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萨斯:巫妖王的崛起》 第一章 凄厉的北风像痛苦的孩童般哭喊着。铲齿麋们聚成一团来取暖——它们粗厚的毛皮能抵御最严酷的风暴。它们围成一圈,包住中间瑟缩鸣叫着的幼犊。长有巨型角冠的头部垂向覆满冰雪的地面,紧闭着眼皮抵御着呼嚎的风雪。尽管口鼻都已被自己呼出的气息所冰封,但它们依然坚持着矗立在原地。 狼和狗熊蜷缩在各自的洞穴里,等待着暴风雪的离去,前者和群族们安心呆在一块,后者则孤零零地听天由命。无论它们多么饥饿,除非哀恸的狂风停止了它的悲鸣,刺眼的风雪厌倦了它的咆哮,否则什么都无法让这些动物们出门觅食。 这股从海洋席卷而来的寒风也袭击了卡玛瓜村,撕扯着村中巨型海兽骨架上蒙着的兽皮。在此居住了无数年的海象人们知道,等这阵风暴过去,他们又得去出门去修理损坏的渔网和陷阱。就连他们坚实的住所也常会在这种风暴中受损。他们正聚集在一间挖进地下三尺的集会屋里,点起熏人的油灯,一边加固篷帆以抵御风暴。 长者阿忒克像贤哲一样沉默着。在过去七年里,他已经多次见识过这种风暴。 他已经活了非常之久了——他那口牙的长度和泛黄度、以及他褐色皮肤上的那身皱纹确确实实地证明了这一点。可这种风暴绝非寻常的风暴,甚至不是自然的风暴。他瞟了眼周围的年轻人,身子不由地颤抖了一下,并不是由于寒冷,也不是周围人,而是恐惧。 “他在做梦了,”一名孩子低声说,他翘起胡子,眼神放光。“安静!”阿忒克发作了,一时没控制好自己的语气。那孩子显然被震住了,缄口不语。周围做响的仅只剩下风雪的呜咽和哀鸣。 一曲吟唱,像炊烟一样从嘈杂的寒风中响起,含混无词却饱含意义,它混入了许多声音。鼓声、击打声以及骨头和骨头的撞击声,汇成一股热烈的暗流,融入这无言的吟唱里。狂风最可怕的那部分破坏已经被牦牛人村中的杆柱、兽皮和木屋所抵挡,他们的屋子十分坚固,有着弯曲的顶篷覆盖,挑战着这片大陆的严酷。 在这深沉的仪式古音之上,狂风的咆哮声依然清晰可闻。舞者中一名叫卡米库的萨满不慎踏错一步,蹄子笨拙地撞上了地面,但他立刻回身继续舞蹈。集中。关键就是集中。这就是萨满驱役元素,令它们服从自己的唯一要点;这也是他的人民在这片残忍而又无情的大陆上生存的方式。 汗水沾湿了他的毛皮,使其显得更加黯淡。他那棕色的牛眼因专注而紧闭着。 现在他的双蹄又找回了节律。他扬了扬自己脑袋,头部的短角刺向了天空,尾巴抽搐着。他的身边是其余的舞者,他们的身体同样火热,尽管雪花和狂风从屋顶的发烟孔中渗透进来,屋内的火堆依然执着地燃烧着,带给整个木屋温暖和舒适。 他们都知道外面在发生些什么。但他们无法像控制普通的暴风雪一样控制外面这股风暴。对,他们做不到,因为这是他的杰作。但他们可以用舞蹈、庆祝和嘲笑来藐视这场袭击。他们是牦牛人;他们会撑过去的。 外面银白色的世界狂躁不安,但这大厅里的空气却温暖而又寂静。墙上齐人高的壁炉塞满了厚重的木料,它们燃烧后发出的噼叭声成了这里唯一的声响。在装饰华丽,雕刻着多种珍奇生物图案的壁炉上方则固定着一对巨大的铲齿麋角冠。数根粗厚的柱子支撑着这个能容纳数十人的宴会厅,桔色调的火焰将屋中的阴影驱赶至角落。墙上的龙头雕刻充当着灯台,衔着明亮的火炬。大厅冰冷的石质地板上因为铺着厚厚的北极熊、铲齿麋和其他生物的毛皮而变得柔软、温暖。 一张厚重而精雕细琢长桌占据了厅内的大部分空间。它足够招待三四十人,可现在桌边却只有三个身影:一个男人、一个兽人、一个小孩。 当然,一切皆为虚幻。坐在长桌的主位的男人非常清楚这一点,他的座位比其他两人稍高一点,是用猛犸雕成的,但还算不上王座。他很清楚自己正在做梦;他一直在做梦,做了很久很久了。 这大厅、这铲齿兽战利品、这火、这桌子——这兽人和孩子——都只是自己梦境的一部分。 他左手边的兽人有些老迈,但仍十分强大。他的下颚十分宽大,火炬的桔色火焰扑曳着照出他脸上所描的恐怖图案——一个骷髅。他曾是个萨满,支配着极其强大的力量。即便是现在,即便他只是男人脑海当中的虚构人物,他依然充满威慑力。 而那孩子则不同。曾经,他也是个英俊的少年,有着一双海绿色的大眼睛,鲜明的五官,还有一头金色的头发。仅仅是曾经。 那孩子异常虚弱。 他是如此的瘦弱憔悴,体内的骨头似乎随时都可能穿破皮肤。曾经亮丽的双眼黯淡无光,眼窝深陷,一层薄膜覆盖在上面。他的皮肤上暴着多处脓疮,流出绿色的汁液。他的胸口急促地张弛,似乎连呼吸都觉得困难。男人觉得他似乎都能看见那颗负荷过度早该停止的心脏,仍在执拗地继续跳动。 “他怎么还在这里?”兽人指着男孩的方向说。 “呆不久的。”男人说。 像要验证这句话似的,男孩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血沫和鼻涕四散飞溅在他面前的桌上,他用曾经华丽的破烂袖子擦干了自己苍白的嘴唇,然后努力吸了口气,用无法连贯的短促声音说起了话,这一举动进一步透支着他的生命。 “你还没、没有赢得他。我会、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你的愚蠢简直跟你的顽固一个等级,”兽人吼道,“很久以前我就已经赢了这场争夺!” 男人听着两人的争论,抓紧了他座椅的扶手。过去几年里,梦境一直重复,而他发觉现在自己对此生出的厌倦远多过最初的乐趣感。“我已经烦了这种挣扎,这次我们就彻底了断吧。” 兽人不怀好意地斜了眼男孩,他的骷髅脸上露出了可怕的微笑。男孩再次咳嗽了起来,但在兽人的注视下却没有丝毫退缩。慢慢地,他不失骄傲地挺直了身子,浑浊的双眼轮流观察着兽人和男人。 “没错,”兽人道,“这毫无意义。很快,苏醒的时刻就要到了。醒来,再次迈向这个世界。”他转向男人,双眼散发出光芒,“照你选择的道路走下去。” 骷髅的图案似乎从他的脸上剥离了开来,像是有实体一样漂浮了起来,整个房间也因此产生了变化。之前还只是普通木头的灯台雕刻波动了起来,拥有了生命,随着它们的晃动,口中衔着的火炬摇晃着照出古怪跳跃的影子。屋外的狂风呼啸而来,撞开了房间的大门。 旋转的暴风雪包围了这三个身影。男人张开双臂,让刺骨的寒风围绕住他,像是一层冰雪的斗篷。兽人大笑了起来,漂浮在他脸上的骷髅也同时发出自己狂躁而响亮的笑声。 “让我来展示给你,你的命运只与我同在,而只有消灭他,你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力量!” 而那个脆弱而纤细的男孩,已被阵阵无情的寒风掀离了座位。他努力支起身子,颤抖着想要爬回自己的座位,他的呼吸细微而短促。他向男人投去了一个眼神——希望、恐惧,还有莫名的决心。 “希望,还没有结束。”他低声说道,不知为何,尽管在兽人和骷髅的狂笑声中,尽管在北风肆虐声中,男人听到了这句话。“稳住她的头。就这样,孩子!” 母马的白毛被汗染成了灰色,她转动眼睛嘶鸣起来。国王泰纳瑞斯·米奈希尔二世的独子、洛丹伦王国的未来的统治者阿尔萨斯·米奈希尔王子迅速抓住马嘴笼,嘴里轻声地抚慰着。 马儿猛拉着脑袋,几乎将九岁的男孩一同带起。“哇哦,明鬃。”阿尔萨斯说:“轻松点,姑娘,会没事的。什么也别担心。” 约拉姆·巴尼尔笑了起来,“要是有个马驹那么大的东西从你身子里出来,你还会这么想吗,孩子?” 他的儿子贾利姆正蹲在父亲和王子身边,这时候也笑了起来。阿尔萨斯也忍不住咯咯笑了,腿上被明鬃蠕动的嘴边滴下的温热口沫沾湿了一片。 “再加把劲,姑娘。”巴尼尔说,沿着母马的身子朝裹在一层发亮的膜衣中、正挣扎着来到这个世界的马驹走去。实际上,阿尔萨斯本不应该在这儿。但巴尼尔向以养马闻名,阿尔萨斯经常在没课的时候溜到巴尼尔农场来观赏他畜养的马匹,也来和他的好友贾利姆玩耍。这两小孩都清楚知道,一个养马人的儿子,就算他家的牲畜经常被王室买为坐骑,也不是一位王子的“合适”玩伴。 但他们对此都毫不在意,大人们也还没有对这份友谊喊停的意思。因此约拉姆过来叫孩子们去看“降生的奇迹”之时,阿尔萨斯正在这里和贾利姆玩耍,玩些修城堡、丢雪球,或是官兵抓强盗的游戏。 实际上,这“降生的奇迹”有点并不咋样,他没想到会是这么……黏糊糊的。 明鬃再次呼噜着喘息起来,她的腿绷得僵直,在一阵湿腻腻的声音中小马驹来到了这世间。 她沉重的脑袋落在阿尔萨斯的腿上,母马闭了一会眼睛,侧腹随着呼吸而起伏。男孩笑着拍了拍她汗湿的脖颈和手感粗糙的马鬃,朝贾利姆和他父亲那边看了过去。一年当中的这个时候,马厩里寒气逼人,马驹温暖潮湿的身躯上蒸汽腾腾。那对父子正用毛巾和干草拭擦着马驹身上未脱的膜衣,阿尔萨斯不由咧嘴而笑。 这灰色的马驹浑身湿漉漉的,它的长腿纠结在一起,在昏暗的灯光下眨着大眼睛四下张望。它棕褐色的大眼睛与阿尔萨斯的目光一对上就分不开了。你真美,阿尔萨斯心想,他的呼吸为之一滞,意识到这个约拉姆吹嘘“降生的奇迹”真是自然造化之功。 明鬃开始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阿尔萨斯也跳起身,往后靠住马厩的木墙,以免被这匹健马转身时撞到。明鬃哼了哼,开始用长长的舌头为她的孩子洗澡。 “呃,孩子,你的衣服有点脏诶。”约拉姆说。 阿尔萨斯低头看看自己,心中不由一沉,他浑身都是稻草和马的唾沫。阿尔萨斯耸耸肩,“也许回宫的路上我该跳进路边的雪堆打个滚。”他咧嘴笑了笑,然后稍微清醒了一点,说道:“别担心。我都九岁了,不再是个孩子了。我能去任何我——” 家鸡咯咯的惊叫声和一个男人隆隆作响的声音传来,阿尔萨斯的脸垂了下来。 他挺直瘦小的肩膀,紧张地想要拂去身上的稻草,最终却毫无作用,然后大步走出牲口棚。 “乌瑟尔爵士,”他尽可能用那种别忘了我是王子的语气说道:“这些人民对我很好。我请求您,别踩到他们的家禽了。” 也别踩到他们的金鱼草苗圃了,他心里想着,朝那些覆着积雪的土堆瞄了一眼。这些美丽繁茂的花卉用不了几月就会开放,它们是瓦娜·巴尼尔的骄傲和乐趣。 阿尔萨斯听见约拉姆和贾利姆也跟着走出了牲口棚,却没有回头去看,而是注视着马背上的骑士。他全身穿着——“铠甲!”阿尔萨斯倒抽了一口气,说,“我会派人回来牵你的马,阿尔萨斯王子。坚毅就算载上两个人也能跑得更快。”他俯身伸出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阿尔萨斯的手臂,毫不费力地挥臂把男孩拉到自己面前。这时瓦娜听到马蹄声冲出屋来,她一面在毛巾上擦着手,鼻尖上还沾着面粉,瞪大蓝色的眼睛担心地望向她的丈夫。乌瑟尔朝她礼貌地点点头。 “这事我们以后再说,太太。”乌瑟尔举起戴着锁甲的手一碰前额行了个礼,然后踢了踢他的马坚毅,而这匹同样浑身披甲的战马跳跃着奔跑起来。 乌瑟尔的手臂就如铁环一样搂住阿尔萨斯的上腹。男孩心里有些害怕,但他把这抛到一边,推了推乌瑟尔的手臂。“我知道怎么骑马,”他心中的急躁盖过了忧虑。“告诉我这是怎么了?”“一位南海镇的骑手刚刚来过,他给我们带来了坏消息。几天之前,数百艘满载着暴风城难民的小船在我们的海岸登陆了。”乌瑟尔说道,却没有移开手臂。阿尔萨斯也不再纠缠此事,伸长脖子专心听着。他瞪大了海绿色的眼睛,紧盯着乌瑟尔严肃的面孔。“暴风城沦陷了。”“什么?暴风城?谁?什么——”“我们很快都会弄清楚的。这些幸存者,包括瓦里安王子在内,由暴风城昔日的勇士安杜因·洛萨大人带队。他和瓦里安王子,还有其他人会在几天之后抵达王都。洛萨预先通知我们,说他带来了可怕的警讯——如果暴风城已经覆灭,那这是显而易见的。王上派我来找你回宫,在这当头你的职责可不是跟平民玩耍。”阿尔萨斯震惊地把头转回前方,双手抓住坚毅的马鬃。暴风城!他从没去过,但听过有关那里的传说。那是一个强盛的国度,有着高大的城墙和美丽的建筑。那些坚强的人们建造了这座城市来抵御暴风的侵袭,而它也由此得名。想想看,它竟然陷落了——谁……或者什么有足够的力量来夺取那样一座城市? “他们来了多少人?”他们正策马返回王都,马蹄如鼓,阿尔萨斯不得不略微提高声音。 “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人数不少。信使说那是所有的幸存者。”幸存于什么? “那瓦里安王子?”当然,他早就听说过瓦里安了,阿尔萨斯熟知所有邻国君王、王后、王子还有公主的名字。他突然瞪大了眼睛,乌瑟尔提到了瓦里安,却没说王子的父亲莱恩国王。 “很快就是瓦里安国王了,莱恩国王已经在暴风城殉国。”这个噩耗比听到数千人突然流离失所更让阿尔萨斯震惊。阿尔萨斯有个和美的家庭——他、姐姐卡莉娅、母亲莉安王后,当然还有泰纳瑞斯国王。他见过一些君主对待家人的方式,知道自己的家庭是个相亲相爱的特例。想想看,你失去了自己的都城、生活方式,甚至你的父亲——“可怜的瓦里安。”他说道,眼中盈起同情的泪水。 乌瑟尔拍拍他的肩膀。“是的。”他说道。“对那个孩子来说,真是个黑暗的日子。”阿尔萨斯突然打了个哆嗦,却不是因为这个明朗冬日的寒冷。这是一个美丽的1景白雪皑皑。然而阿尔萨斯突然感觉一切都阴沉了下来。 几天之后,阿尔萨斯站在城堡的护墙,把一杯蒸汽腾腾的热茶递给陪在身边的侍卫法理克。这样的拜访对阿尔萨斯来说就是家常便饭,小王子经常溜去找巴尼尔一家、城堡的洗碗女工、衣帽男仆、铁匠……实际上几乎包括王家庭园中的每一个人。对此泰纳瑞斯总是唉声叹气,但阿尔萨斯知道他从未因此惩罚过任何一个人,他有时简直在想父王是否默许他这么做。 法理克感激地笑了,真心实意地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脱下护手好让茶杯温暖他发冷的双手。大雪将临,天色灰白,但还算晴朗。阿尔萨斯靠在城垣上,下巴枕着交叠的双臂,远望着提瑞斯法绵延的白色群山,眺望着穿过银松森林直达南海镇的大道。安杜因·洛萨、法师卡德加和瓦里安王子将会顺着这条路前来。 “看到什么了吗?”“没有,殿下。”法理克一面回答,一面小口抿着热饮。“他们可能今天来,也可能是明天,要么后天。要是您希望看到的话,阁下,说不定有的等了。”阿尔萨斯朝他咧嘴一笑,开心地眯起眼睛。“总比上课好。”他说道。 “哪,阁下,这你肯定比我清楚。”法理克圆滑地回答道,很明显在抑制着回笑过去的冲动。 侍卫继续喝着茶,阿尔萨斯叹口气,朝那条看过十几次的大道继续望去。起初还挺令人激动的,可现在他开始觉得无聊起来。他想回去看看明鬃的小马驹怎么样了,开始盘算着溜出去几个小时不被发现的可能性。法理克说得对,洛萨和瓦里安可能还要几天才能——阿尔萨斯眼前一亮,他慢慢从手上抬起下巴,眯起眼睛。 “他们来了!”他喊着朝远方指去。 法理克立刻来到他身边,茶碗忘在了一旁。他点点头。 “好眼力,阿尔萨斯王子!马雯!”他高喊一声,另一名士兵迅速立正。“去告诉国王洛萨和瓦里安正在路上,他们一个小时之内就会赶到。”“是,队长。”年轻的士兵敬了个礼回答道。 “我来!我去跟父王说!”阿尔萨斯边说着,已经跑了起来。马雯犹豫着望向他的长官,但阿尔萨斯已经下定决心抢先一步。他冲下台阶,结果在冰上一脚踩滑,不得不跳过最后几步。阿尔萨斯冲过庭院,只在冲进王座厅之前猛地刹住脚步,差点忘了要让自己镇定下来。今天是泰纳瑞斯接见民众代表的日子,他会倾听代表的请愿并尽力协助他们。 阿尔萨斯披着一件红色的符文布斗篷,上面绣着美丽的花纹。他拉下兜帽,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嘴里吐出朦朦白雾,然后向前走去。大厅前的两名侍卫迅速敬礼,侧转身为他推开大门。阿尔萨斯则朝他们点了点头。 尽管王座厅穹顶高悬,是用大理石和其他石料砌成的巨大房间,它却比外面的庭院暖和的多。就算在这样的阴天,穹顶中央的八角窗也能提供足够的自然采光。火炬在墙壁的烛台上熊熊燃烧着,给房间里增添了洋洋暖意,也蒙了一层橘黄色的光辉。地板上饰刻着一系列错综复杂的环形图案,中间围着洛丹伦的徽记。不过现在,大厅中谦恭地等着依次向国王请愿的人们遮住了这一图案。 国王泰纳瑞斯二世就坐在陛台上镶珠嵌玉的王座中。他金色的头发在靠近额角的位置有些略略发灰,脸上略略有些纹路,但这更多的是微笑而非皱眉留下痕迹,所谓相由心生。他穿着一件剪裁考究的漂亮袍子,蓝色和紫色背景上绣着闪亮的金线,在火炬和王冠反光的照映下闪闪发光。泰纳瑞斯往前微微倾着身子,正全神贯注地听着眼前那人的陈述。他的蓝青色眼睛紧紧注视着他。那是一个小贵族,阿尔萨斯一时记不起他的名字。 阿尔萨斯知道自己将要通报谁的莅临,但他一时间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的父王。他和瓦里安一样是国王的儿子,王族贵胄。但瓦里安没有父亲,再没有了。想到看着空荡荡的王座,听着古老的加冕乐为自己奏响,阿尔萨斯感觉喉头一阵梗塞。 圣光在上,请让那日晚些来临吧。 也许是感觉到了儿子的注视,泰纳瑞斯朝门边瞟了一眼,眼中闪过一线笑意,然后他继续把注意力转回请愿者身上。 阿尔萨斯清了清嗓子,往前走了一步。“抱歉打扰您,父王,可他们来了。我看到他们了!他们用不着一个小时就能到达这里。”泰纳瑞斯的表情严肃了少许。他知道“他们”指的是谁,于是点了点头。“谢谢,儿子。”人们面面相觑,他们中大多数也都知道“他们”是谁,于是准备结束这次觐见。然而泰纳瑞斯抬起一只手。“不。天气良好道路通畅,他们该到时自会到达,用不着提前担心。在此之前,我们先继续吧。”他苦笑着说道:“我有一个预感,等他们来到之后,这种接见就得往后拖延了。在那之前就让我们尽量多处理点事吧。” 阿尔萨斯骄傲地看着他的父亲。这就是人们如此爱戴泰纳瑞斯的原因,也是为何国王对他儿子在平民当中的“冒险”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泰纳瑞斯相当重视他治下的人民,并将此灌输给他的儿子。 “要我骑马出去会见他们吗,父王?”泰纳瑞斯端详着他的儿子,而后摇摇金色的头颅。“不。我想你最好不要参加这次会面。”阿尔萨斯感觉自己受到打击了。不要参加?他都九岁了!一个重要的盟国罹受大难,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因此失去了父亲。他突然感到一阵愤怒。为何父王总要这么荫蔽着他?为何不许他参加重要的会见?要是与父王单独在一起,他一定会出言反击,但阿尔萨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不能在这些人面前和父王争辩,哪怕他一点也不理亏。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鞠躬退下。 一个小时之后,阿尔萨斯·米奈希尔安稳地坐在室内阳台上俯视着王座大厅。 他暗自一笑,要是有人探头进来查看,他现在的个头还能躲在座椅下面。可再过一两年可能就不行了,他有些不安地想。 但一两年的时间,父王一定会明白我值得上出席这样的事件。我也就用不着躲躲藏藏了。 这个想法令他欢喜。阿尔萨斯把斗篷裹成一卷当作枕头垫着。火盆、火炬,以及狭小空间中拥挤人群发出的热量温暖着这个房间。再加上人们催眠曲般的嗡嗡讨论声,令他几乎都要睡着了。 “陛下。”这个声音洪亮有力,一下子将阿尔萨斯惊醒过来。 “我是安杜因·洛萨,暴风城的骑士。”他们来了!安杜因·洛萨大人,暴风城昔日的勇士……阿尔萨斯从座椅下面钻了出来,他小心地站起身,躲在包厢的蓝色帷幕后面往外偷看。 洛萨看起来就是个完完全全的战士,阿尔萨斯这样想道。他高大、健硕,尽管身被重甲却动作轻快,显然对这重量习以为常。他髭须浓密,下巴上留着短须,头顶却几乎都是光溜溜的,为数不多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在他身边站着一个身穿紫袍的老人。 阿尔萨斯的目光落到了那个男孩身上,他一定就是瓦里安·乌瑞恩王子了。瓦里安个头高瘦,却有着宽阔的肩膀,来日一定会发育健壮起来。他只比阿尔萨斯大出几岁,看上去脸色苍白、精疲力尽,一副失魂落魄、孤苦惊惶的样子。 然而当有人向他问话时,瓦里安似乎恢复了少许精神,礼貌地作出回答。泰纳瑞斯是安抚他人情绪的老手,他迅速遣散众人,只留下几个朝臣和侍卫,然后从王座上站起身来引接来访者。 “请坐。”他一面说着,没有回到那荣耀的王座之上,而是随身在陛台最高一级的石阶坐下,慈父一般把瓦里安拉到自己身边。看到这一幕阿尔萨斯莞尔一笑。 年轻的洛丹伦王子躲在那里偷看着,人们的声音从下面传来,他们讲述的故事听起来几近幻想。然而当他看到这位暴风城的传奇勇士,以及那个壮丽国度未来国王苍白的面孔,阿尔萨斯毛骨悚然地意识到,这一切都绝非幻想。相反,它们都真实得要命,可怕得要命。 人们提到一种叫做“兽人”的生物不知怎的侵入了艾泽拉斯。块头巨大、浑身绿色、嘴露獠牙、残忍嗜血的怪物。它们组成了一个“部落”,就如势不可挡的潮水——“足以席卷整个大陆。”洛萨说道。正是这些可怕的怪物攻击了暴风城,使它的居民流离失所——或者为此丧命,阿尔萨斯想到。一些朝臣或者别的什么人并不相信洛萨的话,于是谈话变得激烈起来。洛萨开始上了脾气,但泰纳瑞斯出面化解了局势,也令这次会面到此结束。“我会召集邻国的君主。”他说。“我们谁也不可能置身事外。陛下,只要您有所需要,尽可以住入我的家中,接受洛丹伦王室的庇护。”阿尔萨斯笑了。瓦里安将会留在宫中,与他住在一起。而他很高兴能有这么一个出身高贵的玩伴。阿尔萨斯和大他两岁的卡莉娅相处很好,但是,唔,她毕竟是个女生。他也喜欢和贾利姆玩耍,但也知道他们能在一起的机会毕竟有限。但是瓦里安和阿尔萨斯一样都是王家贵胄,他们可以在一起练拳、骑马、探险——“你是要我们准备战争。”父王的声音无情地打断了他的思绪,阿尔萨斯的心情又变得阴郁起来。 “是的。”洛萨回答。“事关种族生死存亡之战。”阿尔萨斯艰难地咽了口气,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包厢。 正如阿尔萨斯所料,不久之后瓦里安王子就被带到了客房。泰纳瑞斯亲自陪着他,一只手温柔地拥着男孩的肩膀。看到儿子在客房里等着他们,泰纳瑞斯并未流露出丝毫惊讶。 “阿尔萨斯,这位是瓦里安·乌瑞恩王子,暴风城未来的国王。”阿尔萨斯朝这个与他身份相当的男孩鞠了一躬。“殿下,”他语气正式地说,“欢迎莅临洛丹伦王国。很遗憾我们未能在更愉快的情况下会面。”瓦里安优雅的回了一礼。“如我对泰纳瑞斯陛下所言,值此艰难时刻,感谢贵国的支持和友谊。”他的声音有些拘谨、紧张和疲惫。阿尔萨斯注视着他的斗篷、外套和短裤。这些用符文布和魔纹布缝制、绣着精美图案的衣物都脏得好像穿了半辈子之久。 瓦里安显然已经擦洗过脸,但他的额角和指甲里都还留有污迹。 “稍后我会派些仆人过来,送上食物、毛巾、热水和浴桶。你可以稍作休整振作精神,瓦里安王子。”泰纳瑞斯不厌其烦地继续称呼着男孩的头衔,阿尔萨斯明白国王如此强调的含义。在失去了所有一切仅以身免之后,瓦里安需要被告知,他仍然出身高贵、受人尊重。 瓦里安抿起嘴唇点了点头。 “谢谢您。”他说。 “阿尔萨斯,我就交给你来照顾他了。”泰纳瑞斯安抚地拍拍瓦里安的肩膀,然后关上房门离去了。 两个男孩对视着,阿尔萨斯脑中一片空白。令人不安的沉默持续了片刻,最后阿尔萨斯脱口说道:“你父王的事,我很难过。”瓦里安退了几步,转身朝俯瞰着洛丹米尔湖的巨窗走去。阴沉了整个早上的雪终于纷扬落下,寂静如毯覆盖大地。这太糟糕了——天晴的时候,从这里可以一直看到芬里斯要塞。“谢谢。”“我相信他一定光荣地战死沙场,让敌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被刺杀了。”瓦里安的声音生硬无情,阿尔萨斯猛转过身看着他。瓦里安现在正侧对着阿尔萨斯,他的身影映在冬日阴冷的光照之下,显出异样的冷漠。只有那双布满血丝和仇恨的棕色双眼露出几分生气。“一个得到信任的朋友设法同他私下会谈,然后她杀了他。一剑穿心。”阿尔萨斯凝视着他。光荣战死就已经够难过的了,而这——他突然冲动地伸手拉住另一位王子的手臂。“昨天我目睹了一匹马驹的降生。”他说。这话听起来真蠢,但此时阿尔萨斯最先能想到的就是这个,他的声音诚挚而真切。“等天气好些的时候,我带你去看他。他是最令人惊奇的东西了。”瓦里安转过头久久地看着阿尔萨斯,脸上飞快地变幻着表情——冒犯、怀疑、感激、向往,以及理解。突然,那双棕色的眼眸中涌起泪水,瓦里安把头转向一边。他双手交叉蜷缩着身子,肩膀不住地颤抖着。他极力想要抑制着抽泣,却忍不住哭出声来。那声音尖厉而充满痛苦,是为一位父亲、一个王国、一种生活方式的逝去而哀悼恸哭。或许直到此刻,瓦里安才终于能够尽情释放心中的悲切。阿尔萨斯拉住他的手臂,感觉手指就像是摸着僵硬的岩石。 “我恨冬天。”瓦里安哭着说道。看似毫无道理的短短几个字中流露出深深的伤痛,令阿尔萨斯为之气馁。他无法面对如此的悲痛,无力为瓦里安做些什么。 阿尔萨斯放下手,转身凝视着窗外。 大雪依旧。 第二章 阿尔萨斯极其郁闷。 原以为兽人入侵的消息传来之后,他就终于能正式开始训练了,或许还能和最好的新朋友瓦里安一起练习。可惜事与愿违。与部落的战争使得每个能挥动长剑的人,甚至连大铁匠都参军入伍,没人能带着阿尔萨斯训练。瓦里安同情他小伙伴的遭遇,一时尽力想要帮他。可最后他还是叹了口气,悲悯地看着阿尔萨斯。 “阿尔萨斯,我不想说的太刻薄,但是……”“但是我太菜了。”瓦里安做了个鬼脸。两个小家伙正穿戴着头盔和皮制护胸,用木剑在演武厅中练习格斗。瓦里安走到武器架边挂起木剑,边取头盔边说。“我只是有点惊讶,你明明既结实又敏捷。”阿尔萨斯闷头不语。他了解瓦里安,知道这位年纪稍大的王子正试图安慰他。 他沉着脸跟过去,挂好木剑然后脱下护具。 “在暴风城,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训练了。我像你现在这么大的时候,自己有一套专门量身定做的铠甲。”“别往伤口上撒盐啊。”阿尔萨斯抱怨道。 “对不起。”瓦里安朝他咧嘴一笑,阿尔萨斯只是勉强地笑了笑。尽管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悲恸和尴尬中度过的,阿尔萨斯发现瓦里安实际上是个坚强刚毅生性乐观的人。“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的父王没让你那么做。”阿尔萨斯知道为什么。“他是想保护我。”瓦里安挂起皮护胸,朝他泼来一盆冷水。“我父王也想要保护我。没用的。现实生活总是残酷的,不会什么都等你做好准备。”他看着阿尔萨斯。“我学过如何战斗,却没学过如何教人战斗。我可能会伤到你的。”阿尔萨斯脸红了,瓦里安都不觉得阿尔萨斯也可能伤到他。瓦里安似乎意识到他俩正在钻牛角尖,于是拍拍阿尔萨斯的肩膀。“我说,等战争结束的时候,就能找到合适的教练了。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找泰纳瑞斯国王。我相信你马上就能赶上我了。”最终战争真的结束了。联盟赢得了胜利。就连一度强大的部落大酋长奥格瑞姆·毁灭之锤也被生擒,戴上镣铐押往洛丹伦各地游街示众。最后,当他被带回王都的时候,给阿尔萨斯和瓦里安都留下了深刻的影响。图拉扬曾是安杜因·洛萨的副官,当毁灭之锤杀死高贵的洛萨爵士之后,图拉扬击败了他。现在,年轻的圣骑士决定仁慈地赦免这头野兽。而泰纳瑞斯更是个完完全全的大善人,他进一步下令禁止伤害这个家伙。人们尽可以对这头野兽发出嘲笑和嘘声。是的,看到这个长久以来令他们恐惧的兽人变成阶下之囚,成为轻鄙和嘲弄的对象,这让联盟军民士气大振。 但是,只要在泰纳瑞斯国王手中,奥格瑞姆·毁灭之锤就不允许受到伤害。 唯独那一次,阿尔萨斯看到瓦里安的脸因仇恨而扭曲,而他觉得这不能怪瓦里安。要是兽人谋杀了泰纳瑞斯和乌瑟尔,阿尔萨斯也会恨不得朝这绿色的丑八怪唾上几口的。“应该杀了他。”瓦里安咆哮着说,满眼怒火地从宫墙顶上看着毁灭之锤被押向王宫。“我希望最好由我来动手。”“他将被关进地下城。”阿尔萨斯说。深藏在王宫之下的古代王室墓穴、地牢、下水道和曲折的甬道不知为何有了这么个俗称,听起来仿佛这地方就是另一处生命的终点。这座黑暗、阴森、肮脏的地下城原本只为囚犯和死者准备,然而不知为什么总有些穷困潦倒的家伙能想办法溜进去。对无家可归的人来说,躲在这里总好过冻死在外面。而要是有人想搞点什么……不太合法的东西,就连阿尔萨斯也知道该去地下城里找。卫兵们有时会到下面去清扫一圈,但他们的努力总是无济于事。 “没有人能从地下城活着出来。”阿尔萨斯想要安慰他的朋友。“他会死在监狱里的。”“那太便宜他了。”瓦里安回答。“图拉扬早该趁机会杀了他。”想不到被瓦里安一语成谶。那个了不起的兽人首领只是假装在人们的轻鄙与憎恨之下一蹶不振,实际上他离垮掉还远着呢。阿尔萨斯从偷听到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卫兵们被毁灭之锤的萎靡不振所迷惑,因而对他放松了警惕。谁也不知道奥格瑞姆·毁灭之锤到底是如何越狱的,因为没有人能活着回来汇报——所有在场的守卫都被扭断了脖子。然而从牢门大开的囚室一直到臭气熏天的下水道出口,一连串卫兵、流浪汉和罪犯的尸体指明了他逃出地下城的路线。毁灭之锤倒是对他们一视同仁。 不久之后,毁灭之锤再次被捕,这回他被关进了战俘收容所。当他又一次越狱之后,整个联盟都紧张起来,准备迎接新的一轮进攻。然而接下来风平浪静。 也许毁灭之锤最终还是死掉了,要么他已经无心再战。 一转眼两年过去了,当第二次战争结束之时,联盟关闭了最初部落用以入侵艾泽拉斯的黑暗之门,然而现在它似乎将要重新开启了。或者已经开启了,阿尔萨斯对此不太确定,因为显然没人有闲工夫来告诉他任何事情。尽管他有朝一日将成为国王。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温暖和煦的好日子。 阿尔萨斯有点想带着他新得的爱马无敌出去玩。这匹马正是两年前那个严寒冬日里他亲眼看着降生的马驹。也许他迟些可以出去,但现在阿尔萨斯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演武大厅。上次就是在这里,他和瓦里安练习剑道时被对方贬低了,尽管瓦里安并不是故意的,但这同样令阿尔萨斯感到窘迫和刺痛。 两年了。 阿尔萨斯朝武器架走去,取下一把木制的训练用剑。这把九岁时用过的剑现在就像是孩童的玩具一般。他已经十一岁了,用家庭教师的话来说就是到“生长期”了。至少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她是这么讲的,那时她流着泪拥抱了阿尔萨斯,然后说他已经是“严格意义上的青年”,再也用不着家庭女教师了。他确实已经是真正的青年了,身高五尺八寸(约1。73米,译注),从家族遗传来看可能还会长得更高。他掂了掂手中木剑,然后左右挥了挥,突然咧嘴一笑。 他走向一套古老的铠甲,手里紧握着木剑。“嗬!”他大叫一声,把那假想成是一个恶心的绿皮怪物,多年来令他父王如哽在喉的兽人。 他站直了身子,用剑尖指着盔甲的咽喉。 “想要从这过去吗,卑劣的兽人!你可是在联盟的土地上!我可只给你这一次机会。滚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啊,但是兽人既不懂什么是投降,也不懂什么是荣誉。他们只是野兽。因此它没有屈膝向他致敬。 “什么!你不滚?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现在,来战!”他学着瓦里安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正对着铠甲——当然不能,那东西年生久远,价值不菲——而是朝着旁边冲过去。挥砍、招架、蹲身闪避、刺穿敌人的身体,然后转身——他倒抽了一口冷气,木剑就像活了一样脱手飞出。它远远掠过大厅,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然后吱嘎响着滑出老远。 该死!他朝门口望去——正好看到穆拉丁·铜须的脸。 穆拉丁是矮人驻洛丹伦的大使,麦格尼·铜须国王的弟弟。从啤酒、糕点到国家大事,他对任何事情都是一副乐天而不失正经的态度,因而深受宫中众人喜爱。 他也同样以一名出色的战士而着称,在战场上既狡猾又凶猛。 而现在他刚目睹了洛丹伦未来的国王假装和兽人战斗时脱手把剑甩飞。阿尔萨斯浑身冒汗脸色通红,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 “呃……大使……我只是……”矮人干咳一声转过头去。“我是在找你的父王,孩子。你能指个路吗?这鬼地方弯弯拐拐的太多了。”阿尔萨斯沉默地指指左手边的一条楼梯,然后看着矮人走了过去。两人再没说过一句话。 阿尔萨斯一生中从未如此尴尬过。他眼中涌起屈辱的泪水,使劲眨着眼睛才忍住没流出来。他飞也似的逃出房间,连地上的剑也顾不得去捡。 然而十分钟过后,他又跟没事一样跑去马厩,带了两匹马朝东边提瑞斯法林地的山丘地带而去。阿尔萨斯骑的是一匹年长温驯的灰斑骟马“真心”,另外还带着两岁大的小雄马“无敌”。 在那匹小马驹出生后不久,他们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阿尔萨斯就感觉到了彼此之间的羁绊,知道它将成为他的爱马、他的朋友。这匹有着雄心壮志的良骏将成为他的一部分,就像他的盔甲和武器——不,它比盔甲和武器更为重要。像这样血统优良的马匹在精心照料下能活到二十年之久;它将驮着阿尔萨斯优雅地参加国事典礼,并日复一日忠诚地侍奉着他。它不是一匹战马,战马都出自另一种品系,只为特定场合的特定用处而生。当阿尔萨斯踏入战场的时候,会专门有一匹战马供他使用。但无敌将会,事实上已经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这匹雄马出生的时候全身体毛、马鬃和尾巴都是灰色,而现在已如那日覆满地面的积雪一样纯白。就算在巴尼尔畜养的马匹当中,这也是种非常罕见的颜色,通常说的白马实际上大多是浅灰色。阿尔萨斯倒是考虑过“皎雪骢”、“流星騧”这样的名字,可是到头来,他还是遵循了洛丹伦骑士们不成文的传统,用一项品质来为爱马命名。乌瑟尔的坐骑叫做“坚毅”,泰纳瑞斯的马则是“勇气”。 而他的马唤做“无敌”。 阿尔萨斯急切地想要骑一骑无敌,但是驯马师警告他两岁大的马还得过一年才能骑。“两岁还是小孩。”他这么说的,“它们还在长身体,骨骼也还没定型。别心急,殿下,一匹马能为您服务二十年,为此再等一年也不算长。”可要等的时间还是那么长。太长了。阿尔萨斯开始对真心慢条斯理的步伐不耐烦起来,转过头朝无敌看去。和那匹老骟马相比,这匹两岁的小马步伐轻快,简直就像飘在空中一样。它往前竖起耳朵,张开鼻孔呼吸着林地的气息,一对眼睛明亮清澈,似乎在对他说:来吧,阿尔萨斯……我正是为此而生。 骑一下想必没什么事吧。就骑着它小跑一圈,然后就回马厩去,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让真心慢慢停下脚步,然后把缰绳拴在一根低垂的树枝上。阿尔萨斯朝嘶鸣着的无敌走了过去,给它喂了一块苹果。当马儿柔软的口鼻轻轻蹭着他的手掌时,阿尔萨斯咧嘴笑了。无敌已经习惯于背负马鞍;这是坐骑训练的一部分,需要漫长而耐心的努力来消磨马匹的性子,让它们习于在背上驮着些什么。但是一套空马鞍和一个大活人到底大不一样。不过,阿尔萨斯也花了大量的时间来学习与动物相处,他简短地祈祷了几句,然后不等无敌有机会闪避,飞快地一翻身爬了它的马背。 无敌一下子直立起来,狂怒地嘶叫着。 阿尔萨斯双手紧抓马鬃,两腿拼命夹住马腹,就像一枚刺果极力粘附在马儿身上。无敌上跳下跃,但阿尔萨斯毫不屈服。就连无敌猛从一根树枝下冲过,想把他撞下马背的时候,阿尔萨斯尖叫了一声,却还是没有松手。 然后无敌飞驰起来。 确切地说,是他自己飞了起来。至少在晕头转向的小王子看来是这样的,他俯身趴在无敌的脖子上大笑起来。他从未骑过这么快的动物,心中激动地敲着鼓点。他连想也没想过要去控制无敌;要能不摔下去就不错了。荣耀、狂野、壮美……他所梦想的一切都得以满足。他们将——没等他明白过来,阿尔萨斯已经被抛到空中,重重地摔在草地上。一时间,他被摔得连气都出不了。他浑身疼痛,但起码没断骨头。 但无敌已经飞快地冲出老远,只剩一个渐渐消失的身影。阿尔萨斯狂怒地咒骂起来,双手握拳猛踢着地上的碎石。这下他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回去的时候圣光使者乌瑟尔爵士正在等着他。阿尔萨斯扮了个鬼脸,滑下真心的马背,把缰绳递给马夫。 “不久之前无敌自己跑回来了。他的腿上有一道可怕的伤口,但驯马师说它会没事的。我相信听到这话你会很高兴的。”阿尔萨斯在考虑要不要说个谎,告诉乌瑟尔他们遇险受惊,然后无敌跑散了。 但他衣服上沾满了野草,显然瞒不住摔过跟斗的事。而乌瑟尔绝不会相信他能从温驯的老真心背上摔下来,不管是不是真的受到了惊吓。 “你知道现在还不能骑他。”乌瑟尔继续冷冷地说道。 阿尔萨斯叹了口气。“我知道。”“阿尔萨斯,难道你不明白吗?要是你在这个年纪给他太大的压力,他——”“知道了,行不?我会弄残他的。就这么一次而已。”“那么你不会再犯了,对不对?”“是的,先生。”阿尔萨斯阴沉地回答。 “你又逃课了。”阿尔萨斯沉默了,不敢抬头去看乌瑟尔。他既羞又怒,心碎神伤,右边的膝盖也开始肿了起来,只想快去洗个热水澡,再喝杯石南草泡的药茶平抚伤痛。 “不过至少你还没错过今天下午的祷会。”乌瑟尔上下打量着他。“不过你得去洗个澡。”阿尔萨斯确实浑身是汗,味道闻起来像匹马。不过他倒是觉得这味道挺朴实,闻起来不错。“快去。我们在教堂集合。”阿尔萨斯甚至都不知道今天祷会的主题是什么。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快;圣光对他父王和乌瑟尔都很重要,他也知道他们巴不得他也能同样虔诚。但是尽管阿尔萨斯不能否认眼前的证据——圣光无疑是真实存在的,他见过牧师和新组建的圣骑士们施展治疗和保护的神术。 他却从未得到圣光的感召,能像乌瑟尔那样一坐就能冥想上几个小时,也不能像他父王那样时时把经文虔诚地挂在嘴边。仅仅……如此。 一个小时之后,阿尔萨斯梳洗完毕,换上一套简约而优雅的服饰,急匆匆地朝皇家区的家庭小教堂跑去。 房间不大,却装潢美观。和每个人类城镇常见的传统教堂样式一样,只是更为小巧,细节上装饰得更为华丽。圣餐杯用纯金打造,上面镶嵌着宝石,放在一张古董方桌上。就连长凳上也放着舒服的垫子,而不像平民们只能用硬木板凳。 当阿尔萨斯悄悄走进教堂时,他意识到自己是最后来的一个。几位正来访问他父王的要人都在场,这让阿尔萨斯有些心虚起来。除了几位常客——王室一家、乌瑟尔以及穆拉丁之外,托尔贝恩国王也来了,尽管呆在这让他看起来比阿尔萨斯还要难受。还有……另一个人。一个亭亭玉立的金发少女,正背对着阿尔萨斯。阿尔萨斯好奇地注视着她,于是一不留神撞上了一条长凳。 他大概还碰掉了一个盘子。莉安王后闻声转过头来,朝儿子疼爱地笑了笑。她年纪已届五十,却依然风韵犹存,礼服整理得一丝不乱,金色的帽子下面露出几缕不服贴的卷发。卡莉娅则朝他瞪了一眼。她才十四岁,就像无敌刚出生时那样羞怯活泼。显然,他干的坏事已经人尽皆知了——要么,她也可能只是在气他现在才来。泰纳瑞斯朝儿子点点头,然后将目光移回主持礼拜的主教身上。这一瞥之中无声的反对令阿尔萨斯心中为之一凛。托尔贝恩倒是对他毫不在意,穆拉丁也是头都不动一下。 阿尔萨斯没精打采地在靠着后墙的一张长凳上坐了下来。主教开始布道,一面举起双手发散出柔和的白色光晕。阿尔萨斯倒是希望那个女孩能转过头让他看一眼她的脸。她是谁?毫无疑问是显贵高官的女儿,否则不可能被邀请参加家庭礼拜这样的私人活动。阿尔萨斯思索起她到底是谁,感觉揭露她的身份比听主教讲经说法更有趣。 “以及阿尔萨斯·米奈希尔殿下。”主教用唱诗一样的声音说道。阿尔萨斯猛地回过神来,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的事。“愿圣光祝福他的思想和言行,庇护他茁壮成长,以圣骑士的身份侍奉光明。”阿尔萨斯突然感觉到一阵平静心灵的温暖沁入体内,浑身僵痛一扫而空,让他感到宁静祥和焕然一新。主教又转向往后和公主。“愿圣光照耀莉安·米奈希尔殿下,他——”阿尔萨斯笑了起来,等着主教念完祝词。他接下来会提到那女孩的名字的。 阿尔萨斯往后一靠,把背倚在后墙上。 “我们谦卑地请求圣光祝福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小姐。愿圣光治愈她,赐予智慧,令她——”啊哈!神秘少女现在不再神秘了。吉安娜·普劳德摩尔是海战英雄、库尔提拉斯国主、海军上将戴林·普劳德摩尔的女儿,她比阿尔萨斯要小上一岁。现在令阿尔萨斯好奇的是,她来这究竟有何贵干——“……她在达拉然的学业顺利。我们请求,让她能成为圣光之代表,一如法师之楷模。愿她以真诚善待她的国民。”这就对了,她是要去达拉然。那座美丽的法师之城离洛丹伦王都不远,根据王公贵族们那套繁文缛节的惯例,她将在这里逗留几日,然后才继续启程。 这,可就有点意思了。阿尔萨斯暗自想到。 礼拜结束之后,本来就坐在门边的阿尔萨斯第一个溜了出来。接下来是穆拉丁和托尔贝恩,他们脸上都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后面跟着泰纳瑞斯、乌瑟尔、莉安、卡莉娅和吉安娜。 那个普劳德摩尔家的女孩和他姐姐一样金发耀眼身形苗条。但她们的相似之处也仅仅于此了。卡莉娅骨骼纤细、皮肤白皙、体态娇柔、面容就像古典油画中的仕女。而吉安娜则有明亮的眼睛和活泼的笑颜,走路的姿态一看就像是惯于骑马和远足。她显然时常在户外活动,鼻翼两侧被微微晒黑。这是一个,阿尔萨斯最后下结论道,不会介意迎面挨一个雪球的女孩,这是一个能在炎炎夏日出去游泳的女孩。和他的姐姐卡莉娅不同,这是一个能和他一起玩的女孩。 “阿尔萨斯——我有话跟你说。”一个粗哑的声音传了过来,阿尔萨斯转过身,看到铁炉堡大使正抬头注视着他。 “当然,先生。”阿尔萨斯心中不由一沉。他已经确信能和吉安娜打得火热,于是现在一门心思只想去和这位新朋友搭讪几句,可穆拉丁现在却好像要为先前演武厅的尴尬事再责骂他一通。 好吧,至少这矮子还懂得借一步说话。穆拉丁转过头面向王子,粗短的手指抠住自己的腰带,粗砺的脸上因沉思而纠成一团。“小伙子,”他说,“我就有话直说了呗。你打架的样子太矬了。”阿尔萨斯再次感觉血液涌上脸庞。“我知道,”他说,“但是父王——””你父王脑子里的事多着呢,你别去跟他説事。“好吧,那他还有什么话可说。”“好吧,我可不知道该怎么教自己学会战斗。你也看到了,要无师自通我可不行。”“我知道怎么教。你想学,我教你。”“你——你来教?”阿尔萨斯起初有些不敢相信,接着一下子高兴起来。英勇善战一向是矮人的几大特点之一。阿尔萨斯简直有点好奇,穆拉丁会不会再教他点酒桌功夫,那可是矮人所着称的又一大特长。不过他最后决定还是不要问的好。 “对啊,我可不就是这么说的?我已经啝你父王说过了,他完全同意。这事儿耽搁的有点久了,不过我们先把话说清楚。我吥听任何解释,对你也决不放松。要是啥时候我对自己说,‘穆拉丁,你这是在浪费时间’,那我就立刻甩手不干了。你说行不,孩子?”想到这个比他还矮这么多的家伙叫他“孩子”,阿尔萨斯差点咯咯笑了起来。不过他好歹还是忍住了。“是,先生。”他热诚地回答。穆拉丁点点头,伸出一只粗硬有力的大手。阿尔萨斯笑着使劲握住,一面抬头朝他的父王看去。泰纳瑞斯正在忙着和乌瑟尔谈着些什么,他们同时朝阿尔萨斯转过头来,眼睛眯缝似在沉思。阿尔萨斯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他知道那表情是什么意思。看来和吉安娜一起玩的打算到此为止了——在她启程之前,或许他连再见她一次的机会都没有了。 阿尔萨斯又朝卡莉娅看去,她的手臂正搂着吉安娜的肩膀,拉着她走出礼拜堂。但正当她们穿过门道即将消失的时候,普劳德摩尔上将的女儿突然转过金发婆娑的脑袋,正好与阿尔萨斯四目相对,然后她嫣然一笑。 第三章 “你能主动承担这样的责任,”他的父亲说道:“我为你而骄傲,阿尔萨斯。”在吉安娜·普劳德摩尔以贵宾身份同米奈希尔家族共度的那一周里,责任简直成了口头禅。穆拉丁对阿尔萨斯的训练开始了,正如这位矮人先前警告过的那样,一比一划都必须严格要求全力以赴。除了浑身的肌肉酸疼之外,偶尔还有穆拉丁响亮耳光留下的淤痕,作为对没能认真完成要求的惩罚。不仅如此,正如阿尔萨斯所担心的那样,乌瑟尔和泰纳瑞斯已经决定王子其他领域的训练也该到开始的时候了。 阿尔萨斯每天都得在拂晓起床,狼吞虎咽下充当早餐的面包和奶酪,便在穆拉丁的指导下开始骑术早课。训练以一场徒步行军告终,年仅十二岁的王子总要累的脚步虚浮气喘吁吁。阿尔萨斯甚至私下猜想,是否正因为矮人对岩石的特殊喜爱才令他们在攀岩时如履平地。 回家洗浴之后,接踵而来的是历史、数学和书法的繁复课程。午饭后的整个下午都要和乌瑟尔一起呆在教堂里祈祷、冥思,以及探讨圣骑士的天性和所需遵从的戒律。筋疲力尽的阿尔萨斯总在晚饭后一头倒在床上,累得连做梦的精力都没有了。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他才见到过几次吉安娜。她总是与卡莉娅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私房话说得就跟做贼一样。够了!阿尔萨斯终于忍无可忍了!多亏了被灌进脑袋里的那些历史和政治课程的启发,王子前去面见他的父王和乌瑟尔,毛遂自荐护送尊客吉安娜前往达拉然。 他当然不会说出自己只是想偷几天懒而已。泰纳瑞斯为儿子懂得了责任感而欣慰不已,吉安娜也笑逐颜开,至于阿尔萨斯自己则得偿所愿。皆大欢喜嘛! 于是在那个阳光明媚碧空如洗的初夏,阿尔萨斯·米奈希尔王子与一位盼顾妙兮的金发少女穿过鲜花绽放生机盎然的林地,踏上了前往魔法之都的锦绣旅程。 他们启程时略有耽搁,阿尔萨斯开始发现吉安娜并没有守时的习惯。可那又怎样呢,阿尔萨斯可不着急。当然,孤男寡女是不合规矩的,吉安娜的侍女和两名骑卫护送着他们。不过,下人们总是知趣地吊在后面,让两位年轻的主子能够私下聊聊增进友谊。骑了一段路之后,他们停下来准备野餐。午饭包括面包、奶酪和掺水的葡萄酒,期间一位阿尔萨斯的侍卫朝他走来。 “殿下,蒙您恩许,我们将在安伯米尔过夜。翌日继续朝达拉然行进,预计入夜时到达。”阿尔萨斯摇摇头,“不,我们继续前进。在希尔斯布莱德地区扎营过夜。这样吉安娜女士明天上午就能到达达拉然。”他朝向吉安娜笑了笑。 她回以一笑,不过阿尔萨斯留意到她眼中失望之情一闪而过。 “殿下,您肯定吗?我们原先打算由当地人提供殷勤招待,而不是委屈女士在野外过夜。”“没关系,凯万。”吉安娜说道:“我可不是陶瓷做的。”阿尔萨斯微笑咧开嘴,心中暗喜。希望她过几个小时之后还能这么想吧。 当侍从们搭起营帐的时候,阿尔萨斯和吉安娜外出探视了一番。他们登高远望,西面是塔伦米尔的农村,甚至能远眺到席瓦莱恩男爵城堡上的高塔。东面达拉然依稀可见,而靠南一点的收容所则更为清晰。除了这座收容所之外,类似的还有几处。自从二战以来,兽人就被围捕关押在此。泰纳瑞斯曾向阿尔萨斯解释,这比简简单单杀掉他们更为仁慈。况且,兽人看起来陷入了一种奇怪的萎靡状态。当人们偶然发现并且追捕他们的时候,兽人们总是漫不经心地略作抵抗就被抓了进来。 他们吃了顿简陋的晚餐,主食是叉烧兔子,入夜不久后便各自休息。当确定大家都睡着了之后,阿尔萨斯在马裤外披了件短外套,飞快地拉上靴子,为了以防万一,他还往腰带上别了把匕首,然后悄悄去找吉安娜。 “吉安娜,醒醒~~”他悄声叫道。 她醒了过来,既不吭声,也不像是害怕的样子,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他竖起手指在嘴唇边比了比,往后挪挪以便让她坐起来。吉安娜悄声说道:“阿尔萨斯?出事了吗?”他咧嘴笑起来,“一起来探险吗?”“探什么险?”吉安娜歪着头问道。 “相信我就是啦~”吉安娜看了他一会,点点头。“好吧。”吉安娜和其他人一样都是和衣而眠,因此只用穿上靴子和斗篷就行。她站起身,漫不经心地用手梳了梳头发,然后点点点头。 吉安娜跟在阿尔萨斯的后面,攀上他们白天早些时候探察过的山脊。晚上的攀登更加危险,不过今夜月色明朗,他们也未曾失足。 “那儿,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他边说边指着。 吉安娜深咽了口气,“兽人收容所?”“你以前进去看过没?”“没看过,也不想去看。”他失望地皱皱眉头。“来嘛,吉安娜。这可是我们看看兽人的好机会,难道你一点不好奇吗?”月光下很难看清吉安娜的表情,但她的眼睛如深邃的池水般蒙上了阴影。“我……他们杀了我哥哥德雷克。”“他们还杀了瓦立安的父王,杀了许多人。这就是要把他们关进收容所的原因,是他们的最佳归宿。我父王为运营这些收容所而增税,这让很多人心怀不满,但是……还是来眼见为实吧。毁灭之锤关在地下城的时候,我没能去好好看看他,这次可不能再错过机会了。”她沉默不语,于是阿尔萨斯最后叹了口气。“好吧,我送你回去。”“不。”她突然说道,让他吃了一惊。“我们走。”他们悄无声息地翻下山坡。“好吧,”阿尔萨斯轻声说道:“白天的时候我留意了他们的巡逻规律。晚上应该也没什么不同,甚至可能还没那么勤。兽人们个个无精打采,我猜守卫们也不担心他们可能逃跑。这对我们非常有利。”他朝吉安娜露出可靠的笑容。“除了巡哨之外,那两座哨塔里总是有人驻留,他们才是我们最需要留意的。不过,既然收容所是背倚山壁而建,希望他们的注意力主要放在前边而不是后面。现在,等这个家伙走完这圈,我们就有充裕的时间走近那堵墙好好看看了。”他们等着那个满脸无聊样的守卫晃悠了过去,又稍等了片刻功夫。“把兜帽拉上去。”阿尔萨斯说道。他俩的金发太容易引人注目了。吉安娜看起来有些紧张,却又满脸兴奋地按阿尔萨斯说的去做了。幸运的是,她和阿尔萨斯都穿着易于隐蔽的暗色斗篷。 “准备好了?”她点点头。 “好,我们走!”他们一路滑了下去,迅速而又安静。阿尔萨斯拉住吉安娜,直到哨塔上的守卫转身看向别的方向,然后示意她撒腿就跑。他们一路小心不让兜帽滑落,只跑了几步便来到收容所的墙边。 收容所简陋而有效。它们都是用木头建造,实际上就是把原木捆在一起,削尖顶端深深埋进地面。透过所谓的‘墙’上那道道缝隙,这对好奇的少男少女能看清内中究竟。 一开始不太容易看清,只能依稀分辨出几个高大的身影。阿尔萨斯转过头想要看个清楚。没错,他们就是兽人。有的躺在地上,蜷着身子裹在毛毯下面。有的漫无目的地来回走着,就好像笼子里的动物,却没有困兽那种显而易见的对自由的渴求。那边看起来像是一家子,男性、女性、还有个小孩。女性兽人比男性更为纤弱矮小,胸前抱着一个小东西,阿尔萨斯意识到那是他们的婴儿。 “哇~”吉安娜在他旁边说道,“他们看起来……很忧郁。”阿尔萨斯哼了一声,然后立刻意识到需要保持安静。他飞快地瞟一眼哨塔,幸好守卫根本没听到任何动静。“忧郁?吉安娜,这些畜生毁灭了暴风城。他们想要把人类赶尽杀绝。他们还杀了你的哥哥!圣光在上,千万别可怜他们。”“但是……我以前不知道他们也有小孩。”吉安娜继续说道:“你看到那个抱小孩的吗?”“他们当然有小孩,老鼠还会生仔呢。”阿尔萨斯气恼地回答道。不过,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你还能指望她怎么想? “他们看起来人畜无害,你确定应该把他们关在这吗?”她转头征询阿尔萨斯的意见,鹅蛋形的脸蛋在月光下白皙皎洁。“把他们关在这太花钱了。或许应该把他们都放掉。”“吉安娜。”他尽量和气地说道,“他们是杀人凶手。就算现在看起来懒洋洋的,谁能保证放出去以后会怎么样?”吉安娜在黑暗中轻轻叹息一声,不再回答。阿尔萨斯摇摇头,他们看的已经够久了,卫兵很快就会再回来的。“准备撤退。”她点点头,退后几步跟着他快步朝山丘上跑去。阿尔萨斯回头瞟了一眼,看到哨兵正朝这边转过身来。他扑向吉安娜,抱住她的腰推倒在地,卧在她身边。“别动!守卫在看着!”尽管猛地摔倒在地,吉安娜机敏地反应过来,立刻一动不动。阿尔萨斯尽可能小心地掩蔽着自己,扭头朝卫兵的方向望去。这样的距离上,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孔,但那人的姿势却显露出厌倦和疲惫。等了好一会,守卫终于转向另一个方向,阿尔萨斯简直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雷响一般。 “刚才对不起了,”阿尔萨斯扶着吉安娜站起来,一面向她道歉。“你没事吧?”“没事儿。”吉安娜朝他嫣然一笑。 不久之后,他们回营各自歇息。阿尔萨斯仰望星空,心满意足。 今天着实过的不错。 次日上午,他们抵达了达拉然。虽然早有耳闻,阿尔萨斯却是第一次来访。法师们行事隐秘,强大却又低调。阿尔萨斯还记得卡德加陪同洛萨·安杜因和瓦里安·乌瑞恩王子(现在是国王了)觐见泰纳瑞斯,也带来了兽人威胁的警告。 卡德加的到场为安杜因的陈词增加了分量,而那也是情非得已。肯瑞托的法师通常并不参与世俗政治。 同样,像邀请接待王族成员这样的世俗政治活动,肯瑞托也鲜有为之。阿尔萨斯和他的随从被允许入城,仅仅因为吉安娜是前来学习的缘故。达拉然是座美丽的城市,甚至比洛丹伦王都更为壮丽。这座城市如此浸淫于魔法之上,以至于呈现出几乎不可能的整洁和明亮。 几座造型优雅的高塔直矗云天,底座是白色石材,紫色的尖顶上包着金色的环饰。闪亮的石块在高塔的周围飘舞回旋,彩色玻璃窗反射着五彩阳光。花园中群卉盛开,奇花异草的芬芳让阿尔萨斯几欲眩晕。也许,正是空气中永无止尽的魔力波动带来了这样的感觉吧。 他们骑马进入市区,阿尔萨斯感觉自己衣着平庸浑身肮脏,几乎有点后悔昨晚在野外露宿。要是在安伯米尔歇息的话,至少他还能洗个澡。不过,要这样的话,他和吉安娜就没有机会去偷窥收容所了。 他朝身边的女伴瞟了一眼。她朱唇微启,碧蓝眼眸因为激动和震惊而睁得老大。吉安娜转向阿尔萨斯,嘴唇弯弯带着笑意。 “能在这里学习我是多么幸运啊,对吗?”“那当然。”他笑了笑。吉安娜就像在沙漠里待了整整一周似得,饥渴地汲取着每一滴水分。而他……一无所求。很显然,他对魔法并没有她那种喜爱之情。 “听说外人在这不受欢迎。”她说,“太可惜了。要能再见该多好。”她脸红了,而阿尔萨斯一时间忘却了城市给他带来的不快,发自内心地同意这一点。要能再见到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小姐该多好啊。 真是……棒极了……“来啊!你这个侏儒小娘们!我要揪着你的小辫子,你——哇呀~~”正在大声嘲讽的矮人迎面吃了一记盾击,正中他的头盔面部,令他往后踉跄退了几步。阿尔萨斯挥舞着长剑,在紧紧栓牢的头盔下面得意而笑。可是突然,他凌空飞起重重地后背着地,眼中只见一个大胡子的脑袋飞奔而来。没时间举剑招架了,阿尔萨斯哼了一声,把腿缩到胸前猛地蹬了出去,正中穆拉丁的肚子。这次轮到矮人往后飞倒了。 阿尔萨斯飞快地跳起身来,动作干净利落。他朝还躺在地上的师匠冲了上去,一下又一下猛击着他,直到穆拉丁叫唤起来。阿尔萨斯从没想过他还真能听到这句话——“我投降!”阿尔萨斯用尽全力才收住招式,因为用力过猛失去平衡往后踉跄退去。穆拉丁躺在原地不动,胸口剧烈起伏着。 阿尔萨斯突然心生恐惧。“穆拉丁·穆拉丁!”赤褐色的大胡子下面传出一阵热诚的轻笑。“干得好,孩子,真是太棒了!”他挣扎着坐起来,阿尔萨斯伸出手帮助矮人站起身。“这么说,我教那几招绝活的时候你还挺认真的。”穆拉丁开心地挥着手。 阿尔萨斯放下心来,为矮人的赞扬而高兴得笑了。穆拉丁教给他的一些本领,在圣骑士训练课程中也有重复,甚至更进一步。至于另一些嘛——嘿,他可不认为圣光使者乌瑟尔会一脚踹上别人的小腹,或者随手操起身边的破酒瓶搏斗。除了打还是打,看起来穆拉丁认为阿尔萨斯·米奈希尔应该懂得种种打斗的所有路数。 阿尔萨斯现在十四岁了,他每周都要和穆拉丁练上几次,矮人去完成外交任务的时候除外。起初十几次,阿尔萨斯总要弄得浑身青肿流血、一瘸一拐。他固执地拒绝治疗,坚持说痛苦也是训练的一部分。穆拉丁深表赞同,赞同的方式是更加严厉地对待他。