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与香辛料 Ⅲ》 第一幕-1 从教会城市留宾海根出发后,已过了六天。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气候越见寒冷,再加上天公不作美的阴天,使得白天吹来的缓缓徐风也让人不禁打起寒颤。 尤其是来到河滨道路之后,风儿一并吹来了河水的寒冷,更是冻气逼人。 彷佛将乌云融入河中似的混浊河水,看起来冰冷极了。 尽管身上穿了好几件离开留宾海根时买来的二手御寒衣物,终究不敌寒风刺骨的气候。 不过,回想起从前为了优先采买货物,以致于没有多余的金钱购买二手御寒衣物,只能够一边冻得发抖,一边朝北方前进的那段日子,脸上就不禁挂起苦笑。这股怀念的感觉也让人多少忘却了寒冷。 历经七年的岁月后,当初那个初起步的旅行商人似乎也像样了几分。 而且,今年冬天除了御寒用具之外,还有一个能够让人忘却寒冷的存在。 十八岁那年便自立门户,今年将迎接第七次冬天的旅行商人罗伦斯,把视线栘向身旁与他一同坐在驾座上的人。 平常不管是向右看或是向左看,都没有人相伴。 就算偶尔会碰上目的地相同的旅伴,也几乎不会一同坐在驾座上。 更不用说会与人一起把一块覆盖货物用的布料,盖在腿上取暖。 「怎么着?」 用字遣词有些古式语法的同乘者。 这位同乘者的外表看起来约十五岁上下,是个皓齿明眸的少女,她拥有一头贵族也羡煞不已的美丽亚麻色长发。 不过,令罗伦斯羡慕的不是美丽的亚麻色长发,也不是少女身上穿着的上等长袍。 而是少女放在盖腿布上、仔细梳理着的动物尾巴。 那尾巴整体呈现褐色,前端带着白毛:浓密的毛发看来十分温暖。如果将之制成围巾,相信会是贵妇们不惜花大钱也想拥有的上等品;只可惜那尾巴是非卖品。 「赶快把尾巴梳理好,然后放进盖腿布底下。」 身穿长袍、用梳子细心梳理着动物尾巴的少女外表看起来,要说她像是在做零工的清贫修女,似乎也挺像的。 然而,少女听了罗伦斯的话,便迅速眯起那带点红色的琥珀色眼睛,跟着咧开尽管受到干燥寒风吹袭,却丝毫不见裂伤的嘴唇,露出尖牙不悦地说:「不准把咱的尾巴当成怀炉。」 说着,少女手中的尾巴动了一下。 虽然擦身而过的旅行商人或是旅人们看到那尾巴,总会猜测是什么动物的皮草,但事实上,那尾巴至今仍然长在主人身上。 那是用梳子细心梳理着动物尾巴的少女所拥有。而且,少女不仅拥有尾巴,她的帽子底下还藏了非人类所有的动物耳朵。 当然了,拥有动物耳朵和尾巴的人不可能是个正常人。 在世上,虽然存在着出生时被妖精或恶魔附身,而拥有非人类外表的恶魔附身者,但是少女并不属于这一类。 少女的真实模样是一只寄宿在麦子里、神圣得教人畏惧的巨狼,其名为约伊兹的贤狼赫萝。对于具有常识的正教徒来说,赫萝是被尊称为异教之神、令人惊惶恐惧的存在。然而,罗伦斯畏惧赫萝已经是过去式了。 现在的罗伦斯不仅能够轻松地拿赫萝总是引以为傲的尾巴开玩笑,更是常把她的尾巴当成怀炉使用。 「毕竟妳那尾巴的毛发如此浓密整齐,光是放在盖腿布底下,就温暖得像是盖了堆得跟山一样的厚重皮草嘛。」 恰如罗伦斯的盘算,赫萝得意地用鼻子哼了一声后,一副「真是拿你没辄」的模样把尾巴收进盖褪布底下。 「话说,城镇还没到吗?今天会到呗?」 「只要沿着这条河往上游走,没多久就到了。」 「总算可以吃热腾腾的饭了,咱可不想在这般寒天里再吃冷稀饭了。不管怎么说,这都太教人厌烦了。」 就算有自信比赫萝更习惯吃难吃食物的罗伦斯听了,也赞同赫萝的话。 虽说旅行的唯一乐趣就是吃,但是在冬天,恐怕就不能算是乐趣了。 因为在冻得打颤的寒天里,只能够选择直接啃咬又硬又苦的黑麦面包,或是黑麦面包加水熬煮成的稀饭,而搭配的菜色就只有不带什么咸味的肉干,或是耐储藏蔬菜的代表——洋葱和蒜头而已。 因为赫萝原本是只狼,所以她不敢吃带有强烈味道的洋葱和蒜头,而她也讨厌吃苦涩的黑麦面包,所以只能够快速吞下加水熬煮的黑麦稀饭。 对于贪吃的赫萝来说,这简直跟严刑拷打没两样吧。 「嗯,我们要前往的城镇正在举办大市集,应该会有很多吃的,妳就好好期待吧。」 「喔,可是汝啊,汝的荷包受得了多买东西吗?」 罗伦斯一星期前在教会城市留宾海根,因为贪心而掉进商行的陷阱里,当时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会破产。 历经千回百转后,虽然罗伦斯好不容易免于破产,但是他没能够赚得利益,甚至赔了钱。 对于造成大风波的兵备,罗伦斯因为考量到在冬季运送太吃力,以及越往北走,跌价影响有可能会越大,所以最后在留宾海根以几乎算是免费的价格卖出。 虽然赫萝总会吵着要买东买西,但是她却会替罗伦斯担心荷包。 是个平常总是口出恶言且态度傲慢,不过其实本性十分善良的家伙。 「如果只是买吃的给妳,那还在容许范围内。没什么好担心的。」 然而,赫萝依然一副有所挂心的担心模样说:「嗯……」 「而且,最后在留宾海根还是没买到蜂蜜腌渍的桃子给妳,妳只要想成这是补偿就好了。」 「是么……可是呐。」 「怎样?」 「虽然咱有一半是担心汝的荷包,但另一半是替自己担心。如果咱把钱花在吃的上面,会不会就得住差一点的旅馆呢?」 罗伦斯心想「原来如此」,笑着回答说:「我是打算投宿有一定水准的旅馆。难道妳想说房间里没有暖炉,妳就不住吗?」 「咱是没打算要求那么多。不过呐,咱可不想听到汝以咱买了吃的东西为藉口呐……」 「借口?」 为了拉回稍微偏离路面的马儿,罗伦斯把视线栘向前方后,赫萝便凑近他的耳边轻声说:「咱不想听到汝以不够钱为由,选择只有一张床的房间。咱偶尔也想一个人舒服地睡觉。」 罗伦斯不禁过度使劲地拉扯缰绳,马儿不满地发出嘶声。 不过,罗伦斯一天到晚遭到赫萝这般捉弄,次数多了,也就变得容易振作起来。 罗伦斯努力地伪装平静,并用冷漠的眼神看向赫萝说:「会发出那么少根筋鼾声的人,还好意思这么说。」 罗伦斯的振作和反击似乎让赫萝感到意外,她一副很无趣的模样嘟起嘴巴,并挪开身子。 罗伦斯心想怎么能够放弃这乘胜追击的机会,于是继续展开攻击。 「再说呢,妳又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赫萝拥有能够辨别人类是否说谎的耳朵。 罗伦斯方才说的话勉勉强强不算谎言。 赫萝似乎明白这事实,她面带惊讶的表情僵着身子。 「妳应该知道我没扯谎吧?」 于是,罗伦斯加以最后一击。 虽然赫萝吃惊地发愣了好一会儿,但是她的嘴巴仍一张二口地动着,尝试要反击;不久后,她似乎发现如此的反应说出自己被击败的事实。 赫萝帽子底下的耳朵明显地垂下,她沮丧地低下头。 罗伦斯获得了睽违已久的胜利。 然而,这不是真正的胜利。 虽说赫萝不是罗伦斯喜欢的类型并非谎言,但是也并非全然是事实。 只要这么告诉赫萝,总是被赫萝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罗伦斯就能够完成他的复仇剧。 无论是毫无防备地睡着觉的赫萝,遗是笑容满面的赫萝都教罗伦斯喜爱。 还有她垂头丧气的模样也是。 也就是说…… 「汝喜欢这样的咱,是呗?」 罗伦斯的视线不小心对上赫萝垂头往上看的视线,他无法控制自已的脸色转红。 「大笨驴。越是愚蠢的雄性,就越喜欢软弱的雌性,根本没自觉到真正软弱的是汝等雄性的脑袋瓜。」 一边露出两边的尖牙,一边露出嘲讽笑容的赫萝瞬间反败为胜,占了上风。 「如果汝期待咱扮演成柔弱公主的角色,那么汝也得是个强悍的骑士呐。可是,实际的状况是如何啊?」 赫萝用手指向罗伦斯,罗伦斯无言以对。 罗伦斯想起各种能够让他痛切感受到自己不是被选中的骑士,而是一介旅行商人的画面。 看着罗伦斯的反应,赫萝有些满足地叹了口气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用食指抵着自己的下巴说:「嗯。不过回想起来,汝好像有一次当成了骑士。」 罗伦斯试着当场打开记忆的抽屉寻找,但是他不禁自问曾有过那么男子气概的表现吗? 「什么啊,本人都忘了啊。汝不是曾经挡在咱前面保护咱吗?咱们掉进难搞的银币纷争时,在地下水道里啊。」 「……喔,那个啊。」 虽然赫萝勾起了罗伦斯的记忆,但是他实在无法认为那是骑士的表现。因为那时的罗伦斯衣衫褴褛,勉强站立着的身子还不住地摇晃。 「又不是拥有强劲腕力才是骑士的表现。不过,那是咱第一次受人保护呐。」 赫萝有些害羞地笑笑,跟着把身子贴近罗伦斯。赫萝的情绪转换之快,依然教罗伦斯感到害怕。面对这样的赫萝,即使是因为损益会突然改变态度的商人,也会吓得拔腿就跑。 然而,罗伦斯无处可逃。 「将来汝一样会好好爱护咱呗?」 眼前的狼像只小猫咪似的,展露温柔又天真的笑容。那是独自一人行商好几十年也没机会见到的笑脸。 然而,那是虚假的笑脸。赫萝正在为罗伦斯说不是他喜欢的类型而生气,而且想必是极度地生气。 罗伦斯深刻感受到了赫萝的愤怒。 「……抱歉。」 所以,罗伦斯的道歉话语就像施了魔法般,让赫萝听了露出真心的笑容,并坐正身子,从喉咙深处发出咯咯笑声。 「咱就是喜欢汝这样的个性。」 如此互相捉弄和互开玩笑的互动,就像两只幼犬在嬉闹一样。 说到底,这样的距离还是最适合两人。 「选择只有一张床的房间是无所谓啦。但是,饭菜要有两份才行。」 「知道了、知道了。」 明明天气不热,罗伦斯却是直冒汗水;他一边擦去讨人厌的汗水,一边说道。赫萝听了,再次发出笑声。 「那,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 「妳是说名产吗?虽然说不上是名产,但是这附近……」 「鱼,对呗?」 赫萝说出罗伦斯正准备回答的答案,这让他感到有些惊讶。 「真亏妳会知道呢。从这里往西边走,就会遇上湖泊,从那边运来的鱼料理算是名产吧。还有啊,流经那带的河川里也能够捕获到各式各样的鱼。不过,妳是怎么知道的啊?」 虽然赫萝能够轻松识破人类的心声,但是她不可能真有办法看穿人们心里在想什么吧。 「嗯,从刚刚就有味道顺着风吹来。汝看!」 赫萝说罢,用右手指向河川的相反方向。 「那马车车队是在运送鱼呗。」 罗伦斯听了,才在第一次察觉到的远处看见马车车队从山丘后头出现。以罗伦斯的视力来说,他顶多数得出有几辆马车,根本看不清楚货台上载了什么。依车队的前进方向看起来,虽然像是与这方的道路平行,但应该会在某处会合吧。 「听到鱼料理,咱实在想像不出会有什么料理。是像在留宾海根吃的鳗鱼那样吗?」 「那鳗鱼只是用油炸过而已。如果是比较费功夫的鱼料理,会和蔬菜或肉类一起清蒸,或是加上香草一起火烤,有很多烹调方法。还有一种食材,是等会儿就快抵达的城镇才有的食材。」 「喔,」 赫萝的眼神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放在盖腿布底下、用来取代怀炉的尾巴兴奋地甩着。 「等到抵达城镇后再告诉妳是什么食材,好好期待吧。」 听到罗伦斯如此捉弄,赫萝虽然稍微鼓起双颊,但这般程度的捉弄当然不会惹她生气。 「那马车上如果有上等好鱼,就买来当晚餐如何?」 「我不擅长于分辨鱼的好坏。打从以前亏了钱后,我就不敢碰鱼了。」 「有啥好担心的,有咱的眼睛和鼻子啊。」 「妳分辨得出鱼的好坏吗?」 「不然,要咱也判断看看汝的好坏吗?」 赫萝恶作剧地笑着说道,罗伦斯只能够乖乖投降。 「妳饶了我吧。不过,如果有不错的鱼,就买来请店家料理吧,这样也比较划算。」 「嗯,包在咱身上呗。」 虽然罗伦斯不知道会在何处与可能载有鱼的车队会合,但是他发现车队的距离逐渐拉近,于是让马儿顺着道路前进。 罗伦斯一边斜眼看着视线落在远方马车上的赫萝,一边想着——话说回来,赫萝说的靠眼睛和鼻子来判断好坏,应该是指依照外观和味道来判断。 如果赫萝能够判断鱼的好坏,或许她真有办法判断人类的好坏。 虽然罗伦斯立刻发现自己的想法可笑,而不禁独自发笑,但是心里却仍然有些在意。 罗伦斯若无其事地把鼻子凑近自己的右肩嗅了嗅味道。他心想自己虽然过着旅行生活,但应该不至于太臭才是;再说,赫萝也同样没换过衣服。 罗伦斯像是在找藉口似的这么想着时,感觉到有视线投向他的左脸颊。 虽然罗伦斯并不想看向那视线,但是他转头一看,发现赫萝没出声地大笑着。 「真是的。汝这么可爱,叫咱的面子往哪搁啊?」 赫萝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说道,结果罗伦斯连半句反驳的话语也说不出来。 河水缓缓流动着,乍看下彷佛静止不动似的。河畔开始出现让马儿歇脚喝水、或是重新堆放货物的人影,其中也有难得一见的旅行磨刀师身影。磨刀师将长剑立在一旁取代招牌,在磨刀台上百无聊赖地托腮打呵欠。 另外,也看得见船底平坦的平底船停靠在栈桥旁,船主与牵着马匹的骑士在船上争吵的场面。从骑士的简单装备看起来,有可能是准备前往某要塞的传令兵。八成是因为马匹只数不足,船主不愿意发船,所以骑士正在与他争论吧。 因为罗伦斯也有过急于赶路,对着不愿意开船的船主发脾气的经验,所以看着这样的光景,他不禁苦笑。 原本不断延伸、仿佛无止尽的荒原也渐渐转为已开垦的田地,眼前可以看见零零星星的耕田人影。 这般开始流露出人们生活气息的风景变化,总是让罗伦斯百看不厌。 到这时总算与方才看见、载有鱼的马车车队会合。 车队有三辆马车排列着,每辆马车分别由两匹马儿拉动。马车没有设置驾座,一名衣着高贵的年轻男子坐在最后一辆马车的货台上,三名应是雇工的男子一边步行,一边控制着马儿。 刚开始罗伦斯心想,由两匹马儿拉动一辆马车可说派头十足,但是靠近一看,他明白了这并非为了派头。 货台上放了能够完全容纳一人体积的桶子和木箱,其中几个桶子里装了满满的水,让鱼儿在水中游泳。 只要是没经过盐渍处理的鱼,不论种类为何都算高级品:而活生生的鱼更是不在话下。 虽然运送活鱼的场面确实难得一见,但是另一件事让罗伦斯更感讶异。 罗伦斯讶异的是,以三辆马车运送着这般高级品的货主看起来,是个比自己年轻的商人。 「买鱼吗?」 坐在最后一辆马车货台上的男子,穿着贩鱼大盘商经常穿着、涂了油脂的皮革外套。罗伦斯先向男子搭腔后,男子便从帽子底下以少年般的声音如此说道。 「是的。可否割爱几条鱼卖给我呢?」 与赫萝互换了座位的罗伦斯如此问道。年轻商人听了立刻回答:「非常抱歉,我们卖的鱼都已经分配好数量了。」 如此意外的回答让罗伦斯感到有些吃惊。年轻男子察觉到罗伦斯的反应,于是褪去帽子露出脸来。 帽子底下露出了与其声音相衬的少年面孔。说男子是少年或许有些夸大,但是那面孔看起来并未满二十岁。而且,卖鱼的大盘商以粗犷男子居多,但眼前的男子身形却是罕见的纤细。他随风扬起的金发甚至给人气质高雅的感觉。 不过,既然男子能够一次运送三辆马车数量的鲜鱼,就是个不容轻视的商人。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旅行商人吗?」 虽然罗伦斯无法辨别男子和蔼可亲的笑脸是与生俱来,还是商人的笑脸,但是他心想不管是前者或后者,他都得以笑脸回答。 「是的,我刚从留宾海根过来。」 「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只要沿着我们走来的路往回走半天左右,就会遇上湖泊。您只要和渔夫们商量,应该就买得到鱼;这季节捕获的鲤鱼肉质很不错呢。」 「喔,那个,我不是要采买,我只是想请您割爱几条鱼当作今晚的料理。」 年轻商人的笑脸突然转为惊讶的表情,或许是因为他头一遭听到有人提出这样的要求。 如果是长距离运送盐渍备的鱼商,在运送途中经常会被人如此要求;但如果只是往返邻近湖泊与城镇的鱼商,或许不习惯遇到这样的事情吧。 然而,年轻商人的惊讶表情立刻又转为沉思的表情。 想必那表情是因为遭遇的事态有别于自身的生意常识,所以在思考能否当成新的生意来做。 「您真是热爱做生意的人。」 罗伦斯说道。年轻商人听了,「啊」的一声回过神来后,不好意思地笑笑。 「真是失态了。对了,您想买鱼当晚餐的料理,这是说您今晚会住在卡梅尔森吗?」 「是的,我来参观冬季大市集和祭典。」 卡梅尔森是罗伦斯准备前往的城镇名称,那里目前正在举办每年分别于夏季与冬季举行的大市集。 另外,为了配合冬季大市集,同时也会举办祭典。 虽然罗伦斯不清楚祭典的详细内容,但是他曾经耳闻那是教会的人看了,肯定会晕厥过去的异教祭典。 从至今仍是北方异教徒讨伐队的补给基地,同时是教会城市的留宾海根出发,往北方前进六天后,所抵达之处的正教徒与异教徒关系,恐怕就不如南方国家般单纯了。 朝留宾海根北方延伸的广大区域是由名为普罗亚尼的国家统治,那里有多数王族是异教徒。正教徒与异教徒居住在同一座城镇里,可谓非常理所当然的事。 卡梅尔森是普罗亚尼的有力贵族所拥有的城镇,是以尽量远离复杂的宗教问题、促进经济繁荣为目的而建造的大型城镇。因此,卡梅尔森里没有正教徒的教会,也禁止正教徒进行传教活动。在那里举办的祭典最忌讳被问起是属于正教或是异教的祭典,一般是以属于卡梅尔森的传统祭典来做说明。 因为祭典本身相当珍奇罕见,再加上异教徒也能够安心前来,似乎使得这个被称为拉卓拉祭的祭典,每年都会涌进人数多得惊人的民众。 因为罗伦斯只会在夏季来到卡梅尔森,所以他没见识过这个祭典。 罗伦斯凭着听来的祭典话题,特地计画提早抵达卡梅尔森。然而,他似乎想得太天真了。 「请问,您订好旅馆了吗?」 年轻商人一脸忧心的模样问道。 「祭典是后天才开始吧。该不会已经订不到旅馆了?」 「正是如此。」 一旁的赫萝稍微动了一下身子,或许她是在担心订不到旅馆。 虽个狼模样的赫萝会如何,但如果是人类模样的赫萝,就跟人类一样会怕冷。她一定快受不了这般寒冷季节里的野营生活了吧。 不过,如果是这样,罗伦斯也另有打算。 「这样的话,洋行好像会配合每年的大市集帮会员安排旅馆,我会请洋行帮忙的。」 如果请洋行帮忙,有可能会被追根究底地询问与赫萝的关系,所以罗伦斯并不想这么做,但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个选择了。 「啊,原来您是公会所属的商人。不好意思,请问您所属的公会是?」 「罗恩商业公会在卡梅尔森的洋行。」 年轻商人听到的瞬间,表情顿时变得开朗。 「真美妙的偶然,我也是属于罗恩公会。」 「喔,这一定是神的指引……糟糕,这二而最忌讳说这样的话吧?」 「啊哈哈,没关系的,我也是南方国家来的正教徒。」 年轻商人笑笑,然后轻轻咳了一下说:「那么,容我先自我介绍。我是在卡梅尔森从事贩鱼大盘商的费米·阿玛堤。生意上我都以阿玛堤自称。」 「我是旅行商人克拉福·罗伦斯。同样以罗伦斯自称。」 虽然两人都在马车上道出姓名,但是因为彼此就在伸手可及的距离,所以两人就直接握手。 这么一来,罗伦斯接下来就必须介绍赫萝。 「这位是我的旅伴赫萝。我们因为某种原因而一同旅行,但不是夫妻。」 罗伦斯笑着说道,赫萝听了,稍微把身子向前倾,并展露笑容看向阿玛堤。 赫萝表现得安静乖巧时,果然相当有魅力。 虽然阿玛堤慌张地再次做了自我介绍,但是他的脸颊通红。 「赫萝小姐是修女吗?」 「基本上算是巡礼修女。」 并非只有心生信仰的男子才会踏上巡礼之旅,身为市民的女性们一般也会巡礼。 而且,大多数的女性们在巡礼时,都会以巡礼修女自称。比起回答是巡礼中的市民,以巡礼修女自称更能够免去各种麻烦事。 然而,因为打扮成让人一眼就看得出是教会相关的人士,进了卡梅尔森会带来问题:所以如此装扮的人进城时,都习惯在衣服某处别上三根羽毛。而赫萝的帽子上也别了三根显得寒酸的咖啡色鸡毛。 自称是南方国家来的阿玛堤虽然年轻,但是他似乎立刻明白了这方面的事理。 阿玛堤没多问,想必是他理解一定有什么原因,所以旅行商人才会与年轻女子一同旅行吧。 「那么,旅途中会遇上多多少少的困难,也算是上天赐予的考验吧。我会这么说,是因为如果只需要一问房间,我还有办法安排,但是很遗憾的,如果要安排两间房间,就有些困难了。」 阿玛堤的提议让罗伦斯吃了一惊。阿玛堤见状,笑着继续说:「我们属于同一家公会,这正是神的指引吧。只要请有生意往来的旅馆帮忙,对方应该能够空出一问房间来。如果带着女性旅伴请洋行帮忙安排旅馆,一些老面孔的人会很啰唆吧。」 「是的,您说的一点也没错。只是,这样麻烦您好吗?」 「当然。毕竟我也是个商人,我是为了做生意才这么提议的。也就是说,我希望您能够在下榻的旅馆里,多多享用美味的鲜鱼。」 阿玛堤年纪轻轻就能够拥有三辆马车数量的鱼交易量,果然不是个平凡人物。 所谓圆滑周到,指的就是这么回事。 罗伦斯带着一半懊悔、一半感谢的心情回答:「您果然很有生意头脑。可以请您帮忙安排吗?」 「好的,请交给我来处里。」 阿玛堤笑着说道,只有一瞬间,他的视线从罗伦斯身上栘开了。 虽然罗伦斯假装没发现,但是他知道那视线一定是栘向了赫萝。 罗伦斯心想,或许阿玛堤并非为了多做一点生意,而是为了在赫萝面前表现出好的一面才会如此提议。 看到如此事态,与赫萝一同旅行的罗伦斯不禁产生一些优越感。不过,他知道如果脑中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多余事,肯定会被赫萝捉弄。 第一幕-2 罗伦斯从脑海中挥去多余的想法;心无旁骛地与眼前这个年轻的优秀商人建立深交。 在那不久后,罗伦斯一行人在夕阳西下时分,抵达了卡梅尔森。 餐厅里,桌面上以放入鲤鱼肉块与使用根菜类蔬菜熬煮的热汤火锅为中心,四周摆了以鱼贝类为主的各式各样料理。 或许多少是受了帮忙安排这家旅馆的阿玛堤是个贩鱼大盘商的影响,餐桌上的料理与正餐和多以肉食料理为主的南方国家果然大不相同。其中以清蒸的螺肉料理特别引人注目。 由于一般会说海螺是长生不老的药,而河螺是造成腹痛的原因,因此住在比卡梅尔森更靠近南方地区的人们尽管会食用双壳贝类,却不食用螺肉。教会的告示上甚至写着螺贝里住有恶魔,并警告人们不要食用。 不过,与其说这是写在圣经里面的神明教诲,不如说这是实际警告意味较重的告示。罗伦斯从前也曾经在行商途中,迷路遇上了河川时,因为按捺不住饥饿而吃下螺肉,结果造成剧烈的腹痛。自从有了那次的经验后,不仅是河螺,就连海螺罗伦斯也不敢碰了。 幸运的是,螺肉料理没有分成一人份的小盘子送上桌,而且螺肉极其合赫萝的胃口。 罗伦斯把所有不敢吃的食物都推给了赫萝。 「嗯……原来贝类吃起来是这样的味道啊。」 赫萝一边赞叹着,一边用向罗伦斯借来的小刀尖端一个接一个勾出螺肉往嘴里送。至于罗伦斯,他则是吃着洒上大量盐巴的河梭鱼。 「妳小心吃太多会肚子痛。」 「嗯?」 「河螺里面住着恶魔。要是不小心吃到了,下场可是会很惨的。」 赫萝看着刚刚被她勾出来的螺肉,稍微倾了一下头后,便把螺肉送进嘴里。 「汝当咱是谁啊,咱不是只懂得辨别麦子的好坏而已。」 「那妳还说曾经吃了辣椒,下场翻天覆地的。」 罗伦斯的指摘让赫萝有些生气。 「再怎么厉害也无法只靠外观辨别味道。那东西红通通的,看起来就像成熟的果实呗。」 赫萝一边说话,一边挖出螺肉,她时而啜饮杯中饮品,然后用力地闭上双眼。 因为这一带没有教会的严厉监视,所以被教会视为禁酒而无法公然贩卖的蒸馏酒,也是随处可以看到影子。 赫萝与罗伦斯手中的杯子里,装的是颜色接近透明、被称为燃烧葡萄酒的酒。 「要不要帮妳叫杯甜酒?」 「……」 赫萝没出声地摇摇头,她那用力闭上双眼的模样,不禁让人觉得如果脱去她的长袍,肯定会看见膨胀起来的尾巴。 赫萝总算咽下酒后,叹了口长长的气,跟着用袖口擦拭眼角。 喝着被称为撼动灵魂之酒的赫萝当然不是打扮成修女的模样。她是打扮成头上绑着三角头巾的城市女孩模样。 用餐前,罗伦斯与换好衣服的赫萝一同前去再次感谢阿玛堤时,他当时的表情说有多没出息就有多没出息。不仅是罗伦斯,就连在一旁看着的旅馆老板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而赫萝本人却像是要加重她的罪行似的,比往常更带劲地假装出淑女模样向阿玛堤致谢。 如果看了赫萝现在这副吃喝相,想必阿玛堤会当场美梦幻灭吧。 「……吸。好怀念的味道呐。」 不知道是酒太强烈了,还是思乡情绪使然,赫萝眼中泛着些许泪光这么说道。 的确,越往北方走,撼动灵魂的酒就越多。 「酒精浓度这么高的蒸馏酒,像我喝了也不懂味道。」 吃腻了贝类的赫萝偶尔会吃起烤鱼或炖鱼料理,她开心地回答说:「模样或形状过了十年就会被遗忘,但是东西的味道或气味即使过了好几十年,也不会轻易地被忘掉。这种酒的味道令咱怀念,很像约伊兹的酒。」 「毕竟北方的烈酒比较多。妳以前都是喝这样的烈酒啊?」 罗伦斯先看看杯中的酒,再看看赫萝说道。嘴角沾了一小块烤鱼的赫萝一脸得意地开口说:「品格高尚的贤狼不适合喝甜酒呗?」 虽然罗伦斯心想别说甜酒了,赫萝的少女模样看起来更适合喝蜂蜜牛奶,但是他还是轻轻笑笑表示赞同。 想必酒的味道勾起了赫萝对故乡的怀念。 虽说这是一顿许久不曾吃到的美食佳肴,但是让赫萝展露开心笑脸的原因并非只是如此。 因为一件意料外的事情,让赫萝深刻感受到自己越来越接近故乡约伊兹。她就像少女收到出乎预期的礼物般,表露真心的喜悦。 然而,罗伦斯却不由得从这般模样的赫萝身上别开视线。 罗伦斯并非担心自己看赫萝看得出神,会惹来赫萝的讥笑而别开视线。 对于约伊兹老早以前就已经灭亡的传言,罗伦斯一路以来都隐瞒着赫萝没说。因为这个事实,让赫萝想起故乡而感到开心的天真笑容在罗伦斯眼里,变成了刺眼的烈阳。 尽管如此,罗伦斯依然不愿意破坏难得的愉快用餐气氛。 为了不让赫萝识破心声,罗伦斯变换情绪,并露出笑脸对着伸手拿取炖鲤鱼的赫萝说:「看来,炖鲤鱼很合妳的口味呢。」 「嗯,煮过的鲤鱼……竟然这么好吃。再来一碗。」 因为炖鲤鱼的料理是用大锅子盛上桌,赫萝的手搆不着,所以都是罗伦斯帮她盛取。罗伦斯每帮赫萝盛一次,他的木盘上就会多出洋葱。看来,就算是煮过的洋葱,赫萝似乎也不敢吃。 「妳是在什么地方吃过鲤鱼啊?应该很少有地方会吃鲤鱼吧?」 「嗯?在河里。因为鲤鱼的动作笨拙,两三下就捉到了。」 原来如此,赫萝一定是在狼模样时抓鱼的吧。 「我没生吃过鲤鱼,好吃吗?」 「鱼鳞会夹在牙缝里,而且鱼刺太多。咱经常看见小鸟一口吞下整条小鱼,还以为很好吃呐。生鱼不合咱的胃口。」 罗伦斯不禁想像起抓住硕大的鲤鱼,然后发出咯吱咯吱声响,从鱼头咬起鲤鱼的赫萝模样。 鲤鱼以长生出名,教会除了称鲤鱼为圣鱼之外,也称之为恶魔的手下。因此,只有在北方地区才会食田鲤鱼。 的确,若是在这个会有像赫萝般的狼出没的北方地区,还对寿命稍微长了些的鲤鱼抱有敬畏之心,或许显得有些愚蠢。 「人类料理的食物果然很好吃。不过,不仅是手艺好,挑选过的鱼每一条都很新鲜。那个叫做阿玛堤的小伙子挑鱼的眼光挺不赖。」 「他年纪很轻。而且,他交易的鱼数量也挺惊人的。」 「这么一比下来,汝马车上载的货物是什么啊?」 赫萝的视线突然变得冷漠。 「嗯?那是钉子。像这张桌子……没用到啊。」 「咱当然知道是钉子。咱的意思是要汝采买一些更光彩炫目的商品。还是说,汝被留宾海根的失败经验给吓倒了啊?」 罗伦斯听了,虽然觉得有些生气,但是赫萝指摘的内容是事实,害他无法反驳。 罗伦斯因为自己贪得无厌,以两倍财产的惊人金额买下兵备,结果面临破产的危机,差点就得当个奴隶直到死去。不仅如此,罗伦斯还给赫萝添了麻烦,让赫萝尝尽耻辱。 因为这种种缘故,罗伦斯最后在留宾海根采买了钉子。采买金额约四百枚崔尼银币。这算是相当保守的采买,罗伦斯的手头也因此剩下不少现金。 「虽然商品没那么抢眼,但应该会有不差的利润。而且,马车上也不尽是一些不光彩炫目的东西。」 赫萝一边像只野猫一样叼着河梭鱼的鱼骨头,一边稍微倾头看向罗伦斯。 罗伦斯想到了一句不错的台词。 他轻轻咳了一下,开口说:「我的马车上有妳啊。」 虽然这句话听来或许造作,但是罗伦斯自觉这话说得漂亮,不禁笑了出来。 然而,罗伦斯边笑边喝着葡萄酒,并看向赫萝时,却发现赫萝停止了手中的动作,一脸无奈的模样。 「……反正,汝的程度顶多就是这样呗。」 然后,赫萝这么说罢,便叹了口气。 「妳体贴我一点又不会少块肉!」 「一旦对雄性太温柔,雄性一下子就会得意忘形起来。如果让对方食髓知味,被迫反覆听同样的话语,那教人怎受得了。」 「唔……」 罗伦斯心想再不吭声不行,于是反驳说:「好吧,那这样我以后——」 「大笨驴。」 罗伦斯的话被打断了。 「雄性表现温柔值多少钱?」 「……」 罗伦斯皱眉闷头喝酒,但是狩猎的狼却不放过他。 「而且,咱如果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汝就会想要对咱温柔呗?」 看着赫萝露出天真的笑容这么说道,罗伦斯已无计可施了。 赫萝太狡猾了。 罗伦斯用怀恨的眼神看向赫萝,赫萝见状随即露出可掬的笑容。 等到吃完睽违已久的像样晚餐,并回到旅馆房间里时,旅馆外的街道总算也安静了下来。 虽然罗伦斯等人抵达卡梅尔森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但是城里的混乱程度却远远超出罗伦斯的想像。 如果没遇上阿玛堤,罗伦斯肯定得前往洋行,请洋行帮忙安排旅馆了。不仅如此,或许还会落得借住洋行房间的下场。 卡梅尔森的街上处处排列着不知是仿造何物的麦草玩偶、以及木头雕刻物,不仅在人街上,就连狭窄的小巷子里也都看得到乐队或小丑带着观众绕来绕去。 位于卡梅尔森南端的大广场上,大幅度延长营业时间的市场仍开放着,整个广场充斥着与大市集之名相衬的活力。不仅如此,就连平常不被允许零售商品的工匠们,也在市场外的大街旁设起了摊位。 罗伦斯打开木窗想要冷却一下喝了烈酒而发烫的身体,在美丽月光的照射下,罗伦斯看见有几家摊贩正在收摊。 阿玛堤为罗伦斯两人安排的旅馆是卡梅尔森里数一数二堕局级旅馆,那是罗伦斯平时绝对不会选择投宿的旅馆。两人的房间位于旅馆二楼,并面向从市中心通往南北两方的大街,旅馆位置就在延伸至东西两方的大街十字路口附近。依赫萝所愿,房间里有两张床。不过,罗伦斯不禁猜疑这有可能是在阿玛堤的坚持之下,硬是安排了两张床的房间。 虽然这样的猜疑让罗伦斯有些优越感,但至少阿玛堤帮忙安排房间的事让他心存感激,于是他把视线栘向窗外,决定不再胡乱猜疑。 宽敞大街上的行人们个个步履蹒跚。 罗伦斯一边轻笑,一边回过头一看,他发现屋内的赫萝一副喝得不过瘾的模样盘腿坐在床上,正把酒往木杯里倒。 「妳啊,明天要是一副痛苦难耐的模样,我也不会理妳。妳难道忘了那次在帕兹欧被宿醉给害惨了吗?」 「嗯——?放心呐。好酒不管喝再多,也不会留下后遗症。不过,如果不喝,咱的心会留下后遗症,怎能不喝呐。」 倒好酒后,赫萝开心地喝了一口,并咬着晚餐没吃完的鳟鱼干。 罗伦斯心想如果就这么放纵赫萝,她一定会一个人开心地吃吃喝喝直到醉倒为止。不过,对罗伦斯而言,赫萝的好心情可说求之不得。 这是因为有件事让罗伦斯感到有些难以启齿。 罗伦斯之所以会变更几乎固定每年往返地点的行商路线,在这个寒冬季节来到以往在夏季才会前来的卡梅尔森,不用说当然是为了前往赫萝的故乡。 然而,罗伦斯并未细问过赫萝的故乡约伊兹位在何方。虽然罗伦斯曾听过约伊兹这个城镇名称,但是那只是在古老传说中听过,他并不清楚实际的地理位置。 一路上,罗伦斯之所以没有询问详细的地理位置,那是因为一提到故乡,赫萝虽然会因为怀念而一时展露笑颜,但是她立刻会想起无论在时间上、或是地理位置上都与故乡有着遥远的距离,而显得哀伤。 虽然罗伦斯自觉没出息,但是光是这个理由就足以让他犹豫该不该提起故乡的话题。 不过。罗伦斯心想趁现在提起故乡的话题。赫萝应该不会太戚伤才是。于是,罗伦斯下定了决心,他在靠墙的书桌上坐了下来后,开口说:「对了,在妳醉倒以前,我想先跟妳说一件事。」 赫萝暴露在外的耳朵和尾巴立刻有了反应。 她的视线慢了一步看向罗伦斯。 「什么事?」 聪明的贤狼似乎从罗伦斯的语调中察觉到,罗伦斯并非想与她闲话家常。赫萝的嘴角浮起浅笑,明显说出她现在的好心情。 罗伦斯缓缓张开沉重的双唇说:「是有关妳故乡的事。」 听到罗伦斯这么切入话题,赫萝突然没出声地笑笑,跟着喝了口酒。 罗伦斯本以为赫萝一定会露出认真的表情,她的反应让罗伦斯感到意外。 罗伦斯才想着赫萝该不会是喝醉了吧,赫萝便咕噜一声地吞下酒说:「汝果然不知道在哪里。咱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一直担心不知道汝什么时候才会开口问。」 说着,赫萝一边笑看自己映在杯中的脸,一边轻轻叹了口气说:「反正汝一定以为只要提到约伊兹的话题,咱又会难过是呗?咱看起来有那么脆弱吗?」 罗伦斯原本打算指摘赫萝因为梦见故乡而哭泣的事,却又想到赫萝自己应该也明白这点。赫萝的尾巴看似开心地摇摆着。 「不会,完全不会。」 「大笨驴,这种时候应该说「会」才对呗。」 赫萝似乎得到了她所期待的答案,她显得更开心地摇摆着尾巴。 「汝真是会在意一些奇怪的地方呐。汝好不容易说出这个话题,一定也是看到咱晚餐时的反应后,觉得没问题才开口的呗?真是的……这个烂好人。」 边喝酒边说话的赫萝难为情地笑笑。 「对咱来说,汝的体贴也不是什么不开心的事。不过呐,应该是说汝那蠢样让人看了觉得有趣。如果汝一直没开口问,到了北方后才发现走错了地方,到时汝打算怎么办?」 罗伦斯只是耸了耸肩回应这个问题,他赶紧说出自己的目的:「为了怕一副蠢样的我会走错路,可不可以告诉我约伊兹的位置。」 赫萝喝了口酒,停顿了一下。 然后,叹了口又细又长的气。 「老实说,咱也不是记得很清楚。」 像是要堵住罗伦斯说出「别开玩笑了」的话语似的,赫萝接续说:「如果要说方向,咱立刻就能够知道,就在那边。」 罗伦斯看向赫萝迅速指出的方向,他立刻明白了赫萝所指的是北方。 「可是,咱完全不记得越过了几座山头、几条河川,走过了多少草原。咱心想只要到了附近,自然就会想起来。这样不行吗?」 「妳没有任何可以知道位置的线索吗?道路又不是直直地向前延伸,而且到了北方,也很难找到可靠的地图,有些地方甚至不绕远路就到不了。妳记不记得哪些地方的城镇名称?我们也可以拿这个当线索。」 赫萝默思了一会儿后,用食指按住太阳穴说:「咱记得的城镇名称有约伊兹和纽希拉。还有……唔、什么来着……皮……」 「皮?」 「皮列、皮洛……对了,皮洛摩登。」 看着赫萝像是取出卡在胸口的东西似的开心表情,罗伦斯倾头说:「没听过有这样的城镇。还有其他的吗?」 「唔——当时是有好几个城镇没错,可是不像现在这样各有名称。大夥儿只要说在山的另一头,就能够知道位置了。没必要取名字呗。」 的确,罗伦斯第一次到北方各地行商时,也好几次为此惊讶。当罗伦靳到了某个喊瞋,才发现只有旅人知道城镇的名称。城镇的居民或是住在附近的人们,都不知道城镇名称。 罗伦斯还遇到个老人说如果给城镇取名,就会被坏神明盯上。 所谓的坏神明指的一定是教会吧。 「那么,就以纽希拉为据点来找好了。如果是纽希拉,我还知道位置。」 「好令人怀念的名字呐,那里还会涌出热水吗?」 「我听说尽管那里是异教徒的城镇,仍然有许多大主教和国王不惜长途跋涉,还满怀感激地偷偷跑去泡热泉。有谣言说,因为纽希拉有温泉,所以能够免于受到异教徒讨伐军的攻击。」 「毕竟只有那里的热泉不属于任何人的地盘呐。」 赫萝笑着说道,跟着说了句「那这样」,并轻轻咳了一声。 「如果这里是纽希拉,就会在那边。」 赫萝所指的方向是西南方。看见赫萝没有指向更北方,老实说罗伦斯松了口气。 如果是在比纽希拉更北方的位置,将会是一些就算到了夏天,也不会融雪的地区。 然而,光是知道在纽希拉的西南方,范围还是太大了。 「从纽希拉到约伊兹要多久?」 「以咱的脚程来说两天。人类的话……不知道。」 罗伦斯记起在留宾海根附近时,坐在赫萝背上的记忆。想必赫萝一定能够以轻快的脚步走过没有道路的地方吧。 这么一来,以纽希拉为起点的调查范围果然相当大。想要在其中找出一个城镇,甚至有可能是一个小村落的约伊兹,简直跟在沙漠里寻找一根针没两样。正因为罗伦斯是在散布于广大世界的城镇之间行走的旅行商人,所以他更懂得其困难度。 而且,在罗伦斯听来的古老传说中,有提到约伊兹被熊怪毁灭了。 万一这个古老传说是真的,那绝对不可能找到好几百年前就已灭亡的城镇遗迹。 罗伦斯并非能够玩乐度过终生的贵族。偏离原有的行商路线,在其他地区流连的日子顶多只能够撑得半年。而且,在留宾海根的失败经验,使得罗伦斯距离在城镇拥有商店的梦想又更远了,这也使得他更没有时间拖拖拉拉。 就在罗伦斯想着这些事情时,忽然浮现在脑海的话语很自然地脱口而出:「妳可以自己一人从纽希拉回去吗?妳知道方向吧?」 如果说纽希拉到约伊兹的距离只需两天左右的时间就可以抵达,那么就如赫萝自己说的,只要到了附近,她一定会想起来吧。 因为这样的想法,所以别无他意的罗伦斯不经意地说出刚刚的话。然而,话一出口,罗伦斯便发现自己的失言。 因为赫萝正一脸愕然地看向罗伦斯。 罗伦斯脸上浮现惊讶之情的同时,赫萝也别开了视线。 「对、对啊。只要到了纽希拉,咱一定会想起回到约伊兹的路呗。」 说着,赫萝的脸上挂起了牵强的笑容。罗伦斯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啊」,跟着「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赫萝在河口城镇帕兹欧时,曾经说过孤独会要了人的命。 孤独是这么地教赫萝感到害怕。尽管罗伦斯没有恶意,但是赫萝仍有可能往坏的方向思考。况且,赫萝还喝了不少酒。 说不定,赫萝解读成罗伦斯开始不耐烦于寻找她的故乡了。 「等一下,妳别往坏的方向想啊。如果只要两天就到得了,那我可以在纽希拉等妳。」 「嗯,这样就够了。汝会带咱到纽希拉呗?咱还想再多看一些不同的城镇呐。」 这对话虽然漂亮地衔接了起来,却教罗伦斯扫兴。罗伦斯只觉得这是赫萝靠她的机灵反应让对话顺利衔接上。 尽管表面上顺利衔接了对话,表面下却有了分歧。 赫萝离开故乡已经长达好几百年之久。就像罗伦斯听来的古老传说般,赫萝一定也想到了约伊兹已经不存在的可能性,就算她没有这么想,但她经历的岁月之漫长,足以让这世界起了很多巨大变化。想必赫萝内心一定感到极度不安。 赫萝。一定是害怕独自前往故乡。 因为洒的味道而想起约伊兹时,赫萝会露出天真笑容,或许正是她不安的相反表现。 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能够明白赫萝这样的心态。罗伦斯为自己粗心大意的发言感到后悔。 「听好,我会尽我所能地帮助妳。我刚刚说的话是——」 「咱不是才说过雄性表现得温柔值多少钱呐。汝啊,别太体贴呐,咱会很困扰的。」 赫萝脸上的牵强笑容加上了困扰的表情,她把手中的酒杯放到床底下说:「咱真是糟糕呐,老是以自己的标准来衡量事物。毕竟咱只要眨一下眼睛,汝等人类就会老去。咱老是记不得在如此短暂的人生中,一年当然很重要的事实呐。」 木窗投射进来的月光笼罩着赫萝的身躯。霎那间,那模样像极了幻影,让罗伦斯犹豫着不敢靠近。