张阅仲神神秘秘地说,“告诉你吧,这些日子来的商人虽然多,但真正出价让咱家的这些老头儿们满意的只有四家。今天下午倒霉的是一家,另外三家也没好到哪儿去,一个失足从楼梯上滚了下去,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一个走路时被突然掉下来的商店招牌打中,现在还昏迷着;另一个则在逛街时被抢劫犯抓住当了人质,虽然被解救出来,但是吓得得了神经衰弱,到外地疗养去了。怎么样,个个都没有好下场吧?” “太巧合了吧。” “真的只是巧合吗?”张阅仲说,“祖宗守了好几代的东西,现在不但要卖了,还为了谁分多少天天吵,祖宗们要真的在天有灵也闭不了眼吧。” 张倩双手抱着膝盖,把头放在膝盖上,看着张阅仲说:“你为什么不去跟你爸爸说,这座楼应该保存下去?” 张阅仲沉默片刻说:“谁来照看它呀。要像曾祖父他们那样一辈子不顾生死地看护它,咱们家里谁做得到?” 张倩苦笑着,目光移到窗外的藏书楼上,笑容渐渐消失了…… 楼下的争吵越来越激烈,令张倩想装睡都很难。和她睡在同一间屋里的堂姐大概也和她一样,早就被争吵声惊醒了,但是她和张倩一样,装作睡着的样子。张倩和这个堂姐曾经感情很好,但自从她的父亲和张倩的父亲为了遗产大吵一场之后,就再也没有和张倩说过话。 “《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王风》委蔓草……”张倩在心里捡最长的诗来背诵,竭力不让自己去听楼下的争吵声。 “也不看看你自己的德性!就凭你这样,有了钱就能高人一等了吗?” “你的德性多好啊!背地里的龌龊事以为别人不知道么?” “哐啷!”杯子破裂的声音。 “绮丽不足珍。圣代复元古,垂衣贵清真……”张倩越背越快。 “你们吵什么,看看几点了,也不怕让别人听见笑话!” “伪君子,轮不到你说话!” “我不跟你们吵,钱本来就是身外之物,但是大家都是张氏子孙,要分就得分得公平点儿。” “说得清高,骨子里还不是为了钱!” “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方知黄鹤举,千里独徘徊……够了!”张倩终于忍不住从床上坐了起来,抹着泪水——父亲和亲戚们的这种丑态让她想起了分赃不均导致内讧的盗贼。她推枕起来,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时近午夜,天上疏疏点点的几颗星星陪衬着一弯残月,风吹过,这个院落显得颇为凄冷。 张倩绕着藏书楼转了一圈,看准了四下无人,迅速地溜进了夹道里。“记得那个暗门就在这里。我只是进去看书,又不是偷东西,应该没问题吧?”张倩一边这么给自己找着借口,一边用手在墙上摸索着。 “小倩。”一只手搭上了她肩膀。 “啊!”张倩惊叫一声回过头来,却看到刘地站在背后,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 张倩板下脸来:“你又在笑我的名字。” “没有……”刘地拖长了声音回答,“你反正也不姓聂。” “哼。” “不是要进来吗?来吧。”刘地轻轻地推开了暗门,招呼她进去,“快点儿,别让人看见了。” 楼中像张倩预想的一样,书架都翻遍了,有价值的书还好,那些普通的书则被丢得到处都是。张倩一脸歉意地看着刘地,藏书楼是张家的没错,可是刘地为它付出的却比张家任何人都多。 刘地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立刻挽起袖子开始打扫。 张倩看着他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晚上也来?你经常帮我曾祖父打扫这个地方吧?” “我明天有事不能来了,但是这个样子总得打扫吧。在这里打扫了多少年?很多年……”刘地夸张地说,“我来算算,嗯,六七十年了吧。” “真是……那你一定非常喜欢看书。”张倩又道。 “不,我不看书。”刘地说,“我喜欢看人,人比书好看。你信不信,一个人的一个念头,可能一本书都装不下。” “很有哲理……” “哲理?哈哈……”刘地又开始夸张放肆地大笑。 “那我可以看这里的书吗?” “当然可以,这可是你们家的书,怎么来问我。不过不能带走,谁也不可以把这里的书带出去。”刘地说完,为她开了一盏灯。张倩发现那盏灯设计得很巧妙,虽然有足够的光线,但是从楼外却看不到。 张倩靠在橱柜上静静地看书,刘地在旁边整理打扫,时间在小楼中慢慢过去,等完全沉浸在书中的张倩回过神时,天色已经微微泛亮了。她揉揉眼睛,放下书,抬头看见刘地正坐在一个橱柜上看着自己。她歉意地说:“是不是我耽误你回去了?” 刘地耸耸肩:“你很喜欢看书。” 张倩把书小心地放回架子上说道:“可能是遗传吧。” “遗传?那也只有你一个人遗传到了,其他人啊,没有一个是进来‘看’书的。” “你相信吗,我爸爸其实是很爱看书的,一天不看书觉都睡不着,我的好几位长辈都是这样。我喜欢看书也算是受了他们的影响吧。” 刘地歪着头看着她。 “你不相信啊?现在他们要卖这些书也是有原因的啊。”张倩解释。 “买房子、买车、出国、开公司……”刘地把两腿叉开伸直,双手按在两腿间的橱柜上,向前倾着身子,一副坐没坐相的样子,慢吞吞地说。 张倩不清楚刘地到底对自己的家族了解多少,他竟然连这些细节都知道。她听出了刘地话里的嘲讽意味,转而说道:“你为这些书付出了这么多心血,一定很舍不得它们吧?” 刘地一挥手:“早卖早干净,省得我天天伺候它们。” 张倩在他对面坐下,说道:“卖掉祖宗的收藏怎么说也不是光彩的事,我堂哥阅仲也为了这件事很生气。” “你堂哥?昨天叫你‘小倩’的那个?哈哈哈哈……” 张倩白了他一眼:“是啊,他也很反对卖掉藏书的。” “叫他来管这一楼书吧。”刘地热切地建议着——看来他真的很想把书楼交给别人打理。 “他?让他整天对着书还不如让他死呢。张家的遗传因子到他那里才真的出了变异。” 刘地一下子垂下了头,叹了口气,问道:“那你呢?你这么喜欢书,把书交给你怎么样?” “我?有那么多长辈,哪儿轮得到我说话啊。” 刘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反正……”张倩正要再说什么,看看手表又止住了,“快六点了,再不走就会被我爸爸他们发现了,你还不走吗?” “马上也走了。”刘地笑眯眯地看着她说,“改天见。” “改天见。”张倩匆匆离开了。 “她应该还可以吧。”刘地还坐在那里,对着一屋子书自言自语道,“你们觉得她怎么样?她再不行的话,我也无能为力了……”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有结果!”张卫国大声吼着,指着张卫东的鼻子道,“我可不像你们,个个有钱有势!我等钱救命的!” “你也看到昨天的事故了。这能怪谁,你急有什么用?” “反正我不管那么多,等到四号再看不到钱就分书。把我该得的一份书给我,我自己处理!”他说完,重重地一摔门走了。 好好的一顿饭被他这么一闹谁也吃不下去了。张倩放下筷子,听见旁边一位堂姐在问:“四伯怎么了?突然发神经。” 张阅仲马上抢着回答:“你不知道啊,他迷上了赌博,不但把自己的工厂输掉了,还欠下了一屁股债,真的是等着这笔钱救命呢!” “哼,败家子。”那位堂姐不屑地说。 张倩低头苦笑——难道卖掉祖宗的心血不算败家? 天色从早上开始就阴沉沉的,藏书楼里显得格外的昏暗。张倩手里拿着一本书却根本看不下去,幽幽地说:“昨天下午,我的四伯父出了车祸,要不是一位好心的出租车司机把他送进了医院,恐怕他就没命了。” “是吗,他运气不错。”刘地淡淡地说。 “我觉得很害怕……你知道,最近来这里买书的商人一个接一个全出了事,而我四伯父刚刚说完要把书分掉就……阅仲说是祖宗的灵魂在处罚这些想买卖藏书的人,我虽然不信这些,但是接连的出事……万一,阅仲猜的是真的怎么办?”女孩子总是胆小,张倩边说边打了个寒颤,“我爸爸一直都是支持卖掉藏书的,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就会轮到他……太可怕了!” “不可能的。”刘地义正辞严地说,“世界上怎么会有鬼魂这种东西,都什么年代了你还相信这些。我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要相信科学。”他的话音刚落,窗外忽然传来了雷声,几道闪光划破了天空。 张倩被突然响起的雷声吓了一跳,惊叫了一声。 刘地看着窗外喃喃自语:“说个小谎而已,不至于要被雷劈吧?” 阴了一天的天空终于下起了雨,本来就光线不足的藏书楼更加阴暗了。一排排书架,一个个书橱影影绰绰的,颇有些神秘的气氛。 张倩心里本来三分的担忧被这样的气氛渲染成了七分,不安地说:“可是连四伯都出事了,你叫我怎么不担心我爸爸。” 刘地站在窗边,双眼看着窗外说:“不如劝劝他,别一心卖这些书了。” 张倩苦笑道:“那怎么可能,他需要这笔钱成立自己的公司呢。” “那担心也没用啊。” 张倩这几天来第一次看见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刘地竟然笔直地站着。一道闪电照亮了他半个脸庞……什么时候自己也看到过这样的景象,张倩皱起了眉头。“我总觉得什么时候见过你。”张倩用手敲着头,“却偏偏想不起来。” “怎么可能。”刘地走到张倩身边,指着自己的脸大言不惭地说,“像我这么英俊潇洒、气质出众的帅哥你如果见过怎么可能忘得了,我可从来没有被女性忘掉过,不要随便破坏我的名誉哦。” 张倩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脸皮竟然这么厚,不过他说得也有道理,像他这么英俊出众的人如果以前见过,就算想忘记只怕也是很难的。 “哦,我想起来了!”刘地突然说,“那是在前生啊,小桥墩下,杨柳岸边,晓风残月,你握着我的手……”他闭着眼,一副陶醉的样子向张倩走过去,“啊,那时候你的目光温柔如水……” “闭嘴啊,恶心死了!”张倩忍不住捂着耳朵叫起来。 刘地睁开眼看着她的样子哈哈大笑,张倩也不禁跟他一起笑起来。 “对了,要不要跟我去‘看人’?”刘地忽然问。 “看人?” “是啊,人比书好看。”刘地拉住她的手向外走。他也不用雨具,就这么拉着张倩跑了出去,在雨里一边跑一边大笑。 张倩虽然生活在风气开放的城市里,但她是个保守的女孩,从来没有和陌生男子牵过手。可是为什么和刘地手牵着手在雨中跑的感觉这么熟悉?从他的手上传来的温暖,一直向前跑,周围全是雨的声音,风的声音,远远的有一辆车驶来的声音…… “上车。” 刘地的声音把正处在恍恍惚惚的回忆中的张倩叫了回来,发现他们正站在一辆红色的出租车面前。 “红车……”仿佛连和刘地一起坐上这辆车都是经历过的……为什么? 车在一家酒吧前停下。这时雨已经停了,刘地拉着张倩下了车。张倩发觉他根本没给司机车钱,那个司机竟然也没向他要,发动车子扬长而去。张倩诧异地看着远去的出租车。 “喂,喂,看什么啊,难道他比我帅?”刘地在她面前晃晃手指。 “你没给他钱。” “我朋友,给什么钱啊。” 张倩不由失笑——自己这是怎么了,疑神疑鬼的,一件这么简单的事都……真的快被阅仲传染了。 “这是我最喜欢的酒吧。”当张倩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自己从来没有踏进过的“酒吧”里了。 刘地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一边和服务小姐打着招呼,一边找了个位于角落,却能看见整个酒吧大厅的位置坐下来,点了一大堆酒和水果。 张倩看着他几下子打发走一名来和他打情骂俏的女服务生,扬扬眉毛说:“这里果然比较适合你。” 刘地没有搭话,给张倩倒上果汁,自己打开一瓶洋酒就着瓶子喝了一口,说道:“这里是我的‘阅览室’和‘娱乐室’,比看书有意思多了吧?” 张倩把目光转向大厅里的红男绿女,若有所思地说:“是很有意思。”她喜欢写作,本来就喜欢用置身事外的眼光看人看事,所以完全能明白刘地的意思。 刘地又喝了一大口酒,抹抹嘴说:“你看那个女人,和她男朋友在一起多么亲密,多么深情,可是我常在这里看见她,每次和她在一起的男人都不同。还有那个女服务生,刚才一定被客人骚扰了,眼圈红红的。我也认得她,是个洁身自好的女孩子,从来不肯接受男客人的戏弄。可是她为什么要在这里打工呢?后面的故事很有想头吧……还有那个男人,和他在一起的一定不是他妻子……”刘地指手划脚,口沫横飞地说着。 张倩皱起眉头:“刘地,你的心态有问题吧?” “有啊,有啊。”刘地点头,“我最喜欢看热闹。嗨,你看那个人……” 张倩发现刘地真的是在这里“看人”。他的观察力很强,看到一个人就分析他在干什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头头是道,而且很了解别人的心理,只是这种爱好未免让人不敢恭维。 张倩看着刘地的侧脸,她很难理解刘地这样的人,他看起来既时髦又玩世不恭,但是却能数年如一日地坚持整理一座藏书楼,看起来他经常出入这样的娱乐场所,但又只是坐在这里“看人”。不知为什么,张倩对刘地从心里感到亲切,就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他一样。 “看那个男人……”刘地还在指着酒吧里的人给张倩看。满怀心事的张倩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他指的那个人,却无法再收回目光来。“看到那个女人了吗?也就二十出头吧,怎么可能和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是正常的情侣——也不是叫的小姐,因为他们很熟稔……”刘地还在喋喋不休地分析着。 “二叔……”张倩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这位堂叔。他一向老实谨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啊。 虽然酒吧里环境吵闹,但两个位子相隔不远,张倩仍能断断续续地听到那边的谈话。 男人:“你再给我一点儿时间,我一定尽快和她离婚。” 妇人:“哼,你离不离婚关我什么事,我问的是你说的遗产。” 男人:“反正我祖父已经去世了,等我离了婚,那些遗产还不是咱们俩的。” 女人:“遗产,遗产,说了八百遍了,我连一毛钱都没见到。我跟你说明白,见不到这笔钱,你趁早也别跟你老婆离婚,我可没空陪你过穷日子。” 男人:“你放心,我一定尽快催他们把书卖掉,一定!” …… “他是我二叔……他一向是个好丈夫,好爸爸的,怎么会……”张倩仍沉浸在震惊中。 “男人有钱就变坏喽。”刘地见怪不怪。 张倩不明白这个一心为了钱的女人有什么好,二叔又为什么突然有了这么多转变? “有些人啊,平时是看不出来的,一旦有了钱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刘地又打开了一瓶酒。 “刘地。”张倩眯起眼盯着他,“你是特意带我来这里看二叔的,对不对?” “我怎么知道他是你二叔?”刘地把酒送进嘴里说。 “我们张家的事你什么不知道!” “那倒也是。”刘地不怀好意地笑着,“不过你的三围我就不知道。” 张倩一下子涨红了脸,腾地站起来大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张家的事与你何干,二叔和你有什么过节,你为什么要在一旁煽风点火?” 刘地自若地问:“他不点火,我怎么煽风?” 张倩警惕地盯着他:“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只想告诉你,不卖书,他可以接着过本分的日子;卖书,他将妻离子散。” 张倩吸了口气,冷静了一下,坐下来说道:“我知道你不希望那些书被卖掉,但是,是那些长辈们在做主,你和我说也没用。我也不想那些书被卖掉。” “真的不想?” “当然了。” “只要你不想就好。”刘地像松了一口气似的笑起来,“来,来,干一杯,我又不是来和你吵架的。” 张倩喝了一杯饮料,心情总算稍微平静了些,对刘地说:“不该对你发脾气的,对不起。” “随便发,没关系。”刘地心情好得很,举着酒瓶笑嘻嘻地道。 张倩这才注意到桌子上已经摆了三、四个空酒瓶,不由叫了一声:“你喝了这么多酒?” “才四瓶啊。”刘地面不红气不喘地说。 张倩伸手夺他送到嘴边的酒瓶:“别喝了,这可是洋酒。你会醉的。” “你也太小看我的酒量了。小姐,再来两瓶。”刘地反而来了精神,把手中的那瓶酒一饮而尽,对服务生叫起来。 又是那个刚刚哭过的女孩儿端了酒送过来,当她走到刚才戏弄她的那几个男人身边时,有一个人突然伸出手在她胸口摸了一把。 女子一惊,手一晃,一个酒瓶落在他们的桌子上,碰倒了好几个杯子。 “小姐,你的服务可不太好哦。”几个男人这下有了借口,开始对她动手动脚。女孩儿不敢高声叫喊,只好奋力抵挡着,口里还向他们道着歉。 “不用道歉,乖乖,亲一个就行了。”其中一个人撅着嘴扑了上去。 “又是这种事,真无聊。”刘地把空酒瓶扔在桌上。 “为什么没人阻止?”张倩紧张地问,一回头,刘地已经站起来走过去了。 “喂,你碰翻了我的酒!”刘地不等那个男人说什么,迎面就是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上。 “啊!”那个女服务生惊叫起来,扔下酒跑了。 “你怎么现在才叫啊?”刘地冲她的背影耸耸肩。 另外几个男人当然不肯罢休,向刘地围上来。刘地左面一拳,右面一脚,几下就放倒了其中的三个。剩下的一个恶狠狠地看着刘地,亮出一把匕首,一步步向他逼过去。刘地装模作样地举起双手,站在原地等他过来。 “嘭!” 一声闷响,拿匕首的男人应声倒地,现出身后双手抓着一个酒瓶的张倩来。 刘地瞪大了眼睛,看看地上的男人,再看看张倩手中的酒瓶,摊开手无奈地笑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集在了张倩身上。刘地拉住她的手,推倒了一个走过来的酒吧保安,跑了出去。 刘地拉着张倩从酒吧里跑出来,哈哈大笑着。张倩从来没干过这么疯狂的事,本来还惊魂未定地不住回头看,怕有人追来,但是看着刘地开怀大笑的样子不知不觉也被他感染了,笑了起来。 “我不是说过人比书好看吗,怎么样,今天晚上够精彩吧?”刘地好不容易止住了笑问张倩。 张倩扔下一直拎在手里的那个酒瓶,问道:“你天天这么过日子?” “我的原则是——想笑就笑,想玩儿就玩儿,喝酒就喝个痛快,打人就打到够本。怎么样,觉得我很潇洒,很酷吧?” “这种日子亏你过得来……” “也只有我过得来。”刘地马上把她的话当成表扬,“我只过自己的日子,谁都别想让我不自在。嘿嘿,有个性吧?” 张倩微微一笑,没有附和他,却说:“我记得读过一首诗,其中有几句是这样的—— 活着 所谓现在活着 是敢哭 是敢笑 是敢怒 是自由…… 我本来以为没有人可以真正这样生活,但是现在看来,这几句诗就像是为你写的一样。” 刘地哈哈大笑,背着手倒退着走,看着张倩念道: “活着 所谓现在活着 那就是口渴 是枝桠间射下来的耀眼的阳光 是突然想起的一支旋律 是打喷嚏 是与你……哈!”他突然不再念下去,转过身往前走(刘地和张倩念的是同一首诗,下文是“是与你手牵手”)。 张倩装作什么也没觉察到:“你不是说自己不看书吗?” “我送你回去吧,很晚了。”刘地岔开了话题,嬉皮笑脸地催促着,“快走,快走。女孩子家不要在外面呆得太晚。” “这话可不像你说得呀。你的生活原则……” “那只针对我自己。” “真是严于律人,宽于待己啊。” “知音啊,拥抱一下吧。” 张倩看天色已晚,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书,叹了口气道:“这次看来是真的找到买主了,听爸爸他们说连价钱都谈好了——早上阅仲还在叨咕,‘怎么这个商人还不出事’。以后我怕是没机会在这里看书了。” 刘地还在收拾着,头也不抬地道:“哪儿有这样盼人家出事的,这是什么心态啊?不过,我很喜欢,下次介绍介绍。” 张倩为之气结。 刘地摆出一副讨好的神情说道:“你要是喜欢,这藏书楼给你好不好?” “你说了算啊?”张倩白了他一眼。 “就是我说了算啊。” 张倩没有理他,随手翻着书本:“说真的,我不太理解‘藏书’这种行为。把自己喜欢的书珍藏起来也就罢了,可是专门盖座楼把从来不看的书像无价之宝一样保存起来,我就难以理解了。书就是用来看的,书的价值在于它的内容,不在于它本身有多长的历史,是什么版本,值多少钱。我真不理解曾祖父他们,把这么多书牢牢地锁在楼里,从不让人看,到底有什么意义?我想我是永远都成不了藏书家了——我啊,宁愿做个‘看书家’。” “那么这一楼书怎么办?”刘地有点儿急了。 “这轮不到我操心吧?” “如果把它交给你呢?”刘地急切地问。 “我才不要呢。这不是一楼书,这是一楼麻烦啊。” 刘地露出紧张的神色,认真地问:“我想问你,如果真的把藏书楼交给你,你怎么处置它?” “送给你。”张倩俏皮地一笑,她知道刘地一直想让自己争取藏书楼的所有权,以便保住它,但是她一来没有那样的能力,二来是真的不愿意被这座楼拴住,她侧着头说,“你最适合作这里的主人了,再不然就捐给图书馆。我知道你不希望这些书失散掉,可惜我不是那种可以为了藏书付出一生心血的人——我认为那不值得。对不起。” 刘地深吸了口气,靠在墙上,露出自嘲的笑容。 张倩没想到他会这么颓丧,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再和他说话,刘地却不回答,只好默默地走了。 “唉……”等张倩走远,刘地发出了一声长叹,他拍着墙壁,自言自语着,“我能怎么样,真的把他的子孙都吃了不成?到此为止吧。”虽然没有亲口承诺过,但是刘地在心里是答应过张廷鉴的,为他好好看护这座楼。可是这一次他已经尽了全力,但结果还是难如人意。“人类啊……”刘地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沮丧过。以往人类要是让他不满意了,抓过来吃掉就是了,可是这些人是他恩人的子孙,是张倩…… “看来只能用最后的办法了。”刘地伸手拥抱一下楼柱,“咱们相处了六十多年,现在要拜拜喽!”他把脸贴在那根柱子上,久久没有抬起来…… “遗嘱?!”听了这位前来拜访的律师的话,客厅里一阵骚动,所有人都向律师围上来,发问声、惊异声乱成一片。 律师有些不解地看看这些人,从一个密封得严严实实的大信封里取出了一份文件,清清嗓子道:“确切地说,这不是一份遗嘱,而是一份张先生生前签署的,将他的全部藏书转让给市图书馆的证明。” “咕咚!” 律师的话才说完,至少有两个人坐到了地上,更多的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位律师。靠他最近的张卫东一把将遗嘱抢了过去,草草地看了一遍,然后神情木然地呆看着地面,他身边的张爱国忙从他手里把遗嘱拿过去。这样一个传一个,张氏家族的人把这份遗嘱轮流看了一遍,最后传到了张倩手里。张倩用最快的速度看完,露出了一丝笑容,淡淡地扫视了她的亲人们一眼。 张家的人都在面面相觑,遗嘱上显示张思贤生前就已经将自己的全部藏书无偿捐赠给了市图书馆。他只是提出了三点要求: 一、只有在张氏子孙无人愿意保存、管理藏书楼的情况下,此合约方才生效; 二、图书馆有权利将藏书借阅和收藏,但是无权出售; 三、图书馆在得到张氏子孙全体同意后,可以出售藏书,但出售所得款项不能归图书馆或张氏子孙所有,必须全额交给慈善机构,作为贫困地区的教育基金。 这份合约使张倩感到,曾祖父什么都预想到了,家庭中的纠纷、后代的贪念,甚至以后有可能发生的利益之争,这些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凭什么!藏书是张氏全族的东西,怎么可以凭他一张纸就给了外人?”张卫国第一个叫起来,他把手伸向张倩,想把遗嘱抢过来撕掉。还有好几个人和他有一样的想法,他们一起气势汹汹地向张倩围过来。 “干什么!”张阅仲跳到张倩前面——他不愧是这个书香门第的“基因突变”者,又高又壮,往那儿一站,唬得那些叔伯、堂兄弟都不敢再往前来。 张倩上前两步,把遗嘱还给了那位律师。 “我们不承认这份文件!” “对,我们要起诉!” “把它给我!” 大家的目标又一致转向那位律师。 “如果各位有什么异议,尽可以通过法律途径来解决,但是这里还有一份文件要请大家过目。”律师从容地打着官腔,又取出另一份文件说,“这是张思贤先生在银行保险箱里保存的物品的手续和钥匙。那是一对古董花瓶——现在的价值大约在七百万元左右。” 他把文件举起来给大家看,原本为了藏书转让合约的事吵闹不休的人们听到这个报价后,顿时全都安静下来,目光集中到他的手上。 律师停了一会儿,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接着严厉地说道:“张思贤先生留下遗言给各位,张氏子孙,可以卖古董、卖房、卖地,但是绝不能卖书!这对花瓶加上土地的价值,虽然不足以实现你们全部的愿望,但是也和藏书的价值相抵了,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他一字一字地把这句话说完,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他的目光中有某种东西,令大家都不敢直视他。 张倩激动得落下了眼泪。曾祖父的决定,让藏书和张氏家族的人都得到了最好的安排。一向把他视为爱藏书胜过爱子孙的亲戚们,这下总该明白些什么了吧。 所有人都集中在律师的身边听他讲解这份文件,直到他把一切向张家的人交接清楚后,他看向最后排的张倩,说道:“我能为你们做的都做完了,告辞了。”说完微微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去了。 “被他看到自己流泪了。”张倩拭去眼泪,见大家都没注意自己,便悄悄走了出去。她信步向藏书楼走去,心想刘地如果知道了这个消息,不知是高兴还是生气?也不知道他今天来没来。 当她习惯性地来到那条夹道时,却惊讶地停住了步子。“怎么会这样?”她记忆中那条狭窄的夹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条横在地上的水泥柱和齐膝高的野草。 “怎么变成了这样?昨天还……” “小倩,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张阅仲也跟了出来,见她在发呆,便上前问道。 张倩茫然地问:“这里什么时候长了这么多草?” “这里一直就这么多草啊,昨天我还在这里抓蚱蜢喂鸟来着。” “不可能!我昨天明明还来过!”张倩冲进去,跳过那两根水泥柱,用手在墙上摸索,但是却找不到那道暗门,“明明在这里啊!我不会记错的!” 张阅仲不解地问:“你在找什么啊?” “暗门。” “暗门?”张阅仲摸着头问,“这儿怎么会有暗门?” 张倩慌乱地跑到前门,用力地拍着门喊起来:“刘地!刘地!你在不在?” 张阅仲担心地跟过来问:“小倩,你干什么啊?刘地是谁?” “刘地!刘地……”张倩喊了十几声,里面还是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她回头看着张阅仲,满脸惊疑地说,“可是这几天我一直看到他,他总是在里面的!” “怎么可能?这里锁得这么牢。” “他从暗门进去的,我也走过。”张倩又跑回夹道寻找暗门,可是那堵墙连多余的缝隙都找不到。 “哪儿有暗门啊?小倩,别吓唬我啊!你不是发烧了吧?”张阅仲担心极了。 张倩失魂落魄地道:“明明有啊,刘地就从这里进来打扫、整理……” “刘地……”张阅仲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就算他能从暗门进到楼里,但他怎么进的咱们家的院子啊?大门对着住宅不说,院子里还有保安。” 张倩惊异地睁大了眼,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小倩,你过来看看。”张阅仲趴在窗户上向楼里看,“这里根本没有打扫过啊。” 张倩凑上去,楼里的灰尘到处可见,书本也翻得十分凌乱,和她记忆中的一尘不染全然不同。 “怎么会这样?”张倩无力地扶住窗台,“难道是我的幻觉?不会,我确实见过他的!对了,前天晚上我很晚才回来,不是你帮我开的门吗?我就是和刘地一起出去了。他送我回来的,当时他就站在路边,你没看到他吗?” “前天晚上?”张阅仲盯着她,难以置信地说,“你很早就睡了啊,叫你打牌你都不起来,你哪儿都没去啊。” 张倩握着拳,身体发抖,乞求似的问:“那么我这几天经历的是什么?和我在一起的又是什么人?” 张阅仲深信张倩不会说谎,不由得也感到一阵寒意,看着阴森森的藏书楼:“该不会……是……是那个吧?” 两兄妹惊慌地对视着,终于拉着手双双逃离了这个地方。 图书馆珍而重之地运走藏书后,房屋和地皮都被卖了,那座经历了一百多年风雨的小楼也被拆除了。出售房产和古玩的钱也不少,张家的纠纷就这么结束了,大家又恢复了那种其乐融融的亲戚关系。 这一切已经过去了十几天。 张倩坐在咖啡厅里,托着腮看着窗外,她无法弄明白自己那几天到底遭遇了什么,已经发誓不去想它了,但今天又被张阅仲约了出来,说是有新发现。 “小倩!”张阅仲一进门就大声喊起来,“重大发现!”张倩不得不向他做了个轻声的手势。 张阅仲压低了声音,把手拢在嘴边,趴在张倩耳边一字一字地道:“藏书楼下面挖出尸骨来了。” 张倩紧张地问道:“谁的尸骨?” “是早年间军阀士兵的。” “军阀士兵?” “尸体早化成白骨了,但从摆在一起的枪械什么的来看,应该就是当年刘大帅的人,一共十多具,就在楼的正下方。” “可是楼已经建了一百多年了,怎么会有那个时期的尸骨埋在下面?” “就是奇怪在这儿啊。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你快说啊。” “有的颈骨折了,有的胸骨碎成一段一段的,有的头骨裂成了七、八块——全是用外力弄的。” “外力?” 张阅仲伸展手臂,摆了个武术架式。 “不会吧……用手?” “记不记得当年刘大帅占领这里,曾曾祖父独自留下守护藏书的事?恐怕就是那个时候杀的,时间上也吻合……唉,不得了,我们的祖先全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啊!” “你武侠小说看多了吧……”张倩把目光投向窗外,轻笑了一下,不再理会张阅仲的絮叨,那座藏书楼确实处处透着神秘,但是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去想了。待会儿去一趟图书馆看看那些书吧,反正也在附近。她喝了一口咖啡,这么想。 听说是张家的人想看看那些书,馆里的人十分热情,馆长亲自陪着她说话,一边吩咐:“叫刘地来,带张小姐去看看。” “刘地?”张倩惊异地把目光转向了门口。 门外走进来的是个毫不出众,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看都没看张倩,问道:“馆长,您叫我?” “刘地,你带这位小姐去十一号书库看看,她是张家的人。”馆长一边吩咐刘地,一边向张倩介绍,“刘地在我们这儿干了十多年了,认真踏实,由他来照看那些书再合适不过了,你们大可以放心。” “张小姐,这边请。”刘地对张倩道。 书已经被重新分类编号,其中一些珍本还被放进了密封的恒温柜中,待遇比在那座楼中时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刘地介绍说,这个书库是最现代化的,馆里为了表示对张氏藏书的重视,专门用来存放这些书。 “可以借吗?” “可以在这里看,不能带出去。”刘地面无表情地指着墙上的规定说,“本馆外借图书在一至九号书库。” 张倩一笑。她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没有进去就告辞了。站在图书馆的台阶上,风吹过脸庞,她回头看了一眼。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她心里默默地想。她有一个预感:无论如何,刘地都会守住这些书的…… 奇谈之十一 万兽猫最高 道士抚着长髯训示着徒弟:“为师要回故乡一趟,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你要勤加修炼,好自为之,知道吗?” “是,师傅。”蹲坐在他面前的一只黑色的大猫郑重地回答。 “黑冰啊,你原本是一只普通的野猫,竟然能获得六十年一度的‘帝流浆’化身成妖,确实大为不易。要知道现在城市中的家畜过于弱小,能够修行的已是万中无一了。所以你要自重身份,勤加修炼,为师不在身边的日子也不可懈怠,明白了吗?” “是,师傅!”黑冰挺起脖子,大声回答,心中颇以自己成了妖怪为傲。 “好了,为师去了,过些天我便回来,你自己保重。”道士说完,化为烟雾消失了。 黑冰注视着师傅消失的地方,心中充满了敬佩和羡慕,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达到师傅这样的道行呢?他站起来骄傲地把尾巴竖得笔直,迈着标准的猫步走了出去。 “喵呜,喵……”咖啡大声叫着,死命抓着主人的名牌时装不放。 “好咖啡,乖咖啡,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是我真的没法带你坐飞机啊,你就在宠物旅馆住上几天吧。我三天就回来,到时候一定给你带好吃的。”主人温柔地哄劝着爱猫。 “喵呜……”咖啡见使性子没作用,转为了情感攻击,它用含着泪水的大眼睛看着主人,哀哀地叫着,用头蹭她的手,“喵呜……” “咖啡!呜呜……”主人也忍不住哭了,“对不起,可是……” “小姐,您不是说要赶五点的飞机吗?”宠物旅馆的服务人员礼貌地提醒着,“您放心,小猫咪在我们这里会得到最好的照顾。” “我真的要走了……”主人看看挂在墙上的表,含着泪把咖啡从衣服上摘下来,递到服务员手中。她咬咬牙,捂着嘴哽咽着跑了出去。 “主人……”咖啡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的背影以至于被人放进了笼子里都没有察觉,“主人竟然真的把我丢下了,喵呜……哇……我不干,我讨厌主人!”它在笼子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时值假期,居住在城市里的很多人都要回家探亲,由于路途遥远,有些人无法携带自己的宠物一起返乡,所以在这段日子里,宠物旅馆的生意异常红火。店里一排排的笼子中都住满了各种小动物:猫、狗、鸟、仓鼠甚至乌龟、蜥蜴等,应有尽有。这些被主人寄放在这里,本来就惶恐不安的动物们被咖啡这么一闹,更加不安起来。 咖啡哭累了,睡上一觉,醒来接着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终于冷静了下来,叹着气,整理着自己的皮毛。虽然十二分的不甘心,但是现在也只能等着主人回来接自己了。 “这只猫真是特别麻烦。”一名服务员打开笼子给咖啡放进水和食物,一边对同事说着,“每次都是它带头闹,已经给它换了好几种食物了,它都不吃。” “喵呜!”咖啡怒气冲冲地看着她,直到她走远了,“哼,我怎么会吃这种东西!主人都是给我鱼、虾和鸡肝的,喵呜!”它不屑地扫了一眼那盘猫食。 “主人为什么把我丢在这里呢,为什么要把我留给这些坏女人欺负?她们想要饿死我!竟然让我这样的淑女和狗、老鼠住在同一间屋子里,我真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猫,喵呜……”它把自己想像成可怜的受虐动物,于是更伤心了。 当服务员们熄了灯相继离去之后,咖啡一骨碌从笼子中爬起来,它下定了决心,大声说:“再也待不下去了!我要出走,我要去做只流浪的野猫让那个坏主人着急,喵呜!” 它虽然不是什么神通广大的妖怪,但是吃了“帝流浆”之后早已不是普通的家猫了,身上或多或少有了一些异能。只见它把爪子按在笼门上,用人类的语言说:“打开,打开。”当它念到第四次时,门锁一声轻响,笼门“啪”的打开了——它早就发现了自己有这种能力,并且常常这样溜出去玩或者偷冰箱里的东西吃,这次终于又派上用场了。 咖啡从笼子里轻巧地跳出来,走到店门前再次成功地开启了店门,大摇大摆地踏进了城市的夜色中。 咖啡在主人家里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在它学会用法术自己开门之前,它只去过楼顶的平台,所以刚一看到外面的世界感到很新奇,它小心谨慎地打量着周围:车流不息的道路,霓虹闪烁的店铺,来往不止的人类……这一切乍看起来是挺新鲜的,可是看了一会儿也就腻了。 “咕咕……”肚子叫了几声,咖啡从路边绿化带的冬青下钻出来。“哼,臭主人,我自己也能过得很好,你看着吧,我已经闻到炸鱼的香味了,喵呜。”顺着飘进鼻子中的食物香气,它信心十足地向那家炸货店走去。 黑冰坐在高架路的护栏上,用深邃的目光俯视着下面的人类世界。 黑冰原本是一只名种猫,出生后一个月便被买走。在它还是幼猫的时候也曾经备受主人的宠爱,因为它全身黑色,四爪雪白,主人还给它取了个“黑冰”的名字。但是当小猫渐渐长大,不再那么娇气可爱之后,主人也渐渐厌倦了饲养它,于是趁着一次搬家的机会把它用绳子拴在了树上,没有带它一起走。 当时黑冰拼命地叫,想引起主人的注意,又苦苦等待了一天两夜,希望主人能突然出现,带它回家。可是到了第三天,黑冰在漫天大雪中花了一整天时间咬断绳子之后,它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靠自己才能活下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学会了做一只野猫的全部技能,自由自在地过起新的生活,直到那一天——那个满月当空的晚上,发生了一件改变了它一生的事。 现在黑冰已经知道了,那个东西名叫“帝流浆”。 “黑冰,你已经不再是一只动物了,而是比人类还要高级、聪明的妖怪,不要做出有失身份的举动。”当它还在用获得的能力与别的野猫争夺食物和地盘时,师父突然出现在它面前,他问了黑冰的经历,对黑冰说,“我们妖怪连人类都不屑一顾,岂能和野猫争食。” “比人类还要聪明,还要厉害?”黑冰一阵晕眩,在它的意识中,人是这个世界上的主人,可以掌握世界上一切的事物,像神一样。 “对,我们妖怪——你现在已经是妖怪了——比人类更了不起!” “我比人类了不起?”黑冰有点儿不敢相信。 “你可以比人类更了不起,但不是现在。想要成为真正了不起的妖怪要学习很多东西,还要经过艰苦的修炼。我可以教给你这一切,而你,愿意吃苦吗?” “我愿意!”黑冰兴高采烈地叫道。 跟随师傅修炼也快半年了,黑冰学习着各种基本的法术,吐纳练气,吸取日月精华,它觉得自己在这段日子里像脱胎换骨了一般,但是它从不敢因此自傲,深知自己离一个真正的妖怪还差得很远。 “也许要一二百年我才能修炼出一个人身,可是你们……”黑冰看着人类喃喃自语,“你们连一百岁都活不到,人类也不过是世间的匆匆过客而已,我以前竟然会把你们看得那么了不起,真是太愚蠢了。” 黑冰怀着身为妖怪的傲气看着人类的繁忙,良久,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才准备去找吃的。现在的它当然不屑于去吃垃圾箱里的剩饭,虽然只会初步的法术,人类的食品店已经可以来去自如了,它想起了很适合自己口味的一家炸货店,决定:“今天去吃点炸鱼和鸡翅。” “这个太咸了,这个太老了。”咖啡边吃着从炸货店里偷来的炸鱼和炸肉,边说,“唉,如果不是真的饿了,我可吃不下这么粗糙的食物,喵呜。” 几只野猫不知从什么地方像鬼影一样蹿出来,向咖啡逼近,从喉咙深处发出威胁声。 “你们想要这些东西?”咖啡看着自己吃剩的食物,“给你们吧,我已经不想吃了。喵呜。”它高傲地竖着尾巴,准备去找更适合自己胃口的东西吃。 “呜呜!”野猫们发出低吼声,依旧向咖啡围过来。 “淑女是不会和野猫打架的,喵呜。”咖啡大摇大摆地往前走。 野猫们各自摆开了攻击的架式,准备教训这只擅自闯入它们的地盘,不知天高地厚的家猫。 “滚开!”咖啡嘴里忽然传出了人类的声音,把野猫们吓了一大跳,“不然要你们好看!”——它每次遇到向它挑衅的同类都会用这一招,每一次都很奏效。 果然,多疑的猫们听到人类呵斥的声音,略一犹豫便各自跳到了角落里。 “哼,我可是大家闺秀。”咖啡伸展一下自己的爪子,“打架会弄花指甲的,喵呜。”它扭头向小巷外走去。 黑冰弄到了自己想吃的东西,正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享用,却看到了巷子里奇怪的一幕,它原本以为是一场野猫之间的大战,后来发现被围在中间的是一只脖子上系着蝴蝶结、娇里娇气的家猫。这只家猫恐怕要受到教训了。它心里想,但自己已经是妖怪了,当然不会再去管猫的闲事。可是当它要带着食物准备离开的时候,却惊讶地听到了咖啡用人类的语言呵斥那些野猫。 “它不是猫。”黑冰咖啡自言自语着,“它和我一样,也是猫化成的妖怪,是我的同类。”黑冰除了师傅和师傅的一个侄子之外,从来没有见过其他的妖怪,这次竟然可以遇到一个种族、道行都和它差不多的妖怪,实在让它感到惊讶。 黑冰很想和这个妖怪认识一下,它把食物丢在地上,庄重地走到咖啡面前,点着头用人类的语言说道:“你好,初次见面,我是黑冰。” 咖啡看了黑冰一眼,心想:论理来说淑女是不应该接受陌生的异性搭讪的,但是这只黑猫长得挺帅,而且也很有家教的样子,所以矜持地回答道:“我叫咖啡,喵呜。” “你也是刚刚化成妖怪的吗?”黑冰问,“我是在上次‘帝流浆’降临时成为妖怪的。” 咖啡猛地往后一跳,弓起腰,竖着尾巴,摆出攻击的架式:“原来你是妖怪!竟然装成猫的样子来骗我!喵呜!” “你在说什么啊,你不也是妖怪吗?” “谁是妖怪,喵呜!”咖啡猛冲上去,迎面给了黑冰两爪子,又迅速跳到了安全的地方,继续摆出戒备的姿态——咖啡最恨被称为妖怪,黑冰偏偏冒犯了它这一点,一段刚刚开始萌芽的友情就这么掉进了谷底。 无缘无故地被抓了两爪,黑冰也生气了:“你居然敢抓我?” “我最讨厌妖怪了!喵呜。” “讨厌妖怪?你自己又是什么?” “你看不出来我是一只猫吗?喵呜。” “你以为说着人话,然后在每句结尾加上个‘喵呜’你就是猫了?还不是和我一样。” “臭妖怪,谁和你一样!喵呜。” “竟敢辱骂高贵的妖怪,死猫!” “臭妖怪,还敢说什么高贵!我们猫族才是最高贵、最可爱的动物!喵呜。” “低等的种族,想和我们妖怪相比,再过一万年吧。” 引以为豪的种族遭到侮辱,它们都生气了。 黑冰亮出了爪子,咖啡也开始甩动毛都膨胀起来的尾巴,相互注视着,发出威胁的声音,准备大打出手。它们相对着转了两圈,却谁也没有先动手。终于黑冰先开口了:“算了,我可不想用法力对付野猫。” “我也不想弄花了我的指甲,喵呜。”咖啡也表示了退让,但马上又加上了一句:“我这样尊贵的猫是不屑于和妖怪斗的,喵呜!” “你说什么!竟然敢说猫比妖怪尊贵!” “那还用问,像我这种气质高雅的猫怎么是你这种低俗的妖怪可以相比的,喵呜。” “死猫!”黑冰呜呜的叫着,“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怕你吗?喵呜!” “那么依照妖怪的规矩,决斗吧。”黑冰郑重地说。 “那是妖怪的规矩吗?那是猫的规矩,喵呜。” “你怕了?” “谁怕,决斗吧。喵呜。” “好,三天后的早上六点,我们在动物园门口见面,决一生死。” “哼,决斗就决斗!”咖啡气势汹汹地说,“到时候你可别逃走!