阿尔萨斯从没抱怨过,就算他心里想那么做,就算穆拉丁狠狠地责骂他,并且在他早已筋疲力尽举不动盾牌的时候仍然报以痛揍。 而得益于这种不叫苦不服输的精神,他最终得到了双倍的回报:学有所成,以及穆拉丁·铜须的尊敬。 “是的,长官,我认真学了。”“好小伙子,好小伙子!”穆拉丁踮起脚拍拍他的肩膀。“现在,到此为止吧。你今天挨得揍已经够多了,可以好好歇歇了。”他边说着边眨了眨眼睛,阿尔萨斯点头表示同意。实际上,今天挨揍的是穆拉丁自己,可他看起来和阿尔萨斯一样开心。王子的心中突然涌升了对矮人的感激之情。尽管是一位严厉的教官,穆拉丁却是阿尔萨斯最爱戴的人之一。 他吹着口哨大步朝自己的住处走去,然而突然的一阵吵闹令他停在了原地。 “不,父王!我不要!”“卡莉娅,我不想再说了。这事由不得你。”“爸爸,求求您,别这样!”阿尔萨斯朝卡莉娅的房间悄悄挪了几步。透过半掩的房门,他担心地偷听着。泰纳瑞斯平时十分宠爱卡莉娅。他现在究竟要卡莉娅干些什么,令她如此得恳求,甚至用了她和阿尔萨斯成年之后就不再使用的昵称? 卡莉娅断断续续地抽泣着。阿尔萨斯再也听不下去,他拉开了门。“对不起,我只是偶然听到,可是……究竟怎么了?”泰纳瑞斯最近的举动很奇怪,而现在他正恼怒地盯着自己十六岁的女儿。“这不关你的事,阿尔萨斯。”泰纳瑞斯咆哮着,“我叫卡莉娅为我做些事,而她会遵从吩咐。”卡莉娅哭着扑倒在床上。阿尔萨斯完全迷惑了,目光从他的父亲移到姐姐身上。泰纳瑞斯骂骂咧咧地走出门去。阿尔萨斯回头瞟了卡莉娅一眼,跟着父亲追了过去。 “父王,到底怎么了?”“别来质询我!服从她的父王是卡莉娅的责任!”泰纳瑞斯大步穿过房门走进会客厅。阿尔萨斯认出了达瓦尔·普瑞斯托勋爵,他是一位年轻的贵族,国王对他颇为赞赏。此外还有几位来访的达拉然巫师,阿尔萨斯都不认识他们。 “到你姐姐那去,让她冷静点。我尽快过来。”阿尔萨斯最后朝房间里的三位访客看了一眼,他点点头,朝卡莉娅的房间走去。她的姐姐还在原处不动,只是哭声小了一点。阿尔萨斯无计可施,只能尴尬地坐在床边。 卡莉娅满脸泪痕地坐起身来。“很抱歉让你看……看到了这个样子,阿尔萨斯……但是……也许……也许这样更好些……”“父王要让你做什么?”“他要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阿尔萨斯眨眨眼,“卡莉,你才十六岁,还没到出嫁的年龄。”她拿张手帕擦擦着红肿的眼睛。“我也这么说。可父王说没关系,我们可以先订婚,然后生辰一到就嫁给普瑞斯托勋爵。”阿尔萨斯恍然大悟地张大了海绿色的眼睛,怪不得普瑞斯托会在这里……“嘛……”他尴尬地说,“他地位尊贵,而且……据说样子也帅。至少,他年纪也不大啊。”“你不懂,阿尔萨斯。我不在乎他的地位或者样貌,甚至性格也不重要。问题是我根本没得选择!我……我就像一件东西……就像你的马……而不是一个人……只要父王觉得合适,就把我当成政治商品送出去……”“你……你不爱普瑞斯托吗?”“爱他?”她充满血丝的蓝眼睛愤怒地缩紧了,“我根本都不认识他!他从来没有哪怕最……唉,有什么用呢……我知道,皇室和贵族向来都是这样……我们就是棋子……可我没想到父王也会——”阿尔萨斯也没想到。实际上,他从没仔细考虑过自己和姐姐的婚事。他更感兴趣的是和穆拉丁一起训练,以及骑着无敌出行。但卡莉娅说的对,政治联姻在贵族之间是家常便饭。 他从没想过父王会就这么卖掉自己的女儿,就像……就像一匹育种的母马。 “卡莉娅,我很抱歉。”他真心地说道,“还有其他人吗?或许你可以说服父王选个更合适的人……一个你也喜欢的。”卡莉娅痛苦地摇摇头,“没用的。你也听到了。他根本没问过我,也没建议普瑞斯托勋爵……他直接命令我。”她用祈求的眼神看着他。“阿尔萨斯,答应我,当你成为国王的时候,别对你的孩子这么做。”孩子?阿尔萨斯根本没准备好去想这种事。甚至就没有他心仪……好吧,有一个……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要她……“而到你大婚的时候……父王不可能像命令我这样来命令你。确信你真的在乎那个女孩……而她也在乎你。或者至少说,她愿意与你共享生活……和床铺。”她又哭了起来,但阿尔萨斯已经被突然而来的命运震惊了。他现在才十四岁,但是短短四年之内就到大婚的年龄了。 他突然回想起以前听过的只言片语,那些关于米奈希尔血脉未来的话。他的妻子将要母仪天下,他必须谨慎选择,但又不负人情,正如卡莉娅要求的那样。他的父母显然彼此珍爱。尽管结婚多年,一笑一颦中都洋溢着爱意。阿尔萨斯希望自己也能这样。他要的是一个伴侣,一个朋友,一个……他皱起了眉头,要是自己做不到呢?“对不起,卡莉娅。可说不定你比我更幸运。拥有选择的自由,却选不到真心所求,这或许更糟糕吧。”“我宁愿用……用死亡来交换!”“我想我们都有自己的责任。”阿尔萨斯阴郁地低声回答。“你要嫁给父王指定的人,而我得娶国家需要的人。”他突然站起身来,“对不起,卡莉娅。”“阿尔萨斯?你去哪?”他没有回答,而是径直冲出王宫向马厩跑去。他等不及唤马夫过来,自己就给无敌套上了鞍具。阿尔萨斯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逃避,但他才十四岁啊,暂时的逃避也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嘛。 骏马纵蹄飞驰,虬结油亮的肌肉间透着优雅。他俯身趴在无敌的背上,白色的马鬃拂打着他的脸颊。阿尔萨斯纵情大笑,他从来没有这样欢畅地骑过,这一刻,人与马似乎浑然一体。他已经等得够久了,从亲眼看着它降生,到现在终于能够骑上它,所有的耐心付出都是值得的。他们是完美的搭配,无敌除了他别无所求,也不会对他另有所求。 只要王子带着它脱离马厩的束缚,而它也带着王子脱离王权的束缚。他们……相伴同行。 阿尔萨斯喜欢的刺激时刻到了。王都的东面,靠近巴尼尔农场的地方是一片绵延的山丘。无敌奔腾着,马蹄的重跺深陷地面,以如履平地的迅捷冲上了陡峭的山岭。它转身沿着狭窄的山道飞驰,碎石在蹄下四溅开来。与阿尔萨斯一同,两颗心在激动中飞扬。阿尔萨斯指引这匹雄马折向左边,越过路堤冲上前往巴尼尔庄园的捷径。尽管这是阿尔萨斯第一次让它纵蹄飞跃,无敌毫不犹豫,蓄满全力猛地向前纵越。这是光荣的一刻,令人心跳暂停的一刻!人与马划过长空,安稳无虞地落在松软的草地上,然后再度跃起。 所向无敌! 第四章 “如您所见,殿下。”艾德拉斯·布莱克摩尔中将说道。“税款都得到妥善地使用。所有预防措施都已付诸运行。实际上,安全相当可靠,我们都在这举行角斗比赛来着。”“我都听说了。”阿尔萨斯与收容所指挥官在庭院里边走边谈道。敦霍尔德是座巨大的城堡,不仅自身是座收容所,也是所有收容所的神经中枢。此刻,城中简直有点像节日的气氛。这是一个清新明媚的秋日,清风的吹拂让要塞上空蓝白相间的旗帜猎猎舞动。他们在城垣上漫步,风吹乱了布莱克摩尔乌黑的长发,也扯拽着阿尔萨斯的斗篷。 “您还能亲眼看到。”布莱克摩尔讨好地笑着,向王子保证道。 这次突然视察是阿尔萨斯的主意。泰纳瑞斯表扬了阿尔萨斯的积极性和同情心。“这百利无害,父王。”阿尔萨斯是这么说的,也差不多是这么想的,尽管他谏言的首要目的是想满足对中将那头兽人宠物的好奇心。“我们应该确保钱被用在收容所上,而不是落进布莱尔摩尔的口袋里。我们也能调查他是否妥善对待角斗比赛的参与者,同时确保布莱克摩尔不会走上他父亲的老路。”布莱克摩尔的父亲,艾德林·布莱克摩尔将军是一个臭名昭着的叛徒,犯有出卖国家机密的罪行。 尽管这桩犯罪发生在多年以前,那时艾德拉斯还只是个孩子,但这个污点却伴随他度过了整个服役期。全靠战场上的胜利纪录,特别是对兽人作战的勇猛,布莱克摩尔才步步高升。尽管如此,阿尔萨斯闻到这人一大早呼吸中就带着烈酒的味道。他猜想这对泰纳瑞斯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闻,不过还是得向父王提个醒。 阿尔萨斯往下看去,假装饶有兴趣地俯视那数十名高度警惕的守卫。他很想知道,要没有未来的国王在这里看着,他们还会不会如此警觉。 “我期待着今天的比赛。”他说,“我能看到你的奴隶上场吗?我听过很多关于他的事。”布莱克摩尔笑了,修剪整齐的山羊胡子下露出雪白的牙齿。“他今天没有安排比赛。但是,殿下,为了让您尽兴,我会安排他和最强的对手打一场。”两个小时之后,参观结束了。阿尔萨斯与布莱克摩尔共进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陪同的还有一位年轻的卡拉姆·兰顿勋爵,布莱尔摩尔介绍说是他的“门徒”。 阿尔萨斯注意到兰顿柔软的双手和慵懒的姿态,本能地对他产生了反感。布莱克摩尔的头衔至少还是在战场上拼来,这个小子的一切却都是祖宗传下来的。尽管兰顿实际上比十七岁的阿尔萨斯年长,阿尔萨斯却把他看做小孩。 嘛,其实我也是一样。他想,不过阿尔萨斯至少知道一个国王需要作出什么样的牺牲。兰顿看起来就从没在有生之年戒绝过什么东西。就算现在他也正毫无节制地饕餮着最上等的肉品、最奢华的糕点,再用大杯葡萄酒把它们送下肚去。相比之下,布莱克摩尔吃的不多,尽管他比兰顿还能酗酒。当侍女走进餐厅的时候,阿尔萨斯对两人的厌恶到达了极点。那女孩头发金黄衣着暴露,当布莱克摩尔放肆地摸她时,女孩露出一副享受的笑容。但阿尔萨斯迅速地捕捉到她蓝色眼眸中一闪而过的不快。 “这是塔蕾莎·福克斯通。”当她收拾盘子的时候,布莱克摩尔说道,一只手还在抚摸着女孩的手臂。“她父亲是我的家丁塔密斯,相信您一会儿就能见到了。”阿尔萨斯朝那个女孩尽可能地笑了笑。 她如太阳般明亮的头发,晒黑的皮肤,都让王子有些想起吉安娜来。她飞快地报以一笑,然后一本正经地收拾玩盘子,行了个屈膝礼之后就离去了。 “你很快也会有一个的,孩子。”布莱克摩尔笑着说道。阿尔萨斯愣了一秒钟,这才明白过来,然后震惊地眨了眨眼睛。两人笑的更厉害了,布莱克摩尔举起高脚杯朝他敬酒。 “为了金发小妞,”他咕哝着说道。阿尔萨斯回想到塔雷莎,又忆起吉安娜,强迫自己也举起酒杯。 一个小时之后,阿尔萨斯已经把塔雷莎·福克斯通和他由此产生的气愤忘在脑后。他的声音因尖叫而沙哑,他的双手因鼓掌而发疼,这真是他一生中的快乐时光。 开始,他感觉有些不舒服。最初场上的角斗都只是野兽互相撕打,仅仅为了取悦观众而生死搏斗。“在这之前是怎么对待它们的?”阿尔萨斯问道。他喜欢动物,看到它们被如此对待令他有些不安。 兰顿张了张嘴,可布莱克摩尔迅速给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微笑着往躺椅上一靠,抓起一串葡萄说道:”嗯,我们当然希望它们处在巅峰状态啦。所以它们被抓获之后都得到了好生对待。 而且您看,比赛进行的很快。如果一只动物幸存下来又无力再战的话,我们会立刻以仁慈的方式将它处死。“阿尔萨斯希望他说的是实话。尽管心里的不舒服让他觉得布莱克摩尔可能在撒说谎,他还是选择了忽视这一点。 当比赛开始在人和野兽间进行的时候,不舒服的感觉统统烟消云散了。在他饶有兴致地观看的时候,布莱克摩尔说:“这些人都待遇丰厚,实际上,他们还小有名气。”但不包括那个兽人。阿尔萨斯知道这一点,也认可这一点。他等在这里就是为了来看布莱克摩尔的兽人宠物。那个在婴儿时代被捡到,当作竞技场上的斗士养大的兽人。 布莱克摩尔没有让他失望。显然迄今为止的战斗都只是热热气氛而已。当门吱嘎开启,一个巨大的绿色身影大步向前时,所有人都站起来大喊大叫,阿尔萨斯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的也随大流而动了。萨尔块头巨大,这半是因为他比阿尔萨斯在收容所里见过的其他兽人个体显然要健康得多,也机警得多。他没戴头盔,身上的铠甲也很少,绿色的皮肤下肌肉虬结。他的站姿也比其他兽人更加挺拔。欢呼声震耳欲聋,萨尔围着场地走了一圈,双拳高举,丑陋的面孔迎接着通常只在节日泼洒的玫瑰花雨。 “是我教他那么做的。”布莱克摩尔骄傲地说,“真奇怪,人们为他欢呼,却每次都希望他被击败。”“他输过吗?”“从没输过,殿下。他也不会输。但是人们总这么指望,金钱也就如流水进账。”阿尔萨斯盯着他,“中将,只要王室金库能拿到应得的那份,你就获准继续这些比赛。”他转向兽人,看着他走完绕场的一圈。“他……是在完全掌控之下,对吗?”“当然。”布莱克摩尔立刻回答。“他是由人类养大的,懂得敬畏我们。”仿佛听到了布莱克摩尔的评语,萨尔转向阿尔萨斯、布莱克摩尔和兰顿的方向,一拍胸膛深深弓腰向他们致敬。尽管实际上他根本不可能听到,四周人群的喊叫声隆如雷鸣。 “您看到了?他是我的。”布莱克摩尔咕哝着。他起身举起一面旗帜挥了挥,竞技场对面一个健壮的红发男子则挥起另一面旗帜。萨尔转身对着门,紧握手中的武器,那是一把巨大的战斧。 卫兵开始将门升起,没等它完全打开,一头体型与无敌相仿的熊已经冲了出来。它如出膛的炮弹朝萨尔直冲过来,脖子上的鬃毛倒竖,咆哮声盖过了人群的呼喊。 萨尔原地不动,只在最后关头才往边上挪了一步,如若无物地一晃手中的巨大战斧,在熊的侧肋撕开一道可观的伤口。这头动物疯狂地痛嗥着转过身,血如泉涌。兽人仍旧好整以暇地赤脚站在原地,接下来,他突然以和体型不相称的速度开始移动。萨尔当头迎向那头熊,用标准的通用语发出一阵刺耳的吼叫,战斧猛挥而下。熊的头差点被砍了下来,它继续往前冲了几步,然后摔倒在地摊成一团。 萨尔往后仰起头高呼胜利。人群开始疯狂地呼喊,而阿尔萨斯凝视着他。 从这里看去,兽人似乎一点也没受伤,这个野蛮的家伙甚至连气也没喘一下。 “这才只是开头。”布莱克摩尔对阿尔萨斯的反应笑了笑,说道:“接下来,他将和三个人对战,而且规则是不能杀死他们。这回不能靠蛮力,得通过战术来获胜。但我得说,看到他一击斩杀野熊更让我感到骄傲。”三个高大强健的人类角斗士走进竞技场,向他们的对手和人群致敬。萨尔打量着对手,而阿尔萨斯注视着他,心里在想布莱克摩尔把他的兽人宠物教的如此善战是多么的“明智”。如果萨尔逃跑了,他可能会把这些技艺交给其他兽人。 尽管安保已经加强,这仍有可能发生。 毕竟,如果奥格瑞姆·毁灭之锤能够从地下城这样的深宫禁地逃脱的话,萨尔也能从敦霍尔德跑掉。 这次国事巡访为期五天。一日夜里,塔蕾莎·福克斯通来到王子的住处。阿尔萨斯很诧异他的随从没出来应门,而当看到这位漂亮的金发少女端着一篮糕点站在门外时,他就更惊讶了。她两眼低垂,衣着暴露,不过王子并没有立刻指出后者。 塔雷莎行了个屈膝礼。“布莱克摩尔主人派我来,向您贡奉这些食物。”她面颊绯红地说道,王子迷惑了。 “我……呃,代我向你的主子表示感谢。不过我现在并不饿。还有,我想知道,我的从人们去哪儿了。”“他们应邀去和其他从人们聚餐了。”塔雷莎仍然垂着头解释道。 “明白了。唔,中将真是慷慨好客,我想他们会感谢他的。”她一动不动。 “还有事吗,塔雷莎?”她的脸更红了,接着她抬头看着他,眼中镇定而顺从。“布莱克摩尔主人向您贡奉这些食物……和我。”她重复了一遍。“请您做爱做的事。”阿尔萨斯突然明白过来,一时间又羞又怒。然而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不是塔雷莎的错,实际上,她才是受害者。 “塔雷莎,”他说,“我会很高兴接受这些食物。别的就不必了。”“殿下,恐怕您盛情难却。”“告诉他,我说就这样啦。”“先生,您不明白。如果我就这样回去,他会……”他扫视着塔蕾莎端着篮子的手,还有她垂悬的长发。阿尔萨斯上前揭开她的头发,看到了女孩脖子和手腕上青紫未消的痕迹。 “我明白了。”他说,“那进来吧。”当她走进房间,阿尔萨斯关上门,然后转身对着她。 “你想待多久都行,然后再回去。而且,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这些。”他示意她坐下来,拉了张椅子坐在她的对面,拿起一块点心笑了起来。 塔雷莎眨眨眼睛,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她的脸上涌过轻松和感激的表情,把手中的酒也溅了出来。一小会之后,除了礼节用语之外,她也开始回答王子的问题。他们聊了几个小时,然后觉得是该她回去的时候了。塔雷莎拿起篮子,对阿尔萨斯说道。 “殿下,我很开心,因为我知道未来的国王是一个好人。被您立为王后的女士是多么幸运啊。”他笑着关上门,然后在上面靠了一会。 他将立为王后的女士。他想起了同卡莉娅的交谈。幸运的是,泰纳瑞斯已经开始怀疑普瑞斯托。虽然没有证据,但值得再三考虑。 阿尔萨斯差不多成年了。和卡莉娅差点被许配给普瑞斯托的时候相比,他现在还要大上一岁。他觉得是时候开始考虑找王后的事了。 明天他将启程回宫,一分钟也不想再耽搁。 冬寒凛冽。秋华已逝,昔日那些金红交错的树林,而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指向灰暗的天空。几个月之后,阿尔萨斯就满十九岁了,他将加入白银之手骑士团,对此他再期待不过了。数月前,与穆拉丁的训练已经结束,现在由乌瑟尔接手。内容有些差别,但大同小异。 穆拉丁教的是战场上的机警和对赢得胜利的渴望。而圣骑士们对战争有着更仪式化的看法,他们更关注一个人战斗的心态而不是他战斗的招式。阿尔萨斯觉得两种理论都很有道理,但他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机会在实战中学以致用。 通常这个时候,他都呆在祈祷堂里。但他的父王正前往激流堡外事访问,而乌瑟尔陪他同行。这意味着阿尔萨斯现在有好几天下午都能自由支配,就算天气不佳他也不打算浪费它们。他轻松而熟练地骑着无敌穿过林间,地上几寸厚的积雪仅仅让骏马的步伐慢了少许。无敌摇着头打起响鼻,阿尔萨斯能看到自己和这匹白驹的呼吸。 又开始下雪了,不是那种轻盈软绵飘落的雪花,而是从天而降的细小冰棱。阿尔萨斯皱起眉头继续前行。只要在走远一些,就可以掉头回去了,他对自己说道。或者他还可以去巴尼尔农场小停。阿尔萨斯已经有些时候没去过那了,约拉姆和贾立姆会很高兴看到,当年笨拙的小马驹而今长成怎么样一匹骏马。 心血来潮一发不可收拾。阿尔萨斯左腿轻碰无敌,马儿顺从地转过身,完美无暇地执行了主人的要求。雪渐渐大了,如针般扎着他裸露的皮肤,阿尔萨斯拉起斗篷护住头部。无敌摇晃着头,就像被夏日蚊虫侵扰时那样颤抖着皮肤。它往前伸长脖子,快速冲下道路,和阿尔萨斯一样怡然自得。 他们很快便到那道路障了,然后在回宫之前,战马能够得到温暖的马厩中,骑手能得到一大杯热茶。阿尔萨斯的脸开始因寒冷而麻木,尽管戴着上好的皮手套,他的手也好不到哪去。他冻僵的手紧拉缰绳,用力弯曲手指,并在无敌高高跳起的时候收拢身子。不,他对自己说,不是跳,是飞!他们飞跃这道障碍,就要——然而他们并没有飞起来。在起跳的一刹那,阿尔萨斯惊恐地感觉到无敌的后蹄在结冰的石头上踩滑了。马儿挣扎着长声嘶鸣,疯狂地蹬着腿试图在空中找到落脚点。阿尔萨斯喉头突然一阵发疼,他发现自己正在尖叫。迎接他们急速降落的不是柔软被雪的草地,而是锯齿般的岩石。 他紧紧拉住缰绳,仿佛这样就有所挽回,仿佛事情还能有所挽回……有声音令他从昏迷中醒来,眨着眼慢慢恢复知觉。耳边尖利刺骨的叫声像利爪抓挠着他的大脑。他一开始没法移动,因为身子正在本能地颤抖,想要远离着恐怖的哀嚎声。阿尔萨斯终于坐起身来,然后发出一声痛楚万分的大叫。他可能断了一根肋骨,也许不止一根。 现在雪越发的大了,三步之外已经很难看清。他忍痛转转脖子,想看看无敌在哪里。 无敌。它的眼睛已经无力转动,鲜红的血泊在寒冷的雪地上冒着热气逐渐扩散。 “不!”阿尔萨斯低声道,他挣扎着站起来。一刹间世界仿佛失去了颜色,他也几乎再度昏倒。他慢慢地挪向惊惧的马,剧痛和狂风几乎将他击倒,完全是靠意志让他支撑下来。 无敌还在踢蹬着腿,试图站起来又一次次失败了,身下血红雪白搅成一滩。它两条强健的后腿没有受伤,然而那对曾经修长挺直俐落强健的前腿,现在却支离破碎地扭成一个奇怪的角度。看到这一幕,阿尔萨斯感觉自己的胃都抽紧了。幸运的是,雪花和喷涌而出的热泪立刻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抽泣着扑向爱马,跪在这头疯狂的动物旁边,想要做点……该做点什么呢? 这可不是一点点擦伤,简单包扎一下就能把无敌牵回备着热糠的温暖马厩。阿尔萨斯伸出手去,想要安抚它的脑袋,令它多少平静点下来。然而无敌只是痛得发狂,不住嘶叫。 来人帮帮我!牧师们,乌瑟尔爵士……也许他们能够治好……少年此刻的感觉比身体上的苦痛更加强烈。大主教和乌瑟尔都陪同他父王去激流堡了。附近的村子里也许有牧师,但阿尔萨斯不知道方向,再说暴风雪这么大……阿尔萨斯往后退了几步,双手蒙耳双眼紧闭,浑身颤抖地抽泣着。在这样的风雪中,他根本不可能及时找到一位治疗者,只能眼看着无敌在伤痛或者严寒中死去。阿尔萨斯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找到近在咫尺的巴尼尔农庄。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除了在血泊中挣扎的垂死战马。它是如此相信他才跳下那结冰的路堤。阿尔萨斯知道自己必须做什么,但他下不了手。 他不知道自己坐在那里哭了多久,他心爱的战马在痛苦中挣扎,他却既不敢看也不敢听。终于,无敌的挣扎慢了下来,它躺在雪地里,肋部起伏着,痛苦地转动着眼睛。 阿尔萨斯的脸和手都已全无知觉,但他还能勉强朝马儿挪去。他呼吸艰难,但他需要这样的痛苦。这是他的错。他的错!阿尔萨斯把巨大的马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一时间觉得自己仿佛不是在坐在雪中伴着一头受伤的动物,而是在坐在马厩里看着母马生下幼驹。那是命运的开始,而不是现在这令人震惊和厌恶,本可以避免的结局。 他的眼泪滚滚而下,落在马儿宽阔的脸颊上。无敌无声地颤抖着,棕色的眼睛睁得老大。阿尔萨斯脱下手套,抚摸着它淡红发灰的肌肉,感觉无敌呼吸的温热喷在手上。接着,阿尔萨斯把无敌的马头慢慢拿下大腿,起身用稍微温暖一点的手拔剑出鞘。他站在倒地垂死的马儿身边,双脚陷进被染红的雪泥中。 “对不起。”他说,“对不起……”无敌镇定而信赖地看着他,似乎明白即将发生什么,也知道必须这么做。阿尔萨斯再也无法忍受了,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他眨着眼极力抑制着不让它夺眶而出。 他举起剑,径直刺下。 至少这次还做的不错。尽管手臂被冻得僵硬,这一下重击刺穿了无敌的心脏。 阿尔萨斯感觉手里的长剑撕开皮肤、穿透肌肉、擦过骨骼,然后深深钉入地面。无敌颤抖着弓起身子,然后不再动弹。雪停之后,约拉姆和贾立姆找到了阿尔萨斯,他正紧紧搂着这匹曾经充满生命与活力的雄壮马匹逐渐冷却的尸体。年长的那人伸手拉他时,阿尔萨斯痛苦地叫了起来。 “抱歉,孩子。”约拉姆的声音温柔地简直让他难以接受。“抱歉弄疼你了,也抱歉发生这次意外。”“是的。”阿尔萨斯声音微弱地说,“这是意外……它失足跌……”“在这样的天气里不足为奇。暴风雪很快就要再来了,幸好您还活着。来……我们带您回去,然后派人给宫里报信。”当农夫将他抱起来时,阿尔萨斯说:“把它埋在……这行吗?好让我回来看看?”巴尼尔和他儿子交换了个眼色,然后点点头。“是,当然。它可是匹好马。”阿尔萨斯扭过脖子看着无敌的尸体。他要让所有人认为这是一场意外,他不能告诉任何人发生了什么,他无法忍受这样的事。 就在那时,他立下了誓言,要是有任何人需要保护,需要有所牺牲,他都会勇往直前。 不惜任何代价! 第五章 阿尔萨斯·米奈希尔王子殿下顶着盛夏的毒辣骄阳策马穿过暴风城的街道。 尽管这是他一生中期盼已久的日子,王子的心情却糟糕透顶。他的全身板甲反射着耀眼的阳光,阿尔萨斯怀疑没等自己走到大教堂就要被活活晒死了。尽管他鞍下这匹战马强健有力、训练有素、举止优雅,却毕竟不是无敌,不是几个月前不幸去世让他思念至今的无敌。阿尔萨斯发现自己头脑里突然一片空白,忘记了仪式开始前都该做些什么。他的父王在旁并辔而行,对儿子的烦恼毫无察觉。“期盼已久的日子终于到了,孩子。”泰纳瑞斯一面说着,扭头朝阿尔萨斯笑了笑。 尽管他的头盔闷热沉重,阿尔萨斯却很庆幸有它遮住自己的脸,他简直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强颜欢笑。“确实如此,父王。”他保持着镇定的语调回答。 这是暴风城举行过最隆重的仪式之一。 除了泰纳瑞斯之外,出场的还有许多国王、贵族和名人要员,游行队伍骑马穿过暴风城铺着白色鹅卵石的大街,一路前往圣光大教堂。这座教堂曾在第一次战争中被摧毁,现在得以重建,甚至比以前更加雄伟壮观。 暴风国王瓦里安曾是阿尔萨斯儿时的伙伴,现在已经结婚生子。他把来访的王族及其随从们统统迎进宫殿盛情款待。 阿尔萨斯觉得昨晚与瓦里安促膝并坐把酒言欢,真是不虚此行的乐事。 十年前那个凄苦哀伤的男孩,如今已是一位英俊自信引人瞩目的王者。午夜过后,在黎明到来前的时分,他们一起来到军械库,拿起训练的木剑比试,在笑声中忆述往事。虽然酒劲正酣,他们的剑术却没受多少影响。瓦里安少时便开始训练,他素来剑术高强,如今更进一筹。但阿尔萨斯也不逊色,他们你来我往旗鼓相当。 然而此刻就完全不同了。古板的仪式、滚烫的铠甲,以及心里的隐约烦扰,感觉自己称不上即将被授予的尊荣。 有一次,阿尔萨斯对乌瑟尔讲述了自己的忧虑。自从阿尔萨斯记事开始,乌瑟尔对圣光一直如磬石般坚定。然而,此刻这位令人敬畏的圣骑士的回答让王子大吃一惊。 “孩子,不会有谁觉得自己准备好接受这份荣誉;也不会有谁觉得自己称得上这份荣誉。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谁也不配。道理很简单。我们天生卑微,因为我们只是凡人。人无完人,精灵、矮人以及其他种族也是一样。然而圣光眷爱着我们,因我们不屈逆境;因我们友爱互助;因我们传诵圣光之道,日臻完美。哪怕我们自己永远做不到真正的完美。”他伸手拍拍阿尔萨斯的肩膀,露出一个罕见的微笑。“去吧,像我也曾经做过的那样,昂首挺立,去感受超越自己所能配享的荣光吧。记住,每个圣骑士都曾和你一样。”这让阿尔萨斯觉得稍稍好过了一点。 他挺直腰杆,扶起头盔的面罩,微笑着向炎炎夏日为他欢呼的人群挥手致意。 铜号喧响,玫瑰花瓣纷扬洒下。他们来到了大教堂前。阿尔萨斯将战马交给一名马夫牵走,另一位侍从则接过他揭下的头盔。阿尔萨斯抬起被甲的手,飞快地拂了拂早已汗湿的金发。 阿尔萨斯此前从没来到暴风城,大教堂散发出的静谧和力量令他印象深刻。他慢慢走上铺着地毯的弧形台阶,石室中扑面而至的凉爽让他甚为感激。焚香的熟悉味道令人心情平静,阿尔萨斯宫中的礼拜堂也用这种香。 这里没有令人眩晕的广大群众,只有名人政要和教堂的牧师,他们沉默而恭敬地排成数列。阿尔萨斯从中认出了几张面孔:吉恩·格雷迈恩,索拉斯·托尔贝恩,海军上将戴林·普劳德摩尔……阿尔萨斯眼中一亮,弯着嘴唇笑了起来。吉安娜!几年不见,她已经长大成人了。虽然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惊艳,却如灯塔般放射着阿尔萨斯所喜爱的那种活泼和聪慧。 她注意到阿尔萨斯的目光,于是微笑着点头致意。 阿尔萨斯把注意力转回他面前的圣坛,心如鹿撞的感觉渐渐褪去。他希望仪式完结之后还有机会能和她说说话。 大主教阿伦索斯·法奥在圣坛前等着他。与阿尔萨斯所见过的君主权贵们相比,大主教看起来更像是冬天爷爷。他身材粗短,长须似雪目光明亮,就算在这样严肃的仪式中也不失温和亲切。 阿尔萨斯来到法奥面前,满怀敬意地屈膝跪下。大主教翻开一本巨大的圣书宣读起来: “圣光在上,吾等齐聚一堂赐福吾之手足。圣恩在上,愿他重塑新生;圣威在上,愿他点化万民;圣力在上,愿他除邪诛恶;圣智在上,愿他引领同胞永达极乐。”几个男女身穿白色长袍静默地站在他的左边。有人手里拿着法器,有人手执蜡烛,还有一个人捧着蓝色织花的长巾。 阿尔萨斯早些时候曾见过他们,现在却发现早将他们的名字抛在了脑后。这可不像阿尔萨斯平素所为,通常他总对侍者和下人颇感兴趣,尽量记住他们每个人的名字。 在大主教法奥的主持下,牧师们对阿尔萨斯降福。捧着蓝色长巾的那人走上前来,把它环在王子的颈间,又在他额上涂以圣油。 “承蒙圣光,医护你的同胞。”牧师说道。 法奥朝向站在阿尔萨斯右边的人们。“白银之手的骑士们,如果你认为这个人值得信赖,请降福于他。”与第一组人不同的是,这些身着闪亮重甲戎装立正的人们都为阿尔萨斯熟知。 他们是白银之手最初的圣骑士们,自从多年前踏上行伍以来,这是他们的首次重聚。毫无疑问,乌瑟尔是其中之一。还有老当益壮的壁炉谷领主提里奥·弗丁;身高六尺半(译注,约1。98米)的赛丹·达索汗;虔诚的大胡子加文拉德。有一个人不在此间,他是二次战争中安杜因·洛萨的副官图拉扬。当阿尔萨斯十二岁时,他率军穿越黑暗之门并从此失踪。 加文拉德拿着一柄偌大沉重的战锤走上前来,银色的锤头上刻着符文,结实的锤柄上裹着青色皮革。他把战锤放在阿尔萨斯面前,然后退回去与同伴们站在一起。接下来阿尔萨斯的骑士团导师、圣光使者乌瑟尔走上前,手里拿着一对仪式用的肩甲。乌瑟尔是阿尔萨斯所知道最能控制情绪的人,而现在当他把铠甲戴上阿尔萨斯宽阔的肩膀时,眼中闪亮着泪光。 他威严地开口说道,声音中带着激动的颤抖。“愿圣光之力清除你的敌人。”他的手在阿尔萨斯肩头停留了片刻,然后转身回去。 法奥朝王子温和地笑了笑。阿尔萨斯坦然地承受了他的目光,不再心存忧虑。 他现在头脑完全清醒了。 “起身立誓。”法奥吩咐道,阿尔萨斯依语照办。 “你,阿尔萨斯·米奈希尔,是否宣誓接受白银之手骑士团的荣耀与章程?”阿尔萨斯眨眨眼,一时间对于没有称呼他的头衔有些惊讶。当然,他明白了,我是以一个人,而非一位王子的身份加入。“我愿意。”“你是否宣誓沐浴圣恩,向从人传播圣光之道?”“我愿意。”“你是否宣誓根除邪恶守护无辜,并为此穷尽终身?”“我愿……以鲜血与荣誉之名,我愿意!”真险,他差点搞砸了。 法奥给他递了个安抚的眼神,然后朝牧师和圣骑士们宣讲道:“兄弟姐妹们,你们齐聚于此兹以为证——让圣光照耀此人。”牧师和圣骑士们都举起右手,柔和的金色光芒从手上扩散开来。 他们指向阿尔萨斯,让光芒照耀着他。 阿尔萨斯惊奇地瞪大双眼,等待着这瑰丽光辉的笼罩他的时刻。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时间继续流动着。 阿尔萨斯忍不住动动眉头。怎么回事? 为何圣光没有环绕在他身边,赐福于他? 就在这时,阳光透过天窗射了进来,缓缓移动着,投照在身着闪亮铠甲的王子身上。阿尔萨斯虔诚地轻呼出声。正如乌瑟尔所说,所有圣骑士都经历过的那种自卑感一扫而空。乌瑟尔的话在他耳边回响:没人觉得自己配得上它……那种恩泽、纯粹和简单……但圣光依旧眷爱我们。 现在,圣光照耀着他,充盈着他,透映着他。炫目的光辉让他不得不闭上双眼,起初温暖如春,接着灼热如火。他微微避了避,感觉自己彻底付之一空,又被圣光充实填满。渐渐地,光辉消褪到能够忍受的程度,他眨了眨眼,伸手拿起战锤——那是骑士团的标志。当他手握锤柄的时候,阿尔萨斯望向大主教法奥,他正温和地笑着。 “起身,阿尔萨斯·米奈希尔,洛丹伦的圣骑士保护者。欢迎加入白银之手骑士团。”阿尔萨斯欢笑着举起战锤,情不自禁大喊一声挥动起来,之前他一度怀疑自己能否举动这件如此巨大的武器。 是圣光。他意识到,是圣光让战锤在他手中举重若轻。随着他充满喜悦的喊声,大教堂中突然响起应和的欢呼和掌声。阿尔萨斯新认的兄弟姐妹们上来拥抱着他,接着是他的父王、瓦里安和圣坛边的众人。所有的拘谨肃穆全都烟消云散。当瓦里安猛拍阿尔萨斯的肩膀,却被坚硬的金属肩甲弄疼手掌时,人们哈哈大笑。接下来,阿尔萨斯转过身,凝视着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小姐蓝色的眼眸和微笑的面孔。 他们近在咫尺,被人群挤来挤去。大家都争着涌向这位白银之手骑士团的新成员。阿尔萨斯可不愿让这唯一的机会从指缝中溜走。 他立刻伸手揽住她的腰肢,把她拉到身边热情地抱住。吉安娜有些惊讶,但并没有生气,她回抱了王子,笑着在他胸前停留了片刻,然后微笑着轻轻推开。 一时间,盛夏午后人群的欢声笑语不复存在。阿尔萨斯的眼中只剩下这位女孩,她面带微笑,肤色因日晒而微深。 他能吻她吗?他该吻她吗?他当然想这么做。但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吉安娜往后退去。另一位金发姑娘站在他的面前。 卡莉娅欢笑着紧紧抱住她的弟弟。“我们都为你而骄傲,阿尔萨斯。”她大声说道。阿尔萨斯微笑着回抱了她,很高兴得到姐姐的称赞,又为没能亲到上将的女儿感到遗憾。“我确信,你会成为一位伟大的圣骑士。”“干得好,儿子!”泰纳瑞斯说道:“今天我是一位骄傲的父亲。”阿尔萨斯眯起眼睛。今天?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父王平日不为他骄傲?他突然有些莫名的愤怒。圣光的认可迟了片刻;正要亲吉安娜的时候她却跑了;还有泰纳瑞斯的话……他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为何……或者为谁在生气。 阿尔萨斯强颜欢笑地挤过人群。他受够这些人的拥挤了,他们中没几个了解他,更没人理解他。 阿尔萨斯十九岁了,瓦里安在这个年纪时已经当满一年国王了。现在的他,正是一个想干就干的年纪,而白银之手的祝福指引着他。他不愿只是幽居在洛丹伦的深宫,或者进行那些无聊的国事访问。他想做一些……有趣的事。一些能通过他的力量、地位和能力做到的事。而他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插曲这正是吉安娜·普劳德摩尔所讨厌的天气——阴郁暴雨,冷得要命。如果说在炎热的夏季,海风也总是让塞拉摩感觉凉爽的话,那现在狂风暴雨的严寒简直让这座城市冷进了骨头。海洋阴沉地翻滚着,灰暗险恶的天空看不到天气减弱的任何征兆。户外训练场成为一滩烂泥,旅行者们寻求着酒馆的庇护,范豪曾大夫得留心他手下的伤员在突来的湿寒中患病的迹象。吉安娜的卫兵毫无怨言地站在暴雨中,但毫无疑问他们相当难受。吉安娜命令一名侍女把刚为她和顾问大臣沏好的茶端给执勤的卫兵。她们自己可以等下一壶。 窗外雷鸣电闪。吉安娜舒服地躲在城堡高塔里,在一大堆她喜欢的书籍和文献中打着哆嗦,拉紧裹住身子的斗篷,然后把头朝身边那人转去。她此刻的感觉无疑比吉安娜更为糟糕。 星界法师艾格文乃是前任提瑞斯法守护者,伟大的星界法师麦迪文之母,曾是世上最为强大的女人。现在她坐在火边的椅子里,端一杯茶小口啜吸,一面握紧茶杯暖着枯干的双手。她长发垂肩白如新雪,当吉安娜走过来坐在对面椅子上时,她抬头看了看,什么也逃不过她那双翡翠一样尖锐世故的眼睛。 “你想他了。”吉安娜皱起眉头凝视着跳动的火焰,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还不知道守护者会读心术呢?”“读心?噗~你脸上的表情都明摆着呢,孩子。每当他进入脑海的时候,你的额头就会这么皱起来。还有啊,每当变天的时候,你都是这个表情。”吉安娜打了个哆嗦。“我就这么容易被看出来啊?”艾格文脸上的线条柔和起来,轻轻拍拍吉安娜的手。“呐,我可是有一千年的阅历了。当然比大多数人观察力更强了。”吉安娜叹了口气。“确实是这样。每当天气转冷的时候,我都会想他。想那些发生过的事,想我当时是否能做些什么。”艾格文叹息一声。“活了一千年,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否爱过了。要操心的事太多了。不过,要是这么说会让你觉得些许安慰的话……我也正在想他。”吉安娜眨眨眼睛,对她的话既惊奇又不安。“你在想阿尔萨斯?”前守护者敏锐地指出了她的错误。“是巫妖王。他不是阿尔萨斯,不再是了。”“这用不着你提醒。”吉安娜被尖锐地触痛了,“可为什么你要……”“你没感觉到吗?”慢慢地,吉安娜点起头来。她曾把这归结于潮湿难受的天气带来的紧张情绪。 但艾格文说这里面还有些别的东西。而吉安娜·普劳德摩尔,三十岁的塞拉摩岛之主,知道这个老女人是对的。老女人。当她想到这个词的时候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她自己也不再年轻了,不再是心里被阿尔萨斯·米奈希尔占得满满的那个年轻女孩了。 “给我讲讲他。”艾格文坐回自己的椅子里,说道。这时,一名侍女端上来新沏的热茶和刚出炉的饼干。吉安娜感激地接过一个杯子。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不。”艾格文反驳道。“你只告诉了我发生了什么事,而我现在要你告诉我阿尔萨斯·米奈希尔这个人。是的,我知道现在诺森德正有事发生,但不管到底什么事,都和阿尔萨斯有关,而不是巫妖王。至少现在还不是。再说了,”老妇人咧嘴一笑,翡翠色眼眸中的老顽童似的闪光盖住了脸上的皱褶。“像今天这样寒冷的雨天,再合适讲故事不过了。” 第六章 吉安娜·普劳德摩尔轻哼着小调穿过达拉然的花园。她已经来这里八年了,却仍旧对这座城市心存惊叹。魔法无处不在,沁入她带着微笑的呼吸,如同万物萌生的芬芳。 当然,有些香味来着于绽放的花朵本身。和其他地方一样,花园也浸透在魔法之中。她从未见过如此娇艳多彩的花朵,从未尝过如此美味可口的蔬果。更不用说那些美妙的知识!吉安娜感到过去八年中她学到的比整整一生还多——特别是最近两年,大法师安东尼达斯正式纳她为徒以来。 再没有比带着一杯冰镇琼蜜和一堆书本蜷坐在阳光下更为惬意的事了。当然,有些珍贵的羊皮古卷需要小心保护,不能直晒阳光直晒或是溅上琼蜜。所以,坐在众多房间之一当中,戴上手套以免损坏那些脆弱的纸张,小心地翻阅那些古老得有些匪夷所思的文献就成为她的第二乐趣了。 但就现在而言,她只想在花园中漫步,感受脚下活生生的大地,那些难以言表的馨香,然后——当饥饿袭来,爬上树梢摘一枚成熟的金皮苹果大快朵颐。 “在奎尔萨拉斯,”一个圆润优雅的声音传来,“林木高矗,白皮金叶,晚风拂过,轻吟如歌。择日你若亲眼所睹,必将心花怒发。”吉安娜转向凯尔萨斯·逐日者王子微微一笑,深深屈膝行了一礼,后者是奎尔多雷精灵王安纳斯塔利安之子。“殿下,”她说,“我还不知道您已经回来了。很荣幸,是的,我一定乐意前往。”即使不算出生皇家,吉安娜也是贵胄之女。她的父亲是海军上将戴林·普劳德摩尔,库尔提拉斯城堡的统治者。吉安娜自小习于同贵族打交道。可是,凯尔萨斯王子却令她有些不自在,而吉安娜并不太确定这是为什么。他是如此英俊,有着精灵们特有的优雅和美貌。 身材高挑,垂至半背的长发如纯金织就,在她看来,他就像传说中的雕像而非活生生的真人。即便现在正穿着达拉然法师朴素的紫金色长袍,而非正式场合下的华服,他难以亲近的拘谨也不减半分。 也许问题就在这里,他有点——古旧刻板繁文缛节的感觉。再说,尽管看起来年纪相仿,他可比她老多了。凯尔萨斯智慧出众,是一位天资卓越的强大法师。一些学生还传言说他是达拉然最高阶法师的六人密会成员之一。因此,吉安娜认定,自己还不是那么个被轻易吓到的土包子。 他也登高为自己摘了一颗苹果咬了起来。“我觉得人类土地出产的食物也有可取之处。”他狡猾地笑了起来,“精灵的食物尽管美味诱人,却还得靠些更实在的东西果腹。”吉安娜笑了起来。凯尔萨斯王子总努力想让她更自在一点,而她只希望他能做的更好。“一颗苹果和一块达拉然奶酪,很少有比这更好的东西了。”她赞同道。两人在阳光的温暖中尴尬地沉默了片刻。“那么……你要回来待一段时间了?”“是的,我在银月城的事务已经暂时了结。我近期都不用再离开了。”他看看她,又咬了一口苹果,英俊的面孔上波澜不兴。然而吉安娜清楚,他正等着她的反应。 “我们都很高兴您能够回来,殿下。”他朝着她摇摇手指,“啊,我给你说过,我更乐意听你叫我凯尔。”“抱歉,凯尔。”他看着她,完美的面孔上失望的表情一闪即逝,以致于吉安娜怀疑那是自己的幻觉。“你的学业进度怎么样?”“很好。”她回答道,对学术领域的话题来了劲。“看!”她指着高处一支树丫上蹲着啃苹果的松鼠,嘴里默念了一个咒语。突然间,它变形成了一只绵羊。树枝被这重量压断,它带着滑稽的惊讶表情向下坠落。吉安娜立刻伸出手臂,那只松鼠羊便在半空中停住。她小心地将它毫发无损地放到地面。它颤动着耳朵朝吉安娜咩咩叫唤,片刻过后变回了一只满脸困惑的松鼠。它坐立起来,愤怒地朝她叫了几声,一摔尾巴跳回了树上。 凯尔萨斯轻声笑了起来,“干得漂亮。我猜,现在不会再把书点着了吧?” 吉安娜一下子满脸通红,记起那次发生的骚乱。当时她还初来乍到,对火焰的掌握亟需磨练。在同凯尔萨斯一共工作的时候,她一不小心竟把一本典籍烧起来了——实际上就是凯尔萨斯正拿在手里的那本。作为回应,他坚持要她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在监狱区的池塘边把所有火系法术练个遍。“呃……没,有段时间没这事了。”“听到这我很高兴,吉安娜……”他丢掉咬去一半的苹果,温柔地笑着走近前来。“我邀请你去奎尔萨拉斯并不是一句客套话。达拉然是一座非凡的城市,这里也有能跻身艾泽拉斯最杰出法师的人。我知道你受益匪浅。但我想你应该会乐意拜访这样一个国度:魔法已经成为文化的一部分。不限于城市的一隅,也不限于少数接受精英教育的法师。在那里,魔法是每个市民与生俱来的权利。我们都在太阳之井的照耀之下。对此你一定会深感兴趣的。”她朝他笑道:“当然。我向往能有一天亲身前往。不过,我想目前,这里才是学习的最好地方。”她微一咧嘴,“起码我把书点着的时候大家知道该怎么办。”他轻轻地笑了笑,声音中却带着沮丧。“也许你说的对。那么现在请你原谅——”他朝她苦笑一声,“大法师安东尼达斯要我对银月城之行作个详细汇报。尽管如此,这位王子和法师深切盼望着能与你进一步探讨训练课程……以及更多相处的时间。”凯尔萨斯抬手抚胸鞠了一躬。吉安娜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能还一个屈膝礼,目送他的离去。他高昂着头跨过花园,如阳光耀眼,浑身上下每一寸都散发着自信和优雅。似乎就连尘土也不愿沾上他的长靴和袍角。 吉安娜最后咬了一口苹果,也将它丢向一边。刚才被变过形的那只松鼠飞快地窜下树干,去追夺这份现成的奖品。 一双手突然蒙着了她的眼睛。 她吃了一惊,却并不害怕——在这魔法城市无处不在的强大防卫之下,没有任何人能构成威胁。 “猜猜我是谁?”一个男子悄声问道,声音中抑着笑意。吉安娜被蒙着眼,强忍着笑认真推测。 “恩~你的手有些粗糙,所以你不是法师。”她说道,“你身上有马匹和皮革的气味……”他的小手轻轻摸上对方强有力的手指,触碰到一枚巨大的指环。她感觉出上面宝石的形状和设计——洛丹伦之印。 “阿尔萨斯!”她惊呼起来,一下子转过身面对着他,声音中惊喜交加。他立刻放开了手,朝她咧嘴笑着。他的外形并不如凯尔萨斯那么完美:他同精灵王子一样有着黄色的头发,却没有后者金线般的光泽。他高大魁梧,让吉安娜更觉可靠的气质而非那种流水般的优雅。尽管实际上他和凯尔萨斯平起平坐——她怀疑凯尔私下并不同意这一点,因为精灵们总是自觉高人一等——和他在一起吉安娜却更觉自在轻松。 她恢复了得体的举止,行了一个屈膝礼。“殿下,这真是一个不期之惊喜。我能问问您在这有什么事吗?”一个念头突然令她清醒过来,“王都那边都还好吧?”“阿尔萨斯,谢谢。在达拉然,法师说了算,我等凡人自当听命。”他海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开心的神采。“何况那次偷跑去看收容所之后,我们就是胡闹捣乱的好伙伴了,对不?”她轻松地笑了起来,“我想是的。”“至于你的问题,一切安好。实际上,根本没什么重要的事,于是父王答应了我到这来学习几个月的要求。”“学习?但是——你可是白银之手的成员。你又不会当法师的,对吗?”他大笑起来,挽着她的手臂朝学生区走去。她很容易就与他保持步调一致。“几乎不可能。我恐怕这种脑力付出非我所能。但对我来说这确实是全艾泽拉斯最适合学习历史、魔法和其他东西的地方了。达拉然拥有一个国王所应该知道的知识。幸运的是,父王和你们的大法师都同意这一点。”一边说着,他握住吉安娜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臂上。这是一个友善而彬彬有礼的举动,却让吉安娜心头火花一闪。她抬头看着他,“我可清楚记得。那个带着我半夜偷跑出去看兽人的男孩,对历史和学识可没这么大的兴趣。”阿尔萨斯狡猾地笑着,把头靠近吉安娜道。“想听实话?我现在还是一样。我是说,我有兴趣,但这不是我来的真正原因。”“好吧,现在我弄糊涂了。那你到底来达拉然干嘛呢?”他们已经回到她的住处,于是吉安娜停住脚步,松开他的手臂面对着阿尔萨斯。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别具深意的微笑回应她的注视。然后,他拉起她的手亲吻起来——这是个宫廷礼节,许多贵族绅士们都这么做过。但他的嘴唇比礼节的要求多逗留了片刻,握住的手也没有立刻放开。 她两眼圆睁。他是想暗示……他来达拉然勉强呆上几个月(这可不会容易,安东尼达斯在外人眼中出了名的狡狯)就只是……为了见她?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他已经递了个眼色鞠躬告退。 “晚餐时再见,我的女士。”这是一场正式的晚宴。同一天内,凯尔萨斯王子归来和阿尔萨斯王子来访,这令为肯瑞托服务的人们骤然繁忙起来。 达拉然有一间专供特殊场合使用的大型宴会厅,于是晚餐就在那里举行了。 一张足够坐两打人的桌子从房间的一头直延伸到另一头。明晃晃燃烧的蜡烛在头顶的三座枝型吊灯上闪耀,与桌上的明烛交相辉映。四壁的烛台上插着火炬,同时提供了有效的照明和温和的气氛。房间的角落里还漂浮着几个球体,随时可供召唤以具额外照明之用。宴会厅里几乎没有侍者,他们都被派去引领嘉宾和清扫道路。只需一个弹指,酒瓶便会自动斟酒。长笛、竖琴和鲁特琴奏响了优雅祥和的背景音乐,驱动它们的是魔法而非人类的吹拉弹唱。 很少露面的大法师安东尼达斯主持了这次宴会。他身材颇高,实际上因为瘦的出奇更显高个。尽管棕色的长胡子已经更多地带上灰色,头顶也完全秃了,但他的眼神依然警觉锐利。一同出席的还有正直而机警的大法师克拉苏斯,他的头发在火光下映出银一样的闪烁,还带着红色与黑色的条纹。其他的出席者都是高阶的法师。实际上,吉安娜比其他位阶最低的出席者还要低的多,她仅仅是大法师的学徒而已。 吉安娜来自军方背景,她父亲从小灌输的,是对自己力量和弱点的清晰认识。“低估自己就和高估自己一样错误。”戴林曾经这样告诉她,“不当的谦逊就和不当的骄傲一样糟糕。任何时候,准确认识自己的能力,并且量力而行。任何其他道路都是愚蠢的——而战场上愚蠢就意味着死亡。”她知道自己熟练魔法技艺。她既聪明又专注,来这的短短时间内已经学了很多。但显然安东尼达斯不会就这么对一个学徒如此厚爱。并非出于父亲所警告过的妄自尊大,而是出于理智的判断,她知道自己有潜力成为一位强大的法师。她希望靠自己的实力赢得地位,而不是因为有位精灵王子希望她出席作陪。为了掩饰脸上的懊恼,她舀起一大勺海龟浓汤咽了下去。 席间交谈集中在了兽人身上。这毫不奇怪,尽管法师城宁愿多想想自己,可毕竟兽人收容所就在咫尺之外。 凯尔伸出修长优雅的手再拿起一片面包,开始往上面涂起黄油。“不管有没有精神,”他说,“他们都很危险。”“我的父亲,泰瑞纳斯国王同意您的看法,凯尔萨斯王子。”阿尔萨斯朝着精灵亲切一笑,说道:“这就是收容所存在的价值。很不幸,它们的维持费用如此高昂,但毫无疑问,同艾泽拉斯人民的安全相比,一点点金钱微不足道。”“他们是野兽、畜生!”凯尔萨斯说道,他平素的男高音因厌恶而低沉下来。“他们带着龙严重地毁坏了奎尔萨拉斯。仅仅因为太阳之井的能量才避免了他们造成更大的破坏。你们人类根本用不着向人民征此重税,要想保护他们,只消简单杀掉那些生物就行了。”吉安娜回想起那一次她曾见过的兽人。 他们看起来萎靡不振、无力反抗、神情沮丧,他们还带着孩童。 “你去过收容所吗,凯尔萨斯王子?”她犀利的问话脱口而出,“你亲眼见过他们的现状吗?”凯尔萨斯的脸颊一时为之变色,但他控制着友善的措辞。“不,吉安娜女士,我没去过。我也不需要去。每当我注目故乡那些壮观巨木被焚毁的余烬,每当我缅怀那些袭击中的死难者,我都能清楚他们做了些什么。而你,也不可能见过他们。我无法想象,你这样一位尊贵的女士,会去参观那些收容所。”吉安娜开口回答,一面小心地避免望向阿尔萨斯。“殿下对我如此恭维,可我认为尊贵不能阻挡正义的视线。事实上,我认为一位尊贵的个人更不愿看到智慧生物被如动物般屠宰。”她还以一个友善的微笑,开始继续喝她的汤羹。 凯尔萨斯对她投以探询的目光,对她的反应困惑不解。 “这事洛丹伦说了算,只要觉得对他自己的国家有利,泰瑞纳斯国王可以决定该怎么做。”安东尼达斯插话道。 “可他们的维护费用也同样要由达拉然和其他联盟国家分担。”一位吉安娜不认识的法师说道:“只要我们还在付钱,对此就应该有话语权。”安东尼达斯摆了摆他瘦骨嶙峋的手,“谁来负担收容所的费用,或者这些收容所到底有没有存在必要,这都不是问题的关键。我所关心的是兽人这种奇怪的慵懒状况。我对兽人的历史作了少许研究,我不相信这种困顿是圈禁的结果,也不相信这是一种疾病——至少不是我们所需担心染上的那种。”安东尼达斯从不乱放厥词,因此众人都停止争吵倾听他的话语。吉安娜大为惊讶,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一个法师谈论起兽人的状况。她毫不怀疑,安东尼达斯是经过深思熟虑选择这个时机来公布他的发现。由于阿尔萨斯和凯尔萨斯都在场,消息能够迅速传达洛丹伦和奎尔萨拉斯。安东尼达斯并不是无的放矢。 “如果不是疾病,也不是圈禁的结果,”阿尔萨斯和善地问道,“那么你认为是什么呢,大法师?”安东尼达斯转向年轻的王子,“我个人的理解是,兽人并非总是那么嗜血。卡德加告诉我他从迦罗娜那里了解到——”“迦罗娜就是那个谋杀了莱恩国王的混血儿。”阿尔萨斯说道,脸上的好心情一扫而去。“恕我冒昧地说,那个生物说的话绝不足信。”人们开始窃语赞同,安东尼达斯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这些信息来自于她背叛之前,”他说道,“并且已经得到证实——其他途径。”他微微一笑,故意回避了这个所谓“其他途径”的真相。“他们令自己受到恶魔的影响,皮肤变绿,眼睛变红。我相信在第一次入侵的时候,他们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这外来的黑暗能量。现在,能源的供应已经切断。我想我们所见到的,不是疾病,而是消褪。魔能无比强大,戒除它需要承受可怕的代价。”凯尔萨斯不以为然地挥挥手,“就算这个理论是正确的,我们干嘛要关心他们。他们愚蠢到去相信恶魔,他们鲁莽到去沉迷这种堕落的能量。我,就个人而言,认为去‘帮助’它们寻找治疗沉迷之道是愚蠢的,哪怕这会令他们回归和平。现在,他们萎靡无力溃不成军,这是我——以及任何思维正常的人——所愿意看到的,当他们对我们犯下如此恶行之后。”“啊,但是如果他们能够回归和平,我们也就不用再把他们锁起来了,那些钱也就可以用到别的地方。”没等整桌人来的及陷入争吵,安东尼达斯已经温和地说道,“我相信泰瑞纳斯国王不会只是把这笔钱放进自己口袋的。阿尔萨斯王子,你父亲以及全家旅途愉快吗?很抱歉我未能出席你的入会典礼,不过我听说那场面壮观极了。”“暴风城对我来说是个好地方,”阿尔萨斯和善地微笑着,往第二道菜青葱烤鳟鱼(译注:菜名并不准确)上动起了刀叉。“很高兴能再见到瓦立安国王。”“我听说,他可爱的王后刚为他生了个继承人。”“是的。要是小安杜因日后握剑能像抓我手指那么有劲的话,他会是个好战士的。””我们一起为你的王子加冕日祈祷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猜就快该有场皇家婚礼了。“安东尼达斯继续说道,”你已经看上哪位年轻女士了吗?或者你还是洛丹伦的首席单身贵族?“凯尔萨斯把注意力转向餐盘,但吉安娜知道他正敏锐地留心着谈话。她小心地保持自己面目镇定。 阿尔萨斯笑着端起葡萄酒,完全没看她1说也没什么有趣的?反正时间还长着呢。” 吉安娜心中五味横陈。她有点失望,又有些安下心来。也许只和阿尔萨斯保持普通朋友关系是最好的。毕竟,她是来这里学习如何成为伟大法师,不是来谈情说爱的。一个魔法学徒需要遵从纪律和理性,而不是感情用事。她有责任,需要全力以赴去完成。 她需要学习。 “我需要学习,”几天之后当阿尔萨斯带着两匹马来找她时,吉安娜拒绝道。 “来嘛,吉安娜。”阿尔萨斯笑道,“最勤奋的学生也需要偶尔休息一下。今天天气这么好,你该去户外好好玩玩。” “我就在户外啊。”她说。确实如此,她正带着书在花园里,而不是闷在哪间阅览室里。 “适当的运动有助让你思维敏捷。”他朝着坐在树下的吉安娜伸出手去,而她笑了起来。 “阿尔萨斯,有天你会成为一位伟大的国王。”她开玩笑似地说道,拉住他的手任他把自己拉起来。“看来没人能够拒绝你的任何要求。” 他笑了笑,牵住缰绳让她上马。今天她穿的是一条亚麻布马裤,因此能够分腿跨坐,而不像穿长袍时那样只能侧身坐在马背上。很快,阿尔萨斯一翻身骑上他自己那匹马。 吉安娜看了一眼他骑的马,一匹月桂色的母马,而不是他被命运夺走的那匹白色雄马。“我一直没来得及说,对无敌的事我感到非常遗憾。”她悄声说道。 阿尔萨斯脸上的欢笑消失了,不过阴郁转瞬即逝,他重新阳光地笑了起来,只是稍微收敛了少许。 “没关系,谢谢。现在——我准备了野餐,可时间不等人,我们快走吧。” 吉安娜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一个完美的暮夏之日,金色的阳光浓郁似蜜。阿尔萨斯骑得很快,但吉安娜是个熟练的骑手,轻易跟上了他的马步。他带着她远离城市,沿着一望无垠的绿茵草原而去。马儿们就和骑手们一样欢乐,它们耳朵朝前,长大鼻孔饱吸着自然的气息。 野餐简单而美味——面包、奶酪、水果、一些低度白葡萄酒。阿尔萨斯向后躺倒,头枕在交叉的双臂上打着盹。而吉安娜则踢掉长靴,光着脚踩在又厚又软的草地上。她坐了下来,背靠着树读了会书。这本书非常有趣——关于传送术机制的一本论着——但夏日令人发倦的阳光、适才的运动以及知了的轻叫让她也渐入梦乡。 一会之后,吉安娜醒了过来,感觉有些发冷;日已西沉。她坐起身来,驱走眼中的倦意,发现阿尔萨斯和他的马都不在视野之内。她自己的骟马缰绳拴在树枝上,正心安理得地埋头吃草。她皱着眉头站了起来。“阿尔萨斯?”没有回答。也许他刚决定在邻近探察一圈,随时可能回来。她紧张地倾听马蹄声,却仍然一无所获。 仍然有兽人在附近转悠,至少传言是这么说的。还有山地狮和熊——虽说不那么陌生但同样危险。吉安娜在心中默默检查了下自己的法术,确信能够在受袭之时保护自己。 反正——基本确信。 袭击悄然而至。 她的后颈被砸中了,一片冰凉湿冷的感觉。她深吸口气,飞快转身。袭击者是个模糊的身影,正像鹿一般飞快地跳向下一个藏身之处,只在丢出第二个雪球的时候略一停顿。这次正中她的嘴里,让她几乎出不了气——同时又大笑起来。她抓一把雪,因滑进衬衣里的冰凉而微微喘气。 “阿尔萨斯!这不公平!” 四个接连砸来的雪球作了回答,她匍匐着将它们一一捡起。他显然登上了高山,去那些冬季早早降临的地方取回了这些战利品。他在哪呢?在那儿!——他的红外套一闪而过——战斗持续了一小会,直到双方都耗尽了弹药。“休战!”阿尔萨斯喊道。吉安娜同意了,她已经笑得简直说不出话来。 他从岩石间跳了出来,跑向吉安娜。他大笑着拥抱了她,她也开心地看到他发间还残留着雪迹。 “这些年我一直都知道了。”他说。 “知道什……什么?”尽管还是暮夏,被如此多的雪球砸中,吉安娜还是感到发冷。阿尔萨斯感觉到她的颤抖,双臂紧抱着她。吉安娜知道她应该推开,出于友谊的纯真拥抱是一回事,老待在他的臂弯里就是另一回事了。