他担心只要一靠近,赫萝便会如雾团散去般消失。 赫萝拾起自放下酒杯后就一直垂着的脸,她脸上果然还是挂着困扰的笑容。 「汝真的是个烂好人,这种表情教咱很困扰呐。」 这种时候究竟该说什么才好?罗伦斯的脑海里浮现不出适当的话语。 此时此地,两人之间显然有了分歧。 然而,罗伦斯却找不到补救这个分歧的话语。就算临时编造谎言,对赫萝来说也是无用。 而且,最重要的是赫萝的话语使得罗伦斯更难以启齿。罗伦斯说不出「无论花多少年的时间,我都会找到约伊兹并带妳去」这样的话。商人是太过现实的生物,现实得无法说出这样的台词。对罗伦斯而言,走过好几百年岁月的赫萝是太遥远的存在。 「是咱忘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在汝的身边感觉太舒适了,一不小心……就撒起娇来。」 赫萝腼腆地笑着说道,她的耳朵难为情地微微颤动着。如少女般的发言有可能是出自赫萝的真心。 然而,罗伦斯听到这番话,却是一点也不开心。 因为赫萝的话简直像在告别似的。 「呵,咱好像喝醉了。不赶紧睡,不知道还会说出什么话来。」 赫萝并没有陷入沉默,她那自顾自的饶舌模样,反而更让人觉得她在逞强。 尽管如此,罗伦斯最后还是没能够向赫萝搭话。 罗伦斯能够做的,仅有在变得一片寂静后,留意着不让赫萝独自收拾行李离去。虽然他心想应该不会发生这种事,但又觉得赫萝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然而,罗伦斯对只能够留意不让这种事发生的自己感到没出息,不禁想大声怒骂自己。 夜晚无声无息地加深。 关上的木窗外传来了醉汉的笑声,罗伦斯听了却是倍感空虚。 第二幕-1 据说,无论发生多么令人担忧的事情,商人到了晚上仍然睡得着觉。 罗伦斯明明一直担心着赫萝会不会独自离去,但是当他回神时,木窗外已经传来了鸟鸣。 罗伦斯虽然不至于失态地从床上慌张跳起,但是当他把视线栘向隔壁床铺,确认了赫萝没有离开后,随即放心地叹了口气。 罗伦斯走下床,打开木窗探头出窗外。屋子里固然十分寒冷,但是户外的清晨空气更是严寒,罗伦斯吐出来的气息显得比烟雾更白。 不过,窗外的天空一片清澈亮丽,是个犹如水晶般的早晨。 旅馆正面的大街上已见人影出现。罗伦斯看着比以早起为傲的旅行商人更早起床的城镇商人们,在脑海里二确认今天一整天的预定行程后,说了句「好!」让自己提起干劲。 罗伦斯心想,虽然不是刻意弥补昨天的失败,但是为了能够与赫萝一起尽兴地享受从明天开始的祭典,最好能在今天内搞定琐事。 「首先,得卖了从留宾海根运来的货品。」——罗伦斯这么想着,并回头看向屋内。 虽然事情才过了一天,罗伦斯还是觉得心情有些沉重,但是他打算叫醒仍然睡得不醒人事的夥伴,于是走近床边,这时他忽然皱起了眉头。 因为赫萝经常跟贵族一样睡到中午,所以赫萝仍在睡觉这件事并没有让罗伦斯在意,但是他忽然察觉到了一件事。 赫萝没有发出她睡觉时总会发出的少根筋鼾声。 罗伦斯心想「该不会……」于是把手伸向前,赫萝似乎察觉到了,她身上的棉被动了一下。 罗伦斯轻轻掀开棉被。 随即叹了口气。 棉被底下露出了赫萝的脸,她脸上的表情比被抛弃的小猫更脆弱。 「妳又宿醉啦?」 因为摇晃头部就会感到头疼,所以赫萝只是缓缓地动了动耳朵。 虽然罗伦斯很想说上几句教训赫萝,但是他想起昨晚发生的事,便把话吞了回去。再说,罗伦斯也不认为赫萝听得进去。 「等会儿我会准备好水壶,还有以防万一的桶子,妳就乖乖地睡吧。」 罗伦斯刻意加重语气在「乖乖地」二个字上,但是赫萝还是只能够虚弱地动动耳朵。 就算说破了嘴,赫萝也不可能乖乖听话。不过,看她这么痛苦,应该不至于拖着身子外出吧。所以罗伦斯不在的时间,赫萝不可能收拾行李离去。想到这点,罗伦斯不禁有些松了口气。 当然,罗伦斯也想到了这可能是赫萝的演技,但是他觉得就算演技再好,也不可能连气色都改变得了。 罗伦斯仔细地思考着这些事情,他没对赫萝多说话,便动作迅速地做好外出准备。罗伦斯再度走近甚至无法翻身的赫萝,对着她说:「祭典明天才会正式开始,妳不用着急。」 赫萝那远超过痛苦、看来奄奄一息且显得没出息的脸,顿时浮现了放心的神情。罗伦斯看了,不禁笑了出来。 对赫萝而言,祭典似乎比宿醉的难受更教她在意。 「我会在中午左右回来一下。」 赫萝的耳朵没有动,她对这句话似乎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赫萝如此直接的反应让罗伦斯不禁苦笑,这时,赫萝缓缓睁开眼睛,嘴角浮起笑容。 赫萝刚刚似乎是故意的。 罗伦斯耸了耸肩后,便用棉被盖住赫萝的头。他心想,赫萝这时一定在棉被底下笑他吧。 虽然被笑,但是昨晚的不愉快气氛没有延续到今天,让罗伦斯松了口气。 在离开房间前,罗伦斯回头再次看向赫萝,露出棉被外的尾巴前端像在挥手似地甩了两次。 回来时买些好吃的食物给赫萝吧。 罗伦斯这么想着,同时静静地关上房门。 基本上,无论在哪个城镇,统治者都不太赞同人们在市场开放的钟声响起前做生意;尤其是在市场里做生意更是不被允许。 然而,这样的规定依时间和场合的不同,有时并没那么严格。 卡梅尔森在大市集的期间内,为了缓和市场开放后的拥挤,反而会半鼓励人们在非开放时间做生意。 因此,在太阳刚刚从建筑物后方缓缓升起的一大清早里,就已经有很多商人在面积占了卡梅尔森南侧广场一半以上的市场里忙碌地工作着。 市场里可看到木箱和麻袋堆放在角落,以及猪或鸡等家畜被绑在这些货物与摊贩之间的微小空间。还有,因为在远离海洋的这个地区里,卡尔梅森是最大的鱼类出货城镇,所以也看得到活鱼在像阿玛提昨天运送的那种巨大桶子里游来游去。 就如赫萝看见成排的食物摊贩时会静不下心来一样,罗伦斯看着市场里的林林总总商品;心情很自然地也随之兴奋起来。 如果把那件商口叩运到某某城镇会有多少利润?或者那件商品的数量会这么多,就表示某某地区的供应量过多,所以价格应该变低了吧?诸如此类的想法不断地在罗伦斯的脑中浮现。 罗伦斯初成为旅行商人时,因为几乎不了解所有商品的价格高低,所以八能够在巾场里束奔西窜。不过,现在的他能够立刻知道各种事情。 一旦完全掌握了如网子般密密麻麻的商品关系图,商人就成了炼金术师。 罗伦斯不禁有些陶醉在这句听来帅气十足的形容之中,但是他想起在留宾海根的失败,脸上浮现苦笑。 总是贪心地看着上方,脚下就会不小心踩空。 罗伦斯深呼吸一下让轻浮的心情沉静下来后,重新握住缰绳往市场里面前进。罗伦斯总算来到的摊贩与其他摊贩一样,一大清早就进行着商谈。摊贩老板是个与罗伦斯相差一岁的商人,他原本与罗伦斯同样是旅行商人。不过,现在的他在市场里拥有一家架有屋顶的摊贩,仅管规模不大,却十足是个住在城里的小麦商人。对于这点,无论是摊贩老板本人,还是其他人都认为是受到幸运女神的眷顾。说到这地区的城镇商人特徵,就是修剪脸上的胡须让自己看来像个方脸,而摊贩老板脸上的胡须看来也十分有模有样。 这位名为马克·柯尔的小麦商人发现罗伦斯后,瞬间讶异地不停眨眼睛,跟着露出笑容并轻轻举起手打招呼。 正在商谈的对方商人也看向罗伦斯,并点头致意。因为某个契机认识某个人,就有机会为自己的生意带来好处:所以,罗伦斯以营业用笑容回应商人,并做出手势要对方继续进行商谈。 「哩,斯邦狄阿米托·万特尔杰。」 「哈哈。皮哩杰·巴欧。」 结果,商谈似乎正好结束了。对方商人用罗伦斯听不懂的语言向马克搭腔后便离去了。当然,对方准备离去时,并没有忘了对着罗伦斯露出商人的笑脸。 罗伦斯牢牢记住商人的脸,好让自己在其他城镇遇到他时能够认得出来。 这样的小动作日积月累下来,可以带来意想不到的利益。 等到看似从北方某处前来行商的那名商人消失在人群中后,罗伦斯才走下马车。 「我好像打扰了你的商谈。」 「哪会。那人正热心地告诉我皮托拉山神有多伟大的,还好你来解救了我。」 坐在木头长椅上的马克一边卷起手上的羊皮纸一边说道,然后一副受够了的模样笑笑。 马克与罗伦斯同样是属于罗恩商业公会的商人。两人每年都在同个时期前来同个市场行商,因而结识。因为两人在彼此都是新手时,就已经互相认识,所以用字遣词上不会显得太客套。 「早知道就不要学他们的语言了。虽然那些家伙的本性并不坏,但是一知道对方懂得他们的语言后,就会非常热心地宣扬土地之神的恩惠。」 「比起不肯从金碧辉煌的神殿踏出一步的神明,说不定土地之神给的恩惠会比较多。」 罗伦斯说道。马克听了用卷起的羊皮纸敲敲头,轻快地笑答:「哈哈,肯定是这样没错。而且,听说丰收之神多半都是美女呢。」 罗伦斯的脑海里浮现了赫萝的脸,他一边笑,一边点头赞同。 只是他并没有把「不过,个性都不好吧」的内心话说出口。 「那么,别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免得被我老婆骂,还是谈谈生意好了。你应该是来谈生意的吧?」 马克原本闲话家常的表情转为商谈用的表情。尽管彼此是用字遣词上无需客套的关系,但终究是站在商人立场上做盘算的人际关系。罗伦斯也露出严肃表情开口说:「我从留宾海根运来了钉子,想问你要不要买?」 「钉子?我们家是小麦店。你是在哪里听到有人把钉子钉在小麦的袋子上吗?」 「我在想为了备齐漫长冬季所需的物品,应该会有很多客人从北方前来。我只是想到你在卖小麦时,或许可以顺便卖卖钉子。为了做好防雪对策,钉子是修补房子的必需品吧。」 马克的视线在空中绕了一圈后,停留在罗伦斯的身上。 「的确是有需求,可是钉子啊……数量是多少?」 「三帕特长的有一百二十根、四帕特有两百根,五帕特同样是两百根。在品质方面,有留宾海根的铁匠公会附上的品质保证书。」 马克用卷起的羊皮纸搔搔脸颊后,轻轻叹了口气。城镇商人总是习惯这样吊人胃口。 「卢米欧尼的行情怎样?以崔尼银币来算。」 「昨天市场结束时正好是三十四枚。也就是……三百五十七枚吧。」 「太便宜了。」 这金额比罗伦斯的采买金额更低。听到罗伦斯当场做出的反应,马克皱起了眉头说:「你没听说兵备价格暴跌的消息吗?今年因为取消了北方大远征,所以剑和钟甲都被贱价卖出。也就是说,被镕掉的铁变多了,钉子的行情应该也下跌了吧。就是十卢米欧尼都嫌高呢。」 罗伦斯早料到马克会如此反驳,于是他冷静地回答说:「那是偏南方地区的状况吧。就算能镕的铁变多,但是为了镕铁而使用的燃料价格持续高涨那也没搭。在这个季节的普罗亚尼如果找得到镕铁的地方,我还真想亲眼瞧瞧呢。如果有人敢做这种事,他的脑袋应该会劈柴被用的斧头砍成两半吧。」 一旦到了冬季,降雪地区的木柴供应便会停摆。因此,必须把无限量的木柴丢人火炉之中,好加以镕化的打铁工作并不会在冬季里进行。如果在冬季里打铁,作为燃料的木柴价格会立刻高涨,也会惹来城镇居民的怒骂。这么一来,就算可作为钉子材料的长剑或钟甲增加了,这附近地区的钉子价格应该也不会变动。 只要是多少有些经验的商人,当然都拥有这般程度的常识。 果然,马克不怀好意地笑着说:「真是的。拜讬你别拿钉子来卖给小麦商人好不好?如果是麦子,我还能够有各种理由杀价;但是说到钉子,就超出我的专业领域了。」 「那这样,十六卢米欧尼如何?」 「太贵了,十三卢米欧尼。」 「十五。」 「十四又三分之二。」 比罗伦斯矮了些、身材不胖不瘦的马克表现出无法动摇圆柱般的气氛。 那是马克不可能再让步的表现。 如果太强势要求会坏了彼此的关系。于是罗伦斯点点头,并伸出右手说:「就这个价格吧。」 「哈哈,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马克一边握手,一边笑着说道。 相信这对马克来说,也是做了相当让步的价格。 照理说,马克以小麦商人的身分经营商店,并不被允许买卖钉子。对于每家商店所贩售的商品,依各公会都有其规定。打算贩售新商品时,不是得先取得早已在贩售该商品的商人们认可,就是得分配利益给这些商人们。 虽然乍看下这像是阻碍商业交易顺利进行的不合理规定,但是如果不这么做,财力雄厚的大商行转眼间就会吞噬掉整个市场。这个规定为的就是避免这样的事态发生。 「那,你要付现,还是用记帐的?」 「喔,用记帐的。」 「太好了。这时期很多地方都要求付现,头痛得要命。」 虽然商人之间可以采用记帐方式或凭单据进行交易,但是对方如果是从村落或城镇带着商品前来,并要求支付现金的居民,那就行不通了。 然而,无论哪个城镇,都有着严重的货币不足问题。如果没有可支付的货币,尽管拥有采买商品的财力,也做不成生意。对于不识字的农夫来说,单据只能够用来擤鼻涕罢了。 在荒野上,持剑的骑士是最强的存在:但是在城里,拥有现金者才是最强的存在。教会的经济能力之所以变强,或许原因就在此。如果每星期都收得到捐赠金名义的现金,当然会变强了。 「还有啊,记帐是没关系啦。不过,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马克从长椅上站起身子,正准备走近马车拿取货台上的钉子。他一听到罗伦斯说的话,立刻不避讳地露出充满戒心的眼神看向罗伦斯。 「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想到北方办点事,你可不可以帮我问问北方人有关那里的道路和区域情势?像刚刚那个客人就是北方来的吧?」 听到与生意损益无关的请求,马克明显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看着马克再刻意不过的表情,罗伦斯不禁苦笑。罗伦斯心想,应该是刚刚以有利于自己的价格要马克买下钉子,所以马克才会藉此报一点小仇。 「喔,如果是帮这一点忙那就是小事一桩。不过,既然这样,你应该像每年一样在夏天前来,才不会那么辛苦。竟然特地选择在冬季前往北方,看来是很重要的事情呢。」 「嗯,有点事情要处理。但不是赚钱的事就对了。」 「哈哈哈。即使是不停旅行的旅行商人,看来还是逃不过处世道义。那么,你是打算前往哪一带?」 「目的地是一个叫做约伊兹的地方,你听过吗?」 马克倾着头,巧妙地抬高一边的眉毛,并把手搭在货台边缘上回答说:「没听过。不过,毕竟我们不知道的城镇或村落多如牛毛。只要找到听过的人就行了吗?」 「啊,不不,我打算先前往纽希拉,所以,只要顺便帮我问问约伊兹在哪里就好了。」 「喔,懂了。如果是要去纽希拉,那就得经过多兰平原啰。」 「和你真是好沟通。」 马克一边点头,一边拍打胸膛,仿佛在说「放心交给我」似的。如果是马克,相信他一定收集得到旅行所需的适当情报。 正因为有这份期待,所以罗伦斯才会前来卖钉子给马克这个小麦商人。不过,在这个忙得天昏地暗的时期,如果只是前来要求帮忙收集情报,不仅会让罗伦斯感到过意不去,相信马克也会觉得不愉快。 所以,罗伦斯才会前来卖钉子给身为小麦商人的马克。罗伦斯十分清楚马克有配合往来的铁匠。也就是说,马克可以直接转手卖出从罗伦斯手上买来的钉子,想必也可以得到不少利润。 而且,马克卖出钉子时,还可以要求对方以现金支付部分货款。对小麦商人来说,这时期是今年最后的赚钱机会,比起赚取微薄的利益,有办法取得现金是更令人开心的事。 果然不出罗伦斯所料,马克很爽快地就答应帮忙。这么一来,罗伦斯就算是做好了收集旅途情报的准备。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想问你。你放心,这个马上就会问完。」 「我看起来有那么小气吗?」 马克露出苦笑说道。罗伦斯也随之笑笑,然后开口说:「卡梅尔森有编年史作家吗?」 马克听了,一脸愕然地说:「编年史……作家?你是说那些写城镇日记写个不停的家伙吗?」 所谓的编年史作家。就是从教会或贵族那里拿取酬劳,负责撰写城镇或地方历史的作家。 不过,听到马克没好意地称他们是写城镇日记的家伙,罗伦斯不禁笑了出来。 而且,马克这个虽然不贴切,却又不会相差太远的形容让罗伦斯觉得十分有趣。 「你这样说,他们会生气吧。」 「他们只是一整天坐在椅子上写字就有钱拿,看了就不顺眼。」 「我想,他们应该不愿意被你这个在想都想不到的偶然下,就能够在城里经营起摊贩的人批评吧。」 马克的偶然经历在城里是个有名的故事。 罗伦斯看到马克似乎找不到话语反驳,于是改以笑脸说:「那,到底有没有啊?」 「嗯……好像有吧。不过,还是不要和他们扯上关系的好。」 马克一边把手伸向罗伦斯的马车货台上,拿起装有钉子的袋子,一边接续说:「听说他们都是被某地方的修道院视为异端,所以才逃到这里来。你应该知道这里有很多这样的人吧?」 比起正教徒与异教徒的互斗,卡梅尔森的城镇建造更重视于经济发展,而教会权力也自然而然地被排除在城外。因此,有很多自然学者、思想家,以及异端都逃到卡梅尔森来。 「我只是想问点事情而已。编年史作家应该也会收集地方上的古老传说或神话之类的吧?我想问这方面的事情。」 「你怎么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是想找一些去北方时的话题吗?」 「差不多是这样啦。所以呢,我想突然去造访他们应该不太好,你有没有认识什么人可以当介绍人的?」 马克微微倾了一下头后,单手拿着装有钉子的袋子回过头大声呼唤。 一名少年从摊贩里面堆积如山的麦袋后方走了出来。曾几何时,马克已经成了有资格收徒弟的商人。 「有一个人选。同样是罗恩的人比较好吧?」 马克一边把装有钉子的袋子塞给徒弟,一边说道。看着这样的马克,罗伦斯心中想要早一刻找到约伊兹,恢复原本行商生活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不过,这种想法被赫萝识破,事情就会变得棘手,而且自己也不想这么快和赫萝分开。 罗伦斯自己都无法整理好如此背道而驰的两种心情。 如果能够与赫萝活在相同时间里,就是一、两年不做生意,他也无所谓。 然而,罗伦斯的人生太短暂了。 「怎么了?」 「咦?啊,没事。嗯,公会的人比较好。你可以帮我请对方介绍吗?」 「这点小事当然没问题,就免费帮你吧。」 马克说到「免费」时,刻意加重了语气,罗伦斯听了,不由得笑了出来。 「要尽快处理吗?」 「可以的话,尽快。」 「既然这样,就让小家伙先跑一趟好了。有个叫做居伊。巴托斯的老面孔旅行商人应该会在洋行里。他这人胆子很大,总是和城里一些最不能扯上关系的人做生意。我记得他和从事编年史作家工作的异端修道士应该有配合往来。每年祭典的前后一个星期,那人就像在放长假一样。所以,只要在中午左右去洋行,就会看到他醉倒在里面吧。」 即使是同属于相同公会的人,有些人和罗伦斯同样是旅行商人,有些人却是像阿玛堤那样做着和罗伦斯没什么关联的生意。因此,很多时候罗伦斯并不认得工会其他成员的名字和面孔。 罗伦斯覆诵了一遍居伊。巴托斯的名字,让这个名字烙在他的脑海里。 「我知道了,感激不尽。」 「哈哈,这样就被你感激,我哪敢当啊。不说这个了,你会待在城里到祭典结束吧?走之前到家里来喝杯酒吧。」 「思,我会找机会到你家听你自夸的,就当作是报恩吧。」 马克没出声地笑笑,并把最后一只装有钉子的袋子塞给小伙子后,轻轻叹了口气说:「不过,即使成了城镇商人,还是有数不清的烦恼和辛劳。我经常在想还是回头当旅行商人好了。」 对于至今依旧是个旅行商人,每天为了拥有商店的梦想而打拚赚钱的罗伦斯来说,他只能够含糊地赞同马克的发言。马克本人似乎察觉到了罗伦斯的心境,他尴尬地笑笑说:「当我什么都没说。」 「我们就互相加油吧。商人的烦恼和辛劳永远不会少的,不是吗?」 「说的也是,互相加油吧。」 罗伦斯与马克握手后,见到又有访客到来,于是离开了马克的摊贩。 马车缓慢地前进,在进入拥挤人群之中前,罗伦斯回头看向马克的摊贩。 看着早已忘记罗伦斯的存在、正与新访客商谈中的马克,罗伦斯不禁羡慕了起来。 不过,即使成了城镇商人,马克似乎还会想回头当旅行商人。 很久以前,有位国王为了改善自国的窘境,而准备向丰饶邻国挑起战争时,有一位宫廷诗人对着国王进言说:「对于自国的领土,总是会看到坏的一面;而对于邻国的领土,总是会看到好的一面。」 罗伦斯忆起这段话,梢梢自我反省。 自己老是把注意力放在寻找赫萝的故乡,或是因为留宾海根的骚动而距离梦想更遥远的事实上。但是仔细想想后,就会发现自己拥有了赫萝这个宝贵的旅伴。 如果没有遇上赫萝,现在一定是孤单地承受着孤独的折磨,在不变的行商路线之间往返吧。 而且,在遇上赫萝以前,还曾经半认真地想过马儿会不会变成人类与自己说话。这么一想,也就觉得现状已算是实现了一个梦想。 未来极有可能会再回到独自行商的生活。到时候,现在的一切一定会让人十分怀念吧。 想到这里,罗伦斯重新握住了缰绳。 罗伦斯心想,利用上午时间前往商行和洋行一一打过招呼后,买顿超级好吃的午饭回去给赫萝吧。 在没有教会的卡梅尔森,到了中午时刻,城里屋顶昙局的贵族住家会豪迈地敲响钟塔上的挂钟。挂钟上当然刻有奢华的雕刻图案,而能够吸引城里四面八方视线的钟塔,则是由一流工匠负责维护。 据说贵族因为爱慕虚荣,而特地建盖的钟塔耗资三百卢米欧尼以上。正因为他们会这么做,所以才够格称为贵族;而人们也不会因此心生嫉妒。 在金库里藏了大量金币的大部分富商之所以会遭人嫉妒,或许是因为他们没有这般玩乐之心。就算是以粗暴出名的骑士,只要懂得挥金如土,也能够成为城里的万人迷。 罗伦斯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打开旅馆房间的房门,猛然扑鼻而来的酒臭味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原来有这么臭啊……」 罗伦斯暗自后悔起出门前没有好好漱口,但又想到这臭味多半是仍在睡梦中的狼造成的。 尽管罗伦斯走进了房间,赫萝仍然没有要起床的意思。不过,罗伦斯听见赫萝像平时一样发出少根筋的鼾声;心想或许赫萝的宿醉好多了吧。 房间里的酒臭味实在太浓,于是罗伦斯先打开木窗,再走近床边。他发现搁在床边的水壶已见了底,而桶子——幸好仍是干净的。露出棉被外的脸蛋已恢复了血色。罗伦斯心想没买下甜蜂蜜饼干,而改买鲜少购买的小麦面包是个正确的决定。 赫萝如果醒来,肯定一开口就会说肚子饿了。 罗伦斯把手上装有小麦面包的麻袋凑近赫萝的鼻子,小小的鼻子便微微颤动。有别于又硬又苦的黑麦或燕麦面包,香甜柔软的小麦面包散发出来的香味,闻起来可口极了。 赫萝不停嗅着味道,那模样让人怀疑起她是否仍睡着。不久后,赫萝发出「呼啊」一声,跟着把脸埋进棉被底下。 罗伦斯把视线栘向赫萝的脚边,他看见露出棉被外的尾巴哆嗦着。 想必赫萝是打了个大哈欠吧。 罗伦斯梢事等待后,果然看见泪眼婆娑的赫萝从棉被底下探出头来。 「嗯……好像闻到很香的味道……」 「感觉好点没?」 赫萝揉揉眼睛,再次打了个哈欠,然后像在自言自语似地回答说:「……肚子饿了。」 罗伦斯按捺不住地笑了出来。 不过,赫萝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坐起身子,并再打了一次哈欠。然后,赫萝用鼻子哼了几声,视线随即不客气地看向罗伦斯手中的麻袋。 「我就知道妳会这么说,所以豁出去买了小麦面包回来。」 罗伦斯一递出整个麻袋,品格高尚的贤狼当场变成了与香包玩耍的小猫。 「汝不吃吗?」 赫萝坐在床边一边抱着麻袋,一边贪婪地吃着雪白小麦面包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拥有宽怀心胸、愿意把袋中物分给别人的样子。 再说,赫萝口中虽然这么说,但是她的眼神却跟保护猎物不被偷走的猎犬没两样。 赫萝在吃光面包之前先这么询问,应该是她好不容易才做到的体贴吧。 「思,不用,我刚刚先试吃了。」 虽然一般人这时多会猜疑罗伦斯是否说谎,但是能够识破谣言的赫萝似乎立刻知道罗伦斯所言属实。 赫萝明显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再次专心地猛咬面包。 「别噎着了。」 罗伦斯想起遇上赫萝没多久后,在教会落脚时,她曾经被马钤薯噎着。赫萝露出厌恶的表情瞪了罗伦斯一眼,而罗伦斯只是轻轻笑笑后,便从书桌上挪开身子,拉出椅子坐下。 书桌上搁着好几封蜡封过的信件。罗伦斯先到洋行打声招呼时,收到了好几封从各城镇寄来给他的信件。 虽说旅行商人全年过着旅行生活,但因为各季节会在一定的城镇落脚,所以意外地有很多机会收到信件。 有的信件写着如果会经过某某城镇,只要帮忙买来明年用的某样商品,就愿意高价买下;有的则写着目前某样商品价格高腾,想询问当地的价格如何?信件内容可说干般万样。 罗伦斯暗自说了句「话说回来」,并陷入了思考。他心想自己每年只会在夏天前来卡梅尔森,在这个即将迈入冬季的时期却已经有信件寄来,这并不寻常。只要一个不小心,这些信件就得躺在洋行柜子里半年以上的时间。这次的信件上甚至还注明了信件寄达后,如果罗伦斯未在两周内前来拿取,请立刻寄往南方。然而,想要寄信,理所当然得花上一笔钱。 罗伦斯充分明白这些是十万火急的信件。 每封信件的寄件人都是住在比普罗亚尼更北方的城镇商人。 罗伦斯慎重地用小刀刮去腊封,这时忽然察觉到有视线投来,于是抬头一看,他发现赫萝正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探头看向他。 「是信件啦。」 「嗯。」 赫萝简短地回答后,一手拿着面包,一屁股坐到桌子上。 因为这些不是怕被人看见内容的信件,于是罗伦斯直接打开信封取出信纸。 「给亲爱的罗伦斯先生……」 不会以「在神的名下」为开头语这一点,很有北方人写信的风格。 罗伦斯跳过前面的客套话,把视线直接落在文章正题上。 罗伦斯的视线追着匆忙之下所写的潦草笔迹逐一阅读,瞬间掌握到了信件内容。 信件上确实写着对商人画言十分重要的情报。 然而,罗伦斯读了另一封信件,确认上面写着相同内容后,先是叹了口气,然后轻轻笑笑。 「上面写了什么?」 「妳猜写了什么?」 可能是提出问题却反被询问让赫萝不高兴,她带点愤怒的视线往空中绕了一圈后,回答说:「至少不像情书呐。」 罗伦斯心想如果收到笔迹如此潦草的情书,就是百年之恋也会冷却吧。 罗伦斯一边递出信件,一边再次笑笑说:「需要的情报总是在不需要时才会收到。」 「唔。」 「他们是出于亲切才寄信过来,所以好歹得回个礼。不过,妳说这看了是该哭还是该笑?」 不知道赫萝是吃饱了,还是全部吃完了,她一边舔着手指头,一边用另一只手抓住信件让视线扫过文字。 然后,一脸不悦地把信件塞还给罗伦斯说:「咱看不懂文字。」 「啊?是吗?」 罗伦斯有些吃惊地收下信件,赫萝眯起眼睛说:「如果汝是故意这么说,咱只能说汝的功夫越来越好了。」 「不是。抱歉,我真的不知道。」 为了判断这句话的真假,赫萝一直盯着罗伦斯看,然后她别过脸去,叹了口气说:「基本上,得记住的文字种类太多了。还有呐,莫名其妙的组合也太多了。虽然人类会说只要照着说话规则写字就好,但是这显然是骗人的呗。」 看来,赫萝似乎有过想要记住文字的念头。 「妳是在说子音标记之类的吗?」 「咱不知道怎么称呼,总之就是很复杂的规则。如果要说汝等人类比咱们狼还要优秀,那就是人类懂得使用这些莫名其妙的文字。」 罗伦斯险些脱口问出「其他狼也不会写字吗?」但是,他把几乎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并表示赞同。 「不过,应该没有人能够轻易记住吧。我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记住的。而且,每次我一搞错,就会被师父打头呢。害我一直担心我的头会变形。」 赫萝露出怀疑的眼神看向罗伦斯。那表情彷佛在说如果这只是客套的谎言,她会立刻发脾气似的。 「妳应该看得出来我没有说谎吧?」 听到罗伦斯这么说道,赫萝总算别开怀疑的视线。 「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喔。上面写了今年因为取消北方大远征,所以必须谨慎采买兵备。」 罗伦斯一边丢出收下的信件一边说道。赫萝先是露出愕然的表情,跟着露出苦笑。 「如果早点收到这封信,就不会落得那种下场了呗?」 「没错……不过,就结果论来说,寄信的这两人愿意花钱通知情报给我。光是知道这点,就算是赚到了,今后这两人都值得我信任。」 「嗯。不过,看了信跟没看信可真是天堂与地狱之别。」 「虽然这一点也不好笑,不过,妳说的还真是对极了。一封信带来的情报真的会成了命运分岔点。如果商人少了情报,就像被蒙住眼睛上战场一样。」 「如果说是遮羞,汝倒是很习惯。」 罗伦斯听到的瞬间,停下手中把信纸收回信封里的动作,在心里暗自说「糟了」。 「呼啊。就是捉弄了汝,也挥不掉睡意。」 赫萝一边打哈欠,一边走下书桌往床铺过去,罗伦斯神情苦涩地目送着赫萝的身影。这时,赫萝突然转过身看向罗伦斯说:「对了,汝啊。可以去看祭典了呗?」 赫萝伸手拿起随手脱在床上的长袍,她那炯炯有神的双眼仿佛快要射出光芒来。看着赫萝的模样,罗伦斯虽想带她出门,但是很遗憾的,罗伦斯还有事情没办完。 「抱歉,还不……」 罗伦斯之所以没能够把话说完,那是因为他看见赫萝瞬间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手中紧握着长袍。 「拜讬妳,就算是开玩笑,也别这样好吗?」 「汝果然是对这种事没辄,咱得牢牢记住这点。」 尽管罗伦斯识破了赫萝的演技,却无法反驳赫萝说的话。 罗伦斯一边心生疲惫地想着又被赫萝知道了一项弱点,一边重新面向书桌。 「嗯……可是汝啊,咱自己到街上去也不行吗?」 「就算我说不行,妳还是会去吧。」 「唔,是没错啦。可是……」 罗伦斯把信纸收回信封里后,再次看向赫萝。他发现赫萝握着长袍,一副难为情的模样。 罗伦斯有些难以置信地想着「才说完没多久,马上就来这招啊」,但是他立刻察觉到了。 没带半毛钱就去参观祭典,肯定只能够瞪着成排的摊贩,痛苦得生不如死吧。 重点就是,赫萝想要一些战斗资金,只是赫萝没有堕落到能够轻松地开口。 「我手头上刚好没有零钱……妳可别太挥霍啊。」 罗伦斯站起身广,从捆绑在腰际的皮袋里掏出一枚伊雷多银币,并走近赫萝交给她。 伊雷多银币上头刻着掌管卡梅尔森的贵族第七代主人肖像。 「这银币不像崔尼银币的价值那么高,所以在摊贩买一块面包也不会遭人白眼。店家会愿意找钱的。」 「嗯……」 赫萝虽然拿到了银币,却仍然回答得吞吞吐吐。罗伦斯的脑海里下一个浮现的想法,是赫萝该不会是想要更多的资金吧。 不过,如果罗伦斯被看出怀有戒心,赫萝一定会巧妙地攻击他这一点。 于是,罗伦斯努力地伪装平静,并询问说:「怎么了?」 「嗯?嗯……」 当赫萝表现得楚楚可怜时,就得十分注意。 罗伦斯让自己的头脑进入商谈状态。 「咱在想,就算自己一个人去,也不好玩呐。」 这一瞬间,罗伦斯的脑袋空转了。 「汝还有什么事情得处理呢?如果可以带咱一块儿去,银币就还给汝。」 「咦?啊,不,这个嘛,我约了人要见面::」 「反正咱只是出去闲逛。如果咱站在旁边不方便,咱就站远一点没关系。所以,可以带咱一块儿去吗?」 赫萝没有特别谄媚,也没有表现得楚楚可怜,她的模样看来就像很正常地在要求带她出门。 如果赫萝是说「带咱一块儿去,好吗?」然后微微倾着头,那或许会让人怀疑是演技。 不过,赫萝这次的要求态度虽然看来正常,却给人懦弱的感觉。 如果说这是演技,上了当也甘愿。 而且,万二垣不是演技,这样怀疑赫萝一定会伤了她的心。 「真的很抱歉,就今天一天,妳自己打发时间好吗?等会儿我得去见个人,透过那人的介绍,说不定会直接去其他地方。如果一起去,几乎所有时间妳都得在外面等我。」 「嗯……」 「我会在今天处理好所有杂务,从明天开始就可以好好地参观祭典。所以,就今天一天,忍耐一下好吗?」 看着赫萝站在床边,一动也不动的脆弱模样,让罗伦斯不禁以说服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女孩般的口吻说话。 而且,罗伦斯似乎也能够了解赫萝的心情。 罗伦斯自己就是因为不愿意独自参加与冬季大市集一同举办的祭典,所以只在夏天前来卡梅尔森。 越是在拥挤得会触碰他人身体的人群之中穿梭,就越容易深刻感受到孤单一人的寂寞。 那种感觉就像洋行举办宴会时,只有自己一人回到供旅人投宿的旅馆一样寂寥。 虽然他也很想带赫萝一起去,但是等会儿要办的事情可不能让赫萝在场。 因为等会儿会在居伊·巴托斯的介绍下,与城里的编年史作家见面。洋行主人对这位编年史作家似乎也有所了解,所以拿取信件时顺便打听了一些事情。果然不出所料,据说这位编年史作家不仅拥有普罗亚尼一带的史书,也收集了普罗亚尼以北地区的异教故事,并编成书籍。 如果带着赫萝去到那里,万一发现了有关约伊兹的古老传说,那可不妙。照以前听来的传说,约伊兹早已遭到熊怪毁灭。所以,怎么想也不觉得有可能发现,事实上约伊兹至今仍是个繁荣城镇。 虽然心里明白这件事不可能一直瞒着赫萝,但是至少得找到适当的机会再告诉赫萝。毕竟这话题太敏感了。 沉默在罗伦斯与赫萝之间持续了好一会儿。 「思。怎么说呢,总是妨碍汝工作也不好。而且,咱可不想再被拨开手呐。」 赫萝显得特别悲伤的口吻应该是演技吧。 即便如此,在留宾海根不小心拨开赫萝的手,这件事到现在仍然让罗伦斯的胸口隐隐作痛。洞察力十足的贤狼是知道这个事实,所以故意说出来的吧。那是因为罗伦斯不肯答应赫萝的任性要求,所以赫萝才会藉机报一点小仇。 「我会买个东西回来给妳的,今天就忍耐一下吧。」 「……汝又想拿东西骗咱。」 赫萝明明露出像是责备的目光,但她的尾巴却是充满期待地甩着。 「那,还是妳想听甜言蜜语呢?」 「哼。汝说的话又涩又酸的,根本不堪入耳。千万别说呗。」 虽然赫萝的言语恶毒,但是看她展露笑容不再闷闷不乐,于是罗伦斯乖乖地挥手表示投降。 「反正,咱会自己到处去闲逛的。」 「抱歉。」 罗伦斯说道。赫萝听了,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出声说:「对了,汝回来时,如果发现房间里有两个人,虽然对汝很抱歉,但是汝可不可避开一下?」 罗伦斯听了,霎时不明白赫萝的意思,但立刻就察觉赫萝是指她或许会在街上钓男子回来。 凭赫萝的器量,要做出这种事似乎没什么困难。 然而,罗伦斯不知道自己听了,应该做出什么表情来。 应该生气呢?还是应该笑呢?不对,不理会赫萝是最好的方法。当罗伦斯这么察觉时,便见到赫萝打从心底觉得开心地笑着说:「能够看到汝这么可爱的表情,咱今天一天独自打发时间也没问题呐。」 看着开怀大笑的赫萝,罗伦斯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这只狼实在令人火大。 「反正,目前就汝的怀里最舒适。所以呐,汝尽管放心呗。」 罗伦斯还是说不出话来。 这只狼实在是、实在是令人火大。 因为时刻已经过了中午,一进到洋行里,便发现里头的人数果然比上午来得多。 卡梅尔森的城镇商人、或是以卡梅尔森为中心做生意的旅行商人当中,似乎有不少人为了参观祭典都暂时歇业,人们大白天就在洋行里饮酒作乐,笑声充斥着整间屋子。 编年史作家的介绍人居伊·巴托斯似乎没有像马克描述的那般醉倒在洋行里。罗伦斯上午来到洋行露脸时,听说他出城做生意去了。 向洋行主人一问,才得知他还没回来。可是,等会儿还得与人见面,所以不能喝酒,这下该怎么消磨时间才好? 虽然有几个处境相同的商人也在洋行里,但是他们不敌现场如酒吧般气氛的诱惑,都心神专注于扑克牌的赌局,所以也不能随随便便向他们搭腔。 最后没办法,只好和同样喝着酒,但不能喝醉的洋行主人闲话家常:聊着聊着,洋行大门打开,又有一人走进了洋行。 因为洋行主人的位置就在正对着入口处的地方,所以立刻就看见了是谁走进洋行来。与其说走进来的是商人,不如以贵族的三公子来形容更贴切,他就是阿玛堤。 「罗伦斯先生。」 阿玛堤也立刻发现了罗伦斯的存在,他先向在入口处附近喝着酒的商人们招呼几句后,便向罗伦斯搭腔。 「您好,谢谢您帮我们安排旅馆。」 「不会,我才应该谢谢您们点了那么多鱼料理。」 「我那对吃很挑剔的夥伴赞不绝口呢,她说您很会挑选好鱼。」 罗伦斯心想,比起说他觉得鱼料理好吃,用赫萝的名义应该会更具效果。结果事情果然不出他所料。 阿玛堤的神情不像个商人,而是如少年般散发着光芒。 「哈哈,很高兴能够这么被夸奖。如果还有什么想吃的鱼尽管吩咐,我明天就去采买最好的鱼回来。」 「我的夥伴说鲤鱼特别好吃。」 「这样啊……我知道了,那我再去挑选可以让她吃得开心的鱼回来。」 没被阿玛堤询问自己喜欢吃什么鱼,让罗伦斯不禁暗自苦笑,他心想阿玛堤压根儿没察觉到这件事吧。 「啊,对了,罗伦斯先生您等会儿有事吗?」 「我正在消磨时间等巴托斯先生回来。」 「这样啊……」 「有什么事吗?」 阿玛堤的脸上突然蒙上了一层阴影,说话变得吞吞吐吐。但是他立刻表现得像个终日在鱼市场激烈厮杀的商人,下定决心开口说:「是的,其实我是在想或许我能够带两位到城里走走。在外出采买的路上能够与您相遇,我想这一定是神的指引。而且,如果能够多听听旅行商人的意见,想必会是增广见闻的好机会。」 虽然阿玛堤表现得十分谦虚,但是罗伦斯当然知道他的目标在于赫萝。如果阿玛堤身上像赫萝一样有尾巴,不难想像出他用力地甩动尾巴的不镇定模样。 这时,罗伦斯想到了个不错的点子。 「难得您提出这么好的提议,真的很可惜。我的夥伴赫萝一大早就吵着想到街上四处走走,所以这实在是个很好的机会。只是……」 阿玛堤脸色一变说:「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只带赫萝小姐出去走走。老实说,我今天已经没工作要处理了,正闲得发慌呢。」 「这不太好意思吧。」 虽然罗伦斯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顺利做出惊讶的表情,但是他心想,阿玛堤根本就没注意到他的细微表情变化吧。 阿玛堤的眼中应该只有赫萝的身影。 「不会的。如果自己一人到处闲晃,我担心赚来的钱都会被我喝光。说难听一点,这样我正好可以有个伴。就让我来带赫萝小姐出去走走吧。」 「真的可以吗?不过,那家伙不是人家叫她待在旅馆,就会乖乖待着的人。所以,我不确定她是否还在旅馆。」 「哈哈。我正好要和那家旅馆商量采购的事,我会露个脸顺便问问看,如果赫萝小姐在,我就约她。」 「真不好意思。」 「不会、不会。不过,下次也要让我带您到城里走走。」 关于这方面的交际话语,阿玛堤倒是表现得十足像个商人。 虽然比罗伦斯年轻五、六岁左右的阿玛堤有着不可靠的柔弱外表,但是他的内在想必是个落实的商人吧。 尽管阿玛堤的注意力全放在赫萝身上,他却没忘了应该有的表现。 就在罗伦斯暗自告诫自己不可掉以轻心时,洋行大门再次打开。 因为与罗伦斯同时把视线移向大门的阿玛堤说了句「来得正好呢」,所以罗伦斯立刻明白了是谁走进洋行。 「那么,罗伦斯先生,我先告辞了。」 