喵呜!” “彼此彼此。”黑冰冷冷地扫了咖啡一眼,转身走出了巷子。 “臭妖怪!你等着,我会好好教训你的!”咖啡还在黑冰身后大声叫嚷着。 不过话说回来……当黑冰的身影完全消失后,咖啡发热的头脑一下子冷静下来,思忖着:它可是个妖怪啊,一定也会那些古怪的妖法,我要怎么才能打得过它呢?对了,我也认识几只妖怪,他们应该比这只猫妖厉害吧。 “砰砰砰!” 林睿一早便被敲门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砰砰砰!”敲门声一直响着。 妈妈怎么还不去开门?林睿迷迷糊糊地想着,对了,妈妈一早就去买年货了。他不情愿地爬起来,抓过毛衣套在头上,拖着鞋子去开门。 “谁啊?”林睿打开门,却没看见人。 林睿抓抓头,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了。“好久没来你家了,还是这么没有品味,喵呜。”咖啡已经从他脚底下大摇大摆地进了屋。 “咖啡猫?(林睿和火儿给咖啡起的外号)”林睿好久没有见到它了,“你来我家干什么?幸亏我妈妈不在家,如果让她看见你,我一定宰了你!”物以类聚,林睿越来越像火儿,被吵醒了脾气会很糟。 “我饿了,给我一杯牛奶吧。喵呜。”咖啡拿出它的撒娇本领,在林睿腿上蹭着。 林睿看这只娇生惯养的猫身上脏兮兮的,倒真像受了很大的委屈,便给了它一杯牛奶。 “你教我法术吧。”咖啡喝完牛奶舔着爪子说,“我大后天要和一个妖怪决斗。喵呜。” “扑!”林睿把喝到嘴里的一口牛奶全喷了出来,瞪大眼睛看着它,“你?跟妖怪决斗……” 林睿手里拎着正在努力反抗的咖啡来到五楼,他用手一指,门自动打开了。屋里的男人背对着门口坐在沙发上,正在茶几上摆弄着什么,头也不回地问道:“小狐狸,你来干吗?” “火儿和周影呢,为什么只有你在这里?”林睿东张西望地问。 “瑰儿拉周影出去买东西了。火儿去了僵尸那里,据说有新鲜的妖怪提供。”刘地懒洋洋地回答,“我在替他们看家。” “都不在啊。没办法,那就你吧,将就着也能用。”林睿无奈地道。 “干什么?我声明,我忙着呢,没空!”刘地一直没有抬头,忙着在那里连写带画。 “你在干什么啊?”林睿好奇地趴在沙发背上,探过身去看,见刘地正在一张纸上边涂写着一些人名和时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我在安排假期的约会,小孩子是不懂的。去,去,一边去跟你的猫玩儿去。” “这些全是你的女朋友啊?”林睿颇感兴趣地翻翻那些纸,上面最少有五十个以上的女性名字。 “怎么可能!”刘地叫起来,“我的女朋友怎么可能只有这么几个!这只是假期邀我出去的几个而已,我正在安排约会的时间顺序呢。” 林睿耸耸肩,岔开话题道:“我有件事拜托你。” “不是说了嘛,没空。我这几天要马不停蹄才行。” “只是教这只咖啡猫一点儿法术,用不了多久的。”林睿把咖啡拎起来给他看,“而且……我见过它的主人,那可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女人,还年轻漂亮?”刘地终于肯抬起头来正眼看一下他们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把它交给你了。我要跟妈妈去姥姥家,没空管它了。拜拜。”林睿趁机把咖啡往他怀里一丢,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刘地看着林睿的背影,再看看膝盖上的咖啡,他用手弹弹咖啡的鼻子问道:“喂,猫妖,你和狐狸在搞什么鬼?” “谁是猫妖!喵呜!”咖啡刷刷两爪,刘地英俊的鼻子上多了几条它的“指纹”。 “死猫,你活腻了!”刘地一拳把它打在沙发上,“说,是不是和狐狸串通好了来破坏我的约会?是的话剥下你的皮送给女朋友做手套!” “死妖怪!”咖啡毫不示弱,弓着腰咆哮,“快点儿教我法术,我可没有时间在这里浪费。喵呜!” “教你法术?”刘地抓抓头,“好像刚才小狐狸也是这么说的……你想跟我学法术?” “对,快点儿教!我后天就要和那个妖怪决斗了。喵呜。” 长假的前一天,商场里的人群简直拥挤到了可怕的地步。刘地站在门口喃喃自语:“怎么人多成这样?好像买东西不要钱似的。”他对被施了隐形术站在他的肩上的咖啡说,“喂,可别掉下去,会被踩扁的。” “喵……呜……”咖啡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声音都打颤了,牢牢地抓住刘地。 “瑰儿一定拉着周影在这里买东西,我们冲进去。”刘地用手一点,一个人类眼睛看不见的小小光球出现在眼前,向商场内飘去,这个小法术可以帮助他们在人海中找到周影。然后刘地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式,冲进了人群中。 随着人潮上了五楼,这里是卖电器的,人总算比楼下少了些,刘地凭着高高的个头儿望过去,远远便看见了周影坐在角落的一排长椅上,脚边大包小包堆满了袋子。 “扑哧!”刘地看着周影脸上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 “哦,是他吗?喵呜。”咖啡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边,发现了周影。 “哈哈哈哈……”刘地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抓下肩头上的咖啡用力晃着,“你看到了吗?他那个样子,哈哈……” “喵,呜……呜……”咖啡在他手中用力挣扎着。 在旁边的人看来,这个外表英俊的男子则完全是个神经病——两手虚空乱抓乱晃,还在放肆地大笑。两秒钟之内,原本拥挤不堪地电梯口便以刘地为中心出现了十平方米左右的空地。一位富有社会责任感的中年妇女已经开始“热情”地招呼起商场的保安了。 周围的人一散开,刘地便看见了不远的柜台上,瑰儿正在挑选相机,不时拿起一台来,向坐在那边的周影瞄一下,周影就无奈地对她苦笑一下。这种情形使他们看来真像一对人类的情侣。 “嗯,南羽危险了。”刘地抓着下巴说道。 “什么时候开始学法术,喵呜。”咖啡好不容易从刘地手中挣脱,又抓着他的衣服爬上他肩头,不耐烦地问。 “快了。”刘地在它鼻子上弹了一下,向瑰儿走过去。没走几步,他却被另外一件事吸引了目光。 “走啊。喵呜。” “……” “快走!喵呜!” 刘地又开始走了,却是朝着和瑰儿、周影相反的方向,他一直穿过人群,经过一名男子身边时一拂,不知不觉间,十几个钱包已经从那男子身上进了他的口袋。“我可没偷钱包,我只是从偷钱包的人身上拿钱包而已。”他对咖啡解释着自己的行为。 张倩和另外两个女孩子在一个柜台前挑选着MP3,叽叽嚓嚓地说笑着,根本没有觉察到刘地正随着人群靠近她。 “这个,是你的吧?” 张倩回过头来。刘地手中拈着一个钱包,笑着给她看。 “啊!”张倩抬头看着他,确实应该是不相识的人,可是他的面容,他的神情,甚至他那么懒洋洋的口气,为什么都这么熟悉。她根本没有注意到钱包,眼睛只是盯在刘地脸上,旁边的朋友忙伸手拽拽她。 “我知道自己英俊得一塌糊涂,可也不至于比这个还有魅力啊。”刘地晃动着手里的钱包。 张倩的脸一下子红了,讪讪地接过那个钱包:“这、这好像是我的,可是,我的钱包……呀,我的钱包!”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的皮包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里面的钱包早已不见了。 “看,是你的吧。”刘地俯下身,侧着头看着她说,“我绝不会看错的,这么精美、有品位的东西,就应该是你这样气质高雅的美人用的。” “谢、谢谢。”张倩向来讨厌举止轻浮、喜欢和异性搭讪的男子,但不知为什么,对刘地却一点儿也不反感,她道着谢接过钱包,“我要怎么感谢你呢?” “那就跟我约会吧。”刘地贴过来说,“还有,请告诉我你的住址、电话、三围、爱好、有无男朋友……” “张倩,快走!”原本还对刘地有几分好感的两个朋友拉起张倩就跑,一边还在告诫她,“别和这种人说话。说不定就是他偷了你的钱包,借机来和你搭话呢!” “就是,这年头儿可什么人都有!” “他为什么惟独没有问我的名字呢?”张倩一边听着朋友们的絮叨,一边忍不住回头看向刘地。刘地还在那里,靠在那个柜台上看着自己这边,只是当他和张倩眼神交汇的一霎那,脸上的嬉皮笑脸已经被淡淡的、柔和的微笑代替了。 原来他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张倩这么想着,在临下电梯的一瞬间最后一次回头,看到他依然那样注视着自己,嘴唇轻轻张合着,仿佛在无声地念着自己的名字:“张倩。” “死妖怪,你到底在干什么?喵呜!”咖啡狠狠地一爪抓醒了刘地。 “死猫,你敢抓我!”刘地立刻还了一拳。 “你到底在干什么?那两只妖怪已经走了。喵呜!”咖啡气呼呼地叫道。 “什么?”刘地抬起头来,发现周影和瑰儿果然已经不见了,“死猫,怎么不早说。” 刘地好不容易从人潮中挤到商场门口,周影和瑰儿早就没影了。“呼……”刘地长出了口气,“又是缩地术。死周影,口口声声说学做人,这种时候却要用法术。” “我怎么办?你快点教给我法术。喵呜!”咖啡从刘地肩上跳下来,用力抓他的腿。它被林睿丢给刘地,又被刘地带着走来走去的急于脱手,心中已经十分不满了。 “这城里妖怪多着呢,你急什么!走,带你去医院。”刘地看着远处露出的红十字标志,盘算着去市立医院的路程要比去周影家近多了——他现在已经急于把这只猫丢给其他人了。 刘地依旧把咖啡放在肩上,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被街边几栋新建的居民楼吸引了目光。在新颖、时尚的建筑中,其中一栋楼上不知为什么有着一个个小洞,就像把一块块砖抽掉了一样,整座七层的建筑全都布满了这种拳头大的洞。 “好新奇的建筑风格啊。”刘地感叹道,“夏天一定会有很多蚊子。” “比较适合我们猫居住,出入会很方便。喵呜。”咖啡发表着意见。 “都说要爱护动物,但爱护成这样也太离谱了吧?”刘地抓抓头。 人类的建筑物上为什么会有很多洞,这不关猫的事,也不关妖怪的事,所以他们便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走着。当他们接近那栋楼时,刘地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咖啡也直视着楼区,背上的毛不知不觉间都乍了起来。 良久,刘地耸耸肩:“不关我的事。”说完,他带着咖啡走了。而在另一栋楼上,突然也出现了一个洞,一双闪着光亮的小眼睛在洞后眨动了一下就消失了,一个个洞又以很快的速度出现了。 刘地门也不敲,大摇大摆地穿墙而入。南羽不知把什么东西快速地收进了抽屉里,抬头问道:“你来干什么?” “别这么拒妖于千里之外啊。”刘地涎着脸凑上来,“你刚才藏了什么?让我看看,是不是给我的礼物?” 南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么小气。”刘地嘀咕着坐在桌子上。 “你到底来干什么?” 刘地拎着咖啡往桌子上一丢:“送只宠物给你玩儿。” 南羽道:“我可不想养只妖怪当宠物。” 咖啡正因为刘地把它当作礼物而生气,对着他乱抓乱挠,听到南羽的话立刻调转身子,一爪抓下来:“谁是妖怪啊!喵呜!” 南羽一抬手,咖啡被她挡了个跟头。当咖啡再次想扑过来时,南羽从旁边拿了一支一次性针筒摆在面前,咖啡立刻跳回刘地肩上,虽然还是不服气地叫着,却不敢再过去了。 “你不是兽医吧,怎么对付猫这么在行?”刘地拍着咖啡的头问。咖啡趁机狠狠咬住他的手,把在南羽那儿受的气全撒在他身上。 “你到底来干什么?” “来找你当这只猫的师傅啊。”刘地把林睿将咖啡莫名其妙地丢给自己的事说了一遍,然后耸耸肩道,“我的日程已经排满了,如果让我来教这只猫,会令五十多位女性伤心的。你最爱助人为乐了,怎么样,你来教它吧。” “不行,我的法术不能随便传授。”南羽的口气没有一点儿余地。 “不会吧,这么小气?” 南羽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 “唉,算了。当我没说。”刘地也知道南羽说的是实情,只好站起来说,“我还是去找周影吧,他一定不会拒绝我的——还是朋友好啊。对了,假期有什么安排?我很乐意陪伴美女一起欢度长假哦。” “我值班。”南羽冷淡地说。 “真是的,为什么放假了还有人生病呢。”刘地嘀咕着,伸手拎起咖啡,对南羽挤挤眼转身走了。 南羽看着他走远,取出了抽屉里的东西,苦笑一下,摇摇头。她手里拿着的是一条丝巾,上边刺绣一副山鬼的图画,已经完成了一大半。南羽又开始刺绣,却不知为什么有一瞬间的恍惚,停下针线,呆呆地看着窗外…… 周影家的门口挂上了两个红灯笼,还贴上了对联: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横批:万事如意。只是现在上联中那个“人”字被口红打了个“X”,改成了“妖”字。 “天增岁月妖增寿。”刘地念了一遍,“不错,挺押韵的。” 他话还没说完,门砰的打开了,幸亏刘地敏捷地往后一跳,才没有被门撞在脸上。火儿翅膀上卷着一支笔冲了出来,它理都不理刘地,用翅膀在对联上一拂,“人”和“妖”字都不见了,它大笔一挥,在对联上改动了一番,然后摇头晃脑地念道:“天增岁月灵增寿,春满乾坤食满门,万事如意。真是好对联。” “灵增寿也就罢了,食满门……”刘地边向门里走边咧了咧嘴。 进了屋子,刘地发现屋里又有了新的变化。新添了几盆鲜花,茶几上也多了插着鲜花的花瓶,原来电视柜上摆的明星照片换成了周影和火儿的合影。照片上的周影直直地盯着镜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火儿站在他头上,笑容灿烂得一塌糊涂。床罩和沙发座套也换成了鲜艳的颜色,屋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台新买回来的音响正播放着流行歌曲。厨房里传来锅铲碰触的声音,大概瑰儿正在做饭,周影还是坐在窗前的阳光中修炼。 “终于像个家的样子了。”刘地评价着。 “是吗?”周影对这些事永远没有自己的意见。 “给你一只猫。”刘地把咖啡塞给他,“再加上宠物就更像了。不对,你们家有火儿了,他一定不准别的宠物来争宠。” “谁是宠物!”火儿飞过来给了他一翅膀。 “你来得正好。”刘地揪住他,“这只猫是狐狸带回来的,现在他不管了。你是狐狸的好朋友,应该由你负责。” 火儿一下叫起来:“这不是咖啡猫吗?” “喵呜。”咖啡盯着火儿拍来拍去的翅膀,克制着想扑上去咬一口的冲动。 刘地把咖啡要学法术的事又说了一遍,火儿立刻抢着回答:“交给我吧。”他拍着咖啡的头说,“你运气真不错,我是这个城市里最厉害的,跟我学准没错。我保证让你成为最了不起的妖怪。” “我不想做妖怪!我只想打败那只该死的妖怪。喵呜。” “都一样。”火儿踌躇满志地说,“那么,要从哪里学起呢?我先来拟一个教学计划。”他常常听林睿吹嘘,自己的母亲作为一名教师有多么了不起,现在有了这个机会,他准备好好过一下教师的瘾。火儿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副没有镜片的眼镜,架在脸上,咳嗽一声道:“跟我来,我们上课了。” “是,老师。喵呜。”咖啡被他唬住了,老老实实地跟了过去。 刘地一摊手:“问题解决了。我要去约会了。” “刘地。”瑰儿从厨房里伸出头来叫住他,“你今天晚上来吃饭吧。我弄了三十多个菜。” “三十多个菜?”刘地抓着下巴说,“可是我也约了三十多个女人啊。” “重色轻友!”瑰儿把一把铲子扔了过来,“如果你今天不来,以后就别再来了!” “你也想要我来?”刘地见周影也在看着自己,便问他,“那么……”他在权衡周影和女人之间谁更重要,“女人嘛,不算这三十个也还有五十几个,周影却……而且瑰儿也在,再把南羽也拉来……”刘地盘算着,答应下来,“我晚上会来的,现在先去约会。” “上课了。”火儿清清嗓子。 “是,老师。喵呜。” “首先,你要选定一个人作为目标。”火儿用笔在他充当黑板的墙上画了个人形。 “选定一个人作为目标,喵呜。”咖啡认真地听着。 “然后,你要分析他属于哪一种类型。人有很多种,分析他们没有什么捷径,惟一的办法就是累积经验,多吃。” “累积经验,多吃饭,喵呜。”可是累积经验和多吃饭有什么关系?咖啡开始听不懂了。 “吃人的时候要注意,有一部分人是根本不好吃的。” “吃人的时候要注意……喵呜,吃人?” “人的内脏最好吃,但是有一部分人……”火儿讲得口沫横飞,一低头却发现自己的学生趴在地上不动了。他身上的火焰呼的一下子灸烈起来,“上我的课也敢睡觉,太不把我这个老师放在眼里了。给我起来!”说着向咖啡一翅膀拍下去。 “哇!喵呜!”火儿刚一靠近,咖啡就一下子蹦了起来,嘴里嚷着,“吃人了!吃人了!喵呜!”开始在房间里上蹿下跳,最后踩着周影的头跳上了沙发,把头埋进一大堆垫子下面,一边发抖一边叫:“妖怪吃人啦……喵呜!” 瑰儿听到客厅里的吵闹声,端着锅跑了出来,“火儿,你的学生怎么了?” 火儿不解地道:“我刚开始教它功课,它就晕过去了。” “你教它什么了?”瑰儿把咖啡抱起来,小心地哄着它,“好了,好了。小咪咪,没事了。好可爱的咪咪啊。”咖啡毫不客气地蜷进她怀里,咕噜噜地撒着娇。 “宠物。”火儿不屑地撇撇嘴,“刚教你吃个人就这样了。”他挥挥翅膀,“我把你逐出师门了,懒得教你这种白痴。”他兴味索然地摘下镜框一丢,飞到周影身上,把头埋在翅膀低下,撒娇地打个滚,准备睡午觉了,根本不理瑰儿在心疼地叫着:“我新买的墨镜!镜片哪儿去了?” 瑰儿一边做菜一边切了几片鱼给咖啡吃,还帮它倒了牛奶,温柔地问它:“小猫咪,你怎么了,为什么一定要学法术呢?” “好温柔的妖怪啊。”咖啡好不容易得到一点儿关心,都快哭了,“好像我的主人啊。喵呜。” “哦,是这样啊。”瑰儿听了咖啡的叙述后又在它盘子里放上几个虾仁,“小猫咪好勇敢啊,连妖怪也不怕。” “当然,我可是最了不起的猫。喵呜。”咖啡的心情变得好多了。 “那么我来教你吧。”瑰儿把煤气关上,解下围裙拍拍手。 “真的?喵呜!”咖啡惊喜地问。 “当然,我很厉害的。”瑰儿难得有在别的妖怪面前吹牛的机会,自命不凡地说,“来,从攻击的法咒开始。” “是。喵呜。” “首先,要选定一个目标。” “首先选定目标?喵呜。”不会又要选一个人吧?咖啡不由得提起了心。 瑰儿东张西望一下,拿起一个苹果说:“就这个吧。” “呼……”咖啡偷偷出了口气。 “然后……”瑰儿把苹果摆在了桌子上说,“你要调整身体里的法力,把力量凝聚起来,凝聚在指尖上……” “把身体里的力量凝聚在爪子上,喵呜。”咖啡抬起一只爪子凝聚力量,因为太用力连指甲都伸了出来。 “然后对准目标,一指!”瑰儿对准苹果点去,大喊一声,“疾!” 咖啡紧张地捂住了眼睛,等着法术生效。 一秒,三秒,十秒…… 咖啡从爪子后面露出眼睛问道:“苹果死了吗?喵呜。” “哈哈。”火儿在周影怀里捧着肚子笑,“哈哈……” 瑰儿脸一下红了,讪讪地道:“这么高难度的法术本来就是很难成功的。”她使足了力气,又向苹果一指,大喊一声,“疾!” 一声巨响,顶上的吊灯落了下来,砸向咖啡,咖啡全凭着猫类的敏捷才及时钻进了沙发底下,捡了一条命。伴随着稀里哗啦声,吊灯重重地落在地上,碎片乱飞,连一直闭目修炼的周影也睁开了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地上的碎玻璃,再看看瑰儿。 瑰儿的脸更红了,向着苹果连连点去,口中吆喝着:“疾,疾,疾!” “砰!”玻璃茶几也在劫难逃。 “砰!”周影一抬手,挡住了打向自己的法术。 “砰!”咖啡整个儿飞了出去,一头撞在墙上,顿时头破血流。 “啊,小猫咪!”瑰儿尖叫着冲过去救它。不等瑰儿靠近,咖啡连头上在流血都顾不得,连滚带爬地躲到了周影身后。周影把咖啡抱起来,用手在它伤口上一拂,咖啡头上的伤就消失了。 “这里只有你是妖怪吧,他们都是别的东西伪装的吧?喵呜。”咖啡死死抓着周影,再也不肯放开爪子。 “小猫咪,我还可以教你别的法术啊。”瑰儿温柔地说。 “喵,喵……喵……”咖啡死命抓住周影。 瑰儿失望地嘟着嘴,回厨房去了。 “学法术应该先培修元神和肉体。”周影把咖啡放在阳光充足的窗前说,“我先教你怎样吸取阳光的精华。日月之光中,包含着天地的精华,我们妖怪从中吸取这些精华所在,提升自己的法力。现在你用心看……”周影把手放在咖啡头上,引导它去看阳光。 咖啡惊奇地发现虽然自己天天都晒太阳,却从没有注意过阳光中的那小小的金色颗粒:“一个,一个小小的……喵呜。” “对,就是这个。现在放松呼吸,随着自己的呼吸把落在你身上的东西融合进自己的身体中。” 第一次让阳光的精华进入皮肤、融入血液的感觉仿佛像全身都在燃烧一样,但是又十分舒服。“这就是法术吗?喵呜。”它有些感动地问周影。在一说话的当口,阳光中的精华却不见了,在它眼中出现的,又成了普通的阳光。“怎么没有了?喵呜!”咖啡紧张地抓住周影叫道。 “刚刚开始要全神贯注,不然是看不见的。时间久了,你的法力提高了,身体也习惯了,不用眼睛看也一样可以进行这种修炼。”周影认真地解释着。 “是吗?喵呜。”咖啡认真地注视着阳光,那种东西果然又出现了。 “坚持不懈,必有所成。”周影鼓励咖啡,然后重新开始了修炼。 这倒不错,晒着太阳便可以长本事,很适合猫。咖啡一边想着一边认真地吸取着日光的精华,开始了平生第一次修炼。 “有二十个小时了吧?我的本事现在有多大了呢?该吃饭了吧?我闻见饭菜的香味了。喵呜。” “为什么太阳一直不下山呢?连尾巴都僵硬了,好想睡觉啊。喵呜。” …… 咖啡待了没多会儿便不停地胡思乱想起来,终于忍不住偷偷睁开了眼睛。瑰儿还在厨房里忙着;周影坐在一边修炼;火儿翻着身,肚皮朝天,在周影膝盖上睡得正香。 咖啡看看表,二点二十分,自己才修炼了二十分钟。难道已经是好几天以后的下午二点了,不知道耽误了决斗没有?喵呜。咖啡虽然这么想,但也知道这不可能。 “还是先试试我有多厉害了吧。喵呜。”咖啡兴冲冲地站起来,对准瑰儿放在那里的苹果,用爪子一指,大叫,“疾!喵呜。” 苹果丝毫无损。 “疾!喵呜!”瑰儿至少还打破了吊灯、茶几和咖啡的头,可咖啡试了二十次后还是什么都没弄坏。 “你这个骗子,根本没有用!”咖啡气愤地向周影扑去,用爪子挠他的脸,“快教给我真正的法术。喵呜。” “这就是最基本的法术。”周影皱起了眉头,“连基础都没有打好,怎么学别的呢。” “那为什么一点儿用都没有?喵呜。” “这种法术要持之以恒才行。你才练了这么一会儿,怎么可能有用。” “那要多久,一天,两天?喵呜。” 周影看着它摇摇头,说道:“大约要一百年就能看出成效了。” “一百年?”咖啡觉得自己又快昏倒了,“有没有快一点儿的法术?喵呜。” “快?”周影想了想道,“如果吸取日月精华和吐纳相结合,五十年就能有小成了。” 咖啡着急地叫道:“我大后天就要去决斗了!还有没有再快点儿的?喵呜。” “三天学会法术?”这次轮到周影昏倒了,“这怎么可能!” “你不是妖怪吗?快把最容易学会的法术交给我。喵呜!”咖啡已经快要发狂了。 “没有。”周影实话实说,“法术需要长时间的修炼和累积,想速成只会像瑰儿刚才那样,弄得乱七八糟。” 瑰儿在厨房里一边切菜一边竖着耳朵听周影对自己的评价,不由嘟起了嘴,但马上又笑着摇摇头,把手中切好的菜倒进锅里,哼着歌儿开始做下一道菜。 客厅里咖啡还在威逼周影:“快想,一定要找出短时间内就能学会的法术!喵呜。” 周影一边想一边说着:“五行之术,至少要五十年;御雷术,三十年;御五鬼大法,三十年;炼一个法宝,一百年才能成形……” 咖啡听得头昏脑胀,问道:“还有吗?喵呜。” 周影为难地摇摇头。 “你们这些没用的妖怪,连这么点儿事都做不好!喵呜……哇……”咖啡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声。 “世上没有可以一蹴而就的事。”周影试图安慰它。 可是这对伤心欲绝的咖啡不起什么作用,它用爪子抓着周影的腿大哭大叫:“我要输给那只妖怪了!我要丢尽猫的脸了!都是因为你们这群笨妖怪!喵呜!” 周影手足无措,拍着它的头试图先把它从自己腿上弄下来。咖啡的爪子隔着衣服死死抓住周影的腿,一边“哭”一边偷看他的反应——平日它出这一招的话,它的主人早就妥协了,可是周影就像感觉不到疼似的。这下咖啡真的气哭了,“要我在决斗上丢脸我宁愿不活了,喵呜!我要去死,喵……呜……” “吵死了!”火儿原本睡得香甜的觉被吵醒了,一肚子火气地从周影腿上跳起来,“我现在就吃了你,竟然敢打扰我睡觉!” “呜呜……你们这些笨妖怪,喵呜,不能教我法术就想杀猫灭口,喵……呜……”咖啡上窜下跳地冲着火儿大叫,“卑鄙的妖怪!喵……呜……没用的妖怪!喵……呜……” 本来还只是想吓唬它一下的火儿真的生气了,向它冲了过去。咖啡在这种时候却又很机灵,钻到了周影胳膊底下,用周影挡着自己继续鬼叫。 火儿怒冲冲地叫:“我非吃了你不可!出来!” “不!喵呜!” “不我就没法子吗?影让开!让我火烧妖猫!”火儿冲过来,把翅膀伸到周影胳膊下掏猫。 “呜……杀猫了……喵……呜……”咖啡拿准了周影不会让开,扯着脖子叫。 “火儿!”客厅里的吵闹终于惊动了瑰儿,她看到这种情形大喝一声,挥锅向火儿拍下来,“你为什么欺负可怜的小猫咪!” “我欺负它?”火儿瞪大了眼,“我还从来没被妖怪欺负过呢!它竟然戏弄我,我非吃了它不可!” 瑰儿想把咖啡抱过来保护,火儿想把它弄来吃掉,可咖啡理智地知道周影比瑰儿更能保护自己,死命抓着他不放,口中继续叫嚷:“杀猫灭口啊……喵……呜……”屋子里吵闹成了一团,加上盘子、锅碗声和由于火儿气愤引起燃烧的沙发,瑰儿锅子中飞出的热油,周影名符其实地陷身于水深火热之中。 ——刘地抱着一大包东西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形。 “哦,哦!哦!”刘地瞪大了眼,“今年最后的战役啊!”他在那张没有着火的沙发上坐下来观看,拍着手鼓励说:“加油!加油!”也不知道他在给谁鼓劲。 “因为你带来的猫……”周影看着他解释。在如此的混乱之中还能心平气和地说话,实在非周影莫属。 “哦,这样吗?是我的责任啊。”刘地不是会逃避责任的人,他过来拍拍瑰儿,“什么东西糊了。” “啊!”瑰儿叫着冲进了厨房,“我的宫爆鸡丁!” “喂,那只猫是狐狸带来的哦。”刘地又拍拍火儿。 “小狐狸……”火儿停止了和咖啡的撕扯,“他带回来的应该是他先吃才对,我不能抢朋友的食物。”——当然是因为猫并不好吃,好吃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好了吧?”刘地对着终于能从纷乱中站起来的周影说。 周影把咖啡拎给他:“还你,我们教不了它。” “不会吧!你和火儿也算城里数得着的啊,一只猫都教不了,太丢脸了吧!” “你教吧。”周影又把咖啡往身前递了递,他可不觉得教不了这只猫有什么不对或丢脸,毕竟它的要求实在难以满足。 “我是来吃年夜饭的,哪有空?” “骗子,喵……呜……妖怪全是骗子,喵呜……”咖啡又开始扯着嗓子假哭,“欺负可怜的猫啊……喵……呜……”因为它发现这一招对于妖怪和主人一样有用。 “受不了了!我还是要吃了它!”火儿用翅膀捂住头,大声叫着:“它像个警车一样吵!” “还给你。”周影也皱起了眉头,向刘地递还这辆“警车”。 刘地看着四肢乱刨,发出难以想像的声音的猫,禁不住向后撤撤身:“非得我接手?” “本来就是你的!”火儿冲过来,“快叫它闭上嘴!” “行了,我来教你!别嚎了!”刘地张着手叫。 “真的?喵呜。”立刻一滴眼泪也看不见了。 “真厉害!”火儿佩服地低语,“下次影不给我满意的答复,我也用这个法子试试。” 咖啡还在那里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刘地,“不是又教我‘吃人’吧?喵呜。” “不是,你以为你学得会吗!” “不是假装教我,喵呜,其实是用吊灯砸我和打破我的头吧?喵呜!” “……我又是不是瑰儿。” “不是要用什么一百年吧?喵呜。” “当然,马上就行。” “你早教我不就完了,喵呜,干嘛转一圈找三个白痴妖怪,喵呜。”咖啡高高地竖起尾巴,骄傲地走到刘地面前。 夕阳半没,瑰儿把屋子里的灯打开。她正在收拾桌子,布置酒菜,整整忙活了一天,准备了三十几道菜,摆满了一张大圆桌。这时刘地带着咖啡从另一间屋子里出来,也不知道这几个钟头他在里面教了咖啡什么,只看到咖啡一副得意的样子,自信得一塌糊涂。 “准备吃饭了?”刘地先俯在桌子上闻了一圈,“瑰儿的手艺实在没得说。” “那当然。”瑰儿放好最后一副碗筷,得意地说。 “一、二、三、四……八副碗筷?”刘地不解地问。 “是啊,”瑰儿掰着手指数,“周影,火儿,你,我,小猫咪,南羽和小文,小赤,是八个啊。我听说林睿去了外婆家,所以没打算请他。” “是吗?”刘地本来正在盘算怎么把南羽也弄了来掺和一下呢,他真的想不到瑰儿会请南羽,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请了南羽?” “周影已经去请她了啊!”瑰儿理所当然地说,“大家都住在城里,她又是周影的朋友,一起过年多热闹。现在……”她把桌子全部摆好以后,张开双手,念念有词地说,“把小文和小赤叫来吃饭。” 瑰儿念过咒语后十秒,二十秒,一分钟……什么都没有发生。 “十次才成功两次的法术你也好意思用!”刘地“哈哈”大笑着说。 “可她今天已经召唤了十一次了!”火儿一边偷吃一边说。它对于同为灵兽的赤豹、文狸不屑一顾,丝毫也不愿意它们出现在自己家里,恨不能瑰儿永远不成功。 “哈哈……瑰儿,你的纪录又刷新了!”刘地幸灾乐祸地笑着,一边也和咖啡加入了偷吃的行列。 “不!准!吃!”瑰儿大喝一声,挥动锅子把他们三个从桌子上打下去,她叉着腰站在桌子前面,“小赤和小文没来之前,谁都别想吃!” “呜……那要到明年了,我们要饿死了!”刘地装作虚弱的样子倒在沙发上。 第十二次召唤; 第十三次召唤; 第十五次召唤; 第二十次召唤…… 瑰儿坚持不懈地努力着,刘地开始装睡,咖啡打着哈欠,火儿伺机又偷吃了几口。 第二十二次召唤; 第二十五次召唤…… 瑰儿嘟着嘴甩甩手:“一定是今天做饭做得太累了。” 第二十六次召唤; 第二十九次召唤…… 周影推开门走进来,身后跟着南羽。 “哦,这就是召唤灵兽的法术吗?我第一次看到。”南羽看着瑰儿,新奇地说。 瑰儿脸微微一红,全神贯注地念出了第三十次召唤。房间中的空间开始扭曲,产生了一团团的波纹,先是一只文狸,接着是威武的赤豹跳进了屋子中。 “小文,小赤!我好想你们啊!”瑰儿扑上去,抱住它们的脖子了每只亲了几下,“我来给你们介绍我的朋友们……”瑰儿向两只灵兽指点一屋子的妖怪,“周影,我最好的朋友兼邻居……” 周影向它们点点头。 “火儿,它也是灵兽,很可爱吧!” “哼!”火儿不理它们。 “刘地,这里最聪明的妖怪!” “哈哈!一不小心就让大家知道我的优点了!”刘地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谦虚。 “南羽,她是这里最有道行的妖怪。” “能够见到两位灵兽大驾,南羽十分荣幸。”南羽是这屋子里惟一知道“礼貌”这种东西存在的妖怪。 “对了,还有小猫咪。”瑰儿把咖啡举起来,“看看,多漂亮,摸起来毛茸茸的。” “喵呜。”咖啡紧张地盯着赤豹,小心防范着这只过大的“猫”。 其实屋子里的妖怪们,包括看起来不可一世的火儿在内,大家都在心中绷着一根弦,面对着这一双灵兽,文狸和赤豹虽然不是必方那样强大的灵兽种族,但和两只成年的灵兽站在一个屋檐下,还是不由他们不紧张。 灵兽们也在打量他们。 “各位,”赤豹先开了口,“瑰儿还是个孩子,而且过于天真,我们又不能常常跟着她,所以今后要麻烦各位平日多多看顾着她些!我先谢谢各位了。”说着它和文狸一起向大家鞠躬。 周影他们连忙还礼。 大家已经明白了,这两只灵兽与瑰儿之间的关系和周影与火儿完全不同,火儿是这个家里的孩子,小霸王,它生活的重点是撒娇、任性和被宠爱。而赤豹和文狸则是瑰儿的父辈,它们看她长大,曾经和她母亲一起照顾她,教养她,它们关爱她并为不能时刻跟在她身边而担忧。这里站着的不是两个强大可怕的灵兽,而是一双关心子女的父母。想到这一点的妖怪们纷纷松了口气,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下来——“万一来的是两只‘火儿’。”大家现在不再为这个曾经令他们不寒而栗的念头担心了。 “准备吃饭了!”瑰儿兴高采烈地宣布。她一整天努力的成果得到了大家的交口称赞,这令她颇为得意。“大家快坐下,我把酒打开!”瑰儿撤除掉施加在饭菜上为饭菜保温的法术,“我买了香槟、啤酒、果汁和可乐,大家喝什么?” 妖怪们,灵兽们围着桌子坐下来,虽然其中的几个认为这顿酒席还缺少一些关键的东西:比如烈酒和以人类或其他妖怪为材料的菜,但是绝大多数的参“吃”者都已经认为这是他们曾吃过的,最丰盛、美味的一餐了。 桌子上摆满了美味的饭菜,电视机里插放着春节晚会,远处的夜幕中升起绚丽的烟火,衬上“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虽然多年前已经颁布了禁令,可是总有一些认为没有烟火、鞭炮的春节太寂寞的人们坚守传统,兼为别人带来娱乐,为警方带来忙碌。 ——即使坐了一屋子的妖怪,这看起来还是一个标准的人类春节。 刘地在座中夸夸其谈,调动了所有的气氛,周影则是最认真的听众,南羽刚刚向大家分派了自己带来的礼物:数副精工的绣品。 火儿的是一副绣了一只可爱小必方的手帕,瑰儿的是一条绣着徐悲鸿《山鬼》的丝巾,刘地得到的也是手帕,但是上面只绣了个篆书“地”字,没有其他花纹,简洁大方。只有周影自己一个人就得到了一大堆——一套可以套在车座的座套,上面精心地绣了山水。 “你在可以把它用在车上。”周影静静地接过去时,南羽这么说。 “好像差很远啊……”瑰儿进厨房去为大家端菜时看着自己的手自言自语,“我连针都不会拿……不过……”她眯着眼睛对着不锈钢锅子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笑,“我也很可爱,对吧。”她端起最后一道菜走出去,宣布:“各位,菜上齐了!晚饭是水饺,然后我们也出去放烟花——我全准备好了。”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给大家留下美好回忆的节日,因为瑰儿精心的准备和打理,因为刘地一段段精彩的演说和一个个笑话,因为周影总是能认真地倾听每一个人的话语,因为南羽的大方举止,因为火儿的无理取闹(?)和文狸、赤豹的稳重大度,当然还因为有毛茸茸的可以抱在怀里的可爱猫咪。妖怪们明白,自己一定会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一直清晰地记得这个春节的。 午夜十二点钟声响起,南羽赶回医院值班之后,文狸和赤豹也告辞了(都市里的空气和秩序都令它们不舒服),喝了一箱酒的刘地虽然一直声称自己没有醉,但是也伏在沙发上睡着了。送走了瑰儿,周影和火儿也回卧室去休息了,只剩咖啡自己坐在窗台上,看着黑暗中乱七八糟的屋子,又看看外面依旧有烟火升起的夜空。 “主人……” 这个晚上确是过得很愉快,在主人身边,不能、永远也不会有飞行在空中放烟火和坐在桌子上吃饭的机会,可是…… “我还是想和主人一起过节……”咖啡眼眶里滚下泪水来,它拼命用爪子“洗”着脸,可就是不争气地流着泪。“我想回家,我想和主人在一张床上睡觉,我想吃主人煮的牛奶虾仁……” “主人这时一定在什么地方愉快地过着节吧,而自己有家难归,以后就要和这些妖怪们一起生活了吗?我被抛弃了……主人不要我了!”咖啡一忍再忍,终于哽咽了起来,“我以后再也不偷吃,不在沙发上磨爪子,不捞热带鱼,不刨花盆,不咬主人的手机,不乱出门玩,不自己开电视,不爬窗帘,不欺负邻居家的孩子和狗了……呜呜……主人不要不要我啊……呜呜。” 它哽哽咽咽地哭着,终于下定了决心,决斗之后要回家去找主人,只要自己表现得乖巧一点,可怜一点,主人一定不会把自己扔在外面的。“呜呜,我好想回家……”在家里天天睡在主人身边,睡在温暖柔软的床铺上,而现在却要在冰冷的窗台上过夜。火儿正在床上熟睡,边睡边从这头滚到那头,连周影也被它蹬到了角落里,如果咖啡敢上去,多半会被它踢到窗外去,而刘地伸长了四肢占着沙发,酒气冲天,就算求咖啡也绝不去靠着他。 “呜呜……”咖啡低声哭泣着,终于也哭累了,慢慢进入了梦乡,做起了一个主人带着美食来接它回家,并且向它赔礼道歉的美梦。 大年初一整整一天,刘地放弃了所有的约会对咖啡进行魔鬼训练,他们在屋子里关着门,也不知道他教了咖啡些什么,只知道教的起劲,学的卖力,连早、中、晚三餐都是瑰儿敲门之后,他们自己拿去在屋里吃的。 火儿开始还在睡觉、看电视、玩游戏、吃东西……干它喜欢的日常事物,可是当太阳渐渐落山之后,便开始把好奇心转移到刘地和咖啡待的房间中。它趴在门上听了一阵子,只听到咖啡在扯着嗓子“啊啊,唔唔……”地叫着。 “那条狗到底在教什么呢?难道他教的比我还好?”火儿的好奇心一旦被勾起来了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它现在就打算把门一脚蹬开冲进去看看。 “火儿?”周影看着它的古怪举动,第三次叫它。 “干吗?”百分之三百不耐烦地回答。 “我要走了,你今天跟不跟我去?” “走?”火儿一拍头,是了,周影工作的时间到了。它在陪周影和好奇之间犹豫了二秒钟,便飞到了周影肩上。“走吧,走吧,打猎去了!”——周影每天工作的时间便是火儿狩猎的时间,遇见不顺眼、不付钱、不怀好意的乘客,按照它和周影的约定不论对方是人类还是妖怪都要强迫他们以肉抵车费的。火儿已经一个月没有遇见合适的猎物了,所以急于再去狩猎。 “大年初一还去工作!”正在向刺绣挑战的瑰儿举着扎了十几个针眼的手问。 “嗯。”周影答应着,走过去帮她把伤治好,嘱咐一句,“我不在家你就别扎了。”便走出了门去。 “什么别‘扎’了!人家是在刺绣。”瑰儿咬着指甲嘟起嘴,“我是没有人家那么多才多艺,也不用这么说我啊。”她抓起绣得乱蓬蓬的作品看看,咕哝一句“抽象派作品”,便丢在了茶几上。她自己坐在屋子里,眼珠转来转去,终于也落在了刘地他们待的屋门上,“哦……学法术啊……”她蹑手蹑脚溜了过去,趴在门上听。 “哦,哦,哦!”咖啡正大叫着。 瑰儿吓了一跳,忙向后一闪。 “啊,啊,哦!”声音隔着门也隐约可以听见。 “不是说练法术吗?这不是在练发声吗?”瑰儿不解。 周影一般会工作到天亮,火儿当然也是那时才会回来,瑰儿自己看了一会儿电视,有些无聊,不知不觉中竟然睡着了,等她再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却看到刘地他们已经从屋里出来了。 “现在我们开始实战演习。”刘地吩咐着,“你先用我教的第一招!” “是!”咖啡大声答应着,大吼一声向桌子上摆的一样东西扑去,“刷”“刷”两爪,“皮毛”纷飞。 “呀!”瑰儿尖叫着跳起来,“我的‘兔子’!”被用来做咖啡的练习对象的,正是瑰儿心爱的毛绒玩具,当瑰儿的目光落到那间作为教室的屋中时,又用更大的声音叫了一声:“我的小熊,我的鳄鱼、我的小猪!”她收集的几乎所有毛绒玩具都躺在那里,一个个支离破碎,里面的棉絮飞散得到处都是。 “再用第二招!”刘地还在大声训练着咖啡。 “是!”咖啡大叫一声,扑向玩具兔子,一口咬在它的脖子上,牙齿狠狠地陷了进去,咖啡“唔唔”地叫着,用力甩着头,把玩具兔子撕烂。 “你们在干什么!”瑰儿冲过去抢救自己的兔子,和咖啡争夺着,“你们竟然把我的宝贝们拿来糟践!给我放开!” “好,现在用第三招!”刘地指挥若定地说。 咖啡向瑰儿迎面一抓,接着后腿猛蹬,借势在空中翻了个身,又张口咬下去,一串动作一气呵成,足可以得9.99分。瑰儿好不容易躲过了这些袭击,不由站在那里发呆。 “哈哈哈哈,我教得怎么样!”刘地洋洋得意起来。 “哼,这哪算什么法术!这还不是打架!”瑰儿不服气地说。 “在两天之内教会这样一个家伙法术?连神仙也做不到吧!还不如教它怎么用自己的本能去决斗。”刘地把鼻子翘得高高地说,“另外我也教了它法术啊!咖啡,露一个给她瞧瞧。” “是!”咖啡答应着,郑重地摆出一个架式大声叫,“啊,窝,饿,一,乌,淤……” “原来是在学小学语文,难怪听起来像发音练习。”瑰儿眨眨眼说。 “不对!”刘地冲咖啡大喊一声,“念咒!” “疾!”咖啡一挥爪子叫。 瑰儿吓得一闭眼,可是咖啡喊过之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很好!”刘地称赞说,“再来,下一条法术!” “劈!” “不错!继续!” “震!” “好,这次不错,以后就照这个样子去做。” 瑰儿满腹狐疑地看着他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啊!明明只是教它大喊大叫而已,这叫什么法术!” “大喊大叫而已!”刘地大喊大叫起来,“你以为教它容易啊!你知不知道光是让它不说那个‘喵呜’花了我多少功夫!还而已!真是不尊重我的劳动成果!” “对哦,我说觉得不对劲嘛!”瑰儿终于找到自己从刚才就感到的不同是在什么地方了。原来是咖啡每说一句都要加上的那个“喵呜”没了,“我说怎么听到你们在做发声训练呢,原来是为了这个啊!可是即使这样,它也还是不会法术啊?只会吆喝有什么用!” “会吆喝就行了。”刘地一下子从空中交出三张咒符来。“到时候把我的符贴在它身上,只要它会吆喝,就能用。” “原来是这样……”瑰儿点着头,“要用作弊的办法去赢,不愧是刘地,也就你想的出来。” “那当然了!哈哈哈哈……”刘地马上接受赞扬。他伸个懒腰对咖啡说:“行了,训练到此为止,明天带你去实习,后天就可以决斗了!现在去睡觉。”然后转向瑰儿张开手臂:“瑰儿,我们也睡吧!” “砰!”一声巨响之后,刘地出现在了茶几底下。 瑰儿打个哈欠:“我真的要去睡了——你最好尽快把我的宝贝们修好,要不然我们明天早上就吃蒜蓉狗肉。”说完,背着手走出门,回对门自己的家去了。 咖啡因为牵挂着要去“实习”的事,天亮没多久便醒了,在屋子里紧张地走来走去,又一遍一遍地演习自己学来的招式——这时瑰儿已经把她的宝贝玩具全藏好,它只好在那里对沙发靠垫下手,弄得满屋子棉花。刘地却若无其事的呼呼大睡,一直到吃了午饭还不肯起来。 “他能教你什么!”火儿兀自为咖啡在自己的课上“睡觉”的事耿耿于怀,一边吃刘地的那份饭一边说,“你决斗时一定会输,然后就被对方吃掉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再吃了那个妖怪给你报仇的。” “我偏要赢!喵呜!” “不准加‘喵呜!’”刘地在睡梦中丢了只鞋过来。 “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去‘实习’!”咖啡急着问。 “美女……唔……”刘地翻个身,抱着枕头又睡着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刘地终于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夕阳半没,周影和火儿要出门去的时候了。 “你说要去‘实习’,竟然睡了一整天!”咖啡愤怒地叫。 “我教了你一夜,当然应该睡一整天!”刘地吼回去,“你一分学费都不交,毛病倒不少!周影,送我们出去‘实习’。” 坐上了周影的车,火儿忍不住问:“你们去‘实习’什么啊?” 刘地淡淡一笑:“捉妖。” 周影的车停在一片新建不久的居民区旁边,这片居民区有一个与众不同的显著特点——这是刘地和咖啡亲眼见过,周影在收音机听过,火儿在电视新闻里看过的——就是楼体上有一个一个的洞。