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第一娇》 改名啦《簪缨路》改名《盛世第一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 楔子 艳阳高照,知了欢鸣。青阳园中原本或坐或笑,凝眸赏花的少女与漫声谈笑的少年却有大半聚集到了这里,没有人话,气氛诡异而安静。 正中被这些华服少年少女环绕的却是一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子,与这些华服少年少女不同的是,这少女身上虽然粗瞧着也光鲜的很,但细一瞅却是质地平凡的次品,眼下叫众人环绕看来的却女子背部大片大片的血迹,已透过衣衫渗了出来。 一根仗棍被扔到了一边,跪在地上的两个行刑的婆子瑟瑟发抖。 “九公子来了!”有人惊呼一声,众人自觉为那位九公子开出了一条道。 见他来了,一位脸上含着明显怒气与憎恶的素衫少女目光瞬间亮了,带着几分欣喜与不安喊道:“崔九公子,我……” “够了,青阳!”一旁明显带着几分看好戏神色的紫衫少女冷笑一声,脸上是明显的不屑,“九公子的未婚妻卫六姐不是你下令打死的么?” “长乐!”那先时出声的青阳县主丹凤眼瞪了过来。 “做了还不得么?”长乐县主仍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态。 青阳县主倒不是真的因为打死个卫六姐而慌张,她的母亲城阳长公主是今上的亲妹妹,还真没将个父母无官无职的卫六姐放在眼里,她担心的不过是崔九公子罢了。 今上有两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一个便是青阳县主的母亲城阳长公主,还有一个便是长乐县主的母亲清河长公主,这两位长公主一贯不对盘,连带着青阳与长乐这两位县主亦是如此。 长乐县主倒不是真的想要替这个被打死的卫六姐出头,不过是看青阳不舒服,想要刺上一刺罢了。 崔九公子走到那躺在地上的少女身边蹲了下来,与一般躺着的少女不同的是,那位卫六姐双眼圆睁,看向前方,似要呼救,这幅状态,竟未作丝毫改变便保持了下来。配着脸上的血污,看着甚是渗人。 叹了口气,崔九公子将手覆在少女不肯瞑目的双目上,轻轻替她合上了双眼,正要起身,却见那少女双眼合上的瞬间又睁了开来,还眨了眨。 一声尖叫声起,似是开了头一般,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起,离她最近的崔九公子明显也被吓到了,不过好歹还未吓懵,凑近她,探了探鼻息,而后便见地上少女昏了过去。 第二章 争吵 暖阳透过八卦屏风投下斑驳的光影。 椅子上坐着的少女脸上还有大病初愈的苍白,手里正百无聊赖的拨弄着一堆刻画着“御”字的瓶瓶罐罐,桌边坐着的另外两个少女正在话。 “今时不同往日,二妹,你就别去了,那赵三姐可不是什么好的,她那点意思谁看不出来,就是拿你探路罢了。”话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她眉眼如画,长相算不得精致,穿着的衣裳也有几分陈旧了,气质却难得有几分书香气,看起来甚是舒服。 “大伯眼下出事了,爹考了几十年的钦监,次次落榜,真不知要那对阴阳眼有何用?大姐你婚事早定下了,我还差三个月就及笄了,连亲事都没有着落,我爹我娘帮不了我,我难道还不能自己帮自己?”接话的女孩子明显漂亮了不少,虽衣衫寒碜了些,却也难掩出色的姿容,眼下她口中满是怨气,连带辩驳的声音也有几分尖锐,伸手一指,指着那在拨弄瓶瓶罐罐的少女,“不是谁都有六妹那等福气,送上门来贵婿!” 福气?卫瑶卿侧了侧头,余光扫了眼背后,虽然什么都看不到,趴了几个月了,方才痊愈,这叫福气? 张家突遭祸事,满门获罪,今上下旨男子为奴,女子入坊,百年世族的清贵不堪受辱,在圣旨来临的那一刻,张家上下六十七口人选择用白绫结束了生命。 她以为她必死无疑,谁知一睁眼就从张家的明珠儿变成了卫瑶卿,那一瞬间排山倒海涌来的关于卫瑶卿的记忆让她昏厥了过去,养伤这几个月也渐渐适应了卫瑶卿的身份。 张家是百年世族,人口错综复杂,卫家却不同于张家,在世族宗室林立的长安城毫不起眼,卫家的发迹是从卫瑶卿的祖父开始的,传到卫瑶卿也不过三代,却岌岌可危,眼下看来,离倒也不远了。 卫瑶卿的祖父卫烈运气不错,征召入伍之后,适逢大楚与南疆交兵,立了两次功,赶上先皇大赦,做到了正五品的亲勋翊卫羽林郎将,不过也倒头了,直到卫烈逝世还是个正五品的羽林郎将。 卫烈一生运气都不错,官运一般,但颇有贵人运,当年大楚与南疆交兵时,阴差阳错,救下了如今的司空崔远道。崔远道出自历经数朝不倒的博陵崔氏,不但是如今正一品司空,更是博陵崔氏现任的族长,美名远播。这位声名远播的崔大人在当年卫烈以性命相救时与其定下了一份亲事。一年前卫烈过世之前,崔远道亲自带着崔家这一辈中名声最盛的崔九郎的庚帖上门了。 到这里,就要先提一提卫烈的两位夫人,他先娶夫人周氏,而后因卫烈弟弟死的早,兼祧两房,娶夫人黄氏,两位都是正妻,名分上是妯娌,但嫁的却是同一个男人。 周氏生两子,长子卫同知,时任正三品中书令,也是卫烈最争气的一位儿子,次子卫同远,自幼开了阴阳眼,却屡试钦监不中,至今白身,就是卫瑶卿的父亲;黄氏生一子卫同光,如今是个正七品的詹事司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再崔九郎的庚帖,到了卫瑶卿这一代,卫烈三子统共有六个女儿,眼前那位颇有几分书香气的就是卫同知的长女卫瑶宛,也是这一辈的嫡长女,而另一位则是卫瑶卿的亲姐姐卫瑶玉,族里排行第二。 熟料选来选去,崔远道竟然看上了这一辈中排行最的卫瑶卿,从一个父母白身的普通少女摇身一变,变成了长安城中赫赫有名的崔九郎的未婚妻,不知多少人夸她福气不浅。大抵是见亲妹妹有了这么好的一桩亲事,卫瑶玉开始结交长安贵女,盼望有朝一日能嫁个不逊于崔九郎的夫婿。 卫瑶宛和卫瑶玉还在话。 “福气?二妹,你也看到了,六妹险些送了命。崔家后辈那么多,你以为崔司空为什么要舍了崔九郎与我卫家结亲?若非青阳县主看上了崔九郎,逼得太紧,崔司空又怎会与我卫家商量婚事?不过权宜之计罢了。”卫瑶宛在劝,“况且,那些宗室世族,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的,那又有什么好?” “不三妻四妾,像我爹这样么?”卫瑶玉冷哼一声,并未注意到走到门口的李氏,继续道,“至今是个白身,有什么用?但凡出息的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远的不,就大伯,不也如此么?而且我瞧着大姐你与三妹关系也不错啊……” 正对门口的卫瑶卿抬头看到了脸色发白的李氏,伸脚踢了踢卫瑶玉。 卫瑶玉瞪了她一眼:“干什么?” 卫瑶宛也未看到李氏,听她提起了父亲,脸色也不太好:“二妹,你懂什么?我与三妹其中的事情,又岂是你看到的这般简单?再者也不是每一对妻妾都如母亲与姨娘那般的。”卫同知后院平和的前提是夫人周氏与柳姨娘的隐忍。到底不过是柳姨娘生三妹之时伤了身子,不能再育罢了。 “我瞧着就不错,你看……” “啪——” 卫瑶玉捂着脸,呆呆的看着面前的李氏。 李氏的手在发抖:“儿不嫌母丑,子不嫌家贫。你父亲再无能,他也是你的父亲!” 卫瑶玉有些发怔,待到回过神来,几乎是本能的尖声叫道:“我宁愿不是他生出来的!”完这一句,卫瑶玉转身就走:“青桔,备车!我要出门!” “这是做了什么孽啊!”李氏痛哭起来。 屋里乱做一团。 第三章 鬼迷心窍 劝走了李氏,卫瑶宛看了眼站在门口不远处的两个宫人打扮的仆子,叹了口气:“六妹,你听我一回劝吧,二妹她被迷了眼,你这一遭下来还想不通么?” 以往每每听她提起便会变了脸色的少女点了点头:“大姐得对,一切听长辈做主。” “那就好。”卫瑶宛握住了卫瑶卿的手,不知是不是这大病一场,六妹整个人通透了不少,以往每每提及这份亲事,她都死死捂住,不肯松口,眼下她肯松口,就好办了。 “崔家若换个人,这门亲事也结得,但九公子,崔家人这般看中,他的婚事怎么可能这般随便?来去还不是拿你挡一挡青阳县主罢了!青阳县主是什么人谁不知道?九公子那样的人怎么肯娶一个尚未及笄就豢养男宠的县主?” “我明白了。”卫瑶卿点了点头。 卫瑶宛有些发怔,眼前的女孩子不施粉黛,也没有半点朱钗的点缀,穿着鹅黄色的细布长裙,长裙的边角有些发毛,一看便是旧衣。她站在这里,身后的闺房简洁却不显寒酸,桌上的白玉瓷瓶中零零散散的插着几枝不知名的野花,却让整间闺房瞬间生机了起来,目光重新落到了眼前的女孩子身上,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却泠泠而立,姿容端雅,仿佛清丽贵雅的素兰一般。 难道人大病一场,气质也能发生翻地覆的变化么?卫瑶宛看了许久,待得回过神来,已看到了那两个宫人打扮的仆子有些不耐烦了,这才不得已道:“改日我再来寻你吧,如今父亲受到牵连,此事待祖母病好了些,我自会同祖母的。” 那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再次点了点头:“一切都听大姐的。” 卫瑶宛这才在那两个宫人的陪同下回去了。是陪同,不过监视罢了,卫同知前不久牵连了贪污案,卫家长房也被人带兵围了起来,出不得门,就算是要过来探视卫瑶卿这个病了的妹妹,都需要人“陪同”,外头风言风语,都卫家要倒了。 回屋的时候,屋里已被丫鬟枣糕收拾干净了。卫同远自己是个白身,二房的吃穿用度自然要少上一些,时不时的还需要动用李氏的嫁妆来补贴家用,这等情况下卫瑶玉与卫瑶卿屋子里便只有两个丫鬟。而除了枣糕,另外一个丫鬟香梨在她回来之后便不见了踪影,听是被亲弟弟卫君宁要走了。 枣糕干净利索的收拾干净了屋子,便退到一边的多宝架旁,将一堆朱砂,符纸还有一柄初见情形的木剑拿到了桌上来。 看卫瑶卿拿起了桌上的红色请柬,枣糕动了动唇,却到底未什么。 枣糕这个丫头,卫瑶卿很喜欢,肯做事,不多问,眼下见她欲言又止,干脆替她问了出来:“怎么了?” “姐不是答应了大姐不去掺和青阳县主与崔九公子的事么?” “嗯,我是答应了。”卫瑶卿将木剑拿了过来,笔沾了沾朱砂,开始在木剑上画了起来,“只不过,青阳县主的请柬里了一定要我去,我若是不去,指不定又要发作什么。今时不同往日,放心,我会避着她的。”以往卫同知若是没有被牵连,卫瑶卿倒是可以不去,在卫瑶卿的记忆里,这位睿智的大伯对她还是不错的,养卫同远这个亲弟弟养了那么多年,从无二话。可眼下卫同知自身难保,卫同远又是白身,至于卫同光,还是算了吧,且不官阶问题,就周氏与黄氏之间的觊觎,卫瑶卿倒霉,怕是他还会拍手称赞。 枣糕应了一声,不再多,对于卫瑶卿摆弄朱砂这等东西也不觉奇怪。大楚朝对术士十分重视。 但术士这等东西依赖赋,更多的时候就是靠老赏饭吃,最基本入门的就是要开阴阳眼,能开阴阳眼的不多,而开了阴阳眼,就能考钦监,由钦监举荐便能入阴阳司,这也是整个大楚朝最厉害的术士聚集地。 阴阳司由大师掌管,张家曾是大楚朝最负盛名的术士世族,曾在大楚开国时,救下太宗皇帝,立下大功。而关于赋上,老似乎格外厚待张家,几乎每代都有几位辈开阴阳眼,族中辈赋过人者不计其数,自太宗皇帝建立阴阳司,张家共出过一十三位大师。 而她明珠儿,更是此辈最优秀的孩子,原本待得及笄之后便能直入阴阳司,只是没成想张家突遭横祸,满门被灭,她也变成了卫瑶卿。 卫同远也是老赏饭吃,自幼开了阴阳眼,但是阴阳十三科,不是每个人都有那等赋的,有阴阳眼的少见,有阴阳眼又有赋的更是难得一见,可惜卫同远不是那等人。卫同知与卫同光在启蒙读之乎者也时,他在苦背阴阳十三科,这一考便是二十年,从十五岁起开始考,屡试不中,待到这个年纪,要重新读回之乎者也却已经晚了,而卫同远也没有其他路可走了,只有一门心思的考,考到中为止了。 卫瑶卿如今也是有阴阳眼的,不知是因为她是明珠儿的缘故,还是因为卫瑶卿这具身体算是死过一回的缘故。阴阳眼的出现有两种,一种生如此,还有一种便是所谓“大难不死”,便是死过一回但又活过来的身体便能通阴阳了。 这些朱砂、木柳都是从卫同远那里要来的,卫瑶卿要这些东西,卫同远自是慷慨的很,给了不少。 放下手中的朱砂,卫瑶卿吹了吹手里的木剑,抬头,看到了走进屋内的少年,身后还跟着失踪几个月的香梨。 李氏生的极好,所以她所出得三个孩子卫瑶玉、卫瑶卿与卫君宁都生的不错。 因是最的孩子,还是个男子,卫同远与李氏一贯对卫君宁甚是宠溺,这样长大下的卫君宁就是个十足纨绔,大祸倒也不闯,就是十二岁的年纪便尝到了女色的味道,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手也不会伸的太远,祖母、父母、伯婶身边的人是不碰的,但几个姐姐身边的就未必了,香梨就是前不久被卫君宁要过去的。 “六姐!”卫君宁老实不客气的坐了下来,看了眼身后带着几分媚色,身姿初长的香梨,指了指,“我想纳了香梨。” 卫瑶卿看向眼前的香梨,五官生的不错,身姿也妙,胸前两股呼之欲出。卫瑶卿揉了揉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看向香梨的双脚,见她双脚脚跟抬起,却站的稳稳的,便多看了一会儿。 “六姐!”那厢纨绔卫君宁有点等不及了,拉了拉卫瑶卿的衣袖,“你去跟祖母心疼香梨,然后我便可以恳请祖母给香梨个名分。” 卫瑶卿手上沾了沾朱砂,顺手拍了拍卫君宁的手,红红的朱砂很快褪去,她反问:“你鬼迷心窍了?” 第四章 面子 纨绔闻言一把甩掉了卫瑶卿的手站了起来:“算了,你不肯我去,大不了挨上祖母几句训罢了。” “祖母身子不好。”卫瑶卿坐在椅子上雷打不动。 纨绔回头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带着香梨走了。 卫瑶卿将桌上写了朱砂的符纸收了起来,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从不假他人之手,一开始,枣糕还有些不习惯,但慢慢的也摸清楚她的脾气了。姐大难不死,脾气是变了不少,但她敢肯定姐还是那个姐,至于脾气变了,于她们这些做婢子的来,反而是好事,至少,不用成担心姐时不时发作下人了。 “让门房备车,迟到了便不好了!”卫瑶卿站了起来。 枣糕见她不做任何准备,忍不住迟疑道:“姐,要奴婢将那套月上楼的衣裳拿来么?” 卫瑶卿低头看了眼自己细布长裙边有些发毛的边角摇了摇头:“不必了。” “可是……” “我穿着月上楼的衣裳,那些长安贵女就会高看我几分么?” “这……” “让门房备车吧!” 大楚朝民风开化,不忌男女大防,家宴国宴之上,有看对眼的男女,若是双方父母同意,倒也能成佳话。这等情况之下,如青阳县主这样的宗室贵女举办的宴会之上,参会的无论男女自然要精心打扮,唯恐被别人比下去了,久而久之,攀比之风便兴了起来。 但是当她是明珠儿时就浑不在意,旧有旧的好处,穿着合身舒服才是最重要的。 张家是自太宗皇帝开始便起的百年世族,她身为张家的嫡长女,却自被送到实际寺光大师那里学阴阳十三科。阴阳分十三科,却自有侧重,光大师那里侧重的是阴阳十三科中最特殊的一科——国祚,若张家出尽大师的话,那么实际寺那一脉出的便是国师,这一点也可看出张家对她的厚望。自,她的定位便与一般女子不同,当一般女子的愿望是嫁个良人,谋个贵婿时,她的未来却是在阴阳司中,要去拼杀出一条大师的血路。 所以,她生于簪缨世族,却长于山野江湖,对于这等攀比之风自是不喜。她是明珠儿时,身份特殊而高贵,自然无人敢,便是也只敢些赞美之语。但到了卫瑶卿这里,一样的喜好,不同的身份,众人口中出来的却是不同了。 不过那又如何?真正内心高贵的人,不会随波逐流,妄图以外物粉饰自身的弱点。 今上对自己的亲妹妹还算不错,连带着青阳县主也有几分脸面,出身宗室的青阳县主与其美貌齐名的就是私生活的糜烂,十三岁的年纪便尝了禁果,有了经过人事的女子才有的风情,身边也豢养了几个容貌不错的面首。这等家世背景,她看上了崔九郎,若非崔九郎出身博陵崔氏,怕是早被抓进去做入幕之宾了。 眼前的青阳园便是今上在青阳县主十三岁时赐予的园子。喜好交际的青阳县主时常张罗举办各式宴会,来也好笑,她是明珠儿时,青阳县主也对她下过邀请,不过彼时,她便是坐着不语,也有大把大把的人主动凑上来。 枣糕被人拦了下来,不得已,只能回马车上等着。 卫瑶卿独自走入了青阳园,这个也是她“借尸还魂”的地方。 最宽大的正园正中竖起了一道巨大的花墙,花墙不算密实,男宾女宾各置一边,透过花墙的缝隙依稀能够看到对面的状况。 早有人领着卫瑶卿走到女宾处最下首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桌上摆了一叠干果,一叠水果,卫瑶卿坐了下来。她就这般坐着,没有人与她搭讪,只时不时大量的目光从她身上略过。 作为主人的青阳县主姗姗来迟,拖地的彩纱长裙,精致的发髻妆容,就算是卫瑶卿也不得不承认,青阳的容貌是当真生的不错。 她懒洋洋的坐在上首,与几位贵女闲聊,目光略过花墙边最下首的少女时,顿了一顿,见她端坐在那里,却不出的姿容优雅,头上半点朱钗也无,在众人带着深意的打量中泰然自若,不知道为什么怒从心来。 正与青阳县主话的是大都督府的嫡长女盛大姐见她嘴角突然冒出的冷笑,只觉后背一凉,连将要的话也忘记了。 青阳县主也浑不在意,招了招手,唤来个下人,叮嘱了几分,盛大姐离的最近,自也清楚的听到了那几声嘱咐,不由微微变了脸色。 下人准备的极快,不多时,卫瑶卿就见面前的几被撤了,几样精致的菜被端到了自己面前。 青阳县主干咳了两声,下人会意,将菜倒到了盘子里,放在卫瑶卿面前的地上。 “前不久,手下婆子冒犯了卫六姐,青阳御下不力,该罚!听卫六姐身子大好了,特地请来招待一番,还请卫六姐给青阳个面子。”青阳县主端起酒杯,一口喝了下去。 卫瑶卿看着眼前那一盘放在地上的珍馐出神,青阳没有指名道姓要跪,但放在地上这样的折辱意味,想必众人都看得清楚。 卫瑶卿没有动。 青阳县主拍桌而起:“怎么,你不给我面子!”似乎就等卫瑶卿一声“不”就要翻脸。 这里的动静自然引起了男宾那边的注意,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 “今日崔家的人没来啊!” “听邀了九公子,被拒了。” “难怪啊,”有人挤了挤眼,“这也太折辱人了。崔家若有人在这里,怕是面子上也过不去。” 就在一片私语中,一位中年着官袍的男子拉了拉前头那人的衣角:“何大人!” 前头那人闻讯起身,看了眼身边那个着钦监监生服饰的少年,使了个眼色,三人悄悄离了席。 第五章 折辱 在众人的注视中,卫瑶卿坐了下来,她席地而坐,以一个郊游野炊般的坐姿坐了下来,端起那盘带着折辱意味的菜,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只是言语举止的折辱还是看了青阳县主,咸的发苦的菜肴,看得出是青阳县主着人“精心”准备的。 舌头渐渐麻木,她几时受过这样的折辱?但是她从来不是一个会乖乖的把脖子伸到她人的武器下,任人鱼肉的人,一口一口将那咸的发苦的菜肴吃进腹中。青阳,今日之辱,还有当年卫瑶卿本尊的丧命之痛,我记下了。 看她默不作声的吃掉了那盘加了料的食物,青阳心里痛快了不少,终于移走了目光,面前的几重新被端了上来,鱼贯而入的侍女为每一个人案几上都备置了一套茶具。 “今日,我青阳特意请来了茶娘子为大家现一手点茶的绝学!” 她率先拍了两下手,便跟起了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随后进来的茶娘子一露面就引起了一阵不的波动。 “是陆女官!” “陆女官可是茶道高手,几届斗茶的魁首!” “没想到县主能请得来陆女官!” …… 进来的茶娘子对这些掌声与夸赞视若未见,径自走到最上首青阳为她准备的案几前坐了下来,开始净手准备煮茶。 从那位陆女官的冷淡的表现和青阳的恭敬,卫瑶卿也能猜到几分,大抵有真才者多傲物吧! 案几前摆了一壶煮好的清茶,舌头难受不已,卫瑶卿不是一个肯亏待自己的人,伸手倒了几杯茶下肚,冲淡了几分口中的苦涩。 一声轻笑声冷不防响了起来,意识到自己失态的青阳县主也毫不在意,只用那染着丹蔻的手指指向了末首的卫瑶卿:“卫六姐,都茶要细品,你这般牛饮能品出个什么味儿?” 那位神色淡漠的陆女官总算看了过来,而后,她动了动唇。 “出去!” 不等周围跟风的取笑声起,卫瑶卿就站了起来,福了福身,走了出去。 这般干脆的离席,连带着众人的取笑声都还未来得及出口。 那位陆女官目光转到了青阳县主的手指上艳丽的丹蔻,摇头:“县主还是不要煮茶了,看着吧!” 青阳脸色转青。 从正园走出来连通的是侧园,侧园有一大片林子,卫瑶卿在长廊边坐了坐,饶是早有准备,可受辱这等事在明珠儿的过往中从未有过,身体本能的委屈过后便是泼的恼怒。调整好了心境,卫瑶卿起身,准备离开,却见从侧园中走出了三个人。 一位中年男子着六品官袍,神色焦急,一旁钦监的监生一脸的惴惴不安,满头大汗的捏着手里的算筹发抖,正中的那位三十不到的模样,容貌倒是普通,只不过身上的官袍却是四品官员的袍子。 何太平?卫瑶卿倒是认得这位四品长安府尹,论起来也算个传奇般的人物。科举入仕,他的名次并不靠前,但在审案、断案之上却是个个中高手,从七品县令一路做到长安府尹也不过四年的时间,何青的名字在民间也算声名赫赫。只不过那是之前了。 左相程厉盛与右相乔环斗了几十年,几个月前,在张家谋反案中,右相乔环被牵连,虽右相名头犹在,但已三个月没有上朝了。 而朝中乔环的门生就有何太平与她现在的大伯卫同知,所以卫同知的贪污案也蹊跷的很。由此可见,这位何青日子也不好过,竟然找了个钦监的监生帮忙,看他大汗淋漓的样子,卫瑶卿就知道这个监生的手段了。 不过……卫瑶卿停住了脚步,向那三人走去。 那个监生哆哆嗦嗦的在着:“青……青阳园地处长安以东,今……今日煞阳,现午时,阴…阴气……呃……” “阴气在西。” “对对,阴气在西。”监生擦着额头的汗,“园…园中走向,呃…呃……” “合纵三院,应在西侧园,便是这里。” “对对。”那个监生不住点头,看向密气的侧园,“在这里。” “具体呢?”那个中年六品官员急的跳脚。 “我……我……”监生揉着眉心,一咬牙,稀里糊涂的张开了阴阳眼,看到眼前一幕鬼影撩动时,惊叫了一声,昏了过去。 中年六品官员焦急万分,就要蹲下来去将那个监生泼醒。 “慢!”何太平却伸手制止了那位中年六品官员,看向卫瑶卿,“卫六姐。” “你认得我?”卫瑶卿有些惊讶。 何太平笑了笑,五官虽然普通,人看起来却甚是亲和,“三个月前,青阳园中,卫六姐死而复生,本官也在场,只是卫六姐未出事,便未用得到本官。” “原来如此。”卫瑶卿恍然。 何太平继续道:“中书令大人与本官同是乔大人门下,如今中书令大人有难,本官自然能帮衬便帮衬几分。” “那多谢何大人了。”卫瑶卿并未破,乔环与张家关系很是不错,张家倒了之后,阴阳司、钦监大换血,剩余的术士,不是投靠了程厉盛就是保持了中立,在卫同知出事以后,可想而知,这位何青想要借人会受到何等刁难,难怪借了个不靠谱的监生过来。 “卫六姐也是赋阴阳?”何太平笑着望了过来。 “我父亲便是如此,只是运道不佳。”卫同远的事情,何太平也略知一二,怕不是运道不佳,而是除了那一对阴阳眼,于赋上也是半点也无,如今看来这位卫六姐似乎比卫同远要好得多,何太平心念一动。 那头卫瑶卿出声了:“这位大人,你可是寻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出事之时,着的是一件白色长裙?”她反问那位中年六品官员。 那人大惊,连忙看向卫瑶卿,想起了何太平的称呼:“这位……这位卫六姐,您认识女?” 卫瑶卿摇头:“我不认识令爱。不过赋一双阴阳眼,看大人与何大人找的那般焦急,显然出事没几,方才园中,青阳县主头顶上吊着一个姑娘,就是这幅模样。”阴阳眼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今日,自青阳县主一出现,她就看到了,青阳县主头上吊着一个白色长裙的“少女”,一双足在青阳县主的颈项边晃来晃去。 “女三前被人带来了这里,我家婢亲眼所见县主失手害了女,我上门寻人,县主却否认。这不是一人所见!我这才央了何大人,想找回女的尸骨。”那中年六品官员倒有几分老泪纵横的模样,“卫六姐,你……你能找回女的尸骨么?” 卫瑶卿看了他二人一眼,点头:“可。” “等等!”何太平却再次出手制止了,他转向那位中年六品官员:“刘大人,可还记得答应过本官的事?找到刘姐,此事万不能就此了了。刘大人若是胆怕事,不顾刘姐惨死,这尸体不找也罢,本官也犯不着因此得罪了青阳县主。” 第六章 礼尚往来 “我……”那位刘大人有一瞬间的迟疑。 卫瑶卿垂下眼睑:从方才的情形看,这位刘大人无疑是爱女儿的,但在面对青阳县主时,即便知道青阳县主就是害死爱女的凶手,却也迟疑了。这大抵就是青阳县主不将她放在眼里的缘由吧。 等的时间有些久了,何太平脸上逐渐露出了几分失望之色:若刘大人自己不再坚持,他的坚持也没有了意义,目光落到了眼前的少女身上。 若没有三个月之前那一遭“死而复生”,他大概不会注意到眼前的女孩子,但一旦注意到了,何太平敏锐的察觉到这个女孩子有些不同寻常,她身上有股很特别的气质,让人很难不注意到。方才的折辱,透过那道稀疏的花墙,他看在眼中,能这般以一种绝对自在的模样忍下这份折辱,眼下又镇定自若的出现在这里的,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要么她心大到无所谓,要么隐忍之下,所图甚大。张家满门获罪,不管是他还是乔大人都太需要一个帮手了,而且还是一个信得过的帮手。钦监、阴阳司的那群人,要么干脆投靠了程厉盛,要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今,他们委实举步维艰,如地上这个昏过去的监生,还是他费了大力气劝来的,却委实帮不上什么忙。 “我……我告!哪怕舍了这顶乌纱帽,我也要告,告宗室枉顾人命!” 这位刘大人最终没有让他们失望。 何太平缓了脸色,做了个手势:“卫六姐,请!” 卫瑶卿走入侧园的林中。 何太平许多年以后还记得当时十三四岁的卫瑶卿的举动,没有半点犹豫,甚至连普通术士的计算也不需要,直接走了过去,点了点地下:“挖吧!” 虽然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却稳如名满下的术士,不带半点犹豫,叫人心安与不自觉的信赖。 当那位刘姐未来得及腐烂的尸体重现于人前时,卫瑶卿才悄然离开。 听着身后狼藉惊叫声与争吵声,卫瑶卿一步跨出了青阳园的大门。 “姐!”靠在马车上与赶车的老蔡有一茬没一茬话的枣糕见她出来,跳下了车,举着手里纸包裹着的夹馍递了过来:“樊记的肉夹馍,方才老蔡排队买的。”枣糕不乱话,肯做事之外还有些好吃,不然也不会取了个名儿叫枣糕了,不过这一点,在卫瑶卿看来无伤大雅。 待得卫瑶卿接过那包肉夹馍,枣糕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还好姐没事,担心死奴婢了!听青阳县主打死了一个官家姐,尸体都被翻出来了呢,那位姐的父亲嚷着要告宗室呢,还好姐没事,青阳县主没为难姐吧?” 嘴里还有些苦涩的残留,卫瑶卿并未动手里的肉夹馍,闻言只是笑了笑,颇有几分意味深长:“青阳县主请我吃了一顿饭,自是要回礼的。” “还好还好,大概县主也想通了,这求不到崔九公子,关姐什么事。” “走吧!”卫瑶卿没有纠正什么,回头看了一眼热闹的青阳园。 回来的时候经过长房,调来的羽林兵将长房围的水泄不通,进出森严,从羽林兵不耐烦的神情中也能看出世人对卫家的看法。 离长房不远处,就是卫瑶卿的祖母周老夫人的荣泰苑,自从卫同知出事之后,周老夫人就病倒了,省去了他们每日的请安,起来,她还未来得及拜会一下周老夫人。在卫瑶卿的印象里,即便周老夫人有些偏颇长房,但对于几个辈还是不错的,唯有在与崔家结亲时,劝过卫瑶卿一回,可惜姑娘抱着崔家九郎这个所谓的“贵婿”不肯撒手,周老夫人也无可奈何。卫家人口简单,唯一不大对盘的就是西院黄老夫人并卫同光那一家子,自从周老夫人病了之后,已几个月没有走动了,倒也省心。 走到荣泰苑,周老夫人身边的紫鹃将她带了进去。 黄花梨木的床上围着厚厚的纱幔,窗户只撑开了很的一个口,整间屋子带了几分病恹恹的味道。 现在是初夏,周老夫人的床上却盖了两层厚厚的被子。 “老夫人,六姐来了。” “咳咳……六姐儿大好了?”隔着纱幔,里头人影晃动,似是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扶老身起来!” 端着药进来的红珊连忙快步走到床边,与紫鹃将周老夫人扶了起来,拿厚实的枕头垫在了周老夫人的身后。 卫瑶卿走过去,福了福身,喊了声:“祖母!” “六姐儿大好了?那就好!” 卫瑶卿低头看着拍了拍自己的那双骨骼嶙峋的手,抬起头来,饶是早有准备,在看到周老夫人的那一瞬间也惊讶不已:在卫瑶卿的记忆里,周老夫人身子骨硬朗,气色一贯很好,时不时的还能与西院的黄老夫人对上一番,可没想到一场大病却让她变成了眼前这个样子:脸色有些青白,两颊已深深的凹了进去,眼下这幅样子,绝非长寿之相。 见卫瑶卿看着她,周老夫人收回了手:“祖母老咯,病去如抽丝,怕是护不得你们多久咯!” 卫瑶卿只觉得眼前瞬间模糊了,眼前的周老夫人似乎与她自己的祖母身影渐渐重合,祖父官至正一品大师,却一辈子只守着祖母一个人,将祖母护在她的臂弯之间,没有妯娌妻妾的纷争,祖母一辈子都保持着那份单纯与善良,直到病逝之前,她从实际寺匆匆赶回,她还握着她的手埋怨祖父:为什么要将重任交到明珠儿身上,祖母还未来得及看明珠儿嫁得良人…… “六姐,别哭了!”紫鹃的声音提醒了卫瑶卿,她眨了眨眼,隐去了眼中的泪。 哭也要有那个心疼你哭的人才是,就算明珠儿哭的再伤心,再也没有人会不顾一切去替她扫平让她痛哭的源头了。 “祖母,大夫怎么?”卫瑶卿反手握住了周老夫人的手,周老夫人有一瞬间的触动,方才六姐儿的样子绝对不是假的,想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六姐儿,听祖母一句劝,崔九郎再好,也绝非良人。” “好,一切听祖母做主。”卫瑶卿点头允了,“上一回险些丢了性命,我已经想通了。” “好,那就好。”周老夫人拍了拍卫瑶卿的手,眉头舒展,似是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 “崔家请来了太医院的杨老大夫,开了几帖药,却……”一旁的红珊忍不住道,收到紫鹃眼风的那一刻才不敢了。 紫鹃得了周老夫人的眼色,笑道:“杨老大夫的药还是不错的,老夫人最近已大有起色……” 卫瑶卿根本没有理会紫鹃的掩饰,而是仔细看了片刻周老夫人,突然开口问:“那符医呢?有请过么?” 第七章 夜半 符医,也属阴阳十三科的一种。 术士,下奇人也。起来,大楚朝看重术士,为术士者,不忌男女,只看手段高低也是有缘由的。大楚北面是匈奴,靠的是大楚的男儿筑起的血肉城墙,南面衔接的是南疆,昔前朝皇室刘家被太宗所灭,逃到南疆,南疆原本也盛行巫蛊,而前朝皇室刘家,得独厚,出尽术士风采,逃到南疆之后,发展更甚,是以大楚开朝以后便有南刘北张之。以术制术,这是当年太宗皇帝打下下时定下的方法,时有张家先祖张师救驾有功,自此大楚对术士开始看重,设阴阳司,术士也不再是曾经下九流的职业。 阴阳十三科种类繁多,实际寺为大楚朝的国寺,现今的主持光大师便是当朝国师,实际寺那一脉最擅长的就是帝王将相最看重的国祚,王朝盛衰之术,逢乱世必起,是以,国祚自古以来便是阴阳十三科中地位最高的一科。而张家最擅长的是阴阳十三科中煞气最重的点煞,即除鬼除恶,因为煞气太重,张家每一辈中点煞最多的那个人往往不得善终。除国祚、点煞外,还有符医、风水、摸金、测算、炼丹、通阴阳、奇门、罚、巫、蛊、咒,统共十三种,又叫阴阳十三科。 “崔司空身边的魏先生过来瞧过,只可惜魏先生并不擅长符医,只留了几剂镇痛的符水。”红珊藏不住事,回答的很快。 紫鹃瞪了她一眼,叹了口气,知道再瞒下去不过欲盖弥彰罢了,这才道:“六姐可能不晓得,阴阳司那些大术士们可不是能轻易请动的。” 她当然知道!张家灭门之后,右相乔环倒台,阴阳司中大换血,能留下来的,不是保持中立不问外事的,就是程厉盛那边的人,而她犯事的大伯卫同知是乔环的门生,这等情况下,请的动精通符医的术士才怪。 卫瑶卿看向周老夫人:“祖母,先时一直未来得及,自从上回险些丢了性命之后,孙女便开了阴阳眼,孙女想学阴阳十三科,想学符医。” 她越声音越低,似是也知道羞愧。 周老夫人只当她看到自己的病容,孝心而起,因着卫同远这个现成的例子在,倒也没对卫瑶卿抱多大期望,只拍了拍卫瑶卿的手:“好,好,六姐儿长大了,知道心疼祖母了,你父亲的书房里阴阳十三科的书不少,你可以去瞅瞅,没准啊,哪咱们卫家也会出个女师出来。”周老夫人这话,有一部分的感动,更多的却是安慰卫瑶卿。不管怎么,六姐儿有向上的想法总是好的,再者,六姐儿如今才十三岁,年纪还,还能惯两年,两年之内能学个什么?到及笄时,就要开始考虑亲事了,这一点爱好,想必很快就会淡去的。 “放心,祖母!一定会的。”卫瑶卿却是一脸肯定。 从荣泰苑回来,卫瑶卿也未立刻着手符医的事情,周老夫人对她的手段并不相信,这一点都不意外,换作她,一向不懂事的孙女突然有了这等能耐,她也是不会信的,所以,这一切还要个契机。 入夜,一声少年短促的轻呼声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不少人只是将醒未醒一瞬间,又重新进入梦乡。卫瑶卿披上衣裳,取了那把桃木剑出了门,越过卫府的高墙,喘了喘气,这具身体到底不比她明珠儿自己的身体,饶是内家功夫吐纳的口诀她没忘,习了几个月,却远非她明珠儿自己的身体所能比的,长于山野江湖的明珠儿可是自幼便习的功夫。 卫府的位置有些偏,毕竟与长安城中多数的官宦之家相比,底蕴太薄,卫府当年可谓一家上下全靠卫烈一个五品中郎将养着,府邸位置自然不会选的太好,而卫府一旁不远处就是一条通往外郊的道。 卫瑶卿追了上去,道的尽头是一处丛林,而丛林深处,她抬眼,看到了一座座石碑,这是一处坟冢。 现在是丑时,阴气最盛的时候,眼前有些虚渺的白烟,遮住了视线,卫瑶卿抽出了一张符纸,口中默念了几声,而后一声轻喝:“破!” 眼前白烟散尽。 “香梨,香梨,你做什么呢?” “救命啊!” “鬼啊!” …… 熟悉的声音在呼救。 卫瑶卿一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被“香梨”压在棺材板上的纨绔卫君宁,裤子扯了半边,许是看清了“香梨”的真面目,纨绔早没了那等风花雪月的心思,开始拼命的维护自己的贞操。 原本想要过去的卫瑶卿突然停住了脚步:“何大人,又见面了。” 有两人从树后闪了出来,这位在民间声名远播的何青大人整理了一番衣衫,看了眼身边那个早先时候被吓过去的钦监监生:“我们过来看看。” 那位钦监监生虽脸色发白,不过大抵是见人多了些,比起白要好了不少:“见过卫六姐,听何大人起过你,学生愧疚。” 这监生的模样,一看就是来练胆的,一般想要走术士这一道的人,免不了练胆这一遭,不然,就如这个监生一般,看到阿飘的一瞬间就昏了过去。而练胆,有什么地方比丑时的坟冢更适合的呢? “无碍,你通阴阳眼不久吧,一开始总是有些害怕的,慢慢的就不怕了。”卫瑶卿着侧了侧身,让一个神情恍惚,抱着脑袋的阿飘走了过去,还顺手拿下了它手里的脑袋,替它安上去拨正了。 那位钦监监生看完她做罢这一切,“哼唧”了一声,再次昏了过去。 按理,正常人是看不到这些的,但是现在是丑时,阴气最盛的时候,而且又是在这一片极阴的坟冢这里,普通人也能看到一些平常看不到的东西。何太平脸色发白,明显也看到了方才那一幕,不过他比那位钦监监生要镇定多了,即便如此,还站在原地,看着卫瑶卿:“卫六姐好手段,本官佩服!” “晚些再与何大人聊,家弟顽皮,女先去将家弟带回来再。”卫瑶卿着走了过去,手上三张符箓瞬间贴在了“香梨”的后背之上。 “香梨”挣扎了两下,动弹不得,一脸的不情愿。 不得不纨绔胆子还是挺大的,见状,连忙呼叫:“六姐,六姐,救命!” 卫瑶卿走近“香梨”一把拉住了“她”的后背,而后,何太平只看到那位卫六姐伸手一拉,竟从那个粉衫女婢身上拉出一个红衣女子。 被阿飘离了身的香梨立刻昏了过去,纨绔一脚踢开了身上的香梨,逃也似的奔了过来,死死的抱住卫瑶卿的脚不肯撒手:“六姐,六姐,吓死我了,呜呜!” 第八章 机会 卫瑶卿踢了一脚纨绔,许是惊吓过度,就算挨了一脚,纨绔也不肯放手,眼看那红衣阿飘就要逃脱了,卫瑶卿手上一甩,甩了一记朱砂印上去,那红衣阿飘仿若未觉,逃也似的跑了。 卫瑶卿低头,却见纨绔卫君宁正死死抱着她的脚看着那个从坟冢爬出来的童子,那童子脸色青白,两颊之处两团深深的腮红。 何太平藏在官袍里的手微微发抖,莫看他现在镇定的一动不动,实则当真是一步都走不动了,别人不知道,但他何太平见过太多了:这等模样打扮的童子多半是富贵人家殉葬用的,那诡异的模样,看着就不是什么活物。 那童子身高与趴在地上的纨绔卫君宁持平,两人对视了半晌,那童子咧开了嘴角,笑了起来。 这模样,或许童子活着的时候还算可爱,但眼下却阴森可怕,饶是胆大如纨绔卫君宁,也尖叫了一声,昏了过去。 那童子神情一呆,想要去拉卫君宁,冷不防头顶上覆上了一只手,卫瑶卿低头与它对视。 “回去!” 童子挣扎了一下,似是不高兴了,张开嘴巴,想要咬一口卫瑶卿,卫瑶卿却眼疾手快的伸手拍了一记童子的后背,一下将童子扇回了坟冢里,顺便踢了三脚:“老实点!” 那晃动的墓碑才安静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卫瑶卿才转向何太平:“何大人,您还好吧!” “尚可。”何太平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那女带家弟就先走一步了。” “等等!”这等情况下,那个钦监监生还昏了过去,就算他何太平自诩一身正气,也不想在这里多留,这般近距离的接触这等阿飘,他何太平还是头一回,想必也永生难忘。 “卫六姐可想进入阴阳司?” 少女提着昏过去的弟弟,脚下顿了顿,转身望了过来:“何大人,您能助我进阴阳司?” 即便何青声名远播,但这样的手段,怕是没有的。 果然,何太平摇了摇头:“不过,本官能给你一个进入钦监的机会,六姐若是侥幸能进钦监,有用得着本官的地方,自是义不容辞。” “什么机会?”卫瑶卿果然停了下来。 何太平笑了笑:“钦监广收下术士,三年一度,最近的一次就在两个月后,各州府县名额几乎都已经定了。当然,六姐这般厉害,要进入钦监也不过时间问题,只是,若错过了这一回,就要再等三年了,而三年后,就算六姐不急,家中晚辈也该急了。”卫瑶卿如今十三岁,再等三年就十六岁了,家中晚辈怕是开始张罗卫瑶卿的亲事了,到时候再想进钦监,怕是比现在更难。 女子不比男子,不管是钦监还是阴阳司,女子的数量都远远少于男子,不是女子在赋上逊于男子,而是多数在钦监、阴阳司为官的女术士都是自幼赋过人,早早进了钦监、阴阳司的,如卫瑶卿这等后开出阴阳眼的,因三年一比的规矩,往往因为亲事、年龄等事情错过了这一番机遇,而男子就比女子要好得多,没有这些顾虑。 大楚朝算是民风开化了,长安贵女能在长安城中骑马游街,国子监也招收官宦女子,甚至几代前还曾出过帝姬,但那是在没有皇子的情况之下,有皇子的情况之下,公主永远是公主,成不了帝姬。这一点上看来,到底千百年来的看法,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改变的。 各州府要考钦监的术士一年前就应当上报了,但她三个月前才成了卫瑶卿,自然错过了这样的机会。 三年的时间,足够她做很多事了,她自然不会放弃,何太平误打误撞,却也掐中了她的命门。 卫瑶卿反问他:“何大人有办法助女?” “本官手里的举荐名额还未定下人选。”何太平的意思是,若卫瑶卿答应了,这个名额就是她的了。 “那何大人需要女做什么?”何太平虽然是个声名赫赫的青大老爷,人也不错,但是年不到三十就做到四品京兆府尹,固然少不了他自己的能力,乔环的提拔,同样的,何太平也自有一套自己的为官之道,他绝对不会是个烂好人。 沉着、冷静。眼前的女孩子给他的感觉没有错,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女。所以,今日青阳那般羞辱她,她肯隐忍,必定所图甚大。想到这里,何太平有一瞬间的犹豫,头一回,面对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女孩子,他有些发憷了。但是,眼下的状况,他实在无人可用,不管这个女孩子想要图什么,有卫同知这层关系在,有些时候,应当也是可以信任的吧! 对眼前的女孩子有了重新的定位,何太平自然不会再将她当成普普通通的少女,也不再隐瞒,直道:“本官现在无人可用,素日里,自是少不得你帮衬一二。若是你进了钦监,走得顺的话,对本官也是一大助力。”这个意思就是卫瑶卿一旦进入钦监,两个人就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这话时,何太平也有些担心,他怕眼前的少女不会同意。无疑的,一个有实力的术士,最明智也是最快的上升路途便是保持中立,与他呆在一条船上,恐怕少不了他人的打压。 “可以。”没想到眼前的少女答应的飞快,没有半点犹豫。 “你确定么?你可知道本官现下的情况?”何太平终究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少女眼风淡淡的扫了过来,半旧的长裙却穿出了几分端雅:“放心,有多少妖魔鬼怪,驱了便是。” 这话无疑是狂妄的,但配合女孩子漫不经心的模样,却偏偏又奇怪的理所当然,何太平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察觉到他的打量,少女不慌不忙的站在原地,即便是手里提着一个半夜与“鬼”厮混的弟弟,却不见半点局促,反而姿容端雅。何太平愣了一愣:这样的气度,绝不像一个毫无底蕴的卫家养出来的女儿,即便是那等传承数百年的世族,也只有族中最出色的女子可以与之比肩。 第九章 信任 何太平回去的时候还有点发懵,他从未想过有一会与一个奇怪的姑娘在一大片坟冢堆里谈事情,一边还有姑娘大半夜与“鬼”厮混的亲弟弟。因着同是乔环门生,素日里卫同知对他多有照拂,是以,私下里何太平也唤他一声师兄的,没想到师兄家里还有这么一对奇怪的子侄。 ********************************************************************* 卫瑶卿收了木剑走回屋中,一进屋,便见那个纨绔卫君宁讨好的迎了上来:“六姐,哈哈,阿嚏,六姐,你累了吧,我给你捶捶。” 卫瑶卿避过了纨绔的讨好,坐了下来:“二弟,你已经在我房里呆了很久了,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不,不,不,阿嚏。”纨绔揉了揉鼻子,跑到卫瑶卿身边坐了下来,装作不在意般的笑了笑,而后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凑近卫瑶卿,“六姐,我害怕。” “你有什么害怕的?”卫瑶卿看了他一眼,“大半夜出去与鬼厮混都不怕,躺在棺材板上的事都做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纨绔转了转眼珠,热情的搓了搓手,“六姐,我瞧着你刚才耍的把式不错,要不,你教教我呗,那样我就不怕了。” “原来你是看上了这个。”卫瑶卿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心道:这可不是什么把式,这是内家功夫,张家除凶点煞,除了实力过硬外,对身体功夫要求也是极高,毕竟是除凶这样的大煞事,一不留神就有可能送了命。不过内家功夫嘛,纨绔想学也不是不可以,卫瑶卿伸手搭上了纨绔的手。 卫君宁一脸兴奋与好奇,却是误会了:“六姐,你还会看病啊,我昨儿受了凉,要不你给我开几帖药吃吃呗!” 纨绔只觉一道暖流涌遍全身,还没察觉出什么来,那道暖流又瞬间撤去。 对于一个喜好吃喝玩乐的主,眼前这一切在他看来只觉委实是他平生所见的新鲜,心里头不由对眼前这个不甚熟悉的六姐生出了几分纨绔式的崇拜。 “你的体质练不了。”不过很可惜,不是谁都练的了内家功夫的,纨绔就不行。 卫瑶卿直到此时才有了几分后怕:好在卫瑶卿这具身体还不错,能够练一番内家功夫。 纨绔闻言露出几分失望之色:“阿嚏,那六姐,我这受寒能治好么?” 卫瑶卿点了点头,若非不得已,她不喜欢矫情,办得到就办,办不到就拒绝,在明珠儿的人生中没有“矫情”二字,那么对于卫瑶卿来,除非万不得已,她可不愿屈就了自己的性子。 伸手倒了杯茶,取笔点了点朱砂,在那张黄符上画了几笔,而后一反手,黄符烧了起来。 纨绔眼睛瞪得浑圆,不住的拍手称赞:“六姐六姐,这个好玩!”在纨绔的世界里,能吃喝玩乐的就是好玩,很明显,眼前这一切他都觉得很是有趣。 黄符的灰烬落到了那杯茶中,卫瑶卿晃了几下,递了过去:“喝吧!” 纨绔想也不想,一口闷了:“有点涩,不是很好喝啊!” “良药苦口,能不苦已经极好了。”卫瑶卿看了眼纨绔,只觉得能不问缘由,一口喝下这一杯颜色古怪的茶,也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至少她不会这般一口喝下。 “哦,是么?”纨绔一脸欣喜的站了起来,蹦了蹦,“总觉得喝了六姐的茶,我精神头好了不少!” 本就如此,纨绔的受寒才起,症状极轻,这一杯符水下肚,自然立刻奏效了,卫瑶卿心中有数,没去看他。 这时候,纨绔身边的厮汤圆过来了,向她请了安,便凑到了纨绔身边,低声道:“少爷,李家少爷问您啥时候去回园,他您莫不是已经荒废了马球吧!别忘了咱们跟赵家少爷下个月十五的比试,到时候若因为少爷的缘故输了,别怪他翻脸!” 汤圆自以为压低了声音,只是对于卫瑶卿来,却听的一清二楚。 “知道了。”纨绔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卫瑶卿放下了手里的笔:“怎么,不喜欢打马球?” 回园是长安城中最大的马球场之一,却又不比皇室的宗园等闲不轻易开放,是以平日里,回园热闹的很,要定下回园,不提前十半个月是很难订到。 “不是。”纨绔倒是诚实,“好玩的东西我都喜欢,只是打不好罢了,他们自就开始学,我才接触这玩意儿几个月,打不过他们,总是摔,他们还笑我。” “我教你。” “真的?”纨绔眼睛一亮,“六姐还会打马球?” “嗯。” “太好了,六姐!我这就让汤圆去一声,正好李欢他们下午要去回园,六姐可记得教我!” “放心。”卫瑶卿看着纨绔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只觉默默涌出了一道极其复杂的情绪:她她会治病,纨绔二话不一口闷下,她她会打马球,纨绔问也不问,就去安排,这种全身心被信任的感觉,今时今日,她居然在一个纨绔少年身上体会到了。 撩开帘子,看向车窗外。纨绔还在兴高采烈的向她介绍着回园,看到她的举动,不由也凑了过来,循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六姐,这好像是哪个一品官狮子的宅子,前不久听这宅子里的人出了事,就空下来了。” “不是一品官狮子,是正一品大师。”卫瑶卿看向窗外,眼前有些模糊:张家!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以这样一种方式从张家门前经过,从张家出事到现在不过三个月的光景,可这座太宗皇帝亲赐的祖宅已经呈现破败之像。 张家的祖宅就在回园的边上。 “哦,对对对,是大师,很厉害,呼风唤雨的大师。”纨绔摇头晃脑道,欣喜的额看着卫瑶卿,“六姐这么厉害,也能当大师的。” “是么?” 卫瑶卿没有想到会从一个纨绔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认可。 “当然啦,六姐这般厉害。”纨绔话间拉着她的手下了马车,“六姐,这回园你还没来过吧!我也才来过两回,不过打的不太好,这次有六姐在,我就不怕了。”卫瑶卿看了他一眼,见纨绔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心里明白恐怕不是打的不太好那么简单。 “我当是谁呢,哟,乡巴佬来啦!”就在这时,一道趾高气昂的少年声音响起。 第十章 一回就足够了 “呵,乡巴佬!你家六姐不就是崔九公子定亲的那个姐姐么?”眼前的少年一身玄色的窄袖胡服,身后跟着个牵马的厮,长的倒也端正,只是那趾高气昂的模样叫人甚为不喜。 目光放肆的打量了一番卫瑶卿,对着这么一个长相姣好的少女,许是过几年的话,他会生出几分怜惜之色,但十二岁年纪的纨绔子弟很多都还未在这等事情上开窍,是以看了两眼卫瑶卿,便撇了撇嘴:“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崔九公子也是她能觊觎的?” “武三郎你不要太过分!”纨绔卫君宁上前一步挡住了卫瑶卿,“上回弄伤你爱驹的是我,关我六姐什么事,有种冲我来!” 卫瑶卿有些意外的看了眼纨绔,能主动站出来倒也不算无药可救,至于这嘴皮子功夫嘛,还是让她来吧! “一对乡巴佬!”武三郎啐了一口。 “折冲都尉武通思大人是你什么人?”少女的声音突然想起,悦耳中有一些别于一般少女的酥软,一双点漆一样的瞳子望了过来,似乎带了几分潋滟的水光。 即便还不曾开窍,可武三郎还是愣了一愣,鬼使神差的答道:“正是家父!”回答完之后,又有些懊恼,正四品的折冲都尉在长安城确实不算什么,不过怎么都比父亲还是个白身的卫家姐弟强,是以武三郎完又挺了挺胸,不屑的轻哼了一声。 “武通思大人祖籍遛县,家父家母虽非官宦之身,却是祖籍长安的良民。”少女的回答中没有带任何折辱意味的词,只是简简单单了一番两家的祖籍。 配着武三郎先前那句“乡巴佬”,只让围观的众人觉得莫大的讽刺。 “谁跟你祖籍了!”武三郎一张脸涨的通红。 她当然知道武三郎的不是祖籍,无非是嘲笑纨绔没见识过马球罢了。但是“乡巴佬”的本来意思不就是这些自诩在京城长安长大的贵族们看不起外乡人的称呼么? “那你是什么意思?”少女望了过来,一脸的不解,看上去无辜至极,而后眨了眨眼,粲然一笑,“至于女与崔九公子的亲事,自有家中长辈定夺。武公子若是实在想管,月司监的考试就在下个月。” 月司监是保官媒的地方,太宗皇帝认为行行出状元,下九流的行业不能就此否认,是以大楚朝特为官媒特地设立了月司监,就是以往的冰人馆,按理这也不是什么折辱人的事,可让一个在国子监读书的少年去考月司监,这就足以让人乐呵上一阵子了。 “我是你们这两个……”武三郎还要再话,却被一声呵斥打断了。 “武三郎,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谢十一哥。”武三郎不情不愿的瞪了卫瑶卿姐弟一眼,“呸”了一声,“算你们走运!” 卫瑶卿勾了勾唇角,正要话,目光瞥到里头那群少年身上时顿了一顿,正中的应当就是那位谢十一哥了,想了想,她便未再继续。 纨绔得意的朝武三郎的背影扮了个鬼脸,原话奉还:“哼,算你走运!” 卫瑶卿看向围观的人群,目光落到几个平淡无奇的巡街吏身上时顿了一顿,意味深长的拍了拍纨绔:“是啊,算他走运!” 若不是谢十一出声呵斥把武三郎叫走了,她敢保证,不叫武三郎甚至武通思狠狠的摔个跟头,她就不姓卫。不过眼下,卫家局势委实不太好,谢家的人又出面了,她再激一下武三郎,让谢家的人插一脚进来就麻烦了。卫瑶卿见好就收,与明珠儿之骄女不同,卫瑶卿该忍时还得忍。 “走吧,我们进去吧!” 与卫家姐弟心情不错相比,武三郎的心情可不怎么好,“谢十一哥,为什么不让我,卫家姐弟那对破落户方才还骂我来着。” “骂你什么来着?”被唤作谢十一的少年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但与这个年纪的同龄人相比却稳重了不少。 “他们骂我乡巴佬!” “从头至尾,他们口中没提过这三个字。”谢十一这话一出口,武三郎就知道他们应当看了好一会儿了。 “可他们就是那个意思呗。”武三郎觉得委屈。 “那位卫六姐只了自己的祖籍,也算不得错。”谢十一瞟了他一眼,“你以为再让你下去你就能赢了?没看到那几个御史台的吏?你是想连累武大人么?”虽自古民不与官斗,但如今御史台新上任了一位名姓石的御史,最喜好抓着官吏的“言行”做文章,自上任以来出了好几桩这样的事了,就凭借着“刚正不阿”的美名,在民间声望渐起。 “我爹又没什么?再者,不是石大人是个好人,美名远播么,怎会冤枉人呢?”武三郎还有些不服气。 “子不教,父之过。”谢十一没有细,只是对武三郎的话不置可否。至于这位石御史是个好人,那就不见得了,同样在民间声名远播,如今正四品的京兆府尹何太平大抵才有几分与好人搭上边吧!不过谢十一也不准备多,有些话了武三郎也不明白。 “十三,我们走吧!”谢十一罢,不再理会武三郎,喊了一声身边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 少年微微点头,方才谢十一与武三郎话时,他一句未。眼下一出声,武三郎才记起来,崔十三正是崔九的族弟,不过,应当没什么事吧,武三郎暗忖,从未见崔十三与卫家的人有过什么交集,素日里提到卫家,他的模样也仿佛是对着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一般。 回园很大,甚至可以比起皇室的宗园还要大上不少,只是细节上或许没宗园做的那般严苛。因时常有人在这里举办马球比赛,是以回园的一边筑起了一些围观席。 眼下没有马球比赛,只正中马球场有些少年在里头练习,三三两两的围观者或坐或站在边上往里看。 纨绔朝马球场里一位穿蓝色胡服的少年挥了挥手:“李欢!”有人抬手回应,与周围人了几句,便下马牵着马走到一边,向他们走来。 纨绔眼里的兴奋与惧怕不似作假。 “喜欢吃喝玩乐?”卫瑶卿还记得今早纨绔赖在她房里有一茬没一茬与她的话。 纨绔十分自豪,平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吃喝玩乐,当时卫瑶卿不置可否。 “我现在就在吃喝玩乐啊!”纨绔目光追随着马球场中的少年们,似是随口一。 “你见过真正的吃喝玩乐么?”卫瑶卿看向场中。 “六姐,你会?教教我呗!”纨绔双目大亮,似是头一回发现了自己这位平素不甚熟悉的六姐也是个与他身怀一样梦想的人,“六姐难道不觉得吃喝玩乐不好么?” “太宗皇帝,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你若能吃喝玩乐做到最好,那也是叫人佩服的。” “那六姐会么?”纨绔头一回听到这样的法,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当然。” 纨绔一喜,正要话,却听身后响起了一阵少年的笑声。 “你六姐玩过马球么?”那位名叫李欢的少年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卫瑶卿,笑眯眯的道,“六姐你玩过马球么?敢那么肯定?打马球可是很危险的。”许是与纨绔关系不错,李欢也跟着纨绔唤她六姐。 明显李欢只听到了他们对话的一半,以为纨绔问的话是问卫瑶卿会不会打马球,卫瑶卿的“当然”被他听到了,这才笑了起来。不过他若是听全了他们的对话,怕是要笑的更欢了。 那位名叫李欢的少年生的眉清目秀,又看了卫瑶卿片刻之后摇头:“六姐,你打过几次马球?你知道么?打马球很容易受伤的,六姐这般漂亮,伤到了就不好了。”李欢自幼就喜欢漂亮的东西,可家里的兄弟姐妹撑死也不过清秀罢了,是以他很是失望,至于为什么会跟卫君宁这个纨绔交好,到底还不过是看卫君宁长的不错罢了,眼下连带着看眼下这个貌美的六姐也甚是和善。 而后便听卫君宁那位漂亮的六姐笑着开口了:“放心,我打过一回的。” “噗,不是吧!”李欢险些栽了个跟头,“六姐,你可莫要逗我笑!” “一回就足够了。”那位六姐看了过来,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第十一章 拭目 一回就足够了。这句话可不是她的,而是她的祖父。 江湖险恶,唯有你自己去体会。一句话,让她生于簪缨世族,长于山野江湖,学的是世族百年的教导,体会的是精彩江湖的险恶,十一岁那年,祖母生辰,她从实际寺回来,平生第一回接触马球,在一旁看了一,了解了一番马球的规则之后,她就上场了。只是她未想到,马球再危险也是一样贵族的运动罢了,哪比的上以性命相博的江湖? 于是众人口中难而危险的马球在她手中宛如一样简单的玩具,她尽兴了,身边那些同样出身贵族少年少女们就不尽然了。 那一之后,祖父问她:“打马球尽兴么?” “尚可吧!”她想了想,答道。 “那这一回就足够了。”祖父笑望了过来,告诉她,你是内家功夫的高手,却去与一群顶多习了一点拳脚的贵族少年少女比,未免有些太欺负人了,胜之不武。 好在她对马球也未特别热衷,而后便未再碰了。 李欢笑的直打颤:“他六姐啊,打马球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卫瑶卿也未解释,只是看向马球场中:“要不,你带我下去看看?” “也行。”李欢看了一眼身着青色胡服的少女,显然并非临时起意,而是一早便动了这心思,心道也好,先让她接触接触,免得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 打马球年年都有人出事,前年一位三品大员的嫡子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一条腿,去年有两位,一位摔瘫了,一位直接入了葬,就前几个月还有人出事,不过所幸救回来了,自此对马球再也不碰。 带着卫家姐弟走入马球场,李欢搓了搓手,牵了他自己的马过来:“那啥,六姐啊,我的马温顺,你先试试。”末了又加了一句,“放心,我就在边上,莫怕!” 卫瑶卿看向这头棕色毛鬓的马,似是还未成年,乖顺的被李欢带了过来。她点了点头,走了过去,而后一个翻身上马。 动作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就连李欢都有些惊讶,忍不住拿手肘去撞纨绔:“卫君宁,你六姐比起你来好多了嘛,我还记得你头一回上马,翻都翻不上去。” 纨绔脸皮厚的很不以为意,连忙拍手:“六姐,好!” 卫瑶卿双腿一夹马肚子,就骑着马跑了起来,速度之快,连李欢都吓了一跳,不过好在看她骑着马跑的很稳,李欢便未立刻追上去,看着卫瑶卿跑了一圈回来了。 “怎么样?”李欢得意的扬了扬眉,“我这匹马听话吧!” “很适合。”卫瑶卿点了点头,却下了马,将缰绳交给李欢。这匹马性格很温顺,虽跑得不快,不过打起马球来,至少是不太容易受伤的。不管什么时候,人总是最重要的。 李欢笑了笑,正要话。 后头响起了一阵轻嗤声。 三人循声望去,却见正是先前在回园门口挑衅他们的武三郎,他身后的厮手里牵了一匹红棕色的高头大马,鼻子里喷着气,时不时的晃了晃头,看着就不怎么好驯服的样子。 “马听话算什么?自古烈马难驯,像这种跑不快的马,送我都不要。”武三郎冷笑了一声,目光略过卫瑶卿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李欢脸色一沉,刚要发怒,目光在看到那匹马时,也不由愣了愣:“你这匹,难道是那匹火绒?” “哼!”武三郎冷哼,“算你有几分眼界。” 话间,李欢已低声向卫瑶卿和卫君宁解释了起来:“这匹马曾经是黄少将军的马,跑得飞快!前两年黄少将军骑这匹火绒真叫威武,后来,黄将军去了边关,听这匹马换了好几个主人,脾气太大,不好驯服,不知怎么的竟到了武三郎手里头。” 完这话,便见那位卫六姐点了点头:“确实是匹好马!”当时在回园门口与武三郎争执时她就发现了。 “武三郎,你得意个什么劲儿?”虽然对这匹马李欢赞叹不已,不过当着武三郎的面李欢却毫不客气,“你驯服的了火绒么?” 武三郎脸色一僵,看到不少人朝这里望了过来,不由沉下脸:“谁驯服不了?” “口无凭,那你跑来看看啊!”李欢做出一副不信的样子。 武三郎沉下脸来,夺过厮手里的僵绳。 厮连忙劝道:“公子,这……” “滚开!”武三郎手里的马鞭顺手甩了那厮一鞭子,一脚瞪了上去,那匹火绒果然是不服驯,开始挣扎了起来,武三郎也没有的那般大胆,眼看火绒跳了起来,连忙从火绒身上滚了下来,抱着脑袋落地滚了一圈。因下来及时,没受什么伤。 “这也叫驯服啊!”李欢抚掌大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要是这样算行,那我也行!” 武三郎脸色涨的通红,周围取笑声音不绝于耳,这些贵族的少年们可不会卖武三郎面子,奚落时毫不客气。 武三郎狠狠的瞪了李欢、卫瑶卿与卫君宁一眼,转身走了,厮牵着火绒想要跟上去,被他甩了一鞭子,谅到了一边。 待到武三郎离开了,卫君宁才连忙拉住卫瑶卿的手:“六姐,教我打马球!” “你的马呢?” 纨绔愣了一愣,而后求助的看向李欢。 李欢笑了笑,招手唤来厮,不多时就牵来了一匹黑色还未成年的马:“卫君宁,这匹不错,够听话!” “六姐!”纨绔巴巴的看了过来。 卫瑶卿笑了笑,低头捡了几颗石子,而后走过去,随意的相隔洒成两列,两列正中几乎正好可容一人一马通过。 卫瑶卿手中拿了一根马球杆,问李欢又要了一根,翻身上马。 李欢见卫瑶卿一手执一根马球杆不由愣了一愣,却见卫六姐先骑着马跑了一圈,似乎在试马,而后突然加快了速度,紧接着整个人向后仰去。 “危险!”李欢才来得及惊呼了一声,就听见两声不大的敲击声响起,而后两道弧线划过,稳稳落网。 随后便见那几颗石子接二连三的飞起落入网中,马上的女子双腿夹着马肚,后仰躺在马背之上,李欢张着嘴看着这等危险而又有几分出奇美感的姿势,不过转眼,那一列十几颗石子尽数落入网中,女子这才起身重新拉住了僵绳,向这边过来。 “好,六姐,好!”纨绔兴奋的鼓掌,用手肘撞了撞李欢,“怎么样?我六姐厉害么?” 李欢还张着嘴,只是本能的点了点头,话间,就见卫六姐已经到了跟前,翻身下马,将球杆还给了李欢,李欢动了动唇,这才反应过来,翘起了大拇指:“好看!” 这真是一句出自本能的赞美,这个动作十分危险,不在马上打马球,就是骑马,这样不拉僵绳仰躺的动作也是十分危险,危险的同时却又赏心悦目。 “我要学这个!”纨绔指了指卫瑶卿方才的动作。 “先把散落在地上的石子打入网中吧!”卫瑶卿着拍了拍纨绔。 纨绔应声上马。 伸手一球杆,却见石子抛出去一段距离,而后落了地,离马球网却还是老远。 “记得一杆入网,别以为纨绔是那么好做的!”卫瑶卿抬眼看他,“至于那些好看的姿势等你能一杆入网了六姐再教你。” “那我多久才能学会?”纨绔一脸的跃跃欲试,李欢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看你聪明不聪明了,有没有做纨绔的赋了。” “当然有。”纨绔立刻拍了拍胸脯,“我卫君宁可是要做第一纨绔的人。” “那我拭目以待了。”卫瑶卿着摆了摆手,“来时我瞧着离这儿不远就有一间干果铺子,我出去买点零嘴儿,你先自己练着。” “让汤圆去呗!”这回出来,六姐身边丫头枣糕没跟着,就跟了个汤圆和赶车的老蔡,纨绔立刻就想到了指使汤圆去跑腿。 “不用,我自己去挑。”没想到卫瑶卿一口回绝。 “诶,六姐!”纨绔连忙出声唤住了她。 卫瑶卿回头,却见砸过来一只钱袋,纨绔朝她眨了眨眼,“六姐,你们的零钱儿哪有我多,用我的吧,六姐的自己存着买珠花去!” 话间纨绔已跟着李欢骑着马跑了出去。 卫瑶卿看了手里这个半新不旧的钱袋片刻,默默地收了起来。 第十二章 以待 跑了两圈,挥了几杆,除了一回勉强入网,其余的无一不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瞧着六姐做的那么轻松,怎么我做起来就那么难啊!”卫君宁瞪着马球网出神。 “你六姐可不一般!”李欢感慨了一声,摸了摸下巴,“我总觉得她深藏不露的感觉!” “那当然!”卫君宁得意的扬了扬下巴,“那可是我六姐,亲的!” “瞧你得意的。”李欢拍了他一巴掌,而后紧接着一声痛呼,马球杆脱手。 “武三郎,你打人!”李欢捂着手,双目圆睁,怒气冲冲的望了过去,在家里他也是不怕地不怕的主,几时忍过这样的气? 武三郎冷笑一声,晃了晃手里的马球杆:“我是打球不心打到了你!” “你分明就是故意的。”李欢大怒,随着他这一声怒喝,顷刻间围过来几个少年,李欢素日里也是广交好友,这一下,立刻过来不少人转向了武三郎,纷纷呵斥了起来。 “你哪只眼睛看到的?”武三郎也不怕,看了一眼身后的赵三公子,冷哼了一声,“自己没用怪我咯?有本事手底下见真章啊!” 归德将军赵孟夫的公子赵明德转了转手里的马球杆:“少废话,本来就约在下月十五要比试一番的,不如今儿先来个热身,哪一方赢了哪一方道歉!” “比就比!”到底十二三岁的少年,正是争意气的时候,激不得,立刻答应了下来。 少年推推嚷嚷的在前面走着,李欢愤怒过后,脸色却有几分苍白,偷偷拉了拉走在最后的卫君宁:“君宁,我的手怕是握不住马球杆了,原本是让你来做替补的,如今怕是要你上了。” 卫君宁听了一愣:“不过我这几斤几两,你也知道,万一……” “无碍,你就站在边上充个人数便好,剩下的有章之林他们在。” “那好吧!”卫君宁想了想,一口答应了下来。 **************************************************************************** 卫瑶卿一步踏出了回园,绕到一边的回园与张家相隔的巷道中,这一条巷道叫作师道,因着道口太宗亲赐的张家宅院而得名。 张家不曾没落时,这里是长安城中有名的风水地,背靠张家,邪祟不侵。 巷道并不深,连同张家在内,坐落了七户宅子。 卫瑶卿刚走到巷口,便看到了方才在回园门口与武三郎争执时在人群中围观的几个吏,她目光在看到不远处一座轿时,不由愣了一愣,随即恍然。 那位“颇有美名”的石忠堂石御史竟将宅子安在了这里,巷道与回园的马球场不过一墙之隔,甚至以卫瑶卿的耳力还能听到马球场里头传来的喧嚣声。 不过她的目的可不是这位石御史,卫瑶卿想着看向那棵自张家祖宅中延伸出厚厚枝杈的古杏树,这棵古杏是自太宗皇帝赐下祖宅时便种下的,历经三百余年,早成百年古树,它见证了张家的崛起,也见证了张家的迅速衰落。 今儿穿着胡服,是以倒也方便,卫瑶卿后退了几步,借力翻上了这棵大树,只是人才跃上大树的瞬间,便被眼前所见的一幕惊呆了。 黄符纸飘摇,细长的朱砂线横穿张家祖宅的正中,无数摇曳的锁魂铃在张家祖宅中密布。如此阴险的手段,为的竟是禁锢张家人的冤魂,让他们永生永世被禁锢在这里,不得投胎,无法潜入轮回。到底该是何等大仇,竟连她张家人的魂魄都不肯放过!卫瑶卿十指紧扣,指甲深深嵌入肉中也浑然不觉,心里涌起了泼的恨意:祖父教导她与人为善,我张家世代矜矜业业,除凶点煞,就换来这么个结果! 这样的痛似乎积蓄了明珠儿十五年来所有的恨意,一点一点延绵开来,永无绝期。 张家做错了什么?世代不得善终,除凶点煞,到最后却以这样一种屈辱的方式死去,死后还不得安宁。 眼泪被重新忍了回去,大恸过后,她似乎哭不出来了,也不需要哭。还记得祖母在世时,悄悄告诉她,女子哭可以,要哭的好看,哭的是时候,哭给对的人看,没有对的人,她有什么好哭的。 这样阴邪的锁魂大阵,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破解的,需要实际寺的一样宝物。这一刻卫瑶卿无比庆幸明珠儿的十五年韶华没有虚度,否则,她该如何去报这一腔血海深仇?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还有我的族亲们,你们看着,我会解开锁魂大阵,我会为张家亲手报这血海深仇,一个都不会放过。 风起百年古杏花落,簌簌白雪般,席卷着一地的哀恸。 卫瑶卿找到了树杈中央一处回形的洞口,拔下头上唯一的簪子,将簪头旋开,倒了一点朱砂出来,迅速画了几笔,轻喝一声:“显!” 一座拳头大的洞口出现在她眼前,伸手从洞中拿出一块长形黑漆漆的木头,一把青竹雨伞,摸了摸伞柄处的封蜡,完好无损,做完这一切,卫瑶卿才重新封了洞口,从古树上爬了下来,掸去了身上的尘土。 回去的时候,绕了一趟干果铺,卫瑶卿挑了几样零嘴,先将雨伞和木头放回马车中,这才拎着零嘴儿往马球场走去。 喧嚣的吵闹声让卫瑶卿忍不住皱眉,待她拎着干果走到观席上时,却见马球杆高高扬起一击击中了黑马的眼睛,黑马突然受袭,立刻狂奔了起来,冲撞间,紧接着几匹马受了惊开始在马球场中乱撞开来。 手受了伤的李欢是在围观席上看着这一切发生的,武三郎的马球杆高高扬起,一击击到了卫君宁骑着的黑马,黑马狂奔之下,接连撞倒了几匹马。 随着几声惊呼“宋二公子!”“马公子”“崔十三公子”…… 李欢大怒:“武三郎,你这卑鄙人!”罢便要撑着未受伤的手越过跨栏,就在这时手里被塞上了一包东西,而后一道带着几分还未散去的淡淡杏香的青影越过了围栏。 李欢一愣,看了看手里的干果,这才转向马球场中那道青影:是那位出去买零嘴儿的卫六姐回来了。 第十三章 坠马 马球场中早乱成一团了,那道青影越过围栏冲入场中,一时间除了李欢,竟是谁也没注意到。 看着她一步蹬上了马球场边那匹红棕色的高头大马火绒身上,李欢早已吓呆了:“别……” 红棕色的高头大马前腿高高抬起,想要将人甩下来,李欢全身心的注意力眼下都在那穿着青色胡服的女子身上,见她一手攥紧僵绳,一手拍了拍高头大马,嘴唇似乎还动了动。 李欢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不敢置信,却见火绒突然安静了下来,撒腿向前奔去。 到底名马良驹,不多时便冲破了混乱的人群向那受惊的一人一马冲去。 卫君宁早被吓懵了,本能之下,只知道攥紧缰绳,任黑马带着他狂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甩下来。 “二弟!” 卫君宁紧紧攥着缰绳,突然听到这一声,原本勉强的支撑立刻破功了,带着哭腔大喊:“六姐六姐,救我啊!” “把手给我!” “我……我不敢啊!”纨绔当真是被吓傻了,本能的只有紧紧的拽住缰绳。 确实有些难了,对于一个才学会骑马不久的人,卫瑶卿凝眉,冷哼一声:“闭眼!” “六……六姐?” “信六姐么?” “我……信。” “闭眼!”纨绔闭上了眼睛,手里紧紧的拽住了缰绳,“放手!” 手本能的一松,待到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跌下了马来,纨绔大骇之下,一只手拉住了他,似乎又是那样暖洋洋的感觉,整个人腾空而起,而后下一刻就稳稳的落到了马背之上,纨绔心翼翼的睁开了眼,却见自己正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而前头坐着的正是卫瑶卿。 “下去吧!” 纨绔早已认出了现在骑的正是那匹火绒,若换个时候,指不定要央着六姐带他跑上一圈,但现在形势混乱,便乖乖的爬下马来。 李欢看着少女转眼间驯服了火绒,追上发狂的马驹,整个人弯下腰来托住了摔下马来的卫君宁,而后将他拉上了马背,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不带一丝拖泥带水,若非时候不对,他都要忍不住拍手叫好了。 越过围栏,向这里走来,李欢看着马背上穿青色胡服的少女,双眼发亮:“卫六……” “宋二公子坠马了!”一声轻呼打断了李欢正要出口的话。 在方才发生事情的那一瞬间,早有马师赶过来了,奈何事发突然,场中又乱,竟是来不及阻止,便有人坠下马来。 马师心里暗暗叫苦不迭:少年意气纷争,眼下争出了事,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人,只是抱怨归抱怨,人还是要救的,得先把人疏散到一边。 在有人惊呼“宋二公子坠马了”那一瞬间,卫君宁蓦地背后冒出了一阵冷汗,心有余悸,还好还好,有六姐在! 李欢也舒了口气,眼角余光一瞥,瞥到那马场中狂奔的两匹骏马,马上的两个少年紧紧的攥紧了缰绳,似是也知道这时候一松手,不死也得重残! “不好!”李欢看着那两匹骏马的路线,就在这时,身旁的那道青影夹着马肚子冲了上去。 两匹发狂的骏马横冲一撞,骏马上的两个少年顷刻被撞飞了出去。 “十三!”有人惊呼! 崔琰很多年以后还记得那一刹那的情形,整个人从马上被撞飞,落向摆在场边的一摞兵器架,那系着红缨的长枪枪尖一点亮的有些刺眼。眼睁睁的看着枪尖在自己眼前放大,他的眼睛!贴上的那一瞬间有人拉住了他,那瞬间的定格,让他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后怕,而后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倒趴在了马背上。 他缓缓抬头,来不及拭去满头的冷汗,只看到了身旁那道青衫胡服的背影。从马背上爬了下来,那道青衫胡服的背影也跟着下了马,而后向前走去,竟从头至尾竟没有给他一张正脸。崔琰不是不知道她是谁,甚至就是因为知道她是谁,对她的举动反而更无法理解了。这位卫六姐就这么走了?难道不回头看一眼,承一发他的感激么? 然而事实上确实没有,围过来的少年七嘴八舌的问着他的状况。 “我没事!”崔琰答道,最害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擦去了额上的汗珠,马公子虽也被撞飞了出去,但落地的地方有软沙,除了一些皮肉伤,看起来没什么大碍,而躺在地上的宋二公子就不怎么好了。崔琰回头看向那一摞的兵器架,险些他就要看不见了,成为一个瞎子。 “六姐!”卫君宁惊险过后已恢复了过来,上前拉住卫瑶卿的手,“吓死我了!” 李欢跟在后头看了眼那被围起来的世家贵公子,语气有些古怪:“你救了崔琰。” “已经伤了一个了,若是再伤一个恐怕麻烦更大!”少女弯腰拍了拍身上的灰。 察觉到自己语气古怪的李欢晃甩了甩头,方才也不知道怎么了,自己竟用那样的语气话,不过到底年少,这奇怪的感觉很快就被他抛到了脑后,看了眼一脸茫然的卫君宁,李欢深吸了一口气:“卫二,我真是羡慕你啊!” “羡慕我什么?”卫君宁不解,论最重要的家世他是远远比不上李欢的,骑御射书更是远远不如,可以,除了这张脸,他浑身上下没一点比得上李欢的地方。 “羡慕你有这么一个六姐啊!”李欢虽与卫君宁关系还不错,但比起不学无术的卫君宁,他眼下正在国子监最好的太学院读书,可不是那等草包纨绔。方才的事情虽因武三郎挑衅而起,但是卫君宁没有受伤,他的马却接连撞伤了三人,宋二公子已经躺在地上了,若是把崔家的人再伤了,恐怕后果更严重,武三郎少不了被问责,但是卫君宁恐怕也会成为他人迁怒的对象,究其本源不过是如今卫家势弱罢了,柿子挑软的捏就是这个道理。 眼下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能比起她若不出手相救的情况要稍好一些罢了。 宋二公子双目紧闭,脑后有些血迹洇开来,谁都不敢去动。 “他会不会死啊!”看那宋二公子一动不动,卫君宁凑到卫瑶卿身边声道,似乎有些害怕。 李欢闻言,忍不住摇头:怕是卫君宁这个纨绔到现在都没意识到出大事了,他目光落到了一旁青衫胡服的少女身上,看了许久之后才悠悠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心疼这个少女还是感慨这样的纨绔竟有个如此灵秀的姐姐,浑不像亲生的。 “让汤圆拿点水,找只竹罐来!” 卫君宁应了一声让汤圆去办了。 请宫里的御医怕是来不及了,有人已经把离回园最近的保和堂的王老大夫找来了。王老大夫虽并非御医,但在民间声望也是不错,毕竟行医四十年的老大夫了。 只是过来瞅了一眼,王老大夫就开始摇头,而后弯身搭了搭脉,起身,脸上却由初时的怜悯改为震怒:“人都死了,华佗再世都救不了,你们是存心要折我保和堂这块牌子么?” “不可能!”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一位三十多岁的贵妇人尖叫了起来,身后跟着几个家丁,似是匆匆赶来,“二郎啊!你这庸医,我的二郎啊!” 李欢暗道不好,果然麻烦来了! 第十四章 迁怒 “二郎啊!”那中年贵妇痛哭起来,李欢却觉得浑身发寒,想了想,咬牙拉住了那个青衫胡服的少女:“你跟君宁先走,剩下的交给我!” 少女转过头来,眼睛里倒映着一点潋滟,一张口,清冷声音中带着几分别样的酥软,她:“没事!”罢,她反手拍了拍他的手似是安慰。 李欢却突然放开了她,仿佛手被烫到了一般,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他再如何不知所措,那个青衫胡服的少女却神情坦然,似乎一点都不惧怕!如果卫君宁的不惧怕是因为不明白,这个少女却是明白的,可她却并不害怕。这份自若的模样,让李欢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宋二郎是鸿胪府卿宋仁义的二子,宋仁义娶妻伏氏,也就是眼前这位,她的兄长是正三品的上都护伏子业,卫瑶卿很快就想起了眼前这位贵妇的身份,这得益于她不错的记忆力,只要是见过的,听过的朝中各府官员家眷,她几乎都不会忘记,祖父自幼把她当成张家下一任的家主培养,因为她的未来是要去阴阳司中杀出一条大师的血路,所以对朝中官吏人员品级她可以是倒背如流。 “二郎啊二郎!”伏氏趴在宋二郎的身体上痛哭起来,王老大夫抬抬手,正准备告辞,伏氏却突然喝声:“把他拦住!这个庸医见死不救,拿他去见官!” 王老大夫大怒:“我保和堂行医四十年,那个孩子已经死了,你拿个死人来让我医,就是华佗在世也医不了!你官夫人就能诬告良民么?” “是不是诬告,见了官便知道了!”伏氏站了起来,眼里满是恨意的看了过去。 王老大夫脸色瞬间转白:就算见了官侥幸没被用刑,他这等年纪了,牢里头一进一出怕是也差不多了。 “你……这是泄愤!”王老大夫和跟过来的学徒被伏氏带来的家丁所制,动弹不得,一张脸涨得通红,狠狠地“呸”了一口,“你这毒妇!” 伏氏红着眼冷哼了一声转向四周:“是谁害了我家二郎!” “中书令卫同知大人的侄子卫君宁马受了惊,撞到了宋二公子!”立刻有人开口了。 李欢脸色大变:“好不要脸,若非你武三郎故意击中那匹黑马的眼睛,那黑马又怎么会发狂,武三郎你还要脸么?” “我打的是卫君宁的马,他若出事,我武三郎自是要负责的,可宋二公子出事是因为卫君宁撞了他,所以归根究底,一码归一码,宋二公子出事可不是要卫君宁来负责么?” “若不是你故意使坏,我的马又怎会受惊,累得宋二公子出事!”卫君宁只觉满腔的委屈,凭什么他什么都没做,还是受了害的,怎么到头来错居然在他身上。 伏氏脸色微沉,盯着武三郎,武通思官职不高,只是武三郎的母亲刘氏却是如今的尚书令刘明净的女儿,看了半晌之后,她目光倏地一转,转到了卫君宁身上,一张口便是:“来人,拿他去见官!” “凭什么?你们讲不讲道理!”卫君宁惊恐,虽是个纨绔,喜好吃喝玩乐,可他却从未想过要下大狱,大狱那是什么地方,进去不定就出不来了,这样一想,惊吓之下几乎是本能的喊道,“六姐六姐,救我!” “还六姐,七姐都救不了你!”武三郎脸色得意至极。 李欢正要话,却见少女朝他摇了摇头,侧身问匆匆回来的汤圆,“除了水和竹罐,我另外交待你的事情办妥了?” 汤圆点了点头,指了指不远处过来围观的那一堆平民百姓,里头果然有两个打扮无奇的吏。 卫瑶卿这才出声:“我救不了他却能救宋二公子!” “胡!”伏氏第一反应就是大声呵斥,不过随即犹豫了起来,看着躺在地上的宋二公子再次红了眼,“你什么?” “那便算了!”少女竟没有坚持,摆了摆手,“那伏夫人带家弟走吧,女大不了去鸣冤罢了!” 少女的反应有些出乎伏氏的意料之外,到底这个卫家的贱民如何都不能与她的二郎相比,想到这里,伏氏停住了脚步:“你若当真能救我二郎,我便放他一马,若是不成,你们两个与我一同去见官!” 女子不比男子,牢狱里什么腌臜事没有?好好的女儿进去,就算没什么事,出来也不一定干净了。 “放肆!”崔琰脸色大变,不管配不配得上他九哥,至少眼下,卫六姐是他九哥的未婚妻,还是换了庚帖的,这样一想,崔琰就要上前阻止,却被谢十一及时拉住了:“不急,万一那位六姐当真能做到呢?退一万步讲,就算不能,到时候你再出面,卫家就承了崔家的情,她与你九哥的事情原本就是为了报恩,如此一来,你也有恩于她家,届时那亲事便能斟酌斟酌了。” 崔琰停住了脚步,半晌之后点了点头,脸上却仍有几分不喜:“方才她救了我,我回报是应该的。”他不想他的回报染上这样的算计。 “你啊,也好!其实我瞧着卫六姐也是不错的,至少有几分其祖父卫郎将大人的真传,只可惜出身委实有些……”谢十一看崔琰脸色不喜,便不再了。 “好!”青衫胡服的少女点了点头。 “不可能!”那位保和堂的王老大夫当即喊道,即便被家丁制在手中,仍然不信,“宋二公子已经没有脉搏了!” “所以,一会儿还请王老大夫助我!”少女看了他一眼,“把老大夫放开吧,一会儿少不得王老大夫帮忙!” 王老大夫一怔,待到被松开推到少女身边时还有些不敢置信:“不可能啊,他已经死了!” 少女手伸到躺在地上的宋二郎受伤的后脑勺处片刻之后收了手,待看到少女食指与中指上沾上的宋二郎的血迹之后,伏氏攥紧了手,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少女。 抽出一张黄符纸,少女画了几笔,倏地起了一道轻微的火苗,不过转眼便落入了那接在下方盛了水的竹罐中,这些动作一气呵成。 王老大夫神色讶异:“你是符医!”罢这话,随即了然,“难怪敢这样!” 少女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掐着宋二郎的嘴,把竹罐里的水喂了进去。 “咳咳!”众人只听两道轻微的咳嗽声,那躺在地上的宋二郎轻轻的咳了两声,伏氏连忙冲了过来,“二郎二郎!” “王老大夫,余下的就交给您了!”少女站了起来。 “你救活的人,怎么……”王老大夫讶异的看着她。 少女看了他一眼:“我是符医,只救得了病入膏肓之人,却救不了活着的病人,自然剩下来的就靠您了!” 第十五章 人如其名 素日里嚣张的贵族少年们难得的安静。 眼看着方才连脉搏都没有的宋二郎咳了两声竟然活过来了,没有人敢话。符医啊,阴阳有十三科,种类繁杂,听就算阴阳司里也没几个能用符医救人的,素日里懂符医的师们神龙见首不见尾,难得能请到一个会的,那都是要大开中门迎接的,没有想到,居然在这里,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符医。 人救回来了,伏氏惊喜过后,起身看了卫家姐弟一眼,摆了摆手:“你们走吧!这次,就不跟你们见识了。” “不跟我们见识?”少女的声音清冷中带了点些微的酥软,若是平时,可能听着甚是悦耳,可现在,伏氏听了却心中恼怒,狠狠地看了过去:“不知好歹!怎么?不要以为救了我家二郎我宋家就要欠你的情,别忘了若不是你这个弟弟,我家二郎又怎会出事?便是你救也是你应当的!” “应当?”少女冷笑了两声,却忽然噤了声,冷下脸来,“今次是我第一回与家弟出门,做姐姐的万不能让家弟受这样的委屈!” “六姐!”卫君宁撇了撇嘴,似乎快要哭出来了一样。 “回去哭!”卫瑶卿看了他一眼,转向眼前的伏氏,“宋夫人,你当真要如此么?” 伏氏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怎么?武家公子的不错,他打的是你这个弟弟,但你这个弟弟没事,自是不用他负责,但是我家二郎可不就是你这个弟弟撞的么?合该你这个弟弟来负责。” “夫人好口才!”卫瑶卿拍了拍手,却在此时突然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马球杆,拨了拨脚边的马球,而后一杆挥起。 “啊——”“夫人!”随着几声手忙脚乱的呼声,伏氏顶着打乱的发髻,揉着发青的额角怒瞪卫瑶卿,“你这个臭丫头,待回去,定要我兄长参上一本,看看中书令大人是怎么教导晚辈的!” “我父亲尚在,与我大伯何干?”眼前的少女眨了眨眼,似是十分惊讶,“宋夫人,您怎么这么生气,不知女做了什么惹您那么生气?” “方才不是你挥的杆?” “是我挥的杆!”少女点了点头,一脸的不解,“但女打的是球啊!” “球砸到我了!” 少女两手一摊:“那夫人你得找球算账啊!与我何干?” 哄堂大笑。 这些出身贵族的少年有不少家世要远胜于伏氏,因此可不会给面子,眼前的一幕极大的取悦了众人,是以这些少年再也忍不住皆笑了起来。 “牙尖嘴利!”武三郎脸色难看。 少女一笑:“承蒙教导!”言外之意,还不是跟你学的。 伏氏阴翳的看了过来:“原先,我还想着承了你的情,眼下看来却是不必了,卫家姐救人原来是为了折辱人!” “不敢当!”少女脸上笑容淡去,“宋夫人先是欺软怕硬,不想得罪折冲都尉武大人与尚书令刘大人,便迁怒我父母皆白身的姐弟身上,而后救命之恩反被称为理所当然。罢了罢了,女原本也不为回报而救,只是今日夫人官威甚大,我卫瑶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以后夫人的族亲或与您相交之人,但凡有涉及阴阳十三科所求的,我卫瑶卿一概不救!” “哼!年纪不知分寸,全然不把大家放在眼中,难不成还非你不可吗?”伏氏冷笑着罢,转身就走。 “机难测,夫人还是积点德吧!”卫瑶卿却没有就此收手的打算,“起来夫人姓伏,果然人如其名。” 这话罢,便响起了几声轻笑声。 有人不解:“什么意思?” “伏,一人一犬也,即为狗仗人势,欺软怕硬之辈。”李欢毫不客气的解释了一番,一阵大笑声随即响起。 走至一半的伏氏再也忍不住了转过身来,死死的盯着卫瑶卿:“好,好,卫家好家教!回去定要我夫君与兄长参卫大人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你以为卫同知护得了你?他那个中书令算个什么东西?也不过这几了!” “早了此事与我伯父毫无干系,我父亲还在,不过却是个白身,你要参便参吧!不过顶多教女不严的罪名,软禁上一个月罢了。”卫瑶卿着扔掉了手里的马球杆,懒洋洋的了起来,“另外夫人,不必那么麻烦了,因为女也要告官!也不一个个来了,一起来吧!女要告折冲都尉武通思大人教子不严,纵子辱骂平民,故意伤人,要告鸿胪府卿宋仁义大人、上都护伏子业大人一个纵妻,一个纵妹辱骂朝廷命官,我还要告三品诰命宋夫人人如其名妄议朝政,意图染指子行事,我伯父官到头不到头要你来教陛下么?”少女着突然转身,跪了下来,“石大人,这一状,不知您接是不接?” 石大人!伏氏脸色大变,而后便见那一群围观平民中让开了一条道,一位身着绿色从三品官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脸上标志性的美髯已经昭示了他的身份——从三品御史大夫石忠堂! 他径自走到那跪下的少女跟前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抬眼看向脸色难看的伏氏,满意的点了点头:“自然是接的!” 伏氏只觉眼前一黑,瞬间倒了下去! 第十六章 连夜 石忠堂都亲自出面了,这事自然不是随意的了,卫瑶卿录完状纸才与卫君宁等人离开。 卫君宁正要跟着卫瑶卿踏上马车,却听李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人是骑马而来,似乎走的有些急了,顾不得擦擦脸上的汗,李欢翻身下马,拎着几盒干果过来:“六姐的零嘴儿忘拿了!” 帘子掀开一角,一张精致中带着几分笑意的脸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多谢李公子了!” 李欢怔怔的看着她,见她弯唇浅笑,人是在笑,笑的极美,可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这样矛盾的模样,不知为何让他瞬间心里一揪,她没有哭,甚至脸上还带着那么好看的笑容,可给他的感觉却是哀恸极了。 “这么一点东西你还特意跑一趟?”卫君宁口中这么着,却接过了干果盒子,“以前我有什么忘记的,也没见你特地走这一趟啊!” 李欢仍在看那少女,口中道:“零嘴儿糕点不经放。” “哦,那谢谢了啊!”卫君宁看了看手里的干果盒子,挠了挠后脑勺,他还不至于心疼这几个干果盒子钱。 少女朝他笑了笑坐回马车中,帘子也放了下来,察觉到自己失态的李欢连忙干咳了两声,目光转向卫君宁:“君宁,改我来看你,还不曾去过你家呢!” “可以啊,不过我家就巴掌大的地方,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我家了?”卫君宁着看了他一眼,“我可不是那么气的人,要不外头约个地儿,我请客!” “不,就来你家吧!”李欢突然生出了几分局促,翻身上马,“色不早了,你们快些回去吧,我……我也回去了。” “奇奇怪怪的。”卫君宁摇了摇头,翻身坐上了马车,却见卫瑶卿闭着眼,头靠在车壁上,似是倦极。 卫君宁看了会儿,低下头来:“六姐,我是不是惹事了?”他虽然不过是个纨绔,但从未想过要惹什么事,今发生的一切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人前还能靠着六姐站直身子,人后却已生出了几分后怕与悔意,“早知如此,我道个歉好了!” “错不在你。”却见卫瑶卿睁开了眼睛,一双瞳子亮的惊人,到底不过是身份不如罢了,有时候身份低微本身便是一种错。 “六姐,这件事……”卫君宁挠了挠后脑勺。 “祖母那里先瞒着,她身子不好,经不得惊吓,缓缓再告诉祖母。”卫瑶卿嘱咐他道。 “诶。”卫君宁应了下来,却自觉的坐在那里,不再出声,让卫瑶卿觑。 卫府很快便到了,走下马车,正要进门,卫瑶卿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二弟你先进去吧!” “六姐,我陪你……”卫君宁正要等她一起,目光在看到卫瑶卿脸上的神色时却不由顿了顿,而后乖乖的进门了。 卫瑶卿这才走向停在卫府对门的一辆马车,方才走近,便见从马车里走出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生的也有几分清秀,她朝卫瑶卿笑了笑,便转身走去了一旁的首饰铺子里。 卫瑶卿掀开帘子,一眼就看到了里头端坐的何太平。 “何大人!” “方才的正是拙荆,六姐,请借一步话。” 卫瑶卿踏上了马车,坐了下来,“何大人,下回女还是去府内寻您吧!”方才看到标识着京兆府尹的马车时,她也没想到。 “这是举荐文书。”何太平将盖着官印的举荐文书递了过来。 卫瑶卿接过:“多谢!”罢,她起身似是准备走下马车。 “六姐,今日的事,本官已经知道了。”何太平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脱口而出,果不其然,见那位卫六姐重新坐回了位子上,眼风淡淡地扫过来,“差点忘了与何大人提及此事了。” 何太平干笑了两声:“不过一日的功夫,六姐您这一出是不是闹得有点大了?” “乱起来才好啊!”卫瑶卿看着他,“何大人,若不是您在民间的声望,您以为您还能好好的坐在这里么?” 何太平沉默,他明白卫瑶卿的意思,张家出事之后,老师被牵连,而后首当其冲跟着出事的就是中书令卫同知,随后是云麾将军江寒,不过三个月的功夫,两位三品大员接连出事,而他们无一例外的都是乔环的门生。 “石忠堂并非良善之辈。”何太平叹了口气,看向卫瑶卿,试探道,“六姐可能不大清楚。”虽是才发生的事情,可是在回园那种地方,围观的又那么多,一个时辰,足够让各家的探子回去禀报,明日早朝怕是少不得要闹起来了。 “沽名钓誉之徒,他要名,我也有我所求,也并非不能借一下石忠堂的手。”没想到这位六姐脱口而出,可以是一语中的。 何太平沉默,总觉得自己不是在跟一个十三岁的少女打交道,面前坐着的仿佛是一个宦海沉服多年的官场老手,让他无所遁形。 “状纸女已经写了,何大人不妨前去一看。”卫瑶卿笑了笑起身,“江将军的事再耽搁下去,怕是云麾营里只知赵将军不知江将军了。” 云麾将军江寒与归德将军赵孟夫分管云麾、归德两大营,驻守长安城外,三个多月前,云麾将军江寒出了事,云麾营就暂时由归德将军赵孟夫接手。 何太平还有些发愣,却见少女临下马车的瞬间似是随口一句:“起来,赵将军的公子今日似乎也在场呢!” 何太平闻言一怔,一个人在马车中坐了许久,直到何夫人上车推了他一把:“怎么了,一个人呆坐着,那位六姐已经走了。” 一语叫醒了还在发怔的何太平,何太平来不及理会夫人,连忙喊了一声:“六安!” “诶,大人!的在。” “速去御史府,本官要与石大人共同审理这份民告官的案件。” 入夜。一连大半月的晴好之后,今日却是大雨瓢泊,一辆马车停在了已被罢了三个月早朝的右相乔环府门前。 有人从马车上下来,连夜冒雨敲开了右相府的大门。 第十七章 柳暗 “老师!”何太平低头唤了一声对面坐着的当朝右相乔环,见他里头穿着中衣,外头罩着一件并不相配的灰色外衫,一看就是一副将将就寝的模样。 乔环神色倦怠的看着何太平:“出什么事了,竟让你深夜冒雨前来。” 何太平叹了口气:“学生也不想连夜登门,只是终究辗转难眠,不得已才连夜过来了。” “到底什么事,罢!” 乔环坐了下来,做了个手势,何太平跟着坐了下来。 “老师,您还记得中书令大人家里那个与崔九郎有婚约的姑娘么?” “崔远道那个老狐狸家的九郎?”乔环脑海中很快便浮现出了一道玉树临风的身影,不由失笑,“他倒是舍得!” “正是。” 乔环回忆了片刻:“是不是同知那个侄女?” “对,三个月前险些被青阳县主打死的那个。” “姑娘怎么了,竟要你连夜冒雨登门?” “老师可听过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何太平想了想,反问乔环。 乔环挑眉,有些诧异的看着何太平,不过口中却道:“昨日是咱们那位娇蛮的县主打死了一位官宦之女,听是你接的手,今日听有民要告官,是石忠堂揽下的案子。”虽乔环已被罢早朝三个月,但长安城的风吹草动还是能吹进他的耳中。 “两件事都与那位卫六姐有关。”何太平深吸了一口气,眼里有些不可思议,“昨日,我受刘大人所托,替他寻找爱女,您也知道那事之后,钦监、阴阳司的那群人对我们避之不及,我找到的监生帮不了什么忙,结果就在昨日,是那位卫六姐替我们找到的人。” “难道那位六姐竟于阴阳十三科上颇有赋?”乔环有些惊讶,眯起了眼睛,“我只记得同知有个弟弟屡试钦监不中。” “那位六姐就是卫同远的女儿。” 乔环闻言不由露出了几分啼笑皆非的表情:“看来卫家还真与阴阳十三科有缘!” “若只是此事便也罢了,总之见着是师兄的侄女,她又于此道上有赋,我就想着帮上一把,不定将来还能有个助力,所以手头的举荐名额就给了她。”何太平道。 乔环点头:“这样也不错。” “这就是昨的事情,今日不过一的功夫,熟料那位六姐就闹出了这么大一件事。” “你是,她就是那个告官的孩子?”这下连乔环也惊讶了,玩味的摇了摇头,“倒是有胆识。” “我原先也以为不过是巧合,只是回去的时候,将举荐文书给她时,她与我了一些话。”何太平道,“老师大概还不清楚具体情况,她写的状纸我特地誊抄了一份,您看了就知道了。” 乔环接过何太平递过来的状纸,却见状纸被他藏在袖中没有一点沾湿的痕迹,再看何太平还在滴水的衣角,足见何太平对这份状纸的重视。 乔环打开状纸看了起来,越看双眼越亮。 “老师,我何太平接手的案子无数,状纸也见过不知凡几,但从未见过这么一份慷慨激昂却又条理清晰,重点明朗的状纸,简直看了叫人感同身受!”