但她一动不动,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她的耳朵贴近他的心脏,倾听它急速有力的跳动。 她闭上眼睛,任凭一只手攀上她的头发,拂去上面的残雪。阿尔萨斯说道: “第一次看到你的那天,我就想这就是那个会让我快乐的女孩。不会介意在炎炎夏日出去游泳,或者——”他退后一小步,拂去她脸颊上融化的雪水,笑道:“或者是砸在脸上的一个雪球。我没砸疼你吧?” 她报以一笑,心头忽作温馨。“不,没有。”他们四目相对,吉安娜感觉脸颊发烫。她往后退去,但他的臂弯如铁环一般将她拥住。他继续抚着她的脸,粗糙有力的手指顺着她脸颊的曲线划过。 “吉安娜。”他轻声唤着,而她又颤抖起来,但这次不是因为寒冷。这不合适,她应该后退。可她只是仰起脸儿,闭上了眼睛…… 第七章 在达拉然的几个月非常愉快。多少令阿尔萨斯有些意外的是,他发现自己在这里学的东西实际上非常有用,都是一位国王所应当知道的。夏日绵长,秋凉方露,这样的好时光还有的是机会来享受。阿尔萨斯喜欢骑马出游,尽管每当骑在另一匹马而非无敌的背上总让他心如重击。 再说,还有吉安娜。 一开始他并没打算吻她。但是当她被拥入怀抱,眼中闪亮着笑意和喜悦时,他还是这么做了。而她回应着他。吉安娜的课程安排比阿尔萨斯更繁重也更严格。他们聚少离多,即使偶尔见面也往往是在公众场合。他们不约而同,都认为不应该给流言蜚语制造任何话题。 这反倒增添了别样的情趣。他们尽可能争取时间:凉亭下的一记亲吻,餐席上的一个眼神。他们的第一次远足本意是纯洁的,但现在他们都尽量避免再发生这样的事。 他记下她的课程安排,以便与她“不期而遇”。而她总是不小心“迷失方向”,走到了马厩或者阿尔萨斯与手下训练战斗技能的庭院里。阿尔萨斯喜欢这样的冒险,哪怕只是片刻而已。 现在,他在一条少有人过的走廊里等候着,站在一个书架前假装正在阅读书名。吉安娜在练习完火系法术之后会从这经过。她曾害羞地笑着告诉他,出于习惯,她还是在监狱区的水塘边练习。因此,她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就不得不从这里经过。阿尔萨斯竖起耳朵注意听着。来了!她穿着拖鞋的轻盈脚步声从地板上传来。阿尔萨斯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转过身假装阅读,一面从角落里偷看着她。 吉安娜和平常一样穿着规矩的学徒长袍。她的头发如阳光般闪亮,脸上带着惯常那种皱眉深锁的表情,这并非出于不快,而是因为陷入沉思。她完全没有注意到他。阿尔萨斯丢下书本,在吉安娜走远之前冲进走廊,拉住她的手臂拖进暗处。 他的动作并没吓到她。吉安娜一手把书抱在胸前,另一手搂住阿尔萨斯的脖子,两人亲吻起来。 “你好,我的女士。”他一面亲吻着她的脖子,微笑着低声说道。 “你好,我的王子。”她喘息着,快乐地轻语道。 “吉安娜,”一个声音突然传来。“你怎么……” 他们立刻跳开,带着负罪感看向来人。 吉安娜倒吸一口气,脸一下子红了。“凯尔……” 精灵的脸上沉着镇定,但眼中却燃烧着愤怒,他下颌微微一沉。“你走的时候忘了本书。”他稍稍提高音量说道:“我跟上来还给你。” 吉安娜咬着下唇瞟了阿尔萨斯一眼。阿尔萨斯和吉安娜一样震惊,但他强露微笑,手挽着吉安娜朝凯尔萨斯说道。 “你真好,凯尔。谢谢。” 一时间,他以为凯尔萨斯会动手揍他。 法师怒不可遏,而他又是如此强大,阿尔萨斯知道自己毫无还手之力。即使如此,他还是毫不退让地与精灵王子对视着。凯尔萨斯握紧了拳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以她为耻吗,阿尔萨斯?”凯尔萨斯嘶嘶地咆哮着。“你就不敢带她见人吗?” 阿尔萨斯眯起眼睛。“我是想避免流言蜚语。”他轻声说道,“你知道的,凯尔。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我要保护她的声誉……” “保护?”凯尔大叫起来。“如果你真的在乎她,就骄傲地向她公开求婚!像个男人!”他看着吉安娜,脸上的愤怒变成了一闪即逝的心痛,然后是失望。吉安娜低下头去,“你们继续……幽会吧。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凯尔萨斯恼怒地哼了一声,轻蔑地把书丢向吉安娜。这本厚书重重地落在吉安娜脚边,沉闷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然后,他一甩紫金相间的长袍转身离去。 吉安娜把头靠在阿尔萨斯胸前,长吁了一口气、阿尔萨斯温柔地拍拍她。“没事了,他走了。” “对不起,我该早告诉你……” 他的胸口一紧。“告诉我什么?吉安娜,你该不会和他……” “没有!”吉安娜立刻回答道,抬起头瞪着他。“没有。但是……我觉得他有这想法。我只是……他是一个好人,一个强大的法师,一位王子。但他不是……”她的声音渐不可闻了。 “他不是什么?”他没想到脱口而出的话如此尖锐。凯尔比阿尔萨斯好上太多了。更加年长、更加优雅、更加成熟。 他力量强大,而且有着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完美外型。他开始妒忌起来,心中生出一个冰冷的硬结。要是凯尔现在再来一次,阿尔萨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对他挥拳相向。 吉安娜温柔地笑了,眉毛舒展开来。“他又不是你。”阿尔萨斯心中的硬结立刻冰消雪融了,仿佛春天的温柔照耀着他。他一把将吉安娜搂在怀里深吻着她。 谁爱管那个呆头鹅精灵王子怎么想? 这一年很快过去了,别无大事。秋去冬来,人们对兽人收容所的浩大开支抱怨日起,但这并没在泰纳瑞斯和阿尔萨斯的意料之外。阿尔萨斯继续跟随乌瑟尔训练,圣骑士坚持治疗和冥想与战斗训练同样重要。“是的,我们要能破军杀敌。”乌瑟尔说,“但我们也要有治疗自己和朋友的能力。” 阿尔萨斯想起了无敌。每当冬天的时候,他总会联想起无敌,而乌瑟尔的话再一次提醒了他那日发生的事,阿尔萨斯一直把那视为人生中的一大败笔。要是他早点开始训练,就能救活那匹白色雄马。他从没告诉过任何人,在那个雪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都相信那是一次意外事故。而那确实是意外,阿尔萨斯告诉自己。他并不是故意要伤害无敌。他爱那匹马;宁可让他自己替它受到伤害。要是他早日开始圣骑士训练,就像瓦里安从小开始剑术训练一样,他就能挽救无敌了。他发誓不会让这样的事再度发生。他永远不会再毫无准备,永远不会在束手无策,永远不会再失手出错。为此,他可以做任何事。 寒冬终于过去,春天再次降临提瑞斯法林地。而一同到来的还有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在阿尔萨斯眼中,她既漂亮又充满活力,就像春树枝头上新绽的花朵。吉安娜此行是来协助他举办复活节公众庆典。在洛丹伦和暴风城,复活节都是一个重要的春季庆典。有了吉安娜坐在身边,阿尔萨斯觉得边啜着葡萄酒边往彩蛋里装糖果和小礼品直至深夜也不算是无聊透顶的差事了。吉安娜专心致志装着彩蛋的时候,她的眉头轻轻皱起。阿尔萨斯喜欢这个动作,并把它当成吉安娜的招牌动作,她独一无二的动作。 尽管还没有公开宣布,阿尔萨斯和吉安娜知道他们的父母已经彼此商量过,默许了两人的亲密关系。阿尔萨斯已经得到了人民的爱戴,他越来越多地取代乌瑟尔和泰纳瑞斯,代表洛丹伦出席公众场合。现在,乌瑟尔更多地成为圣光的精神象征,而泰纳瑞斯对自己可以不再出行非常满意。 “当你年轻的时候,在马背上颠簸几天露宿星空是令人激动的事。”他对阿尔萨斯说,“可到了我这年纪,就最好别再骑马游玩了;至于星空,能从窗口看看就不错了。” 阿尔萨斯笑了,这份新的使命让他颇为欣喜。普劳德摩尔上将和大法师安东尼达斯显然也会出席这次会议。现在,当达拉然往洛丹伦王都派遣信使的时候,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小姐愈发频繁地出现在队伍当中。 “仲夏火焰节的时候过来吧。”他突然说道。她抬头看着他,手里拿着一枚彩蛋,一面理着脸颊边的几缕金发。 “不行。夏天对达拉然的学生们来说是很重要的时间。安东尼达斯已经说过想要我整夏都待在那了。”她的声音中带着歉意。 “那我就来找你吧,你可以万圣节再过来。”她摆摆手,朝他笑道。 “你真没完没了,阿尔萨斯·米奈希尔。 我尽量吧。” “不,你一定会过来。”桌子上堆满了小心挖空又精心涂绘的彩蛋和小蜡烛,他伸过手去,握住她的手。 她红着脸笑了,直到现在,她还总有些害羞。 她会来的。 万圣节之前还有些小型的节日,有的阴森,有的欢庆,而万圣节就是这两者的结合。人们相信,在万圣节之时,生死界限将会薄弱,从而逝者也会被生者所察觉。传统上,当收获季节行将完结,冬风尚未来临之时,人们会在宫殿外树立起一座稻草人像,并在庆典当天的日落时分将它点燃。这是一个壮观的场面,一个燃烧的巨大藤编人偶在夜幕下映出熊熊火光。任何人都可以走近燃烧的巨像,把一支树枝投进火中,这象征着“烧掉”他的烦恼,因而能够轻松地进入接下来冬天宁静安详的时光。 这是从远古流传下来的农耕仪式。阿尔萨斯觉得,时至今日很少会有人真正相信丢根树枝进火堆里就能解决自己的问题,相信能够和死人交流的人就更少了。阿尔萨斯自己当然不信,但这是个受欢迎的庆典,况且吉安娜也会来洛丹伦。因此他期盼着节日的到来。 他心中对她暗暗有些惊讶。 此刻正是日落时分。人群从午后就开始聚集。有人甚至带上了野餐,尽情享受最后几日暮秋中的提瑞斯法山丘。卫兵们已经各就各位,大量人群聚集时难免会出些意外,他们得盯着点。不过,阿尔萨斯并不希望发生什么事。当他穿着束腰外套、马裤和一件深秋色调的斗篷走出宫门时,欢呼声骤然响起。阿尔萨斯停住脚步,朝着人群挥手致意,接受他们的掌声。然后,他转身把手伸给吉安娜。 她看起来有些惊诧,但微笑着。人群在逐渐昏暗的天空下欢呼他俩的名字。阿尔萨斯和吉安娜随着小径走下,在巨大的人偶面前停住脚步。阿尔萨斯举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国民们!在这个尊崇的夜晚,我与你们一共欢庆。今夜,我们缅怀逝者,除旧迎新。我们焚烧这座藤像,作为一年结束的象征,正如农夫焚烧田地里的秸秆。灰烬滋养大地,正如这仪式滋养我们的心灵。今夜众人会聚与此,我很荣幸,能将点燃藤人的光荣献给吉安娜? 普劳德摩尔小姐。” 吉安娜瞪大了眼睛。阿尔萨斯坏笑着朝她转过头。 “她是战争英雄戴林·普劳德摩尔上将的女儿,并且凭自己的实力证明将成为一位强大的法师。既然法师们都是操纵火焰的大师,我认为今晚由她点燃藤像最为合适,你们同意吗?” 正如阿尔萨斯所预料地,人们发出了欢乐的喊叫声。阿尔萨斯朝吉安娜鞠了一躬,然后凑近小声说道:“露一手给他们看看吧,他们会喜欢的。” 吉安娜微微点头,然后朝向人群挥挥手,于是欢呼声更加热烈了。她一时有些紧张地把一缕头发别在耳后,然后镇定下来。她闭上眼睛举起双手,开始默念一段咒文。 吉安娜的服装色泽如火,红、黄、橙色交相辉映。小小火球在她的手里凝聚成形,起初光芒微弱,然后渐渐明亮起来。与此同时,她注视着阿尔萨斯,眼中带着如火的热情。 她轻松自若地把火焰控于指掌。阿尔萨斯意识到,她对法术缺乏控制的时候已一去不返。吉安娜不是“将成为”一位强大的法师,她现在已经是了,即使这个头衔尚未得到承认。 接着,她伸出双手,火球跳动着,如出膛的子弹,疾速飞向那个巨大的稻草人。火焰升腾而起,围观的人群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开始拼命鼓掌。阿尔萨斯笑了起来。用传统的点火方法是不可能让草人这么快烧起来的。 吉安娜在掌声中睁开眼睛,开心地笑着挥手致意。阿尔萨斯凑近她小声说道:“太壮观了,吉安娜。” “是你要我露一手的。”吉安娜朝他莞尔一笑。 “是的,不过这手有点太漂亮了。我怕他们会要求每年都由你来点火。” 她转过头看着他,“不行吗?” 猎猎跳动的火光映上她鲜活的笑脸,仿佛一道金环在她头上闪耀着光辉。阿尔萨斯屏息凝视着她。她总是那么动人,从第一次见面他就喜欢上了她。她是他的朋友、知己和令人兴奋的情人。但现在他只能呆呆地看着她,在这个全新的氛围中仔细打量着他。 过了片刻他才说出话来。“不,”他轻声说,“不,完全没问题。”他们加入了在火人周围跳舞的人群,与人们亲热地握手和打招呼,这让卫兵们一直紧张不安。接下来,他们摆脱了那些称职卫兵的视线,悄悄消失在人群中,没引起半点注意。阿尔萨斯拉着她穿过宫殿住宅区的走廊。有好几次,他们差点被抄近路去厨房的仆人看到了,不得不紧贴墙壁一动不动地躲起来。 现在他们来到了阿尔萨斯的房间,他关上门,并把背靠了上去,揽住吉安娜深深吻着。不过,接下来确是害羞的好学生吉安娜中断了接吻,拉着阿尔萨斯的手朝床走去。藤条假人还在窗外熊熊燃烧,橘红色火光的在他们的肌肤上跳动着。 他跟着她,恍如梦幻。两人站在床边,双手紧扣,吉安娜的手指几乎掐进阿尔萨斯的肉里。“吉安娜。”他轻声唤道。 “阿尔萨斯。”她呜呜地说着,伸手捧住阿尔萨斯的脸,再次吻他。对她的渴望令他眩晕,以至当她退开时感觉一阵失落。她轻声开口,柔和温暖的呼吸触碰着他的脸颊。“我……我们准备好了吗?” 回答有些轻率,但他明白她的深意。他已经准备就绪,要将这位女孩领入自己的心中。他拒绝过可爱的塔雷莎,拒绝过不止一人。而他知道,吉安娜在这方面甚至比他更为生疏。 “你准备好了就行。”他嗓音干涩地轻声说道,俯下身去亲吻她,看到她的眉头露出那道熟悉的皱痕。我会用亲吻抚平它,阿尔萨斯暗暗立誓道,他将她带到床上。我会永远为你消忧解难。 后来,当藤人终于燃烧殆尽,只余下银蓝色的清冷月光照在吉安娜沉睡的身躯之上。阿尔萨斯躺在床上,手指滑过她身体的曲线,一面遐想一面亲手探询。 他没有往藤人的火焰中投掷枝条,因为他没有需要摆脱的烦恼。现在也没有,他想着,弯下身亲吻她。吉安娜轻哼一声醒了过来,伸手拉住他。 “看起来没人能够拒绝你的任何要求。”她轻声重复着初吻那天对他说的话。“尤其是我。” 他紧抱着她,突然无缘无故打了个寒颤,“不要拒绝我,吉安娜。永远别拒绝我。” 她看着他,眼中闪烁着清冷的月光。“永远不会,阿尔萨斯。永远。” 第八章 冬幕节是一年当中洛丹伦王宫最为喜庆的日子。穆拉丁向来是一位优秀的大使,他为洛丹伦人民带来了矮人的传统风俗。几年来,冬幕节日益流行,到今年看起来已经深入人心了。 节日气氛从几个星期前,吉安娜用那场点燃藤像的戏剧性演出取悦人群时就确定了。吉安娜被告知,如果她愿意的话,整个冬天都可以呆在这里。尽管对一位会传送术的法师来说,达拉然并不遥远。有些事正在悄然改变,微妙而深远。吉安娜·普劳德摩尔不再只是库尔提拉斯统治者的女儿,不再只是一位朋友。 她在逐渐被视为王族成员。 阿尔萨斯是在她的母后带着吉安娜和卡莉娅去试穿冬幕节前夜的舞会礼服时注意到这点的。以前也有客人在王都过冬幕节,莉安从不把自己和女儿的服装和客人们的混在一起。 同样,如今泰纳瑞斯带着阿尔萨斯聆听民众请愿时也时常邀请吉安娜陪同。她坐在国王的左侧,阿尔萨斯坐在右侧。 她已几乎与国王的储子地位相若。 不错,阿尔萨斯想到,他认为这是个合乎逻辑的结论。不是吗?他想起多年前对卡莉娅说的话:“我想我们都有自己的责任。你要嫁给父王指定的人,而我得娶国家需要的人。” 吉安娜将会是国家需要的人。他想,吉安娜也是他需要的人。 但为何他会感觉如此不安? 冬幕节前夜下了场雪。阿尔萨斯站在一面大窗子前,望着结冰的洛丹米尔湖。 雪从拂晓开始下,直到一个小时前方才停住。天空就像黑色的天鹅绒,上面点缀着细小冰钻似的繁星。月光笼罩之下,万物迷人,一片宁静祥和。 一只柔软的小手放在他的手中。“很漂亮,对吗?”吉安娜轻声说道。阿尔萨斯点点头,没看着她。“而且弹药充足。” “什么?” “弹药。”吉安娜重复了一遍。“打雪仗用的。” 他终于转过身,然后一下子屏住了呼吸。他之前一直没见过吉安娜、卡莉娅和他母后今夜出席晚宴和舞会的礼服,此刻为她的美丽所震惊了。吉安娜·普劳德摩尔看起来就像是一位雪姑娘。 她的鞋就像用冰雕成,白色的礼服上渲染着极淡的蓝色,银色头环上映着火炬温暖的火光。她简直可爱得让人心碎。 但她不是雕塑一般的冰霜女王,她温软鲜活,金色的长发垂至肩头,脸颊因他的注目而绯红,蔚蓝的眼眸因快乐而明亮。 “你看起来就像……像一支白蜡烛。”他说,“全是白色和金色。”他伸手拉住她一缕头发,在手指上绕着。 她咧开了嘴。“是的”,她笑着说,伸手去够他的头发。“孩子们一定也会是金发。” 他僵住了。 “吉安娜,你……” 她轻声笑着,“没。现在还没。但我们总不可能没有孩子吧。” 孩子。这个词刺痛了他。她在说他们将来的孩子。他的思维飞向了未来,吉安娜成为他的妻子,他们的子女在宫中生活,他的父母过世,而他自己登基为王。王冠的沉重压在他的头上。他一方面渴望如此。他喜欢吉安娜陪在身边,喜欢晚上将她拥在怀中,喜欢她的味道和气息,喜欢她的欢笑——清脆如铃,带着玫瑰甜蜜的芬芳。 他还喜欢……但是如果他错了呢? 他突然意识到,迄今为止他们都如同儿戏。他把吉安娜当成伴侣,因为自小她就是他的伙伴,尽管他们现在的游戏更为“成人”。但他心中突然动摇了。如果这是真的呢?如果他真的爱她,而她也爱他?如果他不是个好丈夫,不是个好国王……如果……“我还没准备好。”他脱口而出。 她皱皱眉头。“我们当然不会现在就要小孩。”她紧握他的手,似要打消他的顾虑。 阿尔萨斯突然放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她困惑地更加紧皱起眉头。 “阿尔萨斯?怎么了?” “吉安娜……我们都还太小。”他飞快地说道,声音稍稍提高。“我还太小,还有些……我不能……我还没准备好。” 她脸色苍白起来。“你还没……我原以为……” 他感觉如负重罪。就在他们成为爱人的那晚,吉安娜问过他的。你准备好了吗?她这么说的。你准备好就行,他是这么回答的,而他也是这么想的……他当时真以为自己是这么想的……阿尔萨斯上前握住她的手,拼命想要表达脑中飞闪的念头。“我还有太多东西要学,太多训练要完成。父王需要我。 乌瑟尔还有很多要教给我,还有……吉安娜,我们一直都是朋友。你一直是那么理解我。你现在能再理解我一次吗? 我们还能继续做朋友吗?” 她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她的双手毫无反应,阿尔萨斯焦急地紧握住它们。 吉安娜,求求你,请理解我……虽然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当然,阿尔萨斯。”她的声音机械单调。“我们一直都是朋友。” 从她的姿势、表情到声音,一切都表露出痛苦和震惊。然而阿尔萨斯却因她的话如释重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也许她会伤心一时,但一定能很快理解的。 他们彼此熟知。她会明白他是对的,现在还太早了。 “我的意思是……不是永远这样。”阿尔萨斯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只是暂时而已。你还有功课要学……而我会让你分心的。安东尼达斯会对我生气的。” 她一语不发。 “这样是最好的。也许,等时过境迁,我们又可以在一起。这不是我不……而你……” 阿尔萨斯把她搂在怀里抱住。吉安娜起初如石头般僵硬,然后阿尔萨斯感觉到她放松下来,手臂环搂住他。他们在大厅中站了好一会儿,阿尔萨斯把脸埋在她明亮的金色长发中。毫无疑问,要是他们能有孩子的话,一定也是这样的头发。也许他们会有孩子的。 “我不是想要一刀两断,”他轻声说道,“只是……” “没事,阿尔萨斯。我理解了。” 他往后退去,手放在她的肩头上,凝视她的双眼。“你理解了?” 她微作一笑。“说实话?不。不过没关系,总会理解的,我明白。” “吉安娜,我只是想确信这对我俩都好。” 我不想把这搞砸了。我不能把这搞砸了。 她点点头,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镇定下来,朝他笑了笑。那是一个真诚而伤心的笑容。“走吧,阿尔萨斯王子。你该护送你的朋友去参加舞会了。” 阿尔萨斯总算渡过了那个难熬的夜晚,吉安娜也是一样。泰纳瑞斯一直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但阿尔萨斯不想把事情告诉他的父王……至少现在不。舞会中场休息时,阿尔萨斯望着窗外白雪皑皑映着银色月光的湖面,真想知道为什么所有倒霉事都发生在冬天。 尽管眼前的听众是尊贵的泰纳瑞斯国王和阿尔萨斯王子,艾德拉斯·布莱克摩尔中将的表情并不怎么高兴。实际上,他看起来就像拼命想要悄悄溜走一样。 这几年他时运不济,无论是身体上还是遭遇上。阿尔萨斯还记得那个英俊而精力充沛的将领,尽管有些酗酒,至少并没因此误事。可现在不一样了。布莱克摩尔头发已有些斑白,身体也发福了,两眼布满血丝。幸运的是,他还算头脑清醒。泰纳瑞斯坚定地相信万事皆需节制适度,要是布莱克摩尔醉醺醺地过来,国王根本就不会见他。 布莱克摩尔今天到这里来是因为他把事搞砸了。而且事态严重。他引以自豪的兽人角斗士萨尔,不知怎么的在一起火灾中从敦霍尔德逃脱了。起初布莱克摩尔试图封锁消息,自己派人小规模地搜捕兽人。然而一个巨大的绿色兽人这种事怎么可能永远保密。一旦纸包不住火,就开始流言四起。有人说是他的竞争对手为了赢得比赛放走了兽人;有人说是一位嫉妒的情妇对他的报复;有人说是一群没有受到昏睡症影响的兽人干的,而且领头的就是奥格瑞姆·毁灭之锤本人;还有人说是伪装成人形的巨龙,他们喷一口气就燃起了大火。 阿尔萨斯回想起萨尔在战斗中激动人心的表演,他记得那时自己也在心中暗暗发问,训练和教育一个兽人是否明智。 当听到萨尔逃脱的消息之后,泰纳瑞斯立刻召见了布莱克摩尔。“训练一个兽人参加角斗比赛,这已经够糟糕的了。”泰纳瑞斯开口说道,“但教给他军事战略,教他读书写字……中将,我不得不问问你,圣光在上你究竟在想什么?” 阿尔萨斯看到艾德拉斯·布莱克摩尔在他面前缩成一团,忍不住莞尔一笑。 “你对我保证所有的资金和材料都会被直接用于加强安全,而你的兽人宠物被严密看守。”泰纳瑞斯继续说道:“而现在,他逃走了,而不是安然呆在敦霍尔德里面。这怎么可能?” 布莱克摩尔皱起眉头,“当然,萨尔的逃走是场不幸。我相信您一定能体会我的感受。” 这是布莱克摩尔的反击。泰纳瑞斯至今仍为毁灭之锤从自己鼻子下面逃走难过不已。但这个回击并不明智。泰纳瑞斯皱眉继续说道。 “我希望这不是冰山一角。中将,这笔钱是人民的血汗,它是用来保护他们不受侵害的。是否非得要我派一位代表去确保专款专用?” “不!不,不,没这个必要。我会把每一分钱的用途都列出来的。” “对,”泰纳瑞斯故作温和地说。“你得这么做。” 终于,布莱克摩尔恭敬地弯着腰慢慢退下殿去。泰纳瑞斯转向他的儿子道。 “你对这局面有何看法?你见过萨尔的战斗。” 阿尔萨斯点点头,“他和我见过的兽人完全不同。我是说……他块头很大,也很勇猛。但显然他头脑聪明,而且训练有素。” 泰纳瑞斯捋着胡子想了想,“现在还有几群兽人流亡在外,他们可能和被我们关押的兽人一样萎靡困顿。如果萨尔找到,并且教给他们自己学来的东西,这对我们来说可就糟糕极了。” 阿尔萨斯坐直了身子,这正是他所期待的。“我一直跟随乌瑟尔努力训练。”事实也是这样。阿尔萨斯无法向别人,也无法向自己解释他和吉安娜分手的原因。于是他只能把自己全身心投入训练,一天苦练好几个小时,直到浑身疼痛筋疲力尽,再也无力在脑中回想吉安娜的音容笑貌。 这正是他想要的,不是吗?她已经坦然接受了。为何他还总是彻夜难眠,痛苦地思念她的体温和仪容。他甚至试过一连几小时静坐冥想,试图分散注意力。 也许,只有通过关注于战斗,关注于学习如何接受并引导圣光,才能让他脱离思念她的苦海。尽管提出分手的是他自己。 “我们可以去搜捕那些兽人,比萨尔先找到他们。” 泰纳瑞斯点点头。“乌瑟尔对我说过你的努力,他对你的进步很满意。”他下了决定,“那么好吧,去通知乌瑟尔,然后做好准备。这是你第一次投入真正的战斗。” 阿尔萨斯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激动地欢呼起来。他抑制着自己心中的欢乐,同时注意到他父王的脸上露出哀痛而忧郁的表情。也许,只是也许,杀戮那些作乱的绿皮能够让他忘记,忘记他说分手时吉安娜痛苦的表情。 “谢谢您,大人。我会让你骄傲的。” 尽管泰纳瑞斯蓝绿色的眼中露出痛惜之情,他朝着自己同样难过的儿子笑了笑。“孩子,我最不担心的就是这个。” 第九章 吉安娜匆忙冲过花园,她要去见大法师安东尼达斯,而现在已经迟到了。再一次地,她埋头读书而忘记了时间。吉安娜的师傅时常为此责备她,可她就是改不了。她穿着拖鞋快步从几行金皮苹果树中冲过,成熟的果实累累垂悬。 她突然感到一阵哀伤,想起就在几年之前,阿尔萨斯突然出现在她的背后,双手蒙住她的眼睛轻声耳语。“猜猜我是谁?” 阿尔萨斯。她仍然想念着他,也许会永远想念他。她对那次分手毫无准备,伤心透顶,而且选在最糟糕的时候。直到现在,一想起那天冬幕节舞会上若无其事的强颜欢笑,吉安娜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紧。但是,当最初的震惊过去之后,她开始渐渐理解他了。 他们都还太年轻了,而且正如他当时所说的一样,他们都有自己的责任和需要完成的训练。她答应和他继续做朋友,而且也是真心这么想的,一直都这么想的。为了信守这个承诺,她必须抚平自己的伤痛。而她也这么做到了。 短短几年间发生了很多事,令她忙碌并专注于其他事情。五年前,一个强大的巫师克尔苏加德由于研究非自然的死灵系法术而引起了肯瑞托的愤怒,他们严厉训斥了他,并且立刻无限期中止了他的实验。之后,克尔苏加德突然神秘失踪了。这件怪事是过去三年间让她分心的事件之一。 魔法之城的大门之外,同样不得安宁。 尽管消息零散、失实、混乱不堪,吉安娜还是得知,逃亡的兽人萨尔现在称自己为新部落的大酋长,开始攻击收容所释放被关押的兽人。不久,敦霍尔德也被这个自封的酋长夷为平地,据吉安娜所知,萨尔用来摧毁城堡的是兽人的一种古老萨满法术。布莱克摩尔也死了,但由于他的所作所为,没人会为他久久哀悼。尽管这个新生的部落可能最终威胁到她的人民,吉安娜发现自己并不为收容所的损失感到难过,因为她曾亲眼见过里面有些什么。 吉安娜突然停住脚步,她听到有人在愤怒地说着什么,在这种地方不免有些奇怪。 “我告诉过泰纳瑞斯,你的人民被囚禁在自己的土地上。我现在对你再说一次,人类危在旦夕!黑暗之潮再度来临,整个世界都处在战争的边缘!”这个男人的声音响亮有力,而吉安娜没听出是谁。 “啊,我现在知道你是谁了。泰纳瑞斯国王最近那封信提到过你,你就是那个不知所谓的先知。对你的疯言疯语,我比他更不感兴趣。”另一个声音是安东尼达斯,当陌生人一再坚持的时候他只是冷静地回答道。 吉安娜知道自己应该在被发现之前小心离开,但好奇心驱使她用隐身术躲在一边听着。正是同样的好奇让当年那个小女孩跟着阿尔萨斯去偷看了兽人收容所。她尽可能安静地靠近,现在能看见他们两人了。第一个声音的主人,被安东尼达斯戏称为“先知”,他穿着一件用黑色羽毛装饰的兜帽斗篷。而她的师傅则骑在马背上。“我认为,泰纳瑞斯对你的预言评价相当明智。” “你应当比国王更聪明!末日即将来临!” “我说过了,这种废话我没兴趣。”吉安娜熟悉这种口气,果断、镇定、居高临下。 先知沉默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那么我是在浪费时间了。” 吉安娜震惊地目不转睛,陌生人的外形就在她眼前模糊起来,开始收缩变形。 片刻之前还是个穿着修士长袍的男子,现在却成了一只黑色大鸟。它发出一声挫败的尖叫跳向空中,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安东尼达斯仍然注视着蔚蓝的天空,来访者现在成了一个渐渐消失的黑点。“吉安娜,你可以出来了。” 吉安娜脸颊发烫,她念了个解除法术的咒语,然后走上前。“老师,很抱歉偷听了你们的谈话,但是……”“孩子,我接下来将要用到的,正是你好奇的天性。”安东尼达斯笑着说,“那个又疯又傻的家伙说什么世界末日。我觉得他把这场‘瘟疫’有些夸大了。” “瘟疫?”吉安娜有些惊奇。 安东尼达斯叹口气下得马来,在坐骑的后臀上拍了一把。马儿蹦跳了一下,然后驯服地自己朝马厩走去。在那自然会有马夫来照料它。大法师朝他的学徒做了个手势,吉安娜上前拉住那只干瘦如柴的手。“你记得不久前我往王都派了一些信使吧。” “我以为那是在讨论兽人的问题。”安东尼达斯念动咒语,片刻之后他们出现在他的私宅里。这是个让吉安娜喜欢的地方:摆布零乱,充满了羊皮纸、皮革和墨水的味道,能够蜷在旧椅子里忘我地汲取知识。他示意吉安娜坐了下来,一屈手指让水罐自动为他们斟上琼蜜。 “唔,这事也在讨论的日程上。不过我的使者认为有个更可怕的威胁迫在眉睫。” “比重整中的部落还要可怕?”吉安娜伸出手,盛满金色液体的水晶杯飘进她的掌中。 “兽人有谈判的可能,疾病没有。有报告说一场瘟疫正在北方蔓延。我认为肯瑞托应该对此引起重视。” 吉安娜定定地看着他,皱着眉头小口抿酒。通常处理疾病需要的是牧师们,而不是法师。除非……“你认为有魔法在里面起作用?” 安东尼达斯点点他的光头。“很有可能。而这,就是我要你前往调查此事的原因,吉安娜·普劳德摩尔。” 吉安娜几乎被呛到了。“我?” 他温和地笑道。“是你。你已经把我所能教的差不多都学到了。现在轮到你利用这些技能外出闯荡的时候了。”他眨眨眼,“我还为你安排了一位特殊的帮手。” 阿尔萨斯靠在树上,迎着微弱的阳光闭着眼睛。他知道自己正传递着冷静和自信,他必须这么做。他的手下们已经够担心的了,不能让他们看出自己也在紧张。毕竟这次……他们该怎么相处呢?也许这个决定并不算明智。但是所有的报告都十万火急,而他知道她有着最冷静的头脑。这将会顺利解决的。必须顺利。 法理克跺着脚在十字路口上东晃晃西晃晃。他是阿尔萨斯手下的一名队长,已经和王子认识多年了。他在寒风中吐着白气,随着时间流逝越发焦躁。“阿尔萨斯王子,”他终于大胆地问道,“我们已经在这等了好几个小时了。您确信那位朋友真的会来吗?” 阿尔萨斯眼睛也没睁一下,嘴角倒是弯起一轮笑意。“我确信。”是的,他回想起每次耐心等她的时候。“吉安娜总会迟到的。”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声勉强可辨的怒吼。“额要砸碎尼!” 阿尔萨斯就像一头在阳光下打盹的豹子,警醒地跳了起来,手里握着战锤。 他顺着大路望去,看到一个苗条的女性身影翻过山顶朝这边跑来。在她身后隐约是团绿色的水涡,有着粗陋的头部和肢体,阿尔萨斯知道这是一个元素生物。 而再后面是……两只食人魔。 “圣光在上!”法理克叫了起来,连忙冲了上去。阿尔萨斯本要催促他快去救那个女孩,然而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吉安娜·普劳德摩尔的脸、她璨齿一笑。 “放下剑,队长。”阿尔萨斯说道,自己也笑了起来。“她自己能应付的。” 这位女士也确实能应付——而且效率惊人。就在吉安娜转身开始召唤火焰的那一刻,阿尔萨斯意识到如果他要为这场冲突中的那一方感到遗憾的话,那一定是这些碍事的可怜食人魔了。当火焰舔舐它们灰白肥胖的身体时,食人魔发出痛苦的咆哮声。眼前的人类女子如此渺小,却能制造如此惊人的痛苦,这样它们惊呆了。一头食人魔想要逃跑,另一头却似乎不敢相信这一幕,选择了继续前进。吉安娜又向它射出一股呼啸的橙色火焰,这次它尖叫着倒在地上,很快被烈焰烧死。阿尔萨斯闻到了肉烤焦的气味。 吉安娜眼看着第二头食人魔逃之夭夭,放下手朝这边点点头。她甚至连滴汗也没流。 “先生们,这位是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小姐。”阿尔萨斯拖长腔调,边说边朝这位少时玩伴和前女友走去。“她是肯瑞托的特使,大陆最有才的女巫之一。看起来,你的法术还是那么灵光啊。” 她转身面对着他,开心地微笑着。这一刻没有尴尬,只有欢乐。她很高兴见到他,他也很高兴见到她。喜悦充盈着他的全身,“能再见到你真好。” 短短一句话,几乎像是礼貌的问候。但她能懂他的心,她总能理解他。她眼睛中闪耀着神采,回答道:“我也一样。 很久没有王子护送过我了。” “是啊。”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线悲伤。“是啊。”现在场面有些尴尬起来,吉安娜低下头去,而阿尔萨斯清了清嗓子。“呃,我觉得我们该启程了。” 她点头赞同,一挥手解散了水元素。“有这么多忠实强壮的士兵在身边,我可用不着它了。”她朝着法理克和他的手下甜甜一笑。“那么,殿下,你对我们所要调查的这场瘟疫都知道些什么呢?” “不太多。”他们开始行进,而阿尔萨斯承认道:“我刚接到父王的命令,之前一直和乌瑟尔一起与兽人作战。不过我想既然达拉然的法师想要调查真相,那么一定和魔法有关。” 她一面笑着点点头,眉毛又熟悉地皱了起来。这个动作让阿尔萨斯感到一阵莫名的悲伤。“你说的很对。尽管我还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这也是我的老师安东尼达斯派我来的原因。我们必须调查国王大道附近的村落,向村民探询有用的情报。他们很可能还没被感染,而且这最多不过是一场局部疫情而已。” 阿尔萨斯深深地了解她,因而听出了她声音中的疑虑。他明白,如果安东尼达斯觉得这事无足轻重,他不会派出自己最看重的学徒来调查——泰纳瑞斯国王也不会派自己的儿子。 阿尔萨斯换了个话题。“我不知道这瘟疫对兽人有没有用。”她扬起了眉毛,而他继续说道:“我相信你一定听说了收容所逃亡事件吧。” 她点点头,“是的,我有时在想当年我们看到的那家兽人会不会也逃掉了。” 他不安地动动身子。“唔,如果他们跑了,估计现在也在拜恶魔吧。” 她睁大了眼睛,“什么?我还以为那早就消失了呢,兽人已经不再使用恶魔能量了。” 阿尔萨斯耸耸肩,“父王派我和乌瑟尔去协防斯坦恩布莱德。我们到那的时候,兽人已经开始绑架村民。我们追进营地里消灭了他们,但是已经有三个人被……用来献祭了。” 和平时一样,吉安娜仔细听着,不止用耳朵,而是全神贯注于他说的每一个字。圣光,她真是太美了。 “兽人说用他们来供奉恶魔。还把这称作是微薄的祭品。……显然他们还想要更多。” “安东尼达斯似乎认为这场瘟疫是魔法的产物。”吉安娜轻声说道:“我怀疑这中间是否会有联系。兽人恢复了恶魔信仰的消息真令人难过。也许,这只是个别氏族呢。” “也许是,也许不是。”阿尔萨斯回忆起萨尔在竞技场上的表现,回忆起那些卑贱的兽人如何令人吃惊地战斗。“我们冒不起这样的风险。一旦我们受到攻击,我的手下会对他们格杀勿论,这条命令长期有效。”一时间,他想起当时乌瑟尔提议接受兽人的投降,而他们首领的答复是杀死了派出和谈的两个人,让他们的马独自带回了这条沉默而野蛮的回讯。这让阿尔萨斯狂怒起来。 “让我们冲进去杀光这群野兽!”他高喊着,白银之手入团仪式上得到的那把武器发出明亮的光芒。要不是乌瑟尔的手拉住他的手臂,他已经立刻冲杀进去了。 “记住,阿尔萨斯。”他是这么说的,声音沉着镇定。“我们是圣骑士。不能把复仇当做我们必须做的一件事。如果我们放任自己的愤怒转变为嗜血,那我们就变得和兽人没什么两样了。” 这席话平息了愤怒……某种程度上。阿尔萨斯咬紧牙关,看着因骑手被杀而受惊的战马被牵走。乌瑟尔的话充满睿智,但阿尔萨斯感觉他辜负了那两人,就像他辜负了无敌。现在他们死了,和那匹马一样。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是,乌瑟尔。” 他的冷静得到了回报。乌瑟尔任命他指挥这次进攻。要是他能及时救下那三个可怜人就好了。 一只手轻轻放在他的胳膊上,令他回到了现实。出于习惯,他不假思索地握住吉安娜的手。她开始把手往回缩,然后对他紧张地笑了笑。 “能再见到你正是太好了。”他冲动地说。 吉安娜的笑容柔和起来,她真心笑了笑,挽住他的胳膊。“我也一样,殿下。还有,谢谢你在见面的时候叫住卫兵。”她笑得露出了牙齿。“我以前跟你说过的,我可不是瓷器做的。” 他笑出声来,“当然不是,我的女士。 接下来你将和我们并肩作战。” 她叹了口气,“我祈祷不会发生战斗……只是调查。但我会做该做的事,我一直都是如此。” 吉安娜收回了手,阿尔萨斯有些失望,但并没表露出来。“我们都一样,我的女士。” “噢,别这样。我是吉安娜。” “嗯,而我是阿尔萨斯。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她推了他一把,然后两人大笑起来,突然间再无隔阂。阿尔萨斯看着她回到自己身边,心里一阵温暖。这是他们第一次共同面对真正的危险。他心里有些矛盾,既想保护她的安全,又想让她展现自己的能力。他做对了吗?是否太迟了呢?他告诉过她自己还没准备好,这是事实。他那时对很多东西都还缺乏准备。但从那次冬幕节到现在早已时过境迁,一些东西却未尝改变。各种各样的情绪纷拥而至,而他摒弃一切,只想单纯为见到她而高兴。 那天黄昏之前,他们在路边一小块空地上扎营歇息。天幕中暗无月光,只有繁星点点闪动。吉安娜戏剧般点燃营火,用魔法变出美味可口的面包和饮料,然后宣布,“我完事了。”人们大笑了起来,热情地准备剩余的晚餐。他们在火叉上烤着兔子,从包裹里拿出水果,感觉就像外出夜游的伙伴,而不是前去调查致命瘟疫的战斗小组。 饭后,吉安娜稍稍远离人群,坐望星空,嘴唇上带着笑容。阿尔萨斯带着葡萄酒坐到她身边,为她斟了一杯,吉安娜接过酒杯抿了一口。 “葡萄不错,殿……阿尔萨斯。”他说。 “这是做王子的好处之一。”他一面回答着,伸展长腿在她身边躺下,一只手臂枕在脑后,另一只手稳住放在胸前的酒杯。他仰望着群星。“你觉得我们会发现什么?” “我不知道。我正是派来调查的。不过,虽然你遭遇了那些兽人,我还是怀疑这事和恶魔没什么关系。” 他在黑暗中点点头,然后意识到她看不见这个动作,于是说道。“我同意。而且我在想是不是该找个牧师同行。” 她朝他笑了笑,“阿尔萨斯,你是个圣骑士。圣光与你同在,而且你比我见过的任何牧师都更擅长挥动武器。” 他也笑了。过了一会,阿尔萨斯朝吉安娜伸出手,而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太晚了。我不知道你怎么样,但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明早见,晚安,阿尔萨斯。” 但他却睡不着觉,在铺盖卷上翻来覆去。尽管睡意渐浓,他凝望着夜空,虽然有些倦意,脑海中却似乎有个声音在计划着。他可以不以为然,他知道自己一向行事冲动,但是……管它的! 他掀开毯子坐了起来。营地里静悄悄的,这地方毫无危险,他们也就没有留人守夜。阿尔萨斯轻轻起身,朝吉安娜睡觉的地方走去,在她身边跪下膝来,拂了拂她脸上的长发。 “吉安娜,”他轻声唤道,“醒醒。” 和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她醒了过来,既不出声也不害怕,只是好奇地看着他。 他笑了,“一起来探险吗?” 她歪歪头露出了微笑,显然和阿尔萨斯一样回想起往事。“探什么险?”她回答道。 “相信我就是了。” “我一直都信任你,阿尔萨斯。” 他们轻声耳语着,呼吸在寒冷的夜空中清晰可见。她一只手撑着身子坐起来,阿尔萨斯模仿着她的动作,抬起另一只手去抚摸她的脸。吉安娜没有避开。 “吉安娜……我想这次重逢是有原因的。” 她又来了,微微皱着眉毛。“当然了。 你父王派你来是要——” “不,不。不止是这个。我们现在是团队里的伙伴了,我们合作的很好。” 吉安娜沉默不语,阿尔萨斯继续抚摸着她曲线柔顺的脸颊。 “我是说……等这事结束了,我们也许可以……谈谈。你知道……” “谈冬幕节结束的那件事?” “不,不是结束。我们要谈的是开始。 没有你在身边,我觉得自己就像少了一部分。吉安娜,你比别的任何人都更了解我。我想念那种感觉。” 吉安娜久久地沉默着,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凑上脸去亲吻他的手心。阿尔萨斯颤抖了起来。 “我永远都没法拒绝你,阿尔萨斯。”她的声音中带着笑意。“是的。我也觉得少了一部分。我也很想你。” 他一下子如释重负,上前把她搂在怀里深情地亲吻着。他们会一起查清这件怪事,揭示真相,凯旋而归。然后他们将会结婚——也许就在春天。她将沐浴在玫瑰花雨中,然后很快,她说过的那些金发的孩子们就会降生。 这里不是相亲相爱的地方,因为阿尔萨斯的手下就睡在附近。但他们还是同被而眠,直到拂晓时分阿尔萨斯才不情愿地回到自己的床上,并在离开之前又紧紧地拥抱了吉安娜。 他又睡了一小会,心里确信没有他们的组合势不可挡。不管瘟疫、恶魔还是别的什么怪事,圣光骑士阿尔萨斯·米奈希尔和法师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将携手度过难关——不管发生任何事! 第十章 第二天上午,他们穿过一片稀落散布的农庄继续启程。“村庄离这里并不太远。”阿尔萨斯翻查着地图,“这些农场都没标出来嘛。” “然。”法理克断然说道。自从他和王子认识以来,对他说话的口气随着时间越发亲密随便。阿尔萨斯信赖法理克的直率,在需要人陪同时总是最先想到他。此刻,法理克摇摇他逐渐斑白的脑袋,“殿下,我是在这长大的。这些农场大多属于自耕农,他们把产出和牲口带到镇上卖掉然后回家。” “贱民?” “不,这只是一种生活方式。” “如果是这样,”吉安娜说道,“如果有人病了,他们可以不会向外面求助。这些人可能已经感染了。” “吉安娜提的好。我们去看看这些农民都知道些什么吧。”阿尔萨斯下令道,然后朝他的坐骑叱了一声。他们慢慢前进,让农民们有时间注意他们并且做好准备。如果瘟疫真的侵袭了这些孤僻索居的农民,他们也许会害怕这是支来清剿他们的军队。 当他们走近农居时,阿尔萨斯左右审视着附近。“看!”他伸手指点着道,“门撞坏了,牲口也不见了。” “这不是个好兆头。”吉安娜咕哝着。 “没人来迎接我们,”法理克道。“甚至也没人来挑战我们。” 阿尔萨斯和吉安娜交换了眼色,然后示意队伍停下来。 “大家好!”他高声说道:“我是洛丹伦王子阿尔萨斯。我的手下不会伤害你们。请出来与我们对话,我们有些事及你们安全的问题想要问问你们。” 一片死寂,只有微风卷过放养牛羊的几亩牧场,吹动起伏牧草时发出的叹息。 以及人们不安地变换姿势时铠甲的铿锵声。 “这儿没人。”阿尔萨斯说。 “也许他们病得起不了身。”吉安娜回答道。“阿尔萨斯,我们至少应该进去看看。他们可能需要帮助。” 阿尔萨斯环顾他的手下。他们看起来并不愿冒着被瘟疫受害者传染的风险走进房屋。实际上他自己也不愿意,但吉安娜说的对,这些是他的子民,他发过誓要帮助他们。不管结果是什么,代价是什么,他都会信守承诺。 “来。”他翻身跳下马背,吉安娜也跟了上来。“不,你留下。” 她金色的眉毛结成一团,“我告诉过你,我不是瓷器做的,阿尔萨斯。我是被派来调查瘟疫的,如果这里真有受害者,我得亲自观察他们。” 他叹了口气,然后点点头。“那好吧。” 阿尔萨斯大步走向农舍,正当他们走进花园时,风向突然变了。 一股可怕的恶臭。吉安娜捂住了嘴,就连阿尔萨斯也忍不住有些作呕。这就像屠宰场的那种怪味——不,比那还要糟糕,这是腐尸的臭味。他的一名手下转身吐了出来,阿尔萨斯强忍着才没有步他后尘。难闻的气味是从房子里散发出来的,很明显地昭示出住户的遭遇。 吉安娜朝向他,苍白的脸上写满刚毅,“我必须检查——” 可怕的尖叫连同死亡的恶臭一同从农居中传出,接着一些东西以惊人的速度向他们扑来。阿尔萨斯的战锤突然发出令人侧目的光芒,阿尔萨斯眯起眼睛,飞快地举起战锤,与迎面而来的一只噩梦般怪物的眼窝对视着。 它穿着一件粗陋的衬衣和工作裤,武器是一把干草叉。它曾经是农民,但那是活着的时候了。现在它显然已经死了,灰绿色的肌肉从骨骼上脱落,腐烂的手指在草叉柄上留下污秽的痕迹。它身上的脓疱中渗出浓稠的黑色汁液,喉咙里咕咕吼叫着朝阿尔萨斯的脸喷吐着脓水。他被这副模样吓了一大跳,差点忘了挥动战锤。当这东西一叉刺来的时候,阿尔萨斯刚来得及举起他受过祝福的武器,把这件农具从那行尸走肉的手中打飞。接下来,发光的战锤猛击中那东西的躯干,使它倒在地上再不动弹。 但别的行尸补上了它的位置。阿尔萨斯听到“噗”的一声,这是吉安娜在发射火球。接下来,恶臭中又多了一股烤肉的味道。阿尔萨斯的身边回响着武器的碰撞声、人们尖利的战吼声,火焰的爆裂声。混乱中一具尸体摔回房中,它的身躯和衣服都着了火。不一会,敞开的房门中开始冒出烟来。 就是这样! “所有人往后退,快!”阿尔萨斯喊道。“吉安娜!烧掉这座农居!彻底烧掉它!” 士兵们训练有素,但从没训练过应对这种场面,他们心怀恐惧、紧张不安。尽管如此,随着阿尔萨斯的命令,人们转身朝远离房屋的方向跑去。阿尔萨斯仔细看向吉安娜,她的嘴紧紧抿着,眼睛注视着那座房舍,火焰在她的小手中噼啪作响,似乎如鲜花般无害。 一个有人那么大的巨型火球突然飞向那座农舍。烈焰升腾,阿尔萨斯抬手挡住扑面而来的热浪。几具僵尸被困在火中。阿尔萨斯注视着大火,一时简直挪不开眼。然后,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开始屠杀那些没有陷入火海的僵尸。不一会儿的功夫,这些东西就全死掉了。这次是真的死了。 人们久久沉默着,只听得火焰吞噬农舍的噼啪声。一声绵长的叹息之后,燃烧的建筑坍塌了,阿尔萨斯高兴地看到那些尸体已经被焚为灰烬。 他屏住呼吸然后转向吉安娜,“那是……” 吉安娜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她满脸烟灰,汗水在上面清出一道道痕迹。“它们……它们叫做亡灵。” “圣光保佑。”法理克轻声咕哝着,他瞪着眼睛满脸苍白。“我还以为那只是吓小孩子的鬼故事。” “不,它们是真的。我在……我从没见过,从没想见过……呃……”她深吸口气定了定神,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下来。“如果对死亡抱有怨念,死者有时便不能安息。这就是鬼故事的起源。” 她的态度安抚了恐惧的人们。阿尔萨斯注意到他的手下们认真听着,想对刚才所面临地狱般的景象了解更多。而他自己也是一样,头一次这么感激起她的渊博学识。 “这些……这些由强力死灵法师操控的尸体并不是前所未闻。在第一次战争中,兽人就能够操纵骷髅,还有第二次战争中出现的死亡骑士,这都是我们见过的实例。”吉安娜继续说道,看起来就像在背诵课文而不是解释某种难以理解的恐惧。“但如我所说——我以前从没见过这种东西。” “唔,它们现在可死透了。”一名士兵说道。阿尔萨斯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这多亏了你们的剑、圣光,还有吉安娜小姐的火焰。”他对他们说道。 “阿尔萨斯,”吉安娜说,“我们谈谈?” 士兵们开始重振旗鼓,从可怕的遭遇战中恢复过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阿尔萨斯道,“你是来调查这场瘟疫是否由魔法产生的。而现在看起来正是如此。死灵法术。” 吉安娜无言地点点头,阿尔萨斯瞟了一眼他的手下。“现在都还没到主要村落。我感觉,我们还会遇上更多这些……亡灵。” 吉安娜的表情抽动了一下。“我感觉你是对的。” 当他们离开这片农庄时,吉安娜拉住马缰停了下来。 “你在看什么?”阿尔萨斯来到她的身边。吉安娜伸手指了指,他顺着方向看了过去,看到山丘上孤零零的一座圆筒形仓房。“那座谷仓?”她摇摇头。“不……是周围的土地。”她跳下马,跪地捧起一把干土和枯草。她仔细检视,翻看着一只蜷缩着六条腿死去的小昆虫。然后吉安娜让干土从她的指缝间滑落,粉末状的土壤在轻风中化为一阵灰雾。“这座谷仓周围的土地似乎正在……死去。” 阿尔萨斯的目光从她的手移向地面,意识到她说的完全正确。几码之外,青草碧嫩鲜活,土壤仍然富庶肥沃。然而在他的脚下,谷仓周围的整片土地就像深冬一般死气沉沉。不,这个比喻并不恰当。冬天是土壤休养生息的季节。生机蛰伏,准备着春季的苏醒。 而这里根本没有生命。 他眯起湖绿色的眼睛,凝视着谷仓。“这会是什么造成的?” “我还不能确定。这很像黑暗之门和诅咒之地的情况。当黑暗之门打开之后,毁坏了德拉诺生态的恶魔能量溢进了艾泽拉斯,让黑暗之门周围的土地……” “死去。”阿尔萨斯补完了她的话,心中突然腾起一个想法。“吉安娜……会不会是粮食本身被瘟疫污染了?带有这种……这种恶魔能量?” 她瞪大了眼睛。“希望不是这样。”她指着人们从谷仓里搬出的货箱。“这些箱子上盖着安多哈尔的印章,那里是北部地区的集散中心。如果这些粮食能传播瘟疫,被感染的村庄将会不计其数。” 她脸色苍白、浑身无力,几乎是耳语一般说道。阿尔萨斯看着她的手,上面沾着荒芜大地的尘土。恐惧立刻攫住了阿尔萨斯,他抓住吉安娜的手,闭上眼睛低声祈祷。温暖的圣光充盈在阿尔萨斯身体里,通过他带着手套的手传递给她。吉安娜一时间困惑地看着他,然后瞟一眼被他握住的手。她的眼睛一下子惊恐地瞪大了,意识到自己刚才死里逃生。 “谢谢。”她轻声说道。 阿尔萨斯朝她勉强地笑了笑,然后朝他的手下喊道:“手套!在这一地区所有人都必须戴上手套!不得有误!” 他的队长闻言点点头,把命令重复了一遍。大多数士兵都身穿全身甲,因而已经佩戴了护手。阿尔萨斯摇摇头,想要驱走心中的焦虑。他感觉到疾病已经从吉安娜体内彻底清除。 感谢圣光。 他把吉安娜的手放在唇边。而她感动地红着脸笑了。“我真傻,都没想到这一点。” “幸好我想到了。” “这会我们可是角色互换了。”她开玩笑地说道,然后给了他一个微笑和飞吻作为嘲笑的弥补。 这下他们的任务已经明确了——尽可能搜索并摧毁任何感染的谷仓。接下来,当阿尔萨斯的队伍与两名奎尔多雷牧师碰上的时候,他们得到了援助。这些牧师同样感觉到灾难正在蔓延,因而前来提供治疗。不仅如此,他们还向阿尔萨斯指点了道路,告诉他前方那个村庄的尽头有一座大型货仓。 “殿下,前面有几座房屋。”法理克说道。 “好吧,”阿尔萨斯说,“我们——” 突然一声巨响让他吓了一跳,战马也受惊地后腿直立起来。“这是……”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矮小的身形让人很难看清,但声音是不会弄错的。“那是迫击炮。来啊。”他控住战马,一拉缰绳朝声音的方向冲去。 几名矮人在他们面前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阿尔萨斯。而他也同样惊讶,一个回旋把马儿停住。“你们到底在轰啥?” “我们在轰那些该死的骷髅。村子里起火了,它们到处都是!” 阿尔萨斯从脊背上升起一阵恶寒。他现在看清了,亡灵拖着脚走来的那种典型步态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开火!”矮人队长高声喊道,几个骷髅被炸成了四散飞落的碎骨。 “唔,你们可以出一把力。”阿尔萨斯说,“镇子的尽头有座货仓,我们得摧毁它。” 矮人瞪大棕色的眼睛看着他。“一座货仓?”他声音中充满了怀疑。“我们正在和一群行尸猛烈交火,而你在担心一座货仓?” 阿尔萨斯没时间解释了。“货仓里的东西杀死了村民,”他指着剩下的骷髅厉声说道,“而他们死后……” 矮人瞪大了眼睛,“哦,我嬞了。孩子们,动起来,我们偠帮这位帅小伙的忙了。”他又看了看阿尔萨斯,“随便问问,帅哥你到底是哪个啊?” 即使在身处恐惧之中,这个问题的突然也让阿尔萨斯笑了起来,“阿尔萨斯·米奈希尔王子。那么你是?” 矮人一时间目瞪口呆,然后很快恢复过来。“达戈尔为你效劳,殿下。” 阿尔萨斯没有再浪费时间,而是安抚坐骑去追赶跑起来的矮人小队。这匹军马为战争而生,在和兽人作战时没带来过片刻的麻烦,然而现在它显然不喜欢闻到亡灵的气味。他没有责备它,但这匹马的轻浮却让他想起了无敌的坚毅无惧。他强迫自己忘掉这个让人分心的念头。他需要专注于眼下正被轰杀至渣的笨拙僵尸,而不是去哀悼一头早已死去的动物。 吉安娜和他的士兵跟在后面,料理着那些没被迫击炮火彻底轰杀的僵尸,一面掩护着王子的侧翼和背后。阿尔萨斯全身充满了能量的流动,他不知疲惫地挥舞着战锤,心中暗自感激达戈尔的及时达到。这些亡灵实在是太多了,他不确定自己的手下能干掉它们。 人类和矮人的混合部队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向货仓持续前进。一路上亡灵越来越多,但当他们隐约看到远处的仓房时,那里的亡灵甚至更多。他跳下烦躁不安的战马,猛冲进敌群中间,手中紧握闪耀着圣光之力的战锤。在最初的震惊和恐惧过后,阿尔萨斯发现屠杀这些怪物甚至比对付兽人更容易。或许如吉安娜所说,兽人也是人……也是个体。 而这些东西只是被操纵的尸体,一些邪恶的死灵傀儡师手中的提线木偶。就连它们倒下去的时候,也像是被割断了线的木偶。阿尔萨斯挥舞手中的强大武器,一记横扫将两个亡灵同时击倒,然后恶狠狠地笑了起来。 看起来这些尸体死的更早一些。它们的气味并不那么浓,身体也更显干瘪而不是腐烂。其中一些和最初那批一样只是骷髅,骨架上裹着些许衣物或是临时的护甲,朝着阿尔萨斯一行冲了过来。 阿尔萨斯闻到了肉体燃烧的刺鼻气味,然后咧嘴笑了,他很高兴吉安娜也在这里。他继续战斗着,喘着气左右四顾。 目前为止,他还没损失任何手下,而吉安娜虽说有些疲倦的脸色发白,但幸好毫发无伤。 “阿尔萨斯!”吉安娜清晰响亮的声音穿透了四周的嘈杂。阿尔萨斯迅速料理掉挥舞镰刀向他齐脖砍来的丧尸,在短暂的停顿中朝她望去。 她指着前方,掌心和弯曲的指间已经有火焰在闪耀。“看!” 阿尔萨斯朝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眼睛一下子缩紧了。前面是一群黑衣人,从动作来看显然都是活人。他们做着手势,要么是在施法,要么是在指点。无论如何,显然是在指挥向他们扑来的成群亡灵的动作。 “在那!瞄准他们!”阿尔萨斯喊道。 火炮转过方向,他的手下冲上前去,在亡灵中间杀出血路。他们眼睛盯着那些身穿黑袍的活人。这下逮到你们了,阿尔萨斯带着残忍的快意想到。 但就在这时,那些人停止了对亡灵的操纵。丧尸们突然停了下来,虽然还有动作,却是漫无目的。现在它们是矮人火炮和阿尔萨斯手下的活靶子了,人们轻而易举将它们击倒向前冲去。巫师们聚在一起,其中几人开始挥手施法。 阿尔萨斯认出了旋转空间的熟悉景象,意识到他们正要制造一个传送门。 “不!别让他们跑掉!”他高喊着将战锤砸上一个骷髅的胸口,让它划过一道弧线撞上了一具僵尸的脑袋。圣光在上,天知道这些巫师从哪里召唤出了更多丧尸——有骷髅、腐烂的僵尸,还有一种巨大苍白有着多条肢体的怪物。 它蛆白色油亮的身躯上穿着阿尔萨斯手那么宽的缝合线,看起来就像某个捣蛋孩子一时兴起做的破布娃娃。这东西在亡灵中鹤立鸡群,三只手中握着可怕的武器,一只独眼盯着阿尔萨斯。 吉安娜不知怎么地出现在他的身边,失声叫了起来:“圣光在上,这个造物就像是用不同的尸体缝起来的!” “我们先干掉它再研究好不?”阿尔萨斯朝她喊道,然后往前冲去。这个可怕的试验品迎上前来,发出刺耳的吼声,挥舞着一把阿尔萨斯那么高的斧头。他跃开身去,打了个滚跳起来,从后面冲向那个怪物。他的三名手下如法炮制,其中两人拿着长矛。这个可怕的怪物很快被干掉了。即使战斗正酣,阿尔萨斯用眼角看到那些巫师们冲进传送门消失不见了。他们丢下的这些亡灵突然全都停了下来,人们迅速摧毁了这些无人控制的丧尸。 “该死!”阿尔萨斯喊道。一只手落在他的手臂上,而他一把将其推开。接下来,当他看清是吉安娜时,王子的表情稍稍柔和起来。他不想要安慰或是解释,他得做些什么。任何能报复那群逃之夭夭的黑袍人的事。“马上毁掉那座货仓!” “遵命,奠下!孩儿们,动手!”矮人们和他一样渴望着某种真正的胜利,他们拥上前去,火炮碾过死去的人和土地,直到他们进入射程。 “开火!”达戈尔喊道。迫击炮齐声怒吼,当谷仓在轰击下分崩离析时,阿尔萨斯感到心头一阵喜悦的热流。 “吉安娜,把剩下的东西都烧掉!”没等他开口,吉安娜已经举起手来。他们心有灵犀,他想。一个劈啪作响的巨大火球从她手中飞出,谷仓和里面的货物立刻燃了起来。他们等在一旁,看着火势以免蔓延开来。在这样干燥的土地上,一场大火很快就可能失去控制。 阿尔萨斯用手拂过他汗湿的金发。燃烧谷仓的炙热让人难以忍受,他渴望一阵和风的清凉。他往后走了几步,用板甲靴子踩踩那个倒下的灰白巨怪。靴子陷进了软肉当中,阿尔萨斯皱了皱鼻子。 吉安娜跟在他的身边。仔细观察之后,似乎她说的没错——这东西确实是由不同的尸块拼成的。 阿尔萨斯极力抑制住冷颤的冲动。“那些黑袍巫师……” “我……我恐怕他们是死灵法师。”吉安娜说,“就像我们之前讨论的那样。” “死了吗?”达戈尔来到了他们身边,一脸厌恶地看着倒下的憎恶。 “死灵法师。他们是研习黑暗法术的巫师,能够复生和操控亡者。显然他们及其主人就是这场瘟疫的幕后主使。”她抬起蓝眼睛严肃地看着阿尔萨斯。“也许和恶魔能量有关。但我想很明显我们一开始就想错了。” “死灵法师……制造一场瘟疫来获得原料,建造他们的邪恶大军。”阿尔萨斯低声嘀咕着,转身朝谷仓冒烟的残迹瞥了一眼。“我要找到他们……不,不,我要找到他们的头目,”他握紧了带着护手的拳头。“找到那个故意残杀我子民的混蛋!”他想起先前见到的木箱和上面的印章,仰起头望着道路。“到时候我们得和他好好算账。而我们追寻的答案,就在安多哈尔。” 第十一章 阿尔萨斯知道他对手下们催促得太严厉了,但是时间宝贵不容浪费。当看到吉安娜在纵马骑行间咀嚼着肉干的时候,阿尔萨斯有些内疚。当他使用圣光的时候,圣光令他得到恢复,但法师使用的能量完全不同。他知道在先前的过度施法之后吉安娜已经筋疲力尽了。然而现在没时间休息了,他们的行动攸关数千人的生死。 他已经派了一个先遣队去查看情况并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这件怪事已经开始逐渐揭开真相。但他怀疑自己的能力是否足以阻止这场瘟疫。事情并不像最初看起来那么简单。但是,阿尔萨斯不会放弃。他不能放弃。他发过誓要不惜代价去做,去拯救他的人民。而他也将信守承诺。 在抵达安多哈尔的城门之前,他们看到天空中浓烟升腾,也闻到了烟火的味道。阿尔萨斯希望,既然这座城镇已被焚毁,那么至少粮食也该烧掉了。接下来,他为自己这个无情的想法感到愧疚,用行动将它深埋在心底。阿尔萨斯用力一踢坐骑,纵马穿越大门,做好随时遭遇攻击的准备。 他们周围的建筑都在燃烧,黑烟刺痛了他的眼睛,令他咳嗽起来。通过泪水迷蒙的眼睛,阿尔萨斯四下张望。这里没有村民,但也没有亡灵。这到底是——“我相信你们是为我而来,孩子们。”一个礼貌的声音传来。风向转变,把烟吹往另一个方向,阿尔萨斯现在看到一个穿着黑袍的身影就站在不远之外。阿尔萨斯紧张起来。那么,这人就是头目了。死灵法师笑了起来,他的面孔在兜帽的阴影下朦胧可见,那副笑容让阿尔萨斯恨不得砍掉他的脑袋。在他的身边是两只亡灵宠物。“你找到我了。我是克尔苏加德。” 这个名字让吉安娜倒抽一口冷气,伸手捂住了嘴。阿尔萨斯迅速瞥了她一眼,然后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说话者,手里紧握战锤。 “我来传达一个警告。”死灵法师说,“离得远远的。你的好奇心将会给你带来死亡。” “我就感觉这个腐化魔法很熟悉!”吉安娜出离愤怒地颤抖着声音说道:“克尔苏加德,你在这一领域的试验真是丢尽了脸!我们告诉过你这将带来灾祸,而你毫无长进!” “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小姐。”克尔苏加德咕哝起来,“看来安东尼达斯的小徒弟已经彻底长大成人了。亲爱的,事情恰恰相反……如你所见,我现在长进多了。” “我见过你做实验的那些老鼠!”吉安娜叫道,“那已经够糟糕了——而你现在——” “进行了深入研究,并且臻于完美。”克尔苏加德回答道。 “你是这场瘟疫的罪魁祸首吗,死灵法师?”阿尔萨斯叫喊起来。“这个邪教是你组建的吗?” 克尔苏加德转而面向他,眼睛在斗篷的阴影下闪烁着。“是我下令诅咒教派散播这些感染瘟疫的粮食。但这份无上光荣并不属于我所有。” 阿尔萨斯还没来得及说话,吉安娜已经叫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效忠于恐惧魔王梅尔甘尼斯,他将指挥天灾军团清洗这片土地,建立属于永恒黑暗的乐园。” 尽管周围火焰环绕,这个人的腔调却让阿尔萨斯一阵恶寒。他不知道什么是“恐惧魔王”,但“天灾军团”的含义似乎很明确。“这个天灾军团到底想要清洗什么?” 白胡子下的薄嘴唇玩出一个冷酷的笑容。“嘛,当然是活人了。他的计划已经开始了,想要更多证明的话,去斯坦索姆找他吧。” 阿尔萨斯已经受够了克尔苏加德的嘲讽,他低吼一声,举起锤柄向前冲去。“为了圣光!”他高喊道。 克尔苏加德站在原地不动。接着,在最后一刻,他身边的空气扭起波纹,而他消失不见了。沉默地呆在他身边的两头不死生物现在挥爪抓住阿尔萨斯想把他推倒。它们混着烟熏的恶臭让阿尔萨斯感到窒息,他回过身子,一记干净利落的重击打在一头亡灵的脑袋上。它倒了下去,头骨就像玻璃一样碎裂开来,脑浆四溅于地。另一头也被轻易干掉了。 “谷仓!”他高喊着,跑向他的战马一翻身跳了上去。“跟我来!” 其余众人上马沿着大道穿过燃烧的村庄。谷仓突兀地出现在他们眼前,正在吞噬安多哈尔其余部分的大火似乎并未蔓延到这里。 阿尔萨斯猛拉住马缰,然后跳下马背,全速冲向那片建筑。他推开门,近乎绝望地想要看到堆得老高的木箱。接下来,他悲愤交加地看到仓房里空空如许——除了地上散落的谷粒和死老鼠。 他难过地凝视了一会,然后冲向下一座仓房,再下一座……尽管心知肚明会看到什么,他还是挨个拉开仓门。 它们全都是空的。而且地板上的灰尘和角落里的蜘蛛网暗示着粮食已经运走一段时间了。 “货物已经送出了。”当吉安娜来到他身后时,阿尔萨斯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们来得太迟了。”他一拳砸在木门上,吓得吉安娜跳了起来。“该死!” “阿尔萨斯,我们已经尽……” 他恼怒地转过身。“我要找到他。我要找到这个爱玩亡灵的混蛋把他五马分尸!让他得找人把自己也给缝回去!” 他浑身颤抖地冲了出去。他失败了。他派了人来,却还是失败了。粮食已经运走了,只有圣光才会知道将有多少人因此而死。 因他而死。 不。他不会让这事发生。他要保护他的子民。他誓死保护他们。阿尔萨斯攥紧了拳头。 “往北。”他对跟在身后的士兵们说,他们一时还不太习惯看到平时和善有加的王子陷入如此的狂怒。“那是他要去的下一个地方。我们要把他像害虫一样彻底根绝。” 他疯了一样疾驰向北,几乎顾不上砍杀那些试图阻挡他的蹒跚丧尸。他不再为恐惧所动,眼中只有幕后操纵的那个人和炮制这恶行的那个恶心教派。死者很快就会安息,阿尔萨斯必须确信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就在这时,一大群亡灵出现了。它们腐烂的头颅整齐划一地转向阿尔萨斯一众,然后朝他们冲了上来。“为了圣光!”阿尔萨斯大喊着踢动战马冲进敌群。他杂乱地喊着,挥动战锤把愤怒和挫败之情发泄在这些最合适的目标上。 接着,在一个短暂的停顿中,他有机会环顾四周。 在远离战场的安全位置,一个身着猎猎黑色斗篷的影子高高矗立,隔岸观火般安然注视着这一切,似乎在等候着他们。 克尔苏加德。 “在那儿!”他叫了起来。“他在那儿!” 吉安娜和他的手下跟随着他。吉安娜不断用火球轰开道路,士兵们劈砍着在第一轮攻击中幸存的亡灵。阿尔萨斯离死灵法师越来越近,感到正义的怒火在他的血管中长吟。他毫不费力地挥动着战锤,根本不去看那些被击倒的亡灵。 他两眼紧盯那个亲手造成这一切灾祸的人——如果这个怪物还能称之为人的话。砍掉他的脑袋,这个畜生就死掉了。 阿尔萨斯已经杀到面前,他爆发出一声狂怒的咆哮,挥舞他发散着明亮光芒的战锤横扫过去,正中克尔苏加德的膝盖,将他打得飞了起来。其他人一拥而上,挥剑劈砍,把悲愤发泄在这整场灾难的源头和起因之上。 尽管他拥有强大的力量和法术,克尔苏加德看起来真的要死了。他的双腿被阿尔萨斯打断,扭成一个古怪的角度。他的黯淡的黑色长袍被鲜血沾湿,略略有些反光。克尔苏加德用手臂撑起身来,吐出一股混着碎牙的鲜血。然后他继续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 “幼稚的……蠢货,”他终于开口了,又咽了一口血沫:“我的死亡并不会改变长远的计划……现在……这片土地的天灾……降临了。” 他手肘一弯,眼睛一闭,就这么死去了。 尸体立刻开始腐烂。本该花上几天的分解在几秒钟之类发生,肉体灰白膨胀,然后爆裂开来。人们倒抽一口冷气,掩住口鼻向后退去,有的在恶臭中转身吐了起来。阿尔萨斯既惊又喜地凝视着,简直挪不开眼睛。腐液从尸体中涌出,尸肉呈现出浓稠的油脂样逐渐变黑。这场异常的腐败缓慢下来,而阿尔萨斯转身离去寻找新鲜空气。 吉安娜脸色死一样的苍白,因震惊而瞪大的眼睛周围带着黑圈。阿尔萨斯朝她走去,推她转身不再看那恶心的景象。“他怎么了?”他轻声问道。 吉安娜咽了口气,想要镇定下来,她也再一次成功了。“据信那个……呃,如果死灵法师的魔法造诣尚未臻完美的话,那……嗯,要是他们被杀就会变成……”她的声音低落下去,突然间像是个普通的年轻女孩,露出恶心和惊惧的表情。“那样。” “走吧。”阿尔萨斯温和地说。“我们去壁炉谷。他们需要得到警告,如果还不算太晚的话。” 他们把克尔苏加德的尸骸留在原地,没有再多看一眼。阿尔萨斯向圣光默默祈祷,希望他们不要去的太迟。要是再失败的话,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吉安娜已经筋疲力尽了。她知道阿尔萨斯想尽可能全速前进,而她也和他同样焦急。人们的生命危在旦夕。因此,当他问她能否连夜赶路时,她点头了。 他们已经疾驰了四个小时,吉安娜发现自己已经坐不稳了,她极度疲倦,只差几秒钟就要失去意识摔下马去。恐惧令她猛地抓住马鬃,把自己拖回马鞍上,然后拉住缰绳让马停下。 她坐在那里,紧握着缰绳瑟瑟发抖。好几分钟之后阿尔萨斯才注意到她掉在了后面。吉安娜隐约听见他叫停了马队,然后沉默地看着他纵马慢跑过来。 “吉安娜,怎么了?” “对……对不起,阿尔萨斯。我知道你想全速前进,我也一样。但是……我累极了,差点摔下马。我们能停下……就歇一小会吗?” 即使天色昏暗,她也能看出阿尔萨斯脸上斗争的表情,对她的担心和对当前局面的挫败。“你觉得需要多长时间。” 两三天吧,她这么想着,却还是说道:“只要吃点东西,再歇一小会就行。” 他点点头,伸手扶她下马,温柔地让她在路边坐下。吉安娜颤抖的手从包裹里摸出一些奶酪。她希望阿尔萨斯去叫人们停下等候,可他只是坐在她的身边,浑身散发着不耐烦的情绪,就像火焰散发着热量。 她咬了一口奶酪,一面咀嚼一面抬头看着他,分析着他星光下的轮廓。她最爱阿尔萨斯的其中一点,就是他的平易近人、他的人性和感性,对人也好,对她也好。可是此刻,处在强烈感情左右之下的他,感觉仿佛隔着一百英里那么遥远。 她冲动地伸手去摸他的脸颊。阿尔萨斯吃了一惊,似乎忘了她就在身边,接着他稍微笑了笑。“好了吗?”他问。 吉安娜想起自己才刚刚咬了一口。“没。”她说,“但是……阿尔萨斯,我为你担心。我不喜欢这事对你的影响。” “对我?”他厉声道。“怎么不说对村民们做了什么?吉安娜,他们正在死去,然后变成丧尸。我必须阻止这事,必须!” “我们当然要阻止这事,你知道我会尽我所能帮你的。但是……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地憎恨一样事物。” 他笑了,然后发出一声厉喝。“你要我去爱这些死灵法师么?” 她皱皱眉。“阿尔萨斯,别这么曲解我的话。你是一位圣骑士,是圣光的侍者。你既是战士又是治疗者。可我现在只看到你心中充满扫清敌人的渴望。” “你说话越来越像乌瑟尔了。” 吉安娜没有回答。她太累了,难以定下神来思考。她又咬了一口奶酪,把注意力转回填饱肚子上面。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有些难以下咽。 “吉安娜……我只是想挽救那些濒临死亡的无辜人民。仅此而已。而且……我承认,没能做到这点让我心烦意乱。但等这事结束了,你会看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他低下头朝她笑笑,一时间吉安娜在他英俊的脸上看到那个从前的阿尔萨斯。 她朝他报以一个安心的笑容。 “现在好了吗?” 就咬了两口。吉安娜把剩下的奶酪收拾起来。“是的,现在行了,我们继续走吧。” 夜幕的漆黑渐渐变成黎明的灰色,接着,他们听到一声枪响。阿尔萨斯的心往下一沉,他用马刺一踢坐骑,沿着穿过绵延群山的漫长道路迅速北上。就在壁炉谷的大门外,他们看到几个人类和矮人端着火枪在训练。轻风送来一阵硝烟的味道,里面混合着一种不太协调的烤面包味,略微发甜令人心怡。 “停止射击!”阿尔萨斯率军驰骋上前时高喊道,他用力拉住缰绳,让坐骑吃惊地直立起来。“我是阿尔萨斯王子!这儿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为何全副武装?” 他们放下火枪,吃惊地看到自己的王子就站在面前。“殿下,将要发生的事,您一定不会相信的。” “说来听听。”阿尔萨斯道。 亡者复生,到处作乱——起初这些话并没让阿尔萨斯感到吃惊。可“一支大军”这个词让他有些意外。他瞥了吉安娜一眼,她看起来完全筋疲力尽了。昨晚的短暂歇息看来并没让她得以恢复。 “殿下,”一名斥候喊叫着冲了过来,“那支军队——朝这边来了!” “该死!”阿尔萨斯低声骂道。这一小队人类和爱人也许足以应付一场小型遭遇战,但不可能对抗一整支亡灵军队。他心里做了决定。“吉安娜,我要留下来保卫这座村镇。你快去告诉乌瑟尔大人这发生的事。” “但是——” “快去,吉安娜!时不我待!” 她点头了。愿圣光祝福她和那颗清醒的头脑。当吉安娜穿过自己制造出的传送门消失时,阿尔萨斯朝她投以一个感激的微笑。 “殿下。”法理克说道,他的语气让阿尔萨斯立刻转过身来。“您最好……看看这个。” 阿尔萨斯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心里猛地往下一沉。空箱子……上面盖着安多哈尔的印章。 抱着侥幸的心理,阿尔萨斯微微颤抖着声音问道:“这些箱子装过什么?” 一个壁炉谷的人不解地看着他,“只是从安多哈尔运来的粮食而已。不用担心,老爷。粮食已经分发给村民了,我们烤制了很多面包。” 阿尔萨斯一下子明白了,这就是那个味道——不像普通的烤面包味,没那么新鲜,而且有点甜腥味。真实形势竟如此恐怖至极,意识到这一点,令他身体不由摇晃了一下。粮食已经被分发下去了……一支庞大的亡灵军队突然冒了出来……“哦,不。”他低声道。人们注视着他,阿尔萨斯想试着再说些什么,他的声音还在颤抖,但这次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出于愤怒。 瘟疫并不只是要杀死他的子民。不,不,比这更为黑暗、更为扭曲。它是要把他们变成——正当这个想法成形的时候,回答阿尔萨斯问题的那个人突然弯下腰去。另几个人也作出同样的举动,他们的身体发出奇怪的绿光,一下下闪动着逐渐增强。 他们紧抓着胃部摔倒在地,口中喷出的鲜血浸湿了衬衫。其中一个人朝阿尔萨斯伸出手乞求治疗,而王子在恐惧中畏缩了,眼看着他在短短几秒钟内痛苦地挣扎着死去。 他做了什么?那个人乞求治疗,可他连手都没抬一下。然而这能治得好吗?阿尔萨斯凝视着尸体,心里想道。就算是圣光——“仁慈的圣光啊!”法理克喊出声来,“面包——” 他的叫喊让阿尔萨斯吃了一惊,从恍惚的负罪感中清醒过来。面包是生命所需,营养丰富利于健康,而现在却更甚毒药。阿尔萨斯想要张嘴高喊,警告他的手下,却发觉舌头如粘土般沉重。 没等震惊的王子组织好语句,粮食中的瘟疫已经发作了。死者的双眼突然睁开了。 这就是克尔苏加德在如此短时间内建造出一支亡灵大军的原因。 阿尔萨斯的耳边回响起疯狂的笑声。那是克尔苏加德的狂笑,虽死犹胜。阿尔萨斯怀疑,要是他不得不一直忍受下去,会不会让自己疯掉。丧尸爬向他们的脚边,阿尔萨斯开始行动,他的舌头也灵活起来。 “自行防御!”阿尔萨斯喊道,不等那人站起来就一锤挥去。然而其它的亡灵动作更快地站了起来,它们生前用来保护阿尔萨斯的武器现在对准了他。幸运的是,这些亡灵并不擅长这些武器,大多数射击都落了空。同时,阿尔萨斯的手下开始还击,他们眼光凌厉表情冷峻,对片刻之前的盟友痛下杀手。把他们打倒在地、劈碎头颅、斩下首级。 “阿尔萨斯王子,亡灵军队杀过来了!” 阿尔萨斯转过身,他的盔甲上溅着血点,眼睛微微睁大了。 这么多。敌人居然有这么多。早已死去的骷髅;刚被转化的新鲜尸体;还有更多灰白生蛆的憎恶向他们席卷而来。他感觉紧张起来。他们和不少敌人战斗过,但不像现在——不是一整支亡灵大军。 阿尔萨斯将战锤高举朝天,闪耀出明亮的生命之光。“坚守阵地!”他高喊着,声音中再不带半点微弱和颤抖,也再不带半点严苛和愤怒。“我们是圣光的选民!我们战无不胜!” 圣光沐浴在他坚毅的面孔上,阿尔萨斯冲向前方。 吉安娜自己也没想到会如此疲倦。连日战斗又得不到休息,她刚一完成传送法术就瘫倒在地。她觉得自己昏迷了一会儿,因为她所看到的下一幕就是她的老师弯下腰,把她从地板上拉了起来。 “吉安娜……孩子,怎么了?” “乌瑟尔……”吉安娜说:“阿尔萨斯……壁炉谷……”她伸手紧紧攥住安东尼达斯的袍子。“死灵法师……克尔苏加德……复生死者作战……” 安东尼达斯瞪大了眼睛。吉安娜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阿尔萨斯正带着人孤军镇守壁炉谷,他需要立刻得到增援!” “我想乌瑟尔就在宫中。”安东尼达斯说,“我会马上派几个法师,为他要带的人马开启传送门。你干的很好,亲爱的,我为你而骄傲。现在,你该好好歇歇了。” “不!”吉安娜叫着,全靠意志强压疲惫,挣扎着站起来,伸出一只颤抖的手阻止安东尼达斯。“我得和他在一起。 我会没事的,好嘛。”阿尔萨斯不知道他已经战了多久。他几乎永不停息地挥舞着战锤,他的手臂因用力过度而颤抖,他的肺里就像着了火一般。全靠圣光大能,带着宁静的力量和坚定流遍他全身,令他和手下士兵屹立不倒。亡灵生物似乎被圣光的能量削弱了,然而这似乎也是它们仅有的弱点。只有干净利落的一击才能迅速杀死它们,然而阿尔萨斯飞快地想,如果它们已经死过了,再说“杀死”合不合适呢。 它们蜂拥而至,一波接着一波。他的臣民,他的百姓,被转化成了这些东西。 他举起疲惫的手臂准备下一次攻击,就在这时,穿过战斗的喧闹传来一个阿尔萨斯熟悉的声音: “为了洛丹伦!为了国王!” 圣光使者乌瑟尔充满激情的呼喊让人们重振旗鼓继续战斗。乌瑟尔带来了一队精英骑士,他们体力充沛经验丰富,对亡灵无所畏惧。尽管累得骨软筋酥,吉安娜也和乌瑟尔他们一起来了,显然她已经做过简要介绍,让人们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不至于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惊愕之中。现在亡灵生物倒下得比之前快多了,他们面临着战锤、利剑和火焰无情而热烈的攻击。 当最后一具行尸走肉燃起烈焰,蹒跚摔倒在地,真正死去之后,吉安娜分开双腿滑倒在地。她摸索着拿起一个皮制水袋,深深地喝了一口,颤抖着摸出些肉干啃咬起来。战斗结束了——至少暂时结束了。阿尔萨斯和乌瑟尔都揭下头盔,他们的头发因汗湿而失去光泽。 吉安娜一面咀嚼着肉干,一面看着乌瑟尔朝着亡灵生物的尸骸海洋满意地点头。阿尔萨斯正在表情痛苦地凝视着什么,吉安娜追寻他的目光,不明所以地皱皱眉头。尸体无处不在,可阿尔萨斯恍惚中似乎看到一具肿胀满是苍蝇的尸体,那不是他手下的士兵,甚至不是人类,而是一匹马。 乌瑟尔朝他的学生走来,拍拍阿尔萨斯的肩膀。 “我真惊讶你居然坚持了这么久,孩子。”他嘴唇上带着微笑,声音温柔而骄傲。“要是我没及时赶到——” 阿尔萨斯转过身来。“你看,我已经极尽全力了,乌瑟尔!”乌瑟尔和吉安娜都为这刺耳的语气吃了一惊。阿尔萨斯有些反应过激了,乌瑟尔并不是要指责他,而是在称赞他。“要是我有一团骑士的话,就可以——” 乌瑟尔眯起眼睛,“现在可不是沉醉于骄傲的时候!从吉安娜所说的来看,我们在这见到的只是个开始。” 阿尔萨斯湖绿色的眼睛盯向吉安娜,他感觉受了冒犯心里有些不快。有生以来第一次,吉安娜感觉自己在他针一样的注目下退缩了。 “那么你有没有注意到,每当我们的士兵在战斗中倒下,他们都会扩充亡灵的军队?”乌瑟尔固执地继续说道。 “所以我们必须直击他们的首脑!”阿尔萨斯厉声道:“克尔苏加德告诉了我,他究竟是谁,到底在哪。那是……一种被称为恐惧魔王的东西,名叫梅尔甘尼斯。而他现在在斯坦索姆。斯坦索姆,乌瑟尔。那是你成为光明之圣骑士的地方。难道那对你不重要吗?” 乌瑟尔无力地叹了口气,“当然重要,但是……” “我要去那亲手干掉梅尔甘尼斯,如果有必要的话!”阿尔萨斯叫喊起来。吉安娜停下咀嚼盯着他。她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 “冷静点,孩子。你很勇敢,但你不可能独力打败能操控死亡的人。” “那就跟我来啊,乌瑟尔。不管有没有你,我都会去。”没等乌瑟尔和吉安娜再表反对,阿尔萨斯已经跳上马鞍,一摆马头朝南方而去。 吉安娜震惊地站起身来。他抛下了乌瑟尔、抛下了他的士兵……抛下了她。乌瑟尔静静地走到她的身边,吉安娜摇了摇长满金发的脑袋。 “他觉得自己应该为所有死者负责。”她轻声告诉年长的圣骑士。“他认为自己应该要有阻止这一切的能力。”她看着乌瑟尔,“可就连达拉然的法师,尽管他们一开始就警告过克尔苏加德,也没猜出正在发生的事。阿尔萨斯怎么可能知道呢。” “他正在感受王冠的重量,而这是第一次。”乌瑟尔轻声说,“他以前从未经历过。事情就是这样,小姐。他得学着如何睿智而正确地统治国家。当泰纳瑞斯年轻的时候,我也曾见他为同样的事做过心理斗争。他们都是好人,都想为人民做好事,让他们安全而快乐。”他看着阿尔萨斯消失在远处,露出沉思的眼神。“但有时候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有时候你不可能首尾兼顾。阿尔萨斯正在学着明白这一点。” “我想我明白,但是——我不能让他就这么自个冲上去。” “不,不,士兵们一做好长途行军的准备,我们就去追他。你也该好好歇歇了。” 吉安娜摇摇头,“不,不能让他一个人去。” “普劳德摩尔小姐,请允许我这么说,”乌瑟尔慢慢地说道:“也许最好是让他自己清醒一下头脑。如果你坚持的话,就去跟他去吧,但给他一点思考的时间。” 他把话说的很清楚了。吉安娜不喜欢这样,但她知道乌瑟尔说的对。阿尔萨斯现在气急败坏,满腔愤怒无处可施,现在和他讲道理是没用的。但正是因为这样,她不能让他真的一个人独处。 “好吧。”说着,她翻身上马,然后念动咒语。突然间,乌瑟尔发现她从眼前消失了,于是咧嘴笑了笑。“我会跟着他。你的手下一准备好就赶紧来吧。” 她不能跟得太近了。虽然已经隐了形,但吉安娜并不是悄无声息的。她双膝一夹,让马儿小跑着去追寻郁闷的洛丹伦王子。 阿尔萨斯用力踢着马。他很生气,因为这匹马跑得不够快,因为它不是无敌,因为他没有及时找出问题所在并且阻止它。这几乎是不可抗衡的力量。他的父王曾被迫面对兽人的威胁。那些野蛮、暴力、热衷于征服的生物从另一个世界而来,洪水般涌入他们的世界。可阿尔萨斯现在觉得那如同儿戏。父王和联盟将要如何应对这场瘟疫呢?它不仅杀死人民,还变态地操纵尸体来攻击他们生前的朋友和亲人,只有疯子才会觉得这事有趣。泰纳瑞斯能做的更好吗?一时间阿尔萨斯认为泰纳瑞斯能够及时识破迷局,挽救无辜的生命。但接下来他推想没人能做到这一点。面对这样的恐怖,泰纳瑞斯也会和自己一样无助。 他深深思索着,以至于差点没看见有个人站在路中间。阿尔萨斯震惊地猛一拉缰绳,刚好来得及把坐骑拉到一边。 阿尔萨斯心中烦恼、担心和愤怒交织在一起,他厉声吼道:“蠢人!你在干嘛?我差点就撞到你了!” 这个人看起来与阿尔萨斯之前见过的任何人都不相同,却又带着些熟悉的感觉。他身高肩阔,穿着一件看起来像是完全用闪亮的黑羽毛制成的斗篷。兜帽的阴影掩住了他的面容,但当他盯着阿尔萨斯的时候,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亮。他斑白的髭须往两边分开,露出一个苍白的笑脸。 “你伤不了我,而我必须引起你的注意。”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年轻人,我和你的父王谈过,但他不听我的。现在我来找你了。”他鞠了一躬,而阿尔萨斯皱起了眉头。这听起来有点嘲弄的意味。“我们必须谈谈。” 阿尔萨斯哼了一声。他现在知道为何这个神神叨叨、衣着夸张的陌生人看起来如此眼熟了。按照泰纳瑞斯的说法,他就是个故弄玄虚家伙,自称先知,还能够变成一只鸟。他闯入泰纳瑞斯的王座厅,还说些末日降临之类的疯话。 “我没这个时间。”阿尔萨斯低哼一声,拉紧了马缰。 “听我说,孩子。”陌生人不再带着嘲弄的腔调。他的嗓子沙哑起来,如抽打皮鞭的声音一般。“这片土地将会沦陷! 阴影已经降临,不管你做什么都无可挽回。如果你真想拯救你的人民,带领他们远涉重洋……往西边而去。” 阿尔萨斯差点笑了起来。他的父王说的没错——这就是个疯子。“逃?这是我的地方,而我唯一的航向就是保卫我的人民!我不会把他们抛弃给这个恐怖的存在。我要找到幕后的主使,然后消灭他。傻瓜才会去打别的主意。” “我,傻瓜?我想是的,居然会以为儿子比他的父亲更聪明。”那双明亮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忧烦。“你已经下定决心,就算面对更高瞻远瞩的人,也不为所动。” “你自谓高瞻远瞩,我却心知肚明自己亲眼看到了什么,看到过什么。我的人民需要我,就在此地!” 先知悲哀地笑了笑,“阿尔萨斯王子,我们并不只是用眼睛去看,还得用智慧和心灵。我会给你最后一个预言。记住,你越急着消灭你的敌人,就越快把你的人民送入他们的毒手。” 阿尔萨斯愤怒地张嘴想要反驳,然而陌生人的外形突然改变了。斗篷附在他的身上,就像第二层皮肤,乌黑油亮的翅膀从他缩小到普通渡鸦一般的身体上伸出。那个人现在变成一只鸟儿,发出最后一声尖利的啸叫,跳向空中盘旋一圈飞走了。它的叫声听起来带着挫败之情,阿尔萨斯看着他消失,心里难以平静。这个人看起来如此……胸有成竹……“很抱歉我藏起来了,阿尔萨斯。”吉安娜的声音不知从哪传来。阿尔萨斯惊讶地左顾右盼,想要找到她在哪里。吉安娜在他的面前现出身来,看起来有些后悔。“我只想……” “别说了。” 她吃了一惊,瞪大了蔚蓝的双眼。看到这一幕阿尔萨斯立刻后悔对她吼叫了。 可她不应该这么偷偷跟着他,这么暗中监视他。 “他也去找了安东尼达斯。”尽管挨了他的训,过了一会吉安娜还是固执地继续说道。“我……我得说,我感觉到这人身上有极为强大的力量,阿尔萨斯。”她骑到他身边,抬头注视着他。“这场亡灵瘟疫——有史以来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东西。这不是另一场战斗,或者另一场战争,它远比这更为庞大和黑暗。你也许不能用一样的战术去取胜。也许那个人是对的。也许他真能看到我们所看不到的东西;也许他真的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阿尔萨斯咬着牙把头转向另一边。“也许吧。要么也许他是梅尔甘尼斯的同党;要么也许他根本就是个疯修士。不管他说什么,不管那个疯子有没有看到未来,我都不会遗弃我的祖国,吉安娜。我们走。” 他们默默地骑行了一会儿,然后吉安娜小声说。“乌瑟尔会跟着我们。他只是需要点时间来准备人手。” 阿尔萨斯直盯着前方,仍然满怀怨忿。 吉安娜又试着说道。 “阿尔萨斯,你不该——” “我已经听够了让别人告诉我应该做这个、不该做那个!”阿尔萨斯脱口说道,自己也和吉安娜一样吃了一惊。“吉安娜,这儿发生的事超出了恐怖的范围,我甚至找不到词来形容它。我正在尽我所能去做,如果你不支持我的决定,那么也许你不该在这。”他看着她,表情变得温柔起来。“你看起来很疲倦,吉安娜。也许……也许你该回去。” 她摇摇头,直盯着前方,没有回视他的目光。“你需要我在这。我能帮你。” 怒火一下子烟消云散,他拉着她的手,金属甲胄下的手指轻轻握住她。“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这么说话。你在这我很高兴。能有你陪伴我总是很高兴。”他弯下身轻吻着她的手。吉安娜脸颊绯红地朝他笑笑,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 “亲爱的阿尔萨斯,”她温柔地说。他捏捏她的小手然后放开了。 接下来他们沉默寡言地纵马疾驰了一整天,直到太阳落山才停下来宿营。他俩都累得没气力去捕猎新鲜野味,于是简单吃了些肉干、苹果和面包。阿尔萨斯看着手里的面包。这是王家面包坊烤制的,用的是本地自产的粮食,而不是从安多哈尔运来。它安全健康、营养可口,闻起来新鲜正常,没有那种甜腥味。它是简单的基本食物,所有人、任何人都能放心食用。 他突然喉头一紧,放下手里的面包,一口也咬不下去。他把头抵在手上,一时间感觉绝望和无助的潮水将他压垮一般。然而当他努力使自己镇定的时候,吉安娜就在这里,跪坐在他身边,把头枕在他的肩上。她没有说话,她也不需要说话。有她在身边默默支持,对阿尔萨斯来说就足够了。接着,他长叹一声,转身将她搂在怀里。 她用深情的亲吻回应着他,在他身上寻求着安慰和信心。而他也是一样。阿尔萨斯用手拂过她丝滑的金色头发,呼吸着她的芬芳。那晚接下来几个小时里,他们放任自己迷失在彼此当中,把死亡、恐惧、瘟疫、先知、选择这些林林总总的念头统统忘却,他们的心中只剩下这小小的二人世界。 第十二章 吉安娜半睡半醒中伸手摸向阿尔萨斯。 他不在身边,吉安娜立刻一翻身坐了起来。阿尔萨斯已经起床穿好衣服,正在为两人烹煮一些热麦粥。当他看到她时,嘴角弯了起来,眼神却看不出笑意。吉安娜飞快地朝他笑了笑,然后抓起袍子笼在身上,用手指梳了梳头发。 “我发现了一件事。”阿尔萨斯开门见山地说道。“昨晚——我本来不想再提,但你必须得知道。”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单调,吉安娜感觉心中有些畏缩。起码他没像昨天那样大喊大叫,但这某种意义上更为糟糕。阿尔萨斯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麦片递给吉安娜,她一面听他继续说话,一面心不在焉地往嘴里舀着。 “这场瘟疫……这些亡灵……”他深吸了一口气,“我们知道那些粮食被瘟疫污染了;我们知道它能够杀死人们。但事情比这更为严重,吉安娜。它不仅仅是杀死他们。” 他的话噎在了喉头。吉安娜突然明白过来,她呆坐了一会,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差点把刚吃的麦片吐了出来。 “它通过某种方式……转化他们,把他们变成亡灵……对吗?阿尔萨斯,请告诉我,我想错了。” 他却摇了摇金色的脑袋。“这就是为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出现了这么多亡灵。粮食事先已经运到壁炉谷,这时间足够磨成面粉烤出面包。” 吉安娜凝视着他,她的思想简直没法从这上面移开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昨天自个跑掉的原因。我知道,我不可能单枪匹马拿下梅尔甘尼斯,但是——吉安娜,我只是做不到……就那么坐在那,原地扎营修补铠甲,你能明白吗?”她默默地点点头,现在她明白了。“而那个先知……我不管你觉得他到底有多强。我只是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把整个洛丹伦留个这个……这个梅尔甘尼斯。不管他到底是谁,我必须阻止他,不管得要怎么做。我们要找到每一个装着污染粮食的箱子,然后统统摧毁。” 讲述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似乎让阿尔萨斯再次焦躁起来,他站起身走来走去。“乌瑟尔到底在哪?”他说,“他有整整一晚的时间来赶路。” 吉安娜放下吃了一半的麦粥,站起身来穿好衣服。她脑子里飞速运转着,想要冷静地充分了解当前的局面,想要思索应对之道。在沉默无言中,他们拔营前往斯坦索姆。 云层遮住了阳光,灰蒙蒙的黎明越发阴沉。在寒冷刺骨的雨中,阿尔萨斯和吉安娜拉起了斗篷的兜帽,然而吉安娜还是被淋得浇湿,在达到那座壮丽城市的大门前时,她已经开始瑟瑟发抖。当他们拉缰驻马,吉安娜听见有声音从背后传来。她转过身,看到乌瑟尔率领人马顺着如今满是烂泥的土路赶上前来。这时候,阿尔萨斯又激动起来,朝着乌瑟尔露出一个辛辣的嘲笑。 “很高兴你还能及时赶到,乌瑟尔。”他大声说道。 乌瑟尔是个耐心十足的人,可这时候他也来脾气了。劳神费力的人并不是只有阿尔萨斯和吉安娜。“注意你对我说话的口气,孩子。你也许是王子,但作为圣骑士我仍然是你的上级!” “说得好像我忘了一样。”阿尔萨斯回嘴道。他快步走上一个斜坡的高处,越过城墙俯视着城市。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也许是正常生命的迹象,他们及时抵达的迹象。能够让他看到希望,还能有所作为的迹象。“听着乌瑟尔,关于这场瘟疫有些事你必须知道。那些粮食——” 正当他说着,风向突然一变,一种说不上难闻的味道传入他的鼻腔。但是,阿尔萨斯感觉如同肚子上挨了狠狠一击。 这个味道,用污染的粮食烤出的面包特有的怪味,在雨后的潮湿空气中绝不会弄错。 圣光啊!不!已经磨了,已经烤了,已经……阿尔萨斯突然间面无血色,他瞪大眼睛,被这可怖的一幕完全惊呆了。“太晚了,我们来的太晚了!粮食……人们……”他接着说道,“这些人全都被感染了。” “阿尔萨斯……”吉安娜低声说。 “他们现在看起来也许没事,但变成亡灵只是时间问题。” “什么!”乌瑟尔叫道:“孩子,你疯了吗?” “不,”吉安娜说,“他是对的。如果他们已经吃了粮食,他们就会感染;如果他们感染了瘟疫……他们就会转化。”她拼命思考着,他们一定还能做些什么。安东尼达斯曾告诉过她,如果一样事物是由魔法产生,那么也就一定能用魔法与之抗衡。如果他们肯花点时间来想想,如果他们能冷静下来,用理智而不是感情来作出反应,或许能够找到治疗的——“整座城市必须被净化!” 阿尔萨斯的宣布既鲁莽又野蛮。吉安娜惊奇地眨眨眼睛,他肯定不是那个意思吧。 “你怎么能这么想?”乌瑟尔叫了起来,朝他以前的学生走了过去。“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这可不是一棵枯萎的苹果树,这是一座住满人的城市!” “该死!乌瑟尔,我们必须这么做!”阿尔萨斯迎了上去,两人的脸距离只有一英寸。在那可怕的一时间,吉安娜还以为他们俩要拔剑相向。 “阿尔萨斯,不!我们不能这么做!”话从她的嘴里脱口而出,他转过身来,海蓝色的眼睛写满愤怒、受伤和绝望。她立刻意识到,阿尔萨斯真的认为这是唯一的选择——要让其他未受影响的生命活下去,就必须牺牲那些被诅咒的人,那些无法挽救的人。吉安娜冲上前去,阿尔萨斯的脸色稍稍柔和了一点,而她在阿尔萨斯打断她之前说道: “听我说。我们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感染。他们有些人可能根本没吃过污染的粮食;另一些人吃的份量可能不足以致命。现在我们甚至都还不知道多少才会致命。我们知道的太少了,不能仅仅出于自己的恐惧就把他们当成牲口一样宰掉。” 这句话可说错了,她看到阿尔萨斯的脸板了起来。“吉安娜,我是要保护无辜的人。我发过誓要这么做。” “他们就是无辜的人——他们是受害者!这并不是他们自找的!阿尔萨斯,城里面还有孩子,我们不知道他们是否也被感染了。未知因素太多了,不能就这么断然决定。” “那些感染了的人怎么办?”他突然问道,一时间陷入令人惊惧的安静。“他们会杀掉那些孩子的,吉安娜。他们还想杀死我们……然后分散四处继续杀戮。无论如何,他们都会死,而当他们复生的时候,会干出生前绝不会做、甚至连想也不曾想的事来。你作何选择呢,吉安娜?” 她从没那样想过。她的目光从阿尔萨斯移到乌瑟尔,又从乌瑟尔回到阿尔萨斯。“我……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他说的对,她绝望地意识到这一点。“你是宁愿马上就死,还是死于瘟疫?作为一位有思想的活人死个干净,还是作为亡灵复生,去攻击你生前所热爱的一切?” 她的脸皱了起来,“我……要我个人选择的话……如你所言。但是我们不能代替他们作出决定。你难道不明白吗?” 他摇着头,“不,我不明白。我们需要清洗这座城市,不让他们中任何一个有机会逃脱散布瘟疫,不让他们中任何一个有机会转化。这是一种仁慈,也是阻止这场瘟疫的唯一途径。此时,此地,斩草除根。而这也正是我所要做的。” 吉安娜的眼中溢出了痛苦的泪水。 “阿尔萨斯,给我点时间。只要一两天就好。我可以传送回安东尼达斯身边,召开紧急会议。也许我们能够找到解决的方法——” “我们没有一两天时间!”阿尔萨斯吼叫起来。“吉安娜,瘟疫影响人体只消几个小时,或许几分钟。我……我在壁炉谷亲眼见过。我们没时间坐下来讨论了,得采取行动。立刻行动。否则就太迟了。”他转向乌瑟尔,不再理会吉安娜。 “作为你未来的国王,我命令你清洗这座城市!” “你还不是国王,孩子!就算是,我也不会执行这样的命令!” 沉寂在紧张的气氛中打破了。 阿尔萨斯……我的爱人、最好的朋友……请别这么做。 “那我必须把这当做背叛的行为。”阿尔萨斯的声音冷酷而急促。就算当面挨上一击,也不会让吉安娜比现在更为震惊。 “背叛?”乌瑟尔激动地说。“你昏头了嘛。阿尔萨斯?” “是么?乌瑟尔勋爵,以我继承王权、君临天下的权利,我特此褫夺你的指挥权,并解除尔等圣骑士的效忠。” “阿尔萨斯!”吉安娜震惊地尖叫起来,“你不能就这么——” 他愤怒地转过身,朝她吼道:“吾意已决!” 她盯着他,而阿尔萨斯转身看着他的手下。士兵们沉默而谨慎地站立着,等待这场争吵的结束。“愿意拯救这片土地1失!” 吉安娜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他真的要这么做了。他要杀进斯坦索姆砍下高墙之内每个活人的脑袋,不管男女老小。她摇晃着身子,握紧坐骑的缰绳。马儿嘶鸣着朝她低下头,口鼻中温暖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她此时真是嫉妒它对眼前的事一无所知。 她想知道乌瑟尔会不会对他过去的弟子武力相向。然而乌瑟尔誓言过要效忠于他的王子,即便已经被解除了军权也是一样。吉安娜看到乌瑟尔的脖子上青筋隆起,几乎能听到他咬牙的声音。然而他没有自己的储君动武。 但是,忠诚并没有封住他的舌头。“你正在逾越一条危险的界限,阿尔萨斯。” 阿尔萨斯朝他看了一会,然后耸耸肩转向吉安娜,搜寻着她的目光。一时间,就在那转瞬之间,他看起来回归了自我,极端认真、年轻、略为有些惊恐。 “吉安娜?” 短短几个字包含了千言万语,这既是询问,又是请求。她凝视着他,好像被毒蛇吓呆的鸟儿一般。阿尔萨斯朝她伸出一只戴着护甲的手,她凝视了片刻,回想那只手曾一次次温柔地将她搂在怀中,给她爱抚,闪耀着圣光治愈伤者。 然而她不能握住这只手。 “对不起,阿尔萨斯。我不能眼看着你这么做。” 他的脸上没有面罩遮挡,没有冰凉的金属仁慈地遮掩他的痛楚。他震惊和不敢相信的表情让她不敢再多看一眼。她深吸一口气,两眼充盈着泪水,转向乌瑟尔寻求他的同情和支持。乌瑟尔伸手扶她上马,而她剧烈颤抖着伏在马背上,心中感激他此刻的镇定与沉着。乌瑟尔也上了马,两人拉动缰绳,开始远离这场可怕经历中最为恐怖的一幕。 “吉安娜?”阿尔萨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她闭上眼睛泪流满面。“对不起,”她悄声重复道:“实在对不起。” “吉安娜?……吉安娜!” 她背弃了他。 他简直不敢相信。好一会儿,他只是愣愣地凝视着她远去的背影。她怎么能就这么抛下他?她了解他,比世上任何人都更了解他,甚至比他更了解自己。她总能理解他。他的思维突然回溯到他们成为爱侣的那夜。先是沐浴在橘红色的火光中,接下来是清冷的蓝月光。他搂着她,请求道。 不要拒绝我,吉安娜。永远别拒绝我。 永远不会,阿尔萨斯。永远。 哦,是的。那个神奇的时刻,这些神奇的话语。而今全都反了过来。她真的就这么做了……拒绝了他,然后背叛了他。该死,换作是她也会同意的,在她被瘟疫扭曲,成为一切善良、纯真、自然事物的敌人之前被干净利落地杀死。 她把他独自抛下了。就算一刀捅进他的肚子,也不会比这更为痛苦。 一个想法突然浮生,短暂、闪耀而又尖锐:她是对的呢? 不,不,不可能。要是她是对的,他就会成为一场大屠杀的凶手。而他知道自己不是,他知道不是。 他摇摇头想要摆脱这令人眩晕的恐怖,舔着突然有些发干的嘴唇,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有些士兵跟着乌瑟尔离开了。很多……说实话,太多了。剩下这点人能拿下这座城市吗? “殿下,蒙您恩许,”法理克说,“我……呃……我宁可被砍成一千块也不愿被转化成亡灵中的一员。” 士兵们窃窃私语表示赞同,阿尔萨斯也振奋起来,握紧了手中的战锤。“我们并不乐于去这么做,”他说,“只是出于严酷的现实。只是为了以最小的伤亡代价,在此铲除瘟疫。高墙之内,那些人已经注定要死去。我们深知这一点,所以哪怕他们没死,也必须迅速而干脆地杀死他们,不能再等瘟疫对我们做同样的事。”他依次看过每一个人,这些士兵们没有逃避自己的责任。“必须杀掉他们,毁掉他们的住宅,以免那些我们来不及挽救的人躲藏其中。”他的手下理解地点点头,握紧自己的武器。“这场战斗既不伟大也不光荣。它是丑陋的、痛苦的。事有不得已而为之,对此我衷心感到惋惜。但我也完全明白,我们必须这么做。” “为了圣光!”他高喊着举起战锤。士兵们举起武器,应声附和。阿尔萨斯转向城门,深深吸一口气,然后直冲了进去。 对付那些复生的死者很容易。它们是敌人;不再是人类,而是生前的邪恶倒影。砸碎它们的头骨、砍掉它们的脑袋并不比干掉一头凶暴的野兽更为艰难。 但是其他的人——他们看着全副武装的士兵,看着他的王子,起初是困惑,接下来则是恐惧。一开始,大多数人甚至没去拿起武器;他们认识这徽章,知道这些前来夺命的士兵本该是要保护他们的。他们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该死。当阿尔萨斯击倒第一个人的时候,他的心因疼痛而紧缩。这是个年轻人,几乎刚过青春期。他棕色的眼睛不解地望着阿尔萨斯,开口问道。“大人,为何——”阿尔萨斯吼叫起来,既是为了不得已而为之的痛苦,也参杂着别的因素。他一锤砸上那个男孩的胸膛,有些惘然地意识到战锤上不再闪耀着圣光。 也许圣光也因为这不得不做的可怕行为而悲痛。他强忍着撕心裂肺的悲泣,转身面对那个男孩的母亲。 他以为接下来会更容易一点。然而事情却变得更加糟糕。阿尔萨斯不能退让,士兵们把他视为榜样;如果他动摇了,他们也将一样,那么梅尔甘尼斯就会大获全胜。因此他始终戴着头盔,不让他们看到自己的脸,并且亲手点燃火炬焚烧建筑,不顾里面挤满的人群如何哭喊尖叫。他大步向前,不让这可怖的景象和声音拖慢自己的脚步。 一些斯坦索姆的市民开始反抗,他们根本无力对抗职业士兵和训练有素的圣骑士,但至少现在不是……用吉安娜的话来说,跟屠宰牲口没什么两样。现在自卫的本能缓解了那种可怕的感觉,让他们感到了一阵解脱。 “我已经等候多时了,年轻的王子。” 这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和脑海中颤抖着回响……除了……邪恶……没有词能够形容。克尔苏加德说过,一个恐惧魔王。黑暗的存在,黑暗的名号。“我是梅尔甘尼斯。” 阿尔萨斯心中涌起一阵喜悦,他是对的。梅尔甘尼斯就在这,他就是瘟疫的幕后主使。阿尔萨斯的手下也听到了,他们转身搜寻着声音的来源,就在这时,一间藏着居民的房舍突然大门张开,一群丧尸从里面冲了出来,身体上带着绿色的病态光晕。 “如你所见,你的人民现在是我的了。 我会挨家挨户转化整座城市,直到生命之火永远熄灭。”梅尔甘尼斯笑了起来,他令人不安的声音阴沉刺耳。 “我不会让这事发生,梅尔甘尼斯!”阿尔萨斯叫道。他的心中鼓胀起来,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正确的事。“就算他们死在我的手上,也好过成为你的死亡奴隶!” 又是一阵大笑,接着这令人烦扰的声音来得快也去得快。一大群亡灵突然从三面冲了上来,让阿尔萨斯忙于自保。 阿尔萨斯永远没法说清,那天到底花了多长时间来杀尽城中的每一个活人……以及死人。但最后终于结束了。面包店已经成为一栋燃烧的建筑,然而毒面包的甜腥味仍然洋溢在空中,与血腥和硝烟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让阿尔萨斯几欲作呕。他浑身颤抖筋疲力尽,明晃晃的铠甲上沾满血迹和脓液。但他知道这还没有结束,他知道自己在等着什么。果然,片刻之后,他的敌人从天而降,落在了一幢尚未被毁坏的建筑房顶上。 阿尔萨斯震惊了,这个生物体型巨大,他蓝灰色的皮肤看起来像是活动的石头,光秃秃的脑袋往前生出两支长角弯曲向上,背后一对蝙蝠般的翅膀如同活动的阴影。他向后弯曲生着羊蹄的双腿包裹在缀满钉刺的金属铠甲里,上面装饰着骷髅和骨头的图案。他傲慢地笑着,露出尖利的牙齿,在两眼中闪耀的绿光下闪闪发亮。 他抬头凝视着这只生物,既恐惧又不敢相信,然而证据摆在眼前,这让他一时有些失神。他听过类似的传说;也在王家图书馆和达拉然档案室的旧书插图上见过。但此刻面对这令人震惊的怪物矗立在眼前,他身后的天空被血红的火焰和深黑的浓烟所覆盖——恐惧魔王是一种恶魔,存在于神话中的东西。它不可能是真实的——然而它就在这里,就站在他的面前,如同他在种种可怖传说中那样。 恐惧魔王。 恐惧几乎将阿尔萨斯压倒了,可他知道这会令他不堪一击,然后死在这个怪物的手中……甚至未能与之一战。完全是靠着意志的作用,他摆脱了心中本能的恐惧,用另一种更合适的情绪取而代之。仇恨!正义之怒。他回想那些倒在自己战锤下的活人和死者,有贪婪的食尸鬼,也有惊恐的女人和孩子,他们不明白自己是要来挽救他们的灵魂。牺牲者的面孔支持着他,他们不能……也不会无谓地死去。阿尔萨斯紧握他的战锤,不知怎么的,他现在有了勇气与这恶魔当面对视。 “我们现在来作个了断吧,梅尔甘尼斯。”他高喊道,声音坚强有力。“就咱俩。” 恐惧魔王仰头大笑。“说的倒是勇敢。”他声如雷鸣。“不幸的是,我们不会在这里了断。”梅尔甘尼斯笑道,咧开的乌黑嘴唇下露出锋利的尖牙。“你的旅途才刚刚开始,年轻的王子。” 他一挥手臂,指着阿尔萨斯手下的士兵,锋利的长爪子在吞噬整座壮丽城市的火光中闪耀。“召集你的军队,来极寒之地诺森德找我吧。只有在那里,你才会得知自己真正的命运。” “我真正的命运?”愤怒和疑惑令阿尔萨斯的声音显得沙哑。“你这是什么——”他的话突然断在了口中,梅尔甘尼斯周围的空气开始闪耀着旋转起来,而他见识过这一情景。 “不!”阿尔萨斯尖叫着冲了上去。这是个盲目冲动的行为,要不是传送法术已经完成的话,他可能在转瞬之间被截为两段。 阿尔萨斯挥舞着微微闪光的战锤,朝着一无所有的天空语无伦次地喊叫着。“哪怕直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给逮到!你听到了吗?直到天涯海角!” 他痛苦而癫狂地吼着,对着空气狂暴地挥舞战锤,直到彻底耗尽气力。他汗流浃背,拄着战锤靠在上面,在挫败和狂怒中颤抖着啜泣起来。 直到天涯海角。 第十三章 三天后,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小姐走在斯坦索姆的大街上。这曾经是一座令人自豪的城市,北洛丹伦的骄傲。现在,却是梦魇一般的景象。 恶臭熏天。她用一张洒过宁神花露的手帕掩住脸,稍稍滤去这难以忍受的气味。本该熄灭殆尽的火焰依然熊熊燃烧着,吉安娜意识到这是某种黑魔法的作用。辛辣的黑烟刺痛了她的眼睛,而腐烂的尸臭刺激着她的喉头。 他们保持着倒下的姿势,大多数人手无寸铁。吉安娜感觉有些恍惚,在肿胀的尸体间小心前进。泪水从她的眼中涌出,顺着脸颊往下流淌。她痛苦地轻声啜泣着,阿尔萨斯和他的手下就连孩子也没放过,尽管他们自以为这是一种仁慈。 要是阿尔萨斯没有杀掉他们,这些僵硬不动的死尸会变为亡灵攻击她吗?也许。当然,很多都会。那些粮食确实被分配和食用了。但真的每个人都会吗? 她不知道,而他也不知道。 “吉安娜——我再次请求你,跟我一起去吧。”他的声音真切,思维却早已在千里之外。“他跑掉了。我阻止了他把全城居民变成他的奴隶,但是——他在最后一刻逃走了。他就在诺森德。跟我一起去吧。” 吉安娜闭上眼睛。她不愿回响一天半前的那场对话。她不愿回想他那时的表情,冷酷而愤怒,拒人千里,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杀死这个恐惧魔王。圣光啊,那可是一个恶魔。 她蹒跚跨过一具尸体,眼睛再次因恐怖而突然张大了。这是她一度深爱的那个人造成的……现在依然爱着,不管他都做了什么。她不知道为什么,事到如今她怎么能还爱着他,但是愿圣光宽恕,她就是爱他——“阿尔萨斯——这是一个陷阱。他是一个恶魔领主。如果他有能力在斯……斯坦索姆躲避你,在他自己的领地上就一定能打败你,那可是他力量最强的地方。别去……求求你……” 她曾想要扑进他的怀抱,把他挽留在自己身边。他不能去诺森德,那会是自寻死路。尽管他杀了那么多人,吉安娜决不愿他丢掉性命。 “死了这么多人,”她低声说着,“我不敢相信这会是阿尔萨斯做的。”然而她知道,这是他做的。整座城市……“吉安娜?吉安娜·普劳德摩尔!” 吉安娜猛吃了一惊,这个熟悉的声音把她从难受的恍惚中惊醒过来。乌瑟尔。 她朝这声问候的方向转过身,心中感到一阵奇怪的轻松。乌瑟尔总是让她有些心存畏惧,他是那么孔武有力,而且……呃……对圣光那么坚定不移。她有些愧疚地忆及,当她和阿尔萨斯小的时候,总是拿乌瑟尔的虔诚来开玩笑,把他当做自高自大的假道学。他实在是个容易捉弄的对象。但是就在极为痛苦的三天前,她和乌瑟尔都站出来反对阿尔萨斯。 “你发誓永远不会拒绝我,吉安娜。”阿尔萨斯指责道,他的声音如冰凝的刀锋一样锐利。“可就在我最需要你的协助、你的理解之时,你转而反对我。” “我……你……阿尔萨斯,我们了解的还不够——” “而现在,你又拒绝伸出援手。我要去诺森德了,吉安娜。我想要你与我同行。助我消灭邪恶。你不和我一起来吗?” 乌瑟尔注意到了吉安娜的畏缩,却什么也没说。尽管这场非自然烈火酷热逼人,他仍然穿戴全身板甲,快步向她走来。他的出现对她来说不再是畏惧,更多的是力量和坚定的象征。他没有拥抱她,而是安慰地握住她的手臂。 “我知道能在这找到你。他去哪了,姑娘?阿尔萨斯把舰队带哪去了?” 吉安娜瞪大了眼睛。“舰队?” 乌瑟尔肯定地哼了一声。“他召集了整个洛丹伦的海军舰队,然后把他们统统带走了。只给他的父亲留了最简单的口信。我们不明白,没得到指挥官的直接命令,军队为何会听命于他。” 吉安娜朝他遗憾地笑了笑。“因为他是他们的王子,他是阿尔萨斯,人们爱戴他。他们不知道……这里的事。” 乌瑟尔粗砺的面孔上闪过一丝痛苦,接着他点点头。“是的。”他轻声说,“他总是对下人很好。他们知道他真心对待他们,因而誓死效忠于他。” 痛惜让他驻口不言。事实就是这样,至少曾是这样,阿尔萨斯也曾理所应得这永恒的忠诚。 “而现在,你又拒绝伸出援手……” 乌瑟尔轻轻摇晃着她,将她带回了现实。“你知道他可能把他们带哪去了吗,孩子?” 吉安娜深吸了一口气。“他走之前来找过我。我恳求他别去。我告诉他那像是个陷阱——” “去哪?”乌瑟尔厉声道。 “诺森德。他去诺森德追杀梅尔甘尼斯去了。那个恶魔领主是这场瘟疫的主使。阿尔萨斯没能打败他……在这。” “一个恶魔领主?那个死孩子!”吉安娜被乌瑟尔的爆发吓了一跳。“我得向泰纳瑞斯报告。”“我试着去阻止他。”吉安娜重复道:“那时……还有当他……”她无助地指着周围数量多到无可估算的死者。第一千次想到如果她阻止了这一切……如果她用适当的话去打动阿尔萨斯,如果他被说服了的话。“可我失败了。” 我对不起你,阿尔萨斯。我对不起这些人民——我对不起我自己。 乌瑟尔沉重披甲的手落在她瘦削的肩头。“别太自责了,姑娘。” 她严肃地笑了笑,“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有心之人都会这么想,我知道,我也是。”听到这句话,她吃惊地抬头看着他。 “你也是?”吉安娜问。 乌瑟尔点点头,他的眼睛里布满疲劳的血丝,深深的痛苦让她彻底吃了一惊。“我不能与他为敌,他仍然是我的王子。但是我在想……我真能阻止他吗?说些别的什么?做些别的什么?”乌瑟尔摇着头叹了口气。“也许行,也许不行,但事情已经过去,我无法改变自己的选择。你我都必须放眼未来。吉安娜·普劳德摩尔,你和这场……屠杀毫无关系。谢谢你告诉我他的下落。” 她低下头,“我感觉就像再次背叛了他。” “吉安娜,你可能救了他——和所有那些不管他变成什么也会追随他的人。” 她为乌瑟尔的用词惊呆了,猛地抬头看去。“变成什么?他仍然是阿尔萨斯,乌瑟尔!” 乌瑟尔的眼中满是烦恼。“对,他是,但他做出了可怕的决定——而造成的后果我们已经看到了。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能回复过来。”乌瑟尔转过去看着死者。“我们知道死人能被复生为亡灵,那些恶魔也是真实存在的。我现在想的是,是否也有鬼魂之类的东西呢。要真有的话,我们的王子周围不知会有多少。”他朝她躬躬身,“来吧,离开这地方,小姐。” 她摇摇头,“不,不是现在。我还没准备好。” 他探询地看看她,然后点点头。“如你所愿,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小姐。愿圣光与你同在。” “你也一样,圣光使者乌瑟尔。”她尽力对他笑了笑,目送乌瑟尔离去。无疑阿尔萨斯会把这当成是另一次背叛,但如果这能救他的命……那她甘愿承受。 味道变得愈加强烈,吉安娜终于忍受不住了,她停下步最后看了一眼。她问自己为何要来这里;而脑海中另一个声音作了回答。她到这来,是要把这些画面铭刻于心,是要明白所发生的事有多么沉重。她不能,永远不能遗忘。她不知道阿尔萨斯是否会追忆过去,但这里所发生的事决不能仅仅成为历史书中的一条注脚。 一只乌鸦盘旋着缓缓落下。她想要冲上前把它轰走,保护那些遍体鳞伤的可怜尸体。但这只鸟儿只是出于本能这么做,它并没有良心来辨别是否伤害了人类的感情。她朝着那只乌鸦看了一会,然后瞪大了眼睛。 它开始放大变形,转瞬之间,一只食腐鸟变成了一个人。她倒吸了一口气,认出这个人就是她见过两次的先知。 “你!” 他偏着头露出个古怪的笑容,似在无声地说着,我也认识你。这是吉安娜第三次见到他了——一次是他与安东尼达斯交谈的时候,另一次是与阿尔萨斯。这两次她都在一旁隐着形,而显然她的隐身术一次都没骗过他。 “这片大地上的亡者将会暂时得到安息,但别被欺骗了,你的王子在寒冷的北方只会找到死亡。” 他的直言让她有些害怕。“阿尔萨斯只是在做他相信是正确的事。”她知道这是真的。不管他做错了什么,阿尔萨斯诚挚地坚信净化斯坦索姆是唯一的选择。 先知的目光柔和起来。“那或许值得表扬”他说,“但他的热情将会成为他失败的根源。现在责任落到你的肩头了,年轻的法师。” “什么?