现在这些楼上的洞比刘地和咖啡看到的时候更多了,分布在这个居民区的十几栋楼上,使这些楼看起来像一种叫做“筛子”的物品。 “来这里干吗?” “捉妖!” 本来正和周影开车要走的火儿听到了“捉食物”这句话,立刻竖起了耳朵(它有耳朵可竖吗?)逼着周影把车开了回来。它扫视周围一眼,问刘地:“食物在哪里?” 刘地一指楼群:“这些洞绝对是妖怪所为,咖啡,捉住这个妖怪就算你出师。” “我去找来吃!”火儿立刻向楼群飞去。 刘地一把揪住它的尾羽:“这是给猫的‘实习’题目。” 火儿把脸贴近他,瞪着眼说:“可是我饿了,我想吃!” “你刚吃了晚饭!” “这是宵夜。” “猫是狐狸留下的!你这个没义气的家伙!” “好吧,”听到是林睿的委托,火儿只好让步了,“让它去,但是捉回来归我吃。”咖啡正在地上拼命洗脸,一边发抖,火儿在它背上蹬了一下,“快去!” 咖啡一下子蹦起来,抿耳朵看着黑乎乎的楼群,好不容易开始迈步,却是在一步步地向后倒退,一直退到车边,钻到了车底下。 “给我去!”刘地拽出它来向楼群中一丢,“这是最适合你的了,抓不到它别回来见我!” 咖啡小心翼翼地在楼群中挪动,在它看来,每一个阴影,每一块砖头都像随时会扑上来的妖怪一样。它夹着尾巴,贴着耳朵,用无声无息地步子走路,准备逛上一圈说“没见什么”就回去交差。 事情却偏偏不称它的意。 刚刚转过一座楼,便听见“咔嚓”一声,有什么走了过来。 “妖怪!”咖啡在心里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钻进了最近的楼道中。 几团亮光慢慢移进,渐渐传来了说话声,脚步声。 “这究竟是什么质量问题?!为什么刚盖好不到两个月的楼会这样!买主们都在吵着退钱并要求赔偿!你说该怎么办!” “这……这确实不像质量问题啊。” “那是什么问题!人为的?天然的?风化了?” “这……这……” “你不用再那……这……了!如果弄不清原因,保险公司不赔的话,你赔?我请你们公司来盖楼,可是签了质量合同的!” “等一下陈总,这怎么能算质量问题啊!” “那你说是什么!” “……” 说话声渐渐远去,“原来是几个人类。”咖啡“呼”地长出了口气。 “呼……”另一个吐气声从身后传来。 “谁……”咖啡扭动僵硬了的脖子去看,一双幽幽的小眼睛也正在看着它。“妖——怪——出——来——了——”咖啡觉得自己连举足逃走的力气都没了。 “啊——”那双小眼突然发出了一声怪叫,转身就跑,不小心在楼梯上摔了个跟头,爬起来接着跑。 “它逃走了!”咖啡不信地眨眨眼,“它看见我就逃走了!”它鼓起勇气,点燃斗志,举起爪子向逃走中的妖怪大喊:“疾!”刘地留在它身上的符咒立刻发动,正好命中那个拼命自楼上逃窜的妖怪,使对方一个跟头摔了下来。 “成功了!”咖啡欢呼一声,“原来我这么厉害!”它信心百倍地扑了上去,口中大叫着:“猫爪!”“猫牙!”“猫蹬腿!”三记绝招招呼过去,那只妖怪惨叫一声,瘫倒在地。咖啡已经看清对方是个瘦小的“人类”男子模样,它想都不想地又上去一顿爪牙攻击,咬住对方甩着头,“呼呼”地叫。 “啪啪啪!”刘地拍着手走过来,“干得漂亮!让你对付这只老鼠果然是最佳选择。” 咖啡本来还在为自己的初战得胜得意非凡,听到这句话,斜着眼向自己口中的对手看过去——对手已经在它的攻击下显出了原形,那是…… “老鼠啊!”咖啡怪叫着把对方丢了出来,“肥皂,浴液、消毒水!”它叫着跑起来,“老鼠啊,细菌啊!鼠疫啊!非典啊!” “你到底是不是猫啊!”刘地接住那只老鼠,看着用周影的外衣用力擦着嘴的咖啡。 “猫又不是捕鼠的工具!”咖啡气呼呼地叫,“主人说了,老鼠身上有很多细菌,绝对不可以碰!你居然骗我去咬这种东西!啊,脏死了!脏死了!我要得病了!” “真是什么主人养什么猫!”——这是刘地惟一的评价,他拍拍咖啡,“那不是老鼠,是妖怪!” “妖怪!” “你没咬老鼠,咬的是妖怪明白了吧,现在你已经能对付妖怪,你出师了!” “我,打赢了妖怪……”咖啡看看地上的老鼠,再看看自己的爪子,渐渐明白过来,“我赢了!哈哈哈哈,就是的,妖怪算什么,还是猫厉害!哈哈哈哈!” 老鼠妖怪渐渐苏醒过来,又渐渐化作了那个又干又瘦又黑,乡下农民模样的人类,在三个妖怪,一只灵兽的注视下瑟瑟发抖。 “我是说过要吃不错,可是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不好吃呢……”火儿愁眉苦脸地说:“你们不会逼我非吃了它不可吧?” “……谁会逼你干这种事,”刘地拍拍还在用爪子拽着周影衣服擦嘴的咖啡,“实习结束,你毕业了,行了吧,别再荼毒周影的衣服了。” “可是我咬了老鼠啊——呜呜呜——”咖啡提起来就伤心,不管对方是不是妖怪,它可是怎么看都觉得自己是咬了老鼠。 刘地耸耸肩,拎起咖啡来向周影、火儿说:“走了。” “那它怎么办?”火儿虽然不想吃,浪费了又不甘心地看着老鼠。 “让它走吧——真是奇怪的妖怪,天天在这里打洞玩。”刘地真想不通为什么这只老鼠一定要坚持不懈地在这里打洞打了好几天。 “哇呜——呜——各位大爷,可怜我上有老下有小啊——”老鼠终于弄清楚了发生了什么事──自己被一群厉害的妖怪抓住了,它双膝往地上一跪就开始磕头,边号啕大哭,“各位大爷,行行好啊,小的上有200岁老母,下有30岁的儿女啊!各位大爷大发慈悲,不要吃了小的啊,各位大爷……” 火儿的眼睛跟着他的磕头频率上下移动,一会儿就觉得头都晕了。 “各位大爷行行好,各位大爷行行好,千万别吃小的啊……” 刘地不由自主地把手伸进了周影的口袋,拿出了钱包来,口中解释着:“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听见人家叫‘大爷行行好’我就想掏钱。” “那为什么掏我的钱?”周影虽然这样不解却没有说出来,只是说:“原来妖怪也有以乞讨为职业的,我从来没想过。”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嘛!”刘地说着把钱包整个塞到了老鼠精手里。 “钱……”老鼠颤抖着手接过那个钱包,看着里面的一张张百元大钞,“这位大爷不但不杀我还……”它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至少可以给老娘买件像样的衣服回去了……” “你……是妖怪对吧?怎么这么像逃荒的呢。”刘地皱着眉头问。 “小人不是逃荒的,确实是妖怪,家住潍县的鼠妖张二十七,本是前来这里打工,无奈遇雇主不良,昧下小的一年的工钱,以至无法归乡,滞留于此……”他说得声泪俱下,“小人一家今年的年节也就泡汤了……” “……”刘地听得嘴都快咧到耳朵后面去了,“真是苦大仇深的被剥削者啊,可你好歹也是个妖怪吧?至于这样让人类欺负吗?” “小人出身卑贱,种族名声狼藉,是以自小人祖父辈起便发誓堂堂正正做妖,数代以耕种、打工为生,实在不敢做出欺人杀生之事啊。”老鼠眼眶红红地说。看来他对那个骗他工作一年却分文不给的雇主也恨之入骨,却还是忍了下来,没有把对方怎么样。 “所以你就来拆他的楼泄恨?”刘地有点明白了。 “不,不,不,小人不敢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老鼠慌忙说,“这些楼皆是小人参与修建的,既然没有拿到应得的工钱,小人就想把自己做的工收回。” “把自己做的工收回?”刘地打量那些筛子似的楼,“就是说,把你干的部分拆掉吧?” “是,是,小人是万万不敢丧心病狂到破坏别人辛苦建造的部分的,小人只是拿走自己干的部分而已。”老鼠说。 “有道理!”刘地点着头。 周影对着那片楼群,总觉得哪里有点“没道理”,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继续在这里收回自己的劳动成果?” “不,不,小人自己修的最后一块砖刚刚也拆下来了,本来小人准备再去找一份工作,多少挣几个钱再说,不然,不然是无颜回乡了。可是现在这位大爷给了小的钱,”他用颤抖的手举着那张钞票,“有了这几百元,小的就,小的就……可以多少买点东西回家了……” “太可怜了!”火儿忍不住揉着眼睛,“我从没看过这么可怜的妖怪,竟然被人类欺负成这样,太可怜了!来,我把这个钱包给你!”它大方地把从刘地身上弄来的钱包递过去。 “那么我把手表也给你!”刘地一把抓过周影的手表也递过去,狠狠地瞪了火儿一眼。 “我把这条银项链送给你!”火儿一把拽下刘地脖子上的项链。 “我把这件外套送给你!”刘地马上剥下周影的外套。 “这件风衣送你!” “这件羊毛衫送你!” “这个戒指送你!” “这只手表送你!” “这件衬衫!” “这条裤子!” “皮鞋!” “袜子!” “……” 老鼠手里很快就抱满了东西,“各位大爷,你们实在是大善‘妖’啊……我今天是烧了高香才遇见你们啊……”他感激涕零地哭了起来,“各位大爷,你们的好心会感动老天爷的,好心有好报啊……” 这场募捐的最后,他抱着两个钱包(共计五千五百六十三元七角),两套衣服(不含内裤、背心),皮鞋、袜子各两双、手机、手表、戒指、项链、墨镜各一,千恩万谢地离去了,剩下两个只穿着背心、内裤的妖怪站在冬夜的瑟瑟风中…… “实习还没有结束!”刘地恶狠狠地宣布,“那个该死的建筑商!害我损失了最喜欢的一条项链!”他不能向火儿发泄(他自己的行为也没好到哪里去),于是把目标转移到了无辜者身上,“咖啡,你对付过妖怪了,现在敢不敢再去对付一个人?” “人?”咖啡睁大眼,它还沉浸在战胜了妖怪的喜悦之中,一拍胸脯,“人算什么!猫才最厉害!” “那好,我们走!”刘地一回头,“周影送我们去……”却看见周影已经上了车,正准备开走。“喂,你去哪里?别丢下我们啊!” “回家穿衣服。”周影把自己的样子指给他看。 “这叫健康美!走走,先去××公寓。”刘地钻进了车里吩咐,“暖风开大点啊。” “我来帮你开吧!”火儿“嘿嘿”地冷笑着挥动翅膀,“你想开到几成熟啊?”刘地身上顿时冒出烟来。 白胖、大腹便便的建筑商躺在浴缸里,看起来有点像泡胀了的馒头。 “呸呸,”火儿在他上方吐着口水,“今天晚上尽看见难吃的东西。” “谁也没求你去吃啊!”刘地抓起桌子上的香烟,不客气地就着火儿的身体点上,“咖啡,上!看你的了!” “是!”咖啡大叫一声,向建筑商扑去。浴缸中的男人正在为新建的楼群变成筛子的事烦恼着,突然见一只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恶狠狠地扑向自己,他用浴巾向猫抽过去,却被猫灵巧地躲开了。 “吃我猫爪!”这只猫用人类语言大叫着,“再来——猫牙!” “猫……在说话……”被咖啡连抓带咬的疼痛还不及猫会说话带来的冲击大,“妖怪啊……猫在说话啊……” “谁是妖怪!”咖啡冲上去又是一击,“再吃我一记猫蹬腿!” “妖怪……救命啊……”建筑商顾不得自己光着身子,向门外逃去。 “你是我的实习作业,哪里走!”咖啡咬着他的脚踝拖回来,一顿爪抓牙咬,直到他倒在地毯上再也不动了。“哈哈哈哈,还是猫厉害,人类算什么!”咖啡爬上他的身体,摆一个胜利的架式。 “不错,不错。”刘地正从保险箱里往外大把大把地拿钞票,敷衍了事地说:“你毕业了,你厉害。”他很有良心地分了几百张钞票中的一张给周影,“我们走吧,免得被人看见。” 这时听见楼上呼叫声、打斗声的建筑商的家里人正冲上来,但他们看见的只是赤条条晕在地上的建筑商和一地的水迹而已。这名建筑商不久后便因为遭受到巨额索赔和出现“猫妖”的幻觉的两重打击而精神衰弱,入院医治,而他的公司也因为这次事件,在几个月之后宣告破产了。 当然罪魁祸首们不管这些,他们正坐在车上,激烈讨论回家穿衣服还是去百货公司拿衣服的问题。 冬日的早晨,阳光微弱地穿过云层落在大地上,数片残破不堪的枯叶在地面上翻滚而过,发出“沙沙”的声音,树叶卷过之后,现出了那只猫的身影。它的眼中闪着坚毅的目光,义无返顾地踏进了公园大门。 “没想到你竟没有逃跑,真的敢来!”黑猫站在树枝间问,言罢纵身一跃,灵巧地落在地上。 “彼此彼此!”花猫昂然地回答。 “那就走吧,”黑冰抢先向动物园中走去,它站在一面指示牌下说,“就按这个路线,先活着走到后门的,就是胜利者。怕死的话,现在退出也不迟。” “哼!”咖啡一竖尾巴,“那你就快夹着尾巴逃回去吧。” “走!”黑冰一弓腰,箭一般地冲了出去,咖啡生怕落后,紧忙赶上去。 在指示牌上划着的路线是:狼笼、野猪圈、猴山、鳄鱼池、长颈鹿馆、虎山……跑了没多久,两只猫便接近了第一目标,狼笼。 笼子里或坐或卧地关着七、八只狼,当两只猫跑近,它们立刻全站了起来,露出獠牙,死盯着对方。不过这也只是它们身为动物的一种本能而已,这种在动物园中出生,被人类饲养长大的动物已经失去了太多野生同类拥有的东西了。至少在野生环境中,动物们会直觉地分辨出谁更强大,不论是狮子老虎,还是熊,它们是绝不会招惹“妖怪”的。它们都明白,“妖怪”是一种比人类还奇特而且强大的东西。而这些动物园里的狼却在黑冰和咖啡大摇大摆走进笼子之后,向它们包围了上来。 “死狗!” “我最讨厌狗!” 难得妖怪和猫有了一致的观点,于是两只猫像一阵风似的卷过去之后,留下了一堆瘫在一起的“狗”。 咖啡拼命地往前跑,生怕落在黑冰后面,但是整天待在家里,运动少得可怜的它跑步怎么可能是野猫出身的黑冰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甩开了一段距离,当它到达野猪圈的时候,只看到被法术炸开的围栏和半趴在地上的“烤”全野猪。“可恶,要让它抢先了!”咖啡踩着野猪的头冲了过去。 猴山的猴子们刚刚醒来,开始吵吵闹闹地度过一个祥和的上午。这时,一只黑猫从高达几十米的外墙一跃而入。开始是一只猴子想拽拽猫的尾巴,然后两只、三只、十只……猴子们全围了过去,想把这只从来没见过的动物当成有趣的玩具。 “急急如律令!”黑冰大喊一声,围着它的猴子们横七竖八地飞了出去,其它的猴子都吓住了,不敢再往前走。黑冰深吸了一口气,调节一下呼吸才又往前跑。其实它的法力有限,一天之内可以使用的咒语也很有限,但是养精蓄锐好几天,为的就是今天来对付咖啡,让它知道猫和妖怪之间的差距所在,所以一定要保证一开始就遥遥领先才行。 咖啡跳进猴山时,黑冰造成的混乱刚刚平息下来,聪明的猴子们已经知道了“猫”这种东西不但不是玩具,而且具有危险性,所以不再围上来,而是采取了在远处向它扔石头、果核等东西的战略。 “滚开!”咖啡用吓唬猫的办法吓唬它们,“给我滚开!”但是猴子们根本不怕人类语言的恐吓,依旧向它丢东西。石头砸在头上好疼啊!咖啡气坏了,而且那只妖怪都对付得了这些猴子,难道自己会不如它。 “震!”咖啡弓着腰大叫一声,发动了刘地给它的第一张符咒。 整个猴山一阵山摇地动,像地震了一样晃起来,猴子们被乱抛乱丢,假山上的石头也向下掉落,果然不愧是地狼画的地动山摇咒,这一来不仅黑冰惊愕地回过头来观看,连动物园的管理人员也被这场“局部地震”惊动了。 “狼!狼怎么跑出来了!” “还有野猪!野猪!” “快,打电话报警!准备麻醉枪!” “先回屋里去,回屋里去!” “挂出停止营业的牌子!别让游客进来!” “救命,狼啊!” 人类在后面大惊小怪的声音并没有打扰两位决斗者,它们一前一后,已经到达了建在室内的鳄鱼池。 “这里真热。”黑冰这么想着,踩着鳄鱼露在水面上的身体径直过去,“还要住有空调的房子,住在这里的全是些娇气到不得了的家伙吧?怎么一个都没有看见?”当鳄鱼无声无息地向它游过去张开嘴时,它已经边摇头惋叹着现在这些动物们的软弱,边跑出门去了。 第二只猫又进来。 鳄鱼们纷纷游向站在水中间石头上的咖啡,恶狠狠地看着它,它们不会再忍受一次当垫脚石的经历了。 咖啡正在东张西望,根本没理鳄鱼们:“鱼在哪里呢?老实说鲳鱼、鳟鱼、梭鱼、黄花鱼我通通吃过,就是没吃过鳄鱼,”它舔舔嘴唇,“听名字还不错,可是怎么没有呢?难道被那只妖怪抢在前面全吃光了?” “哗啦!”一只鳄鱼从水中窜出来,一口咬向咖啡。 “啊……”咖啡一声惨叫,连跑在前面的黑冰都听见了,接着一声巨响,鳄鱼馆的墙塌了半片。咖啡湿淋淋地跑出来,用力抖着身上的水,口中还在抱怨:“鳄鱼馆里没有鳄鱼,却有那么一大群长着大牙的家伙,害我全身都湿透了,真是倒霉。” 长颈鹿。 黑冰一边念叨着这个名字一边进了这个高大的建筑里。长颈鹿……就是脖子长一点的鹿吧?它这么想,可是这个很大的建筑里面却什么都没有。 “明明有动物的味道。”黑冰吸着鼻子,小心地伏低身体,“这里一定有什么,为什么我却看不见!难道……”左看有只大蹄子,右看也有只大蹄子,“难道……”一双巨大的眼睛好奇地眨动着,伸到它面前。 “啊……怪物啊!” 这次是黑冰的一声惨叫划破天空,接着长颈鹿馆“轰”的一声,墙上出现一个大洞,黑冰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钻进草丛里心有余悸地大口喘着气。 “长颈鹿,我见过这东西。”咖啡颇有自信地想,因为它的主人有一个大大的长颈鹿毛绒玩具,咖啡常和它一起玩(其实是单方面的撕咬、破坏),“那是种吃草的东西,没什么了不起的。”咖啡知识丰富地想。 “吃草……吃草的……吃草的为什么长这么大啊!”咖啡看见真正的长颈鹿后脚才开始发软,这哪里是吃草的?简直像能吃大象的样子(它也没见过大象,就知道大象因为非常大才叫“大象”的)。 长颈鹿们已经被黑冰吓坏了,都缩在一角眼睁睁地看着咖啡,咖啡虽然四肢发抖,但还是努力地往外爬,往外爬,十分钟之后,终于成功地从黑冰炸开的墙洞中爬了出去。 “呼,没有被吃掉。”咖啡长出了口气,确定长颈鹿没有追上来吃自己后,勇敢地抬头看向前方,“只剩下老虎了!那种东西就是只大一点的猫,一点儿也不可怕,那只妖怪恐怕早就穿过去!它要赢了!”咖啡知道自己已经落后了很多,恐怕是再也追不上了。“哼!哼!哼!”咖啡下定了决心,只要追上去见到了黑冰,就算它已经赢了,自己也要使用剩下的一个咒语对付它,然后暴打它一顿,用武力让它认输。 虎山那片传来黑冰的一声惨叫,接着是法术爆炸声。 “它把老虎打了一顿过去了。”咖啡心中这么想,但是当它到达虎山时,看到的却是另一种情形:黑冰被一只老虎衔在口中,身上血淋淋的,看起来已经昏过去了。另一只老虎蹲在旁边,正舔着舌头,仿佛在准备和同伙一起好好享用一餐。 “怎么会,你是妖怪啊,怎么会输给老虎?”咖啡大声叫起来,可是黑冰只是颤动了一下四肢,没能睁开眼。“怎么办?”咖啡东张西望,它看到这个样子,自己也吓得不敢跳过去了,“如果它死了,我就算跑过去也不算赢啊!”它咬咬牙,弓起身对着老虎大叫:“疾!” 最后一道符咒发动,把两只老虎打出了老远。 咖啡几下蹿到黑冰身边,用鼻子拱拱它:“喂,妖怪,你没死吧?” 黑冰挣扎着睁开眼,看到咖啡站在身边。它做野猫时曾经经历过好几次生死关头,却没想到成了妖怪也会这样,“小心,小心……”它用尽力气撑起身体向咖啡一顶。 一阵疾风扑来,咖啡被黑冰推开,黑冰却又被一只老虎扑在爪下。 原来这个虎山中饲养的老虎是三只而不是两只。 这只老虎身形比另外两只小一些,但是神情更加剽悍,威风凛凛地用爪子按着黑冰。这是一只从野外捕获之后关入动物园的虎,它和那些人类饲养长大的同类不同,有着丰富的捕猎技巧和逃避危险的本能,甚至可以分辨出这两个有着妖气的猫怪并不比自己强大,刚才就是它先利用另外两只虎引开黑冰的法术,然后偷袭成功的,但是想对咖啡使用同一招却因为黑冰的一撞不能奏效。 “怎么办?我已经没有法术了!”咖啡起了转身逃走的念头,但是看到奄奄一息的黑冰,它又不忍心把它留给老虎吃。“怎么办?打老虎,对了,打它,我还会一套猫拳。” “吃我猫爪!”咖啡大叫一声冲上来。 老虎没想到这只小东西不是逃走而是扑了上来,反而吃了一惊,它躲过咖啡这一爪,抬爪向咖啡拍过去,但是爪拍到咖啡头上方像被什么推了一下似的,落了个空。咖啡又转回身来张口咬下来,“吃我猫牙!”老虎又是一爪落空,被咖啡在爪上撕了一条大口子。它分明是不把这种小东西放在眼里的,可不知为什么身体像被什么捆住了一样,根本无法随心所欲地战斗。 “猫蹬腿!”咖啡大喊一声,把老虎蹬了个跟头。它发现老虎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反应也很迟钝,便来了劲头,发出了一连串攻击,“我抓,我咬,我蹬,再来个连环攻击!”老虎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而身体又不能动的情况下被它一顿暴打,终于浑身伤痕地晕了过去。 “死老虎!死老虎!”咖啡得胜不饶人地继续拳打脚踢。 “行了,行了,好歹人家也是国家保护动物!”一只手把它拎了起来。咖啡回头,看见刘地站在身后,“我看看,这就是和你决斗的妖怪?看起来也是只猫嘛!”他用手在黑冰身上一拂,黑冰身上的伤口瞬间合拢了,虽然看起来还很虚弱,但是张开眼爬了起来。 黑冰看看刘地,再看看地上的老虎,刚才它虽然受了伤不能动,周围发生的事还是知道的,它看着老虎沉默了片刻,走向咖啡低下头说:“我认输了。您不仅救了我的命,还教给了我一个道理──即使成了妖怪也不要过于依赖法术而忘记了自己天生的力量,您用法术之外的力量战胜了老虎,也使我明白了应该怎样做一个妖怪,我心服口服地认输了。” “你认输了……就是说我赢了!”咖啡睁大了眼睛,“哈哈哈哈,还是我赢!不管他是人类、妖怪、老鼠、老虎,还是猫厉害!” “是,您是最厉害的。” “哈哈哈哈!果然是猫厉害啊!”咖啡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赢了就走吧!”刘地拍了它的脑袋一下,“你们把动物园弄了个乱七八糟,被人类捉到会剥了你的猫皮。”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咖啡心想,难道他一直跟着自己。 黑冰充满敬意地看着刘地,知道这个一看就十分强大的妖怪一定就是咖啡的老师,见他的目光从咖啡身上转向自己,忙端正自己的姿态,郑重地自我介绍:“在下黑冰,见到您很荣幸。” “哦,这只猫真有礼貌,比你强多了。”刘地用手捅捅咖啡,咖啡回头就向他的手指头咬下去。 “是家师交待,对待长辈们一定要恭敬。” “老师?你的老师是谁?这城里的妖怪我可都认识。”刘地开始想谁这么有空闲,收只猫做徒弟玩。 “家师姓鹿,名讳为马。”黑冰说。 “鹿为马!”刘地一下瞪大了眼,“你是鹿为马的徒弟。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放声大笑起来,“你是鹿为马的徒弟……哈哈哈哈哈……哎呀,笑死我了,哈哈哈……” 黑冰不解地问:“您认识家师?” 刘地用力点着头,“认识……哈哈哈……当然认识……哈哈哈……” 黑冰和咖啡对视一眼,不明白他怎么了。 人声渐渐传来,看来是人类沿着它们破坏的轨迹检查过来了。“快走,别磨蹭了,小心他们让你们赔偿!”刘地一手拎起一只猫潜入了地下,当人类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当然只是三只昏过去的老虎而已。 一直到了动物园大门外,刘地才从地下钻出来,把它们扔在地上,“行了,小孩子快回家去吧,可别再给我找麻烦了!”他嘱咐一句,准备走开。 “你……”咖啡看着它,惊叫起来,“你的样子!” 这时的刘地已显出了原形,他看看自己问,“这是我的原形啊,怎么了?” “你是一条狗!”咖啡惨叫了一声。 “谁是狗!”刘地给了它一爪子,“我是狼,地狼!” “我……居然……跟一条狗学法术……”咖啡觉得天旋地转,“一条狗……”它放声大哭起来,“猫的耻辱啊!终身的污点啊!我居然跟一条狗学本领了……呜呜呜……天啊……” “再给我‘一条狗’来‘一条狗’去的!”刘地又给它一爪。 “死狗!吃我猫牙!”咖啡疯狂地向刘地扑上去,“吃我猫爪。” 刘地一抬爪子按住它:“你疯了!想咬我!”它戏弄似的拍拍咖啡的头,正想教训这个欺师灭祖的徒弟几句,背后一阵风起,黑冰扑过来向他抓了一爪。“你们这两只死猫!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刘地生气地叫。 “我们绝不接受狗的恩惠!” “对,绝不!” “死狗!” “我们和你拼了。” “决斗!” 两只猫同仇敌忾,一起向刘地叫嚷着。 刘地的目光却穿过树丛,看向路边:商店前站着一个年轻时尚女子,正在打着电话,“单身美女!”刘地眯起了眼,“我已经因为这只死猫浪费好几天时间了,今天运气不错。” “臭狗,决斗!” “我们不怕你!” 咖啡和黑冰还在叫嚣着,刘地却不见了,它们东张西望,却没看见已经恢复成人的刘地正站在路边,摆出极帅的姿态向女人搭讪。 “他逃跑了……” “我们赢了!” 咖啡和黑冰对视着,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果然还是猫厉害!” “咕咕咕……”叫声从两只猫的肚子里分别传来,折腾了这么久,它们都饿了。咖啡看着不远处的那片公寓,想起了什么,对黑冰说:“跟我走,我主人几天前在冰箱里放了大虾,我们可以弄来吃。” 领着黑冰进入楼道,咖啡涌起一种想哭的感觉,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熟悉,简直好像还残留着主人的味道似的,可是却……唉,主人却不要自己了,以后就和黑冰做伴,一起自由自在地当野猫吧。 走到自家的楼层,看到门口有一个箱子,顺着箱子向上看,主人常穿的外套,主人的发型,主人的…… “喵呜……”咖啡试探着叫了一声。 “哗啦!”女人把正在开门的钥匙掉在地上。“咖啡!”她惊喜地叫着扑过来,把咖啡紧紧搂住,用力亲吻着,“咖啡,我的宝贝,我的咖啡!你要吓死我了!听到宠物旅店说你丢了,我马上坐飞机回来了!我可怜的小宝贝!”她的眼泪哗哗地落下来,“都是我不好,都怪我,咖啡好可怜啊,一定吃了很多苦,我对不起你!我可怜的咖啡!如果你真的丢了,我永远不原谅自己!” “喵呜……”咖啡趴在主人怀里,终于明白过来了,主人没有不要自己,而且,而且她在向自己认错了!“喵呜……”它用力蹭着主人的脸,“喵呜……” “来,快回家,我要给你吃最好吃的饭,我要帮你好好洗个澡!”主人用力又吻了它几下,抱着它站起来。 “对了,还有黑冰!”咖啡向躲在楼梯角落里的黑冰看去,“你也来我家吧,主人是最好的主人,她一定也会喜欢你的。” “我是妖怪!怎么能被人类饲养!”黑冰骄傲地回答,它向咖啡点点头,转身走下楼去了。 “咖啡你要吃什么?” “咖啡你喝哪种牛奶?” “咖啡你用哪种浴液?” “咖啡你的蝴蝶结。” “咖啡你的……” 当在主人的服侍下洗了澡,吃得饱饱的,躺在床上晒着太阳的时候,咖啡已经把这几天的经历丢在脑后了,它一边“咕噜”“咕噜”地向主人撒娇,一边享受着温暖的阳光,果然还是家里最好,真幸福啊…… 今天正好是初三,天气又如此晴朗,俗话说“一鸡二狗三猫四鼠……”,也就是说,今年会是一个可以让猫过得很幸福的一年呢,咖啡的幸福日子,将会这样继续下去吧…… 奇谈之十二 真心英雄 夜晚的都市灯火通明,仿佛一个陈列在天地间、装满了五彩琉璃的玻璃盒子,里面流动着繁华、喧闹、各种针对精神或物质的诱惑及满足。 这个城市把它所有的阴暗面用眩目的灯光掩饰起来,当那些挑选着名目的恐怖行动和变化着的手段的变态犯罪,当那些抢劫、杀人、偷窃、背叛、出卖、陷害……当这一切都只能作为明天报纸上的一个个小方块出现的时候,就可以确定这个城市已经适应了自身生长出的这些毒瘤的存在,于是,在它们反正也不能影响到整个城市运转的情况下,这个城市只能默许着,沉默着…… 几声枪响蓦地在闹市区响起,正在享受着夜生活的男男女女立刻躲向两边的各种建筑中去。数分钟后,当几辆警车拉着警报冲了过去,枪声也没有了下文之后,这条街道又恢复了之前的嘈杂,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周影坐在出租车的驾驶座上,毫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灯红酒绿,刘地刚才下了车,已经和街边站的一个女子你一句我一句地搭讪起来,看来这城市的麻木不仁,连妖怪们都快被传染了。 周影叹了口气。 ——不管被传染的麻木成了什么样子,自己的太阳穴上抵上了一支手枪的话,也会忍不住叹气的吧?周影这么想着,又叹了口气。 这名在刘地下车之后径直打开车门坐上来的中年男子一上车就用一把手枪戳着周影的头,凶恶地命令他:“开车!” 这个城市有很多种罪犯,可是其中一些总是会比另一些更倒霉一点,周影依言发动车子时看到刘地正站在路边做出“二一添作五”的手势,而站在那个男子肩膀上,已经确定过对方属于“好吃”的范围的火儿则回答了刘地一个“休想”的坚决果断的眼神。 “开快点!”男人东张西望,凶狠而慌张地命令周影。 “开快点!开快点!找个没人的地方!”火儿在车厢里跳来跳去,对周影下达一模一样的“命令”,不过它的目的和男子绝不相同。 “实话告诉你,我已经杀了三个人了!如果你不老实的话,可别怪我让你做第四个!”男人虽然早已打算好下车的时候就把周影干掉了,但是嘴里还是这么威胁着。 “我已经吃了三百个人了,我要吃第三百零一个!”——火儿的算数显然不太好。“影,我可以开始吃宵夜了吧?”火儿又闻了一遍食物,口水都淌出来了。 “后面有警察,待会儿再说。”周影已经看见后面追上来的警车。 持枪的男子也发现了后面的两辆警车,一边愤怒地咆哮着,一边用枪使劲顶着周影,逼迫他加速。 于是一场车辆追逐赛在公路上展开,路边出现了无数等待看一场精彩演出的眼睛,过了几分钟,有着电视台标识的直升飞机也赶到了,加入了这场乱上加乱的表演。 “快开!快!”男子嘶吼着。 “加油,加油,快把警车甩掉我好吃饭!”火儿站在周影头上,挥着翅膀为他打气。 这种情况下总不能使用“缩地术”让车从大家眼中凭空消失吧?周影这么想着,驾车逆行从两辆车之间钻了过去——也许是因为他遇事的反应总比人类司机慢半拍,也许因为火儿的运气特别好,总之他常常会遭到倒霉的歹徒劫持,一来二去,他的驾驶技术是越来越好了。 出租车在歹徒的挟持下冲过单行车道,驶上了环城高速桥,警车、消防车、救护车、电视台的直升机紧随其后,事件越来越向着人们熟悉并期待的电视、电影中的情节发展了。 只是这时身为人质、并“被迫”驾车与警察追逐的出租车司机却在想着对不起广大观众的事情:“今天这一趟‘生意’大概收不到车钱了吧?开车狂飙的耗油费,明天会被叫到警察局的误工费,这个人的话……”他开始计算这个男子相当于火儿的几顿饭,而节省下的伙食费够不够弥补损失。只是不管怎么算也还是吃亏,周影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自从认识了刘地,瑰儿也回到这里之后,周影忽然发觉自己一个月原本绰绰有余的收入变得不够用了。钱都到哪里去了?周影怎么也想不明白。再这么下去火儿以后只好以人为主食了,周影为这个念头而烦恼不已,他只希望自己能尽力为火儿提供好一点的生活,至少不能让还在发育期间的它只吃单一的食品吧。竟然开始为钱而烦恼,是不是说明自己有了一些进步,更接近人类一点了?事情总算也有好的一面。 胡思乱想中,男子狠狠地用枪托砸向他的头:“叫你快开!听见了没有?” 如果是人类司机在这么快的车速下脑袋上被人用枪托砸上几下的话,保不准已经车毁人亡了,由此可见这个男子的神智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后面的警车怎么甩不掉呢?”火儿跑到后面,趴在后窗上看着问,它拍拍翅膀:“我去收拾掉这些打扰我吃饭的家伙!”说完穿窗而出,向后面的警车扑去。 警车损坏的话,会由政府来付钱吧?周影既然已经按人类的方式缴过税了,所以放任火儿去毁坏警车也就问心无愧。只听后面“嚓嚓”“哗啦”“咣当”几声,两辆车都因为发动机停转相继瘫在了路边。 “太好了!”男子明显松了口气,“快给我开车!开到郊外去!” “快开!快开!到郊外去!”火儿回到车上兴高采烈地说。 周影有些明白火儿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一定好吃了。 出租车在七扭八拐之后,不但甩掉了后面的警车、消防车等车辆,连天上的直升飞机在稍后也找不到它的踪影了。现在它开进了一条小巷子中,速度当然也放慢了下来,混在巷子中很少的几辆车中,装作正在正常行进的普通车辆一样(这也确实是一辆普通的车而已,不普通的是车上的司机和乘客才对)。 “哈哈哈,我今天的运气不错!”男子用枪点着周影说,“可惜,你这家伙运气不太好。” 我的运气是不好,可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吧?周影看着正在车座套上擦嘴,准备开始品尝的火儿,心里这么想。 一辆摩托车从后面驶来,摩托虽然开得不是很快,可是因为周影已经放慢了车速,摩托车还是很快追上了出租车,当它和出租车并肩前进并且要超过去时,狭窄的巷子对面驶来了一辆车,虽然巷子还不至于狭窄到无法让两辆车和一辆摩托车并行,但是会车的一瞬间,摩托车的骑手不知为什么身子一晃,连人带车倒向了出租车这边,他三晃两摇,摩托和出租车相擦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刺耳的声响。 周影忙向右侧打方向在路边停下,摩托车才勉强没有摔倒,斜斜歪歪地冲出了几米,站着停住了。对面那辆车自然也看到了这种情况,只是事不关己,径自驶走了。周影本来也想开走,可那个摩托车骑手却把车一扔,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你会不会开车啊!眼瞎了?”他先在车头上踹了几脚,然后拉开车门,一把把周影的衣领揪住,用力地拽了出去,“王八蛋,你碰到我了,看到了没!想死啊!你说要怎么赔偿!”他用力晃着周影。 “是你碰了我。”周影平静地指出事实。 “还敢顶嘴!”摩托车骑手推着周影在车门上重重一撞,“喂,你!”他冲着车上的男子吼,“下车自己走,我和这位司机大哥要谈一谈!” 持枪的男子有一瞬的为难,这样的事实在出乎他的预料,但是周影已经看见他的长相了,非除掉不可,至于这个骑摩托车的,就当他倒霉吧!“杀一个也是杀,杀五个也是杀。”他心里这么咕哝着,对着正在揪扯的摩托车骑手和周影举起了枪。 “让开!”摩托车骑手突然一拉周影。 “砰砰!” 两声枪声划过寂静的小巷。 持枪的男子惨叫着跪倒在地上,手腕和左腿鲜血淋淋,枪也抛出了老远,摩托车骑手一个箭步冲过去,从腰部抽出一副手铐,“咔嚓”一声,干净利落地把那个男子铐在了巷子中的树上,“我是警察,你被捕了!”这时他才摘下了摩托车的头盔,并且掏出一个证件,在大家面前晃了一下。 头盔下显现出来的是一张年轻的脸,看起来和周影岁数相仿(外表的年龄,不是实际的年龄。)中等身材,肤色黝黑,五官称不上英俊,对周影眯起双眼微笑着(其实是眼睛小,一笑就眯起来了。)说:“让你受惊吓了,现在没事了。不管怎么说,撞一下车比丢了命强,是吧?”说完耸耸肩,掏出烟点了一支。 很明显,他嘴里是在说着“让你受惊吓了”这样的话,心里可不这么想,反而是以周影的救命恩人自居,在等着周影感激也说不定。 “解救成功了,人质安然无恙。”年轻的警员正用对讲机讲着,“对,是我开了两枪……什么?不准开?不开人质早死了!”他这么嚷嚷着,警车的声音已经由远而近,渐渐驶来了。 “你的运气算不坏了,”因为同事们还没赶到,年轻警员显得很无聊,他也不去管那个伤口流着血在呻吟的犯人,反而向正在查看车子损伤情况的周影搭起话来,“这个家伙一连杀了三个人,其中两个根本和他不认识,只因为和他打个照面就平白无故挨了枪的,你只是车擦了一下,多走运啊。” 车费、修车费、油钱和火儿的晚餐,周影觉得自己已经损失的不少了。 至于火儿在这名警察成功地“解救”了周影之后,身上和眼中的火便开始在熊熊地燃烧,“如果他长得好吃一点的话,我一定用他来代替晚餐!”火儿自言自语地说着,但是花了半个晚上的工夫却没有吃到嘴的事还没让它气到完全失去理智,会去吃一个一看就不好吃的“东西”,它只是绕着这个警员打转,准备给他点苦头尝尝。 “现在不行。”周影对他使眼色,因为其他的警察已经陆续赶来了。 “你应该先给他止血!”一名警察向那个年轻警员吼,同时指着那名还在流血的犯人。 “我又不是医生。” “那也应该通知救护车!” “我通知警车了还不行吗。” “小孙,你这种个性什么时候才能改改!”那名警官明显地放弃了教育他的努力。 “喂,你还不能走,”一名警员叫住了准备开车走的周影,“我们还要为你做个记录。” 周影停止正在拉车门的手——虽然他心里觉得自己现在离开对大家都好,因为火儿身上的火焰越来越炽烈,接近暴发的地步了。 “行了,行了,人家受了这么一通折腾已经够呛了,就别再难为人家了,记录明天再做也行啊!”还是那位“解救”了周影的警员这么说着走过来,他掏出笔记本和笔,记下周影的车牌号,又问了他的姓名和地址,最后说:“明天早上来刑警支队做记录吧,就找我吧,找‘孙剑’,记住了吗?” 周影点点头,他知道就算自己忘掉,火儿也会牢牢记住的。 “我记住他了,孙剑!”火儿恶狠狠地说,“和我抢食物的家伙!” “他本意是想救我吧。”周影这么说。 “哼,人类,谁要他们救,他们连自己都顾不过来。”火儿会做出这样的评价是因为看到了街边的一幕:两个年轻小伙子正围着一个中年男子撕扯踢打。 “或许是吧。”周影边开车边看着这个繁华、喧闹的城市,觉得自己对人类的了解太少了。 “人类?”刘地独自霸占了最大的沙发,口沫横飞地发表着意见,“人类是一种高级的哺乳动物啊。” 瑰儿托着腮,眼睛眨啊眨地说:“我觉得人类就是人类,反正和别的生物不一样就是了。” “有的人类很好吃,有的很难吃。”火儿也抢着发表意见。 ——显然,妖怪们正在展开以“人类是什么”为主题的讨论会。 讨论会的发起者周影认真地听着大家的发言,但是这都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人类啊,弄懂了他们是什么的时候,修成正果也就不远了吧?所以现在为这个问题烦恼还嫌早了些。”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妖怪们的讨论,周影站起来去开门。会来这个家拜访的客人少得一只手数得过来,林睿,他不会敲门,直接就进来了;南羽则礼貌周全,敲门声也总是轻轻的,另外还会有谁呢?周影想着:“不会又是……” 打开门一看,果然是他预想到的那个人。 “周哥,”这个年轻人带着哭腔冲了进来,抓住周影的胳膊,“周哥,我对不起你,车,车不见了!” “唉。”周影禁不住叹了口气。 “我只是停在路边去上了个厕所……就十分钟工夫,就,就不见了。”年轻人还在焦急地诉说着。 “先进来再说。”周影让他进屋来,免得在走廊中吵嚷,惊动了别人。 看到周影不急不惊的样子,这个名叫朱兵的年轻人有点不解,他知道周影这个人一向平静呆板,可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是这副样子,太说不过去了,他追着周影问:“周哥,我们怎么办,报警吧!找保险公司!实在不行……车是我弄丢的,我,我会负责的……”说道这里,他的头不由垂了下去。 “你没有报警吧?” “还没有,我想,先和你商量。” “没有就好。”周影这么说着,伸手在朱兵额头一按,一道红光闪过,朱兵的身体瘫软了下来。周影把他扶到沙发上放下,对刘地说:“帮我送他回家,让他以为今天我要用车,所以他没有出门。”一边说一边抓起外套。 “扔个男人给我!”刘地撇撇嘴,“那你去哪儿啊?” “去把我的车开回来。” 在现代化的大都市中,汽车的数量飞速的增长着,于是车辆失窃的数量也在大幅度的提高。而近一年来,如果有机会查看一下立新市警察局里的档案记录就会发现,这个城市中的盗车事件一直居高不下。在这些数之不尽的事件中,其中有百分之四十的失车是那种半新半旧的轿车,大概是因为这种车一旦偷到手后比较容易改装,也比较容易卖出去的原故吧,窃贼们把很多的注意力放在这种车上,比如说周影的那辆红色的出租车。 “不管怎么说,一个月丢了三次也太过分了吧!”火儿在周影的肩头上吵闹,“你雇的那个司机太笨了,不如我帮你吃了算了。” “幸亏他不在车上。”周影倒庆幸车是被“偷”走的,他听说过有几次车主在对方盗车的时候恰巧撞破了,盗贼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把车主刺伤,抢了车扬长而去。车丢了再去开回来就行了,周影可不希望朱兵因此而受伤。 “影,我吃了他们吧?”火儿咂着嘴问。它并不特别喜欢吃人,但是因为昨晚经历了一番到口的“煮熟的人类”又飞走了的失望,吃人的欲望便被刺激了起来,三句话不离吃人。 “嗯。”周影对于火儿的挑食纵容惯了,从来不干涉它要吃什么。 周影熟练地顺着街道拐进了一家修车厂,径直走进了后院,这个院子里停放了五、六辆半新不旧的轿车,周影那辆红色的出租车也在其中,周影向车子招招手,车便自己开了过来(这辆车被妖怪开久了,或多或少也沾染了些妖气,至少已经认得自己的主人了)。他检查了一下,除了后备箱被用铁器撬开了外,车身几乎没有受什么损伤,车厢里朱兵一天的收入不见了,但证件都还在,油也满着,周影点点头,这次的损失总算小一些。 “火儿,走吧。”周影手一拂,修好了车上的损伤,招呼正四处乱飞的火儿。 “不是说好了我可以吃掉他们吗?”火儿不肯回来,正在对修车厂里的工人们挑挑拣拣,寻思着先对谁下口。 “不是他们偷的车。”周影恩怨分明。 “那也是同党、销赃、协同作案!”火儿看多了电视剧,学了不少名词。 “这里人多,吃人太显眼了,有机会再说。”周影不希望在人多的地方闹事。 “晚上再来吃?”火儿不得到确切的答案就不走。 干脆让它随便吃一个好快回去,周影看看表,等着火儿做决定。 “这个太瘦,这个全是肥油,这个么……呸呸,什么怪味道,这个就是个头小了点,吃着不过瘾。”这个修车厂里的工人不少,火儿尽情地挑拣着。 “火儿!” “干什么?”火儿正在做最后二选一的抉择,不耐烦地回答,它下定决心:“干脆两个一起吃掉,大不了呆会儿不吃午饭。” “有外人来了。” “不管他,我正要吃呢!” “是那个警察。” “啊?”火儿合拢已经张大了的嘴,“哪个警察?” 周影往外面指指,只见一个男子推着摩托车站在外面正和修车厂里的人吵闹着,火儿马上认出是昨天从它嘴里夺走了宵夜的那个名叫孙剑的警察。 “我去吃他。”新仇旧恨一起算,不管他看起来好不好吃了。 “火儿,今天算了。”不管怎么说孙剑也算是救过周影,不论周影需不需要救助,他都对这个人类表示一份感谢。 “不!” “火儿,瑰儿做好饭了,不回去吃的话她会生气的。” “那回去吧。”火儿马上改口。如果说它还对什么事有一点畏惧的话,那就是辛苦做好了饭却没有人来吃时的瑰儿,那种情况下她的怒火足以使天地变色,日月无光,连火儿也怕她三分。周影也狡猾地学会了用这个办法吓唬它。 周影开着车径直出了门,恐怕修车厂的人和偷车的人永远也不会发现,他们偷来的车少了一辆。 周影极有耐性,或者说他根本不懂着急上火是什么,要是换了其他任何妖怪,一次次经历了这种事后即使不暴跳如雷地去把偷车的人撕碎、把那修车厂踩平,至少也会用点什么法术让车子不会再次被偷了,可周影就这样放任一切发生,最多在车丢了之后咕哝几句,再去开回来了事。 大概对他来说,这样的事也算是人类式的生活应有的一部分吧。所以当他开着车从那家帮助偷车者改装赃车的修车厂出来时,一点也看不出生气,反而是火儿在他头上连蹦带跳的十分不高兴。 “影,我现在越来越想吃人了……”火儿耍着小性子,“你随便找个人来给我吃。” 这个城市里就是人多。 周影看着路上来往不绝的人问:“你吃哪个?” “我吃……”火儿刚要开始选择,周影就看见一车摩托车快速地向自己的车追了上来,他把车向旁边让让,谁知对方并没有超车,反而拿出一个证件在周影车窗边一晃:“下车,我是警察。” 周影把车往路边一停,满脸疑惑地下了车:“你为什么拿着通讯录说自己是警察?” “你看出来了,哈哈哈。”对方尴尬地干笑几声,“我还以为它和证件很像呢。”他摘下头盔看着周影,“原来是你啊,难怪我看着这么眼熟。” “哦,孙剑。”周影向他点点头。 “怎么又是这个家伙!”火儿叫起来,“怎么每次我一张嘴他就冒出来!专门打搅我吃饭!” “我问你,你是不是从那家修车厂出来的?”