何太平着已带上了几分激动之色,“堪称经典!” “她写的?”乔环已经看完了状纸,不消何太平细出了什么事了,已经忍不住来回走动了起来,“妙,简直妙极!这份状纸速速遣人去送给齐修明一份,明日早朝,定要将它摆到圣上面前!” “老师……”何太平还欲话,乔环却摆了摆手,看着那份状纸半晌之后,突然失笑,“起来,倒是叫老夫想起了一件事!” “不知老师的是……?” “可听过《诉陈王十恶》?” “老师的可是二十年前陈王叛乱,庙远先生的那篇檄文《诉陈王十恶》?” “不错!”乔环叹了口气,“就凭这一篇檄文,庙远先生一朝名动下,时下多少读书人视庙远先生为楷模!” “不过后来庙远先生去了实际寺,再未踏出实际寺一步,两个月前庙远先生在实际寺的后山坠崖身亡。”乔环着露出几分惋惜之色,“可惜了!” “庙远先生暂且不提,这件事一起,如今京中局势想不乱也难,乱起来好啊!”乔环放下手里的状纸,忍不住抚掌而笑,“乱起来好啊!” “老师。”何太平的脸色却瞬时变得古怪了起来,“这句话,卫六姐也过。” “嗯?”直到此时,乔环脸色才有了变化。 何太平着,自己的脸上也带了几分不可思议:“今日我去送举荐文书时,原本想提醒一番六姐,哪知六姐却一语中的石忠堂是沽名钓誉之辈,不仅如此,她还云麾营里快只知赵将军不知江将军了。走之前甚至还提了一句赵孟夫的公子今日也在马球场。这绝非误打误撞!” 乔环盯着那份状纸沉默了许久,才悠悠开口道:“乱起来确实好啊,赵孟夫的公子倒果然肖似其父!” 何太平也明白了卫瑶卿的意思,云麾将军江寒出事是因为江将军治军严明,一年前惩治了一位欺辱民女的吏,并将犯事的一同逐出了云麾营,熟料那犯事的随后逃到了南面占山为王,竟闹出了匪患,而逐出云麾营的那几个正是其中的头目。有人借此大做文章,参江寒处置不当,如今江寒被暂免职务,闲赋在家。 “江将军若是杖杀了那几人,他们又要参他滥用私刑;若是不管不顾,又要参他毫无作为;依军法处置,逐出云麾营,闹出了匪患,程相那边的人又参江将军处置不当!”何太平叹道,“当真是难缠!” “所以,这不是有了个现成的例子么?”乔环指了指那份状纸,“还要多亏赵公子的好计谋了!” 这手段,与赵孟夫如此相似,若没有这位赵公子在后面推波助澜,谁会信? “朝中局势胶着不下已三月有余,谁成想几个孩子打个马球,这胶着的局竟这般误打误撞的解开了。”乔环站了起来推窗看向窗外,大雨倾盆而下,闷雷闪过,书房之内亮如白昼:“果真是柳暗花明来!” 第十八章 花明 “太平,速速将这份状纸誊抄一份交到齐修明手中!”乔环道,“晚了便来不及了!” “是!”何太平着心翼翼的拿起了桌上的状纸却听乔环突然笑了一声,“没想到同知家里还有这么一个后辈,倒是叫老夫不曾想到!” 原本准备退出去的何太平却再次停住了脚步,他想了想,忍不住又道:“老师,起来,关于卫六姐,倒是让我记起了一件事?” “看!”乔环如今似是对这位卫六姐起了极大的兴趣。 何太平道:“昨日下午青阳县主在青阳园的宴会上折辱了一番卫六姐,她命人将菜肴置在盘中放在地上推到卫六姐面前,要她吃下去!” “荒谬!”乔环忍不住拍桌而起,“如此折辱一个朝廷命官的家眷,看来咱们这位娇蛮县主是被宠的不知南北了!” “中书令大人的状况您也知道,无人出面调停,那位六姐就这般坐着,拿起来吃了,坦然自若,视周围眼神如无物。”何太平道,“如此多人的面前,就这份气度,总让我觉得她并非一个普通女子。古往今来,前观韩信肯忍胯下之辱,所以这等人必定所图甚大!” “太平,你害怕了?”乔环反问他。 何太平想了想摇头:“有中书令大人这层关系在,还不至于害怕。只是老师,我并无看轻的意思,这样的女子,您觉得区区一个卫家养的出来么?” 乔环看着他没有话。 何太平继续道:“甚至我想的多一些,从卫六姐受青阳县主折辱开始,所有的事情似乎都与卫六姐有关,不过两的时间,长安城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简直不敢叫人想象以后还会出什么事来!” “太平,你顾虑仔细是好事,但退一步讲,动静是闹大了,可都于我等有益,有这般厉害的后辈,于我们而言,不是一件好事么?”乔环笑道,“老夫官至右相,容一个后辈的肚量还是有的,待她考入钦监,你安排一下,带她来见我!” “是,老师。”何太平脸上还带着几分诧异,没有想到乔环居然肯亲自见一见这个十三岁的姑娘,“我也并非容不下她,否则也不会出手相助了。只是委实觉得,长安城中世族林立,但究其整个世族宗室,要培养出一个这样的女子,要花费何等心力?有这等心力的世族又怎会去培养一个女子?若是男子还有可能。” “这样啊!”乔环闭了闭眼,半晌之后,突然笑了起来,声音里头有些难得的失落与感慨,“如今是没有了,不过曾经有过。” 何太平不敢置信的看着乔环,看到一个卫六姐已经让他惊异的了,居然还不止一个? “我有一位老友,他的一位孙女自幼赋出众,他便倾尽所有心血,尽心培养,可以这个姑娘虽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却不逊于长安城中任何一个世族中最顶尖的后辈。”乔环着目光已经落到了桌上一方八卦模样的风水摆件上,“我那位老友将孙女视若珍宝,爱重之下为她取了一个极贵重的名字——明珠!只是可惜,后来我那位老友举族覆灭,明珠还未来得及大放光明便陨落了!” 何太平看着乔环将目光落到了眼前的风水摆件上,心头不由一惊,一般的世家贵族倾尽全力培养的定是族中的优秀后生,但是的确有一族因为赋所限有所不同,那就是曾经掌管阴阳司达数百年之久,出过一十三位大师的张家,原来张家还有一位名唤明珠的姐,只是可惜的是,这颗明珠还未大放异彩便已陨落尘埃了。 想到这里,何太平不知为何生出了几分惋惜之感,一个如卫六姐这样的女孩子,又是出身百年世族,可以想象,长安城中将会生出怎样的轩然大波,只怕当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吧! 大雨瓢泊而下,际电闪雷鸣,这样的风雨欲来莫名的让何太平想起了那位卫六姐,似乎蛰伏许久,终携风雨而来,要将整座长安城掀个翻地覆。 *********** 大楚朝与前朝不同,由阴阳司或者钦监的官员们负责记录早朝内容,间或有相冲或者不详之事,这些官员便会出言提醒子。 今日负责记录的是钦监的文监正,他默默地站在一旁,仿佛游离于时政之外,总之凡有相冲或不详提醒子一番就够了,其余的,与他何干? 只是今日便是他站在这里,似乎也能感受到从子身上散发出的怒意。 文监正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人。鸿胪府卿宋仁义、上都护伏子业,还有个被参的折冲都尉因着还未及三品,无法上朝,倒是免了直面子的怒火。 站在旁边的御史大夫石忠堂一脸正气与愤慨,那份状纸就是他带来的。 “好一出民告官的好戏,朕居然不知道一个无知妇孺胆敢染指子行事!”很明显子的怒火来源于伏氏那句“他那个中书令算个什么东西?也不过这几了!”不管他有没有发作卫同知的想法,就算有,也轮不到伏氏大庭广众之下妄议朝政。 石忠堂心中有数,那份状纸渲染的重点就在伏氏的妄议朝政上,写状纸的人清楚的知道子对官宦家眷的恩怨根本不会理会,是以前头只是寥寥数笔,反而后头开始大肆渲染伏氏妄议朝政,似乎能代子行事。石忠堂原本还欲点拨那个姑娘一二,没想到这份状纸倒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待得子盛怒过后,太子少傅齐修明出列:“臣有本奏!” 他一出声,位列的不少群臣都惊了一惊,谁不知道这位状元郎出身的太子少傅在朝堂之上极少话,如一个透明人似的人物今日突然开口,是转性了么? 见他出列,子似是也有几分诧异,随即:“准奏!” “臣参鸿胪府卿宋仁义大人、上都护伏子业大人言行不一。”齐修明着顿了一顿,“方才听闻陛下的这一份状纸,臣想起了一件三个月前的事。三个月前,云麾将军江寒被人参了一本,是为处置不当。一年前江将军按军法处置了几个兵痞,将他们逐出云麾营后,那几个兵痞占山为王,闹出了匪患。如这份状纸上所言,一码归一码,江将军处置了兵痞,按军法处置,并无过错,至于兵痞闹出的事情自然合该算到兵痞头上!宋大人妻伏氏就是这么算的,但是当日弹劾江将军时,两位大人俱应当归其由头,算到江将军身上。如此看来两位大人的言似乎与行并不相称啊!” “并非如此。”伏子业看了眼身后的程厉盛,一咬牙,“家妹言行不妥,是我管教不严,望陛下赎罪。” 比起办砸程厉盛交待的事情,伏子业准备牺牲伏氏了。 “如此的话,”齐修明闻言点了点头,再次谏言,“那这份状纸所言,确实是宋、伏两位大人管教不力,两位大人愿意担责自是再好不过了。只是既到这份状纸,宋大人爱子险些惨死,究其本源还是折冲都尉武通思大人之子武三郎对朝廷命官家眷狠下毒手,还请陛下恩准即刻缉拿武三郎归案!” 第十九章 封号 这话一出,立刻有人出列:“臣有本奏!” 是尚书令刘明净!伏子业这才想起来武三郎是折冲都尉武通思之子,但是其母刘氏却是尚书令刘明净的唯一的女儿,自幼宠爱备至,爱屋及乌,武三郎也是他最疼爱的外孙。素日里这位尚书令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会和稀泥混日子,眼下却是坐不住了。 伏子业满头大汗的回头瞥了眼程厉盛,但看左相程厉盛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心里顿时大骇,别人不知道,他便是由这位笑面虎一般的左相一手提拔起来的,岂会不知道程相这副样子,分明已是愤怒至极了。为了罢免一个江寒,舍了伏氏还不算,还要将刘明净推到乔环那里,这怎么算怎么都不对啊! 今次的早朝以子震怒离去而告终,此事终究还是没有弄出一个定论来。 退朝后,伏子业已跟上了程厉盛,宋仁义在人群中找到了石忠堂的身影,勃然大怒:“分明不过是几个孩子打个马球罢了,石忠堂,你何必咬着我妻儿不放?更何况,我家二郎也是受害的那个,险些惨死!” 石忠堂整了整官帽:“那您就要怪武大人家的武三郎了!” “此事我宋仁义已经不追究了,你何苦咬着我不放!”宋仁义当然不敢对武三郎怎么样,转而瞪着石忠堂。 石忠堂冷笑一声:“宋大人好大的官威,难怪令夫人也是如此了。陛下要赐夫人封号为‘旺’,确实有些道理。还有宋大人,我这里是民告官,是本官要追究你,不是你放不放过本官的问题了!” 许是今日子震怒,也或许是那个“伏字狗仗人势”的解释,子今日虽然震怒离朝,但还是给宋仁义的夫人三品诰命伏氏赐了个封号“旺”,素日里这个称号也没什么问题,只是按着今日的情形来看,这“旺”字的谐音与“伏”字的解释难免不让人联想。 被石忠堂冷嘲热讽了一顿,宋仁义脸上青白交加很不好看,目光一转,转到了前头走着的齐修明身上,跟了上去:“齐大人!” “宋大人!”齐修明朝他点了点头。 “齐大人倒是装的好,原来你也是乔相他们……”宋仁义咬牙切齿的看着齐修明。 齐修明脸色不变,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宋大人慎言,我等朝臣只是忠于陛下一人,怎能结党营私?” 宋仁义脸色一僵,走在前头的伏子业就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不赶紧跟上!”虽是训斥宋仁义,伏子业的目光却着实在齐修明的身上停留的久了些,只可惜,齐修明神色坦然,看不出什么来,暗暗骂了一句“咬人的狗不叫”,伏子业这才收回了目光。 ************************ 朝中大事如何,影响不到卫瑶卿,卫瑶卿独自一人坐在屋内,取下伞柄处的封蜡,从那打通的伞柄中缓缓倒出了几块水色极好的美玉。 人倒是黄金有价玉无价,张家几百年的家业自然家底颇丰,卫瑶卿看着伞柄有些出神,她自十一岁开始便能独自一人远行金陵,自是对如何财不露白的藏物颇有心得。原先这柄伞也不过是她想着万一来不及回去收拾金银细软所备下的,没想到,如今这点备下的东西竟在这时候起了作用。 挑中了里头个头最的一块翡翠玉珏,将剩余的几块美玉收回伞柄中重新封口。带着那块玉珏,卫瑶卿就出了门。 “六姐,大早上的去哪儿呢?”一大早,卫君宁便过来了,正与准备出门的卫瑶卿碰了个正着。 “兑宝阁。”卫瑶卿看了他一眼,“我去去就回,你不必跟着了。” “那好吧!”卫君宁露出些许失望之色,“那回头我去看看祖母!” 待卫瑶卿走后,卫君宁准备去荣泰苑看周老夫人,只是才走了两步,却见外头走进一个娇俏玲珑的婢女。 “二公子。”那婢女一见他便开始拭泪,她生的又娇俏,这动作做起来本该是我见犹怜。 熟料卫君宁却后退了两步:“香梨!”一看到香梨就想起了前晚上棺材板上的那一幕,那次之后,卫君宁觉得男女那等事,刚开始还觉得新鲜,时间久了,也就这样了。 所以现在他看到香梨就慎得慌,把她打发去了外院,谁晓得,香梨居然会在这里逮他。 “二公子,是不是六姐了什么,您……”香梨哭的楚楚可怜。 卫君宁脸色变了变,“你自己干了什么你还不清楚啊,跟六姐无关。” “可是……”香梨还要再。 奈何纨绔从来都是不按情理出牌的,看到香梨走近,卫君宁倒退了两步,然后竟然转身翻墙跑了。 香梨没想到二公子对她如此避之不及,呆了一会儿,怕管事的发现,就回去了。 却卫君宁翻墙,抄了路,准备去荣泰苑向周老夫人请安,只是人才刚走到内院,便听到从里头传来一阵笑声,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我大嫂啊,您的一对孙子孙女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您还不知道吧,外头都传疯了,他们惹了大事,当朝几个三品大员都……” 是西院黄老夫人的声音,卫君宁大怒,刚要摔帘冲进去,便听周老夫人一声怒斥,“黄氏,老身担不得你这声大嫂,我还没死呢,没什么事你就回西院吧,我东院庙容不得你这尊大佛!出去!” 卫君宁这才松了口气,却忽听红珊一声尖叫:“老夫人!” 他一惊,连忙冲进了屋内,却见西院的黄老夫人带着她那对双胞胎姐妹还未来得及离去,脸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周老夫人昏迷了过去,屋内乱做一团。 “都怪你!”卫君宁转头怒瞪着黄老夫人,双眼发红,“你气我祖母,我打死你!” 卫君宁的纨绔东西两院早有耳闻,眼看他要动手不似作假,西院的双胞胎姐妹卫瑶仪跟卫瑶玲连忙挡了过来。 荣泰苑内乱做一团。 “你们都在干什么!”一声惊叱,却见那睁眼怒瞪着屋内一众人的正是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卫瑶玉。 卫君宁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过去,而后扬了扬拳头:“二姐,你来的正好!都是他们把祖母气昏了,我要打死他们,快来帮忙!” 卫瑶玉瞪了他一眼,疾步走向周老夫人,见周老夫人昏了过去,连忙吩咐紫鹃:“去请杨老大夫来!” 吩咐完这一句,卫瑶玉才转头看向西院的黄老夫人和卫瑶仪、卫瑶玲这一对双胞胎姐妹花:“我东院的事情还轮不到老夫人您来做主,明知我祖母身子不好,故意话来气她,今日这一遭,我卫瑶玉记下了。” “切!”话的是卫瑶玲,她一贯言语上有几分刻薄,“卫君宁跟卫瑶卿惹出的事怪我们咯,事情都做了,还怕人么?” “我的弟弟妹妹,我自会管教,不牢五妹费心了。”卫瑶玉一双凤目瞪起人来很有几分威严,“青桔红珊,把黄老夫人和四姐、五姐请出去!” 青桔生的膀大腰圆,让她来请人,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卫瑶玲还要再话,卫瑶仪却伸手拉了拉卫瑶玲和黄老夫人,三人总算离开了。 第二十章 出事 待那三人离开之后,卫瑶玉一拍案几,对上还一脸恼怒的卫君宁:“看你跟卫瑶卿做的好事!” “是他们……”卫君宁不服气的辩解了起来。 “我不管你什么理由,闹到祖母面前就是不对,既然早知道西院那边的不安好心,为什么不提早找人在外面拦住他们,让他们见到祖母就是你跟卫瑶卿的错!”卫瑶玉训斥了一通卫君宁,让青桔喊来了卫同远跟李氏,李氏是个懦弱而家世不显的女人,唯一优点大概便是生的好了吧,素日里周老夫人身体不错时,看不出什么来,眼下周老夫人一倒,李氏一脸茫然与害怕,卫瑶玉忍不住摇头,知道不能靠李氏了,目光转向一旁的卫同远,只是大抵是多年的屡试不中,让曾经意气奋发的他早已消去了锐气,他的表现不比李氏好多少。 卫瑶玉心头一酸:素日里伯父一家帮着照应,眼下伯父一家被软禁,这一对空有善良的父母根本靠不住事!指望卫君宁跟卫瑶卿么,看卫君宁一脸的不服气,显然还没转过弯来,卫瑶卿更是一大早就出了门,还没回来。 “我去把六姐叫回来!”卫君宁起身。 卫瑶玉没有话,算是默认了。 ********* 兑宝阁是长安城中最大的当铺,卫瑶卿坐在堂中,兑换了十张一百两的银票,与三百两散钱,又特地将散钱换成了十颗金花生,装好了钱,这才准备离开,只是才走了两步,便见原本在外头马车上等着的枣糕领着卫君宁进来了。 “姐,二公子有急事!” “怎么了?” “西院的将咱们昨的事告诉祖母了,祖母被气昏过去了。”卫君宁人还未走到跟前,便三言两语清楚了。 “什么?”卫瑶卿也不由变了脸色,“走,快回去!” 只是二人才出了门,就碰到官府开道,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是怎么回事?”卫瑶卿皱眉,“最近不曾听有哪位将军打了胜仗凯旋,而且太后还在实际寺祈福,不曾回来!” 枣糕却道:“姐,方才官差来清街时,奴婢就问了,听是大师回京了。” 话间,枣糕便双眼一亮,指向那缓缓行来的车辇,八宝盖的帐蔓中端坐一人,大师的官袍官帽之下,是一张难得一见的俊秀容颜 “大师回京了!”百姓的惊呼在耳边响起。 对于大师的崇敬发自本心,不少人纷纷福地跪拜。 …… 坐在车辇上的是去南边平了时疫归来的阴阳司大师。阴阳司只分三阶,分别是十三位师,五位师与一位大师。而上一任的阴阳司大师就是她的祖父。 卫瑶卿却死死的盯着那张难得一见的俊颜,心中怒火中烧。李修缘!原来他就是新一任的大师。 曾几何时,李修缘只是险些饿死在张家门前的一个乞儿,若非祖父收留,教他阴阳十三科,他又怎么进得了阴阳司?祖父待他堪比亲子,甚至将她的姑姑玉珠,那个笑起来极美的张家嫡传大姐指给他做未婚妻。张家覆灭之后,李修缘做上了大师,卫瑶卿不相信此事跟李修缘无关,这世间断断没有这样的巧合。 坐在八宝帐蔓的车辇中的李修缘突然转头望来,目光中还有未来得及敛去的锐利,见不过是几个围观的百姓,看了片刻后,他才收回了目光。 卫瑶卿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不敢抬头看去,否则她当真怕她一个忍不住拦下车辇对李修缘动手。 “走吧!”只是车辇经过她身边的一瞬间,卫瑶卿却浑身一震,而后脸色大变,伸手颇为艰难的拉住了前头的卫君宁:“速速回去!”也不知道李修缘身上带了什么东西,一瞬间她的神魂似是极为不安,隐隐将要跳脱而出。 卫君宁只觉得自己的肩膀被六姐抓的生疼,看着六姐脸色发白的样子,便咬牙忍了下来:“好!” 只是这话方才出口,肩膀上的力便猛地一松,卫君宁一回头,只看到卫瑶卿倒了下去。 “姐!” “六姐!” ********* “怎么回事,让你去带人,就这么带回来的?”卫瑶玉气急之下,根本不管李氏和卫同远脸上的表情,一摔帘子进了屋内:“杨老大夫,祖母怎么样了?” 杨老大夫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卫瑶玉脸色顿时煞白,掐着青桔才没让自己倒下去:“舍妹身子也不大好,劳烦杨老大夫再走一趟了。” “无妨,带路吧!”杨老大夫起身。 出来的时候,正见李氏和卫同远围着卫君宁似在询问卫瑶卿的症状,卫瑶玉不由握紧了双拳:父母不立,为长者刚!伯父出事了,李氏和卫同远靠不住,她一定要为自己谋个前程,无人帮得了她,唯有她自己! 今日一没出什么事,何太平松了口气,准备回去用晚饭,便在这时,六安进来了:“大人,卫家出事了!” 何太平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卫六姐又怎么了?” 六安愣了一愣:“报信的没卫六姐的事,是卫家老夫人薨了。” “什么!”何太平脸色大变,“速速备轿!” 何太平赶到的时候正巧遇到了崔家的人,何太平看了一眼那位慈眉善目眉心一点朱砂痣的崔司空大人,叹了口气,上前行礼:“下官见过司空大人!” “无妨。”崔远道摆了摆手,脸上多了几分怜悯,摇头连叹:“卫家,诶!罢了罢了,你我进去吧!” 何太平看了一眼崔远道身后的两个少年,一个十二三岁,虽年岁尚幼,但五官已依稀可见几分俊逸的模样,另一个要长上两三岁,却已容貌大盛,长身玉立,宛如芝兰玉树,正是崔家这一代辈中赫赫有名的崔九郎,而另一个,何太平正在迟疑间,崔远道已摆了摆手:“九郎,十三郎,这位是何大人!” “何大人!”两位少年应声行礼,同时也为何太平解去了疑惑,原来是崔家的九郎和十三郎。 卫家原本家仆就不算多,进去的时候空荡荡的灵堂里不过四五人,除却两个做事的奴仆,卫家的辈就只卫同远、李氏、卫瑶玉三人。 三人过来见礼。 何太平皱眉,几乎一眼就发现了症结所在:“六姐和二公子呢?” “回大人,六妹太过悲恸之下昏厥了,我二弟陪着杨老大夫在为我六妹诊治。”卫瑶玉欠了欠身,至少在外人面前,祖母被气的事情她是万万不会推到自己的亲弟弟亲妹妹身上的,有些锅合该西院的那位来背。 “那边的那位呢?”何太平嘴努了努西院的方向。 “是病了。”卫瑶玉低头看着脚尖。 何太平看了崔远道一眼,两人皆露出了几分心照不宣的意味。 崔远道道了几声节哀,便在这时,有人过来禀报:“魏先生来了!” 第二十一章 复生 一道六折的八卦山水屏风隔住了少女的绣床,正中的圆桌上摆着一只白色的药瓶,崔琰还能认出这是装云霜膏的药瓶,前不久,屏风后的少女前不久险些被青阳县主打死,事后,祖父便派人送了一些云霜膏来,甚至在瓶体上还能看到代表御赐的“御”字。 洗净的药瓶里插了几朵不知名的花,清风入室,崔琰觉得甚至崔家得宠的大丫鬟闺房里的东西可能都要胜过这个少女,但是这个闺房简单朴素,却又莫名的透出几分写意的美感,仿佛丹青圣手的寥寥数笔,就能著成一幅绝世名画。崔琰抬头,还能看到屋中斜吊了两柄绘竹的油纸伞,莫名的多了几分意境。 欣赏完这份美,崔琰才重新将目光放到了屏风后头那侧卧的人影身上,想到昨日她的神采飞扬,崔琰莫名的生出了几分怜悯。 卫君宁傻了一般呆坐在旁,看到杨老大夫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许久之后,终是摇了摇头:“老夫开些安神的药吧!” 卫君宁一下站了起来:“你不知道怎么治?” “六姐的脉象很是奇怪,这模样似是入了梦魇一般。”杨老大夫摇头,“恕老夫无能为力!” “你不是最好的大夫么?”卫君宁一甩手,大抵原本想要去推杨老大夫,手伸至一半,连忙收回,只是大抵收的急了,没站稳,整个人靠在八卦山水屏风上,顺势将屏风压倒了。 站在外头的一群人被他吓了一跳,也因着卫君宁这鲁莽的一撞,叫众人看清楚了床上紧闭双眼的少女,乌发如水墨般倾泻而下,脸上的皮肤白皙如玉,一眼看上去,有种不可言状的美感。 “咦!”便在这时,有人惊咦了一声。 卫君宁在汤圆和跟来的李氏的搀扶下爬了起来,循声望去,却见是一个四十上下的男子,头顶梳了个髻,其余的松松垮垮的披在肩头,发色有些灰白。 “魏先生,怎么了?”崔远道连忙问道。 “可容魏某看一看卫六姐的症状?”那位魏先生道。 李氏连忙点头应允。她知道这位如今投靠崔家的幕僚魏先生曾经是阴阳司的师,确实有几分本事,因为崔远道对他有过救命之恩,他这才离了阴阳司做了崔家的幕僚。当年相看的时候,也是这位魏先生的六姐儿是有福之人,他愿意相看,自是再好不过了。 李氏的想法很简单。 魏先生话间已走了过去,盯着卫瑶卿却看了许久,直到李氏忍不住想要开口发问时,这才起身,提笔绘了一张符,化成符水:“六姐需要安神,服下符水后,睡上一觉就没事了!” 原本以为崔家的人和何太平看一看就会走,没想到他们居然主动留下来守灵。 卫同远再不靠谱也不至于当真让崔家的人和何太平跟着守灵,将他们一行人带去了侧间,与大堂不过一门之隔,还备上了软塌,所谓心意到就足够了。 梆子敲了三下时,灵堂前只剩紫鹃跟红珊两个丫头了。 “六姐,六姐!”卫君宁还拉着卫瑶卿的手发抖,即便不想承认,但是心里头也明白二姐的没错,祖母出事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这等时候,就连枣糕都趴在桌上打盹了,或许是内心的愧疚与自责,卫君宁还在呆怔着。 “六姐,六姐,唔……”卫君宁对上了那双明亮如星子的眼睛,愣了一愣,一只手抓出了他的手:“祖母怎么样了?” “六姐,祖母,祖母不在了……”纨绔如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泪如泉涌,“是西院的人把咱们的事情告诉了祖母,祖母就……” “不可能,祖母命不该绝!”卫瑶卿却一下坐了起来,“我昏迷了多久了?” “你是上午在兑宝阁前突然昏过去的,魏先生开了一剂安神的符水,你睡上一觉就没事了,果真是厉害!”纨绔有些高兴,“六姐,你不是能救活死人么?祖母呢,能开两剂符水救活祖母么?” “祖母不能用符水,得用另一条路。”卫瑶卿双眼亮的惊人,“到时候别怕。” 纨绔点了点头。 走到灵堂的时候,里头只紫鹃跟红珊两个人在烧纸钱,见卫瑶卿跟卫君宁过来了,刚要起身,却见卫瑶卿对她们视若未见的经过,而后两记手刀扬起,那两个丫头昏了过去。 和纨绔一起把紫鹃跟红珊拖到一旁。 “过来!” 虽一再告诉自己是祖母,没什么好怕的,但临到跟前,卫君宁还是吓的一个哆嗦。 “这是祖母,没什么好怕的。”卫瑶卿着,拉起了周老夫人的手,“来拉住祖母的手。” 卫君宁站在架住棺材的条凳前,看向棺材内,但见周老夫人脸上擦了铅粉,带着生前最喜欢的那套红宝石头面,深蓝色的云锦刺绣寿衣,脖子里挂了两三圈彩珍珠,栩栩如生。 入手的触感冰凉的让他直发抖。 “这是祖母,没什么好怕的,祖母没死,她只是迷路了,我现在要将她带回来。”卫瑶卿着拍了拍卫君宁的肩膀:“祖母回家了。” “祖母回……回家了!” “祖母走过七座桥就回不来了!” “祖母走过七座桥就回不来了!” “祖母回头看一眼啊!” “祖母回头看一眼啊!” …… 初时的害怕过后,随着古怪的语调,纨绔倒越发的不害怕起来,卫瑶卿看着卫君宁脸上不知不觉流满的泪,叹了口气,起身。 拍手,宽大的长袍而起。 “魂兮归来!” 这是最古老的吟唱,漆白的月光下,少女和歌而舞。 “魂兮归来!” 一个转身,狂风卷来,透过窗柩的缝隙,发出尖锐的嗡鸣声,灵堂之内诡异莫名。 少女纵身一跃,宽大的衣袍跨月而过,最后一舞,旋转急下。 “魂兮归来!” 棺材里躺着的老妇人缓缓睁开了双眼,对上了泪眼婆娑的孙子坐了起来。 “诈尸啦!” 不知何时醒来的红珊一声尖叫,让荣泰苑的喧嚣瞬时蔓延开来,火盆里最后的一张纸钱跳跃几下化作灰烬,三炷香也在此时烧没了。 第二十二章 所求 杨老大夫看了眼一旁的寿衣,心里还有些发毛,握着周老夫人的手也有些微的颤抖,回头看了眼众人,发现除却两个精神抖擞的始作俑者外,其余的都心照不宣的离开了老远,有几个脸上甚至还带着惊恐。 “杨老大夫,你的手在发抖。”是卫二公子的提醒。 要不是知道卫家这个纨绔是认真的,他都要以为这个纨绔是故意作弄自己的了。 “别打扰杨老大夫诊治。”一旁披头散发的卫六姐了一句,卫二公子立刻乖觉了。 提笔开了几剂安神补气的药,杨老大夫就起身了:“老夫人养养便好了!”罢,也不管还未完全亮,便起身告辞了。诈尸啊,还是大半夜的,过来的时候,总有种阴风阵阵的感觉。杨老大夫叹了口气,再折腾几次就轮到他这把老骨头来穿寿衣了,到时候可不见得能诈尸回来,不定就直接埋了。 除了两个始作俑者精神抖擞之外,其余众人皆是惊魂未定,两个定好三更烧纸的丫头一个直接吓昏了过去,还有一个稀里糊涂的刚醒过来。杨老大夫顺了顺自己的胸口,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浊气,又想起方才的一幕,大家听到那丫头的喊声赶过来时,一个一身白衣披头散发的站着,一个拉着棺材里坐起来穿着寿衣的周老夫人回头就阴测测的来了一句“祖母回来了”不把人吓昏过去才怪。就连素日里仪容工整美名远播的崔司空眼底都有了大片大片的青色。 许是今日这一遭就连崔远道都有些撑不住,交待了几句,便带着崔九跟崔十三离开了。 了会儿话,周老夫人就有些吃不消了,毕竟年纪大了,这么一折腾很快就睡下了。 今晚的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那些触霉头的东西不能留了,红珊被吓晕了过去,稀里糊涂醒来的紫娟指挥着几个婆子把东西拿出去烧了。众人面面相觑坐了片刻才相继离开。 待卫瑶卿走出荣泰苑,一眼就看到了在前头不远处放佛随意站着的何太平,她走了过去:“何大人!” “六姐,是你么?”何太平脱口而出,看了眼荣泰苑意有所指,“听有些师会招魂。” “祖母命不该绝。”卫瑶卿道。 何太平干笑了两声:“六姐今日可准备出门?” 卫瑶卿看了眼何太平,见他眼底发青,一脸的紧张之色,半晌之后,默默开口了:“今日看看书吧,钦监的考试就在两个月后,总该有所准备。” 何太平听她会呆在家里顿时心里一松,这几着实太过“惊喜”了,第一青阳县主那里出了事,第二闹出了一出民告官的好戏,第三又出了一出诈尸,便是何太平也有些吃不消,眼下听她今日不出门了,要准备钦监的考试,何太平顿时松了口气,觉得今可以缓上一缓了,也直到此时,他才觉得这位卫六姐有了一点普通考生的样子。 待何太平离开之后,卫瑶卿回了自己的院子,只是还没进门就听到了两道争吵声,不是别人,正是卫瑶玉跟卫君宁。 “我好不容易得了赵姐的邀请去参加城阳公主的生辰宴,你跟卫瑶卿闹出这一茬倒好,现在赵姐不愿带着我了。”是卫瑶玉抱怨的声音。 “姓赵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武三郎的那个脑袋能想得出这种损人的招数?没有赵明德在里头使坏,傻子都不信。如此正好,你离那姓赵的远一点。”是卫君宁在话。 “你懂什么?你瞧瞧伯父出事后,咱们一家过得什么日子?指望父亲母亲么?我想高嫁有什么不对,只有这样人家才能看得起我们。我都不介意那人长什么样了,是美是丑,甚至继室填房都无所谓,我只想莫要让人看不起我们!” “外头那些普通百姓不照样过日子,又不是吃不上饭了。”卫君宁似是不以为意。 “没出息的东西……” 偷听总为不好,卫瑶卿咳了两声,进屋了:“二姐,怎么来我这里了。” “我有事与你。”卫瑶玉瞪了眼卫君宁,先他一步开口了,“你怎么回事,没看到崔九公子过来了么?你们是正式交换了庚帖的,你就不会找个机会与他上两句?”大概是看卫瑶卿跟崔九郎全程没过一句话,卫瑶玉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你这张脸还是有的,难道他还会避了你不成?” 卫瑶卿默然:感情这位二姐是过来教她笼络崔九郎的啊!想了想,卫瑶卿便道:“其实无妨的,这门亲事本就是由长辈定下的,一切还要看崔司空的意思,不是我能与他上两句,就能让他讨厌或者心悦我的。若是他想退亲,我上一百句都没用。” 卫瑶玉瞪了眼卫瑶卿:“所以你要寻机会与他多接触接触啊!” 看来这位二姐还不死心,卫瑶卿便也不再瞒她了:“二姐,我同祖母过了,崔家这门婚事,我不结了。” “你疯了,那是崔九郎!”卫瑶玉一脸的不敢置信。 “崔九郎怎么了?”卫瑶卿不以为意。 “崔九郎生的好,还颇得崔司空看重,极有可能是未来博陵崔氏的族长,你若嫁了他,未来的正一品官夫人都是有可能的,所以什么叫崔九郎怎么了?”卫瑶玉指着卫瑶卿的鼻子怒骂,“你什么身份,没有大伯的话,就是个普通百姓,你以为你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嫡长女啊!” 卫瑶卿:“……”她确实曾是世家大族的嫡长女啊,或许是这样的出身,崔九郎还不至于让她痴迷。 这些话,卫瑶卿不会给卫瑶玉听,只是笑了笑道:“我的前程我自己会某,不必通过高嫁来得,所以崔家这门亲事我不结了,倒不如二姐你跟崔家……” 卫瑶玉却不等她完便拍桌而起,一脸怒容,仿佛受到了大的折辱一般,她指着卫瑶卿,双手发抖,眼眶通红:“卫瑶卿,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卫瑶玉再不堪也不会与曾和我亲妹妹定亲的男子有牵扯。”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二姐。”卫瑶卿伸手替她倒了一杯茶,素白的手腕配着青色的茶盏,素雅至极,莫名的让卫瑶玉想到了一句诗“皓腕凝霜雪”,人也渐渐冷静下来。 “卫家与崔家的定亲是崔司空跟祖父定下的,旁的不,光崔司空自己就不会食言,九公子或许不行,但换个不起眼的崔家辈或者换个庶出的,崔司空还不至于心疼。”卫瑶卿道,“至于我的前程,虽然不能如男子那般入科考,但所幸这对阴阳眼的招子,走别的路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以为钦监是那么好考的?你看看父亲考了多少次?”卫瑶玉不以为意的白了她一眼,“你还想做女师不成?” 卫瑶卿笑了笑没有什么,有些事做比来的重要。 ********* “九哥!”还带了几分惊魂未定的崔琰追上了前面的崔璟。 崔璟侧了侧身,偏过头来:“怎么了,十三弟?” “你……”崔琰眼神闪了闪似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咬了咬牙道,“九哥,卫家的亲事不如让我……若不是她救我,我险些成了一个瞎子,左右你也不可能真娶她,与其这么蹉跎她,不如我来应这门亲事,她对我有恩,我自是不会亏待她的。” “谁告诉你我不可能真娶她的?”这位芝兰玉树般的公子却是扬了扬眉,“细节处见真章,卫六姐也没有那般不堪。”他又不是瞎子,崔琰看得到的东西难道他就看不到? “你是你会娶她?”崔琰似是被吓到了一般,后退了几步,一脸的不敢置信。 崔曦却只是看了他一眼:“一切都听祖父的。” “你又不喜欢她!”崔九郎搬出了崔远道,崔琰自然不敢多什么,只是忍不住低声抱怨了一句。 “十三,难道你是因为心悦她才来向我提这些话的么?”崔九郎反问他,“而且你这些有问过二叔二婶么?” 崔琰脸色一僵:“那总比你这样的好,好歹有相救之恩,我会好好待她的……”虽是反驳,但声音越来越低,似是也知道自己并不占理。 “回去吧,一切自有祖父做主。”崔璟摇了摇头,看着眼前年纪尚的少年,转身离开。 “九哥,你就不曾有过自己的想法么?”对着崔璟离去的背影,崔琰还有些不服气,祖父长祖父短的,九哥他倒是听话。 却见崔璟远远的挥了挥手:“祖父所求就是我所求!” 第二十三章 来人 走过长长的修竹回廊,对娇俏的丫鬟的行礼视若未见,崔璟自幼便生的极为出色,对于这等含羞带怯的风情已经很熟稔了,九曲修竹回廊的尽头是一座竹亭,竹亭中摆了一只竹桌,一旁的炉正在煮着茶水,透出一点氤氲,颇有几分富贵闲人的味道。 一位身着深蓝长衫的老者回头,眉心一点朱砂痣让他整个人变得愈发的和善了起来,这老者不是旁人,正是如今博陵崔氏的族长崔远道崔司空。 崔璟走过去,做了个揖,坐了下来。 “十三拦着你了。”崔远道望来 崔璟神色不动:“十三年纪尚。” “也该懂事了,入了秋就将他从族学转到国子监去吧!”崔远道笑着了一句,转头看向对面的人,“魏先生,我瞧着你先前对着那位卫六姐看了许久,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 崔璟低头看着那氤氲的茶水出神,祖父从来不玩笑话,这话一出,看来十三郎是一定要去国子监的了。 魏先生叹了口气:“先时我曾经相看过这位卫六姐的面相,只要略通相术之人都能看出这位卫六姐是少年早夭之相,即红颜薄命。” 崔远道没有打断他的话。 魏先生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不解:“一般人看来卫六姐容貌未变,但俗话相由心生,这回见了六姐,似是好看了不少。” 魏先生所谓的“好看”可不单单是指容貌,更多的应当是相术上的变化。 “气质不同。”崔璟抬头,虽然从头至尾,他不曾与那位卫六姐过一句话,但先时见过几回,怯怯弱弱的模样,这一回虽只来得及匆匆一瞥,但人站在那里就似有些不同,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同,但和原先的样子确实相距甚远。 “司空心善,若是卫六姐不再少年早夭,却不知九公子该当如何?”魏先生看向崔璟。 “也未必娶不得。”崔远道轻抿了一口茶,“我博陵崔氏不缺这一两门姻亲,陛下也未必心喜我崔家结个门当户对的亲,我家九郎也不定需要依仗妻子母族的势力。更何况卫家那几个姑娘还不消停呢,争来争去,九郎这门亲事未必会成。” 崔璟点头:“祖父的是。这门亲事是卫家和崔家的事,却未必是我崔璟一人的事。”十三郎看不明白的是,因为祖父择了他,才选了年纪最的卫六,如果不是他的话,会选卫家哪一个就未必了。 “昨日陛下发作了宋仁义和伏子业二人,倒是没想到齐修明会站出来。”崔远道笑了一声,话题一转。 魏先生抬头:“齐修明是贫寒出身的学子,家中只有母亲幼妹,那一年适逢张家的掌上明珠五岁生辰,张家在郊外一带施了数个月的粥。齐修明的母亲幼妹彼时就在郊外一带暂居,若非这些接济,怕是早就饿死街头了。” “所以,如今齐修明是乔相的人了?”崔远道若有所思,忽地叹了口气,“起来张家那位掌上明珠我也曾有过一面之缘,确实聪慧伶俐,与一般世族姐颇为不同。” “如何不同法?”魏先生有些诧异,他却是不曾见过这位前任大师视若瑰宝的掌上明珠的。 “如何来好呢!”崔远道放下手中的茶盏,双目微微眯起,“若是将她与如今京中这些姐置在一块,你定能一眼看到她,当真如明珠在侧,让人瞩目。” “自幼在实际寺长大,又由庙远先生亲自带大,自然不会与一般女子相似。”魏先生话间连连感慨,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前些日子我外出访友,听实际寺有人要来京了。” “何人?”崔远道看着魏先生脸上的表情,愣了愣,“不会是裴家那位……” 魏先生点头:“不错,人人都知道他是光大师看中下一任接班人,也是下一任的国师。这次回来似是要住上一些时日了。为的是张家,却也不完全是。实际寺不会干扰陛下的抉择,只是到底与张家那位明珠姐有那一份缘分,这次回来,据是为张家安魂,顺带住上一些时日。” “程厉盛这一步棋走的太险,为了搬倒乔相,对张家动了手,张家清贵确实无疑,但到底精通阴阳十三科,奇人辈出,若是一个不心留下一两个来,难保不出什么大麻烦。”崔远道摇头,“陛下精通帝王权术,有些事情,也只能想想罢了,程厉盛也是个聪明人,但未免有些固执。” “所以程相动手时那么狠,张家上下六十七口人,尽数殒命,反复排查,而且事后还找李修缘做了手脚。”魏先生叹了口气,起身,“终究是没办法罢了!” “那位明珠姐比之怀国公府的薛大姐如何?”崔璟突然出声,“薛大姐算得我世族贵女的典范,内宅之内,可少有人能与之匹敌。” “不一样。”崔远道摇头,“薛大姐精于内宅,但是那位明珠姐,眼光却要放在别处,若是没出什么意外的话,那位明珠姐极有可能就是下一任的大师,一个擅外一个精内,自是不同。” “如此来,”崔璟脸上难得有了几分可惜之色,“倒是有些遗憾,平生未能一见了。” ****** 备考这句话卫瑶卿倒不是随口一的,下午她便前往卫同远的书房看书去了。推门进屋,正见卫同远盯着桌上的《阴阳十三科总篇》在发呆。 “六姐儿来啦!”卫同远着指着收拾出来的一张桌子,“去那里看书吧!” 卫瑶卿叫了声父亲,便走过去坐了下来,随便找了本阴阳十三科的注释,她看得极快,翻至一半抬头,正见卫同远伸手掐了自己一把,才勉强撑住没有入睡。 坐直了身子,卫瑶卿瞟了一眼卫同远的方向,见他似乎正在默写一些词义,这幅皱眉苦想的模样,让卫瑶卿忍不住摇头,卫同远这是在强逼着自己苦学阴阳十三科,但有些东西,不是强逼自己,就有用的。想到这里,她站了起来,走过去。 “父亲!” 卫同远抬头:“怎么了,六姐儿。” 卫瑶卿指着桌上那个盒子:“这是父亲做的么?” 桌上是一只放置杂物的木盒子,不过却有几分精巧,四面都能打开,顶上还有个雕琢出的金鸡,似是用上了发条,就算是卫瑶卿也有些惊讶:“父亲,这是报时用的么?” 卫同远却是神情有些慌张了起来:“随便做的玩的,当不得真的。” “下九流的东西也未必不好,父亲不必惊慌,我瞧着就有趣的很。” 卫同远双眼亮了亮,口中却干笑了两声:“为父继续看书了。” 卫瑶卿点头,却拿了几本书悄悄出了书房。 第二十四章 巧遇 没有她在里面,或许卫同远还要自在上不少。 将屋内藤条摇椅搬了出来,卫瑶卿的院中搭了一棚葡萄架,她就坐在葡萄架下看书。 卫君宁跑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坐了一会儿便有些坐不住了。于是卫瑶卿叫来枣糕,把原先祖父那里的箭靶拿来,让卫君宁学着射箭。还在新鲜劲上,纨绔倒是学的很认真。 玩了一会儿,汤圆过来了,凑在卫君宁耳边如此如此了两句,卫君宁不得已放下手里的弓箭跟着汤圆出去了。 待到卫君宁离开之后,卫瑶卿困意涌上心头,打了个哈欠开始憩。 看着大厅内一身玄色绣暗纹直袍的李欢,卫君宁不由愣了一愣,见他头上还特地带了枝白玉的簪子,更是有点不适应:“见我还用的着这般打扮么?”这盛装打扮的模样,衬的他站在李欢身边就似厮一般。 李欢暗道又不是打扮给你看的,伸手拍了拍卫君宁:“不是了来看你么?” “其实我家就那么大。”卫君宁着为李欢引路,“我带你到处看看吧!” “咱们这是东院,西院我就不带你过去了。”卫君宁引着李欢走了一圈,卫府东院这点地方,可能还没李家的花园大。 李欢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忽地见隔起东西两院的影壁后走出一对娇俏可人的双胞胎,容貌生的一模一样,只是一个着粉衫一个着黄杉,一人手里执着一柄戏蝶的团扇,当真是叫人眼前一亮。 那一对双胞胎姐妹花走过来唤了声“二弟!”便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李欢,着粉衫的卫瑶玲开口了:“这位是?” “李欢!”这一对双胞胎确实娇俏可人,对于好看的东西,李欢一向是好脾气的,是以开口回了。 黄杉的少女捂唇浅笑:“你姓李,倒与咱们京兆的府牧大人同姓呢!” “正是家父。” 黄杉少女闻言脸色顿时一红:“李公子,倒是冒犯了。” “无妨。”李欢笑了笑。 卫君宁没有半点风月的心思,影壁这里有没个遮的,晒得热都热死了,是以毫不客气的开口道:“卫瑶仪你脸红什么,还有你俩到我东院来做什么?” 那对双胞胎姐妹脸色一白,没想到这个纨绔当着李欢的面那么不给面子,卫瑶仪咬着唇一副强忍泪意的模样:“听大祖母病了,我与五妹就想过来看看大祖母。” “你们少来几次,我祖母就不会病了,走走走!” 纨绔伸手一推,没轻没重的,卫瑶仪一个踉跄,看了眼身旁的李欢又有些不甘心,想了想道:“听六妹妹身子也不大好,昨日到半夜才醒来,总是姐妹,该看一看的。” “谁要你们多管闲事!”卫君宁恼怒,“你们西院的人少来几次,我们东院就太平了!” 卫瑶玲早忍不住了,反驳起来:“我与四姐不过过来看看,卫君宁,你不要太过分!” “卫六姐病了?”站在一旁原本盯着影壁瞅着的李欢突然开口,转了转眼珠,不等卫君宁开口,便道,“来六姐与我也算旧识,不若一起去吧!” 卫君宁闻言连忙朝李欢使眼色,奈何素日里机灵的李欢眼下跟木头人似的,还与西院那对双胞胎姐妹花谈笑风声起来。 不得已,卫君宁只能耷拉着脸,向前走去,心中暗道:一会儿要是这对双胞胎惹了事,他非挥起拳头动手不可。 特地让厮去取了一只墨色的食盒来,对上卫瑶玲的询问,李欢笑了笑,解释道:“一些零嘴罢了,正巧六姐病了,没什么好带的,就先将就着吧!” 卫瑶玲眼睛很尖,一眼就看到了食盒上的标识:“哟,这是十里铺的吧,听那里的干果零嘴儿很是好吃,而且每逢月半才有一回,一日只供得了一百份呢,听一出来就要抢个精光的!” 原本以为李欢只是随手一拿,没想到居然是十里铺的东西。 谁料方才还机灵的不行的李欢现在如同傻了一般,听不懂一样笑眯眯的点头:“不错!”然后半句不提也给她们送上一点的话,就连客气也无。 卫瑶玲咬了咬唇,看着李欢又生出了几分艳羡,一旁的卫瑶仪跟了上来,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她赶紧跟上。 穿过石子路,走入院内,李欢抬头,看到眼前的一幕,只觉眼前犹如烟花瞬间炸开。 乌发斜垂,细长烟眉,鼻梁高挺,薄唇轻凝,一身素黑的半旧襦裙交领而下,葡萄架下透过的斑驳光影洒在她的身上,熠熠生辉。 此前,他从未想过有人可以将这一身黑色穿的如此好看,任先前娇粉鹅黄的绚丽也比不上她半分夺目。 察觉到有人前来,摇椅上的女子睁开了双眼,望了过来,明眸深邃,夜色般的墨黑偏偏有点点的星子在其中闪烁。 听着卫君宁欢快的喊了声六姐,李欢走上前去,却怎么都不肯跟着喊六姐了,目光深深的望入她的眼中:“六姐。” 从的教导让他可以与人毫不在意礼节的勾肩搭背,也可以让他如长安城中任何一个世家大族教导出的贵公子一般守礼,这一刻,局促自来。 “李公子。”仍然是那样带了几分酥哑软和的声音,不是清灵悦耳的声音,却让人忍不住生出些许迷茫,想要好好听她上一。 “六姐好些了么?” “没事了。”卫瑶卿点头起身,看着一旁石桌上坐下的四人笑了笑,卫瑶仪、卫瑶玲问了一句卫瑶卿身体如何之后,便不再多问了。 “六姐在看书么?” “嗯。” “什么书?” “阴阳十三科的。” “想要考钦监?” “嗯。” “上次瞧着你买的几份干果,我便带了一点过来。” “你有心了。” …… 无聊至极的对话,偏偏李欢问的兴致勃勃,卫瑶卿一脸浅笑的模样,无聊的卫君宁早跑到一旁学射箭去了。 卫瑶玲不服气的撇了撇嘴,还想在这里呆着,却被一旁的卫瑶仪扯了扯,两人干脆起身告辞了。 “你扯着我干什么?就是膈应,我也要坐在那里膈应膈应他们。”卫瑶玲一脸的不甘,“四姐,你没看到那个李欢看到卫瑶卿那个样子,根本不搭理我们,我看啊,先时他会替我们话,也不过是想顺势来看卫瑶卿罢了!” “你能明白这个那就是还不算傻。”卫瑶仪冷笑了一声,“京兆府牧虽不,可哪能跟崔家相比?李欢对卫瑶卿有意不是更好么?那个苏三娘心悦崔九公子很久了,她不是和崔家的涵娘子关系不错嘛,让她把这些事情传到崔家耳朵里就再好不过了。祖父也是我们的祖父,这份贵亲事凭什么让东院的占了便宜啊!” 第二十五章 请帖 “若不是在门口看到了京兆府牧家的马车,谁高兴来这东院,又是诈尸又是什么的,晦气!”卫瑶玲啐了一口,只是仍有几分不甘心,“其实这个李欢生的也不错。” “长安权贵又不是只京兆府牧一家?”卫瑶仪摇着手里的团扇,转着眼珠,“再了,这个李欢才十三四岁,还要几年才定性,谁能保证他今日看上了卫瑶卿,明日就不会看上别人?长安城中繁花似锦,谁知道他往后会不会被迷了眼!” 卫瑶玲闻言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场景一样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 倒是等那对姐妹花离开之后,卫瑶卿停止了与李欢无聊至极的对话,摇头笑道:“李公子一来便撞上了一对风流事。” 李欢眨了眨眼:“不过是寻个借口来看看六姐罢了。” “怕是她们不会这么想,恐怕得恼了你我。”卫瑶卿道。 李欢不以为意,他是真没把那对双胞胎姐妹放在眼中,低头把那墨色的食盒拿了起来,掀开盖子,是做的极精致的点心分成六格放置:“上回我见你买了这几种零嘴儿,便特地带了过来。” “十里铺的吧,有心了。”