我?” “安东尼达斯不听我的,泰纳瑞斯和阿尔萨斯也是一样。人类领袖和魔法大师都对真相置若罔闻。但我想你也许不会。” 他散发出的力量宛若实质,吉安娜几乎能看到强大而眩目的能量在他身边旋转。他走上前来,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头。她迷惑地与他对视着。 “你必须带领人民前往西方的古老大陆卡利姆多。只有到了那儿,你才能抗击阴影,从烈焰中拯救这个世界。” 他说的对。吉安娜注视着他的眼睛,那当中没有支配、没有强迫;只有洞悉一切的深远和自信,仿佛能把她直看到骨头里。 “我……”她艰难地咽了口气,往她一度爱过而现在仍然爱着的人制造出的恐怖最后看了一眼,然后点点头。 “我会按你说的做。” 而把我的阿尔萨斯留给他所选择的命运。没有别的办法了。 “要召集所有的人民,并且让他们相信我,这需要时间。” “我不认为你还有那么多时间。被浪费掉的已经太多了。” 吉安娜挑起下巴,“我不能试也都不试一下就那么走掉。如果你这么了解我,那一定知道这点。” 乌鸦先知看起来稍微轻松了些,笑着按按她的肩膀。“做你认为该做的事,但别耽搁得太久。沙漏正在飞速流空。延误就意味着死亡。” 她点点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要和这么多人谈——首先就是安东尼达斯。如果说他可能会听信于谁,那就是她了,她这么想到。她将为这些死者作证,为不趁人们还活着逃亡卡利姆多是多么愚蠢作证。 先知的样子缩小变形,再次成为那只黑色的大鸟,拍打着翅膀飞走了。不知怎么的,当他从她脸旁掠过,那对黑色翅膀扑起的风中没有腐尸、硝烟或是死亡的气味,闻起来既干净又新鲜。 那是希望的气息。 第十四章 诺森德是这块大陆的名字,匕鞘湾是洛丹伦舰队停泊的地点。幽深的海水被狂风无情地卷动着,呈现出冰冷的黯蓝色。星罗攀附着棵棵松树的陡峭崖壁,为阿尔萨斯率众扎营的这一小片平地提供了天然的屏障。一道瀑布从高处飞流直下溅起水花。总体来说,这个地方比阿尔萨斯原想的更好一些,至少暂时看起来不像个恶魔领主的老巢。 阿尔萨斯跳下小艇,艰难地走上海滩,打量着这里的一切。寒风如走失的孩童一样哭叫着,如冰凉的手指拂乱了他金色的长发。一位船长在他身边哆嗦着搓手取暖,这些战舰都是阿尔萨斯未经父王同意私自调动的。 “这是一块被圣光遗忘的大陆,对吗? 你甚至几乎看不到太阳!呼啸的寒风透心刺骨,而您甚至都没动一动。” 阿尔萨斯依稀有些惊讶地意识到那人说的对。他感到了寒冷——像刀子一样狠狠地划着他,但他一点也没颤抖。 “殿下,您没事吧?” “船长,我的部队都到齐了吗?”阿尔萨斯不想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他怎么可能没事。为了避免事态恶化,他被迫屠杀了整整一城的人口。吉安娜和乌瑟尔都离他而去,还有一个恶魔领主在前边等着他。 “差不多。只有几艘船……” “很好,我们的第一任务是建立一座具有防御设施的大本营。不用说,外边的阴影中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们。”这能让那人闭上嘴,并且给他点事来做。阿尔萨斯也亲力亲为,和他的手下一样辛勤地修建庇身之处。当他们点燃营火以防黑暗和寒冷侵袭的时候,他回想起吉安娜操纵火焰的轻松。该死,他在想吉安娜了。但他会学着不再这么做。 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她辜负了他,而他绝不能将这样的人留在心中。他需要坚强,而不是软弱;坚定,而不是痛心。 如果他想要打败梅尔甘尼斯,就不能心存丝毫的温暖。 一夜平安而过,阿尔萨斯在自己的帐篷里翻阅之前搜集的残缺不全的地图,一直熬到了下半夜。最后当他终于入睡时,他做了个梦,一个既欢乐又可怕的梦。他回到了少年时代,骑着他深爱的那匹雄驹,一切都那么值得期待。他们再次合二为一,成为完美的搭档,什么也不能阻止他们。而当他驱使无敌作出那灾难性的跳跃时,即使在梦中他也感到了恐怖袭来。就算他明知这是梦境,痛苦也没有减弱分毫。再一次地,他拔剑在手,刺穿了他忠诚伙伴的心脏。 但这一次……他意识到手里的剑完全不同。在那个可怕时刻,他手持一把简陋的普通武器,而现在则是一把造型华美的双手巨剑。它的通体闪耀着符文,幽蓝的冷雾环绕剑锋,如无敌身下的雪一般寒冷。而当他抽回剑时,阿尔萨斯发现自己注视的不是一匹死去的动物。 相反,无敌长嘶一声跳了起来,伤痛痊愈,甚至比以前更为强健,纯白的皮毛如今闪耀着光芒。阿尔萨斯突然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趴在地图上睡着了,此时他眼中满是泪水,一面喜悦地低语着。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好兆头。 拂晓的黎明酷寒昏暗,阿尔萨斯在第一缕晨光前起身,急于开始彻底搜索这片大陆,寻找恐惧魔王的踪迹。阿尔萨斯知道,他就在这儿。 但是在第一天,除了几小撮亡灵生物之外,他们一无所获。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搜索范围逐渐扩大,阿尔萨斯的精神开始消沉起来。 在理智上,他知道诺森德是一片尚未勘察的广阔陆地。梅尔甘尼斯是一个恐惧魔王,而他们目前发现的成群亡灵显示了他存在的可能。但这不是唯一的可能。他可能在任何地方……也可能根本不在这。他说过自己会在诺森德,但这可能完全是个精心设计的诡计,要让阿尔萨斯误入歧途,于是那个恶魔就能到其他地方……不,这太疯狂了。恐惧魔王骄矜自大,他当然是想要最终打败人类的王子。阿尔萨斯必须相信他就在这里。必须相信。当然,这同时也证明了吉安娜是对的。梅尔甘尼斯确实在这,为他布下了一个陷阱。这些想法都让人不快,阿尔萨斯想的越多,也就越发不安起来。 直到搜索工作进入第二周,阿尔萨斯终于看到了一线希望。起初一对斥候回报说发现了大群的亡灵,于是他们转而朝另一个方向行军。接下来,他们发现报告中的亡灵生物支离破碎躺在冻土上。 没等阿尔萨斯明白过来,他们就受到了攻击。 “就地掩蔽!”阿尔萨斯高喊道,他们扑向身边所能找到的任何掩护——树木、岩石,甚至雪堆。突然开始又突然结束,一个喊声传了过来: “见鬼!你们不是亡灵!你们都是活人!” 阿尔萨斯认出了这个声音,压根没想过能在这蛮荒之地见到他。只有一个人能骂得这么欢乐,一时间,他忘了自己为何来这,忘了自己在寻找什么,只剩下对旧时的快乐回忆。 “穆拉丁?”阿尔萨斯既惊又喜地叫道:“穆拉丁·铜须,是你吗?” 粗壮的矮人从一排武器后面走了出来,警惕地瞧了瞧,脸上的怒意变成一阵大笑。“小阿!我可没想到荟是你涞救援我们!”穆拉丁走上前来,满脸大胡子比阿尔萨斯少时记忆中的更为茂密。他眯着眼睛,开心地笑着,张开双臂走向阿尔萨斯,环腰一把搂住王子。阿尔萨斯笑着拥抱了他的老友和教练,圣光在上,他有多久没笑过了。当他们分开时,穆拉丁的话引起了阿尔萨斯的注意。 “救援?穆拉丁,我都不知道你在这。 我是来——”他猛地闭住嘴,只是对矮人笑了笑,谁知道穆拉丁会怎么看他呢。“以后再说吧。”他改口道。“来吧,老朋友。我们的大本营就建在离这不太远的地方,你和你的人可以来吃点热的了。” “如果你有啤酒的话,我一定说好。”穆拉丁笑道。 阿尔萨斯、穆拉丁、他的副官贝尔根和其他矮人们在喜庆的气氛中返回营地,似乎北地永不结束的寒冷也因他们的热情稍稍退却。阿尔萨斯知道这些矮人是习于寒冷气候的坚强民族。但他注意到了他们端起热腾腾的大碗炖肉时,胡须茂密的脸上掠过的轻松和感激之情。 尽管有些困难,他还是忍住了急欲脱口的问题,等到穆拉丁和他的矮人们吃饱喝足,这才示意他一起离开营地中央,朝阿尔萨斯的私人帐篷附近走去。 “那么,”阿尔萨斯问道。他的老教练正像一台建造良好的侏儒机器一般,有节奏地不停大口吞吃热食。“你来这干嘛?” 穆拉丁灌了口啤酒,咽下嘴里的食物。“嘛,孩子,这可不是啝谁嘟能説的事。” 阿尔萨斯理解的点点头。他征调的舰队中只有少数成员知道他们来诺森德的整个前后。“我感谢你的信任,穆拉丁。” 矮人拍拍他的肩膀。“你现在长成帅小伙了,孩子。既然你能来菿这个被遗忘的大陆,你就有权倁道我和我的手下在这里干嘛。我在噚找一个传说。”他喝了一大口酒,眨眨眼睛继续说道:“你倁道,我的人民总是对奇珍异宝感兴趣。” “确实。”阿尔萨斯回想起,他听说过穆拉丁参与一个叫做探险者协会的组织的建立。它的总部在铁炉堡,其成员环游世界去探索知识、考古寻宝。“这么说你现在是在给协会办差了?” “啊,是的,我来过这很多次。这是一块引人注目的神奇土地。它的神秘令人好奇,不能轻易放过……”他从包裹里摸出一本皮革封面的日记,咕哝着递给阿尔萨斯。王子接过这本看起来已经有些日子的旧书,开始翻阅起来,那上面画着上百张草图,动物、地标还有遗迹。“这可不像一眼看上去那么简单。” 看着这些图画,阿尔萨斯不得不点头称是。“大多数时候,只是研究,”穆拉丁继续说道,“还有敩习。” 阿尔萨斯合上书,把它递回给穆拉丁。“你看到我们的时候很惊讶——不是因为我们是亡灵,而因为我们不是亡灵。你在这已经多久了……而你都知道些什么呢?” 穆拉丁吃完了碗里的最后一点炖肉,又用一块面包擦擦碗,一起吃了下去。他轻轻叹了口气。“啊,我真怀念苡前你宫中烤的娜些点心。”他在包里摸索着烟斗。“侄于你的问题嘛,我已经发现这有些问题不对劲。有某种……力量正在笙长。它不好,而且樾来樾坏。我跟你的父王谈过,我认为这个力量吥会仅仅满足于呆在诺森德。” 阿尔萨斯抑住心中同时涌起的焦虑和激动,力图显得镇定。“你认为它会威胁到我的人民。” 穆拉丁往后一靠点燃烟斗。他最喜欢的烟草味飘进了阿尔萨斯的鼻孔,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真是一种熟悉的安慰。“是的,我认为它是创造那些亡灵的根源之一。” 阿尔萨斯决定是时候和盘托出的时候了。他快速而冷静地向穆拉丁讲述了瘟疫感染的粮食,讲了克尔苏加德和诅咒教派,还有他与被转化的农夫们的第一次可怕的遭遇战。讲了他如何得知那个恐惧魔王梅尔甘尼斯是瘟疫幕后的主使,而正是这个恶魔的嘲讽使他来到了诺森德。 他对斯坦索姆只是一笔带过。“瘟疫甚至传播到了那里。”他说,“我已经确保梅尔甘尼斯不能再获得尸体来用作他的邪恶计划。”这么说就够了;事实如此,而他也不确定穆拉丁会理解阿尔萨斯不得以的作为带着多么残酷的必要性。就算吉安娜和乌瑟尔,他们亲眼目睹了阿尔萨斯面对着什么,却仍然不能理解他。 穆拉丁嘟哝了一声。“那真糟糕。也许我正在浔找的那件宝物能帮你战胜那个恐惧魔王。这不仅是件珍奇的魔法物品,还是一件艺沭榀。只是最近才有它的消息传出,但我们一直都在研究……唔,我们辛苦找了很久,还用了些魔法小玩艺涞追踪,不过现在还没碰上运气。”他的目光从阿尔萨斯往上移动,越过王子投向远处隐约的荒野。 一时间,他眼中的闪亮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阿尔萨斯少时未曾见过的一种忧郁。 阿尔萨斯等候着。他满怀好奇,但不愿表现分毫,生怕让穆拉丁回想起以前那个缺乏耐心的小孩。 穆拉丁回过神来,专注地盯着阿尔萨斯。“我们在寻找一把叫做霜之哀伤的符文剑。” 霜之哀伤。这个名字让阿尔萨斯从灵魂深处微微一颤。一把传奇武器,一个不祥的名字。符文剑并非闻所未闻,但它们是极其罕见的神兵利器。他瞟了一眼自己的战锤,自从和穆拉丁一起回来之后就被他靠在一棵树下。这是一件漂亮的武器,而他也一直视若珍宝,尽管最近它闪耀的圣光已然黯淡,有时甚至根本没有。 但一把符文剑……他突然信心十足,仿佛命运就在耳边轻语。诺森德是个广袤的大陆,他遇上穆拉丁当然不会是一个巧合。如果他拿到霜之哀伤,当然就可以杀死梅尔甘尼斯,中止这场瘟疫,拯救他的人民。矮人和他能走到一起是有原因的,这是命运的安排。 穆拉丁还在说着,阿尔萨斯收回思绪聆听着他。“我们到这儿涞找霜之哀伤,但是我们赱得越近,遇到的亡灵也就越多。我太老了,吥会把这种事当成巧合了。” 阿尔萨斯微微一笑,这么说穆拉丁也不相信这是巧合。他信心倍增了。“你认为梅尔甘尼斯不想我们找到它?”阿尔萨斯咕哝道。 “我可不觉得他看到你嗱着那仲武器朝他冲过去的时候还会开心,这是大实话。” “这么说我们可以互相帮助了。”阿尔萨斯说,“我们会帮助你和协会找到霜之哀伤,而你帮助我们对付梅尔甘尼斯。” “一个明智的计划。”穆拉丁赞同道,芬香的蓝黑色烟圈在他身边袅袅上升。“阿尔萨斯,我的孩子……还能涞点酒吗?” 几天过去了。穆拉丁和阿尔萨斯交换了意见,他们如今有两个任务——梅尔甘尼斯和符文剑。最后他们决定最明智的行动方案就是往内陆推进,同时派舰队北上,去建立一座新的基地。他们发现自己不仅是在和亡灵交战,还要面对成群凶猛的饿狼、一种看起来半人半狼獾的奇怪生物,以及巨魔的一个亚种。他们看起来适应了北地的极寒,就像他们的表亲适应荆棘谷雨林一般。看到这些生物,穆拉丁并不像人类王子那么惊讶,显然在矮人首都铁炉堡的附近就有类似的小群所谓“冰巨魔”潜藏。 阿尔萨斯从穆拉丁那里了解到,亡灵在这里建有基地;那是一种奇怪的塔庙式建筑,不断脉冲出黑魔法的能量。它们曾经属于一个更古老的种族,现在可能濒临灭绝,因为昔日的居民并没有出来反抗。这么一来需要消灭的除了丧尸之外还有难民。但是,一天天过去,阿尔萨斯的进展却止步不前。梅尔甘尼斯的邪恶踪迹无处不在,但恐怖魔王自己却从未出现。 穆拉丁对霜之哀伤的探索也并不顺利。 他同时运用魔法和常规手段缩小了搜索区域,但目前为止那把符文剑还停留于传说当中。事有转变的那一天,阿尔萨斯正值心情恶劣。在又一天毫无收获的搜寻之后,他又冷又饿疲惫无力地返回临时行营。 他是如此恼怒,以至于过了几秒钟才意识到问题的发生。 卫兵们没在岗哨上。“这是——”他转头看看穆拉丁,矮人立刻握紧了战斧。这儿没有尸体,当然,如果亡灵趁他外出时来袭的话,尸体将被唤起,以最残忍的方式强征入它们的军队。可至少也该有血和打斗的痕迹……而这儿却一无所有。 他们小心而安静地前进着。营地被荒废和遗弃了,除了几个人之外。当阿尔萨斯走进门时,他们抬头看看向他敬礼。 面对他无声的质询,一名船长卢克·瓦伦弗斯回答,“对不起,殿下。您的父王应乌瑟尔的要求下令召回我们的军队。这场远征被取消了。” 阿尔萨斯的眼角抽动了一下。“我的父王……召回我的军队,因为乌瑟尔勋爵叫他那么做?” 船长紧张地斜瞟了一眼穆拉丁,然后回答道:“是的,殿下。我们想等您回来,但钦使催得很急。所有人都前往西北方与舰队会合。我们的斥候报告亡灵占据了大道,因此他们正忙着从树林中开出条路来。我相信您很快就能追上他们,殿下。” “当然。”阿尔萨斯挤出一个笑容答道,内心中却怒火沸腾。“失陪一会。”他把一只手放在穆拉丁肩上,带着矮人走到一个能安静说话的地方。 “呃,我很抱歉,孩子。这很令人沮丧,就这么——” “不。” 穆拉丁眨眨眼,“再说一遍?” “我不会回去。穆拉丁,如果我的战士们抛弃了我,我就永远没法打败梅尔甘尼斯!这场瘟疫也就不可能被阻止!”说到最后他不禁提高了声音,引来了几道好奇的目光。 “孩子,他是你的父王。你不能抗命不从。那可是背叛啊。” 阿尔萨斯哼了一声。也许是我的父王背叛了他的臣民,他心里想到,但没有说出口来。 “我褫夺了乌瑟尔的军职,解散了骑士团。他现在无权这么做。父王被蒙蔽了。” “呐,那么你只侑回去萂他说了,如果事情全如你所言,就把你的理由讲给他听。但你吥能抗命。” 阿尔萨斯朝矮人狠狠瞪了一眼。如果事情全如我所言?什么,这个死矮子的意思是阿尔萨斯对他撒谎了吗?“有一点你说对了。我的手下忠于他们的指挥体系。如果得到直接命令,他们绝不会拒绝返航。”他沉思着摸摸下巴,然后笑了起来,一个想法在心中成形。“对了!我们只消切断他们回去的道路。这就不构成抗命了……他们只是无法完成命令。” 穆拉丁浓密的眉毛皱在了一起。“你在说什么?” 作为回答,阿尔萨斯给了他一个豺狼般的微笑,然后告知了他整个计划。 穆拉丁看起来震惊了。“这是不是还有点过分了,孩子?”穆拉丁的口气告诉他,矮人觉得这确实有点过分了,或许还远不止一点点。阿尔萨斯没有理他。 穆拉丁没见过他见过的事;没做过他被迫做过的事。他会明白的,很快就会,当他们最终面对梅尔甘尼斯的时候。阿尔萨斯知道他会战胜那个恐惧魔王。他必须取胜。他将终结这场瘟疫,结束对他人民的威胁。到那时烧毁船只不过是一点小麻烦,与洛丹伦人民的存亡相比无足轻重。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过分,但必须这么做。必须。” 几个小时之后,阿尔萨斯站在遗忘海岸上,看着他的整支舰队化为灰烬。 回答很简单。如果无船可坐的话,士兵们就不能乘船回家,也就不可能抛弃他。于是阿尔萨斯就把它们统统烧掉。 他穿越了丛林,募集雇佣兵为他们而战,先是消灭亡灵,然后往木船上泼油点火。在这个永恒寒冷的昏暗之地,舰船燃烧的热量令人不安。阿尔萨斯抬起手遮挡刺眼的亮光。 穆拉丁在他身边摇着头叹了口气。他和其他矮人一样,看着火灾低声嘀咕着,并不确信这是正确的选择。阿尔萨斯交叉抱起双臂,后背感到寒冷,脸颊和正面却几乎被灼热烤焦。他肃穆地注视着一艘船燃烧的骨架在砰的一声中断裂开来。 “该死的乌瑟尔,是你逼我这么做的。”他嘀咕道。 他将告诉那个圣骑士——前圣骑士。告诉乌瑟尔、吉安娜和他的父王。他没有推卸没有逃避,不管这责任多么可怕无情。他将凯旋而归,完成必须成就之事——那些心软的人所不敢做的事。而正因为他,甘愿肩负责任的重担,他的子民得以幸存。 烈焰舔舐浇满油的木材时,声音如此响亮。当人们赶来看到这一场景时,他们绝望的呼喊一时间也为之所掩盖。 “阿尔萨斯王子!我们的船!” “发生什么事了?我们怎么回去呢?” 这个主意已经在他心里酝酿了几个小时。阿尔萨斯知道,他的手下一旦发现自己被困于此都会目瞪口呆的。是的,他们愿意追随他,但穆拉丁说的对。在他们看来,他父王的旨意比他的任何命令更为优先。于是梅尔甘尼斯将会获胜。他们不明白这场威胁到底是多么迫切地需要解决,就在此时,就在此地……他的目光落在了招募来的雇佣兵身上。 没人会怀念他们。 他们能够被买进卖出。如果有人出钱要杀他,他们也会欣然从命。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他们善良、高贵、无辜。他们无谓的死亡亟需复仇。如果阿尔萨斯的手下不能衷心效忠于他,他将无以取胜。 阿尔萨斯不能忍受这种事。 “快,我的战士们!”他高喊着举起不再闪耀圣光的战锤。他也开始不再期望见到圣光了。阿尔萨斯指着那些雇佣兵,他们正从燃烧的船舰中救出补给,装在小艇里拖上岸边。“这些凶残的生物烧了我们的船,让你们无法回家了!以洛丹伦的名义把他们统统杀掉!” 他带头冲了上去。 第十五章 没等穆拉丁拉起帐篷的帷幕,狠狠地瞪着阿尔萨斯,王子已经听出了矮人快速而沉重的脚步声。他们彼此对望了良久,然后穆拉丁把头朝外面一扬,放下了帐幕。一时间,阿尔萨斯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木剑脱手而出飞过房间的场景。他皱着眉头站起来,跟着穆拉丁去个远离人群的地方。 矮人直截了当地开口了。“你対你的手下撒了谎,还背叛了那些为你而战的雇佣兵!”穆拉丁厉声说道,尽管比阿尔萨斯矮上许多,还是努力抬着脸朝他逼视过去。“这吥是我训练过的那个孩子;这吥是加入白银之手骑士团的那个人;这吥是泰纳瑞斯国王的小孩。” “我不是小孩了!”阿尔萨斯一把推开穆拉丁,反驳道。“这都是我必须做的。” 他有点希望穆拉丁给他一拳,然而他的老教练看起来却怒气全无了。“你这遈怎么了,阿尔萨斯?”穆拉丁低声说,他的声音中满是痛苦和困惑。“复仇对你就这么重要吗?” “原谅我,穆拉丁。”阿尔萨斯压抑着声音说道:“你没有在场亲眼看到梅尔甘尼斯对我的祖国做了什么。他对无辜的男女老幼做了什么!”“我听说了你做的事。”穆拉丁低声说,“你的几个手下喝高了之后口风吥怎么紧。我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但我也知道自己芜权评判你。你说的对,我当时不在现场。感谢圣光,我不用呿作出那仲决定,但是,就算发生了这……这些事,你——” 迫击炮的轰鸣和警报声打断了他的话。 转眼的功夫,穆拉丁和阿尔萨斯已经拿起武器朝营地跑回去。士兵们还在乱哄哄地抓拿武器。法理克正朝人类发号司令,而贝尔根则指挥着矮人。营地外传来交战的声音,阿尔萨斯能看到大群亡灵步步挺进。他双手紧握战锤,种种迹象看来这不是一次偶然的遭遇,而是一场协同进攻。 “黑暗之王说过你会来的。”一个阿尔萨斯熟悉的声音传来,他一下子激动起来。梅尔甘尼斯果然在这!他总算没有白费心机。“这是你旅程的终点了,孩子。被困在这冰封的世界之脊,只有死亡唱响你毁灭的挽歌。” 穆拉丁抓抓胡子,锐利的目光朝远方投去。营地之外响起战斗的声音。“情况不妙。”他以矮人典型的轻描淡写语气说道。“我们完全被包围了。” 阿尔萨斯苦恼地凝视着。“我们本可以办到的。”他低声说,“要有霜之哀伤的话……我们本可以办到的。” 穆拉丁瞟了他一眼,“那……呃,孩子,对于这把剑我心中一直尚存顾虑。 老实说……对你也是。” 阿尔萨斯过了片刻才明白了穆拉丁的意思。“你……你是想告诉我你已经弄明白该怎么找了?” 穆拉丁点点头,阿尔萨斯一把抓住他。“不管你在顾虑什么,穆拉丁,现在可不是时候。梅尔甘尼斯可就在这里。如果你知道它在哪,就带我去吧。 帮我拿到霜之哀伤!你亲口说过——梅尔甘尼斯不愿看到我拿起霜之哀伤。梅尔甘尼斯的军队比我们更多,没有霜之哀伤我们就完了,你知道我们就完了!” 穆拉丁烦恼地看看他,然后闭上眼睛。 “我对此有个不好的预感,孩子,所以之前我也莈尽全力。这件宝物的消息究竟是怎么传出来的,感觉有些吥大对劲。但我向你保证会干到底。你去召集点人,我带你去找符文剑。” 阿尔萨斯拍拍老朋友的肩膀。这就对了,我要拿到那把该死的符文剑,然后用它刺穿你的黑心,恐惧魔王。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堵住那边的缺口!”法理克大声喊叫着。“达万,开火!”在迫击炮响彻营地的轰鸣中,阿尔萨斯冲向他的副官。 “法理克队长!” 法理克转过身来。“长官……我们被彻底包围了。我们还能坚持一会,但终究耗不过它们。谁——什么——我们数量不断减少,它们却在增加。” “我知道,队长。穆拉丁和我要去寻找霜之哀伤。”法理克的眼睛稍稍张大了,既震惊又带着希望。阿尔萨斯曾告诉过他最信任的几个人这把剑的事,以及它可能拥有的巨大力量。“一旦我们拿到它,就胜利在握了。你能为我们争取点时间吗?” “是,殿下。”法理克笑了起来,但他仍显得有些忧虑,“我们会拖住这帮亡灵混蛋的。” 片刻之后,穆拉丁带着一张地图和一个闪着光的奇怪物品,同阿尔萨斯和另几个人会合。他眉头紧锁神色不悦,但身子站得笔直。法理克发出信号,扰乱并突然吸引了大多数亡灵的注意力,使得营地后方空了出来。 “我们走。”阿尔萨斯严肃地说。 穆拉丁轮流看着他的地图和那个不规律发光的小物事,然后大声说出方向。他们踏过厚厚的积雪朝他指明的方向尽快行进,只间或停下来校对方向。云层卷集,天色黯淡下来。雪开始纷扬落下,让他们速度大大减慢。阿尔萨斯机械地移着步子。大雪让他只能看清前方几步的距离,他不再留意或是关心前进的方向,只是跟在穆拉丁身后挪着步子。这里似乎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他分不清自己到底走了几分钟还是整整几天。 他的脑海中充满了关于霜之哀伤的种种念头。那是他们的救星。阿尔萨斯知道它会是的。但是他们能否在他的手下被亡灵和它们的恶魔主子消灭之前拿到它呢?法理克说他们能撑上一会。能撑多久?现在终于知道梅尔甘尼斯就在这里,就在他自己的大本营门口,却不能攻击他。这实在是——“这儿。”穆拉丁近乎恭敬地说道,伸手指了指。“就在里面。” 阿尔萨斯停下步子,在风雪中眯成缝的眼睛眨了眨,睫毛上已经结起冰霜。他们的面前是一个洞穴的入口,光秃的石壁在大雪纷飞的灰暗天幕下带着不祥的色彩。洞穴中有着某种光源,使他能勉强瞥到里面柔和的蓝绿色光晕。尽管又累又冷,阿尔萨斯却激动起来,翕动僵硬的嘴唇勉强说道。 “霜之哀伤……梅尔甘尼斯的末日。瘟疫的末日。来啊!” 他似乎又来了精神,强迫双腿加快速度往前走去。 “孩子!”穆拉丁的声音让他猛地停住。“这么珍贵的宝贝不可能就那么丢在那随你嗱。我们必须得小伈前进。” 阿尔萨斯焦躁不安,但穆拉丁在这种事情上更有经验。因此他点点头,紧握战锤警惕地走了进去。狂风暴雪的吹打骤然消失了,于是他振奋起来,领着人们朝着洞穴尽头步步深入。之前他从外面看见有光亮,现在知道是石壁、地面和穹顶上闪耀着柔和光芒的青绿色水晶矿脉。他以前听说过这类发光晶体,现在很高兴能有它们提供照明。这样人们就不用手持火把,而可以专心拿好武器了。曾经,他的战锤能闪耀光芒为他们引路。他皱皱眉头,不再回想这个念头。只要有光就行了,从哪来的并不重要。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那些声音,穆拉丁说的说,有人在等着他们。 这些低沉、空洞、森冷的声音飘进阿尔萨斯的耳中,散布着恐怖的话语。“离开这,凡人。这个遗忘之穴中只有死亡和黑暗等候着你。你不能过去。” 穆拉丁停住脚步。“孩子,”他的声音不大,却在这里响起了无尽的回音。“也许我们该听听。” “听什么?”阿尔萨斯叫了起来。“为了阻止我拯救人民所做的最后一点可怜的努力吗?那还得再多说点丧门话才行。” 他紧握战锤快步向前,转过一个拐角之后,他猛然停住脚步,一时难以理解眼前的一幕。 他们找到那些冰冷声音的主人了。有那么一会,阿尔萨斯想起了吉安娜控制的水元素,那还是在一切都变得如此冷酷可怖之前的遥远过去,她在水元素的帮助下打败了那些食人魔。但这些东西不是由水,而是由冰和超自然的精华形成,穿着混若天生的铠甲,在洞穴冰冷的岩石地面上方盘旋着。它们戴着头盔,却看不到面孔;配着手套、武器和盾牌,却看不出手臂。 阿尔萨斯只对这些可怕的元素生物匆匆扫一眼,他的目光被另一样东西完全吸引住了,而那正是他们来此的原因。 霜之哀伤。 它被冻结在一大块悬空漂浮的多棱形冰块中,剑刃通体铭刻的符文闪耀着幽冷的蓝光;下方是一个看不出材质的底座,修筑在一块微微隆起覆满雪尘的巨大土丘上。洞穴的高处,一道柔和的光线从天窗射了下来,映在符文剑上。这层冰狱掩去了剑身的部分细节,又放大了另外一些,这般若隐若现更增添了诱人的神秘,便如身披薄纱半遮半掩的新欢一般。阿尔萨斯认得这把剑,这就是他来到诺森德的第一天,在梦中见过的那把剑。那把剑没有杀死无敌,而是令它伤痛痊愈恢复健康。他那时曾把这当做一个好兆头,现在却明白这是一个真实的预兆。这正是他前来寻找的东西,这把剑将会改变一切。阿尔萨斯入迷地看着它,他的手渴望拿起这把剑;他的手指弯曲握住剑柄;他的手臂感受着这把利器的流畅舞动,用一击终结梅尔甘尼斯的生命,终结他带给洛丹伦人民的苦难,终结这场复仇的渴望。他如被牵扯般,向前走去。 元素之灵拔出了它冰凝的长剑。 “离去吧,趁着为时未晚。”它吟咏似的说道。 “还想保护这把剑,是吗?”阿尔萨斯低声咆哮着说,他的反应既愤怒又焦躁。 “不。”那东西嗡嗡地说道:“我是想保护你不为所害。” 阿尔萨斯一时间诧异了。然后他摇摇头,坚决地眯起眼睛。这只不过是个花招。他绝不会放弃霜之哀伤,绝不会放弃拯救他的人民。他不会上当受骗的。 阿尔萨斯带头冲了上去,他的手下们紧随其后。那些东西朝他们涌来,用超自然的武器攻击着。但阿尔萨斯把注意力集中在负责守卫霜之哀伤的首领身上,他将压抑已久的希望、忧虑、恐惧和挫败发泄在这个奇怪的守卫者身上。他的手下也是一样,转而攻击另一个元素护剑者。阿尔萨斯从喉咙里爆发出愤怒的吼声,战锤来回起落,寒冰铠甲四分五裂。这东西怎敢挡在他和霜之哀伤的中间?它好大的胆子——最后,那个元素灵体发出一声如濒死之人的痛苦呼喊,举起“手”来消失不见了。 阿尔萨斯两眼直瞪喘着大气,他冻僵的嘴唇呼出的气凝成了白霜。接下来,他转身看向这份来之不易的战利品,所有的顾虑都随之一扫而空。 “看啊,穆拉丁。”他吸了一口气,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正在颤抖。“我们的救星,霜之哀伤。” “慢着,孩子。”穆拉丁生硬地说道,几乎是以命令的口气,给阿尔萨斯迎头泼了盆冷水。他眨眨眼睛,从狂喜中惊醒过来,转身看着矮人。 “啊?为啥?”他问道。 穆拉丁眯起眼睛盯着悬空的宝剑和下面的底座。“这有些不对劲。”他伸出一根短粗的手指指着符文剑。“这来的有点太容易了。你看,这把剑就这么摆在这,还有不知哪来的光照着,像朵等人摘啋的鲜花。” “太容易?”阿尔萨斯难以置信地瞪了他一眼。“你花了这么多时间才找出这把剑,我们还得打败这些东西才能拿到。” “呸,”穆拉丁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根据我对宝物的所有倁识,这事就跟藏宝海湾的码头一样邪门。”他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慢着……底座上有一段铭文,来看看我认不认识上面的字,这也许能告诉我们点什么。” 他们俩上前走去。穆拉丁跪下凝视着铭文,阿尔萨斯则凑近那把诱人的宝剑。 阿尔萨斯在引起穆拉丁注意的那段铭文上草草扫了一眼。他不知道那是用什么语言写的,但从穆拉丁随字里行间移动的目光来看,矮人似乎能看懂这些话。 阿尔萨斯抬起手抚摸着挡在他们之间的冰层——光滑如镜、冷得要命。冰,是的,但还有种异样的感觉,它不仅仅是冻结的水那么简单。阿尔萨斯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有这种感觉。有一种强大到几近可怕的力量蕴藏其中。 霜之哀伤……“是的,我想我看懂了。这是用卡利麦格语写的——元素的语言。”穆拉丁边读边说着,一面皱起了眉头。“这是一个……警告。” “警告?警告什么?”也许打碎冰块会损坏剑身,阿尔萨斯想。这块神秘的冰棱看起来就像是……从另一块更大的冰上凿下来的。穆拉丁慢慢地翻译着,阿尔萨斯漫不经心地听着,眼睛不离开那把剑。 “执此剑者,神力永恒,锐锋噬血,夺魄伤魂。”矮人跳起身来,阿尔萨斯从没见他如此惊恐过。“啊,我早该明白的。这把剑被诅咒了!我们快离开这儿!”穆拉丁的惊叫让阿尔萨斯心中浮起一阵奇怪的痛苦。离开?让这把剑就这么留在这,悬在它的冰棺之中?如此强大的力量摆在面前,却不能触及,不能使用。“神力永恒”,铭文上是这么说的,尽管同时还有撕裂灵魂的危险。 “我的心早已破碎了。”阿尔萨斯说。实际上也是这样。他心碎,因为心爱战马的无谓死去,因为眼看亡者复生的恐怖,因为爱人的无情背叛——是的,此刻他的灵魂赤裸裸地面对着霜之哀伤的审判,他终于可以确定地说自己爱着吉安娜·普劳德摩尔了。他心碎,因为被迫杀死数以百计的生命,因为被迫对自己的手下撒谎,并且让那些质疑和抗命的人永远沉默。他的心早已残缺不全,为了这能够拨乱反正的力量,再添几道伤痕又算得了什么。 “阿尔萨斯,孩子。”穆拉丁声音粗哑地恳求道:“你犯不着给自己弄个诅咒在头上啊。” “诅咒?”阿尔萨斯苦笑道,“为了拯救我的祖国,我甘愿承受任何诅咒。” 他从眼角瞥见穆拉丁在颤抖着。“阿尔萨斯,你倁道我是个老实人,不僖欢东想西想的但我告诉你,孩子,这下麻烦大了。走吧,就让这把剑留在这听天由命吧。梅尔甘尼斯在这,嘛,很好。就让他在这荒郊野外冻人棍吧。忘掉这事,然后带着你的人回家去吧。” 阿尔萨斯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一幕图像,他看到了手下的士兵,他们身边是成百上千已经死于瘟疫的人。他们倒下去,又重新站起来,成为腐烂的行尸走肉。他们又怎么样?他们的灵魂、痛苦和牺牲又将怎样?另一幅图景出现了,那正是装着霜之哀伤的巨大冰块,阿尔萨斯现在看到了这块冰来自于某种更大更强的事物的一部分。而它,和里面的符文剑来到他的面前,是为了给那些死难者复仇。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轻语:亡者需要复仇。 区区几个活人怎么能和那些在恐怖倒下的死者的痛苦相比? “去他们的!” 这句话似乎是从他内心深处爆发出来的。“我对死者负有责任。谁也不能阻挡我的复仇,老朋友。”他把目光从宝剑上移开,对上穆拉丁忧虑的眼神,然后表情稍稍柔和了一点。“就算你也不行。” “阿尔萨斯,我教过你如何呿战斗。我想偠让你成为一位好国王的同时,也能做一位好战士。但是成为好战士的要诀芝一就是懂得选择正确嘚战斗……以及正确嘚武器。”他伸出粗短的手指指向霜之哀伤。“而这吥是一把你应该持有的武器。” 阿尔萨斯举起双手放在包裹着宝剑的冰块上,把脸贴上去,距离那光滑的表面只有一英寸之遥。穆拉丁还在说着,声音却好像是从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 “听我説,孩子。我们会找到别的办法涞拯救你的人民。我们走吧,回去再想办法。” 穆拉丁错了,他根本不能理解。阿尔萨斯必须这么做。要是他现在转身离去,他就会再次失败,而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他已经输掉之前的。 可这次不会了。 他相信圣光的存在,因为他亲眼见过亲手用过;他相信鬼魂和丧尸的存在,因为他和它们战斗过。而迄今为止,他都对看不到的力量,比如精怪之类嗤之以鼻。可是现在,他的心期待地狂跳着,他的灵魂被急切的渴求所啃啮,话从他嘴里脱口而出。 “现在,我召唤此地之灵。”他说着,呼吸在寒冷凝滞的空气中结霜。在他触手可及之处,霜之哀伤倒挂悬空等待着他。“不管你是什么,善良还是邪恶,两者皆非或两者皆是,我能感受到你,我知道你在聆听。我准备好了,我衷心理解了。而我现在对你说——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你能够帮我拯救我的人民。”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艰难,但什么也没有发生。阿尔萨斯呼出的气体凝成白霜又消散褪去,然后再度凝霜。冷汗从他的额头渗出。他愿意献出他所拥有的一切——他被拒绝了吗?他又失败了? 一阵低低的叹息声响起,阿尔萨斯屏住了呼吸。冰块光滑的表面突然迸裂了,这裂痕曲折着四下延伸,直到阿尔萨斯几乎看不清冰块中央的宝剑。然后他踉跄退了几步,在突然间响彻整个洞穴的巨响中捂住耳朵。 封着剑的冰块炸裂开来,锋利如剑的碎片到处横飞,撞碎在洞穴坚硬的石壁上。阿尔萨斯跪了下去,双臂本能地护住脑袋,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戛然而止的喊叫。 “穆拉丁!” 碎裂的冰块把矮人往后撞出了好几步远。现在他紧闭双眼毫无生气地躺倒在冰冷的石地上,上腹插着一支矛状冰棱,鲜血慢慢从伤口周围流了出来。阿尔萨斯爬起身来,扯下护手飞快地朝他的老朋友和教练冲去。他把手放在矮人的伤口上,专注地凝视着,祈求圣光降临赐予他治愈的能量。负罪感让他感到痛苦。 那么这就是那可怕的代价。不是他自己的生命,而是一个朋友的,一个关心他、教导他、支持他的人的生命。他低下头祈祷,泪水刺痛了双眼。 这是我的愚蠢。我应付的代价。请——这时,他突然感觉到了,就像一个挚友熟悉的爱抚,圣光重新回到他的心中,既温暖又舒适。他看到手上再次闪耀着光辉,忍不住喜极而泣。他堕落已久,但为时未晚。圣光还没有抛弃他。他只需要沐浴其中,对它敞开心脾。穆拉丁不会死掉,阿尔萨斯能治愈他,他们将一起——他惊奇地凝视着。 它已经破冰而出,插在他的面前,浅蓝色的符文令剑身包裹在一圈瑰丽的冰冷光晕中。他着迷地站起身来,手上的圣光随之消褪。霜之哀伤在等着他,就像渴望得到爱抚的情人,等待着被他唤醒,焕发全部荣光。 在他脑海深处低语呢喃。这才是正确的道路。相信圣光是愚蠢的,它已经一再辜负了他。它没能现身拯救无敌,没能阻止那场旨在消灭他举国臣民的瘟疫无情蔓延。而只有这股力量——霜之哀伤的力量,才能够对抗强大的恐惧魔王。 穆拉丁是这场可怕战争的牺牲品,但如果幸运的话,不会再有下一个了。阿尔萨斯站起身来,迈着踉跄的脚步走向这把闪闪发光的武器。他颤抖的手微微张开,上面还沾湿着朋友的鲜血。他弯曲手指握住剑柄,感觉到完美的手感,仿佛为他量身打造一般。 突然一阵寒冷袭来,顺着他颤抖的手臂蔓延全身直达心底。刹那间痛苦让他警觉起来,接着突然间好了起来。一切都好了起来。霜之哀伤属于他,而他属于霜之哀伤。剑的声音在他脑海中低语着、呢喃着,好像一直就在那儿似的。 他发出一声快乐的喊叫,高举长剑,惊喜和极度自豪地注视着它。他,阿尔萨斯·米奈希尔,将会马到功成。现在,神剑霜之哀伤,就像他的思想、他的心脏、他的呼吸一样,成为他的一部分。 而他,专注地聆听着它揭开的秘密。 第十六章 阿尔萨斯带着他的手下朝营地冲去,希望战斗没有因为缺少他而陷入劣势。他的士兵数量减少了,但地上没有尸体。 他也没指望能看到尸体,倒下的人都被复生为亡灵,纳入恐惧魔王麾下。 法理克的盔甲上溅满鲜血,他高声呼喊道:“阿尔萨斯王子!我们已经竭尽全力了——穆拉丁在哪?我们已经顶不住了!” “穆拉丁死了。”阿尔萨斯说。霜之哀伤冰寒但令人愉悦的感觉减弱了少许,痛苦充盈他的内心。穆拉丁付出了代价,但如果能打倒梅尔甘尼斯,这就是值得的。相信矮人也会同意的,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正如阿尔萨斯自己一样。穆拉丁的手下面露悲痛,但他们继续朝着蜂拥而来的亡灵接连开火。“他的死没有白费。鼓起勇气,队长。敌人无从对抗霜之哀伤的力量!” 他们看着他,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而阿尔萨斯已经杀入战场。 他原以为自己擅使那柄受过祝福的战锤,然而和现在他的杀伤力比起来,那柄被丢弃和遗忘在封印霜之哀伤的冰封洞穴中的武器已经不值一提了。霜之哀伤不只是把武器,更像是他身体的延伸。他很快就找到了节奏,开始把成群亡灵砍倒在地,就像镰刀下的茬茬麦穗。这把武器在他手中多么的完美和平衡。剑锋划过圆弧,齐肩砍掉了一个食尸鬼的脑袋;霜之哀伤横扫过来,把一具骷髅打得四分五裂;接着又是优雅的一击放倒了第三个敌人。他杀出一条血路,敌人在他身边纷纷倒下,腐烂的尸体开始堆积起来。霜之哀伤几乎像是在他手里欢唱。当他寻找下一个敌人之时,偶然看到法理克正注视着他,熟悉的脸上既有敬畏,还有震惊和……恐惧?想必只是慑于他正在实施的大屠杀而已。 风声渐起,大雪纷扬。霜之哀伤似无异议,因为飘落的雪花丝毫也未妨碍阿尔萨斯的动作。一次又一次,剑锋直取目标,亡灵生物接连倒下。最后,喽啰们都被料理妥当,该轮到它们的主人了。 “梅尔甘尼斯,你这个懦夫!”阿尔萨斯喊着,声音轻易穿透了凛冽的寒风,就连他自己听起来嗓音也有些异样。“站出来啊!你激我前来此地,现在就出来面对我吧!” 接下来恶魔领主现身了。他比阿尔萨斯印象中的更为巨大,居高临下朝王子笑着。他挺身矗立着,拍打着翅膀甩动尾巴。他随便动了动指头,麾下亡灵士兵就全都一动不动。 这次阿尔萨斯早有准备,恐惧魔王令人畏惧的出场并没能吓到他。他注视着敌人,一言不发地举起霜之哀伤,剑身上铭刻的符文闪耀着光芒。梅尔甘尼斯认出了这把剑,蓝色的嘴唇不由勾了起来。 “那么,正如黑暗之主说的那样,你以自己战友们的生命为代价拿到了霜之哀伤。你比我想象的更为强大。” 他的话传入耳中,然而还有别的声音,如丝般柔滑地在他脑中轻语。阿尔萨斯聆听着,然后冷酷地笑了。 “你在白费口舌,梅尔甘尼斯。我现在只听从霜之哀伤的声音。” 恐惧魔王仰起长角的头颅大笑起来。“你听到的是黑暗之主的声音。”他伸出一只长着锋利黑指甲的手指,指着那把强大的符文剑反驳道:“他通过你手中的剑对你说话。” 阿尔萨斯一时间面无血色。恐惧魔王的主人……通过霜之哀伤对他说话?但是……这怎么可能?这是最后的圈套吗?他被欺骗了,被直接送进了梅尔甘尼斯的手中? “他说了什么,年轻的人类?”恐惧魔王狂笑着,这是一种看到别人蒙在鼓里的洋洋自得。“掌控死亡的黑暗之主对你说了什么?” 悄语再次响起,这一次轮到阿尔萨斯露出笑脸,和恐惧魔王方才的表情一模一样。现在是他眼看着梅尔甘尼斯蒙在鼓里了。阿尔萨斯把霜之哀伤高举过头摆出攻击的姿势,巨大的剑锋在他手里优雅的闪着光芒。“他告诉我,现在是复仇的时候了。” 那对闪耀的绿眼睛瞪大了“什么?他不可能想——” 阿尔萨斯冲了上去。 强大的符文剑高举又落下。恐惧魔王一时措手不及,勉强举起手里的权杖架开了这一击。他往一旁跳开,巨大的蝙蝠翅膀拍起一阵狂风,猛烈地吹动着阿尔萨斯的金发,却对他的平衡和速度毫无影响。他接连发起猛攻,冷静如冰,却又像毒蛇般迅捷而致命。剑锋急切地闪着光芒,一个短暂的想法掠过他的脑海:霜之哀伤在渴望着。 而他心中某处回应起一阵恐惧的战栗: 它在渴望什么? 这不重要。他,阿尔萨斯渴望着复仇,而他将要得偿所愿。每当梅尔甘尼斯试图施放一个魔咒,霜之哀伤都迫使他挪动脚步,毫不停顿的攻击让他伤痕累累,直到最后致命一击的时刻来临。 阿尔萨斯感觉到霜之哀伤的强烈渴望,他高喊着,符文剑划过一道蓝色的光弧,在梅尔甘尼斯的上腹切开一道致命的伤口。 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滴落在雪地之上,恐惧魔王仆倒在地,脸上带着震惊的表情。直到最后他还不敢相信自己被打败了。 有那么一会儿,阿尔萨斯站在卷涌飞扬的风雪中,沾满恶魔黑血的霜之哀伤剑锋上,符文的闪亮映出这光荣辉煌的一幕。 “结束了。”他轻声说道。 对你的这段旅途而言,是的,年轻的王子。霜之哀伤轻语着——或者真的是梅尔甘尼斯所说的黑暗之主在说话?他不知道,也不关心。阿尔萨斯弯下腰,小心地用雪擦干净宝剑。但还有更多。如此之多。如此之多的力量,如此之多的知识和权力,它们都将属于你。 阿尔萨斯记起了穆拉丁解读的铭文,他的手无意识地摸向了心口。现在这把剑已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而他也是它的一部分。 暴风雪越来越大,他开始惊讶地意识到自己一点儿也不冷。他站直身子,手执霜之哀伤四下环顾。恶魔僵硬地倒在他的脚下。那个声音——霜之哀伤或者那个神秘的黑暗之主——说的对。 但还有更多。如此之多。 而冬天会教会他一切。 阿尔萨斯·米奈希尔紧握符文剑举目远望,然后大步冲进了暴风雪深处。 阿尔萨斯知道他今生永不会忘记这钟声。它们只在国事大典的场合敲响,诸如皇家婚礼、王储降生、先王大葬等等,都是记录一个王朝历程的大事。但是今天,他们因庆祝而敲响,因为他,阿尔萨斯·米奈希尔回来了。 他已经派人事先通报了他的凯旋。他,发现了瘟疫幕后的主使,把他揪了出来,就地正法,然后在荣耀中返回故乡。当他徒步走上前往王都的大道时,人们用欢呼和掌声向他们爱戴的王子致意,感谢他拯万民于灾难之中。他理所应当地欣然接受,心中却只想着见到父王。 “我要和您私下会谈,父王,禀奏我所学到和看到的一切。”他在信中这样写道,派一个信使提前几天送出。“我知道,您已经和吉安娜和乌瑟尔谈过。我能想象出他们说了些什么——都是不利于我的话。但我向您保证,我所做的一切无不出于对洛丹伦人民最大福祉的考虑。最终,我消灭了那个降瘟疫于我国民之人凯旋而归,期待着为我们的王国书写新的篇章。” 在他身后,随行的将士们把脸遮罩在斗篷帽下,与他同样沉默。人们狂热地欢庆大军凯旋,看起来并没在意他们的冷漠。巨大的吊桥放了下来,阿尔萨斯大步踏入。这里也有欢呼的人群,但不是平民百姓,而是由外交使节,小贵族和精灵、矮人、侏儒各族的贵宾组成。他们不只站在庭院当中,还在高处的观礼台上。粉红、雪白、嫣红的玫瑰花瓣如雨般落下,洒向凯旋而归的英雄。 阿尔萨斯记得,他曾设想过在自己的婚礼上,吉安娜站在身边,她的笑颜沐浴在花瓣雨中,抬起头向他吻来。 吉安娜……他心中一动,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接住一片红色的花瓣用拇指轻轻摩挲,一时间思绪万千。花瓣在他掌中黯淡褪色,干皱凋零,最后眼看着变为棕色。阿尔萨斯皱起眉头,轻蔑地丢掉这枯死的花瓣,继续向前走去。 阿尔萨斯推开大门,大步向前走进他再熟悉不过的王座厅。他飞快地瞥了泰纳瑞斯一眼,在斗篷下朝他的父王笑了笑。他把霜之哀伤拄在面前单膝跪下,剑尖触着石板地面上蚀刻的图章。 “啊,我的孩子。我真高兴能看到你安全回家。”泰纳瑞斯一面说着,有些摇晃地抬起身来。 泰纳瑞斯看起来健康不佳,阿尔萨斯想道。最近几个月发生的事让这位国王苍老了不少,他如今更添白发,眼中带着疲惫。 但现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不必再为你的人民付出牺牲。你不必再负担这王冠的沉重。我已经将一切处理妥当。 阿尔萨斯站起身来,铠甲随着动作铿锵作响。他抬起一只手掀开遮住脸孔的兜帽,看着他父王的反应。看到他独子身上发生的改变,泰纳瑞斯瞪大了眼睛。 阿尔萨斯往昔小麦般金黄的头发如今惨白如骨。他知道自己的脸也同样苍白,不带半点血色。 是时候了。霜之哀伤在脑海中轻语着。 阿尔萨斯走向瘫在王座上瞠目结舌不知所措的父王。大殿中有几名卫兵,但在他、霜之哀伤以及两名随从的面前,他们不是对手。阿尔萨斯大步踏过铺着地毯的台阶,一把抓住他的父王。 阿尔萨斯往后举起宝剑,霜之哀伤的符文急切地闪耀着。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并非来自霜之哀伤,而是自己的一段记忆。 那是一个黑发王子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上辈子的事了……“他被刺杀了。一个被信任的朋友……她杀了他。一剑穿心……” 阿尔萨斯摇摇头,那个声音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你在干什么,王儿?” “继承大统……父王。” 接着霜之哀伤的渴望满足了——暂时而已。 阿尔萨斯让他忠顺的新臣民们自由活动。在他的父王死后,干掉那些冲上来的卫兵不过是小菜一碟,现在他冷酷地杀回了外面的庭院。 太疯狂了。 狂欢变成了狂乱;庆典变成了逃亡。幸存者寥寥,那些列队等了几个小时欢迎王子归来的人,现在大多横死当场、可怕的伤口中流出的血液已经凝结,断肢残躯洒满一地。不分贵贱,不分男女,不分长幼,在死亡面前一切都平等得可怕。 阿尔萨斯并不在乎他们最终的命运,是为乌鸦果腹还是成为他的新臣民,这都交给他的两位队长来打理。法理克和马雯,他们和阿尔萨斯一样苍白,却比他更加心狠手辣。阿尔萨斯顺着来时的道路大步前进,心中只有一个目标。 当清理完庭院中所有尸体之后,他突然狂奔起来。现在没有马能够负载他,动物们惧怕他和亡者军团的气息。但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疲累,只要霜之哀伤在对他轻语,只要巫妖王通过符文剑与他交谈。他箭步如飞,很快来到一个多年未曾来过的地方。 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回响,那是记忆中的片语只言。 “你知道现在还不能骑他。” “你又逃课了……”无敌痛苦地发出可怖的尖叫,在他的脑海中久久回响。圣光在那一刻停顿了,似乎在决定他是否配得上它的恩泽。当他断绝两人关系的时候吉安娜的表情。 “听我说,孩子……阴影已经降临,不管你做什么都无可挽回……你越急着消灭你的敌人,就越快把你的人民送入他们的毒手……” “……这可不是一棵枯萎的苹果树,这是一座住满人的城市!……” “……我们知道的太少了,不能仅仅出于自己的恐惧就把他们当成动物一样屠戮殆尽!” “你対你的手下撒了谎,还背叛了那些为你而战的雇佣兵!……这吥是泰纳瑞斯国王的小孩。” 可是他们都看不见,懂不了。吉安娜……乌瑟尔……泰纳瑞斯……穆拉丁。他们都曾想用语言或是表情,告诉他他错了。 他在农场前放慢脚步。他的奴仆们已经先到一步,现在这里只有尸体僵硬地躺在地上。阿尔萨斯认出了他们: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和他年纪相若的年轻人;他极力抑制心中的悲痛,能够就这么死去,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幸运。 今年的金鱼草……长得跟疯了一样。阿尔萨斯走近前去,伸出一只手想要抚摸那美丽高挑的蓝紫色花朵。然后,他想起了那片玫瑰花瓣,犹豫地停住了。 他不是来看花的。 他转身朝一座几乎有七年历史的坟墓走去。野草已经覆盖其上,但墓碑依然清晰可辨。实际上,他就算不去看也知道里面埋着什么。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对墓中死者的悲痛更甚于他亲手杀死的父王。 这力量属于你。那个声音响起。随心所欲去做吧。 阿尔萨斯紧紧握住霜之哀伤,另一只手往前伸出,黑暗的光辉在他的手周围流转,速度逐渐加快,然后顺着他的手指如蛇一般翻滚着蜿蜒射出,一头扎进大地。 阿尔萨斯感觉这能量与地下的骷髅相联结。他心中一阵狂喜,泪水刺痛了眼睛。他举起手,将冰冷黑暗的大地之下,那已经告别死亡的东西从七年的沉睡中唤起。 “起来!”他一声号令。 坟地迸裂开来,土块四散溅落。白骨的长腿踢蹬着,马蹄在涌动的泥土上寻找着支撑,它的头骨穿透泥土往前探出。 阿尔萨斯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苍白的脸上漾起笑意。 我看着你降生,他回忆起那个湿漉漉包在膜中蠕动着的小生命。我亲手将你带到这个世界,又亲手送你离开……现在,由我之手,你重获新生。 骷髅军马挣扎着破土而出,它踏稳前腿撑起身来,空洞的眼窝中燃烧着红色的火焰。它晃动着头颅腾跃起来,尽管软组织早已腐烂不复存在,骷髅军马还是发出一声嘶鸣。 阿尔萨斯颤抖着,把手伸向这匹亡灵生物,它嘶叫一声,用只剩下骨头的口鼻蹭着他的手。七年前,他造成了这匹马的死亡;七年前,他擦干脸上冻结的泪珠,举剑刺穿这匹心爱战马的心脏。 他一直对此事心怀愧疚,但现在他明白了,这不过是他命运的一部分。要是他当时没有杀掉这匹战马,那么现在就会失去它。活着的马都会惧怕他,但亡灵却不同。它的眼睛冒着火焰,全身骨骼由通灵术连接在一起,阿尔萨斯衷心感谢那位神秘巫妖王赠予的礼物。现在,战马和骑手最终破镜重圆,如同他们天生注定一般。 七年前的那件事不是一个错误,他从来就没错过。那时没有,现在也没有。 永远不会。 而这就是明证。 霜之哀伤尚带着父王鲜血的殷红,而他现在统治着这个国度。死亡将临,天下大变。 “这个王国将会陨落,”他一甩斗篷骑上马背,向他心爱的战马允诺道:“而从这残垣之上将诞生一个全新的秩序,它将震撼整个世界!” 战马长嘶。 所向无敌。插曲前奎尔萨拉斯游侠将军、女妖、被遗忘者的黑暗女王,希尔瓦娜斯·风行者一如生前迈着轻快的步伐从皇家区走来。 她喜欢以这个实体形态从事日常的活动。她的皮靴走在幽暗城的石砌地板上悄无声息,然而所有人都转过头来注目着他们的女王,独一无二、永远正确的女王。 曾几何时,她有着一头金色的头发和蔚蓝的眼眸,肤色美如鲜桃。那时,她还活着。可是现在,她的头发乌黑如夜略带银痕,总是笼在蓝黑色的斗篷下;她桃色的皮肤变为黯淡无光的青灰色。 希尔瓦娜斯穿着生前那套巧工精制的皮甲,显露出她修长而矫健的身躯。她的耳朵轻轻抖动,聆听着周围的窃语。平日里她很少走出自己的房间,作为这座城市的统治者,她通常是等待别人前来觐见。 皇家药剂师学会的头目大药剂师法拉尼尔在她身边快步走着,殷勤地笑着说道:“女王陛下屈尊降临,小人感激不尽。”他一面点头哈腰,边走边说道,“您以前说过,试验一旦成功就要通知您;而您想要亲眼观看我们的——” “我对自己的话当然记得很清楚,博士。”他们顺着一条弯曲的通道朝幽暗城深处走去的时候,希尔瓦娜斯厉声说道。 “当然,当然。我们到了。”他们现在走入的房间,对一个意志薄弱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恐惧之屋。在一张大方桌上,一个驼背的亡灵低声哼着歌,一面忙于把不同尸体的碎块缝合在一起。希尔瓦娜斯微微一笑。 “真高兴能看到有人如此喜爱他的工作。”她有些调皮地笑了笑。那个学徒有些吃惊,然后深深埋下头去。 房间里有某种能量在低声噼啪作响。其他炼金师各自忙碌着,混合药剂、称量原料、填写记录。空气中混合着腐臭和化学药剂的味道,还不甚协调地带着某种草药清新的甜香味。希尔瓦娜斯对自己的反应有些震惊。这草药的芬芳让她奇怪地有些……思乡。幸运的是,这份柔情并没有持续多久。这种感情从不会持久。 “让我看看。”她要求道。法拉尼尔鞠了一躬,引领着她穿过主实验区,从悬在铁钩上的尸块旁走过,进入了一间侧室。 微弱的抽泣声传入耳中,希尔瓦娜斯走进房间,看到几个装着实验样本的笼子放在地板上,或是挂在铁链上摇晃着。 其中有些是人类,有些是被遗忘者,全都目光呆滞,在深彻漫长的恐惧中变得麻木起来。 这不会持续太久了。 “您可以想象,我的女王。”法拉尼尔说道:“要把天灾作为实验样本运输相当困难。当然,从试验角度来说,被遗忘者和天灾是一样的。但我也很高兴能向您禀报,我们的战地试验很好地证明了试验的成功。” 希尔瓦娜斯略微有些激动,她朝药剂师露出一个少见的美丽微笑。“这让我很高兴。”她说。亡灵博士欣喜地颤抖着,朝他的助手基佛打了个手势。这个被遗忘者在之前死去的时候脑子受了点损坏,他在准备两个实验样本的时候,一直对自己喃喃说着什么。 一个样本是女性人类,她显然还没在恐惧和绝望中迷失自我,当基佛把她拉出笼子时开始低声抽泣起来。而另一个男性被遗忘者则完全面无表情地沉默站着。希尔瓦娜斯注视着他。 “犯人?” “那是当然,我的女王。”她想知道这句话是否属实,但说到底这无足轻重。即便如此,他也是在为被遗忘者服务。那个人类女孩跪倒在地,基佛弯下腰扯住她的头发,当她张嘴呼痛的时候把一杯什么东西灌进她嘴里,然后合上她的嘴,强迫她咽了下去。 希尔瓦娜斯冷眼看着那个女孩的挣扎。 而就在一旁,那个男性被遗忘者毫无反抗地从法拉尼尔手中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药效来的很快。那个人类女孩停止了挣扎,她身体紧绷,然后开始七窍流血。 基佛放开手好奇地观看着,希尔瓦娜斯把目光转向那个被遗忘者,他仍然沉默而坚定地看着她。黑暗女王皱起了眉头。 “也许这并不像你所说的那么有效——” 被遗忘者突然颤抖起来,他挣扎着想要站稳脚跟,但急剧衰竭的身体已经无力支撑,于是踉跄着重重摔倒在地。所有人都往后退开,希尔瓦娜斯全神贯注地看着,兴奋地微启嘴唇。 “同一品种?”她朝法拉尼尔问道。那个女性人类呜咽了一声,两眼张大不再动弹。药剂师高兴地点着头。 “那是当然,”他说,“您可以想象,我们对——” 亡灵抽搐着,他的皮肤到处绽裂开来,流出黑色的脓液,然后也不再动弹了。 “——对这结果很满意。” “确实如此。”希尔瓦娜斯说道,难以掩饰自己的欢喜。“满意”这个词简直太苍白了。“一种能够同时杀死人类和天灾的瘟疫。而且,这显然也对我的人民有效,因为他们也是亡灵。” 她银色的眼睛闪亮着看了他一眼。“我们必须小心确保它永远不会落入敌手。 否则后果将会是……灾难性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的确,我的女王。 的确如此。” 当她返回皇家区的路上,尽量作出平常的表情,而心中却闪过万千思绪。而这其中一个念头最为醒目,如每个万圣节她点燃的藤人一样狂野而明亮地燃烧着。 最终,阿尔萨斯,你将为你的所为付出代价。人类生出了你这样的混账东西,他们将被屠戮殆尽。你的天灾将戛然而止。你再也别想躲在那些无脑的亡灵傀儡军队之后。你曾向我们展现过仁慈和怜悯,而我们将会投桃报李。 尽管尽力控制着自己,她还是面露出微笑。 第十七章 阿尔萨斯骑在他忠诚的骷髅战马无敌的背上,一面思索着朝安多哈尔骑去。这真是莫大的讽刺,正是他亲手杀死了死灵法师克尔苏加德,现在却要负责把他复活。 