孙剑问。 “对。” “去干什么?” “修车。”周影总不能说自己去拿回被偷的车吧。 “常去那里修?” “第三次。”这辆车被偷了三次没错。 “可以问问你对那家修车厂的看法吗?”孙剑掏烟递给周影,见他不接便自己点上了。 “没有看法。”周影对大部分事物都没有什么看法,即使是偷了他的车的人。 “有没有觉得他们哪里不对劲?” “没有。”——除了改装赃车之外,确实和大部分修车厂一样,技术平平,收费很贵,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孙剑很失望地看着周影:“你说话还真简洁。没有一点儿能让你注意的地方?比如员工的对话呀,进出的人呀什么的,有没有什么留给你特别印象的?” “没有。”硬要说有,最可疑就是他和火儿。 “确实没有?” 周影看着他不再说话了。 “算了,算了,你走吧。”孙剑像所有警察问完别人问题一样,善良地挥着手让周影走。 周影也希望快点离开,因为燃烧的火儿已经快把空气点着了。然而他刚刚坐进车里,发动了几下摩托车的孙剑又冲了过来拍车门:“真倒霉,我的摩托车真的坏了,你能不能送我去警局?” “啊……怎么这么快就坏了,”火儿发出了一声怪叫,“我本来是想让他骑到一半掉到桥下面去的!”它在车厢里跳了几匝,看到孙剑大咧咧地坐了上来,便下定决心:“现在吃!不管他好不好吃了。” “咦,你有这盘磁带啊?”孙剑俯身从驾驶室旁边的格子里拿起一盘磁带,扑过来的火儿一头撞在了挡风玻璃上。“给我听听行不行?”孙剑晃着磁带问。 周影担心地看着自己的挡风玻璃,连连点头,反正车上有什么磁带也是朱兵的,他压根不知道,也没有听过。 “我一定要吃!”火儿身上的火焰一下膨胀起来,变成了战备攻击的金黄色。它大声宣布自己的决心,“我想吃的东西还没有一样没吃到嘴的呢。” 它正在盘算把这个看起来不可口的人类烤成几成熟才可口时,有一道纸符却飞进了车窗,平展在它面前,纸符一接触火儿立刻燃烧起来,传出了南羽的声音:“火儿,我刚刚杀掉一个来医院捣乱的妖怪,你吃不吃?” “吃!”火儿马上叫起来。看看不可口的孙剑,想想南羽提供的妖怪,这两者实在没法对比,而且去晚了被她放进了冰柜可就没有那么新鲜好吃了。“帮我把他弄回家放进冰箱里。”它这么指着孙剑吩咐周影后,径直飞走了。 孙剑闭着眼,跟着音乐的节奏摇动着身子,根本不知道身边发生过什么事。 周影看着他,觉得这个人类的运气还真是好得可怕——能三次从火儿口中逃脱的猎物他是周影记忆中三百年来的第一个。周影除了纵容火儿吃吃人以外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一个比大多数人类都守法的公民,他绝对不会亲自动手在自己家里的冰箱中放进一个警察的(如果火儿和刘地动手他当然也不会阻拦),所以还是把车开到了刑警队门口。 “谢了。”孙剑跳下车,一边还不忘拿上那盘磁带,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元钱放在仪表盘上。“干吗,没见过警察坐车给钱啊?我可连磁带钱也给了,别去投诉我啊,对我的投诉够多的了。”他看到周影看着自己又这么说,然后挥挥手走进门去了。 周影拿起那二十元钱,摇了摇头。 “周影,我一直想问你,你和人类交往,不,这么问吧,你和哪一个人类来往比较密切?”刘地半躺在沙发上问周影。他听完了周影说起孙剑的事后,不但不回答周影的问题,反而开始发问。 “朱兵。”周影一点都不犹豫地说。 刘地翻翻白眼:“每天为了交接车见两面,说五六句话,这就是你最熟悉的人类了?” 周影点头,他还没有听清楚刘地的意思,瑰儿却一下子从厨房里伸出头来:“他连妖怪都只熟悉你、我、南羽、火儿和小狐狸,别说人类了!他认识的人类加在一起也到不了十个——不算明星和新闻人物哦。”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 “我猜也是这样。”刘地点着头并且拍着周影的肩,表示他对自己朋友的了解程度。 周影静静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刘地叹口气,在他这个朋友面前他真是很难体会到卖关子的快感啊,他清清喉咙说:“是这样的,周影,你的目的是学会做人吧?” “对。” “所以才到这个大都市里来吧?” 周影还是点头。 “可是你觉得只是站在旁边观察的话,能完全弄明白人类吗?这么打比方吧,你养了一个宠物——不是指火儿啊。(周影说:‘火儿不是宠物啊。’)——你是把它解剖了,看看这里是心,那里是肺,那里是脑子……对它得到的了解多呢,还是和它一起玩一阵子,和它说话,和它一起生活对它的了解多呢?” “我不知道,我没养过,也没解剖过宠物。”周影据实回答。 瑰儿在厨房里把盘子掉到了地上,刘地的适应能力比较强,深呼吸之后终于坐稳了,没有从沙发上滚下去,可是他知道顺着这个比喻让周影考虑下去的结果很可能是周影会去弄两只一样的宠物来,解剖一只养一只,试验看看哪一种办法更能了解这种宠物。当然,为了避免周影犯下杀害或者虐待动物或者两者兼备的罪行,也为了避免火儿因为家里有了宠物而可能有的反应,刘地迅速把话题拉向了别的地方:“你觉得你对人类了解吗?” 周影想了一会儿,开始摇摇头,然后一直摇头。 “我至少比你了解的多一些,”刘地说,“教给你一个办法,去和人类交流一下吧,对你有帮助。” “和人类交流?”周影认为自己天天在做这些——他不是在开出租车吗。 “你认为你开车拉客,然后收钱,然后交管理费、交税,交房子的租金,买东西……这就是交流?这是生活,是你在过人类的生活。交流是……”刘地搜刮着可以形容的词汇,“是,就是像你跟我相处一样。你试试这样和一个人类相处。” “不可能!”周影一下子笑了,“像跟你一样?不可能!”把人类看作和刘地一样?这太可笑也太奇怪了。 “看看,我说了吧,这就是你的毛病。”刘地谆谆教导,“一定要对人类和妖怪一视同仁,所谓人就是妖怪,妖怪也是妖怪,你不能因为自己是妖怪就瞧不起人类,也不能因为想做人就瞧不起妖怪……” 周影这时觉得刘地以前的某个时期一定做过和尚,他叹了口气,问:“那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呢?” “不是我让你去做,是你应该去做。”刘地说,“我是说你是不是应该试着和人类有更多一些的往来了?” “以后我白天也自己出车?”周影马上交出提案。 “啊!”刘地怪叫着扑上来掐他的脖子,“我这么苦口婆心地说,你怎么就是听不懂!我是叫你去和人类交朋友,在人类中按人类的方式找朋友、情人、敌人、乱七八糟的人!……不,不,情人就算了,情人就算了。”他看到瑰儿端着刚刚做好、泛着热油的汤菜出来,很有将要不小心一失手倒到自己头上的姿态,连忙改口。 “原来是这样。”周影点着头,“可以告诉人类我是妖怪吗?” “当然不行!”刘地和瑰儿一起叫起来,“人类会以为你是疯子!” “可是有所隐瞒的话,怎么能成为朋友呢?”周影忧虑地问。 “周影,我们是朋友吧?” 周影肯定地点头。 “我们之间就没有任何隐瞒了吗?” “没有。”绝对肯定的回答。 “怎么会没有呢,你看,我昨天和女人约会时发生了什么没有告诉你吧?而你心里喜欢南羽和瑰儿哪个更多一点也没有告诉我啊。所以朋友之间也不是什么都要告诉对方的啊。” 如果刘地想知道这个的话,周影皱着眉头开始想,刘地一脸阴险地等着答案,而瑰儿却急忙跑回了厨房里。时间一点点流逝,二十分钟后周影摊摊手说:“我没法告诉你,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 刘地无语问苍天。 “总之,去和人类交往吧!能做朋友,对方又怀疑你身份问起来的话,告诉他你是妖怪也无妨;如果成不了朋友,就算多个熟人,熟人当然没有必要相互坦诚;再不然成了敌人的话也算一种做人的体验;如果连敌人也做不成只是一个劲的厌恶他的话,索性叫火儿吃了他也好,请我去吃也好,让他消失就完了。”刘地一个劲地怂恿周影,“这可是学会做人的必经之路啊,你赶快进行吧。” 周影百分之百相信刘地的建议,可是一时让他去和人类交朋友,他还真说不上找谁好,想来想去也只有朱兵了。 “孙剑,”刘地趴在他肩上说,“这个人怎么样?好像很有意思。” “他?”周影皱眉说,“火儿很不喜欢他。” “作为父母,绝不能把孩子教养成小皇帝,一定要让它明白小孩子不应该干涉大人的交际,明白吗?”刘地义正辞严。 周影没有觉得自己过于娇惯火儿,他反而觉得和亲生父母相比,自己给火儿的关爱照顾太少了,“可是只是和人类交往而已,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火儿,我和那个叫孙剑的人类交往的话你会不会生气?”周影趁火儿回来之后问它。 火儿吃得肚子都凸出来了,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剧,头也不抬地问:“谁?”它生性豁达,吃饱了后就把白天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那我出去了,你来不来?”周影抓起外衣准备上工。 “别烦我,正演到关键时刻呢。”火儿看得全神贯注,“这个故事挺好看的。”——屏幕上一双男女正在纠缠不清,哭哭闹闹,也不知道火儿看懂了多少,反正它是吃饱了就不愿意出门了。 “我陪你去。”刘地追上周影,他今天晚上牺牲了约会时间就是为了去看周影的热闹。 他平时不是很讨厌陪自己工作吗?周影对刘地的行为不解,但是他的个性也不会去反对什么,任由刘地跟着他走。 看着他们出去,瑰儿想了一阵子伸手捅捅火儿说:“火儿,我怎么觉得刘地有点不怀好意呢?” “他什么时候有过好意?” “也是。”瑰儿马上打消了对周影的挂念,开始拿起遥控器转台,找她喜欢的流行歌曲或偶像剧。 “我还在看呢,还给我!”火儿不干了。 “你小孩子家看什么言情片,走开!”瑰儿出于教育目的也不能让给它。 “还给我!”火儿动用武力。 “明天不给你饭吃!”瑰儿动用权威。 一场轰轰烈烈地抢台大战展开,周影就这么被他们抛到脑后去了。 “走,我去看看那个孙剑什么样。”刘地一上车就兴冲冲地说。 “我在工作。” “我是客人。”刘地大声吩咐,“司机,去刑警队。” 周影没有理他,而是在路边招手的人面前停下了车。 孙剑从墙上跳下来,用一个比指头肚大不了多少的电筒照着一辆辆车的车牌号,一边在本子上记下来,“可恶,一看就知道是假牌子!”在地上匍匐爬行着看完了最后一辆车之后,他低声咒骂一句,失望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 他调查了整整两个月,几乎可以认定这家修车厂就是最近半年来立新市大量被盗车辆的去处,如果能有一纸搜查令,几个同事协助,只凭那些挂假牌子的车就可以立案,可是问题在于,孙剑调查这件事并没有上级的允许,他是凭着自己的任性到这里来调查的,一旦被发现了,不是在他那已经够多的处分上再加一个处分,就是在他那已经够多的投诉上再加一个投诉。 “真无聊!” “半夜三更还要巡逻,也不顾我的死活。” “行了,你们别抱怨了,谁叫我们拿人家薪水呢。” 三个员工模样的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举着明晃晃的手电来回巡视,慢慢走了过来。孙剑缩身钻进了一车辆底下。 那些人搜查得也不怎么仔细,来回晃了几圈,根本没有往车下面看,彼此还是在说话,一个人说:“我们老板有这么大的靠山应该没什么可怕的才对,干吗弄得这么小心。” 另一个却说:“小心驶得万年船!” 最后一个人沉默了一阵子才说:“我总觉得我们老板干的这事太亏心,总有一天……”他收住了口,没说下去。 “我们只是跑腿干活的,有什么事也摊不到我们头上,你穷担心什么!” “就是,我们出来打工为的不就是挣钱,你再去哪里找薪水这么好的工作。再干个一年半载,你家里盖房子娶媳妇不就都够了。” “能干够一年半载的话……”开始那个人又说了一句,声音低下去,三个人都走远了。 孙剑从车底下钻出来,拍拍身上的灰土,向着三个人走过的方向撇撇嘴,又沿着他自己进来的路——墙头,小心地翻过铁丝网爬了出去,从墙头纵身跳下去后,回头看看叹了口气。 周影开车在街上转了几圈,做了几趟生意后,刘地终于厌倦了继续捉弄他,打着哈欠下车去了,周影不由松了口气。车刚一开过路口,路边就有人在招手叫车了。 “呀!真巧!”孙剑一拉开门就叫起来,“又是你啊……什么什么……你叫什么来?” “周影。” “对,对,我说名字就在嘴边上嘛,周老弟,去中原街。”他其实根本不记得周影姓甚名谁,但马上熟稔地这么说。 “你受伤了。”周影看着他一身狼狈的样子提醒他,看他去不去医院。 孙剑一只手破了,他自己用手帕胡乱缠住,血还在往外渗,嘴角肿了起来,眼圈发青,头发乱蓬蓬的像被人扯过,总之是一副挨了打的样子,他自己却不怎么在乎,往座位上一靠说:“我回家,家里什么药都有。” 家里什么药都有就代表他常常受伤吧?周影有点奇怪地问:“还有人敢打警察?” “有啊,警察想打的人就可以打警察啊。”孙剑理所当然地说,“你心里现在一定在想,警察想打人是不对的吧?可是‘警察’这个词理所当然是和‘罪犯’相对应的,如果罪犯打人是大家所认可了的,警察却不能打的话,对于警察来说不就太不公平了吗?总要给予警察相同的权利,才能让警察去维护正义啊!你说对不对?” “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警察本来就应该是维护治安的,不是维护正义的啊!”孙剑“哈哈”大笑起来。周影忍不住也一笑,孙剑又接着说:“像我这样一心维护正义,不计得失,鞠躬尽瘁的警察,是万中无一的啊。” 周影忍不住扭过头来仔细看他,想确定他是不是刘地变的,不然为什么说话的口气这么像。 “喂,”到了目的地,孙剑下车后向周影挥挥手,“难得有我这样的正义使者坐你的车,今天车钱就免了吧。——其实刚才钱包被他们一起抢了,没有钱给你了,就这样了啊。”他径直向楼群里走去,周影却看出他走路的时候拖着一条腿,很明显的,他受的伤比外表看起来还要严重。 周影想了一会,摇摇头,还是开车走了。跟人类来往?也许只是刘地跟他开的玩笑吧。 朱兵开车工作时连续三次被盗,周影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亲身遇上这种事。 今天他开车走到南羽家门外,发现里面亮着灯,知道南羽今天晚上没有继续在医院里工作,火儿便吵着要去找南羽,因为根据它的经验,去找她的话即使没有妖怪可吃也会有故事可以听的,所以火儿就带着周影敲开了南羽的门。南羽当然很欢迎他们的到来,他们聊了一会,南羽给火儿讲了一个故事,用了大半个钟头才从她的家里出来。 南羽把他们送到门口,忽然抬头看着前面“咦”了一声。 “偷车!”火儿也叫起来。 有两个人影正站在周影的车边鼓捣什么,就在南羽和火儿说话的当口,其中一个已经拉开了门坐进了驾驶座。 “偷车了,偷车了!”火儿兴奋地大叫着,周影用了一分钟才弄明白,有人正在偷自己的车。 先上了车的人打开保险锁,另一个人绕到另一侧的车门,也想上车。 “你们在干什么?” 蓦然出现的人影让两名盗车贼吓了一跳,他们“工作”时一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竟然能有个人无声无息地走到了眼前。仔细看着周影,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年男子,衣着朴素,手中拎着一串车钥匙,看来是这辆车的主人。 这里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子一侧是一所学校高大的后院墙,另一侧全是一幢幢独立的小楼院落,南羽喜欢安静,选择了这样的住处,这些小楼都已经颇有了些历史,老旧不说,一些现代化的生活设施不完备,早已经列入了拆除的范围,恐怕是南羽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才使它们保留了下来,但是十余座房子中,一共也只有三两户人家居住,透过茂盛的草木闪动的灯火使这条巷子看起来荒凉冷清。 两名偷车贼年看看周围的环境,相互点点头,下了车就走向周影。 周影见他们下了车,径直去拉车门,想检查一下看车有没有受到损伤。 “老兄,你胆子挺大的,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其中一个人一搭周影的肩膀,把周影扳回身来,也不等周影说话,抽出一把匕首便刺进了周影小腹。 “唔。”周影吃了一惊,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个人偷车被发现竟然会出手这么狠毒,公然伤人抢车。 那人捅了周影一刀没有遇到任何抵抗,正以为已经得手,想推开周影开车离去,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被周影抓住无法抽回来,周影被捅了一刀,脸上一点痛苦的表情都没有,反而把对方的手腕握得生疼,问:“你为什么偷我的车?” 另一个偷车贼不知道同伴的处境,看他和周影僵持着,举起一根铁棒向周影后脑便猛砸下来。他满心以为棒落人倒,这一下必然可以收拾了周影,谁知道周影却晃晃头,回过头来若无其事地看着他说:“如果我是人类,已经被你打死了。” “你,你……”两个人结结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影。 “我来吃吧。”火儿飞过来在其中一个人身上擦擦嘴。 “这,这,这是什么……”浑身闪着火焰的火儿更是让两名偷车贼惊恐,不明白这是什么怪物。 “这几天很想吃个人,吃哪一个好呢?”火儿在两个人身上来回跳动,犹豫不决,“这个看起来肉嫩一点,这个就比较有油水……嗯……刚刚吃了晚饭,吃点清淡的吧。”他拉住了“肉嫩”的那个,嘿嘿笑着说:“我烤着吃。” 两名偷车贼这时才听明白,这只怪鸟说的意思竟然是要吃了自己。“妖怪!”手中拿着铁棒的那个人一棒向火儿抡过去。火儿用翅膀一挥,铁棒顿时熔化成了铁汁,一直淌到了那个人手上,那个人怪叫着把铁棒甩开,一只手已经烫得不成样子了。 “我是灵兽,他们才是妖怪。”朝闻道,夕可死,虽然马上要被自己吃了,可是火儿还是指着周影和南羽耐心地教导对方。 周影和南羽的样子一个平凡无奇,一个斯斯文文,怎么看也和平时人们心目中妖怪的形象相差太远,只有这只火鸟不但口吐人言,而且口口声声要吃人,十分诡异可怖,两个偷车贼一个手掌烫伤,正在呼叫呻吟,另一个却比他聪明,甩开了周影的手跌跌撞撞地向巷子口跑去。 “那个才是我想吃的!”火儿叫起来,“你怎么不抓住他。” “火儿。”周影手一指击倒那个逃跑的人,却对火儿说:“别吃他了。” “为什么?为什么?” 周影看看南羽,又说了一句:“别吃了,算了。”他知道南羽对人类有很特殊的感情,所以不愿意火儿在她面前吃人。 火儿很不高兴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又说不出什么理由来。 “我不干,我要吃!”火儿无法接受这种不是理由的理由,坚持要吃掉那个人。 “火儿。”南羽轻轻叫它。 “干吗?”火儿很喜欢南羽,觉得她一定站在自己这边,“你也觉得我应该吃对不对?” “火儿,我想起了一个关于灵兽的故事,你想不想听?” “故事。”火儿立刻睁大了眼。在它的爱好中听故事排在第一位,吃妖怪排在第二位,玩儿排在第三位,欺负弱小排在第四位,睡觉排第五,说到吃人在它的爱好中勉强可以排入前十,实在无法和听故事相提并论。 “要听,要听!”它认识的妖怪中刘地和南羽故事最多,刘地二百个不情愿为它讲,想听他的故事必须要动用强迫手段,南羽倒是很乐意为它讲,但是她平时很忙,难得有讲故事的时间,现在她主动要讲故事,火儿马上就动心了。 手受伤的那名偷车贼还在抱着手哀号,他的声音把周围的住户都惊动了,有几家的窗户后出现了窥视的目光。 “周影,这里交给你了。”南羽对周影一笑,向火儿说,“那是五百年前,我当时带着我的两个弟子,正要渡过黄河去北方……”她边说边往屋里走,火儿伸长了脖子听,不知不觉便跟着她走进了屋里,把要吃人的打算忘了个干干净净。 果然还是南羽有办法,既让火儿放弃了吃人的打算,又没让它气急败坏地吵闹。周影望着南羽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便开始动手给那个偷车贼治伤,又把他和另一个偷车贼的记忆一起改动,再开车把他们丢到闹市区去,一边忙碌一边感叹,半个晚上过去了,自己却半点没好好工作,看来今天损失不小。他开着车不由想到,这些偷车者的行为显然越来越嚣张了,今天这样公然伤人抢车,幸亏他们选上的是自己,若是人类司机,这一下不死在他们手里了吗? “唉……”周影叹口气,打开车窗,随手把偷车者用来刺他的匕首丢了出去。 孙剑来到叶支队的办公室前,敲了敲门,不等里面有声音便径直推门进去,礼也不敬,一屁股坐在了叶支队的对面。他自己知道这次一定免不了要挨一顿好骂,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大骂小骂一起挨了算完。 “哼!”刑警支队的叶支队长是个四十多岁的黑瘦男子,如果不穿警服,看起来更像务农为生的乡下人多些,只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狠狠地盯着孙剑,让人心里发毛。好半天才问:“说吧,这几天又干什么好事了?” “查案子呢。” “查案子?”叶支队一拍桌子,“明明不是你管的案子查个什么劲!” “那我不查了就是。”孙剑一点儿也不顶嘴。 “一个处分。” “好。” “写检查!” “好。” “好好反思!” “好。” 反正不管叶支队说什么,孙剑就是一个字,叶支队抓起杯子来喝了一口,平平心头的气又说:“小孙,你肯下功夫去破案是好事,可这次你闯的祸太大了知不知道?” “知道,我得罪的是高干。” “我不是指这个。”叶支队叹了口气,“小孙,你的才干本事确实高人一等,可是你的脾气太……”他说道这里又叹口气,没有说下去孙剑是“太”怎么样。 “太拗,太任性任意,太不知死活。”孙剑替他说。 “你自己也知道。” “叶支队,我被骗到刑警队的时候,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孙剑看着他说,“当时你没有说什么‘为人民服务’呀,‘执法’呀这样的官话,你说要我们将来‘维护正义’我才留下的,你忘了吗?” “正义,正义,你也不用一天八小时挂在嘴边上吧!” “不挂在嘴边上放哪?放心里?那鬼才知道你在维护正义,现在世界上的事不就这样吗,说是就是,不是也是……”他索性哼起了歌来,向叶支队敬个礼,“我回去写检查。” “站住!”他刚走到门口,叶支队吼住了他,孙剑转过头来和叶支队对视了一阵子,叶支队叹口气说:“你以为我不想破这个案子?” 孙剑不说话。 “我不想?”叶支队猛地伸手一划,把桌面上的东西全唏哩哗啦扫到了地上,“七个月失车二百三十六辆,十五个司机被打成重伤!我不想破案?!”他一发起火来眉目张扬,再也不是那个庄稼汉的模样了。 “那……那……”孙剑索性说出来,“为什么安排陈副队去查,谁不知道他是‘他’的人!让他查下去,这个案子一百年也破不了!” “你以为我怕那些高官的压力?” “我不知道。” “你不用和我赌气,我告诉你,我要是肯去向他们溜须拍马,五年前就干副市长了,还会窝在这里受你小子的气!跟你实说了吧,我派王副队一直在暗中查这个案子。” 孙剑眼睛一亮。 “行了,你别管那么多了,总之案子要查,但绝对不是你那种查法,你这样做只会打草惊蛇。”叶支队像赶苍蝇一样挥着手。 “别赶我走啊,叶队,我也能帮忙的,我干点什么?” “你要干的是回去写检查!立刻去!”叶支队拍桌子,孙剑马上一阵烟似的不见了。 孙剑毕业于知名的法律大学,梦想是成为一名法官或检察官,最保守的选择也是做一名律师,他的人生本来应该是和刑警这个职业搭不上边的。每次叶支队为了他捅娄子指责他:“你是个警察!用脑子想想你是为什么才当警察的!”时,他一定会想都不想回一句:“我是被骗来的!” 他确实是被骗来的。 孙剑大学毕业那一年正值立新市的政府机关招考公务员,他二话不说便报名参加法院的考试。以他的成绩和临场的发挥,他很有自信可以在一百六十七个报名者中跻身前六名(当时的招收名额有六人),但是发榜的时候却没有他的名字,这给他的打击不小,正在沮丧叹气的时候,却无意中在同时进行的刑警招考的榜上发现了自己的名字,而且还是高居榜首。等他反复确定了二十次考生号码、姓名、性别、年龄、身份证号统统无误之后,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从发榜之日起二十天内,孙剑上至市政府,下至刑警队,什么考试管理领导小组(考试结束后这个临时组建的小组其实已经解散了,要到超过十个的不同部门才能找到它的成员)、人事局、组织部、教育局、公证处……等等单位全部找了一遍,拿出上碧落下黄泉的精神,才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因:弄错了——当时负责往电脑中输入考生资料的工作人员不知为什么出了差错,把十几个报名参考法院的人输入到报考刑警队的人员名单中去了。 其他人都好办,虽然弄错了,但是他们的成绩距离录取线差太多,不用加以考虑,惟独孙剑让招考单位头疼起来,他的成绩优秀,即使在法院的考生中也名列前茅,让他这样去刑警队他自己肯定不愿意,让他去法院吧,法院已经录取的六个人就有一个必须被淘汰掉,本来淘汰掉最后一名是最公平的办法——如果考取法院的第六名不刚好是某高官的亲属的话——于是经由上级的压力,被逼着来向孙剑解释的那位法官便向孙剑说出了那样话:“去刑警队吧,那里也不错——至少补助比我们好。” “那是刑警队,我一个文弱书生到那儿去不是等着罪犯来收拾吗?不但自己的安全没有保障,也给国家添麻烦啊。” “我们看过你的资料,你不是从小学武术,还得过全省冠军吗?” “现在的罪犯装备多先进,谁还怕武术!” “去了会给你配枪的——不是说你在游乐场打靶每次都能把游乐场老板赢哭了吗,放心,手枪和气枪差不多。” “这也知道,你们是法院还是侦探社啊——我不管,我是学法律的,报考的是法院,你们不能让我改行。” “警察是执行法律的第一线,多么适合你这样的法律高才生啊。” 孙剑这时才明白作为一名法官口才是多么好,“我不管,出错的是你们,不能让我来承担后果。” “唉,跟你说实话吧……”这名法官索性把隐藏在后面的真正问题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你明白了,上面是绝不会让你把他顶下来的——对方因为孩子考上了法院客都请了好几次了,他们也丢不起这个脸。退一步说,你就算硬进来了,以后也……” 那时还涉世不深的孙剑听了这番话,想也不想便甩手走了。现在他再回想起来,那位法官当时用那种方式告诉自己,为的就是想要他那样愤然离去吧。 放弃了成为法官的打算,孙剑想干脆去私人律师事务所找份工作,以后考律师执照当律师算了。这时,刑警支队的叶支队却找上了他。 记得当时电视上在播放的一部动画片主题就是“维护正义”,孙剑当时正沉迷于那部片子,结果叶支队一对他说:“为了正义,来做警察吧。”热血纯真的大好青年便踏上了“贼船”。也许当时叶支队的小孩,甚至叶支队本人都在看那部动画片也说不定,反正他就用那样轻易的办法,把一肚子不情愿的孙剑钓到了刑警队。 “我上当了!”孙剑在心里大吼着,“当警察根本和电视上不一样,举起证件说:‘你被捕了,你可以保持沉默……’什么的就行,也不是在维护什么正义……还要被人打!我受够了!叶建华你这只狐狸!” 他一边抵挡着那一群彪形大汉的攻击,抓住一个人当武器的铁链,用力一带,顺势抬腿踹在对方小腹上,就当踹的是叶支队,然后回手一拳打青了另一个大汉的眼圈,也当是在打叶建华。 七八个人围着孙剑,而且对方手中全都有武器,孙剑身手虽然不错也难以应付,他泄了一阵子怒火就开始四处乱瞄,准备脱身了。一辆车突然从巷子另一头冲过来,它一点也没有在纠缠的人群前减速的打算,那群大汉只好四散躲避,车径直在孙剑身边停下来。 “上车。”周影伸出头来说。 其实不等他叫,孙剑已经飞快地钻进了车里,那些大汉眼看着车飞驰而去,只好在原地跺脚。 “应该再有点追击的枪声才像警匪片。”孙剑回头看去,不无遗憾地说。 “感谢您乘坐本车,本车车号:XX00544,现在是白天,收费……”孙剑话还没有说完,更煞风景的声音就响起来了。他伸手把计价器按停,周影看看他,又按了下去。 “你这个人还不是一般的小气,都这么熟了,你还要收我的钱!”孙剑指责他。 “熟?”周影不觉得自己和他有多熟。火儿一看见他就在吵着要把他烤熟倒是真的。 孙剑在车的反光镜里打量着自己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一边吸着气:“这些家伙真狠啊!” “你常常跟别人打架?”周影认识他不久,却已经是第二次看见他这样了。 “不常打架,倒是常被人揍。”孙剑坦白地说。 “你不是警察吗?” “警察才该揍啊,你敢说你从来没想过要揍警察?” “没有。” “哈哈哈哈,别怕,我不会介意的,我不是那种以权欺人的败类。”孙剑误会了周影的意思,一个劲地表示自己多么正直无私、秉公守法。 “他们在追。” “什么?”孙剑不解。 “后面。”周影言简意赅,向后一指。 五辆摩托车载着那些大汉,正向周影的车追来。在繁忙的马路上,车辆很难提高速度,摩托却可以在车与车之间穿插,向前疾驶。 “打警察也就罢了,还敢追到公路上来打,我太佩服他们了。”火儿趴在车窗上向后看,兴奋地说,“一向是我们拉着犯人跑,警察在后面追,现在变成了我们拉着警察跑,犯人在后面追了,太有意思了。影,你再开快点啊。” 其实那些人也不敢真的在闹市区干什么,但就是或近或远地跟着周影的车。 “开到刑警队,看他们敢不敢追来。”孙剑气呼呼地说,“竟然这么嚣张。” 周影听话地调转车头往刑警队的方向开,开了一段,孙剑看看后面的人还跟着,却又说:“不行,到了队上我下了车你就麻烦了,被他们盯上你的日子就难过了,还是找个地方把我放下,你自己开车快走。”他停了停,看周影没听见似的在继续开车,一下子趴到他耳边大声吼:“我叫你停车!这是为你好,听见了吗?” “刑警队马上就到了。” “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说话?我是说……” “他们走了。”周影看着后视镜说。果然,那些追来的人看刑警队就在眼前,一个个掉头离去了。 “你有麻烦了,你!”孙剑重重一拍周影问:“车上保险了没有了?” “没有。” “没有就赶快上,等丢了以后找保险公司赔新的,别指望找到了。” “好。” 孙剑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你是不是神精特别坚韧啊,这样都心如止水。告诉你吧,那些人是盗车集团的。” 周影在心里说:“我当然知道,他们已经偷过我四次了。” “这些本来不该对你说,可是顾不了那么多了——他们不是一般的犯罪集团,是有大后台的,所以警方一时半会儿也难奈何他们,经过刚才的事,你的车号他们一定记住了,你等着他们报复你吧!” “哦。”周影点点头。 “你别不当回事!看看我,我是个警察都让他们打得跟猪头似的!那些人的报复手段毒着呢!” “报复。”周影对这个词既熟悉又陌生。他有生的三百年里,好像有不少妖怪对他说过这个词,在他生活在人类当中种地时,好像也有几个人类对他说过这样的词,可是那些人和妖怪究竟是怎么来实践报复的他却不清楚了,问火儿吧,答案往往是“好吃”“还行”或“呸呸呸,什么东西”,可他想问的是报复的具体操作问题,不是食物的品质问题。所以直到现在周影对于报复这件事还是一知半解的。 “总之把你的联络方法、电话、住址全给我……”孙剑开始记周影的联系地址,“……没有手机?也没有传呼?你是不是现代人啊……也没有QQ、E-mail……算了,我们反正不是网友……”他嘟囔了半天,总算记下了周影的联系办法,又把自己的名片塞给周影,再嘱咐一遍:“如果有什么事马上联系我,知道吗?!”才下了车。 周影看看手里的名片: 孙剑 职业:警察,正义使者(假的) 电话:××××× 手机:××××× QQ:××××× E-mail:××××× 他抬头问火儿:“我觉得他有点奇怪。” 火儿侧着头说:“我就觉得他很讨厌,我总有一天要吃了他。” 刘地懒洋洋地睁开眼,极度不情愿地被从车厢里揪出来,他打个哈欠,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其中一个拍拍他的肩:“老兄,和你没关系,走你的吧。”其他人正用铁链、棍棒什么的敲打着车门、车头,要周影“滚”下来。 周影不会滚,所以没动,火儿倒是迅速冲下了车。 “一共八个,一人四个。”刘地从昨天上午一直鬼混到现在,眼睛半睁半闭地向火儿说。 “我七个,你一个。” “三个半。” “一个半。” “三个。” “最多给你两个!”火儿拍板了。 “啊……”刘地又打了一个大哈欠,“两个就两个吧,我要赶快去找地方睡觉了……”他顺手拎住了离他最近的两个人的衣领,拖着他们就走。 “等一下,这两个是看起来最好吃的,你不能独吞!” “你自己霸占了四分之三,还说我独吞。” “给我留下一个。” “不行。” “留不留?” 火儿和刘地瞪着眼相互怒视,开始抢夺食物。 “呼!”一根铁棍向刘地当头砸下来——他们看不见火儿,所以只对着这个神经兮兮,还敢拖他们衣领的男人下了手。刘地正好向火儿发出一爪,被这个人挡在中间,只听一声惨叫,一只耳朵飞了出去。这伙人愣了一下,马上一起拥向了刘地,一条钢链砸向刘地的脸,刚好火儿还击刘地的一翅拍下来,刘地向旁边一跳,踩到了一个冲过来的人的脚,这个人哇哇大叫的同时,那条钢链碰在了火儿的翅膀上,化成了钢水,借着挥动的力气四下飞溅,无数的惨叫声又响了起来。 刘地和火儿你一拳他一爪,腿来翅往,那一群人被他们夹在中间推来搡去,惨叫不断,周影着急地张着手直喊:“别打了,别打了,人类要看见了。” 刘地和火儿之间相互看不顺眼已久,现在动上了手哪里还听他的,只见刘地爪一扬,半边公路的柏油层飞起来向火儿砸去。火儿翅膀一挥,一根电线杆向刘地扫去,断掉的电线闪着蓝白的火花。接着“轰”的一声,不知哪里的地下水管被弄破了,十几米高的水柱冲上了天空。 “我不管了……”周影咧咧嘴,开着车逃离了现场,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从车的后视镜里可以看见现场火光冲天,不知火儿又把什么点着了。 “唉……”车停在路边,周影叹了口气。对于偷车集团,他本来一直是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对方偷了他的车,他就去开回来,对方要抢他的车,他弄昏对方了事……可是现在,他们对周影的生活影响越来越大了。 火儿和刘地这一闹还不知要闹上多久,他们两个一旦打起来从来不分地点,周影开始计算家里可能将要毁坏的家具,头都疼了,这些都要用钱啊,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路边的一家银行上。最近生意不好,加上隔三差五地丢车,瑰儿又刚刚买了一套豪华家庭影院,实在不行还是进去拿点?真是难以决定啊。周影又叹了口气,望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河,那些偷车者给自己都造成了那么大的麻烦,更别说对这些人类而言了,就算有保险公司赔偿,保险公司也很可怜啊,希望警察能早点破案才好。 孙剑狠狠地一拳砸在医院里面的墙上。不远处哀伤的哭声一直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用力甩甩头,大步走了出去。“终于还是死人了!如果早点破案的话,这个人就不会死!”他跑出医院,头脑被晚风一吹清醒了一点,深吸一口气看着黑漆漆的夜空。 南羽正送周影出来,走到医院门口,周影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他看看前面台阶上站的孙剑向南羽说:“真奇怪,我这几天老是遇见这个人类。” 南羽淡然一笑,说:“是啊,你也该交个人类朋友了呢。” “真奇怪,你也说和刘地一样的话。” “他也这么说过?”南羽知道刘地对周影的意义,也知道刘地对人类世界的了解程度,于是鼓励道:“为什么不照他说的试试呢?” “试过了。” “哦,和他成为朋友了吗?” “没有,但他给了我一张名片。”这是周影除了各类推销员之外收到的第一张名片。 “也是进步。”南羽温柔地说。她知道对于周影来说,根本不可能主动去交朋友,如果他真的一而再再而三地遇见这个人类,也许就是他们有缘呢,“你不去跟他打个招呼吗?”南羽向周影建议,她自己把手插在口袋里,转身走回去看她的病人了。 周影看看南羽的背影,再看看孙剑,径直走到他身后,采用和刘地常用的招呼方式,用力一拍对方的肩说:“你在这里啊。” 孙剑身体一晃,一路小滚从医院高高的台阶上翻了下去,最后呈“大”字型趴在了平地上,他爬起来拍拍尘土,检查一下自己身上的“零件”状况,然后向台阶上大吼:“谁暗算我!”周影张大了嘴,不知如何应对了。 今天又发生一起盗车事件,当那些人行窃时却被车主当场发现,于是他们用一条铁棒用力敲击了车主的头部,然后开了车扬长而去。车主被路人送入医院之后抢救无效,刚才已经死了。 孙剑实在无法压抑心中的怒火,尤其当他听到了旁边的一位同事咕哝的一句:“死了人也许就该认真查了!”他更是全身发抖。他知道那位同事也是急于破案而说的气话,但是实在无法不气愤。为什么一定要到弄出了人命才会重视原本早就该重视的事。只是因为这些犯人有高官庇护?还是…… 孙剑陷入深思中,看着天空发呆时,身后忽然有人拍了他一下,大叫了一声,于是毫无防范的孙剑在脑海中浮现出“来对付我了!”这几个字的同时,一头从高高的台阶上栽了下去。也幸亏他身手不错,往下滚的同时护住了要害,几十层台阶滚完,只是手擦破了一点儿皮而已。他跳起来寻找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暗算他的人,却只看见了傻住了的周影。 “那个周什么……”——他还是没记住周影的名字,“你干吗推我!”他气势汹汹、一瘸一拐地冲上去责问周影。 周影如实回答:“我只是拍了你一下。” “我要是死了要你偿命!”孙剑浑身都痛,呲牙咧嘴地说。 “我认识个医生,带你去看看吧?”周影无比歉意,想找南羽用法术给他治疗一下。 “免了,你认识的医生……”孙剑有恐针症,这一点可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他看病都是去找熟识的医生朋友,从不让别人插手。 “那我送你回家休息?”周影认错的态度不错。 “回家?”孙剑皱皱眉头,不过周影这么一说,他倒真的想起一个要去的地方。“你送我去这里……”他说出一个地址,然后又一次声明:“我可不给车钱的啊。” “啊,不用钱,我应该送你的。”周影的意思是,自己弄伤了孙剑,理所当然由自己送他回去。 孙剑马上顺水推舟地说:“对,对,我们都是这么熟的朋友了,还提什么钱,伤感情啊,那我以后就都不给你车钱了,哈哈哈哈哈……” “朋友……”周影实在想不到“朋友”这个词这样就被他套用上了,也许人类和妖怪们对“朋友”的看法不同吧。他知道对很多人类来说,朋友和“熟人”甚至“党羽”之间是画等号的,所以对于孙剑口中的“朋友”这个字眼,自己也可以不用太在意吧。 孙剑跳下车,拍拍车窗对周影说声“谢了”自己向他的目的走去。他知道自己这次要去闯的祸多大,所以一边走一边嘴里在咕哝着:“大不了不干了!” “就算是为了正义吧。”他停下来望着眼前灯影幢幢的目标自言自语地说,“也没别的理由了啊。”虽然“正义”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只是起平时挂在口头上装模作样、摆摆酷的作用,但是这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说出来这个词。 当一个盗车集团因为有高官做后台而发展到了公然抢车杀人,甚至嚣张地给成员布置任务目标,规定一个月要上缴多少辆车的情况下,作为一个警察他不能说什么。为了法律?他又没做成法官,定不了任何人的罪;为了责任?这个案子根本不归他管;为了良心?这年头谁还长这个器官,送到医院去解剖都找不出来。只有抛出“正义”这个不轻不重的词来自我安慰一下吧。 面前这家公司的铁门紧锁,但从院子里停放的车辆和楼中的灯光来看,里面应该还有不少人。孙剑沿着墙根一直溜到西侧的墙下,俯身听了一阵子,确定里面没动静后刚要有所行动,“你在干什么?”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头。 孙剑立刻反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向前一带,伸左手去扣对方的喉咙,想来个先发制人。没想到对方手腕一拧就把他的力量卸掉了,还是站在他背后,把手放在他肩上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声音挺熟。 孙剑回头看,是周影站在他身后。 “吓死我了,原来是你,怎么没走?”孙剑松了口气,但不由对周影刮目相看起来:这个出租车司机不言不语,呆板迟钝的样子,竟然有着一副好身手。“看不出来啊,你也练过?”孙剑由衷地称赞,“厉害!” “练过?武术吗?嗯,是学过。你在这里干什么啊?”周影看看眼前的高墙,再看着孙剑。 “调查案子。我是警察,在调查。” 即使是周影也不十分相信这个答案,怎么看孙剑也是一副要作贼的样子。“就是那案子吗?盗车集团那个?” “对,你反应挺快的!那个案子缺少证据。我可以肯定车被偷回来之后由万龙修车厂改装,然后由这家公司用不法渠道卖出去,可是没有证据。只抓住一个两个盗车者根本没用,他们的后台太大了。” “后台?官员吗?”周影问。 官员。周影来到人类当中后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弄明白这个词,书上的解释可以理解为负担某些责任的人,而现实生活中,周影看到的多是一些有某种特权的人。 周影摇着头说:“我真想不明白。”究竟是某些人类在做和身份不同的行为?还是有某些人类得到了与他们行为不符的身份?这个问题足以让老实的妖怪想得头疼了。 “现在官匪一家的事多了,说了你也不明白,我也不懂,都当上那么大的官了,还不够享受的,为什么为了钱去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孙剑一边说一边叹息某些人的堕落。 周影是不明白某些人类的行为,比如说眼前孙剑的行为——他正在挽袖子准备爬树:“你要干什么?” “不是说了吗,进去找证据。” “进去……偷东西……”周影根据他对人类的理解对孙剑的行为做出定义。 “是找,不是偷!记住,警察的一切行为都是有法律依据的,违法的行为也一样。”不等周影弄明白为什么“违法”的行为也有法律依据,他又说:“今天因为他们的犯罪出了人命,不管他们多无法无天也一定会讨论对策的,”他给周影看他拿的小型录音机和已经拨通了的手机,“拨到自己家,会全被录下来。”他充满自信地对周影说,“你最好快走吧,万一我被逮到了,你说不定也会被当成同党。” 周影看着他爬上树,翻过墙不见了,不解地晃晃头。 “影,”火儿大叫着飞来,“影,我赢了!我吃到了七个,味道不错。”它显然吃的不少,肚子都凸出来了,刘地果然又一次成为了它的手下败将。它落在周影头上咂着嘴回味,“果然难以到口的东西比较好吃。对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那个警察进去了,说要找什么盗车集团的证据,”周影一直皱着眉头,“我觉得他一定会出事。” “盗车集团?”