卫瑶卿点了点头,捏过一只红白相间的卷,咬了一口,“这山楂果儿卷是十里铺做的最好吃的。其余的嘛还要数金陵春风居的做的更好。” “金陵春风居?”李欢有些惊讶,“倒是我二叔曾南下过金陵过一回,只是这些食毕竟不禁放,带不过来,六姐去过金陵?” 卫瑶卿一口咬掉了手里的山楂卷,用帕子擦了擦手,睫毛颤了颤:“听人的。” “现在怕是没机会了,以后,你若是想去,我等……也未必没有这个机会。”李欢低头看了看她,见她神色坦然,不由松了口气,对着旁的女子调笑的话他敢,但对着她,不知为什么,总是有些局促。 那里的卫君宁练箭练累了也走了过来,他对这些食倒没有太过热衷,只喝了两杯茶,看了眼射的横七竖八的箭靶:“瞧着六姐做的那么轻松,但似乎比我想象的要难些。” “没有什么一日之功的事情。”李欢了一句,想了想,又道,“对了,再过几日是城阳公主的生辰,届时城阳公主会在芙蓉园设宴,我家也得了几张帖子,六姐想去么?” “怎么光问六姐不问我啊?”卫君宁有些不满。 “有你的份,我能带个男伴出席,自然会带你,只是到时候,你莫要给我惹事。”李欢叮嘱他。 “我虽是什么都不大会,但你见我什么时候主动惹过事?”卫君宁道,“那我六姐的帖子哪来的?” “我大姐今年要出阁了,要赶着绣喜服,这等宴会自然可去可不去,”李欢道,“所以一早我就将帖子要来了。” “六姐想去么?”李欢双眼亮亮的望来,带了几分期盼。 只是卫瑶卿却摇了摇头:“我便不去了,不过要向李公子讨个人情。” “嗯,你吧!”李欢却露出了几分失望之色,连兴趣也减了不少。 “李公子可否把这张帖子给我二姐?” 李欢强打起了几分精神:“原本就是为你讨来,你想给你二姐自然可以,只是你当真不去么?届时不少宗室世族都会到的,除却陛下的几位公主长公主外,还有两位县主和郡主,几位国公府、将军府的姐都会到场……” “你两位县主都去?”卫瑶卿却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可是青阳、长乐两位县主?” 李欢点头:“自然,咱们大楚也就这两位县主而已啊!” “李公子还缺厮么?”卫六姐突然展颜一笑,手指指着自己,“你看眼前这个如何?” 李欢一愣,只觉眼前娴静的少女突然鲜活了起来,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待反应过来,又忙道:“你真想去的话,我可以问二姐要帖子的。” “不,就厮吧!” “可是……”李欢有些迟疑,“你若是想男扮女装扮着玩一玩倒也罢了,宗室的那些嬷嬷慧眼如炬,可能一眼就能瞧出你的乔装……” “放心。”少女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笑容,“到那日你来看看便可以了,若是觉得我的装扮足够以假乱真的话,再带上我也不迟。” 看着卫六姐的笑容,李欢原本想要拒绝的话到嘴边便吞了下去,转为默默地点了点头。 送走李欢后,紫鹃就过来了。 远远的走在紫鹃的后头,卫君宁凑到卫瑶卿耳边:“六姐,要告诉祖母么?” “就你想念祖母了,哭着哭着祖母就醒来了。” “就这样?”卫君宁愣了一愣,似乎有些犹豫,“祖母会信么?” “放心,没有人会问。” 卫君宁一怔,恍然:“那倒是,也没有谁会跑到祖母面前问祖母你怎么活过来了?”这话听的就好似不希望祖母活过来一般,岂不是触霉头?怪道何大人和崔司空他们都没有问出口。 诈尸嘛,虽然少见,却也不是没有,一口咬定不知道的话,也不能拿他们如何。卫君宁心道,至于旁人心里的怀疑,与他何干? 到荣泰苑的时候,周老夫人刚喝了药,精神很是不错,李氏也在,对上这一对儿女,她露出些许忧色,但在周老夫人面前却不敢什么。 “黄氏的事情是怎么回事?”周老夫人把他们姐弟二人叫过去,开口问的却是这件事。 早得了卫瑶卿眼色的卫君宁了一遍,末了还撇了撇嘴:“是他们欺负人,六姐只是护我罢了。” “在他们眼里,我卫家成了破落户,”周老夫人冷笑一声,“我家大郎的罪陛下都还未定下,这个伏氏好生猖狂,六姐儿做的很好。听好了,这件事情,往后家里谁也不准提,谁也不准,谁要是提了了,我周龄第一个不放过她!” 周老夫人闺名周龄。 罢,周老夫人拉着卫瑶卿的手轻轻拍了拍,望了过来,眼底亮的惊人:“六姐儿好好看书吧,有什么事同祖母,祖母还等着你考钦监呢,不准,咱们老卫家还要真出个女师出来。” “可是崔家……”一旁的李氏坐不住了,在她眼里,崔家是一门顶好的亲事,那样的世族怎么会允许一个儿媳妇出去做这等事情。 “崔家怎么了,我们六姐儿还是要考女师的人呢!”周老夫人瞪了李氏一眼,“你少掺和六姐儿和宁哥儿的事情,照顾好二郎便好。” 李氏生性懦弱,被周老夫人一句话,立刻吓得不敢多了,只拿眼睛时不时的瞥瞥卫瑶卿和卫君宁。 “多谢祖母。”卫瑶卿看了眼周老夫人,原来这也是位明白人,能养出一个官至中书令的儿子,周老夫人功不可没。 “往后六姐儿和宁哥儿的事情谁都不得多言!” 李氏连忙应了一声是。 从荣泰苑走出来的时候,李氏往卫瑶卿和卫君宁手里偷偷塞了两包东西,在周老夫人身边的紫鹃的注视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回去了。 走出一段距离,卫君宁拿着那包的东西看了许久:“这是什么呀?” “香灰。”卫瑶卿摸到手里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母亲不会以为咱们中邪了,需要驱邪吧!”卫君宁举着那包香灰表情古怪,“有六姐在,邪祟不侵的。” “没事,做主的是祖母。”卫瑶卿眨了眨眼,“祖母可聪明着呢,至于母亲那里,算算时间,替咱们做秋衣的时候到了,母亲手里有事,便不会多想了。” 李氏是个懦弱的女人,所幸遇到的周老夫人还算个明白人,所以她的日子并不难过,她不见得有多聪明,但是,卫瑶卿摸了摸衣角,不管是卫瑶玉还是卫瑶卿、卫君宁甚至卫同远,他们身上穿的衣裳都是李氏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懦弱却又善良,卫瑶卿心中微暖。 六月十六是城阳公主的生辰宴,这位颇得子喜爱的公主被允许在芙蓉园中设办生辰宴,届时京中官员都要走个场。 何太平低头整理着官帽带了上去:“如何?” 何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替他将翻折的腰带整了起来。 “最近那位卫六姐没出门吧!”何太平张开手任何夫人帮他整理腰带,想起什么似的,又突然问了句。 一旁候着的六安连忙道:“不曾出门。” “那就好。”何太平轻舒了一口气。 “瞧你这样子!”何夫人抬头白了他一眼,“六姐也不过十三岁的丫头,总要出门玩耍玩耍的。” “她出门?”何太平本能的摇了摇头,每次卫六姐出门总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可能是多年办案的直觉使然。 “今儿我右眼直跳,这是什么状况?”何太平话题一转,摸了摸自己的眼皮。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六安答的飞快,待意识到自己了什么之后,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再多什么了。 何太平倒抽了一口冷气,挨了何夫人一记白眼:“卫六姐当真今没出门?没去那个……”何太平想了想,“公主的生辰宴?” “没有,知道你在关注卫六姐,我还特地看了一遍名单,没有卫六姐的名字。”何夫人替何太平整理完腰带这才收了手,“瞧你吓成那个样子,我瞧着六姐人倒是不错,挺乖巧的,也不咋咋呼呼的。” 何太平叹了口气,不再多了,揉着狂跳不已的右眼皮出了门。 第二十六章 易容 以防万一,李欢还是拿走了自家二姐的帖子,对上二姐不服气模样扮了个鬼脸:“都定亲的人了,别出去晃了。” “你这臭子,能结识公主郡主她们总是一件好事。”李欢二姐作势就要打他。 李欢一个闪身躲了过去:“那么多人呢,也未必轮得到你,就算你到了公主面前,能什么?走个场而已,还指望公主特地记住你啊,我可从不曾听过城阳公主记忆不凡这等话。”罢,不等二姐发作,李欢转身就跑了。 “诶,你这臭子!” 奈何人已走远,李欢的二姐只得做罢。 到卫府的时候,因着跟二姐这一闹,色已经有些晚了,李欢匆匆跳下马车就要上前敲门,却见门房处早候着的一个厮,见他一来便上前拦住了他。 “李公子,且慢!” “通报一下,我是李欢,来寻你家二公子的。” “厮”笑了起来,抬头:“李公子不认得我了么?” 这声音!李欢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厮,脸上的改动似乎并不多,只是眉毛粗了些,打了些暗粉之类的,只是看起来却已经没有半分女气,反而显得清秀俊逸,所幸色渐黑,没有白日里那般诈眼,最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她看起来粗糙了不少的颈项处那微微晃动的“喉结”:“你……你是六姐!” “看得出来么?”又换了声音,李欢睁大眼睛绕着她走了两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对上那双黑夜里亮如星子的眼睛,怎么也不出拒绝的话来,“那好吧,你就跟来我吧,莫要乱走,我怕有人寻你麻烦。” 卫瑶玉似是并不知道卫瑶卿易容这件事,到了芙蓉园之后,谢过李欢便向女宾那里查探请帖的仕女馆走去了。 “你二姐不知道你跟来?” 卫瑶卿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得意不已的卫君宁:“只有二弟知道。” 卫君宁还在得意:“那是!我跟六姐什么关系……” 熟料卫瑶卿毫不客气的白了他一眼:“别惹事!” 卫君宁一下子蔫了,一个两个的,都跟他别惹事,他从不惹事的,只是别人来惹他好么?估计是看他长的太俊了,嫉妒吧,不得不有些时候,卫二公子还是很有自信的。 从御宴宫的品春门进入,查探了一下李欢他们的请帖,因席上也需要人伺候,所以卫瑶卿也跟在了他们的身后从御宴宫的方向走向紫云楼,今日设宴的主场在紫云楼上。 如今大楚民风开化,没有那么多忌讳。男宾女宾只分列而坐,宗室子弟与二品以上的大员家眷被安置在了紫云楼上,而二品以下的官员家眷则被安置在紫云楼前的广场上,男宾女宾分红毯两侧而坐。 李欢作为京兆府牧的家眷正好够得着在紫云楼上入座,卫瑶卿站在一旁,李欢与卫君宁坐在席上。 有句话卫君宁倒真没错,他并不惹事,只是埋头苦吃,倒也乖觉,卫瑶卿看了两眼便收回了目光,李欢的位置靠近进门的位置了,清风入堂,虽是离金枝玉叶的公主远了些,但倒也舒适。 吃到一半起身,城阳公主举杯,众人起身:“贺公主芳华!” 而后便是歌舞姬鱼贯而入。 李欢拿走了卫君宁跟前一盘桂花和牛乳做的点,递到身后:“赏你的。” 卫瑶卿应声跪倒在地,双手接过:“谢少爷赏赐!” 李欢不由一愣,不是卫瑶卿做的不对,而委实是她做的太对了,倘若不知道身后的人是她,他都很难发觉身后的厮换了个人,只是看她双膝跪倒在地,不知为何,李欢心里有些不舒服,人多眼杂,便看了她一眼:“起来吧!” 从侧门走到外头去吃那点,才吃了两块,便见李欢跟着走了出来:“我瞧着这种你就会喜欢。” “多谢,你倒是细心。” “想要到处走走么?”李欢问她,“歌舞再好,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意思。” “李公子进去吧!我一会儿过来。”卫瑶卿却笑了笑,将盛点心的盘子递给了李欢。 李欢顺手塞到了路过的侍女手中:“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熟料卫六姐竟拒绝了,还没等他话,她却凑近他,身上似乎还带了几分未曾散去的桂花的香气,“李公子的位子极好,左侧是博陵崔氏的八公子,八公子虽身体有疾,但为人不错,而且是崔氏嫡支,右侧是大都督府的盛四公子,盛四公子是幼子,颇得其母喜爱,其母是怀国公府的嫡出大姐,身后的是怀化将军黄仁德,虽官位不算顶高,但怎么也是黄少将军的胞弟。这几位虽算不得最顶尖的子弟,但都与最顶尖的世族或者手掌兵权的大将关系匪浅,李公子,这样的位子怕是府牧大人想方设法寻来的,可莫要浪费了府牧大人的一片心意啊!” 李欢自是明白卫瑶卿的意思,却还有几分迟疑:“可是……” “李公子广交好友,相信你若是愿意,这几位必能结交成挚友,再者,家弟还在里头,有你看着,总好让我放心一二。” “那你去哪儿?”李欢明显已被卫瑶卿动了,他虽对卫瑶卿有些朦胧的好感,却还不至于失了理智。 “我去趟仕女馆。” 仕女馆啊!李欢想起卫瑶卿的二姐似乎去了那里,想来卫六姐是去寻二姐的吧,这也使得,叮嘱了她几句心之后,李欢便转身入殿了,一改先前的心不在焉,开始左右寻话起来。 穿过十八回廊,正遇上了送食的侍女,卫瑶卿叫住了他:“我家大人近日有些上火,可有去火的送上一些过去。” “不知你家的是哪位大人?” “京兆府尹何太平何大人。” 何太平这张脸并不陌生,送食的侍女回去,不多时便端了一碗酸梅汁来。 卫瑶卿坐在廊下等着,没过多久便见何太平脸色尴尬捂着肚子匆匆往这里过来了。 第二十七章 问事 一个厮过来,顺手递了几张手纸过来。 何太平暗道一声这厮真懂事便匆匆进去了。芙蓉园的净房弄的很干净,也没什么味儿,还熏了香。出来之后,何太平浑身舒畅的往前走,还未走多久,忽听耳边一声:“何大人!” 这声音!何太平神色大惊的四处望去,对面走过来的侍女倒被他看得面红耳赤。 “我在你身旁啊!”不是错觉,何太平转身对上了一个含笑望来的厮。 怔了许久后,何太平像是才发觉什么似的,瞪着卫瑶卿,声音里也有些发颤:“你……你是卫六姐!” “是我。”看着那“厮”点了点头,何太平本能反应的摸了摸右眼:右眼跳灾,这…… “真巧啊!”何太平干笑了两声。 “不巧。”“厮”含笑盈盈的望了过来。 何太平突然生出了一阵感慨:难怪人道美人之美要看颜色,三分颜七分色,即便容貌相似,一个人气质若是变了便也能发生翻地覆的变化,眼前的厮这般含笑盈盈的望来,倒更似哪家的贵公子偷偷穿了厮衣服出来一般,若非她刻意站在暗处,当真是引人注意。 “何大人会来此也是我早有准备。” 何太平脸色一僵,方才的感慨欣赏瞬间烟消云散:“你……我方才只是……” “何大人,我一见你就知道你体性属寒,所以方才找人端了碗酸梅汁过来。”卫六姐笑了笑。 难怪他会腹泻。何太平有些无奈,一旁递过来一颗药丸。 “何大人吃了就没事了。” “那多谢了。”何太平干笑了两声吞了下去。 卫六姐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先礼后兵,何大人,我只一个人:青阳县主。” 何太平腹诽:哪来的礼,那颗药丸的苦涩仍滞留在口中,我会腹泻还不全败你所赐。不过青阳县主嘛,何太平有些无奈:“刘大人并未撤告,只是县主大抵不会在意的。” “看来一个刘姐还不够啊!”那位卫六姐似是无意的感慨了一声,何太平却心里一个咯噔,“六姐,你想做什么?” 卫六姐却没有回答,只是看向别处:“听刘姐会死是因为跟青阳县主的一个新得的男宠青梅竹马,事后那位男宠自尽谢罪了?” “替罪羊,但青阳县主那样的身份这一招却再适合不过了。正巧城阳公主生辰,她便放出来了”何太平感慨了一声,忍不住提醒她,“六姐,今日还是算了吧!” “青阳县主什么人,何大人你比我清楚,你觉得她会放过你我么?”卫瑶卿问何太平。 何太平苦笑:“那能如何?她的出身摆在那里!” “人人道你一声何青,不到三十便官至正四品的京兆府尹,我不相信你会当真无缘无故,没有一点准备就去得罪青阳县主。”卫瑶卿反问,“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铤而走险。” 何太平知道掩饰无用,无奈的叹了口气:“乔大人有个爱女,未出事时,与金科状元郎叶修远定了亲,后来虽乔大人出事,但乔姐与叶状元倒也有几分真情……” “所以是青阳县主看上了状元郎?”卫六姐不等他完就猜到了缘由,“想想青阳县主的做派就能猜到了。” 何太平点头:“彼时状元郎还未外放,不过就差半个月的光景,有刘大人这一出,正巧能让乔姐与状元郎外放离京,青阳县主是什么人,你我也明白,果然半个月一过,她就将状元郎忘到脑后了。”何太平完心中忍不住评判道:这位县主还当真是京中贵女中最奇葩的一位。 “此事会后患无穷,你瞒着乔大人做下的?”卫六姐又问。 何太平心中一惊,却也点头承认了:“六姐果然聪慧。” “依着乔大人的性子恐怕不会让你走这一步。”那位卫六姐点了点头,“大人你回去吧,我也不过问一问缘由罢了。” “你真的不需要本官帮忙么?”这话一出,何太平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子,让你乱话,可话已出口,却又收不回来了。 卫瑶卿摇头:“不用!” “当真不用?”何太平有些不敢置信,“六姐不追究了么?” “不追究?”那位六姐睁大眼睛望来,“怎么可能?唯女子与人难养也,我很气的。” “那你……” “我自有主张。” 何太平闻言心中更忐忑了,想了想道:“万一需要本官帮忙呢?可需要本官找个人来帮你?” 卫六姐看了他一眼:“那就那个会武功的车夫吧!” “你知道六安会武功?” 卫六姐看了他一眼,没有话。 何太平也不好再多问了,招手喊来了六安,叮嘱他记好卫六姐的行事,回来禀报。 六安点头应下,与卫瑶卿相隔不远坐了下来,许久无人话,直到几个丫鬟的轻笑声传来。“苏三姐”“卫家”“泼了水”一些断断续续的话语传入耳中,那位卫六姐站了起来,六安心中一紧,而后见她走了过去。 “几位姐姐在什么呢?那么有趣?”见是个眉目清俊的厮而且生的还颇为好看,几个丫鬟脸色微红。 “我是何大人家的,我叫六安,几位姐姐怎么称呼啊!” 六安一惊,险些跳了出来,她……她居然她是六安,她是六安那我是哪个? 几声“秋梅”“如月”“红莲”的丫鬟名字响起,不得不何太平在这些人心中还是颇有声望的。 那位卫六姐从怀中取了个纸包,几块奶白色镶着金黄桂花的糕点出现在了眼前,精致的甚有食欲:“我家大人心善,方才多拿的,几位姐姐吃吧!” 骗人!六安心道,大人一个人吃了那盘糕点,根本没赏我一口。 那位卫六姐很快就跟丫鬟们打成一片,有人肯了:“六安,你别出去啊,那位苏家三姐在席上突然那位走了大运气,跟崔九公子定亲的卫六姐作风不怎么好,那位卫六姐今日是没来,但人家姐姐来了啊,那位卫二姐倒也够脾气,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跟苏三姐对上了,争执间,崔家的七姐一不心翻了茶,苏三姐倒还好,只打湿了一点衣袖,那位卫二姐可就惨了,脸上妆全花了,好不可怜,还正巧那时候撤了歌舞,不少人都看到了呢!” 另一个丫鬟叹了口气:“瞧着那位卫二姐也生的极好看的,只是,诶!” 这等宴会对于适龄的姐什么意思,众人心里心知肚明,又恰巧那时候撤了歌舞,这番狼狈的模样,尽入男宾眼中,想也知道那位卫二姐心里会有多崩溃了。 第二十八章 枫笺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六安只觉的那位卫六姐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待到那几个丫鬟离开之后,那位卫六姐一声不吭去了明春门,这是一条从紫云楼出来,不管前往何处都必经的主道。 因着大人的吩咐,那位卫六姐又没有直言不要他跟着,六安便继续跟着了,只是不知为何本能的有些不敢离她太近。 不多时就看到了一位身着长长的缀摆百褶流苏云锦长裙的少女过来了,身后还跟了几个丫鬟,丫鬟捂嘴偷笑,中间的姐似是心情也不错的样子,六安认出那位是苏大都护家的三姐,因着擅长吟诗作对,在京中颇有才名。那位卫六姐走开了些,任着那主仆几人走了过去。 看她没事人一样走开并没有上前,六安也不由松了口气,方才那几个丫鬟的,他可是也听见了,万一这位卫六姐一个没忍住上前寻了苏三姐的麻烦,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待那主仆几人走过之后又一会儿,远远的走来一位女子,脸色苍白,形容十分狼狈,精心梳起的堕马髻沾了几片茶叶,脸上的妆花成了一团,她眼神茫然的向前走着,一脸灰败之色,无人理会她。 那位卫六姐走上前去,递了一块帕子过去:“随我来吧!卫二姐,我带你去换件衣服衣服,收拾一番。” 卫二姐点了点头,跟她走向仕女馆。 六安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看着这位卫二姐踉跄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看不下去了,所谓欺人太甚不外如是吧! 不敢离得太远,六安走近了些,呆在廊下等着。 看着卫二姐进屋,而后不多时,屋内响起了低低的哭泣声。 卫瑶卿只觉得心里似是堵了什么似得,难受的紧。当年祖父曾告诉她“你莫要以为学了几国祚之术,精通阴阳十三科就不将世上旁的女子放在眼中了,你学权术,眼界自是宽广,但在内宅,有时候女子的手段更是厉害,杀人不见血,却能叫人痛不欲生。” “我的明珠儿,祖父希望你遇到一个良人,将你捧在手心,不必经受内宅的考验。如若不能,祖父宁愿将你留在闺中,护上一辈子。” 杀人不见血,叫人痛不欲生么?她知道卫瑶玉为了这一次机会准备了多久,正是因为知道,才明白卫瑶玉会有多么的绝望。卫瑶卿听着那扇门后卫瑶玉发出的低低的呜咽声,突然生出了几分后悔与自责,上前敲了敲门:“卫二姐。” 过了一会儿,卫瑶玉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换了衣裳,头发也重新梳了一遍,脸上施了一层薄薄的脂粉。 “卫二姐,一会儿呆在席上,哪里都不要去。” 那厮突然压低声音开口,卫瑶玉愣了一愣,抬头望去,方才在暗处还不曾注意到,眼下看那厮站在她跟前,虽是一身厮的打扮,可容貌清俊秀逸,容貌生的好的厮也不是没有,可眼前这个气质委实太过出色,以至于根本就不像个厮,更像是哪个偷穿了厮衣裳的贵公子,她不是没有注意到这个厮的身后总是跟着一个厮,厮身后跟着厮?几乎可以肯定的,她脱口而出:“你不是厮吧,你是谁?” 厮淡淡一笑,卫瑶玉只觉的有些炫目却又有些熟悉,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两步,向她看去,却抿紧了唇,意思很明显,他不,她卫瑶玉就不走。 卫瑶卿有些诧异卫瑶玉的倔强,想了想道:“看不惯罢了,我与李欢、卫君宁关系不错。” 这次轮到卫瑶玉诧异了:“李公子倒也罢了,只是舍弟的话,老实你与他浑不似一类人。” 卫瑶卿:“……”卫君宁到底该多差劲,让卫瑶玉发出这样的感慨。 “你……你到底是谁?” 六安只觉得那位卫六姐忽地看了他一眼,他心中一跳,便听卫六姐开口了:“叫我七安吧!” 七……七安?六安突然眉头一跳,七安是什么东西,他还八安呢! “七安?”卫瑶玉点了点头,“方才带我过来,免我狼狈,多谢你了。” “无妨,二姐回席吧!”卫瑶玉再次看了眼七安,转身离开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个普通的厮? 待到卫瑶玉离开之后,卫瑶卿才喊了一声:“六安。” “卫六姐,什么事?”六安心中一紧。 卫瑶卿看了如临大敌的六安一眼:“男宾那里第一轮的传枫笺结束了,我们去看看吧!” 怎么又想到去看传枫笺了?六安虽心中嘀咕,却也跟了上去,大人了让他跟紧了卫六姐,回去要禀报的。 传枫笺是大楚最具文人情怀的子同宗帝发明的玩乐方式。宴席上将处理过的枫叶拿出来,题字写诗赋词,互相传阅,却不署名,通常是文人用来赏玩行酒令用的,今日城阳公主的生辰宴也安排了传枫笺。 卫瑶卿跟六安到时,传枫笺刚结束,侍女们正在收拾用过的枫笺,卫瑶卿跟六安也过去帮忙。 整理传枫笺似乎也没什么不妥的,六安跟着整理了片刻之后,抬头正见卫六姐抽出其中一张传枫笺藏进了袖袋中,不由大惊。但随即又觉得奇怪,通常想收起来的传枫笺早被各家公子收起来了,留下的多半是不欲收走的传枫笺,左右无用之物,收与不收也无甚大碍,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大人的叮嘱,六安怎么看怎么觉得卫六姐此举有几分奇怪。 收拾完传枫笺,卫六姐就回了明春门附近,取出口袋中的传枫笺,六安本是习武的,耳力便好,更何况离得也不远,但听到卫六姐在“观诗词亦是观人,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崔九倒是有想法,啧啧啧!” 崔九?这不是卫六姐的未婚夫么?她怎么知道这是崔九公子写的,六安只觉得脑袋有点不够用了,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再多想了,还是交给大人自己想去吧,左右看到什么记下就是了。 “清清,都怪卫家那个破落户的臭丫头,惹得我们耽搁了传枫笺,眼下倒好,第一轮传枫笺都结束了,那些用过的枫叶也叫人收了起来。”话的少女一口脆生生的嗓子,语速又快又得清楚,笑起来圆圆的脸上还嵌着两个的酒窝,看起来甚是舒服。是许国侯家的许四姐许阮阮,因性子活泼直爽,在长安宗室世族少女中颇吃得开。 苏三姐做的一手好诗词,在长安颇有才女之名,闺名水清,苏水清。 “无妨,再等下一轮便是。”苏水清笑了笑,似是不以为意,垂在袖中的手却捏紧了一张传枫笺。 第二十九章 事起 等到苏水清和许阮阮回到席上时,第二轮传枫笺已经开始了。 “清清,来首咏月的。”轮到苏水清时,许阮阮拍着手向她使眼色。谁不知道苏水清的咏月词作的最好,京中可人人皆赞。 只是今日,苏水清却朝许阮阮笑了笑,低头写了起来:“只凭风力健,不假羽毛丰。红线凌空去,青云有路通。”这首诗还算可以,只是比苏水清平日的水准却要差了不少,许阮阮露出些许失望之色:“清清,你之前不是过要咏月的么,怎么临到头了又吟了纸鸢,我先前那么久,你不曾听么?” 苏水清闻言笑容也淡了几分,她素有才女之名,又家世甚好,一贯心高气傲,许阮阮看似无意的一句话却让她不悦了起来,瞟了眼对列的男宾:“我想作什么诗词自有我的考量,阮阮,你管的多了。” 许阮阮闻言,脸色也有几分难看,她虽生的不是那等绝顶美人,但因着可爱直爽的性子,素日里很少有人敢重她一句,苏水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给她好脸,她心气顿起,了句热要换衣气冲冲的离席了。 苏水清心里有事,便没去哄她。 挥退了身边的丫鬟,许阮阮掐着手里的花扔到地上狠狠的踩了几脚:“就你清高,哼,若不是为了崔九公子,谁高兴理你呢,还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哼!” 若非苏水清同崔涵交好,她许阮阮可懒得放下身段来哄她。犹自不解气的加了几脚,正听两个厮话的声音传来。 “一个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一个红线凌空去,青云有路通。果然传闻的一点都没错,崔九公子跟苏三姐早已互许……” “你别胡,不定只是巧合呢?” “什么巧合啊,我亲眼看到的,崔九公子的传枫笺就藏在苏三姐身上的香囊里。” “这……不准是苏三姐捡的呢!” “你捡一个我看看呢?”话的厮不屑的哼了一声,“九公子的字迹总有人认识吧,我亲眼看到的,绝对不假……” 许阮阮脸色一白:她知道苏水清也心悦崔九公子,苏水清也知道她心悦崔九公子,一则崔九公子有婚约,二则也不曾听过九公子与哪家的闺秀走的特别近,因此虽同是心悦九公子,两人关系倒也不差。可若是苏水清早已跟崔九公子互许,许阮阮心中怒火中烧,苏水清刻意不告诉她,看着自己在她面前诉情意,看好戏一样耍她,苏水清,你真够狠的! 许阮阮的指节发白,那两个厮还在闲聊,“崔九公子原来喜欢苏三姐这样的啊!如此一看,倒也相配,起来连青阳县主都……其实青阳县主当真是生的极好,若不是……” 后头的声音就有些低了,听不真切,左右都是些丫鬟厮喜欢闲谈的八卦,许阮阮也没耐心再听下去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苏水清你如此耍我,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倒是那两个厮提醒了我,呵,我奈何不了你,那青阳县主呢! 待到许阮阮离开,六安看着一只脚曲着蹲在前头的卫六姐,不出话来,他头一回看到这样的官家姐。一个人换了两种语调唱双簧,若非亲眼看到,他当真要以为真是两个背后嚼舌根的厮了。 双簧唱罢,卫瑶卿站了起来:“六安我回去伺候主子了,你也回去吧!” “可是……”六安还想话。 卫六姐看也不看他一眼:“我的主子是二品官员家眷,你上不去紫云楼的。” 这个理由……当真叫他无言以对。大人的官阶还真够不上。 “回来了?”回到紫云楼上时,李欢正与身侧几位公子相谈甚欢,看到她回来,却还记得唤她一声。 卫瑶卿点头,走到后头站定。 “这是你的厮?”那位患有腿疾的崔八公子看了过来,笑的很是温和,他的容貌生的很是俊朗,与崔九公子一母同胞,但名声比起长安城中赫赫有名的崔九公子却着实没什么人知道,原因便是在那微跛的左脚上,他患有腿疾,卫瑶卿知道这如今看似不起眼富贵闲人做派的崔八公子曾经也被家族寄予了厚望,只是三岁时的一次意外,让他从此跛了左足。彼时崔远道还未完全放弃他,数次登门请求她祖父施救,奈何大师也只是个人,不是神仙,有些病注定是治不好的。那时候她便见过这位崔八公子,此后他便被崔远道放弃了,当时祖父对崔八公子还是很有几分赞赏的:“虽生有残疾,但此等情况下仍能专著一物,安心研究琴道,假以时日,必成下第一流的琴师。” 下第一流的琴师或许对许多家族来值得骄傲,但对于博陵崔氏这个世代在政权漩涡中挣扎的世族来却并不是能锦上添花的事。博陵崔氏恐怕更需要写出“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这样诗词的后辈,卫瑶卿暗道难怪崔远道对崔九郎如此重视,绝不可能仅仅因为那张芝兰玉树的脸。 “的七安见过崔八公子。”卫瑶卿连忙行了个礼。 崔八郎摆了摆手:“不必多礼,子谦,你身后的这个厮好生出色。” 李欢字子谦。闻言李欢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所以我才特意将她带在身边。” “可读过书?”崔八郎问她。 却见七安点了点头:“跟着少爷读过一些。” “不错。”崔八郎点了点头,似是十分满意,开玩笑道,“若是有朝一日,你家少爷不要你了,可以到我这里来伺候!” 崔八郎这话当真不过一句玩笑而已,熟料李欢却立刻变了脸色,“不可能!”完这句话,似是也察觉到了自己反应有些过度,复又笑了笑,“怎么会呢?” 崔八郎看了片刻七安又看了会儿李欢,转为若有所思。 打趣过后,卫瑶卿抬头,却见紫云楼内原本在上首前几座坐着的青阳县主已经不见了踪影,而后一声尖叫声突然响起,最上首的城阳公主皱了皱眉,起身:“怎么回事?去看看!” 第三十章 毁了 “听着像是从偏殿传来的。”长乐县主笑了笑,想到了什么似的,“青阳好像去那里休息了。” 青阳这个名字对紫云楼中的人来都不算陌生,联想到她的作风,众人皆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有人冲进了大殿,似是极为慌张的样子,众人望去,却见正是许国侯家的许四姐许阮阮。 “我……我不是故意看到的,”许阮阮似是惊魂未定。 人都走到这里来了,也不能拉到一旁去问了,城阳公主皱眉,“怎么回事,许阮阮?” “我……我……清清她……躺在华相公的床上……我,青阳她……” “住口!”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足够让人浮想联翩的了,席中的苏夫人立刻出声喝止了她,“许四姐何故毁我家清清声誉!” 虽是呵斥,但苏夫人身旁的大丫鬟早从侧门溜出了大殿,往偏殿赶去。 许阮阮似是害怕至极的捂住了嘴巴,同时也掩住了自己忍不住勾起的嘴角。苏水清的名声一贯很好,这种事情一出,我看你的名声还怎么好的起来。 正束手无措模样站在原地的许阮阮忽地只觉身上似是有道凉凉地目光在打量她,忍不住回头望去,却见角落里不过站了几个厮,看了片刻,没有相识之人,便收回了目光。 许阮阮比她想象的更狠,或者不止许阮阮还有青阳县主,对于苏水清这样标榜清高的才女来,毁了名声简直比杀了她更要狠。卫瑶卿原本不过是想只把苏家牵扯进来,没想到许阮阮这么一喊,可以想象的是,苏水清彻底完了。 “我……我没有。”许阮阮一脸委屈的低下了头。 苏夫人正要话,又一声尖叫声响起。 是苏水清的声音,那方才溜出去的大丫鬟慌忙跑了进来:“不好了,青阳县主划花了三姐的脸!” “什么?”苏夫人再也坐不住了,城阳公主也跟了过去,殿内的歌舞早已撤去。 “如此,我们也去看看吧!”有人提议道,这话一出,立刻引来了不少附和,这世上不缺喜好凑热闹的人。 坐在紫云楼下听到这一出的何太平也不由吓了一跳:自古有言才貌双全,苏水清虽是才女的名头,但容貌也同样不俗,若是当真毁了,苏家精心培养出的才女可就当真废了,苏家不会善罢甘休的,一个刘姐确实不被青阳县主放在眼中,那再加上一个苏水清呢?这一回,青阳县主怕是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出了这样的事,生辰宴自是办不下去了,不少不欲凑热闹的相继离席。 何太平等了一会儿,才看到卫六姐扮成的厮跟在人后,低着头下了紫云楼。 实在忍不住,何太平干咳了两声,那位卫六姐似乎才注意到了这里,与身边的人了几句,向这里走来。 “六……七安啊,这事情……”何太平想到了六安的话,及时改口。 “我没有想到许阮阮和青阳县主那么狠,原本我只是想让苏家与青阳县主对上,但结果还是远超我的想象。”卫瑶卿话间也不由叹了口气,她不是什么烂好人,苏水清先惹的她,她自是要还手,这件事她不会后悔,但许阮阮与青阳县主出手这般狠毒,生生毁了一个女子,还是让她觉得委实有些太狠了。 “内宅之地,不见硝烟,你看着或生的美丽异常,或清新可爱的女子出手有时候比真刀真枪的拼杀也混不多让。真刀真枪的伤在皮肉,内宅的伤深入骨髓,毁人一生。我家的明珠儿若是折损在这等事情手上就太不值了。”祖父的声音放佛就在耳边响起,“内宅之地,明珠儿可以一生都遇不到,但一定不能放松警惕,成为他人鱼肉的对象。我家的明珠儿人这般聪明,一定要心。” 祖父,我大概明白了。明白了您的苦心,也明白了这世上少有您这样的男子,可以让祖母一生免于内宅的争斗,情深至斯,是为不寿。卫瑶卿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已是一片清明:“放心,何大人,这次你暂且能睡个好觉了,我也是。” 与何太平错身而过。 何太平怔在原地:看来青阳县主又要关回去了。 回去的马车里,李欢在着先时看到的一幕:“苏水清衣冠不整的躺在床上,一边是青阳县主和她的男宠。青阳县主愤恨之下,划伤了苏水清的脸,伤口那么深,估计苏水清的整张脸都是要毁了。还有那个许阮阮,平素里看着跟苏水清关系那么好,真是好友遇到这等事情不都应该帮忙遮掩么?可见许阮阮也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纯良啊!也不知道苏水清哪里惹到了青阳县主,下手那么狠,看着像泄愤。” 卫瑶卿没有话。 卫府很快便到了,卫瑶玉率先下车,经过她的时候,卫瑶卿只听到她了一句“谢谢,七安!”而后便头也不回的进门了。 “原先还想要你避着青阳县主的,眼下有苏家在,估摸着短时间之内,青阳县主不会被放出来了。”李欢送他们进门的时候,特地压低了声音,“有人是因为崔九公子,你……你要心。” 蓝颜多祸水,卫瑶卿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那我过几日再过来看你……你们。”李欢有些局促地跺了跺脚,朝他们作了一揖,这才转身离开。 “吃饱了么?”看着揉肚子的卫君宁,卫瑶卿笑问。 卫君宁点了点头:“撑着了。” “那你还吃那么多?” “李欢要结交好友,我若是不吃的话,他又要顾上我,岂不是给他添麻烦,他是拿我当朋友,我怎么能给他添乱?”纨绔摇了摇头,“我都已经比六姐笨了那么多了,若是还不识趣那就太令人讨厌了。” 卫瑶卿很是诧异。 那边卫君宁想了想又道:“对了,六姐,我听他们谈的时候什么寺的师要来长安了,是跟阴阳司一样的师么?” 卫瑶卿心中一动:“可是实际寺?” “对对对,实际寺。” “实际寺主修阴阳十三科的国祚之术,主持光大师是国师,不是师。”卫瑶卿纠正他。 “对对对,”卫君宁很努力的在回想,“还什么妙先生的……” “可是庙远先生?”突然拔高的女声响起, 卫君宁看着紧紧抓住自己手的六姐还有些转不过弯来,他与六姐接触的不多,最近才开始熟悉起来,记忆中的六姐从来都是淡定自若的模样,让人心安,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双目里闪着激动的光,这般情绪外露的模样还是他第一次看到。 卫君宁只觉喉中突然有些干涩,原本不甚清楚的记忆一下变的清晰了起来,他动了动唇,艰难的开口了: “他们……他们,庙远先生死了。” 长久以来的支撑轰然倒塌! 第三十一章 怀念 她五岁离京前往实际寺,卫瑶卿还记得那时候第一次看到那位名动下的庙远先生时的样子,他吊儿郎当的从树上跳下来:“这么大的孩子就一个人来这里了,啧啧啧,真是可怜。” “那正好你来带这姑娘。”光大师笑眯眯的接过了话,“我看你与她颇有缘份。” “这么一点点大,大个十几二十岁还差不多。”庙远先生一脸嫌弃的模样,“这么点点大,我是要带孩子么?” 她自幼在族中极受宠爱,虽然未必全然听得懂他们的话,但也从庙远先生嫌弃的模样中察觉到了几分,于是撇了撇嘴,一张嘴,发出了一道惊动地的哭声。 庙远先生似是也被她吓到了,末了才不情不愿的道:“那好吧,我就当带孩子了。” 彼时,那位看破红尘的睿智国师只是笑而不语。 于是接触中,她知道庙远先生来自几千年以后的世界,听着光怪陆离的奇怪世界,她羡慕不已。 “我也想去!”于是她喊。 庙远先生“哈”了一声,捏着鼻子学她话:“我也想去!的倒轻巧,当我在这个世界再没有任何牵挂的时候,我就能回去了。” 所有人都道庙远先生留在实际寺不再出一步,然而却不知他乔装打扮,带着满满五车的书,亲自带着年纪尚幼的她走遍大楚的大江南北,甚至远至南疆。从江南水乡,到塞北荒野,她幸运至斯,年纪便有幸看遍这万里河山,从五岁的幼童到十五岁的及芨少女,十年的时间,边学边感受着大楚河山的风光。曾看过金陵富贵乡千金难求的歌舞,也曾在塞北大漠独自穿行半月不见一人,看过江湖豪杰的义气,也能从江湖义气的背后看到江湖险恶。摸爬滚打练就出了一身功夫。没有什么比逆境更能练人,读万卷书就要行万里路。每读熟一本便烧去一本,带着满满五车的书离京,回来之时却只有她与庙远先生身边的两个包裹。 “你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出山?”她曾问。 “因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啊,干扰的太多,未来的那个我也许就不存在了。” 当她长到十五岁的年华,终于下山,他前来相送,仍是那副没有正经的样子:“我好像当真是年纪大了啊,一眨眼,那个不点就长那么大了。” “我要去做师,做大师回来给先生瞧瞧!”彼时的明珠儿意气风发,带着赋的聪颖、十年的苦学与见闻摩拳擦掌,只是没想到此一去面临的却终究是家族覆灭的命运。 前十五年她太幸运了,或许是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过的幸运,所以如今的苦难接踵而至么? 先生,亦师亦父,嬉笑怒骂间教会了她很多人终其一生也可能学不到的东西。 她还记得先生送她的十五岁生辰的礼物,登上泰山之顶的那一刻,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他,“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我教出的孩子眼界要放的远,置于足下,看不到远处的话,谁也不知道你会失去什么。这轮日出就是先生送你的礼物,大方吧?呃,其实是没钱了,昨日晚上那只烧鸡是先生口袋里最后的铜板了。” 眼泪夺眶而出,先生,先生……为什么连你都不在了。 一瞬间,心如死灰。 病来如山倒。 “又病了啊”“吃些药就没事了”“她心有郁结,忧思过多”“心病还需心药医啊”“我这把老骨头三两头往你卫家跑”还有清朗的男声“祖父让璟过来看看”悉悉索索的声音中,她闭着眼睛在梦魇里挣扎,实际寺、祖父、庙远先生、祖母、她的家人们的身影在眼前交错。 在梦魇深处,她站在高高的悬崖上,跟前是万丈深渊,身后却是虎狼环视。 ******* “六姐,你没事吧!”再次睁眼,入目的是纨绔发红的双眼,再往旁边看,是大病初愈,撑着龙头拐杖的祖母,众人眼中“没用”的父亲,懦弱的母亲,还有要强却始终记得维护她的二姐。 她笑了笑,一滴泪自眼眶划出:“我没事了。”祖母告诉她哭要哭的是时候,她牢牢谨记,但是这一次,她当真忍不住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周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祖母还等着六姐儿好起来考女师呢!” “好。”嗓子有些干涩,李氏连忙端过水来喂她喝了下去。 “爹爹给你做了个一样的盒子。”卫同远指了指桌上那个报时的木盒,“上次见你喜欢,这次特地给你做了一个。” “你自己看看你自己最近瘦成什么样子了!”卫瑶玉一脸嫌弃的模样,“动不动就生病,风吹即倒的样子,难看死了。” 卫瑶卿一一点头回应。先生眼界要放的远,置于足下看不到远处的话,谁也不知道你会失去什么。是啊,我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泼的仇恨,祖父的遗愿,还有卫家的困局,怎能一心求死? 她的病来的快,去的也快,当李欢再次登门的时候卫瑶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这次来是做什么的?”卫瑶卿看着一身胡服打扮的李欢,问道。 李欢一笑:“打马球。不过这一回绝对不会再要你上场了,上次跟崔八公子,盛四公子还有怀化将军约好了一起玩的,正好让君宁一起来试试手!马球嘛还是要多练的。” 卫瑶卿想了想点头应允。 不多时三人便出了门。 “夫人手艺越发精进了。”何太平喝了一口鸡汤,舒服的眯了眯眼。 何夫人擅长烹饪,何太平的吃食,她从不假他人之手。 “那就多吃点,你在衙门里呆了两个晚上了。”何夫人叹了口气,这个夫君哪里都好,就是办公起来总能连着几日不睡觉,叫人不由担心起他的身体来。 “那今晚就回去歇一歇,左右这件案子也不是那么快就能办完的。”何太平点头答应下来。 便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六安的声音:“大人!” “进来吧!怎么了,六安?”何太平看着进屋的六安,随口问了一句。 “大人,卫六姐出门了。” “什么?”何太平手里的勺子“哐搪”一声掉入碗中。 何夫人看的连连摇头:“就是出个门而已,太平,你紧张什么?” “夫人的是。”何太平察觉到自己反应过大,冷静了下来,连连点头,继续喝碗里的鸡汤,“六安,卫六姐出门做什么你知道么?” “李府牧家的公子来找卫二公子和卫六姐打马球去了。” “打马球!”何太平一下子跳了起来,“又打马球?” 何夫人白了何太平一眼:“你啊,急什么?打个马球而已嘛,卫六姐出门也没有次次有事嘛,还有上一回生辰宴,六姐不是没去嘛,不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所以跟卫六姐没什么关系嘛!” 这话一出,何太平跟六安脸色却有几分古怪了起来:她去了的。 第三十二章 隔世 经过张家祖宅的时候,卫瑶卿只是默默地看着马车经过而后放下了手里的帘子。 走到观席之上坐了下来,今日回园之中人并不多,似是李欢特意为了结交黄将军、盛四公子和崔八公子包下的,除却这几人之外,就是以往李欢的几个朋友章之林等人。 黄将军长的虎头虎脑,单看外貌并不十分出色,只是到底将门出身,很是生龙活虎的样子,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满场乱跑,盛四公子穿了一件黛青色的窄袖胡服,身后还穿了一件薄薄的红绸披风,相貌清秀端正,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教养良好的公子。 若相貌最出色的,除了卫君宁外,便是她身边这位剑眉星眸,五官分明俊朗的崔八公子了,只是患有腿疾,无法下场,他倒也不以为意,在卫瑶卿的身边坐了下来,很礼貌打了个招呼:“卫六姐!在下崔琮。”并没有因着她与崔九郎不知道能不能成的婚约刻意避着她。 “崔八公子。”卫瑶卿也福了福身,坐了下来,场中的少年在畅快的奔跑着。 “当真是少年意气!”崔琮发出了一声感慨。 卫瑶卿侧了侧脑袋,似是特意靠近他:“崔八公子琴技也是叫人佩服的。” “闲着无事玩的道罢了。”崔琮笑道。 “道也是道。”卫瑶卿罢再次看向场中欢跑的少年们,黄将军一杆挥起,马球落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稳稳落网,场中发出了一道响亮的喝彩声。 崔琮目光却在卫瑶卿身上,盯着她看了许久之后,突然开口:“七安!” 面前的少女毫无反应,过了片刻,崔琮叹了口气,那少女似是才有所反应的回过头来:“八公子,何故叹气?” “没什么!”崔琮摇了摇头。 卫瑶卿笑了笑,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她对自己的易容很有信心,能在庙远先生这般挑剔的人面前易容的看不出半点差异,这点信心她还是有的。若是换个人被崔琮一诈,怕是要诈出来了,只是她嘛,从和庙远先生玩着这样的游戏长大,在没有绝对的证据面前,她可以表现的没有半点错处。至于崔琮是怎么怀疑上的,卫瑶卿叹了口气,也有几分不解。但不管怎么,她这里必须是要滴水不漏的。至于证据,等崔琮找到再吧! 就在这时,心头忽地一震,卫瑶卿脸色微变,是她打下的朱砂印,算了算,被她打下朱砂印的除却已经解了的卫君宁之外,就只有那晚引着卫君宁去墓地的那只女鬼了,卫瑶卿起身,虽不知道大白的那只女鬼又上了谁的身,怎么会出现在这附近,但她总是要去看一看的。 “失陪。”朝崔琮点了点头,卫瑶卿转身离开。 崔琮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路追出了回园,竟往师道去了,卫瑶卿愣了一愣,却还是追了上去,待追到张家祖宅附近,那棵古杏横出枝杈的地方时,一阵剧痛传来,卫瑶卿吃痛的轻呼了一声,靠墙蹲了下来,朱砂印被破了,那只女鬼竟是在这短短一会儿的功夫被人收了么? 待剧痛稍缓,卫瑶卿扶着墙站了起来,忽地心有所感,猛地一抬头,一张令人心驰摇曳的脸出现在了眼前。脸似山岳为画,双瞳微转,星辉流转。他就这样静静的站在她的面前,在这棵见证了张家数百年盛衰的古杏之下,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灰白的长发仿佛带去了几分岁月沧桑的色彩,这样的沧桑,衬的那张年轻的脸仿佛带着一层蒙蒙的光泽,如边明月,绝世美玉,雪岭之花。 卫瑶卿一阵恍惚,放佛回到了很多年前,也是这张脸,撑着一柄墨黑的十八节骨竹伞,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她的跟前。 