「啊,好的,拜讬您了。」 不知道阿玛堤前来洋行是没有其他事情要办,还是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赫萝,以致于忘了要办的事情。阿玛堤告辞后,便离开了洋行。 虽然留了银币给赫萝,但想必赫萝现在还赖在床上没出门吧。 看阿玛堤那副着迷模样,相信只要赫萝开口,阿玛堤一定会买下所有东西给她,对赫萝来说,阿玛堤肯定是个不错的冤大头。 虽然这么一想,不禁有些同情起阿玛堤:但是看他那副模样,相信他会很乐意解开荷包吧。 如果可以拿别人的荷包来买得赫萝的好心情,没什么比这更教人开心的了。 但是,很遗憾的,只要在赫萝面前,脑筋就是没办法转得这么快。 不用说反应总是慢赫萝一步,只要她使点小把戏,就会被打个落花流水。 就在罗伦斯想着赫萝活了那么久,想要超越她果然没那么容易时,和阿玛堤接棒进来洋行的男子环视洋行一圈后,朝罗伦斯的方向走来。 听说马克的徒弟为了罗伦斯跑遍了整个卡梅尔森,而巴托斯应该已经收到了罗伦斯在找他的消息,所以他才会走近罗伦斯。 罗伦斯轻轻点头致意后,露出营业用的笑容。 「请问是克拉福·罗伦斯先生吗?我是居伊·巴托斯。」 巴托斯说罢,伸出右手。他的右手像是身经百战的佣兵般粗糙厚实。 据马克的说明,比起做生意赚钱,巴托斯好像是个更热衷于赚钱来喝酒的旅行商人。但是实际见到巴托斯后,却发现他身上散发出完全相反的气氛。 走在路上的巴托斯有着矮了一截的棺材般稳定感十足的身躯,他满脸杂乱生长的胡须有如海瞻刺,脸上的肌肤就像任凭风吹砂刮的鞣皮一样。巴托斯的右手握起来不像成天握着马车缰绳悠哉度日的人会有的手掌心,而是能够让人立刻知道他全年手持重物的手掌心。 第二幕-2 虽然有着这般外表,但是巴托斯既不顽固,也不乖僻,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语给人像是温和圣职者般的柔和感觉。 「听说最近很多人都像罗伦斯先生一样巡回各国行商。我老是往返相同地方、卖一样的商品,差不多开始觉得厌倦了。」 「您这么说,城里的零售商和工匠可是会骂人的喔。」 「哈哈哈哈哈,肯定会被骂。毕竟光是卖皮绳就卖了五十年的商人随处可见嘛。随口就说厌倦,确实会挨骂。」 巴托斯笑着说道。他是个买卖贵重金属的旅行商人,行走于海拉姆地区的矿山地带,听说往返于险峻山岳与卡梅尔森之间已有将近二十年之久。 在强风吹袭、连树木都无法生长的海拉姆险峻山岳,扛着沉重行李行走数十年,这并非一般人所能为。 巴托斯之所以会在大市集前后一星期的卡梅尔森逗留,想必是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不过,罗伦斯先生您的兴趣挺特别的嘛。」 「咦?」 「我听说您是因为想听一些北方的古老传说,所以在寻找编年史作家。还是说,您是为了做什么生意吗?」 「不,不是那样子的,应该是说好奇心旺盛吧。」 「哈哈哈哈。您还这么年轻,却培养了不错的兴趣。像我是到了最近才对古老传说感兴趣的。原本是想当成生意来做,没想到反而为之着迷。」 拿古老传说做生意,这样的点子罗伦斯想都想不到,不过,因为觉得巴托斯的话题有趣,罗伦斯也就安静地听他说下去。 「几十年来,我一直往返同样的地方。有一天,我突然想到,我所知道的世界是个极其狭小的世界。可是,就算是我往返的地方,在好几百年前也已经有人往返其间,而我当然不知道当时的状况。」 罗伦斯觉得自己好像懂得巴托斯的意思。 走过越多的地区,就越觉得世界不断在眼前拓展。 如果说罗伦斯感受到的世界可比喻成池塘的宽度,那么,巴托斯感受到的世界就会是池塘的深度。 「我年纪大了,没有精力到远方去,而时光也无法倒流。所以,哪怕是传说也好,我变得很想去了解自己没能够见识到的世界,还有因为上天的坏心眼而无法往回走的古老过去。年轻时只顾着追求眼前的利益,根本不会想到这些事情。如果当时的我有余力想到这些事情,或许我的人生就会有所不同了……所以,看到您这年纪就对这些事情感兴趣,就觉得有点羡慕。哈哈,我这样说话还真像个老头子。」 虽然巴托斯有些自嘲地笑笑,但是他的这番话或多或少都让罗伦斯有了深刻感受。 被巴托斯这么一说,才发现藉由古老传说或神话,能够让人得知自身绝对无法体验的过去,而这点确实相当有魅力。 现在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与赫萝相遇没多久时,她若无其事说出的那句话有多么沉重。 汝跟咱活着的世界大不相同呐。 当初所有与赫萝活在相同时代的人早已不在世上;而赫萝一路走过的大半时间,都是如此不可知的时间。 况且赫萝是只狼,并非人类。 这么一想,就觉得在不同含意上,赫萝的存在显得特别。 赫萝一路旅行至今,她看了些什么,听了些什么呢? 晚点回到旅馆时,一定得问问赫萝一路经历了什么样的旅行。 「可是对教会来说,古老传说或神话不过是迷信、是异教的故事罢了。只要受到教会的监视,就很难把故事收集齐全。因为海拉姆地区是山岳地带,所以有很多有趣的故事。只不过,那一带被教会监视着。就这点西百,卡梅尔森就没有这层顾虑。」 正因为普罗亚尼是个异教徒与正教徒共存的国家,所以一些教会握有权力的地区或城镇,往往都会定下严格的规炬。 另一方面,极力想要排除教会权力的异教徒城镇,则是随时处于戒备森严的备战状态。在普罗亚尼之中,能够与这些问题和平划清界线的卡梅尔森,或许是很特别的存在。 然而,如果要问这样的城镇是否就没有对立的问题呢?其实也不尽然。 罗伦斯与巴托斯为了与编年史作家见面,来到了位在卡梅尔森北端的地区。 卡梅尔森是以拓宽为前提而被建造,所以城墙是采用容易拆除的木架构造:而道路和建筑物就可以建设得十分宽敞。 有着如此城镇计画的卡梅尔森城里,却存在着高过人头的石墙。 这道石墙用来区分因为被教会追赶,而从南方或普罗亚尼的其他城镇,逃到此地的人们所居住的区域。 之所以用石墙区分这里,正是城里居民认为住在这里的人们是麻烦存在的铁证。尽管这些人们在卡梅尔森不是罪犯,但是到了好比说留宾海根,却是得即刻斩首的罪犯。他们理所当然会被视为麻烦。 不过,罗伦斯立刻改变了想法。 罗伦斯心想,道道石墙不纯粹为了隔绝他们而存在,应该是被迫必须存在的吧。 「这是……硫磺味吗?」 「哈哈,您也卖药石吗?」 海拉姆地区拥有好几座采矿量傲人、并可以采得各种矿石的矿山。行走于这地区的巴托斯或许早已习惯闻到硫磺味,但是罗伦斯闻到这独特的臭气便不禁揪起了脸。 一穿过设在石墙上的门,随即扑鼻而来的这股臭味,让罗伦斯瞬间明白了这个区域住着什么样的人。 他们是教会的最大敌人——炼金术师。 「没有……只是知道些知识而已。」 「知识是商人的武器,您是个好商人。」 「……不敢当。」 一穿过设在石墙上的门,便发现这个区域的地面比城里其他地区矮了许多。 建筑物的间隔也显得狭窄,虽然这景色会让人联想起熟悉的城镇小巷子,但是却有一些奇妙之处。 首先,走在小路上,鸟类的羽毛会不时映入眼帘。 「毕竟毒风吹来时不一定会带着臭味,所以他们就饲养小鸟,小鸟如果突然死了,就知道该注意了。」 虽然罗伦斯听过矿山等地区会采取这般安全措施,但是,一旦来到当真采取了这种安全措施的地方,背脊还是不禁一阵发冷。 虽然「毒风」是个不错的形容,但是罗伦斯还是认为以教会爱好使用的「死神之手」来表现比较贴切——才觉得吹来的风特别冰冷,便发现身体仿佛冻僵了似地动弹不得——据说就是这样的感觉,才被形容成「死神之手」。 小巷子里同样随处可见的小猫,是否也与饲养小鸟一样的理由被饲养呢?还是小猫是为了猎鸟而聚集呢?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只会让罗伦斯觉得不舒服。 「巴托斯先生。」 罗伦斯许久不曾觉得静静地走在路上是件痛苦的事。 昏暗的小巷子里不时传来猫叫声和鸟儿振翅声,以及诡异的金属声,还弥漫了呛鼻的硫磺臭味。罗伦斯无法忍受这样的气氛,于是向走在前方的巴托斯搭腔。 「请问这个区域住了几位炼金术师呢?」 「这个嘛……加上学徒差不多有二十人左右吧。不过,毕竟这里经常发生意外,我也不知道正确人数。」 巴托斯的意思是说这里经常会有人死去。 罗伦斯后悔不该提这样的问题,他改口问了像个商人会提的问题:「和炼金术师做生意的利润好吗?感觉上,好像会伴随很多危险。」 「嗯……」 巴托斯一边避开里头不知装了什么,四周沾着让人看了睡意全消的绿色不明物体的桶子,一边悠哉地回答说:「如果对方是有贵族在背后撑腰的炼金术师,利润就会非常好。因为不仅限于金、银、铜,他们还会购买大量的铁、铅、锡、水银、硫磺、磷等等。」 巴托斯说出的商品意外地普通,这让罗伦斯感到惊讶。 罗伦斯还以为会听到更诡异的商品,好比说有五只脚的青蛙之类的。 「哈哈哈,很意外吗?就算在北方行商的人,也大多认为炼金术师就是魔法师。其实他们跟打铁工匠没什么两样,他们本来就只会做一些加热金属,或是用强酸来溶解金属的工作而已。」 两人在狭窄的十字路口转向右方。 「确实其中也有人在研究魔法啦。」 巴托斯回过头说道,并扬起嘴角露出虎牙一笑。 罗伦斯吓得不由得停下脚步。巴托斯见状,立刻像在为自己的恶作剧道歉似地笑笑说:「不过,我也只是听过这样的传言而已。而且,听说住在这个区域的炼金术师们也都不曾见过会魔法的人。顺道一提,住在这个区域的个个都是好人喔。」 罗伦斯第一次听到有人以「好人」,来形容日日夜夜把精力花在逆神举动上的炼金术师。 每当提到炼金术师的话题时,人们总会有一种恐惧心与好奇心交杂、难以形容的背德感。 「怎么说,毕竟他们是我的衣食父母,打死也不能说他们是坏人吧?」 听到巴托斯说出像个商人会有的话语,罗伦斯有些松了口气地笑笑。 过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巴托斯在一户住家门前停了下来。 照射不到阳光、满是坑洞的路面有好几处黑水坑。 面向狭窄小巷子的墙面上有扇裂开来的木窗。或许是多心,但这栋两层楼的建筑物似乎倾斜了一边。 建筑物的外观看起来,就跟任何城镇都看得到的贫民区一角没两样。但是,这里有一个关键性的不同点。 那就是这里一片寂静,丝毫听不见孩子们的嬉闹声。 「您不用这么紧张,对方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尽管巴托斯像这样安抚过罗伦斯好几次,但是罗伦斯听了,还是只能够含糊地笑笑。 要罗伦斯不紧张才是强人所难。 因为这逼块区域里,住着被世上最不得违逆的机构压上重犯烙印的人们。 「有人在吗?」 即便如此,巴托斯仍然不畏惧地敲了大门,并且以轻松的口吻说道。 然而,干巴巴的大门看起来,甚至像是好几年不曾打开过一样。 不知何处传来了微弱的猫叫声。 被视为异端而遭到修道院追赶的修道士。 身穿破烂长袍、像只干瘪青蛙的老人身影,在罗伦斯的脑海里浮现又随即消失。 那是一般旅行商人不会涉足的世界。 这时,大门缓缓打开了。 「咦?这不是巴托斯先生吗?」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罗伦斯不禁觉得扫兴,膝盖也仿佛失去了力气。 「好久不见。您看起来精神不错,真是太好了。」 「你怎么抢了我的话呢。你在海拉姆的山岳之间来来去去的,竟然能够平安无事,可见老天爷特别宠爱你呢。」 薄薄的木门打开后,一名身材高姚、有着蓝色眼珠的女子出现在门口。女子身穿长袍,看起来应该比罗伦斯年长几岁,剪裁宽松的长袍穿在女子身上反而更显妩媚。 女子的语调轻快,而且是个无庸置疑的美女。 然而,罗伦斯却忽然想起炼金术师寻找长生不老法术的传说。 魔女。 当罗伦斯的脑海里浮现这个字眼时,女子的视线投向了他。 「哟,是个帅哥呢。不过,他的表情像是把我当成魔女了。」 「既然这样,那我就这么介绍您好了。」 「别这样,这地方已经够让人郁闷了。更何况,魔女怎么可能像我这么美丽呢?」 「听说有很多夫人因为长得标致,所以被传为魔女呢。」 「你还是老样子嘛,巴托斯先生。想必你在海拉姆地区应该拥有不少金屋吧?」 虽然罗伦斯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他没坚持想要掌握现状,一心只想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罗伦斯做了一次半的深呼吸。 然后,随即挺直背脊,恢复旅行商人罗伦斯的神情。 「大姊,今天有事找您的人不是我,而是这位罗伦斯先生。」 巴托斯可能是察觉到罗伦斯已经恢复平静,在他适当时机的介绍下,罗伦斯向前踏出一步,并露出营业用笑容打招呼说:「请原谅我的失态。我是旅行商人克拉福·罗偷斯。今日前来拜访狄安·鲁本斯,请问先生是否在家?」 罗伦斯以鲜少使用、再客气不过的用字遣词说道。 然而,仍然以手扶着木门的女子听了,先是一脸愕然,跟着立刻神情愉快地笑着说:「什么嘛,巴托斯没跟你说啊?」 「啊!」 巴托斯露出一副都怪自己没注意到的模样轻轻拍了一下额头后,用深感愧疚的眼神看向罗伦斯说:「罗伦斯先生,这位是狄安·鲁本斯小姐。」 「我是狄安·鲁本斯。很男性化的名字吧?请叫我狄安娜吧。」 女子一改方才的态度,气质高雅地微笑说道。她的举止足以让人想像出她曾经待过相当高贵的修道院。 「我看,我们就别杵在门口,到里头说话吧。我不会吃掉您的。」 狄安娜推开大门到底,一边指向屋内,一边恶作剧地说道。 狄安娜的住家与建筑物外观并无差异,相当地破旧,或许可以用遭遇暴风雨的遇难船船长室来形容。 房间的角落堆着让人联想到海盗宝物箱的木箱,箱上头用了铁片加以补强,箱盖则随性地掀开。还有看似价值不菲的坚固椅子,也成了衣物和书本的垫底。 另外,让人想像不到是来自何种鸟类、纯白如雪的羽毛笔大量散落在整个房间里,仿佛有只巨大的鸟在屋内尽情整理过羽毛似的。 非常适合用杂乱无章来形容的这间房间里头,还称得上保有些微条理的地方就只有书柜、和狄安娜工作的大书桌周围而已。 「那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阳光彷佛奇迹似地照射在书桌上,狄安娜没有请罗伦斯两人入座,也没有为两人端上热茶,她一边拉出书桌的椅子坐下,一边说道。 姑且不论热茶,就连张椅子都找不着的罗伦斯正烦恼该怎么办时,巴托斯像是早已习惯了似的随意搬开堆放在椅子上的物品,为罗伦斯清出一张椅子来。 罗伦斯心想,就算是心高气傲的贵族,也懂得请客人入座。 但是,他发现狄安娜这般不按常理行事的性格并不会令人厌恶,这点也算是她的可爱之处。 「冒昧前来拜访,请先允许我向您致歉。」 即使听到如此厶口乎常理的客套话语,狄安娜也只是笑着轻轻点头。 罗伦斯轻轻咳了一下后,接续说:「是这样的,我听说鲁本斯小姐——」 「狄安娜。」 狄安娜当场提出纠正,她的眼神认真。 罗伦斯勉强隐藏住内心的动摇,说了句「抱歉」后,狄安娜的脸上再次浮现了柔和的笑容。 「呃——是这样的,我听说狄安娜小姐对北方的古老传说相当有研究。所以在想如果方便,能否向您请教一些事情?」 「北方的?」 「是的。」 狄安娜一边做出思考状,一边把视线移向巴托斯说:「我还以为是来谈生意的呢。」 「您别玩笑了。如果是来谈生意,肯定会被您轰出去吧?」 虽然狄安娜是笑着回应巴托斯,但是罗伦斯觉得狄安娜真会这么做。 「可是,我不确定知不知道您想找的故事。」 「那是表示我有可能听了纯属捏造的故事。」 「哎呀,如果是那样,那就当成是新故事,换我听您说好了。」 看着狄安娜的温柔笑脸,罗伦斯不禁别开视线,咳了一下。 罗伦斯暗自心想:幸好赫萝不在身边。 「那么,我是想请教有关约伊兹这个城镇的古老传说。」 「喔,您是说那个被猎月熊毁灭的城镇吧?」 狄安娜似乎当场就拉开了记忆的抽屉。 罗伦斯心想,约伊兹被毁灭的话题就这么被提起,没带赫萝来果然是正确的选择。约伊兹恐怕已经真的毁灭了。一想到要如何告诉赫萝这件事,罗伦斯就感到头疼。 就在罗伦斯想着这些事情时,狄安娜缓缓站起身子,走近这间房间里维持着奇妙秩序的书柜,并从井然有序排列着的大型书本当中,取出一本书说:「我记得就在这附近……找到了,找到了。猎月熊,牠的发音应该是「伊拉哇·威尔·牧黑德亨德」吧。被猎月熊毁灭的城镇约伊兹。如果是有关这个猎月熊,倒是有好几个传说。不过,都很古老就是了。」 狄安娜一边翻阅书页,一边滔滔不绝地说道,她的食指上因长期写字而生成的茧显得红肿,教人看了心疼。或许排在书柜上的所有书本都是狄安娜亲自撰写的。 究竟有多少异教故事和迷信浓缩在其中呢? 想到这里,罗伦斯忽然察觉到了一件事。巴托斯提到想拿古老传说或神话做生意,应该是想把狄安娜撰写的书本卖给教会吧。 如果拥有这里的书本,教会就能够一眼看出哪一个地区有了什么样的传教错误。所以,教会相关人士肯定是极度渴望拥有这些书本。 「我想知道的不是熊的故事,而是城镇约伊兹。」 「城镇?」 「是的。因为某种原因,我正在寻找约伊兹的位置。不知道有没有办法从古老传说或神话中找到位置?」 听到有人询问古老传说的地点在哪里,而非询问某样商品的产地时,绝大部分的人都会感到困惑。 狄安娜当然也不例外,她先是露出有些出其不意的表情,然后把书本放在书桌上,开始思考了起来。 「位置吗……位置、位置……」 「有办法吗?」 罗伦斯再次询问道。狄安娜听了,仿佛感到一阵头痛似的一手摸着额头,另一只手做出手势要罗伦斯等候。 虽然保持沉默的狄安娜看起来,说她是高贵女修道院的院长也不会有人怀疑;但是看着她现在的模样,罗伦斯不禁觉得她有着诙谐本性。 狄安娜紧闭双眼,呻吟了好一会儿后,总算抬起头来,脸上挂着仿佛第一次引线穿针成功的少女般的开心笑容。 「我想起来了。在普罗亚尼更北方有一条罗姆河,这条河的水源地有个城镇叫做雷诺斯,那里有个这样的古老传说。」 面对狄安娜突然用像在对巴托斯说话那般的口吻对自己说话,罗伦斯不禁感到错愕。 罗伦斯心想,只要一提到古老传说,狄安娜似乎就会变得浑然忘我。 有着这般个性的狄安娜清清喉咙后,闭上眼睛,背诵起古文:「遥远古时,一巨狼现身村落。狼自称约伊兹之赫珞,其身形之高大须仰头望之。惊也,村人视此乃天降诛罚,赫珞曰其来自东方深幽山林,欲往南方。赫珞嗜酒,时而化身女孩,与村落女子共舞。其貌姣好、稚龄,但持非人之尾。于村落嬉戏多时后,允保村落丰收,即南下矣。村落自此长年丰收,人称狼为麦束尾巴之赫珞也。」 让罗伦斯感到吃惊的,不仅是口若悬河地背诵古文的狄安娜,还有突然出现的赫萝名字。 尽管发音多少有些差异,但指的正是赫萝没错。承诺丰收的描述证明了是赫萝所为,而化身成拥有尾巴的女孩模样也符合赫萝的外表。 不过。感到吃惊的心情根本比不上狄安娜背诵的内容。 位在罗姆河水源地的雷诺斯是个至今仍存在的城镇。只要得知赫萝是来自雷诺斯的东方山林,就可以从纽希拉往西南方划线,再从雷诺斯往东方划线,而两条线的交叉点就会是城镇约伊兹了。 「这传说有帮助吗?」 「有,因为位在雷诺斯东方的山林范围有限,这充分构成线索了。」 「那真是太好了。」 「近期内我一定会答谢您——」 狄安娜以手势制止罗伦斯继续说下去。 「您看我这样子应该也明白吧,尽管遭到教会追杀,我还是酷爱异教地的古老传说。而且,我只爱听原原本本说出传述内容的古老传说,而不是因为考虑到教会存在,而扭曲内容的故事。看起来罗伦斯先生是个旅行商人,您应该听过些什么有趣的故事吧?只要您能够分享个故事给我听,就算是答谢了。」 在教会负责撰写历史的人是为了维持教会威严而写;而受雇于贵族的人则是为了赞颂其雇主,也就是为了贵族而撰写历史。要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教会城市留宾海根的命名源自圣人留宾海根的名字,而流传于城里有关这位圣人的传说也与赫萝的描述相差甚远。想必那些传说是为了维持教会的威严,并且让教会更具权威,而刻意地窜改历史的吧。 在这个信仰与经济皆自由的城镇卡梅尔森里如贫民区般地方生活的狄安娜,想必是因为对于古老传说的爱之深,而无法原谅那样的行为吧。 听到狄安娜被视为异端而遭到修道院追赶,还以为她会是个思想极其危险的人,结果却发现她只不过是个热爱兴趣到可以不顾性命的狂热分子。 罗伦斯回答了句「我明白了」后,说了一则珍奇故事。 那是一则描述某麦子大产地的故事。 是有关一匹狼掌控麦子丰收的故事。 后来,因为多多少少喝了点酒,罗伦斯与狄安娜、再加上巴托斯三人,热烈地谈论起各地方流传的各式各样古老传说和神话。 等到太阳开始西斜时,罗伦斯总算回过神来。他礼貌地婉拒狄安娜的挽留之意,与巴托斯一同告辞。 任狄安娜住处的热烈交谈,使得罗伦斯与巴托斯走在狭窄小巷子途中,一想起方才的话题,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到了罗伦斯现在这年纪,若是听到传说中的龙或是黄金城之类的故事,都会觉得那是天方夜谭,他许久不曾这样开心地谈论这类故事了。 罗伦斯就算拜了旅行商人的师父为师后,仍有好一段时间对成为高举长剑、走遍各国的巡游骑士抱持憧憬。在与师父一同行商的途中听来的故事,像是喷火龙、展开双翅可遮住天空的百鸟,或是可自由自在地移动高山的魔法师,也都让罗伦斯暗自心动。 不过,不知打从何时,罗伦斯明白这些都是编造出来的故事。 罗伦斯心想,今天会觉得这类的故事如此有趣,应该是因为遇上赫萝的缘故吧。 有许多传说或神话绝非编造出来的故事,而行走于世界各地的旅行商人也和巡游骑士同样,能够拥有大冒险的机会。 光是察觉到这个事实,就足以让罗伦斯多年来早已遗忘的舒畅戚在心头扩散开来。 然而,就在罗伦斯回想起走私黄金到留宾海根的途中遇上的事件时,这般沉醉感也随之化为苦笑。 虽然没看见对方的真面目,但是罗伦斯相信在留宾海根附近那片谣言不断、阴森诡异的森林里,一定住着像赫萝一样的狼。然而,当时的罗伦斯并非让人看了痛快的冒险英雄剧主角,而是只能够随波逐流的配角。 商人果然比较适合过着像个商人的生活。 就在罗伦斯想着这些事情时,走到通往旅馆的大街,于是罗伦斯便在路口向巴托斯道别。 当罗伦斯为介绍人一事向巴托斯致谢时,得到巴托斯这样的回答:二个人去大姊那里,会惹来多方批评,所以这样正好有个好藉口。」 的确,狄安娜如此随和,又是个美人,再加上她住在炼金术师聚集的地区。如果独自前往拜访她,不知道会引来多少周围人们的好奇目光。 毕竟洋行的人们最喜欢谈论这类话题了。 「请务必再邀我一起去。」 巴托斯说出的这句话也让人感觉不像客套话,而是他发自内心的真心话。当然,罗伦斯同样度过了愉快的时光,所以他诚恳地点头回应。 夕阳就快消失在家家户户的屋顶另一端。在城里的大街上,可看见结束工作的工匠、结束商谈的商人,以及卖光从村落运来的农作物和家畜、准备踏上归途的农夫们穿梭其中。 顺着大街往南方走,来到靠近闹区的地方,大街上的人潮多了醉汉和小孩子们的身影。平时到了傍晚时分,就会骤然减少的女孩身影也随处可见,街上似乎已是一片前夜祭的气氛。街上有几处围了人墙,而人墙之中的算命师就这么召集人群,光明正大地做起生意来。 罗伦斯穿过人墙,也没走进位在大街上的旅馆,他一路朝卡梅尔森的市场走去。 因为狄安娜说的话让罗伦斯某种程度掌握到约伊兹的位置,所以他决定不把纽希拉设为目的地,而是先以雷诺斯为目标。 罗伦斯会选择雷诺斯的原因除了距离较近之外,道路整顿得较完善也是其中之一。另外,他也期待着到了雷诺斯之后,或许找得到更详细记载赫萝的传说。 因为目的地变更,所以为了收集旅行所需的情报,罗伦斯再度来到了马克的摊贩。 「唷,帅哥。」 然而,当罗伦斯来到摊贩前,便发现马克单手握着酒杯,一副心旷神恰的模样:而帮忙到处跑腿联络的小伙子则在摊贩里头,满脸通红地仰头大睡。 代替这两名醉醺醺的男子,在堆高的商品上头盖上防露水用的布篷,忙着准备收摊的是马克的妻子——雅黛儿。 雅黛儿一发现罗伦斯到访,便朝罗伦斯轻轻点头致意,然后用手指向丈夫马克露出苦笑。 「怎么了?哎,先来喝一杯吧。」 「嗯,我早上拜讬你收集的情报……喂!倒太多了。 咖啡色陶制酒壶里的酒被马克咕噜噜地倒进木杯,尽管罗伦斯出声制止,马克却充耳不闻。 马克一脸若是罗伦斯不伸手拿起满得就快溢出酒来的酒杯,他就不回答的表情。 「真是的。」 罗伦斯一副受不了马克的表情举起酒杯喝了一口后,发现酒杯里装的是挺不错的葡萄酒。这让他不禁想要吃点咸味十足的肉干下酒。 「那,你刚刚要说什么?不会是要换目的地吧?」 「是啊,没错。罗姆河的水源地不是有个叫雷诺斯的城镇吗?我记得那里是以木材和皮草出名吧?我想去那里。」 「什么嘛,你换的地方还差真远。害我白收集了一些去纽希拉附近的情报。」 尽管喝醉,脑子里还是得有某处保持着清醒,否则就称不上是商人。 「抱歉啦,事情有了一点变化。」 「喔?」 马克笑着说道,并像在喝水似地喝下酒。 然后,马克露出极其愉快的目光看向罗伦斯说:「原来你和夥伴感情失和是真有此事啊?」 停顿了好几秒钟后,罗伦斯反问说:「你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我可是调查得很清楚呢,帅哥。大家都知道你带着容貌姣好的修女下榻在高级旅馆。真是的,所谓逆神之举指的就是你这种行为。」 僮管卡梅尔森是个规模不小的城镇。伹终究不及留宾海根。只要向朋友的朋友探听,就几乎能够探听到所有城镇商人的消息。城镇商人的横向关系就是这么深厚。想必是有某人看见了罗伦斯与赫萝,所以谣言才会口耳相传地散了开来。 连在市场经营摊贩的马克都知道赫萝的存在,这表示洋行的人一定也知道。想到幸好自己没有与巴托斯一起回洋行,罗伦斯不禁松了口气。 然而,罗伦斯不明白马克为何会提到感情失和。 「我和夥伴之间不是那种可以当成酒席助兴话题的关系。不过,你说感情失和是什么意思?」 「嘿嘿嘿,原来帅哥装傻的功夫也是一流的呢。不过,被人家说感情失和,你内心的动摇终究还是写在脸上。」 「毕竟我的夥伴确实是个美女。如果感情失和,那我不就亏大了?」 多亏平时与赫萝的互动,让罗伦斯能够冷静地做出反应,就连罗伦斯自身都感到有些吃惊。 不过罗伦斯心想,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的商谈技巧可以提升,而不是这方面的应对。 「嗝,没啦,就刚刚才听来的消息。我们公会里的年轻小子带着你的那位夥伴走在街上呢,听说两人看起来感情很好的样子。」 「喔。你是说阿玛堤……先生啊。」 虽然阿玛堤比罗伦斯年少,但是罗伦斯心想直呼名字似乎不礼貌,于是加上先生两字。可是话说出口后,却又觉得自己显得有些卑微。 「什么嘛,你已经死心了啊?」 「很遗憾,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今天一整天有事没办法陪夥伴,加上阿玛堤先生有空想带我们到街上走走,只不过这两件事恰巧碰在一起罢了。」 「喔……」 「你有什么不满吗?」 罗伦斯以为马克肯定会露出感到无趣的表情,但是马克却突然露出担忧的神色,这让他感到一阵错愕。 「因为我和你一样曾经是旅行商人,所以才给你忠告,阿玛堤那家伙外表看似柔弱,但其实很难应付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如果你还是这样漫不经心,小心夥伴真的会被人抢走。阿玛堤那种年纪的家伙一旦着迷了,什么荒唐事都敢做。还有,你知道阿玛堤年纪轻轻的,但是他的鱼生意规模做得有多大吗?而且,那家伙出身于南方国家颇有名望的家庭,因为他是么子,想也知道他在兄长底下,一定无法发挥专长。所以,大约在三年前,他只身离家出走,最后来到了这里开始做起生意。很厉害吧?」 虽然从身材纤细的阿玛堤外表来判断,这确实是教人难以置信的事。但是,罗伦斯亲眼目睹了阿玛堤雇人运送三辆马车数量的鲜鱼。 而且,虽然说是阿玛堤卖鱼的交易对象,但他轻轻松松地就安排到了面向大街的旅馆房间。在这个城里挤满了旅客的时期,这不是件容易做到的事。 危机感一点一滴涌上罗伦斯的心头,但他同时想到赫萝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栘情阿玛堤。 罗伦斯回想与赫萝相遇后的种种过去,认为赫萝不会栘情的想法就变得越来越坚定。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的夥伴不是那么随便的家伙。」 「哈哈哈,你还真有自信呢。要是我听到雅黛儿那家伙和阿玛堤走在一起,我一定会认输死了心吧。」 「你说我和阿玛堤先生怎样了啊?」 不知何时,代替喝醉酒的丈夫收摊的雅黛儿已经站在马克背后,她脸上挂着恐怖笑容说道。 四年前,雅黛儿与来到卡梅尔森行商的马克相遇并坠人情网,两人的恋爱故事在卡梅尔森相当出名。在经过这段就是三流吟游诗人都觉得难以置信的恋爱后,她与马克步入礼堂。如今的雅黛儿似乎越来越有身为小麦商人妻子的威严。 罗伦斯第一次见到雅黛儿时,她的身材相当瘦弱,但现在的她却比马克更壮。 雅黛儿在两年前生了小孩,或许母亲都是这么坚强的吧。 「我说,如果知道妳和阿玛堤走在一起,爱妳入骨的我会被嫉妒之火烧得全身是伤。」 「无所谓,就尽情地烧吧。等到你被烧成炭之后,我会拿来生火,然后烤出好吃的面包请阿玛堤先生品尝。」 雅黛儿尖酸刻薄的话语使得马克哑口无言,只能够以喝酒来逃避。 罗伦斯心想,或许家家都是女人比较强悍吧。 「我说罗伦斯先生,在这种地方陪这个醉鬼喝酒,就是好酒也会变得难喝吧?我们已经可以收摊了,不如到家里来,让我做几样好吃的料理招待你。不过,小孩子可能会有点吵就是了。」 一听到是马克的小孩,就教人无法想像那孩子会有多么顽皮。 虽然光是这个理由就足以让不懂应付小孩的罗伦斯打退堂鼓,但是罗伦斯是因为其他原因而拒绝邀约。 「我还有工作还没完成,所以不打扰了。」 这当然是谎言。不过,雅黛儿并没有露出怀疑的神情,只是一脸的遗憾。 然而,马克却是一副看透罗伦斯内心的模样轻轻笑着说:「毕竟这个没完成的工作太重要了,好好加油吧。」 马克果然是看透了罗伦斯的内心,罗伦斯只好回他一个苦笑。 「啊,对了。换目的地的事,我了解了。祭典举办期间我也会开店,所以应该收集得到再准确不过的情报吧。」 「谢啦。」 罗伦斯饮尽杯中的酒,并再次道谢后,便向马克夫妇告辞。 独自走在夜里活力充沛的喧嚣市场里,罗伦斯察觉到自己的脚步很自然地加快,只能苦笑。 竟然会拿「还有工作还没完成」当藉口扯了个大谎,罗伦斯不禁暗暗自嘲。 事实上,罗伦斯是因为看见马克与雅黛儿的互动,而变得想回到旅馆去。 至于想回到旅馆的理由,就算罗伦斯心知肚明,也不愿意在自己心中提起,当然更不用说是在他人面前说出口了。 赫萝与阿玛堤开心地走在一起的画面,在罗伦斯的脑海里浮现又随即消失。 虽然觉得不甘心,但是罗伦斯好几次都察觉到自己的脚步不停加快。 随着夜色加深,木窗外传来的喧嚣声越来越响亮。罗伦斯一边听着喧嚣声,一边用着跟旅馆借来的笔和墨水写下未来的行商计画。就在这时,赫萝回来了。 刚刚有些慌张地回到旅馆来,才发现赫萝根本还没回来。虽然这让人有期待落空的感觉,但是幸好没被赫萝瞧见慌张的模样,也教人松口气。 赫萝说阿玛堤送她到旅馆前面,所以只有她自己上楼来。不过,看赫萝围在脖子上的狐狸皮草围巾,就不难看出阿玛堤被赫萝耍得团团转。照这情形看来,阿玛堤肯定还买了很多其他东西给赫萝。 比起赫萝平安回来的安心与喜悦,一想到该怎么答谢阿玛堤这件事,就让罗伦斯更是头痛。 「呜……好难过。唔……汝啊……帮咱一下。」 不知道赫萝到底吃吃喝喝了多少,她似乎没办法自己解开丝腰带。 罗伦斯虽然觉得难以置信,但还是一副拿赫萝没辄的模样从椅子上站起来,帮正在床边苦战恶斗的赫萝解开腰带,并帮她脱下当成裙子绑在腰上的长袍。 「喂,妳要躺下来也先脱掉围巾和披肩啊,不然会弄皱的。」 罗伦斯的提醒只得到了赫萝含糊不清的回应。 他好不容易阻止了坐在床上的赫萝就这么躺下,替赫萝取下了围巾、兔皮做成的披肩,还有绑在头上的三角头巾。 赫萝早在任凭罗伦斯取下衣物时打起盹来。她之所以会在旅馆前面就向阿玛堤道别,想必是她一路故作镇静到旅馆前面,已经到极限了吧。 罗伦斯好不容易帮这样的赫萝取下围巾、披肩和三角头巾后,让她直接倒卧在床上。 看着如此无忧无虑的赫萝,罗伦斯的脸上不由得浮现苦笑。然而,再看到手上狐狸皮草围巾的毛发光泽。又不禁轻轻叹了口气。罗伦斯心想,这般优质商品如果拿来转卖,那还没话说,伹如果拿来送人,实在教他难以想像。 「喂,妳先别睡啊。妳有没有跟人家讨了其他什么东西?」 照这情形看来,或许赫萝真的向阿玛堤讨了其他更昂贵的东西。 然而,赫萝甚至没有力气把双脚抬到床上,她保持奇怪的姿势打着鼾睡觉。对于罗伦斯说的话,就连赫萝引以为傲的耳朵也毫无反应,已经彻底陷入熟睡之中。 罗伦斯露出一副「真是搞不过」的模样帮赫萝把脚抬到床上放好。即便如此,赫萝还是没有醒过来。 赫萝会如此无防备是因为信任我呢?遗是她根本瞧不起我? 罗伦斯忍不住自问。但是他心想思考这些只是自找麻烦,于是决定把这些疑问抛诸脑后。罗伦斯把围巾和披肩放在书桌上后,准备折叠长袍。 就在这时,有样东西从长袍掉了出来,发出咕咚一声。 罗伦斯捡起一看,发现是一块美丽的立体方形金属。 「铁……?不,不对。」 立体方形金属有着使用磨刀仔细研磨过的垂直四角,以及就算只在微弱的月光照射下,也清楚可见、值得赞叹的平滑表面。依这般细工看来,就算是铁块,也具有颇高的价值。然而,罗伦斯心想,如果为了问出金属种类而叫醒赫萝,不知道赫萝会发多大的脾气。 罗伦斯决定等赫萝明天醒来再询问,便把方形金属放在书桌上。 他把长袍挂在椅背上,折好三角头巾后,先抚平腰带的皱褶,再重新卷起腰带。 罗伦斯暗自埋怨着为什么自己非得做这种男仆工作。然而,当他看见早早就发出少根筋鼾声熟睡着的赫萝,不平的情绪一下子就消失了。 看赫萝完全没有想要动身的意思,于是罗伦斯走近床边为赫萝盖上棉被,再次露出苦笑。 然后,罗伦斯走回书桌,让思绪重新回到行商计画上。 既然原本的行商路线无法一边寻找约伊兹,一边长期停留北方,那就以在北方地区行商为前提,变更行商路线便可。姑且不论是否真的要变更行商路线,至少先想好行商计画,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而且,好久不曾在纸上写下各地城镇和行商路线,再一一举出各地特产或获利率较高的商品,从各种角度思考行商路线了。 想起那段宁愿牺牲睡眠,也要拟定计画的过去,就令人感到怀念。 不过,过去和现在有一个关键性的不同。 这计画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某人而想? 罗伦斯一边听着少根筋的鼾声,一边振笔疾书直到动物油做成的蜡烛烧尽为止。 「食物、酒和围巾,还有这颗骰子。」 「还有吗?」 「就这些呗。还有,咱收到了一大堆甜言蜜语。」 赫萝一边轻轻咬着梳理尾巴的梳子,一边说道。罗伦斯听了,露出疲惫神情看向她。 罗伦斯看赫萝醒来幸好没有宿醉,于是盘问起她昨晚的事。在充足的光线下一看,罗伦斯更笃定了赫萝收到的礼物都是相当昂贵的东西。 「我看妳昨天吃吃喝喝得很尽兴嘛,还有这围巾是怎么回事啊?妳竟然收下这样的礼物……」 「这皮草口叩质很好呗?不过,输给咱的尾巴就是了。」 「这是妳向人家讨来的吗?」 「咱才没有那么不知羞耻,是对方硬要买给咱的。不过,送围巾当礼物真是别出心裁呐。」 赫萝一发现罗伦斯把视线从狐狸皮草的围巾栘向自己,便满心欢喜地说:「想把咱圈住不放。」 「谁要听妳搞笑啊。收下这么昂贵的东西,总不能不做任何回应吧?真是的,本来想说可以靠别人讨妳欢心的,这下亏大了。」 「呵呵呵,汝果然打着这种如意算盘。哎,咱就知道是这么回事。」 「这围巾的回礼我会从参观祭典的经费里面扣除喔。」 赫萝听了,瞬间露出不满的眼神看向罗伦斯,但一发现罗伦斯反瞪着她,便假装没看见的样子别过脸去。 「……真是的,妳该不会也露出耳朵和尾巴了吧?」 「这倒不用担心,咱可没那么笨。」 虽然罗伦斯一想到赫萝昨晚回来时的模样,就不禁感到怀疑,但是他又觉得赫萝应该不至于没注意这方面的事。 「阿玛堤有没有问起我们的关系?」 「咱倒想先知道汝为何会这样问。」 「如果没有事先套好话,会惹来很多的猜测吧。」 「嗯。汝说对了,咱已经被追问了很多事情。咱回答说,咱是巡礼修女,就在坏人打算卖了咱时,汝出面救了咱。」 罗伦斯心想,除了赫萝是修女的说法之外,其他内容算是与事实相符。 「然后呐,咱虽然被汝救了,却因此欠了汝一大笔债。因为咱根本还不起,所以就为汝祈祷旅途平安来还债,是个命运坎坷的女子……哼哼,咱还特地用哀怨的语气说话呐。如何?咱这故事编得很好呗?」 虽然罗伦斯觉得这故事内容像是把他形容成了坏人,但是又不得不认同这算是能够说服对方的说法。 「一听到咱这么说,那小伙子就突然买了围巾给咱。」 假巡礼修女露出小恶魔般的笑容说道。 「这样说还算过得去。那,这骰子是怎样啊?为什么要买这种东西回来?」 昨晚罗伦斯在月光下没能够看清楚颜色,他现在一看,发现这颗看似出自一流打铁师之手的立体方形金属骰子,是呈现黄色的矿物。 乍看之下,金属骰子就像未经过抛光的黄金。 不过,罗伦斯曾看过这种如黄金般的矿物。 这是未经过人工处理的天然矿物。 「那个啊,那是算命师在用的东西,据说是看得见命运的骰子。形状很漂亮呗?能够做出这么漂亮的东西,还真教人佩服。肯定可以卖得高价呗。」 「大笨驴,妳想这种东西卖得出去吗?」 罗伦斯故意学赫萝的语气骂人。赫萝听了,像弹开爪子似地挺起耳朵。 「这不是什么骰子,这是称为黄铁矿的矿物。还有,这不是人类做出来的。」 或许是罗伦斯的话让赫萝感到意外,她露出讶异的表情。但罗伦斯无视于她的反应,用手抓起书桌上的黄铁矿结晶丢向她说:「原来掌控丰收的贤狼对石头并不是那么了解的样子。那颗骰子被挖掘出来时,就长得像颗骰子了。」 赫萝一副「怎么可能」的表情笑笑,把玩着手中的黄铁矿。 「妳应该知道我没扯谎吧?」 赫萝轻声呻吟了一下,并甩手指抓住黄铁矿。 「这种东西没什么特殊用途,经常被当成名产兜售。还有啊,因为外观很像黄金,所以也会被用来诈欺。妳有看到其他人买这东西吗?」 「很多人买啊。用这骰子算命的算命师算得很准,就连咱都啧啧称奇。而且,算命师瞎说只要拥有这骰子,任何人都能够预测自己的命运,所以有很多人争相购买算命师卖的骰子。算命师还用了其他各种理由推销。」 「这种东西会有那么多人想买?」 「嗯。就是形状没有这颗骰子这么漂亮平整的骰子,算命师也说能够治病或驱邪什么的。」 罗伦斯不禁佩服起算命师能够想到这么好赚的生意。举办祭典或大市集时,时而会有奇怪的东西造成流行。 罗伦斯心想,这正是打算趁祭典的热闹气氛捞一笔的生意吧,真亏算命师想得到利用黄铁矿做生意。 「那骰子还是阿玛堤标来的。」 然而,这回罗伦斯听了,当真吃了一惊。 「标来的?」 「当时大家的反应都相当热烈。咱第一次看到人们竞标,真是吓倒咱了。