火儿眯起了眼睛,“也就是说和那些‘饭’是一伙的吧,也就是说……可能味道也不错呢……”它开始打起了小算盘,最近瑰儿因为买高级音响花了太多钱,结果为了节省开支家里的伙食素质大幅度下降,这里有一个集团的话,就说明有很多人,物以类聚,也许个个都好吃也不一定,那么一天吃一个半个的,坚持一阵子不成问题,刚好弥补家里吃不饱的缺憾。 “我去看看有多少个。”火儿马上准备去清点数目。 “我也去。”周影想去看看孙剑被逮住了没有。 “你们到底有没有脑子?竟然杀了人!花了多少钱多少力气才把事情一直压着的?你们这么一弄,人死了,你叫警方怎么不去查!”他教训着手下,口气越来越烦躁,抓起桌子上的灯饰摔向了眼前的人。 “可被他看见了,那里又是闹市区……万一他一叫……”其中一个一边看脸色一边小心地说。 “叫又怎么样?抓起来又怎么样?早说了我有法子保你们没事!耳朵也聋了!”他还要继续骂,电话铃却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愤怒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惶恐,连连地向电话那一边认着错,再三下保证,发誓以后不再发生这样的事。 孙剑伏在门外,举着录音机,露出了笑容。 “警察有动作了,还不快去准备——叫万龙那边把剩下的车丢掉。”他放下电话说。 “是!”下面一起大声答应。 孙剑怕他们出来撞见自己,忙向后退去。他找到这个房间时,大概是因为里面正在谈私密的事情,门外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所以他才能这么容易地偷听,万一他们全开始了活动,想不被发现就很难了。他迅速向外走去。 刚刚转过拐角,就听到楼上有人下来,如果向后退就会被刚才房间里出来的人看见,他果断地向前跑去。前面是走廊尽头的窗户,即使被楼上下来的人看见了自己,应该也来的及在被他们抓住之前跳窗,虽然这里是四楼,但如果刚才对院子里的记忆没错,这个窗口下方停有一辆车,跳在车顶上的话应该不会受伤。然后就想怎样从院里逃脱就行了。他这么计划着,并且开始执行。 奔跑的脚步马上惊动了下楼的人,他们喝问一声:“谁?”加快了下楼的脚步,走廊拐角另一边的人也听见了,同时跑了过来。 孙剑头也不回,加快了动作,一步,两步,……眼看要到窗户时,忽然有一只手伸出来拉住他,不容他反抗就把他扯了过去。 “有人!” “有人在楼里,抓住他!” “快!” 当楼里的人喊叫着冲过来时走廊上空荡荡的,跑在前面的人冲到窗边向外望,院里也毫无异样,而且窗子也没有打开。 “我好像看见有人开门进了一个房间。”跑在最前面的人迟疑着说。但是他指的地方只有墙,哪里有房间,走廊上的房间都有安全铁门,他们走上去一一试试,间间都锁得很牢。 “见鬼了。”一群人嘟囔着。接着头目下命令:“不要大意,全部找一遍。”大家答应着散开。 “周影?”孙剑在黑暗中极力眯着眼,才看出把自己拉进这个房间里的人的轮廓,试探着问。 “嗯。”对方答应一声。 “你怎么进来了?多危险啊。”孙剑压低声音向他说。 “嗯。” “别‘嗯’‘嗯’了,先想办法出去……走啊。”孙剑见周影不动,拉他一把。 “啊,好,走吧。”周影本来正在注视着院里火儿清点数目,忙收回目光。 “这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们小心点。”孙剑嘱咐周影。 “有很多警察在外面。”周影说着全不相干的话。 “什么?” “外面来了很多警察。” “警察?”孙剑趴在窗户上看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不由皱起眉头问:“你看见了?哪儿呢?” 周影随手一指,孙剑使劲眯着眼看,似乎真的看见几个隐隐约约的人影的外面。“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警察的?还有,你怎么进来的?你……”孙剑一股脑地问。 “我数了,一共二十一个,”火儿兴高采烈地飞来,“可以吃好多天呢。咦,这个人怎么也在这里?”它一眼看见孙剑,好心情立刻受到了打击,“他怎么又在这里?我讨厌他!” “我们走吧。”周影向孙剑和火儿同时说。几张嘴一起向他问问题,他可没有办法同时回答,干脆谁也不回答算了。 孙剑抢着走在前面,他可不能让周影遇上什么危险,可是出去的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遇见,好像整座楼成了空楼一样。“还是犯罪集团呢,保安措施怎么这么差!”孙剑心里叹息着,大摇大摆地来到了后墙下,向周影招招手:“快,我先把你托上去。” 要我爬墙?!周影一下子愣住了。 “快点,快。”孙剑摆好了架势催促。 周影在一瞬间体会到了人类说的“为难”这两个字的含意。他抬头看看一纵身就可以跃过去的墙,再看看眼前甘当人梯的孙剑,诺诺地说:“我,我,你先爬吧。” “这个时候推让什么,快点!”孙剑压着嗓子催促。 周影一咬牙,反正学做人迟早总要学爬墙的,(真的吗周影?)爬!他做好准备,决然地向孙剑走去。 “你,你,你要干什么?”孙剑见周影毫不客气地按着自己的头准备把自己当成垫脚石来踩,忍不住叫起来。 “是你叫我爬上去。” “……”孙剑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哈哈哈哈……”火儿在周影头上狂笑起来,“他是要你踩他的手,然后他把你用力抛起来……哈哈哈哈……”火儿整天看电视,这样的见识比周影要多很多。 周影歉意地抓抓头,按照火儿教的办法去做:第一次踹到了孙剑的脸,第二次踹中了他的胸口,第三次把他撞倒在地上,第四次才好不容易借着孙剑一托的力量,双手攀住了墙头。孙剑用衣袖擦着自己脸上的半个鞋印,咧着嘴看着周影用无比笨拙的动作翻过墙头,不由再次怀疑:“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啊?” “在那里!” “有人进来了!” “抓住他!” “……” 一阵嘈杂声传来,脚步声向着孙剑所在的地方奔跑的同时还夹着“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孙剑慌忙抓住旁边的树,手脚并用往上爬,然后一纵身跃上墙头,跳了出来。他脚刚一着地,手臂一下被拧住了,不等他抬头,另两只手就一只按住了他的头,一只捂住了他的嘴,接着腿上被踢了一脚不由跪倒下去。对方至少有五个人,用熟练的动作把孙剑按得死死的。 “这番动作怎么这么熟呢?”孙剑在心里这么想着的时候,一副冰冷的手铐铐在了他手腕上。 “抓住一个了。” “别声张,先带下去。” “堵上他的嘴,堵上他的嘴。” 几个比那些动作还令孙剑感到熟悉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来,被他们把嘴堵上可就完了,孙剑心里着急,忙叫起来:“我,是我,孙剑。” “冒充我们同事。”一脚踢在了屁股上。 “先别急,声音挺像的。”一个警察说着,托着孙剑的脸用手电照着,“嗨,大伙看看,这家伙是长得挺像孙剑的。你看这双小眼,这副尖嘴猴腮,还有这么黑的皮……” 一群警察围上来,这个扯扯他的头发,那个拉拉他的脸皮,纷纷说:“这不是发套。” “这脸皮是真的,一捏还会红呢。” “他那么黑,红你看的出来啊?” “这牙口也像小孙啊。”最后终于一起下结论,“这就是孙剑啊。” “你们等着,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孙剑恶狠狠地嘟囔着,一个一个地看那些同事,把他们的样子记住。 “孙剑!”一个严厉的声音从后面响起来。 “叶支队。”孙剑立正敬礼。 “你来干什么?” “查……”孙剑舔舔嘴唇,没敢再往下说,掏出那盒录音递过去。 叶支队黑着脸接过来,顺手递给身边的一个警员,目光凌厉地看着孙剑,直到他低下头去才说:“今晚抓捕,归队!” “是!”孙剑又敬了一个礼,快步走到了埋伏中的同事身边。他四下一看,大约有十几个同事埋伏各处,看来叶支队是早有准备了,但是周影不是比自己早一步跳墙出来吗,怎么看不见他?难道被铐上车了?孙剑知道这不是去找周影的时候,只好在心里对周影抱歉:“对不起了,我待会再去救你,你委屈点吧……当回犯人也是很难得的体验啊。” “影,那些警察要干什么?”火儿有了不好的预感。 “大概要抓人。” “抓我的储备食物!”火儿一下子跳起来,“我去救他们。” “火儿,我们住在人类中间,应该遵守他们的法律。”这是周影给自己制订的最起码的准则。 “可是我都数过了,也制订好吃的顺序和每天的分量了!” “对不起火儿,是我害你吃不成了,”周影自己想学做人,结果拖着火儿也要遵守人的生活法则,对此十分抱歉。 “算了算了,我心胸宽广。”火儿怏怏地说。真后悔自己下手晚了一步啊,“走吧,去别处转转看有没有什么可吃的。” 叶支队一手拿着对讲机,一手卡着表,同时向在场的和另一个“战场”上的警察下命令:“行动!” 埋伏在各处的警员们一拥而上,向这家公司冲去。几名警员翻过铁门,不一会儿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在警员们将要冲进去的一瞬间,一辆车开足了马力冲了出来,冲在最前面的孙剑被车一带,在地上打了个转才站稳。 “追!”叶支队下命令的同时,刚好有一辆出租车从巷子里开出来,孙剑不等同事们跑到警车边,就一个箭步冲上了出租车,指着前面的黑色轿车大叫:“追前面的车,”他看向司机时却微微一愣:“周影,这么巧,你怎么没被抓住!啊,别聊天了,快追,快追!”他一边拉过安全带往腰上一缠,一面用力拍前仪表盘大叫:“追,别让他跑了!” 周影先按下计价器,才发动车子加速追了上去。 “你这种时候都忘不了打表?”孙剑实在佩服他这点。 “你是公事,应该可以报销的吧?”周影绝对公事公办。 “不管了,追啊,追啊!”孙剑大叫。 黑色轿车的性能比周影的车要好得多,但是拐上环城路后,周影不但没有被甩开,反而追得更近了些,路上的车辆不少,行驶速度也都很快,但是周影总是有办法穿过一个个车缝冲到前边去。孙剑不由向他竖大拇指:“技术不错。” “总在这个城市里开车,技术自然就会变得很好。”周影实话实说。 黑色轿车猛地向旁边一打方向,在周影的车身撞了一下,又打回去,然后又撞过来。周影措手不及,心疼地听见“哗啦”一声,好像是一个车灯破了。 “你们会赔偿我吧?”周影忍不住这样问孙剑。 “别担心,保险公司会赔的,撞他,撞他。”孙剑大声怂恿。 “撞啊!快撞!”火儿也兴奋得不得了,上窜下跳地叫着。 周影心疼自己的车,虽然按照他们的话去做了,但是只是轻轻碰了对方一下,意思一下而已。 “叫你撞他呀!”当周影的车被对方撞了第三下之后,孙剑扑上去抢夺方向盘,“要这样撞!”他奋力向旁边一打方向,又奋力打了回去,刚好对方的车也向他们撞过来,“嘭”的一声巨响,两辆车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 周影急踩刹车,车擦着路边的护栏发出刺耳的尖叫和点点火星,滑出了五十余米才停了下来。而对方的车却没有这么幸运,在被周影的车撞到后又被火儿用头顶了一下,就地翻滚,最后车顶朝下在地上滑行,一直撞上了另一辆无辜的车才停住,车身变形,车里的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孙剑下车走到那辆车边,伸脚踢踢正从车厢里钻出来的人说:“喂,你被捕了,你可以保持沉默,以下省略……我帮你叫救护车吧?还是你愿意坐警车去医院?” 后面,警车鸣笛飞驶而来。 “车费,修车费,精神赔偿……”孙剑唠叨着,把钱一张一张放在周影手中,“不欠你了啊,我全给你报销了——我就可怜了,换来一个大过。” “你活该。”火儿站在周影头上说。 周影把钱点好收起来后问:“案子不是破了吗?为什么还给你记过?” “案子破了和给我记过之间有什么关系?”孙剑睁大眼问。 周影也不知道。 孙剑伸伸懒腰:“总之案子破了,你们以后可以安心开车了,对我这样买不起车的人也没什么好处……对了,今天法院审判,去不去看?” 周影摇摇头,他对那一类事没兴趣,而且还想回家修炼呢。 “不去也好,反正真正的大头目判不了刑,见了也是生气。” “你们不是破了案吗?” “偷车的抓住了,改赃车的抓住了,卖赃车的也抓住了……”孙剑掰着手指头说,“大鱼可没抓住。” “哦……”周影恍然大悟,“你是说那个官员。” “人家可是高官。” 周影没有再说话,对于人类的行为他不理解的太多了。 “唉,我不是不想去听审判——心理真不平衡,本来我应该坐在法庭上当法官才对啊,现在不但要挨打受气,还被记过……”孙剑不由又想起了他的伤心事。“你车在哪儿?送我去。”他想让周影白送他才是真的。 “我白天不开车。”周影如实告诉他。 “那算了,我自己去。”孙剑失望地说,“下次一起喝一杯。”他向周影挥挥手,自己骑着摩托车走了。 “全被抓住了……”火儿失望地叹气,“一个也没给我剩下……” “我也觉得那些人挺好吃的。”刘地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把手搭在周影身上说。看来他也是吃得不错,又来找了。 “我们去监狱里把他们救出来怎么样?”火儿寻找共犯。 “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刘地翻着白眼说,“是他对吧?”他看着孙剑的背影。 “嗯。” “还不错。” “嗯。”周影相信刘地的眼光。 孙剑坐在旁听席上,听着法官对一个又一个犯人宣判,幕后的那位高官当然不会在这里,甚至从某种角度而言,他和这个案子毫无关联。这个轰动全市的盗车集团到了最后被重处的只有几个人,估计也是某人在其中出了力的结果。 “无聊……”孙剑打着哈欠随人群从法庭中出来。 周影正倚在车边看着他。 “你白天不是不开车吗?” “走吧,我不收你钱。” “真的?”孙剑马上上车。 “案子审完了?”周影难得主动开口说话。 “完了……和预料的一样,某人雷打不动。”孙剑双手托着后脑勺向车座上一靠,“有空吗?去喝一杯?” “我不喝酒。” “那去吃点东西,我请。” 周影和孙剑一对一答地说话时,原本站在周影头上的火儿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知道了,”官员放下电话,他看看眼前站着的亲信们,“好不容易压下去,你们最近都给我收敛点!” 亲信们见他心情不好,都诺诺地答应着,然后各自散去了。 “唉……”官员忿忿地一坐,还是不甘心,满脸开始盘算着怎么对付那些这次和他做对的人。 “哈哈哈哈……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抓那么干净,果然还是给我留了一个……”一阵狂笑在屋里响起来。 官员四处张望,在半空中看见了一只古怪的鸟。它的身上着着火,正在自言自语地说着人类的语言:“赶快弄走,别让死地狼也发现了,又来跟我抢。” “这是什么东西!”官员惊讶地伸手去抓电话,却被火儿一翅膀打晕了过去。“少是少点,那也比没有强……”火儿抓着他的衣领,摇摇晃晃地从窗口飞了出去了。 没多久,立新市民间就传遍了某高官挟款潜逃到国外去了的消息。这件事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或感慨或气愤的谈资。 只是高官也好,盗车集团也好,什么其他的事件也好,在这座城市里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遗忘了。 灯火通明,霓虹闪耀的街道上又传来了枪声,车辆追逐声,这座城市依旧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人类们、妖怪们,一切住在这里的生物们,依旧按照各自的生活度过这样一个又一个日日夜夜…… 奇谈之十三 夏日午后 火儿极不情愿地跟在瑰儿后面,一边飞一边用翅膀揉眼睛。它才睡了七个小时就被瑰儿弄醒了,所以现在正不停地抱怨:“瑰儿,你为什么非得像人类一样,逛街还要专门有个跟着提东西的呢?”──能把它从睡梦中弄醒而安然无恙,还能支使它干这干那的妖怪,除了周影就只有瑰儿一个了。 瑰儿马上反驳道:“像人类怎么了?周影想像还像不了呢!”她空着手,溜溜达达地走着,买来的东西全挂在火儿的脖子上。 火儿很清楚如果自己继续抱怨的话,接下来就会是“明天没午饭”或者“今天宵夜取消”之类的话,所以乖乖地闭上了嘴,只是忍不住多咕哝了一句:“都怪影不好,居然大白天和地狼跑出去,本来应该他来才对……” 瑰儿甩着手吃着冰淇淋走过商业街,被夏日午后的阳光照得眯起了眼,心里想着这真是个适合逛街的下午。火儿用起来比周影方便,而且因为天热,街上的人又不多。忽然她的眼睛一亮,被前面一条巨大的横幅吸引了:开业酬宾,七折优惠。 “七折!火儿,上!”瑰儿马上欢呼着向这家新开业的商场冲去。 “唉……”孙剑扫了一眼手中的购物单,上面至少还有80%的物品没有打上勾,也就是说他从早上九点出门到现在,连午饭也没来得及吃,却只完成了女朋友布置的五分之一的任务而已。陪伴女朋友逛街那是他的义务,也是他可以忍受的,可是单独被派出来“执行任务”就让他如同受刑了。 “剪刀、毛巾、牙刷……买了。”孙剑一笔划去刚才买到的东西,“然后是沙发套(附尺寸和颜色)、杯垫、床单……” 不久之前,孙剑外出培训半年的女友回到了立新市。一踏入孙剑的家门,她还没来得及倾诉相思之苦,就开始对着那个房间发愣,然后颓然坐在屋里惟一可以坐的沙发上,看着眼前的景象颤抖着吐出了两个字:“猪窝。” 孙剑抓抓头,心想自己家里是乱了一点,可也没有那么夸张吧。 男朋友住在猪窝中也是自己的耻辱,女孩收起感叹,忘掉旅途劳顿,卷起袖子,视死如归地开始打扫卫生。与此同时,拿着购物清单的孙剑被赶上了街头。 “唉。”孙剑叹了口气,一抬头看见前面有一家新开业的商场,想也没想便走了进去。 “好想买这件衣服啊……好想买这个柜子啊……好想买这个电饭锅啊……好想买这个戒指啊……”瑰儿一路看下来,想要的东西很多,可惜周影的收入……“唉,他就是死脑筋,怎么劝也不肯去抢银行,也不肯用点石成金术。”瑰儿摇摇头。不过,这些也是周影的优点吧。 “我要这个、这个、这个和这个……还有那里的全部!”火儿站在瑰儿头上,指着零食和音像制品下命令,“全买回去。” 瑰儿把钱包给它看。 “我去抢银行。”火儿可绝对不是死脑筋,马上就可以把人类的规矩置之不理。 “火儿,不行!周影会不高兴!”瑰儿断然拒绝了它的建议,“下次叫刘地去抢,然后把钱给你吧。” “好主意。” ─座地下陵墓中,刘地正坐在棺盖上,和周影一起研究一本他从棺材中“捡”到的法术书,忽然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看来自己在地面上住得太久,已经不适应地下古墓的阴冷了,他这么想着,接着一抖身体恢复了原形。 “床单,要绿色的?”孙剑抓过一条绿床单,“沙发套,淡黄?”又抓一件沙发套,“门前毯,要小熊的?”抓一条小熊图案的门前毯……(商店老板:“神啊,让这种连质量都不看的顾客更多一些吧。”)大笔一挥划掉买到的东西,孙剑一边排队等着去交款,一边叹息:“还有一半没买……平时休假不是有案子就是有任务,今天为什么没有呢……” “有没有忘掉什么?好,齐了,去付钱。”大肆采购之后,瑰儿也准备鸣金收兵了。她刚好排在孙剑后面,双方目光一对,不约而同地指着对方:“你不是那个谁吗?”他们都记得在周影周围见过对方,可又想不起对方是谁。但是名字并不重要,两个人很快就熟络地聊在了一起,毕竟等待交款的队伍还很长,胡扯几句可以解解闷。 “啊呼呼呼……”火儿打着哈欠,身上头上爪子上挂满了大包小包,不过里面的食物、故事书、VCD全是给它的,所以它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啊,呼呼呼……”孙剑也开始打哈欠了,他和瑰儿已经无话可说了,心想排了十分钟了,队伍怎么还不见缩短呢?瑰儿开始东张西望,看看这个人买了什么,看看那个人买了什么,“有好多东西想要啊,可惜买不起……” “都别动!” 随着一声咆哮,一个人跳上了柜台。当周围的人看清楚那个人手中端着猎枪,身上还缠着炸药时,尖叫声一下子炸开,整个商场乱成了一锅粥。 “叫你们别动!”人群的混乱似乎刺激了那个人,他接连向天花板开了两枪,枪声、吊灯的破碎声、玻璃落地声把所有人都吓傻了。 “靠门的快跑,其他人蹲下!”孙剑大叫一声,惊醒了众人。接着那些站在这个持枪男人鞭长莫及地方的人或者逃出门去,或者躲入货架后面,而他周围的人,包括孙剑自己在内,全都抱头蹲在了地上。 火儿见瑰儿也蹲下去,不解地问道:“瑰儿,你在干什么?” “你没看到吗,有歹徒劫持人质啊!” 火儿更加不解,劫持“人”质和妖怪有什么关系?“那我去吃了他,然后快回家,动画片要开始了。”火儿对动画片和连续剧的热情大得难以形容,为了赶回去看动画片它可以吃下一打难吃的人类。 “笨蛋,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以放过!”瑰儿白了它一眼,“快照我说的去做。” 孙剑蹲在地上,一边观察情况,一边悄悄向那个男人移动。那个手中持枪,身上绑着炸药的男人显然有些精神不正常,用手中的枪指点着人质,嘴中乱喊乱叫着什么“一起死!”“出来!”“同归与尽!”之类让人质们心惊胆颤的话。 警察最怕遇见这种胁持犯,因为他们很容易在精神不稳定的情况下伤害到人质。听到外面由远而近的警笛声,又听到那个男人的喘气声越来越粗重,孙剑的心都提了起来。 “别怕,别怕,没什么大不了的!”瑰儿低声安慰他,还递给他一条手帕让他擦汗。她自己则东张西望,不时下着命令:“不对,是那边那条。对,对了,快拿过来!”火儿抓着一条名牌长裙飞回到她身边。瑰儿满意地塞进袋子里,又指着珠宝柜台,“火儿,去拿那条有蓝宝石的玫瑰花白金项链来。”──很明显,她是在趁乱大肆偷掠。 “火儿,再拿一打白衬衣,给周影的。” “火儿,再拿两个花瓶,七个碟子,一张地毯!” “火儿,别忘了你喜欢的连续剧VCD。” 经过这场事件,出门的时候商店绝对不会再让人质们付钱了吧?反正店员不是做了人质就是逃跑了,也没有人来收了。赚到了,赚到了!瑰儿兴奋极了,她要火儿把能带的东西全带走。(火儿:别再支使我飞来飞去了,我把商店背回去算了。) 时间过去了三十分钟,那个男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要求警方把一个欺骗了他的生意合伙人交出来,让他和对方同归于尽,还向来谈判的警官开了一枪。他显然有了杀害人质的打算,几次把枪抵到一个人质头上,总算还有一丝理智而没有开枪。孙剑手心中全是汗水,他不知道外面的同事们有什么打算,也不知道这个疯子什么时候会开始杀人质,只知道自己必须阻止这个男人——在有人受到伤害之前。 “快,快!”瑰儿催促火儿加速。小件商品已经拿完了,她开始向大家电下手。 “不是还没爆炸吗,你急什么。”火儿可不急,它刚才把商店里陈列的电视全打开了,同时在这么多台电视上看动画片,感觉就是不一样。 “你没看见那个警察快行动了!等他抓住那个人就没机会了!──干脆你再拿台电视!”瑰儿忽然想起孙剑是个警察,看他的架式就知道他打算扑向那个男人了。不行,在他抓住对方前得再弄点,这样的机会可不常有。“火儿,再拿个冰箱!”火儿一有机会就会储备大批食物(比如:妖怪、人、鹿九养的猪等等),家里再多一台两台冰箱也不一定够用。 孙剑注意到那个男人身上缠的是土制的炸药,也就是说,这种炸药只有点火才会爆炸,而他现在双手握着猎枪,根本没有火种在手上。“对,出其不意地制服他,可是万一他挣扎的时候枪走火怎么办?这里可到处都是人质……” 男人大声叫嚷着,又一次把枪抵在了一个人质头上。那个人质脸色煞白,眼看就要昏过去了。 “怎么办?孙剑,你快想想啊!他真的要杀人质了!”孙剑用头去碰身边的货架。 “喂,你怎么还不去抓他啊?”瑰儿从旁边拉拉孙剑,低声问,“你不是警察吗?” “他手里有枪,我怕走火伤到人质。”孙剑低声解释。 “喔,应该不会的。”瑰儿已经拿了很多东西,现在急于回家去清点一番,不想再耗下去了,“火儿,去打昏他。”她指着那个男人命令。 “等会,这动画片还没完呢。”火儿正坐在货架上享受同时看二十台电视的效果,看得津津有味。 “砰!” 那个男人又向屋顶开了一枪,天花板的碎片唏哩哗啦地掉下来,受惊的人质们发出一阵尖叫。 “快带他来,再不来我就杀人!去带他来,我要和那个王八蛋一起死!”男子吼叫着,“砰”又向前来谈判的警察开了一枪。 孙剑知道他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恐怕下一枪就是打在人质头上了。 “上吧!”他鼓励着自己。 “哈……啊……”瑰儿打了个哈欠。火儿还在津津有味地看电视,孙剑又一直不动手,她蹲得太久,腿都开始发麻了。“干脆我来收拾他!那个咒文怎么念来着……”她召唤灵兽的法术虽然有2%的成功率,但是因为平时可以使唤“周影”和“火儿”两个强大的妖怪和灵兽,基本上没有什么会让她亲自出手的机会,所以到了要用的时候连这个法术也想不起来了。 “不想了。”瑰儿悻悻地推了推孙剑,“快去制服他呀!” 不等她说完,孙剑已经跳了起来,一把勒住了对方的脖子,另一只手抓住了他持枪的手臂奋力向上托去。“砰!”两人的扭打中枪响了,孙剑反而松了口气,他知道刚才那一枪不可能打中任何人──枪身被他托高了──而且他有把握让这个男人再也没有机会开枪。 “啊……” “救命啊!” “快跑啊!” 人质们开始逃命。刚才那一枪打中了一台电视,火花四溅,人们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烧了起来,室内温度开始升高,也不知道炸药会不会因此而爆炸。趁着歹徒和孙剑搏斗的空档,大家没命地向门外冲去。瑰儿一抬头,正好看到火儿正熊熊地燃烧着,怒气冲冲地大吼道:“谁?谁开枪打我!不想活了!” 瑰儿立刻伸手指着那个男人。 孙剑打掉了对方手中的枪,又奋力扯下对方缠在身上的炸药,一扬手扔到了远处,这才松了口气。看到对方掏出一把匕首,他气定神闲地拉开架式准备迎战。 那个男人突然身体一晃,倒了下去。 “装死?”孙剑冲过去一脚踢飞他手上的匕首,然后又是一脚在踢对方下巴上,“没反应?不会真死了吧?”摸摸鼻子,还有气,“那怎么会一下子昏倒了?心脏病?脑溢血?休克……”孙剑不解地摸着头。 瑰儿奋力抓住还要扑上去给那个男人烤成八分熟的火儿,着急地叫道:“快走,等收款员回来就得交钱了!”当她和火儿带着浑水摸来的商品匆匆逃走时,警察已经冲了进来…… “今天下午的运气真不错,在商店里刚好遇见有人劫持人质!”瑰儿坐上周影的车,兴冲冲地宣布着,“影,你猜猜我拿了什么?” 周影摇头。 不等瑰儿说话,火儿抢着开始报告(东西全是它搬的,它记得最清楚):“两台冰箱、一个电脑、一台电视、一台音响、两条项链、五个戒指、一百零六件衣服……” 周影的手机响了,里面传来孙剑的声音:“呼叫幻影号,呼叫幻影号……” “孙剑?” “周影,我刚才踢犯人踢到钢架上了,你来送我回家吧……我在××商店门口……” 周影看着正在清点战利品的瑰儿和火儿,听着孙剑的抱怨:“又被派来逛街,又遇见挟持人质,脚指头又肿了,今天下午真倒霉啊。快来帮忙,你不会这么不讲义气吧……”周影不由得笑了起来,驾车向着夏日的夕阳方向驶去。 奇谈之十四 朋友 商人在许多人簇拥下走出机场,一辆豪华的轿车已经停在外面恭候他了。向身边人吩咐了几句后,他径直坐进了车里。五、六辆各种轿车跟在他的车后面飞驰了出去,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带着那股傲人的气派。 一个一直站在机场角落中的男人慢慢走到机场大厅的门口,目送着轿车驶上了不远处的立交桥,嘴角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接着,意外在一瞬间发生了。 行驶在立交桥上的豪华轿车忽然改变了方向,猛地向桥边冲去,巨大惯性使它撞断了桥上手臂粗的不锈钢护栏,直跌了下去,落在了下面一层车道上。一声巨响之后,四周顿时响起一片紧急刹车声、车辆碰撞和磨擦声,之后,人们的尖叫声和一连串爆炸声此起彼伏传来。落下来的豪华轿车砸中了一辆正在行驶的车,后面的一辆车刹车不及也撞了上去,三辆车撞在一起,起火雄雄燃烧了起来,车身都已经压成了一团扭曲的铁块,里面的乘客看来已经难以抢救了。因为这场突发的变故,周围在这一瞬间又接连发生了好几起事故,有几辆车撞得比较严重,司机和乘客都受了伤。看见那三辆车的惨状,周围的人谁也说不出话来,都呆呆地看着车祸现场,耳边听着警笛声由远而近。 车祸现场升起的浓烟和火光即使在很远的地方都可以看见,机场内外的人们指指点点,惊疑不定地猜测着那里发生了什么事。那个一直站在暗处的男人走了出来,对着浓烟升起的地方满意地点点头,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容。这个男人穿着奇怪的灰色袍子,毫无血色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让人看了不由自主地心里发毛。经过的人纷纷侧目看着他,自觉地从远一点的地方绕着他走过去。 男人并不在乎事故会死伤多少人,只要目标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就行。眺望着远处,他知道这次委托已经顺利完成,一百万元马上就会汇进他的账户。他念出咒文,要把派出去的鬼使和狐子收回来。 周影把车停在路边,让闪着警灯鸣着警笛的警车飞驶过去。前方的路已经被塞得水泄不通了,马路上的车辆越来越多,不耐烦的司机们用力按着喇叭,也有人下车和周围素不相识的人们讨论着前面到底出了什么车祸。 周影总是有足够的耐心,所以虽然可以用缩地术轻易地离开塞车现场,他却没有那么做。他对前面有什么车祸发生也没兴趣,毕竟在这座城市哪一天都会发生几次车祸,作为一个司机他早已经见怪不怪了。车厢中响着火儿的鼾声,周影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一阵警笛鸣叫着由远而近,几辆警车、救护车急速冲过去。看这阵势前面的事故似乎十分严重……周影正这么想着,又传来一阵警笛声,这次过去的警车似乎全是高级轿车,里面坐的应该是警方的大人物。这起车祸也许牵扯了什么人类的重要人物吧?周影根据自己对人类的了解推论着。 “啊……受不了了!”又是一队警车冲过去之后,火儿叫着跳了起来,“吵死了!吵死了!谁不想活了,敢打扰我睡觉!” 火儿最恨的就是把自己从睡梦中吵醒的人,一点也不吝惜使用极端的手段对付他们。他跳到车窗上东张西望,恶狠狠地问道:“谁?是谁?给我出来!” 一辆倒霉的警车正在这时从路边驶了过去,还拉着那刺耳的警笛。 “就是你!站住!吃了你!”火儿叫着冲出车窗冲了过去。周影急忙隐身追了上去,他可不能让火儿在这种混乱的时候再制造一次严重车祸出来。 “站住!”火儿大叫着向警车俯冲下去,周影慌忙张开双手拦住他,却被火儿一头顶中了胸口,抱着火儿翻滚着跌下了立交桥。 “影,你干嘛突然跳出来!”火儿从周影怀里爬出来,四下一看,“可恶,让那辆警车跑了!这些警车全长得一样,刚才的是那辆?”火儿在那十几辆警车中分辨着。 周影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被火儿撞一下可不是一般妖怪受得了的,幸亏他从一开始就习惯了火儿的力量,而火儿也没有认真对付一辆警车。“火儿……”周影有气无力地说,“别闹了,这里人类太多。” “影,你怎么了!”火儿这才发觉周影受伤了,尖叫着跳进他怀里,“影!你受伤了!谁,是谁攻击你!谁这么大胆!”他抓住周影的领子一阵乱晃,然后飞上空中,寻找“暗算”周影的敌人。 “火儿……” “找到了!”火儿敏锐的目光一下了就找到了目标——不远处两条“妖”影正一闪而过,“打了影还想跑!”火儿眯起眼,磨擦一下翅膀,身上燃起熊熊烈焰,“怒火冲天”地向那个方向冲了过去。这次周影已经没力气再去阻止它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倒霉、无辜的妖怪要为火儿的过错承担可怕的后果。 飞到近处,火儿看清楚那两个身影是一个鬼使(利用幼儿或者少男少女的魂魄炼成的鬼仆,使用者一般是人类的修道者,也有少量妖怪会用)和一个狐狸精。 火儿揉揉眼:“狐狸精?”和林睿交上朋友后,为了避免误吃,它对这种常见的妖怪多了一些留意。先确定一下,嗯,不是九尾狐,不是白色的,也不是大妖怪,和林睿好像不可能有血缘关系,只是一只普通的成精野狐而已。 火儿连反抗的机会都不给对方,扑上去一把提起狐狸精丢进嘴里,周影赶来时只见它正在往外吐着毛,一边还抱怨:“呸呸,有股奇怪的汽油味,我应该剥了皮再吃。” “火儿你吃了什么?”火儿下手太快,周影甚至没看清它抓住了什么。 “一只狐狸——这么叫真别扭,狐狸(指林睿)知道了会生气的,而且味道也不好。”火儿咂着嘴评价。它和周影说话的功夫,那只鬼使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对于鬼魂类食物,火儿比对蔬菜还要反感,所以连追都没追。在它脑子里,“为周影报仇”这件事早就变成“抓食物吃”了。 周影看到堵在一起的车辆在交警指挥下已经开始松动,就拍拍火儿的头,回去发动了车子。 一般火儿做了什么正常妖怪家小孩子要被打十次屁股的事之后,周影才会拍它一下以示告诫。“我做什么了,为什么打我!我又没做错事,你给我说清楚!”火儿气愤地叫嚷着,“向我道歉,不然没完!” “好了,走吧。” “你这个家伙使用家庭暴力!虐待儿童!妨碍我身心的正常成长!迫害世界的未来(众妖怪:世界的未来怎么会这么可怕啊)!立刻向我道歉!”火儿一口气把他知道的词全用上了。 “对不起,火儿。”周影被它吵得受不了,乖乖地道了歉。 “哼,这还差不多,我宽宏大量,就原谅你吧。” 周影这才能带着火儿离开了。对于他们来说,这件事不过是火儿吃了一顿零食和出现的报纸上的一条“富商意外遭遇车祸,事故原因尚待查明”的消息而已,可是对于许多人类来说,这却是一次了不得的大事。不仅从被害者的方面是这样,对于那个操纵狐仙和鬼使的杀手而言,同样是毁灭性的打击。 一声混合了痛苦、失望、愤怒和极度痛心的惨叫从这个男人口中爆发出来。 他和狐子的联络在一瞬间断掉后他就明白出大事了,然后鬼使逃回来,给他带来了准确的消息:“狐子被一个强大的妖怪吃了。”说这些的时候,这个鬼使脸上明显地带着讥笑和幸灾乐祸。 鬼使和狐子一样,是他用不择手段的方法弄到手并且随意操纵的,不同的是鬼使相对更容易到手,找到八字合适的人类孩童,或拐或绑,弄到手后取其心头血炼化,就可以得到一个很不错、而且言听计从不敢反抗的鬼使,可狐子就难得多了。 妖怪可以和人类结盟,可是控制他们却非得有十分强大的法力不可(试想真有了那么强的法力,又何必去控制妖怪做什么事)。这个男人一向以使用鬼使暗杀、偷窃为生,可是因为他自己法力不高,鬼使的能力有限,所以也只能做些小打小闹的事。直到前不久,他无意中遇见了一只已经在争斗中身受重伤的狐妖,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马上就把狐妖变成了自己的仆从,虽然狐妖和鬼使们一样,迫于法术不得不服从于他,心里其实都是对他恨之入骨的,但是他可不在乎这些,有了这只狐子,他就可以大展拳脚,做一番以前可望不可及的事了。 狐子的伤一好他就马上接了这个暗杀巨商的任务,一百万对于委托者可以从目标的死中得到的利益而言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数字,对于他来说却已经是天文数字了。当然更令他兴奋地是狐子的一击得手,这证实了他现在拥有的力量有多强,以后可以做多少事,可以挣多少钱或者可以拥有多么大的权势……就在他刚刚开始编织这一切时,梦却一下了被打碎了…… 狐子被吃了。 被一个强大的妖怪一口吞吃了。 对于这么强大的力量,他连报复的余地都没有,而且对他来说,再得到一个妖怪奴仆也几乎是不可能了。这一点他自己很明白,那个鬼使也清楚,以至于被他严厉地惩罚了之后,那个鬼使嘴角还藏着一抹笑容,它还有一件事没有说出来——他如果不问,鬼使就可以隐瞒一些东西不说——吃了那个狐子的,是一只不应该出现在人间界的必方。 沈艾翔苦着脸看着空荡荡的教室,叹着气抓过扫帚开始清扫。 人类是一种喜欢相互欺压的生物,甚至在小孩子当中也有这样的风气。每个学校,每个班级中总会有那么一两个这样的孩子,他们什么都不出众,学习、运动、人缘,不但在这些好的方面没有专长,就算在那些顽皮、暴躁等不太好的方面也不出奇。他们都是比较胆小、不善言语、也没有什么朋友的孩子,当然也不会受老师们的喜欢和重视,于是在班级、学校中也就成了被欺负的对象。 沈艾翔就是这样一个孩子,被敲诈一些零用钱,被捉弄来寻开心是家常便饭,比如说今天,他又被同组的同学们理所当然地独自扔下来做值日生。尽管他拼命地干着,太阳还是越来越低,当他终于擦完最后一张桌子时,阳光也在远处的楼群中闪动了一下,湮没了最后的光辉。 被黑暗笼罩的教室让人觉得有些可怕,沈艾翔一下子抓过书包向外跑去,忽然想起来没有锁教室门,又匆匆回来锁上。跑过一间间教室,关于学校的种种鬼怪故事一下子从脑海中冒了出来,沈艾翔有些惊慌,闭着眼向校门口冲去。 “哎呀!” 迎面撞上了什么人,对方叫了一声,一把揪住了沈艾翔大声吼:“你走路不长眼呀!” 眼前站了六七个男孩子,都穿着运动服,汗水湿淋淋的,衣服都搭在肩上,手里还执着乒乓球拍子。沈艾翔知道校乒乓球队最近要参加全省比赛,所以天天训练到很晚,他真的不想和这些在同学中名声不太好的人打交道,可是看来今天是躲不过去了。 “你几班的?走路也不看着点。”这几个乒乓球队的孩子今天训练得很辛苦,还被连续打败,心情不是很好,看着沈艾翔一脸“请欺负我吧”的表情,忍不住向他吼叫起来。 “他是我们班的。”不紧不慢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林睿本来无精打采地走在最后——那些被他这个临时加入的人打败的队员们不痛快,他被老师弄来参加这个训练,心里还不痛快呢!从刚才那些乒乓球队的人就开始风言风语地说些老师偏心他才能进队之类的话,他早就想教训教训他们了,现在见乒乓球队的人在那里嚷嚷,他就也跟着闹起来,说不定还可以趁机离开这个他根本不想加入的球队。 “林睿。”虽然每天坐在同一个教室中,沈艾翔和林睿这种优等生却像两个世界的人,不过总算还彼此认识。 接着沈艾翔配合着林睿挥出去的拳头,发出了一声尖叫。 十分钟后,沈艾翔和林睿一前一后走出了校门。 沈艾翔知道现在才回家已经太晚了,妈妈一定会罗罗嗦嗦地问个不停,而如果自己跟她说实话,她只会跑到学校去找老师投诉,然后使自己在学校中的日子变得更难过而已。他在回家的路上飞奔着,只希望比父亲早一步到家,免得再因为自己在外面“野”到这么晚而得到一个耳光。 山南路小学的学生有一半是住在桃源小区的,所以放学后同路的学生很多。偷眼看看林睿,沈艾翔也没见他特别加快步子,却一直不太远地走在自己后面。见林睿不紧不慢地样子,沈艾翔心里羡慕他不用担心回家会被父母责怪。象林睿这样品学兼优的学生一定是深受老师和父母宠爱的,沈艾翔相信,不论在什么情形下,林睿都不会被父母没来由地责骂。 林睿边走边打哈欠,心里想的却和沈艾翔完全不同。母亲今天晚上又要加班去为学生补课,等自己回到家她只怕已经走了,既然母亲不在家,当然也就没有必要装作认真做功课的样子,那么今天晚上干什么好呢?玩游戏?睡觉?看电影?还是找火儿去打猎?好久没去打猎了,决定了,去猎人来吃!林睿打定了主意,蹦跳着向家里跑去。 回到家里,林睿惊讶地发现母亲居然没有外出。 “小睿,洗手准备吃饭。”林青萍一边接过林睿的书包,一边为他抹抹脸上的灰尘。 “我今天一直赢,可是没什么意思,我不喜欢乒乓球。”林睿没有把放学时和乒乓球队的人争吵的事说出来,计划要一点点进行,先让母亲知道自己不喜欢这个运动最重要。 “你这个孩子,一搞点什么运动就不喜欢这不喜欢那的,妈可不想你变成小书呆子。” “我才不呆。”林睿洗过手,一下子跳到桌子边,“妈,你今天不用加班?” “那个孩子今天去朋友家里为朋友过生日,央求我放他一天假。”林青萍一边给儿子夹菜一边想到了什么问:“对了小睿,你在学校里和同学相处得好吗?” “好。”林睿马上回答,和同学之间有什么小磨擦他只要用一只手指头就解决了,才不想让母亲担心。 “可是怎么从来没有见你带朋友回来玩呢?也没朋友来找过你玩。”林青萍有点担心,“小睿,要好好和同学相处啊。” “知道,我有天天在一起玩的好朋友。”——指的当然是火儿,林睿才不愿意和愚笨的人类一起玩。不过现在母亲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成瞧不起同学的坏孩子了(他本来就瞧不起),这可得想个对策才成。 “火儿,你变成人类去给我妈妈看。”林睿抱着头努力想法子。 “你叫我变成人?可我不会啊。”火儿为难地抓抓头,必方作为灵兽虽然法力高强,但是除了可以化身为火焰外,它们不会随意变化,只有活了几千年的强大必方才有变成人的能力,对火儿来说这显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不然叫影或者刘地帮你变。” “周影一定一下子就穿帮,刘地……我死也不求他……”林睿冥思苦想,去哪里找个可以变成小孩子的妖怪来帮忙呢?难,万一妈妈要自己经常带朋友回家怎么办?谁肯天天帮自己做这些?不如干脆抓个人类小孩,威胁他做自己朋友?好主意,就这么办,抓谁好呢……林睿眯着眼睛,开始盘算在自己班里选谁做目标,以及用什么样的手段逼对方就范。 “啊……”火儿站在他肩上打了个哈欠,“你还没想完啊,随便找几个人类做朋友不就完了吗?我们去玩吧。” “我才不和人类做朋友,人类都是低级生物。”林睿不屑地撇撇嘴,“火儿,我们去打猎吧?” “打猎!打猎!”火儿一下子来了精神,“打个妖怪来吃,还是去揍刘地一顿?再不然去猎人?可是你又不喜欢吃!” “没关系,没关系,我只想活动活动筋骨,打到什么都归你吃好了。” “狐狸,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当他们捕猎完,在公园里开始烧烤时,林睿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决定了,就找那个小孩来冒充朋友。” “哪个?”火儿嘴里塞满了东西,含糊不清地问。 “是我们班里的同学,也住在桃源小区,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胆小、没用的家伙,只要一吓唬肯定乖乖地听话,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林睿抓着下巴,自信地笑起来。 “哦,如果是你的朋友,我可以把剩下的那根妖怪腿分给他吃。”火儿大方地宣布,想和朋友的朋友搞好关系。 “那一定会吓死他。”林睿才不打算真的和人类交朋友,他要找的只是一个老实听话的小跟班而已,他的朋友只要火儿就够了。 沈艾翔这几天一直过得提心吊胆的,上次林睿痛打乒乓球队的人起因可是他,因此他很害怕那些学校里出名“厉害”的学生会找自己报复。他偷偷观察林睿,发现这个打人的“元凶”倒是镇定自若,一付早把那回事抛到了脑后的模样,仿佛对他来说把别人打一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林睿转学到这个班上已经快一年了,沈艾翔却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他。