她心中一悸,一瞬间不由自主的心跳让她深吸了一口气,很快便平静了下来。 没想到隔了两世,同样的十三岁,看到这张脸时的心悸也是如此的相似。不同的是,彼时她是无忧无虑的明珠儿,身边有庙远先生作伴出主意,她也付诸了行动,奈何总是相差一步,她回长安,他也回了实际寺,待她回到实际寺,他又离开了。 而现在,她曾经满心的少女情怀在家族覆灭、亲人离去的冲击之下早已剩不下什么东西了。以至于初时的悸动之后,她心中已是一片平静,或许还有些微的怀念,为曾经的那个明珠儿,如每一个普通的少女一般,在合适的年纪,遇到了那个敲击她少女情怀的美少年。就似韦庄的《思帝乡》中所言的那样“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但后两句,她并不喜欢“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她不是后两句中的那种女子,她拿得起,自然也放得下。从前满心少女情怀的明珠儿不是,如今的卫瑶卿更不是。 裴宗之,出自江南裴氏,这个大楚曾经首屈一指的世族,裴家先祖裴无忌曾是太宗皇帝打下江山后绘制的《功臣谱》中排在第一位的人物。所有人都以为裴氏将要崛起成为大楚首屈一指的世族之时,裴无忌却激流勇退,辞官而去,居于江南,终成富贵闲人,往后的裴家族人也不再有人参加科考,直至裴宗之的出现,他自幼被光大师选为入室弟子,光大师三入裴家,才得以收之为徒,不出意外的话,裴宗之将是下一任的国师。 只是,虽同在实际寺,她与裴宗之却着实没什么缘分,她虽记在光大师名下,却是由庙远先生一手带大,总是生生错过,长到十三岁才第一次见他,再见是同样的十三岁,却已隔了两世。 没有想到实际寺来的居然是他。 若论容貌,让长安贵女多痴迷的崔九公子崔璟并不逊于他,只是两人气质却截然不同,若崔九公子是芝兰玉树少年风流的文人墨客,那么裴宗之,不知是自身气质使然,还是那一头灰白的长发,让他浑不似俗世中人,与人放佛生隔着距离,让人无法靠近。 知道当年才十三岁的她动了心思之后,庙远先生倒是难得的瞥了她一眼:“眼光倒是不错,先且不他人怎么样,光这张脸,倒生一副国师的模样。不管生人熟人都勿近。” 他看了她一眼,脚下略略一停,而后离开,就像前世那样再次错身而过。 居然会是他。张家出事后,卫瑶卿就猜到实际寺会来人,实际寺是大楚国寺,不会干涉子行事,但对于与实际寺有缘之人,又不会坐视不管,所以实际寺定会派人来善后,只是没想到居然是他。卫瑶卿的脑海中想起了光大师的模样,平凡的容貌中却有亮如星辰的瞳子,眼里是看破红尘的睿智。 第三十三章 杨公 朱砂印已解,疼痛渐渐散去,卫瑶卿转身离开。 风起,百年古杏簌簌落了一地。不多时便有三人出现在了师道口,徘徊了片刻之后如有约定一般同时出现在了古杏树下。 “那只镇宅的女鬼已经被人收了。”话的人,若是卫瑶卿在的话,能认出就是不久前曾见过一回的崔远道身边的魏先生。 魏先生身旁的两人同是术士,闻言不由惊讶不已:“连点动静都没有,这么快!” “是上次打了朱砂印的那个人么?” “不敢肯定是不是同一个人,但绝对是个高手。连点打斗的痕迹都没有,眨眼的功夫就收了那女鬼,不是收服之人手段太高还能是什么?”魏先生不由皱眉,“也不知道那人什么来头,不过手段不会低于阴阳司的五位师。下术士奇人辈出,果然不能觑。” “还好在杨公回京之前发现了那只女鬼,若是杨公相看风水时看到了,那才叫出大事了。”其中一人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杨公是风水大家,什么情形没见过?你们多虑了。”魏先生摇了摇头,叹道,“罢了,收了最好,我等回去吧!” 三人口中的杨公是阴阳司的五位师之一,名杨筠松,别号亦玄,世人又称他“救贫先生”,因为喜好走街串巷,替人指点风水而得名。是风水堪舆的顶尖高手。 “起来,杨公好端端的,怎么会离京?”一个术士时分不解,“先前杨公不是在替圣上选址皇陵么?” “李修缘年纪轻轻就登上大师的位子,论资历,论家世,这个位子怎么轮的到他?杨公自是不满。”另一个术士不屑的撇了撇嘴,“还不是出卖了前大师自己的岳父大人得来的位子,这等人的人品自然叫人不齿的,阴阳司中看不惯他的又不是没有。” “李修缘实力是有的,否则前大师也不会这般器重他。”魏先生叹了口气,“你们再不满可以私下,何必在这里这些话?心隔墙有耳。” 术士乃下奇人,尤其进入阴阳司的,确实有几分能力,有能者难免脾气有些古怪,清高而气傲,张家是延绵了几百年的术士世族,前大师不管出身资历都足够了才叫人不敢多,如李修缘这样半路出山的,阴阳司的人能服气才怪。就算同是程厉盛一派的人,也未必会服李修缘。 “卫六姐,你回来了?”回去的时候,正见李欢人已坐到了观席上,手里还拿着一只墨色食盒,见她回来扬了扬手里的食盒。 卫瑶卿走过去坐了下来:“来时倒没注意你带了食来。” “方才让人去买的。”李欢笑道。 “多谢。”卫瑶卿点头坐下。 一旁的崔琮看着笑而不语。 “卫六姐何必那么客气呢!”李欢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尴尬。 “你结交人以诚,我总是要铭记在心的。”卫瑶卿接过了食盒。“怎么到观席上来了?” “君宁下场要多练练,正好多出一人,我便过来坐了,总不能冷落了你……你们。” 卫瑶卿点头:“多谢。” 崔琮不喜食,看卫瑶卿捏了一块山楂卷儿放进口中,李欢脸上笑容却渐渐淡了下来:“虽然之前因为那件事,我们跟武三郎约好的打马球是打不成了,但接下来一段时日,我却是不能来了。” “为何?” 一旁的崔琮突然开口:“是国子监的六艺试吧!还有一个半月的功夫。” 九月又被长安世族少年少女们戏称为“试月”,四年一度的科考,三年一度的钦监入试考核,国子监的六艺试等等一系列数得上名号的考试均在九月。 “如此,倒是要准备一番了。”她不曾进过国子监,但张家族中的孩子也有入国子监的,自然知道六艺试的重要性,考得好的,出去也能沾上几分光,若是考的不好,那就有些丢人了。 李欢在国子监的成绩不错,国子监分四院:太学院、四门学院、书学院、算学院。虽明面上四所学院各有所长,但私下都认为太学院最好,宗室子弟,一品大院家眷大部分在太学院读书,是读书,也是权贵互相结交的途径。 卫家也有在国子监读书的子弟,伯父卫同知的独子,卫家的嫡长子卫君临就在国子监的四门学院读书,不过那是之前了。自从卫同知出事后,他也被软禁在卫家长房的院内,国子监的课也暂停了。 京兆府牧官居正二品,除却家世外,李欢确实是因为读书读得好才进的太学院。 “九公子今年可准备参加六艺试?”李欢似是随意的问了一句,“听闻九公子从8岁入学国子监开始,到如今参加过七届六艺试,每年都有单科第一的牌子入手。”崔九郎的名声可不是空穴来风。 “这倒是不清楚。可能参加一两科,也有可能不参加吧!”崔琮笑了笑,倒也风光霁月,“我有腿疾,一向甚少理会这等事,不过听九弟今年准备入场科考,族里的十三弟也要提早入学了。回去倒是可以打听一二。” “不必不必。”李欢连忙摆手,“原本你我随意一提,旁人若是多心了便不好了。” 崔琮笑了笑,也不再多提。 李欢转头又问卫瑶卿:“听君宁你要参加今年的钦监入试考试?” 卫瑶卿点头,俏皮的眨了眨眼:“不过我可没有你们这么大的压力,我父亲考了二十年的钦监,我考上十年若是能上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听她这般打趣,李欢、崔琮都笑了出来。 何太平担心了一整,直至晚上入睡前,还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今日卫六姐去打马球居然没出什么事,松了口气的同时,隐隐有几分庆幸。 只是他没想到等到第二日就出事了,而且是连着两件大事接踵而来,第一件便是阴阳司的五位师之一的杨公杨筠松回长安城的途中遇上云麾、归德两营操练演习,回京路过的杨公不心被误伤摔断了腿。第二件事来自国子监,几个太学院的学生打架,有人被换了院,国子监的学生打架,何太平可不觉得这是事,弄的不好就是宗室世族间的内斗。 第三十四章 群架 听国子监的教学博士晋德昭讲了一上午的理学,便是太学院的学生也有些吃不住了,这位晋德昭博士上课是有名的投入型,他的投入可不是让听课的学生投入,而是他自己投入进自己的世界中,不管学生听不听得懂都能慷慨激昂的讲上一上午,李欢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醒了醒昏昏欲睡的状态,前头的章之林头已经一点一点的快要睡着了。 再前头是今日刚入学的崔琰,捧着脑袋,双眼放空,斜对面坐着的是朱国公家的公子,已经趴在案几上瞌睡了起来。 待到晋博士总算讲完开口下课后,太学院的学生都发出了一声欢呼。 “走咯走咯,吃饭吃饭!” “晋博士讲课越来越投入了。” “哈哈哈,你别了,我看你快睡着了。” …… 少年子弟互相招呼着离开,吃完饭,三五成群要好的孩子就在国子监最大的求知广场上散步的散步,玩耍的玩耍,打闹的打闹起来。 李欢同要好的章之林、朱赫还有新结识的四门学院的盛四公子盛明辉也走走停停,准备等六艺试过后再约一次打马球的时间。 “诶,你们听了没有,怀国公府的薛大姐要从岭南回来了。” 怀国公府薛家也是跟随太宗皇帝打下大楚江山的功臣之一,在太宗皇帝绘制的《功臣谱》中,第一任怀国公薛行衣排行第四,而后世代承爵,不降等袭爵,是真正的世家大族,有从龙之功。如今的薛大姐薛止娴一贯被称为京中世族贵女的典范,家世不凡,德行兼备,容色倾城,见过的无有不赞。三年前老怀国公夫人病故,薛大姐孝心可嘉,自请替父去岭南守孝三年,如今三年已过,自然该当回来了。 虽这三年因着薛大姐不在京城,提及的不多,但只要提及,谁人不知这位近乎完美的薛大姐?对就如同现今的崔九公子一样的完美,这样完美的一对人,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是一对璧人。 “那崔九公子怎么办?他可是跟卫家那个破落户的人家定了亲的。”有人忍不住道,“难道九公子真要娶那个卫六啊?” “自古人贱都不收。上一回那个卫六被青阳县主眼看打的都要断气了,居然没死成,再看看苏三姐,可就惨了,彻底毁了。可见出身低微的破落户真正应了那句话。”话的少年一脸的不怀好意,“那个,呜……” 被一拳打倒在地的少年捂着鼻子,摸到了两管黏腻的触感,而后尖叫起来:“血,我流血了!李欢,你疯了!” “刘光,你以为我怕你啊!”李欢着一拳又加了上去,刘光是现在的尚书令刘明净的嫡长孙,也是武三郎的表兄,自从武三郎上次因为卫六挨训之后,他就对卫六那种出身低贱的女子甚是讨厌,自然什么地方都想踩上一脚,借着薛大姐回来的功夫,也要骂上两句“人贱自有收。” 两个人着就扭打在了一起,章之林、朱赫和盛明辉愣了一愣,但见刘光被李欢压着揍,好友没吃什么亏,三人拉的意思便没有那么明显,口中喊了几句“别打了”,手里的动作却是看着刘光挨揍。 刘光叫了两声,不多时闻讯赶来的武三郎跟赵明德便加入了战局,武三郎倒也罢了,可赵明德的父亲赵孟夫掌管城外归德营,是真正的练家子,赵明德自幼习武,朱赫见状,怕李欢吃亏,上前一把抱住赵明德不让他动手,虽朱赫武艺不怎么样,奈何人胖,想要挣脱也不容易,赵明德情急之下,反手就给朱赫来了一下,挣脱开来,白白胖胖的朱赫只觉鼻子一酸,摸到脸上的鼻血之后顿时懵了,高喊一声,立刻冲了进去,混乱中章之林跟盛明辉加入了进来。而后情形便有些混乱了,似乎陆续又加入了几人。 这种大规模的国子监学生斗殴事件自大楚开朝以来都不出五回,现任国子监祭酒虞世基闻讯赶来时打架的学生已经被拉开了,最先动手的几个脸上红红绿绿的好不可怜。 索性都是皮外伤,没出什么伤及性命的事情,可虞世基的心却没办法放下,这些可不是普通的孩子,平素里有个磕磕碰碰都不得了的,打成这样,尤其武三郎跟刘光两个人脸上肿了一圈,他都险些没认出来,这下麻烦大了,虞世基急的直跳脚,这群孩子连骂都要注意分寸,眼下这等事一出,叫他如何是好? 长安城外的官道之上,一位蓄着长及下巴的长须的老人坐在一辆慢悠悠走着的驴车上,身后放着个灰扑扑的包裹,老者脱了鞋,盘腿而坐,喝了一口酒,脸色通红,高唱:“回-京-咯!” 前头驾着驴车的老仆脸色也红红的,似是喝了不少,跟着应和:“回-京-咯!” 毛驴慢悠悠的脱离了官道,走向一旁长的正盛的大片的草地。 长须老者喝的高兴,抚掌大笑,伸手一指指向空:“风来!” “杨公,没来啊!”前头的老仆茫然的看了看四周,“这是哪儿啊?” 长须老者还在抚掌指向空:“风来!” “风来!” “风来!” “风来!” …… 也不知过了多少声,前头的老仆惊喜的道,“有风,有风,风来了!” 慢悠悠走着的毛驴忽然不安的叫了起来,长须老者感受着微颤的地面:“怎么了,这是?地面不平?长安附近近十年都不会有地动啊!” “隆隆”的声音传来,仿若响雷,老仆艰难的睁着眼,看着尚算晴好的气不解:“没下雨啊,怎么打雷了呢?” 视野尽头上千骑的兵马向着这边过来,毛驴被吓的疯狂挣扎了起来,老仆拉着缰绳根本拉不住。 待到兵马接近,奈何收势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上千骑的兵马,驴车瞬间被掀翻在地。 车轱辘撒了一地。 “哪里来的山野民,都了这几日操练演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归德将军赵孟夫皱眉看了眼,“来两个人看看还能不能救,不能救就赔些钱了事,走!” 被留下的两个新兵清理了翻落一地的车轱辘,翻开车架,找到了车架下两个喝的醉醺醺的老人,而后发出了一声惊呼。 “是杨公!” 第三十五章 莲花托珠 “姐,快绣好了。”枣糕低头在一块长长的幡布上绣着字,若是上前仔细瞧的话,还能看到其中整整齐齐写着的:符医、风水、测算、点煞,一旁还画了个太极鱼的模样。 咬掉了线头,枣糕把粗布挂在了屋里的早做好的竹架上:“姐,是不是这样!” 卫瑶卿起身拿在手里试了试高度,点点头:“不错。”换上一身灰布男式直袍,配着男装的她拿着倒也适合。 “咦,六姐你好像高了不少。”一旁看着的卫君宁似是才发现一样,怪叫道,“怎么做到的。” 卫瑶卿的身高在女子中已然算正好的了,还要长上几年,估计到最后应当算是高挑的,但这高度在男子中就有些偏矮了。她踢了踢靴子,卫君宁下手摸了下,摸到后跟处厚厚的垫子,恍然大悟:“这谁做的,倒是看不出来。” “枣糕做的。” 枣糕又在竹架上挂了两个的铜铃铛,笑道:“是姐教的。” 卫瑶卿叹了口气,又想起了庙远先生,这样的鞋子是他做出来的,用他的话,就是:“爷什么都好,就是身高有些不够,可见妒英才,所以要自己动手补足咯!” 话间,卫瑶卿已经起身了:“走吧!” “六姐!”卫君宁巴巴的望来,他也想跟出去。 卫瑶卿摇头:“没得商量。听李欢病了,你去探望探望,我随后就到。” “啊,六姐,你也会来?”卫君宁一喜,“当真?” 卫瑶卿点头:“一会儿莫要拆穿我。” 跟枣糕从后门溜了出来,枣糕还有些不适应;“姐,我这样打扮,真的看不出来么?”从未穿过男装的枣糕有些古怪的扯了扯衣襟。 “看的出来,不过无妨。”走街串巷的未婚女子多男装打扮,虽然明眼人一看就知真龙假龙,但多数人并不会去拆穿。 府牧府在长安城朱雀坊一带,朱雀坊中多权贵富户,除了走街串巷为权贵富户家的丫鬟厮们供货的货郎之外,路上行人并不多。 枣糕跟着卫瑶卿走了一段路,不解道:“姐,这富贵地没什么人啊,不若去那等三街九巷的地方,我们这样的可能更适合。”她不敢的是她总觉得她们两个就似跑江湖的野郎中。而且周围都是高门大户,各家大门时高时低,她们走在其中怪怪的。 卫瑶卿没有理会,只是绕着朱雀坊走了一圈,竹架上的铜铃铛晃了大半个时辰才停下,直到走到正中那条名为五莲湖的池塘边停了下来。 这是一条形状极其规整的池塘,浑不似然的圆形,水质十分清澈,阳光好的日头,远远望去一片都是亮晶晶的。 “枣糕,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枣糕茫然的摇了摇头。 “这个叫做五莲塘,最早是风水大师杨筠松,也就是如今的杨公喝的名。”卫瑶卿看向四周,“五莲塘地基起伏不定,坐落其上的宅子也因此起伏不定。状似落莲,塘水清澈倒影如明珠,杨公因此喝名莲花托珠,虽不至富贵无极,但最能养人,因此能长久富贵。” “像莲花?”枣糕不解的看向四周,片刻之后,有些欲言又止,“姐,奴婢,奴婢看着不太像莲花,瞧着这门头的起伏,尤其入口处那一家翘起的一脚更像只大虫。” 卫瑶卿笑了,伸手拍了她一下:“倒是让你对了,这蜿蜒的走势更似猛虎下山,所以原本虎身的这几家更合那猛虎下山之,所以阴阳司一位新进的师喝名猛虎下山,并在巷口立起了一块石碑,名曰猛虎巷。” 枣糕吃惊的张大了嘴巴:“这位师是谁,好生厉害,居然比杨公还厉害!” “这位新进的师名唤廖易,陛下身边的廖婕妤是他的亲妹妹。”卫瑶卿的脸上却有些讽刺,从枣糕身边的食袋中取出一大块花生酥往枣糕嘴里塞去。 “唔,姐!”枣糕被塞了满嘴,堵着嘴巴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卫瑶卿收手:“感觉如何?” “难受!”枣糕将咬断的花生酥从嘴里拿出来,松了口气。 “你都难受,老虎就不会么?” 枣糕似懂非懂的望了过去,却见那条原本看起来威风八面的大老虎以俯冲直下之势临到迈出,那块高大的写了猛虎巷三个字的石碑却卡在了虎口,如同被堵了嘴的老虎,于是威风八面的老虎顿时变得死气沉沉,生气全无。 “杨公的喝名意在长久,又岂是廖易这猛虎下山的喝名能比拟的?”卫瑶卿连连摇头,看向那起伏的五户人家:“正中那一户就是京兆府牧李家。若是风水不改,不出三月,这五户人家一定接连出事。” 枣糕想了想:“拔了那块石碑是不是就没事了?” “就算没有那块石碑,猛虎下山,来势汹汹必见血光,而且,所谓盛极必衰,此地未必能长久。至于那块石碑是圣上亲赐,御赐之物,谁敢拔了?”卫瑶卿摇头 “姐,那现在怎么办?” “走,去敲门!” 看着“李府”二字,枣糕兴冲冲的就要冲上去敲门。 “慢!”卫瑶卿叫住了她,“敲三下,不应,再敲三下,如此往复。” 枣糕一愣。 卫瑶卿也不意外:“莫看李公子人好话,但李家虽然不是那等百年世族,也传了三代了。高门大户敲门也是有规矩的。”而卫家到底底蕴太薄,对下人的调教却是一般,当真走出去,那等眼光毒辣的,看一眼下人就能看出其中的差别。 枣糕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开始敲门,不多时,大门便被拉开了一条缝,门房从里头弹出头来望他们。 看到江湖野郎中打扮模样的主仆二人,不由皱眉,却还是脾气极好的道;“我们这里不需要,去往别处吧!” “贵府是主人自郎官而起,发迹至今已堪近百年,原本是官运虽不至贵及人臣,也当是股肱之才,奈何某方才远远瞧着贵府上空有些浑浊之气,近日运道应当不佳,敢问贵府可有人最近染上血光之灾。” 门房愣了一愣:“我去禀报,两位稍后。” “姐为何不直这里的风水有问题?绕的云里雾里的枣糕都听不明白了。”待门房离开后,枣糕一脸不解的问了出来。 “风水是阴阳司的师看的,我若直,你觉得你我不会被打出去?”卫瑶卿摇头。 “可是……”枣糕还想话,却听卫瑶卿了一声“人来了”便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第三十六章 入府 来的是李府的管家,将他们引入正堂,府牧大人还未下朝,府中做主的是老夫人和府牧的夫人王氏,也就是李欢的母亲。 看茶入座后,老夫人开口了:“先生倒是好生年轻,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七安。” “七安先生。”老夫人点头,“听七安先生看出我府上有血光之灾?” “贵府上空浊气盘旋,却并不明显,应当不是贵府主人。浊气东升,是属阳,所以应当是男子,而且是精血未失的男子,所以,某推测,应当是府中辈出了事。” “先生的不错。”老夫人脸上神色却没有太大波动,但这并不是什么大事,男孩子顽皮,谁家的孩子没个磕磕碰碰的,她还端坐在这里与这个江湖野郎中话不过全是看眼前这个七安先生气质不俗罢了。 卫瑶卿点了点头,端过没喝过的茶,抽出一张符纸,反手一燃,府纸落入茶水中:“正是为此而来。” “符医?”老夫人愣了一愣,看着那杯黑黑的符水却没有接过。 这时候一旁伸出一只手接过那杯茶,端起来一口饮尽:“有没有用啊,方才我扭伤了脚,喝喝看,奏不奏效。” 卫家子,老夫还来不及喊出来,那卫家子就已经一饮而尽,末了,还舔了舔唇:“味道不怎么样嘛!”边边朝她使了使眼色。 “嘭——”茶盏落地的声音,少年一下子跳了起来:“吓死我了,做什么呢?” 老夫人神色却是微变,看了眼跳到一旁的卫君宁,今早上这卫家子崴了脚她是亲眼所见的。 这世上少有人会拒绝医术高明的老大夫或者符医的示好,半晌之后,老夫人起身,“先生,请随我来吧!” 才推开房门迎面便飞来一只花瓶,卫瑶卿闪了闪身子,避了过去。 “出去!什么江湖野郎中,骗骗祖母也就罢了,还想来骗我,出去!”是李欢的声音,他对着她从来都是有礼知进退的模样,没成想在家里居然是这个样子,卫瑶卿有些意外。 “李欢,这是七安先生。” “什么七安,我还……啊?七安?”李欢猛地回头,看到卫瑶卿时明显愣住了,眼里闪过一道欣喜,却又想起什么似得捂住了脸,回过头去:“我……我没事了。” “欢哥儿,来让符医看看。”老夫人最是宠这个年纪最又读书读得好的孙子。 “那……那你们出去。”李欢的声音闷闷地,“就那个符医,唔,七……七安留下。” 劝了一会儿,老夫人无奈妥协了,带着人到外面候着了,卫君宁没动,却听李欢还在嚷嚷:“都出去,就七安先生一个留下。” 卫君宁愣了一愣:“我还要出去啊,我……”这是我六姐,我需要避嫌? 只是话还没完,就被老夫人叫出去了,屋里只剩李欢与卫瑶卿两人。 李欢用被子闷着头:“我今儿有点不怎么好看,就不吓着你了。” 没有回答的声音,李欢偷偷的抬起头来,却见一杯符水已经递到跟前。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默默接过符水喝了下去。 “喝了这杯符水,养两就好了。”卫瑶卿自然一眼就看到了李欢的样子,嘴角眼角尽是淤青,看起来很有几分滑稽。不比卫君宁这样的纨绔,李欢一向是个众人眼中的好孩子,长袖善舞,人缘也是不错,居然打架,这一点卫瑶卿也没有想到。 “怎么跟人打架了?” “因为……”因为他们你坏话,我听不得他们你的不好,所以就冲上去动手了。李欢默默的吞下了原本要的话,改为,“因为他们长得丑,我看他们不顺眼。” 这理由……卫瑶卿愣了一愣,敛去了眼底的不可思议,转而正色道:“李公子,我有事要与你。” 李欢转头,双眼发亮的望来。 “你家的风水被人动了手脚,需要纠正。” “你细吧,我来服我爹。” 卫瑶卿细了一遍:“……就是这样,原本杨公的莲花托珠是极好的,可惜被廖易改过之后就出大问题了,现在需要重新喝名。” “需要我如何做?” “京郊有一家采石场,去那里运一颗大石球来,放在五莲池的正中。” “放心,我会服我爹的。” “贵府公子过两日便能痊愈。”老夫人进去,看到李欢脸上明显淡去的淤青时,连连点头:“好,好,多谢七安先生。” 看了一眼推过来的一盒赏银,卫瑶卿摇了摇头。府牧夫人王氏脸色微变,老夫人也露出了几分不悦来:“再去取些银两来。”这个银两数目委实已经够多了,是以老夫人才有了几分不悦。 “救人本为功德,老夫人不必。” 听她这么一,老夫人与府牧夫人王氏都愣了一愣,片刻之后脸上才露出了几分愧色,老夫人更是叹气:“是我等暗自揣测先生了。” “无妨。”她淡笑而坐。 听七安先生如此来,两人更是羞愧,再见他气质如此之盛,心里头更生出几分七安先生龙章凤姿的感觉来。 “不过我上前敲门也不全为令公子的伤势,见此地风水虽喝名猛虎下山,然而依某所见却更似青龙入水,只是缺颗龙珠。” “先生有所不知,”老夫人叹了口气,“我们这地方风水变过两回喝名,第一回是杨公所喝的莲花托珠,第二回是阴阳司的廖易廖师喝的猛虎下山,更有陛下亲赐的石碑,怕是不能轻易改变的……” “无妨,只是水中加颗龙珠罢了,你看它是龙就是龙,你看它是虎便是虎。” …… 起身告辞,出了李府。 “姐怎么不再劝一劝,奴婢瞧着那位老夫人快被动了。”枣糕不解,似乎是头一回发现姐这头头是道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头一回行此等事。 “再留一会儿就不妙了。”卫瑶卿看了看:“府牧大人要回来了。” 京兆府牧李义山下朝归来,带了一脸的怒气:就知道今日刘明净等人要发难,他在朝中被好一通刁难,若非杨公摔断了腿的事情被齐修明上奏上来,只怕他还没那么容易脱身。 才进府中,就遇上了一群准备出行的家丁。 “你们去哪里?”李义山直皱眉头。 “七安先生要去寻一颗龙珠。”夫人王氏走了出来,唤了声夫君就开始解释起来。 “七安先生又是谁?” 第三十七章 沽名 听完,李义山发出了一声冷笑:“江湖术士而已,会两手符医的本事算什么?欢哥儿就算不用符也就是十半个月的事,至于府中血光之灾,去外头打听打听就知道了,这算什么测算。” “可是……” 李义山摆手:“我不想听解释,这等江湖骗子惯会如此,来去不还是为了钱罢了。” 这话完,却见夫人王氏脸色有些古怪。 李欢身体好了不少,如今也坐在屋内,轻哧了一声:“爹,七安先生分文未取。” 李义山没有话,脸上露出些许惊愕来。 “京郊有个采石场,去那里搬个石球到湖中心也不过多久的功夫。”李欢着眨了眨眼,“爹爹您不是总告诉我要有自己的想法么?这猛虎下山也好,青龙入水也罢,你它是龙就是龙,你它是虎就是虎,不是么?” 李义山沉默了。 第二日,五莲塘中央就吊起了一个巨大的石球。 ***************** “杨公如何了?” “方才接了骨。”太医院最擅长正骨的胡太医走了出来,捋了捋胡子;“养着吧!” 等在外头的几个老臣有些等不及了:“多久能好?” 胡太医停下脚步,看向问话的老臣:“多久能好?伤筋动骨一百,更何况是摔断了腿!杨公都多大的年纪了,你多久能好?” 那老臣被这话问的面红耳赤:“都怪赵孟夫,操练兵马就操练兵马嘛,去撞杨公做什么?” 白白胖胖的朱国公啧了啧嘴:“原本赵孟夫跟江寒一人只管一营,现在一人管两营确实有些吃不消了,看来还是得让江将军回去执掌云麾营了。” 有人:“那伏子业那里怎么办?” “修身、齐家、治国、平下。”朱国公摇了摇头,“伏子业、宋仁义两人先把家治好再吧。” “是啊是啊,其身不正,谈何谏言。” 随即响起了一片附和声。 “皇陵的位置需要杨公亲自去选址,眼下杨公摔断了腿,这事情免不了要耽搁了。”齐修明话题一转,“不若趁着这等时候,让人推着杨公在城内转转,国都之地,风水至关重要。” 有人冷哼了一声:“大师如今就在京城,这世间又不是只有杨公一个会看风水。” “大师擅长点煞,于风水之上却并不精通。”这次出声的是齐修明。 “廖师可以啊!” 齐修明看了一眼话的人——工部尚书钱元。 齐修明没有出言反驳,钱元刚松了口气,却听又一人跳了出来:“省省吧,就廖易那看风水的本事,自从让他看了我家祖坟的风水之地,家里一都没停止过折腾。” “怎么回事?”旁人早已忍不住问了起来。 钱元眼皮一跳,开口抱怨的是礼部尚书孙思哲。 朝廷分六部,每部皆有尚书,互不干涉。按理他钱元跟孙思哲应当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奈何世事难料,却偏偏让他跟孙思哲对上了。事情起源于三年前的一次祭大典,孙思哲负责礼,而修建的礼台则是由工部完成。结果那一次祭大典办砸了,两人由此对上,一个怪礼台没建好,一个怪大典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从此两个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的两部尚书开始处处相争。 孙思哲冷笑:“我孙家祖籍冀州,祖坟原在鹧鸪山,前不久就是赵孟夫请的旨要在鹧鸪山修栈道,所以我孙家祖坟要迁地。找的就是咱们的廖大师相看的,结果你道他把我家祖坟选在什么地方了?” “什么地方?”有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十里乡。” 众人默然,前不久,冀州侯为嘉奖冀州百姓,上报朝廷,建立起了一座曲文馆,选址就在十里乡。这祖坟前整歌舞升平的,也亏廖易选的出来。他家祖坟要是选在这种地方,自家祖宗非从棺材里爬出来闹不可。 “短短三个月的时间,我二叔族里的生意败了个精光,族里的九郎出海经商遇上了海难,至今生死不知,我家知书达理的三叔目闹着要跟我三叔和离,都是廖易选的祖坟!”孙思哲越越气,“他看个屁,再让他看看,家破人亡不可,我原本就等着杨公回京让他重新帮我相看一番的,如此倒好,都是赵孟夫那个莽夫干出的好事。” “你那族里的人自己闹起来与廖师何干?”钱元抬着眼皮辩解道,“自己走了背运,命犯太岁,何苦怪到师头上。” “如此来,你钱元不介意的话,听你钱家的祖坟就在长安城外,我也弄一帮歌舞伎,每去你家祖坟前蹦跶如何?”孙思哲没好气的的回呛了过去,众人皆忍不住笑了起来。 坟头蹦哒,亏这孙思哲想的出来。 在后头默不作声的李义山却不由的有些慌了,想到之前那位七安先生的话,觉得不管如何,定要请杨公来看上一看。 不过,还不等李义山开口,朱国公已经率先开口了;“呀,那糟了,我们朱雀坊那里原本是杨公相看的,前不久,廖易刚帮我们重新喝了名,不若还是请杨公重新看看吧。起来,我家赫儿从不与人结怨,前几,在国子监读读书居然让人打了。想想看,国子监那种地方啊,几十年都不见这么大的一次聚众打架,偏偏让我家赫儿赶上了,莫非……” “朱怀,少血口喷人了!”刘明净已经忍不住跳了起来:“不是你家朱赫跟李欢先动的手?”回来的时候,他都没认出武三郎跟刘光来,可见下手之狠。 “我家赫儿也受了伤。”朱国公朱怀连连摇头,“不定就是廖师的名字喝的不好。” “你……” ********** 外头吵闹不休,屋内的杨公杨筠松却早已醒来,看着打了个厚厚石膏吊起的腿惬意的躺在床上,嘴里吃着一个半大童递来的葡萄。 “你不出去看看么?”童再次塞了颗葡萄入杨筠松的口中,擦了擦手而后站了起来,“外面快吵翻了。” 第三十八章 钓誉 “我病了。”杨公用力拍了拍吊起来打着石膏的腿,一点也不怕把腿拍坏了,“看风水得走吧,呆在屋子里看个屁啊!” “你是杨公,注意形象。”童看都不看他一眼,坐在马扎上看书。 杨公吐出了一刻葡萄籽:“那么大的人看什么书,先玩,等大一些再看。” “我曾经见过一对师徒,带了五车的书出去游学,熟背一本就烧掉一本,五车书满车离开,回来的时候就只有两个的包裹。所谓学富五车不外如是了吧!”童看的很认真,“那个徒弟五岁离开的,回来的时候十五岁,我如今都六岁了,已经晚了一年,更要发奋了。” “无趣,有这功夫还不如玩上十年,左右还。我看呐,那些娇娇的闺阁女子绣绣花都比读那么多书好,书读得太多会变傻。” “那个徒弟就是个娇娇女子。”童。 “哪家的家主啊,买得起五车的书去培养一个姑娘,莫不是傻子吧!”杨公表现的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口中却不经意一般问道,“后来呢,那姑娘怎么样了?” “从前有一个姑娘,三岁开始习字,五岁开始读书周游下,十五岁学富五车归来,”童子声音平平的,但因为的内容太过特别,以至于杨公听的很认真。 “后来她死了,全家都死掉了。” 杨公成功的一噎:“臭子,你逗我呢!” “没有。”童子一板一眼的模样像个大人一般。 “那个师父呢?”杨公又扔了颗葡萄入嘴里。 “也死掉了。摔死的。” “你……唔……水,水……”那颗葡萄被卡咋了喉咙口,杨公脸色发紫,童被吓了一大跳,连忙跑出去呼救,索性那群老臣还未离开,忙不迭地叫来了未走远的胡太医,成功救下了险些被葡萄噎死的杨公。 缓过气来的杨公躺在床上直翻白眼,瞪着童:“逆徒,咒我呢,不许看书!” 童默默地把书藏到了背后。 “好了,杨公,别生气了,孩子喜欢看书是好事。”白白胖胖的朱国公倒来一杯水笑眯眯的递给了杨公,“廖易那个靠妹子发际的帮我们相看风水我们不放心,我等还是想仰仗杨公,就在城内,回去就叫人做个推椅,我朱怀亲自来推您,把您推到我们朱雀坊那一代替我们相看相看如何?杨公恩义,我等定会铭记于心。” 李义山连忙跟着帮腔。 杨公撇了一眼那个藏书的童:“好,你也去,真成书呆子就不妙了,早晚成酸儒!” *********** 清水入锅,水汽立刻弥漫开来,听着“刺啦刺啦”的声音,卫君宁吞了口唾沫拉着卫瑶卿的手不肯放手:“六姐六姐,好香啊,这什么啊?” 伸手拍掉了拽着她的手晃个不停的纨绔,卫瑶卿站在一旁,看着枣糕将锅盖盖了上去,准备葱花与芝麻。 “这个叫做生煎包,在南方有些地方的百姓拿来做早点的。”卫瑶卿对枣糕于吃食上的领悟能力很是满意,但凡好吃的丫头多数在吃上拥有几分分,平时就喜欢捣鼓捣鼓糕点的枣糕在她的口述下,很快就做出了一份像模像样的生煎包。 混合着葱花与芝麻的生煎包看起来颇有食欲,纨绔眼疾手快抄起一个就往嘴里送,因为吃的太急烫到了嘴又不舍得吐出来,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尝了一只,卫瑶卿满意的点了点头。 长安城格局四方,由正中的黄道一分为二,是以黄道也被称为成安城的主道。一条主道,却随着主道的走向能明显看出从富贵世族到平民百姓的差异来。 由正中皇城方向向城门的方向延伸,越接近城门的方向人越多繁杂,贩夫走卒也随处可见,这正是长安城中最密集的地方,也是普通平民居住的地方。 靠近黄道城门方向的路旁,原先的一个并不显眼的饼摊换了主人,扑鼻的香气,新颖又有食欲的做法,这个所谓的卖“生煎包”的食摊上坐满了人。 除了生煎包还供应汤,普通的葱花汤不要钱,加牛肉的贵上十文,这等新奇味道又不错的东西成功的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我家隔壁李三家的媳妇他舅舅的叔去过南边,听这是江南那一带人早上吃的包子,味道很不错的,回来还同我起过,没想到咱们长安也有做这等食的摊位。” “姑娘,你这摊位不够好,这等新颖的东西,那些官老爷也喜欢,若是位置好些,你这生煎包能卖的更高些。” “无妨。”枣糕笑了笑,“都是百姓,想想百姓的吃食便好了,官老爷的吃食有大厨们去想。” 这话一出,成功博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这姑娘真是个实诚人啊!” 众人的谈笑声中,坐在角落中一位气质十分出众的年轻人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结账!” “诶,一份生煎包一份汤加牛肉,一共三十文。” 年轻人伸手摸了摸袖袋,摸了片刻后,却是带了几分尴尬的道:“我的钱袋应当是被偷儿摸了。” “也就三十文钱,我等凑一凑,替他给了吧!” 这话要是换个人来指不定要被人埋汰上,只是因着少年甚是出色,众人的反应到有些出乎意料,就连“少年”本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这跟原来想的不一样啊! 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卫瑶卿化成的七安。 索性做生煎包的枣糕及时看懂了,连忙道:“怎好让大家破费,这一顿便当我买你一卦了。” 买你一卦? 众人有些惊讶,这才看到那少年的身边竖着的“风水、测算、点煞”的幡布。 看不出来,这还是个阴阳先生。 有人打趣开来:“哥,你会什么?” “阴阳十三科,略通。”少年笑了笑,反问做生煎包的姑娘,“你想算什么?” 做生煎包的姑娘愣了一愣:“你看着算吧!” 少年闻言却是看了看摊子:“你这摊子摆在街边,生意虽好,却最忌落雨。我便提前知会你一声,明日正午要下一个时辰的雨,记得提早寻个地方避起来。” 众人哄堂大笑,那做生煎包的姑娘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先生。” 少年不以为意的取出一枚铜镜递了过去:“我知晓你不会相信,若是寻不到地方,执此镜,东行十步可解。” 第三十九章 言实 第二日,日头高照,是难得的大晴,黄道旁的生煎包子摊上照例坐满了人。 眼看快到正午,依旧热的发闷,有人突然提了起来:“昨的那个先生不是要下雨么?怎么瞧着今老爷心情不错啊!” 笑声而起,倒算不得嘲笑,纯粹乐呵乐呵罢了。 隆隆的闷雷闪过,方才还大好的日头顷刻间灰暗了下来,狂风已起,风雨欲来。 “那先生……那先生中了!”一瞬间的寂静之后,有人惊呼了起来。 “下雨了,摊主快寻个地方避一避!” …… 周围的贩夫走卒开始寻起避雨的地方,做生煎包的姑娘动作慢了一些,眼见周围的廊下已占了不少摊子,她这摊头却是没地方可避了。 姑娘急的直跳脚。 “找找还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挪个地方出来?”素日里的老熟客热心的帮忙出主意。 只是寻了半终究毫无所获。 这时候有人出声了:“昨那个先生不是了么?让你用着瞧瞧的。” “对对对,昨那个先生不是给了你那一块什么东西了吗?快用着看看。”雨下的突然,对于一个有几分真本事的术士先生的尊重信任仿佛来自于本能。 众人的劝之下,那姑娘从腰间的囊袋里摸出一柄铜镜,看了看方向,向东么?一步、二步、三步……八步、九步……好像没什么奇怪的呀,姑娘有些犹豫的迈出了最后一步,铜镜中一闪而过,姑娘本能的眯了眯眼,看向脚下,扒拉开尘土之下是一只明晃晃的金镯子。 姑娘虽算不得富裕,但为人良善,立刻高呼:“这是何人的镯子?” 关注着这方动向的人有些蠢蠢欲动了,金镯子啊,便在此时,有人自远处赶来:“上头可是写了宝簪二字。” 姑娘低头,似是识字的,看了看,点头:“不错,这是你的镯子吧!” 那身着棕色直袍大褂的中年男子愣了一愣,接过镯子细细看了看便收了起来,郑重其事的道谢:“多谢了,拾金而不昧,着简单,要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姑娘笑了笑,回去推摊子,继续寻找能避雨的地方,那中年男子看了一眼,却笑了起来:“别寻了,到我那里去避一避吧!” 突如其来的惊喜,姑娘连忙道谢。 这时候有人认出:“这不是行客居的王德章么?” 行客居是黄道上有名的茶楼,他愿意行个方便自是再好不过了,更有甚者,茶楼里的点心供应……有人不由思量的多了些,能同他搭上了线头,当真是走了大运。 话间姑娘已跟着王德章走远了,只是待人离开之后,避雨处的喧嚣立刻起来了。 “那个先生的一点都没错。” “今那先生没来,前些日子倒是一直看到那先生出现的。” “看那位先生虽是十分年轻的样子,但手段却是不凡。” “你这婆娘少来了,是看人家长得俊吧!” 哄堂大笑。 “也不知道那位先生明来不来了,起来,总觉得最近家里不太平,不若让那位先生算一算。” “是啊是啊!” …… 一个时辰的雨很快散去,再次放明,众人议论着离去了。 ****** “杨公,这推椅如何?”朱国公笑眯眯的把杨筠松扶上了推椅,试着退了几步,“怕您坐着颠,轮子外头包了皮。” 杨筠松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朱国公回头与李义山对视了一眼,轻舒了一口气,一个童慢悠悠的在旁边走着。 “臭子!”杨筠松伸手便是一记。 童捂着额头看着杨筠松。 “这般不情不愿的模样做什么?带你出去玩还不好?” “我书还没看完。” “看完了又能怎么样?做书呆子么?”杨筠松有吹胡子瞪眼,“死读书没用。” “不读书更没用。”童道,“我不能学富五车,总要学富三车的。” “蠢。”杨筠松冷哼了一眼,“再看书中午不准吃饭。” “那我不看了。”童想了想道,“我在长身体的时候,不吃饭怕是会长的丑,您时候就吃不好饭。” “嗯,你知道就好了……”杨筠松满意的点了点头却随即反应过来,“臭子,你敢埋汰我,看我不揍你。” 童手一摊:“这就是读书的好处,你骂不过我。” 读书是为骂人?李义山跟朱怀对视了一眼,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细想又觉得有几分道理,这世上骂人最厉害的绝对不是那些三街九巷的百姓流民,而是朝堂之上以徐长山为首的文渊阁十儒,这些读书人骂起人来不带脏字,偏偏骂你你还听不出来,拍手叫好。朝堂之上,哪个得罪过的没被拐着弯骂过?人家骂叫粗俗,十大儒骂就叫真性情,这也委实太不公平了。起来曾经十大儒如今只剩下五位了,而十儒之首徐长山的老父半年前病了,缠绵病榻半年之久,昨日夜里去世了。 如此便要丁忧了。徐长山太子太傅的位置让出来,恐怕又要惹的不少人开始跳了,最最有可能顶上来的有两人,一个是太子少傅齐修明,还有一个是太子少师荆云。 听着似乎没有太大差别,但从二品到一品的跨越有些人终其一生也难以跨越到。即便齐修明和荆云本人都是淡泊名利之人,他们身后的乔环跟程厉盛不会没有动作。从上次的事情来看,齐修明似乎是乔环那一派的人,而荆云是程厉盛的弟子,这就决定了这个位子不是这两个人的事情,更何况这位荆大人并非淡泊名利之人。 原本以为要等上一些时日才会有结果的,但随着江寒重新执掌云麾营,陛下数次亲见荆云,事情基本已成定局。 杨公摔断腿的事情只是个导火索,陛下早有让江寒重掌云麾营的打算,毕竟城外两大营的人若是同归一人,想必时间久了,陛下都不会放心。荆云的事情看来就是个补偿,补偿程厉盛罢了。 “听闻今晚荆云包下了醉仙居,邀请门生宾客。”朱赫低声了一句。 李义山神色凝重了起来:荆云可不是血气方刚的毛头子,会做出这等举动,想来徐长山的位置,几乎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了。欢哥儿才在国子监惹出了这等事,简直是逼得他不站队都不行了。 “快点啊!”前头的杨公回头,“你们两个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呢?这可是给你们看风水,要是走累了,老夫就回去了啊!”罢还做出一脸慈爱模样的伸手去摸摸童的脑袋,却被童避了过去,口中念念叨叨的似是在什么。 “玩泥巴去!”杨公往童手里塞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李义山走近了些,却听到童在背《孟子》中那段闻名遐迩的劝言:“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第四十章 高手 城西的三街九巷是长安城中最大的平民走卒聚集地,随着新一日城门的开启,整个西城顿时鲜活了起来。饭食的香气中混合着熙熙攘攘的人声,远远望去是满目的烟火气。 “看到没有?”坐在推车上的杨公指着路边忙碌的摊:“知道这叫什么吗?” 身后跟着的李义山和朱赫一脸不解。 “这叫地气,这叫人气。”杨公陶醉的深吸了一口气,“地泽万物,休养生息,是为……好香,什么味道啊!” 猛地吸了两吸鼻子,杨公睁开了双眼,目光如炬的指着路边的摊:“那里!” “杨公,您要吃什么,我帮您去买来?”李义山很有眼色,连忙转到杨公跟前来。 “指挥咱们的京兆府牧替我跑腿?”杨公捋了捋长须,“李义山,你不会不乐意吧!” “怎会,事尔。”李义山笑呵呵的站了起来,“起来我李家发迹也是从百姓平民开始的,没什么……” “好了好了。”杨公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知道你人好,不用跟老夫你李家的发家史了,去给老夫买点吃的过来。” 李义山应声前去,这摊头的吃食看起来新颖而有食欲,摊头上坐满了人,几乎每一桌都坐满了人,只除了一桌坐了个气质十分出众的少年,旁边那一杆江湖术士用的旗子耷拉在一旁,依稀还可以从中看到“符医、风水”等字样。 前头排了三个人,不少寻不到位子的站在一旁边吃边往这里看,就是旁桌上的人也时不时的往这里瞅瞅,对于这一桌只坐着寥寥四个人,居然无人出声反对。李义山不由多看了两眼:如今的术士这么受人尊崇的么? 恰好一锅卖完,要等上一会儿,李义山回头,看杨公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似是并不着急,就干脆站在一边等着了。 待到刚出锅的拿到手中,李义山转身离去,耳边恍惚还听到那江湖术士在,“准备一把糯米,三斤黄酒,一枚铜镜,明日辰时来这里走上一圈……” 听起来怪怪的,一把糯米,三斤黄酒,这是什么法,简直闻所未闻,李义山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这样就能好么?”面前的男子一脸的怀疑,“我家绸缎庄的生意就会好起来么?” 那位七安先生笑了起来,指了指周围:“这是什么地方?” “城西啊。” “三街九巷开绸缎庄?”七安先生扬了扬眉。 周围不少人都笑了起来。 “知道你老张家的东西好,我们想穿但买不起啊!” “那能怎么办?”男子愁眉苦脸,“城中店面如此之贵,我就算想要也买不起啊!” “所以我要为你借一借声名。”七安先生笑了起来,“明日再来看看吧!” “这……”男子半信半疑,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一吊钱,递了过来,“还是谢谢先生了。” “三十文,童叟无欺,老爷赏饭吃,不可贪得,一只一笔生意,。”那位七安先生取了三十文还了回去,笑着起身,“明日我会再过来,诸位若是不介意,明日也可来看一看热闹。” “好嘞。” “左右每日都要过来吃上一份的,七安先生,那我们就等明日了啊!” 那位风姿过人的阴阳先生笑着点头离去。 ******** 推着杨公走了一圈,朱国公朱怀看着未出一言的杨公,不由多了几分紧张:“杨公,那姓廖的改的如何?” “改的如何?”杨筠松冷笑一声,骂了一句童,“臭子,泥巴捏完了么?” “好了好了。”童不情不愿的把泥巴递了过去。 李义山和朱怀低头一看,却皆是变了脸色,李义山更是脸色发白:那童竟在短短的时间里用那团泥巴捏出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大老虎,那大老虎张开的口中堵了一块石碑。 廖易猛虎下山的喝名众人都知道,眼下杨公未发一言,这泥捏的老虎一出,两人便明白了几分。 “请杨公救我!”朱怀跟李义山连忙跪了下来。 “不出三月,这风水不改,必出大事。”杨筠松剔了剔牙,白了他二人一眼,“你二人也好意思。” 这话一出,李义山跟朱怀皆是一愣:“杨公何出此言?” “分明已有高手出手了,你们还来寻我?就不怕那位高手面子上过不去?”杨筠松连连摇头,“同行相争,就算那是位淡泊名利的高人,你们再来寻我岂不是给他没脸?” 看朱怀不明所以,李义山脸色微变的模样,杨筠松轻嗤了一声:“问李义山啊!” “有个名唤七安先生的江湖术士前不久路遇我家,出手替子整治之时曾提过将这里的风水之势改为青龙入水,我并未在家,是以就……”李义山露出些许尴尬之色,“来有些惭愧。” “七安先生?”杨筠松皱眉,“难道当真是不世出的江湖奇人?” “惭愧惭愧。”李义山口中直叹,“当时我还质疑了他,如此想来,当真是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管是大师还是师,最早不都是走街串巷的江湖术士?名起于民间而传扬下,”杨筠松把泥巴递还给身边的童,“如今的大师受陛下重用,口口声声为陛下尽忠,却不知阴阳司里有多少师还记得阴阳先生的初心?七安先生,倒是有点意思。回去吧!” “诶,是。”两人连忙道,“还要多谢杨公走这一趟了。” “谢我作甚?我又没看!出手治了廖易这只假老虎的是那位七安先生的真龙!” “是是是!” 两人连忙应声。 杨公叹了一声没趣,看向一旁皱着眉苦背的童:“臭子,你还在傻读书啊!” “读的越多,不知道的也越多。”童抿着唇,大人般的回了一句,对李义山跟朱怀一路惊异的神色视若未见。 “那倒是,我读的就不多,所以不知道的也不多。”