所以呐,应该可以卖得高价。」 赫萝的话让罗伦斯记起了在海拉姆地区的矿山地带四处行走的巴托斯。 巴托斯知道这事情吗?如果巴托斯有黄铁矿的库存,或者他有门路可以调来黄铁矿,或许这生意能够大赚一笔。 就在罗伦斯想到这里时,传来了敲门声。 罗伦斯霎时以为有可能是阿玛堤早发现了赫萝的耳朵和尾巴,但是他又想到如果真是如此,直觉敏锐的赫萝一定察觉得到。 罗伦斯把视线从房门栘向赫萝,发现赫萝缓缓拉高棉被从头部盖住身子。看来,这次似乎不像在河口城镇帕兹欧时那样来了危险的访客。 罗伦斯走近门边,毫不迟疑地打开房门。 站在门外的是马克店里的小伙子。 「很抱歉一大早就来叨扰,主人要我来传话。」 现在的时刻也不算是一大早,但是在这个市场差不多要开放的时刻,罗伦斯想不出有什么重要事情非得特地派出小伙子来传达。 罗伦斯霎时以为是马克得了重病,但是他想到如果是这样,就不会说是主人要传话了吧。 赫萝也动了一下,她只探出脸来。 小伙子因此发现了赫萝的存在,并把视线栘向赫萝。看见用棉被从头部盖住身子的少女,小伙子似乎做了不该有的想像,他瞬间面红耳赤地别过脸去。 「那么,传话内容是?」 「啊,是、是的。主人要我马上通知您,所以我一路跑来。事情是……」 听到令人难以置信的传话内容后,罗伦斯也跟着在卡梅尔森的街上跑了起来。 第三幕-1 一大清早,卡梅尔森的街上就充满了活力。 穿过连接南北向的大街,朝西边洋行前进的途中,可看见有人正四处竖立像路标的牌子。 罗伦斯与小伙子一边奔跑,一边瞥了那些牌子一眼。他发现那些牌子果然就像路标,只是完全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牌子上头写了罗伦斯不曾看过的文字,其中有些牌子还缠上了鲜花、芜菁叶和麦草做装饰。 这些牌子应该会在今天展开的拉卓拉祭上使用吧,只可惜罗伦斯现在没有闲情逸致去了解真相如何。 小伙子可能是一天到晚都被马克使来唤去吧,他的脚程非常快,而且不会气喘吁吁。就连对体力颇有自信的罗伦斯,也只能够勉勉强强地跟上。就在罗伦斯快要喘不过气时,两人总算抵达了洋行。 洋行那给人强烈的排他感、总是紧闭着的坚硬木门大方地敞开,约有三名商人一大早就在入口处喝着酒。 三人原本面向洋行里面开心地交谈着,一发现罗伦斯来到洋行,便一边向罗伦斯招手,一边朝着里面大喊:「喂!鼎鼎大名的骑士哈希姆大驾光临了!」 听到自己被称呼为骑士哈希姆,罗伦斯确信了小伙子告诉他的不是谎言,也不是玩笑话。 这是流传于被大海和葡萄园环绕的热情国度——艾瑞亚斯的着名恋爱故事。 宫廷骑士亨托·拉·哈希姆就是这个故事的主人翁。 然而,尽管被称呼为骑士,罗伦斯却是一点也不开心。 骑士哈希姆为了所爱的贵族女孩伊丽莎勇敢奋战,并接受了国王之子菲利浦三世以伊丽莎为赌注的决斗,最后却步上丧失性命的悲惨命运。 罗伦斯跑上石阶,拨开齐声欢呼的商人们冲进了洋行。 所有人的视线有如长枪射向被处以磔刑的罪犯般,集中在罗伦斯身上。 在洋行最里面,也就是洋行主人坐镇的吧枱前面。 那里站了国王之子菲利浦三世。 「我在此重新宣告!」 尖细高亢、如少年般的声音在洋行大厅里响起。 那声音发自并非穿着贩鱼大盘商会穿着的、涂有油脂的鞣皮外套,而是身穿礼仪场所必备的长袍、装扮十足像个贵族之子的阿玛堤。 阿玛堤的视线直直投向罗伦斯,大厅里的商人们无不屏气宁息地注视着阿玛堤。 阿玛提在这时举高短剑和一张羊皮纸宣告:「由我来偿还巡礼修女那纤细肩膀背负的欠债。当美丽女神恢复自由之身时,我将对着在天上守护着罗恩商业公会的圣人兰巴尔多斯发誓,我愿意将忠诚的爱献给巡礼修女赫萝!」 一阵夹杂着笑声和感叹声,还带有一股不可思议热气的呼声回荡在大厅里。 阿玛堤完全不理会这些声音,他缓缓放下手,一百八十度反转右手拿着的短剑后,抓住剑柄递向罗伦斯说:「赫萝小姐已经告诉我她遭遇的苦难,以及她受到的待遇。我打算以我身为自由人的身分和财产为她找回自由羽翼,并且打算向她求婚。」 马克昨天说的话在罗伦斯的脑海里鲜明地浮现。 那种年纪的家伙一旦着迷了,什么荒唐事都敢做。 罗伦斯带着苦涩心情先看向阿玛堤递出的剑柄,再看向羊皮纸。 因为罗伦斯与阿玛堤之间还有些距离,所以看不清楚纸上写的内容:但是罗伦斯心想,应该是具体写上阿玛堤刚刚说的话的文章吧。羊皮纸右下角的红印一定不是蜡印,而是血印。 在没有公证人的地区、或是想要订定比委讬公证人更具价值的契约之际,人们会采用契约法。所谓的契约法就是由在契约书上盖了血印的人,将短剑交给对方,然后对神发誓。 当无法遵守这份契约时,盖上血印者不是得用短剑杀死对方,就是得剠向自己的喉咙。 一旦罗伦斯收下阿玛堤递出的短剑,这份契约将正式成立。 然而,罗伦斯当然没有采取行动,因为他压根儿没想到事态会演变成如此。 「罗伦斯先生。」 阿玛堤的眼神犀利,仿佛话语是从眼睛发出似的。 罗伦斯不觉得能够用三流的藉口或忽视来躲避阿玛堤。 他在痛苦之余,说出了争取时间的话:「赫萝欠我债务是事实,而我请她以祈祷旅途平安来还债也是事实。不过,这不表示债务还清了,她就不肯再当我的旅伴。」 「这当然,但是我有自信她会为我放弃当您的旅伴。」 「喔~!」大厅再度响起一小阵呼声。 虽然阿玛堤不像喝醉酒的样子,但是他的模样像极了菲利浦三世。 「……而且,尽管不是百分之百虔诚,但赫萝确实是个巡礼修女。要结婚——」 「如果您以为我不懂这方面的规定,那您多操心了。因为我知道赫萝小姐并不属于任何一家修道会。」 为了避免「糟了」两字脱口而出,罗伦斯只能够紧闭双唇。 巡礼修女分为两种。一种是其隶属的宗派,不拥有教会认可的托钵修道会这类据点的修道士。另一种是不属于任何修道会,「自称」修道士的巡礼修女。 大部分的巡礼修女都属于这种自称修道士,她们不过是为了旅行方便而如此自称罢了。当然了,因为她们不属于任何修道会,所以就不受到圣职者所受的结婚限制。 阿玛堤知道赫萝是自称修道士。这么一来,就不能现在找一家修道会,然后彼此套好话来骗阿玛堤滔滔不绝地接续说:「其实我也不愿意以这种形式向罗伦斯先生提出契约。想必在场的人都认为我是骑士哈希姆故事里的菲利浦三世吧?不过,依卡梅尔森的都市法规定,女性背有债务时,该女性的监护人会是其债权者。当然了——」 阿玛堤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他咳了一声后,才继续说:「如果身为监护人的罗伦斯先生愿意无条件认同我向赫萝小姐求婚,那就没必要拿出这样的契约了。」 鲜少有机会目睹的两男争女剧是最佳的酒席助兴话题。 低声窃笑的商人们观察着事态的演变。 只要是有经验的商人,想必都不会认为赫萝与罗伦斯的关系就如阿玛堤的叙述那般。不如说,当真认为背负债务的巡礼修女是为了还债,而替商人祈祷旅途平安才有问题。一般人自然会认为修女是不愿意被卖掉来抵债,才跟在商人身边:或者是自愿陪在商人身边。 想必阿玛堤当然也想过这方面的可能性,只不过他一定认为是前者吧。 将命运坎坷的可怜美丽修女从负债的枷锁当中解救出来:一定是这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让阿玛堤能够不顾众人目光,采取如此大胆的动作吧。 就算事实上阿玛堤没有这么想,但目前的事态却让罗伦斯成了恶人。 「罗伦斯先生,您愿意收下订定契约的短剑吧?」 一旁观察事态的商人们咧嘴露出牙齿,没出声地笑着。 身边带着美女行动的旅行商人因为防守不足,眼看就要被年轻鱼商抢走美女。 这般余兴节目可是难得一见呐。 而罗伦斯不管用什么藉口推辞,都只会让他显得狼狈。 既然这样,罗伦斯只好表现出不输给阿玛堤的宏伟气度了。 而且,罗伦斯认为赫萝绝不可能因为阿玛堤帮她还清债务,就不再与罗伦斯旅行,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可没粗心大意到连看都不看,就签下契约书。」 阿玛堤点点头,并收起短剑,然后递出了羊皮纸契约书。 罗伦所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走近阿玛堤并收下契约书过目。 契约譬上写的内容果然舆阿玛堤方才的宣言没有太大出入,只是改以艰深的文章表现罢了。 在契约书的内容当中,罗伦斯最关心的地方是阿玛堤应该偿还的欠款金额。 赫萝究竟说了多少金额呢? 看阿玛堤能够如此自信满满地宣言,或许是相当便宜的金额。 跟着,罗伦斯在一行文字中找到了这个金额。 罗伦斯霎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一千枚崔尼银币。 罗伦斯确实感受到一股安心感在心中蔓延开来。 「您确定这份契约书上的记述内容无误吧?」 罗伦斯再次从头看了一遍契约书内容,也确认了其中没有容易被曲解的陷阱记述。当然了,罗伦斯也试着在当中找找看有没有不是陷阱,而是他自身能够利用的记述。 然而,契约书上硬邦邦的艰深文章,正是为了不留给罗伦斯这样的机会,也是预防被扯后腿的对策。 看见阿玛堤点点头,罗伦斯也只能够跟着点头。 「我明白了。」 罗伦斯说罢,便把契约书交给了阿玛堤,并以眼神示意。 阿玛堤再次将手中的短剑剑柄递向罗伦斯。 罗伦斯把手伸向剑柄,契约也在此刻正式成立。 所有在场的商人都是这份契约的证人。而更重要的,是这把短剑是以公会的圣人兰巴尔多斯之名立誓。 商人们一齐扬声并举杯互碰,擅自为这场余兴节目下定论。 在一片喧嚣之中,两位当事人安静地注视着彼此,然后把契约书与短剑交给一副疲惫模样的洋行主人保管。 「这份契约的履行期限是祭典最终日,也就是明天的日落时刻。您没意见吧?」 罗伦斯点头回应阿玛堤的询问,并故意说了句:「请以现金支付一千枚崔尼银币,绝不接受杀价或分期付款。」 就算阿玛堤是个拥有运送三辆马车鲜鱼的鱼商,也不可能拥有轻轻松松就拿出一千枚崔尼银币的财力。如果他是财力如此雄厚的商人,罗伦斯早该有所耳闻。 当然了,如果是金额达一千枚崔尼银币的采买,相信阿玛堤就有办法轻松做到。 不过,如果把话说得难听一点,阿玛堤这样的行为等于是用一千枚银币买下赫萝。只要罗伦斯没有卖掉赫萝的打算,这一千枚银币就只会是从阿玛堤的荷包直接跑进罗伦斯的荷包里罢了。 如果阿玛堤当真这么做了,他一定会苦于没有资金采买明天的鲜鱼。就算赫萝当真接受了阿玛堤的求婚。想必迎接两人的也会是严苛的生活和生意。虽然诗人会说金钱买不到爱,但反之也是真理。 「那么,罗伦斯先生,我们明天同样约在这里相见吧。」 即便如此,阿玛堤依然是一脸兴奋难消的表情,他昂首阔步地从大厅走出了洋行,没有人叫住他。所有人的视线随即一齐聚焦在罗伦斯的身上。 如果这时不表示些什么,大家会认为他是上了阿玛堤的当、毫无价值可一百的旅行商人。 罗伦斯立起衣领,自信满满地说:「我想,如果只是代偿债务的区区小忙,想必我的夥伴不会屈服于他吧。」 四周响起一阵欢呼,仿佛在说「说的好」似的。而「罗伦斯两倍、阿玛堤四倍!有谁要下注啊?」的喊叫声也随即响边整间洋行。 自告奋勇当庄家的人是罗伦斯也熟识的盐商,他一发现罗伦斯看向自己,便对着罗伦斯咧嘴一笑。 罗伦斯的倍率会设定得比较低,也就代表在场的商人们判断局势对阿玛堤比较不利。当罗伦斯看到一千枚银币的记述时,在他心中蔓延开来的安心感并非基于他满怀期望的观测。而是以常识来看,阿玛堤提出的契约显然是个有勇无谋的举动。 一个接一个不停下注的商人们也多是投注给罗伦斯。被投注的金额越高,罗伦斯的信心也就随之越强。 虽然罗伦斯听到阿玛堤宣言要向赫萝求婚时,差点没吓破了胆,但是阿玛堤实现宣言的可能性可说相当低。 而且虽然目前来看,阿玛堤已经处于劣势:但还有最后一道关卡能让罗伦斯感到更加放心。 也就是只要赫萝没有点头答应,阿玛堤与赫萝就不可能结得了婚。 对于这点,罗伦斯有绝对的信心。 阿玛堤不可能得知赫萝与罗伦斯正一起寻找着北方的故乡。 罗伦斯曾向赫萝说过,对商人而言,情报比什么都重要。如果没有得到情报,就像被蒙住眼睛上战场一样。 现在的阿玛堤就是典型的欠缺情报。因为只要他一个疏忽,就算跑遍全城、拚命筹足一千枚银币帮赫萝还清了债务,赫萝仍然十分有可能与罗伦斯一同前往北方。 罗伦斯一边思考着这些事情,一边为自己因为不可抗拒的因素而造成骚动一事向洋行主人致歉后,便立刻离开。 商人们下完注后一定会把注意力转移到罗伦斯的身上,罗伦斯心想在那之前离开才是上策。因为他可不想自己成了酒席的助兴话题。 罗伦斯在众多商人之中推挤,好不容易走出洋行后,便发现洋行外面站了个他认识的人。 那人是介绍编年史作家狄安娜给罗伦斯认识的巴托斯。 「您还真是碰上了个大麻烦。」 看见罗伦斯以苦笑回应,巴托斯也一副同情的模样笑笑——便立刻说了句「不过」,并接续说:「我认为阿玛堤先生是想到调度资金的方法,才会提出契约。」 听到巴托斯令人意外的发言,罗伦斯脸上的苦笑随之消失。 「不会吧?」 「当然,那方法好像不算挺正派就是了。」 罗伦斯心想,总不可能是像他在留宾海根采用的那种方法吧。 在卡梅尔森没有会被课收高额关税的商品。如果不会被课税,当然没有走私的意义。 「我想不用多久的时间,消息就会传到大家耳中,所以我就不详细说明了。如果我太袒护罗伦斯先生,鼓足勇气在洋行里大胆宣言的阿玛堤先生就太可怜了。我只是想早点把这件事情告诉罗伦斯先生而已。」 「为什么呢?」 巴托斯露出少年般的笑容。 「因为不管理由为何,能够拥有一同旅行的夥伴都是件令人开心的事。如果这个夥伴被抢走了,这对旅行商人来说,未免也太残酷了。」 巴托斯面带笑容说道,他的模样让人感受得到那是毫无虚假的真心话。 「您应该早点回到旅馆,赶紧拟定对策比较好吧。」 在罗伦斯眼中,巴托斯就像愿意以有利条件与罗伦斯商谈大笔生意的交易对象一样。罗伦斯向他敬了个礼后,便往旅馆方向走去。 阿玛堤已经想到调度资金的方法了。 虽然罗伦斯错估了这件事,但是罗伦斯与赫萝之间仍然有巴托斯不知情的事情。 罗伦斯一边走在因为祭典而被限制通行的大街上,一边在心中来回思考了好几次。 他得到的结论是赫萝不可能倒向于阿玛堤。 罗伦斯把事情经过告诉了留在旅馆的赫萝后,却得到赫萝意外的冷淡反应。 当赫萝听到马克派来的小伙子的传话时,固然表现得惊讶:但是到了现在,她似乎觉得梳理尾巴比较重要。盘腿而坐的赫萝直接把尾巴放在腿上梳理着。 「所以,汝接受那份契约了吗?」 「嗯。」 「是么……」 赫萝一副冷淡的模样说道,跟着立刻把视线移向尾巴。看着赫萝不太感兴趣的模样,罗伦斯不禁怜悯起阿玛堤。 罗伦斯望向木窗外,在心里暗自说「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这时赫萝忽然出声说:「汝啊。」 「什么事?」 「万一那位天真的少爷确实付了一千枚银币,汝会怎么做?」 罗伦斯心想,如果这时回答「什么怎么做?」赫萝肯定会露出觉得无趣的表情。 想必赫萝是想知道当罗伦斯被这么询问时,最先浮现在脑海里的是什么想法。 罗伦斯假装稍做了思考后,故意挑了个不是最佳答案的答案回答说:「结清所有妳花掉的钱之后,我会把剩下的钱给妳。」 赫萝头上的耳朵缓缓动着,她的眼睑遮住了一半的眼睛。 「不准考验咱。」 「每次都是我被考验就太不公平了吧。」 「哼。」 赫萝一副很无趣似地用鼻子哼了一声后,便把视线拉回手边的尾巴。 罗伦斯故意不说出最先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想法。 而且,罗伦斯是为了试探赫萝会不会察觉到他是故意不说的。 「万一阿玛堤完成了契约,我也会遵守契约。」 虽然赫萝没有拾起脸。但是罗伦斯当然知道赫萝根本没看着尾巴。 「当然,妳本来就是自由之身,妳可以照自己的心意去做。」 「汝相当有自信呐。」 赫萝改变盘着腿的姿势,让双脚踏在地面。 她的姿势有些像每次打算扑向罗伦斯前的准备动作,这使得罗伦斯显得有些畏缩,但是仍立刻充满信心地回答说:「我不是有自信,我只是信任妳而已。」 一件事情可以有好几种说法。 虽然到头来都是说出相同的事态,但是罗伦斯觉得这种说法显得更有男子气概。 赫萝霎时露出惊愕的表情,但是反应快的她似乎察觉到罗伦斯的想法。 她开心地笑笑后,快速地从床上站起来说:「真实的,汝惊慌失措时的样字还比较可爱呐。」 「连我都深刻感受到自己成长了不少。」 「哼。汝以为只要表现得稳重,就算是大人了吗?」 「不是吗?」 「面对一场赌局,先确认自己能否获胜,等到笃定局势对自己有利后,才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纯粹是有点小聪明的表现罢了,根本不是大人的表现。一听到高龄数百岁的贤狼发表着高论,罗伦斯脸上不禁露出像是听到有人在推销诡异商品的怀「好比说呐,当阿玛堤提出契约时,拒绝签约也是很了不起的表现,是呗?」 罗伦斯还来不及说「没那回事」,赫萝已经抢先接续说:「反正汝一定是先观察周遭的反应,然后再判断自己会不会丢脸,是呗?」 「唔……」 「不妨想一下假设立场互换时的情况。也就是说,咱会这么说——」 赫萝先咳了一下,然后用右手按住胸口说:「咱怎么都不可能接受那份契约,咱想要水远和罗伦斯在一起。就算是负债,那也是连系咱和罗伦斯的羁绊之一。尽管咱和罗伦斯之间有再多羁绊相连,只要少了其中之一,都教咱无法承受……既然这样,就算在此受到耻辱,咱也不会接受契约……就像这样,如何?」 赫萝的表情是如此认真,她说的话重重地打动了罗伦斯的内心深处。 「咱如果听到有人对咱这么说,一定会开心得喘不过气来。」 虽然罗伦斯知道赫萝当然是在开玩笑,但是又觉得她说的话不无道理。 不过,罗伦斯可不愿意这么直率地承认。因为一旦承认了,罗伦斯就成了为顾及体面,而接受契约的没骨气男人。而且,如果在众人面前如此坦率地宣言,就算当场没被取笑,事后也会带来困扰。 「或许这样确实很有男子气概。可是,这算不算是大人的表现又是另一回事吧?」 赫萝把双手交叉在胸前,让视线在空中飘栘了一下后,轻轻点头说:「的确,虽然这是好雄性的表现,但却是年轻人不顾后果的冲动表现呐。听到这样的表白或许会觉得开心,不过,恐怕会打箱,嗝儿呗。」 「我说的对吧?」 「思。这么一想,或许好雄性的表现和好大人的表现互不相容。好雄性显得孩子气,而好大人显得窝囊。」 如果顽固的骑士听了赫萝如此瞧不起男人的发言,恐怕会怒而拔剑相向吧。 看菩赫萝对自己露出带有嘲弄意味的笑容,罗伦斯当然没放弃反击:「那么,既是好女人,又是好大人的贤狼赫萝如果收到阿玛堤的契约,会怎么应付呢?」 赫萝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 双手依旧交叉在胸前的她当场回答:「当然是笑着接受契约。」 罗伦斯听了哑口怨言,而赫萝的笑容紧追着他不放。 看赫萝浅浅一笑,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接受阿玛堤契约的轻松模样,罗伦斯想像得出她是多么地从容不迫、是多么地有深度。 然而,罗伦斯并没有像赫萝一样的想法。 这让罗伦斯再次体会了站在他面前的到底是自称贤狼的赫萝。 「当然了,签完约回到旅馆后呐,咱会像这样,什么都不说地走近汝的身边……赫萝一步一步地把罗伦斯逼退到窗边后,松开交叉在胸前的手,跟着轻轻伸向罗伦斯说:「然后低下头来。」 赫萝垂下尾巴和耳朵,甚至连肩膀也虚脱无力的模样显得十分虚幻。如果这是赫萝设下的陷阱,一定无法识破吧。 下一秒钟传来了赫萝的窃笑声,这让罗伦斯感到无限恐惧。 「不过,汝算是个好商人。想必汝是判断这是一场有胜算的赌局,所以才签了约呗。但是,汝肯定会暗地里采取各种行动,做好万全准备。」 赫萝抬起垂下的头,一边看似愉快地甩动耳朵和尾巴,一边旋转身子半圈,让身体紧贴罗伦斯的侧身。 罗伦斯当然立刻明白了赫萝的意思。 「妳是要我带妳去看祭典吧?」 「商人为了契约会不惜贿赂呗?」 罗伦斯与阿玛堤的契约和赫萝并没有直接关系。即便如此,阿玛堤的求婚能否成功,却是这场骚动的终点。如果要用毫不修饰的言语形容这状况,那就是罗伦斯能否全数赚得一千枚银币,全得看赫萝的心情好坏。 以罗伦斯的立场来说,怎能够不贿赂拥有裁判权的赫萝呢? 「不管怎样,我都得动身收集有关阿玛堤的情报,就顺便带妳去吧。」 「应该是带咱去,然后顺便收集情报呗?」 「好啦。」 腰部被赫萝揍了一拳的罗伦斯一边笑笑,一边叹了口气回答道。 首先。应该调查阿玛堤的财产。 照推测,阿玛堤不可能一次拿得出一千枚银币,而巴托斯也说阿玛堤为了筹钱,甚至用了不太正派的方法,所以这应该是事实吧。 可是,万一阿玛堤当真筹足了钱,那可就伤脑筋了。于是,罗伦斯便决定到马克的摊贩拜讬他帮忙调查。 因为马克的摊贩在祭典期间仍然照常营业,所以没机会亲眼目睹那场骚动的马克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在只有流言不断传开、大多数的商人都没见过赫萝庐山真面目的状况下,带着赫萝来到马克的摊贩果然相当有效。 如果能够坐在第一排座位观赏整场骚动的发展,这一点忙根本是小事一桩。 「而且,在城里四处奔跑的人又不是我。」 虽然跑腿的小伙子教人同情,但这是每个人必须走过的路,令罗伦斯感到心情实在复杂。 「不过,你带着传言中的美女到处乱晃,这样好吗?」 「她自己说想要看拉卓拉祭。而且,如果把她关在旅馆房间里,那我不就真成了用债务绑住她的人了?」 「虽然罗伦斯先生是这么表示,但事情的真相如何呢?」 马克一边笑笑,一边对着赫萝问道。赫萝这天打扮成平时的城市女孩模样,并且围上了阿玛堤赠送的狐狸皮草围巾,她一副明白马克想法的模样,用双手按住胸口回答说:「哪有什么真不真相的,咱本来就是被莫大的负债枷锁绑住了。这个令人看不见未来的枷锁,沉重得让咱想逃跑都跑不了……如果您愿意帮咱取下枷锁,就是被面粉弄得灰头土脸,咱也乐意。」 马克听了,瞬间大笑了起来。 「哇哈哈哈哈,难怪阿玛堤会拜倒在妳的石榴裙底下。照这情形看来,被绑住的人肯定是罗伦斯吧。」 罗伦斯没反击地别开了脸。他知道在马克与赫萝的双面夹攻下,自己根本没有胜算。 不过,或许是罗伦斯平时为人和善,他的救世主正好在此时出现。 小伙子穿过拥挤的人潮,跑了回来。 「我调查到了。」 「喔,辛苦啦。调查结果怎样?」 小伙子一边向马克报告,一边也不忘向罗伦斯与赫萝打招呼。 他这时一定不是想听到马克或罗伦斯慰劳他,而是想看见赫萝的笑容。 明白小伙子这般心态的赫萝把头一倾,朝小伙子露出比平常更显高雅的微笑。她如此罪恶深重的举动害得小伙子面红耳赤。 「结果到底怎样?」" 看着马克不怀好意地笑着问道,小伙子慌张地准备回答。拥有像马克这样的主人,小伙子长久以来肯定老是被捉弄吧。 「啊,是的。那个,纳税帐簿上的课税金额是两百伊雷多。」 「两百伊雷多啊。也就是……八百枚左右的崔尼银币,这金额应该是城镇参事会掌握到的阿玛堤现有财产。」 除了少数人例外,只要是拥有某程度财产的城镇商人都必须纳税。所有纳税金额都会被记录在纳税帐簿上,有生意往来的商人都可以阅览纳税帐簿。马克是透过友人帮忙,拜讬与阿玛堤有生意往来的商人调查阿玛堤的纳税金额。 不过,城镇商人不可能向城镇参事会提出正确的财产申报,所以阿玛堤一定多少有未公开的财产。况且,商人的大部分财产都是以应收债权的形式存在。 但是,即便阿玛堤还有其他财产,凭他也不可能一次拿得出一千枚银币买下赫萝。 这么一来,如果说阿玛堤确实有达成契约的打算,他可能采取的就只有借钱或赌博等短时间筹足巨额的方法。 「卡梅尔森的赌场在哪里?」 「不是说卡梅尔森没有教会,就可以放任赌博行为啦。这里顶多会玩玩扑克牌、骰子、追兔子而已。睹金也有上限规定,不可能靠赌博筹钱的。」 只听到简短问句,就能够立刻说出确切的答案,可见马克自身也针对阿玛堤的筹钱方法做了思考分析。 不管怎么说,阿玛堤的举动等于是准备用一千枚银币买下无法变换金钱的商品,没有一个商人会不想了解阿玛堤的资金来源。 罗伦斯一边想着这样的事情,一边思考接下来要拜讬马克做什么调查时,马克忽然开口:「对了,说到赌博,听说除了你和阿玛堤的契约会如何进展的赌注之外,还有契约完成后的堵住呢。」 「完成后?」 「嗯。也就是假设契约是由阿玛堤获胜,在那之后的胜负会如何的赌注。」 马克露出挑衅笑容,而罗伦斯的表情则变得苦涩。 成为胜负关键的赫萝本人似乎对堆放在摊贩里面的麦束和面粉感到兴趣,她一边让小伙子勤快地为她带路,一边四处参观。 马克说的话似乎也传进了赫萝的耳中,她看向罗伦斯的方向。 「虽然目前是你占上风,但是倍率是一·二。战况很接近呢。」 「我应该要求庄家分点钱给我的。」 「哈哈哈。那,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呢?」 马克会这么询问,当然是企图打听出对赌注有利的情报好让自己赢钱,同时也是他本性爱凑热闹。 罗伦斯没怎么理睬马克的询问,他只是耸了耸肩。然而,不知何时已走近罗伦斯身边的赫萝回答了这个问题:「在世上,有很多问题即使早有了答案,也无法轻易回答。好比说面粉的混合比例呐。」 「唔。」 马克急忙看向小伙子,小伙子拚命地摇头,仿佛在说他什么都没说似的。赫萝所说的面粉混合比例指的是面粉纯度。小麦商人为了增加面粉的量,经常会在小麦磨成的面粉里参杂一些成本较低廉的面粉。 如果只是参杂极其少量的不同面粉,即使是每天接触面粉的小麦商人也无法辨别。不过,对寄宿在麦子里的赫萝来说,想必是一目了然吧。 赫萝不怀好意地笑笑后,接续说:「您想问看看咱的债务如果被还清了,咱会怎么做吗?」 赫萝使出她的看家本领——不带半丝笑意的满面笑容。 马克和小伙子一样用力地摇着头,并且露出求救的眼神看向罗伦斯。 「可是这么一来,也只能够直接监视对方的行动啰。」 赫萝一针见血的意见在罗伦斯的胸口扎了一下。 「真希望妳用这是一场水面下的竞赛来形容。反正对方一定也派了人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然而,重新振作起来的马克却唱反调地说:「不,我不这么认为。你看阿玛堤他虽然外表柔弱,但毕竟他只身离家出走来到这个边疆城镇,然后靠自己的力量得到今天的成就。而且,他还那么年轻,很多事情他都是以自我为中心。他不但不重视像我们城镇商人这样的横向关系,他甚至会蔑视像刚刚说到的阴险行为。他只相信自己辨别鱼好坏的能力、推销口才,还有神明的庇佑吧。」 罗伦斯暗自说:「简直就像骑士嘛。」想到阿玛堤靠着这样的作风能够站上如今的地位,罗伦斯不禁感到有些羡慕。 「就是因为这样,阿玛堤才会迷恋上忽然来到城里的魅力女孩吧?毕竟城里的女子之间存在着比城镇商人更强的横向关系。她们老是在意周遭的批评,彼此互相监视,只要有人显得特别突出,她们就会全体展开攻击;我想她们也是阿玛堤蔑视的对象吧。当然了,和雅黛儿结婚后,我就明白了不是城里的女子都是那样子的。」 就旅行商人来说,罗伦斯非常能够理解马克的说明。站在外来者的角度来看,卡梅尔森的女子们确实是如此。 罗伦斯看了走近他身边的赫萝一眼。他心想在那样的状况下,如果遇上赫萝般的女孩,或许看了一眼就会为之倾倒吧。而且,一般人会认为赫萝是个普通女孩,想必就会更容易爱上她吧。 「不过,就算阿玛堤先生是那样的人,我还是可以大方利用商人的横向关系。如果是骑士之间的竞赛,阴险的行为或许会被责难:但如果是商人之间的竞赛,可就不接受向人诉苦抱怨这种事了。」 「嗯,这点我也赞成。」 马克说罢,便看向赫萝。 罗伦斯也再次看向赫萝,而赫萝一副早就等着罗伦斯看向她的模样用双手捧着脸颊,然后娇羞地开口说:「真希望有人偶尔会光明正大的从正面攻击咱呐。」 罗伦斯心想,马克一定也领悟到想要打败赫萝是不可能的事了吧。 后来,罗伦斯决定拜讬马克利用他的门路收集阿玛堤的情报。在拜讬马克时,罗伦斯也不忘向马克补充说明了巴托斯表示阿玛提似乎已想到调度资金方法的消息。 虽然罗伦斯信任赫萝,伹如果因为信任,就耍赖地什么都不做,罗伦斯不敢想像赫萝会做出什么举动扯他的后腿。再说,对于收集阿玛堤的情报一事,罗伦斯另有盘算地想着或许能够搭阿玛提的便车打捞一笔。 因为罗伦斯与赫萝一直在马克的摊贩前面停留,只会打扰马克做生意,所以委讬马克收集情报后,两人便离开了摊贩。 卡梅尔森的街上似乎越来越有活力,即使走出市场来到广场上,仍然看得到与市场一样拥挤的人潮。 时间已接近中午时刻,沿路上吸引入的摊贩无不大排着长龙。当然了,赫萝不会因为这样就死心,她紧握着从罗伦斯手中抢来的货币,在吸引她的摊贩前面排队。 罗伦斯在远处望着赫萝排队;心想告知中午时刻的钟声差不多快响起了吧。这时,忽然传来了显得迟钝且低沉的声音。 「号角?」 说到号角,就会联想到牧羊人;这让罗伦斯记起了在留宾海根一起艇而走险的诺儿莅。但他心想,如果被直觉好的赫萝识破,那就麻烦了。 罗伦斯一边把诺儿莅的身影赶出脑海,一边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时,顺利买到目标商品——炸面团的赫萝走了回来。 「汝刚刚有没有听到像牧羊人发出的声音?」 「有,妳都这么认为了,那果然是号角声没错。」 「这里到处都是食物的味道,咱根本闻不出来附近有没有羊只。」 「市场里面应该有很多羊吧。可是,总不会在城里吹号角啊?」 「嗯,毕竟牧羊女又不在这里呐。」 因为罗伦斯早料到赫萝会这么说,所以他没有显得太动摇。 「唔。汝如果一点都不动摇,那不就变成像是咱想要试探汝的心似的。」 「那我真是喜不自胜呢,高兴得教人害怕啊。」 赫萝一脸开心地咬下炸面团,发出酥脆的声音。罗伦斯一边微笑,一边把视线再次栘向四周,他发现人群都往相同方向移动——人们正朝着市中心前进。方才的号角声应该是祭典开始的信号吧。 「祭典八成已经开始了,要去看吗?」 「老是吃东西也很无趣。」 罗伦斯苦笑着踏出步伐后,赫萝随即跟上脚步,并伸手握住罗伦斯的手。 两人随着人群移动,沿着市场旁朝北边走去。不久后,人们的欢呼声夹杂着笛声和太鼓声传了过来。 前方可看见打扮得像赫萝般的城市女孩,或是像从职场偷跑出来、满脸黑抹抹的工匠学徒,还有衣服上别了三根羽毛的旅行布道士,以及轻便装扮的骑士和佣兵,真可说是聚集了各式各样的人。 以欢呼声传来的方向来说,其位置应该是在把卡梅尔森分成东西南北四向的两条大街交叉处。然而,因为人群聚集的缘故,根本看不见交叉路口。虽然赫萝试着拉长脖子想看祭典状况,但是就连罗伦斯都看不见了,比他娇小许多的赫萝怎可能看得见。 罗伦斯忽然想到一件事,于是他拉起赫萝的手,从大街上转进旁边的小巷子里。 有别于鼎沸不绝的大街,一进到小巷子里,四周立刻静谧下来。在这里,可看到用破布包住身体的乞丐一副自己与大街热闹气氛无缘的表情在睡觉,或是工匠们为了准备摊贩的贩卖商品,赫萝似乎立刻察觉到罗伦斯打算带她到何处,她安静地跟随着罗伦斯。 如果祭典是在大街上举行,从罗伦斯两人投宿的旅馆一定能够清楚看见祭典的盛况。 两人以轻快的脚步在行人稀少的小巷子里走着,然后从后门进到旅馆爬上二楼。 走上二楼之后,随即发现有人似乎想到同样的点子,并打算利用这个点子做生意。几间面向大街的房间房门敞开着,看来狡猾的商人拉了把椅子坐在门口,闲来无事地把弄着货币。 「就这点来说,应该感谢阿玛堤的。」 进到房间,一打开木窗,罗伦斯瞬间便发现窗户边是观赏祭典的头等位置。 只要梢梢探出头,通往东西向和南北向的两条大街交叉路口一览无遗。而且,就算只是很正常地从屋内看向窗外,也足以眺望整个祭典状况。 在交叉路口演奏着笛子和太鼓的人们,都从头部套上黑色长袍裹住全身,看来诡异无比,让人无法分辨是男是女。 在这些黑衣人后方,有装扮十分不可思议的人们步行跟随着。 有的装扮是好几个人藏在使用多人份布料缝合成的一件巨大衣服底下,头上还举着人脸面具;有的装扮是从头部套上长袍扮演着巨人,想必长袍底下是一人坐在另一人的肩上吧。其中有的巨人拿着用木棍组成的大型长剑,有的巨人拿着高过身高的大型弓箭。每当这些巨人挥舞巨型长剑或弓箭时,观众便会随之发出欢呼声。 不过,就在罗伦斯心想「表演也不过如此而已」时,听到一阵群众的齐声高呼,跟着传来了不同的乐器声。 赫萝也轻轻叫了一声,罗伦斯怕挡住赫萝的视线,于是把头探出窗外。 旅馆的位置是在交叉路口的东南边,而交叉路口的东边似乎出现了装扮奇特的游行队伍。 虽然这支游行队伍同样是由黑衣人在前头带路,但是步行跟随在后方的人们装扮与交叉路口的人们截然不同。 有的人满脸涂得乌黑、头上戴着两根牛角,有的人背着羽毛。其中也有很多人披着动物皮革,即使赫萝露出耳朵和尾巴混入游行队伍之中,相信也不会被发现吧。这支游行队伍经过之后,传来了一阵与其说欢呼声,不如用惊叫形容更加贴切的声响,同时也出现了远远超出人类身高的麦草玩偶。麦草玩偶有四只脚,外形有些像狗儿,大小比赫萝的狼模样更高大。它被架在木头组成的支撑架上,由十名左右的男子扛着支撑架前进。 罗伦斯差点儿想要与赫萝搭话闲聊,但是他发现赫萝正专心一意地注视着祭典进行,也就没出声了。 模样长得像动物、或是模仿动物外形的玩偶一个接一个地排着游行队伍来到眼前,并在成为广场的交叉路口徘徊逗留。 不久后,在队伍前头带路的黑衣人们看了看竖立在四处的路标,用手指向各个方向,然后四处走动着。 看着黑衣人的举动,罗伦斯猜测这祭典并非只是个单纯的化妆游行,而是存在着故事性,只可惜罗伦斯对这方面并不了解。就在罗伦斯想着祭典结束后再找机会问问马克时,他发现又有不同游行队伍从南北向大街的北侧走来。 这次的队伍是由正常人组成的队伍,其中有人身穿破衣,有人打扮成贵族模样,也有人打扮成骑士模样,但有一个共通点是人人手上都拿着汤匙。就在罗伦斯觉得不可思议,想着为什么大家要手拿汤匙时,三支游行队伍在交叉路口正中央碰在一块,游行者口中高喊着罗伦斯不曾听过的语言。一旁的观众发出微弱的惊叫声,并带着紧张感聆听游行者的对话,就连罗伦斯也不禁紧张了起来。 第三幕-2 就在罗伦斯想着接下来会如何进展时,黑衣人们同时指了相同方向。 他们指着交叉路口的西南方,所有人的视线也同时移过去。 罗伦斯往西南方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已有好几辆载着大桶子的手推车停在那里。围绕在手推车四周的人们做出夸张的大笑模样后,便立刻推着手推车来到交叉路口。 黑衣人齐奏起手中的乐器,装扮奇特的人们、或是拉着动物玩偶的人们随之齐声歌唱,负责打开桶盖的人们用勺子舀起桶中液体,开始洒向四方。 而泼洒动作就仿佛暗号似的,在远方观看的群众也走进了交叉路口,并各自随意跳起舞来。 跳舞的人们聚集的范围越来越大,有几名装扮奇特的人跑出了交叉路口,他们一边沿着大街前进,一边跳舞。 大街上的行人受到这些人的影响,也纷纷跳起舞来,整条街道转眼间摇身一变成了大型舞池。方才组成游行队伍的人们,在交叉路口的正中央搭着肩跳起圆圈舞。祭典一旦到了这般局面,任谁也阻止不了。今天大家一定会就这样唱歌跳舞,一路吵闹到天亮。 从现场的气氛,罗伦斯看得出祭典的进行——或许应该说大骚动开始的暗号已经告一段落。 赫萝收回几乎整个探出窗外的身子,一看向罗伦斯便立刻说:「咱们也下去跳舞呗。」 说到罗伦斯有生以来的跳舞次数,只需用五根手指头就能够轻松数出。那是因为罗伦斯一直避免让自己参加这类的祭典。而且,他觉得就算独自一人跳舞,也只是徒增伤悲罢了。 想到这里,罗伦斯不禁犹豫了一下,但是他看见赫萝伸出的手,便改变了心意。 反正周遭尽是一些醉鬼,跳不好也无所谓吧。 况且,赫萝伸出的小手比千金更可贵。 「好!」 罗伦斯拉起赫萝的手,定下决心说道。 而赫萝似乎察觉到罗伦斯的决心,她笑着说:「汝只要注意别踩到咱的脚就行了。」 「……我会努力。」 于是,两人就这么牵手走出旅馆,奔向大骚动之中。 不知有多少年不曾如此疯狂过了。 也不曾如此尽情跳舞、欢笑、痛快地喝酒。 或许这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沉醉在欢乐时光的余韵当中。 因为在欢乐时光过后,总会有胜过欢乐气氛的寂寞感涌上。 然而,一边搀扶因为喝太多酒狂欢而站不稳脚的赫萝肩膀,一边走上旅馆阶梯的此刻,尽管胸口的热度已降温许多,却留下了恰如其分的欢欣之情。让罗伦斯觉得只要赫萝在身边,愉快气氛就会一直延续下去。 回到房间后,忘了关上的木窗外依旧传来了街上的喧嚣声。夜晚才刚刚降临,想必无法从中午就加入骚动的工匠或商人们将开始疯狂欢乐一番吧。 而且,祭典似乎进入了新的局面。在回到旅馆的途中回头看了一下交叉路口的方向,发现人们匆忙地穿梭走动着。 赫萝如果还有体力,一定会吵着要看吧。很可惜,她现在却是这副德行。 让赫萝睡在床上,并延续昨天的男仆工作收拾好赫萝的衣物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过,这并非不开心的叹气,而是看赫萝脸颊泛红、毫无防备地躺着时,随着笑意一起涌现的叹息。 这么说或许会对阿玛堤过意不去,但是罗伦斯对于与他签下的契约,已经不再抱有任何恐惧之情了。 别说是恐惧了。在回到旅馆之前,他压根儿就忘了签下契约这回事。 回到旅馆时,旅馆老板说有人留言。留言的是马克,而留百的内容是「已得知阿玛堤的赚钱方法,火速来店」。 尽管听到火速来店,最先浮现脑海的想法却是「明天再去就好了」。这是罗伦斯平时绝不可能有的想法,也让他清楚地感觉到,原来契约一事在他心中的优先顺序低得吓人。 比起留言,更令人在意的是与留言一起收到的信件。那是蜡封过的信件,寄件人的地方用漂亮的字迹写着狄安娜。旅馆老板说信件是由一个体格像棺材一样壮硕的男子送来,那人一定是巴托斯吧。 罗伦斯当时拜讬了狄安娜,要她如果想起任何有关约伊兹的事别忘了通知,所以信件内容有可能是有关约伊兹的事。虽然脑中闪过拆开信件瞧瞧的念头,但是想到一坐下来阅读信件,很可能会更懒得出门去找马克,所以就决定不拆信了。 把拿出来的信件再次收回外套内侧后,关上传来喧嚣声的木窗,准备离开房间。 伸手准备开门时,突然感觉到背后有视线投来。回头一看,当然不可能有别人:一脸睡意的赫萝正试着张开眼睑看向这里。 「我出去一下。」 「……胸口藏着有雌性味道的信出门吗?」 赫萝似乎不是因为强忍着睡意,才显得不开心。 「她是个大美人呢,妳会在意啊?」 「……大笨驴。」 「她是个编年史作家,妳知道这种职业吗?她是提供约伊兹情报给我们的人,十分熟悉北方古老传说或神话。虽然我还没看信,不过昨天光是和她说话,就已经得到很有用的情报了,还听到有关妳的故事呢。」 赫萝像猫咪在洗脸一样揉了揉眼睛后,缓缓坐起身子说:「……故事?咱的?」 「在一个叫做雷诺斯的城镇有留下妳的传说。麦束尾巴之赫珞,这指的是妳吧?」 「……不知道。不过,有用的情报是指什么?」 毕竟是听到有关故乡的话题,赫萝似乎已经清醒了。 「在雷诺斯的传说里面,有提到妳从哪个方向来。」 「是……」 赫萝瞪大了眼睛,身体变得僵硬,她的情绪慢了一步才显现在脸上。 「是真的吗?」 