基本上来说,像林睿那样品学兼优的学生和他根本是两个世界的。 入学以来,林睿不论哪一科的考试成绩都是第一,体育项目样样出色,而且在每位老师面前都乖巧可爱,虽然他在同学中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但是同学们中有很多人都好像有点畏惧他。虽然和林睿没有过什么接触,不过看班里那几个小霸王尽力躲着林睿的样子,再回想林睿动手打人的“英姿”,沈艾翔不得不在心里认定这是个“可怕”的同学,并且下定决心以后离他远点。 事情却不像沈艾翔想得那么简单。 转眼又到了沈艾翔他们这一组做值日生的日子。一放学,其他同组的学生立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好像留下沈艾翔一个人做值日是天经地义的一样。沈艾翔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认命地开始做打扫的准备。 “沈艾翔,你怎么还不走?”林睿不知什么时候折了回来,用手撑着门框问,“不是说好今天去我家玩游戏吗?” “去你家?我、我……”沈艾翔可不记得有这种事了。他平时连话都不敢跟林睿说,更别说去他家玩了。 “你忘了啊?我都叫我妈多准备了你的饭了,走吧。” “我要干值日。” 林睿眉头一扬,指着其他人说:“叫他们做啊,也不少你一个,反正他们以前老是留下你一个人做不是吗?”看着林睿讽刺的笑容,其他同学立刻就联想到了他向老师揭发这件事会带来的后果,因此谁也不敢出声,眼睁睁地看着林睿把沈艾翔拉走了。 沈艾翔一路偷眼看林睿的脸色,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走了一阵子,林睿总算开口解释道:“我妈叫我带朋友回家玩,我想咱们俩一起打过架,应该算是朋友了。我买了最新的游戏,一起玩吧。” 那明明是你自己在打架——不过沈艾翔只是想想而已,可不敢说出口来。 “不准告诉我妈打架的事,不准告诉她我在学校里没有朋友,不准说你原来和我不熟,不准……”在离家门不远处,林睿才真正露出了狐狸尾巴,眯着眼睛警告起沈艾翔来。沈艾翔被他吓坏了,只知道一个劲点头。 幸好他在林睿家里过得十分愉快。 林睿家似乎是个单亲家庭,但是他的母亲温柔和气,而且饭菜做得特别好吃,又不反对孩子做完功课后玩游戏,所以当沈艾翔临走的时候甚至有些妒嫉林睿了。 “行了,快回去吧。陪你玩了一晚上我都快累死了。”林睿一边用力把沈艾翔推出门,一边还在打哈欠,一脸的不耐烦,和刚才在家里的时候乖巧、和气的样子判若两人。 沈艾翔心想刚才明明是你自己玩得兴高采烈,一直非要“再玩一局”“再玩一局”,不过他可不敢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改天去你家玩。”林睿随便向沈艾翔挥着手。脱离了母亲的视线,他实在懒得再送这个朋友了。昨夜和火儿打了一晚上的猎,今天得好好补上一觉才行。 沈艾翔被林睿的话吓了一跳,他可不认为自己的父母会像林睿的妈妈一样高兴地接待自己的朋友。他的妈妈一向觉得自己带回家的朋友吵闹,总会对他们板着脸,这也是沈艾翔一直交不到朋友的原因之一。他想向林睿解释时,林睿早打着哈欠回家去了。 沈艾翔叹口气,带着交到了朋友(虽然对方的态度有点怪异)的欣喜和对林睿去自己家的担忧慢慢向自己家走去。 上体育课时,沈艾翔最怕的就是老师让大家自由分组比赛,因为他总是那个谁也不愿意要,最后被剩下来的人,往往整节课只能站在旁边看着别人热火朝天地比赛。与他相反的就是林睿,除了几个以体育优秀自傲,不肯放下面子的人外,大家都抢着拉他加入自己一伙。 沈艾翔站在人群外,可怜巴巴地瞪着眼。 林睿抬头一看,老师正看着这边,于是跑到沈艾翔身边举起手问:“我和沈艾翔一组,谁加入我们?” 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再一次加深了林睿不但自己成绩优秀还乐于帮助后进同学的印象。 “这道题我不会。” “我也不会。” “有谁做出来没有,救命啊……” 严厉的数学老师来收作业之前,班里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哀鸣”,接着几个成绩比较优秀的同学便成了大家包围的目标。他们有的遮遮掩掩地不愿意帮别人,也有的得意洋洋地把作业拿出来给别人去抄。 沈艾翔抱着作业本,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林睿,讨好地问:“林睿,这道题你会不会?” 林睿身边一个请教者都没有,因为大家都知道林睿的脾气,他从来对连作业都不会做的人不屑一顾,不要说帮助,不被他讥讽上几句就不错了。果然,他白了沈艾翔一眼:“笨蛋,连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别指望我给你抄,抄了你还是一样不会。” “林睿……” “砰!”林睿把习题集扔在桌上,翻到那一页问:“说,是哪里不会?” “……我全不会……” “全不会!你还真不是一般笨!我妈叫我带你回去玩,所以我得赶快把你教会,免得你留下补课。看着,这道题要这么做……”看到林睿在教沈艾翔,其他的同学也陆陆续续蹭过来,伸长了脖子听着。 “林睿,我课本不见了……”沈艾翔忽然带着哭腔叫起来。 “别问我,我不会借给你的。” “呜呜呜,怎么办,这是丢的第三本了,我妈一定不会再给我买了……呜呜呜,我一定要挨打了……” “烦死了,别在我耳边哭!” “呜呜呜……” “你的书原本放在哪儿的?” “书桌里……呜呜呜……” “什么时候没的?” “上节课还有,呜呜呜……” “你们三个,刚才看见你们在沈艾翔座位边晃来晃去,是不是你们拿了?自己交出来还是等我搜!” “……” “不招!我去告诉老师你们偷沈艾翔的书。” “……” “问我要证据?我就说我亲眼看见了!怎么样,你们以为老师会相信谁?你们还是我?嘿嘿嘿嘿,把书还了再请我……我和沈艾翔吃冰淇淋就放过你们!” “……” “你就别哭了,我不是给你把书找回来了吗!还请你吃了冰淇淋!我今天去你家玩,已经跟我妈说好了,你别哭得像我在路上打过你一样!” 几个男孩子把沈艾翔堵在角落里,逼他把钱交出来,其中一个甚至干脆抢过他的书包翻了起来。 “我只带了十块钱。”被这几个高年级学生一吓,沈艾翔立刻把身上所有的钱都交了出来。 “哼。”男孩把他的书包往地上一扔,又在上面跺了一脚,“哥们儿今天要去上网,最少拿三十来,不然剥了你的皮!” “我真的只有这么多……我先欠着,明天一定给……”沈艾翔哀求着。 “谁有空等到明天,没有就去跟朋友借!” 沈艾翔揉着被捏痛了的手溜进教室,凑近林睿问:“小睿,你有没有二十元钱?” “唔,给。”林睿正全神贯注在看一本电脑程序方面的书,下定决心要在程序里做手脚修改自己的游戏等级PK死刘地,头也不抬地从口袋里掏了一张五十元出来扔给他。 “我明天还给你。”沈艾翔拿着钱想了想,又转了回来,“小睿,你有二十元零钱吗?这么拿去会被他们全抢走的。” “抢?”林睿这才回过神来,“你拿钱干什么去?” “……”沈艾翔低下了头。 那几个男孩看到沈艾翔躲躲藏藏地回来,正想迎上去,一抬头却看见林睿板着脸卡着腰出现在眼前,气势汹汹地问:“就是你们打扰我看书?还想骗我五十块钱?” 一看见林睿,这几个孩子就马上都矮了一截:“没、没,我们没有……” 林睿眯着眼睛寻思:“我好久没吃炸全鸡了啊……” “是、是的,蔡家炸鸡铺的对不对?”那些男孩讨好地说。 “放学后我就要吃,得要两只(另一只分给火儿)……”扫了一眼正瞪大眼看着自己的沈艾翔,林睿叹了口气,“要三只吧……” “唉,麻烦死了,交个人类朋友麻烦死了!”林睿躺在周影家的地板上唉声叹气,唠唠叨叨地抱怨着,“我妈妈三天两头问我,‘小睿,艾翔这几天怎么没来玩?你们吵架了?小睿,我给你买书包的时候顺便给小翔买了一个,你送给他做生日礼物吧;小睿,对朋友要平等相待,不许骄傲喔;小睿……’” 周影一边帮火儿整理羽毛一边说:“做父母的人都希望孩子有朋友。”这种心情他深有体会。 火儿眨眨眼睛打个哈欠,翻过身来让周影继续给它理毛。脱落的茸毛在四周点燃了一朵朵小火苗。每到了这个季节,火儿就会换上一身新羽毛,而那些脱落的羽毛如果不及收拾起来处理掉将会造成很可怕的后果,引起一起火灾还是小事,有时候甚至会让无辜的妖怪送命。生长在昆仑的必方们想必是由它们的父母来处理这些羽毛的,而火儿自然就是周影来负责了——也只有周影敢碰这些不太稳定的“小炸弹”。 “好了。”周影放手让火儿起来。 对火儿来说,那些毛是很麻烦的东西,有时候会把它喜欢的食物、玩具和书本什么的烧焦,而它自己又懒得去收拾,周影每天这样伺候让它轻松了不少。火儿从周影手中抓过那一大把羽毛,用嘴在上面又啄又划,不一会将那些羽毛变成了一块血色玉石模样的东西。“狐狸,这个给你,你用它炸掉学校,就不用整天去上课了。” “如果他们继续逼我去打球的话,我会这么干的。”林睿咕哝着,抓过去和自己脖子上的钥匙挂在一起。 “现在去玩吧。”火儿浑身轻松地拍着翅膀。 “不行了……”林睿看了看表,嘟起了嘴,“那个笨蛋马上要来我家‘请教功课’了,我得回去等他——本来我可以回绝他的,可电话偏偏是我妈接的。‘林睿,我不会做这道题;林睿,今天老师讲得我没听懂;林睿……’有个愚人类做朋友真是太糟糕了……”林睿又丢下了一大堆抱怨,才不情愿地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火儿眨眨眼对周影说:“其实我觉得他那个朋友挺不错的,又听话,看起来又很好吃,狐狸干嘛总在那里抱怨啊?” “出来!”林睿一走进这条无人的小巷就抱着手臂向墙上一靠,大声喊起来。等了一会寂静无声,他的脸色沉了下来,一拳打在墙上:“小爷今天心情不好,别惹我发火!”他这几天心情确实不好,正想找个什么人或妖怪来打上一顿出气。 一个鬼使小心翼翼地从墙角探出了头。 “鬼使?这种东西很少见啊。”林睿一步步逼过来,“我也不管你是被什么人杀掉弄成这样的,你跟着我干什么?是你的主人命令你的吗?他活腻了吧?” 鬼使吓得一步步后退,拼命摇着头。 林睿看着他,发现这是个十岁左右的人类孩子做成的鬼使,如果他活着的话应该和“林睿”一样还在上小学,而且是父母的宝贝吧。现在他却被残忍地杀死了,甚至灵魂还被那个凶手一直操纵着,想到这里林睿打消了揍对方一顿的念头,挥挥手说:“快滚,回去告诉你的主人,再被我发现你们跟着我,我就不客气了。” 鬼使如蒙大赦,一溜烟不见了。 林睿侧着头思索着,这个鬼使为什么会跟着自己呢?自己最近无意中得罪什么人了吗?是上次那个被自己敲诈的流氓,还是再上次被自己打的那个道士,还是再再上次那个尼姑……他平时干这样的事干得太多,现在一下子实在确定不了。“反正炼制鬼使的绝不是什么好人,下次遇见打断他的腿!”他在心里这么恶狠狠地下着决心。 “林睿,林睿,你怎么不等我就走了。”沈艾翔远远地叫着追赶过来。 林睿叹了口气:“我以为你走了。”他都已经下决心疏远沈艾翔了,可惜执行起来不那么简单。 “我们今天玩什么?” “什么都好……”林睿无精打采地垂着头,拖着步子跟他走了。 两个好朋友结伴走在放学路上,边走边聊,蹦蹦跳跳。 “林睿,今天的数学作业你会不会?” “会,只有白痴才不会。” “你呆会教我好不好?” “好,不教你就成了我不愿意帮助朋友,又要被妈妈唠叨。” “林睿,你是不是一直在自言自语啊?”沈艾翔担心地问。 林睿扭头向他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没有,我在背课文。” 为什么要和人类假装交朋友?自己聪明的脑子里是怎么冒出这个笨念头来的?现在好了,这个沈艾翔就像一块膏药,贴上就揭不下来了。而且因为是“朋友”,自己又不能把他怎么样,不然让母亲知道了,自己就变成坏孩子了……唉,烦死了,自己为什么非要交这么笨、又胆小、反应还慢、而且这么粘人的朋友啊…… 周影肩上背着火儿正要出门去工作,和林睿擦肩而过。当着沈艾翔,林睿对楼里的邻居极有礼貌,面带甜笑地打招呼:“周叔叔好。”沈艾翔也忙跟着叫:“周叔叔好。”眼看着周影头昏脑胀地下了楼,一边还听见火儿哈哈大笑:“周叔叔,哈哈哈哈,周叔叔……”林睿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 真羡慕火儿,自由自在的,周影从来不干涉它交朋友的事,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多幸福啊。虽然妈妈很爱自己,可是当人类的孩子又要上学,又要交朋友,又要听大人的话,太麻烦了。 “九尾狐?真的吗?这城市里会有那种妖怪?”男人一下子跳起来,揪住那个鬼使问。 鬼使连连点头,伸手蘸着茶水在桌子上画了一只小狐狸,表示对方是只幼年九尾狐。 男人颓然坐了回去,自言自语地说:“虽然是幼狐,它的父母也不是我能对付的,如果我养的狐子没死……”自从养的狐狸被火儿吃了以后,他一直处在低迷之中,甚至没有离开这个城市,整天只是躺在酒店里借酒浇愁。失去了狐子之后,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大不如前,已经接到手的那几个工作根本无法完成,但是偏偏那几个雇主根本有绝对不容他收了订金之后再反悔,因此他完全不知道该去干什么。这次他把鬼使派出去本来是去寻找合适的人类小孩,再多制造几个鬼使来使用,没想到鬼使带回来的却是看到了九尾狐的消息。 九尾狐可是高等的妖怪,如果能控制那样一只妖怪,自己可就…… 不过这也只是妄想而已,如果那只狐狸还在手上,自己也许还能计划把它抓住,可是现在遇见那种妖怪的话,自己能逃命就不错了。 鬼使忽然又飞到他面前,在桌子上画了一个人类女子和一个小九尾狐。 “什么?”男人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说那个九尾狐和人类生活在一起?” 月色下的游乐园寂静无人,所有的设施都静静地伫立着,别有一番宁静的味道。一男一女手牵着手,正在散步,脸上都写满了浓情密意,轻声细语地向对方倾诉着绵绵的情话。 “哈哈哈哈,还是我厉害!” “有种不用飞的!” “不飞你也追不上我!” 一阵喧闹由远而近,一红一白两条身影冲了过来,象三级跳一样先踩上那个男子的头,又踩那个女子的头,然后跳上旋转木马,大呼小叫地过去了。 “必方……”看清楚踩自己的是什么东西以后,女子尖叫一声昏倒在男子怀里。 “死火儿!死狐狸!又来破坏我的约会!”英俊的男子气急败坏地挥着拳头大叫。 “死地狗!又在勾引良家妇女……不是良家妇女,是个好吃的妖怪。”白色的九尾狐跑回来仔细一看,故意大声叫起来。 “好吃的妖怪!”必方马上也出现了,爪子上还抓着从九尾狐那里抢来的食物。九尾狐趁机把食物抢了回去。 “这是我刚找到的美女!”刘地把女子紧紧搂在怀里。 “哪里美?哪里美?也就是一般好吃的样子!”火儿上下打量着进行评论,“这么瘦,还干巴巴的……” “谁也没说要让你吃!” “这里是我的地盘,上面所有的食物都是我的!”基本上火儿把立新市的街道(周影的职业的缘故)、游乐园、公园、电影院、养猪场、养鸡场等等场所统统划归它自己的地盘。至于酒吧、夜总会、歌舞厅什么的,它大方地都让给了刘地。 趁着火儿和刘地争吵,林睿慢条斯理地吃完了那只烤鸡。 “气死了,每次约会都会遇上你们这两个没规矩的孩子!” “谁没规矩?” “就是你们!” “你问问影,还有比我更好的孩子吗!” “我可是最听妈妈话的好孩子!”这次连林睿也参加了争吵。 “谁不知道你们是立新市最没家教的暴力儿童组合!”刘地为妖怪们对下一代的教育叹息着。看那个女子就要醒来了,他决心不让他们继续破坏自己的好事,抱着她去寻找更好的约会地点了。 “理亏了,逃跑了吧。”林睿甩甩尾巴。 “就是,就是,上哪儿找咱们这么好的孩子去!”火儿对自己的评价十分高。 赶走了刘地,游乐场就完全成了他们的天下,两个人追逐打闹,坐一会过山车,坐一会摩天轮,在整个场地里跑来跑去,一直玩到天都快亮了,才疲倦地在树上坐了下来。 “啊哈……”林睿打着哈欠,决心呆会去课堂上睡觉。 火儿意犹未尽,东张西望地建议说:“对了狐狸,你不是有个人类朋友吗?下次找他出来一起玩吧,三个人更热闹。” “他才不是我的朋友呢!我怎么可能和愚蠢的人类交朋友!” “最近你们不是很要好吗?老是为了他不来跟我玩。” 林睿一把抱住火儿:“火儿,我的朋友只有你。你放心好了,我不会真的和人类做朋友的。只有火儿才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我只是在利用那个人类让我妈妈觉得我是好孩子而已,我保证以后不会因为他冷落火儿了。” “是吗……你和人类做朋友我为什么要不高兴?我又没打算吃他……不管了,影也该回来了,回去睡觉。”火儿也打着哈欠,驼着林睿摇摇晃晃地往回飞去。 送林睿出门后,沈艾翔靠在门叹了口气,家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把家里所有的灯打开,然后开大了电视的声音,蜷在沙发上看起电视来。 沈艾翔的父亲是个货车司机,母亲是个采购员,象这样一个人在家的日子哪个月都会有几天,他也快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了。他自己会做饭,会洗碗洗衣服,似乎父母不在也没什么关系,可是每当到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候,他还是会莫名其妙地想起以前奶奶为他讲过的那些鬼怪故事,心里害怕得睡不着。 “铃……”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喂,沈艾翔,我是林睿。你一个人在家里怕不怕?用不用我去陪你住?” “不,不用,我不怕。”沈艾翔虽然心里盼望林睿来,可是却放不下面子承认自己害怕。 “我就说嘛,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害怕!那我去睡觉了,拜拜。”(放下电话一回头,母亲走过来摸摸他的头:“小睿,这么关心朋友真好。好了,你也快去睡觉吧。”林睿得意洋洋:我是好孩子,又得到妈妈表扬了。) 放下电话,沈艾翔又叹了口气。林睿真了不起,不但学习好,人缘好(?)而且胆子也那么大,什么都不怕,自己要是能像他那样就好了。 能和林睿成为朋友是沈艾翔怎么也没想到的。就连班里的其他同学也觉得奇怪,不明白林睿这么优秀,为什么会和沈艾翔说得来。可是沈艾翔自己知道为什么:他们一个是单亲家庭,一个父母总不在身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很相似的。因为家庭的关系,他们都必须学着自己照顾自己,都没有什么朋友,过得很孤单。虽然林睿看起来很骄傲,对别人不屑一顾,可是其实他很热心,很讲义气,也很会替朋友着想,沈艾翔这次考试名次前进了十几名,全是林睿帮他补习的成果。 好了,去睡觉,也要学着像林睿那样胆大才行。沈艾翔关上电视,先把答应借给林睿的漫画书放进书包,才打着哈欠爬上了床。 沈艾翔一直没敢关灯,但是当半夜他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屋里变暗了。他半睁开眼心里想着:“停电了吗?”一抬头却发现一个半透明的人影正飘在电灯前面,挡住了灯光。 “鬼啊……”沈艾翔发出了一声惨叫,一下子便完全清醒过来。 “呵呵呵呵……”那个鬼魂发出一阵笑声,脸上挂着阴冷的笑容飘向了沈艾翔。 “这是在做梦,这是在做梦。”沈艾翔自言自语着,把头埋在被子下面不敢去看。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他的手腕,同时把电话塞进了他手里,阴森缥缈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林睿是你的朋友吧?打电话,叫他到XX街XX号来。”那个鬼魂虽然是小孩子的外貌,却发出了中年男人的声音。 “林、林睿?” “对,就是他,你们是好朋友吧?如果你把他叫来,我就不杀你。”鬼魂一边用冰冷的手抚摸沈艾翔的脸,一边阴恻恻地说着。他用那双近乎透明的惨白眼珠紧盯着沈艾翔的眼睛,微微张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和渗着血丝的舌头,好像正考虑在什么地方咬下去似的。 沈艾翔立刻抓过电话哭叫了起来:“林睿,林睿,快来救救我,有鬼要吃我!” 林睿正在做着受妈妈夸奖的美梦,忽然被电话铃声吵醒了。为了不让母亲也被惊醒,他不情愿地抓过了电话。 “林睿,林睿,救命啊,有鬼要吃我!” “你是做噩梦了吧。”林睿揉着眼睛把电话挂了回去,一转身,电话又拼命地响了起来。 “林睿,救命……救命……” “你做了噩梦也不让我睡觉!”林睿大怒,重重地把电话挂上,然后在电话周围使了一个消音法术,打着哈欠回去睡觉了。 过了没多久,一个鬼使随着一阵阴风进入了林睿的房间。不等它来到床头,林睿已经一把卡住它的脖子:“又是鬼使!说,你的主人派你来干什么?”接连被吵醒两次,他可不是一般的恼火。 这个鬼使比林睿见过的那个还要幼小一些,看起来是个七、八岁的女孩,她拼命挣扎着,努力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我、我有……话说。” “这个倒会说话。”林睿把它用力往地上一甩,“说!” “你的朋友在我手上,如果想救他,就替我杀了这个人,然后来XX街XX号接他回去。”鬼使一个字一个字像背课文一样说完,战战兢兢地拿出两张照片,其中一张是在一个黑暗的房屋里沈艾翔被几个鬼使团团围住,正在吓得大哭,另一张则是一个电视上常见的名人,背面还写着他的姓名、住址等内容。 林睿立刻什么都明白了,这个养鬼使的人是个职业杀手,可是这次他的目标本身也有同道中人帮助或者受到某种法力的保护,他的鬼使对付不了对方,所以当他看到自己之后,就想利用自己来帮他做这件事。可惜,他未免挑错了威胁自己的办法了。 林睿把照片一扔:“快滚!那个笨人类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回去告诉你的主人,我有空就去吃了他,叫他洗好澡等着!现在给我滚,别打扰我睡觉!” 鬼使看着他,几次想开口说什么,可是终究说不出来,终于穿过窗缝飞走了。 “笨蛋,居然会被几个鬼使抓走,人类就是没用。”一边抱怨着,林睿一头扎进了被窝。可是不知为什么,一闭上眼,沈艾翔被吓得半死的样子就出线在他眼前。人类都是害怕鬼怪的,何况是沈艾翔那种胆小到极点的人,现在说不定已经吓死了。反正是他自己笨,不管,没了他平日还能少点麻烦。 鬼使是用人类小孩做原料的吧?虽然林睿自己没有动手做过,可是做的方法还是知道的:先选好合适的孩子,弄清他的生辰八字,在推算好的时间杀掉那孩子,然后用他的血、内脏和生辰做法,使他的灵魂变成受制于施法者的鬼使。有时候因为找来的孩子特别倔强,或者有一定的法力,施法者还要用一些特别的办法,比如昨天看见的那个不会说话的鬼使就一定是在生前被割掉了舌头,不过这样经过特别处理的孩子变成的鬼使也是比较强大的。至于沈艾翔,能当个一般的鬼使就不错了。 沈艾翔这次大概会变成那个人的鬼使了吧……林睿在床上翻了个身。不管,反正是因为他自己太没用。 “救命,呜呜呜……爸,妈,林睿,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救命,呜呜……”沈艾翔的声音都沙哑了,还在没命地哭叫着。他双手紧紧捂住脸,看也不敢去看那几个在他眼前来来去去的鬼魂和那个阴森可怕的男人。 “没人会来救你的。”男人用手揪着他的头发,把他拽了起来,“听着,如果你想要活下去,就听我的命令回去,趁那只狐狸——就是那个林睿——不注意的时候把这道符贴到他身上,不然我就杀了你。” “不,我不干,林睿是我的朋友……”沈艾翔虽然很害怕,但还是硬挺着说,“我绝对不会出卖朋友……” “朋友?你说他是你的朋友吧,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朋友吗?你过来……”男人一指,一个鬼使飘过来把头贴在沈艾翔的额头上,立刻,刚才林睿卧室中的那一幕就传到了沈艾翔的脑海中,那时的林睿双爪如钩,双眼血红,头上竖着一双毛茸茸的耳朵,身后拖着九条尾巴,目光中透出可怕的光芒,嘴里露出尖利的长牙,带着凶狠的表情大喝道:“再打扰我,我就吃了他!” “啊……”沈艾翔发出一声惨叫。 “明白了吧,你的‘好朋友’根本不是人类,总有一天他会吃了你的。”男人把沈艾翔扔在地上,俯身看着他恶狠狠地说,“如果你肯替我做事,说不定还可以救自己一命。” “林睿是妖怪?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是妖怪,你骗我!” “他不但是妖怪,而且是人间界难得一见的九尾狐……”男人自言自语,脸上带着向往的神情,“听着,如果你不照我说的做,我现在就杀了你。”他一弹指,又飞过来一个鬼使把头贴在沈艾翔的额头上。 这次进入沈艾翔脑海的是一个孩子被杀的过程:怎么因为不停地倔强咒骂而被割掉了舌头,怎么被取走了内脏,又怎么被放干了鲜血……沈艾翔一下便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额头上直入骨髓的冰冷使沈艾翔醒了过来。一只鬼使正把手放在他头上擦来擦去,看他醒来,“嘿嘿”地笑着飞开了。遇见鬼、被绑架、林睿是妖怪、要被可怕的手段杀死……这些记忆一点点回到了脑子里。“啊!”沈艾翔不由自主地大声惨叫起来。 “闭嘴,混蛋!”一个尖锐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沈艾翔勉强爬起来,见林睿正站在那里和那个男人对峙着。男人身边飘着鬼使,手里捏着几张黄色的符纸。对面的林睿则是一付妖怪样子,爪牙都在闪闪发亮。 “第一次遇见敢威胁我的人类,看来你是活腻了。我就用你请火儿吃宵夜好了。”林睿冷笑着说。 “不过是小毛孩子,竟然口出狂言。既然你敢来,我就要给你些教训了。” “倒看看是谁被教训!” 沈艾翔倒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倒退着,惊惶失措地喃喃道:“林睿真的是妖怪,林睿真的是妖怪……” “你管我是不是妖怪!”林睿向他吼了一声,接着利爪一挥向那个男人扑了上去。男人慌忙后退,同时大声向他的鬼使们下令。鬼使们发出凌厉的尖叫,一起向林睿扑上去。 林睿独自追踪仇人一百余年,再加上最近一直在和火儿、周影、刘地对练,法力暂且不论,身手却绝对是十分了得。那几个鬼使当然不是他的对手,不几下就被他打得四处乱飞,“砰砰啪啪”摔了一地。 “哼哼,只剩下你了,”林睿狞笑着向那个男人逼过去,“让我看看你除了杀小孩子和驱使鬼使以外还有什么本事……嗯,你的舌头不错,看起来挺好吃的。” “他真的是妖怪,他真的要吃人。”沈艾翔看着林睿那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的眼神,冷汗流了下来。忽然他的手碰到了一张纸,低头一看,是刚才那个男人给他,叫他贴在林睿身上的符咒。 林睿抓住那个男人,乒乒乓乓就是一顿狠揍。最近一段时间他的心情一直不好,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发泄一下。揍完之后,他变出一条绳子来把那个男人捆在椅子上,冷笑道:“哼,你等着我带火儿来吃你吧,敢惹我就是这种下场!你放心,虽然你长得恶心,不过火儿还是会把你烤得很好吃的。” “喂,沈艾翔你还活着吧?回去吧,明天还上课。”林睿回过去来向沈艾翔的方向喊。 “我、我……” “你怎么总这么胆小。走吧,如果让妈妈发现我半夜里出门,那我可就变成坏孩子了。” “林睿,你是来救我的?”沈艾翔一下子哭了起来。 “我才不是来救你呢,我是受不了他敢威胁我!你到底走不走啊?难道吓得站不起来了?先声明,我可不背你。” “哇,林睿,你真是来救我的……”沈艾翔放声大哭了起来,“就算你是妖怪,也一定是好妖怪!” 林睿耸耸肩:“我会让你忘了今天晚上的事,当然也会让你忘了我是妖怪,你就当做了一个噩梦吧。” “可是这个……他给我这个,要我贴在你身上。”沈艾翔给他看那张符。 “这是……”林睿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一瞬间,沈艾翔忽然扑上来,一抬手把那张符咒贴在了林睿的额头上。林睿立刻摔倒在地,现出了九尾狐狸的原形,眼睁睁一个鬼使从沈艾翔身体中飘了出来。 “哈哈哈哈,没想到吧,我的鬼使本来就不是五只而是六只!哈哈哈哈……”那个男人忽然狂笑起来,虽然被林睿打的嘴角额头还在流血,却一点也有影响他的兴致。他一边命令那个没有受伤的鬼使过去给他松绑,一边吩咐那几个正在挣扎着爬起来的鬼使准备,“想不到今天同时得到一个鬼使和一个上好的妖狐,实在太幸运了,哈哈哈哈……” 林睿的脸色变得煞白。 他现在才明白,这个男人一开始就是想要控制自己,让自己成为他的傀儡,而不是想威胁自己为他做一件事。现在自己被他的符咒控制住完全不能动弹,难道真的要随他摆布? 男人大摇大摆地走到林睿身边,一边像看一件物品一样仔细察看林睿,评头论足一番之后,他用匕首在林睿脸上划了几刀,接走了他的血。“不许打林睿!不许打林睿!”沈艾翔扑上去拖男人的腿,想要阻止他,却被他一巴掌打倒在地上。男人又踢了他一脚,狞笑着说:“不用急,料理完他就轮到你了!既然你们是朋友,我就让你做专门服侍他的鬼使吧! “哈哈哈哈中,九尾狐,我马上就可以有一只九尾狐了!”男人一边狂笑,一边接过鬼使们递来的道具开始做法,嘴里念念有词,“我马上就可以出人头地了!看看谁还敢瞧不起我!”他的狂笑在屋子里嗡嗡作响。 林睿紧张地看着他们一举一动,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嘴唇越来越白,后来甚至渗出了血丝。他忽然流下眼泪来,低声呼唤着:“妈妈、妈妈……对不起,又要让你伤心一次了……妈妈……” “林睿,我们怎么办?”沈艾翔吓得哭起来。 “听着,你愿不愿意和那些孩子一样,死了也要受他操纵?”林睿用一种冷冰冰的口气问。 “我……不,我不愿意死……” “如果非死不可呢?” “我不想死……”沈艾翔用力摇着林睿,“你不是妖怪吗?快想办法啊!” “我有一个办法,不过也许你会陪我死掉。想想吧,死了也比给他当鬼使好。”林睿冷笑着说。 “都不好……呜呜……” “你果然是个胆小鬼!我都知道自己一定会死了,那又怎么样!你至少还有百分之十的机会活下来呢!”林睿狠狠地看着沈艾翔。 “好、好吧,我听你的。”沈艾翔不愿做胆小鬼,接着又担心地问,“林睿,咱们不会死对不对?” “哼,你自求多福,而我……”林睿看着正全神贯注做法的男人,一咬牙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把我脖子上挂的东西向那个男人丢出去。” “脖子上……钥匙?” “另一个!” “石头?” “扔!扔完就往外跑,千万别回头,一直跑出这座楼,记住,今天的事千万别告诉我妈妈,但是去告诉住在我家楼上的那个姓周的男人。好了扔吧!” 沈艾翔一扬手,把从林睿脖子上摘下来的红色石头向那个男人扔去,然后拔腿就向门口跑去。巨响声中,石头像炸弹一样爆炸了,窜起一团熊熊的烈焰,将那个男人卷了进去,他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立刻被火焰吞没,变成了一团挣扎扭动的人形火焰,发出可怕的嚎叫声。 林睿在沈艾翔刚刚把东西扔出去的时候就闭上了眼——他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 无论出于种族的尊严还是自己的骄傲,都不允许他去成为别人的奴隶。 沈艾翔大笨蛋,你要使劲跑啊,这是必方之焰,燃烧的速度可不是普通火焰可以比的。 火儿,好朋友,再也不能陪你玩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妈妈,我现在回我亲生妈妈身边去了,可是我还想当你的孩子,永远是你的孩子多好……妈妈,千万别哭啊…… “林睿,着火了,快跑啊!”沈艾翔的叫声使林睿睁开了眼,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沈艾翔又回来了,正在用力拖动着自己。 “你回来干什么!” “着火了,快跑啊……”沈艾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叫着。 “叫你自己跑,不然就得陪我烧死!” “呜呜,你是专门来救我的,我不能丢下你!”沈艾翔急了倒也有点力气,竟拖着林睿跑起来,可是这时门口已经被火焰封住,他踌躇着不敢走过去,“呜呜,林睿,现在怎么办?我不想死……” “火势蔓延地很快,你也出不去了。”林睿冷静地说。 “我不想死……” “我也不想……”林睿苦笑,没想到自己会被火儿的火焰烧死,真是天大的笑话啊,“看来我们要一起死了,到了阴间,我们做真正的朋友吧。”他叹息着摇摇头,真想不到自己的生命是这样结束的啊! “我们本来就是好朋友啊……可我不想死……呜呜呜呜……哇哇哇哇……”沈艾翔扯着脖子哭叫。林睿这次没有嫌他烦,反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个鬼使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林睿认出是那个不会说话的鬼使,知道它是六个鬼使中最强的一个,冷冷地说:“你还想干什么?你的主人马上就烧成灰了,你也存在不了多久,最多再过半天你们也会和他一样消失。” 鬼使看着他,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指着那还在扭动的人形火焰,向林睿用力点着头。 “你感激我杀了他为你报了仇,所以要帮我扔掉这道符?”林睿猜测着说。 鬼使肯定地点头,向林睿额头上的符咒伸出手。刚碰到那张符咒,他就像是被电到一样,急忙缩回了手。 林睿摇头道:“这是你主人的符,你要是硬碰的话,不等揭下来你就魂飞魄散了。” 鬼使笑得更开心了,忽然猛地飞起来冲进了火焰里。虽然它是鬼魂,可是这种必方之焰一样可以焚烧它。转眼间,它的身体就燃烧起来,然后带着满身的火焰再次冲向了林睿,在它的身体被火焰烧尽之前扑到了那张符咒上。一碰到火焰,符咒立刻燃烧起来,从林睿额头上脱落下来,和那个鬼使一起消失在空气中。 在完全在世间消失之前,鬼使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看到他已经早自己一步变成了灰烬。自己费尽心思引他向林睿挑衅,今天终于报了血海深仇,就算魂飞魄散也没关系了。它无声地大笑着,消失在火焰中。 林睿在地上一滚恢复了人形,爬起来的同时手一扬划出一个圆圈,把火焰全挡在了外面。 “林睿……我们快死了……”沈艾翔还在抱着林睿使劲地哭着。 “不会,我们得救了。”抬头看见另外五个鬼使正在四散飞逃,尖叫着试图躲避越来越近的火焰,林睿叹了口气,向它们招招手,“来,你们也跟我走吧。虽然我不能帮你们轮回转世,可是总比现在就魂飞魄散好。” 鬼使们立刻聚集到了他身边。 林睿念动咒文,两个人和五个鬼使立刻消失在原地。与此同时,屋顶在终于被火焰烧塌了,轰的一声砸了下来。 远处的街道上,火儿趴在车窗上指着天空中的火光大声叫道:“影,快看,那是我给狐狸的羽毛!不过我是叫他烧学校的,他好像烧错了地方……算了,学校下次我亲自去烧吧。” 周影看着那边,摇摇头。心想自己辛辛苦苦为火儿梳了半天毛,到底还是没能避免火灾。 “沈艾翔、沈艾翔,快起来!上学了!” 在林睿大呼小叫中,沈艾翔好不容易睁开了眼。“林睿……着火了!”他一下子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 “什么着火了!是我在炒鸡蛋!”厨房里传来林睿的声音。 “炒鸡蛋……”对了,自己昨天一个人在家里害怕,所以林睿过来陪自己过夜。沈艾翔跳起来,边穿衣服边跑去对林睿说:“林睿,我昨天晚上做了个噩梦,吓死人了!” “什么?” “呃,忘了……” “哼!”我用法术消除了记忆,你要是记得才怪。 “不过我记得在梦里啊,我虽然很胆小,可是很讲义气!而且我还去救你!” “你讲义气!还救我!”气死人了,明明是我去救他。 “是啊,我记得的,我是个讲义气的好朋友!” “我才是呢!” “我是……” “我!” “我们都是,我们是好朋友!对不对,林睿!” “哼,快吃吧。我炒得怎么样?” “好吃,林睿你真厉害!” “那当然……” 几个鬼使飘浮在屋子里,偷偷笑着,看来这个新主人是个不错的妖怪。至少从今天起,它们可以跟随主人去学校,象活着的孩子一样上课学知识,而不是被派去跟踪、杀人、偷盗了…… “喂,你们几个,下课前给我偷十个鸡肉汉堡来,还有可乐,要不加冰的,听见没有!” 鬼使们从今天起可以跟随主人去学校,象活着的孩子一样上课学知识,而不是被派去杀人、偷盗了……也许是这样吧…… 奇谈之十五 荒山夜雨 黑夜的山林一片寂静,天空中翻滚的乌云遮蔽了星月的光辉,使得整个树林里伸手不见五指。远处隐约传来几声夜鸟的鸣叫,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气。一只野狗无意中走近这里,却被鼻端触及的一丝怪异的腥臭吓坏了,夹着尾巴呜咽着逃走了。 树林中,一个庞大的物体正在用肉眼难以察觉的动作蠕动着。 突然响起的放肆笑声打破了树林中的静谥:“哈哈,这次起来得这么早,看来你饿坏了吧!是不是很期待我来啊!” 闪电划破了天空,随着闷雷滚过,蓄势已久的暴雨终于下了起来。在银链般划过天地的闪电光影中,可以看见站在林中发笑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毫无遮掩地站在暴雨中,浑身已经湿透了,头发、衣襟、裤角都在滴水。他却并不在意,悠闲地把双手插在裤袋中,抱怨道:“为什么每次来见你都会下大雨呢?可惜了这身衣服,这可是名牌啊,一身好几万呢!” 黑暗中,庞大的身躯缓缓向他靠过来。 男子靠在树上,懒洋洋地说:“快点吃吧,别抱怨了,我都还没抱怨呢……什么,想吃女人和小孩!我从来不吃雌性和小孩的,你就死了心吧。”他自言自语地说着,一声低沉的咆哮在他身边响起。 男子不为所动,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滔滔不绝地说着:“不给你弄女人和小孩子就吃我?你吃啊!吃了我看谁还会来喂你?不是我说你,就算不知恩图报也不该在那里张口闭口说要吃我吧!我可是每十年就来喂你一次,风雨无阻,排除万难,义无反顾,一诺千金……我可坚持了二百多年了,你也不想想你一次吃多少,积攒这么多东西容易吗?为了让你吃饱我省吃俭用、精打细算、开源节流、自力更生……你没看我自己都饿瘦了……” 又是一声咆哮响起,这次的声音里明显增加了威胁的意味。 “你别冲我大呼小叫了,快吃吧。又不是我把你困在这里的,现在只有我记着你,把自己的食物给你吃,还来陪你聊天,你看我对你多好啊,你怎么能一点都不感动呢……”男子还在喋喋不休,那个庞大的影子忽然静止不动,转眼间就不见了。 风消雨散,云层裂开一道口子,月光洒在大地上。 男子依旧倚在树上,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收敛起来,仰头看着皓月,忽然长长地出了口气:“又是十年……” 轻风吹过,卷来雨后的清新气息,取代了令人倍感压抑的空气。一只田鼠在草丛中探头探脑,接着一只小虫跳过了草叶,这片树林仿佛一下子有了生机。男子伸手在那只小田鼠鼻子上弹了一下,当田鼠惊惶地逃回洞中时,男子也消失了踪影。 虽然山并不高,道路也不算崎岖,白若琳还是走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开始喊累。同行的几名男性都向她伸出援手,她却刻意靠近刘地,想把自己的行李交给他。刘地歉意地笑了笑,给她看自己手中的两个背包,最后还是周峰接过了白若琳的背包。 “哼。”张倩听到身边的唐诗雅冷笑了一声,显然她对于刘地不接白若琳行李的事十分开心。张倩摇摇头,要不是怕太惹人注意,她真想把自己的背包从刘地手里拿回来,免得一不小心卷进白若琳和唐诗雅之间的明争暗斗里去。 唐诗雅又跑到刘地身边,一会要从自己的包里取东西,一会又要拿水壶,一会又抱怨山路难走,接着大大方方地勾住了刘地的胳膊。刘地对她显然十分欢迎,马上向唐诗雅贴得更近了。 开明山距离立新市四十公里,还没有经过人工开发,依旧保持着自然的风貌。最近城市青年流行登山运动,这座山势即不险要,方圆也不甚宽广,而且风光自然优美的开明山理所当然地吸引了不少登山者。 这些自幼生长在大都市的青年男女只需要准备简单的登山用品,利用一个双休日就可以在山里尽情地享受自然的美景和清新的空气,既可以放松身心,增进朋友之间的感情,又可以显示自己是走在流行的最前沿,所以每到节假日,这座山便热闹起来,连山下的小村庄里都出现了专门为登山者提供装备和食物的商店。 眼前这一行九人也是这样一支趁着长假来登山的队伍。 其中的四名女性都是大学生:宋真、张倩、白若琳和唐诗雅。宋真是张倩的同班同学,这次登山就是她邀请张倩来的。宋真是个颇有男子性情的女孩,大方潇洒,平时喜欢仗义执言、打抱不平,张倩很喜欢这个朋友。白若琳是低张倩一级的学妹,S大学很少有人不认识这位才貌双全的校花,这次一起来登山的五个男子中,来自S大学的三个全是冲着她来的。唐诗雅皮肤白皙,甜美可爱,虽然自从白若琳入校后她就成了“前任”校花,但是她性格娇憨,不像白若琳那么清高,平时在学校中也吸引了很多男生的目光,比如现在那个叫刘地的男子对她就显然比对白若琳更感兴趣。 九个人中只有两个不是S大学的学生:宋真的男朋友陈术是个公务员,戴着一副金边眼镜,颇善言谈,性格和宋真相仿。另一个叫刘地的男子却是半路上加入队伍的,他自称是市立图书馆的图书管理员,利用假期来爬山。刘地身材高大,五观英俊,而且言谈、打扮、举止都透着“新新人类”的气质,在这里的男性当中颇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所以他一加入进来唐诗雅就粘上了他,就连已经有三名护花使者跟随的白若琳也对他格外注意。 虽然年龄上相差无几,但是S大学的三名男生和陈术、刘地相比,令人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们三个也是学校中的风云人物,可社会人士骨子里的那种成熟正是他们所缺少的。 秦长路是S大学学生会主席,品学兼优的才子,难得的是他并无傲气,而且领导能力出众,惟一的缺点是他太知道自己的优秀了,言行间未免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他追求白若琳已经一年多了,不过从白若琳今天对刘地表现出的好感看来,秦长路根本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只怕这次他跟进山里来也是徒劳无功。 另外两个男生周峰和吴尚立原本是好朋友,但是自从他们开始一起追求白若琳,就有些面合心不合了。吴尚立相貌英俊,平时也一向以美男子自居,虽然和刘地相比还略显不足,但是他很会打点自己,身上从里到外无一不是名牌。吴尚立这个人虽然有些“臭美”,但是为人爽朗,讲义气,对朋友绝对没话说,所以不论在男生还是女生中的人缘都很好,这次登山也是他提议的。