杨公伸手指了指,“星象告诉我,明日又要几家欢喜几家愁了!” 第四十一章 仪仗 “门前撒一把糯米。”那位七安先生含笑指点着。 张家绸缎庄的老板半信半疑的撒了一把糯米。 “把黄酒拿来,取个炉过来,” 这些都不难办,张家绸缎庄的老板依言做了。 那位七安先生问那做生煎包的姑娘要了一只空碗,一碗葱花。 “先生……”那老板欲言又止的看着那位七安先生煮酒,不多时,酒香便漫了开来。 “现在该怎么做?” “等。”那位七安先生倒了些黄酒在碗中晃了晃。 众人睁大眼睛往这里望来。 “先生,你今日是要煮酒喝么?” “该不会是想煮酒引来酒客吧,实话,这酒不怎么样啊。” …… 话间,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哭五更》的声音,这种声音,不少贩纷纷退了退,遇白事可是要退避的,不然触了霉头就不好了。 生煎包子摊也后退了些,众人皆退之后,便只有那位七安先生一人一桌在路边放着,一旁还有坐立不安的张家绸缎庄的老板。 周围指指点点的声音络绎不绝,或许是因着前些日子这位七安先生的手段,众人还不至于起哄,但都睁大眼睛好奇的往这里看着。 自城门口很快便涌入了一队送白事的亲眷,亲眷脸带哀戚之色,只是从仪仗的行事上看,似乎是哪家官户人家的亲眷。 “先生,可要避上一避?”张家绸缎庄的老板有些坐不住了。 对上一脸惊慌的张家绸缎庄的老板,那位七安先生起身:“你先到一旁吧!” 那位老板成功的轻舒了一口气,走到一旁:“先生心。” 那位七安先生笑着点了点头。 敲敲打打的仪仗走到绸缎庄前,抬灵的人忽然脚下一晃,而后,难得一见的情形出现了,随着一身震的巨响。 棺材翻了! 围观的百姓纷纷露出不忍之色。 “这是哪家的仪仗啊,委实真是……” “从未听过架着棺材走到一半翻了的。” “这可怎么办?” 有人惊呼一声:“这是大儒徐长山徐先生家的仪仗啊!” “这是他才去世的老父啊,待到丧事办完,徐先生就要回家丁忧了,怎么竟出了这样的事。” …… 绸缎庄的掌柜越听脸色越白:他几乎可以肯定的,那一定是他的那一把糯米!是他的那把糯米划翻了抬灵的人,掀翻了徐长山先生父亲的仪仗,一想至此,他摇摇欲坠,几欲昏厥,摇摇晃晃间,还记得去看始作俑者,却见那位七安先生站了起来,径自走到仪仗队中,一位神色呆滞的孩童身前。 却见那孩童目光似是毫无焦距,被一个妇人紧张的护在怀中,在众人惊慌愤怒的神情中,他似是一个提线的木偶人一般站着,与众人格格不入。 “孩子。”那个七安先生走到那孩子跟前。 张家绸缎庄的老板本能的惊呼了一声:“七安先生!” 七安先生伸手拍了拍孩子的头,在那夫人愤怒的叫声发起之前,及时收回了手。 一枚铜镜出现在孩子面前,呆呆的面容出现在铜镜内。 “醒来,醒来,醒来。”那位七安先生拍着铜镜喝到。 神情呆滞的孩子直勾勾的盯着铜镜内看,而后,忽地发出了一声惊动地的哭声。 “祖父!” “勇哥儿。”妇人愤怒的神情转为错愕,而后,竟是欣喜若狂的抱住了孩子:“我的勇哥儿。” 走在最前头的一位眉目方正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神情诧异的叫了声:“勇哥儿!” 那孩子带着哭腔,叫了声:“父亲,我叫祖父,祖父都不理我了!” “勇哥儿好了?”不多时,不少亲眷都围了过来。 老太爷去世的时候,正是勇哥儿发现的,许是受的惊吓过大,勇哥儿自此之后就似是失了魂一般,不会话,不会笑,如傻了呆了一样,请了太医院的院正,却依然毫无起色,没想到今日,路遇了这么一个年轻人,竟就这般好了,这是遇上了江湖奇人了吧! 徐长山愣了一愣,看着眼前风姿出众的年轻人,身旁的幡布上写的东西是他是一个阴阳先生吧,方才似乎听人叫他“七安先生”? 徐长山长揖而下:“某徐长山,今日多谢七安先生相救犬子。” 他人至中年,如今膝下只勇哥儿一个儿子,素日里自是颇为看重,勇哥儿也是讨喜,没成想居然碰到了这样的事情,又逢老父出事,这几日,当真叫他熬的生生老了十岁不止。 “事尔。”那位七安先生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一碗烫熟的黄酒,“你家真正需要医治的是你身后的那位,可要帮忙?” 身后?徐长山皱了皱眉,回身,正见的却是身后老父被撞开一角的棺材。 不等他答话,那位七安先生已摇了摇头:“路遇便是有缘,遇上我便是命不该绝!” 他出手极快,还不待徐长山出手阻止,已伸手推开了棺材。 这是个练家子,徐长山心道。这棺材的质地是用厚厚的金丝楠木所制,需要八人才抬得起来,可那位七安先生一伸手便推开了棺材。 “你要干什么?”徐长山还未出声,早有族人气的脸色通红,“长山,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将这江湖骗子扔出去打发了。” “谁敢动七安先生!”有姑娘的声音高呼出声,“七安先生从不骗人!” “七安先生不是江湖骗子!” “七安先生算一卦只要三十文钱,一才一卦,我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呢!” “你们听七安先生的就是了,不会吃亏的。” …… 没有想到族叔的一声怒喝竟引来了周围贩夫走卒的疯狂抗议,徐长山看向眼前的年轻人,光看外表也很难将其跟江湖骗子联系起来,没想到他在这些贩夫走卒中竟有这样的声名,更遑论方才他还出手救了勇哥儿。 徐长山有些犹豫了:若是……若是这个七安先生当真能救父亲,那么他是不是……可这又委实太过匪夷所思了。 他的犹豫让族叔慢了一步,那个年轻人一伸手,烫熟的黄酒已经落入了老父的口中。 第四十二章 还魂 混合着酒香与棺材金丝楠木的香味引的周围酒肆中的人纷纷捂住了鼻子。 “什么味道?” 坐在墙角一桌的三个着黑衣的青年男子几乎同时放下了手中的酒碗。 “闻着似乎是尸气,但又不太对。”其中一人道。 若是有人注意的话,会发现这三位青年男子隐在宽大帽檐中的脸皆有几分不似常人的苍白。 “温韬,你怎么看?” “没死成,有人在施救,应当是个精通阴阳十三科的高手。”正中的那位男子抬头,苍白的脸色因喝了热酒,好看了不少:“别多管闲事,我们管好死人的事情就成,活人的,遇我们无关!” “可是李修缘他……” “我们答应的是张大师,可不是李修缘,就是陛下也不会舍得我们停了手里的几座大墓,莫用多管!” “是!” ******** “你这江湖骗子!”族叔高呼起来,“来人啊,将他……” “哎呀,什么味儿啊!”一声悠长的叹气声起,“有点渴了。” “老丈,要不要喝点酒?”那位七安先生笑盈盈的将手里的酒碗往前递了递,众人只看到那棺材里伸出了一只手,苍白异常。 “祖父!”伴随着孩童的惊叫声,炸开了锅一般,“诈尸啦!”先时还喧嚣的街道中,不多时就剩寥寥几人了。就连仪仗队的亲眷们也踉跄的倒了不少,徐长山脸色发白的站在原地,看着那位年轻的阴阳先生将老父从棺材里扶了起来,而后扶到街边,替他舀上了大碗的黄酒,混了葱香的味道,想想就觉得古怪,但老父还是喝了下去。 “好喝,多来一碗!” “再来一点吧!” …… 数碗过后,老父脸色红润的打了个饱嗝:“多谢先生照料。” “无妨,这酒是这位绸缎庄的老板家的,老丈该谢他。” 脸色还有些发白的绸缎庄老板带着几分欣喜望了过来…… ********* 穿过长长的修竹长廊,崔璟看向长廊尽头独坐竹亭温酒的崔远道,依稀还能见到崔远道眉心那一点朱砂的印记。 短短百步,已至跟前:“祖父!”俯首作揖。 “坐吧!”崔远道目光在他身边的书袋上打了个转儿,“刚从国子监回来?我记得你今日下午有课。” “我告假了。”崔璟坐了下来,闻了闻酒香,是黄酒的味道,“因为听了一件事,不过看来祖父比我知道的还要早。” 太子太傅徐长山的老父亲在送葬途中活过来了。 “真巧啊!”崔远道似是无意一般叹了口气。 是啊,好巧啊,据卫家那位老夫人死去还魂归来不超过五日,短短五日间,又有一人死去又活过来了。自古诈尸都是耸人听闻之事,可那么短时间内,接连两日,几乎可以遇见的,长安城内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不过相比民间的谈资,朝堂之上恐怕风波更甚。 “乔环和程厉盛斗了那么多年,原本以为扳倒了张家,程厉盛占了上风,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招后手!”崔远道感慨,“活过来了,他倒是想的出来!” “祖父是,那个传言的七安先生是乔环的人?”崔璟看着浑浊的酒汤,思绪顿起。 “不管是巧合还是刻意安排,至少这一次是乔环赢了。”崔远道哧笑一声,“倒是瞧乔环了,罢朝那么久还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来,这么一来,不但江寒救出来了,怕是徐长山都要倒向他那一边了。” “祖父,卫家那位老夫人的还魂可要查上一查?”崔璟沉默片刻之后,突然开口,“我总觉得应当有个精通阴阳十三科的高手在背后相助。” “那人既然敢在我等的面前动手,那就是迟早要跳到明面上来的,我等观望便是,真金不怕火炼,明珠岂会蒙尘?总有出现的那一。”崔远道轻笑,“我博陵崔氏谋的是长久,不必早早入局。” “是。”崔璟低低应了一声,抬头,正见祖父眉心的朱砂极正的刻在眉间,仿如佛堂**奉的菩萨眉心那一点红艳,有多少人记得,观世音菩萨原本就是男子呢! ********* 入夜,又逢雷雨,六安驾着马车在雨里穿行,大雨倾盆而下,即便身着宽大的斗笠,他的身上还是没有多少干的地方了,马车停在了右相乔环的府门前,六安跳下马车:“大人,到了!” 何太平从马车里走出来,一柄伞撑的摇摇晃晃,一脚下地,鞋已湿了大半,这不是个出行的,但他却不得不来。 抬手敲门,不管是何太平还是六安都有种熟悉感,恍惚不久前,也是个下雨,他们连夜敲开了右相府的大门。 引人入屋。低低的话声并未避讳于他,何太平入屋:乔环、齐修明、江寒俱在屋内。 见他过来,江寒跟齐修明朝他点了点头,江寒继续道:“这一次,当真多谢乔相了,若非我的缘故,齐修明那太子太傅的位置也争得。” 何太平坐不住了:“江将军不曾听?” “何事?”江寒一愣。 何太平脸色古怪的看了江寒一眼:“徐长山的父亲入葬途中,活了。” “什么?”江寒一脸惊愕的望了过来。 那边的齐修明跟乔环脸上却并无太大异色,想来也是一早便收到消息了。 “你是入葬途中活了?”江寒仍有些不敢置信,“这……这简直匪夷所思。” “是匪夷所思。”何太平莫名的想到了不久前卫家那位老夫人的还魂归来,多少人被吓的不轻,这次是大庭广众之下,几乎可以遇见当时的场景有多么的骇人听闻。 “起来,这个七安先生到底是何人?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帮了我们大忙。”齐修明感慨了一声,“从未想过还有这么一招妙招。徐大人的老父居然活了。” “如此的话,徐大人该当如何?”何太平有满心的疑问要问,“荆云那里又怎么办?” “怎么办?”乔环开口大笑了起来,“徐长山父亲既然还活着自然不需要丁忧了,自是还该当太子太傅一职,至于荆云,陛下旨意未下,谁知道呢?” “可是听闻荆云那里庆祝高升的酒席都办了,这……”江寒挠了挠后脑勺,“这该如何是好?” 第四十三章 有缘 相似的问答,何太平想起了几个时辰前,自己找到那位卫六姐时问的话。 “这该如何是好啊?”彼时的他急的团团转。 那位卫六姐不慌不忙的抿了一口黄酒,还递了过来:“何大人你要尝尝么?” 何太平现在只觉慎得慌,连连摇头。 那位卫六姐只是轻笑了一声:“何大人,荆云的酒席你去吃了么?” “不曾。”乔环跟程厉胜斗的那么厉害,荆云会请他除非傻了。 “那有什么好怕的,又不用你还礼。”那位卫六姐拍了拍手,“徐长山大人自是不用丁忧了,还是太子太傅,至于荆少师,陛下还不曾下旨意,这有什么错的。” 他确实不曾去吃荆云的酒席,不用他还礼。何太平脑袋一懵,一瞬间生出了一种卫六姐的话当真好有道理,他竟然无言以对的感觉。 “可是……” “可是什么?难不成荆云还要去把徐老太爷重新弄进棺材里不成?徐长山先生可不是吃素的,我也不会让他动手害了我救活的人,徐老太爷至少还能享五年清福!”那位卫六姐满不在乎的用湿帕子擦去了脸上的易容之物,“放心,荆少师眼下最恨的绝对不会是你,也不是乔相,更不是江将军。” “那会是谁?” “大儒徐长山先生。” “他与徐先生无冤无仇,为何要怨?”何太平不解,荆云不会这么犯傻吧! “怎么不怨,本是囊中之物,又失之交臂。”那位卫六姐手下极快的挽了个发髻,“很多时候,人的怨恨就是这么起的,却忘了有些东西本就不是他的东西,本就是别人的东西,更何况酒席都办了,荆少师的脸面丢的如此之大,那些被他请去吃酒席的人,他也怨,你没去是对的。” 他不是不去,而是荆云根本就不会请他好么?何太平腹诽。 “人啊本来就是贪心不足的。”那位卫六姐摇了摇头,似是感慨,“放心,徐长山先生可不是他想动就动的了的,如此一来,荆云对上了徐长山,荆少师本是程厉盛的弟子,徐长山先生必然会对程厉盛一脉的人厌恶不已。” “将徐长山先生送来可算得上是我投诚的一份大礼?是不是很大方?不必谢我!”那位卫六姐拍了拍他的肩膀,下了马车。 于是几乎是鬼使神差的,何太平脱口而出:“江将军何恼之有?你又不曾去吃荆云的酒席,自是不用你还礼了。” 齐修明轻笑了起来,乔环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太平,何处学来的混话?” “卫六姐。”何太平道,脸上还有些不敢置信,“还不曾同老师,卫六姐就是七安先生。” “什么?”乔环惊了一惊,随即抚掌大笑,张家出事之后,他好久没这么畅快的笑过了:“好,好,好,想不到卫家还有这么个晚生后辈!好啊,若非还有一个半月她便要参加钦监考试了,老夫当真现在就想看一看这辈究竟何等模样。” “届时还望乔大人引荐。”齐修明双眼发亮,“这一招下来,细细一想,徐长山先生就算仍要保持中立,有些时候怕是也会偏向我等。卫六姐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奇女子也,徐先生这样的大礼,不是谁都送的出的。”罢,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有些失落,“若是那位姐还在,指不定也是个如卫六姐这样的女孩子。” 他的是谁乔环、何太平还有江寒都知道,张家那位明珠儿姐,想起张家举族被灭,喜悦淡了不少。 齐修明出身贫寒,家中唯有母亲与幼妹,那一年,他带着举家的积蓄进京赶考,母亲与幼妹将家中最后的存粮给了他,自己寄身京郊,若非那位出身百年世族的姐,他的母亲与幼妹已经饿死街头了。 他还记得那位姐的模样,聪慧灵敏,年纪知书达理却又狡黠灵动,站在破庙之中安抚众人,一个出身百年世族的女孩子脸上没有半点不耐,破庙火起,混乱不安时,那位姐爬到高处,登高一呼,大人一般指挥着众人的离开,自己走在最后。一个五岁的孩子,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孩子,不由增了不少期许,也不知道她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的,一定是众人交口称赞的世族姐,豪门闺秀吧。即便后来他贵为子门生,官途顺畅,却时常会想起那个姑娘。熟想,满门覆灭的灾祸会流落到那位姐的头上,还来不及见到十年之后,年华初初长成的女孩子一眼,她便死了,那般突然,留给他的记忆似乎也定格在五岁那年的模样。从旁人的口中也曾听过她的动向,实际寺十年的求学,生于世族,长于江湖,这样的姑娘怎么能不待绽放就消失呢?那样的惋惜,他齐修明还不及报这一饭之恩,相救之情,她便死了,死在最好的年华,死在还不曾盛开的时候。于是他主动入了这一场局,人要知恩图报,你既已死,我便尽一点绵薄之力,帮一帮你们吧! ******** 朝堂之上,几家欢喜几家愁。 民间谈资也是盛起的时候。 长安是大楚的国都,子脚下,盛行过歌舞,盛行过狩猎,这些时日盛行的,却是祖祖辈辈皆是长安城民的普通百姓所不敢想象的,近些时日盛行的是诈尸。 诈尸,乍一听悚然听闻,但却不是没有,只是这五日之内,接连两回诈尸,那就有些吓人了。一位是如今中书令卫同知的母亲,据人都躺到棺材里,穿上寿衣开始守灵了,谁知守灵守到后半夜,那位周老夫人突然坐了起来,可当真是吓死人了,若前一位只是听的,那么后一位便是众目睽睽之下了,谁人不知道文渊阁十儒之首的徐长山先生?这可是鼎鼎大名的大儒啊!据徐长山先生的老父去世,他都上奏了要丁忧了,谁知道送葬途中,路遇一个阴阳先生,不但治好了被吓得丢了魂的徐先生的独子,更是一把把棺材里的徐安先生老父拉了出来,据喝了几碗黄酒,那位老丈就回家去了呢! 这事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情,若是不信,不但有人证,还有物证呢,据那位阴阳先生借了城西张家绸缎庄的一把糯米洒在路上,滑倒了抬灵的人,又借了张家绸缎庄老板的黄酒煮了将人从阎王爷那里拉回来的呢!徐先生的大名谁人不知,其墨宝更是价值连城,与如今的国子监祭酒虞世基并称当世两大书画名家,救活了徐长山先生的老父之后,那位张家绸缎庄老板的店里挂着一幅匾额,就是徐先生亲题的字。 到这位阴阳先生是何许人也,据那是位风姿出众,极为年轻的阴阳先生,名唤七安先生,时常会出现在城西一家生煎包子摊上,一只做一单生意,三十文钱,童叟无欺。 一一单,听着似乎都排不到了,但还有个例外,那就是若是与那位七安先生有缘,他会主动替人相看,徐先生的老父就是他主动出手相救的。 路遇便是有缘,遇上我便是命不该绝!这是七安先生遇到徐先生老父时所的话。 第四十四章 大术 “七安先生,你看可与我有缘。” “七安先生咱们碰到过好多回了,这算有缘么?” “七安先生,老张家的的绸缎庄如今生意好的不得了,你看我家酒肆能不能借一点声名?” “七安先生……” “七安先生……” 做完今日一单生意的七安先生含笑着与周围的贩夫走卒谈笑风生,这位看起来极为年轻的阴阳先生似是年纪不大,却走过了好多地方一般。南地北,不管是烟雨江南,还是塞外荒野,不管是海边盛景还是南疆风情都能谈及一二,他起来风趣幽默,侃侃而谈,不管是读过不少书的秀才后生,还是大字不识的劳苦百姓都爱听他讲上一讲。 坐在七安先生旁边的是一个六十上下的老人,他怀里抱着一个容貌清秀的孩童,满脸沟壑,却笑容和善,笑眯眯的听着年轻人南地北的闲聊。 “老丈,你是谁啊?倒是有些陌生。”刚坐下来的挑夫笑呵呵的要来一盘生煎包子,跟一旁的老人打趣道。 “鄙姓徐。”那位老人喝了一口碗里的黄酒,喂了孩童一口包子,“来与七安先生聊聊。” 挑夫笑着打了个招呼,认真的听了起来,不是谁都有机会能南地北的四处游走的,很多人终其一生都被困在身前的一亩三分地,听一听从未见过的风景,总是叫人向往的。 ********* “朱国公,李大人。”齐修明同经过的京兆府牧李义山与朱国公朱怀打了个招呼,错身经过,才走了两步,却听身后的朱怀玉李义山几乎是同时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脚下一停,回头望去,却见告假多日,今日方才上朝的徐长山亲手抱着一个匾额从陛下的御书房中走了出来,装裱过的红布之下“大术仁心”四个字熠熠生辉。 “徐先生当真是向陛下求来了?”朱国公有些不可思议,“陛下当真肯?” “徐先生是当世大儒,自非常人也。”李义山干笑了两声,想起自己才入朝为官不久时发生的一件事。 所谓文渊阁十大儒是二十年前,陛下方才登基时于骊山文渊阁之上宴请的当世十位声名赫赫的大儒。当时的徐长山先生才入朝为官不久,按理论资排位,他应当排在最末的,只是么想到这位当时十分年轻,排在最末的大儒在思辨之时,竟以三寸不烂之舌舌战群儒,直辨的九大儒哑口无言,徐长山自此一战成名,成文渊阁十儒之首,自此之后,官运一路亨通,直至如今位列从一品太子太傅,徐长山的舌头能杀人,朝中众臣都不大肯得罪这位赫赫有名的大儒。 徐长山为人恩怨分明,如此大恩,谁都知道这位大儒定不会气的,没想到他竟是亲自向陛下求来了这一道御笔亲赐的“大术仁心”。 ******** “江南烟雨地,金陵富贵乡,春风渡的舞姬眉大家名动秦淮两岸,掌上飞花舞价值千金,为这一舞,需花上千金才得以一见……” “千金,乖乖,真是不得了!”众人惊叹不已,“不敢相信,一辈子都看不到那么多金,就为了这一舞,花上千金?” “三教九流,工于技巧,眉大家的舞当真是技近于道,当年我看到眉大家时她已年近三十,若容貌,她生的并不出色,甚至在舞姬中都不是最好的,话言论也不得机敏善辩,但跳舞之时,却似换了一个人一般,可谓技近于道,让人生出惊艳之感,这一舞花上千金也是值得的,跳舞之时的眉大家不逊于任何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少年感慨,“眉大家为这一舞领悟了近二十年的时间,终一舞名动下。” “三教九流,皆是道行。”少年笑起来有种风光霁月之感,听他话如沐春风,叫人舒服,“太宗皇帝建立阴阳司,也是看重我等阴阳先生罢了。生一对阴阳眼,是上厚爱,自然不敢过度浪费,离师门之前,我就曾发誓,每日一单,一单三十文钱,童叟无欺。其实起来最早的阴阳先生,皆是走街串巷的江湖术士罢了,名起于民间而传扬下!如今不知还有多少阴阳先生还记得这等初心了?” “名起于民间而传扬下,的好!”有人一声慨叹。 坐在那位七安先生身旁的老人怀中的孩童叫了一声“父亲”便奔了过去,“父亲父亲,我跟祖父在听七安先生讲江南的见闻呢!”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先生年纪轻轻却见多识广,叫人佩服。”那抱着匾额,方才发出感慨的男子身着正紫色一品大员官袍,因没有立刻表明身份,周围的贩夫走卒皆往这里看来,却谁也没有动身。 “徐先生乃当世大儒,得君一赞,荣幸之至。”坐在位子上的七安先生站了起来,起身作揖。 “啊,徐先生,是那位大儒徐长山先生么?” “是也是也,是那位太子太傅徐先生,教导太子学问的先生,未来的帝师啊!” “徐先生!” “是徐先生!” …… 周围议论声起,徐长山看着那少年朝周围做了个手势,原本想要围上来的百姓皆放缓了脚步,只是站在一旁往这里看着。 徐长山心中惊愕,他还记得救助老父时,这位年轻人身边那些百姓言语中的维护,眼下一个手势,就能叫这些三教九流的走卒贩夫如此听话的站在一旁,所需的是非一般的信任与尊敬,能赢得这些人的信任,绝非易事。 “先生大才,胸怀下。”徐长山抱着匾额,“陛下所赐,绝非虚言。” “大术仁心”四个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大术仁心!” “七安先生!” “大术仁心!” “七安先生!” …… “前头发生了什么事?”杨筠松打了个哈欠,转头问身旁的童,“好似在什么仁心?” 童竖耳听了听,回道:“他们在七安先生,大术仁心!” “就是那个喝了青龙入水破廖易那个假老虎的七安先生?”杨筠松皱了皱眉,似是想了起来。 童点头:“就是一碗黄酒,救活了那位入葬途中的大儒徐长山老父的七安先生。” “这一碗酒救的可不仅仅是徐老丈,更是徐长山,还有乔环!”杨筠松摇了摇头,使唤身后的朱国公,“走,朱怀,推我过去看看咱们这位大术仁心!” 第四十五章 仁心 好不容易推开人群,几人四下看了看,杨公干脆扯了嗓子:“七安先生呢?” “啊?”有人讶异的叫了一声。 几人连忙回过头去,出声的人一身绸缎直袍,收拾的倒也干净,只是那容貌,那风姿,跟出众完全不搭边。 “你就是七安先生?”杨筠松问了过去,皱起了眉头。 “我?我不是啊!”那人诧异的看着他们几人,“我是老张绸缎庄的老板,你们找七安先生做什么?” “七安先生呢?” “走了啊!” “不早!”杨筠松脾气大的翻了个白眼,“往哪边去了?” 有人指了方向。 “李义山!”杨筠松喊了一声,李义山连忙追了上去。 “姐,今日为什么要换那么多马车?”枣糕洗去了脸上的易容,满脸不解。 “有人在跟踪我们。”卫瑶卿从车窗扔下三颗石子,拍了拍手,“好了,摆脱了。” “那姐,还去做生煎包子么?”枣糕捂着钱袋,双眼发亮,这些时日卖生煎包子赚的钱可有不少,姐大方,除却用料钱,剩下的都让她自己拿了。 “再摆两日,寻个借口撤了吧!”卫瑶卿看了一眼失落的馋嘴丫头,“放心,下次不卖生煎包子,卖别的。” “好咧,姐!”枣糕随即高兴了起来。 ******* “跟丢了?”杨筠松看着一脸沮丧的李义山,手里的拐杖拨了拨地上的石子,“不冤,咱们这位大术果真有几分本事,这是阵法,你追得到才怪!” “阵法?”朱怀惊讶不已,“那不是行军打仗用的么?” “谁告诉你阵法只能行军打仗用?”杨筠松冷笑,“阵法出自周易,本就与阴阳十三科渊源颇深。” “那怎么办?”李义山满脸的懊恼,“如此厉害的人物,竟是生生的错过了。” “放心,他若想出现迟早会出现的,若是不想出现,你一辈子也寻不到。”杨筠松拐杖敲了敲地面,“回去吧!” 一旁的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对,还有周易我还没学过呢!果然学海无涯!” ****** 抱着红布包裹的匾额从后门溜了回去,安置好那块匾额,卫瑶卿就带着枣糕去了荣泰院。 “祖母。”周老夫人身子大好,坐在屋中看着一卷佛经。 屏退了紫娟跟红珊,卫瑶卿让枣糕也跟了出去,屋中只剩周老夫人与卫瑶卿两人。 “六姐儿,来。” 卫瑶卿走了过去,唤了声祖母。 周老夫人细细的看了她一会儿,忽地发出了一声感慨:“自你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回,变了不少,听闻有些人得佛祖保佑,重新开了智,会变得聪明起来,我家六姐儿定也是这样的。” 卫瑶卿心中一颤,看向周老夫人:“祖母,我……” 周老夫人摆了摆手:“六姐儿变的不少,但祖母知道你还是六姐儿就足够了。” “自你伯父出事之后,祖母便日日诵经念佛,求佛祖保佑庇护卫家,想是佛祖总算是听到了祖母的心声,让六姐儿开了智,得了阴阳眼,祖母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今日叫你来,是想告诉你,家里什么都莫用担心,有祖母在。祖母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考钦监许是有些难的,但是莫用担心,你尽管考,后头还有祖母在呢!”周老夫人叹了口气,“祖母一生只有你伯父与你父亲两个孩子,供出了一个中书令,已是你伯父自己争气了,你父亲蹉跎了二十年,已经错了,你若是喜欢,祖母也不拦着了。生死一遭,有些事情已经看淡了,能考就考,崔家虽好,但咱们卫家底蕴太薄,高门大户未必过得舒心,你想做女师,祖母就供你一辈子!”周老夫人拍了拍卫瑶卿的手,“你父亲母亲那里有我,放心吧!就是宁哥儿那里,记得劝一两声,祖母也不希望他如何出息,莫闯祸就行了。” “是,祖母。” 晚间的时候,那块“大术仁心”的匾额就被送到了荣泰院,总是翻墙从后门进来本就并非长远事,有些事情她不准备瞒,也瞒不了多久,周老夫人自然会明白其中的意味。 看到那块匾额之后,周老夫人叹了口气,许久之后,只是叮嘱了她一声:“六姐儿,祖母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祖母知道,你会顾着咱们卫家的,只是切记万事心!” 看着转身离去的六姐儿,周老夫人有些感慨:这丫头,倒有几分肖似同知的风采,想起同知年轻的时候就时常翻墙进出,有一回还不留神摔断了腿,但即便如此,依然不改。同知定也想不到几个孩子竟是这个侄女最是肖似他,这样的孩子,就算看也是看不住的,当年同知不就是看不住的么?倒不如该放手时就放手。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也一把老骨头了,又能看护多久?没有家世在,就算嫁入高门大户又有谁护得了她,不若放手让她拼一把。 让人收起了那块匾额,指不定什么时候会用得到呢! ************** “还有一个月便是钦监的入学考试了,你有多少把握?”何太平看着面前的卫六姐,心里有些打鼓。 那位卫六姐点点头:“我在看书呢!” “什么书?” “《阴阳十三科总纲》。” 何太平:“……”这《阴阳十三科总纲》是阴阳十三科的入门参考书册,眼见还剩一个月了,这个卫六姐还在看《阴阳十三科总纲》。 “还有一个月了,我知晓你有赋,但这考试还是要读书背书的……” “我……” “这可如何是好,让我想想,述论的题目你得会答啊……” “我……” “算了,你不用担心,我钦监里有人……” “我……” “好了,没事了,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会安排好的,你放心吧……” “我……” “看来要走一次道了,我来联系一下我的人,你放心好了,定然万无一失……” “我……” “卫六姐可有什么疑问?” 卫瑶卿默默地把话吞了下去,看着何太平一脸笃定自信的模样,看了片刻之后转为点了点头。既然何太平他都安排好了那自是最好不过了,起来,她还不曾尝试过走后门的滋味呢,有人事事操心的感觉还当真是不错。 第四十六章 缘由 “姐,当真不看书了么?” 卫瑶卿摇头:她还没试过走后门的感觉呢,偶尔偷一次懒也不错。 “走吧!” “今儿是试场,明日是国子监的六艺试。”卫君宁眨了眨眼,“李欢这些时日一直在练呢!” 国子监是下首屈一指的读书地。建筑恢弘沉稳,翠竹郁馥,长廊之内,随处可见捧书苦读的少年,这一条长长的回廊叫做明礼廊,可以通往国子监的四大学院——太学院、四门学院、算学院、书学院。 李欢是太学院的学生,他们到的时间掐的很准,适逢太学院的教学博士从里头走出来,太学院的学生三三两两的从里头走了出来。 只是等了半日,待到太学院的学生都走光了还不见李欢的身影。 “奇怪,他同我好了的呀,”卫君宁脸上露出些许急色,“怎么不见李欢?他该不会是今日没来吧!” …… “二叔二婶那里你还是要去认个错的,好端端的从太学院降到了四门学院,二叔二婶心里定是极恼的。” 崔璟的声音清朗悦耳,崔琰却有些心不在焉。 “十三。”崔璟见他目光突然转向前方,不由皱眉喊了一声。 “九哥,回头我再与你聊。”崔琰眼前一亮,准备大步向前走去,只是才走了一步却被一旁的崔璟及时拉住了,“十三。” “好了,九哥。”崔琰瞥了瞥嘴,“反正有你一个听话的就够了,我怎么努力都是比不上你的,正好让父亲母亲少在我身上放点心思,倒不如好好教导十四,我就是个没什么出息的子,来国子监第一就打架,父亲母亲恨不得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呢,正好,莫用管我了。” “你别胡闹!”崔璟沉下脸来。 “九哥你先回去吧,我要叫卫六姐了。”眼前的少年神色得意至极,这幅不服管教的模样让崔璟甚是头疼,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在族学里十三还好好的,进了国子监之后比之原先更甚,越发的不听话。不管怎么,他没有私下里见那位卫六姐的打算,这威胁倒是有用,崔璟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待崔璟离开之后,崔琰连忙喊了一声:“卫六姐,卫二公子!” 卫家那个纨绔似是愣一愣,没有想到一般,倒是那个卫六姐走了过来:“十三公子。” “是来找李欢的么?”崔琰摆了摆手,一副自来熟的模样,“他在四门学院,不止是他,还有我、章之林、朱赫,我们都到四门学院去了。” 从太学院降到四门学院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么?就连卫君宁也看了他几眼,带了几分古怪的表情。 “我带你们去吧,告诉你哦,上一回打架刘光跟武三郎被揍的跟猪头一样,虞先生都没有认出来,哈哈哈……” 这不是有病吧,打架那么开心?卫君宁突然觉得自己比起眼前的少年正常了不少,转头看了眼六姐,却见六姐朝她摇了摇头,卫君宁这才转过头去,没有当面出来。 见他们一行过来了,李欢大喜过望,大手一挥:“来来来,请你们在国子监吃饭,下午带你们去六艺试场看看。” 国子监食舍的饭菜很不错,同李欢、盛明辉、朱赫、章之林还有崔琰等人同桌而食,也算相谈甚欢。 “刘光那个子脑袋跟个猪头一样,哈哈哈,虞先生来了都吓了一跳。” “还有那个武三郎!” “对对对!” 看着眼前一脸开心的少年们,卫瑶卿突然出声:“好端端的,怎么打起来了?” “刘光那子嘴贱,你坏话……” “别……” 李欢来不及阻止,一脸兴奋的崔琰就脱口而出了。 李欢只觉心中狂跳不已,本能的出言掩饰:“就是那两子长得丑,我看不顺眼!” 卫瑶卿笑了笑,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转头问起了六艺试:“听往年的六艺第一,多为太学院的学生所得?” 六艺是指礼、乐、射、御、书、数六艺,除了其他三院偶尔会出一两个单科特别出色的人物外,往年这六艺第一多是太学院学生的囊中之物。 “切——”崔琰不服气的冷哼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莫不是嫉妒崔九公子吧!”章之林在一旁取笑道,“九公子每年都有六艺第一的牌子进入囊中,十三,压力是不是很大。” “谁去跟他比?”崔琰不服气的瞥了瞥嘴,上回打架之后,他从太学院被调到了四门学院,父亲母亲整在他耳边念叨着九公子如何九公子如何的,听的他耳朵都生出了老茧了,他就想做个普通人不行么? “今年九公子会参加么?”盛明辉问道。 “礼、乐两项。”崔琰冷哼,“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明辉的御也是极不错的。” 御是指古礼中的驾战车,虽如今并不实用,但也在六艺考核之内。 盛明辉握了握拳:“御报名的最少,我总想试试运气的。你们呢,报了什么?” “我一门都不想报。”朱赫耷拉着脸,“可是先生一定要报一样,我就报了书。” “你那字写的比我还难看,还报书?”章之林吐了吐舌头。 朱赫不以为意:“我又不指望拿名次,反正走个场罢了,你们呢?” “我报了乐,跟你一样,哈哈哈!”章之林摸了摸后脑勺,他也比朱赫好不了多少,“李欢,你呢?” “我报了射。”李欢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试试吧!” “我叫了黄将军下午过来,这些御射的东西,他总能指点一二的,你们的乐、书恐怕黄将军久指导不了了。”李欢道。 “原来是早有准备。”章之林夸张的叫了一声,“只是可惜我们的乐、书没人指导了,诶,卫六姐,你会乐、书么?要不要指导指导我们一二?” “那倒是不巧了。”卫瑶卿放下手里的碗筷,“乐、书我不太擅长,不过射箭倒是还算不错。” “真的假的?”众人都望了过来,“六姐居然擅长射箭?” “一会儿可以试试。” 第四十七章 六艺 国子监的六艺试就设在皇室的宗园之内,往日不对外开放的宗园今日却难得的开放了。 比起回园,宗园要了不少,然而一工一物都要精细讲究上不少。 “你报了哪一项?” 她问的突然,崔琰脱口而出:“礼。”完之后却是又不由愣了一愣。 “乐、书、御我是指导不了了,不过礼、射的话,倒是还能指点一二。”那位卫六姐笑了笑,看向远处,“黄将军过来了。” “今儿我特地告假过来的,你们定要加油啊!”怀化将军黄仁德笑着伸手拍了拍李欢跟盛明辉,“谁先来?” “李欢吧,我的车还没拿过来。”盛明辉道。 宗园的靶场正中依次排列着近十个靶子,边上还有两个却以一种极为刁钻的角度竖着。 “这是……”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那两个靶子。 “这两个箭靶叫作流星靶,”话的是黄将军,“起来这两个箭靶还与我兄长有关。” 众人看着他。 “我兄长有一箭名为流星箭,能够一箭射穿这两个箭靶。”黄将军道,“五年前的六艺试上发生了冲突,当时的十个靶子有两个被撞到了那两个箭靶的位置,我兄长一箭射穿两靶,因箭行轨迹如环,是故又叫回旋箭。”具体是什么冲突,黄将军却没有。 “因为射出了这一箭,我兄长还破例受到了陛下召见。”黄将军叹了口气,“兄长总是这般厉害的。” 黄少将军少年英雄,十八岁前往边关,十九岁久立下了不世奇功,生擒了匈奴左路呼耶亲王,自此名声大嗓,不到二十岁久被圣上亲封为定边侯戍守边关。 崔琰一脸同情之色:“兄长这般厉害,你父亲母亲定然没少你吧!”有个厉害的兄长这种感觉他是受够了。 “那是应当的,”黄将军的反应却有些出乎崔琰的意料,他一脸崇拜向往之色,“我也要像兄长那样,立下不世奇功,做个英雄!” 崔琰:“……”他对九哥可没有任何的崇拜之感。 流星箭么?卫瑶卿双手比了比就放下了。 “来试试吧!”黄将军笑了笑,走到一旁的箭娄里随手拿起一根箭弯了弯,又拿起了一旁的弓空拉了拉试试,而后搭起一箭,稳稳正中靶心。 一阵叫好声响起。 “射箭不仅靠的是眼力也靠臂力。”黄将军放下手里的弓箭,“李欢,你来试试!” 李欢接过弓箭,搭弓,拉起,一箭正中靶心,虽然不若黄将军那般正,但也在红心之处。 “你眼力不错,臂力稍有不足。”黄将军叹了口气,“练练吧!”若是眼力的问题倒还行,但臂力很多都看的是生,李欢的臂力并不出色,如今这样李欢已做的很好了,再往上便有些难了。 不多时,六艺中御要用到的古战车已经送过来了,黄将军跟着盛明辉先过去了,章之林、崔琰还有朱赫也跟过去看热闹了,倒是独留李欢、卫瑶卿和卫君宁三人。 还从未来过宗园的卫君宁兴奋的每个靶子都试了试,比起李欢,他差的更远,只能刚刚巧能射在箭靶上,一旁的卫瑶卿却看的很认真。 “你不是擅长射箭么?怎么不去玩玩?”不知什么时候崔琰过来了,皱着眉头看着她,“宗园难得开一次,下次要来宗园怕是要等上许久了。” 一只手伸到了他的面前,他愣了一愣,对上那含笑的眸子时不知为何,将手默默地放上去,而后一道不轻不重的大力将他拉了起来。广袖翻飞而起,一步一行,恭敬有礼,崔琰愣愣的看着她绕着他行起了礼舞:“你……咦,这个礼舞跟我们学的似乎有些不同。” “礼仪三百、威仪三千,传到如今只剩十七篇了,断篇不知凡几,考较一般的礼舞相信你能做的很好,这一点,参加礼这一项考试的学生都能做的很好,差异不会很大,重点在后面的礼目考核。”卫瑶卿道,“今年考校礼目的是黄石先生,黄石先生喜好研究古越礼,古越礼大开大合,如行云流水。” “知道了。”崔琰半信半疑的看了她一眼,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转向李欢:“没想到李欢你射箭射的那般准,箭箭正中靶心,明看来射这一块的牌子很可能入我们囊中了。” 李欢脸色却并不大好:他眼力可以苦学,臂力却有些困难了,这些时日箭靶日日有人练习,再牢固的箭靶也会松上一些,明日六艺试,重新检查箭靶的时候会重新箍牢,到时候箭靶更紧,所需的力道也会更大,准头必然不会有今日这般好。 这个道理李欢懂,卫瑶卿懂,就连才练不久的卫君宁也懂。 看着卫君宁单手抱着一筐箭娄脸不红来心不跳,崔琰不由感慨了一声:“力气真大,果然是武将之后!” 李欢也望了一眼过去,看着自己的手叹了口气:有些东西当真是生的。 卫瑶卿盯着这十块箭靶看了许久。 “明日我带你们过去。”李欢将他们送回来之后就匆匆离去了。 “他是不是不开心?”卫君宁望着李欢离去的背影,不解,“力气这等东西当真是生的么?我看他吃的也不少啊!” “努力却因赋所限做不到最好。”卫瑶卿看了眼卫君宁,“你有这样的赋却并不努力,也不知究竟谁更幸运一些。” “可是……”卫君宁想了想,还想什么,看到过来的那个丫头却及时收住了口,“紫鹃。” “六姐,老夫人唤您过去。”紫鹃欠了欠身。 卫瑶卿点了点头,跟卫君宁了一声就过去了。 第四十八章 纸条 过去的时候,正在院中碰到了红珊,看着红珊闪避惧怕的眼神,卫瑶卿脚下顿了一顿。 “红珊怎么去了外院?”卫瑶卿看了一眼被打发到廊下的红珊,似是随意的问了一句。 紫鹃欠了欠身,停在屋外,:“六姐,请吧,老夫人这么做定是有道理的。” 卫瑶卿点了点头,转身走入屋内。 屋中的周老夫人正在看佛经,看她进屋便放下了手里的佛经。 “六姐儿。”周老夫人拉住了她的手,卫瑶卿愣了一愣,掌心处的触感让她反应了过来,是纸条,“你伯父被关了许久了,老身都好久没看到他了” 卫瑶卿默不作声的收了纸条,提起了红珊。 “那丫头藏不住事,有时候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免不了要出去乱。”周老夫人摇了摇头,“你别多想了,若是连一个丫头都看不住,我周龄这把老骨头还不如撞死算了。” “去吧!”周老夫人意有所指的拍了拍她的手,“你身边那个贪吃的的丫头卖身契我就给你了,也要仔细着她不要出去乱,她的父母兄弟的卖身契也都捏在我这里,放心。” 卫瑶卿点头起身告辞,走出来荣泰院,见四下无人,卫瑶卿心翼翼的展开纸条。 “呈《安国论》死谏君前”。 “《安国论》么?”卫瑶卿有些诧异,记忆中那位睿智伯父的形象似乎清晰了不少。 才回到府中,便看到了夫人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何太平愣了一愣:“怎么了?” 何夫人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卫六姐来了,就在书房。” “速速带路!” 推门入屋,便看到那位卫六姐坐在屋内抿茶不语。 “我就在外面。”何夫人着关上了房门。 “六姐。” 何太平唤了一声。 卫瑶卿把那张纸条递了过去。 何太平只看了一眼,便变了脸色。 “这《安国论》可是我伯父所做?” 何太平点了点头,脸色却有些复杂:“我不曾看过,只知道中书令大人曾写过一篇《安国论》,但是老师觉得此论太过凶险,吉凶难测,不同意呈到君前。” 卫瑶卿沉默了半晌:“我想看一看《安国论》。” “此事我会同老师详的。”何太平脸色有些复杂,“能让老师觉得凶险的定不是普通的策论,君心难测。” “我知道,放心,只是看上一看罢了。”卫瑶卿道。 “还有几便是钦监的考试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何太平想了想问道。 卫瑶卿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是有你呢么?难道何大人是的?我可是当了真的。” 何太平一时语塞,半晌只道:“还是要稍稍准备一番的。” “明我要去看国子监的六艺试,过了六艺试,再看不迟。” “六艺试过后两日就是钦监的考试。”何太平抬头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临时抱佛脚还是要看看的。” “不是有你呢么?” 何太平:“……” 叮嘱了她好几声要好好准备,送走了卫瑶卿,何太平就揉着额头开口唤了六安。 “送一封信到钦监的吕监正那里。”他何太平做了近三十年的好人,这还是他头一回做坏事,心里头有些紧张。 ********** 入夜,长安城中一座普通的民宅之内。 “事情办好了么?” “放心,大人,办好了,绝对万无一失,那人万万不会想到他既要我出手相帮,就是落入了大人的圈套之中。” “哼,人无完人,我就不信他们当真能做到万无一失。”话的男子声音中尽是恼怒,“最近我当真是事事不顺,这一回也该让他们尝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了。” “大人放心,这次定叫他们哑口无言。” ************ 青砖排位、石柱撑耸,高楼琉璃瓦,东南西北四座阁楼环抱而成宗园的四角,周围观席之上设软毯席案,满座可容五百余人,东西两楼是国子监学生亲眷的席位,南面是受邀朝中大人们的席位,而北面就是六艺比试的裁判们的席位,地底之下,四角埋着四只巨大的陶缸,不管是乐音还是人语在里头都异常的响亮。 章之林、朱赫二人身边背着大大的书袋,见到他们,从书袋里拿出几包食递了过来,一幅明显“我就来过个场”的模样。卫君宁立刻从身边的墨色食盒中摸出一把干果拿了过去,一行人边吃边笑,一幅明显娱乐看戏的模样,得来不少人的鄙夷。 从一旁通往二楼的楼梯上走到了东面的席位上坐了下来,他们来的很早,是以直接占到了第一排的位置,趴在护栏上就能看到宗园里头的情形。 李欢难得的脸上半点笑意也无,抿着唇,握拳不话。 “怎么了,李欢,别那么紧张!”章之林拍了拍李欢。 李欢点了点头,仍然没话。 “怎么来的那么早,我还以为我是最早的那个呢!结果最晚,连黄将军都比我早。”从一旁楼梯上跑上来的崔琰走到他们身边坐了下来,一旁的厮递着帕子让他擦汗。 便在此时,一阵欢喜的高呼夹杂着掌声响了起来。 “是程相!” “许久不见的乔相也来了!” “还有崔司空!” “郭太师!” “啊,这个是谁?当真是宛如神仙中人,叫人不敢接近。” “这是实际寺的人,下一任的国师!” “当真仙人之姿!” “哟,我九哥总算碰到对手了!”崔琰翘着二郎腿,看向南侧的软席,“这位未来的国师大人当真是风华绝代!” 众人看着他:也不知道他心里压抑了多久,碰到个风姿可与崔九郎比肩的就高兴成这个样子。 “别高兴的太早!”一旁眼尖的盛明辉一眼就看到了从东南角中抱琴走出的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九哥来了,看样子,崔九公子应当是这次六艺试引试的人。” 引试顾名思义,是六艺试上第一个表演一番引出六艺试的人,往年表演的皆是富有盛名才子大儒。 去年表演的是国子监的画艺先生杜准,前年是黄少将军御车而来,再往前,晋德昭、虞世基等人都榜上有名。 “切——”崔琰看向走向场中的崔璟,一身国子监太学院白色配蓝腰带的儒袍,头上是白玉簪起的发髻,当真是形如芝兰玉树风度翩翩。崔琰拉长了脸问一旁的卫六姐借了一块铜镜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铜镜中的自己,收起了铜镜。 第四十九章 知书 “铜镜还我六姐,我可看到了。”一旁的卫君宁踢了他一脚。 崔琰脸色微红:“我不是故意的,顺手而已。”将铜镜还到了卫瑶卿手里,崔琰看向了场中。 掌声响起,欢呼声此起彼伏。 崔璟走到场中坐了下来,焚香抬手,琴声泠泠而起。宗园的特殊设计使得众人都能清楚的听到崔九公子的琴音,琴音淙淙而起。 “是《故曲》!” 有人惊呼。 居然是失传已久的《故曲》,便连卫瑶卿也露出了几分惊讶之色,她虽不擅长弹奏曲乐,却也知道《故曲》的难度,有乐中难度之最之称,非擅长奏乐之人不敢轻易尝试,可以能娴熟弹奏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不要弹成这样了。 果真是个聪明人,卫瑶卿心道:若擅长抚琴崔九郎并不及跛了一足的崔八公子,但他别出心裁,选了《故曲》,在选曲上就已经足够吸引人了,又有崔九郎这等声名在身,且不弹的如何,光看场中抚琴的少年就已隽永如画了。 卫瑶卿转头看向崔琰,果然,他脸色更黑了。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在场中的崔九公子身上时,卫瑶卿遥遥的往南面朝中官员席上望去,离的有些远了,便连她也有些看不清楚,但依稀能看到几个宗室女子在其中走动。 一曲奏完,场中掌声响起,而后是国子监祭酒虞世基开始例循一些鼓舞学生的话,然后重头戏便过来了,场中的箭靶、古战车依次入场,每个箭靶之上都标着相应的标号。 六艺比试的顺序靠抽签决定,上来抽签的是六皇子晋王李利。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那位晋王李利还在话,众人原本高涨的心情也撒的差不多了,若非虞世基出言提醒,他还要继续下去。这位晋王殿下好大喜功,最是喜欢收揽人心,这等场合自是不愿错过,然而过犹不及,连卫君宁都在私下“这位殿下好生啰嗦!”。 乐、御、射、礼、书、算。这是晋王抽出的顺序。 卫瑶卿看了眼不远处站着的六安,起身:“我过会儿再回来。” 