「我骗你干嘛,据说妳是从雷诺斯东边的森林前来。庄纽希拉的西南方,然后再碰上雷诺斯柬边的森林就是约伊兹的所在位置。」 听到这个出乎预期的消息,赫萝把手中握紧的棉被拉近自己,低头不语。赫萝的狼耳朵仿佛每一根毛发都塞满了喜悦情感似的,不停微微颤动着。 眼前的赫萝就像个迷路的少女,在度过漫长的岁月之后终于找到熟悉道路,而显露出无比安心的表情。 赫萝缓缓深吸了一口气,再用力地吐气。 赫萝之所以没有当场哭出来,应当是她身为贤狼的志气所致。 「没有哭,很乖喔。」 「……大笨驴。」 赫萝之所以会稍微嘟起嘴巴,或许是因为她真的快要哭出来了吧。 「老实说,光知道在纽希拉的西南方,范围实在太大了。这么一来,范围就可以缩小许多。虽然我还没拆信来看,不过,八成是补充情报吧。照这情形看来,或许能够比想像中更容易找到目的地。」 赫萝点点头后,稍微别开了视线,她抱住棉被像在偷窥似地再次看向罗伦斯。 带点红色的琥珀色眼睛里,夹杂着期待与不安的光芒。 显得不安的尾巴只有前端摇摆着,这般模样的赫萝就像柔弱少女一样,让人看了不禁苦笑。 不过,罗伦斯要是没能够明白赫萝的眼神在诉说些什么,他就是当场被赫萝咬断喉咙,也是罪有应得。 罗伦斯咳了一下,立刻回答说:「只要花个半年时间,应该就找得到了吧。」 罗伦斯清楚地感觉到赫萝变得有如石像般僵硬的身体里,血液重新流动了起来。 赫萝说了句「思」后,一脸开心地点点头。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寄这封信的人就像传递福音的鸽子一样。妳自己把事情给想歪了,好好反省一下。」 虽然赫萝不悦地嘟起嘴巴,但是罗伦斯当然明白她是故意这么做。 「那,我去一下马克那里。」 「胸口藏着有雌性味道的信?」 听到赫萝说出同样的话,罗伦斯不由得笑了出来。 罗伦斯心想,赫萝的意思应该是「把信留下」吧。 尽管赫萝不识字,她仍然希望罗伦斯留下信件。而如此慌张的表现让赫萝觉得难为情,所以她才会无法直接说出门。 瞧见赫萝难得完全显露出来的心境,罗伦斯一边觉得有趣,一边把信件交给了赫萝。 「汝方才说寄件人是个美人。是呗?」 「是个散发出成熟韵味的美人。」 巧妙地扬起一边的眉毛,并收下信件的赫萝眯起眼睛瞪着罗伦斯看。 「妳是成熟过了头,变得太狡猾了。」 赫萝听了,露出尖牙笑笑。 「那,马克好像调查到了阿玛堤调度一千枚银币的方法。我去听听他怎么说。」 「是么?汝就尽最大努力好好思考对策呗,免得咱给人买走了。」 一路的互动下来后,罗伦斯当然不会把赫萝的话当真。 他悄悄耸了耸肩,做出回应说:「妳想看信就拆开来看吧。只不过,得先认得字就是了。」 赫萝用鼻子哼了一声后,就这么拿着信件在床上躺了下来,跟着一副像在说「快去吧」的模样摇了摇尾巴。那模样简直就像叼着骨头回到自己地盘的狗儿一样。 罗伦斯当然不敢说出这样的想法,他没出声地笑笑,然后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关上房门时,罗伦斯再看了赫萝一眼,赫萝再次摇了摇尾巴,彷佛她早看透罗伦斯会这么做似的。 看着赫萝的举动,罗伦斯不禁轻轻笑了出来。他缓缓关上房门,深怕太大声会吵到赫萝。 「真是的,请人家帮忙,自己却这么悠哉啊,罗伦斯。」 「抱歉。」 罗伦斯原本犹豫着是否应该直接前往马克的住家,但是他想到或许马克仍在市场里,所以决定先到摊贩找他,结果果然不出他所料。 散落在市场四处的摊贩里可看见人们在月光下饮酒作乐,负责看守商品的夜警当中,也有不少人受不了诱惑地喝起酒来。 「不过,其实祭典期间还挺闲的,所以无所谓啦。」 「是这样啊?」 「嗯。大家都不想在祭典中带着货物四处走动吧?尤其是像麦子这样占空间的商品都是在祭典开始前卖出,祭典结束时采买。不过,后夜祭不算就是了。」 罗伦斯曾听说后夜祭是在为期两天的本祭结束后举行,这个比大市集举办期间更长的后夜祭纯粹只是场酒宴。不过,罗伦斯当然了解人们为了疯狂欢乐、畅快喝酒,忍不住想要拿祭典当藉口的心理。 「而且,讬帮你收集情报的幅,其实我已经赚了一些,所以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 笑着说话的马克脸上带着商人的表情。 看来,阿玛堤的赚钱方法似乎是能够让人搭便车的生意。 「你搭了阿玛堤的便车啊。那,他是用什么方法?」 「喔,他用的方法说来还真是妙。不过,这根本不是因为他想到什么赚钱的好方法。我的意思是这根本是轻轻松松就能大捞一笔的生意。」 「这话题对商人来说,还真是相当诱人。」 罗伦斯一边说道,一边往放在附近、裁短圆木制成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马克听出罗伦斯话中的含意,不怀好意地笑笑。 「我听说骑士哈希姆很会跳舞呢。不过,照这样下去,开心过了头的骑士恐怕得收下一千枚银币,让对手抢走美丽的公主呐。」 「你就是把所有财产都下注给阿玛堤,我也无所谓。」 对于罗伦斯的反击,马克没使用盾牌来挡,而是用长剑继续攻击:「说到那位菲利浦三世,听说他说了很多你的坏话呢。」 「咦?」 「他说你让可怜的女孩背负债务,然后随心所欲带着女孩四处奔走;还有,旅途中你只给女孩吃又冷又苦的黑麦粥,让女孩承受严酷的对待之类的。」 马克像在讲笑话般开心地说道,而罗伦斯听了,也只能够以苦笑回应。 罗伦斯当然明白阿玛堤是想藉由散播罗伦斯的坏话,好让自己的行为能够正当化。然而,对罗伦斯来说,比起名誉受损的痛苦,仿佛蚊子在脸部四周飞来飞去的郁闷感,更教他的脸颊不由得抽动。 话说回来,姑且不论手持长剑的佣兵有没有办法,区区旅行商人怎可能让女孩背负债务,然后强硬带着女孩旅行呢?在有后盾的城里。借据或许能够发挥作用,但到了荒郊野外,就什么作用都没了。 而且,只要是习惯旅行的人,就不会觉得旅途中拿难吃的粥当正餐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如说,只要是赚钱第一的商人,甚至连饭都不吃也不足为奇。 想必没有人会把阿玛堤说的话当成是罗伦斯的坏话吧。然而,问题并不在于此。重点在于阿玛提四处散播罗伦斯与他站在相同战场上。 就算这件事不会直接对罗伦斯的生意造成影响,但对于独立门户的商人来说,这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马克之所以会露出不怀好意的讨人厌笑容,想必也是因为他了解罗伦斯内心这股刺痒的愤怒感吧。罗伦斯轻轻叹了口气,一副这个话题到此结束的模样挥了挥手说:「那么,这赚钱的生意是什么?」 「对喔。差点忘了。因为我听到巴托斯先生好像猜到了的消息,所以就从这点去调查,结果一下子就查到了。」 罗伦斯心想,这就表示和巴托斯的生意有关。 「很接近,但不是。那是完全和宝石扯不上关系的东西。」 罗伦斯脑海里一一浮现了在矿山地带行商的商人所买卖的商品,这时他忽然想到一样商品。 他想到与赫萝对话时,提到与黄金相似的矿石。 「喔?你已经听到消息了啊?」 「没有,我只是想过或许会是门赚钱生意。和算命师有关吧?」 「好像是。不过,听说算命师本人已经离开卡梅尔森了。」 听到突然传来的欢呼声,罗伦斯把视线栘向声音的方向,看见旅行装扮的男子们与城镇商人一边以刺耳的声音高喊,一边一个接一个互相拥抱,他们似乎是为相逢而喜悦。 「不过,对外说法是说因为算命师算得太准,被教会的异端审问官盯上了,所以才离开的。 「为什么你会这么说?」 马克喝了口酒,从后方的置物架上取下一只小麻袋。 「根本不可能啊,教会的家伙如果真的来到城里,肯定会造成骚动吧。而且,我觉得黄铁矿的流通量好像多了点。我猜啊,那算命师八成是从其他城镇买来黄铁矿,然后一卖完就离开这里,还有……」 马克在洽谈桌上倒出麻袋里的东西。在月光的照射下,散发出白色光芒的黄铁矿在桌面滚动。其中有的形状像骰子一样漂亮,有的则是像面包被压扁了一样呈现块状。 「我想算命师是刻意强调黄铁矿的稀少度。你猜这个现在值多少钱?」 马克拿在手上的黄铁矿算是黄铁矿当中,最具价值的骰子形状。照原本的行情来说,价值应该是十伊雷多,也就是约四分之一枚崔尼银币。 然而,罗伦斯记起赫萝曾说阿玛堤买给她的黄铁矿是竞标买来的,所以罗伦斯说出梢显大胆的金额。 「一百伊雷多。」 「是二百七十。」 罗伦斯吞下后面的「可能」两字。并暗自咒骂起自己没在赫萝告诉他时,就立刻动身搜购库存的黄铁矿。 「对我们男人来说,就算这是宝石也都觉得价格高得夸张。可是,现在这东西的价格更夸张。明天市场一开放,价格会再涨吧。现在城里的女孩都争先恐后地想买这东西。不管在什么时代,算命和美容秘药永远都是人气商品。」 「就算如此,这东西值两百七十也太夸张了吧?」 「不限于骰子形状,各种形状的黄铁矿也都以各自具有不同效用为由拾高价格。毕竟女人们都会花言巧语地吵着要来到大市集的商人或农夫,从饱饱的荷包里掏钱买黄铁矿送她们。而且,说到这个突然吸引了所有女人目光、堪称奇迹的矿石,那些女人们遗会和周遭的人竞争谁收到的数量比较多。反正就是因为这样,女人每撒娇一声,黄铁矿的价格就会跟着上涨。」 在曾买过酒或价值不低的装饰品送给城市女孩的罗伦斯耳中听来,马克的话显得刺耳。 不过,比起刺耳的痛,眼睁睁看着做成一大笔生意的机会溜走,那股后悔的感觉让罗伦斯感到更加痛苦。 「这已经不是计算利润有几成的境界了。而是好几倍、好几十倍的境界。也就是说,企图夺走你的公主的菲利浦三世正疯狂地捞着钱呢。」 阿玛堤似乎是看准了自己荷包里的银币会暴增,所以才起了帮赫萝还清债务的念头。 如果阿玛堤买黄铁矿送给赫萝的那个时间点,他就已经开始在交易黄铁矿,那么他很有可能已经赚了相当多的钱。或许阿玛堤明天真有可能准备好一千枚银币。 「我虽然才刚刚碰这生意,就已经赚工二百伊雷多。从这里就能够明白黄铁矿的价格上涨有多么不正常。你说,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呢?」 「这消息好像早上就传遍整个市场了,我算是相当晚才得知的。顺道一提,你和公主在跳舞的时候,矿石商人的摊贩前面已经是一片骚动了。」 罗伦斯明明早已酒醒,但是他的脸却变得比喝着酒的马克更红。 罗伦斯会脸红不是因为被揶揄与赫萝一起,而是因为就算不太会作生意的商人,也懂得把握这个已经传遍市场的赚钱良机,自己却在市场旁沉迷于跳舞。 如果是个正经的商人,就是脸涨得再红也不足以表现羞愧。 继留宾海根的失态之后,罗伦斯再次想要抱头大叫。 「不过,如果阿玛堤做了什么不正当的生意,或许还可以想办法扯他后腿,可是现在这状况可就无法阻止了。虽然同情你,但我不得不说你已是桶子里的鱼了。」 罗伦斯当然明白马克是指「等着被料理吧」的意思,但是他并非因为这件事而郁闷。而是对只顾与赫萝玩乐蘑,让发大财机会溜走的自己感到郁闷。 「还有啊,我刚刚不也说了这发财话题已经在商人之间传开了吗?企图转卖的商人们四处奔走采买,所以黄铁矿的价格更是扶摇直上。重点就是在风力刚刚增强的这个时候,如果忘了扬起风帆,那会后悔一辈子。」 「是啊,也不能坐看扬起风帆的船越开越远。」 「没错、没错。而且,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也得有买新公主的资金,对吧?」 看着马克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说道,罗伦斯不禁苦笑,但是他心想这是弥补在留宾海根造成的亏损的大好机会。 「那么,我就先拿钉子的未收款跟你买一些黄铁矿好了。」 马克听了罗伦斯说的话,露出厌恶的表情,一副「早知道就不提了」的模样。 后来,以三十枚崔尼银币的价格向马克买了四块黄铁矿后,罗伦斯便穿过在灯笼照明下唱歌跳舞的人群,往旅馆的方向前进。 祭典在这时似乎已经进入第二阶段,剧烈的太鼓声传人了耳中。 因为人潮汹涌,所以罗伦斯只能瞥了一眼祭典的状况。第二阶段的祭典活动与白天不同,显得粗暴野蛮。可看见用麦草做成的玩偶互相撞击,或是挥动长剑跳着剑舞的人们。 祭典如此展开实在出入意外,因为在日落前,人们明明还搭着肩一起跳舞、喝酒。 不过,如果要观赏祭典的进行,当然是坐在房间的头等座位上最理想了。 于是罗伦斯匆匆拨开拥挤的人群,往旅馆走去。 比起观赏祭典,其实更想要稍做思考一下。 虽然阿玛堤赚得一千枚崔尼银币,然后自大地丢出如此巨款的可能性变高了,但还是没什么好动摇或担心的事。 令人在意的是手上的黄铁矿价值能够涨多高、能够带来多少利益,还有如何哄骗赫萝,然后便宜买下阿玛堤送给她的黄铁矿。 有些时候,平常没多少价值的东西会突然化为黄金。 祭典总是带着独特气氛。 罗伦斯来到稍微偏离大街上的喧闹和光线的小巷口后,发现骑士和佣兵们正在跟女子谈情说爱,甚至搭肩搂抱,丝毫不忌讳人们的目光。 依偎在眼神阴沉如盗贼般的可疑骑士怀里的,并不像风尘女子,而是一般城市女孩。如果不是在举办着祭典的这种时刻,城市女孩们一定只肯与更有操守的正经男子交谈吧。 不过,正因为祭典带来的热气能够让人们仿佛被下了可疑的春药似地,视线变得朦胧,所以才会出现像是黄铁矿价格高涨般的现象。对商人而言,这当然是乐观其成的事。 罗伦斯一边想着这些事情时,看见有摊贩卖着给被烈酒灼伤喉咙的人食用的冷瓜,于是买了两条当作给赫萝的伴手礼。 如果空手回去,不知道赫萝会说出多恶毒的话来。看着用腋下夹住一条有如巨鸟产下的鸟蛋般大的冷瓜,再用手拿着另一条的自己,不禁苦笑了起来。 位在旅馆一楼的餐厅和大街上一样热闹,罗伦斯斜眼看着餐厅的热闹景象走上二楼。 来到二楼后,一楼的喧闹景象变得虚幻不实,给人一种彷佛隔岸观火的感觉。 一边听着好似小河流水声的隐约嘈杂声,一边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才纳闷着房间里怎会如此明亮,便发现原来木窗是敞开的。 一定是为了看信,所以打开木窗,让光线射进来的吧。 一走进房间,便与在木窗射进来的光线下,手上拿着信件的赫萝对上了眼。 赫萝的眼神显得胆怯。 那是从茫然自失的情绪中回过神来的眼神。 在罗伦斯说出「看得懂字啊?」之前,喉咙深处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 赫萝的双唇害怕得打着哆嗦,过没多久后,她的肩膀也跟着颤抖了起来。罗伦斯看得出来赫萝试着让变得僵硬的纤细手指使力,但是信纸仍然从指缝之间滑落。 罗伦斯动也不敢动。因为他觉得只要自己一动,像雪人一样僵硬的赫萝就会随之粉碎。 方才赫萝拿在手上的应该是狄安娜寄来的信件。 如果赫萝是因为看了信件而变成这副模样,能够想得到的可能性就不会太多。 罗伦斯的脑海里浮现了约伊兹三字。 传来的话语和赫萝平时习惯说话的口气一样。赫萝明明一副眼看就快崩溃、甚至失去意识的危险模样,但是她说话时,脸上却不协调地浮现浅浅笑容,这让罗伦斯觉得仿佛身陷梦境一般。 「咱脸上……沾、沾了、什么东西吗?」 虽然赫萝尝试笑着说话,但是到了最后,抽动的嘴脣使得她无法好好说话。 罗伦斯明明与赫萝四眼相对,但是赫萝的眼神却早已失焦。 「什么都没沾上。只是,妳可能有些醉了。」 罗伦斯无法继续保持沉默地站在赫萝面前,他挑选着不刺激到赫萝的字眼说道。 接下来该说什么呢?不。应让先了解赫萝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当罗伦斯思考到这里时,赫萝先开口说话了。 「嗯……嗯,咱、咱喝醉了。是这样……没错,咱肯定喝醉了。」 赫萝笑着说道,牙齿因颤动而咯咯作响。她用着不自然的动作走近床边,然后坐了下来。 随着赫萝的动作,罗伦斯也总算能够从房门前栘开。为了不让胆小的鸟儿飞走,罗伦斯小心翼翼地移动,好不容易走到书桌旁。 罗伦斯把两条冷瓜放在书桌上,跟着若无其事地把视线栘向赫萝掉落的信纸上。 在月光的照射下,狄安娜的漂亮字迹浮了上来。 「关于昨天向您提及,古时已灭亡的城镇约伊兹……」 这般文字叙述映入罗伦斯的眼帘,他不禁闭上了眼睛。 想必赫萝是为了日后让罗伦斯吃惊,或是为了捉弄罗伦斯,所以才会说她不识字吧。带点顽皮心这么说的赫萝没料到机会这样快就到来,所以看了罗伦斯留下来的信件。 这样的顽皮心却带来了反效果。 对于写着有关约伊兹情报的信件内容,赫萝一定是在意得不得了。 罗伦斯的脑海里浮现了赫萝喜不自禁、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的模样。 跟着,有关约伊兹已经灭亡的叙述文字突然出现在眼前,罗伦斯根本无法想像这对赫萝造成了多大的打击。 赫萝仍然坐在床边,她一脸茫然地注视着地板。 就在罗伦斯苦于寻找话语向赫萝搭腔时,赫萝缓缓抬起头说:「汝啊,怎么办?」 赫萝的嘴边浮现僵硬的笑容。 「咱啊……无家可归了……」 赫萝既没有眨眼,也没有哽咽,只有眼泪像鲜血一样不停地涌出。 赫萝就像不小心打破了重要物品的孩子般只顾着说话,那模样让罗伦斯心疼得难以入目。想起故乡时,人们总是像个小孩子一样。 毕竟赫萝是活了好几百年的贤狼,想必她当然也想到了约伊兹已经被埋没在时光之河当中。 然而,就像小孩子听不懂道理一样,面对强烈得惊人的情绪时,理性根本帮不上任何忙。 听到罗伦斯呼唤名字,赫萝吃惊地缩了一下身子,跟着回过神来。 「这毕竟是古老传说,有很多传说都是错误的。」 为了尽量让说出来的话带有真实感,罗伦斯像在训话似地说道。如果要问约伊兹灭亡的传说是否错误的可能性。那答案恐怕是非常地低。因为延续了好几百年不曾灭亡的城镇,几乎都是众所皆知的大城镇。 然而,罗伦斯实在找不到其他话语可说。 「错……误?」 「没错。像是新的国王或部族统治一个地方时,为了表示那地方成为新领土,就经常会流出这样的传言。」 罗伦斯没有说谎。他听过好几次这样的事情。 然而,赫萝却突然摇摇头,眼泪顺着赫萝的脸颊滑向左右两方。 赫萝的眼神里开始酝酿着暴风雨前的宁静气氛。 「既然如此,为何汝会瞒着咱不说呢?」 「我是想找个适当机会跟妳说。这话题太敏感了,所以——」 赫萝像在咳嗽似地笑笑。 罗伦斯有种赫萝好像被什么妖魔附身的感觉。 「汝……汝看咱什么都不知情,一副无忧无虑、乐呵呵的模样,一定看得很开心呗?」 霎那间,罗伦斯的脑海变得一片空白。罗伦斯当然不可能这么想。罗伦斯不明白赫萝为何会这么说,一股愤怒感涌上,逼近了他的喉咙。 不过,罗伦斯好不容易忍住不发怒。 因为罗伦斯察觉到赫萝只是想要宣泄情绪,哪怕伤害的对象是自己、或是其他任何东西。 「赫萝,冷静点。」 「咱、咱冷静极了。咱的脑筋不是转得这么快吗?汝早就知道约伊兹的传说了,对呗?」 突然这么被赫萝道中心声,罗伦斯不禁哑然无言。 罗伦斯当然明白瞒着赫萝没说是他致命性的失败。 「也是,说的也是呗。汝遇到咱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真相了呗。如果是这样,就能够解释很多事情了。」 赫萝的表情变得就像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狼一样。 「呵呵,毕竟,汝……汝喜欢可怜柔弱的小羊呐。汝看咱什么都不知情,还说着想回到早已灭亡的故乡是什么感觉啊?一定觉得咱愚蠢得可爱呗?可怜得让汝觉得心疼,是呗?即使见到咱任性,也想要原谅咱,然后温柔对待咱,是呗?」 虽然罗伦斯想要开口说话,但是赫萝接续说:「汝会说出要咱自己从纽希拉回去的话,也是因为对咱感到厌烦了呗?」 赫萝露出自暴自弃的笑睑,就是赫萝自己一定也明白从她口中说出的都是充满恶意、曲解意思的话语。 罗伦斯心想,如果发怒地赏了赫萝一巴掌,她一定会开心地甩甩尾巴。 「妳真的这么想吗?」 听到罗伦斯以话语掌嘴,赫萝如熊熊烈火般的眼睛直直看向罗伦斯。 「是啊!」 站起身子的赫萝紧握着双拳,她的双手已经失去了血色,不住地颤抖着。 赫萝露出的尖牙发出碰撞的声音,尾巴整个膨胀起来。 即便如此,罗伦斯并没有畏缩。因为他知道赫萝的愤怒是来自太过浓厚的悲伤情绪。 「咱就是这么想!汝是人类!人类是唯一会饲养动物的存在!所以,汝就拿约伊兹当诱饵看咱怎么反应,想必汝看得很开心——」 「赫萝。」 赫萝失去理智地胡乱挥动手臂,罗伦斯一口气冲向她,并使出全力抓住她的手臂。 赫萝像只被捕捉的野狗似的显得胆怯,她愤怒反抗的力气一如她的少女外表般柔弱。 被罗伦斯这么用力抓住手臂,明显看得出赫萝的力气根本不及罗伦斯。 渐渐地,赫萝不再反抗了。她一改态度地露出求救的眼神看向罗伦斯说:「咱、咱变成孤单一人了。怎么……怎……么办才好?已经没有人在等着咱回去了,哪儿都没有……咱……变成孤单一人了……」 「妳不是有我吗?」 这是罗伦斯不带虚假的真心话。 而且,这般话语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说出口。 然而,赫萝的脸上却浮现嘲讽的笑容不客气地说:「汝是咱的什么人啊……不对,咱是汝的什么人啊?」 「唔!」 罗伦斯无法当场回答,不禁陷入思考。 他事后才瞬间察觉到应该立刻回答,哪怕是谎言也好。 「咱不要!咱不要再孤单一人了!」 赫萝大声喊叫,跟着停止了动作。 「咱说汝啊,抱咱好吗?」 罗伦斯险些就要松开抓住赫萝手臂的手。 他看见赫萝阴气逼人的笑脸,赫萝是在嘲笑失去理智的自己。 「咱已经是孤单一人了。可是,如果有了孩子,就会是两个人。汝瞧,咱现在是人类模样,所以也不是不能相身为人类的汝在一起,是呗?汝啊……」 「别再说了。拜讬。」 罗伦斯痛切地感受到赫萝心中溢满无处排解的情感,所以言语化为毒药和刀刃脱口而出。 然而,罗伦斯并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保持温和态度,等待赫萝冷静下来。 因此,他能够这么说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 赫萝的笑意更深了,眼泪也随之再次溢出。 「呵呵,啊哈,呵呵哈哈哈,说的也是呐。毕竟汝是个烂好人呐。咱不会对汝有期待,可是无所谓,咱想起来了。有人……没错,有人爱着咱呐。」 因为被罗伦斯抓住手臂,所以赫萝无法大动作地挣扎:而为了能够随时从罗伦斯手中挣脱,赫萝原本紧握着拳头,这时她突然松开了拳头,身体也随之失去了紧绷感。罗伦斯一放开赫萝的手臂,赫萝就像只受了伤的蝴蝶般虚弱地说:「那件事之所以不让汝觉得紧张,也是这样的原因呗?汝一定在想如果能够拿到一千枚银币,也没什么好舍不得的,是呗?」 罗伦斯明白眼前的状况无论他说什么都是白说,所以他只能够默默地听着。 赫萝本身也就这么沉默了下来,仿佛最后的燃料烧尽了似的。 后来,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就在罗伦斯打算再次伸出手的那一刻,赫萝忽然用虚弱的声音开口说:「……抱歉。」 啪嚏!低沉的声响传进罗伦斯的耳中,赫萝在此刻重重地关上了心房。 罗伦斯的身体无法动弹,他顶多只能够往后退而已。 赫萝坐了下来,她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地板。 往后退了几步的罗伦斯连只是静静地站着一秒都做不到,他立刻捡起赫萝掉落的那封狄安娜寄来的信件,视线像在逃跑似地追着文字跑。 狄安娜在信上写着她认识一位专门收集北方神话的修道士,就住在前往赫萝拜访过的城镇雷诺斯途中的村落里,她建议罗伦斯可以前去拜访。信纸背面写着那位修道士的姓名。 罗伦斯闭上眼睛,心中一阵后悔。 如果先看信就好了——罗伦斯无法控制自己不这么想。 虽然罗伦斯突然有种想要把信纸撕得烂碎的冲动,但是他当然知道这样的行为只是在乱发脾气罢了。 这封信是找到约伊兹的重要线索。 罗伦斯不禁觉得这封信是能够让他与赫萝之间的薄弱关系再维持下去的细绳,于是他折叠好信纸放入怀中。 然俊,罗伦斯再次看向赫萝,但是赫萝依旧不肯抬头看他。 罗伦斯的耳边再次响起他打算伸手时,传来的「抱歉」两字。 罗伦斯能够做的就只剩下一件事情,就是默默地离开房间。 于是罗伦斯退了一步,再退了第二步。 这时窗外传来了响亮的欢呼声,罗伦斯趁着欢呼声转过身子,并走出了房间。 虽然有那么一瞬间,罗伦斯感觉到赫萝似乎抬起了头,但是他告诉自己,那一定是期望带来的幻觉吧。 他背着身子关上房门后,便捣住了眼睛,彷佛在说他什么都不想看见似的。 然而,这一切并不会因此一笔勾销。 他必须设法解决。 虽然罗伦斯明白必须设法解决,但是他不禁自问:「到底该怎么做呢?」 罗伦斯走出了旅馆。 走向挤满了陌生人的城镇。 第四幕-1 来到街上后,罗伦斯才发现根本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日落后继续展开的祭典与白天的活动完全相反,丝毫没有散发出愉快的气氛。 不用说化了妆的游行者,就是用麦草或木头做成的玩偶也斗各自架着武器不停地打斗,而无法架起武器的巨大玩偶则是被当成武器直接上场。 在怒吼声响起的同时,巨大麦草玩偶互相撞击。每当碎片飞散,欢呼声便会随之出现。现场四周的乐器演奏气势澎湃,不输给打斗的狂野气氛,而黑衣人们则负责唱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战斗歌曲。 罗伦斯避开人潮,往北边的方向走去。嘈杂声不停地在罗伦斯的脑中翻腾,教他难以忍受。 尽管罗伦斯在绵长的路上不停向前走,喧闹气氛却依然存在,他不禁觉得祭典的喧闹似乎水远不会停下来。罗伦斯承受着喧闹声的虐待,精神仿佛遭到魔女下咒啃蚀一般:而方才与赫萝的种种互动也同时在他的脑海浮现。罗伦斯看见站在赫萝面前的自己,看见自己那窝囊模样让罗伦斯不禁想要放声大叫,但是他强忍了下来。 因为罗伦斯至少仍保有一些理性,他告诉自己如果有力气大叫,不如把那精力和体力放在改善现况上。 以赫萝目前的状态来说,或许她真有可能接受阿玛堤的求婚。 因为在这场价格高涨的不劳而获战局里,阿玛堤有可能是最早出手的商人,所以他应该已经赚得相当多的利益。 如果不快想办法,或许阿玛堤会不等明天日落,就拿出他的所有财产宣言已经达成契约。 罗伦斯感觉胃部像是被紧张感掐住,不禁发出如呜咽般的声音。 他仰头望向黑暗的天空,然后捣住了眼睛。 如果罗伦斯无法阻止阿玛堤继续以暴利赚钱,他只能够回到旅馆与赫萝百归和好。 然而,显而易见地,想要与赫萝言归和好,比阻止阿玛堤继续以暴利赚钱更加困难。 「咱是汝的什么人啊?」赫萝的质问让罗伦斯不禁当场陷入了思考。 就算到了过了一段时间的现在,罗伦斯仍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罗伦斯确实希望能与赫萝一同旅行,而且一想到赫萝真要嫁给阿玛堤,就教他坐立难安。 然而,罗伦斯如牛一般反刍方才发生的事:心头涌起一阵比胃酸更加强烈的酸楚,他的脸部不禁扭曲。 在罗伦斯心里。他真心认为赫萝是很重要的存在,但如果要罗伦斯回答那是什么样的存在,他却无法说出明确的答案。 罗伦斯捂揉着脸颊,试图强制放松变得僵硬的脸。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当时愉快的祭典热闹气氛,现在回想起来却像是一场梦。想必就是万能之神也料不到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就会有如此变化吧。 罗伦斯在视线前方看见了一边跳着剑舞,一边在大街上行进的游行队伍。彻底变了样的游行队伍散发出粗暴野蛮、显得不吉祥的气息,让人丝毫感受不到白天的盛宴气氛。罗伦斯感觉这就像现在的赫萝与他的关系。 罗伦斯后悔自己把信件留在书桌上。他心想如果没有留下信件,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如果找到适当的时机说明,相信反映那么灵敏的赫萝也不会如此失去理智。 而且,赫萝说的话指出了罗伦斯自私及欠缺决心的地方。就是满不在乎地回去找赫萝,罗伦斯也不认为自己能与赫萝好好交谈。 虽然城里的气氛让人觉得彷佛每一个角落都挤满了人,但这里到底是北边地区,就算大街上的行人也是寥寥无几。祭典的游行队伍似乎不会来到这里。 在如此一片静寂当中,罗伦斯总算能够平静下来,好好地深呼吸。 他转过身子,再次一边缓慢步行,一边重新思考。 首先——事到如今,不可能只靠着诚意就想让赫萝冷静下来听话。更何况,连罗伦斯都没有自信能够直视赫萝。 既然这样,姑且不论能否与赫萝和好,但至少不能让赫萝有光明正大的理由离开,然后投向阿玛堤的怀抱。 只要阿玛堤筹不到一千枚银币,赫萝就依然被债务的枷锁绑着。虽然还是不确定赫萝会不会乖乖听话地跟在身边,但至少能够以债务为由提出主张。 这么一想,就觉得还是必须朝阻止阿玛堤达成契约的方向去思考。 在这祭典的独特气氛之下,黄铁矿的价格可说呈现异常上涨,照马克的判断,今后价格会再上涨。虽然不知道阿玛堤手上有多少数量的黄铁矿、赚了多少钱:但是,据说目前的黄铁矿价值是进货价的好几倍、好几十倍,所以阿玛堤的投资金额够多,就有可能已经赚得一千枚银币。 不过,就这点来说,可说幸运的是,黄铁矿并非采掘最很多的矿石。 就算利润是进货价的好几倍或好几十倍,如果投资金额太少,根本赚不到多少钱。 不过,阿玛堤也不一定要靠黄铁矿赚到一千枚银币,但这种想法只是自我安慰罢了。 无论如何都必须阻止阿玛堤继续以暴利赚钱,甚至应该说必须让阿玛堤亏损。因为如果阿玛堤愿意拿出所有财产,抱着就算波及今后的生意也无所谓的决心,就有可能筹足一千枚银币。 可是,如果说想要阻止阿玛堤继续以暴利赚钱很困难,那么想要让他亏损就更加困难了。 根本不可能以正面攻击的方式对抗阿玛堤。因为在黄铁矿的价格高涨之下,阿玛堤能够确实赚取利益,所以他根本就没必要逞强。 既然没必要逞强,就不会被骗上当。 那要怎么做呢…… 不知反覆思考了多少次,罗伦斯仍然碰上相同的问题,他忽然看向身边说:「钦,赫——」 虽然罗伦斯没把「萝」也说出口,算是勉强补救回来,但终究躲不过与他擦身而过、打扮像工匠的男子投来的异样眼光。 罗伦斯再次感受到,总是在他身边展露狂妄笑容的娇小身影有多么地巨大。 他不禁怀疑超过去自己是如何独力走过岁月。 如果是赫萝,或许会帮忙想出好办法;就算没有想出好办法,她或许也会帮忙提一下。 罗伦斯察觉到曾几何时。自己对赫萝已经有了这般依赖心态。 「咱是汝的什么人啊?」 看着这样的自己,罗伦斯根本不敢抬头挺胸地回答这个问题。 既然这样,罗伦斯应该这么说:「如果是赫萝会怎么思考呢?」 罗伦斯当然不认为自己有办法完全模仿赫萝那般极其不可思议的思考逻辑。 尽管如此,罗伦斯毕竟是商人。 商人一旦得知了陌生的构想,就必须在隔天将这个陌生的构想化为已有,才能够不断超越竞争对手。 赫萝的思考重点就在于把整体状况看得仔细透彻。 而且,面对眼前的状况,赫萝不会加以区分,而是会不遗漏任何细节地从各种角度去思考。 这思考方法看似简单,其实相当困难。有时候看似天外飞来一笔的点子,却是拥有极其理所当然的本质。 阿玛堤是因为黄铁矿的价格上涨而赚得利益,有什么方法能够让他亏大钱呢? 所有方法当中,最单纯、也最不容易想到的点子是什么呢? 罗伦斯思考了起来。他以不受到商人常识束缚的头脑思考。 这么一来,想得到的答案就只有一个。 「只要黄铁矿贬值就好了。」 罗伦斯出声说出这句话后,一副愚蠢极了的表情笑笑。 他是在嘲笑想模仿赫萝的自己,果然只做得到这般程度。 如果黄铁矿能够贬值,那当然会让人高兴地想要大喊万岁。 然而,黄铁矿的行情一路攀升,完全不见下跌倾向。不管怎么说,黄铁矿的价值攀升倍数已经超出了十倍或二十倍的境界。黄铁矿的价值将持续攀升,而且——「而且?」 罗伦斯停下脚步,他发现了一件重大的事情。 「十倍?二十倍?这样的话::接下来会是二十倍啰?再接下来呢?」 罗伦斯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赫萝用鼻子在笑他的模样。 黄铁矿的价格不可能无上限地持续上涨。这类型的热门生意有个法则,那就是失败的时刻早晚一定会到来。 罗伦斯险些发出如呜咽般的叫声,他急忙捣住嘴巴把声音吞回肚里。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就必须考虑两点。 第一点是失败时机何时到来。以及是否有可能让阿玛堤掉进失败之中。 仍然捣住嘴巴的罗伦斯一边走路,一边思考。 就算黄铁矿的价格发生暴跌,阿玛堤会漫不经心地跌入暴跌风暴之中,而且不采取任何行动地让自己亏损惨重吗?罗伦斯并不这么认为,因为这未免太小看阿玛堤了。 这么一来,就表示罗伦斯必须针对这点下工夫。只要能够让问题有一个具体的形式,罗伦斯自认他的头脑不会输给赫萝。 罗伦斯的脑海里浮现了合乎理想的交易,一股冰冷又沉重的感觉在他的心底沉淀,这是罗伦斯体验过好几次的熟悉感觉。这感觉并非凭靠理论,而是告知即将一决胜负的直觉。 罗伦斯做了一次深呼吸,开始思考起最重要的一点,也就是暴跌会在何时发生。 不用说也明白黄铁矿的行情不可能一直异常地上涨,只是何时会开始下跌呢?况且,罗伦斯根本就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在他与阿玛堤订下的契约期限,也就是明天日落前开始下跌。 就是算命师,也算不出暴跌时间吧。除了万能之神,没有人能够预测暴跌时间。 不过,罗伦斯眼前浮现了一个画面,那画面是麦子大产地的村民们试图以人类的力量,去完成长久以来都是由神明掌控的工作。 如果必须战战兢兢地等待神明来决定暴跌时间,那不如干脆自己代替神明来决定。 就在罗伦斯脑中浮现如此狂妄的想法时,远处传来了欢呼声,于是他抬高了视线。 不知不觉中,罗伦斯已走了很长一段路,他再次来到城镇正中央的交叉路口。 交叉路口的麦草玩偶随着怒吼声响起而互相撞击,每撞击一次,撞得粉碎的麦草碎片就会跟着散落,并且引起一阵欢呼。那情景简直就像真正的战场。 被如此魄力给压倒的罗伦斯不禁抛开了原本在脑中翻腾的策略,注视了祭典好一会儿的时间。罗伦斯忽然发现了什么,随之回过神来。 霎那问,罗伦斯甚至觉得脖子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阿玛堤。 眼前出现了阿玛堤的身影。 在这般拥挤的人潮之中,竟然会偶然遇见阿玛堤,这该不会是老天爷在恶作剧吧?罗伦斯一下子就改变了这样的想法,他察觉到就算这是偶然,也有着意义。 罗伦斯就站在卡梅尔森的市中心。 那是通往东西南北四方的大街交叉路口。 阿玛堤背对着赫萝所在的旅馆走着。 然后,阿玛堤停下了脚步,缓缓回过头来。 罗伦斯霎时以为阿玛堤的视线看了过来,但阿玛堤压根儿就没发现他。 罗伦斯立刻随着阿玛堤的视线看去。 他当然知道阿玛堤的视线栘向了何方。 只是,罗伦斯说什么也得知道阿玛堤看见了什么。 阿玛堤缓缓步行后,回头看去的那个位置。 那个面向大街的旅馆二楼的窗户边,出现了颈部围上了围巾的赫萝。 罗伦斯感觉到胃部四周一阵近似腹痛的紧张感,近似愤怒的焦躁感让罗伦斯尝到特别苦涩的滋味。 赫萝一副觉得很温暖的模样让嘴巴凑近围巾,轻轻点点头。 相反地,阿玛堤则是一副尽忠于神明的教会骑士模样用手按住胸口。 罗伦斯不知道是赫萝邀请阿玛堤进房间,还是阿玛堤厚脸皮地进了房间。 不过,从现状看来,罗伦斯没有太多乐观线索能够否定他心中的猜疑。 在那之后,阿玛堤立刻转向前方,背对着旅馆走去。看着阿玛堤身体略向前倾,像在逃跑似地迅速离去,罗伦斯心中的疑虑也就越来越深。 转眼间阿玛堤的身影便消失在人群之中,罗伦斯再次把视线栘向旅馆的房间。 跟着,他倒抽了一口气。 因为罗伦斯十分确定赫萝正看向自己。 罗伦斯都能够在人潮之中发现阿玛堤,有着好眼力的赫萝当然没理由不会在人潮之中发现罗伦斯。 然而,赫萝没有立刻别开视线,当然也没有露出笑容,她只是注视着罗伦斯。 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就在罗伦斯差不多快呼出倒抽的那一口气时,赫萝忽然从窗户边走开了。 如果赫萝就这么关上木窗,或许罗伦斯就会失去动力。 然而,赫萝虽然离开了窗边,但是她却没有关上木窗,而是让木窗敞开着。 木窗像是具有吸力似地拉动着罗伦斯的双脚,让他朝旅馆的方向走去。 罗伦斯当然没有天真地以为赫萝与阿玛堤是隔着木窗交谈。 因为赫萝又不是单纯的城市女孩,而阿玛堤对赫萝的情感正处在极不冷静的状态,所以罗伦斯当然会认为两人一定是在房间里谈了些什么。 即便如此,赫萝却没有表现得慌张或惊讶,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罗伦斯,这是因为赫萝没有做出不能被罗伦斯撞见的事。 这么一来,就表示赫萝是故意要刺激罗伦斯。 而世上有哪一个男人被人刺激,还无动于衷呢? 罗伦斯记起了与赫萝在留宾海根的交谈。他心想,只要老实说出心中的想法,赫萝一定会明白的。 罗伦斯一打开旅馆的大门,愉快的酒宴场面便跃进了他的眼帘。 每张桌子都排满了各式各样的食物,人们一边或是聊天、或是歌唱,一边享受饮酒乐趣。 一想到自己与赫萝原本应该也在其中某张桌上开心地坐着,就算罗伦斯是以字典里没有后悔两字为傲的商人,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过,一定有机会挽回。如果赫萝是完全拒绝的态度,她应该会关上木窗才是。 罗伦斯怀抱这样的信心踏上吧枱旁通往二楼的阶梯。 就在罗伦斯踏上阶梯的那一刻,有人叫住了他。 「罗伦斯先生。」 内心原本就不太平静的罗伦斯听了,惊讶地回过头看,而对方似乎也吃了一惊。 从吧台稍稍探出身子,呼唤了罗伦斯的旅馆老板不停地眨着眼睛。 「……抱歉。有什么事吗?」 「啊,是这样的,我受命要将这信件交给罗伦斯先生您。」 听到信件两字,罗伦斯不禁觉得胸口一阵不安,他咳了一下让心情恢复平静。 罗伦斯走下阶梯,然后走近吧枱收下老板递出的信件。 「这是谁送来的信?」 「是您的同伴,刚刚才送来的。」 罗伦斯的表情没有显露一丝变化,这让他不由得想夸奖自己。 不用说也明白,身为旅馆的老板当然掌握了所有投宿在旅馆的客人以及进出者。 罗伦斯留下赫萝独自外出,在罗伦斯外出的期间阿玛堤前来拜访赫萝,被拜访的赫萝不直接与罗伦斯交谈,而打算以信件传达讯息给罗伦斯。 如果老板看两人这样的互动,还不觉得情况有异,那才教人奇怪。 不过,老板却是一副什么都不知情的表情看着罗伦斯。 城镇商人有着深厚的横向联系。 罗伦斯心想,如果现在没有表现得体一些,谣言就会立刻散播开来吧。 「可否借个灯光?」 罗伦斯竭尽所能地用冷静的口吻说道。老板听了,轻轻点头并从后方取来了银烛台。 在不是使用动物油脂,而是使用蜡烛的强光映照下,罗伦斯不禁担心起假面具底下的不安情绪会显露出来。 