周峰是富商的儿子,而且和好朋友吴尚立不同,他在花钱方面很有分寸,对朋友出手大方,自己却从不用钱招摇。他的性格沉稳,言语不多,给人感觉是个很可靠的人。 队伍中最后一个成员就是张倩。她在写作方面颇有才华,已经出版过两本诗集和一本散文集,在人才济济的S大学也算小有名气的“才女”。她的脾气多少有点古怪,常常喜欢用局外人的眼光看待周围的事物,即使在这种一群年青人集体行动的热闹时刻,她也是用观察和倾听取代了融入其中——从其他人身上看出一个个故事正是她最大的爱好。 翻过小山头后出现了一大片岩石地带,水在岩石之间的缝隙中流淌,大伙从岩石上跳过,登山野营的气氛越来越浓了。等他们越过这片岩石区,再走没多远便是一片青翠的草地,左侧有一条从那片岩石区流出来的溪流,右侧是一座古藤缠绕的山壁,上面斜生着几株小树,再向前不远就是茂密的山林。 几个女孩在溪水中洗了洗脸,在草地上采了几朵野花,心里马上爱上了这个地方,一致嚷着要在这里宿营。活动的组织者吴尚立指着地图解说了半天,说最适合宿营的地方应该在前面一公里处,那里的风景比这里还要好,可是女孩子们根本不肯听,最后男性们还是顺从了女孩子的任性,在下午四点就早早动手搭建起帐篷来。 一旦开始宿营,男士们就负责搭帐篷、捡木柴、清理场地,还要负责驱赶虫蚁来让女孩子们安心,女孩子们则负责做饭──这样分工合作说来容易,实际操作起来就没有想象中的简单了。 十分钟后,男生们从搭帐篷的前线撤退下来,只剩下刘地一个人继续他们未完成的事业。几个男子看着刘地轻轻松松地哼着小曲,几下子就搭起一个帐篷,再看看自己手上被绳子弄出来的伤口,实在无话可说了。当然他们也别想闲着,马上被女孩子们派去捡柴、打水、洗米。再过十几分钟,白若琳被烟呛到的咳嗽声和宋真被刀切到手的尖叫声传来时,已经搭完了五个帐篷的刘地出现在火堆边,一手抓过宋真的菜刀,一手接过张倩的锅,干净利落地地做起饭来。 饭后大家围在篝火边,喝着刘地煮的茶,一个个心满意足。唐诗雅称赞道:“哇,刘地的手艺真好!” 基本上从搭帐篷到做饭,九个人的宿营工作是由刘地一个人包办了的,唐诗雅这么一说大家一起点头,连原本对刘地有些不满的三个男生也开始庆幸有他加入这次的活动。 张倩看着刘地,心里对他的看法有了些改观。本来她认为他是那种喜欢招惹女孩子,举止轻浮,属于绣花枕头范畴的男子,现在看来也有优点嘛。发觉张倩在看自己,刘地向她挤了挤眼。张倩转开目光,再次把他划入自己最讨厌的男人种类中。 不管张倩怎么想,刘地已经得到了另外三位女性的青睐,唐诗雅一直偎在他身边,几乎已经以他的女朋友自居了,白若琳则一直在称赞他的手艺,就连宋真也“吩咐”男朋友:“你要多向人家学习啊。” “人总会有优点啊,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吃东西,所以才学着做菜。”刘地在自己因为白若琳的青睐而遭受到其他男性敌视之前,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接着和吴尚立聊起足球来,看起来他在做人方面也比那几个学生圆滑得多。他似乎知道张倩在观察自己,又偷偷向她挤挤眼,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饭后,大家坐在星空月色下品茶聊天,按各自的兴趣分成了几组:刘地、吴尚立和秦长路在聊足球,而唐诗雅硬凑在他们之中,不懂装懂地插嘴;宋真和白若琳在讨论昨天的连续剧,张倩捧着杯子,慢慢喝着水听她们说话;陈术和周峰则从一开始就在旁边窃窃私语:“……就是,再往上走不远,有一半埋在土里。” 宋真推了推自己的男朋友:“在说什么呢?还要瞒着大家!” “没什么,”陈术笑着说,“其实我前些日子和朋友一起来过这里。那一次我在山里发现了一块奇怪的石碑,一直没弄明白是什么,刚才听说周峰对文物很有研究,正在向他请教呢。” “我哪里懂什么文物,只是我父亲喜欢收藏古玩而已。”周峰谦虚着,也旁敲侧击地说明了自己家里是有资格把收藏古玩当作爱好的。 “哦,什么石碑?”大家的注意力被这个话题引吸过来了。 “说来听听,也许真是古董呢!”吴尚立饶有兴趣地问。 “那是一块三十公分宽,露出地面二十多公分的石碑。露出来的部分没有文字,刻着一只有九个头的怪兽,长着人的脸和老虎的身子。我去过不少古代的寺庙和道观,却从来没见这种图案。今天想起来了,所以想问问周峰。” “周峰,那是什么?”白若琳凝视着周峰问。 周峰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回去问我爸爸吧。”他是个老实人,虽然意中人发问也不肯为了赢取她的好感而吹牛,“不过我爸爸收集的是瓷器,这种怪兽恐怕他也……” “那是开明兽。”刘地笑嘻嘻地插嘴说,“它可不是什么怪兽,而是传说中的一种神兽。” “什么?” “神兽?” “你怎么知道?” 大家一起问刘地。 “这里不是叫开明山吗?”刘地不紧不慢地说,“我是干图书馆的,曾经翻过这附近的古代记录。据说古代的某个时候,这附近出现了一只九婴,它为害人间,吃人无数,将这里化作了一片汪洋……”他边讲边微微闭上眼,好像曾经亲身经历过这一切,正在回忆往事一样。 可惜他这番表演并没有收到效果,至少有四个人同时打断他的话:“九婴是什么?” “九婴是有九个头的大蛇,可以操纵水火,是一种很强大的妖怪。” “喔,我记得当年羿为民除害,射杀的怪物中就有这种东西。”张倩记起自己在哪里看过“九婴”这个名字了。 “对,就是那种怪兽。那只九婴在这里兴风作浪,弄得民不聊生,这时有一只开明兽正巧路过这里——开明兽就像是那石牌上刻的那样,九头、人面、虎身,是为天帝看守昆仑的神兽。”这次不等别人发问,刘地自己先作了注解。 “那只开明兽心地善良,为了拯救万民,它与九婴大战了七天七夜,最后终于在这座山上将九婴制服。后来这里的人们为了向开明兽表示感激,就把这座山命名为开明山。我看那块碑多半是因为这个传说才有的吧。” “刘地真厉害,连这些也知道!”唐诗雅先抢着叫起来。 “照刘地这么说,那块碑就一定是古董了!”陈术显得很兴奋。 “我们明天就去把它弄出来研究研究,写个学术论文什么的。”周峰也很有兴趣。 秦长路也高兴地说:“这样看来这块碑的年代还很久远呢!你们知道吗?九婴和开明兽在里都有记载,是传说中远古时代的怪物,自从佛教传入我国之后,这些‘土生土长’的怪物已经慢慢被人们遗忘了,所以那块碑一定是很久以前的东西!” “是啊,那些‘怪物’在人们心目中都已经不存在了……”刘地似乎有些走神,低声自言自语着,不过马上恢复过来,笑着说道,“那么奇怪的东西不存在了还不是好事!什么九头蛇九头虎的,和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相比,当然是后者比较有趣了。” 不过大家都没有留心他的话,而是在讨论要不要把那块碑弄出来,只有张倩忽然问:“那只九婴后来怎么样了?” “九婴?” “是啊,按照那个传说它就被封在这座开明山上,现在不是应该还在这里吗?”这么说着,张倩想到也许那个怪物就在自己脚下的土地中,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刘地笑了:“其实在另一个传说中,开明兽并不是封住了九婴,也不是杀了它,而是双方决斗之前有约定,失败者要任凭胜利者处置,因此九婴输了之后就乖乖地按照开明兽的要求留在这座山上,不再离开,也不再吃人。据说当时九婴曾问开明兽何时释放它,开明兽就说‘我下次路过这里时就放你走。’然后它回归昆仑,不再从这里路过。” 张倩按着胸口说:“这个传说更可怕,如果那只九婴根本没有被封住的话,它岂不是随时可以再出来做怪。” 刘地一笑:“就算它明知道那只开明兽永远也不会回来释放它,它也会一直等下去。一诺千金,愿赌服输,它的这一点倒是很叫人佩服。” “呵呵,那只是个传说呢。”张倩也笑了,“不过如果传说是真的,那么它确实让人佩服。” “是啊,传说……”刘地手搭膝盖,头枕在手臂上,脸上带着微笑,凝视着张倩。 这时其他人已经讨论到挖出石碑的具体步骤了,唐诗雅娇声娇气地征求刘地的意见:“刘地,你说怎么办好?” “去看看再说。”刘地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听到秦长路在和白若琳说“那块石碑也许是镇压九婴的法宝,一旦挖出来九婴就会被放跑”什么的猜测,他耸了耸肩,歪着头看了看天空,“要下雨了啊。” 听到他的话,其他人向天上看去,一起叫起来:“怎么一下子阴天了!” 天空中的皓月与繁星不知何时已经被翻滚的乌云取代了,云层贴着山顶流卷,像是要从空中压下来一样,空气中的湿气也开始增加,看起来马上就要下雨了。 “天气预报明明说这几天都是晴天,怎么会下雨?!”吴尚立挥着手向天空抗议。 一道电光划过,巨大的雷声在空中炸将开来,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马上就下雨了,大家回帐篷里去,这种雷阵雨一会儿就停了,而且明天的空气会更好。”秦长路信心十足地说。 “是啊,也该睡觉了,不然明天就没力气爬山了。”大家都同意他的建议,向各自的帐篷走去。一共五顶帐篷,张倩他们八个人带了四顶,刘地自己带了一顶,理所当然是他们两人共用一顶,刘地自己独住。刘地在那里叫着:“欢迎女士们来跟我一起住啊。”这句话遭到了男子们的白眼,却得到了唐诗雅的笑容。 不过再怎么样一个女孩子也是不能跑去和男人住在一起的。大家分别进入分配好的帐篷里,空旷的营地上只剩下了刘地一个人。张倩最后回头时看到刘地站在那里仰头看着天空,脸上已经不再是那副嬉皮笑脸的神情了。张倩正想再仔细看,又是一个闷雷滚过,雨像瓢泼一样下起来,篝火在暴雨中微弱地闪动几下便熄灭了,刘地也变成了雨夜中一个飘渺的剪影,但他依旧站在那里,向上仰着头,似乎没感觉到雨打在身上似的。 “倩,帮我拿那个。”白若琳的声音打断了张倩的思绪。虽然是今天刚刚认识,但白若琳已经很亲切地叫起了张倩的名字。按照她的想法,有才女之称的张倩有资格成为她的朋友——大概她永远不会明白,别人也许会有和她不一样的想法。 “这个吗?”张倩把一个化妆包递给她。等张倩再回头向外看去的时候,帐篷上当作窗口的透明玻璃已经被雨打湿,一片模糊中依稀可以看到刘地已经不在那里了。 外面传来雨声和雷声,略有些神经质的张倩很难入睡,她身边的白若琳却已经睡得很熟了。张倩看着她苦笑一下,也许是和陌生人距离这么近的缘故,她根本无法入睡。 雨声已经小了很多,也许可以出去走走——张倩一向有在细雨中散步的习惯。 帐篷的门打开的时候,雨和泥土混和的味道扑面而来。雨还在下,而且比张倩想象中下得还大。她显然没法走出去,那么就坐在这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正这么想着,一个影出现在雨中,快步向树林中走去。 “刘地?”张倩从背影认出了那个人,“他下雨时还乱跑?”不过想到自己刚才也有一样的打算,她只好笑了笑。 雨忽然又大了起来,仿佛要吞没这个世界似的。忽然,张倩听到远处的山林中传来了一声咆哮。没错,是一声咆哮!张倩无法想像这声咆哮是什么野兽发出的,只能迅速回到帐篷里躺下,紧紧地把眼睛闭上。 雨后的山林格外怡人,大家从帐篷中一拥而出,昨夜因为雷雨产生的郁闷就在清晨的空气、阳光和鸟鸣声中一扫而光了。宋真在草地上跳来跳去,口中唱着什么“天多么蓝、山多么高、我多么快乐”之类的歌,其他人有的在伸展四肢做深呼吸,有的在聊天,目光却都集中在正在做饭的刘地身上。不管怎么说,经过了昨天的事情之后,心里喜欢他和不喜欢他的人都理所当然地把他当作大厨了。 “周峰,吃饭。”吴尚立向帐篷里喊。 回答他的是沉默。 “不会吧,你还睡!起来,猪!”吴尚立走进了帐篷,抬脚向周峰睡的地方踢去,却只踢到一个空睡袋,接着从帐篷里伸出头来问,“周峰那家伙哪去了?有谁看见他了吗?” 陈术正和宋真借着大好的晨光躲在树下卿卿我我,听见了这句话,向山林中一指:“我看见他进林子好一会儿了,还没回来吗?” 又过了一会,大家吃过饭,收拾了帐篷,背起行李准备出发了,周峰还是没回来。“也许他自己跑到前面去找那块石碑了。”吴尚立不得不将周峰的行李也背在身上,撇撇嘴这么说。 “等陈术领路不更方便吗?”白若琳插嘴。 “哼,他也许正在想怎么瞒着我们把那块碑搬回家呢,怎么可能等陈术。”吴尚立第一次在人前表现出了对自己好朋友的不满。 “放心吧,那么大的东西他搬不走的,我们快点跟上就行了。”秦长路拍着吴尚立的肩说,看起来他倒是很希望看见这两个情敌彼此不合。 张倩淡淡笑了一下,觉得他们争夺女朋友好像小孩子在争夺玩具一样。眼角的余光中瞥见了刘地,他走在队伍最后,看着前方皱起眉头,一脸古怪的表情。 当看到那块石碑的时候,大家全都呆在那里。良久,谁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目光都停在那块石碑边,周峰的身上。 他已经死了。 他仰躺在地上,头骨凹陷下去,眼睛还没有闭上,脖子奇怪地扭曲着,从胸口到腹部都被撕开了,血肉和白骨向外翻开,露出空荡荡的腹腔。 “啊……” 唐诗雅疯狂地叫起来,转身就跑。她的行动提醒了其他人,大家一起拔腿跑起来。张倩紧跟着宋真,觉得血腥的味道一直在脑后跟着自己,她闭上眼想把那副可怕的景象从脑海中赶出去,用力摇着头,突然觉得撞到了什么。睁眼看去,她这才发现自己撞在了刘地身上。。 刘地张开双臂,挡住了张倩和同样闭着眼在向前冲的宋真,避免她们撞在树上。在他身后,其他人都坐在地上大口着喘气,有的甚至干脆呕吐起来。 “周峰死了!他死了!”白若琳的声音显得有点竭斯底里,似乎很难相信那个平时总是跟着她,向她献殷勤的周峰已经死了。 “报警,快报警!”吴尚立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用力按着键,数分钟后又颓然把它扔在地下。不用说也知道,手机在这样的深山中是不可能信号的。 秦长路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妖怪,一定是妖怪!因为周峰去动那块石碑,所以妖怪把他吃了!你们没看见他的内脏都没有了吗!我们怎么办?我们会不会也……” “别发神经了!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妖怪!”陈术大喝了一声,把大家从慌乱中惊醒过来,“周峰是被杀的,你们没看见他的头骨被打碎了吗!他的内脏……也许是被山中的野兽吞吃了。我们现在必须保持镇静,先回山下去,再报警处理。”他的面色苍白,但是好歹看起来比其他人镇定一些。 离开这里是所有人都巴不得的事,于是大家马上按照陈术的建议按原路向回走去。按照来时的时间推算,即使除掉玩耍和欣赏风景的时间,他们恐怕还要在山上过一晚才行。想到山上有周峰的尸体,还可能有一个杀人犯存在,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几乎是用小跑的方式向前赶路。 陈术毕竟比其他人大几岁,所以现在大家不知不觉把他当作了领头人。天色渐暗,陈术计算了剩下的路程,然后决定在这里休息一晚。“我们最少还要走四个小时才能下山,在夜里走需要更长时间。谁也不知道这山里有什么危险存在,所以还是在这里休息一夜更安全。”虽然大家都急于逃离这里,但是还是听从了他的建议。 “都怪我不好,我不提议来登山就好了。”白若琳一边哭一边说,秦长路和吴尚立在两边轻声安慰她。虽然现在情敌少了一个,但看起来他们一点不觉得高兴。 唐诗雅也在哭个不停,宋真含着眼泪尽力劝着她。陈术则坐在石头上,两眼紧盯着地图,双手微微发抖。 张倩觉得现在这支队伍中最镇定的人并不是陈术,而是那个正在忙着搭帐篷、生火做饭的刘地。松开宋真的肩膀,张倩向刘地走去。 刘地一边固定帐篷,一边用脚移动一下火边的水壶,让它能更好地加热。张倩发现他的脸上甚至挂着一抹笑容。 “我来帮你的忙,这么多人都不干活,却让你一人来侍候,这太不公平了。”张倩有些气愤。大家都经历了一样的事情,却放手让刘地自己去做他们必需做的一切,好像他没看见那些情形一样。 刘地耸耸肩:“我不认识他,所以不像你们那么伤心。”他说“伤心”这两个字时加重了语气,似乎里面包含了一些别的东西。 张倩帮他把锅子从火上端下来,招呼大家来吃饭,看刘地还在和那些绳子搏斗,又过去用力帮他。“行了,别把火气使在绳子上,去吃饭吧。”刘地轻声对她说。 “我不是生气,我是害怕。”张倩脱口说出了心里话,“有点事做,也许会好点。” “有什么好怕的,明天就没事了。” “明天……”张倩苦笑一下,忽然一句侦探们常用的台词涌上心头:“凶手,就在我们当中!”想到这里,她感到背上凉飕飕的。对了,从一开始她就有这种感觉了,现在弥漫在大家当中的气氛也很奇怪,也许……她心中越来越怕,竟然开始发抖,急忙跑回火边去了。 “凶手……那算什么,可怕的是……”刘地看向林中喃喃自语着,“她已经来了……” 大家都没有什么胃口吃东西,不过为了明天有力气下山,都逼自己吃了一些。饭后谁也不再去碰刘地煮的茶,生怕喝茶会让自己更加无法入睡。他们沉默着围坐在一起,谁也不提去休息的事。 就在这时,秦长路忽然说道:“凶手也许就在我们之中。” 大家依旧不作声,也许所有人心中都想过这句话了。 “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妖怪,而且如果有其他人进山来,路就这么一条,我们总能有所察觉吧!再说如果是陌生人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杀他呢!”秦长路下定了决心似的一口气地说出来。 吴尚立低声咕哝了一句:“难道我们就有杀他的理由?” “当然有!”秦长路大声说,“你欠他很多钱吧?你花钱大手大脚的,家庭又不富裕,作为朋友的周峰一定曾借给你很多钱,现在你们为了……为了那件事,他也许会向你要账,那么大的数目,你绝对拿不出来吧。” “我从来没有借过他的钱!他那么小气的人会借钱给我?做梦吧!我和他根本没有金钱上的纠葛,更不会为钱杀人!”吴尚立气呼呼地抱着手臂说。 不过大家都知道周峰对朋友一向大方,像吴尚立这样亲近的朋友不太可能和他没有金钱方面的纠葛,不过现在吴尚立这样撇清也是大家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谁也不说什么。 “我知道你们不信,不过身正不怕影斜!”吴尚立这么加上了一句,“我不怕某人想诬陷我!” “我不是诬陷你,只是在说可能性。”秦长路平静地说,“不止你,我也一样,我们是情敌,我也会忍不住想杀了他也不一定;还有陈术,你最近刚刚被降了职,原因好像是得罪了周峰的父亲,被他运用金钱做了手脚吧。” 陈术抓抓头:“可是在昨天之前,我都不知道他是谁的儿子!” “还有唐诗雅,你不是周峰以前的女朋友吗,他移情别恋,难道你不想杀他?” “明明是我甩了他!”唐诗雅急着叫起来,“谁会喜欢除了有钱一无是处的家伙呀!” “张倩,原本是你该成为文学社社长的吧?你出过书,才华出众,人缘也比周峰好,结果他却凭关系当上了社长,你会真的不生气?那你为什么退出文学社。” 张倩苦笑摇头,没有成为文学社社长是她自己推辞的结果,退出文学社则是因为她那一阵子因为一件怪事而心情十分不好,几乎认为自己快精神崩溃了,根本无暇顾及社团活动,后来觉得也不是一定要在社团中才可以写东西,就没再加入。她看着秦长路,对方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他这种带着神经质的异常举动一点也不像那个自信稳重的学生会主席。 “你是和他不熟,可是你男朋友和他有矛盾……”秦长路已经指到了宋真那里,而宋真瞪着眼,看起来几乎要和他吵起来了。 “最可疑就是你!”秦长路将矛头指向了刘地。 刘地耸耸肩,笑着等他往下说。 “你是半路突然跑出来的,谁知道你为什么加入我们?你可是自己一顶帐篷住,谁知道你干了什么!” 刘地打了一个大哈欠,他不理还在说的秦长路,向大家说:“女孩子快去睡吧,我们四个分两组,上、下半夜轮班,陈术,这里先交给你俩,我们先去睡了,啊……困死人了。”他打着哈欠,先钻进了吴尚立的帐篷。 大家这才注意到,今天刘地只搭了四顶帐篷,看来他早已想到自己独自住一顶帐篷会惹人怀疑,因此准备今天和吴尚立同住了。搭帐篷的工作全是刘地一个人干的,所以吴尚立也提不出什么异议,就连秦长路也不得不闭上了嘴。大家慢慢走回了各自的帐篷。 一阵风刮过营地,湿气弥漫,乌云集聚,天又阴下来。不一会儿雷声大作,暴雨骤至,把准备守夜的陈术和秦长路淋回了帐篷里。 吴尚立埋怨着:“怎么又下雨,嫌事不够多吗?”刘地却一下打开了帐篷,盯着外面的雨幕。 “你干什么?雨刮进来了!”吴尚立叫起来。 “我看看他们回帐篷没。” “他们又不傻!”吴尚立没好气地说。 “是吗……”刘地关上帐篷的一瞬间,风把一声轻笑从林中送到了他耳边,“我不会出手的,记住,你也不许干涉啊……” 张倩抱膝坐着,她对面的白若琳也睡不着。两人之间又没有话题,就那么沉默地相对着。时间慢慢过去,雨声小了一些,白若琳好像已经睡着了,张倩轻轻叹了口气,遇见这种事简直像个噩梦,可是就算到了明天早上,自己也不会从这“梦”中醒来。 张倩和周峰同是文学社的成员,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现在心里也很难接受他的死。那么如果凶手在我们之中的话会是谁?仔细想想大家都不可能有作案时间,不管是在那个石碑边杀害周峰,还是杀了他之后弄到那里去,都需要好几个钟头,他们之中谁也没离开那么久过。也许是独自跑在大家前面的周峰遇见了什么事才被杀害的,那个凶手也就在这片林子中。想到这里,张倩打个寒颤,似乎真的有一个杀人凶手就躲在林子中,盯着他们这一队人。 可周峰为什么撇开大家一个人赶到前面呢?为了那块石碑?可他又不可能搬走,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会是什么缘故呢?难道这里真的有怪物潜伏?不可能,不可能,世界上没有那种东西…… 她胡思乱想着,耳边听着雷鸣风啸,终于渐渐进入了梦乡。 清晨醒来,大家的情绪都平复了不少,也开始帮着刘地收拾东西,准备上路了。 “唐诗雅呢?”宋真忽然尖叫一声。 大家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队伍中又少了一个人,大家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慌乱地开始寻找。“她吃饭的时候还在啊,怎么一回头就不见了?” “秦长路,她收拾东西时不是在和你说话?” “就说两句话,我没再留意她。” “谁看见她去哪了?” 帐篷里,附近的树林,灌木丛后面……大家一通乱找,可是都没有唐诗雅的影子,不祥的感觉涌上大家的心头。 “你们在干什么呀?”正在大家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唐诗雅特娇滴滴的声音传了过来。她从树后走出来,不解地盯着大家。 “你去哪里了?让大家四处找!” 对大家的指责唐雅一点也不以为意,而是带着委屈的表情看着大家:“我只是去……去……你们不用问那么明白吧!变态!”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来他们确实有点神经过敏,紧张过度了。 大家都急着快点下山,于是收拾好东西立即出发。山路上生满了青草,虽然湿滑,却不至于因为下雨而变得泥泞难行。大家沿着来时的路,快速前进着。 唐诗雅跟在刘地身边,挽着她的手臂,笑眯眯地把头靠在他的肩头。 “你来干什么?”刘地低声问。 “我还没有吃饱啊。”唐诗雅娇滴滴地回答,“你带来的那点东西怎么够吃。”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信守诺言的‘人’!” “我当然是啊,我哪里不是了。”因为刘地的话,唐诗雅嘟起了嘴。 “可是……” “我可什么也没干哦,你很清楚吧!”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戳着刘地的胸膛,“我可警告你,你也不要随便出手哦──除非你对自己这么有自信,小狗。” 刘地一把打开她的手:“我最讨厌被叫做狗!” “呵呵。”唐诗雅开心地笑了起来,“你平时的伶牙利齿都哪儿去了?我记得你一开口就像河水一样滔滔不绝的啊,现在怎么老实了?”她把整个身体靠在刘地身上,慢悠悠地问,“是不是这些人中有让你关心到意乱情迷,心神不定的对像啊,是这个吗?还是这个?”她指点着前面的三个女孩子,从白若琳到宋真,最后在张倩身上划了个圈,“还是她?” 刘地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唐诗雅的手,不过随即就冷静下来,用他惯有的口气懒洋洋地说:“关你什么事?” 唐诗雅一下子贴近了他的脸,甜美地笑着说:“那她就是我的情敌了。” 刘地拥住她的腰笑着说:“想做我的女朋友就早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就知道这二百多年来你一直在暗恋我,像我这样英俊、潇洒、体贴、聪明、大方、沉稳、高雅、不凡……(以下省略300字)的男人,女性能不为我动心吗!” “哈哈。”唐诗雅开心地笑了起来,和他相拥着向前走去。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谈情说爱。”张倩听到身后传来刘地和唐诗雅的耳语和嬉笑声,忍不住摇摇头。她却不知道,那“谈情说爱”中的两个人的目光,此时都停在她的身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吴尚立尖叫着向前冲去,却被陈术手疾眼快地拉住了。 怎么会这样?! 大家看着前方,心中都有这样大叫的冲动。 在前面,下山的道路被阻断了。大雨引起了泥石流,泥浆、巨石、连根的大树一起沿着山坡倾泻下来,把惟一的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白若琳坐在泥泞的地上,哭了起来:“回不去了,我们被困在山上了!” “谁说的!”吴尚立大声叫道,“没有路我们还能爬山!若琳你放心,我背也要把你背下山。”他指着山顶,豪气干云地向白若琳说。 陈术一边研究地图,一边打量地形,然后建议说:“这里不行,从地图上看这里往前是一处悬崖,而且看这山坡可能还有滑坡的危险,我们先往后退吧。”虽然大家都不愿意离开这条惟一的下山路,但是理智告诉他们站在这里什么用都没有,终于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向后退去。 “走了,你还在发什么呆。”唐诗雅拍了拍还对着被堵塞的山路发呆的秦长路。 “啊……”秦长路发出了一声难以形容的惨叫,吓得唐诗雅后退几步跳进了刘地怀里,尖声叫道,“干什么,好心叫你,你吓我干吗?” 秦长路目光呆滞,目光中流露出难以形容的恐惧,粗重地呼吸着,好半天才平静下来,喃喃地说:“没事,我没事。” 看来秦长路真的很不安,连向白若琳献殷勤的机会都放过了,任由吴尚立在白若琳面前拍着胸膛表现自己的男子汉气概。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张倩摇摇头。也许是因为经历了这样的事,大家都有些不正常了,秦长路就是这样……难道自己也是吗? 大家退到一个小山坡上,看着地图讨论下一步怎么办,最后得到了两个结论:一是向相反的方向走,翻过整座山,从山对面下去;另一办法是翻过山岭,穿过完全没有经过开发的山林,看看能不能在那边找到村庄。 “你们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附近有好几个村子,我们总可以遇上一个吧?”宋真指着地图向大家说。她心中极不原意采用第一个方法,因为那样必须再从周峰尸体附近走过。大家都有和她差不多的想法,所以一致同意了她的建议。 “那么走吧!”陈术站起来,带头向山上走去。 张倩和宋真并肩走在一起,发现自己的好朋友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应该说她和陈术之间有种不对劲。从昨天开始,这对情侣彼此间就很少说话,而且在这种心惊胆颤的时刻,也看不出他们彼此有多么关心,甚至在根本没有路的山上行走,陈术也不会过来扶自己的女朋友一把。张倩看看双手扶着白若琳的吴尚立,看看和唐诗雅挽着手的刘地,再看看独自走在最前面的陈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宋真一把拉住张倩,使她没有在泥泞中滑倒。她的身手敏捷,看起来不比男子们差,所以她主动地承担了照顾张倩的任务。她扶着张倩站起来,扫了一眼前面的陈术,爽直地对自己的朋友说:“别看他了,我和那个人没关系了!” “怎么会,你们前天还好好的!”张倩不相信地叫出来。 “前天。”宋真冷笑一下,看见刘地正往这边看过来,压低声音说,“回去以后我慢慢跟你说,总之我们已经分手了。”说到这里她自己也叹了口气。她早就知道了彼此的感情出了问题,本来是希望这次旅行可以弥补一下的,所以才拉上了自己的好朋友张倩,想在必要的时候从她那里得到一点精神上的支持。可是现在看来……也好,不用再伪装出一副甜蜜的样子,倒也乐得轻松。只是那件事……宋真微微闭了一下眼,如果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事情不就…… 张倩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赶路,短短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谁知到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呢? 在泥泞中走了一天,傍晚大家不得不又在一处避风的小山坡后面停留下来。前面的山路不知道还有多少远,地图上的村庄也不知在什么地方,大家都又饿又累,垂头丧气地坐着,只有刘地在忙着搭帐篷、生火。 张倩本来想过去帮忙,但是见唐诗雅亲热地缠在刘地身边,也就识趣地没有过去,和宋真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当风带着湿气吹来时,张倩抬起头,看见空中开始翻天覆地滚起了乌云,又要下雨了。 一连三天,都是在这种时候天就会阴下来,然后就是瓢泼大雨,联想到同伴的死和阻断道路的泥石流,张倩觉得这雨也带着一种诡异的不祥气氛。不止张倩,好几个人都在抬头看着笼罩着天空,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又下雨啊,再下明天可怎么走?”刘地抱怨着,把一条绳子抛给唐诗雅要她拉起来。 “你不喜欢下雨吗?下雨多好啊,可以灌溉万物。”她系好绳子,靠近刘地低声说,“也可以当晚上干了点什么之后,一下子就把痕迹冲得干干净净。” “你非在那里推波助澜不可吗?” “我可什么都没做──这一点很重要哦,我——什——么——都——没——做!”她拖长声调,娇声娇气地说道。 “是、是,我知道了。”刘地悻悻地回答。 “喂,你说下一个是谁?”唐诗雅偷眼看着大家,兴致勃勃地问,“如果是个女人就好了,男人只有内脏值得一吃,女人吗……”她舔着嘴唇,似乎在回味着什么,“整个儿吞下去也不嫌多啊!” “这么贪吃!”刘地看起来有些生气,一下将一个桩子按进了泥土中。 “嘻嘻。”唐诗雅毫不介意地笑着,跑过去坐在张倩和宋真之间。 这天晚饭时的气氛更是沉闷,几乎没有人开口说话,除了吴尚立向白若琳吹几句牛,陈术向大家说明明天的路线之外,谁也不出声。虽然大家都不知道这条路线走不走得到,可也没人反驳。张倩和宋真靠在一起,她们毕竟是女性,经过这几天的事情之后,身心都已经十分疲倦。白若琳坐在吴尚立和秦长路之间,想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安全感。只是秦长路似乎比她怕得还要厉害,吃饭时有几次汤匙都从颤抖的手中掉到了地上,看起来根本起不到护花使者的作用。 八个人里,只有刘地和唐诗雅看起来已经把周峰的死和归路被堵等等烦心事抛在脑后,坐在旁边窃窃私语,有说有笑。张倩看着他们,不知道是该赞赏他们神经坚韧呢,还是该感叹爱情力量的伟大。她一回头,发现陈术也在看着刘地和唐诗雅,还微微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轰”的一声巨响,云层中闪过一道银蛇般的闪电。秦长路像被吓坏了一样,惊慌失措地跳了起来。大家知道雨马上就会下来,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倩,”白若琳可怜兮兮地看着张倩,“你说会不会真的有鬼怪?不然为什么每天一到这个时候就下雨,连我们回去的路也被堵了,你读的书多,想想会不会……” 张倩忙安慰她:“世上怎么会有鬼怪,倒是人才可怕。也许杀人凶手就在这个林子里,不过没关系,反正咱们人多,只要不落单,明天走出山去就好了。” “也许,也许是……”白若琳咬着嘴唇半晌终于说了出来,“也许就是周峰的鬼魂不让我们离开这里!他死在这里,所以不让我们走,也许……也许他还想害死我们……”她脸色惨白,显然被自己的想像吓坏了。 张倩摇头说:“如果真有周峰的鬼魂,他也只会保佑我们平安离开这里,好回去报警为他报仇啊,怎么可能反过来害我们呢?特别是你,他爱护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害你?” 她说这番话本来是为了安慰白若琳,谁知道对方听了之后却加慌乱,惊叫道:“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然后再也不说话,钻进睡袋中瑟瑟发抖。 男女感情的纠葛中会产生什么确实难以预料,白若琳一定认为周峰有恨她的理由吧?就连一向甜蜜的宋真和陈术,竟然也……张倩叹口气,伸手熄灭了手提灯,不过没有躺下休息,而是坐在帐篷门口,看着外面的风雨。 天地间全是雨声,今夜的雨比起前几天更大了,扑天盖地的雨幕好像要把这个世界淹没一样。张倩默默地想着,再下上一晚,明天的山路肯定越发难走了。难道冥冥中真有什么力量要把这一群人留在山上?张倩摇摇头,其实她是相信天地间有难以解释的神秘力量的。“薛瞳……”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中又出现了这个理应不存在,却又无比亲切的朋友。 “世界上哪有什么鬼!”薛瞳斩钉截铁地说着,却又耸耸肩,双眼看着张倩,“不过我说有妖怪,你信不信?”然后顽皮地大笑起来。 一道闪电划破天地,营地中间竟然站着一个人影,张倩被吓了一跳,马上就从体形上分析出那人是刘地,接着又一道闪电,这次她看清了刘地的面容,发现他竟然是在看着自己的帐篷,脸上带着深沉的神情。 张倩心猛跳了一下,忙收回目光来。回想起来,这个刘地究竟是什么人?他真的是什么图书管理员吗?他那轻浮的外表下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真面目?张倩对这个人一无所知,不知为什么,心里却觉得他是可以信任的。 张倩毕竟太累了,在雨声的催眠中渐渐睡着了。她反复做着恶梦,一会儿被持刀的杀人犯追杀,一会儿又被可怖的鬼怪追逐。她独自在山林中奔跑,迎面又碰上了周峰的尸体,坐在那块石碑上,滴着血、带着笑容地对她说:“你新出的诗集呢?让我看看写得好不好。”一会儿她的身边有了同伴,薛瞳拉着她,从那具尸体旁冲了过去,一边还在说:“不是说世界上没鬼吗,你看花眼了!”一眨眼间,拉着她的人又变成了刘地。这时后面的鬼怪追了上来,刘地一把将她推开,自己却被鬼怪一口咬住。 “啊……” 张倩惊叫着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冷汗淋漓,心口还在剧烈地跳动着,梦中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找来水壶喝了口冷水,她情绪才稍稍平静了一点,心想自己睡觉一向不沉,怎么会做这么可怕的梦呢?环顾四周,她惊讶地发现白若琳不在帐篷里,急忙一把拉开了帐篷。这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云也散开了,月光冷冷地照在空荡荡的营地上,根本没有白若琳的影子。昨夜白若琳的话和她惊恐地样子一下子浮上了张倩心头,这让她顾不上许多,跑出帐篷大声叫起来:“刘地、吴尚立、宋真!大家快起来,白若琳不见了!”张倩用力去拍每个帐篷,把所有人都叫了起来。 “若琳不见了?怎么不见的?什么时候?”吴尚立冲着张倩大叫,好像是张倩把白若琳弄丢了一样。 “我不知道。我一觉醒来就发现她不见了。”张倩心中有种难以解释的不安,向大家解释着,“半夜三更的,她会去哪里?” “也许……马上就回来了。”宋真看看唐诗雅,想起了她的那次“失踪”。 “可现在是晚上,她怎么敢一个人乱走?昨天晚上她还很害怕,说是周峰的鬼魂在害大家,她怎么敢自己出去?”张倩心中有很不祥的预感,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大家分头找!”陈术气急败坏地叫着。 “大家看,那是不是白若琳的脚印。”唐诗雅忽然说。 地上有一长串脚印,大家看得出那是一双女式凉鞋留下的──在这个都穿着运动鞋、旅游鞋的队伍中,只有白若琳穿了一双凉鞋,一路上还在抱怨草叶钻到鞋里来,所以大家都记得十分清楚。大家的目光顺着鞋印,一直到了林子边缘,那里长草伏地,再也看不到脚印。 “她到林子里去了。”张倩喃喃地说。 “我们去找她,大家带上灯,记住千万别落单。”陈术口气中有种无奈。于是大家拿着手电,叫着白若琳的名字进了树林。 开始大家还聚在一起,后来渐渐拉开了距离,但是谁也不敢独自行走,而是三三两两地组成一队,而且都保持在彼此看得见对方的范围内。张倩可以看见吴尚立拉着秦长路走得最远,宋真和唐诗雅一起走,陈术跟在她们身边,而自己身边的却是刘地。张倩觉得,或许自己去和唐诗雅换过来比较好。 “看着脚下。”刘地提醒她。他手中的灯晃来晃去只是照路,也不呼叫白若琳的名字。 “白若琳,白若琳!”张倩不管他,径自呼唤着,心中越来越焦急。不知不觉中,路走到了头,他们面前出现了一道山壁,张倩毫不犹豫便要转向别的方向。 “别叫了,找不到她了。”刘地忽然淡淡地说。 “你说什么?”张倩一下子盯着她。 刘地靠在一棵树上,向她耸耸肩。 张倩几步冲到他面前,盯他的眼睛问:“你刚才说什么?” “叫你别白费力气了,找不到那个女人了。”刘地摊开手,又说了一次。 张倩心中冒出一阵寒意,看看周围,发现这里竟然只有自己和刘地,其他人似乎都走远了,耳边隐约能听到吴尚立呼唤白若琳的声音,但也已经是十分遥远。她深吸一口气,警惕地问:“你干了什么?你想干什么?” 刘地一挺身子站直了,面带笑容地向她走过去。 张倩迅速地向后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警惕他有什么不轨的行动,直到背靠上了一棵树。 刘地来到她面前,用手撑住那棵树,居高临下地看着张倩,忽然一笑:“你放心,不管别人怎么样,我至少会救你的。”他抚抚张倩的头发,眼睛里带着温柔的目光。 “你把话说明白,白若琳到底怎么了?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张倩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刘地问:“真的想知道?” 张倩点头,看着刘地的笑容,她忽然觉得这个人似乎什么都知道。她也想知道真相,既使会带来危险和恐惧也想知道。 刘地把她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拿下来,然后用自己的手紧紧握住:“那就跟我来吧,也许你知道了会后悔也不一定。你啊,好奇心总是这么强。”最后一句话的口吻几乎是溺爱了。张倩心中也充满了疑问,听起来好像他非常了解自己似的。 “我们以前认识吗?”张倩轻轻说出心中的疑问。 “不知道。”刘地答非所问。 “我觉得好像认识你似的。” “难道你对我一见钟情?”刘地又恢复了那种油腔滑调。 张倩白了他一眼。像刘地这样长相过于英俊,举止过于轻浮,对女性过于“热情”的男子,正好是他最不喜欢的类型,她偷眼看看刘地,觉得他不论从哪一方面都简直可以作为自己“最厌恶的男性”的标本,可是不过不知为什么,自己待在他身边却可以很安心。就像现在牵着他的手走在密林中,虽然夜风呼啸过耳,林涛阵阵,阴影憧憧,自己却反而把这些天的不安和惶恐全都抛开了。刘地的手有力而温暖,张倩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一个男人拉着手,正想甩开他,却听见刘地说:“就是这里。” 张倩环顾四周,发现他们站在林子中的一片乱草地上,这里似乎离营地不远,隐约可以看见火光,不解地问:“这里怎么了?” “你不是找白若琳吗,她就死在这里啊。”刘地理所当然地说。 张倩强笑一下说:“别开玩笑了。” 刘地用脚点着一块被压倒下去的草丛说:“血还沾在草上呢,尸体原本就躺在这里。” 张倩仔细看那块草地,长长的草叶上果然斑斑点点地沾了不少血迹,草丛倒下的轮廓也像人在上面躺过,“你弄这些来吓唬我吗?哪里有尸体?” “她哪等得了那么久,看到美食当然一口就吞下去了。”刘地似笑非笑地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 “想看别的吗?” “我想知道真相,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听着刘地理所应当地说着这些,张倩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好,我从来都不能拒绝你的要求。”刘地做出委屈的样子对着张倩,然后向前看看,递升到,“他来了。” “谁?”张倩也听到有脚步声踩着树叶走过来,忍不住问。 “马上你就知道了。”刘地低声说着,忽然从背后抱住了她的腰。张倩大惊失色,用力想从这个色狼怀里挣脱出来,却发觉刘地的力量却大得难以抗拒。 刘地在张倩耳边轻声道:“千万别出声,别动,也不用害怕,你只要好好地看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有我挡着。相信我,我是为了让你平安才留下来的。”在他温柔却坚决的声音里,张倩一瞬间失去了判断,任由他搂着自己一步步向后退去。 前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刘地和张倩也退到了山壁边。张倩见已经无路可退了,又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不知刘地打算干什么,而自己和他这个样子,让人看见的话还不知道会想到哪里去……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刘地的步子却没有停,仍然一步步向后走,当藤蔓从面前挡住视线后,张倩发现前面除了藤蔓外,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左右和身后却一片漆黑,就像是像实心的一样。她想伸手向身边探索,却被刘地拉住了。 “我们在山壁里?”张倩难以置信地问。 “别怕,有我在。” “你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会、会魔法吗?” “不是魔法,是妖术。”