霜之哀伤继续对他轻语着,然而他并不需要它的声音,或者说巫妖王的声音来安抚。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他也不想回头。 自从王都陷落之后,阿尔萨斯开始了他的黑暗朝圣之旅。他骑马走遍了王国的四面八方,带领他的新臣民们挨城挨镇地扫荡,放纵它们恣意屠杀平民。天灾军团,他觉得克尔苏加德取的这个名字太恰当了。一些非主流的教团用这个词来称呼他们苦修时自我鞭挞的道具,用以净化自己的不纯。而他的天灾将净化这个生者的世界。阿尔萨斯横跨生死两界;他还算是活人,但巫妖王轻柔的声音把他唤作死亡骑士。他的头发、皮肤和眼睛都褪去了色泽,这一切暗示着那个称号并非名不符实。他不明白,也不在乎。他是巫妖王的爱将,统帅着整个天灾军团。而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居然扭曲地爱着它们。 如今阿尔萨斯通过巫妖王的一名部下侍奉着他。那是一个恐惧魔王,样子几乎和梅尔甘尼斯一模一样。而这同样是个讽刺;他也同样对此无动于衷。 “和梅尔甘尼斯一样,我是个恐惧魔王,但我不是你的敌人。”提克迪奥斯向他保证道,嘴角露出一道讥诮的笑容。“实际上,我是来祝贺你的。你杀死了自己的父王,把这片土地拱手交送天灾军团。现在你已经通过最初的考验,巫妖王很满意你的……热诚。”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同时冲击着他——痛苦万分却又洋洋得意。 “是的,”他说,镇定地面对着恶魔。“我奉他之名毁灭了我一度深爱的所有人、所有东西。而我对此毫无悔恨、毫无怜悯、毫无羞耻。” 然而在他内心的最深处,有个声音,并非霜之哀伤,而是另一个声音悄语着: 骗子。 他强压下心中的感情。不管怎样,那个声音得要闭嘴。他不能允许软弱在心中萌芽,那就像脓疮一样,放任不管就会祸及全身。 提克迪奥斯似乎没注意到阿尔萨斯的情绪变化,他指着霜之哀伤。“你手里这把符文剑是吾族多年前铸造的。巫妖王赋予了它窃取灵魂的能力,而你就是它的第一个战利品。” 阿尔萨斯百感交集地注视着这把剑。他注意到了提克迪奥斯的用词。窃取。 要是巫妖王要他用灵魂作为拯救人民的代价,阿尔萨斯会毫不吝惜。但是巫妖王没有提出要求,只是就那么取走了他的灵魂。而现在,他的灵魂就在这里,禁锢在这把闪耀的武器之中,距离阿尔萨斯王子,不,阿尔萨斯国王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那么阿尔萨斯已经得偿所愿了吗?他的人民已经得救了吗? 这重要吗? 提克迪奥斯仔细地看着他。“没有灵魂我也能办事。”阿尔萨斯轻声答道,“巫妖王要我做什么?” 原来,是要他召集诅咒教派的残余势力来帮着干件大事:找回克尔苏加德的遗骸。 他已经听说克尔苏加德的遗骸就在安多哈尔,那里曾是染疫粮食运出的源头。 阿尔萨斯杀死了死灵法师,把他剩下那滩腐败发臭的烂肉留在了原地。他回想起自己当时的狂怒,可现在却心如止水。阿尔萨斯弯了弯苍白的嘴角露出微笑。这真是讽刺啊。 燃烧的建筑现在只剩下焦黑的木桩。此刻这里除了亡灵谁也看不到……可是……阿尔塞斯一皱眉头拉住缰绳。无敌立刻停住了脚步,一如生前般忠顺。 阿尔萨斯望见远处人影晃荡,在昏暗天色下闪耀着微光——“盔甲。”他说道。墓地的周围有身穿盔甲的士兵值守,还有个人靠在一座小坟墓旁。他远远看了看,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这儿不只有活人、不只有士兵,甚至还有圣骑士。他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在这。看起来,有很多人都在对克尔苏加德感兴趣。 但他已经解散了骑士团,根本不该再有圣骑士了,更不用说还在这里聚集。霜之哀伤饥渴地低语着。阿尔萨斯拔出这把强大的符文剑,高高举起冲锋向前,以便让跟随他的一小队侍僧们能够看见并且受到鼓舞。无敌飞跃上前,阿尔萨斯砍杀墓园守卫们的时候,看到了他们脸上的震惊。他们英勇地战斗着,但这最终毫无意义,而他们也知道这一点。从他们眼里就能看出来。 他抽回霜之哀伤,宝剑欢快地吸收了新的灵魂。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高喊着,“阿尔萨斯!” 阿尔萨斯曾听过这个声音,但一时没能想起是谁。他朝喊话的人转过身去。 那人高大魁梧仪表堂堂,他没戴头盔,那丛大胡子勾起了阿尔萨斯的记忆。“加文雷德,”他惊讶地说,“好久不见了。” “还不算太久。我们送给你的战锤哪去了?”加文雷德朝他唾骂道:“那可是一把圣骑士的武器,一把荣耀的武器。” 阿尔萨斯想起来了。正是这个人把那柄战锤放在他的脚边。那时它看起来是那么的崭新、纯净和简朴。“我现在有把更好的武器了。”说着,阿尔萨斯举起来霜之哀伤。符文剑在他手中饥渴地闪耀着。“站一边去,兄弟。”他一时兴起,声音中奇怪地带上了几分亲切。“我只是来找些陈年枯骨。为了当日赠锤之谊,为了同团手足之情,只要让我过去,我就不会加害于你。” 加文雷德皱起浓眉,朝着阿尔萨斯的方向唾了一口。“我真不敢相信我们曾经把你视为手足!我真不明白乌瑟尔为何要为你担保。你的背叛伤透了乌瑟尔的心,小子。他可以毫不犹豫为你献出生命,而你就是这样来报答他的忠诚? 我就知道,接纳一个纨绔王子加入骑士团是一个错误!你就是白银之手的耻辱!” 阿尔萨斯勃然大怒,几乎为怒火所窒息。他好大的胆子!阿尔萨斯是死亡骑士,巫妖王的大将,生死役亡都在他掌控之中。而加文雷德居然敢拒绝他的赦免。阿尔萨斯咬响了牙齿。 “不,我的手足兄弟。”他低声说道:“当我杀了你,然后唤起你的身体作为奴仆,让你随我号令亦步亦趋的时候。加文雷德,那才是白银之手的耻辱。” 阿尔萨斯冷笑着,做了个嘲弄的手势,亡灵生物和诅咒教徒在他身边沉默地等候着。加文雷德没有急于冲上来,而是蜷起身子向圣光祈祷。可圣光也救不了他了,阿尔萨斯任由他完成了祈祷,任由他的武器闪耀光芒,正如阿尔萨斯自己的战锤昔日那般。霜之哀伤紧握在手,巫妖王的力量充盈着阿尔萨斯半死不活的身躯,他知道加文雷德必败无疑。 圣骑士竭尽全力而战,可这远远不够。 起初阿尔萨斯戏弄着他,作为对加文雷德不逊之词的报复。但他很快厌倦了这场游戏,仅仅一记有力的剑击便了结了他昔日的手足兄弟。他感觉到霜之哀伤微微颤抖着,汲取并湮灭了加文雷德的灵魂,而毫无生机的躯体仆倒在地。尽管他曾说过狠话,阿尔萨斯还是让他已被征服的敌人在死亡中安息。 他用一个简短的手势指挥仆从们开始寻找尸体。当日他把克尔苏加德的尸体留在原地任由腐烂,但显然有忠实的追随者小心地将死灵法师的残骸收殓在一座小墓穴中。诅咒教派的侍僧们冲上前去,找到墓穴推开顶盖,把里面的棺材迅速抬了出来。阿尔萨斯用脚碰碰棺材,微笑起来。 “现身吧,死灵法师。”当棺材被装入一辆绞肉车后厢的时候,阿尔萨斯嘲弄地说道:“你曾侍奉的力量再度需要你了。” “就跟你说过我的死亡无关大局。” 阿尔萨斯吃了一惊。他本已习惯于听到这类声音,巫妖王近来几乎从不间断地通过霜之哀伤对他轻语。但现在不同了,他记得自己听到过这个声音,但却带着傲慢和嘲弄,而不是现在的信任和诡秘。 克尔苏加德。 “这……我现在能听到鬼魂了?” 不仅听到,还能看到,至少对一个特别的鬼魂而言。克尔苏加德的阴影在他眼前慢慢成形,半透明地悬在半空,两眼黑洞。但这无疑就是他,幽灵的嘴唇露出一道狡猾的微笑。 “我没看错你,阿尔萨斯王子。” “你耽搁得太久了。”提克迪奥斯低沉而不悦的吼声不知从哪里传来。而那个幽灵消失不见了——如果它真的出现过的话。阿尔萨斯震惊了。这是他的幻想吗?他的理智也和灵魂一样开始丢失了吗? 提克迪奥斯什么也没有注意到,他揭开棺材盖子,厌恶地瞥了一眼里面克尔苏加德近乎液化的躯体。尽管恶臭熏天,阿尔萨斯发现这味道并不如他原想的那么难以忍受。当初他挥锤击倒死灵法师,然后看着刚断气的尸体急速腐烂,这简直就像是上辈子的事了。“这些残骸腐烂得太厉害了,它们运不到奎尔萨拉斯。” 阿尔萨斯回过神来。“奎尔萨拉斯?”精灵族的黄金之地……“对,只有高等精灵太阳井的能量能够将克尔苏加德复活。”恐惧魔王皱起眉头,“时间过得越久,他就烂得越厉害。你必须去偷取一个非常特殊的骨灰罐,守护它的圣骑士们正好就在这里。 把死灵法师的残骸放进去,他就能在旅程中安然无恙。” 恐惧魔王奸笑着,这事情不像最初看起来那么简单。阿尔萨斯想再多问几句,却又闭上了嘴。提克迪奥斯不会告诉他的。他耸耸肩,骑上无敌朝目的地而去。 在他身后,传来了恶魔阴暗的笑声。 提克迪奥斯说的对。一支小型的送葬队顺着大路慢慢走来。阿尔萨斯认出了他们的服饰,这是一次军葬,要么死者就是个大显贵。几名甲士排成单列走着,中间一人有力的双手捧着什么东西。 昏沉的阳光映在他的铠甲和手里的物品上,那正是提克迪奥斯说的骨灰罐。突然间,阿尔萨斯明白提克迪奥斯为何发笑了。 那位圣骑士的举止步态与众不同,他的铠甲款式独特。阿尔萨斯双手微微颤抖,紧握住霜之哀伤。他强压心头万千的困惑和不安,命令手下前进。 送葬队中尽是优秀的战士,但他们人数不多,很容易就被完全包围了。他们拔出武器,却没有马上进攻,而是转头等候捧着骨灰罐那人的命令。毫无疑问,他就是乌瑟尔。他镇定自若地看着旧日的弟子,多了几分皱纹的脸上毫无表情,眼里却燃烧着正义之怒。 “狗总是改不了吃屎。”乌瑟尔说道,语气激烈得像是鞭子一般。“我还祈祷过别碰上你。” 阿尔萨斯微微颤抖着,声音沙哑地回答道:“我就是这么讨人嫌。我都已经解散了你的骑士团,你现在怎么还自称圣骑士。” 乌瑟尔发出了苦涩的笑声。“别以为你说解散就能算数。我对圣光负责。而你也曾是一样。” 圣光。他还记得它。他的心在胸膛中猛地一沉,一时间,就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他放低了手中的宝剑。然而轻语再次响起,提醒他现在得手的力量,提醒他圣光之路没能让他得偿所望。阿尔萨斯再一次紧握霜之哀伤。 “我曾做过很多事。”他回答道:“以后不会了。” “你的父王统治了这片土地五十年之久,而你几天之内就把它化为灰烬。不过,破坏总比建设容易,不是吗?” “真有趣,乌瑟尔。但我没时间和你开心地叙旧了。我是来拿那个骨灰罐的,把它给我,就让你死个痛快。”这个人不能放过。就算他求饶也不能放过。要是他求饶就更不能放过。他俩之间有太多的过去,太多的……感情。 现在乌瑟尔露出了愤怒的表情。他惊骇地盯着阿尔萨斯。“这个骨灰罐装着你父王的骨灰,阿尔萨斯!啊,在你彻底搞烂他的王国之前,还想来最后亵渎他一次吗?” 阿尔萨斯骤然一惊。 父王……“我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他低声对乌瑟尔说着,也是对自己说着。那么这就是恐惧魔王吩咐阿尔萨斯时露出奸笑的又一原因。至少说,他知道骨灰罐里面装的是什么。考验一个接着一个。阿尔萨斯能否和他的导师战斗……他能否亵渎自己父亲的骨灰。阿尔萨斯恼怒起来,他一面说着,趁势跳下马背,拔出了霜之哀伤。 “不过没关系。不管用什么方法,我总不会空手而归。” 霜之哀伤在他的手中啸叫着,声音直达他的脑中,渴望着这场战斗。阿尔萨斯摆开了攻击的架势。乌瑟尔注视了他片刻,然后慢慢举起他闪耀的武器。 “我不愿相信这种事。”他沙哑着声音说道。阿尔萨斯惊恐地看到乌瑟尔双目垂泪。“你儿时的自私,我把它当成孩童的无心之过;你后来的一意孤行,我把它当做年轻人力图摆脱父亲阴影的需要。就连斯坦索姆——啊,愿圣光宽恕我——我祈祷你能自己认识到犯下的错误。我不能和王上的儿子作对啊。” 两人开始绕起了圈子,阿尔萨斯强笑一声。“可你现在还是做了。” “这是我对你父王的最后承诺。对朋友的承诺。我要亲眼看着他的遗体得到体面的处理,哪怕他毫无防备、手无寸铁地被自己亲生儿子残忍杀害。” “你将死在这个承诺上。” “也许吧。”这句话似乎没有惹恼乌瑟尔。“我宁愿为信守承诺而死,也不苟活在你的怜悯之下。我真高兴他已经死了,我真高兴他看不到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这话刺痛了他……阿尔萨斯没想到会是这样。他停了下来,心中百感交集,而乌瑟尔利用他这短暂的犹豫冲上前来。 “为了圣光!”他高喊着,往后举起战锤,用尽全力朝阿尔萨斯回去。这柄闪亮的武器速度如此之快,阿尔萨斯几乎听到了它挥动的声音。 阿尔萨斯跳到一边,勉强躲过这柄武器的一击,感觉它带起的风扑在脸上。乌瑟尔表现得既冷静又专注……而且致命。他把这看作是自己的责任:杀掉弑父的儿子,阻止邪恶蔓延。 阿尔萨斯也知道杀掉这个曾经教导过自己的人是他的责任。他必须消灭掉自己的过去……所有的过去。否则就会永远对怜悯和宽恕抱有不切实际的甜美幻想。他大喊一声,霜之哀伤迎头落下。 乌瑟尔的战锤架住了利剑。两个男人鼓起全力,紧紧相对的脸不过咫尺距离,手臂上的肌肉因紧张而颤抖。终于,乌瑟尔闷哼一声把阿尔萨斯推开。年轻的死亡骑士脚下一个踉跄,乌瑟尔紧跟着猛攻过来。他表情冷峻但眼神凶狠而坚决,好像早已胜券在握。这绝对的自信震慑了阿尔萨斯,他的攻击同样有力,却已经毫无章法。他以前从没能胜过乌瑟尔——“到此为止了,小子!”乌瑟尔大喊道,他的声音回响着。阿尔萨斯突然惊恐起来,只见乌瑟尔沐浴在明亮的圣光当中。不只是手里的战锤,他的整个身子都在闪耀着光辉,仿佛他本人就是圣光的一柄武器,要将阿尔萨斯击倒打垮。“为了圣光的正义!” 战锤落下,准确地击中了阿尔萨斯的腹部,让他感觉整个肺里的空气都被抽空了一般。圣骑士全身发散着圣洁的光芒,在他闪亮战锤的打击下铠甲扭曲变形,也多亏这身铠甲才救了阿尔萨斯一命。阿尔萨斯躺倒在地,霜之哀伤脱手飞到了一边。他痛苦地挣扎着,努力呼吸想要站起身来。圣光啊,他曾抛弃了它,背叛了它。如今惩戒终于来临,经由它最伟大的勇士、阿尔萨斯昔日的导师、光明使者乌瑟尔之手,带着它最纯粹的光辉和意志。 笼罩着乌瑟尔的光辉愈发强烈,圣光灼烧着阿尔萨斯的眼睛和灵魂,让他痛苦地扭动着。他错了,不该背弃它,那是多么可怕的错误啊,而今它的仁爱变成了难以平息的怒火。他往前看去,注视着乌瑟尔闪耀着炽白光辉的眼睛,泪流满面地等待着最后一击的降临。 是他无意识地抓起了剑,还是它凭着自己的意志跳入他的手中?在脑子里一团乱麻的那一刻,阿尔萨斯无从分辨。他只知道双手突然握住了霜之哀伤,它的声音在心中响起。 有光即有影,有日即有夜。哪怕最明亮的烛火也有熄灭的时候。 最明亮的生命亦是如此。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空气贪婪地吸入肺中。在那一瞬间,阿尔萨斯看到包围着乌瑟尔的圣光黯淡下来。接着,乌瑟尔再次举起战锤,准备给予他致命一击。 但是阿尔萨斯已经不在原地了。 如果说乌瑟尔是一头野熊,巨大而有力;阿尔萨斯就是一头猛虎,强壮而敏捷。乌瑟尔和他的武器或许有着圣光祝福的强大力量,但战锤并不是一把快速武器,乌瑟尔的战斗风格也不以快速见长。而霜之哀伤虽然是一把巨大的双手符文剑,却灵活得仿佛能自己战斗一般。 阿尔萨斯再次向前冲去,这回他没有迟疑,而是开始认真地战斗。他毫不客气地攻击着圣光使者乌瑟尔,不留给对手丝毫举起武器蓄力重击的机会。乌瑟尔震惊地瞪大眼睛,然后又坚毅地眯起来。 然而一度在他强壮身躯上明亮闪耀的圣光却在逐渐减弱。 在巫妖王赐予他的力量面前黯淡下来。 霜之哀伤一剑剑劈下——这一下击中战锤闪亮的头部;那一下削中它的锤柄;再一下砍在乌瑟尔的肩膀上,正中肩甲和护颈结合的狭窄部位,深深地斫了进去——乌瑟尔痛哼一声往后蹒跚退去。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霜之哀伤渴望愈炽,而阿尔萨斯也想给它更多的满足。 阿尔萨斯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满头白发飞扬起来,然后猛攻上前。霜之哀伤几乎砍断了乌瑟尔的手臂,巨大的战锤闪耀着从他无力的手指间坠落。猛烈的一击让乌瑟尔的胸甲凹陷下去,然后同样位置的第二击切开了铠甲,撕裂了下面的皮肉。圣光使者乌瑟尔沉重地跪倒下去,他的徽章碎裂着飘落在雪地上,上面蓝色和金色的徽记象征着他曾经为之战斗的联盟。他抬起头,呼吸变得艰难起来,嘴里涌出的鲜血沾湿了髯须。然而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投降的意思。 “我真希望地狱里专门有个位置留给你,阿尔萨斯。”他咳了起来,嘴里喷着血沫。 “也许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乌瑟尔。”阿尔萨斯冷冷地说道,举起霜之哀伤准备最后一击。符文剑几乎渴望地低吟起来。“我可是要永生不死的。” 他把符文剑笔直地刺下,穿透了乌瑟尔的咽喉,截断了他反抗的话语,刺穿这颗伟大的心脏。乌瑟尔几乎是立刻断了气。阿尔萨斯拔出长剑,退后几步颤抖起来。当然,这次只是因为放松压力和欣喜若狂的缘故。 他跪下身捡起骨灰罐,在手里捧了许久,然后打破封印把罐子翻了过来,倒出里面的东西。泰纳瑞斯国王的骨灰如雨泼下,灰暗如同染疫的面粉,洒落在雪地之上。突然间,风向一转。一代君王最后剩下的灰色粉末突然被吹扬起来,如同有生命一样猛地泼向死亡骑士。阿尔萨斯震惊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本能地抬起手护住面部,骨灰罐从他手中掉落,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闭上眼睛转过身去,却已被呛得猛咳起来,刺鼻的骨灰让他感到窒息。他突然惊恐起来,戴着护甲的双手在脸上拍打着,想要擦去这些堵住口鼻刺痛眼睛的细细粉末。他吐着口水,胃里一阵翻腾。 阿尔萨斯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片刻之后,他站起身,再次恢复了镇定。即便他还有感情,他也已经把它埋藏在内心最深处,连自己也无法触及的地方。他回到装着克尔苏加德腐臭尸液的绞肉车旁,板着脸把罐子塞到一名天灾士兵手中。 “把死灵法师装进去。”他下令道。 他跨上无敌。 奎尔萨拉斯并不遥远。 第十八章 前往高等精灵的国土花了六天时间,在此期间阿尔萨斯和克尔苏加德之影深入交谈,并且召集了一支非常、非常庞大的军队。 绞肉车跟随着他从安多哈尔向东一路隆隆碾去,经过了费尔斯通农场、达尔松果园和盖罗恩农场等等小村小镇,穿过索多里尔河进入洛丹伦东部。到处都是被复生的瘟疫死者,只要一个简单的精神命令就能让它们如忠犬般紧随。照顾它们也很容易……它们以死尸为食,而那东西多得不得了。 瘟疫的牺牲品、用不同尸块缝合的憎恶、死者的幽灵。阿尔萨斯早知道会有这些东西加入。但新加入他麾下的另一支盟军却让他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又高兴起来。 他起初是在前往奎尔萨拉斯的半道上看到它们的。远远望去,地面好像在自己移动一样。不,并非如此。那是某种动物。是趁着主人转化为丧尸的时候逃出畜栏的奶牛和绵羊吗?再不就是出来寻找尸体为食的熊和狼吗?接下来,阿尔萨斯震惊而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拔剑紧握在手。 它们移动的方式不像是四足动物,而是飞快地掠过山岗和草地,就像是——“蜘蛛,”他喃喃地说。 现在它们顺着山坡蜂拥而下,紫黑相间的身躯狰狞可怖,许多条长足飞快地摆动着,朝向阿尔萨斯爬了过来。它们是因他而来,它们——“这些是巫妖王送给他手下爱将的新部队。”克尔苏加德的声音响起。这个幽灵似乎只能被阿尔萨斯听到和看见,最近几天以来,他和阿尔萨斯谈了很多,并且成功地在死亡骑士心中播下了怀疑的种子。不,不是怀疑克尔苏加德自己,而是提克迪奥斯,还有其它恶魔们。“恐惧魔王们不可信任。”他是对阿尔萨斯这么说的。“他们是监视巫妖王的狱卒。我会把这一切都告诉你……当我重回这个世界之时。” 他们之前有的是时间。阿尔萨斯想知道克尔苏加德是否在把这当做悬在面前的诱饵,以确保阿尔萨斯有动力完成这个任务。 现在他开口问道:“他给我派来了……这些东西?它们是什么?” “它们曾是尼鲁布人。”克尔苏加德说,“古老而骄傲的亚基虫族的后裔。 它们生前相当聪明,致力于消灭一切非其族类的生物。” 阿尔萨斯看着这些蜘蛛样的生物,厌恶地打了个寒颤。“真可爱。然后呢?” “它们在对抗吾主的战争中丧生,然后被他复生为亡灵,包括它们的国王阿奴巴拉克。现在它们前来援助你,阿尔萨斯王子。为了巫妖王的荣耀,为了你的荣耀而战。” “用亡灵蜘蛛,”阿尔萨斯自言自语地说着。它们体型巨大、外表可怖、凶狠致命。在一阵悉索声中,它们飞快地加入了丧尸、幽灵和憎恶组成的大军。“去攻打奎尔萨拉斯的精灵。” 不管巫妖王到底是谁,这家伙真有才。 自然,阿尔萨斯的到来已经被发现了。 精灵斥候名扬天下,等阿尔萨斯注意到他们时,消息早已送出老远。尽管克尔苏加德不安地警告着,但没关系,阿尔萨斯已经集结了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他毫不怀疑自己能够杀入这个永恒的完美国度,迅速突进直达太阳之井。 它们抓到了一个俘虏。尽管那个年轻的牧师拒不合作,他却在无意中透露了一些重要的情报。此外,与这个牧师不同的是,也有人愿意为了得到阿尔萨斯和巫妖王许以的力量,而背叛他的人民和国家。 令死亡骑士惊讶的是,那个精灵法师竟会如此欣然投靠。他不仅吃惊,也有些不安。阿尔萨斯曾为他的人民所爱戴,诚如他父王一样。他喜欢得到下人们的热情认可,愿意花时间去记住他们的名字、倾听他们的家庭故事。他想要他们热爱他,而他们也确实如此,并且忠诚地追随着他,正如法理克队长所做的那样。 阿尔萨斯只能假设精灵统治者们也同样热爱他们的人民,假设他们的人民也同样忠君爱国。而这个法师却仅仅因为被许以力量,为了这简单的诱惑背叛了他的人民。 凡人能够被腐化,被动摇,或者被收买。 他放眼麾下大军,然后笑了起来。是的……它们好多了,有着无可置疑的忠诚,只会服从于他的命令。 “是真的,”斥候喘着气说道。“它们全都来了。” 银月城游侠将军希尔瓦娜斯·风行者熟知眼前这个精灵,克尔马林的情报总是既准确又详尽。她听他说着,既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当然,他们都听说了,某种瘟疫在人类的土地上蔓延。但奎尔多雷们认为他们的国土是安全的。几个世纪以来,奎尔萨拉斯曾抵挡过巨龙、兽人和巨魔的攻击。毫无疑问,人类国土上发生的事应该不会危及他们。 然而祸水已至。 “你确定那是阿尔萨斯·米奈希尔?人类的王子?” 克尔马林点点头,他仍在喘着气。“是的,女士。我听到他手下人那么称呼来着。以我所见,那些说他弑父叛国、在洛丹伦制造动乱的传言并没有夸大其词。” 希尔瓦娜斯一面听着,瞪大了她蓝色的眼睛。这个斥候讲述的故事就像是个胡编乱造难以置信的传说。鲜活和风干的丧尸、用不同尸块拼缝成的无脑巨怪、看起来便如复苏石像般的飞行怪兽,还有就像传说中灭绝的亚基虫族一般的蜘蛛怪物。还有那味道……克尔马林并不是一个惯于夸大的人,他以迟疑的语调描述了先于亡灵大军到来的恶臭。精灵国度的第一道防线,那些茂密的森林已经陷落在他带来的奇怪战争机器之下。 希尔瓦娜斯回想起就在不算太久之前,红龙的攻击引燃了林木。尽管银月城保住了,森林的损失却极为惨重,正如现在的损失一样……“我的女士,”克尔马林说完,抬起头痛苦地看着她。“如果他突破防线——我想我们没有足够的兵力来击败他。” 这个严酷的评述让她愤怒起来,而她也正需要这愤怒。“我们是奎尔多雷。”她厉声纠正道:“我们的国土固若金汤,他无路可走。不要害怕,他必须首先知道如何破除保护奎尔萨拉斯的魔法并且付诸实际。在这之前,有比他更强大和聪明的敌人想要攻陷我们的国度。保持信心,我的朋友。相信太阳之井的力量……以及吾族人民的力量和意志。” 克尔马林被带了下去,以让他在返回岗位之前能够吃喝点东西稍事休歇。希尔瓦娜斯转向她手下的游侠。“我要去亲自会会这个人类王子。召集第一流的战斗部队,如果克尔马林说的没错……我们得做好先发制人的准备。” 希尔瓦娜斯站在巨大的城门之上,这座巨门与参差环抱的群山一起保卫着她的国度。她身穿舒适的全身皮甲,背上挂着弓。两名斥候席尔妲莉斯和沃拉希尔已经先到一步,等着她率领游侠主力到来。三人震惊地眺望远方。克尔马林说的对,尚未见到那支腐朽大军之前,恶臭早已远远传来。 阿尔萨斯王子骑在一匹两眼燃烧的骸骨战马上,背上挎着一把巨剑。希尔瓦娜斯立刻认出那是一把符文剑。身穿黑衣的人类奉他号令匆匆行进,亡者大军亦是如此。希尔瓦娜斯的目光在那群各式各样的腐烂尸体中扫过,极力抑制着胃里翻腾的苦水。她默默地庆幸风向已经改变,把那恶臭吹离她的方向。 她飞快地摆动手指,比划出了行动方案。两名斥候点点头往后挪去,如影子一般悄无声息。希尔瓦娜斯把目光转向阿尔萨斯,他似乎什么也没有注意到。从外表上看,阿尔萨斯还算像个人类,只是脸色苍白,金色的头发也转为白色,正如斥候先前对她描述的那样。那么,他怎么能忍得了?被死人围在中间——这么可怕的臭味,这么荒诞的场面……她打了个冷颤,强迫自己集中精力。现在听命于阿尔萨斯的亡灵生物止步待命。那些人类——希尔瓦娜斯知道他们是死灵法师,心头猛升起一阵厌恶——则忙于制造新的怪物,无暇去布设岗哨。他们根本没设想过失败的可能。 他们的骄傲注定了他们的失败。 她耐心地看着,直到手下的弓箭手就位。有了克尔马林的预先警告,她召集了手下整整三分之二的游侠。阿尔萨斯不知道的秘密太多了,希尔瓦娜斯坚信他不可能通过保护奎尔萨拉斯的魔法大门。但是,她之前不敢相信的东西现在也眼见为实了。因此,最好还是在此时此地解决掉这个威胁为好。 她朝席尔妲莉斯和沃拉希尔瞥了一眼,他们注意到她的眼神并点点头。他们准备好了。希尔瓦娜斯想要出其不意地攻击敌人,但荣誉心使她不能这么做。可不会有谁去传唱游侠将军希尔瓦娜斯·风行者如何用阴谋诡计保家卫国。 “为了奎尔萨拉斯,”她无声地说道,然后站起身来。 “这不欢迎你!”她高声叫道,声音清晰有力优美如歌。阿尔萨斯掉转骸骨军马面对着她,专注地盯了过来。希尔瓦娜斯一时间有些同情他身下那匹可怜的动物。死灵法师们转向他们的主人,等候着他的指令。 “我是希尔瓦娜斯·风行者,银月城的游侠将军。我奉劝你立刻转身离开。” 阿尔萨斯笑了起来。她注意到尽管阿尔萨斯还是活人,他惨白的脸上却勾起的嘴唇却是灰色的。 “应该转身离开的是你,希尔瓦娜斯。”他说道,故意忽略了她的头衔。 他的声音本是悦耳的男中音,现在却带着某种东西……让她坚强的心一时也为之停止跳动的东西。希尔瓦娜斯极力让自己不致颤抖起来。“死亡已经降临你的国度。” 她眯起蓝色的眼睛。“放手来吧。”她发出了挑战。“通往内部王国的精灵之门由我们最强大的法术保护着。你无路可走。” 她张弓搭箭,这是攻击的信号。转眼之间,万箭当空。希尔瓦娜斯瞄准了那个人类的王子……或者说,曾是人类的王子一箭射去。她的射击一如往常地精准,利箭尖啸着飞向阿尔萨斯毫无防护的头部。然而就在命中目标前的那一刻,她看到了一道淡蓝的光芒。 希尔瓦娜斯瞪视着眼前这一幕。阿尔萨斯拔剑的速度超乎她所能理解,剑身上的符文闪耀着冰蓝色的光芒,一击将箭矢劈成两截。他冷笑着朝她递了个眼色。 “全军进攻——杀掉他们,一个不留! 让他们侍奉我和主人!”阿尔萨斯的声音中带着奇异的鸣响,在战场上久久回荡。希尔瓦娜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再度搭箭瞄准。可是阿尔萨斯已经纵马狂奔,死亡军马的速度超乎寻常,而希尔瓦娜斯意识到他的恐怖大军开始发动进攻了。 它们朝她的游侠蜂拥而来,毫无思想的整齐动作让她联想到一窝昆虫。弓箭手们已经得到指令,先干掉活人,然后用带火的箭矢解决死人。第一轮齐射几乎干掉了所有诅咒教徒,接下来第二轮燃烧的箭矢落在了丧尸群中。有些中箭的尸体风干易燃,而另一些却腐烂潮湿,它们在数量上的绝对优势开始扭转战局。 希尔瓦娜斯的游侠们站在用石头和泥土砌成、几乎与地面垂直的高墙上。幸运的是,有些丧尸过于腐烂,朽败脱落的肢体让它们难以登高。但这些摔下来的家伙并没能阻止大军的前进。它们前仆后继地涌上城墙,迫使游侠们改用刀剑而非弓箭来战斗。当然,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能够应付近身的战斗。 可是和那些会因为失血和受伤而衰弱的敌人战斗是一回事,要对付这些……亡者枯干如爪的手伸向了席尔妲莉斯。 红发的游侠神情冷峻地奋勇战斗,希尔瓦娜斯没能听见她发出抗争的怒吼,却看见了亡灵们逼上前去将她团团围住。 当席尔妲莉斯倒下的时候,希尔瓦娜斯感到心中一阵深深的伤痛。 她开弓射箭一刻不停,动作几乎快过了思想,专注于她的职责。她从眼角瞥见一头长着翅膀的怪物俯冲直下,落在离她不到十步远的距离。它灰色的皮肤看起来就像石头一样坚硬,那张蝙蝠脸上发出一声欢快的嗥叫,如探囊取物一般抓住沃拉希尔朝高处飞去。它的爪子深深刺入游侠的肩膀,鲜血溅在了希尔瓦娜斯身上。 沃拉希尔在怪物的爪中挣扎着,他摸到并拔出了一把匕首。希尔瓦娜斯顾不上下方嘶吼的亡灵,转而瞄准那空中的怪物,她一箭射去正中脖颈。 箭矢被弹开了,毫发无伤的怪物摆摆脑袋发出一声嗥叫,它厌倦了继续玩弄沃拉希尔,于是抬起一只爪子划过游侠的喉头,然后满不在乎地将他丢下,盘旋着寻找新的目标。 带着无声的悲痛,希尔瓦娜斯眼看着她的朋友毫无生气地摔落在地,掉在了之前游侠们杀死的诅咒教徒当中。 接着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些教徒动了起来。 他们的尸体上插着箭矢,有的上面甚至超过一打之多,然而他们还是挪动起来。 “不。”她厌恶地低声说道,恐惧地望向阿尔萨斯。 王子正直盯着她,露出那该死的冷笑。 他一只戴着盔甲的有力大手握住符文剑,另一只手则抬起轻轻一招。希尔瓦娜斯看见又一个被杀死的人类扭动着慢慢站起身来,就像扯下沾在衣服上的刺果一样拔出刺入眼中的箭矢。她的攻击对阿尔萨斯毫无损失。他的黑暗魔法能够唤起任何倒地的死者。他看到她的眼中流露出恍然和愤怒,于是冷笑变成了放声大笑。 “我都给你说过了,”他的声音压过了战场的喧闹。“可你却还要给我补充新的兵力……” 他又打了个手势,另一具尸体抽搐着往前爬动,慢慢站起身来。这尸体瘦削而强壮,长长的黑发在脑后束成马尾。它肤色棕褐,有一对尖尖的耳朵,喉头的四道伤口依然淌着血流。它的头偏偏倒倒地晃着,就好像颈部受过重创无力支撑一样,曾如夏日天空一般碧蓝的眼睛无神地寻找着希尔瓦娜斯。然后,它慢慢朝她走来。 沃拉希尔。 就在那时,她感觉到脚下的大门轻轻颤动着。眼前这场屠杀以及死者复生的场面让她心神大乱,竟然没有注意到他的攻城器械已经就位。那些体型如食人魔大小、看起来就像是不同尸体构成的东西也在敲砸着城门。同样做的还有那些蜘蛛一样的巨怪。 接着有什么东西砸上了城头,发出扑的一声轻响,溅湿了希尔瓦娜斯一身。有那么一瞬间,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然而事实是无情的。 阿尔萨斯不止把死去精灵的尸体复生为亡灵,他还把他们的尸体,把成块的尸身当做弹药掷向希尔瓦娜斯。 希尔瓦娜斯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就在片刻之前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竟要亲口下达这样的命令。 “他们突破防线了!退回第二道大门! 撤退!” 唉,还能活着为她战斗的人已经少得可怜了。他们立刻奉命行事,拉起伤员扛在肩头,脸色苍白汗流成行,满怀恐惧地从她面前跑过。逃跑,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词能形容了。不是整齐有序的战术撤退,而是彻底的落荒而逃。希尔瓦娜斯尽力负着伤员,一面飞快地想着,一面带着剩下的人逃之夭夭。 她不曾想过那道大门会被打破,但声音却真切从背后传来,连同亡灵生物们欢呼胜利的嗥叫。她的心因痛苦而碎裂。 他做到了……但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阿尔萨斯的话语盖过了喧闹,在战场上有力地回响着,声音中涌动着某种黑暗而恐怖的暗流。“精灵之门已经陷落! 前进,我的战士们!向着胜利前进!” 不知怎么的,希尔瓦娜斯感觉,这欢欣鼓舞的喊声当中最糟糕最可怕的就是蕴含其中的……感情。 一个年轻人从她身边跑过,希尔瓦娜斯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特尔柯,”希尔瓦娜斯叫道:“快去太阳之井高地。告诉他们我们在这所见的一切。让他们……做好准备。” 特尔柯还太过年轻,一想到不能坚持战斗到底,英俊的脸上立刻露出失望的表情,然而他还是理解的点点头。希尔瓦娜斯突然犹豫地顿住了。 “我的女士?” “告诉他们……我们可能被出卖了。” 特尔柯脸色发白地点点头,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他是一名出色的射手,可是就算多这一张弓,希尔瓦娜斯也不抱幻想接下来的战斗会有什么不同。但如果控制和引导太阳之井能量的法师们能了解他们面对着什么样的敌人,那么也许就大不一样了。 她们如今往北急行。当她的军队穿过一座桥时,希尔瓦娜斯突然在中间停住脚步,转身往后望去。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阿尔萨斯和他的黑暗大军正尾随而来,这本在她的意料之中。那会是多么可怕的场面啊:丧尸、憎恶、飞行的蝙蝠怪、丑陋的蛛魔……它们成百上千,带着不可动摇的决心全力以赴。而她没能预料到的,却是它们一路所留下的。 就像子弹擦过的痕迹,就像犁铧垦出的垄沟,亡灵大军踏过之处,土地变得焦黑荒芜。更糟糕的还在后面。希尔瓦娜斯记得被兽人烧毁的森林,知道自然最终会令其重获新生。而这……这是一道可怕的死亡黑线,驱使尸体前向移动的邪恶力量也杀死了它们途经的土地。毒药,它们就如同毒药,这是最肮脏的黑魔法。 这必须得到阻止。 她只停止了短短一瞬间,感觉却长得好像整整一辈子。“停!”她喊道,声音清晰有力斩钉截铁。“我们就在此抵抗。” 他们困惑了片刻,然后明白过来。她飞快地讲述了战术要领,而他们遵命服从。当第一眼看到大地遭受的严重创伤时,许多人都吓呆了,就像此前他们的游侠将军也为之惊骇一样。然而他们很快恢复过来,以后有的是时间来考虑如何治愈被摧残的大地。现在,他们需要做的是阻止这道恐怖的伤痕继续蔓延。 恶臭先于亡灵大军传来,然而现在希尔瓦娜斯和她的游侠们已经艰难地适应过来,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恐惧不安。她高昂着头站在桥上,黑色的兜帽下露出一缕明亮的金色头发。亡者大军放慢脚步停了下来,为眼前的情形所迷惑。那些隆隆前行的丑陋绞肉车、投石车和抛石机都停了下来。阿尔萨斯的骸骨马直立起来,他俯身拍拍马颈,好像那是匹活马一般。那东西响应着主人的抚摸,这怪异的场景让希尔瓦娜斯感到一阵作呕的颤栗。 “天哪,”阿尔萨斯说道,诙谐的声音中带着某种近乎温暖的意味。“这该不会就是我早有耳闻的那些雄伟壮丽的精灵大门之一吧。” 希尔瓦娜斯强迫自己回以一笑。“不,算不上。不过这对你仍会是个挑战。” “这不过是一座桥而已,女士。不过嘛,精灵就喜欢猪鼻子插葱装大象。” 她朝着他的军队盯着看了一会,愤怒打破了她强装的矜持。“屠夫!你成功通过了第一道门,但你过不了第二座。通往银月城的内门只能由一把特殊的钥匙开启,而你永远得不到它!” 她朝着手下的伙伴们点点头,他们迅速跑过桥与对岸的战友会合在一起。 阿尔萨斯不再故作幽默,灰白的眼睛闪亮起来。他被甲的手紧握住轻轻鸣响的符文剑。“你在浪费时间,女人。该来的,逃不掉。不过我承认,看着你逃的样子真有趣。” 现在轮到希尔瓦娜斯笑了起来,从心底里发出一个愤怒却又得意的声音。“你以为我在躲着你?显然你从未和精灵战斗过。” 有些事简单极了,她想。希尔瓦娜斯抬起手,把那个完全不用魔法却相当有效的纵火装置丢了出去。在桥梁爆炸的同时,她转身向后逃去。树林欢迎着他们,弯下金枝银叶隐蔽他们的行踪。在她逃得够远之前,听到了后面传来的声音,不由咧嘴大笑起来。 “这个游侠女人开始让我烦死了。” 是的,就像松鼠戏弄猎鹰一般烦扰着你。艾尔伦达河把永歌森林一分为二,你别想带着那些巨大的战争机器轻易通过。她知道这仅仅能拖延片刻而已。但如果能够能把敌军拖延得够久的话,或许就能把消息送到。 她心中忐忑不安。阿尔萨斯看起来对打破保护精灵之门的魔法相当自信。他能摧毁了第一道大门,说明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当然,第一道门并不像第二道门有强大的魔法保护。而且,从她所见来看,阿尔萨斯惯于骄傲自大,但是……这可能吗?她再度不放心起来,就像之前在派特尔柯送给法师们的口信上加了最后一句警告时那样。 阿尔萨斯知道那钥匙吗? 第十九章 叛徒是一位名叫达尔坎·德拉希尔的巫师,他多少发挥了点作用。要不是他,阿尔萨斯永远不可能知道三月之钥的秘密,这件法器分为三块月亮水晶,分别藏匿在奎尔萨拉斯各地,由重兵把守。 那个精灵叛徒对背叛自己的人民反以为荣,他告诉阿尔萨斯,这些神庙就和太阳之井本身一样,修建在魔网能量线的交汇点。魔网能量线就像是大地中的血管,只不过里面流动着魔力而不是鲜红的血液。通过这样彼此连接,三块水晶构建出一个称为班迪诺里尔的能量场——也就是“看门人”的意思。阿尔萨斯只消前往安泰拉斯、安达洛斯和安欧维恩三个地点,杀掉守卫夺取月亮水晶。 然而那些出奇坚韧的漂亮精灵们向他挑战。阿尔萨斯骑跨在无敌身上,手指轻抚着霜之哀伤,心里想着一个看起来如此柔弱的种族怎么会敢于抵抗他的大军。是的,现在这真是一支大军了,成百上千的士兵,何况它们都已经死过一次,因而要想彻底干掉它们就更加艰难了。 那个游侠将军确实用炸断桥梁这种小聪明浪费了阿尔萨斯的宝贵时间。这条河横跨整个奎尔萨拉斯,一直延伸到东边的山丘地带。然而对他的那些战争机器来说,山地就像河流一样难以跨越。 虽然花了些时间,但它们最终渡过了河流。当他想到解决方案的时候,脑海深处突然升起一阵难以言表的刺痛感。他痛苦地抑住这奇怪的感觉,命令他忠诚可靠的士兵自己搭一座桥——用它们腐烂肉体搭成的桥。数十名亡灵士兵跳下河躺在水中,用它们的尸身垒起一层又一层,直到那些绞肉车、投石车和抛石机能够勉强驶过。自然,这样一来有些亡灵的尸体损坏得太过严重,无法继续使用。于是阿尔萨斯“仁慈”地赐予了它们真正的死亡。另一方面,他们的尸体将会污染水流,成为天灾的又一样武器。 当然,他自己轻易就能渡河。无敌毫不迟疑地跳进河水,阿尔萨斯突然回想起那年隆冬,这匹马也是绝对服从主人的意志,腾空跳起时在结冰的岩石上滑脚跌倒。记忆意想不到地猛袭而来,一时间让他心怀痛疚难以呼吸。 然而这感觉来得快也去得快。现在一切都大为改观了。他不再是那个情绪崩溃、羞愧自责、在雪地里抽泣着,举剑刺过挚友心脏的小孩。不,无敌也不再只是一头易受伤害的活物。他们现在都更为强大,更为有力。无敌将会永生不息,不知饥渴、疼痛和劳累,一如既往地忠心侍奉主人。而阿尔萨斯,他将心想事成,不用再面对父王沉默的否定,不用再聆听乌瑟尔刻板的训斥,不用再看到吉安娜半信半疑的眼光,看到她那熟悉地皱起眉头——吉安娜……阿尔萨斯猛地摇摇头,吉安娜本有机会伴他同行。可她拒绝了,尽管她发过誓永远不会这么做。他并不亏欠她什么。 现在他只听从巫妖王的命令。阿尔萨斯镇定下来,笑着拍了拍亡灵战马嶙峋突兀的椎骨,而它晃晃颅骨作为回答。 毫无疑问,是那个美丽而坚毅的游侠将军让他心存不安,甚至在那一瞬间怀疑其自己选择的正确性。而她,也有过机会。阿尔萨斯来此自有目的,并不要彻底毁灭奎尔萨拉斯和它的居民。要是他们放弃抵抗的话,阿尔萨斯自会放过他们。给精灵们带来了毁灭的正是她的尖牙利嘴和挑衅行为,而非他所造成。 河水从他的铠甲接缝处渗了进去,金属板甲下的衣裤和护身软铠都变得湿冷起来,然而阿尔萨斯毫无感觉。片刻之后,无敌冲出水面登上对岸。最后几辆绞肉车也隆隆开过,尚未损坏的丧尸爬上岸来,剩下的则继续躺在那不再如水晶般清澈的河水中。 “前进。”死亡骑士说道。 游侠们已经撤退到了晴风村。在最初的震惊过后,村民们极尽所能提供帮助,从包扎伤员到拿起武器备战。希尔瓦娜斯命令那些无力战斗的人立刻前往银月城。 “什么也别拿。”当一个女人朝她点头致意,然后顺着斜道往屋子高处跑去时,希尔瓦娜斯说道。 “可我们楼上的房间里还有——” 希尔瓦娜斯转过身,两眼闪耀如火。“你还不明白吗?亡灵正朝我们而来!它们不会疲劳、不会放慢脚步,还利用我们的死者来扩充军队!我们拖延了它们,片刻而已。带着你家里的人赶快离开!” 那个女人似乎被游侠将军的回答吓了一跳,可还是听从了她的命令,很快召拢全家顺着大道朝首都跑去。 阿尔萨斯不会被阻挡太久的。希尔瓦娜斯扫了一眼身边的伤员。他们也不能留在这,得转移到银月城。至于剩下那些为数不多的健康士兵,她还得要求他们付出更多努力,或许付出全部一切……他们都和她一样,发过誓要保卫人民,而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了。 就在艾尔伦达河与银月城之间有一座高塔。不知为什么,希尔瓦娜斯觉得阿尔萨斯将会开辟出一条通路继续他的征途,继续延伸那道紫黑色的伤痕。这座高塔用于布置防御再好不过了。狭窄的斜道避免了被亡灵们一拥而上,而各个楼层都朝外敞空。她和手下的游侠能够对敌人造成巨大的伤害,在他们被——银月城的游侠将军希尔瓦娜斯·风行者深深吸了一口气,泼湿发烫的脸颊,然后喝了点水镇定下来。她站起身,召集所有还能走动的士兵准备战斗,而这,无疑将会是他们的最后一战。 他们差点没能赶上。 正当游侠们进入那种即将被作为堡垒的高塔时,一度香甜清新的空气带上了腐烂的臭味。骑射手们驾驭着龙鹰在空中盘旋,这些金色和红色的巨兽不高兴地扭动蛇一般的头部,把缰绳绷得老紧。 这些美丽的动物也嗅到了死亡,它们从未面对过如此糟糕的局面,这气息令它们不安起来。一名骑手朝希尔瓦娜斯打了个手势,而她也作了回应。 “发现亡灵。”她镇定地对手下说道,而他们都点点头。“各就各位,马上。” 他们立刻奉命而行,就像上好油的侏儒机器。龙鹰骑士们朝南面敌人来犯之处飞去,后面跟着一队弓箭手和近战士兵,他们将构成第一道防线。她最优秀的射手冲上高塔的旋转斜道,剩下的则在建筑底层排开。 他们用不着等上太久。 如果说她一度抱有微薄的希望,期冀于尸体的腐烂会减少敌人的数量;那么现在这希望就像水晶摔在石头地板上一样破灭了。她已经看到敌人的先头部队了:腐烂的丧尸,后面跟着骷髅士兵和三只手臂都拿着巨大武器的憎恶。石像鬼像秃鹫一样盘旋在它们的头顶。 敌人就要突破防线了……这真是奇怪,希尔瓦娜斯带着一丝恐怖的幽默想到。当死亡向她逼近之时,她的脑中竟然回响起一首上古的歌谣。以前她喜欢和姐妹们一起唱这首歌,那时世界多么美好,而她们欢聚一堂。奥蕾莉亚、温雷莎还有她们的小弟弟利拉斯,他们在黄昏中歌唱,淡紫色的暮光映在他们的斗篷之上,空气中弥漫着海水与鲜花甜美的芬芳。 以光之名,以日光之名,奎尔多雷,敌人就要突破防线了……(Anar'alah,anar'alah belore,quel'dorei,shindu fallah na...)无意识地,她抬起手握住挂在自己修长脖颈上的项链。那是她大姐奥蕾莉亚的礼物,不是由奥蕾莉亚亲手赠送,而是托她的一位副官维拉纳捎来的。为了阻止部落再度入侵艾泽拉斯或是其他世界,奥蕾莉亚穿越黑暗之门并从此消失不见了。 她再也没能回来。奥蕾莉亚熔化了父母送给她的一条项链,为风行者姐妹铸造了三条镶着不同宝石的项链。希尔瓦娜斯那条镶着蓝宝石,她记得上面刻的小字:给希尔瓦娜斯。永远爱着你的姐姐,奥蕾莉亚。 她紧握项链,一如既往地通过它感受着同死去姐姐的联系,接着她强迫自己慢慢放下手。希尔瓦娜斯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喊起来:“进攻!为了奎尔萨拉斯!” 这无法阻挡它们。实际上,她也没指望能阻挡它们。从她身边的游侠们严肃决绝的表情,她知道他们也是这样认为。 希尔瓦娜斯脸上满是汗水,肌肉疲累酸痛,可她仍然战斗不息。她不停地射着,拉开弓弦又脱手放开,然后再度开弦,快的让人几乎看不清她双手的动作。当成群的丧尸和怪物围上来,距离近到无法射箭之时,希尔瓦娜斯丢开弓拔出短刀和匕首。只见她飞快地转身左右击刺,狂吼着与敌人厮杀。 又一具丧尸倒下了,它的脑袋从肩膀上滚落,掉在自己的脚下,像个西瓜一样被踩爆开来。然而立刻又有两只怪物扑上来填补了它的空缺。希尔瓦娜斯就像永歌森林中的猞猁一样勇猛地战斗着,把她的痛苦和愤怒转化为力量。她要在倒下之前杀死尽可能多的敌人……他们就要突破防线了……它们步步逼近,腐烂的臭味几乎让她撑不下去了。它们太多了。希尔瓦娜斯没有放慢战斗的速度。她要顽抗到底,直到它们彻底杀死她,直到……丧尸们的攻势突然停住了。它们向后退却,然后站立不动。希尔瓦娜斯屏息凝气,朝山坡下望去。 他在那里,骑在他那死亡军马上注目着希尔瓦娜斯,白色长发在风中飘动。她站直身子,擦去脸上的血迹和汗水。他曾经是圣骑士,就和她姐姐爱的那个人一样。突然间希尔瓦娜斯庆幸奥蕾莉亚已经死了,不用看到眼前发生的这些事,不用看到一名从前的圣光勇士对风行者姐妹们挚爱和珍视的一切都做了些什么。 阿尔萨斯举起闪亮的符文剑,朝她正式行了一礼。“向你的勇气致敬,精灵,但是游戏结束了。”奇怪的是,他的话听起来倒有几分称赞的意味。 希尔瓦娜斯咽了口唾沫,感觉嘴里干得就像只剩下骨头。她握紧手中的武器。“那么我将死战到底,屠夫。以日光之名!” 他灰色的嘴唇微微一动。“如你所愿,游侠将军。” 他甚至懒得跳下坐骑,骸骨军马轻嘶一声,径直朝她冲了过去。阿尔萨斯左手握住马缰,右手挥起那把巨剑。希尔瓦娜斯轻呼了一声,双唇间发出的不是恐惧或是后悔的声音,只有一声短促的尖叫,带着无力的激愤、仇恨和正义的怒火。因为她没能阻挡它们,就算她竭尽所能,甚至付出自己的生命也无力阻挡。奥蕾莉亚,姐姐,我来了。 她迎头而上,用自己的武器击向那把致命的巨剑。然而它们在交锋中折断了,接下来符文剑刺中了她。冷,那把剑好冷,就像冰一样穿透了她的身体。 阿尔萨斯俯下身去,对她紧紧对视着。 希尔瓦娜斯咳嗽取来,细小的血滴溅上他苍白如骨的脸。这是她的幻觉吗,还是他那不失英俊的脸上真的露出了些许歉意? 他拔出剑,让她跌倒在地血如泉涌。希尔瓦娜斯倒在冰冷的石板地面上颤抖着,每一个动作都让她痛苦不已。她徒劳地把一只伸向腹部撕裂的伤口,仿佛这样按着就能止住涌出的血流。 “动手吧。”她轻声说,“让我死个……干净利落。” 她合上眼睛,听着他的声音飘渺传来。“在你做了这一切之后,女人,我决不可能让你得到死亡的宁静。” 恐惧一瞬间攫住了她,然后逐渐消散,就像其它所有东西一样。他将要把她复生为亡灵,就像那些丑陋笨拙的东西一样吗? “不,”她的低语就像从远处传来一般。“你……不敢……” 然后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寒冷、恶臭、灼热的痛苦。希尔瓦娜斯感到柔软、温暖、黑暗、宁静还有舒适;她让自己陷身扑面而来的黑暗当中。终于,她能够安歇了,在守护她的人民这么久过后,她终于可以放下手中武器。 然后——痛苦袭中了她,那是她从未知晓的痛苦。希尔瓦娜斯突然明白,在这样的折磨面前,她所承受过的任何肉体疼痛也犹如黯淡的烛光。这是精神上的痛苦,是把灵魂抽离死去的肉体禁锢起来的痛苦,是……被撕裂、扯碎、拖出那个寂静安宁的温暖避难所的痛苦。这一举动的猛烈增添了她的痛苦,希尔瓦娜斯从心底迸发出一声尖叫,通过她不再是实体的双唇发出一声带着强烈哀恸的号哭,这声音散发着不仅仅属于她的痛楚,能够冻结血液、停滞心跳。 黑暗从她眼前褪去,可色彩并没有恢复,尽管用不着红色、蓝色或者黄色也能看清那个折磨她的人。即便在五彩缤纷的世界当中,他也完全是由白色、黑色和灰色构成的。那把夺走了她的生命、毁灭了她的灵魂的符文剑在他手中闪耀着光芒,而阿尔萨斯的另一只手作出一个召唤的动作,将她从死亡宁静的拥抱拉扯出来。 “女妖。”他告诉她,“我把你变成了女妖。我允许你表露你的痛苦,希尔瓦娜斯,这是别人所不能得到的。而当你这么做的时候,你将给他人带来痛苦。因此,你这个爱惹麻烦的游侠现在要侍奉于我了。” 带着不可名状的恐惧,希尔瓦娜斯盘旋在她染血残碎的尸体上,凝视着自己不暝的双目,然后望向阿尔萨斯。 “不。”这个声音空洞而诡诞,但仍听得出是她的声音。“我永远也不会侍奉你,屠夫。” 他只不过动了动一根被甲的手指。希尔瓦娜斯痛苦地弯起背,发出另一声撕心的尖叫。她痛苦而悲愤地意识到,在他面前自己毫无反抗之力。她只是他的工具,就和那些腐烂的丧尸、苍白腐臭的憎恶一样都是他的工具。 “还有你的游侠们。”他说,“他们现在也会加入我的军队。”他有些迟疑,话音中带着真诚的歉意。“本来用不着这样的。要知道,你和他们的命运,还有你的人民的命运,都取决于你的选择。 但我必须向太阳之井进军。而你将助我一力。” 恨意在希尔瓦娜斯虚渺无形的身躯中生长着,就如同活物一般。她就像个漂亮的小玩偶一般飘在他的身边,而她的躯体被收起来装在一辆绞肉车里,天知道阿尔萨斯还想拿来干些什么糟糕事。她寸步不离死亡骑士左右,就像他们之间有根线连在一起似的。 而她也开始听到那些轻声耳语。 一开始,希尔瓦娜斯以为这个可怕的新身体令她陷入疯狂。可显而易见的是,就算想在疯狂中寻求逃避也是不可能的。她脑海中的声音起初模糊难辨,而她也没心情去仔细聆听。可她很快明白了那是谁的声音。 阿尔萨斯继续无情地朝银月城进军,期间不时扭头仔细观察着她。当这支俘获了她的大军向前推进,沿途毁灭大地之时,她突然清晰地听到了那个声音。 你将侍奉在我的荣光之下,希尔瓦娜斯。你将在死亡中劳碌,在渴望中服从。阿尔萨斯是我最宠爱的第一骑士。 他将永远号令你,而你会发现其中所乐。 阿尔萨斯看到她在颤抖,于是笑了起来。 当她在奎尔萨拉斯大门外第一眼见到他,这片完美之地尚且清新、纯净、未遭破坏,那时她鄙视着他;当他的奴仆屠杀她的人民,把他们变成毫无生气的傀儡,然后用那把可怕的符文剑凶狠地一下刺穿她,那时她憎恨他——可和她现在的感受比起来,那根本算不得什么。就像烛火之于当空骄阳,耳语之于女妖尖嚎。 绝不。她在心里对那个声音说道。他控制了我的行动,却不能征服我的意志。 回答她的只有空洞冷酷的大笑。 他们向前推进,通过晴风村和东部圣殿,最后在银月城大门前停了下来。阿尔萨斯站在城门前,这似乎不大可能,但希尔瓦娜斯知道城里每个角落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银月城的市民们!我曾给过你们足够机会来缴械投降,而你们却顽固地拒绝了。就在今天,你们的整个种族和古老传统都将走向毁灭!因为死亡已经君临这美丽的精灵之乡!” 她,游侠将军希尔瓦娜斯·风行者,被展示在她的人民面前,作为负隅顽抗的下场以儆效尤。然而他们拒绝投降。这让希尔瓦娜斯倍加热爱他们,即便自己被黑暗的主人强迫投入战场。 就这样,华美绚丽的魔法之城陷落了。 它的荣光毁于一旦,随着死亡大军的推进化为废墟。天灾军团,她听到阿尔萨斯如此称呼这支军队,声音中带着某种变态的喜爱之情。阿尔萨斯一如既往地复生死者为他效力,要是希尔瓦娜斯还有心的话,看到这么多亲朋好友成为无脑的傀儡蹒跚在身边之后,那颗心也早该破碎了。 紫黑色的死亡之痕当中穿过城市,把它一分为二。银月城的居民们吊着破碎的头颅、内脏拖在身后,蹒跚着脚步东倒西歪地向前走去。 她曾期冀于银月城和奎尔丹纳斯岛之间的海峡会是一道不可跨越的天堑。有那么一时间,看起来梦想成真了。阿尔萨斯拉住缰绳,皱起眉头看着倒映着日光的碧蓝海水。他跨在那匹邪恶战马背上,深锁白眉思考了一会。“你不可能用尸体填平这道海峡,阿尔萨斯。”希尔瓦娜斯幸灾乐祸地说:“就算全城的尸体都不够。你再也无法前进了,你的失败真是甜美极了。”而那个曾经是人类、据说还是个好人的家伙转头朝她放肆的话语笑了笑,这让她突然陷入剧烈痛苦当中,虚渺的双唇中迸发出另一声撕裂灵魂的尖啸。 他找到办法了。 阿尔萨斯把霜之哀伤朝海滩上扔出,兴奋地看着它在空中旋转着,最后剑锋朝下钉入沙土。 “霜之哀伤说……” 希尔瓦娜斯也听到了,巫妖王的声音从那把邪恶的武器中传出。她震惊地看到,海水在那铭刻着符文的剑身前凝结成冰。能够让他的武器和士兵通过的冰层。 他夺走了她的生命,夺走了她深爱的奎尔萨拉斯和银月城,现在又夺走了她的王上,而这还不是最后一击。精灵们在奎尔丹纳斯岛上竭力抵抗。安纳斯特利亚出现在阿尔萨斯的面前,用猛烈的魔法攻击毁坏了死亡骑士的冰桥。但阿尔萨斯立刻把它修复了,他皱着眉头两眼闪亮,拔出霜之哀伤朝精灵国王砍去。 希尔瓦娜斯拼命期冀安纳斯特利亚能够击败阿尔萨斯,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精灵国王的肩头担过三千年的岁月,他满头银丝垂悬脚边,但不是因为黑魔法的侵蚀,而是上了年纪的缘故。他曾是一位强大的战士,即使现在也是一位强大的法师,可现在希尔瓦娜斯透过她的幽灵之眼,从国王身上看到了自己生前无法看到的弱点。他站在那里,一手拿着上古神兵“烈焰之击(felo'melorn)”,另一只手中的法杖上镶嵌着一颗闪耀的强大水晶。 阿尔萨斯一剑劈下,可是安纳斯特利亚并没有站在冲锋的军马面前。不知怎么的,没等希尔瓦娜斯看清他的动作,安纳斯特利亚已经跪了下去,烈焰之击横扫一剑砍断了战马的两条前腿。战马长嘶着摔倒在地,它的骑手也摔了下来。 “无敌!”阿尔萨斯大喊一声,痛苦地看着那匹失去双腿的亡灵军马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一时间希尔瓦娜斯认为安纳斯特利亚占尽优势,几乎想要呐喊起来。然而阿尔萨斯转过身来,他的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狂怒和痛惜。现在他看起来几乎又是个人类了,一个看到自己的爱人饱受折磨的男人。他快步冲上前来,一面心神不宁地回望着他的马。 有那么疯狂的一瞬间,希尔瓦娜斯以为可能,只是可能——上古精灵神兵不是霜之哀伤的对手,希尔瓦娜斯知道这一点,它不可能比得上。在剑锋相交的那声厉响中,烈焰之击碎成了几截飞旋而去。安纳斯特利亚摔倒在地,闪耀的霜之哀伤抽取并吞噬了他的灵魂,就像对别的许多人那样。 他毫无生气地瘫倒在冰上,身下血流成泊,雪白的长发如殓布般覆盖着他。阿尔萨斯急急忙忙冲向他的亡灵战马,修复好它破碎的前腿,然后轻轻拍着它的骸骨。而无敌开心地用头蹭着他。尽管知道这将会伤害她所挚爱的人们,希尔瓦娜斯承受不住心中的痛苦和对阿尔萨斯炽烈的憎恨。她仰起头,展开双臂张口发出一声尖叫,从那虚体的喉咙中发出悦耳却又恐怖的啸叫。 以前当他折磨她的时候,希尔瓦娜斯也叫出声过。但这一次完全是出于她自身的痛苦和绝望。除此之外还有更多。 折磨、痛苦,是的,可最重要的,还有刻骨铭心直到几近纯粹的仇恨。她听到痛苦的喊声应和响起,看到精灵们捂着流血的耳朵跪倒在地。他们的法术戛然而止,咒语的声音变成了痛苦和惊骇的惨叫。一些人倒了下去,铠甲碎裂成片掉落下来,皮肉之下骨骼尽断。 就连阿尔萨斯也怔怔地看着她,皱起苍白的眉头在心中盘算着什么。希尔瓦娜斯想要停下,想要极力抑制这嚎叫令自己沉默下来,她知道这毁灭的声音只能让她强烈憎恨的那个人得益而已。最后,她终于耗尽了自己的痛苦,于是女妖希尔瓦娜斯无力地沉默下来。 “你确实是件上好的武器。”阿尔萨斯喃喃地说,“而你也许会成为一把双刃剑。我会留心注意你的。” 恐怖的大军奋勇直前。阿尔萨斯到达了高地,杀死了太阳之井的守卫者,还强迫她参与这场杀戮。接着对她的人民来说,最终的恐惧时刻来临了,他到达了那潭辉煌壮丽的池水边,它散发的能量抚育了奎尔多雷数千年之久。在太阳之井的旁边,有一个希尔瓦娜斯熟悉的身影在等候着他——达尔坎·德拉希尔。 那么,就是他背叛了奎尔萨拉斯。他那双保养良好的手上,甚至比阿尔萨斯沾满了更多的鲜血,数千人的鲜血。