罗伦斯在心里冷笑起有着如此想法的的自己,他拔出腰上的短剑小心地剥去信上的蜡。 虽然旅馆老板一副自己不会失礼地偷看信件内容的模样走远了,但是罗伦斯仍然感觉得到老板不时看向这里。 罗伦斯轻轻咳了一下后,便解开信封取出信中物。 信封里装了一张羊皮纸,和另一枚普通纸张。 罗伦斯感觉到心脏怦怦鼓动着,但是他现在如果犹豫多疑,就表示他不信任赫萝。 就可能性而言,信上就是写着希望和好的内容也不足为奇。 罗伦斯缓缓掀开对折的纸张,细砂也随之从纸上散落。 罗伦斯猜想细砂是用来快速干燥墨水,而这也让他明白了赫萝才刚写完信下久。 究竟是绝交信,还是和好信呢? 纸上文字跃进了罗伦斯的眼帘。 「现金两百枚银币,黄铁矿持有量约价值三百枚银币。可变卖……」 看到没有任何开头语,就直接这么写着的叙述内容,罗伦斯错愕地抬起头。 现金?黄铁矿? 罗伦斯原本以为信上会写着仿佛听得见赫萝说话的内容,但实际上却只是一些冰冷无感情的文字排列。 然而,罗伦斯再次把视线拉回纸上,纸上写的内容让他不由得用力咬住牙根。 「……价值三百枚银币。可变卖财产约两百枚银币。」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阿玛堤的财产清单。 就像硬邦邦的面包被淋上热水一样,罗伦斯感觉到全身的力气逐渐散去。 赫萝是为了从阿玛堤口中问出这些情报,所以邀请他进了房间。 如果真是如此,赫萝一定是为了罗伦斯才这么做。 这是赫萝拐弯抹角的和好信。 尽管脸上不禁浮现了笑容,罗伦斯却丝毫没有要遮掩的意思。 另外,文字叙述的最后写了「本文由他人代写」 识字却不会写字的大有人在。赫萝一定是在问出这些情报后,随即以上厕所为藉口离开房间,然后拜讬正好路过的商人帮她写下这些内容。因为罗伦斯看过阿玛堤在契约书上写的字,所以他确定这不是阿玛堤的字迹。 罗伦斯细心地折叠好暗藏价值比千金更可贵的信纸收进怀里,接着拿起另一张羊皮纸。 他心想,或许赫萝要了什么花招,让阿玛堤签下内容吓人的契约书也说不定。 罗伦斯的脑海里浮现了方才与赫萝幽会、一脸春风得意的阿玛堤身影。 ——赫萝是想与我一起旅行的——罗伦斯一边春醉在这般安心感与优越感之中,一边毫下犹豫地掀开了丰皮纸。 「以神之名……」 羊皮纸上的字迹强而有力,显得有威严。无庸置疑地,这是阿玛堤的字迹。 罗伦斯按捺住焦急的情绪,继续阅读。 他的视线追着第一行、第二行、第三行文字跑。 接下来——「两人依上述内容宣誓,正式结为夫妻」 罗伦斯读完整行句子的瞬间,感觉到世界仿佛天旋地转了起来。 「……咦?」 罗伦斯咕哝道,那声音微弱得让人感觉像是从远处传来。 明明已经闭上眼睛,刚刚读完的文章内容却依然历历在目。 结婚证书。 在神的见证下宣誓的结婚证书上写着年轻贩鱼大盘商——费米·阿玛堤,以及赫萝的名字。 赫萝的监护人栏位仍是空白。 但是,只要在栏位上填写监护人姓名、盖上印章,再送到任何一个城镇的教会里去,阿玛提与赫萝就能够正式结为夫妻。 赫萝的名字以丑陋的字迹写着。 一看就知道是不会写字的人依样画葫芦写下的字体。 罗伦斯的眼前浮现了赫萝一边看着阿玛堤写下的字体,一边动作笨拙地在结婚证书上签名的模样。 罗伦斯取出收进怀里那封暗藏价值比干金更可贵的信,掀开信纸再看了一遍内容。 想必信上写的一定是阿玛堤的财产清单。因为信上写的并非不切实际的数字,而是阿玛堤十分可能拥有的金额。 只不过,赫萝会问出这些财产的金额并非为了帮助罗伦斯,而是为了告诉罗伦斯现状有多么地严酷。 赫萝为何要这么做呢?罗伦斯甚至觉得自己抱有这个疑问显得愚蠢。 只要对照着结婚证书看,便能立刻得到答案。 阿玛堤再差一步就可以达成与罗伦斯的契约,而赫萝正打算离开罗伦斯。 罗伦斯与赫萝原本就是因为偶然相遇而在一起。 尽管年轻、鲁莽又憨直,却很优秀且一心一意地爱着自己,或许赫萝认为这样的阿玛堤是个合适的新伴侣。 罗伦斯找不到任何线索能够推翻这个想法。 就算罗伦斯握紧这张结婚证书奔上二楼,要求赫萝不要结婚,想必也会遭到功夫一流的赫萝击退吧。 既然如此,罗伦斯只好坚定自己的决心。 赫萝之所以会揭露阿玛堤的财产清单,想必她的意思是如果罗伦斯成功地击败了阿玛堤,她就愿意听罗伦斯解释。然而,反过来的意思就是如果无法击败,一切免谈。 确实是有办法击败阿玛堤。放心,仍有希望。 这么告诉自己的罗伦斯迅速收起信纸和结婚证书后,看向旅馆老板说:「帮我拿出寄放在这里的所有现金。」 对罗伦斯而言,与赫萝的旅行比干金更可贵。 在不违法之下,有可能让阿玛堤变得一贫如洗。 但是,问题就在于阿玛堤愿不愿意接受包含这个可能性的交易。 依罗伦斯的猜测,阿玛堤极有可能不知道他打算提出的交易类型。这并非罗伦斯瞧不起阿玛堤,而是阿玛堤从事的行业与这种交易无缘。 对于自己不熟悉的交易,任谁也不愿意接受。 更何况提出交易的是堪称仇敌的罗伦斯。 因此,阿玛堤接受与不接受交易的机率比例顶多是一比九。就算采用怂恿、或是挑衅的方式,罗伦斯都必须设法让阿玛堤接受交易。 而且,尽管表面上这是个正常的交易,但是阿玛堤一定也会察觉到提议内容是完全敌对性的商业交易。 既然这样,罗伦斯正好可以用充满怂恿与挑衅意味的吵架态度面对阿玛堤。 这不是在谈生意,罗伦斯压根儿就没想过要赚钱。 当一个商人考量到生意损益之外的事情时,就已经算是亏损了:而如此理所当然的想法早已被罗伦斯抛到九霄云外。 罗伦斯向旅馆老板打听阿玛堤有可能逗留的酒吧后,便一家一家寻找,最后终于在第四家酒吧找到了阿玛堤。仅管街上是一片热闹的祭典气氛,阿玛堤却在安静的酒吧里独自喝着酒。 阿玛堤的面容显得有些疲倦,或许是他完成了与赫萝签订结婚证书这项幸运的重大任务后,紧张感也随之散去的缘故吧。也或许是因为他还没有筹足一千枚银币。 然而,罗伦斯根本不在乎阿玛堤究竟是什么样的心境。 生意并非水远能够在做好万全准备的状况下进行。而这时想要让生意顺利进行,就得凭靠商人的能耐。 因为罗伦斯打算提出的交易就属于这种不能拖延的类型。 罗伦斯深呼吸一次之后,便在阿玛堤发现他之前,走进了阿玛堤的视线范围。 「啊……」 「晚安。」 阿玛堤似乎没有单纯地以为在这里遇见罗伦斯这个讨人厌的家伙,纯粹是偶然。 虽然阿玛堤吃惊地说不出话来,但是不到几秒钟后,他就已经恢复了贩鱼大盘商的表情。 「您不用这么警戒,我是来谈生意的。」 对于自己能够在脸上浮现浅浅的笑容,就是罗伦斯自身也感到意外。然而阿玛堤听了,却是一副一点也不好笑的表情说:「如果是来谈生意,那更要保持警戒。」 「哈哈,说的也是。那么,能否请您拨个空?」 阿玛堤点点头,罗伦斯就在同一张桌子坐了下来。对着一副嫌麻烦的模样前来点单的酒吧老板,罗伦斯只简短告知了句「葡萄酒」。 面对面而坐的对手虽然有着如女孩般的纤细身材,但是他是个只身离家来到这里、成功在望的贩鱼大盘商。罗伦斯告诉自己不能被对手如少年般的外表蒙骗,也不能掉以轻心。 同时更不能让对方有所戒心。 罗伦斯很自然地咳了一下,并稍微环视了四周后,才开口说:「逗里很安静,是个好地方。」 「在其他酒吧都不能安静地喝酒,这里是很难得的地方。」 罗伦斯听了,不禁猜疑起阿玛堤的话语背后,是否有「现在却被这个讨人厌的家伙打扰了」的意思。 不过,就是罗伦斯也希望能够尽快把事情谈完。 「那么,突然向您提起生意,我想您一定很讶异吧。不过,您也有事情让我感到讶异,所以这么就算扯平了。」 罗伦斯并不知道阿玛堤说了什么甜言蜜语讨好赫萝,让赫萝签下结婚证书。罗伦斯认为就算赫萝的反应再快,也不可能会有想要签写结婚证书的念头。 这么一来,就表示赫萝一定是在阿玛堤的唆使下才这么做。 只不过,罗伦斯并没有权利责怪赫萝。 让阿玛堤进了房间的人是赫萝,而造成如此事态的原因在于罗伦斯。 虽然罗伦斯不知道阿玛堤是如何成功劝说赫萝,但是他举起右手制止了正准备开口解释这件事的阿玛堤。 「不,我不是为了谈那件事而来。不过,那件事确实促成了我来着里向您提起生意的原因。我不打算追究那件事。不管怎么说,要怎么决定这一切,都是赫萝的自由。」 阿玛堤有些怒形于色地注视着罗伦斯,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阿玛堤的眼神透露出他对罗伦斯说的话仍抱有怀疑,但是罗伦斯并不打算多做解释来解开阿玛堤的疑虑。 因为罗伦斯接下来必须说出更加令人起疑的话。 「可是,毕竟让我想到这笔生意的原因在于那件事,所以我也不敢说这算是正常的交易。」 「您到底有什么企图?」 阿玛堤一针见血地说道。 然而,罗伦斯毫不畏怯地继续说:「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我希望能够卖黄铁矿给您。」 阿玛堤注视着罗伦斯的蓝色眼珠瞬间不知看向了遥远何方。 「咦?」 「我希望能够卖黄铁矿给您。以现在的行情来算,约价值五百枚崔尼银币的黄铁矿。」 半张着嘴的阿玛堤把视线焦点从远方拉回,他轻轻笑笑后,叹了口气说:「您别开玩笑了。」 「我不是在开玩笑。」 阿玛堤瞬间收回笑容,用着近似愤怒的眼神看向罗伦斯。 「您应该知道我靠着转卖黄铁矿赚了不少钱吧?您明明知道,却说要卖黄铁矿给我?手上的库存量越多,赚的钱就越多,我实在无法相信您会这么做。还是说——」 阿玛堤停顿了一下后,用着确实散发出愤怒情绪的眼神说:「外传您只要能够拿回借款,就不管赫萝小姐死活,难道是真的?」 阿玛堤的发言让罗伦斯瞬间明白了赫萝说了些什么,以及阿玛堤心里想着些什么。 他散发出来的骑士率直本性,让罗伦斯觉得有些刺眼。 「不。对我来说,赫萝是很重要的存在。」 「既然这样,怎么会——」 「当然了,我不会单纯地卖给您。」 如果是恶言相向的竞标,或许阿玛堤会比较得心应手,但如果是一对一的商谈,罗伦斯就有不输给阿玛堤的自信。 罗伦斯掌握到了阿玛堤的说话步调,他控制着对话。让局势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 罗伦斯用着极其冷静的声音说出事先想好的台词:「我希望采用信用贩卖的方式。」 或许是因为听到个熟悉的字眼,阿玛堤反问说:「占用……贩卖?」 「是的。」 「这到底是……」 「意思是说我希望以目前的行情,在明天傍晚把价值五百枚崔尼银币的黄铁矿卖给您。」 赫萝自夸耳力好时,总会说她听得见皱眉头的声音,而现在的罗伦斯觉得自己彷佛也听得见那声音。 由此可见,阿玛堤的表情说出这件事有多么令他费解。 「既然这样,您明天傍晚再吩咐一声……」 「不,我希望现在就收款。」 阿玛堤的表情显得更加诧异。 除非阿玛堤拥有像赫萝般的好演技,否则他一定不知道信用贩卖这方面的知识。 商人如果缺少情报,就像被蒙住眼睛上战场一样。 罗伦斯拉紧弓弦准备放箭。 「也就是说,我现在在此向阿玛堤先生您收取五百枚银币,然后在明天傍晚把现在这个时间点价值相当于五百枚银币的黄铁矿交给您。」 阿玛堤拚命地动脑思考。信用贩卖表面上的体制并非难以理解。 如果阿玛堤没能察觉到,他会拒绝这笔交易的可能性就相当高。 阿玛堤开了口:「这其实和普通的买卖没什么差别吧?」 阿玛堤没能够理解。 罗伦斯按捺着想咋舌的心情。他为了让阿玛堤能够理解,正准备展开一场诱导说明。 这时,阿玛堤阻止了他。 「不,应该有差别。」 阿玛堤一副称心如意的表情笑笑。他那少年般的面容,变成了只会因为损益显露喜怒哀乐情绪的商人面孔。 「您是希望在这个自己晚了一步出手的生意之中,至少还能够赚取一些利益。没错吧?」 罗伦斯似乎没必要多做说明了。 商人不会进行没意义的交易。若是乍看下觉得没意义,那就表示是自己没有确实地理解。 「如果说信用采购是手头上没有资金,却能够取得商品的方法,那这个信用贩卖就是手头上没有商品,却能够卖出商品取得现金的方法。如果说信用采购是因为手头上的某商品价格上涨而赚得利益,那采用信用贩卖时,只要现金价值上涨,就会带来利益。也就是说,只要贩卖商品的价格下跌,就会带来利益。」 而且,在进行交易时,就是手上根本没有这个贩卖商品,也不构成问题。 因为这是在承诺「晚些时间交货」而取得信用之下,所进行的交易。 「哈哈,原来还有这种生意可做。光是从事鱼类交易,都不懂得这世界有多大。您选择我当这生意的交易对象是因为……不,不用说也知道原因吧。如果我向您追加买了价值五百枚银币的黄铁矿,当价格上涨时,我得到的利益当然会随之增加,但是当价格下跌时,亏损也会增加。当您获得利益时,就是我亏损的时候。」 阿玛堤挺起胸膛,表情变得充满自信。 罗伦斯感觉到自己反而变得面无表情。 拉紧弓弦的手紧张地颤抖着。 阿玛堤接续说:「这个意思就是……」 罗伦斯快了一步射出箭矢。 「阿玛堤先生,我是在向您挑起决斗。」 贩鱼大盘商的嘴角扬起。 那笑容像极了商人。 「这个能算是决斗吧。」 然而,商人口中却悬说出这样的话。 「所谓的决斗,应该在双方拥有对等条件下进行,而这笔交易根本不对等。罗伦斯先生您该不会是想说这笔信用贩卖只在您、我之间存在着意义吧?」 「您的意思是?」 「您不会打算不签写证书,就要进行交易吧?我的意思是这证书可以转让给其他人吗?」 除非是相当偏远的地区,否则普遍都会进行债务债权的买卖交易。 当然了,信用贩卖的证书也不例外。 「我如果提出如此不自由的交易,想必您也不愿意接受吧?这样风险未免太大了。」 「没错。就算事情真如罗伦斯先生所想像般,黄铁矿的价格到了明天傍晚会下跌,但只要价格在明天白天上涨到我需要的金额,我就会卖了黄铁矿。如果这时被限制卖出,我就会犹豫该不该接受这笔交易。只是,您若是愿意接受这点,这就不算是条件对等的交易。」 罗伦斯沉默地聆听,阿玛堤接续说:这样对罗伦斯先生太不公平了。因为只要价格再上涨一些,我就能够达成目标。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我也不愿意接受对罗伦斯先生有利的交易。 也就是说,不管条件如何,阿玛堤都不愿意接受这笔交易。 不过,商人不会因为被拒绝一次就放弃交易。 罗伦斯沉稳地说:「如果只是看这笔交易,或许您说得没错。但是,如果把视野稍微放大一些来看,这点程度的不公平其实恰到好处。」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赫萝有可能撕毁结婚证书。您手上也有一份吧?」 阿玛堤楞楞地看着罗伦斯。 「就算您还给我一千枚银币的借款,您仍然避免不了只要赫萝摇头不答应,就什么事都做不成的风险。和您的风险比起来,我这点程度的不公平算不了什么。」 然而,阿玛堤的脸上立刻浮现笑容,并用鼻子哼笑了一声做出反击。 「哈!我想这您应该不用担心吧?听说两位大吵了一架呢。」 罗伦斯感觉到身体在发热,仿佛背部被烧得火红的铁棒刺伤了般。不过,罗伦斯使出所有他身为商人的经验和力量,在脸上显露出翻腾情绪之前,做出反击说:「赫萝在旅行途中,曾经三度在我的怀里哭泣。」 罗伦斯这么一说,就让阿玛堤的脸上先显露出了情绪。 阿玛堤带着浅浅笑意的脸就这么僵住,他缓缓发出细长的深呼吸声。 「虽然哭泣时的赫萝相当可爱,只可惜她的个性倔强别扭。有时候她老是喜欢做出一些违背真心的言行举动。也就是说……」 「我接受交易!」 阿玛堤强势地中断了罗伦斯的话,他的表情就像接受决斗的骑士。 「我接受您提出的交易!」 「真的可以吗?」 「别啰唆了,我接受!我是::我是担心如果最后我夺走了您的一切,那未免太残酷,所以才说出刚刚那样的话。不过,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就接受吧。而且,我还会夺定您的财产以及所有的一切。」 阿玛堤因为愤怒而满脸通红。 这个时候怎能教罗伦斯不笑呢? 罗伦斯露出像猎人抓起掉落陷阱的猎物时的笑容,然后伸出右手说:「您愿意接受交易吗?」 「正合我意!」 使出全力握紧的手是彼此企图夺走对方宝物的手。 「那么,我们就立刻签写合约吧。」 然而,罗伦斯以冷静的头脑判断并做出结论。 就进行这笔信用贩卖交易的这个时间点来说,双方可说势均力敌,甚至应该说阿玛堤处于下风比较妥当。 阿玛堤是否察觉到了这点呢?不,就是因为没有察觉到,所以阿玛堤才会接受交易吧。 不过,阿玛堤就是现在才察觉,也来不及了。 两人向酒吧老板借来纸笔,当场签订了合约。 但是,因为阿玛堤要准备五百枚银币的现金有所困难,所以罗伦斯同意以阿玛堤拥有的三匹马补足现金不足的两百枚银币。两人约定在明天市场开放的钟声响起时交付现金,马匹的交付时间是在傍晚过后。 如果赫萝提供的情报可信,阿玛堤手上应该有两百枚银币的现金、价值三百枚银币的黄铁矿库存量,以及价值两百枚银币的可变卖财产。 虽然这么对照下来,阿玛堤手上的现金多了一百枚银币,但是他会以三匹马来补足两百枚银币,就表示这三匹马是他拥有的可变卖财产吧。 这么一来,阿玛堤就等于拥有价值八百枚银币的黄铁矿。这代表着只要黄铁矿的价格上涨二成五的比例,就能够筹足一千枚银币。如果实际金额多于赫萝给的情报,只要更小的上涨比例就能够筹足。 即使如此,罗伦斯也不认为自己处于下风。 「就让我们明天傍晚一决胜负吧。」 在最后盖上印章时,阿玛堤抬起头兴奋地说道,罗伦斯沉稳地点头回应。 罗伦斯提到赫萝在他的怀里哭泣似乎起了很大的作用。 如果立场互换,罗伦斯相信自己也会有相同的反应。 商人只要一扯上与生意无关的事情,似乎就会变得没用。 「那么,我先告辞了。不打扰您品尝美酒。」 完成合约后,罗伦斯这么说,并离开了酒吧。 罗伦斯射出的箭矢直直地射中了阿玛堤的胸口。虽然罗伦斯相信阿玛堤也察觉到自己中了箭矢,但是还有一件事情罗伦斯隐瞒着没说。 那就是这支箭矢涂上了唯有熟悉信用交易的人才知道的迟效性毒素。 商人是在卑鄙与诚实之间进行狩猎。 根本没有必要说明一切。 因为商人都是阴险的。 罗伦斯与阿玛堤签订完黄铁矿的信用贩卖合约后,便直接前往市场。 虽然市场当然已过了营业时间,但这时的市场气氛与白天一样热闹。商人们赖着月光的照明排开酒宴,就连夜警也涉入不断展开的喧骚之中。 罗伦斯一来到马克的摊贩,便发现马克果然就在摊贩里,而非住家。 马克没有与人共饮,只是独自伴着喧骚气氛喝酒,那模样显露出了他曾是旅行商人的事实。 「嗯?怎么了?不用陪伴公主吗?」 马克一看到罗伦斯走近,随即开口这么说。罗伦斯耸耸肩露出苦笑。 马克笑着说了句「先喝再说吧」后,便将陶器瓶子里的啤酒倒入啤酒杯。 「会不会打扰到你?」 「哈哈。如果你一直保持清醒就算打扰,如果喝醉了就不算。」 罗伦斯在裁短圆木制成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后,一边放下装了银币和金币的麻袋,一边喝起马克为他倒的啤酒。罗伦斯含了一口泡沫充足的啤酒,啤酒芳香瞬间在口中散开,令人发麻的苦涩味道顺着喉咙滑落。 这代表着啤酒里的啤酒花充分发挥了效用。 马克不愧是小麦商人,辨别啤酒的好坏似乎也难不倒他。 「这啤酒好喝。」 「因为今年不管什么麦子的收成斗很好。如果碰到收成不好的时候,就连制造啤酒的大麦都会被拿去做面包,所以要好好感谢丰收之神。」 「哈哈,说的也是。不过……」 罗伦斯把啤酒杯搁在洽谈桌上说道。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只是这事情可能不太适合当酒席的助兴话题。」 「嗯……嗝。是能够赚钱的好事吗?」 「不,这很难说。视状况发展,或许赚得到钱。不过,我的目的不在于此。」 马克夹起一片盐渍鱼肉往嘴里送,然后一边发出呗嚼盐巴的沙沙声音,一边开口说:「你也太老实了吧。你应该说会赚钱,这样我才会乐意帮忙啊。」 「我当然会付给你手续费。而且,视状况发展,或许会替你带来利益。」 「怎么说?」 罗伦斯擦去沾上嘴角的啤酒泡沫后,开口说:「在祭典结束时,麦子会集中买卖吧?」 「会啊。」 「到时候我希望你帮我散播一个谣言。」 马克露出了挑选面粉好坏时会有的表情。 「我可不干危险的事喔。」 「如果是你亲口说,或许会有危险。不过,如果是由小伙子来说,应该就没什么问题吧?」 其实罗伦斯不过是想散播一件小事。 不过,谣言拥有相当可怕的力量。 据说在很久以前,有一个大国只因为某城市的一名少年说出国王好像生病了的话,就走上灭亡之路。少年说的话几经流传,并传进了周边各国,最后导致联盟瓦解,而大国的领土也遭到占领、分割。 人们拥有的话题其实并不多。 而人们的耳朵就是为了聆听微乎其微的谣百,好让嘴巴大肆宣传而存在。 马克顶出下巴示意要罗伦斯说来听听。 「当我发出指示时,我希望在某场所帮我说——就说麦子的价格差不多会上涨了吧。」 马克听到的瞬间,彷佛时间静止了似的停止动作,他的目光注视着远方。马克是在思考罗伦斯的话代表着什么意思。 不久后,马克露出难以置信的笑容,拉回了视线的焦点。 「你是存心想降低那矿石的价格啊?」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罗伦斯猜测会出手买卖黄铁矿的多半是来到城里卖出商品,然后在离开时会采购一食品回去的人。 这些人离开时会采买最多的货品想必是麦子。 在麦子集中买卖时,如果听到麦子的价格会上涨,大家一定都会卖出只是买来赚点外快的黄铁矿,然后赶紧采买真正设为目标的货品。 这么一来,黄铁矿的价格必然会开始下趺。 而且,价格一旦开始下跌,只要过了某个时间点后,就会一路暴跌。 小麦商人大口喝下啤酒后,冷静地说:「没想到你是想法这么单纯的人。」 「如果我说同时遗要卖出相当金额的黄铁矿,你还会这么认为吗?」 马克的眼睑抽动了一下,他梢作思考后,问了罗伦斯一句「多少金额?」 「一千枚崔尼银币。」 「啥……一千枚?你是笨蛋啊?你这么做,不知道会亏损多少钱呢。」 「价格跌多少都无所谓。」 马克露出再苦涩不过的表情,来回抚摸下巴让胡子唰唰作响。他的视线飘来飘去,嘴里发出呻吟声。马克的模样看来,像是猜不透罗伦斯在想什么的样子。 「只要能够再买到价值五百枚银币的黄铁矿现货,不管最后它的价格是涨是跌,我的荷包都不痛不痒。」 罗伦斯向阿玛堤提出的交易是阿玛堤处于下风。 这么说的理由就在于此。 「可恶,原来是信用贩卖啊。」 如果手上的商品价格上涨,那当然不会伤及荷包,但价格下趺也不会伤及荷包的特殊状况并不多。 卖出的商品价格如果下跌,只要以下跌的价格买回商品再交给交易对象就好,而手上的商品价格如果上涨,就会直接带来利益;只要利用前者的信用贩卖搭配上后者的一般交易,就能够做出无论黄铁矿的价格上涨或下跌,罗伦斯的财产既不会增加、也不会减少的状况。 而且,罗伦斯最具决定性的优势在于商口叩被大量卖出时,其价格势必会下跌的事实,以及因为阿玛堤无论如何都得获取利益,所以他必须让黄铁矿的价格上涨。 也就是说,罗伦斯的企图是拿信用贩卖给阿玛堤所收取的五百枚银币,以及手头上的现金到处搜购黄铁矿,然后一次卖出所有买来的黄铁矿来引发价格暴跌。 只要能够把利益置之度外,就做得出这种事。 曾是旅行商人的马克立刻察觉到了罗伦斯的企图。 当然也察觉到了罗伦斯的对手是谁。 「因为无知而受骗的可怜贩鱼大盘商遗真教人同情啊。」 罗伦斯耸了耸肩回应马克。 然而,乍看下如此具有优势的计画,却有一点让罗伦斯无法稳下心来。 世上根本没有完美的计画。 「那家伙看起来,应该会知道进行不熟悉的交易有多么危险才对啊。」 「是啊,他应该知道有危险,但还是接受了交易。我不会连这个都不提醒他的。」 马克用喉咙发出轻轻笑声,跟着喝光剩下的啤酒,一改表情说:「那,你只要拜讬我这件事吗?」 「还有一件事。」 「说来听听。」 「帮我搜购黄铁矿。」 第四幕-2 马克听了,一副出乎意料的表情直盯着罗伦斯的脸看。 「你不是先掌握黄铁矿的来源才签约的啊?」 「很遗憾,我没那么多时间。你可以帮我吗?」 这点就是罗伦斯无法稳下心来的原因。 尽管有再理想的计画,如果没有备齐一切条件,就什么事也做不得。 马克听了。瞥了罗偷斯一眼。 马克毕竟是商人,想必他当然不愿意做白工。 然后,马克简短地说:「不行。」 「是吗,那么……咦?」 「不行。」 这次马克是看着罗伦斯的眼睛说道。 「什——」 「我没办法帮你这个忙。」 马克正言厉色地说道,罗伦斯探出身子强调着说:「我会答谢你的。我不会小气地只付给你手续费,你绝对不会吃亏。这条件很好吧?」 「不会吃亏?」 把胡须修剪得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方脸的马克一皱起眉头,就变得像块岩石一样。 「不是吗?我是要你帮我搜购黄铁矿,并没有要你投资啊。而且是用现金支付,这样你怎么可能吃亏?」 「罗伦斯。」 而且,罗伦斯缺少的这个条件相当难寻。 罗伦斯当然可以等到天亮后,在市场采买黄铁矿。但是,如果他在市场买了价值好几百枚银币的黄铁矿,黄铁矿的价格势必会一个劲儿地上涨。 罗伦斯必须在暗地里,在不会影响行情之下搜购黄铁矿。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最好的方法就是透过城镇商人的门路小额小额地搜购大量黄铁矿。 「付款条件是使用现金,价格多少高过行情价也无所谓。如果数量不少,可以直接用卢米欧尼金币付款。」 如果说崔尼银币是利剑,卢米欧尼金币就是把长枪紧密排列在一起的枪林。在采买高额商品时,卢米欧尼金币可说是世上最强的武器。 然而,罗伦斯虽然持有现金,却没有门路。而除了马克之外,他也没有其他友人可以帮忙。 如果被马克拒绝,罗伦斯就必须靠自己的力量去收集黄铁矿。 在这个每年只前来行商没多少天的城镇,罗伦斯想要循规蹈矩地搜购大量的黄铁矿的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然而,马克却是不知看向何方地动也不动。 「我会答谢你的。而且,金额不会太少。」 罗伦斯的意思是他不会只支付手续费。 马克的话比任何静止信号都更有力地中断了罗伦斯的言行。 然而,罗伦斯不明白马克的想法。遇上能够获得合理的酬劳,并且确定不会有风险的交易时,不可能有商人会拒绝。 为什么马克会说不行呢? 难道马克只知道看罗伦斯的缺点吗?罗伦斯这么一想,一阵近似愤怒的猜疑情绪也随之在内心翻腾。 这时,马克接续说:「你能付给我的金额顶多只有十卢米欧尼吧?」 「如果只是代理采购,这样的酬劳很足够了吧?又不是要你独自扛着整个商队采买量的商品,在一天之内爬过陡峭山岳回来。」 「你是要我跑遍市场,帮你搜购黄铁矿的意思吧?这是一样的状况。」 「究竟哪里……!」 罗伦斯坐着的圆木椅子「叩」的一声翻倒在地,他以吓人的气势探出身子,在差一步就要揪住马克时恢复了冷静。 然而,马克却是一点也不动摇。 马克彻底保持着商人的表情不变。 「唔……究竟哪里一样了?我没有要你整个晚上都在市场里穿梭,也没有要你搬动沉重的货物,更没有要你前往极有可能遇难或出意外的陡峭山路。我不过是说希望你能够透过你的门路帮我采买黄铁矿罢了。」 「我的意思是这状况是一样的,罗伦斯。」 马克缓缓说道。 「你是在荒野出没的旅行商人,而我是以这个市场为战场的商人。你脑子里想的危险都是旅行商人会遇上的危险。」 「啊…… 罗伦斯把声音吞进了肚子里,而马克也像喝了苦水般紧锁双眉。 「对城镇商人而言,一发现有赚钱机会,就毫不迟疑地扑向前的行为绝对称不上是美德。比起靠副业大捞一笔,靠着本业朴实地赚钱才算是优秀的城镇商人。虽然这间摊贩的老板是我,但是这间摊贩所牵扯到的名誉并不只在于我的名字而已。这间摊贩关系着我和我老婆,遗有所有血缘关系者、以及与这间摊贩配合的所有往来对象的名誉。如果只是赚点小外快,即使是来路不明的钱,也应该手脚快一些下手,这绝不是什么坏事。」 马克说到这里,先再倒入啤酒到杯里,然后喝了一口。虽然马克依然紧锁着双眉,但想必不是因为啤酒太苦涩。 「可是,要我搜购你要的价值五百枚银币的黄铁矿,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想周遭的人会怎么看我呢?想必大家会认为我是个不顾本业,只想着发横财的没用家伙吧。你有办法付给我和这个风险相称的酬劳吗?因为我也曾经是个旅行商人,所以才敢这么说,城镇商人经手的金额是只赚一点小钱的旅行商人根本无法匹敌的。」 罗伦斯无法做出任何反驳,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马克丢出最后一句话:「我这家店虽然看起来小小的,但是我这招牌可是拥有惊人的价值。招牌万一受损了,那修理费用可不是十枚或二十枚金币就够用。」 决定性的一句话。 罗伦斯说不出半句话来,他把视线落在桌面。 「就是这么回事。」 马克不是只看见罗伦斯的缺点,更不是想惹得罗伦斯不开心。 马克说的话一点儿也没错。 只是,这让罗伦斯清楚明白了自己与马克虽然同样是商人,但却是住在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抱歉啊。」 即使听到马克这么说,罗伦斯也回不出话来。 罗伦斯剩下可以拜托的对象用五根手指数都嫌太多。 「不、不会,抱歉让你这么为难。」 如果说还有可以拜讬的对象,罗伦斯只想得到巴托斯一人而已。 既然确定无法得到马克的协助,罗伦斯也只能够把一切希望放在巴托斯的身上。 然而,罗伦斯记起了巴托斯告诉他有关阿玛堤的筹钱线索时,曾提过阿玛堤用了不太正派的手段。 对扛着沉重石块越过陡峭山岳的巴托斯来说,想必右手接来黄铁矿,左手随即卖出并获取大笔利润的手段算是龌龊的行为吧。 罗伦斯这么一想,不禁觉得巴托斯协助他的可能性相当低,但也只能够硬着头皮去找巴托斯看看了。 罗伦斯定下决心,胸膛一用力便抬起头来。 就在罗伦斯抬起头的那一瞬间,马克开了口:「总是一派轻松的你也会变成这样子啊?」 马克既没有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也没有嘲笑的意味,他只是露出有些吃惊的表情说道。 「啊,抱歉,别生气啊,我只是觉得意外而已。」 看着马克急忙解释,罗伦斯当然没有生气,就连罗伦斯本身都感到吃惊。 「不过,碰到你那样的夥伴,也难怪会这样子了。就算你不这么拚命想要阻止阿玛堤那家伙,你那夥伴也不会轻易就屈服于阿玛堤吧?连我这个第一次看见她站在你身边的人都这么认为了,你就有自信一点嘛。」 马克这时才露出了笑容,而罗伦斯则是面无表情地回答:「她把签了名的结婚证书交给了我,对象当然是阿玛堤。」 马克睁大了眼睛,跟着一副不小心踩了地雷的模样抚摸下巴让胡子唰唰作响。 罗伦斯看见马克这副模样,不禁稍微放松了肩膀的力量。 「如果什么都没发生,我当然会有自信。可是,就真的发生了什么……」 「是你来了这里之后,再回去时发生的啊?人生差一步就是地狱啊……尽管如此,你仍然觉得有希望,所以努力想着办法,是吗?」 看见罗伦斯点头回应,马克顶出下巴,跟着叹了口气说:「虽然我知道你那夥伴不是个简单人物,但是我没想到她会做出这么大胆的事……你找得到其他人帮忙吗?」 「总之,我会先问问看巴托斯先生。」 「巴托斯先生啊。原来如此,你打算叫他帮你问那个女人啊?」 听到马克低音说道,罗伦斯反问说:「……那个女人?」 「啊?你没打算叫他帮你问那个女人啊?那个编年史作家啊。你不是见过了吗?」 「如果你指的是狄安娜小姐,我是见过了。可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如果你不怕将来有可能惹上麻烦,我觉得你可以找那个女人谈谈看。」 「你到底在说什么?」 罗伦斯问道,马克环视了四周后,稍微压低声音说:「那个女人是掌控北方地区的人,甚至可说是炼金术师们的联络窗口。依我们的见解来看,都是有那女人在,所以因为各种原因而容易遭到攻击的炼金术师们才有办法聚集在一个地区。不过王于真相如何,当然只有城里的贵族和公会的长老们知道。然后啊……」 马克喝了一口啤酒接续说:「只要是这里的居民,最先都会想到「炼金术师们应该都有黄铁矿吧」。不过,如果想在这里不惹风波、安稳地做生意,就不能和这些人扯上关系。巴托斯先生也是因为和炼金术师交易,所以很少和其他人做生意。说是很少做生意,其实应该是说做不成生意。如果你不怕将来惹上麻烦,透过巴托斯先生帮你问问那个女人也是个办法。」 对于突来的话题,罗伦斯一时无法判断其真假,但是他心想,马克就是说谎也没什么好处。 「视状况所需,或许值得一试。你不是已经火烧屁股了吗?」 虽然罗伦斯自觉没出息,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出乎意料地被马克拒绝,使得他的处境变得相当危险。 「你在这里会来找我帮忙,我真的很高兴。但是,我能做的也只有这样建议你而已。」 「不,你帮了我很大的忙。我差点就错过这么大的机会了。」 而且,罗伦斯自身也认为马克拒绝他的理由一点儿也没错。 马克是城镇商人,而罗伦斯是旅行商人。当立场不同时,能够做的事和不能够做的事当然会有很大的差异。 「拒绝帮你的人还这样说或许很奇怪……不过,我会祈祷你成功的。」 这回换成是罗伦斯露出了笑容。 「你让我上了一课。光是这样,我就算赚到了。」 罗伦斯不带讽刺意味、别无他意地这么说。在未来,当罗伦斯与城镇商人交涉时,他就会懂得也考量到像这次这样的事情。罗伦斯说他上了一课,并非谎言。 不过,马克一听到罗伦斯说的话,便来回抚摸起下巴让胡子唰唰作响。 然后,马克紧紧皱起眉头一边看向他处,一边说:「我虽然不能大大方方地行动,但如果要我小声说出别人的荷包里头有多少钱,倒是没什么不行的」 看见罗伦斯露出惊讶的表情,马克闭上眼睛开口说:「你晚点再过来。我可以告诉你采买得到东西的对象,这点忙我还帮得上。」 「……谢谢。」 看见罗伦斯打从心底真心地说道,马克像是放弃了什么似地噗嗤笑了出来。 「看你这个表情啊,我说也难怪那小姑娘会做出这么大胆的事了。」 「……什么意思?」 「没事,商人只要专心思考怎么做生意就好了。」 虽然罗伦斯很想向笑着说话的马克问个清楚,但是他的思绪早已飘向了巴托斯和狄安娜。 「总之,好好加油。」 「啊,喔。」 虽然罗伦斯仍然觉得心有疙瘩,但是他心想事不宜迟,还是早点前去交涉的好。 罗伦斯向马克简短道谢后,便离开了摊贩。 不过,罗伦斯走在路上时一边想着:或许俗话说旅行商人交不到朋友是错误的。 罗伦斯首先直接前往了洋行。 他有两个目的。一个是为了询问巴托斯是否持有黄铁矿的库存,以及巴托斯是否有其他门路可介绍。另一个是为了拜讬巴托斯再次带他去见狄安娜。 然而,罗伦斯记得巴托斯曾说过,阿玛堤着手买卖黄铁矿的手段是不太正派的方法。 巴托斯是从矿山地带搬运宝石或金属走过险路的旅行商人,或许在他的眼中,黄铁矿的投机交易是龌龊的行为。 即便如此,即便知道很勉强,罗伦斯还是得去找巴托斯。 罗伦斯无视于持续到深夜、气氛近似暴动的祭典,一边穿越小巷子,一边朝洋行走去。 当罗伦斯总算来到洋行栉比鳞次的大街上时,他看见各洋行点亮着灯笼,还有大批人群围成圆圈跳着舞。时而会看见洋行的人手持长剑以不熟练的姿势互相练武,这或许是祭典延伸出来的宴会活动。 罗伦斯一边穿越挤满了人潮的道路,一边朝罗恩商业公会的建筑物走近。他没有向聚集在敞开着的大门附近、正在喝酒的会员们打招呼,便直接溜进了建筑物里头。 想要悠哉在建筑物里头喝酒的家伙们,以及想要在建筑物外头胡闹的家伙们似乎明确区隔了各自的栖息地。在散发出独特气味的鱼油挂灯照明下,整个大厅弥漫着柔和的谈笑声。 虽然大厅里有几人发现了罗伦斯而投来好奇的目光,但是大部分的人似乎都沉醉在酒宴的愉快的气氛当中。 罗伦斯在这人当中找到目标人物后,随即走近那名男子。 男子坐在年龄偏高的商人们聚集的桌子上,在昏暗的灯光笼罩下,他看起来就像个隐者。 那是居伊·巴托斯。 「很抱歉打扰您喝酒。」 罗伦斯比周遭的谈笑声更轻声地说道,老江湖的商人们似乎当场就看出罗伦斯为了什么事情而来。 每个人安静地一边喝酒,一边瞥了巴托斯一眼。 被看的巴托斯则是一边露出温柔笑容,一边开口说:「哟,罗伦斯先生,怎么了吗?」 「很抱歉冒昧前来找您,有件事想与您商量。」 「是有关生意的事吗?」 罗伦斯犹豫了一下后,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到那边说话好了。难得的发财机会怎么可以让其他人听见呢?」 同桌的其他商人们笑笑后,仿佛在说「我们自己会喝得开心」似地轻轻举高酒杯。 罗伦斯轻轻点了一下头后,便追上往洋行里面走去的巴托斯。 有别于弥漫着酒香与谈笑声的大厅,沿着洋行的走廊稍微往里面走,四周的气氛就变得像在小巷子里一样。两人转眼间来到不见光线的地方,而喧哗声就像在隔岸观火似的变得遥远。 巴托斯在这时停下脚步,转过身子说:「是什么事情呢?」 罗伦斯心想拐弯抹角地说话不会有帮助,于是他单刀直入地说:「是的。老实说,我想采买黄铁矿,现在正在寻找谁有大量库存。我想巴托斯先生一定有门路才是。」 「是。」 巴托斯一双近乎黑色的深蓝色眼珠,在泛着黄光的红色灯光下,看起来就像是灰色眼珠。 而这样的一双眼珠正注视着罗伦斯。 「您有门路吗?」 听到罗伦斯再次询问,巴托斯叹了口气后,揉着眼角说:「罗伦斯先生。」 「您不记得我告诉您阿玛堤先生的筹钱线索时,说了什么吗?」 「我不仅记得您说的话,我还记得狄安娜小姐好像不喜欢别人跟她谈生意。」 巴托斯的手稍微从眼角拉远并且停在半空中,他这时才露出了像个商人的眼神。 那是一个投身于严酷行商工作的旅行商人,不在乎如何赚更多的钱,只在乎如何平安无事地搬运货物的眼神。 不知道是不是罗伦斯多心,这样的眼神感觉像狼一样。 「您脑筋动到炼金术师们的库存上了啊?」 「与您真是好沟通。可是,我听说如果没有取得狄安娜小姐的许可,他们就不能做生意。所以,我想请您帮个忙。」 罗伦斯记起自己初成为旅行商人时,为了增加新客户,在没有任何门路下,突然造访对方并强势进行交涉的那段日子。 巴托斯有些吃惊地睁大眼睛,然后勉强挤出声音说:「您知道这么多,还想要与他们交易,这是因为黄铁矿真的那么赚钱吗?」 「不,不是这样。」 「那么……您是为了谣言所传的那样,想要得知命运、或是用来治百病?」 巴托斯一副像在讨孙子欢心的模样笑着说道,想必这是巴托斯一流的讽刺方式吧。 即便如此,罗伦斯当然没有生气,也没有感到焦躁。 商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就是必须一整晚目不转睛地盯着缓缓摆动的天秤看,也难不倒他们。 「我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行动,我没打算否定这个事实。」 巴托斯的身体动也不动,他只是瞪大了眼睛看。 如果罗伦斯在这里吃了巴托斯的闭门羹,极有可能人手黄铁矿库存的希望就会消失。 现在的罗伦斯没有从容到能够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是,我不是想从价格像泡沫膨胀般不断上涨的黄铁矿交易中赚取利益。