刘地轻轻地说,“看着前面吧,仔细看,真相们都走过来了。” “妖术?”不管前面会出来什么,也不会比现在正在经历的事更让张倩吃惊了,她一定要问个明白。 刘地笑着叹口气,她这种性格不管什么时候都还是改不了呢。他在张倩耳边轻声说:“记得吗,世界上是有妖怪的。” “瞳!”张倩猛地扭过身来,张大了眼睛看着他,“你认识薛瞳。她在哪里?她是你什么人?” “记得吗,你说你一进大学就遇见了‘鬼’,心里害怕,所以我说我去陪你一年好了,但是只有一年。”刘地轻轻地说。 “你是……瞳!”张倩的心中涌上了一些琐碎的回忆,自己一入学遇到妖怪的事怎么会忘得一干二净了呢?还有当时自己害怕,是谁在说“我去陪你吧,但只陪你一年哦,我可受不了总不换女人”? “你,你……”张倩抓着刘地的衣服,很多回忆一起涌上来,她有种快昏过去的感觉,强打着精神说,“为什么一直戏弄我、我……”说着眼泪竟落了下来。 “别哭。”刘地将手臂收紧一些。他的心里也很矛盾,一直留在张倩身边他不是做不到,张倩也一定会接受他,可是能有多少时间,五十年?六十年?还能更久吗?现在陷进去,到时候可怜的就是自己。他曾经发过誓,再也不爱人类。刘地伸手在张倩额头上按了一下,张倩的精神立刻平静了下来。刘地温柔地为她擦去泪水,轻轻吻了她的额头,哄劝说:“忘了吧,把刚才的事忘掉。来,看看外面,你不是很想知道真相吗?”从张倩很小的时候起,刘地就怕看见她流泪,尤其这泪水还是为他而流的。 张倩转身看着外面,刚才发生的一切已经被深深埋在她记忆的最深处了。 在张倩和刘地说话的工夫,外面已经来了两个人,透过重挂的藤蔓,张倩认出是陈术和秦长路,他们两个低着头,在草丛、灌木和树丛中翻腾着,似乎在找什么。 “他们在找白若琳的尸体。”刘地低声在她耳边说。 “可是……”张倩只说了两个字,一眼看见又一个人从树后走出来,却是吴尚立,他一脸疑惑地看着陈术和秦长路问:“你们在干什么?找到若琳了吗?” 陈术摇摇头,向他走过去反问:“怎么会只有你自己?你把那两个女孩子扔到哪里去了?” “她们很害怕,我把她们送回营地去了。你们两个一直不回去,刘地和张倩也不见了,我当然要出来找你们。你们翻草丛干吗?有线索吗?”他用脚踢踢草丛,忽然好像发现了什么,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样东西,大声叫起来:“这不是若琳的……” 不等吴尚立把话说完,秦长路忽然从背后猛扑上来,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吴尚立奋力挣扎,他虽然身体强壮,但随即陈术也扑了过来,在他们的压制下,吴尚立的反抗根本没有作用。陈术捂着他的嘴,压着他的手脚,秦长路死死卡着他的脖子,十几分钟后,吴尚立双腿抽搐了几下,就此不动了。 张倩在吴尚立受到袭击的一瞬间就想冲过去,但被刘地紧紧抱住,看着这悲惨的一幕,她要捂住嘴才能让自己不叫出来,只能在心中呜咽着说:“他死了……” 虽然杀了人,陈术和秦长路的神色间却没有一点慌乱。他们原本端正的脸上带着狰狞的神色,将吴尚立的尸体拖进了灌木丛,然后低声交谈几句,这才一起离开了。 他们离去之后,刘地稍稍放松了手臂。 张倩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你为什么不去救他!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刘地摇摇头:“她在那里。如果我出手救人,她也会动手的,那样的结果只会更糟。”他在心里想:“我只要保护你就好了,至于其他人,我也顾不得了。” 张倩有些茫然:“他?谁?” “那个信守诺言,在这里待了八百年的妖怪。” “九婴?你是说,那不是传说,而是真有一个妖怪在这里?”张倩看着刘地,发现他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你是说,是妖怪杀了他们,吃了他们?” “她已经来了。”刘地的话音未落,一个纤丽的身影从树林中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白若琳。”目光照在对方脸上,张倩看见了那个失踪了的人。 刘地摇头:“那不是你的同学白若琳,大概她喜欢变成自己吃掉的人吧。” 白若琳径直走到吴尚立的尸体边,只用一只手就把尸体从灌木丛中提出来拖到一个空阔的地方扔下,然后蹲下去用手指一划,就听到吴尚立的尸体传出“嗤啦”的声音。张倩只看到她用手取出一样血色的东西往嘴边送,就被刘地捂住了眼睛。 “她是妖怪!她在吃人!”张倩吓得发抖到几乎站不住,全靠刘地抱住她。 刘地舔舔嘴唇:“看起来真的很好吃啊。”但马上醒悟过来,低声哄劝着张倩。 “是她杀了周峰,对不对?她是不是想杀了我们所有人然后吃掉?”张倩很难平静下来,摇晃着刘地问。 “她没有杀人,只是吃了尸体而已。”刘地看着“白若琳”,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可悲。那么厉害的大妖怪,迫于誓言现在只能在那里吃别人丢掉的尸体,还吃得津津有味。在过去,这样的食物她应该连看都不屑于去看吧。她受到的屈辱和压抑一旦爆发出来,那后果实在太可怕了。 “她立下过誓言,不离开这座山,也不伤害人类,她过了八百年这吃不到人的日子了,所以一旦有人在她附近杀了人,她的食欲就被勾起来了。周峰和吴尚立是男性,所以她只吃了内脏,至于唐诗雅和白若琳,就连骨头也没剩下。” “唐诗雅她不是还在……”张倩说了一半自己想起这两天唐诗雅反常的表现,停下来看着刘地。 刘地点头:“唐诗雅是第二个被杀的,在周峰之后。然后她吃了尸体,变成唐诗雅的样子,跑到你们中间来,充满期待地等着下一道菜。” “糟了,宋真刚才和她单独在一起,会不会……被吃掉?”张倩的冷汗都流下来了。 “她不会杀人,因为她发过誓不伤害人类,现在也一样,她只是在那里等着吃而已。周峰应该是陈术杀的,也许是秦长路,总之是他们当中的一个,白若琳则是他们的同谋。大概他们三个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这次旅行中要杀掉周峰。陈术先用文物石碑套住他,白若琳又表现出十分感兴趣的样子,秦长路再和他竞争一下,然后白若琳再趁别人不注意对周峰说:‘我们两个提早走一步,单独去找石碑吧!’周峰肯定马上就答应了。 “可惜当他一早偷偷来到约好的地点──第一天宿营的地方不远有道山崖还记得吗?我看在那里宿营也是事先安排好的,白若琳领头,你们这些女孩子们一闹,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周峰到了那里,白若琳当然不会出现,死神却在等着他,于是他就被推下山崖摔死了。这件事本来会被当作一次意外——周峰为了独占石碑天不亮就赶路,失足摔死。可是她在这里。” 刘地看着还在吃尸体的“白若琳”,继续说道:“她吃了内脏,把剩下的尸体放在你们看得到的地方,结果就如她所愿,恐惶、混乱和杀机就这么在你们中间弥漫开了。不,她也做了一点事,她制造了泥石流把你们困在这里,然后就张着嘴等。 “第二个是唐诗雅,杀她的人应该是秦长路,所以他看到她变的唐诗雅后那么惊惶。至于原因,应该是杀人灭口吧。不是说唐诗雅是周峰的前女友吗,她大概看出了什么蛛丝马迹,怀疑上了陈术,去向秦长路求助时却送羊入虎口了。 “第三个是白若琳,大概是他们两个合伙杀的。应该死了的唐诗雅没死,白若琳吓坏了,想坦白一切,也被他们除掉了。 “第四个吴尚立,看来那两个人杀人杀得上了瘾,下面……” 张倩被他的话弄得神经紧张,牵挂起独自在营地中的宋真来。 白若琳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这面山壁面前,伸手拔开藤蔓,在原地打个转,笑着问:“我这个样子比前一个怎么样?” 张倩看到她近在咫尺,慌忙把脸埋进了刘地怀里。刘地笑道:“我看还是上一个好。” “是吗?”她抖抖身子,又变成了唐诗雅的样子,“你猜我下面会变成什么样?” “真的要我说?”刘地耸耸肩,暗中搂紧了张倩。 “你随时可以走哦。”她甜甜地笑着,“可是如果你企图带走什么‘食物’的话……”说着她的手穿过石壁按在了张倩的脖子上。张倩觉得仿佛有一条冰冷滑腻的物体卷上了自己的咽喉,恐惧和窒息的感觉一起涌了上来,她只觉得刘地伸出了手,然后便昏迷了过去。 刘地抓住了唐诗雅的手腕。 “认识二百多年了,你还是第一次敢主动碰我。”唐诗雅咯咯地笑着,将手从刘地掌握中轻轻抽了出来,“你猜营地里会发生什么事?我很期待喔。”说完转身凭空消失了。 刘地抱着张倩从山壁中走出来,抬头看着乌云又开始翻滚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现在别说带着张倩,就算自己想离开也是不易。 只能等了,等明天…… 当张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快到中午了。看见她醒过来,宋真抱着她大哭了起来:“倩,你要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啊!刘地抱你回来时我还以为你会死掉,呜呜……” “我……”张倩用手臂撑起身体,努力回忆着昏倒前的事,目光扫过营地,陈术和秦长路并肩坐在一起,稍远一些,唐诗雅依偎在刘地身上,好像已经似乎睡着了。而她自己躺在帐篷边,宋真守在旁边,六个人分成了三组,彼此保持着距离。 “吴尚立……白若琳……”张倩隐约想起了什么,可是只要想进一步想下去,头就疼得好像要裂开一样,她呻吟一声,又无力地躺了回去。 宋真低低地说:“白若琳一直没有回来,吴尚立也不见了。” 再加上张倩昏迷着,这就是今天没有赶路的原因。 刘地带着昏迷中的张倩回来时,谁也没有问发生了什么,就像白若琳和吴尚立没有回来,再也没有谁提议去寻找一样。大家就都那样默默地坐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沉默和等待之中的时间似乎很慢,又似乎过的特别快,不知不觉中天色又渐渐暗下来。 “又要下雨了吗?”张倩的神智一直没有恢复,躺在那里仰头看着天喃喃自言。 “是啊,又要下雨了。”宋真拍拍她的手说,“只要天一黑就会下雨。” 但是大家谁也没有回帐篷里去避雨的打算,依旧那样坐着。 “地,我饿了。”唐诗雅娇滴滴地向刘地说。 刘地伸手弹了她的额头一下,笑道:“你吃了我算了。” “讨厌。”唐诗雅挥着手站起来。她好像打算自己弄些东西吃,四处翻找着,有意无意地走到了秦长路身边。 “你要干什么!”秦长路怪叫一声跑开几步,指着唐诗雅叫。 “做饭,你们不饿我可饿了。”唐诗雅白了他一眼,从他刚才坐在地方拿起了打火机。 “你倒底是什么?”秦长路忽然叫起来,用力扯着唐诗雅的手臂怪叫道,“我不管你是什么,我不怕!我会杀了你的,我要杀了你!”说完恶狠狠地卡住了唐诗雅的脖子,口中还在吼叫着,“杀了你!杀了你!” “你干什么样!疯了吗!”陈术忙冲过来,想把他们分开。 “你别管我!我要杀了她这个妖怪!这次我一定杀了她!”秦长路脸上青筋暴起,恶狠狠地加大了力气。 “啪!”陈术给了他一个耳光,“冷静点,别闹了。” “冷静?哈哈哈哈哈。”秦长路纵声狂笑,推开唐诗雅向陈术冲过去。唐诗雅摔倒在地上,似乎一时挣扎不起来的样子,嘴角却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秦长路向陈术逼去,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叫我冷静?你自己先冷静给我看看啊!你现在不是也在浑身在发抖吗?你难道不是怕得要死吗!” “只有冷静下来我们才有希望走出去!” “走出去!哈哈哈哈,走不出去了!我们走不出去了!你看,周峰、吴尚立、白若琳、唐诗雅,他们全在这里,他们不会让我们走出去的!” “果然是你们杀了他们!”宋真猛地站了起来,伸手指着陈术和秦长路。陈术的目光和她遇在一起,几乎碰出火花来。“我早就知道你在和别的女人来往,那个人就是白若琳对不对?你因为职位问题,秦长路因为毕业后预定的工作被周峰用金钱的力量弄走,白若琳因为情感和金钱上的纠葛,所以你们三个一拍即合,一起谋杀了他!”宋真一字一句地说,“然后是白若琳,她大概是碍你们的事了,所以你们要杀她灭口!吴尚立呢?他是不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所以也死于非命了!” “哈哈哈哈,还有你!还有你!”秦长路像疯了一样,又向唐诗雅扑过去。 陈术沉着脸,一步步向宋真逼来,宋真毫无惧色,反而迎上了几步。 “我早说过,女人别太聪明。” “我要是聪明,就不会爱过你这样的人渣了!”宋真毫不相让。 陈术几天来也处于惶恐之中,但他没有像秦长路那样让自己失去理智,而是仔细想着要怎么样才能使这一切掌控在自己手里。如果一个活口都没有的话……他看着宋真、张倩、唐诗雅和刘地,三个女人好处理,唯独刘地…… 一阵风扑过来,陈术及时闪向一旁,不过左臂还是被划出了一条长长的伤口。 秦长路手中持着一把瑞士军刀向陈术逼过来,口中还在说着:“去死!你们全部去死!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就够了。”他身后的唐诗雅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有这个想法的原来不止自己,陈术缓缓后退,寻思着怎么对付这个疯子——活下来的人有自己一个就够了。 “宋真,宋真!”张倩挣扎着站起来想拉回自己的朋友,四肢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刘地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边,轻轻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透过他手心传来了温暖,张倩竟然觉得自己一瞬间好了许多。 “好些了吗?我们该走了。”刘地握住她的手说。 “走?” 一声巨雷,雨顿时盖天铺地地下了起来。雷雨中,陈术和秦长路纠缠在一起,脸上都带着无比狰狞地神色。在闪电中看到他们的神情,张倩的记忆一下子回来了,不由发出了一声尖叫。她同时看到唐诗雅已经爬了起来,满脸笑意地站在一边看着,等待着她所期望的结果。 一瞬间天空亮了一下,好像厚重的云层被撕了个口子,连唐诗雅也抬头看了几眼。 “快走!”刘地抓住张倩,拉着她就走。 张倩跟他跑了几步,忽然喊:“宋真!还有宋真!”猛地挣开刘地的手,转身向呆在雨中的宋真跑去,拉着她一起走。 刘地跺一下脚,再加上一个人他更加没有把握了,可是他也知道张倩绝对不会丢下自己的朋友,只好冲过去一手拉上一个,撒腿向林子中奔去。 张倩在大雨中奔驰着,雨水让她的眼睛又疼又涩,根本看不清前面的情况,也不知道自己在奔向什么地方,眼前只有白茫茫的雨幕,耳边只能听见哗哗的雨声和自己呼吸声、心跳声……前面忽然出现了两点灯光,不停地晃动着越来越近,很快张倩就分辨出那是车的两盏前灯。 车?怎么会有车在这难以举步的山上? 车是很普通的红色出租车,被雨水冲刷得十分干净。 “上车。”不容张倩多想,刘地就把她和宋真推进了车里,自己也迅速坐到了前座。 司机按下计价器,接着出租车像箭一样冲了出去,在这片山林中用高速行驶着,就像是在高速公路上一样。车窗外,即使有了车灯照亮,仍然只能看见一片雨的世界,天空中闪电不时亮起,滚动的雷声像在追逐着这辆车一样。 车突然停了下来。 车灯照着前方缓缓走来的女子。 “唐诗雅!”张倩和宋真都感了透心的寒冷,紧紧抱在了一起。 刘地打开车门走了下去,一直走到了唐诗雅面前。急促的雨声中,他那懒洋洋的声音还是很清晰:“八个人留下六个,已经不少了,别那么贪心好不好?” “我说过你随时可以走啊,不过只有你。”唐诗雅一侧头,撒娇似的看着他。 那个一直默默开车的司机也走了下去,站在刘地身边,缓缓抬起手,亮出了一把单刀。 张倩忽然发现车灯把刘地的影子投射在雨幕上,竟然是一个披着长发、手生利爪的形像,而他身边的那个司机却根本没有影子。 一条红色的影子插进了他们之间,影子是火红色飞鸟的样子,身上燃着熊熊烈火,仿佛连雨水都能蒸发一样,它在刘地和司机之间振动着翅膀,在雨中生出了一片雾气。 “适可而止,何必弄到鱼死网破。”刘地不紧不慢地说,“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别一点面子都不给好不好?” 唐诗雅思忖了一阵子,忽然一笑:“那么十年后再见了,别忘了我啊!”说完挥挥手,转身消失在雨幕中。 刘地和司机双双回到车上时,张倩听到他们同时松了口气。 “可以回去了。”刘地回过头来,温柔地看着张倩,声音有些沙哑,“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张倩睁开眼,低低呻吟了一声。 “倩,你可算醒了!太好了!”宋真一下子跳过来,伸手摸着张倩的头,另一只手按在自己头上,满意地点点头,“好了,已经不烧了。” “我在哪里?”张倩虚弱地张望着。 “宿舍啊,不然还能在哪里?”宋真用热毛巾帮她擦汗,“七天假期,你整整昏睡了七天,宿舍里的人都走光了,我又联络不到你家里人,都快急死了!” “是吗……”张倩记得自己是在放假前一天发烧倒下的,没想到会一直病了七天,她脑子里昏沉沉的,什么也无法思考,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你不是要去登山吗?难道为了我没去成?” “登什么山啊,”宋真将手一摊,“我们和陈术散伙了,他和白若琳走到一块去了,我亲眼看见的。我给了他一耳光,让他们去登山去了。”接着她的声音又低下来,“幸好我没去,你知道吗?这几天一直下雨,开明山上发生了泥石流,路都堵死了,也不知道山上的人怎么样,正在组织营救呢。” “泥石流。”这个词触动了张倩,她在病中似乎做过一个那样的恶梦,是有泥石流、暴雨、尸体和死亡的梦。梦中还有一个人,张倩只记得他有一双很温暖的手…… 张倩撑着身子坐起来,用力摇了摇昏沉沉的头。窗外的天空布满了乌云,似乎就要下雨了。 奇谈之十六 周影的一天 虽然火儿和刘地吃饭的时候一直在打闹,把家里弄得一团糟,最后连瑰儿也忍不住加入了战团,可是周影还是在火焰、利爪、热油和破碎的家具之间气定神闲地吃完了他的晚饭。七点钟一到,他准时站起来向门口走去,照例问了一句:“火儿,你来不来?” “不去不去,我讨厌那个人类。”火儿正一口向刘地啄下,含糊不清地说。刘地也不示弱,举起电视机扔过去。瑰儿大叫着:“我新买的电视!”抓起锅向刘地拍去。 “那我自己去了。”周影不紧不慢地开门走了出去,不等门关上,一只茶杯就撞到了门上,摔得粉碎。 “周先生,出去工作啊。”路过五楼,正带着林睿出门的林青萍向他友善的招呼。林睿也乖巧地叫了一声:“周叔叔好。” 周影支吾着,尽力摆出一副与邻里打招呼的人类的样子,谁知道林睿跟着又问了一句:“周叔叔你是不是又和老婆打架了?我们在楼下都听见了呢。” 见周影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林青萍忙责备林睿:“小睿,不许乱说。” “对了,楼下王奶奶说周叔叔和阿姨是没结婚就住在一起的,所以不应该说是和老婆打架。对不对,妈妈?”林睿又“天真无邪”地加上一句。 “小睿……”林青萍无法圆场,只好拉着儿子匆匆走了。林睿得意洋洋地带着那副狐狸笑容回头冲周影挤挤眼睛。 林睿明明年纪比瑰儿大,却叫瑰儿阿姨……周影困惑地摇摇头,觉得如果这件事如果让瑰儿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场风波,自己还是不要说的好。看来家里例行的战斗已经影响到了楼下的人类,这可不太好,下次叫火儿他们打架之前先施一个消音的法术吧。周影盘算着,快步走下了楼。 按照约定的时间,周影七点一刻来到了孙剑家楼下,不过孙剑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准时出现。五分钟后,孙剑来了一个电话:“周影,我今天不能去了,你自己忙去吧。记住,别让可疑的人上车,昨天又有一辆出租车出事了!我队上有任务,明天再给你电话。”孙剑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急躁,说完便挂了电话。 周影看看手中的手机,因为人类都有,所以他也弄了一个。看来对于不会法术的人类来说,它还是挺有用的。 这阵子立新市抢劫出租车的犯罪忽然又猖狂起来,孙剑和他的同事们自然也就忙碌了起来。孙剑每晚都在周影的出租车上守株待兔,已经坚持好几天了。 今天孙剑不来,周影自然不必再跑到那些偏僻的街道去,所以他按照老习惯开向了闹市区。 繁华的闹市中灯光流转,人流彻夜不息,连医院也总是忙碌到深夜。 等客人下了车,周影想起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南羽了,便停好车走到大门前,却见南羽已经站在台阶上看着他了。 “怎么几天都不见人影?”南羽和周影并肩走着,说道。 “找我有事?” “提醒你一句,明天就是十一月十号了。”看周影面无表情,南羽估计他也想不起来,就又加上一句,“是瑰儿的生日。” “哦。”周影依旧没什么反应。 “你该送点儿什么吧?我和火儿、林睿还有刘地他们多少都准备了点儿心意,难道你反而忘了?”南羽双手插在口袋里,“人类过生日,可是都会互送礼物的。” “人类都送啊。”周影大悟,他从没送过别人什么礼物,想了半天问道,“你们送什么?” 南羽嫣然一笑:“这我可不能说,你自己去想吧。我还有病人,先回去了。”她对周影点点头走了回去,走几步回头看见周影还在原地思考,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周影一晚上都在想买礼物的事,直到后半夜才下定决心跑到商场里买了样东西。一出商场,他就看见有人远远招手叫车,谁知不等他把车开到跟前,那几个人转身就跑。 周影开车跟了上去,奇怪地问那三个“人”:“刚才是你们叫车吧?” 那三个“人”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其中一个颤巍巍地取出钱包递进车窗,带着哭腔央求道:“周大爷,是我们瞎了眼,我们不坐了。” “人类的出租车不坐不收钱。”周影好心地提醒他们。 “是,是!那……我们坐就是了。”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硬着头皮坐进了车里。他们虽然害怕坐进这辆死亡的士,可是更怕招车不坐被周影误会成他们在故意戏弄他,那样下场可能会更惨。 “请问去哪里?”周影按下计价器。 “路,路口……”他们看见火儿不在车里,略微松了口气。 “路口?”从街中段走到路口用不了两分钟,他们也要打辆车,还真是有钱啊。不过顾客就是上帝(不过上帝是谁周影一直没弄明白),周影按客人的话把车停下来,那几个“人”扔下钱包就跳下了车。 周影道:“只要五元。” “不用找了!”那几个“人”跑得更快了。 打五元的车给五百元小费,真是有钱的妖怪啊!周影感叹着,忽然记起火儿让自己给他带零食回去。不过算了,人家都付过车钱了。周影把钱包塞进口袋,琢磨着如果自己找不到合适的零食,呆会儿就去鹿九那儿买头猪给火儿带回去。 凌晨三点左右孙剑又打来电话,郑重地告诫周影:“你开夜车小心点!这个城市有太多的危险了!城市大了,什么人都有。你听我的没错!” 周影放下电话,看刘地拖着刚抓到的猎物下车找地方享用去了,心想孙剑说的真是一点儿也没错,这城市里的危险真多。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找刘地分一半猎物给火儿带回去,一个人径直拉开车门坐在了他身边,问道:“走不走?” “请问去哪里?”周影问道。 那个人说了一个地址,周影知道那是城市另一边一个偏僻的居民区,因为拆迁,现在那里的住户已经很少了。他按下计价器发动了车子,想起孙剑的那套理论,他仔细看了看这个客人,发现他是个白净斯文的中年男子,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起文质彬彬的,不像个会抢劫的人。不过人类这种生物不是从外表就能看明白的。刘地看人一向八九不离十,周影却没有他这种本事。 那个人见周影在看他,打个哈哈道:“师傅不愿意去那么偏僻的地方吧?听说最近抢车的事挺多,小心点儿也对。你把我放在××街口上就行,我自己走过去好了。” “不要紧。”周影对人类劫匪没什么防范意识。 “干哪行也不容易啊,那些劫匪也真是缺德,那么多富商高官不去抢,专门对付出租车,也不想想你们辛辛苦苦挣几个钱容易吗?”那个客人似乎不愿意让车厢沉默着,一边感叹一边掏出烟来点上,又递给周影一支。周影摇摇头拒绝了。 “师傅干这一行几年了?” “两年。”周影回答道。碰上这个问题,他都是这么回答的。 “不容易吧?” “还行。” 那个客人是个健谈的人,和周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周影随口答话,其实一共也没说几个字,只是对方自己在唠叨而已。 越接近城市的边缘,两侧的高楼大厦便越少,灯光疏落,人也稀少起来。在一条没有路灯的街边,客人忽然叫周影停下了车,不好意思地表示自己要去路边方便一下。 周影把车停在一个停工了的工地边上。 那人匆匆忙忙地下了车,跑进了路边的阴影里,不一会儿他用手帕擦着手回来了,还抱歉地道:“多喝了点儿酒,真不好意思。”他拉开车门坐进来时,忽然猛地把手帕捂在了周影脸上。 一股奇怪的味道从手帕上传来,周影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一时间愣住了。 那个人见周影不动了,立刻取出一条绳子,用极为熟练的手法把周影捆了起来,然后把他拖进了后备厢。直到后备厢关上,车子发动起来,周影才明白过来:自己被抢劫了。 想想以前从来没被抢劫过,现在可以增加一样做人的经验,周影便安静地在后备厢里呆了下来。他暗自庆幸着今天火儿没跟来,不然自己就不能完整地体验被抢劫的过程了,而且这样一来,火儿的零食也有了着落,真是一举两得。 这时,周影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是孙剑打来的,心想被抢劫的过程中接电话似乎不符合人类的行为,就给孙剑回了个信息,告诉他过会儿再给他回电话,心里又称赞了一番人类的发明的确好用。 车开了很久才停下来,周影算算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六点钟要回家吃早饭,迟到瑰儿会生气,七点还要陪瑰儿去鲜花市场进货,七点半要交车给朱兵,周影算计着一早上的行程,不知道抢劫还要持续多久,会不会耽误事,又担心自己买的礼物还放在车里,会不会被那个人吃了? 后备厢打开了,满天星光透了进来,周影似乎好久没有看过这样的星空了,眨了眨眼。 “你竟然醒了。”那个人有点儿意外,但还是把捆得像粽子一样的周影拖出了后备厢,扔在草地上。 周影静静地看着他。 “胆子大还是吓傻了?”那个人亲切地抚摸了一下周影的脸,“不用担心,我不抢你的车,也不要你的钱,咱们聊聊天怎么样?”他柔声对周影说,目光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茫。 “你不打算抢劫?”周影平静的语气中有一丝失望。 “不是,我干吗要干那么下流恶劣的事!”那人有些愤慨地高声道,又压低声音吃吃地笑起来,趴在周影耳边小声说,“我啊,只是饿了。”他口中吐出的气弄得周影的耳朵很不舒服,便侧侧头看着他。 “你平时喜欢吃什么?”他面对着周影坐下,笑眯眯地问。 “没有特别喜欢的。”周影从来不挑食。 “喜欢肉吗?”那人凑近一些。 “我吃素。” “吃素!哈哈哈哈!”那个人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大笑起来,“你为什么要吃素?人是吃肉的,什么肉都吃,一代一代都是靠吃肉活着,吃肉长大!” “电视上说现在提倡吃素。”周影一向为自己的饮食习惯符合人类的潮流而自豪。 “谁说的!人是吃肉的!你爱吃什么肉?”那人把鼻子贴在周影鼻子上问。 “我吃素。”看来这个人记忆力有问题,自己说了没三分钟他又问一遍,周影只好耐心地又回答了一次。 “你说人肉好不好吃?”那个人伸出舌头舔舔周影的脸,灿烂地笑着问。 “人肉……中等吧。”周影综合火儿、刘地、林睿和瑰儿平时的评论,中肯地回答。 “吃过人肉吗?”那个人从口袋中取出了一把刀,在星光下闪着寒光。 周影家的餐桌上虽然隔三差五有人肉出现,周影却真的没吃过,只好摇了摇头。很可惜,这个人找错了对象,他应该和刘地去讨论这个问题,刘地吃的人比较多。 “我——吃——过——很好吃!我很喜欢!”那个人用刀拍着周影的脸,带着迷恋的神情说道。 “吃同类不太好。”周影评价道。虽然有些妖怪会吃自己的同类,但这些妖怪都会被其他妖怪被视为没开化的野蛮妖族。人类一向自诩很高,吃同类不太符合他们的地位。 “那味道……香滑的血、美味的肝……小孩子嫩、女人香,男人吗……筋道……”他一边用刀在周影的脸上蹭着一边评论道。 “你肯定不是妖怪。”周影本来怀疑这是个伪装得比较好的妖怪,但现在看着不像。 “你以为只有妖怪才吃人吗?不,你错了,人才吃人。世界上没有妖怪,只有人,人就是妖怪。人什么都吃,也吃人,弱肉强食……”他指指周影,又指指自己。 “弱肉强食,这我知道,刘地和火儿都喜欢这个法则。”周影觉得妖怪比人类更明白这个法则。 “你知道所以才不怕是吧?你知道自己该被我吃……可是你为什么不叫啊,惨叫着的人才好吃!给我叫啊!”说着他一刀向周影肩上刺了下去。 周影淡淡地说道:“说真的,我觉得食物大喊大叫的不太好。” 那个人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刀像刺在棉团上一样,陷入了周影的肩头。周影站了起来,身体扭曲了几下就摆脱了绳子,看了看表自言自语道:“快五点了,得赶快往回走了。” “你,你……”那个人后退了几步,十分吃惊的样子。 “我是妖怪。”周影向他解释,“我不吃人,可家里的孩子吃,我答应要带零食给他的。” “妖怪!妖怪!”那个人似乎恢复了理智,大声惊叫起来。 “你既然很喜欢吃人,就应该不介意被吃才对,妖怪们都明白这个道理。”很少遇见能接受这个理论的人类,周影觉得这个人比较特殊。 “救命……救命……”那个人大叫着跑起来。只是他把车停在了极为偏僻的郊外,再大的喊声也很难被听见。 “食物大叫大闹的不好。”周影静静地对他说。 周影买完早点,送瑰儿进货,和朱兵交班,哄火儿睡觉……完成了这一切后,才坐在阳光下修炼,这时手机上闪起了孙剑的电话号码,他才想起自己答应过给孙剑回电话的,这时已经是上午九点钟了。 “你睡了没有?”孙剑无精打采的声音传过来。 “没,我忘了给你回电话。”周影马上认错。 “忘了就忘了吧,那会儿我也没空接。出来吃早饭吧,我有事告诉你。” “早饭?现在已经九点了。” “大哥,我刚下班!几点下班几点吃饭,天经地义!来胖胖粥店,我请。”孙剑打着哈欠挂上了电话。 周影抓抓头,不知道一天吃两次早饭合不合适。 当周影赶到指定地点时,孙剑已经点了东西稀里呼噜地吃起来,嘴里含着一口饭招呼着他:“坐,吃什么自己要。” “我吃过了。” “对啊,某人和女朋友同居,有人做饭、洗衣服,真幸福啊。嘿嘿嘿……”孙剑眉开眼笑地瞄着周影。 “瑰儿住对门。不住一个房子就不叫同居。”周影认为应该这么解释。 “对门,嘿嘿嘿,租两套房子多浪费,把那套退了吧。这社会多开放啊,不用管别人怎么看。我羡慕你还来不及呢!”孙剑才不相信那一套。 “你找我什么事?” “差点儿忘了正事。”孙剑点点头,四下看看,见周围没人,几个服务员也站得很远,这才说道,“昨天晚上,一个全国通缉的变态杀人狂已经到了本市。” “杀人狂?”周影老在电视里听见这个词。 “我从没见过那么变态的凶手……”回忆起昨天看的案卷,孙剑一阵反胃,扔下了筷子,小声对周影说,“他吃人肉。” “哦。”周影面无表情地答应了一声,看来吃人的人还真不少呢,自己家厨房里也有一个。 “他先用麻醉剂把受害人弄昏,然后弄到没人的地方杀死,然后生吃……别提多恶心了。”孙剑又是一阵反胃。 周影点着头道:“生吃东西对身体不好。” “周影!你是不是没神经啊,我在说变态杀人狂吃人的事!”孙剑最受不了周影那副处变不惊、千年不变的面孔了。 周影忙掩饰:“那是你们警察的事,和我们老百姓距离挺远的,我当在听故事。” “立新市人口是不少,可是我老担心你那种态度,一点儿警戒心都没有,不管什么人都让他上车,半夜三更的,不管去多偏僻的地方你都拉,这多危险啊!万一上车的是劫匪,是杀人狂……”孙剑苦口婆心地对周影进行着安全教育。 “我会小心的。”周影安慰他。 “我跟你说,那个变态杀人狂三十多岁,中等身材,长相文静,皮肤白皙,一般戴着眼镜……最近见这样的人别拉。不过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抓住他的,决不能让他在我们立新市做下案子!”孙剑信誓旦旦地说。 周影喃喃地重复:“中年、白皙、戴眼镜……” “对,记熟了!小心点儿。”孙剑对他的态度表示赞许,“我一定会抓住他的!”孙剑咬紧了牙。 周影小心翼翼地问:“孙剑,你很想抓他?” “不抓住这样的恶魔,我还算什么警察!不把他绳之以法,我誓不为人!”孙剑越说越激动,用手砸着桌子。 “糟了,也不知道下锅了没有……”周影知道瑰儿有时候会把肉炒好了备用,喃喃自语着。孙剑打着哈欠回去执行公务了,周影则飞奔回家去看自己的厨房。 中午刚到,刘地就溜达着进了屋子,仰躺在沙发上,问道:“饭好了没有?” “我还没做。”周影看看时间,也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了,便站了起来。 “怎么是你做饭,瑰儿不回来吗?”刘地躺着呻吟起来。 “瑰儿去店里了,午饭不回来吃。”周影洗洗手,准备去做他最拿手的炖肉、炖菜。 “那我走了,我宁愿去饭店吃。”刘地向门口晃去。 “站住!”一声暴喝传来,火儿箭一般从厨房冲了出来,跳上周影的肩头冲着刘地大叫,“那个人哪儿去了?一定是你偷走了!” “谁稀罕,我昨天晚上刚吃过。” “影刚帮我抓回来的,还新鲜着呢。一定是你偷走了,快还给我!”火儿大叫大嚷,不依不饶。 “火儿,那个人是我拿走了。”周影忙安慰他,“我给了孙剑。” “什么!你明明已经给我了,却又把他送给别人?你这等于是偷我的东西送人!你是怎么给我树立榜样的?你这样会在我的成长中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火儿最近学会的时髦词汇越来越多了,反正他知道周影有一半听不懂,先一股脑说出来把周影弄晕了再说。 刘地耸耸肩:“你要真以周影为榜样,那天下可就太平了。” “刘地,你对我的优秀品质有什么意见吗?”火儿眯起眼问。 “没有,一点儿意见也没有。因为你根本没有可以称得上‘优秀’的品质。”刘地马上笑嘻嘻地回答。 “死地狼!”火儿扇着翅膀,准备把愤怒发泄在刘地身上。 “对长辈没大没小,这是什么品质啊?我是周影的朋友,论理你得叫我叔叔吧?”刘地还在火上浇油。 “你死了我就不用叫了!” “哼哼,你没听过祸害活千年吗。我这样的大祸害,再活一千年都没问题。” 眼见刘地和火儿又要开始饭前战斗,周影忙出来阻止,他刚买回来的电视还没开箱呢,再摔了有些可惜。“对了,南羽说今天瑰儿生日,你们知不知道?”他及时地转移了他们俩的注意力。 刘地十分失望地道:“南羽告诉你了啊。真没意思,本来想看看你忘记了瑰儿的生日,她会是什么表情。” “你心肠真坏!”火儿踢了他一脚,“影,我本想提醒你的,可是后来忘掉了,不过我给瑰儿准备了礼物──我要买齐所有的材料,开盛大的宴会来庆祝,还要摆上鲜花!” “就是说瑰儿要为自己的生日宴会做饭,还要用自己店里的花来装饰。她也太可怜了吧?”刘地做深表同情状。 “你是说瑰儿过生日让影帮她做饭,她就不可怜吗?”火儿反问。 刘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此刻,厨房里,周影正把大块的肉和大片的白菜叶子扔进清水里,然后放在火上煮。周影记起了瑰儿的嘱咐——做饭要加调味品,便又打开那些瓶子、罐子,把糖、醋、胡椒粉之类的随便倒了些在锅里。 “火儿,刘地,吃饭了。” “我走了,我找地方吃饭去。”刘地捂着嘴穿墙而去。 “走了正好,乐得我自己吃。”火儿坐在锅上,挑着肉块吃。影做的饭味道虽然比不上瑰儿做的,可没有那么多怪规矩:什么吃饭前要洗手啊,不许上锅子啊,吃完不许在窗帘上擦嘴啊……所以火儿吃得还是很开心的。 “影,别忘了吃完饭去买菜,准备给瑰儿过生日。”他边吃边吩咐周影。 一直到下午三点多,周影才把几大包东西全搬进屋里。火儿清点了一下,足够五、六十道菜的原料了,这才放周影去修炼。周影刚刚坐回阳光下,手机又响了起来。 “周影,是我。那个变态杀人狂抓住了,晚上咱们继续去抓劫车的,老地方,不见不散。”孙剑疲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 “哦。”周影算算,请林睿的鬼使顶着那具尸体在街上跑了也有好几个钟头了,孙剑总算抓住他了。 “不过抓了个死的。”孙剑多少有点儿遗憾,“他拒捕,我一个同事开了一枪,他吓得从天桥上摔下去了,被好几辆车碾压过去……呃……不说了,再说晚饭也吃不下了。我先回去补个觉,晚上见。” 火儿一直伸着脖子听,眨眨眼回过了味儿:“那个人是我的,我一口还没吃呢!死警察!还给我!”他抢过电话就叫,幸亏孙剑那边已经挂上了电话。 “影,你说吧,怎么赔偿我!”火儿在周影头上跳来跳去。他也不是特别喜欢吃人,就是看不得自己的食物给了别人。周影把火儿从头上拿下来,他马上又跳上去,反正它知道周影最后非让步不可。果然,反复了十几次后,周影说:“我今天晚上再给你抓一个。” “说定了,我晚上跟你一起去,看着你点儿。呵呼……下午觉都耽误了,现在开始睡。”火儿达到了目的,便收起翅膀,蜷在周影膝盖上呼呼大睡起来。 周影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偏向西方的太阳,再次开始了修炼。 “为了瑰儿的生日,干杯!” 大家一起举杯庆祝,瑰儿兴奋得脸颊红红的,在大家轮番劝酒下大口喝着香槟。她在立新市的妖怪中的人缘特别好,一听说她的生日,大家送来了一大堆千奇百怪的礼物,要不是大多数妖怪害怕火儿和刘地不敢来参加她的生日宴会,周影家的小房子还真装不下。 现在宴会上只有周影、刘地、南羽、火儿、林睿和瑰儿请来的猫妖黑冰,这么寥寥几个人面对瑰儿做的一大桌子菜,大概要拼尽全力吃才能看出成效。 “咦,这串项琏很漂亮,终于看见适合女孩子的礼物了,这是谁送的?”刘地一点儿也不客气地乱翻着瑰儿收到的礼物,手里拎着一条贝壳串的项琏问道。 “是我,刘前辈。”黑冰恭敬地回答。它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上,用爪子捧着酒杯喝饮料,比起又抢又闹的刘地和火儿显得极有教养,“我请九师兄代我买的。” “唉,一大群妖怪还不如一只猫懂得送礼。”刘地感叹着,“瑰儿,我送你一样好东西。”他从背后取出一个盒子,打开包装,“最新潮的性感内衣,你可以穿给周影看。” 瑰儿立刻涨红了脸,把一大块豆腐塞进了刘地嘴里,十分不好意思地偷眼看看南羽。 南羽笑着站起来:“我绣了几条丝巾,瑰儿出门时可以戴戴。”南羽的刺绣手艺极为精湛,瑰儿欢天喜地地接了过去。 “我的。”林睿一边吃一边递了一张游戏光盘过来。 不等瑰儿开口,火儿先叫起来:“你买到了,让我先玩。瑰儿,你转送给我吧。” 瑰儿嘟起嘴:“他本来就是给你的。” “是吗,那我拿走了。”火儿一把将光盘夺了过去。 “反正我送过东西了。”林睿满嘴食物,含含糊糊地说着。 “唉……”瑰儿用手推了推那一大堆礼物。说是生日礼物,其中有的也确实价值不菲,可是除了南羽的丝巾和黑冰的项琏,没几件可以派上用场的,“这是什么?”瑰儿从礼物堆里挖出一个盒子,看着上面的字念道,“脑黄金。不会吧……谁送的这种东西,我有那么老吗?真是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脑黄金,谁送的?” “哈哈哈哈……瑰儿,你也需要防止衰老吗?” 大家立刻笑成了一团。 “是我放在那里的。”周影不明白大家在笑什么。 屋里的笑声瞬间停止,接着暴发出更大的笑声。 刘地把那盒脑黄金举到周影面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买的……哈哈哈……不愧是周影,哈哈哈……” “我看见广告上人类都在买。”周影还是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 “看来人类的广告真是做给你这种人看的,只要大张旗鼓地宣传大家都买×××,你就一定会跟着去买的。”刘地拍着周影的肩说。 周影觉得这是夸奖——这不就说明自己更像人类了吗。 瑰儿看看周影,一把从刘地手里把盒子抢回去:“还给我,是周影送给我的。” “你拿去有什么用啊?” “我吃。” “那是给老头儿老太太吃的。” “等我成了老太婆时再吃。” “那时早就臭了。” “不用你管!”瑰儿抱着盒子珍而重之地放在柜子里,然后眯起眼睛笑着对周影说,“谢谢,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那就好。南羽不肯告诉我给你买什么才好,我想了半个晚上,本来还以为送菜刀更好。” “咕咚”。刘地张着手,仰天倒在了地上。 瑰儿的生日宴会进行了一半,火儿和林睿就开始与刘地为了最后一块炸肉进行例行的战斗。由于有南羽和黑冰在场,瑰儿开始还表现出“有教养的家庭主妇”的形象,温和地阻止他们,但是当战火蔓延到她收到的礼物之后,她再也忍不住了,卷起袖子,抓起锅子向刘地他们砸下去。 南羽和黑冰聪明地躲进了卧室,周影却依旧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吃他那一份饭菜。不论是面对火儿的烈焰、刘地的爪子还是满天飞的杯子、盘子,他都稳如磐石,眼都不眨一下。 “周前辈果然道行高深,泰山崩于前而不惊啊。”黑冰无限崇拜地赞叹着。 周影吃完了饭,从燃烧着的沙上起来,看看时间已经到了,就问火儿:“火儿,我要出去了,你去不去?” “不去,等我赢了再说!” “哦,南羽、黑冰,我顺路送你们回去?” “好。” “多谢周前辈。” 南羽和黑冰小心地绕过战场,向门口移动。 瑰儿看到周影和南羽并肩走向门口,咬了咬嘴唇,不过她马上就转过身,举起一个盘子丢向刘地。 七点三十分,红色出租车停在了孙剑家楼下。 “你迟到了。”孙剑站在路边,对着周影伸出手表。 “我去送了一个朋友。” “男的女的?” “一个女的,一只猫。” “重色轻友!” 车驶入了闹市,路边两名男子伸手拦车。 “开过去,说不定是劫匪。”孙剑的话中带着兴奋。 等客人上了车,周影把车开向市郊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万家灯火。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现在越来越习惯这样平静的人类生活了。 “别动!我们可有枪!把钱拿出来!”身后的客人忽然厉声说道。 周影平静地回头看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