从一旁的楼梯口走下了楼,走出了四楼环绕的范围,卫瑶卿走至宗园前方的敬亭湖旁深吸了一口气,靠栏而立,似乎在盯着湖中的鲤鱼细细观赏。 两道干咳声响起,卫瑶卿转头看他:“何大人!” 是身着青色常服的何太平。 不等她开口,何太平就开口了:“我知道你想什么,青阳县主并没有被放出来,这次她身边那两个嬷嬷是宫里的人在一旁负责相看。陛下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了,着实是因不让她出来看六艺试,她就寻死觅活,被发现了好几次,陛下不得已而为之。这次,你还准备动手么?”何太平苦笑一声,“有那样的出身在,就是她最大的保障。” “苏家怎么肯善罢甘休?”卫瑶卿开口问他。 “陈善要回京述职,太后来信求情,替苏水清的兄长谋了个三品的闲职。”何太平叹了口气,“有太后在,有陈善在,要动青阳县主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她应当很快就能放出来了。” 青阳县主的父亲姓陈,而西南侯陈善就是那位长公主驸马的兄长。西南侯手握重兵四十万,素有战神美誉,如今又正直壮年,若大楚北靠黄少将军的话,那么南边靠的就是这位战功赫赫的西南侯陈善。比起黄少将军的年轻有为,这位西南侯陈善用兵贵在一个稳字,前朝刘姓皇族逃到南疆之后与南疆当地的兵民融合,依靠险与赋的阴阳术,竟也已凝结成一股不的势力。当今子大事之上算得上一个明君,所以,若非不得已,黄少将军与陈善是他整个朝中最最不可能动的两个人。从另一方面来,青阳县主如此胡作非为也是身有倚仗的。 一个出身宗室,圣上的亲侄女,又有战功赫赫的西南侯陈善为倚仗。何太平想想就头疼,要扳倒这样的县主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来,南疆这样的心腹大患竟不知不觉已有数百年了。”何太平叹了口气,“南疆地利之便,巫蛊十分厉害,南疆巴蜀巫家巫蛊之术独步下,又有前朝皇室刘家这等精通阴阳术的家族在旁,刘家与南疆的的结盟已长达数百年无法破解了。诶,当年我大楚也有张家能与之对抗,可惜,诶!张家的点刹驱邪更是巫蛊的克星,自从张家出事之后,南疆一直蠢蠢欲动,若非陈善在,南疆早打起来了。” 卫瑶卿沉默不语。 “卫六姐,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何太平指了指宗园里:“你知道青阳县主闹成这样是为了什么的。” “崔九公子。”卫瑶卿抬头看了他一眼,“果然蓝颜多祸水,若是崔司空舍得把崔九公子送给青阳县主,定然没有这么多事,我也不必担忧了。不如去试试服崔司空吧,崔司空生的跟个菩萨一般,相由心生,定然也是菩萨心肠,不忍生灵涂炭,牺牲一个崔九公子,能救那么多人,我、苏水清都不会有事了。还有青阳县主曾放言若是得到崔九公子,就遣散面首,如此,不少俊秀儿郎也不用惧怕了。” 何太平:“……”且不那是你的未婚夫,就是崔远道,他要是个菩萨,他何太平都能成佛祖了。哦,不对,罪过罪过,子何太平乱的,您不要见怪,胡乱念叨了几句阿弥陀佛何太平才松了口气。 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卫瑶卿接着道:“放心吧,我虽是不大听话,知书达理还是知道的,若崔司空肯壮士断腕,我定不会阻止,要我亲自相送也是可以的。” “噗嗤”一声笑声响起,何太平望了过来,卫瑶卿转头看去。 “对不住。”崔琮捂着嘴巴,“实在是忍不住,卫六姐,我九弟有那么差劲么?让你避之不及?” “崔九公子很好,只是我胸怀大义,知道要知书达理。”卫瑶卿喊了一声八公子就回道,眼皮都不曾眨一下,配上那一脸严肃的模样,怎么样怎么看着怪怪的。 把未婚夫送给别人?这样的知书达理?崔琮忍俊不禁:“卫六姐继续吧,我先进去找十三弟去了。” 何太平跟卫瑶卿走到一旁,让出了一条路,待到崔琮拄着拐杖离开之后,卫瑶卿才收了脸上的笑容:“何大人,《安国论》的事情如何了?” 第五十章 达理 “乔相等你考过了钦监就会来见你。”何太平顺手撒了一把鱼食进去。 卫瑶卿看了他一眼:“反正有你在,我一定能过的。” 这么信任他?何太平没有半点惊喜,手下还在撒着鱼食:“那再过些时日再,还有乔相跟太子少傅齐修明都想见你,你知道齐修明么?” 齐修明?卫瑶卿闭了闭眼,思绪一时飞的有些远了,不多时,脑海中就勾画出了一个身着打着补丁的衣衫,干干净净,眼神清亮的书生。 “是他啊!”果然并非池中之物,这么多年他已官至太子少傅了啊! “你知道就好。”何太平松了口气,“今儿有什么打算么?卫六姐。” “看六艺试啊!”卫瑶卿拍了拍手,目光转向湖中,提醒何太平,“何大人,鱼要被你撑死了!” 何太平收回了手,讪讪的笑了笑,压低声音:“到了试场,会有人告诉你的。” “递答案?”卫瑶卿领悟的很快,扬眉。 何太平白了她一眼:“只是参考一二,心一点,本官先走了!” 参考一二,递答案的那般清新脱俗么?卫瑶卿摇了摇头。忽有所感一般抬头,看到不远处站了一个人,而后,他一步一步走了过来,这里不过三三两两的行人,皆为他风华所摄,避到了一旁,只拿眼睛时不时的看他。 卫瑶卿就这么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向她走来,五步、四步、三步、两步、一步,脚下蓦地一停,然后伸手,一枚红色的平安符出现在了手里,递了过来。 “你神魂不安,需要安神,此物可替你安神。” 卫瑶卿伸手接过了这枚平安符,若放到前世,她大概会像每个初动心扉的少女一般欣喜若狂吧,心悦的男子向她停下了脚步,以物相赠,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足够让一个少女心喜的了。但现在,她的心里只剩平静了,跟家族覆灭、亲人离世相比,初动的少女情怀实在算不上什么了。 “多谢。” 他经过她的身旁:“此物可护你一阵,却不过一时而已,我会留在京城一些时日,若有需要可来师道的裴园寻我。” 师道有裴园?卫瑶卿愣了一愣。 愣神间,他已经走过去了,从头至尾没有互问姓名。低头很是自然的嗅了嗅裴宗之送与的平安符,确认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她才收了起来,这一切做的如此自然,直到收好之后,她才回过神来:她对裴宗之居然也有防备之心么?看来少女情怀于她来讲真的什么都不是。 回去的时候乐已经结束了,拿第一的是一位太学院的崔璟,也就是崔九郎。御也进行到了一半,盛明辉的御艺确实不错,一直在前面,但是却不是最前方,最前方的是太学院的高士廉,一直稳稳的超过盛明辉半个车位。 “加油,加油,盛明辉加油!”章之林跟朱赫高呼,奋力的喊叫着,“加油盛明辉、加油、加油、超过他!” “还差那么一点距离了,盛明辉怎么就不加把油呢!”崔琰气喘吁吁的趴在护栏上,看上去比盛明辉还卖力,“快超过高士廉啊!” “要超过高士廉只有一个办法。”女子的声音突然响起,崔琰愣了愣,转头看到少女凭栏而望,十指纤纤,素手一指指向场内。 “什么办法?” “高士廉突然摔了。” “怎么可能?”崔琰撇了撇嘴,“他……” 一声惊呼声响起。 “高士廉!” “高士廉跌倒了!” …… 崔琰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而后猛地回头望去:“你……”又看了看周围,但见没人注意到他们,他压低了声音,一脸警惕的模样,“你使了什么妖法?” “妖法?哈哈哈哈!”回答的是黄将军,习武之人耳力眼力均要超过常人,崔琰自以为的压低声音他却听得一清二楚,“哪里有什么妖法,高士廉御车太快,避之不及摔下去的,跟妖法无关!”完黄将军脸上有露出了几分不可思议,要准确判断出高士廉跌倒的时间,不是御车特别厉害的就是那等自习武,判断力非比寻常之人,也不知道这位卫六姐是误打误撞还是当真有这样的能力,如此一想,便不由多看了她几眼。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那位卫六姐回过头来,朝他点了点头,复又转过头去。被抓了个正着,黄将军尴尬不已,对上了李欢看过来的探究的目光,黄将军摊了摊手。卫六姐是生的好看,但世上好看的不知凡几,他当真只是好奇看看罢了。 “当真?”崔琰大喜,更卖力的吆喝:“盛明辉加油!加油!” 随着吆喝声,盛明辉第一个冲过了终点,全场发出了一声雷鸣般的掌声,是四门学院的学生在鼓掌。 盛明辉跳下战车,激动的向四处挥手。 “今盛明辉的母亲和姐姐也来了。”章之林趴在护栏上,看向不远处,盛明辉走向相距不远的软席,一位三十上下的****人正与盛明辉这话,眼里满是赞许,身旁的少女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碧绿色三褶的云锦襦裙,容貌秀丽,双手习惯性的放在跟前一个适当的高度,端端一幅自幼受教颇深的大家闺秀的做派。 几人正往那里瞧着,冷不防那位盛大姐突然向这边看来,而后朝卫瑶卿点了点头。突如其来的示好让卫瑶卿也不由一愣,她记忆很好,只记得似乎没有与那位盛大姐在私下过话。 随着虞世基一声“御艺第一四门学院盛明辉”的宣布,御艺结束了。比起往年的零蛋,今年四门学院已有一门第一入手了,四门学院的院正茶陵道先生很是满意。 “有什么了不起,若不是高士廉摔倒了,哪轮得到四门学院的人拿第一。” 太学院的学生毫不客气的出言相向:“运气好罢了。” “拿不到第一就风凉话,好不要脸!” “这是事实。” …… 就在两院学生的互相奚落声中,李欢抿着唇站了起来,一脸严肃的向场中走去。经过卫瑶卿身边时,听得一道女声传来:“七号靶有点松。” 李欢来不及细,看了她一眼,便走入了场中。 第五十一章 挑衅 “加油,李欢!” “加油加油!” 加油声倒是很激烈。 “黄将军,怎么闷闷不乐的?”章之林用手肘撞了下黄将军,“昨日你也看到了,李欢百发百中啊!” 黄将军揉了揉肚子,章之林体质倒是不怎么魁梧,相反还很瘦,但一记撞上来,当真硌的生疼,黄将军默默地看了眼章之林跟朱赫,心道:这两人一胖一瘦,站在一起倒也和谐。 “他很努力,他很想拿第一。”黄将军道,但有些东西看赋,他臂力不够,射艺一共十箭,待到后几箭很可能会因为臂力不够出状况,若是十箭之后还未分出胜负,便要加试,对李欢这等来,拖的越久越不利。 射艺比起乐、御就有些无趣了,除非是黄少将军那种极有看头的回旋箭,其他就显得无趣了。观席上话声也大了不少,这边的人却一直关注着里头的动向。 “十靶了。”黄将军突然叹了口气,依照往日所见,他可以预估到李欢的体力差不多要到极限了。 “我六姐呢?”一旁的卫君宁四下环顾,“方才还在这儿的。” “不知道啊!”一旁的朱赫往嘴里塞了一把东西,也四处环顾了起来。 “那个是不是卫六?”一旁的崔琰突然伸手指向场外,“她好像到下头去了。” “你倒是关注。”卫君宁不满的嘟囔了一声。 他这一句纯粹只是抱怨而已,但细细一听却又有些不大对劲,虽然年纪还,但也不是不知事的人,崔琰脸涨得通红,“你这混球胡什么呢啊!”他关注只是因为心慌,下一场就轮到他了,不知道为什么一会儿比试时若是看不到卫六他一定会发慌的。 “太学院的赵明德学武的赋要远高于李欢。”黄将军叹了口气,“加试了,李欢、赵明德还有太学院的晁错。晁错快到极限了,不足为虑,关键是赵明德。” 场中的赵明德甩了甩手臂,分外轻松的模样。 “呵!”一声冷笑似乎就在耳边响起。 赵明德浓眉倒竖,李欢和晁错他还没放在眼里,这射艺第一一看就是他囊中之物了,谁敢嘲笑他。 四下望去,但见拦门那里站了个女子,见他望来,朝他咧嘴一笑。 “卫六!”那个臭丫头,害得他回去被好一通臭骂,赵明德沉下脸来。 那个女子伸出手,大拇指向上而后倒了过来,向下指了指,这挑衅意味当真是十足,嘴巴张了张,似乎在着什么一样。 对了对口型。 “孬种!”她孬种,赵明德迈开大步向她走去,虎目圆瞪:“臭丫头,你什么?” “没用!”“人!” 谁给她的担子,居然敢骂我!赵明德初时的不敢置信之后,一伸手拉住她的衣襟就把她提了起来:“再一遍!” 卫瑶卿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尖叫了起来,“救命啊!” “啊呀!赵明德打人啦!”观席上又一声尖叫,是卫君宁的声音。 崔琰满脸羡慕的看着卫君宁,不愧是武将之后,不但力气大,嗓门更大。 “怎么回事?”守在场边的是云麾营的将军江寒看到动静过来了,他看了眼卫瑶卿:“先放手!” “放手放手!”女子撒泼起来不讲道理,伸脚就踢了两脚赵明德,赵明德的衣袍上立刻多了两个黑黑的脚印。 赵明德手一松,少女跳了下来,很是乖巧的走到了江寒身后。 “不是,是她自己拽着我不肯下来的。”赵明德对上一脸冷漠之色的江寒不由一哆嗦,他认识江寒,是他爹的老对手了,定然不会帮他的,是以倒退了两步,有些后怕。 “骗人骗人,好不要脸!是你抓着我了!” “胡,是你!” “我有病啊自己拽着你不放。” “就是你抓的。” “赵公子,你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 …… 记判的院士看了眼乱糟糟的情形,开口宣布:“加试暂停。” 有休息的时间了,李欢松了口气,揉了揉微酸的手,看着被江寒压着走向软席台的卫瑶卿跟赵明德有些担心。 何太平眼皮直跳的看着被押过来的卫六跟赵明德在他身边不远处站定,不由回头看了眼坐在高处的乔相: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还不等他安排,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见面了,还是以这种方式,想到这里,何太平不由生出掩面的冲动。 “怎么回事?”程厉盛起身望了过来,“好好的比射艺怎么吵起来了?” “他打人!”少女指着赵明德的鼻子怒道,“好不要脸,对弱女子动手!” 这幅横眉怒目的样子怎么看都跟弱女子没有什么关系。 “没有,我没有!”赵明德脸涨得通红,“是你!” “我什么呀,你好端端的站在场中我还能把你吸过来啊?若不是我喊人,你不就要动手了?”少女撇着嘴巴一股牙尖嘴利的模样。 “我……我没有,是你自己抓着我的。” “好笑,赵公子,我站在场边,把你吸过来,再自己抓着你,把我自己提起来?”少女撇着嘴巴,“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粗俗!”坐在上首一脸不满的青阳县主看着那叉腰怒骂的少女,冷笑,“这样的女人怎么能配得上崔九郎,简直就是侮辱他!” 我的县主,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身旁的侍女腹诽,却不敢多,只低着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闻讯赶来的赵老夫人怒骂了一声:“德哥儿,谁让你去跟那些破落户的姐一般见识的,真是没有家教!” “没有家教。”少女尖叫一声,“卫家破落户的姐没有家教,赵家的公子也没有家教,不过就动手哦!果然是武将之后,矛头指着自己的百姓黎民,你这么能耐怎么不上场杀敌呢?打起同门来倒是厉害,呵,窝里横!” 赵老夫人脸色一白:“你住口,我不是……” “不是什么?有其父必有其子,赵将军这几年没杀一个敌寇,倒是把才回京的杨公摔断了腿,”少女“啪啪啪”的拍了拍手,“真是好生厉害,英勇无比!” “好了!”程厉盛嫌恶的看了这里一眼,“别吵了,射艺要开始了!带那个国子监的学生去参比。” “可是她踢了……”工部尚书钱元还想话,却被一旁的乔环打断了,“可是什么?程相的对,射艺比试更重要,一个丫头一脚有多大的力气,何必跟一个姑娘一般见识呢!” 钱元无奈的坐下了:她是姑娘,不能一般见识,她是破落户,不能一般见识,她弱她还有理了! 一个丫头一脚有多大的力气,赵明德皱着眉头,脚上确实不疼,可手上的酥麻让他有些使不上力。 第五十二章 无碍 被江寒带下去了几句,就把她放回来了。 “怎么跟赵明德吵起来了?”崔八公子崔琮不知何时坐了过来,笑眯眯的打了个招呼。 “一看就是赵明德那家伙欺负人!”崔琰不屑道,“欺软怕硬,好不要脸!” 崔琮但笑不语。 卫瑶卿看着场中:她是准备动手脚的,可临到最后却放弃了,目光转向场中的赵明德,他的右手无意识的摩挲着箭尾,似乎是习惯性的动作。 只是她虽放弃了,可赵明德却狠狠的盯着她,彷佛她眼下的吸引力比箭靶还要大的多。 “第十一靶,晁错脱靶。”黄将军看向场中,“老实,李欢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他应当是极累了,从方才到现在一步都未走,咦?哈,原来如此!” “怎么了?” 黄将军笑了笑没有话,难怪李欢一步未走,箭靶由草靶一圈圈编成,第七靶少了一圈但大未变,所以其余几靶定然要松上一些。 第十二靶,李欢揉了揉发酸的臂膀,抬起来一箭,片刻之后,方才拉弓而出,正中靶心。 “他快到极限了。”黄将军看着李欢发颤的双手,摇了摇头,正在这时,一阵抽气声起。 “哈哈哈哈,赵明德脱靶了!”欢呼声起的时候,黄将军张大了嘴巴,仍有几分不敢置信,依着赵明德的气力,不应当现在就脱靶啊! “他失误了,哈哈哈哈!”章之林的大笑声响起。 “对啊对啊,没想到这蛮横的东西也有今,哈哈哈哈!” “平时再好有什么用,关键时候掉链子!” “哈哈哈!” …… 取笑声不绝于耳,大概当真是失误了吧,黄将军心想。 卫瑶卿却看到赵明德时不时的抬头望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方才射靶的一瞬间还朝她这边看,刚才那一靶出手,她就知道要脱靶了。 “这不可能!”场中的赵明德却叫了起来,“方才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手臂突然一松,我知道了,定是她,定是卫六方才踢了我……” 哄堂大笑之后嘘声四起。 “输不起的东西,赶紧下来吧!” “就是啊,踢的是你的脚,跟你的手有什么关系!” “就是啊,这么一个姑娘能有多大力气?” “我都看不下去了,赵明德也好意思。” “哈哈哈哈!” …… “不是不是,一定是她!”赵明德双目几欲喷火的转向东面软席上卫瑶卿等人的位置,“是她!一定是她!” “如此的话,”江寒看了一眼卫瑶卿的方向,见她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那寻个御医来看看吧!” 御医院的黄御医很快便过来了,查探了半晌,却是摇了摇头:“赵公子龙精虎猛,并无不妥。” “可是我方才手突然一软。” 黄御医又查探了半,还是摇头:“赵公子,你并无不妥,你的手也并无大碍啊!” 宗园的特殊构造,让众人能清楚的听到里头话的声音,众人哄堂大笑。 便连太学院的学生都看不下去了:“赵明德下来!” “赵明德下来,莫要输不起!” “对啊对啊,好生丢人!” …… “对啊,丢人!”四门学院的院正茶陵道先生高呼了一声,今年六艺才过三科,他四门学院就已有两项第一入账了,简直是叫他都没有想到的超水平发挥,多年来在太学院压制下的愤懑一扫而光,茶陵道振臂高呼:“咱们四门学院可不要输不起!” 哄堂大笑。 赵明德咬着唇,狠狠地瞪了眼卫瑶卿,默默地离了场。 回来的时候,先时的愤懑一扫而光,同大家打了声招呼之后,李欢便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多谢!” “不是。”卫瑶卿朝他笑了笑,“我是想动手脚来着,但是他的手有痉挛的情况,你看他的右手,每回脑子里动歪脑筋的时候,就习惯性的摩挲着,久而久之就会有痉挛的可能性。看样子,他没少动坏脑筋,大概这就是传中的恶人自有恶人磨吧。” “当真?”李欢也愣住了。 “是啊。”卫瑶卿点头。 “我去了。”崔琰臭着一张脸站了起来。 “加油!” “他这表情好么?”崔琮看着离去的崔琰,下一场是礼,他倒好,臭着一张脸下场,还考的是礼。 “无礼的表情去考礼?哈哈哈哈哈!”章之林大笑。 掌声顿起。 “怎么了怎么了?”东席上的人还未回过神来,“发生什么事了?” “黄石先生,是黄石先生!”有人惊呼。 但见入场的人四十上下,容貌并不如何出色,但神态谦和友善,叫人好感顿生,一身儒袍在身,带着儒帽,他含笑而立,却自有一股风流之态。 “这就是名士啊!” “黄石先生!” 看着场中含笑而立的黄石先生,卫瑶卿慢慢坐了下来。她随庙远先生走遍大江南北,就是在江南烟雨乡碰到的黄石先生,在她年幼的印象里,对黄石先生的记忆停留在了胡子茬啦,与庙远先生在竹屋里围着吊起的汤锅直流口水的模样。这两位传奇的名士在一起,人人以为他们会聊家国大业,会指点江山,结果那两人聊的却是金陵富贵乡的不世舞姬,扬州明月夜的绝色花魁,两人一见如故,对下美人如数家珍。两个醉醺醺,胡子茬啦的人吃完倒头就睡,可怜她一人收拾残局,还记得第二日起来,那两人从同一条被子里爬出来时惊悚莫名的表情。或许是看过了黄石先生这样的一面,在面对这位饱受下读书人尊敬的黄石先生时,她再也生不出一丝的崇拜了。不过所幸那数月的结伴,她对黄石先生的性子摸的八九不离十了。明面上他是为人和善、与世无争的风流名士,私底下却是愤世嫉俗的桀骜才子,对那套迂腐的言论表面笑谈“陛下圣明”,私下里却是心道“狗屁不通”。 这世间忧愁颇多,若不是带着这一套面具行走世间,我等想活下去都殊为不易。这是黄石先生所的,于是这一套面具,他一带就是三十多年。 抬手含笑让考礼的学生安静下来,黄石先生含笑站在一旁,看场中的学生跳完了礼舞,除却一两个不心出错的之外,其余的学生都很顺利的完成了礼舞。 皆下来就是礼目考核了,黄石先生将手中的卷轴展开。 越礼! 越礼!崔琰睁大眼睛,第一反应就是向场边的卫瑶卿看去,与他对视了一下,卫六就开始支着额头,摸脑袋。 脑袋有什么好摸的。崔琰心道,又看了眼卫六,却见她似是有些无奈了,伸手在头上比了一圈。 干什么呢,这是?崔琰还是不解,看到卫六翻了个白眼,正要转头,却猛地看到八哥从座位上站了起啦,拿了一顶帽子就往卫六头上戴去。 帽子?对,帽子!崔琰伸手,几乎是同时的,不远处的崔九郎也开始了动作。 第五十三章 第一 几乎是同时的两人开始行古越礼,第一礼从正冠开始,卫瑶卿把帽子还给了崔琮,但凡有不知,崔琰时不时的看一眼一旁的卫瑶卿,几乎每一回她都有刚好的动作出现,没有动作时,他就做屏足而行的冥想礼。 “崔公,你崔家辈如此优秀,当真叫人好生佩服!”一旁的程厉盛指了指场中那两个行起古越礼的辈,“不但你家九郎不错,这个十三郎也是不错的。” “程相言重了,道而已。”崔远道看向场中,在崔九郎身上略略一顿便将目光转到了崔十三身上,看了片刻之后,倏地目光一转,转到了场边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托腮的少女身上,看了片刻之后,突然笑了笑,不再话。 那头的崔九郎却在此时,突地停止了礼舞,转而默默地看向崔琰的动作。 礼终,黄石先生含笑指了指场中唯一行完全礼的崔琰。 “礼艺第一,四门学院崔琰!” “崔九郎故意的。”欢呼声中,卫瑶卿突然出声,“比起崔琰的左顾右盼,崔九郎明显比他要好了不少,同样全礼之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谁更好,方才他刻意停下,便是为了让崔琰拿第一。” “不是吧,崔琰知道么?”这些时日的相处,众人都能感觉到对于崔九郎这个哥哥,崔琰的情绪很是复杂。 “你觉得他知道么?”卫瑶卿着看向走过来黑着一张脸的崔琰。 无礼的表情拿了礼艺第一,当真讽刺。 “搞什么,那个眼珠乱转的子哪有崔九郎半分好?”青阳县主坐在上首生气至极,“怎么判的?” 一旁的侍女低头不语。 “好了,别生气了!”李欢伸手拍了拍脸色难看的崔琰,“不管怎么,你都是第一,不是么?” 崔琰点了点头,看到不远处含笑而立的厮时,脸色一僵,了一声便过去了。 “他怎么了?” “那个厮是我祖父的人,应当是祖父叫他吧!”崔琮叹了口气,不清楚是无所谓还是无奈的态度,看向南面的席上,“今他应当是不会回来了,一会儿六艺试结束之后,我等不必等他了,直接散了吧!” ********* 崔琰双膝跪下,跪在翠竹园外抿着唇不话。 “你这子,好的不学,学作弊,你要不要脸!”气的跳脚的是他的父亲,大袖一挥,恼怒之下,竟是伸手一巴掌甩了上去,“脸都让你丢尽了。” “二叔。”从翠竹园里走出来的崔璟叫住了他,还好那一巴掌没有甩下去。 “此事祖父并未怪罪,您莫要罚十三了。” “进国子监第一就打架,从太学院降到了四门学院,我崔家百年清誉都被这逆子丢尽了……” “二叔,祖父并未怪罪。”崔璟又了一句,“您先回去吧,祖父要见十三。” 二房的崔缪对这个看起来芝兰玉树的侄子还是有些惧怕的,很多时候,他的意思就代表了崔远道的意思,是以不得已,只得狠狠地瞪了一眼崔琰,转身离去。 “为什么让着我?”崔琰睁大眼睛看着崔璟,带了几分不忿,“我不用你让!” “你不是想要第一么?”崔璟回头望他,“况且我崔璟不需要一个六艺试的第一来锦上添花。” “谁要你让来的第一!” “不要我让来的第一,就要卫六姐和八哥提醒来的第一?” 崔琰脸色瞬间一白,不话了。 “你想要第一,我就给你第一,喜欢第一的感觉么?” “讨厌透顶了!”崔琰臭着一张脸。 “祖父让你进去,我方才对二叔的不是辞,进来吧。” 崔琰起身,咬着唇有些迟疑,对于祖父崔远道,本能的有些害怕。 “无妨,我也在。” 崔琰这才跟着崔璟走进了翠竹园。 喊了一声“祖父、魏先生”,崔琰便耷拉着脑袋站到了一旁。 “你这子,何故如此不开心?不管是提醒还是什么,第一就是第一,”崔远道笑了起来,“你能结识卫六姐,能让卫六姐提醒你,让你八哥提醒你,就是你自己的本事。” “祖父,我不想了。”崔琰低头,“还是靠自己得来的第一最有意思。这样太不公平了。” 公平?崔远道笑了笑,没有多,只是转头看向魏先生:“魏先生,杨公那里如何了?” “伤了腿,自是要养养的。”魏先生笑了起来,“杨公那脾气谁劝得动?” “今日六艺试,乔相来了。”崔远道敲了敲桌子。 魏先生有些惊讶,随即释然:“看来乔相不会一味避下去了。” “陛下也不喜欢程厉盛一人做大。”崔远道笑道,“起来,青阳县主也出来了,今次虽然还有人看着,但等到陈善回京,恐怕青阳县主离放出来也不远了。” “有陈善和太后在,一个以情动人,一个以力上柬,咱们这位金枝玉叶的县主就无后顾之忧,便是苏家都没有办法!”魏先生叹道,“苏家不得不吞下这口恶气。” “陈善正值壮年,起码十五年内,他不会出事,起来当年陈善的生辰八字曾经送到过阴阳司,我虽未接手,但私下测算过,除非星象大变,否则他仕途之盛,连司空都得暂避锋芒!”魏先生着看向崔远道,“司空,对您,我从不虚言。” “我知。”崔远道点头笑道,“南疆顽疾是大楚的心病却也是陈善的保障,有南疆顽疾在,陈善就不会出事。” “延禧太后。”一旁的崔九郎突然出声。 崔远道脸色微变,看向一旁百无聊赖的崔琰,叹了口气:“十三,你先回去吧!” 如蒙大赦的崔琰大松了一口气,转头大步离开。 “瞧他避不及防的样子……”崔远道笑了笑,却有些失望,“罢了罢了。” “十三公子年纪还。”魏先生转头看向崔远道,“还有教导之能。” 崔远道分得清什么是客套话,摇了摇头,“就算他再无才,只要他想,我也能扶的起来;可若是他不想成人中龙凤,并无大志,我如何做都是扶不起来的。” 叹了两声,崔远道看向崔九郎:“九,你方才是延禧太后?” 第五十四章 秘闻 延禧太后同如今在实际寺礼佛的延礼太后是亲姐妹。延禧太后四个字是陛下的禁忌,祸起于陛下刚登基之时。南疆刘姓皇族趁着陛下方才登基,内政不稳,发动了近百年来最大的一次术士奇袭。近百位术士奇人潜入大楚境内,时以大楚张家为首的大楚术士奋起还击,伤亡损失皆十分惨重。虽然最后将刘姓皇族的术士赶出了大楚,但延禧太后也在那次奇袭中被掳到了南疆,当时陛下想要追回延禧太后,但是延礼太后亲自跪在殿外三三夜,最终陛下收回了成命,延禧太后四个字也成了禁忌。 “很多皇室秘闻并未显于人前,譬如,陛下的生母。”崔璟一开口就是惊的秘闻,不但魏先生变了脸色,就连崔远道也失了笑容。 “从一些痕迹上也能猜出一二。”崔璟道,“如此之事,陛下和延礼太后未必有表面上的看来的那么好。更何况又发生了三年前的事。” 崔远道沉默不语。 崔璟的三年前的事同样也是陛下的逆鳞。大楚早已立下了太子,就是当今皇后所诞下的一对龙凤双生子,排行第四的皇四子李昭,同胞的妹妹李乐被封为安乐公主。 这一对龙凤双生的孩子一向甚得陛下喜欢,三年前,代陛下去泰山祭祖之时被刘姓皇族掳走南疆,声称不割让大楚的南方三洲就不归还太子和公主。 先是延禧太后,而后是太子殿下和安乐公主,可想而知,陛下心里有多么痛恨刘姓族人。 “听闻太子殿下自幼聪慧好学,心胸宽广,颇有明主之相。”崔璟道,“可惜了。” “此事上做文章并非不可为,陈善动不得不是陛下不想动他,只是不得已而为之,没有能够代替陈善之人。”魏先生若有所思,“还是九公子想得到。” “此事并非难想,明白这一点的人很多,但是大楚如今没有能代替陈善的人,陛下忍了这么多年,忍的越厉害,待到有朝一日反扑的也越厉害。”崔璟摇头,“要么找到代替陈善的人,要么彻底剿灭刘姓皇族!” “陈善虽非我辈中人,但便连我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难得的将才,要出一个陈善并不容易。”崔远道道,“至于剿灭刘姓皇族,南疆湿雨地那样的险就已经九死一生,刘姓皇族之中又术士繁多,光要救出延禧太后、太子殿下和安乐公主就已经殊为不易更不用剿灭刘姓皇族了。” “其实曾有闻张大师准备多年,原本准备近些年亲赴一次南疆的,但后来张家出了事,此事便也没了下文。李修缘赋不错,但毕竟不姓张,百年世族的秘密不会轻易告诉一个外人,李大师要亲赴南疆救人怕是有些难了。随着张家的举族覆灭,那些秘密怕是要失传了,对我等术士来讲当真是极其可惜的。”魏先生顿了顿,转回了话题“有险在,攻打南疆就是一件大难事,而要亲赴南疆,面对险与刘姓皇族、南疆巫女的阻拦,要全身而退,还要护着公主、太子与延禧太后,这绝非易事,所以即便惊才绝艳如张大师,几百年术士世族底蕴的后盾,也是经过了多年的准备才敢尝试,只是横祸飞来,还来不及尝试,便举族覆灭了。” “只要有弱点,便并非不可能。”崔璟笑了起来,清秀而文雅,“青阳县主真是手握一副好牌,但要翻盘也并非不可能。” “你当真是外看翩翩君子、温文如玉,内里却是……”魏先生忍不住感慨,“九郎还当真不错!” 崔远道笑了起来:崔璟就是世族之中最能如鱼得水成长起来的后辈。翩翩君子、温文如玉的外表能博得美名,内里却该心狠时心狠,自有谋略,绝非空手任人鱼肉之辈,所以他如此看重,自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卫同知也不是省油的灯,或许是因为先时程厉盛出手太快,他来不及反应,等回过神来,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必定会想办法反抗,卫家那里观望就是。”崔璟道,顿了一顿,“就让十三跟卫君宁、卫瑶卿两姐弟走的近一些,万一有什么动作,卫家姐弟或许看不出来一二,但从十三的脸上,我还能看出一二的。” 崔琰是个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的人。 “九公子这般重视卫家姐弟?”魏先生忍不住挑眉打趣了起来。 “璟从不看任何一人。”崔璟抬头,目光转到郁郁葱葱的崔竹林间,眼中光芒亮的惊人,“即便只是一颗棋子,焉知其不能翻盘?” ********* 再次检查了一下该带的东西,枣糕拎着书袋,跟卫瑶卿出了门,才一出门,便看到了在门房处抄手站着的卫同远和身边拎着书袋的厮豆沙。 “父亲。” “来了啊!”卫同远点了点头,“走吧!” “嗯。” 父女一前一后的上了马车。一路无话,到了试场,两人相继下车,拿走了书袋前后脚进了考场,枣糕还有些发愣,与豆沙对视了一眼,皆是一脸古怪之色,父女一个考场考试,想想就觉得古怪。 卫同远在她前方不远处的位子上坐了下来。监考的是钦监的文监正跟吕监正,南地北的参考钦监的考生汇聚一堂,卫瑶卿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卫同远,见他一脸愁苦之色的看着周围,对这样考试的环境他并不陌生,毕竟是考了二十年的老油子了,这一回更是与自己的女儿一同参考,内里的心情更复杂了。 两位监正将手里以蜡封口的卷子拿起来晃了一圈,而后开封,依次开始分发卷子,发到卫瑶卿时,那只手明显顿了一顿,卫瑶卿抬头,看到了一张平凡的脸,朝她微微颔首。 是吕监正。 卫瑶卿看着比旁人明显厚了一叠的卷子没有话。 而后是分墨,拿到手里,卫瑶卿拿手指沾了沾放到鼻间嗅了嗅,抬头看向两位监考的监正,一位吕监正是方才夹带了发卷子给她的,看着似乎是何太平的人。卫瑶卿目光又转向坐在前头位子上打着哈欠看向窗外发呆的文监正,他神色有些茫然的看着窗外的阳光发呆,面色无波,好似什么都提不起他的兴趣一般。 将底下的卷子抽了出来,卫瑶卿对着已经答完的卷子看了起来,揪着一卷长发打了个结,极为随意的绕了起来。 吕监正看了她几眼:姑娘嘛,无聊编编辫子也没什么不妥,只是在周围一群奋笔疾书的考生中有些不同寻常。想了想,他走到她身边,心提醒她:“提笔。” 卫瑶卿抬头,朝他笑了笑:“啊?” 吕监正忍不住皱眉:这呆呆傻傻的模样瞧着一点都不机灵,何太平怎么找了这么个丫头。 “提笔啊!装装样子!”他也没了耐心,提醒道。 那看起来呆呆傻傻的姑娘,还一副愣着的模样,张着嘴巴愣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那我提笔了啊,你可要想好了。” “提笔吧。”吕监正不耐烦的道。 姑娘一手提着袖子,沾了沾墨,手凝滞在空中,仿佛在沉思。 “随便写几个字,一会儿带走就是了。” 卫瑶卿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洁白的牙齿晃得吕监正有些眼花。 一滴墨滴落到宣纸之上,渲染开来。 写的什么东西吕监正不感兴趣,抬头看到看着窗外发呆的文监正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吕监正甩了甩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感觉,许是这两忧思的有些多了吧! 第五十五章 测算 两个时辰的功夫,对里面的考生可能是苦苦煎熬的两个时辰,对外面等着的枣糕跟豆沙不过是打个盹儿的时间。 “出来了出来了!”豆沙踢了一脚枣糕,连忙迎了上去:“二爷,六姐。” 枣糕也跟着喊了一声,却忍不住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喷嚏,不适应的嗅了嗅,她的鼻子自就比一般人灵敏,什么味儿,似是什么东西烧过一般,看卫同远和卫瑶卿这一对父女又面色如常,似乎没有什么不妥。 ******** “七安先生,你好久没来了!” “七安先生,卖生煎包子的那姑娘家中有事好久没来了!” “七安先生,今日一单生意做了么?” “七安先生……” …… 风姿翩翩的少年一一含笑点头,一桌、一椅、一块幡布,身上时如玉的布袍,水洗的白净,他就这般坐在闹市之中,就似杂乱街市中的一个异类,一眼就能看到。 “这就叫做鹤立鸡群?”不远处一辆停在巷口的马车上,有人透过车窗往这里看来。 “果真好生出色的少年人!”话的人四十上下,脸往一旁侧了侧,随着侧脸的动作,眉心间的那一点鲜红的朱砂印越发的清晰。 “祖父,需要试一试么?”问话的少年人容貌极盛,而且还是时人最喜欢的清雅之貌。 “也好,看看他能些什么?”崔远道点了点头,对驱车的人道,“魏先生,控制好距离,莫太近。” “我知晓,但是若他当真是精通阴阳十三科的高手的话,便有些不好控制了。”魏先生伸手压低了头上的斗笠。 “魏先生何出此言?”崔璟正欲下车的动作顿了一顿。 “真正精通阴阳十三科全科的高手,往往也是极其厉害的武林高手。”魏先生压低了嗓子,“就譬如实际寺的光大师,以及这次来京的裴宗之都是极其厉害的武林高手,张家也有世传的内家功夫,张大师不那一手阴阳十三科的功夫,就光拳脚之上,也是江湖中第一流的高手,李修缘也是内家功夫的练家子,若是武林高手的话,咱们这点距离,他是听得清楚的。” “那就无妨了,他若是听的清不恰好验证了咱们的猜测么?”崔璟着一脚跨出,“且看看他会些什么来。” 周围嘈杂的声音低了不少,走过去的少年勾唇浅笑,形如芝兰玉树,周围不由安静了片刻。 “七安先生,您看可与我有缘?”少年的声音晴朗悦耳,这般含笑翩翩而立的模样,实在让人很难拒绝。 “测算、风水、符医、点煞,你想要做什么生意?”那位七安先生抬头、脸色如常。 “测算,相人。” “我可以算,但不管结果如何,于你而言都毫无干系。”那位七安先生笑容淡了些,“公子是极为理智之人,一步一算,步步为营,既早有计较,还算什么呢?公子总会做出最合适的判断。” “对于未知,总是好奇的,七安先生这生意做是不做?”生的极为出色的少年笑了起来,将手上的三十文放到了桌上,“还望七安先生解惑。” “公子外表温文如玉,一生桃花犹多,奈何外热内冷,是极为冷情理智之人,将桃花借之以己用,自然能得偿所愿,只是行事之上,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七安先生语气平平,似乎对眼前这个外表极为出色的少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那依先生看,我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少年含笑问道。 “好与不好,见仁见智了。公子本理智之人,自然是一件好事,于家族百年基业亦是好事一桩,今生公子定然事事如意,但因果轮回,这些桃花债都是要还的。” “来世么?”少年笑了笑,不置可否。 七安先生仍是一脸冷漠的模样:“公子这般的人,自然谋今生便求今生,至于来世如何,来世再罢了” 少年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先生我近日想做一件事,一件难事,依先生看,可会如意?” “此事虽祸起桃花,但公子早有此等想法,虽然有些困难,但并非不可为。”七安先生脸上仍没有太大波动。 “有些困难?这事怕是非常困难,七安先生,你的话怕是不能服于我。”少年轻笑。 “公子的烦恼来自西南,最终必能得偿所愿。”那位七安先生抬头,目光泠泠的望来,“今生,公子行事有章法,将来必能位极人臣。” 崔璟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了:“先生是我的烦恼能够解决?” 那位七安先生点了点头:“自有孤胆英雄出,公子我言尽于此。回去吧,若是事有困难,不妨多与家中菩萨上一。” 崔璟目光急转而来,灼灼的望着这位同样出众的少年,许久之后,终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如何?”崔远道望来。 “他看穿了我,知道我祸起西南,断言必能得偿所愿,若是心有困惑,让我遇家中菩萨上一。”崔璟深吸了一口气,“若是乔相那里的人,能断言西南之祸必非寻常之人;若非乔相之人,能算出此行,必是真江湖奇人也。” “有点意思。知道祸起西南还敢断言你能得偿所愿?”崔远道唇角勾起,“难道还当真有人敢独行千里,单枪匹马远走南疆?” “自有孤胆英雄出。”崔璟透过车窗向外望去,但见一老一走到那位七安先生身边坐了下来,那位七安先生从身边的袋子里摸出一把零嘴儿递到那孩子的手里,“徐长山的父亲独子过来了。” “大恩之下,徐长山不会袖手旁观,怪到查那个七安先生查到一半线索总会断了。”魏先生转过去看了一会儿,“司空,公子,我们回去吧!” “走吧!” ********** “勇哥儿来了。”少年伸手摸了摸孩童的脑袋,“今想听什么?” “上回的是金陵富贵乡,”勇哥儿细声细气的道,扳着手指,“今儿该轮到南疆湿雨地了,爹爹南疆险,要独行千里湿雨林并非易事。” 第五十六章 抓人 “南疆湿雨地,外有近千里的胀气毒林,借此等险,苗疆之地,巫蛊盛行。那些生的清新可爱的苗女都会养些蛊虫,厉害的苗族大蛊师更能养出叫人生怕的可怕蛊毒。”七安先生叹了口气,继续道,“观史知兴衰,前朝刘姓皇族赋术士传家,精通阴阳十三科,被咱们太宗皇帝打下来之后就逃到了南疆,与当地的巫蛊大师通婚,赋的阴阳术加上巫蛊的结合,更成我大楚心腹大患。” “从大楚要前往南疆不仅要避过千里胀气毒林的危险,里头蛇兽虫蚁更是不计其数。若这些险能避过去,那么那些刘姓皇族中人与巫蛊之师的术士阻挡更是可怕。”少年言笑晏晏。 “术士很可怕么?”勇哥儿惊讶不已,“先生就不可怕,先生香香的,先生还救勇哥儿,救祖父。” “人有好人坏人,术士也一样。”那风姿出众的少年伸手摸了摸勇哥儿的脑袋,“刘姓皇族有术士奇人,我大楚有热血儿郎,同样有阴阳司、实际寺在。” “那些术士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坏事,大家一起和和平平听先生故事不好么?”勇哥儿不解,“为什么啊?” “因为权利,因为不甘心。”七安先生笑了起来,“知道阴阳十三科是哪十三种么?” “符医、国祚、风水、测算、点煞、摸金、炼丹、奇门、罚、通阴阳、巫、蛊、咒一共十三种。”勇哥儿板着手指算道,眼睛瞥了瞥一旁的老者,“祖父告诉我的。” 一旁的老者笑了起来。 “国祚和点煞是其中最特殊的两科,实际寺就是我大楚最通国祚的地方。” “那点煞呢?哪里最通?”勇哥儿问道。 当然是张家,卫瑶卿在心里默默道,却吞下了口中的话,“很多术士都会点煞,点煞就是祛邪除恶,简单的,就是以术治术。” “哇!”勇哥儿欢快的叫了一声,“听着好生厉害!先生会么?” “会的。”卫瑶卿点了点头,作为张家的后人,她最擅长的就是点煞。张家的先人出自济南,一位赋传奇的传奇人物,后世无数精怪话本里叫他张师,也是阴阳十三科的开山祖师,张师的原型张陵就是张家的第一代先祖,一手五雷轰印,走街串巷,名扬下。 太宗皇帝打下时,九下济南,九顾之恩,终于打动了当时的张家家主张鲁道,率领避世的张家族人举族出山。时不管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下震惊。因着张家的出山,太宗皇帝在七大起义军中异军突起,终得下。而当时张家的家主张鲁道纵奇才也为这九顾之恩鞠躬尽瘁,不到四十便被反噬而死。太宗皇帝亲往守了三三夜的灵,认作相父,赐下张家祖宅,从此奠定了张家大楚第一阴阳世族的地位。若无张家,何来大楚的李家下,面对刘姓皇族的赋阴阳术,不是她张家英才的相助,又何来大楚的江山? “先生高才!”徐老太爷笑了起来,“本月十五,犬子设琼林夜宴,先让老夫来探探口风,若是先生不愿,便不下帖子了,免得到时候拒绝了落人口舌,若是先生愿意,帖子即刻亲至。” “长山先生乃当世大儒,只是一介江湖术士,还不到名扬下的时候。”那位七安先生笑了起来。 徐老太爷却听懂了他的意思:“先生何时需要名扬下,可来徐府寻我。” “多谢徐老太爷!”少年含笑点头,没有半点局促与恭维。 徐老太爷满意的点了点头:“先生人中龙凤,迟早也当一飞冲。” 目送七安先生收摊离去,勇哥儿嚼着嘴里的零嘴儿,腮帮子一股一股的,“祖父,你们的什么意思呀?我听不懂。” “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更何况救命之恩?”徐老太爷摸了摸勇哥儿的脑袋,被勇哥儿避过去也毫不在意,“况且,如此人物,结交一番也未尝不可。”他棺材板里躺了一遭,也算看尽了人世有些人的嘴脸,叹了口气,“勇哥儿,看人要看准了。” 勇哥儿不明所以的应了一声。 “让开让开!”横冲直撞的官兵撞倒了街边的摊。 徐老太爷带着勇哥儿帮忙把街边的摊上的东西捡了起来。 “这群横冲直撞的兵痞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胡乱抓人!”那摊贩摇头直叹。 “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徐老太爷看了看兵吏身上的兵服,“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被抓的人一身布袍急的直跳脚,“我只是来京考钦监入试考试的,我什么都没做啊!” “抓的就是你,有人夹带入场,你的卷子被查出了问题,跟我们走一趟。” “我没有,我没有,我怎么会作弊?”那人高呼,“我是要做未来的师的,怎么会作弊?” “他是跟七安先生一样的师么?”勇哥儿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不由吓了一跳,伸手拉紧了徐老太爷。 “勇哥儿,莫怕!”徐老太爷伸手拍了拍勇哥儿的后背,以示安抚,站到了一旁。 “走走走,就是你,要辩到大理寺去辩去,我们只负责抓人!”兵吏大手一挥,那被抓的人大叫了一身,捂着手痛的冷汗涔涔:“我的手,我的手!” “走走走!”兵吏毫不客气的推搡了起来,那个术士痛苦的捂住了手,踉踉跄跄的往前走。 “怎么可以这样啊?”勇哥儿害怕的睁大了眼睛,“叫爹爹参他们,这群人太过分了!” 徐老太爷只是叹了口气,将勇哥儿环在身边,一脸忧心的看着眼前的事,“勇哥儿,先回去再吧!” “唔。”勇哥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抓紧了徐老太爷,“那七安先生呢,他们会抓七安先生么?” “七安先生有真才实学,应当不会吧!”徐老太爷着眼里也有些忧心,他记得考钦监的那一日,七安先生并未出现,这般想着,低头拍了拍勇哥儿,“走,先回去再。” 第五十七章 舞弊 五城兵马司的出动,让长安城中好一阵的鸡飞狗跳。 “五城兵马司出来抓考钦监的考生了。” “还把我摊子都撞到了!” “一个两个也就算了,这么一大群,五城兵马司的人脑子有病啊!” 看着一大群术士考生被抓起来从黄道主街上招摇过市,围观的行人指指点点。 “诺,从中书令大人家里又抓了两个出来!” “听是作弊!” “这么一大群?作弊?集体作弊?”围观的百姓“啧啧啧”的看好戏,“五城兵马司谁管的,这种脑子也能管兵马?” “护城将军林立阳。” “这狗屁的护城将军搞什么鬼啊?” 站在一旁的林立阳自然能听到围观百姓的话声,不由大怒,“唰”一记抽出了身边的佩刀,“谁他妈再多一个字!” “欺人太甚”有人愤怒的叫了起来,“当官的了不起啊,就可以欺负人啊,连话都不让,我们要去告官,我们要去民告官,我们要去找石御史告官。” “对对对,告这个狗屁的护城将军,石御史,石御史在那里!” “石御史!” “石御史!” …… 正巧路过的石忠堂脸色大变,暗骂了一句“这群刁民!”奈何轿子已被那群刁民围了起来,尽瞎告!一个告官成了,还眼馋上了?告林立阳不让他们话?他脑子被驴踢了才去告林立阳,林立阳这个大老粗又没什么可告的,得不了名不,到时候尽惹一身骚,一个两个都想民告官,这有病吧! 林立阳抽着佩刀大怒:“告,告你个头,我是奉荆少师之命来抓舞弊的考生的,都他妈给我让开!不要妨碍公务!” 这林立阳是真傻还是假傻,石忠堂暗道,这话一出,林立阳倒是暂时解脱了,荆云就惨了。 “什么金少师银少师的,那是谁?” “就是原本想趁着徐长山先生丁忧窜上徐先生位子的人,结果徐老太爷没事,他连酒席都请了,哈哈哈!” “就这个德行还想跟徐先生比,他拿什么跟徐先生比?” “嘘,不可不可,他是程相爷的姑爷。” “哟嚯!” …… 嘘声四起。 一个时辰前。 钦监的吕监正把一份卷子呈到了阴阳司的几位师面前:“此次第一的考生卷子有些问题。” “哪里的问题?”话的是阴阳司的师周耀,虽然官职上有个,但这位师却跟字不搭边,鬓边早生华发,年龄也六十上下了,如不出意外,一辈子也就在师这个位子上当到头了。 “墨的问题,这次的墨里掺杂了黑砂,但这份卷子的用墨中却没有任何黑砂,我细细查验过了,”吕监正欲言又止,“这不应当是在试场上同一批墨中写出来的。” 