我是为了更……更基本的理由。」 巴托斯没有插嘴说话,罗伦斯当这是巴托斯催促他说下去的信号,于是继续说:「巴托斯先生,您毕竟也是个旅行商人,您应该有过不少肩上扛着的货物差点就掉落谷底的经验吧?」 巴托斯沉默不语。 「当马车陷入泥泞里动弹不得时,我们会把舍弃马车和拚了命也要从泥泞中拉起马车这两件事放在天秤两端衡量。货物的商品价值、利益、手头上的资金、行程、以及请人帮忙时必须支付的酬劳。还有再慌张失措下去,有可能遇上恶徒的危险。我们会考量诸如此类的事情,来判断是否舍弃货物。」 「您是说您正处在这样的状况?」 「是的。」 巴托斯的目光彷佛在视线不佳的道路上,也能够看出前方有什么东西似的。 他在同样的路途往返数十年,为了得知自己在这样的路途上没能目睹的事物,所以找狄安娜聆听古老传说。 想必在他这样的目光下,商人的谎言一下子就会被识破吧。 然而,罗伦斯没有退缩。 因为他没有说谎。 「我不想舍弃货物。只要能够再次把货物放上货台,就是有些勉强我也不顾。」 想必巴托斯不可能没察觉到罗伦斯指的货物是什么,而他又处在什么样的状况吧。 即便如此,巴托斯还是缓缓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应该再说些什么吗?遗是应该趁势追击? 后方传来大厅里的谈笑声听起来像是嘲笑声。 有限的时间一点一滴流失。 罗伦斯准备开口说话。 然后,他在开口说话的前一刻改变了主意。 罗伦斯想起了师父告诉过他,恳求别人时,等待是不二法门。 「我就是在等这个反应。」 在想起师父说的话那瞬间,巴托斯轻轻笑着说道。 「因为尽管时间再怎么有限,要是没有其他路可走,就得乖乖地耐心等待,这才是优秀商人的表现。」 罗伦斯发现自己受到考验时,感觉到背部顿时涌出了大量冷汗。 「不过,话说回来,我当初和您一样的时候,态度比您更强硬呢。」 「呃……」 「喔,我手上没有黄铁矿的库存。不过,我想炼金术师们应该有吧。」 「那么……」 巴托斯轻轻点点头说:「您只要说「我来买装白羽毛的箱子」就可以了。后续发展得靠您自己努力,请您想办法好好说服大姊。我想,应该还没有任何人去采买黄铁矿。」 「谢谢您。我一定会答谢——」 「只要您能够分享个古老传说给我听就好了。如何?我这样说有没有像大姊那样的威严?」 「大姊这个人根本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会睡觉,所以您现在去找她应该没问题吧。既然要去,就应该早点去;因为时间就是金钱嘛。」 巴托斯一边说话,一边指向洋行深处。 「只要走后门,就可以不和任何人打招呼地离开。」 罗伦斯道完谢后,便往走廊深处前进,途中他回头一看,看见了面带笑容的巴托斯。 背对着大厅灯光的巴托斯身影似乎有那么一点像师父。 走出洋行后,一路朝北边跑去,过了没多久后便碰上了石墙。 因为没有幸运地正好碰上石墙入口,所以罗伦斯沿着墙面跑步,最后终于找到入口,用力撬开开关不良的大门溜了进去。 四周当然没有光线。但跑着跑着,眼睛也就习惯了黑暗。而且,对一个经常野营的旅行商人来说,一点黑暗根本算不了什么。 只是,在黑夜之中,忽然从倾斜的木门缝儿漏出的灯光,或者是不知从何方传来的猫叫声和鸟儿振翅声都让人毛骨悚然,那程度远远超出白天的感觉。 只要是去过一次的地方,无论从什么方位出发都能够找到位置:如果不是拥有这项旅行商人的独特能力,说不定罗伦斯会因为迷路而害怕地逃跑。 总算来到狄安娜的家门口时,老实说真的松了口气。 那感觉就像在气氛诡谲的森林里,来到熟识的樵夫住家前时,会有的安心感。 然而,在眼前这扇门的另一头,并非住着愿意无条件欢迎自己来访的熟识友人。 虽然从巴托斯那儿要到了暗号,但一想起与狄安娜有过的互动,就觉得她好像真的很讨厌谈到生意。 有办法顺利采买到黄铁矿吗? 不安的感觉一点一滴涌上心头。罗伦斯赶紧做了一次深呼吸,把所有不安感全都往肚子里面压下。 一定要采买成功。 因为他未来遗想与赫萝一起旅行。 「有人在家吗?」 罗伦斯轻轻敲门后,刻意压低声音说道。 人们保持沉默时的安静感,以及没有任何人时的安静感是不同性质的感觉。 在空气中弥漫着前者的安静感时,总是会令人避讳发出声音。 然而,大门另一头却是毫无反应。 因为看得到光线从大门缝隙漏出,所以狄安娜应该在家才是,她有可能是睡着了。 虽然按照城里的规定,就寝后没有熄火的居民会受到严格处罚,但应该没有人会那么大胆地跑到这里来巡逻吧。 罗伦斯举高手正打算再敲一次门时,发现屋内似乎有了动静。 「哪位?」 传来了带点睡意、显得慵懒的声音。 「很抱歉这么晚还前来打扰,我是昨天与巴托斯先生一同前来拜访的罗伦斯。」 罗伦斯道出姓名后,隔了一下子才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跟着大门缓缓打开。 大门一打开,光线便随之流泄而出,狄安娜家中的空气也跟着渗透出来。 狄安娜的眼神看起来像是不悦,也像是带着睡意。 她和昨天罗伦斯前来拜访时一样是长袍的装扮。因为狄安娜曾经是修道女,相信她全年不分早晚应该都是这身装扮,所以罗伦斯根本无法判断她方才是否在睡觉。 先不说狄安娜方才是否在睡觉,夜里前来拜访独居女性住家本来就是极度不礼貌的行为。虽然罗伦斯也明白自己的失礼,但是他不畏缩地开口说:「我知道这非常失礼,但是我不得不来找您。」 罗伦斯继续说:「我来买装白羽毛的箱子。」 罗伦斯一说出巴托斯告诉他的暗号,狄安娜便瞬间眯起眼睛,然后她沉默地让开身子,以手势催促罗伦斯进入屋内。 没有硫磺味的狄安娜家中显得比昨天更加脏乱。 书柜上保有些微条理的书本也几乎全数取下,其中有一半的书本呈现翻开状态,就这么散乱地朝着天花板。 而且,还有数量更多的巨大白羽毛笔散落一地。 几乎全新的美丽白羽毛笔散落一地的景象所散发出的气氛,甚至让人觉得恐怖。 「竟然在一天当中有好几个客人来访,这太稀奇了。祭典果然会招来人气。」 在如此杂乱的环境之中,同样没有请罗伦斯入座,而是只有自己坐上椅子的狄安娜自言自语地说道。 罗伦斯正准备坐上没有堆放物口叩的椅子时,突然察觉有异。 连续有好几个客人来访? 这也就表示在罗伦斯来访之前,已经有人来过了。 「那么,来买装白羽毛的箱子这句话应该是巴托斯先生告诉您的吧?」 原本不安地想着先前的访客是为了何事而来的罗伦斯听了,回过神来点点头说:「是、是的,是我硬求他让我与狄安娜小姐见面……」 「哟,是吗?他不是那种被强硬要求,就会答应的人吧。」 看到狄安娜开心地笑着这么说,罗伦斯便无法再多说什么。 虽然本质不同,但是与狄安娜说话让罗伦斯感觉就像在应付赫萝一样。 「是什么生意让您不惜费心说服那个老顽固,也要做呢?」 有各式各样立场的人因各式各样的理由,渴望得到炼金术师们提炼的药物或拥有的技术。 狄安娜的存在肯定就像是用来防止这般欲望泛滥的防波堤。 虽然罗伦斯不知道狄安娜这么做的理由,但是在他眼中,一坐上椅子便直直注视着罗伦斯的狄安娜,就像一只以铁羽毛保护着鸟蛋的巨鸟。 「我希望您能够让我采买黄铁矿。」 虽然就快被狄安娜的气势给压倒,但罗伦斯依然做出回答。 狄安娜用她白皙的手摸着脸颊说:「听说价格高涨呢。」 「可是——」 「我当然明白巴托斯先生不会为了单纯的赚钱生意鼎力相助,应该是有什么原因吧?」 一切都被狄安娜抢先一步的感觉。狄安娜的反应总是快了罗伦斯一步,而狄安娜也企图炫耀她的优势。 即便如此,罗伦斯告诉自己不能生气。狄安娜一定是在考验他。 罗伦斯点点头回答说:「不是为了生意,而是为了一决胜负,所以需要黄铁矿。」 狄安娜轻轻笑笑后,眯起眼睛询问:「与谁一决胜负?」 「是……」 罗伦斯犹豫着该不该说出阿玛堤,但并非因为他觉得说出阿玛堤的名字有什么不妥。 罗伦斯是在思考与自己一决胜负的对象真的是阿玛堤吗? 阿玛堤只不过是设在城外的护城河,城里还有必须攻下的对象。 罗伦斯说了句「不」,再次把视线栘向狄安娜说:「是装载货物。」 「装载货物?」 「无论在什么时候,旅行商人的敌人永远都是装载货物。估计装载货物的价值,深思熟虑如何运送,再仔细酌量应该运送给什么对象。要是当中一个环节判断错误,旅行商人就输了。现在的我正在努力地想把快从货台上掉落的装载货物放回去。因为我再次酌量厂装载货物的价值、运送方法以及运送对象后,得到的结论是绝对不能让这装载货物从货台上掉落。」 狄安娜的浏海被吹动了,这让罗伦斯以为有一阵风吹过。 然而那不是风,而是狄安娜呼出的气。 狄安娜轻轻笑笑后,从脚边捡起一支羽毛笔。 「购买装白羽毛的箱子」只是言过其实的暗号,其实真正的意思是只要能够让我感受到一点乐趣就行了。鸟儿高兴地拍动翅膀时,不是都会掉落羽毛吗?而且,我事先授予暗号的人也会帮我筛选访客,所以我只是观察访客一些细微的地方而已。我想应该没问题吧,就破例让您采买黄铁矿。」 罗伦斯听了,不由得从椅子上站起身子说:「谢谢——」 「可是——」 狄安娜从旁插嘴说道,一股不好的预感再次涌上罗伦斯的心头。 一天来了好几人的访客、没有堆放物品的椅子——罗伦斯的脑海里浮现了「该不会是?」的黑色文字。 狄安娜的脸化为一副非常过意不去的表情说:「已经有人来采买过了。」 罗伦斯的不安成了事实。 他说出身为商人理所当然会说的话语。 「买多少数量?多少钱卖出?」 「请您冷静。那位客人是用赊购的,并没有带走现货。说穿了,就跟订购没两样。就我个人来说,我是觉得把东西让给罗伦斯先生也无妨。所以,先让我和那位客人交涉看看吧。另外,我记得以今天的行情来计算,采买数量约价值一万六干伊雷多。」 换成崔尼银币是四百枚。只要能够取得这数量,罗伦斯的计画可说往前迈进了一大步。 「我明白了。那个,那位客人的名字是?」 万一狄安娜说出阿玛堤的名字,罗伦斯的挽救对策将会被打了个粉碎。<u>http://www.99lib?net</u> 然而,狄安娜轻轻摇摇头,以沉稳的语调说:「由我来负责与对方交涉。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不会让与炼金术师们交易的人知道彼此的对手是谁。」 「可、可是……」 「有什么不满吗?」 不带笑意的笑容。 「您说是胜负,就表示事情并不寻常,所以我会尽全力帮忙,并尽早告诉您交涉结果。明天在哪里一定找得到您呢?」 「啊,呃……市场里,矿石商人的摊贩前面。在市场开放时间的前后,我应该会一直在那里。或者是麻烦您联络小麦商人马克,他的摊贩位置是……」 「我知道位置。我明白了,我会尽早派人通知您。」 「拜讬您了。」 罗伦斯不能多说什么,只好这么说。 然而,视交涉结果不同,罗伦斯有可能采买不到黄铁矿。如果当真采买不到,将会带来无法挽救的致命结果。 即便如此,罗伦斯能说的话还是有限。 「我不会吝啬花大钱。请您告诉对方,只要不是提出两倍行情价那样无理的要求,我愿意出相当高价买下。」 狄安娜面带笑容点点头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罗伦斯明白是自己该告辞的时候。他心想,在这个时间突然不请自来,却没有吃闭门羹已算是奇迹了吧。 「很抱歉这么晚还不请自来。」 「不会,我的生活不分昼夜。」 罗伦斯不觉得狄安娜是在开玩笑,这反而让他轻松笑了出来。 「而且,只要您能够带来有趣的故事,就是待上一整晚当然也无所谓。」 虽然狄安娜的话听起来像是带着诱惑的感觉,但想必这是她的真心话吧。 只是,罗伦斯早已说了他所知道的有趣故事。 取而代之地,罗伦斯脑中忽然闪过一件想询问看看的事情。 「怎么了吗?」 脑中突然闪过的这个念头使得罗伦斯惊讶地停下脚步。 他急忙回答狄安娜一句「没什么」后,便朝大门走去。 从脑中闪过的问题荒腔走板得让人惊讶。 「离开女性住家的时候,做出如此故弄玄虚的举动,小心遭到天谴喔。」 狄安娜再次投来的话语就像个爱恶作剧的少女一样。看到开心笑着的狄安娜,罗伦斯不禁觉得不管提出什么问题,她应该都会认真回答。 而且,这个问题应该也只有狄安娜能够回答吧。 罗伦斯一边把手伸向大门,一边转向身后说:「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 「请尽管问。」 听到狄安娜爽快的回答,罗伦斯咳了一声后,说出了他的问题:「异教众神和人类……呃,有成为一对的传说吗?」 如果被狄安娜询问为何要提出这个问题,罗伦斯一定会当场回答不出话来。 即便如此,罗伦斯仍然不顾危险地想要询问。 赫萝哭着说她变成孤单一人时,曾说过只要生了孩子,就会是两个人。 如果说这是有可能发生的事,罗伦斯想要传达给赫萝知道,好让她怀抱个希望。 狄安娜听了这个太过没头没脑的问题后,显得有些意外的样子。不过,她立刻恢复了正经的表情。 然后缓缓回答:「有很多呢。」 「真的吗?」 罗伦斯不禁扬声问道。 「好比说——啊,您赶时间吧?」 「啊、是、是的。可是,下次……可以请您详细说给我听吗?」 「当然。」 幸好狄安娜没有询问为何要提出这个问题。 罗伦斯多次郑重地道谢后,便准备离开狄安娜住家。 就在大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狄安娜似乎简短地轻声说:「加油。」 罗伦斯准备反问时,大门已经关上了。 狄安娜是否知道罗伦斯与阿玛堤的攻防战呢? 虽然罗伦斯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是他没有时间再多想了。 他接下来必须回到马克的摊贩,然后再前往拜访其他可能持有大量黄铁矿的人。 罗伦斯不仅没有时间,更惨的是他手上可说几乎没有黄铁矿。 再这样下去,根本不成胜负,就只能乞求上天帮忙而已。 罗伦斯心想:就算勉强马克,也要叫他说出可能持有黄铁矿的人:然后就算多给一些好处,也要采买到黄铁矿。 只是,在夜街上拚命地奔走,是否就能够接近赫萝一些呢?罗伦斯如此自问时,脑中却只浮现令人不安的答案。 罗伦斯回到马克的摊贩后,发现马克坐在和方才同一张桌子上喝酒,而他身边的小伙子正咬着面包。 就在罗伦斯想着「垣时间用餐的情况还真少见」时,马克发现罗伦斯到来,便投了视线和话语过来:「结果怎样?」 「你看我这样也知道吧。」 罗伦斯轻轻挥动双手后,直直看着马克的眼睛说:「我向狄安娜小姐提了。但是,有人抢先了一步,我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有人抢先?」 「所以,我只能把希望放在你告诉我的事情上面。」 因为狄安娜表示愿意协助,所以罗伦斯推测能够到手的可能性有七成。 不过,他觉得在马克面前表现得像是无后路可退的模样,应该会更具效果。 在与马克先前的谈话当中,罗伦斯已得知对城镇商人而言,他的请求是个无理的要求。 既然这样,就只能诉诸于情。 然而,马克听了罗伦斯的话后,却迟迟没有做出反应。 「喔……关于那件事啊。」 然后,马克口中说出这样的话,这让罗伦斯清楚听见了体内的血液迅速退去的声音。 不过,马克立刻敲了一下口中咬着面包的小伙子的头,然后顶起下巴说:「快报告结果!」 被敲了一下头的小伙子急忙吞下面包,然后从砍树后剩下的残干做成的椅子上站起来说:「如果是以崔尼银币付现,价值三百七十枚的……呃……黄——」 「你是要让所有人都听见啊!就是这么回事。」 马克一边用他厚实的手掌捣住小伙子的嘴巴,一边迅速环视四周一遍,如果这话题不小心被四周的人听见,想必马克会很伤脑筋吧。 只是,罗伦斯不禁一脸茫然。 以崔尼银币付款?价值三百七十枚? 「哈哈。看到你这个表情,连我都不免高兴了起来。是这样子的,你走了之后呢,我试着想了一下。」 马克从小伙子的嘴边挪开手,并直接伸向倒了酒的酒杯,然后开心地说道:「连我都会为了保护名誉而不能帮你忙了,我想其他家伙也一样。可是,我自己也基于赚点小外快的想法而买了那商品,其他家伙当然也会跟我一样。可是呢,我之所以能够控制在只是小家子气地赚点外快,那是因为我手头没有现金。照理说,因为采买回程货物的家伙们都没来买麦子,所以麦子行情是下跌的。行情明明下跌,但是前来兜售麦子的家伙却会毫不犹豫地来兜售,所以我手头的现金才都付光了。既然这样……」 马克咕嘟咕嘟地喝下酒,看似舒服地打了嗝,同时继续说:「既然这样,手头有现金的家伙会怎么做呢?我怎么也不认为他们有办法忍住不出手。想必他们一定在暗地里,偷偷地大量搜购吧。不过,这就要提到我告诉你不能帮你忙的理由了。这些人都不是独来独往的旅行商人。他们是各有立场、背负商店名誉的商人。他们买到商品固然开心,但因为价格涨得太高,这会儿头痛着想脱手却脱不了手。就算只是卖出些许数量,也会带来惊人的利益。如果是特别神经质的人,想必会更加在意吧。接下来是什么样的状况,我想聪明的你应该猜得到吧?」 马克在最后丢出这样的问句。罗伦斯隔了一会儿后,才点了点头。 马克一定是让小伙子到处跑腿,然后要他散布消息。 有个想赚钱想疯了的旅行商人说愿意用现金采买黄铁矿,您觉得如何?不如趁现在把价格涨得太高、想脱手却脱不了手的黄铁矿处理掉吧? 听到这番建议的人一定会认为这正是一场及时雨。 当然了,马克肯定与这些人签订了暗地里用现金换取黄铁矿时,酌收手续费的合约。 以施户恩惠给对方的形式换取黄铁矿,叮说足绝佳妙计。 不过,利用这个妙计竟能买到价值三百七十枚银币的数量,这表示市场上存在着相当大的卖出压力。 「就是这么回事。只要你愿意,我马上叫小伙子去跑腿。」 罗伦斯没有理由拒绝。 他立刻解开背在肩上的麻袋。 「可是……」 罗伦斯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 马克以讶异的眼光看向罗伦斯。 罗伦斯回过神来,连忙从麻袋里取出装有银币的袋子搁在桌上。 然后,他喃喃说:「抱歉。」 马克听了,一副受不了罗伦斯似的表情叹了口气说:「这时候应该要道谢吧。」 「咦?啊,对喔。抱……不对。」 罗伦斯觉得自己像是在和赫萝说话一样,他再次开口说:「谢谢。」 「咯哈哈哈哈,没想到你这家伙原来这么有趣。思?不对。」 马克从罗伦斯手中收下装有银币的袋子,他先亲眼确认后,才解开绳子交给小伙子。小伙子动作敏捷地堆高银币,开始数起银币枚数。 「应该是你变了。」 「……是吗?」 「嗯。要说你以前是个优秀的商人嘛,倒不如说你是个彻头彻尾、没有里外的商人。你老实说,你从来没把我当成朋友过吧?」 因为被道中心声,罗伦斯顿时哑口无言。 然而,马克却开心地笑着说:「现在怎样呢?在你心中,我仍然只是个交易对象、一个好说话的商人吗?」 听到马克如此直接的询问,罗伦斯根本不能点头。 即便如此,罗伦斯却感觉彷佛身陷不可思议的幻术之中,他抱着这样的心情摇了摇头。 「长期过惯了旅行商人生活的人当上城镇商人后,总无法得心应手的原因就在这里。不过呢,还有一件事比这更加有趣。」 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还是另有原因,马克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尽管继续说话的马克把胡须修剪得四四方方的,他的睑看起来却像颗栗子一样圆。 「我问你一件事。当你面临与我诀别的时候,你会这么拚命地在卡尔梅森四处奔走吗?」 每天在主人马克的威势下过生活的小伙子抬起头,轮流看向两人。 罗伦斯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虽然他已把马克当成朋友看待,但如果要他老实回答这个问题,他实在无法点头回应。 「哈哈哈哈。没关系,我期待将来。不过……」 马克说到一半突然停顿下来,然后沉稳地说:「你为了夥伴却如此拚命。」 罗伦斯听到的瞬间,感觉到一股灼热感通过喉咙,滑进了胃里。 马克把视线栘向小伙子后,语带嘲讽意味地说:「这就是被女人迷得神魂颠倒的男人模样。不过,树枝如果不够柔软,就无法抵挡强风。」 一人度过一年的岁月还不及两人度过半年的岁月来得长。 那么,马克究竟比罗伦斯年长多少呢? 「你跟我一样。一定是中了旅行商人的诅咒。」 「诅、咒?」 「因为这个诅咒快被解开了,所以你才会变成这么有趣的家伙吧。你不明白吗?你应该单纯是因为幸运,才会跟你的夥伴一起旅行吧?」 「还没决定。」 「既然这样……」 「不,我决定了。今天可以让我睡在这里吗?」 马克一脸愕然反问说:「睡这里?」 「嗯。这里有装麦子的麻袋吧?借我。」 「你要多少我当然都可以借你,可是::来我家吧,我不会跟你收钱的。」 「这样或许可以带来好运。」 很多旅行商人都会这么做。 马克听了,似乎也放弃了继续邀约。 「那,明天凌晨在这里见啰。」 罗伦斯点头回应后,马克举起酒杯说:「要不要干杯祈祷愿望实现?」 罗伦斯当然没理由拒绝。 第五幕-1 罗伦斯打了个大喷嚏。 独自旅行时当然无所谓,但罗伦斯这段时间都是与啰唆的傲慢家伙一起旅行,所以他一直注意着。结果,还是不小心大声打了喷嚏。 罗伦斯慌张地想要查看与他同睡一床棉被的旅伴有没有醒来时,感觉到今天特别冷。 后来,他总算发现自己是独自一入睡在马克的摊贩旁。 「……」 虽然罗伦斯是早有觉悟,所以刻意选择独自入睡:但一醒来依然感受到莫大的失落感。 醒来时总有人陪在身边。 这种事总是能够很快地适应。然而,一旦失去后,才发现其价值之大。 罗伦斯决定不再恋恋不舍地赖着棉被里的温暖感觉,他毅然地站起身子。 一站起身子,冰冷的空气迅速包围住罗伦斯全身。 在天色仍显得昏暗的这个时间,小伙子早已起床在摊贩前扫地。 「啊,早安。」 「喔,早。」 小伙子似乎平时就在这个时间起床,并着手准备开店,他的样子不像因为罗伦斯这位主人的朋友在身旁才刻意表现。小伙子随意地与走过摊贩前面的少年们打招呼。 他是个表现可圈可点的徒弟。 这应该不是马克教育得好,而是小伙子本来就相当优秀吧。 「对了。」 听到罗伦斯如此搭腔,小伙子机灵地回过头来。 「马克有交代今天要做什么吗?」 「没有,主人没有交代……那个,是要帮忙您把无义之徒推进陷阱吗?」 小伙子的表情一变,并压低声音夸张地说道。罗伦斯听了,不禁霎时感到吃惊。不过,他立刻拿出商人本领,迅速露出事态严重的表情点点头说:「我不能告诉你详情,但差不多是这么回事。说不定要拜讬你负责其中困难的工作。」 小伙子像是把麦草绑成的扫把当成长剑似地贴在腰际,咽下口水。 看着小伙子的模样,罗伦斯确信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小伙子虽然善尽职责地做着麦子店的跑腿工作,但其实他的内心仍留有对骑士或佣兵的憧憬。 像无义之徒这般辞汇,只会在故事里头出现。 像是看见了从前的自己似的,罗伦斯不禁觉得心头一阵搔痒难耐。 「你叫什么名字?」 「咦?啊,呃……」 当商人询问对方的姓名时,就表示认同对方能够独当一面。 小伙子应该从没被询问过姓名吧。 虽然罗伦斯从小伙子的慌张模样就能猜出这个事实,但他心想小伙子果然很优秀。 因为小伙子立刻以稳重的口吻回答说:「兰德。我是艾吾·兰德。」 「你出生于比这里更北的地方吗?」 「是的,我是从被雪和霜冻结的村落来的。」 罗伦斯当下就明白了小伙子会这么形容,并非这样比较容易传达村落的模样:而是他最后回眸一看的村落就是这般景象。 这就是所谓的北方。 「原来如此。兰德,今天就拜讬你了。」 看见罗伦斯伸出右手,兰德急忙用衣服擦了擦手掌心后,握住罗伦斯的手。 虽然兰德的手掌心长满了茧、触戚硬实,但仍是一双未来有可能握住任何美好前程的手。 岂能输给他呢。 罗伦斯一边这么想,一边松开手说:「那么,我想先填饱肚子。这时间有什么地方开始卖吃的了吗?」 「有摊贩专门卖干燥面包给旅人们吃,需要我帮您买回来吗?」 「那就拜讬你好了。」 罗伦斯说罢,取出两枚像铜币一样黑的伊雷多银币交给了兰德。 「那个,只要一枚就可以买到很多了。」 「另一枚是预付酬劳。你放心,我当然会另外支付正式的酬劳。」 看着一脸愕然的兰德,罗伦斯一边笑笑,一边补充说:「再拖拖拉拉的,等会儿马克就来了喔。他会说吃什么早餐太浪费了,对吧?」 兰德听了,急忙点点头跑了出去。 罗伦斯目送兰德的背影离去后,便把视线栘向对街摊贩与摊贩之问的通道。 「你别宠坏我们家的小子啊。」 「那你出声阻止不就好了。」 马克从货物之间的空隙里走了出来,他扭曲着一副很无趣的表情,并夹杂着叹息声说:「毕竟最近天气这么冷。万一让他饿肚子害他感冒了,伤脑筋的人是我。」 从这话里,可以听出马克其实是挺疼爱兰德的。 不过,让兰德吃早餐并非纯粹出于亲切心,而是因为在罗伦斯的计画中,他确实是极重要的角色。 商人并非教会的圣职者。当商人采取行动时,一定有其他的企图。 「今天应该也会是个好天气,生意会很好喔。」 罗伦斯点头回应马克,然后深呼吸一口气。 清晨的冰冷空气感觉舒服极了。 而且,呼出空气时,一切多余的思绪也随之呼出。 接下来只须想着如何让计画成功。 等到成功之后,再来犹豫或思考都还来得及。 「那么,先填饱肚子吧!」 罗伦斯一边看着兰德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一边提起劲地说道。 这里弥漫的气氛完全不同。 罗伦斯来了之后,最先产生这样的感受。 乍看下仿佛湖面般平静,但是伸手一探,却发现像滚水一样烫手。 打从黎明到来、旭日东升后,唯独这里的一角有着异样的人潮密集度,每个人的视线都投向同一家摊贩。 那是卡梅尔森里唯一专门买卖矿石的摊贩。每个人的目光都是集中于摆在摊贩前方、临时做好的价格板上。 价格板上一行行写着黄铁矿的形状与重量,每行旁边挂了写着价格与等候买人人数的木牌。 虽然价格板上也没忘了空出等候卖出的栏位,但那栏位应该没机会挂上木牌吧。 「平均价格是……八百伊雷多啊。」 这金额是原有价格的八十倍左右。 只能说这价格太夸张了。但是,这道理就像没有人能够让发狂的马儿安静下来一样,想要抑制价格的上涨谈何容易。 面对能够不劳而获的好机会,人们的理性就跟用泥土做成的绳索没两样,根本没办法驾驭得了马儿。 虽然距离市场开放的钟声响起仍有一段时间,但大家都默认事先的交易。因此,在罗伦斯来到摊贩前之后,仍不时看到有商人走近摊贩在老板耳边窃窃私语,等累积到一定数量后,老板便缓慢地一一更换价格板上的木牌。 老板之所以没有当下更换价位木牌,想必是为了不让大家知道是谁用了多少钱、买下哪种黄铁矿吧。 不管老板的用意为何,等候买入的人数依然不减反增。 就在罗伦斯暗自计算起所有等候买入的金额时,他的视线角落闪过了一个人影。 他往那方向一看,发现了阿玛堤的身影。 虽然昨晚是罗伦斯先发现了阿玛堤,但阿玛堤同样是不会漏看任何赚钱机会的商人,他的目光似乎与罗伦斯一样地犀利。当罗伦斯看向他时,就彷佛听见了移动视线的声音般,他也看向了罗伦斯。 以两人的关系来说,没必要热情地互打招呼。 只是,罗伦斯与阿玛堤约好在市场开放的钟声响起后收取现金,所以罗伦斯也不便表现得太冷淡。 就在这些思绪瞬间浮现罗伦斯的脑海时,阿玛堤先露出笑容并轻轻点点头。 罗伦斯还来不及惊讶,便立刻发现了阿玛堤会如此表现的原因。 因为赫萝就在他的身边。 不知怎地,赫萝没有打扮成城市女孩的模样,而是一身修女的装扮。她在长袍上别了三根纯白色大羽毛,即使在远处也能够清楚看见。 赫萝的视线一直朝向摊贩,丝毫没有看向罗伦斯的打算。 看着阿玛堤的笑脸,罗伦斯不禁感到腹部深处微微发热。 然而,当罗伦斯看见阿玛堤在赫萝耳边窃窃私语后,穿过并肩而坐的商人们朝着这方走来时,他佯装平静的模样,就彷佛内心那般感受根本不存在似的。 只要对方不是赫萝,罗伦斯有自信他的伪装不会轻易地被识破。 「早安,罗伦斯先生。」 「早安。」 在以笑脸打招呼的阿玛堤面前,罗伦斯费了不少功夫才佯装出完全平静的模样。 「因为市场的钟声一响起,人潮就会一窝蜂地出现,所以我想早点把这个交给您。」 说着,阿玛堤从怀里取出一只麻袋。 那麻袋就像腰包一样小巧。 「这是?」 一心以为阿玛堤是前来支付银币的罗伦斯不由得反问。 他心想,用这只麻袋装三百枚银币未免也太小了。 「这是约好要给您的东西。」 然而,阿玛堤仍这么说。虽然罗伦所觉得叮疑,但也只能收下阿玛堤递出的麻袋。 然后,罗伦斯解开收下的麻袋口一看,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样或许有些多管闲事,但我想您带着三百枚银币走动也不方便,所以决定以利马金币付款给您。」 麻袋里确实装了金币,究竟阿玛堤是在哪里,又如何兑换来的呢? 虽然利马金币的价值不如卢米欧尼金币,但在卡梅尔森所属的国家!——普罗亚尼,利马金币是大量流通于西边沿岸地区的金币,行情应该在二十枚崔尼银币上下。 话说回来,阿玛堤在这个陷入货币不足的时期里兑换金币,想必也支付了不少的手续费。 他会故意这么做,一定是为了告诉罗伦斯他的手头十分宽裕,让罗伦斯的内心产生动摇。 阿玛堤会带着赫萝行动,肯定就是为了让罗伦斯的注意力转移到这方面来。 因为罗伦斯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所以根本无法掩饰内心的动摇。 「我以今天的最新行情准备了款项,一共十四枚利马金币。」 「……明白了,确实收到。」 「您不用点金币的数量吗?」 照罗伦斯的本意来说,此刻的他应该从容不迫地说出「不用」两字。然而,尽管他好不容易说出这两字,却只是给人在逞强的感觉。 「那么,可否麻烦您给我三百枚银币的合约书?」 甚至连这个步骤,罗伦斯也是被提醒后,才拿出合约书。 罗伦斯完全被阿玛堤领先了一步。 在完成现金与部分合约书的交换时,也是由阿玛堤先说出「确实收到」这个必说的台词。 看着阿玛堤离去的背影,罗伦斯的脑海里不断闪过不好的预感。 在昨天签订的合约中,阿玛堤以现金不足为由而提出三匹马抵补,或许是他的战术。 随时保持手头有现金是所有商人共通的基本观念。 而且,在天未亮之前,阿玛堤有可能也用了像罗伦斯等人的方法搜购了黄铁矿。 黄铁矿的库存越多,价格只需出现微幅上涨,就已足够。 想起方才收下台约书的阿玛堤优雅地先鞠躬,再转过身子的模样,罗伦斯实在无法认为他只是在虚张声势。 阿玛堤到底持有多少库存呢? 罗伦斯假装要揉鼻子,咬住大拇指的指甲。 依罗伦斯当初的预定,过了中午他就可以按着计画适时卖出一定数量的黄铁矿,来减缓其价格上涨。 是否该提早行动呢?这样的念头闪过罗伦斯的脑海。 然而,狄安娜的手下依然没有出现。 在无法确定是否调度得到大量库存前,罗伦斯就算想采取行动也难。 虽然罗伦斯可以在得知调度结果之前,先拿着阿玛堤支付的金币另外采买黄铁矿,但万一狄安娜交涉成功,罗伦斯因此取得价值四百枚银币的黄铁矿,那也教罗伦斯伤脑筋。 虽然罗伦斯另有准备支付给狄安娜的银币,所以没有付不出钱来的问题,但这么一来,会导致他手上持有过多库存的大问题。 尽管罗伦斯是为了引起黄铁矿的价格下跌而搜购黄铁矿,但是他控制着采买黄铁矿的数量,以避免价格下跌所带来的亏损造成自身的破产。 如果罗伦斯为了赫萝,抱着舍身成仁的破产决心阻止阿玛堤的计画,或许赫萝会愿意接受他的诚意。 然而,并非诚意被接受就能够带来完美结局,罗伦斯在那之后仍得讨生活。 名为现实的限制比手上的金币更加沉重。 矿石商店的价格板再次更新了。 似乎有人买人大量的黄铁矿,板子上的价格与等候买入的数量大幅地上升。 阿玛堤持有的黄铁矿因为这次的价格上涨,会涨到多少价值呢? 罗伦斯这么一想,不禁感到坐立难安。 然而,无法保持冷静就输了。 罗伦斯闭上眼睛,放下咬住指甲的手,缓缓地做了深呼吸。 他心想,刚刚那些想法都是被阿玛堤所诱导,这是他设下的陷阱。 不管怎么说,毕竟有赫萝在为阿玛堤撑腰。所以只要看出其背后再背后的企图,应该就不会错了。 这时,钟声掠过罗伦斯头上。 那是市场开放的信号。 战斗正式展开。 在异样的兴奋状态下,人们似乎反而会守规矩。 尽管大家在钟声响起前早已在摊贩前面待机,却仍等到钟声响起后,才开始行动。 而且,仔细一看,就能够看出看似旅人的人、或是农夫们一副做坏事的模样,鬼鬼祟祟地卖出黄铁矿。 但是,少量的卖出只不过是促进行情看涨的原因。 在完全没有卖出的交易下,唯有已经握有库存的人们才能够获得利益。正因为有少量的卖出,并且有人愿意再买人这些数量,所以大家才会拚命地守在摊贩前面不肯离去。 正因为知道自己也有获得利益的机会,所以大家才会赖在这里不走。 从这般连锁反应看来,果然必须准备相当数量的黄铁矿才能够引起价格下趺。 被人潮阻挡视线、怱隐怱现的价格板就像不断在加热的行情温度计,上面的温度一路攀升。 狄安娜的手下依然没有出现。 万一调度失败了,而且没能尽早采取行动,将会错过时机。 带着慌乱的心情注视着价格板时,站在摊贩前面的阿玛堤身影映入眼帘。 罗伦斯在那瞬间一阵毛骨悚然,不禁想要握紧怀里的黄铁矿快跑出去。 然而,万一这是阿玛堤动摇人心的战术,将会带来惨不忍睹的结果。如果卖出不够多的数量,只会让大家更加抱有只要等候买入,就买得到黄铁矿的期待,而等候买入的数量越多,价格就会越来越上涨。 罗伦斯好不容易克制住想要卖出黄铁矿的冲动,他祈祷着这只是阿玛堤动摇人心的战术。 这时,他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赫萝不见了。 罗伦斯四处环视,结果发现赫萝不知何时移动到了被如此异样热气包围的人墙外,注视着罗伦斯。 当罗伦斯的视线与赫萝对上时,她一副不悦的表情眯起眼睛,跟着转过身子慢慢走远。 看着赫萝远去,罗伦斯感觉到背脊涌出了大量的汗水。 这一定是赫萝从旁指点的陷阱。 如果赫萝从阿玛堤那儿了解到黄铁矿的市场状况,她当然有可能想出陷害罗伦斯的陷阱。如赫萝般反应灵敏的人,相信就是负责说明的阿玛堤本身都没能察觉到的事情,赫萝一定也能够轻易察觉。 而且,赫萝擅长看透人心。在这样的状况下,没有什么存在强过赫萝。 罗伦斯一路思考到这里的瞬间,不禁陷入了眼前所有事物都是用泥土做成的错觉。 他觉得无论双脚踩在何处,都会深深陷入泥泞之中,无论视线追随任何人的行动,都会觉得那行动是虚假的。 一切都是赫萝的策略吧?罗伦斯猜疑地想着。 与狡猾的狼为敌的恐惧戚一点一滴地袭上罗伦斯全身。 就算如此,罗伦斯仍然无法舍弃一个希望,那就是赫萝是因为意气用事才会这么做。 假设与猜疑的毒素正逐渐侵入罗伦斯的脑里。 罗伦斯并非刻意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价格板,而是他只能这么做。 黄铁矿的价格一步一步上涨。 唯一幸运的是,因为黄铁矿的价格已经过度上涨,所以目前只会上涨微小的幅度。 尽管如此,照这样持续上涨下去,相信到了中午,涨幅就会轻易达到将近两成。 罗伦斯所掌握的阿玛堤持有黄铁矿库存是八百枚银币,如果价格上涨了两成,再补上四十枚就可以达成一千枚的目标。 如果只是四十枚左右,阿玛堤想要筹足根本不成问题。 到时阿玛堤势必会当场拿出所有财产达成契约吧。在那样的状况下,罗伦斯所期待的信用贩卖恐怕将无法发挥功效。 「狄安娜的手下怎么还不出现呢?」 仿佛就快融化一切事物似的焦躁感在罗伦斯的肚子里翻腾,他不由得喃喃说出口。 就算现在开始到处搜购黄铁矿,又能买到多少数量呢? 现在不像昨晚市场已经关闭那样,根本不知道天亮后价格会上涨或下跌;而是可以一目了然、清楚知道黄铁矿价格会上涨的状况。 在这样的状况下,罗伦斯不认为大家会愿意把手上的摇钱树卖给他。 这么一想,就表示罗伦斯的计画果然非得等到狄安娜送来黄铁矿后,才说得上有可能成功。 然而,旧这样下去,罗伦斯也有可能因为与阿玛堤签订了信用贩卖合约,而惨遭极大打击。 罗伦斯拧着眼角陷入了思考。他自觉一路以来都保持着冷静,朝计画目标直直地前进,但现在却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死胡同。 「不对。」罗伦斯改变了想法。 他心里是明白计画为什么不顺利。 黄铁矿的价格涨跌不过是次要的问题。 在这个问题的背后,罗伦斯抱着对赫萝感到绝望的想法。 就拿赫萝一大早就与阿玛堤一起行动的事实来说,他们有可能不是等到天亮后才会合,而是共度了一晚。 在罗伦斯与阿玛堤完成信用贩卖的交易之后,就算赫萝再次邀请阿玛堤前来旅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视状况而定,说不定赫萝早已露出耳朵和尾巴,告诉了阿玛堤她的真实身分。 虽然罗伦斯想告诉自己不可能有这种事,但是他想起赫萝当初在他面前也是豪不犹豫地就说出真实身分。如果要说那是因为赫萝看出罗伦斯是个心胸特别宽大的人,这不过是罗伦斯一厢情愿的想法。 毕竟阿玛堤迷恋着赫萝,相信赫萝一定能够判断可否在他面前说出真实身分。 那么,假设阿玛堤接受了赫萝的真实身分——阿玛堤方才露出的笑容鲜明地浮现在罗伦斯的脑海。 赫萝害怕变成孤单一人。 但是,罗伦斯不知道赫萝是否只想和他在一起。 当罗伦斯察觉到自己不该思考这个问题的瞬间,他的双脚站不稳地摇晃了一下。 罗伦斯之所以没有踉舱跌倒,不过是偶然罢了。 下一秒钟响起的呼声,把罗伦斯拉回了现实世界。 「喔喔……」 罗伦斯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标示最高值的黄铁矿价格大幅被更新了。 有人以高额投标。 其他人想必也会受到这个影响陆续跟进吧。 或许罗伦斯已经不可能阻止阿玛堤达成契约了。 罗伦斯至今仍未收到狄安娜的通知,就表示对方在犹豫该不该卖出;如果黄铁矿的价格呈现上涨倾向,对方愿意卖出的可能性就会越低。 看来或许应该放弃这个可能性,赶紧采取行动才是聪明的决定。 这么一来,罗伦斯想要让计画成功,就等于是在乞求上天赐予奇迹。 他手上的武器只剩下价值四百枚银币的黄铁矿,以及预定由兰德散播的谣言。 如此薄弱的武器让罗伦斯不禁想要自嘲,他不禁怀疑起自己当真想靠谣言的力量达成目标的想法。在昨天,罗伦斯遗认为这个想法是凭着确实的经验想出来、不为人知的秘法。 现在罗伦斯清楚知道自己昨晚的醉意有多么深。 他不禁悲观地思考起如何寻找退路。 如果就这样不采取任何行动,罗伦斯至少能够从阿玛堤那儿收到一千枚银币,即使扣除信用贩卖的亏损,仍会是一笔足够的收入。 想到这里的瞬间,虽然没出息地教人难过,但罗伦斯觉得身体轻盈了许多。 「汝一定在想如果能够拿到一千枚银币,也没什么好舍不得的,是呗?」赫萝过去的指摘确实道中了事实。 罗伦斯记起他怀里收着狄安娜寄来的信件。 信件上的情报是寻找赫萝的故乡——约伊兹的线索。这封信或许不该再由罗伦斯来保管了。 我果然只是一介商人。 罗伦斯一边寻找赫萝的身影,一边这么想着。 在河口城镇帕兹欧以及教会城市留宾海根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当罗伦斯这么一想,十分不可思议地,这一切就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场梦。 