她怒不可遏地看着井水金色的光辉在阿尔萨斯的脸上跳动着,给他蒙上一层柔和温暖的光晕。接着,他拿出一个做工精美的骨灰罐,把里面的东西倾入水中。太阳之井的光辉立刻改变了,它旋转着闪耀光芒,在那被扰乱的魔法光辉中央……一个阴影——就算是见证了如此黑暗的一天,就算是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希尔瓦娜斯仍然震惊地看着被污染的太阳之井中央升起一具骷髅。它头上长着长角,朝天张开双臂大笑起来,眼窝中燃烧着火焰。锁链在它身边如蛇般环绕,紫色的法袍随着它的动作翩翩飘舞。 “正如允诺的那样,我重获新生了!巫妖王赐予了我永恒的生命!” 这全都是为了这个?就为了复活这么个家伙?所有的杀戮、折磨还有恐怖……污染这难以形容地宝贵和重要的太阳之井,毁灭持续了上千年的生命之道——就为了这? 她凝视着那个巫妖放声大笑,心中升起一阵厌恶。唯有看到达尔坎的死让她的痛苦稍稍缓解。那个出卖了自己人民的叛徒,现在又想要背叛他的主人,于是死在霜之哀伤锋利的剑刃之下,就和她那时一样。 第二十章 凉风习习,吹乱了阿尔萨斯的白发,轻抚着他的脸颊,而他笑了起来。他喜欢回到这更为凉爽的地区。精灵国度仿佛永远处在初夏时分,那种鲜花盛开万物萌生的浓郁芬芳让他感觉不自在。让他回想起和吉安娜在达拉然花园中度过的时光,回想起巴尼尔农场盛开的金鱼草。而凉风令他清醒,寒冷结束了回忆。这些回忆一无是处,只会让他变得软弱,而现在阿尔萨斯·米奈希尔心中容不得半点软弱。 他一如既往地骑在忠诚的战马无敌背上。在奎尔萨拉斯,安纳斯特利安那个混账国王居然懦弱地去攻击一匹无辜的坐骑,而不敢正面迎战它的主人。无敌的双腿折断了,就像它生前的那次事故一样,阿尔萨斯的感觉糟糕透了,他仿佛重新回了那个可怕的时刻,发自内心地颤栗起来。他爆发出一阵冷酷的狂怒,并成功地把它发泄在了安纳斯特利安身上。 在阿尔萨斯的身前身后,他的军队不知疲倦不知寒冷地穿过积雪的道路。在这支庞然大军当中,漂浮着一个女妖。阿尔萨斯无暇顾及她,现在他的兴趣集中在克尔苏加德身上。克尔苏加德在他身边宁静地滑行着,如果这个词能够被用来形容一个巫妖的话。是他引领着天灾军团来到这个边寒之地,而阿尔萨斯迄今未曾一问。可行军途中愈发无聊,于是好奇的王子抿嘴微笑起来。 “那么说,”他开玩笑地说道:“真不介意我杀过你一次?” “别傻了,”复生的死灵法师回答道:“巫妖王已经告诉过我,我们的邂逅将会如何结束。” 这让阿尔萨斯吃了一惊。“巫妖王知道我会杀了你?”他皱起眉头,低头看看横在大腿上的长剑。现在它静默地沉睡着,既不发出低声轻语,符文上也不再闪耀着能量的光辉。 “当然了。”克尔苏加德回答道,阴森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得意。“早在天灾军团建立之前,他就选定你成为他的勇士了。” 阿尔萨斯感觉愈发不快了。从没有人征询过他,甚至告知他自己的命运。可是既然他现在知道了自己的命运,还要欣然接受吗?不,他暗自决定。他不愿成为别人的傀儡,但他也知道,宝剑锋从磨砺出的道理。他必须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命运,否则就早该拒绝的,那样他和吉安娜就还能在一起,而乌瑟尔和他的父亲也就能——“如果他真的全知全能,怎么还会被恐惧魔王们控制起来?” “因为他们效命于创造吾主之人:燃烧军团那可怕的魔王。”这个词让阿尔萨斯战栗起来。燃烧军团,寥寥数字,不知为何却仿佛昭示着令人迷醉的力量。霜之哀伤也在他的腿上微微闪烁起来。 “那是一支庞大的恶魔军队,曾毁灭过无数的世界。”克尔苏加德的声音仿佛催眠一般,阿尔萨斯闭上眼睛,随着巫妖的讲述,脑海中逐渐放出一幕幕场景。他看到一个笼罩在红色天穹下的红色世界。一群生物顺着山脊蜂拥而下,它们像猎犬一样奔跑着,但绝不是野生的兽类——它们有着长满利齿的可怕大嘴,肩膀上还生着奇怪的触手。拖着绿色尾焰的巨石从天而降,就像有了生命一样活动起来冲向敌人。 “现在,它要前来燃烧这个世界了。吾主正是为了给军团的降临铺平道路而生。而恐惧魔王们就是派来确保他事毕功成的。” 阿尔萨斯脑中的场景变换了,他看到了一个雕饰华丽的传送门,尽管从未亲眼所见,但他知道那就是黑暗之门。门中放射着绿色的火焰,大群恶魔环绕四周。阿尔萨斯摇摇头,于是眼前的景象随之退去。 “这么说洛丹伦的瘟疫、诺森德的要塞,还有屠杀那些精灵……全都是在为恶魔的大规模入侵作准备?” “是的。你迟早会发现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将会影响到我们的整个历史。” 阿尔萨斯仔细考虑着。霜之哀伤显然已经苏醒过来,于是他脱下右手的护甲轻轻抚摸着它。寒冷、彻骨的寒冷。就连他那只通过血腥考验的手,那只死亡骑士的手也在触及剑身时感觉到了刺痛。 他听到轻语再度响起,然后笑了起来。 “不只这些,对不对巫妖?”他问着,一面转头看着克尔苏加德。“你说过那些恐惧魔王囚禁着我们的主人。现在说来听听。” 克尔苏加德已不再是血肉之躯,也就不会有面部表情来出卖内心活动。然而从他亡灵之身的细微变化,阿尔萨斯看出他心中的不安。即便如此,他还是说道。 “巫妖王计划的第一阶段就是建造天灾军团,消灭任何可能阻碍军团降临的组织。” 阿尔萨斯点点头。“比如洛丹伦军队……还有高等精灵。”他感觉胸口一阵莫名发闷,却没有多想。 “确切地说,第二阶段的计划就是召唤恶魔之王发动入侵。”巫妖举起一支白骨手指,指着他们前进的方向。“这附近有一座兽人营地,他们控制着一座尚能运转的恶魔之门。我必须通过这个传送门来和恶魔之王联系,并且听取他的指示。” 阿尔萨斯骑在无敌背上沉默了一会儿。 他回想起在斯坦恩布莱德与圣光使者乌瑟尔一同与兽人作战的情景,回忆起那些兽人用人类来向他们的恶魔主子献祭。那时他和乌瑟尔都是既厌恶又惊骇。阿尔萨斯甚至还勃然大怒,于是乌瑟尔向他宣讲不能心怀愤怒投身战斗。“如果我们放任自己的愤怒转变为嗜血,那我们就变得和兽人没什么两样了。”乌瑟尔是这么说的。 好吧,乌瑟尔已经死了,阿尔萨斯还在杀兽人,可他现在却和恶魔共事了。他眼角的肌肉微微抽动着。 “那我们还等什么?”他大喝一声,策动无敌向前奔去。 兽人们勇猛地战斗着,但这终归毫无意义,任何试图阻挡天灾的举措都毫无意义。阿尔萨斯纵马向前,无敌敏捷地越过兽人横陈的尸体。他久久地注视着传送门,对一个如此野蛮的种族来说,构成这道门的三块石板显得有些过于优雅,尽管门边上就矗立着泛起暗红色光泽的巨大动物骨骼。在石板围成的空间当中有绿色的能量在缓缓旋转着。这是前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吉安娜会对此感兴趣,但这过于恐怖,令她不会继续深究。这正是她的弱点。 这……正是她之所以为吉安娜的原因……“那些畜生都杀光了。”阿尔萨斯往地上唾了一口,“恶魔之门是你的了,巫妖。” 那具骷髅骨架兴奋地颤抖着,飘向前方恳求地举起双臂。拱门前砌着数级阶梯,而阿尔萨斯注意到巫妖并没有走上去。他只是远远地站在台阶下,要么出于尊敬,要么只是为了避免受到伤害。 阿尔萨斯往后退了退,从无敌背上专注地望去。 “我来了,阿奇蒙德!您谦卑的仆人请求您的接见!” 绿色的薄雾继续旋转着。接下来,阿尔萨斯感觉从中隐隐辨出一个形状,一张脸孔,和他更为熟悉的恐惧魔王相比既有相似又不太一样。 阿尔萨斯猜想这个生物的皮肤是蓝灰色的,尽管在绿光的映照下难以辨明。然而毫无疑问,这个恶魔的身体极为强健,他的胸脯如水桶般雄壮结实,双臂粗大有力,而下身看起来就像山羊一样——阿奇蒙德的双腿往后弯曲,长着一对羊蹄而不是脚。与阿奇蒙德镇定而自制的举止不同的是,他的尾巴在身后摆动着。他的肩膀和四肢上都覆盖着闪亮的金色铠甲,上面装饰着骷髅和尖刺。他的颏下吊着两条细长的触须,但那张长脸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其中射出的邪恶绿光甚至比旋转在他四周的绿雾更加明亮夺目。尽管阿奇蒙德并没有身在此地,并没有真正进入这个世界,可他的现身也让阿尔萨斯为之动容。 “你呼唤了我的名字,渺小的巫妖,现在我来了。”恶魔隆隆地说道,阿尔萨斯觉得自己的每一根骨头都在随之振动。“你是克尔苏加德,对不?” 克尔苏加德低下生着长角的头颅,然而阿尔萨斯注意到他毫无卑屈之意。“是的,伟大的主,我正是召唤之人。我恳求您,告诉我如何为您开启前来这个世界的通道。我只为侍奉您而存在。” “你必须找到一本特别的典籍。”恶魔之王高声吟咏道,他朝着阿尔萨斯打量了片刻,然后视而不见地转过目光。这让阿尔萨斯有点暗自恼怒起来。“那就是最后的守护者麦迪文仅存的一本法术书。只有他失传的咒语有足够的力量将我带入你们的世界。那本典籍被保藏在凡人之城达拉然,去哪里找到它。三天之后的黄昏时分,你就可以开始召唤了。” 阿奇蒙德的影像消失了,而阿尔萨斯兀自久久盯着原处。 达拉然,那是艾泽拉斯大陆之上除奎尔萨拉斯外最大的魔法中心。 达拉然,那是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受训的地方。现在她可能还在那里。一阵痛楚在他心中一闪即逝。 “艾泽拉斯最强大的法师们保卫着达拉然。”他缓缓对克尔苏加德说道。“我们不可能隐匿自己的行踪,他们会好整以暇迎战我们的。” “就像奎尔萨拉斯一样?”克尔苏加德发出一阵空洞的笑声。“想想看,这支军队是如何轻松碾压他们的。达拉然的结局也会是一样。再说,别忘了我也曾是肯瑞托的一员,与安东尼达斯关系密切。当我还是肉体凡胎的时候,达拉然就像是我的家一样。我知道它的秘密、它的防御符咒,知道如何从他们防不胜防之处偷溜进去。那些家伙要想让我放弃我的道路和命运,现在该我用恐怖来惩罚他们了,这种感觉真是甜美极了。 别害怕,死亡骑士,我们不会失败。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能够阻挡天灾军团。” 阿尔萨斯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些许动作。 他转过头,看到那个曾经是希尔瓦娜斯·风行者的漂浮灵体。很显然她听到了他们的全部谈话,也看到了他对这个新任务的反应。 “这场关于达拉然的谈话令你动容。”她狡猾地说道。 “闭嘴,鬼灵。”他低声喝道,心中却回想起他护送着吉安娜第一次踏进达拉然大门的情景,那时的天真无瑕再也不会回来了。 “也许,那有你在乎的人?美好的回忆?”这该死的女妖就不肯消停么。他放任自己陷入愤怒,举起一只手,让她痛苦地挣扎了好一会。 “不许再提一句了。”他警告道。“做你的事去。” 希尔瓦娜斯沉默了,但在她惨白可怖的脸上露出一丝残忍而满足的微笑。 “我能帮上忙。”吉安娜的声音冷静得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正站在安东尼达斯温馨可爱、乱得惊人的书房里,一本正经地盯着自己的师匠。“我所学的已经够多了。” 大法师背着双手凝望着窗外,神情自若仿佛在看着学生们练习一般。 “不,”他轻声说。“你还有别的责任。”他转过身来看着她,脸上的表情让吉安娜心中一沉。“那是我和泰纳瑞斯,愿圣光安息他的灵魂……我们两人所推卸过的责任。正因为拒绝听信那个奇怪的先知,他死于自己儿子的谋杀之下,整个王国化为废墟死亡横行。” 直到现在,吉安娜还不敢直面他讲述的现实。阿尔萨斯……到现在仍旧难以置信。她曾那么爱着他……哪怕直到现在。她总是在心中默默祈祷,想着他一定被某些不可抗拒的力量所左右。因为,要是他做出这些都是发自内心的话……“他也曾问过我。而我也傲慢地自以为是。因此,亲爱的,我们落入了今天的境地。我们必须依照自己的选择去生存……或是死亡。”安东尼达斯悲哀地说着,吉安娜使劲眨着眼,不让眼中的泪水流出。 “让我留下。我能——” “保护好那些你允诺要保护的人,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安东尼达斯说道,声音和表情中都带上了几分严厉。“多一个少一个……都没什么分别了。还有别的人指望着你。” “安东尼达斯……”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冲上前一把抱住他。以前她从没敢拥抱过他,他看起来总是那么令人生畏。可是现在,安东尼达斯看起来……苍老。 是的,苍老衰弱,最糟糕的是……听天由命。 “孩子,”他亲切地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然后笑了起来。“不,你不再是个孩子了。你现在是个女人,是位领袖了。而且,你最好得走了。” 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清晰有力而又熟悉。吉安娜感觉如受重击一般。她倒吸一口冷气,从导师的怀抱中挣脱开来。 “肯瑞托的法师们!我乃巫妖王麾下第一死亡骑士阿尔萨斯!我要你们立刻打开城门向天灾军团投降!” 死亡骑士?吉安娜转头震惊地看着安东尼达斯,大法师朝她悲哀地笑了笑。“我早该告诉你的……不过至少现在你知道了。” 她感到一阵发昏。阿尔萨斯……就在这儿……大法师大步走向阳台。苍老干枯的手略为有些颤动,他的声音就和阿尔萨斯之前一样洪亮。 “你好啊,阿尔萨斯王子。”安东尼达斯大声说道。“你尊贵的父王近来可好?” “安东尼达斯大人,”阿尔萨斯回答道。 他在哪?就在外面?要是她走出阳台站到安东尼达斯身边就能看到他吗?“你用不着挖苦我。”吉安娜转开头擦了擦眼睛,她想说些什么,却又如鲠在喉。 “我们已经准备好迎接你的到来,阿尔萨斯。”安东尼达斯镇静地继续说道。“我们已经设立好了防御结界,能够摧毁任何闯入的亡灵。” “你那可怜的魔法阻挡不了我,安东尼达斯。你大概听说过奎尔萨拉斯发生的事吧?他们也曾以为自己无懈可击。” 奎尔萨拉斯。吉安娜感觉一阵恶心欲吐。当幸而逃脱的生还者前来达拉然报信的时候,她就在现场,而奎尔多雷王子也在那里。他从没见过凯尔萨斯如此的……如此激愤、如此震惊、如此痛苦。她想要去温言安慰他,但凯尔萨斯转过头狂怒地盯着她,让她把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啥也别说。”凯尔萨斯紧握双拳怒吼道。吉安娜震惊地看到,他几乎忍不住想对她动手了。“傻女孩。这就是你和他上床的那个怪物?” 吉安娜眨眨眼愣住了,没想到如此粗野的话竟能从这么一个有教养的人口中说出。“我——” 可是他根本不想听她说些什么。“阿尔萨斯是个屠夫!他杀死了成千上万无辜的平民!两手沾满的鲜血穷尽海水也洗不干净。而你还爱他?选择了他,而不是我?”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平素悦耳自制的声音变得沙哑起来。泪水涌进吉安娜的眼中,她突然明白了。凯尔萨斯对她发难,是因为他无法去攻击那个真正的敌人。他无能为力、绝望无助,只能朝身旁最近的目标发泄怒火。朝着她,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发泄;他曾追求过她的爱,最后却失败了。 “唉……凯尔萨斯,”吉安娜温柔地唤了一声,“他做了出……可怕的事,”她开始说道,“你的人民所遭受的痛苦——” “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痛苦!”他喊道,“你就是个孩子,头脑简单思想幼稚的孩子。把你的心交给那个——那个——他杀死了他们,吉安娜,然后把尸体变成了亡灵!” 吉安娜沉默地看着他,她现在明白了他的感受,那些话也不再令她感到刺痛。“他杀害了我的父王,吉安娜,就像杀害他自己的父亲那样,我——我要在那该多好。” “和他一起死掉?带着你剩下的人民一起死掉?如此轻生有什么好的——” 她刚一开口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凯尔萨斯立刻尖锐地打断了她。 “我能够阻止他的。我该要阻止他的。”他挺直身子,满腔怒火突然间被冷酷驱散,接着又动作夸张地倾下身来,“我要马上离开达拉然,这里对我来说已经毫无价值了。”他话音中的空虚和辞意让吉安娜有些害怕。“我真是个绝顶傻瓜,居然以为你们人类会伸出援手。我要告别这个充斥着老人的昏聩和年轻人野心的地方,你们根本一点忙都帮不上。我的人民需要我接过领导的担子——” 他沉默了,然后艰难地咽了口气。“我必须去找他们。去找那些少得可怜的幸存者。那些忍受磨难,因死者的鲜血而重生的人。而那些死者,如今侍奉着你的爱人。” 他扬长而去,优雅修长的身躯每一寸都显露出愤怒,他的痛苦令吉安娜感同身受。 而现在,他在这里;阿尔萨斯就在这里,指挥着亡灵大军,自己则成了一名死亡骑士。安东尼达斯的声音让她突然回过神来,她眨眨眼睛,想要回到现实当中。 “带着你的军队撤退,否则我们就不得不对你全力以赴啦!决定吧,死亡骑士。”安东尼达斯从阳台上退了回来,转头看着吉安娜。“吉安娜,”他用往常的声音说,“我们马上就要设立防传送障壁了。你必须马上走,否则就会被困在这了。” “也许我能劝劝他……也许我能……”她突然沉默了,想想自己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她甚至没能阻止他杀害斯坦索姆的无辜市民,也没能阻止他前往诺森德,哪怕她明知道这是一个陷阱。就连那时他也没听她的话,如果阿尔萨斯真的被某种黑暗力量所左右,他现在又怎么可能为她所劝阻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往后退去,安东尼达斯温柔地点点头。她有千言万语想要对这个人、对她的导师、她的指引者说。可她所能做的,只是朝他艰难一笑。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很可能是他最后的战斗,可她甚至连句再见也说不出口。 “我会照顾好我们的人民。”她咕哝着说道,然后施放传送法术消失不见了。 战斗的第一阶段已经结束,而阿尔萨斯已经得偿所愿。他已经拿到了麦迪文之书,这本典籍又大又重,包着镶金的红色皮面,封面上精心刻饰着一只双翼展开的黑色乌鸦。这本书上还沾着安东尼达斯的鲜血,阿尔萨斯怀疑着会不会使它更为有效。 无敌在他身下动了动,踏着前蹄摇动脖颈,好像它还有肉身被蚊蝇侵扰一般。 他们在一座小丘顶上俯瞰着达拉然,尽管街道上血流成河,城市的高塔仍然闪耀着金色、白色和紫色的光辉。不久之前与他交战的法师们如今站在他的身边。他们中大多数人肉体损坏得太过严重,只能当做炮弹投向来犯之敌,但有些……有些还能排上用场。他们生前所学的技能如今在死后为巫妖王所用。 克尔苏加德就像是冬幕节早上的小孩一样兴奋,他匆匆翻阅着麦迪文之书,一门心思扑在这件新宝贝上。于是阿尔萨斯有些不高兴了。 “能量之环已经按你的要求布置好了,巫妖。你做好开始召唤的准备了吗?” “差不多了。”亡灵回答道,他的骷髅手指在书上翻过一页。“需要吸收的知识太多了。麦迪文光是对恶魔的认识就足以令人震惊。我怀疑他实际上远比任何人所想象的更为强大。” 克尔苏加德说话之时,一道暗绿色的漩涡开始形成,提克迪奥斯正好在他说完话时现出身来。恐惧魔王的语调一如既往地傲慢自大,于是阿尔萨斯更不高兴了。“可以确定的是,他还没有强大到能够逃脱死亡的地步。一句话,他开始的工作,由我们来完成……就在今天。 让召唤开始吧!” 他又同样迅速地消失了。克尔苏加德朝召唤的位置飘去。在四座小型的方尖塔标出的范围正中,有一个闪亮的圆环上面刻着奥术标记。当克尔苏加德拿着书就位的时候,圆环的边界有生命似的发出紫色的光芒。与此同时,随着一声轻微的炸响,八道火柱从他身边腾起。克尔苏加德转过头,眼睛闪亮着凝视住阿尔萨斯。 “达拉然城中的幸存者能够感应到这个法术的能量。”克尔苏加德警告说。“别让他们干扰我,否则我们就完了。” “我会保护好你的骨头的,巫妖。”阿尔萨斯朝她保证道。 正如克尔苏加德允诺的那样,进入达拉然、杀死那些设立结界阻挡他们的人、然后拿到他们所需之物,这可以说相当容易。阿尔萨斯甚至还杀掉了大法师安东尼达斯,他还原以为这人多么强大呢。 要是吉安娜在的话,他相信她一定会出来面对他,和从前那样恳求他。可她以前就没能成功,这次也不会有更好的运气,除非——他很高兴用不着和她战斗。 阿尔萨斯突然把注意力集中回了现在。 达拉然城门大开,阿尔萨斯抿起灰色嘴唇笑了。之前天灾有着奇袭的优势。是的,达拉然总会有许多强大的法师,但他们却没有训练有素的士兵,再说也不是肯瑞托的法师们全都在城中。可现在过了这么几个小时,而他们也没闲着。 他们传送来了一支军队。 很好。他正需要这么一场恶战,好把那些有关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和他少年时代的思索埋进心底。 他举起霜之哀伤,手中感觉到宝剑的兴奋,脑中传来巫妖王温柔的声音。 “霜之哀伤饥渴难耐,”他对麾下军队说道,剑指伟大法师之城顶盔贯甲的守卫者们。“让我们满足它的渴望吧。” 天灾大军咆哮起来,希尔瓦娜斯痛苦的尖啸在刺耳的吼声中尤为响亮,这让阿尔萨斯愈发笑了起来。就算她已经死了,而且无法违抗他的命令,她仍然反抗着他,而他也把强迫她杀死那些她宁可去保护的人当做一种乐趣。在他身下,无敌蜷起身子,然后长嘶一声全速往前冲去。他的恐怖大军有一部分留在后面保护克尔苏加德,但绝大多数都跟随着它们的领袖。在肯瑞托传送来保卫城市的士兵当中,阿尔萨斯认出了许多人的制服样式。他们曾经是朋友,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就像昨日的天气一样无关紧要。这下来得轻松多了,除了满足之外一无所想。霜之哀伤也同样欢快地饕餮灵魂,它不断起落,削开板甲就像切开皮肉那般容易。 第一波士兵都已经倒下,要么复生为天灾而战,要么被毫无价值地抛弃在原地。这时第二波攻击又冲了上来,这次的队伍中还有法师助阵,他们身穿达拉然的紫色长袍,上面绣着巨大的眼睛徽记。可是,阿尔萨斯也有他的援军。 看起来,恶魔也想要保护他们自己。 巨大的陨石呼啸着从天而降,后面拖着绿色的邪能火焰。它们的冲击震撼大地,留下巨大的撞坑,接着石制魔像一样的东西爬了出来,由邪恶的绿色能量结合和控制着。 阿尔萨斯从肩头往后瞟了一眼,克尔苏加德悬浮在空中,双手伸展开来,长角的头颅往后仰着。劈啪作响的能量从他身上射出,逐渐形成一个绿色的球体。 然后,巫妖突然放下手臂,一步步退出圆环。 “来吧,阿奇蒙德大人!”克尔苏加德大叫道:“进入这个世界,让我们沐浴在你的力量之中吧!” 那个绿色的球体放射出光芒,不断扩大升高,变得更加明亮起来。突然间,一道火柱直冲上天,似是回应一般,几道闪电噼啪落下,击在圆环的外缘上。接着,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矗立着一个身影——高大健壮,有着某种黑暗而危险的优雅。阿尔萨斯把注意力转回战场。撤退的声音响起,显然法师们看到了正在发生的事,他们的军队掉转马头,尽数冲回了达拉然这个避难所——尽管在阿尔萨斯看来也不过暂时安全而已。当他们逃跑的时候,一个低沉、洪亮的声音压过了战场的喧嚣。 “颤抖吧,凡人,绝望吧!毁灭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 阿尔萨斯抬起手,只消一个最简单的手势,天灾大军就停住脚步往后退却。当他纵马奔向克尔苏加德,眼光不离那个巨大恶魔的时候,提克迪奥斯传送了过来。像往常一样,他总是等所有的危险都过去之后。 恐惧魔王深深地鞠了一躬。阿尔萨斯远远拉住缰绳观望着。 “阿奇蒙德大人,所有准备工作都完成了。” “很好,提克迪奥斯。”阿奇蒙德回答,朝那个下级恶魔随意地点点头。“巫妖王对我已经别无用处了,天灾军团现在交给你们恐惧魔王来指挥。” 阿尔萨斯突然很是感激过去花在冥想训练上的时间。全靠这样他才能控制自己的震惊和愤怒不至于表露出来。即便如此,无敌也感觉到了他的变化,紧张地腾跃起来。他猛一拉缰绳让亡灵军马平静下来。巫妖王已经别无用处了?为什么?他到底是谁,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阿尔萨斯身上又会发生什么? “很快,我将命令军团开始入侵。但是首先,我要用这些渺小的巫师来杀一儆百……让他们的城市成为历史的尘埃。” 他大步走了下来,骄傲而威严地挺立着身躯,他的蹄子每一步都重重踏在地上,盔甲在暮光映照下变幻着玫瑰色、金色和淡紫色的流光。在他身边,提克迪奥斯亦步亦趋,始终恭敬地弯着腰。 阿尔萨斯耐心地等他们走远,这才转向克尔苏加德大声喊道:“开什么玩笑! 这算是怎么回事?” “耐心点,年轻的死亡骑士。这同样是在巫妖王的预计当中。他的宏大计划中或许还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或许?阿尔萨斯飞快地转头看着克尔苏加德,他张了张鼻翼,终于还是抑住了自己的愤怒。不管恶魔还是巫妖王本人——要是有谁把阿尔萨斯当成用过就丢的工具,他会立刻让他们知道这个想法是多么的错误。他已经做了太多——失去了太多,也为此割舍了太多。 这一切不能毫无价值。这一切绝不可以毫无价值。 大地隆隆震动。无敌不安地动着,抬起马蹄似乎想要尽可量减少与地面的接触。阿尔萨斯抬头朝法师之城飞快地瞥了一眼。在一天中的这个时候,城市的高塔总是一幕可爱的景致,在渐浓的暮色下闪耀着骄傲和荣光。但当他望去的时候,一阵低沉的断裂声传来。城市中最高最漂亮的那座塔楼的尖顶突然缓慢而无情地倒下,翻滚着往下坠落,好像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拦腰捏住塔楼的中央。 城市的其他部分也很快碎裂崩塌,毁灭的巨响如雷般回响在阿尔萨斯耳畔。这声音令他有些发怵,但并没有挪开眼睛。 他一手促成了银月城的陷落,率领天灾大军攻破了它。但这——就像是随手一挥,轻而易举……银月城是浴血奋战得来的奖品。而阿奇蒙德好像用不着亲临战场就能毁掉人类最伟大的城市。 阿尔萨斯若有所思地抓挠着下巴,仔细考虑着有关阿奇蒙德和提克迪奥斯的事。 在他的腿间,霜之哀伤闪耀着光华。 第二十一章 阿尔萨斯在一座绿草如茵的小山顶耐心地等着,他知道那个人一定会出现。与此同时,他不由想到,有克尔苏加德这样一个巫妖在身边真是有用极了。 他对巫妖王忠贞无二,即使在阿克蒙德和提克迪奥斯面前摇尾乞怜,那也是为了秘密行动不得以为之。阿尔萨斯则选择了沉默,他不相信自己能像克尔苏加德那样面不改色地撒谎。那两个恶魔把阿尔萨斯和克尔苏加德当做无名小卒,他们很快就会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他们漫不经心地任由麦迪文之书留在了巫妖白骨嶙峋的手中。克尔苏加德从中学到的那些咒语和法术如此强大,阿尔萨斯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明其究竟。 “计划的第三部分,”当恶魔们离开之后,克尔苏加德说道,语气轻松随便得好像在谈论天气。“也就是军团入侵的真正核心部分。” 阿尔萨斯想起克尔苏加德以前说过的话。第一步是创建天灾,然后是召唤阿克蒙德。他现在对克尔苏加德的话产生了强烈的兴趣。“燃烧军团来到这个世界完全是为了夺取所有的魔力和吞噬所有的生命。他们始终计划着要汲取精灵一族的永恒之井当中富集的强大能量。 为之,他们就必须摧毁那个蕴含了艾泽拉斯最本源最纯粹生命精华的东西。永恒之井坐落在大洋彼岸的卡利姆多大陆。而那个阻扰军团计划的东西叫做诺达希尔……世界之树。它令卡多雷永生不死,而他们也与它联系在一起。” “卡多雷?”阿尔萨斯迷糊了,“奎尔多雷我倒知道。他们是另一种精灵吗?” “是原生种。”克尔苏加德纠正道,他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啦。关键是我们必须阻止军团得偿所望,而在卡多雷当中,有一个人会帮到我们。” 于是就这样,克尔苏加德用魔法把阿尔萨斯传送到了这块遥远的大陆,从这座小山顶上远瞰四周。这片森林茂密旺盛,但阿尔萨斯已经远远看到了军团造成的恶果。大地、草木、动物,它们没有死去,而是被腐化了。吞噬所有生命,确实如此。 一个身影出现在下方另一座小丘的顶部,阿尔萨斯笑了笑,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这些“暗夜精灵”确实大为不同。这个精灵浅紫如薰衣草一般色泽的皮肤上刻着漩涡形的刺青和道道疤痕,像是某种仪式中留下的产物。他双眼蒙着黑布,但看起来对翻山越岭似乎毫无影响。他手中武器的样式阿尔萨斯从未见过,不像普通的刀剑那样在手柄上接着一片利刃。不,这把武器有两叶带着锯齿的锋口,上面闪耀着病态的绿光,那种被恶魔能量侵染的光辉。这么说,这家伙早就和恶魔打过交道了。 阿尔萨斯耐心地观察了一会。这个被克尔苏加德叫做伊利丹·怒风的暗夜精灵正暗自发着脾气。显然他积怨已久,并且正如克尔苏加德所说那样,渴望着复仇和力量。 阿尔萨斯笑了起来。 “我被囚禁了一万年,而我的亲哥哥现在还认为我是个大恶棍!”伊利丹怒吼道,“我要让他看看我真正的力量。我要让他看看那些恶魔在我面前不堪一击!” “你确定会是那样,恶魔猎手?”阿尔萨斯的声音远远传来。暗夜精灵闻言飞转过身,挥舞着手里的武器。“人类,你身上有着死亡的气息。你会后悔靠近我的。” 阿尔萨斯冷笑起来。他渴望着好好来场一对一的战斗。“那么来吧。”他邀请地说道,“你会发现我们俩旗鼓相当的。”无敌后腿直立起来,然后冲下山坡,就和他的主人一样急切。伊利丹低吼一声,迎面冲了上来。 这简直就像是一曲舞蹈,两名战士直面交锋时阿尔萨斯这样想道。伊利丹身强力壮动作优雅,他的战技更有恶魔能量的强化。但阿尔萨斯也不是普通走卒,霜之哀伤亦非凡兵。这场战斗猛烈而迅速。他们确实旗鼓相当。短短片刻之后,两名斗士都往后退开,沉重地喘着气。 “我们可以一直这样打个没完。”伊利丹说道,“你到底想要干嘛?” 阿尔萨斯放下霜之哀伤。“从你之前自言自语,我听说你和你的盟友正为亡灵所扰。指挥这支亡灵军队的恐惧魔王叫做提克迪奥斯。他持有一件强大的术士法器,叫做古尔丹之颅。正是这个东西腐化了这里的森林。” 伊利丹昂起头,“你想要我去偷那东西?为什么?” 阿尔萨斯的白眉微微一挑。这家伙的反应确实很快,他决定给他一个似是而非的答复。“这么说吧,我对提克迪奥斯无爱,而军团的垮台……对我侍奉的主人有利。”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渺小的人类?” 阿尔萨斯耸耸肩。“问的好。那么我来解释一下。我的主人预见了一切,恶魔猎手。他知道你一生都在追求着力量。 现在力量就在你的掌握之中了!”他朝着伊利丹蒙着眼罩的脸举起一只被甲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如他所料,暗夜精灵随着他的手势转过头来。“把握住它,让你的敌人灰飞湮灭。” 伊利丹慢慢抬起头,把脸转向阿尔萨斯。这个盲眼人显然能看见东西,这让他有些不安。精灵往后退了几步,沉思着点点头。阿尔萨斯不再多发一言,掉转无敌的马头转身离去。 克尔苏加德很快会把他召唤回去。一切都如巫妖王的计划进行。他只希望伊利丹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依言行事。否则的话……就麻烦了。 她不是生者,也无力抗拒那个人的命令,那个把她变成这个新形态的人。 但希尔瓦娜斯·风行者有自己的意志。 不知为什么,阿尔萨斯并没有摧毁她的意志。他对别人都这么做了,为何却似乎只有她没有彻底屈从于他?是因为她自己的力量?还是他以此折磨为乐?身为女妖的她可能永远也无法知道了。但如果阿尔萨斯以让她拥有自由意志为乐的话,她将会笑到最后。 她对自己立下了誓言,而希尔瓦娜斯向来信守承诺。 自从阿尔萨斯?米奈希尔和天灾荡平了她深爱的家园之后,生者世界的时间不断流逝,期间很多事先后发生。 她所谓的“主人”不愿做别人的马前小卒。那个傲慢的克尔苏加德,飘来飘去的一堆骨头,正因为他荣耀的太阳之井才会遭到腐化。阿尔萨斯和他一起密谋对抗恐惧魔王提克迪奥斯,还有克尔苏加德亲手引入艾泽拉斯的魔王阿克蒙德。希尔瓦娜斯密切关注着,任何阿尔萨斯走漏出的信息,包括他如何思考如何战斗,对她而言都是有用的。 他没有像杀死梅尔甘尼斯那样,亲手去杀掉提克迪奥斯。哦不,那个狡猾的前人类王子去假他人之手来除掉了恐惧魔王。那个可怜的家伙叫做伊利丹,阿尔萨斯感觉到了伊利丹对力量的渴望,于是利用这个弱点驱使他去盗取了一件法器,着名术士古尔丹的颅骨。这样一来,伊利丹就不得不杀掉提克迪奥斯。 阿尔萨斯能除掉恐惧魔王,而伊利丹能得到了满足他欲望的宝贝。大概一切都会依计行事吧。阿尔萨斯和希尔瓦娜斯从那以后再没听到过伊利丹的消息。 至于阿克蒙德,这个强到只用一个法术就能摧毁伟大法师之城达拉然的恶魔,倒在了他所前来吞噬的生命能量之下。 希尔瓦娜斯现在和军团同样憎恨生者,因此阿克蒙德的死带给她复杂的感受。 暗夜精灵们献出了自己的永生来战胜他。纯粹、浓聚的自然之力从内部摧毁了这个恶魔,而世界之树剧烈地释放出它巨大的能量,爆发出一道猛烈的冲击波。阿克蒙德轰然倒下,只剩下一具光秃秃的骨架,军团想要在这个世界夺取一个立足之地的图谋也化为泡影。 一个名字突然传入希尔瓦娜斯耳中,令她把注意力从冥想转回现实中来,那个恶魔之王的名字,谁也不会为他的死而惋惜。 “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听到阿克蒙德大人的消息了。”他们的头目德瑟洛克一面说着,不耐烦地用蹄子跺着地面。“监视这群腐烂的亡灵让我烦死了!我们还呆在这干什么?” 他们所在的地方曾是王宫的庭园,阿尔萨斯正是穿过这里前去刺杀他的父王,然后把毁灭带给他自己的人民,这事如隔三秋又恍在眼前。如今,这花园也和人民一样腐败凋萎了。 “我们负责监管这块土地,德瑟洛克。”另一个叫做巴纳扎尔的恶魔责备道。“我们的职责就是确保天灾做好行动准备。” “是的。”第三个恶魔瓦里玛萨斯说:“尽管我们现在早该收到些什么命令了。” 希尔瓦娜斯简直不敢相信她听到的话,她转向克尔苏加德。希尔瓦娜斯鄙视他,正如鄙视他忠心侍奉的那个死亡骑士那样,但她很好地藏起了自己的厌恶。“军团几个月前就战败了,”她悄声说,“他们怎么会不知道?” “谁知道呢。”巫妖回答道。“但他们指挥的时间越久,天灾就越是被搞得一塌糊涂。如果没有——” 他的话被突然打断了,希尔瓦娜斯从没想过会在这里听到这样的声音——那是一扇门被猛地撞碎了。两个亡灵都朝声音的方向望去,恶魔们愤怒地咆哮着,随即警觉地弯起黑色的蹼翼。 希尔瓦娜斯微微瞪大了她闪亮的幽灵之眼,冲进门来的正是阿尔萨斯本人。他骑在那匹亡灵军马之上,没有戴头盔,任由白色长发垂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副令希尔瓦娜斯深恶痛绝的笑容。 她没有实体的双手想要紧握成拳,然而阿尔萨斯施加给她的控制却只允许她动动手指而已。 阿尔萨斯欢快的声音回响起来。“你们好,恐怖魔王们。”他们全都盯着他,对这等傲慢显为轻视。“我得感谢你们在我出巡的时候代为管理我的王国。但是,现在我不需要你们了。” 一时间,他们只是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然后,巴纳扎尔醒过神来反驳道。“这片土地属于我们,而天灾属于燃烧军团!” 啊,希尔瓦娜斯想道,现在开始了。 阿尔萨斯笑得更起劲了,他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欢乐。“现在不是了,恶魔。你们的主子已经战败了。军团覆灭了。现在就差你们的死了。” 他冷笑着举起霜之哀伤,剑锋上的符文闪亮舞动。他拉紧缰绳,骷髅战马猛朝着三个恶魔冲去。 “跟你没完,人类!”德瑟洛克抗拒地喊道。恐惧魔王们的速度比阿尔萨斯的骷髅战马更快——没等霜之哀伤砍下,恶魔们已经打开传送门消失了。徒劳划过空气的符文剑发出一声挫败的低鸣。阿尔萨斯生气地皱起眉头,但很快又开心起来。希尔瓦娜斯知道,他已经赶跑了恐惧魔王,而干掉他们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他抬起头,正对上希尔瓦娜斯的眼睛,于是示意她过去。希尔瓦娜斯被迫遵命而行。克尔苏加德则无需强命,他就像一只驯顺的忠犬,开心地飘到主人身边。 “我们知道您会回到我们身边的,阿尔萨斯王子。”巫妖满心欢喜地说。 阿尔萨斯对他的忠仆几乎未加一眼,只是注目于希尔瓦娜斯身上。“我真感动。”他嘲讽地说道:“那么你,也知道我会回来的么,小女妖?” “是的。”希尔瓦娜斯冷冷地说道。确实如此,他必须回来,否则她就永远没机会报仇了。他意犹未尽地抽动了一下手指,于是她喘息了一声,感到全身一阵剧烈的颤抖。“阿尔萨斯王子。”她补充道。 “啊,不过你现在得称我为国王了。 这,毕竟是我的国度。我为统治这片土地而生,并将君临天下。只要——” 他的话戛然而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瞪大眼睛,面孔因痛苦而扭曲。他伏倒在战马白骨嶙峋的脖颈上,戴甲的双手紧抓缰绳,爆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 希尔瓦娜斯看着,自从梦魇般的一天,当奎尔萨拉斯陷落开始,这是她最为快乐的时候了。她视他的痛苦如琼浆蜜液。尽管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希尔瓦娜斯尽情享受着这每一秒钟。 他咕哝着抬起头,眼睛凝视着一些她所无法看见的东西,然后恳求似得伸出手去。“这痛苦……难以忍受。”阿尔萨斯从牙缝里迸出话来。“我怎么了?”他侧耳聆听着,好像有个听不见的声音在回答他。 “阿尔萨斯国王!”克尔苏加德惊叫起来,“你需要帮助吗?” 阿尔萨斯没有马上回答,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坐起身,让自己镇定下来。“不……不,痛苦已经过去了,但是……我的力量……减弱了。”他的声音迷惑不已。要是希尔瓦娜斯还有一颗搏动的心脏,它会为这句话跳出来的。“有些事很不对劲,我——” 痛苦再度袭来,他抽搐着身子往后仰着头,脖子上青筋迸起,无声地张开嘴发出痛苦的喊叫。克尔苏加德在他深爱的主人身边焦急地飘来飘去,像个忧心忡忡手足无措的保姆一般。而希尔瓦娜斯只是冷冷地看着这阵痉挛过去。阿尔萨斯缓慢而小心地从无敌身上爬下,靴子在石板上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地。巫妖连忙上前伸手扶着王子——不,这个自封的国王站起身来。 “我的旧房间,”阿尔萨斯喘着气说。“我需要休息——然后要准备一次漫长的出行。” 希尔瓦娜斯看着阿尔萨斯衰弱地蹒跚离开,朝他从小居住的房间走去。她一弯嘴唇笑了起来…………而她那虚无实体的手指艰难地抽动了一会,猛握成一对愤怒的拳头。 银松森林中异常寂静,薄雾朦朦,在洒满松针的潮湿土地上空轻柔地飘旋。希尔瓦娜斯知道,如果她还有实体的话,她能感觉到脚下的松软,能够呼吸到潮湿空气中的常青的芬芳。然而她什么都感觉不到、闻不到。她虚渺的身体飘向会见的地点。只是因为对会谈的急切,才让她没有对自己感官的丧失感到痛惜。 当在她身上获得“成功”之后,阿尔萨斯开始乐于把美貌、骄傲、坚强的奎尔多雷女性转化为女妖。他把她们交给希尔瓦娜斯,让这个生前的游侠将军来号令她们,就像丢给忠诚的猎狗一根骨头似的。他很快就会知道,她会是多么忠诚的宠物,在此前偷听到恐惧魔王们的谈话之后,她派了一个女妖去和他们商谈并获取信息。恶魔们高兴地接纳了这位使者,并邀请她的女主人今晚来和他们一起商讨“就女妖之王现状而言的互利合作”。 在密林深处,她看到了一道微弱的绿色闪光,于是朝那边飘了过去。果然,他们如言正在等她——三个高大的恶魔一起朝她转过身来,扑扇的翅膀暴露出他们内心的担忧。 巴纳扎尔首先开口道:“希尔瓦娜斯女士,我们很高兴你能前来。” “我怎能不来?”她回答道。“出于某种原因,我脑中再也听不到巫妖王的声音。我又重新获得了自己的意志。”确实如此,正是靠这意志她才忍住没在声音中流露出得意之情。他们只需要知道她让他们知道的就够了。“你们恐惧魔王看起来好像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们彼此递了个眼色,然后一起笑了。“我们发现巫妖王的力量正在流失。”瓦里玛萨斯说道,声音中带着邪恶的快意。“他变弱之后,控制像你这样的亡灵的能力也在下降。” 如果这是真的,那确实是个好消息。但对希尔瓦娜斯来说这还不够。“那么阿尔萨斯国王呢?”她追问道,在称呼死亡骑士的头衔时忍不住发出讥笑的声音,“他的力量又怎么样呢。” 巴纳扎尔毫不在意地挥挥长着黑色利爪的手。“他不会再烦扰我们了,就像夏日蜉蝣朝生暮死。虽然他的符文剑霜之哀伤带有强大的魔力,但阿尔萨斯自己的力量将会随着时间不断削弱。这是不可避免的。” 希尔瓦娜斯可没有他那么有把握。她自己也曾小觑过阿尔萨斯,除了心中冰冷的恨意之外,对他那场血腥的胜利也抱有自责和愧疚。“你们企图推翻他,想要我协助。”她直截了当地说道。 德瑟洛克似乎是他们的头儿,当他的兄弟们面带愤怒和激动与希尔瓦娜斯交谈的时候,他一直不动声色地默默站在旁边。现在,他终于开口了,冰冷的声音中带着彻底的厌恶。 “军团或许是战败了,可我们是纳雷兹姆,我们不能让暴发户一样的人类骑在头上。”他顿了顿,挨个看了看他们。“阿尔萨斯必须死!” 闪亮的绿眼睛盯住了希尔瓦娜斯。“你在注目着我们,小鬼灵,我们也一样在观察。很显然,巫妖克尔苏加德太过忠心,不可能背叛他的主人。那两个人就像是……相爱一般。”他灰色的嘴唇弯出一个危险的笑容。“至于你嘛,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恨他。”她心中的恨意如此强烈,就算想要掩藏,她也不信自己能瞒得住。“我们就此联手,恐惧魔王。我有自己复仇的理由。阿尔萨斯杀害了我的人民,把我变成了这样的……怪物。”希尔瓦娜斯顿住了,她对阿尔萨斯和他翻下罪行的憎恶如此强烈,让她一时几乎说不出话来。而他们洋洋自得,耐心地等待着。 他们以为能够利用她,他们错了。 “我会加入你们的流血政变,但我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做。”她需要他们作为同盟,但他们必须知道她不是任人左右的玩物。“我不要一个主子倒掉又来下一个。如果你们希望我助上一臂之力,就必须接受这个条件。” 德瑟洛克笑了。“那我们就一起来干掉那个死亡骑士吧。” 希尔瓦娜斯点点头,可怕的脸上慢慢浮起笑容。 “你的时间屈指可数了,阿尔萨斯·米奈希尔国王。而我……我就是计时的沙漏。” 第二十二章 阿尔萨斯揉着太阳穴,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他看到的景象。此前,与巫妖王的交流都是通过霜之哀伤传来的。但当那超出忍受极限的痛苦袭来之时,阿尔萨斯第一次亲眼看到了他侍奉的那个人。 在一个巨大洞穴的中央,巫妖王被独自囚禁在一块非自然形成的冰块当中,就像之前霜之哀伤那样。不同的是,他的躯体表面没有反射任何光泽。外面的冰层崩裂了,似乎被人敲碎了一块,留下参差的裂痕。模糊的冰层让巫妖王的形象难以看清,但他的声音却尖锐地刺入死亡骑士的思想,令他痛苦地叫出声来。 “危险正在逼近冰封王座!力量正在流失……时间所剩无几……你必须马上返回诺森德!”接着,他的声音就像一支利矛猛地刺过阿尔萨斯的内脏。“听命!” 每当这时候,阿尔萨斯就觉得头晕目眩恶心欲吐。身上的力量被抽走的感觉,就像他还是人类的时候肾上腺素作用褪去的感觉一样,带走的远比起初给予的更多。他衰弱不堪……当第一次拿起霜之哀伤的时候,他从未想过会成为如今这样,这让他开始对此前信奉的一切都厌恶起来。最后,他费劲地骑上无敌,满脸汗珠油光发亮,前去拜访克尔苏加德。 巫妖正在等候着他。克尔苏加德悬在半空中,法袍不安地飘动着,简直像把担忧写在了脸上。 “这么说,发作的越来越厉害了?”他问。 阿尔萨斯犹豫了。他能信任这个巫妖吗?克尔苏加德会不会想要夺取他的力量?不,他暗自决定。这位前死灵法师从未给他引错过方向。他忠于巫妖王,也同样忠于阿尔萨斯本人。 国王点点头,这个动作让他觉得头都快掉下来了。“是的,我的力量逐渐流失,现在已经很难控制手下的战士了。 巫妖王警告说,如果我不能马上赶到诺森德,那一切就都完了。我们必须赶紧启程。” 要是那双空洞的眼窝能够发光的话,它们一定流露出忧愁之情,而克尔苏加德也确实如此。“当然,陛下。您没有被抛弃,也不会被抛弃。我们即刻启程,只要您觉得——” “计划跟不上变化,阿尔萨斯国王。你哪也去不成了。” 这证明他的力量的确在不断衰减,他甚至没能感觉到他们的出现。阿尔萨斯震惊地看到三个恐惧魔王正包围着他。 “刺客!”克尔苏加德高喊起来。“这是个圈套!保护王上——” 然而一扇大门砰然关闭,掩去了巫妖呼唤护驾的声音。阿尔萨斯拔出霜之哀伤。自从他拿起这把剑,与之形成羁绊以来,他第一次觉得它握在手中时笨重而毫无生气。剑锋上的符文也不再闪耀,那把平衡性极佳的漂亮武器此刻仿佛就只是一块沉重的金属而已。 亡灵朝他猛冲过来,阿尔萨斯一刹间好像回到了与行尸初次遭遇的时刻。他又站在那座小农舍外面,腐烂的恶臭袭来,那些本该死去的人冲上来发起攻击,恐惧令他几近麻木。现在他早已不再对它们的存在抱有恐惧或是厌恶了。是的,他开始对它们有了感情。它们是他的臣民;他为它们清洗掉了生命的原罪,让它们能够侍奉于巫妖王的伟大光荣之下。现在它们不是在移动或战斗,而是在和他战斗。它们完全处于恐惧魔王们的控制之下。在这严酷的事实面前,阿尔萨斯全力以赴地反击着,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厌恶感。他从没想过它们竟会反过来对付他。 巴纳扎尔得意的声音盖过了战斗的喧嚣。“你根本就不该回来,人类。你的力量已经减弱,因而我们能够控制你的大多数士兵。看起来你的王朝很短命嘛,阿尔萨斯国王。” 阿尔萨斯紧咬牙关,从内心深处爆发出更多的力量和战斗意志。他不能死在这。 但它们太多了——他曾能毫不费力地引导和号令这许多士兵,可它们现在却反戈相向。他知道它们没有自己的思想,只会服从最强大的力量。但是不知怎的……这让人伤心。是他创造了它们……他变得越发孱弱了,有那么一下子,他甚至没能招架敌人的攻击,被一击正中上腹,钝剑砍在盔甲上发出铛的一声。 他自觉没受多大伤害,但被一只食尸鬼突破防御让他警觉起来。 “它们数量太多了,吾王!”克尔苏加德阴森地说道,他忠诚的声音让阿尔萨斯的眼中突然涌起泪花。“快跑——逃出城去!我会自寻出路,在野外与您会合。这是您唯一的机会,王上。” 他知道巫妖说的对。阿尔萨斯大喊一声笨拙地跳下坐骑。他挥一挥手,把无敌从骷髅马变成一匹没有实体的鬼魂战马,然后消失不见了。阿尔萨斯会等到处境安全时再召唤它的。他冲上前去,双手紧握失去力量的霜之哀伤挥舞起来。对手实在是太多了,他现在不再打算杀死甚至只是击伤它们,只求能够冲出重围。 宫门紧锁,但这是他长大成人的地方,阿尔萨斯对这座王宫再为熟悉不过了,深知这里的每一扇门、每一道墙,以及每一条密道。他没法自个打开那些大门,于是一直朝着宫殿深处跑去,亡灵们穷追不舍。阿尔萨斯冲过昔日的王室住宅区,曾几何时他紧牵着吉安娜的手穿过那些后廊,现在却跌跌碰碰地跑着,脑海中浮想联翩。 他是如何落入这等境地的呢。在一座空旷的宫殿中逃亡,被他自己的造物和臣民追赶,他曾发誓要保护他们。但是……不,他杀了他们,为了巫妖王允诺的力量背叛了他的臣民。而今这力量正从他体内流逝,就像鲜血从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中流出。 父王……吉安娜……他抛开了心中的回忆。这时候分心是没有用的,只有速度和狡狯能够救他。 狭窄的通道限制了亡灵的数量,而他边跑边闩上身后的房门来延缓追兵。最后,他冲进了自己的住处,来到秘密逃生通道前。他、父王母后,还有卡莉娅都有这么一条密道……只有他们、乌瑟尔和主教知道。而今除了他之外,他们全都死了。阿尔萨斯拉开墙上的挂毯,后面露出一扇小门,他钻了进去然后把门紧紧闩住。 阿尔萨斯虚弱地跌碰跑着,冲下狭窄回旋的阶梯,直朝自由奔去。密道的暗门经过精心掩饰,又用魔法来伪装,从外面看上去和宫墙别无二致。阿尔萨斯喘着粗气,摸索着拉开门闩,一头扑进昏暗的提瑞斯法林地。这时他听到了战斗的声音,于是屏住呼吸抬起头来。眼前的一幕让他迷惑地眨了眨眼睛。亡灵们正在……彼此厮杀。 是了——它们中还有些仍处于他的号令之下,仍是他的臣民……不,它们是他的工具、他的武器,却不是他的臣民。 他靠在冰冷的石头上看了一会。一个被敌人控制的憎恶砍飞了一个长着长耳朵的头颅。看到这两个亡灵生物的样子,他忍不住厌恶地打了个哆嗦。这些腐烂生蛆死气沉沉的东西,不管由谁来控制,它们都同样秽恶。 阿尔萨斯突然注意到一线微光:一个孤零零的幽灵胆怯地飘悬在那边。她曾是一个活生生的花季少女,同样是死在他的手上,不管直接还是间接。他的臣民。看起来她还和往生世界有所联系,还记得身为人类的含义。他可以利用这一点;利用她。正是他出于对力量的欲望造就了这个漂浮的幽灵,而今他朝着她伸出手去。 “小小阴魂啊,我需要你的能力,”他用尽可能和善的声音说道:“你愿意帮助我吗?” 她的脸上闪过喜悦的光彩,朝他身边飘了过来。“我只为侍君而生,阿尔萨斯国王。”她的声音依然甜美,尽管带着几分空洞的回响。他强颜回笑了过去。 是的,如果它们只是一堆烂肉的话就简单多了,可这种也自有优势。靠着坚强的意志,他召唤了越来越多的亡灵,直到把自己累的大口喘气。它们应命而来,它们只会效力于最强的力量。阿尔萨斯猛地杀向那些胆敢阻拦他走上命运之路的家伙,要知道为此他付出了多么昂贵的代价啊。然而,尽管他的手下逐渐增加,敌人的数量也越来越多。虚弱,他太虚弱了,只有这么几块烂肉能够保护他。阿尔萨斯颤抖着,握住霜之哀伤四下挥砍,感觉自己越发疲顿。这时大地震动起来,阿尔萨斯飞转过身,看到至少有三个憎恶朝他笨拙地走了过来。 他冷冷地举起霜之哀伤。他,阿尔萨斯·米奈希尔,洛丹伦之王,绝不会束手就擒。 突然间一阵混乱,伴着痛苦的喊叫声。 模糊的影子就像鸟儿一般上下扑动,袭扰着那些怪物,迫使它们不再追击阿尔萨斯,转而朝着这些幽灵挥打和咆哮。 突然,幽灵们似乎一头扑进了这些憎恶的体内。 这些黏滑苍白长满蛆虫的东西一下子停住了,然后突然把注意力转向那些蹒跚着攻击阿尔萨斯的食尸鬼。死亡骑士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线冷笑。是女妖们。他还以为希尔瓦娜斯会执念于仇恨拒绝前来援助,甚至更糟糕一点,和他的大多数战士一样,转而成为敌人的马前卒。但是看起来这位前游侠将军对他的恨意已经消散了。 在这些被女妖占据的憎恶协助下,战局很快扭转了。顷刻之后,阿尔萨斯站在一堆死透了的尸体中间,突然感到一阵疲惫。憎恶们开始彼此攻击,直到它们全都被剁成一堆碎块。阿尔萨斯不由想到就算是造出它们的人还能否把这堆残骸缝合回去。当它们轰然倒下,占据它们的幽灵飞了出来。 “我感谢你们,诸位女士。我很高兴你们和你们的女主人还站在我这边。” 她们漂浮在空中,发出温柔萦绕的声音。“是的,大王。她派我们来找您。 我们来护送您渡河,之后在野外避难。” 野外——克尔苏加德也是这么说的。阿尔萨斯更加放心了,看来他的左膀右臂已经达成一致。他举起一只手,然后集中精神。“无敌,来我身边!”他叫道。 片刻过后一小团薄雾出现,旋转着凝成一匹骷髅战马的形状。转瞬间,无敌已经实实在在出现在他身边。阿尔萨斯很高兴地注意到这个动作几乎毫不费力;无敌爱他。这是一件他完全做对了的事。这个死灵永远不会与他为敌,就像它生前一般忠诚无二。他小心地跨上马背,尽量在女妖和其它亡灵面前掩饰自己的虚弱。 “带路去找你们的女主人和克尔苏加德,我会跟着你们。”他说。 她们欣然从命,漂浮着离开王宫深入提瑞斯法林地。当他们一路前往巴尼尔农场的方向时,阿尔萨斯突然感到一阵不安。幸运的时,女妖们改变了方向,穿过一段崎岖的山路到达了一片开阔地上。 “到地方了,姐妹们。大王,我们将在此休息。” 阿尔萨斯拉住无敌的缰绳,四下打量着。希尔瓦娜斯没有出现,克尔苏加德也没来。他突然感到一阵焦虑。“为什么在这?”他问,“你们的女主人在哪?” 痛苦再度袭来,他抓住胸口叫喊起来。 无敌在他身下担忧地跃动着,阿尔萨斯拼命坚持住想要撑过去。暗绿色的林地从他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蓝白相间,那是残破的冰封王座。巫妖王的声音猛刺入他的脑袋,阿尔萨斯强忍着才没叫出声。 “你被骗了!马上到我这来!听命!” “这是……怎么回事?”阿尔萨斯咬紧牙关恢复过来。他努力眨眨眼睛,让眼前的景象清晰起来,然后咕哝着抬起头。 她佩着弓从树后一步步走了出来。刹那间,他以为回到了奎尔萨拉斯,面对着活生生的那个精灵。然而她的头发不再是金色,却如午夜一般漆黑,又带着斑斑白纹。她的皮肤苍白中带着一抹淡淡的微蓝,眼中银光闪闪。这是希尔瓦娜斯,可又不再是她。这个希尔瓦娜斯既非活人,也不是虚体的鬼灵。阿尔萨斯曾下令把她的身体安全地锁在一具铁棺里,作为对她的另一重折磨——然而不知怎么的,她拿回了自己的身体。现在该她风水轮转了。 他还在努力想弄清这痛苦是怎么回事,而希尔瓦娜斯举起她乌黑透亮的弓身,张弦瞄准,嘴唇露出一丝微笑。 “你这是自投罗网,阿尔萨斯。” 她一箭射来。 利矢正中他的左肩,刺透铠甲如穿鲁缟,给他的痛苦又添新伤。一时间他有些不解——希尔瓦娜斯是一位箭术高手,她不可能在这个距离上失手射偏。 为何却射中肩膀?阿尔萨斯本能地抬起右手,却发现不能弯曲手指握住箭杆。 它们逐渐变得麻木起来——就像他的脚、他的腿……他扑倒在无敌的脖子上,四肢很快失去知觉,要竭尽全力才能稳在马上。他艰难地转过头看着她,粗着声音喝道:“叛徒!你对我做了什么?” 她高兴地笑着,慢慢地朝他走来。她的衣着打扮和当日被他杀死时一模一样,掩住了大部分白里透蓝的皮肤。奇怪的是,当日一战她身上伤痕累累,现在却看不到一道疤痕。 “这是我为你特制的一支毒箭。”她边朝他走来边说道,把弓挂到背后,然后拔出匕首,用手指轻轻抚弄着。“你现在感受到的麻痹,与你带给我的痛苦相比微不足道。” 阿尔萨斯咽了口气,感觉嘴里干得发沙。“那就杀了我吧。” 她仰头大笑起来,声音空洞而可怖。“一个快速的死亡……就像你对我做的那样?”她的笑来得快也去得快,眼中的亮光转为血红。她继续逼近,直到距离不过一臂之遥。无敌不安地跃动着,阿尔萨斯心里一沉,几乎滑下马去。 “哦不,阿尔萨斯·米奈希尔,你给我好好的上了一课。你让我明白对敌人的仁慈是多么愚蠢,而对敌人的折磨又是多么快乐。因此,我的老师,我会让你看到我学的有多么好。你将体验我所承受的痛苦。多亏我的毒箭,你想逃也逃不掉了。” 阿尔萨斯看起来只剩下眼睛能动了,他无助地看着她举起匕首。“替我向地狱致意,你个狗娘养的。” 不,不是这样——不该是这么瘫痪无助……吉安娜……希尔瓦娜斯突然踉跄往后退去,苍白的手臂扭曲着,紧握的匕首也松了开来。 她脸上的表情完全震惊了。转眼的功夫,早先来为阿尔萨斯效命的小阴魂显出实体,为能拯救自己的国王而开心地笑着。为能侍奉他而开心。 “退开,你们这些蠢货!您今天不会有事的,我的王上!” 克尔苏加德!他终于来了,如他答应的那样赶来了。那些叛变的女妖把他骗到了这里,而克尔苏加德却一路找来了。 不仅如此,他还带着不止一打亡灵士兵,现在它们正冲向希尔瓦娜斯和她的女妖们。阿尔萨斯又燃起了希望,可他还是瘫痪不能移动分毫,只能眼看着身边的激烈战斗。没过多久,显然希尔瓦娜斯就只能撤退了。 她朝阿尔萨斯投了一眼,眼中再度闪起红光。“这还没完呢,阿尔萨斯!我永远不会放过你的!” 阿尔萨斯怔怔地看着她消失在阴影中,最后只余下殷红的双眼一闪即逝。剩下的女妖们也随着她们的女主人希尔瓦娜斯消失了。克尔苏加德迅速朝阿尔萨斯赶来。 “她伤到您了吗,吾王?” 阿尔萨斯只能看着他,就连动一动嘴唇也做不到。克尔苏加德的白骨之手以令人惊讶的轻柔握住箭杆然后用力拔了出来。阿尔萨斯痛叫一声,鲜红的血液混着某着泡沫状的黑色物质流了出来,克尔苏加德仔细地查看着。 “毒箭的效果会随时间逐渐减弱,看起来这毒药只是为了让您动弹不得。” 当然,阿尔萨斯想到;否则她就不会用上匕首了。他突然感到一阵轻松,也就越发疲惫无力了。他离死亡只有咫尺之遥,要不是巫妖的忠心耿耿,精灵就已经得手了。他试着想要开口,而这次终于成功了。“我——你救了我。” 克尔苏加德略一点点长角的头颅。“我很感激能帮上您,吾王。但您得快点离开这,去诺森德。我已经为您准备好了行程所需一切。您还要我做些什么?” 克尔苏加德说的对。即使是现在,阿尔萨斯开始觉得四肢回复了些许生气,尽管他还无力挪动身子。 “我得尽快去找巫妖王。时间远比……我不知道未来会是怎么样,甚至不知道我还能否回来,但我想要你为我监管这片国土。我把它留给你了,照看好它。” 他信任这位巫妖,不是出于感情或者忠诚,而是单单因为冷酷的现实。克尔苏加德是一个亡灵,为他们共同侍奉的主人所束缚。阿尔萨斯瞟了一眼飘悬在几步之外的那个欢笑的小幽灵,还有那些面无表情的腐烂尸体。如果他命令它们从悬崖上跳下,他们也会欣然从命。 它们只是死去的肉体和破碎的灵魂。不是臣民。它们从来都不曾是。不管那个小阴魂的微笑代表着什么。 “您予我莫大的光荣,吾王。我会按您吩咐去做,阿尔萨斯王上。我会的。” 她现在有身体了,尽管这身体已经有所变化,而她也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了。希尔瓦娜斯如生前一般迈着同样轻松的脚步,穿着同样的铠甲,但这毕竟不一样了。她已经永远地,不可逆转地改变了。 “您看起来很烦恼,主母。” 希尔瓦娜斯从幻想中惊醒过来,转过头去。女妖们飘在她的身边,她本可以和她们一样,但希尔瓦娜斯更喜欢这具她为自己偷回来的身体,喜欢那种沉稳可靠的感觉。 “难道你不烦恼吗,我的姐妹?”她简要地回答道:“几天之前我们还是巫妖王的奴隶,唯一存在的意义就是奉他之名去杀戮。而现在我们……自由了。” “我不明白,主母。”那个女妖的声音空洞而困惑。“我们的意志现在属于自己了。这不正是您为之奋斗的吗?我还以为您会欣喜若狂呢。” 希尔瓦娜斯几乎有些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而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个诅咒之下还有什么可乐的?我们仍然是亡灵,姐妹——仍然是怪物。”她伸出一只手,看着那蓝灰色的肉体,注意到寒气凝聚在她身边,就如第二层皮肤一样。“如果我们不再是这个折磨的奴隶,那还会是什么?” 阿尔萨斯作恶多端。就算她能令他慢慢死去,让这个过程持续几天……甚至几周……要让阿尔萨斯得到足够的报应,这样的痛苦是永远不够的。他的死不能令死者复活,令太阳之井得到净化,也不能令她重获新生,变回那个金发如丝娇肤如桃的精灵女子。但那个感觉会……棒极了。 几天前的那次直面交锋,他逃脱了。他的那个忠仆巫妖来得真不是时候。阿尔萨斯已经远在她的掌握之外,得以休息疗伤。她还知道他留下克尔苏加德来掌管瘟疫之地。但是没关系,她是已死之人,有的是时间来精心谋划她的复仇。 她的眼角瞟到一丝动静,于是优雅地站起身来,动作干净利落地拉开满弓。传送门旋转着开启了,瓦里玛萨斯高傲地站在那里,冷笑着俯视着她。 “你好,希尔瓦娜斯女士。”恶魔还真朝她鞠了一躬,希尔瓦娜斯不由一挑眉头,她可绝不会认为恶魔会真心这么做。“我和我的兄弟们对你在推翻阿尔萨斯的行动中扮演的角色表示感谢。” 她扮演的角色。说的就像是在演戏一样。 “推翻?就当这么叫没错吧。他仓皇而逃,仅此而已。” 那个强大的恶魔耸了耸肩,他的翅膀随着这个动作微微张开。“不管怎么说,他不会再麻烦我们了。我到这里来,是要正式邀请你加入我们的新秩序。”一个“新秩序”。根本毫无新意,她心里想道,不过换了个主子而已。她对此毫无兴趣。 “瓦里玛萨斯,”她冷冷地说着,没有对他鞠躬回礼。“我只对亲眼看到阿尔萨斯去死感兴趣。既然第一次失败了,我只想全力以赴去完成下一次。我没时间参加你们这些卑鄙的政治把戏和权力交易。” 恶魔抑制着没发脾气。“当心点,我的女士。惹怒我们可不是明智之举。我们,是这片……瘟疫之地的未来。你要么加入我们的统治,要么就得被丢在一边。” “你?未来?克尔苏加德可没跟着他的心肝宝贝阿尔萨斯离开。他奉命留在这里。不过也许对你这样强力的家伙来说,一个用伟大太阳之井精华复活的巫妖不足为道。”她的声音中流露出轻蔑之意,恐惧魔王使劲皱起了眉头。 “我已经以奴隶的身份活得够久了,恐惧魔王。”真好笑,一个死人怎么用上“活”这个字眼。看来旧日习惯总是难以改变。“我拼命战斗,为的是让自己不仅仅是那个混蛋制造的玩物。现在我有了自己的意志,我的道路由我自己选择。军团已经战败了,你们不过是可怜而无望的幸存者,濒临死亡的种族。 我不会作茧自缚,把自由交给你们这样的蠢物。” “那就这样吧。”瓦里玛萨斯狂怒地哼了一声。“我们很快会有所答复的。” 他脸上扭曲着怒容,传送着离去了。 她如针般尖锐的话语起到作用了,他简直因狂怒而颤抖起来。她冷静地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暴躁易怒;他们派他来找她,认为她不足为惧。 要和阿尔萨斯对抗,单单几个女妖是不行的。她需要一支军队,一座亡者之城……她需要洛丹伦。被遗忘者,她将这样称呼这些失落的灵魂,正和她自己一样,它们没有呼吸却有自己的意志。而更迫在眉睫的是,她不能只靠她的幽灵姐妹来和恶魔三兄弟作战。或者说,也许她需要对抗的只有两个。 希尔瓦娜斯·风行者回想着瓦里玛萨斯,他是多么容易被控制于股掌之上啊。 或许这家伙能派上用场……是的,她和被遗忘者将在这世上找到属于他们自己的道路……一切阻挡他们的人都将被斩尽杀绝。 第二十三章 诺森德。奇怪的是,竟然有种回家的感觉。当海岸进入视线时,阿尔萨斯回忆起他第一次来这的时候,心中满是被吉安娜和乌瑟尔背叛的伤痛,更为自己被迫在斯坦索姆所做之事痛苦不已。接下来发生的事如此之多,仿佛已经过了整整一辈子。那时他心怀复仇而来,为的是手刃把他的人民转化为行尸走肉的恶魔领主。而现在,他自己就是那些丧尸的主宰,克尔苏加德的同伙。 真奇怪,命运竟会如此曲折。 那时他感到了寒冷,现在却毫无感觉。 他那些忠诚无二的追随者也是一样;死亡钝化了它们的感觉。只有那些活人死灵法师才需要在下锚停船的时候穿得暖暖的,来抵御那尖声呼啸的朔风和缓慢飘落的雪花。 阿尔萨斯僵硬地从划艇中走上海岸。他或许对这儿的寒冷无所感觉,但力量和体能都已衰竭。双脚刚一接触地面,阿尔萨斯就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巫妖王。不止是在头脑当中,不止通过霜之哀伤和他对话,尽管符文剑微弱的闪光略略增亮了少许。不,阿尔萨斯能感觉到他——他的主人就存在与此,这是他以前所未能察觉的。除此之外,还有某种威胁来临的刺痛感。他转身朝向那些追随他登上海岸的属下——食尸鬼、幽灵、阴魂、憎恶和死灵法师。“我们得动作快点。”他喊道,“巫妖王那边正受到威胁。我们必须迅速赶到寒冰皇冠。” “大人!”一名死灵法师手指远方叫了起来。阿尔萨斯飞转过身,拔出霜之哀伤。 透过纷扬雪幕,他看到空中飘悬着一些金红色的影子。当它们飞过来的时候,阿尔萨斯认出了这些生物,也意识到了它们主人的身份,于是既惊且怒地眯起了眼睛。 龙鹰。他惊讶地想,高等精灵都快被他斩尽杀绝了,怎么会还有幸存者重整旗鼓,甚至还探明了他的去向来此迎战? 他英俊的脸上慢慢浮起微笑,心中感到一丝钦佩之意。 龙鹰飞近前来,阿尔萨斯举起霜之哀伤向他们致意。 “我不得不承认,”他高声说道。“在这看到奎尔多雷让我惊讶不已。我原以为你们这样纤弱娇嫩的人儿会受不了此地的严寒。” “阿尔萨斯王子!”一名骑手用清晰有力的声音答道,他的坐骑在阿尔萨斯上空盘旋着。“你在这见到的并不是奎尔多雷。我们是辛多雷——血精灵!我们发誓要为奎尔萨拉斯的亡魂复仇。这片死亡之地……必须被净化!你创造出的这些恶心东西终将安息。至于你,屠夫,终将恶有恶报。” 他一时间被逗笑了。这些精灵的数量并不为少,阿尔萨斯意识到他很可能面对着一个几近灭绝的种族最后的幸存者。 他们就只是为他而来吗?他突然有些恼怒,不再对他们惺惺作态。尽管身心疲惫,他还是满怀怒火地喝道:“诺森德乃是天灾之地,精灵,而你很快就是它们的一分子了!你们到这来是大错特错了!” 更多的龙鹰和徒步游侠一起出现了。箭雨从天而降,落在冲锋的亡灵当中,似乎同雪花一样密集。然而大多数亡灵并没有倒下,只要没有击中要害,箭矢的穿刺对它们毫无影响。 阿尔萨斯策马冲锋,对温驯的坐骑无敌而言,这箭雨同样毫无影响。霜之哀伤饥渴难耐,好似要从它吞噬的每一个鲜活闪亮的灵魂中汲取能量,阿尔萨斯又何尝不是如此。在战斗的喧嚣声中,他听到一个声音从前边的山丘上传来,低沉森冷犹如诺森德本身。 “为了天灾,前进!奉耐奥祖之名杀掉他们!” 尽管他见识过如此之多,尽管他经历过如此之多,阿尔萨斯还是感觉这个冰寒刺骨的声音让他冷汗直冒。他偷空飞快地朝上瞟了一眼,一下子为所见瞪大了眼睛。 尼鲁布人!当然——这里是它们的故土。当它们蜂拥而下的时候,他的心都提了起来。透过风雪,他能辨认出它们的外形,这些蜘蛛似的生物以那种熟悉的、令人不安的快步飞扑向它们的猎物。阿尔萨斯不得不赞赏这些所谓的辛多雷,他们英勇地战斗——但在压倒优势的数量前毫无胜利的希望。片刻之后阿尔萨斯站在一片金色和红色尸体堆积成的海洋当中,他举起手来,死去的精灵一个接着一个扭动着爬了起来,目光呆滞地凝视着他。 “更多士兵为吾主效命。”阿尔萨斯说着,朝尼鲁布人再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它们的首领身上。 它比那些属下更为庞大,鹤立鸡群般高矗在它们当中。它轻而易举地迈过雪地朝阿尔萨斯走来,脚步从容不迫精确无误,带着王者的风范。阿尔萨斯试着想从这个难以置信的异形身上找出些熟悉的特征;以人类的眼光看来,阿奴巴拉克就像是他手下那些蜘蛛外形的尼鲁布人和甲虫的混合体。阿尔萨斯发现自己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于是强迫自己在原地立定,等着阿奴巴拉克走上前来。 它一直走到阿尔萨斯的面前,然后俯身逼近,用那极度恐怖的复眼往下凝视着他。他的同盟。 阿尔萨斯强自镇定地开口说道:“感谢你的协助,强者。”那怪物动动脑袋,咔咔地张开下颚说起话来,那低沉阴冷的音调犹自让阿尔萨斯心神不宁。“巫妖王派我来援助你,死亡骑士。我是阿奴巴拉克,艾卓-尼鲁布古老的国王。还有个在哪?”它用后腿站立起来,四下张望着。 “还有个?” “克尔苏加德。”阿奴巴拉克用那种叹息一般嘶嘶作响的声音继续说道,它低下身,用复眼凝视着阿尔萨斯。“我认得他。他第一次前来侍奉巫妖王的时候,是我迎接的他,就像现在我来迎接你一样。” 阿尔萨斯有点想知道,当克尔苏加德第一次看到这个远古昆虫种族的亡灵国王之时,是否也向他一样感到不安。毫无疑问,他对自己说,毫无疑问任何人都会不安的。 “在我们第一次和这些精灵作战的时候,你的人民加入了我们的军队,它们来得正好。”阿尔萨斯边说着,又朝那些死去的辛多雷看了一眼。他很高兴阿奴巴拉克的“人民”是和他站在一边。“现在我同样欢迎你的协助。但我们没时间说笑了。既然巫妖王派你来,你一定知道他处境危险,我们必须立刻赶到寒冰皇冠。” “正是如此。”阿奴巴拉克嗡嗡地说道,它仰起那可怕的头颅摆动着,伸出两支前腿。“我会召集我其余的人民,然后我们一起出发去保护主人。” 这个庞然大物迈着高傲的步伐前去召唤它忠顺的臣民,它们急切地应召匆匆而来。阿尔萨斯抑住心中的战栗,朝一个死去精灵推了一把。它的肢体脱落下来,损坏太重因而无法继续使用了。“这些精灵真悲哀。难怪我们轻而易举就能毁灭他们的家园。” “可惜我没能在那里阻止你。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阿尔萨斯。” 优美如歌、温文尔雅……却又满是恨意。阿尔萨斯认出了这个声音,他惊讶地转身,很高兴能找到了那个声音的主人所在。命运还真是曲折啊。 “凯尔萨斯王子。”他笑着说道。那精灵就站在几码开外,传送法术的光晕尚未完全褪去。他看起来丝毫未老,和阿尔萨斯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不,不完全一样。那双蓝眼睛中流露出强压的怒火。不是上次不期而遇时他脸上那种炽烈的狂怒,而是冷酷深邃的怒意。他不再穿着肯瑞托紫色与蓝色相间的长袍,而是他们种族传统的血红服饰。 “阿尔萨斯·米奈希尔。”精灵没有称呼他的头衔,这显然是一种轻蔑,但阿尔萨斯无动于衷。他清楚知道自己是谁,而很快,这个徒有其表的小王子也会明白的。“光是嘴里提到你的名字就让我唾弃,而你甚至连这都不配。” “啊,凯子,”阿尔萨斯笑道,“你就算骂人都这么文绉绉的。真高兴看到你还是老样子——还是那么不中用。这就提出一个问题了。不管怎么说,当时你为啥没在奎尔萨拉斯?自己舒适安全地坐在紫罗兰城堡里,然后心满意足地要别人为你去死吗?我可不觉得你还会再那么做。” 凯尔萨斯咬紧牙关,两眼眯缝起来。“我会全都报还给你的。我本应该在奎尔萨拉斯,却跑去帮人类对抗天灾——正是你降到你自己人民头上的那场天灾。你也许不在乎自己的臣民,可我在乎我的。我已经失去了太多,在和人类打交道当中失去了太多。现在我只为精灵而战。为辛多雷——血之子而战。你将付出代价,阿尔萨斯,为你的恶行付出惨重的代价!” “你知道,我简直有点喜欢这场玩笑话了。有点久了,对不?我们很久没见了,自从……”他故意不吱声了,看着精灵王子抽动着眼角边的肌肉。是的,凯尔萨斯记起来了。记起来他撞见吉安娜和阿尔萨斯忘情深吻的情景了。这个回忆同样让阿尔萨斯一时有些不安,而这让戏弄凯尔萨斯的快意略略有些变味。“但是我必须说,我对你手下这些精灵很失望。我原本还期望一场更精彩的战斗。也许像点样的家伙都在奎尔萨拉斯就死在我手里了。” 凯尔并没上当。“你在这面对的不过是一支侦察队而已。别担心,阿尔萨斯,很快你就得面临挑战了。我向你保证,要打败伊利丹大人的军队比这难多了。”看到阿尔萨斯为这个名字所震惊,凯尔萨斯的整张嘴唇都弯起了笑容。 “伊利丹?他是这场入侵的幕后主使?”该死,早知道他就自己去搞定提克迪奥斯了,总比惹上这个卡多雷好。 他知道伊利丹为力量而饥渴,却没有意识到这个暗夜精灵会成为如此大的威胁。 “是的。阿尔萨斯,我们的军队兵多将广。”柔滑洪亮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欢快。那个混蛋还真喜欢这样。“就在此刻,他们正朝着冰冠冰川进军。你永远也赶不及去救你宝贝的巫妖王了。就把这当做是对奎尔萨拉斯……以及其他冒犯的下场吧。” “其他冒犯?”阿尔萨斯冷笑起来。“也许你愿意听听这些‘其他冒犯’的细节。 我是不是该告诉你,把她搂在怀里的感觉。去品尝她,听她喊出我的——” 痛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 阿尔萨斯屈膝跪倒,眼中只见一片红色。他再次看到了困在寒冰牢狱中的巫妖王——耐奥祖,他记得阿奴巴拉克是这么叫他的。 “快点!”巫妖王喝道。“我的敌人正在逼近!我们快没时间了!” “你没事吧,死亡骑士?” 阿尔萨斯眨眨眼睛,发现自己正对着阿奴巴拉克的脸,如果它那能够叫脸的话。阿奴巴拉克伸过一支蜘蛛般的长腿想帮他起来。阿尔萨斯有些犹豫,但却衰弱得没法自个起身。他强迫自己坚定起来,伸手抓住它的腿。这东西握在手里就像木棍一样干燥,摸起来几乎像是干尸一般。他一站起身赶忙松开了手。 “我的力量正在衰竭,但我会没事的。”他吸了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左右看看。“凯尔萨斯呢?” “走了。”它的声音就像石头一样冰冷,带着几分不悦。“没等我们把他撕成碎片就用魔法传送走了。” 传送术,又是那个懦夫才用的鬼把戏。 要是阿尔萨斯手下的死灵法师也会这招,巫妖王现在就不会有如此危险了。 阿尔萨斯召回了其他的尸体,心里知道凯尔萨斯的命运也终将如此。“我不想这么说。”他说道,“可那个该死的精灵说的对。”他朝着那位可怕的盟友说。“阿奴巴拉克,我看到了另一个景象,巫妖王危在旦夕。他们正在逼近他——伊利丹和凯尔萨斯。我们没法及时赶到冰川!” 我失败了……阿奴巴拉克看起来毫不担心。“走地上,是的。”这个巨大的生物赞同道,“路途遥远崎岖坎坷。但是……我们走另一条路,死亡骑士。业已覆灭的古老王国艾卓-尼鲁布就深藏在我们脚下。我曾统治了那里许多年,我清楚地知道那些甬道和秘径,尽管它已陷落在黑暗降临之时,却能为我们提供一条前往冰川的捷径。” 阿尔萨斯举头望天。对飞翔的乌鸦而言,这段路并不长。但要翻越面前矗立的冰雪群山……“你确定我们能通过这些隧道到达冰川?”他问道。 “没什么是确定的,死亡骑士。”一时间,尼鲁布人的声音听起来简直像在发笑。“那些废墟很危险,但值得一试。” 陷落在黑暗降临之时。一个死去的蜘蛛老国王说这样的话真是奇怪。阿尔萨斯很想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想自己很快就会探明真相的。 阿奴巴拉克和他的臣民迈着急匆匆的步子望北而去。阿尔萨斯率领天灾军队亦步亦趋,很快就把海洋远远抛在脑后。 太阳从昏暗的天空中匆匆而行,贴着地平线低低划过。长夜来临,行军途中,阿尔萨斯派一些士兵尽可能去收集树枝和木棍;这样当他们穿过这个危险的地下王国之时,可以点起许多火把。 尽管亡灵并不会感觉寒冷,但风雪还是减缓了它们的速度。经过几个小时艰难缓慢的行军过后,阿尔萨斯明白尽管阿奴巴拉克的话几近挖苦,事实却摆在那里。从地表行进的话,他怎么也来不及去救巫妖王——因而也就救不了自己了。说到底,是自卫的本能令他如此拼命。巫妖王发现了他,造就了他,给予他巨大的力量。阿尔萨斯知道这一点,也为此而感激。可他并不欠巫妖王什么,并不需要以忠诚为报。如果这个伟大的存在被杀,毫无疑问下一个要死的就轮到阿尔萨斯了。而正如他对乌瑟尔说过的,他是想要永生不死的。 最后他们达到了隧道大门之前。在冰雪厚厚的覆盖下,阿尔萨斯没能一下辨认出门庭的所在,但阿奴巴拉克停住了脚步,这个有八条腿的生物立起身来,伸展开两条腿指向前方。 石柱弯若镰刀向上矗起,阿尔萨斯觉得那样子就像是昆虫的肢腿。石柱顶端两相连接,形成一个隧道的形状。他往前看去,看清了甬道的大门,上方刻饰着一只巨大的蜘蛛。阿尔萨斯有点反感地撇撇嘴,但接下来他想起暴风城中四布的雕塑。这当中真的就有多大差别吗?看起来,这“隧道”的入口和大门后面通向一座冰山的深处。阿尔萨斯瞟了一眼阿奴巴拉克沉默而巨大的身影,在这转瞬之间,他联想到了蜘蛛和苍蝇,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是否正确。 “看哪,这入口后面曾是一个古老而强大的王国。”阿奴巴拉克说道:“我曾是彼方之主,有着一言九鼎的权威。我勇冠三军权倾天下,用不着向任何人俯首听命。然而事过境迁,如今我效命于巫妖王麾下,保护他就是我的职责。” 阿尔萨斯一时间想起了他对瘟疫的出离愤怒;他对复仇炽烈的渴望……还有当霜之哀伤落下之时他父王眼中的神情。 “真是事过境迁啊。”他低声说。“可现在没时间来缅怀旧日了。”他朝向这个古怪的新盟友冷冷一笑。“我们走吧。” 第二十四章 阿尔萨斯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诺森德冰封的地表之下那个古老而潜藏致命危险的尼鲁布王国中走了多久。当他经过长途跋涉之后终于一头扑进亮光,就像被丢在阳光下的蝙蝠一样眨着眼睛的时候,阿尔萨斯心中只记得两件事。一是希望自己还能及时赶去保护巫妖王;二是刻骨铭心地感激能离开那个鬼地方。 很明显尼鲁布古王国曾是个美丽的地方。阿尔萨斯此前对这地方的想象已经有些模糊,但他绝没想到会是如此景象:蓝色和紫色的涂绘鲜艳生动令人难忘,错综复杂的几何图案标识出不同的房间和通道。这些美丽一如旧日,然而就像是一朵被保藏起来的玫瑰;尽管看起来仍然可爱,却早已经失去了生命。他们漫步前行,空气中飘散着一种奇怪的味道。阿尔萨斯辨不出这气味,甚至没法给它归类。这气味辛辣而陈旧,却并不难闻,至少对一个习惯于带着一大群腐烂死者的人来说确是如此。 也许这终如阿奴巴拉克所承诺的是条捷径,但每走一步都得淌着鲜血。他们才刚进去没多久,就遭到了袭击。 它们从黑暗中现身。至少十二只蜘蛛般的生物愤怒地叫着冲了下来。阿奴巴拉克和它的士兵正面迎了上去。阿尔萨斯犹豫了一瞬间,也带着手下军队加入了战斗。宽敞的洞穴中满是尼鲁布人的尖叫、亡灵刺耳的低吼,还有被尼鲁布人用毒液攻击的死灵法师们痛苦的叫声。 一些凶悍的丧尸被粘稠坚韧的蛛网困住,只能无助地等着被尼鲁布人用下颚削掉头颅或是匕首般锋利的腿爪切开腹部挖出内脏。 阿奴巴拉克就像是梦魇降临。它用刺耳的母语发出恐怖而空洞的怒吼,猛扑上前将毁灭带给它昔日的臣民。它的腿左右出击,攫住那些不幸的牺牲者,利爪刺穿它们的躯体,大螯扯断它们的肢体。一时间陈闷的空气中遍闻惨叫连连,就连早对此习以为常的阿尔萨斯也不免为此动容,战栗着艰难地咽了一口。 这场遭遇战激烈而惨重,但尼鲁布人最终还是撤退回了来时的阴影当中。它们中有几个被落了下来,这些不幸的蜘蛛类生物猛烈地抽搐着八条长腿,直到最后蜷缩着死去。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尔萨斯喘着气转身朝阿奴巴拉克问道。“这些尼鲁布人是你的同类。它们为何还要与我们对敌?” “在蜘蛛战争中,我们很多人战死,又被复生起来效命于巫妖王。”阿奴巴拉克是这样回答的。“但是这些战士们,”他挥起一只前足指指其中一具尸体。“一直活了下来,继续愚蠢地抗战直到现在,想从天灾手中解放尼鲁布。” 阿尔萨斯低头看看那死去的尼鲁布人。“确实愚蠢。”他嘀咕着举起一只手。“它们生前奋力抗争,死后却只能俯首听命。” 就这样他最终回到了头顶那个世界的昏暗日光之下,大口吞咽着寒冷清新的空气。他的军队也更加壮大,那些刚死不久的生物如今完全听命于他。 阿尔萨斯拉住无敌停了下来。他颤抖得厉害,只想坐下来吸几口新鲜空气,然而他的军队带来的腐烂恶臭很快令空气为之变味。这时阿奴巴拉克从他身边走过,停下来无情地看了他一会。 “没时间休息了,死亡骑士。巫妖王需要我们。我们必须前去效命。” 阿尔萨斯飞快地朝地穴领主瞥了一眼。 它的声音中带着某种隐约的——是怨愤吗?阿奴巴拉克的效忠仅仅是因为它不得不那么做?要是它有机可乘的话,会不会转而与巫妖王对敌呢?更重要的是,它会不会与阿尔萨斯为敌呢? 巫妖王的力量正在不断减弱——而阿尔萨斯也是如此。要是他们太过虚弱的话……死亡骑士望着地穴领主远去的背影,深吸一口气然后跟了上去。 阿尔萨斯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厚厚的雪地中迎着狂风走了多久。他太过虚弱了,有那么一会儿几乎在马背上失去了意识。接着他突然警醒过来,并为此惊骇不已,强迫自己坚持下去。他不能动摇,至少现在不能。 他们登上一座山顶,阿尔萨斯终于看到了山谷中的冰川——还有等候他的大军。看到如此大军集结在一起为他和巫妖王而战令阿尔萨斯振奋起来。阿奴巴拉克留下了许多战士,现在它们都云集于此,沉默着准备战斗。远在下方靠近冰川的位置,更多的身影滚滚而来。 尽管距离太远看不清楚,阿尔萨斯却知道他们是谁。他屏住呼吸,目光往上移动。 巫妖王就在这里,深埋在冰川之中,并如阿尔萨斯在景象所见一般,禁锢在他的牢狱之内。一个尼鲁布人朝阿奴巴拉克和阿尔萨斯跑了过来,简要地汇报情况,阿尔萨斯漫不经心地听着。 “你们来的正是时候。伊利丹的军队已经攻占了冰川底部的阵地,他们——” 阿尔萨斯突然叫出声来,感受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痛苦,眼前变成一片血色。现在他离巫妖王近在咫尺,所能从那个强大存在身上感受到的痛苦也增强了百倍。 “阿尔萨斯,我的勇士。你终于来了。” “主人。”阿尔萨斯低声回答,他紧紧闭着眼睛,手指用力按着太阳穴。“是的,我来了,主人。我就在这里。” “我的牢狱,也就是这冰封王座之上有一处裂隙,我的力量正从那里不断流失。”巫妖王继续说道,“这也就是你的力量减弱的原因。” “可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攻击了他吗? 阿尔萨斯并没有看到来犯之敌,毫无疑问他及时赶到了——“那把符文剑霜之哀伤曾被一起封印在这王座之内。我把它从冰块里推了出来,让它能够到你身边……然后把你带到我这里来。” “而它成功了。”阿尔萨斯不由吸了口气。巫妖王被禁锢在冰狱中动弹不得,那他一定是完全靠着意志的力量将这把大剑弄出冰块,送给阿尔萨斯的。现在他回想起那块存放霜之哀伤的冰块,上面参差的锯齿裂口就像是从一块更大的冰上碎裂下来的。如此强大的力量……都是为了把阿尔萨斯带来这里。 一步接着一步,带领着阿尔萨斯来到了这里。引导着他,控制着他……“你得抓紧时间,我的勇士。恶魔之王基尔加丹创造了我,而现在他要派人来毁灭我。如果他们比你先赶到冰封王座,那一切都完了。天灾将会不复存在。快!我会尽可能把所有力量都给你。” 突然间,冰冷的感觉渗入了阿尔萨斯的身体,平息着他的愤怒和痛苦,安定着他的思绪。这能量浩瀚广博令人心醉……比他所知的任何力量都更为强大。那么,这,就是他来此的原因。 痛饮这冰寒的能量,把巫妖王的力量纳为己用。阿尔萨斯睁开眼睛,眼前清晰起来。霜之哀伤上的符文闪耀着,仿佛如获新生一般,剑刃上渗出一层寒雾。阿尔萨斯猛地咧嘴大笑,他紧握符文剑高高举起,声音清晰宏亮,在凛冽严寒的空气中回响着。 “巫妖王让我看到了另一幕景象。他恢复了我的力量!现在我知道该做些什么了。”阿尔萨斯用霜之哀伤指着远处玩具般大小的身影。“伊利丹向来瞧不起天灾军团,可现在到此为止了。他想要闯入巫妖王的王座之厅,可他必败无疑。现在是时候让他也尝尝死亡的恐惧了。是时候结束这场游戏了……我们将毕功于此一役。” 他挑衅地大吼一声,把霜之哀伤挥过头顶。宝剑长吟出声,渴望着更多的灵魂。“为巫妖王而战!”阿尔萨斯高喊着,朝他的敌人冲了下去。 他挥舞着霜之哀伤,动作顺手得几近随意,这感觉就像是神只一般。它汲取的每一个灵魂都增添着他的力量。让血精灵的箭矢遮蔽天空吧,那不过如雪花般轻柔。他们就像是一茬茬麦子,成片倒在镰刀之下。有那么一刻,阿尔萨斯打量着战场。他得干掉的那家伙在哪? 他还没有看到伊利丹的踪影,会不会已经进入——“阿尔萨斯!阿尔萨斯你这混蛋,过来战我!” 那个声音清晰响亮,满怀恨意。阿尔萨斯转过身来。 精灵王子就在咫尺之外。他金红相间的衣衫趁在这惨白无情的雪地上就如血般鲜艳。他长身而立神情倨傲,法杖就插在面前的雪地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阿尔萨斯。魔法的力量在他四周噼啪作响。 “到此为止了,屠夫。” 阿尔萨斯眼角略一抽动,希尔瓦娜斯也是这么叫他的。他轻轻啧了一声,朝着精灵冷笑起来。当他还是个少年王子的时候,凯尔萨斯看起来是那么的强大和博学。阿尔萨斯回想那次凯尔撞见阿尔萨斯和吉安娜亲吻的场景,还是个男孩的阿尔萨斯知道他胜过了那个更为年长更为强力的法师。 阿尔萨斯不再是个男孩了。 “我得承认,自从上次交锋的时候你那么懦弱地消失之后,看到你再次露面我还真有点吃惊哪,凯子。别再为我从你手里抢走吉安娜难过了,你得放下包袱,朝前看。毕竟,这世上还有那么多乐子留给你享受呢。哦,等等……好像也没剩啥了。”“阿尔萨斯·米奈希尔,你给我去死!”凯尔萨斯咆哮起来,浑身都因愤怒而颤抖。“你夺走了我所珍爱的一切。我所剩下,就是只有复仇的怒火。” 他没有把时间浪费在消解怒火之上,而是举起了法杖。镶嵌在杖首的水晶闪亮起来,一个噼啪作响的火球出现在他的另一只手中,朝着阿尔萨斯激射而来。 转眼的功夫,又有尖利的碎冰如雨而降落向死亡骑士。凯尔萨斯是位魔法宗师,他的速度比阿尔萨斯遇过的任何人都快得多。阿尔萨斯勉强举起霜之哀伤,差点没来得及挡住射来的火球。 然而那些碎冰就简单多了。他举起巨大的符文剑在头顶上一挥,剑锋就像磁铁吸住铁屑那样吸住冰棱。阿尔萨斯冷笑着把剑在头上一甩,把碎冰甩了回去。凯尔萨斯的神速让他猝不及防,但他可不会把同样的错误犯上两次。 “再用冰来攻击我之前请多三思,凯子。”阿尔萨斯笑着说道。他要激怒法师,让他莽撞行事。自制是操纵法术的关键,如果凯尔心浮气躁,他无疑就会输掉这场战斗。 凯尔眯缝起眼睛低吼了一声。“多谢指教。”阿尔萨斯握紧缰绳,准备策马冲向他的对手。然而就在这时,下方的积雪突然闪起明亮的橙光然后化为雪水,让无敌突然失蹄踩滑。阿尔萨斯跳下马来,让无敌小步跑开,他现在改变主意了。阿尔萨斯右手握住霜之哀伤,左手向前伸出。一团绿色能量在他平摊的掌心中旋转着形成黯淡的球体,然后如离弦之箭射向凯尔。法师往反方向让去,但攻击来得太快。他脸色惨白,手捂心口往后踉跄褪去。阿尔萨斯咧嘴一笑,法师被汲取的生命能量正滚滚朝他涌来。 “我抢走了你的女人。”阿尔萨斯说道,仍然想要激怒法师。尽管他知道,或许凯尔也知道,吉安娜从来都不算是这个精灵的女人。“深夜里我把她搂在怀中,品味着她香甜的热吻。凯子,她——” “她现在恨你。”凯尔萨斯答道。“你遭她反感,让她厌恶,阿尔萨斯。她对你的所有感情现在都变成了憎恨。” 阿尔萨斯感觉胸口奇怪地一紧。他意识到自己还从没想过吉安娜现在是怎么看待他的。每当有关于她的念头浮于脑海,他总是竭尽全力把它们驱走。这是真的吗?吉安娜真的——一个巨大的火球在他的胸前炸响,阿尔萨斯惊呼一声,被爆炸的冲力往后推去。烈焰燎上他的身体,阿尔萨斯过得片刻才恢复神识来抵抗这个法术。铠甲给了他极大的保护,尽管火焰的炙烤还是让肌肤痛苦难耐。然而阿尔萨斯吃惊的是,自己竟会如此毫无防范。第二个火球又接踵而至,然而这次他已经有所准备,用他自己致命的冰霜迎上火焰的冲击。 “我摧毁了你的家园……玷污了你宝贵的太阳之井,还杀掉了你的父亲。霜之哀伤把他的灵魂都给抽了出来。凯子,这可再也回不来了。” “你对屠杀尊贵的老者倒是很在行啊,”凯尔萨斯讥诮地说,这个反击令阿尔萨斯感到意想不到的刺痛。“至少我的父王还是在战场上和你面对的。你父王又如何呢,阿尔萨斯·米奈希尔? 杀死一个毫无防备的父亲可真够勇敢哪,正当他伸开双臂拥抱自己的——” 阿尔萨斯猛冲上前,几个大步了上去,霜之哀伤迎头劈下。凯尔萨斯举起法杖招架,然而仅仅一秒钟的功夫,它已经折断在霜之哀伤的剑下。但这片刻的耽搁已经让凯尔有机可乘,他拔出了一把闪耀着光芒的武器。那同样是一把符文剑,红色的光芒与霜之哀伤的冰蓝交相辉映。两把剑锋刃相接,两个人用力推按着。他们四目相对,凯尔萨斯冷笑起来。 “你认得这把剑,对吗?” 是的,阿尔萨斯知道这把剑的名字和它的来历。felo'melorn,烈焰之击,曾是达斯雷玛·逐日者的佩剑。他是精灵王朝的缔造者,凯尔萨斯的先祖。这把剑的古老几乎难以形容。它目睹过上古之战的爆发,上层精灵的诞生。阿尔萨斯还以得意的笑容。烈焰之击还将见证另一件大事;那就是逐日者血脉的断绝。“噢,是的。我看到它在霜之哀伤剑下一折为二,就在我杀掉你父亲的片刻之前。” 就体力而言,阿尔萨斯更加强壮,何况巫妖王的力量正在他体内奔涌。他怒吼一声,把凯尔萨斯往后推去,想要令他失去平衡。然而法师很快恢复过来,舞蹈般灵巧地站稳脚步。他手里挥舞着烈焰之击,两眼片刻不离阿尔萨斯。 “我找到了它,重铸了它。” “断剑的接口最为脆弱,精灵。”阿尔萨斯开始绕着圈子,等待着凯尔露出弱点的那一刻。 凯尔萨斯笑了起来。“人类的剑也许如此,可精灵的不会这样。一把用魔法、仇恨和复仇的炽念重铸的剑不会这样。 不,阿尔萨斯,烈焰之击比以前更强了——我也是一样,辛多雷也是一样。我们因一度破碎而变得更强——因心中存有目标而更强。那目标就是要眼看着你的灭亡!” 攻击来得迅若闪电。片刻之前凯尔还站在那里大吼大叫,接下来阿尔萨斯就得以命相搏了。霜之哀伤猛地撞上烈焰之击,而那把剑竟然挡住了。看来精灵说的是真的,要不那就活见鬼了。阿尔萨斯猛地往后跳开,虚晃一剑然后猛地挥舞霜之哀伤一记横扫。凯尔飞身闪出他的攻击范围,然后转身还击,力道之大速度之快令阿尔萨斯吃了一惊。他被迫后退,一步、两步,然后突然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凯尔大吼一声扑了上来,想要给他致命的一击。然而阿尔萨斯想起了多年前跟随穆拉丁的训练,脑海里浮现出矮人最擅长的那招绝技。 他猛地蜷起腿,然后使劲全力踢向凯尔萨斯。法师哼了一声,往后倒飞着摔在雪地里。死亡骑士喘着气爬起身来,双手举起霜之哀伤猛地一剑斩下。 烈焰之击已经等在那里。两把剑再次紧紧撞在一起。凯尔萨斯的眼中燃烧着怒火。 然而阿尔萨斯更长于武器格斗,他更为强健,何况无论凯尔如何得意于烈焰之击的重铸之道,阿尔萨斯的武器毕竟更为强大。霜之哀伤缓慢无情地压向凯尔萨斯的喉头,阿尔萨斯知道这势在必得。 “……她恨你。”凯尔轻声耳语道。 阿尔萨斯大吼一声,愤怒模糊了他的双眼,他用尽全力一剑斩下。 深深劈进积雪与冻土之中。 凯尔萨斯已经不知所踪。 “懦夫!”阿尔萨斯大声喊叫着,尽管他知道精灵王子听不到这声音。那个混蛋又在最后关头传送走了。愤怒会蒙蔽他的判断,他必须熄灭心中的怒火,被凯尔萨斯就这么激怒真是太傻了。 诅咒你,吉安娜,乱我心者。 “无敌,来我身边!”阿尔萨斯大声喊着,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凯尔萨斯还没有死,但他已经逃之夭夭,那么别的都不重要了。他掉转马头,再度杀入战场,朝着主人的王座之厅冲去。 成群的敌人滚滚涌来,却拦不住阿尔萨斯横冲直撞势如破竹,蝼蚁虽众不足为道。倒下的士兵在阿尔萨斯的召唤下复生,转而杀向生前的同伴。亡灵大军如潮水汹涌,冷酷无情势不可挡。冰川尖顶之下的积雪被鲜血浸透。阿尔萨斯举目四望,还有最后几小撮人在负隅顽抗。都是血精灵——却看不到他们主子的踪迹。 伊利丹在哪? 一阵飞快的闪动引起了他的注意,阿尔萨斯转过身,低声咆哮起来。又是一个恐惧魔王。这家伙正背对着他,黑色的双翼伸展开来,一对羊蹄没入雪地。 阿尔萨斯举起霜之哀伤。“我曾击败过你的同类,恐惧魔王。”他厉声喝道,“有胆量的,就转过来面对着我;要不然就滚回虚空去,恶魔懦夫。” 那个身影慢慢转了过来。他的头上长着巨大的犄角,嘴唇弯钩出一丝微笑。他的双眼蒙着一条褴褛破旧的黑色眼罩,就在眼睛的位置闪耀着两点绿光。 “你好啊,阿尔萨斯。”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阴险,可这个卡多雷的身体变化更大。同样浅紫如薰衣草一般的色泽,同样刻着刺青和刀疤。但是他的腿脚、翅膀、犄角……阿尔萨斯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这么说,伊利丹变得如此强大就是这个原因。 “你看起来大不一样了,伊利丹。我猜古尔丹之颅有点不合你的味口。” 伊利丹仰起他长角的头颅,发出一阵阴郁响亮的笑声。“恰恰相反,我的感觉从来没这么好过。某种程度上,我有今天还得感谢你哪,阿尔萨斯。” “那就劳你滚蛋吧。”阿尔萨斯的声音突然森冷起来,不再带着半点诙谐。“冰封王座属于我的,恶魔。就此退散,离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否则的话,我一定在这等着你。” “我们各为其主,小子。我的主人想要毁掉冰封王座,所以看来我们没法皆大欢喜了。”伊利丹一面答话,一面举起那把和阿尔萨斯交战过的武器。他长着锋利黑指甲的强健双手握住武器的中部,以看似漫不经心的优雅动作来回舞动着。这个动作让阿尔萨斯的信心略微动摇。他刚和凯尔萨斯打了一场,要不是那个怯懦的精灵在最后关头传送逃走的话,阿尔萨斯就是胜利者了。但是那场战斗也消耗了他的体力,而伊利丹的动作看起来毫无半点疲累的迹象。 伊利丹也注意到了对手的窘迫,于是笑得更厉害了。他故意多耍了几个花式,炫耀这把不同寻常的魔刃在他手中玩弄得如何令人惊叹地灵巧娴熟。然后他拉开架势,做好战斗的准备。“就此了结吧!” “你的手下要么被砍成几截,要么已纳为我麾下一员。”阿尔萨斯拔出霜之哀伤,宝剑上的符文明亮地闪耀着,剑柄上袅绕浮起一蒙雾气。伊利丹眼罩后的火光比以前为明亮碧绿,他看见这把符文剑的时候,那光点微微凝缩起来。 如果说这个恶魔化的卡多雷有一把神兵利器的话,阿尔萨斯的武器也不逊半筹。“你的结局也不外乎二者其一。” “我很怀疑,”伊利丹讥诮地说,“我比你所知的更为强大,我的主人造就了你的主人!来吧,走狗!等我先打发了奴才,才去料理你那可怜的——” 阿尔萨斯冲上前去,霜之哀伤在他手中闪耀着低声长吟,和主人一样渴望着伊利丹的死亡。精灵看起来一点也没被这突袭吓到,以最闲逸的动作举起他那带着双刃的武器招架。霜之哀伤曾经斩断过许多强大的古剑,但这一次它砍在那闪耀着绿光的金属之上,只发出铿的一声,接着刀刃相接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阿尔萨斯奋力坚持着,而伊利丹朝他得意一笑,这让阿尔萨斯再次担忧起来。 伊利丹在吸收古尔丹之颅之后真的变了,至少他变得比之前更为强壮了。伊利丹发出低沉刺耳的笑声,然后用力推了过去。阿尔萨斯被逼得踉跄后退,单膝跪倒奋力抵挡猛扑过来的恶魔。 “反败为胜的感觉真是棒极了。”伊利丹低吼着说道。“如果你能打的漂亮一点,死亡骑士,或许我动手时会赏你个痛快。” 阿尔萨斯无暇去理他的侮辱。他咬紧牙关,全神贯注去招架暴风骤雨般袭来的攻击。伊利丹的武器越舞越快,宛若一道飞旋的绿光。阿尔萨斯能感觉到那战刃上散发的恶魔能量,就像他知道伊利丹也能感觉到霜之哀伤散发出的森寒黑暗。 突然间伊利丹消失不见了,阿尔萨斯因惯性往前扑去失去平衡。他听到翅膀扑打的声音,飞转过身看到伊利丹已经飞了起来,他悬在阿尔萨斯无法触及的高处,长着皮膜的巨大双翼鼓起一阵狂风。 他们彼此对视着。阿尔萨斯屏住呼吸,留意到刚才的战斗也并非对伊利丹毫无影响。他健硕的淡紫色身躯上闪亮着汗水的油光。阿尔萨斯站定脚步,拿稳霜之哀伤准备迎接伊利丹俯冲下来发起新的攻势。 然而伊利丹接下来的动作出人意料。他大笑着双手举起武器——用一连串飞快的动作将它一分为二。现在他每只有力的手中都持着一把战刃。 “看这埃辛诺斯双刃!”伊利丹满意自得地说道,他往上飞升,战刃在左右两手中飞旋舞动。阿尔萨斯意识到他的双手同样灵巧。“两把华美壮丽的战刃,既可以当做一把致命的武器使用……或者,如你所见,当做两把。这曾是一个末日守卫心爱的武器,他是一个强大的恶魔军官,而我杀了他。那是一万年前的事了。你和你这剑一起战斗了多久,人类?你对它又有多了解?” 这些话本是想要令死亡骑士紧张不安,可恰恰相反,他却因此振奋起来。 伊利丹持有这把神兵利器的时间或许更长一些——但霜之哀伤与他彼此灵魂相羁。与其说是一把剑,倒不如说是他自己身体的延伸。当他初到诺森德的时候,第一次看到它的景象时就知道这一点。当他第一眼看去,就确信这把剑在等候着他,他们之间有所联系。现在他感觉到霜之哀伤在手中急切地颤动,似要证明他们人剑同心。 魔刃闪耀着光华。伊利丹像块石头一样径直坠向阿尔萨斯。阿尔萨斯怒吼着朝上挥起霜之哀伤去迎击扑下来的恶魔,他从未如此信心十足地挥动这把符文剑砍向敌人。他感觉到利剑深深斫入皮肉,正如他意料中的那样。阿尔萨斯猛地一拉在伊利丹的身躯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创口,听到那位前卡多雷痛苦的惨叫声让他心满意足。 然而那个混蛋还没有倒下。伊利丹胡乱地拍打着翅膀,勉强保持自己悬在空中。在阿尔萨斯震惊的注视下,他的身体似乎变得黑暗扭曲……就像是由黑色、紫色还有绿色的烟雾翻腾着组成一般。 “这就是你所带给我的。”伊利丹高声叫道,他本已厚重的声音现在变得更加低沉,令阿尔萨斯感觉到一阵发自内心的颤抖。滚滚黑烟凝成恶魔的面孔,衬得他的眼睛更加明亮。“这礼物——这力量,将把你彻底毁灭!” 阿尔萨斯双膝跪倒在地,从喉咙里迸出一声尖叫。炽烈的绿色火焰沿着他的铠甲蔓延,烧灼着他的皮肉,甚至连霜之哀伤的蓝色闪光也为之一黯。在自己痛苦的惨叫声中,他听到伊利丹放声大笑。然后,邪能火焰朝他倾泻而来,阿尔萨斯喘着大气往前扑倒。当火焰熄灭,死亡骑士看到伊利丹俯冲下来准备取他性命。就在这时,他感觉到那柄古老的符文剑还紧握在手,鼓舞他重振旗鼓起身战斗。 霜之哀伤属于他,而他属于霜之哀伤,他们人剑合一,所向无敌。 正当伊利丹举起双刃准备夺命一击的时候,阿尔萨斯举起霜之哀伤,用尽全力往上刺去。他感觉到符文剑与他的联系,感觉到它噬入皮肉,深深刺进伊利丹的身体。 伊利丹沉重地摔倒在地,鲜血从他赤裸的躯体中汩汩涌出,融化了四周的积雪,发出一阵悠长的嘶嘶声。他的胸膛随着喘息上下起伏,此前大吹大擂的双刃现在毫无用处,一把战刃脱手飞出,另一把还在手中,他却已无力将其握紧。阿尔萨斯站起身来,伊利丹此前投来的邪能火焰尚未完全熄灭,令他的身躯微微刺痛。他久久地盯着伊利丹,似要把这一幕铭记于心。他想要给这恶魔最后一击,最后却决定让北地无情的酷寒来取他性命。此刻他心中燃烧着炽烈的渴望,转身抬望那高塔般矗立的尖顶。 他呆呆地站了一会,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不知为何,他知道接下来将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接着,阿尔萨斯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头走进了洞穴。 阿尔萨斯近乎恍惚地走下旋绕的隧道,一步步走入地下深处,仿佛有某种力量牵引着他的双腿前进。这里寂静无声,没有谁会站出来阻止他深入此地,然而,与其说听到,倒不如说他感觉到某种力量沉重的奏鸣。他继续往下,感觉那力量的呼唤正带着他步步走近命运。 前方是一片阴冷的淡蓝色光亮。阿尔萨斯朝它而去,几乎撒腿跑了起来。隧道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洞穴,阿尔萨斯只能用王座大厅来形容,看到内中乾坤令他不由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座泛着蓝绿色光泽的尖塔,它似冰非冰,高矗着螺旋直上,好像要刺破洞穴的穹顶一般。就在那高塔顶部,坐落着巫妖王的寒冰之狱。一条狭窄的小径盘绕着尖塔,引着他往上攀登。直到此刻,巫妖王赐予的能量仍然充盈在他体内,令他不知疲惫,但随着他步步登高,那些令人不快的回忆却如蚊蝇般扑面而来。只言片语、幕幕画面,恍若眼前。 “记住,阿尔萨斯。我们是圣骑士。不能把复仇当做我们必须做的一件事。如果我们放任自己的愤怒转变为嗜血,那我们就变得和兽人没什么两样了。” 吉安娜……吉安娜啊……“看起来没人能够拒绝你的任何要求。尤其是我。” “不要拒绝我,吉安娜。永远别拒绝我。” “永远不会,阿尔萨斯。永远。” 他继续向前,无情地迈着步子。 “我们知道的太少了,不能仅仅出于自己的恐惧就把他们当成动物一样屠戮殆尽。” “孩子,这下麻烦大了。走吧,就让这把剑留在这听天由命吧……我们会找到别的办法涞拯救你的人民。我们走吧,回去再想办法。” 一步接着一步,往前越登越高。黑色的羽翼从他的记忆中一掠而过。 “我会给你最后一个预言。记住,你越急着消灭你的敌人,就越快把你的人民送入他们的毒手。” 这些往日的记忆拉扯着他,想要争夺他的心灵,然而还有另一幕景象、另一个声音窃窃耳语着鼓励他继续前进,比别的声音更强、更令他信服。“我的勇士,你愈是临近,我自由的时刻便愈将来临……而随之你也将在真正的力量中得到升华。” 他往上攀登,目光片刻不离峰顶,片刻不离那尊巨大的深蓝色冰块。在那里面,禁锢着那个最初引领阿尔萨斯踏上这条道路的人。它越来越近,最后只余几步之遥时,阿尔萨斯站住了脚步。他久久地看着其中那个隐约的身影,而巨大冰块上升腾的雾气令它更为模糊。 霜之哀伤在他的手中闪耀着光华,而阿尔萨斯看到寒冰深处闪烁起两点几不可辨的蓝色亮光以为呼应。 “还剑入鞘,”那个低沉刺耳的声音在阿尔萨斯脑海中震耳欲聋地大喊道。“以竟全功。放我出狱!” 阿尔萨斯往前踏出一步,接着是第二步,他最后飞奔起来,双手高举霜之哀伤。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时刻,他无意识地从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大吼,然后用尽全力一剑劈下。 霜之哀伤砰然斩落,巨大的碎裂声在洞穴中回响不息。寒冰应声而裂,巨大的碎块四处飞溅。阿尔萨斯抬手护住自己,但那些飞射的碎块对他毫发无伤。 那具被囚禁的躯体上碎片簌簌跌落,巫妖王发出一声大吼,望天高举双手。 痛苦的叹息声、迸裂的噼啪声交相和应,分不清是发自他本身还是这洞穴之上。声若惊雷,令阿尔萨斯掩耳后退。似乎整个世界都在分崩离析。突然间,巫妖王顶盔贯甲的身影就如同那寒冰牢狱一样解离开来,在阿尔萨斯震惊的注视下散落一地。 内中空无一物——空无一人。 只有那套铠甲,冰冷黑暗,一件件铿锵坠地。那具空空如许的头盔一直滑到阿尔萨斯脚边才停下。他久久地俯视着它,内心深处传来一阵战栗。 一直以来……他都在追逐一个幽灵。巫妖王到底真实存在吗?如果不是——谁将霜之哀伤推出寒冰?谁想要得到释放?难道他,阿尔萨斯·米奈希尔才是由始至终被禁锢在冰封王座的那个人? 难道他一直以来追逐的幽灵……就是他自己? 这些问题可能永远都找不到答案。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既然霜之哀伤为他而铸,那么这铠甲也是一样。他被甲的手指握住那铸着尖刺的头盔,缓慢而坚定地捧了起来。然后,阿尔萨斯闭上眼睛,把头盔戴上他那苍白的头颅。 他突然猛地一惊,整个身体都为之绷紧,感觉到巫妖王的精魄进入了他的身体。冰冷、强大,如浪潮一般势不可挡地扫过他的身躯,穿透他的心脏,令他难以呼吸,血脉震颤。他闭着眼睛,却看到了,看到了如此之多——阿尔萨斯看到了那个兽人萨满耐奥祖的一切、看到了他的所知、所见以及所为。一时间,阿尔萨斯害怕起来,他担心自己会被这力量完全压倒。到头来,巫妖王蒙骗他来到这里,是为了给自己的灵魂寻找一个鲜活的肉体。阿尔萨斯竭力振作起来,准备为争夺自己身体的控制权拼命一战。 然而没有发生半点争斗,有的只是包纳与融合。在他四周,洞穴继续崩析坍塌,但阿尔萨斯却半点未曾留意。他的双眼在眼皮下面急速转动着。 他动了动嘴唇,开口说道。 他们……开口说道。 “现在,你我合二为一。”阿尔萨斯梦境中蓝白分明的世界变得模糊起来,纯净的冷色调变幻着成为木料、炉火与火炬的温暖光泽。他已经如言所为,追忆了自己的一生,过去发生的一切,回顾了自己走过的历程。那令他坐上这冰封王座,进入这幽深梦境的历程。 然而看起来这梦境尚未结束。他仍然坐在这精雕细琢的华丽长桌尽头,占据了这虚幻大厅中大部分空间的长桌。 而那两个对他的梦境满怀兴趣的人也还在那里,注目着他。 坐在他左边的那个兽人虽然上了年纪,但依然强大有力。兽人审视着他的表情,然后笑了起来,牵动了脸上涂绘的白色骷髅。而在他的右边,那个病怏怏的男孩看起来比阿尔萨斯陷入回忆之前状况更糟糕了。 男孩舔了舔干裂失血的嘴唇,吸了口气似要想说些什么。然而那兽人却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还多得是呢。”他允诺地说道。 一幕幕景象挤满了阿尔萨斯的脑海,它们彼此交相重叠,过去与未来的场景纠缠着絮绕在一起。一支骑乘战马的人类军队,他们携带着暴风城的旗帜,与一支骑乘嗥叫恶狼的部落突击队……一同战斗,却不是彼此厮杀。他们缔结同盟,一同与天灾作战。场景猛地一换,现在人类与兽人正在相互攻击——还有亡灵,它们喊着口令,依着自己的思想与兽人、样貌奇怪的牛人、以及巨魔并肩作战。 奎尔萨拉斯——尚未毁灭?不,不,他和麾下大军留下的死亡之痕依然存在。 但这城市正在得以重建……现在这些景象更快地涌入他的脑海,混乱无序,令人眼花。他已经无法分清过去和未来的界限。另一幕景象中,骷髅巨龙正在一座阿尔萨斯前所未见的城市上空散布着毁灭——那地方炎热干燥,挤满了成群的兽人。而——啊,对,现在轮到暴风城承受这些亡灵巨龙的攻击了……尼鲁布人——不,不,不是尼鲁布人,不是阿奴巴拉克的属民,而是它们的近亲。是的,那是一个沙漠亚种。在它们麾下,长着狗头的巨大生物和黑曜石制作的战争傀儡大步踏过闪亮的黄沙。 一个阿尔萨斯熟知的徽记出现了,那是洛丹伦的L标志,上面刺着一把长剑。 然而却是用红色而非通常的蓝色涂绘。 这徽记又变幻成白色背景上的一团红色火焰。那火焰如有生命一般闪耀着吞没了背景,下面显露出一片广阔水域……一片海洋的银波…………洋面之下暗潮涌动。尽管晴空万里,平静的大海却如在暴风雨中一般翻腾起来。他听到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其中依稀可辨出某种可怕的笑声,又仿佛一个海底世界被猛拽离原位,朝着万世不见的天日隆隆升起时的发出尖啸……绿色……幽绿昏暗、怪诞可怖的图景在阿尔萨斯脑海一隅狂舞着,他想要仔细看清的时候,它们忽又消失不见了。只在那一瞥之下——犄角?是鹿?是人? 难以辨明。那身影流露出希望,但正有某种力量想要摧毁它……山岭仿佛活了过来,迈着巨大的步伐,把挡在面前的一切无情地碾碎。整个世界都在这巨大的脚步声中颤栗。 霜之哀伤。至少他倒是熟知这个。阿尔萨斯将这把剑掷向空中,它翻滚着飞向另一把剑。那是一把难看却强大的长剑,可怕的剑锋上嵌着一个骷髅图案。 这把剑,“灰烬使者”,并不是一把普通的剑那么简单,正如霜之哀伤一样。两把剑当空相击——阿尔萨斯眨眨眼睛,又晃了晃头,所有杂乱无章的景象,无论激动人心还是令人沮丧,都统统消失不见了。 兽人轻笑起来,脸上的白色骷髅涂绘也随着扭动。他曾经叫做耐奥祖,有着洞悉一切的能力。尽管阿尔萨斯不太明白适才所见的涵义,却毫不怀疑它们都会真实发生。 “还有的是呢,”兽人重复说了一遍。“但前提是你要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死亡骑士慢慢地将他苍白的头颅转向那个男孩。这个病怏怏的孩子还以他一个清澈得难以置信的凝视。一时间,阿尔萨斯感到内心深处一阵涌动。无论如何——那个男孩都不会死去。 而那意味着……男孩微微一笑,病痛似乎消褪了几分。 阿尔萨斯艰难地说道。“你……就是我。你们都是……我。但你……”他的声音轻柔温和,又带着几分惊诧和怀疑。“你是我心中残存的火花,抗拒着冰寒的入侵。你是我人性的最后残余,是怜悯、爱心、悲恸……以及珍惜。你是我对吉安娜的爱,对我父王的爱……是构成昔日之我的全部元素。不知为什么,霜之哀伤没能将其抹杀。我曾想要把你逐出心扉……但我没能做到。我——做不到啊。” 男孩碧绿的眼眸明亮起来,他颤抖着嘴唇,对另一个自己报以一笑。他的脸上恢复了血色,皮肤上的一些脓疮就在阿尔萨斯眼前消失不见了。 “你现在明白了。无论如何,阿尔萨斯,你没有抛弃我。”男孩的眼中盈满希望的泪水,他的声音比适才更为有力,却又因激动的心情而颤抖。“这不会是无缘无故的。阿尔萨斯·米奈希尔,你罪孽深重,但心中尚有一丝善念。若不是这样……我就不可能存在,哪怕是在你的梦中。” 他滑下座椅,慢慢朝着死亡骑士走去。 阿尔萨斯站了起来,他们彼此对视了一会。男孩和男人,那都是他自己。 男孩伸出手臂,就像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寻求着慈父的拥抱。“还没到不可回头的时候。”他轻声说道。 “是的。”阿尔萨斯轻声说道,痴痴地注视着那男孩。“还没到。” 他抚摸着男孩脸颊的曲线,把手慢慢移向那小巧的下巴,然后轻轻托起那张欣喜的脸。他朝自己报以一笑。 “但不能回头了。” 霜之哀伤应声落下。男孩尖叫起来,他为这背叛而震惊,痛苦的叫喊声就如厅外怒啸的狂风。一时间,阿尔萨斯看着他站在那里,没入胸膛的利剑几乎和他的身体一样大小。与自己的眼睛相对视的时候,阿尔萨斯感到心中传来最后一阵后悔的颤动。 然后那个男孩消失了。他的心中只剩下狂风席卷大地的辛酸哀号。 真是……不可思议。等这个男孩逝去之后,阿尔萨斯才真正意识到,这最后一丝人性的挣扎是多么可怕的负担。他感到轻松有力、得以净化。如同被洗涤一清,就像艾泽拉斯将要面临的那样。他的全部弱点、柔情、踌躇自省——现在都统统消失了。 现在,只剩下阿尔萨斯和霜之哀伤,这符文剑正因夺取了阿尔萨斯最后一丝灵魂而欢心长吟。还有那个兽人,他正咧在绘着骷髅的脸得意大笑。 “对!”兽人欣喜若狂地大笑道。“我知道你会作出这样的选择。长久以来,你都在和最后一点点善良与人性抗争,但现在到此为止了。那个男孩令你止步不前,可现在你终于自由了。”这个衰老的兽人站起身来,动作就像年轻人一样轻快麻利。 “我们本是一体,阿尔萨斯。我们就是巫妖王。再也没有耐奥祖,再也没有阿尔萨斯——只有这一个伟大光荣的存在。凭借我所知的一切,我们能够——” 透胸而过的长剑令他瞪大了双眼。 阿尔萨斯上前一步,把饥渴地闪耀着光华的霜之哀伤往前一送,更加深入地刺进这个梦中人物的身体。他曾是耐奥祖,然后成为巫妖王,而很快,他将化为乌有,半点不留。阿尔萨斯伸出另一只手环腰搂住兽人,把嘴唇凑近他绿色的耳朵。这个动作几乎可以说有些暧昧,夺人性命的举动总是如此暧昧,也总会如此暧昧。 “不。”阿尔萨斯在耳边说着。“不是我们。没有人能对我发号司令。我已经从你那里得到了我需要的一切——现在这力量属于我,也只属于我。现在只有我了。我才是巫妖王,而我已经准备好了。” 兽人在他怀里颤抖着,被这背叛所震惊,然后消失了。 茶杯突然从吉安娜手中坠下,摔得粉碎。她倒抽一口冷气,一时难以呼吸,感觉这个潮湿灰暗冬日的酷寒如刀子般刺骨。艾格文就在一旁,她干枯的双手握住吉安娜的手。 “艾格文——我——这是怎么了?”她的声音沙哑而痛苦,突然间热泪盈眶,心中一阵刻骨伤痛,好像失去了……什么……“这不是你的幻觉。”艾格文严肃地说。“我也感觉到了。至于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唔,我相信我们会弄明白的。” 希尔瓦娜斯吃了一惊,就好像眼前这个巨大的恶魔给了她当头一击。当然,他可永远不敢这么做。瓦里玛萨斯眯起他闪亮的眼睛。 “我的女王?这是怎么了?” 是他。 向来都是他。 希尔瓦娜斯握紧拳头,又把手松开。“出了点事。和巫妖王有关的事。 我——感觉到了。”他们之间不再有所联系,至少不在受他操控。但或许还有所残留,令她得到警告。 “我们的计划需要加快进度。”她告诉瓦里玛萨斯。“我确信,现在时间宝贵。” 长久以来,他一无所知。他呆着这王座之上一动不动,在梦境中等待着。他静若磐石,因而身上结起一层薄冰。但这绝非牢狱,不,只是第二层皮肤。 那时他不知道自己在等着什么,但现在知道了。他已经走出了最后一步,这旅途始于多年以前,那日他的世界中第一次蒙上黑暗的阴影,当他看到那个年轻的暴风城王子为他父王的死而恸哭。 这历程引领着他横越艾泽拉斯,来到诺森德,来到这冰封王座的露天之下。令他发掘内心最深处的自我,令他做出选择,杀死了那些阻拦他的无辜众人,也毁灭了自己的一部分灵魂,令他之所以为自己的那一部分。 阿尔萨斯,巫妖王本尊,独享这无上的荣耀和力量。他慢慢睁开眼睛,眼皮上的冰晶碎裂落下,就如凝结成冰的眼泪。覆住他银白长发和苍白皮肤的华丽头盔之下露出一个笑容。随着他苏醒过来,缓慢地改变着姿势,更多冰晶纷纷落下。这些都是那层寒冰之茧的碎片,而现在他再也用不着了。因为,他已经醒来。 “天灾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