在被热气与欲望包围的人群之中,罗伦斯一边四处环视,一边苦笑。因为没能找到赫萝的身影,于是他移动到其他位置继续寻找。 市场开放后已过了一段时间,因为祭典尚未开始进行,所以市场里不断涌进入潮。 罗伦斯迟迟没能找到赫萝的身影。 就在罗伦斯暗自抱怨着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偏偏就是找不到时,突然想起来了。 赫萝的视线与罗伦斯对上后,她就朝着人墙外的方向走去。 赫萝是否就那样去了其他地方? 如果真是这样,她会去哪里呢?罗伦斯不禁觉得赫萝或许是笃定了他会惨败,所以早早回旅馆去了。 想必这是当然的吧。 虽然这个想法没出息得救罗伦斯自身都难以忍受,但是他却发现早已赞同这个想法的自己。 好想喝上几杯。 罗伦斯这么想着,到了下一秒钟他不禁短促地叫了一声:「咦?」 毕竟是在狭小的范围里寻找人,这个存在理所当然早晚会映入眼帘。 当罗伦斯的视线捕捉到阿玛堤的身影时,发出了惊讶与猜疑的声音。 阿玛堤之所以会用右手按住胸前,想必是那里装了黄铁矿及现金吧。 重点不是阿玛堤的动作,而是脸上浮现焦躁神情的他和罗伦斯一样慌张不已地四处环视着。 罗伦斯怀疑起这是阿玛堤的演技。 然而,夹在罗伦斯与阿玛堤之间的人群奇迹似地空出了狭小空间,在空出空间的短短几秒钟内,阿玛堤也看见了罗伦斯,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然后,罗伦斯瞥到了阿玛堤的安心表情。虽然罗伦斯的视线随即被人群遮蔽,但是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罗伦斯没转动的脑袋里跳出了一个想法。 阿玛堤是在寻找赫萝,不仅如此,他因为看见赫萝不在罗伦斯身边而感到安心。 罗伦斯感觉到背后被人用肩膀撞了一下。 他回头一看,发现看似商人的男子正与人热烈交谈着。 就在罗伦斯暗自想着「奇怪了」时,再次感觉到有撞击力从他的背后传到胸前来。 这次他总算察觉到了。 撞击力原来是来自他怦怦鼓动着的心脏。 阿玛堤露出焦躁神情寻找着赫萝,甚至还以为赫萝有可能在罗伦斯身边。 这就表示阿玛堤没有打从心底信任赫萝。 这么一来,就表示一定有什么不安要素。 会是什么呢? 「该不会是?」 罗伦斯不禁脱口而出。 阿玛堤会寻找着赫萝,就表示赫萝没有告知要去哪里。 而且,光是这样阿玛堤就显得慌张不已,这实在让人无法认为,赫萝会信任他到愿意露出耳朵和尾巴。 罗伦斯不禁想舍弃方才一连串黑暗又沉重的的假设,重新编起一连串通往光明之路的场景。 然而,罗伦斯没有信心能够冷静地判断这不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如此焦急的情绪让罗伦斯一阵作呕。 第五幕-2 这时,再次传来了呼声。 罗伦斯急忙看向摊贩,他发现标上异常最高值的等候买入木牌不知何时已经被取下。 也就是说,黄铁矿以这个最高值被卖出了。 而且,呼声并非为了这件事而起。 针对各式各样形状的黄铁矿,各自标上最高值的木牌一齐被取下,等候买入的木牌减少了。 这表示有某人卖出了相当大量的黄铁矿。 罗伦斯吞下近似呕吐感的焦躁感,拚命寻找阿玛堤。 阿玛堤不在摊贩前面。 也不在那附近。 罗伦斯在人群之中再次发现了阿玛堤的身影。 阿玛堤正以惊讶的眼神注视着摊贩。 不是,不是阿玛堤卖出的。 罗伦斯还来不及为此感到安心,新的等候买入木牌便立刻二排列在价格板上,呼声也再次响遍人群之中。 想必在这里的人们多少都持有一些黄铁矿库存,他们观察着买入与卖出的时机。黄铁矿的买卖在此刻开始出现了大动静,这一定让他们的考量步入了新局面。 也就是,或许现在正是卖出的时机。 只要计画性地大量卖出黄铁矿,或许就有可能成功:这个让罗伦斯几乎想要放弃的想法重新点燃了希望之光。 「可是……」罗伦斯像只胆小的兔子般立刻改变了想法。 罗伦斯就连赫萝是抱着什么想法、去了什么地方都猜测不到,更不用说想要轻易地暸解人心了。抱着如此安逸的想法太危险了。 尽管如此,仍然有希望吧——罗伦斯忍不住思考着。 期待、猜疑、假设以及事实就像四只爪子拉扯着罗伦斯的想法,让他的想法变得支离破碎。 如果这时候贤狼赫萝在身边,她会如何建言呢? 罗伦斯不禁没出息地这么想。 罗伦斯觉得就算赫萝只是随便给意见,他也会依赫萝的一句话做下决定。 这是因为他信任赫萝。 就在这个瞬间——「那个……」 声音传来的同时,罗伦斯的衣角也被拉了一下。 罗伦斯像被弹开来似地转过身子,他期待着眼前出现傲慢自大的女孩身影。 然而,站在眼前的是个少年,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兰德。 「呃,罗伦斯先生,方便打扰一下吗?」 因为罗伦斯以相当惊人的速度转过身子,兰德似乎显得有些吃惊,但是他立刻露出一副情势紧迫的表情。 罗伦斯感到一阵紧张,他环视了四周后,把脸凑近矮他些许的兰德,并点点头。 「一位客人来店里说想要以矿石支付麦子的货款。」 罗伦斯立刻明白了马克的意思。他的意思是,如果罗伦斯愿意用现金买下,他就接受客人的要求「多少金额的量?」 马克特地派小伙子跑一趟来通知,就表示金额不会太小。 罗伦斯咽下口水,等待兰德回答。兰德开口说:「两百五十枚。」 对于这预料外的事态,罗伦斯咬住牙根,强忍住不让自己叫出声音。 尽管罗伦斯遭到掌控丰收的狼神舍弃,但是幸运女神却没有抛下他。 罗伦斯当场把阿玛堤交给他的小麻袋塞进兰德的手中说:「尽快行动!」 兰德像个接到密令的特使点点头后,随即跑了出去。 黄铁矿的行情持续波动着。 等候买入木牌上的数字有了剧烈的变化,从这里可以看出价格不会继续一路攀升。 一看就知道卖出与买入正在彼此推挤、互相较量。 在目前的这个价格下,认为卖出也无妨的人将会开始卖出手上库存,而期盼价格再上涨的人则会买入。 罗伦斯时而会看见阿玛堤的身影在人群的另一头出现,他心想阿玛堤一定也在窥探着他的动静吧。 而且,阿玛堤之所以没有立刻卖出黄铁矿,而是窥探着罗伦斯与摊贩的动静,想必是他仍无法筹足一干枚银币的缘故。 「不对。」罗伦斯暗自想着。 或许阿玛堤早已筹足一千枚银币,而他是考虑到在这行情波动的气氛下,如果卖出手上的黄铁矿,一个不小心很有可能在全部卖出之前,就引起价格暴跌。 因为阿玛堤与罗伦斯签订了信用贩卖的合约,万一引起价格暴趺,这份合约将会害得阿玛堤遭受极大亏损。 不仅如此,还有一个重大的事实。 阿玛堤所持有的价值五百枚银币的黄铁矿并非现货,而是一张证书。 尽管这是一张可买卖的证书,但是却得等到今天傍晚才能够拿取现货。 在黄铁矿的行情出现波动,其价格不再是一路攀升,而是有可能转为跌落的气氛开始弥漫之下,如果打算卖出这样的证书,会得到什么反应呢? 信用贩卖的现金与货品交易,有着时间上的差距。 在价格有可能下跌的气氛下,以未来交货为保证,而要求先支付货款的信用贩卖证书,就像是印有笑脸魔女的鬼牌。 如果行情果真下跌了,最后持有这张鬼牌的人将踏上破产之途。 罗伦斯对于信用贩卖抱以期待的迟效性毒素发挥了效果。 阿玛堤拚命环视四周。 他一定是在寻找赫萝。 他一定是在寻找猜出罗伦斯的企图,而向他提出建言的赫萝。 在眼看风向就要改变的气氛下,就连攻守局势都酝酿着大逆转。 如果罗伦斯没有在此刻展开攻击,那等于是让千载难逢的奇迹白白溜走。 矿石商人的摊贩前人们蜂拥而至,价格板上的木牌不停被更换。 罗伦斯握紧怀里的黄铁矿,焦急地等待兰德会不会在下一刻回来。 从这里去到马克的摊贩再返回,花不了多少时间。 这时——「有人买入了!」 这样的声音响遍现场。 一定是有人因为兴奋过度而叫了出来。 在这个瞬间,就像企图让被风摄动而摇晃的船身重新扶稳似的,四周的空气开始一齐吹向同一方向。 有人买入了大量的黄铁矿,这是价格将再上涨的预兆。 这样的期待使得人们原本动摇的情绪恢复了平稳。 兰德仍未归来。 随着时间经过,现场的气氛逐渐恢复稳定。 然而,趁现在等候买入的人数减少,罗伦斯或许可以大量卖出手上的黄铁矿来一扫气氛。 这么一来,哪怕只是一瞬间,或许能够让等候买入的木牌被取下。 在现在这个瞬间,大量卖出的动作应该可以带来绝大的影响力。 罗伦斯采取了行动。 他穿过人群,从怀里取出麻袋站上摊贩前面的位置。 「我要卖出!」 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罗伦斯在摊贩老板面前丢出麻袋。 老板和帮手的小伙子瞬间愣了一下后,随即着手作业。 在即将恢复平静的湖面丢下石头的动作带来了效果。 在测量作业迅速完成后,手上拿着等候买入木牌的小伙子们为了把黄铁矿交给顾客,而立刻跑离摊贩。 罗伦斯立即拿到了应得的代价。 他没有仔细地查点金额,便握紧现金再次冲进人群之中。 冲进人群之小时,罗伦斯瞥见了阿玛堤显得悲痛的睑。 罗伦斯不觉得同情,也不觉得是阿玛堤活该。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的生意和目的。 罗伦斯将手上的所有黄铁矿都卖出了,他必须等待补给才能够趁胜追击。 兰德和狄安娜的手下怎么还不来呢? 如果这时狄安娜送来了价值四百枚的黄铁矿,行情肯定会出现大逆转。 这是命运的岔路口。 这时,传来了声音。 「罗伦斯先生。」 额头布满汗水的兰德在人群之间呼唤罗伦斯,罗伦斯立刻跑向兰德,并收下他递出的袋子。 袋里装的是价值两百五十枚银币的黄铁矿。 罗伦斯犹豫了。他犹豫着应该前往摊贩再次卖出手上的黄铁矿,还是应该等待狄安娜的手下前来,以做好万全准备。 这时,罗伦斯不禁臭骂起自己。 不是刚刚才放弃了狄安娜那边的希望吗? 交涉时间都拉长了这么久,这时候还想着狄安娜会如愿送来黄铁矿,这未免想得太美好了。 既然如此,罗伦斯只能在此刻放手一搏。 于是他转过身子,准备快跑出去。 突然响起的欢呼声让罗伦斯停下了脚步。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人群遮住了罗伦斯的视线,让他无法掌握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在听到欢呼声的瞬间,罗伦斯感受到想要尖叫逃跑的商人直觉,告诉他目前发生了最坏的事态。 罗伦斯拨开人群,好不容易来到看得见摊贩价格板的位置。 他不禁想要夸奖起自己没有当场跪倒在地。 价格板上的最高值更新了。 黄铁矿的价格回稳了。 就在回稳的下一刻,判断方才的动静只是一时行情波动的家伙们似乎全都开始下单采买。 等候买入的木牌以怒涛般的气势被挂在最高值的木牌旁边。 罗伦斯勉强控制住作呕的感觉,他被迫必须判断是否要再次卖出手上的黄铁矿。 或许趁现在行动,还有机会成功。 不,现在应该等待狄安娜的交涉结果才是聪明的决定。 不管怎么说,狄安娜交涉的数量在昨天的时间点上是价值四百枚银币的黄铁矿,这些数量到了现在有可能已经超过了五百枚的价值。 只要这些数量能够到手,再加上手上的数量,就能够再次大量卖出。 当罗伦斯把希望放在如此渺小的可能性上时,看见一改慌张态度,已恢复从容模样的阿玛堤朝摊贩走去。 阿玛堤一定是打算卖出黄铁矿。 不知道他是否打算卖出全部数量。 就算不知道阿玛堤的计画,也明显看得出他是打算把部分黄铁矿换成现金。相信阿玛堤自身也察觉到了迟效性的毒素。既然这样,他应该是打算先处理掉证书部分的黄铁矿吧。 狄安娜的手下怎么还不出现?得不到上天的眷顾了吗? 罗伦斯在心中呐喊。 「请问是罗伦斯先生吗?」 绝望的罗伦斯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是罗伦斯先生没错吧?」 一名身材矮小的人站在罗伦斯的身边。那人用布料遮住半张以上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让人猜不出是少女、亦或少年。 这人下是兰德。 这么一来,就表示这个人是罗伦斯期待已久的人物。 「狄安娜小姐要我传话给您。」 对方的淡绿色眼珠散发出平静的光芒,与弥漫在这里的异常气氛完全无缘。 其散发出来的神秘气息,很难让人不去猜想他是上天派来的使者。 也就是说,或许奇迹就在眼前。 「传话内容是交涉失败了。」 罗伦斯停顿了一秒钟。 「咦?」 「狄安娜小姐说对方还是不肯卖,她说很抱歉辜负了您的期待。」 清澈流畅的声音像在宣告死亡似的做了转述。 最后的结果竟是如此。 所谓的绝望,并非一开始就没有希望。 而是渺小的希望在最后被击溃,才会变成绝望。 罗伦斯无法回答。 狄安娜的手下似乎明白罗伦斯会有如此反应,他什么也没多说,便安静地转过身子。 罗伦斯不禁把如幻影般消失在人群之中的背影,与在帕兹欧地下水道时离去的赫萝身影重叠了。 罗伦斯就像个身上穿着生锈盔甲的老骑士般把视线栘向摊贩的价格板。 等侯买入的人数已恢复原本的数字,行情再次呈现上涨趋势。 人们虽然能够随着行情趋势而走,但想要操控行情,就只有神明做得到。 罗伦斯记起了一句商人的名言。 如果幸运能够持续久一些,商人就成了神明。 不知拿了多少黄铁矿换取现金,阿玛堤面带从容表情从摊贩前面回到人墙外围。 罗伦斯以为阿玛堤会投来胜利的骄傲目光,但是他却不曾看向罗伦斯一眼。 这就代表着阿玛堤的视线前方一定出现了某人。 赫萝回到了阿玛堤的身边。 「罗伦斯先生?」 向罗伦斯搭腔的是兰德。赫萝与阿玛堤交谈着,她的视线不曾看向这方。 「喔,抱歉……这次……那个,辛苦你了。」 「咦?不会,不会辛苦……」 「可否帮我转告马克?跟他说计划失败了。」 罗伦斯一说出口,才发现要承认失败竟是如此简单。 即便计划失败,但是以商人立场来说,罗伦斯却得到相当好的结果,这实在非常讽刺。 罗伦斯的手上仍持有黄铁矿,只要再采买一些补足数量,并在傍晚交给阿玛堤,然后与方才卖出黄铁矿而得的货款相减,想必就会得到有利益产生的计算结果。 不仅如此,罗伦斯还可以从阿玛堤那儿拿到一千枚银币,这简直可说是发大财的结果。 对一名商人来说,在无预期下发大财无疑是再开心不过的事情,但现在的罗伦斯内心却感到空虚不已。 兰德视线在空中游走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当罗伦斯准备支付酬劳给他时,他的眼神第一方显现出自我意志。 「罗伦斯先生。」 兰德的认真表情让罗伦斯不禁停下握住几枚银币的手。 「您……您要放弃吗?」 罗伦斯仍是学徒时,如果想要对师父提出意见,就得抱着挨打的决心。 想必兰德也抱着如此决心吧。他的左眼睑颤动着,仿佛害怕着对方不知何时会挥来拳头。 「主人总是告诉我说商人不可以轻易放弃。」 看见罗伦斯收回递出银币的手,兰德吓得缩了一下肩膀。 即便如此,兰德仍没有别开视线。 他是认真地在提意见。 「主人总是说,财、财神爷不会眷顾只会祈祷的家伙,而会眷顾死缠烂打不肯放弃的人。」 对于这番话,罗伦斯没有异议。 但是,这次他并非为了赚钱。 「罗伦斯先生。」 兰德的目光直直射向罗伦斯。 罗伦斯瞥了赫萝一眼后,把视线拉回兰德。 「我……第一次见面时,就喜欢上赫萝小姐。可是,主人告诉我……」 总是默默完成被交代工作的小麦商人优秀徒弟,恢复单纯少年的表情。 「如果在罗伦斯先生面前说这种话,一定会被痛打一顿。」 兰德就快哭出来似地说道。罗伦斯轻轻笑笑后,举高了拳头。 「吓……」 兰德倒抽了一口气。 罗伦斯用拳头轻轻碰了一下兰德的脸颊,然后笑着说:「没错,我是想痛打你一顿,狠狠地打一顿。」 罗伦斯笑着说完后,不禁有种想哭的感觉。 兰德应该比罗伦斯小上十岁左右。 可是罗伦斯却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跟兰德没什么差别。 「可恶。」罗伦斯在心中臭骂自己。 在赫萝面前,似乎所有人都会变成鼻头一阵酸楚的少年。 罗伦斯摇摇头。 死缠烂打不肯放弃的家伙? 仅管这句话听来惹人笑,但却让罗伦斯感觉到一股恶魔般的魅力,他不禁仰头看向天空。 这句被小上自己十岁的少年提出的话语,让罗伦斯脑海里的假设与猜疑所形成的黑抹抹漩涡消失不见了。 没错! 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手上剩下的利益不过是说出战败的证据,就算失去这些利益也一点都不可惜。 既然这样,再一厢情愿地思考一切状况,采取最后一次行动应该也无妨吧。 重要的东西不一定都得费尽千辛万苦才能到手。 因为马克才这么点破罗伦斯没多久而已。 罗伦所使出他自傲的记忆力,找出能够组织想法的材料。 而构成这个想法的主轴就是罗伦斯直到方才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死缠烂打不肯放弃的,往往都是一些怀抱着希望观察事物,让人无法置信的乐观家伙。」 兰德现在露出与其年龄相称的表情。这比他起平时总是确实完成被交代的任务、甚至连未被交代的任务也都可能完成的小伙子神态更加可爱。 想必马克一定像在看待自己的小孩一样爱护着他。 「商人做生意时会安排计画、预测未来,然后与事实相对照。这你懂吧?」 即使听到偏离主题的话题,兰德仍是乖乖地点点头。 「卖了那项商品会变成这样,买了这项商品会变成那样,像这样做假设也很重要。」 看见兰德再次点点头,罗伦斯凑近他的脸说:「老实说,「假设」这东西可以随自己高兴爱怎么构想就怎么构想。所以,构想得太多,一下子就会迷惘,也会开始觉得每种生意都充满风险。这时候为了不迷惘,必须让自己拥有一个指标,这就是商人的唯一必须品。」 少年兰德稍微露出商人的表情回答:「是。」 「只要是值得信赖的,就是再荒腔走板的假设也会是个指标。」 罗伦斯拾起头,然后闭上眼睛。 「或许……应该相信吧。」 罗伦斯心想:「别闹了。」同时不禁暗自嘲笑起自己。 即便心中怀疑,罗伦斯看着赫萝的身影却几乎有了确信。 说不定,赫萝的装扮就暗示着这个可能性。 即使这个可能性无法教人轻易相信,但只要试着验证看看,罗伦斯仍觉得十分有可能实现。 但是,想要实现这个可能性,必须有一个先决条件。 那是罗伦斯一直都没有想到,也就是赫萝并未舍弃罗伦斯的这个先决条件。 事到如今还想着这种事,这可说彻底是个死缠烂打不肯放弃的家伙,才会有的乐观看法。 就算是这样,罗伦斯还是认为事到如今拥有这样的乐观看法,比去思考有可能阻止阿玛堤的计画更有意义。因为他找到了让梦境成真的可能性。 罗伦斯不知道马克是如何交代兰德,让兰德愿意协助他。 不过,罗伦斯认为兰德说出喜欢赫萝的话应该是出自真心。 罗伦斯认为兰德有勇气在他面前说出来值得赞许。至少当立场互换时,罗伦斯都不敢断言自己会有这样的勇气。 既然这样,罗伦斯至少必须表现出商人不肯轻言放弃的矜持与气魄,否则就无法在兰德面前站稳脚步。 罗伦斯轻轻拍打了兰德的肩膀后,做了一次深呼吸说:「我到摊贩卖了矿石后,就帮我散播拜讬你说的谣言。」 兰德的脸上散发出光芒,他恢复小伙子的表情点点头。 「师父给你了。」 说着,罗伦斯准备转过身子,却又打消了念头。 虽然兰德的眼神说出他想问些什么,但提问的却是罗伦斯。 「你相信神吗?」 看着一脸呆然的兰德,罗伦斯只说了句二父给你了」便踏步离去。 罗伦斯手上有价值两百五十枚银币的黄铁矿。概算一下摊贩价格板上写的等候买入金额,就已超出了四百枚。就是全数卖出手上的黄铁矿,也无法期待会产生效果。 可是,一定会产生效果。只要想的没错,就一定会产生效果。罗伦斯只回了一次头,他的视线栘向了站在阿玛堤身边的赫萝。 他心想,只要一瞬间就够了。只要赫萝愿意看向这边,那就足够了。 然后——罗伦斯站在摊贩前面。下单热潮在此时已告了一个段落,摊贩也恢复了些许平静,老板看见再次前来贩卖铁矿的罗伦斯,露出一副「嗯?」的表情,跟着展露了笑脸。那表情仿佛在说:「看来您赚了不少呢。」.仅管没有交谈,罗伦斯却不禁点了点头。他心想,接下来才要赚更多呢。 罗伦斯在老板面前递出兰德交给他装有黄铁矿的袋子,丢出简短一句:「我要卖出。」 有多少次交易,就有多少次手续费可收的老板笑容满面地点点头,但到了下一秒钟,他却是一脸愕然。 罗伦斯闭上眼睛,展露了笑容。 罗伦斯心中的指标是正确的。 「店主,这些也要卖出。」 传来的声音甚至让罗伦斯怀念。 然后,随着沉重的咕咚一声响起,眼前出现了比罗伦斯的袋子大上一倍的袋子。 罗伦斯往身旁一看,看见了赫萝一副就快扑上前咬人的表情。 「大笨驴。」 罗伦斯听了,毫无他意地展开笑颜说:「抱歉啦。」 老板发完愣后,立刻命令小伙子一次全部取下价格板上的等候买入木牌。 两只袋子加起来至少有价值六百五十枚的黄铁矿。 因为赫萝带来的是价格稍微上涨前的黄铁矿,想必到了现在的金额会更高吧。向狄安娜买来黄铁矿的不是别人,正是赫萝。 也就是说,两人等于卖出了逼近一千枚价值的黄铁矿。 恐怕目前的买气已经无法再让行情持续上涨。 罗伦斯取下一根别在赫萝长袍上的白色羽毛说:「和某人不一样,是个成熟的美人吧?」 赫萝挥拳击中罗伦斯的侧腰。 但是她的手却没有离开。 罗伦斯觉得光是这样,就足够了。 在受到背后涌上充满杀气的人潮推挤之中,罗伦斯绝不会松开赫萝的手。 不过,还真想炫耀给阿玛堤看。 他不禁对于自己如此孩子气的想法露出苦笑。 终幕-1 价格在一瞬间就发生了暴跌。 虽然分配完所有挂上木牌的等候买人数量后,仍有人追加买入些许数量,但将近一千枚银币的卖出引起了更旺盛的卖气,最后使得上涨趋势完全逆转,行情随之每况愈下。 在最后抽到鬼牌的当然是以最高值等候买入的人们。 就是眼光犀利,一发现罗伦斯与赫萝的行动,便立刻前来卖出的人也亏损了相当多的金额。 没有在汇率不差的状况下转让信用采购合约的阿玛堤,其下场可想而知。 在那之前,看见赫萝拿着大袋子突然奔向摊贩,而伸手想要阻止的阿玛堤,就那么一直保持伸出手的姿势僵住不动。 对阿玛堤而言,比起手上的证书变成废纸,赫萝翻脸像翻书一样快的事实一定带来了更大的打击。 虽然这点让罗伦斯不禁感到同情,但赫萝似乎一开始就没打算屈服于阿玛堤,她甚至企图以残忍的方式与阿玛堤分手。 赫萝会这么做的理由,似乎是因为阿玛堤说了什么让她忍无可忍的话。 虽然罗伦斯因为害怕,而不敢多问阿玛堤说了什么话;但是他又觉得应该问问赫萝,以免自己重蹈覆辙。 「那,契约结束了吗?」 罗伦斯与阿玛堤完成契约后,便前往马克的摊贩先向他道声谢,才回到旅馆。赫萝见罗伦斯回来,一边梳理尾巴,一边头也没抬地问道。 赫萝的语气听来仍有些尖锐,但并非彼此意气用事这么久的缘故。 罗伦斯当然知道原因是什么。 他放下物品后,一边往椅子坐下,一边回答说:「结束了。结束得一干二净、清洁溜溜。」 罗伦斯并不是在开玩笑。 因为他与意志消沉、一副魂不附体模样的阿玛堤,确实非常顺利地完成了契约。 就结果而论,阿玛堤并没有亏损。遭到罗伦斯陷害的信用贩卖所带来的亏损,与他一路靠着转卖而赚取的利益相比,利益高过了亏损些许。 但是,罗伦斯也能够理解阿玛堤的心情就像遭受如破产般的大亏损。因为直到最后一刻,罗伦斯正是处在这般心情掉落谷底的气氛之中。 阿玛堤在最后无法达成以向赫萝求婚为赌注的契约。而信用贩卖方面,也在罗伦斯交给他形同垃圾的黄铁矿后完成一切交易。 因为担心阿玛堤会情绪失控,所以现场请了洋行主人以仲裁者身分会同。洋行主人当时有说:「这是你抢人家女人的惩罚。」 虽然并不确定赫萝是不是罗伦斯的女人,但整件事算是让变得有些自负的阿玛堤得到了不错的教训。 当罗伦斯向赫萝简单说明这些经过后,坐在床上的赫萝停下梳理尾巴的动作,用着鉴定商品的眼神看向罗伦斯说:「那,汝该不会以为这样事情就算完美结束了呗?」 与其说赫萝的眼神像在鉴定商口叩,或许应该用像在判定刑罚轻重的眼神来形容更加正确。 罗伦斯心里明白自己犯下的错误。 他站起身子,双手举高至肩膀,做出投降的姿势说:「我错了。」 然而,赫萝却是不为所动。 「汝真的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吗?」 虽然一个大男人被骂成这样实在很没出息,但是罗伦斯只能选择甘心挨骂。 因为他知道自己犯下的大错本该挨骂。 「我知道……」 狼耳朵抽动了一下。 「吧。」 赫萝听了,用鼻子叹声气后,表情不悦地在胸前交叉双手。 光是这么说,果然无法得到赫萝的原谅。 于是他定下决心,拿出最高的诚意赔罪说:「在阿玛堤提出契约时,我决定要这样或那样处理,完全是自我陶醉的想法。对吧?」 罗伦斯当时因为胃部仿佛快融化般的焦躁感使得全身发烫,所以拚命奔走只为了阻碍阿玛堤达成契约。如今这些举动不仅是徒劳无功,甚至是在自我陶醉。 「其实……我没信任妳就是最大的问题。」 赫萝别开视线,只让一边的耳朵朝向罗伦斯。 她应该是在说「就姑且听听汝怎么说」的意思。 对于赫萝极度恶劣的态度,罗伦斯当然心有不甘,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想翻脸。 罗伦斯抬头看了天花板一眼后,才继续说:「妳会在长袍别上白色羽毛,是为了告诉我是妳向狄安娜买黄铁矿的吧?」 赫萝一脸不悦地点点头。 「可是,当阿玛堤故弄玄虚地去摊贩卖黄铁碛时,我却以为那是妳设下的陷阱。」 「咦?」 赫萝轻喊了一声后看向罗伦斯。罗伦斯慌张地捣住嘴巴。 他心想「说了不该说的话」,但已经太迟了。赫萝一边解开盘腿让一只脚踏在地面,一边逼过来质问:「解释清楚些。」 赫萝带点红色的琥珀色眼珠散发出滞钝的光芒。 「我以为那是为了要让我操之过急而设下的陷阱。我看了阿玛堤的举动,就心想妳已经完全站在阿玛堤那方,所以我根本没有余力去注意到白色羽毛。只是,事实并不是我想的那样……我说的没错吧?」 赫萝的眼神说着;「当然。」 到了现在,罗伦斯当然明白赫萝的真意。 「那是在告诉我阿玛堤手上持有足够的库存量,要我赶紧大量卖出黄铁矿。妳是这样的意思对吧?」 罗伦斯没信任赫萝,但赫萝却信任着罗伦斯。 如果要以关系图来解释,或许就是这么回事吧。 所以,赫萝是让阿玛堤做了那时的罗伦斯根本无法理解她真意的举动,加上罗伦斯单方面误以为阿玛堤并非靠自己的判断企图动摇罗伦斯,而是赫萝也成了敌人想要设陷阱害他。 那时唯一正确的答案,就只有赫萝明白罗伦斯的企图。 相信只要罗伦斯发觉到白色羽毛,并以眼神向赫萝确认她的真意,赫萝一定会在那个时间点就与罗伦斯一起卖出黄铁矿。 「真受不了汝……」 赫萝嘀咕着。 然后她顶出下巴示意要罗伦斯继续说下去。 「在那之前,妳会在阿玛堤准备的结婚证书上签名又盖章,那是……」 虽然罗伦斯觉得难为情,但是他只能硬着头皮说出来:「那是妳为了让我有理由生气::对吧?」 赫萝的耳朵微微颤动着,她用力深呼吸一次。 或许赫萝是因为想起这件事,使得心头涌上一阵阵怒气。 在那时,赫萝一定是引颈期盼着罗伦斯手抓结婚证书奔上二楼。 然而,她等了又等也不见罗伦斯上来,或许就那么等到了天亮。 罗伦斯这么一想,不禁觉得就是被赫萝活活咬死,他也不能抱怨。 「在留宾海根时,咱不是说过了吗?不要做一些没用的小动作,直接把真心话说出来:互相怒骂会比较快解决问题。」 赫萝咯吱咯吱地搔着耳根,一副无法表现出再乡愤怒情绪的模样。 赫萝就是被撞见阿玛堤走出旅馆也没有慌张,甚至特地准备了结婚证书,这一切都是为了激怒罗伦斯,好让他容易说出真心话。 而罗伦斯却误以为是赫萝发出了最后通牒。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罗伦斯才明白那时的状况确实是最佳条件,让他能够任凭情感宣泄地说出不希望赫萝接受阿玛堤的求婚。 而且,似乎只要这么说,赫萝就愿意原谅他。 「所以,我一开始就完全会错意了。」 赫萝听了压低下巴,用着超越不悦、近乎怨恨的眼神看向罗伦斯。 那眼神说出罗伦斯错得有多么离谱。 「妳……那个,因为约伊兹的事情而情绪失控时,在最后向我道歉是……」 赫萝说出「抱歉」时的沙哑声音再度在罗伦斯耳边响起。 「是因为妳恢复了理智……对吧?」 赫萝瞪着罗伦斯,她甚至咧嘴露出尖牙瞪着。 赫萝向罗伦斯说了一大堆充满恶意、曲解意思的话语后,立刻察觉到自己说得太过分。 察觉到了后,赫萝没有意气用事。 她立刻向罗伦斯道了歉,发自真心地道了歉。 没料到罗伦斯竟然把赫萝的道歉当成是她紧闭心房的最后话语。 一想起那时的状况,罗伦斯就忍不住想要抱头大叫。 罗伦斯因为赫萝的道歉话语而停下伸出的手。 他心想,如果那时能够跟赫萝说句话,或许事情就有机会挽回。 然而,赫萝那时一定是愣住了。 因为赫萝明明是为她情绪失控而说出的恶劣话语道了歉,但是罗伦斯不仅没吭一声,甚至还往后退走出了房间。 在那之后,聪明的赫萝一定立刻察觉到了罗伦斯是如何会错意。 只是就算察觉到了,要赫萝去说明罗伦斯是什么地方会错意,也未免太过愚蠢。 想必赫萝是要罗伦斯早早在某些关键处发现自己会错意。 这也是眼前的她会如此愤怒的原因。 「汝这个大笨驴!」 赫萝从床上站起身子,终于忍不住地大声怒骂:「所谓笨人想不出好主意来,指的就是汝!咱的苦心全都被汝躇蹋了不打紧,汝还说咱把汝当成了敌人是吗?而且,汝竟然那么执着于和那小毛头的契约,汝知道这样让事情变得有多复杂吗?咱确实是最近才遇上汝没错,但是咱认为和汝之间有着不算浅的羁绊。是咱一厢情愿这么认为吗?还是汝其实——」 「我想和妳一起继续旅行。」 书桌与床铺之间只有几步距离。 人与狼、商人与非商人之间的距离也不过就这几步。 只要伸出手,就立刻触碰得到。 终幕-2 罗伦斯抓起赫萝的手,发现她的手正微微颤抖。 一直以来,我的生活里就只有生意,未来我也打算过这样的生活。所以,对于生意以外的事情,妳就当我是个脑筋迟钝的家伙吧。」 赫萝愤怒的表情渐渐化为闹别扭的表情。 「可是,我是真心想和妳一起旅行。」 「那,咱是汝的什么人?」 这是当时罗伦斯回答不出来的问题。 现在的罗伦斯就能够斩钉截铁地回答:「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赫萝瞪大了眼睛,耳朵高高挺起,然后——然后,她一副受不了罗伦斯到就快要哭了出来的模样笑着说:「汝那什么穷酸干瘪的台词。」 「妳不是最喜欢吃干瘪的肉干吗?」 赫萝咧嘴露出两根尖牙,用喉咙发出笑声后,把嘴巴凑近罗伦斯的手说:「咱最讨厌吃了。」 罗伦斯感觉到手背一阵痛楚,但他心想这是惩罚,于是乖乖接受。 「不过,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妳。」 「嗯?」 赫萝为了传达她的气愤,下「口」颇重地咬完罗伦斯的手后,抬起头反问道。 「妳怎么知道炼金术师那里有黄铁矿……不对,这应该是阿玛堤告诉妳的吧。比起这个,我更想问妳是怎么让狄安娜小姐答应卖黄铁矿给妳的?就这点我想不通。」 赫萝听了,一副「原来是问这种事啊」的表情看向窗外。 这时已到了黄昏时分,第二天的夜间祭典正准备展开。 今天的祭典似乎都是使用从昨晚开始,便一直拿来打斗的众多玩偶,许多巨犬外观的玩偶已经有一半都断头了。就是从远处望去,也看得出参加夜间祭典的人们一副疲累的模样,摇摇晃晃地走着,当中甚至有人摔了个屁股着地。 尽管疲累,人们仍然随着笛子声和太鼓声勉强想要组成队伍游行。 赫萝把视线拉回罗伦斯,以眼神示意要他一起到窗户边。 罗伦斯没理由拒绝,于是走近窗户边。 「从阿玛堤那小毛头总不忘向咱详细报告的内容中,咱大概猜出了汝的企图。不过,没想到汝能够想出那点子:就这点,不妨夸奖汝一下呗。」 赫萝背靠着罗伦斯,视线落在祭典上。 因此,罗伦斯看不见赫萝的表情。不过他心想既然被夸奖了,就坦率接受好了。 「那,是叫狄安娜没错呗?关于那件事呐,咱只是为了其他目的去找那个人。」 「其他目的?」 「应该说去拜讬那个人比较贴切。咱凭着信件上的味道知道了位置。不过,那地方有着像温泉地一样的强烈臭味,难受极了。」 罗伦斯一边惊讶于赫萝惊人的嗅觉,一边心想这么说来,她当时一定觉得呛鼻得不得了。 然后,赫萝轻轻叹了口气,没看罗伦斯一眼地说:「咱问了那个女娃说,可否捏造约伊兹其实有可能仍存在于某处的虚假事实,然后转告给汝知道。」 罗伦斯听了霎时不解。 后来他立刻察觉到了赫萝的用意。 如果罗伦斯从狄安娜那里听到这样的事实,他一定能够更容易主动与赫萝说话。 这是让罗伦斯主动与赫萝说话的最佳契机。 「可是呐。」 赫萝接续说话的口气突然显得不悦。 「那女娃要咱说明事情的原由给她听,最后竟然拒绝了咱的请讬。」 「是……这样啊?」 罗伦斯记起他从狄安娜住家离去之际,狄安娜对他说的那声「加油」。 那是狄安娜在嘲讽人吗? 「咱被拒绝的原因就是汝,汝好好反省一下。」 罗伦斯被赫萝踩了一脚,跟着回过神来。 然而,他不明白赫萝的意思。 「真是的……咱不惜丢脸地说明了事情的原由,差一些就能够请讬成功时,汝突然跑来了,所以那女娃才会想出不必要的计谋。」 罗伦斯连「咦?」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心想,原来那时赫萝在场啊? 「那女娃竟敢一副自己很了解的模样说……只要考验一下汝是否有决心就行了。」 罗伦斯总算明白了狄安娜为什么会说那声「加油」。 不过,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漏想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就在罗伦斯想着到底遗漏了什么事情时,赫萝回过头一副「真受不了」的表情看向他说:「汝的蠢问题也一字不漏地传进了咱的耳朵。」 「啊!」 罗伦斯以近乎哀叫的声音叫了出来,赫萝坏心眼地笑着转了一圈身子,面向他说:「听说有很多人类和神明成为一对的传说呐?」 赫萝垂着头只抬高视线的笑容看起来非常吓人。 她环绕在罗伦斯背上的纤细手臂,让人联想到了从不放过猎物的毒蛇。 「既然汝有这样的打算,咱是无所谓。不过……」 从窗外流泻进来的灯光染红了赫萝的脸庞。 「汝要温柔点,好呗?」 赫萝其实是恶魔吧。 罗伦斯半认真地这么想着,但见到赫萝很干脆地放弃继续演戏,他不禁觉得扫兴。 「不知怎地,和那女娃说完话后,就觉得心情快活不起来。」 赫萝一副感到疲惫的模样说道,但是她依然保持抱着罹偷斯的姿势看向窗外。 赫萝的视线并非看向祭典,而是注视着遥远的某方。 「汝有没有发现那女娃不是人类?」 罹偷斯惊讶得连「怎麽可能」都说不出来。 「房同袒不是掉落很多羽毛嚼?那些是女娃的羽毛。」 「……是这样吗?」 赫萝遭麽说让罗偷斯记起了他看兄狄安娜畴,便联想到了鸟。 赫萝点点头后,接着说:「女娃的真实模檬是双体型大过汝的鸟。她爱上了旅行修道士,并历经漫长岁月同心协力盖了一所教会。但女娃不管经遇多少年都不会燮老,所以修道士起了疑心。汝应该知道在那之后会是什麽状况呗?」 或许是多心,但罗偷斯感觉赫萝似乎加重了手臂的力道。 罗偷斯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狄安娜会收集古老傅说,以及保护炼金术师的理由。 不遇,要罹偷斯说出那理由,会让他觉得非常痛苦,他相信赫萝一定也不腰意听见。 所以,罗偷斯没有说出口。 取而代之地,他抱住了赫萝纤细的屑膀。 「咱想回到故乡,哪怕……它已经不存在了。」 「嗯。」 窗外的巨人玩偶和巨犬玩偶最后互撞在一起,引起了一阵欢呼。 不遇,罗偷斯立刻察觉到那不是模凝打斗的表演。 操纵玩偶的人无不开心地笑着,而参观群众的手上也都拿着酒杯。 那一定不是互撞,而是搭屑的勤作。 接下来,人们开始歌唱跳舞,而玩偶在交叉路口的正中央被点燃了火。 「呵呵呵,人类的举动还真大胆呐。」 「嗯,很壮观。」 尽管距离相当远,罗偷斯却感觉到脸颊似乎因为熟气而发烫。 人们围绕在彷佛能够轻易盖过月光似的火堆四周,发出欢呼声互相干杯。 在卡梅雨森城裎,从各地前来的各种人和各种身明经过争吵之后,再次设下酒宴痛快畅饮。 大家终于不再对立。 「咱们也去呗?」 「好……啊?」 然而,赫萝却动也不动。看见罗伦斯感到诧异的表情,赫萝抬起头说: 「咱呐,就算要像那玩偶的火焰般熟情也无所谓,汝呢?」 被黠燃了火的玩偶缓缓地叠在一块。 尽管被调侃,罗偷斯仍是笑着回答说:「趁着喝醉酒,虑该勉强辨得到吧。」 赫萝咧嘴露出尖牙笑笑,一边兴奋地甩甩尾巴,一边用着再开心不遇的语氛说:「汝也喝醉的话,那谁来照顾咱呐?汝这徊大笨驴!」 罗偷斯拉着展露笑颜的赫萝的手,走出了房间。 喧同的夜晚再度降临了卡梅尔森。 不遇,遇了一些日子后,城裎开始流傅起那一夜有真正的女神混在人群之中的谣言。 完 后记 好久不见,我是支仓凉砂。这是第三集了。 这回我没有忘记两位主角的个性,顺利完成了写作。但是,我却把这篇后记的截稿日期给忘得一干二净。刚刚接到责任褊辑的电话时,我彷佛看间了电话那一头不带笑意的笑脸。 如此健忘的我,不禁担心起各位读者是否也忘了我。 言归正传,说到第三集,也就是第三本书,是第三本长篇小说。去年此刻,我刚得知自己通过电击小说大赏的第一次选拔时不禁狂喜,每天跪坐着等待第二次选拔结果公布。说到那时,总是得费很大功夫才能够完成一本长篇小说,而每完成一本,就不断地投稿。所以,当我的写作速度从去年底开始转快时,真是教人痛快极了,我想光是这样也算是有小小的进步吧。 再向大家报告一件事,说到我最近的兴趣,那就是浏览不动产物件的网页。而且,我浏览的不是普通的物件。我浏览的是所谓的亿万豪宅,也就是金额超过一亿以上的高级华厦。 因为我喜歆欣赏徒高处望去的景色,一直梦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够住在东京夜景一览无遗的华厦里,所以才会浏览这些高级华厦的样品屋,真的很漂亮呢。运些高级华厦的一切事物都让人有种被压倒的感觉,完全超乎想像,所以我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沉溺其中。 不过,当我在让人误以为自己得了乱视、金额高到数不清是几位数的报债表当中,看兄町会(注:社区自治组织)费两百日圆的项目时,就感到无比安心。这让我内心涌上一股能够继续努力下去的动力。不过,当我知道在某一栋高级华厦里,使用停车场加上红酒柜(没想到竟然有适种设备!)的租金,随随便便就超过我现在居住的公寓租金时,还真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如此小市民的我,还请各位今后也多多指教。 以下为感谢词。 为我绘制插图的文仓十老师,感甜您百忙之中每次都帮我画出美丽的插图。您的美丽插图每次都激励着我写出不输给插图的文章。另外,责任编辑、校对的前辈,感谢您们这次也帮我的文章做了更正确的修改。未来我会努力减少修改日文,同时让自己的文章精益求精。 最后,我要感谢拿起这本害阅读的读者们。 那么,我们下次再见了。 支仓凉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