周耀上前摸了摸,又嗅了嗅,回头:“好像是这么一回事,你们来看看呢?” 坐在堂中唯一的一位女子只懒懒的抬头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眼睑:“无砂。” “柳离都没有砂了,应当不会有错了。”几位师只上前粗粗扫了一眼,便下了定论。 柳离是阴阳司中为数不多的女子之一,擅长炼丹,如今也是十三个师中的一个。 吕监正抬首看向站在窗边的人:“裴……裴先生,你看呢?” 那人转过身来,如暗室生辉,吕监正不自觉的倒退了两步。 “无砂。”裴宗之扫了一眼桌上的卷子,顿了一顿,又道,“既然查,岂有厚此薄彼之理,所有卷子都查一遍吧!” 吕监正松了口气,拿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先生的是。” ************* 大理寺卿狄方行看着浩浩荡荡押到大理寺前场来的一群考生白了一眼一旁冷汗涔涔的吕监正,查了一遍,参考考生七十二人,查出了七十一份有问题的卷子,唯一一个没问题的卷子考生叫做钱通,是工部尚书钱元的侄子。所有人都有问题,就他一个没问题才是大问题。钱元是谁的人朝中谁不知道,方才下令让五城兵马司出手抓人的又是荆云,他这是铁了心的要整死钱元啊。 程相这边的人是怎么回事,内斗么?狄方行皱眉。 “抓我们干什么?” “是啊,凭什么抓我们?” 许是因为人多,这群考生并不惧怕。 “谁作弊了啊,我们那么多人,难道集体作弊了?” “你当监考的监正是瞎子么?监考是谁?” 监考的吕监正冷汗涔涔,看了一眼一旁漫不经心坐着的裴宗之,尴尬的笑了笑:“裴先生,这……” “没事,都好好查一查。”他抬头看了他一眼,“所有人都查一查。” “许是我弄错了。” “荆少师呢?”林立阳握着佩刀走了过来,“成尽折腾,害的我还被那群刁民骂了一通,他要的作弊考生带来了,一共七十一人。” “那么多?”裴宗之似是有些惊讶,“今年参考的考生很多么?有几人?” “这……”吕监正尴尬不已,正要话。 “七十二人。”林立阳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了,完自己也是一愣,“七十二个人,七十一个人作弊?他是把我老林当傻子耍吧,那个没问题的才有问题吧!” “参考者七十二人,为何独他一人没有问题?”裴宗之点头,“林将军的不错。” 他们话并未避着旁人,这下考生全场哗然,“没问题的那个是谁啊?那个才是作弊的吧!” “对啊对啊,推推搡搡的我的手都被拉坏了呢!”有人不满的叫道,“没问题的那个是谁,把他叫出来!” “安静点!”林立阳瞪了眼那个捧着胳膊的考生:“你他妈泥捏的啊,拉一下会坏?” “你这蛮夫!”捧着胳膊的考生脸色涨得通红,“若是真作弊了便也罢了,你这是胡乱抓人!” “关我屁事啊!”林立阳拍了拍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问荆云去,荆云让我抓的人,没问题的考生叫钱通,是工部尚书钱元的侄子。” 两句话就把荆云跟钱元卖了个彻底,便是被抓来的考生也愣住了,看了两眼林立阳,原本准备谩骂的话对准了荆云跟钱元:“把钱通叫出来。” “考了二十年,屡试不中,原来都是被这等人占了名额!” 有人出声。 众人愤慨异常:“就是啊,苦学多年,想入钦监为陛下做事,原来是官官相护,都是这么进的钦监啊!” “不要脸,钱元不要脸!” “那个金少师是非不分,还教导太子呢,被他教了,好好的明君都要教傻了!” “肃静肃静!”狄方行看了眼人群中,最先出声的是个姑娘,还考二十年不中,她从娘胎里开始考的么? “不要乱!” 安静了片刻,有人愤怒了:“谁乱了?谁乱了?官官相护不得?金少师是非不分不是真的?” 狄方行伸手指向人群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你最先出的声,考了二十年,屡试不中?” 第五十八章 笑话 “回大人,女是替父亲的,女父亲苦读二十余年前来考试,没想到我长安城子脚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简直叫我等考生心寒。钱大人身为工部尚书,没想到,诶!” “就是就是。” “叫人心寒!” …… “肃静!”狄方行道,“钱大人的事情还未查清楚。” “那恳请大人明察,定要揪出这等徇私舞弊,视国法于无物之人。”十三岁的姑娘满脸愤慨,义愤填膺的模样。 狄方行皱了皱眉,多年办案的直觉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钱大人食君之禄却徇私枉法,理当重判!” 还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狄方行看了底下的姑娘一眼,正要话。 “对啊对啊,理当重判!” “理当重判!” …… 那个咋咋呼呼捧着胳膊叫唤“手坏了”的考生激动的附和着。 “国之蛀虫,不治焉可?”姑娘挥舞双臂高呼。 “对啊对啊,国之蛀虫!” “蛀虫啊!” …… “今日是我们这些参考钦监的考生,明日就是秋闱的考试,十年寒窗苦读啊,为的就是一朝成名下皆知!人生有多少个十年?” 狄方行沉默的看着那个高呼的姑娘。 “是啊是啊,人生有多少个十年!” “十年光阴啊!” …… “听那个荆少师就是今年秋闱的主考官,啊,这样是非不分的人做主考官,简直不敢想象,我们要为民请命!” “对啊为民请命!” “我们去找石御史,听石御史不畏强权,为民请命,也就只有他敢接这样的案子,我们去找石御史!” “对,石御史!” “走,去寻石御史!” …… 狄方行看着吵吵嚷嚷的人离开,从头至尾,没有再话,也没有阻拦。 人浩浩荡荡的押过来,又浩浩荡荡的离开,来的时候满心不愿的押过来,离开的时候满心欢喜呼喊着‘为民请命’离开,一来一回,林立阳莫名其妙的看了半晌,爆出了一句粗口:“卧槽,这他妈的逗我老林玩呢吧!” “本官为官十五年,查个舞弊案,参考者七十二人,舞弊者七十一人,这样的案子,恐怕大楚开朝以来,不,应当自古以来,也从未见到这样的旷世奇案,恕本官无能为力。”狄方行沉着脸,“他们不是要寻石御史嘛,本官会上奏圣上让石御史接的,此事让石御史接!” 多年的为官经验,让他敏锐的察觉到了这是程相乔相的斗法,谁爱掺和谁掺和去,反正他懒得管。 “石御史!” “石御史!” 待得人群散去,石忠堂才心翼翼的从轿子里走了出来,但方才站稳了,就看到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过来了。 “石御史,我们要为民请命!” “石御史,您不畏强权!” “石御史,我们要告官!” …… 石忠堂脸色尴尬的站着,听着七嘴八舌的话,脸皮发麻。 “石御史!” “石御史!” …… 石忠堂甩了甩头,只觉的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啊,石御史气的昏过去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大贪官!将石御史气的昏过去了!”有人惊呼。 “石御史!” “石御史!” …… ************** 七十一人联名上告朝廷大员,这简直闻所未闻。 “七十二人参考,七十一人舞弊,朕从没听过这么大的笑话!不,大楚开朝以来,从未见过如此大的笑话!”最上首的明宗帝脸色难看至极,伸手指向殿外,“看看,看看殿外跪了七十一个考生,人家要为民请命呢!” “陛下息怒!”群臣高呼。 “那个所谓的没舞弊的考生叫钱通?是钱元的侄子?七十二人参考七十一人舞弊,就他一个正常?”明宗帝冷笑,“他倒是高风亮节!” “林立阳,这是怎么回事?”明宗帝点到了林立阳。 “禀陛下,是太子少师荆云命微臣抓的人,臣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林立阳出列答道。 “荆云?今年的秋闱还有十多日便开始了,他倒是闲的很,去插手钦监的考试?一查查出个钱通来?朕看这秋闱的副考官他也不用做了,齐修明何在?” “微臣在!” “你来辅佐徐长山主持今年的秋闱。” “臣领旨。”齐修明应下,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 先前因为江寒的事情,陛下有意补偿程厉盛,所以原本待徐长山丁忧之后,太子太傅的位置要落到荆云身上,谁知道徐长山的父亲徐老太爷送葬途中突然活了,这委实太过突然,任谁也没有想到。于是今年秋闱的副考官就落到了荆云身上,谁知道荆云哪根筋搭错了,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去抓钦监考试的舞弊案。 结果七十二人参考,荆云去抓了七十一个舞弊的人,陛下的没错,这简直是大楚开朝以来最大的笑话!作为多年的老对手,齐修明也有一瞬间的迟疑:自己真与荆云斗了这么多年么? 莫名其妙的得了个秋闱的副考官,齐修明自己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钱大人食君之禄却藐视国法理当重判!” “国之蛀虫,不治焉可?这样的蛀虫迟早要腐蚀了一国之本!” 这也太高看钱元了,就连看不惯钱元多年的孙思哲都忍不住腹诽。 “荆少师是非不分,这样的人做考官,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下知,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啊!” “石御史,石御史为民请命!” “石御史不畏强权!” “石御史被气昏过去了!”一阵尖锐高亢的叫声响起。 “石御史忠贞不阿,被这等奸臣气昏过去了。” “石御史果真忠臣也!” …… 守在殿外的侍卫看了一眼这乱哄哄的七十一人,即便是长安百姓,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得见颜,他们倒好,告了个官,告到金銮殿前了,也是不枉此生了! 站在殿内都能感觉到外头的混乱,石忠堂那样的人能被奸臣气昏过去?殿中的明白人皆不屑的撇了撇嘴,心道:这是被吓昏过去了吧!等石忠堂回过神来,恐怕要叫苦不迭了,程相可不是好惹的。 不过今日殿内的人心里头都有些莫名其妙:程相那边的人怎么回事?想素日里看,荆云也是个胸有城府的人物,钱元虽阿谀奉承了些,但也是个明白人。但今日一切,简直叫人惊的下巴都掉了,荆云跑去抓人,弄出一个钱元来,这是程相手下的内斗? 第五十九章 上殿 “把外面的人带上殿来!”明宗帝挥了挥手。 “陛下,不可啊!”有人出声,“那群人龙蛇混杂,身份不明,还是待查明……” 至少这件事,没有人在后头推波助澜,打死他们都不信,外面那群吵吵嚷嚷的考生能走到金銮殿前已是意外了,若是一个不察,有人心怀歹意,出了什么意外,那就当真要出大事了。 “就算有人心怀歹意,当朕这殿上的武将是摆设不成?况且,闹到这里来的俱是入试的学子,有何身份不明之?”明宗帝坚持,“心怀歹意者,多蛇鼠之辈,这些闹到前头来的,不过是些普通学子罢了。” 群臣退到两旁,不多时,那七十一位“为民请命”的考生就走入大殿了,人人皆是一脸愤慨之色夹杂着看到子的激动。 “参见陛下!”浩浩荡荡的跪下去,几乎跪了一殿,明宗帝看下去,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胸前似乎也闷了起来。 “起身吧!”七十一人起身。 明宗帝一眼就看到了最前头的姑娘,参考钦监的女子极少,她就站在最前面,一脸的愤慨之色,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还在发抖,仿佛强压着大的愤怒一般。 张家的事情到现在都谜团重重,她还记得张家举族被软禁的第三夜里,明宗帝乔装出宫前来,只是为了给祖父一个定心丸,表示相信祖父。算人者不算己,不管是祖父还是她都坚信明宗帝不会动张家,有南疆刘姓皇族在,明宗帝这个算不得糊涂的君主就绝对不会动张家,否则便是自毁长城。那道夜半的圣旨来的突然,外有禁军环绕,内有圣旨加身,求生无门之下,张家举族用三尺白绫结束了生命。大仇之下,她反而不急着动手了,她要查清楚,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不管是谁,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明明想出列大声质问眼前的子,她明明想一怒直冲殿上,让他血溅三尺,但是事情还要继续做下去。这当真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在她满怀愤怒,想要报仇雪恨的时候,偏偏还要继续这一场闹剧,一场由她亲手导演的滑稽可笑的闹剧,一身戾气加身,在内心无比哀恸愤怒时还要作出万分激动高兴的样子。 “你先吧!” “谢过陛下!”站在最前头的姑娘出列,“女姓卫名瑶卿,长安人氏,是这一次钦监参考的第一名,荆少师因为女考了第一名,就女舞弊,结果查出了七十一人,他是嫉妒女!” 嫉妒你?嫉妒一个钦监考试的第一名,荆云还没活到这个样子吧!不过也不好,看荆云今干出来的事情,真让人怀疑他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为何我们的卷子都是舞弊的,就钱通正常?分明他才是舞弊,女一要告钱元大人徇私枉法!” “对对对,我们要告钱元大人徇私枉法!”后面有人出声应和。 “女父亲苦读阴阳十三科二十年,就是为了报效陛下,但今次就是因为钱大人这样的蛀虫舞弊,让他屡试不过,这一回是因为发挥的不好,以往呢?二十年的时间啊!” “你父亲考了二十年?”明宗帝愣了一愣,“今次也下场了?” 姑娘点头:“是的。就因为这样的蛀虫,让我父亲多年无法得志!” 明宗帝有些动容:“你父亲是何人?” “民长安人氏卫同远见过陛下。” 明宗帝愣了一愣,很快脸色便变得古怪了起来:他想起来这个考了二十年还考不中的人是谁了。中书令大人年少便得志,与他形成对比的就是他那个考了二十年还考不中的弟弟,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原来就是眼前这个。明宗帝开始考虑要不要这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过算了。 不过父女一个考场,父亲还是不中,女儿考了第一,这等感觉想想就有些酸爽。 “钱元大人这种国之蛀虫,不治焉可?迟早要腐蚀国之根本!”姑娘一脸的义愤填膺,“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下知。” “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啊!” “荆少师这样的人做秋闱的考官,把下读书人的前程交到他手里,简直不敢想象!” “听他还是要教导太子的,咱们的太子聪慧圣明,怎么能把太子交到他的手里啊,想想就可怕!” “石御史这样的大忠臣都被气昏过去了!” “陛下圣明啊!” “女没读过多少书,但这些粗浅的道理还是懂的!” …… 这还没读过多少书呢,就学御史来谏言了,要是读了书还了得。 “你先退下吧!”明宗帝头疼的揉了揉额头,又指向另外一人,“你来!” “民要告钱元徇私枉法……钱元大人这种国之蛀虫……腐蚀国之根本……十年啊……这样的人怎么能教导太子啊!” …… 一连听了几人,要的话都是差不多的,估摸着都是来来回回这几句话,明宗帝只觉的气闷,抬手让他们退下去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退了出去,整个大殿顿时空了不少,明宗帝松了一口气。 “听着可笑,但细一想,朕的太子少师啊,下读书人的楷模啊,当年才思敏捷,朕钦点的状元郎啊!”明宗帝拍着龙椅,“就搞出了这么个事情?还当真名垂青史了!” “狄方行!” “臣在!”大理寺卿狄方行出列。 “以往可曾有过这样的案件?” 狄方行低头回道:“七十二人参考,七十一人舞弊,这等旷世奇案,臣也是闻所未闻。” “就是三岁的同贺公主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偏偏一个是朕的工部尚书,一个是朕的太子少师,简直匪夷所思!” …… ********** 陛下终究是忍不下去了,拂袖而去。 众人也面面相觑,出来的时候,那七十一个考生已经散去了。 “诶,”李义山伸手拉了一把一旁的朱怀,比了个口型“心程相”。 一旁经过的是冷着一张脸,拂袖离去的程厉盛。 钱元跟荆云还在大理寺内关着,程厉盛一派的人脸色都很不好看,匆匆离去。 待到人走的差不多了,一位姓黄的御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众人都看了过去。 黄御史捂着嘴尴尬的打着招呼:“抱歉,抱歉,实在是想不到。” 可不是嘛!别程相了,就是他们也不会想到荆云不但把钱元弄进去了,还把自己搭进去了。舞弊案,参考者七十二人,抓了七十一个舞弊考生,这荆云怎么想的出来?就是用大脚趾想想都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啊! 因着黄御史这一笑,仿佛解了禁一般,不少人都低头偷笑了起来。有人看到走在最后的齐修明,想了想,走过去抬手:“恭喜齐大人!” “不敢。”齐修明笑了笑,转头离去。 ******** 早听了这一茬的何太平就呆坐在府衙之内。 看到被六安带进来的卫瑶卿时,不由轻舒了一口气:“卫六姐……” “何大人,你的人早就是别人的人了。”卫瑶卿看了他一眼,“难得想偷一会懒,若非……诶,今抓进去的就是我了。” 知道卫瑶卿的是吕监正,何太平干笑了两声,尴尬不已:“着实没想到。” “你也太不靠谱了,何大人。”卫瑶卿摇了摇头。 “下次,下次定不会这样了!”何太平举手保证。 卫瑶卿看了他一眼,眼里有明显的怀疑。 “这是怎么回事?”何太平凑过来低声问道,也是一脸的好奇,“怎么变成七十一个人舞弊了?” “试场的墨里头掺了黑砂,原本我只是想试一试吕监正的,没想到还当真试出来了。”卫瑶卿着摊了摊手,“至于黑砂之事,只需略施计,就能将试场里其他人试卷上黑砂去除了。” “计?不会吧,他们没发现?”何太平问。 “好吧,其实是大计。”少女比了比,“那个试场并不大,那早上出门时我的头发上涂了些葎油,头上的珠钗里有朱砂,会炼丹的师都知道葎油添上一定量的朱砂凝结成的石丹能吸附黑砂,要让旁人的卷子上也没有黑砂并不难。” 再用通阴阳的绝学晕一晕试场里的人,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起来做手脚了。 既然想她作弊,那她就光明正大的作弊给他们看咯! 第六十章 施粥 “爹。”程二娘满脸忧心的看了一眼程厉盛,“夫君他……” “早知荆云如此,我当年就不当把你许配给他!”程厉盛不怒反笑,“这么多年,我竟是看走眼了!” “夫君他是遭人陷害的……”程二娘自幼对程厉盛有些惧怕,怯生生的看着程厉盛,“他也不曾想到。” “我气他不是因为他遭人陷害,而是分不清轻重。一个钦监入试第一而已,成得了什么大气?进了钦监蹉跎上几十年的人大有人在。这些哪比得上秋闱的事情重要?钦监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又不是张家,就算张家不也……”程厉盛冷笑,“陛下不肯又如何,还不是……” “爹,您在什么呀?”程二娘愣了一愣,望了过来。 程厉盛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了,干咳了一声,转到荆云身上,“今年秋闱不少少年英才要入场,他是副考官,何愁没有门生?更有博陵崔氏、会稽谢氏、琅琊王氏的子弟入场,这蠢货,白白便宜了齐修明!”程厉不怒反笑,“蠢成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那夫君他什么时候回来啊?”程二娘看向程厉盛,眼里有些惧怕。 “回来?”程厉盛脸色发寒,“他这个少师能不能保得住还难,还回来?蠢货!” “爹爹,求你救救夫君!”程二娘掩面而泣,跪了下来。 “罢了罢了!”程厉盛烦躁的摆了摆手,“西南侯要入京了。呵,若不是我,他怎会……我若开口,他不会拒绝的。” ***************** “祖父、魏先生,你们怎么看?”崔璟伸手为两人各倒了杯茶,推了过去。 “七十二人参考,七十一人舞弊,唯一没事的还是钱元的侄子,素日里荆云与钱元关系又好,这当真是……”崔远道摇了摇头,“此事当真要记上史书了。” “史官司马宁已经记录下来了。”魏先生自笑了两声,“还当真在历史上留下笔墨了。” “钦监的考试与秋闱相比孰轻孰重?荆云也太分不清轻重了,还被人摆了一道,结果秋闱的副考官白白落到了齐修明身上。”崔远道叹了口气,随即蹙眉,“只是这手段,当真不似乔相的手段。” “太儿戏了。”崔璟坐了下来,“乔相的手段有礼有章法,这等近乎可笑的手段,完全不似常人,可谓剑走偏锋。我觉得此人年纪一定不大,就似稚子的恶作剧一般,但却出乎意料的有效。”崔璟着脑海里很快浮现出一道年轻的身影,“倒让我想起了七安先生。” “也不是没有可能。”联想到上一回,送葬途中把人拉起来,这想法还当真与一般人不同。 “九公子此次秋闱准备的如何?”魏先生笑了起来,“九公子若能入朝,崔家又有参将起。” “状元太盛,不若稍逊一筹。”崔璟道,“徐长山先生待秋闱考试结束后要设琼林宴,我准备出席。” 徐长山的琼林宴代表了什么意思,众人都懂,崔璟此一行的意思就是要认可成为徐长山的门生了。 “徐长山虽然明面上不偏不倚,但上一回丁忧的事情之后,怕是也算半个乔相的人了,九公子可想好了?”魏先生问他。 “程厉盛与陈善勾结,自是万万不可能的了。”崔璟道,他可没有娶青阳县主的打算,稍有气性的男人都受不了,更何况他崔璟。况且这样的手段,实在是叫人不禁有些期盼起了下一回,剑走偏锋,下一回会是什么样子? ************* “少师抓舞弊,考者七十二,舞弊七十一,唯有尚书侄,一身清白身。殿上子怒,殿下臣兢兢。旷世奇案出,寺卿忙回避,自古从未见,名垂青史留。”这是最近长安城盛行的一首不太工整的打油诗,却一夜之间席卷了整个长安城,成为全城百姓口中的谈资。 “考者七十二,舞弊七十一。这什么少师是不是脑子有病?”百姓乐的哈哈大笑,“这样的人能当少师,我也能!” “七安先生,前两日的事情听了吧,那个什么金少师抓舞弊笑死人了。” 坐在闹市中的少年含笑点了点头:“听闻了,倒是史书中也不曾听闻。”少年着目光转向随处可见的着布衫的书生,“离秋闱就几日的时间了,能发现也是好事一桩,至少太子少傅齐修明齐大人是个明白人。” “对对对,还好换了,不然想想简直可怕!” 少年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眼中有些怀念,忽地开口扬声:“我这几日都会来,不再一一卦,一日不限,一卦换两碗米粥!” “七安先生!” “七安先生,我有!” “我有粥!” “我有粥!” …… “赶考的考生诶,凡考生与考生家眷,可来我这里凭官文换粥喝!”一旁帮忙的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于城门处炸开,“一个个排队,莫要急!七安先生会日日来,在这里摆到秋闱结束!” “七安先生是谁?”外来参考的贫寒学子接过米粥喝了一口,好奇的问道。 “诺,那里摆摊的就是!” “七安先生是江湖奇人!” “对对对,路遇一碗黄酒救活了入葬的徐老太爷!” “还用镜子救活了徐先生的独子!” “那个老张家的绸缎庄如今生意可火了。” “一一卦三十文钱。” “童叟无欺!” “还有还有那朱雀坊的风水改成了青龙入水,杨公都称赞呢!” “七安先生还是符医,上次那个孩子都没气了,现在都活奔乱跳的了。” …… 端着米粥的贫寒学子围坐在角落里看向闹市中独坐的风姿翩翩的少年人不由感慨:“我等读圣贤书的眼高于顶,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不成想江湖术士中还有如此出色的少年。” “是啊是啊,这等风姿当真难得一见。一一卦三十文,这当真是便宜。想我家乡,那些被请回去的阴阳先生,没几封银子是不肯走人的。” “听到了么?徐长山先生的父亲就是他救的。” “起来若是徐先生丁忧了,原本位置是要荆少师来做的。” “荆少师?哪个荆少师?” 话的人挤了挤眼:“还有哪个荆少师啊,就是打油诗里那个。” “那个糊涂蛋啊,还好没让这种人做主考官!” “哈哈哈哈!” …… “多谢七安先生!”很多受一粥之恩的考生抖过来作揖道谢。 那位被唤作七安先生的少年人含笑点了点头:“祝诸位旗开得胜,榜上有名!” “承蒙吉言!” 长长的队伍排到了巷口,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在巷口停了下来。 第六十一章 被贬 坐在马车里的几人掀开车帘一角,向闹市中的“少年”望去。 “想不到卫家还有这么一个孩子,若是男儿,定能出将入相。”乔环看向身姿笔挺的孩子,满脸的赞许,“不过如今,似乎也不错。阴阳司那条路她未必走不得。” “是啊!”齐修明望着长长的施粥队伍有些出神,一时间竟生出了错觉,放佛时光未行,他还是多年前那个入京赶考的贫寒学子,带着母亲幼妹流落街头,也是这样长长的施粥队伍,为他带来了温暖。 “这孩子可不能便宜崔远道那只老狐狸。”乔环看着长长的队伍,转头去看齐修明。 却见齐修明神情有些恍惚的走下了马车径自走到队伍末尾排了起来。 乔环叹了口气,没有多。 队伍排的很快,很快便轮到了他。 “可有官文?”施粥的姑娘声音脆生生的。 齐修明愣了一愣,转头看向那在闹市中独坐的少年人打扮的少女。 似乎时察觉到他的注视,转过头来,双目之中瞳光闪烁,宛如上星子,恍惚中似乎也有过一双相似的眼睛望过来。 一时间,时光荏苒。 明珠姐,一晃多年,你长这么大了啊!可还记得当年一饭之恩?君子言出必行,这一饭之恩,我齐修明等了很久。 “齐大人!”少年人打扮的少女站了起来,“这位就是齐修明齐大人,齐大人来看大家了。” “见过齐大人!” “见过齐大人!” …… 齐修明回过神来,对上那双晶亮的眼睛突然,几乎是本能的弯起了唇角:“诸位好好参考,本官也期盼良才美玉能同朝为官。” 在“齐大人”“齐大人”的呼声中,齐修明转身离开。 坐上马车,齐修明眼里多了几分笑意:“真好啊,这孩子!” “是啊,卫六姐很不错的。”何太平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毕竟是他发掘的良才美玉。 “太平啊,你的那个吕监正已成别人的了。”乔环摇了摇头,打趣道,“下回看准了。” “是,老师!”何太平尴尬的回应了一声。 乔环点头,看向闹市中少年人打扮的少女:“名起于民间而传扬下,这才是江湖奇人啊,她做的很好。” “这几日过后,安排我们见一见吧!” “是!” **************** “杨公,这个可要看看?”朱国公朱怀推着推椅,指了指路边的店,这几日的功夫,已经摸索清楚杨公的脾气了,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些民间吃。 杨筠松看着路旁经过的行人。 “七安先生”“七安先生”之类的声音不绝于耳。 “大术仁心果然是大术人心啊!”杨筠松突然开口。 一旁跟着的李义山和朱怀不明所以的对视了一眼。 “既有真才实学就不会被埋没!”杨筠松感慨了一句,“那位大术仁心又在做什么?去打听打听!” 李义山闻讯前去。 “当真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这个家伙当个来使再合适不过了。”杨筠松看着离开没多久就笑容满面回来的李义山,感慨道。 李义山指着长长的人群道:“两队人,一队百姓,一队考生。七安先生原本一只一卦,一卦三十文,这几却是不限次数了,一卦两碗米粥,百姓都拿着米粥等着七安先生看呢;换来的米粥那些进京的考生可凭官文免费换粥喝!经此一事,七安先生的名头怕是西长安这块无人不晓了。”话间,李义山又有些激动,这个七安先生可是上过他家门,亲自帮他相看过的。 “有意思。什么比这群能言善辩的读书人传名传的更快的呢!”杨筠松笑了起来,耳尖动了动,一旁经过的一队孩子在念叨着什么。 “你们在念叨什么?”杨筠松招了招手,也不管一旁半大童愿不愿意,就从他的手上抢过一把果子,“给你们吃!” 一队孩子立刻围了上来。 叽叽喳喳的“谢谢爷爷”之后,就开口嚷开了“少师抓舞弊,考者七十二,舞弊七十一,唯有尚书侄,一身清白身。殿上子怒,殿下臣兢兢。旷世奇案出,寺卿忙回避,自古从未见,名垂青史留!”嚷完孩子们就笑嘻嘻的跑开了。 “哈哈哈哈,这荆少师真是个人才!”杨筠松大笑了起来,拍着完好的那条腿,激动的嚷嚷了起来,“当真是旷世奇案出,名垂青史留!” 这般大力看的李义山和朱怀战战兢兢,真怕杨公把自己那条好的腿也拍坏了。 等到笑够了,杨筠松才拍了拍身边那个半大的童:“子,记住了么?” 童满心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交给你了啊!” 童再次点了点头。 由西南侯陈善作保,荆云跟钱元总算被放了出来。 钱元由工部尚书被贬为工部侍郎,许是终究是看着陈善的面子,荆云官职未变,只是被勒令思过在家。 ******** 入夜,照顾圣上最的女儿同贺公主的嬷嬷打了个哈欠,看吮着手指头睡觉的公主似乎睡的很香,看了看左右,便站了起来,跑到内室去睡觉了,左右有外头的侍卫守着,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待她离开之后没多久,从一旁半开的窗外慢慢爬进了一件宽大的“太监服”。 不知何时醒来的同贺公主双眼亮晶晶的看着那自己会走动的“太监服”,原本是极其诡异恐怖的氛围因着公主尚且年幼,对外事不知,她非但没有感到害怕,反而好奇不已,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两人会走路的衣服咯咯笑了起来:“衣服……衣服走路,好好玩!” 随着走动的衣服一起出来的是孩童的声音:“少师抓舞弊,考者七十二……” 同贺公主张了张嘴,出自本能的跟着重复起来:“少……少师抓……抓……” 偷偷溜回了阴阳司。 “回来了?”杨筠松在床上闭着眼睛似是在梦话一般。 “嗯。”童应了一声,把衣服收起来,“明再去!” 白色的环绳空空荡荡的,腿也不再吊着了,杨筠松在床上翻了个身,行动同以往一样的灵巧:“年纪就知道夜探姑娘闺房,长大还得了。” 童没理会他,心翼翼地擦拭着身上的污迹,要躲过巡逻的侍卫,狗洞钻了不少,脏兮兮的,有些不习惯呢。不再是世族锦衣玉食的公子,不习惯也要慢慢习惯起来。 下完朝的明宗帝因着朝堂之上连日发生的事情,心情很是不好,便听了身边的大内总管李德全的话,到御花园走了走。 前头姑娘的笑声让明宗帝心情好了不少:“这是同贺吧,今儿也跑出来玩了?” 又走了几步,花木错开,同贺的生母丽嫔正在陪着三岁的同贺玩耍。 同贺走的还不是很稳,边走边嚷嚷。 “同贺在什么呢?”明宗帝听不大清楚,往前走了几步。 丽嫔一眼就看到了明宗帝,连忙跪下行礼。 明宗帝摆了摆手,虚扶了她一把,就抱起了同贺:“同贺,告诉父皇,先前在什么呢?” 同贺咧嘴一笑,细声细气的了起来:“少师抓舞弊,考者七十二,舞弊七十一,唯有尚书侄,一身清白身……” 丽嫔脸色大变,叫了一声“同贺”连忙跪了下来:“陛下恕罪!” 明宗帝脸色铁青,放下了同贺:“同贺,继续。” 不明所以的同贺继续嚷嚷开了:“殿上子怒,殿下臣兢兢。旷世奇案出,寺卿忙回避。自古从未见,名垂青史留。” “父皇父皇,同贺背完了呢!”背完一整首诗的同贺公主邀功似的看向明宗帝,伸手要抱抱。 “同贺真乖。”明宗帝面无表情的摸了摸同贺的脑袋,转身离去,“父皇还有事。” 晚间时候,一道圣旨下来了。太子少师荆云被贬为从四品下的国子司业,随着这道被贬的圣旨一起下的还有明宗帝的话,太子少师荆云既读不好书就好好在国子监读书明事理吧,什么时候读好书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第六十二章 旨意 国子祭酒虞世基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荆云一时不知道如何话,他自诩能言善辩,却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有口讷之时。 陛下的圣旨当真是下的越来越有水准了。虞世基感慨道:前不久,赐了宋仁义大人的妻子伏氏一个封号“旺”,从此以后,多了一个诰命夫人“旺夫人”,今儿个直接把荆云打回了国子监读书。荆云未出事之前是太子少师,更是今次秋闱的副考官,把教导读书人的人打回去重新读书,亏陛下想得出来。他若是荆云,还不如拿跟裤腰带吊死算了。 偏偏方才来宣旨时,陛下身边的李德全还偏偏要他三呼“陛下圣明”才肯让他起身。 “虞大人!”李德全笑眯眯的把圣旨塞到了他手里,仿佛塞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一般,“陛下口谕,带国子司业去认识认识国子监的学生,大家要友爱相处。” 还友爱相处,若是不知道还好,若是知道了,虞世基几乎不用看也能想象得到,国子监那群出身高贵、不知高地厚的孩子不知道能干出什么缺德事来呢! 奈何陛下口谕已下,他是奉旨做事啊!虞世基叹了口气,对着往日需要见礼的荆云,抬手:“荆大人见谅,陛下圣旨,不得不从,请吧!” 荆云紧着一张脸皮,面无表情的跟在了虞世基的身后。 “这位是陛下派来的新任国子司业荆司业。” “他姓荆,这个姓不多啊。” “之前那个抓舞弊的荆少师跟他什么关系啊?” “这个不就是荆少师嘛!” “啊?哈哈哈,不是吧,荆少师不是副考官嘛,怎么跑回来读书了啊?” “放心,荆少师,哦,不,荆司业,以后被人欺负了,报爷的大名,爷会罩着你的。” …… 虞世基暗道了一声“这群不知高地厚的臭子”,连他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是以干咳了一声:“好了,回去上课吧!” 这些少年少女们不以为意,如同看猴子一般跟在后头。 “虞大人,您是不是年纪大了,记不清楚了?现在还不到上课的时间呢!” “就是啊,下课的时间,我们爱在哪儿在哪儿。” “就是上课的时间也管不了爷,我爹都不管我呢,有本事找我爹去。” “就是啊,我爹也是。” “我什么我爹都答应的。” …… 知道你们爹厉害了,虞世基头疼的带着一言不发的荆云从太学院到四门学院,从四门学院到书学院、算学院走了一圈,后头跟了一大批不知高地位的尾巴。 总算带了一圈,虞世基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借口还有事,迅速离开了。独留荆云一人面对着国子监那群出身显赫的少年少女们。 ************* 在一连几日的施粥中,秋闱总算来临了。 “七安先生,多谢这一粥之恩。”粗布长衫的书生们走了过来,“不当面向先生道一声谢总是心里不安。” “举手之劳罢了!”那位颇受周围贩夫走卒尊崇的少年人笑了笑,不以为意的模样。 “举手之劳,着容易,做起来却是极难的了,这世道之上如先生这样的善人不多了!”老者的声音响起。 她是善人?卫瑶卿挑眉,敛去眼底的戾气,再抬头,还是那般风光霁月的少年人。 几位书生让开了一条路,但见一位满脸沟壑的老者牵着一位稚童的手走了进来。 “徐老太爷、徐公子。” “今儿徐老太爷穿的真精神。” “徐公子越来越伶俐了。” …… 看着周围熟稔打招呼的百姓,几个书生有些惊讶:“这是何人?瞧着与你们很熟悉的样子。” 这老者幼童的穿着虽粗看上去并不如何,但细一看,料子却是上好的云锦,这绝对不是普通人家所能穿的起的。 “这是徐长山先生的父亲和独子啊!”有百姓笑了起来,仿佛在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一般。 徐……徐长山?几个书生睁大了眼睛:“哪个徐长山?” “还有哪个徐长山啊?”百姓笑了起来,“当然是当朝太子太傅,大儒徐长山先生了。” “你……你们……”书生们望着脸色如常的百姓,颤抖着双唇,结结巴巴的开口了,“这……这可……可是徐……徐长山先生啊……” “徐先生怎么了?”一旁守着瓜果摊的贩望了过来,“徐先生有些忙,不常来的,不过徐老太爷和徐公子倒是常来。” 周围的百姓皆习以为常的同徐老太爷和徐公子打着招呼,倒是衬的他们几人反应太大了,果真是子脚下,民众都能这般处变不惊,书生们生出了几分汗颜。 那位徐公子见到七安先生之后,很是高兴的喊了一声“七安先生”便跑到一边的桌子上坐了下来。 “七安先生,今该讲塞外荒野地了。”徐公子高兴的叫了一声。 那位七安先生把徐公子拉到了身边。 “那件……那件事是真的?”有书生反应过来,“七安先生当真一碗黄酒救活了徐老太爷?” “当然是真的。”话的还是那个瓜果贩,“七安先生从不虚言。” 徐老太爷笑着坐了下来,把徐公子拉到了怀里,似是感慨:“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啊,何况生死之恩乎?” 七安先生笑眯眯的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干果零嘴儿给徐公子,抬眼望了过来:“几位再不去就要迟到了!” “是是是!”几个书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称是,只是眼里仍有未曾敛去的惊愕,对上这位闹市独坐的少年,更增了几分尊重:“多谢七安先生。” “我是顾淮。” “我是韩云。” “我是赵子茂。” 几位书生抬手作揖:“多谢先生!”方才那般随口的感谢着实叫人羞愧,口头上的感谢能值几何?关键是要铭记于心。 “不必,此一去,诸位必能榜上有名,来日多替百姓谋福,便是报我大恩了。” 几个书生连声道谢,周围却惊呼连连。 “七安先生能上榜就一定能上榜!” “恭喜了啊!” “恭喜了!” …… 百姓们一副笃定他们能上榜的表情让原本半信半疑的三人心里不由地生出了几分激动,答题之时文思如泉涌,竟比平日里的发挥还要好了不少,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第六十三章 将星 明月出山,苍茫云海间。春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塞外荒野与咱们这里的景象截然不同,它更广袤,更粗粝,却自有一番截然不同、浑然成的厚重美感……” 勇哥儿睁大了眼睛,年纪却添上了些许愁色:“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去趟塞外看一看领略塞北风光呢!” “会有机会的。”卫瑶卿被他年纪皱着眉头的模样逗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黄少将军戍守北疆,我大楚的热血儿郎建起了我北地的城墙。” 勇哥儿用力点了点头,眼前似有什么一闪而过,他不适地伸手揉了揉眼睛。 “什么东西?” “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了。” “你看到了么?” “不知道,我还以为眼花了呢!” …… 因为只是刹那间的事情,众人议论了片刻之后,便岔开了话题,勇哥儿揉完眼睛,再看向眼前含笑而立的七安先生时,却见方才还带着笑意的七安先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不知何时转为了肃然。 “七安先生。”勇哥儿从未见过七安先生这样的表情,不由惊了一惊,怯生生的喊道,“你怎么了,七安先生?” 卫瑶卿朝他笑了笑,转头看向一脸不解的徐老太爷:“徐老太爷,有几句话麻烦带给徐先生。” “请,”徐老太爷抱着勇哥儿的手紧了紧,望了过来。 “白虹贯日,战祸将起。星落西北,将星危矣!” 徐老太爷一下子站了起来,虽不若长子徐长山名满下,但能教导出一个当世大儒的徐老太爷也曾是名动一方的先生,自然明白这十六个字的意思。 “七安先生,你是……”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那位年轻的先生蹙着眉头,脸上有不合年纪的忧伤与沧桑。 徐老太爷一时间不知为何心头生出了几分感慨:纵他身姿如松,笑容风光霁月,但肩头似乎承载了无数看不见的重压,浑不像一个少年人。难道当真是处江湖之远,而忧高堂庙远? “西南侯陈善要进京了。”少年随意地感慨了一声,“老太爷,先走一步了。” “先生保重!”徐老太爷俯首作揖,待到起身,已经看不见少年人的身影,是精通奇门的奇人吧,周围人声鼎沸,闹市如昨。 “勇哥儿,我们回去吧!” “嗯。”勇哥儿往嘴里塞入一把零嘴儿干果,支支吾吾的应了一声,伸手拉住了徐老太爷,“明日……明日再来听先生讲故事。” ************** 长安城一连数日阴雨连绵,这么长时间,连渭河里的水都高了三丈有余。 “有异象,是为不妥。”今日出现在朝堂之上记录陛下言行的是阴阳司的师周耀,这位早生华发的师感慨道:“渭河水岸高了三丈有余,淹没了渭河两岸的大片农田,秋雨本淅沥雨,眼下却势如磅礴,实属异象。” 周耀着跪倒在地:“九月二十一日那,秋闱开考,辰时刚过,巳时才到,有金星凌日,自古白虹贯日,必有战祸,星落西北,陛下,怕是西北那里……” “急报!西北急报!” “黄少将军出事了!” “匈奴连夜突击,可汗呼韩邪联合三路亲王人马突袭大楚将营,黄少将军摔兵还击,击退三路兵马之后,却有刺客奇袭,一剑射中黄少将军左臂。” “箭头淬毒!” “黄少将军性命危矣!” “邵老将军命我等即刻带黄少将军回京医治,晚一些,少将军的手就废了!” …… 今日的朝堂之上,可谓噩报连连。 “召集阴阳司的人,立刻医治定边侯。” 明宗帝站在朝堂之上,脸色铁青。大楚北面的塞外与大楚西南的南疆一直是大楚无法吞并的两块心病,自古以来兵乱不断,如今北有定边侯,西南有陈善,大楚才有了如今休养生息的机会。比起西南侯陈善,明宗帝对黄少将军黄定渊更为信任与看重,不仅年纪尚轻,前途无量,而且还没有陈善背后那些交错复杂的势力支撑,可谓是他一手捧起的将星,熟料如今,竟碰到了这样的事情!明宗帝身形晃了晃,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 “六姐,今儿不出去了么?”卫君宁吃完饭就蹿到了她的院子里,却见卫瑶卿正在院中舞剑。他比划了一下,想学一学,却发现似乎怎么比划都不对,不由放弃的叹了一声,走到一旁眼巴巴的等着她舞完剑。 卫瑶卿收了手里的剑走过去坐了下来。 “六姐,你好久没同我一起玩了。”纨绔一脸无聊的模样,眼睛发亮,“今日有什么打算么?”这些六姐早出晚归的,他快无聊死了,好不容易今儿她在家,也不知六姐这里有什么新奇好玩的玩意儿。 少年的无聊竟因此而起,果然还是个孩子啊,卫瑶卿心道:“我心情不大好。” “为什么?”卫君宁一脸不解,“可是有人欺负你了?”罢扬了扬拳头,“要不要我去揍他?” “二弟,你从到大有特别特别想做一件事么?”卫瑶卿看着手里的木剑突然出声。 “特别想做啊……”卫君宁想了想,“我自就想当个纨绔,吃喝玩乐,家里手头不宽裕了,就少吃一点,没什么特别想做的吧!” 卫瑶卿默然,少年不识愁滋味啊,果然不适合与他谈论这样的话题,是以话锋一转,“知道黄少将军么?” “当然咯,大楚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同我们玩过几回的黄将军就是他的弟弟,这些时日都不出来了呢!”卫君宁摊了摊手,“听黄少将军受伤了,回长安了,有御医医治,再不济还有阴阳司的师们呢,自然是会好的。我在这里担心也是没用啊!” “是啊,真有道理。”卫瑶卿点了点头,眼底却有些黯然。还记得祖父在时曾提及过这位少年的将星,有勇有谋,年纪轻轻立下赫赫战功,筑起了大楚北面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他无疑是大楚的英雄,是百姓的英雄,然而这样的人却不是妻子的英雄。 这位少年有为的将军出征前夕娶了同为文渊阁十儒之一的陈硕陈先生的女儿,这位陈家姐也是名动一时的才女,才女配英雄,原本是佳话一桩。但是黄少将军是大楚的英雄,于陈家姐而言却是个不负责任的丈夫。有才女之名的女子多半情愁百转,这位陈家姐孤寂寂寥之下竟与黄家的表侄有了私情,一个顶立地的英雄竟然被带了绿帽,这样的奇耻大辱,不旁人,就是一手捧起这个大楚将星的明宗帝都忍不了,准备要赐死这二人,当时这位黄少将军送来休书一封求情,自此了了这段孽缘。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祖父作为为数不多的几个知情人之一曾告诉她,对于这样的事情,黄少将军是自责的,他曾言,既尽不到一个丈夫的责任,便不蹉跎女子了,孑然一身,独守大楚江山就是他此生的愿望。 可这样一个将星,舍弃了儿女情长,上竟与他开了这样的玩笑。卫瑶卿心生不忍,世事就是如此,十年游学,学富五车,她摩拳擦掌要做张家那颗最闪亮的明珠,熟料面对的却是张家覆灭的命运;黄少将军舍弃儿女情长,戍守边关,孑然一身,随之而来的却是这样的噩耗。 第六十四章 退亲 祖父是惊才绝艳之人,但一生至情至性,当年为独守祖母一人吃了不少苦。再往前溯,率领张家族人举族出山的张鲁道亦是如此,为九顾之恩,鞠躬尽瘁。她以为经历举族覆灭的巨变,她能面不改色的利用任何人,言笑晏晏的外表之下不择手段,只为达到她的目的,熟料却并非如此,出自本能,也许张家族人的血原本就是热的,她终究成不了冷漠无情之辈。 面对这样一个舍弃儿女情长,戍守疆土的年轻将星,她终究是有些不忍了。陈善不日将归,阴阳司那些人,自有考量,会救这位年轻将星的可能性有多,她一清二楚。或许是看到这个年轻的将星就仿佛看到了自己,同样一腔热血,同样有上厚爱的赋,却突遭横祸,她实在不忍心看这位年轻的将星出事。 朝堂之上,子气到昏厥,因着这么一耽搁,外加救治黄少将军的事情,钦监的任职文书就延后了不少时日。 卫瑶卿想了想就起身了,这种事情找何太平最适合不过了,坏事何太平做不来,难得想递一回答案,险些被人一锅端了,但是这种好事找他还是没问题的。 只是才走了两步,就见院外走入一个少女,正是许久未见的卫瑶宛,她身后照例跟着两个神情颇有几分不耐烦的嬷嬷。 “六妹妹!”卫瑶宛走了过来,看了眼身后的嬷嬷,抓住了她的手:“二妹妹不在,我……我在你这边坐一会儿,林公子一会儿要过来。” 她到林公子,卫瑶卿跟卫君宁皆是一愣,而后恍然。 卫家的嫡长女卫瑶宛很多年前就定下了一门亲事,当时卫同知与同届的考生林鸢在秋闱时相识,结下的亲事,若是卫同知未出事,卫瑶宛的亲事算作低嫁,但卫瑶宛同林鸢的长子林琅也算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这门亲事就成了。而一同上榜,比之少年得志的卫同知,林鸢稍逊一筹,直到卫同知官任正三品中书令,林鸢还只是一个从四品的中大夫。 “从伯父出事后,没见那个姓林的来过一回。”卫君宁话从来想到什么就是什么,“姓林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个何太平来过好几回呢!就连崔家的人都来过,可见姓林的不是什么好人。” 卫瑶宛抿了抿唇,低头不语,卫君宁的话虽然难听了些,的却是事实。但她与林琅自也算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不亲自听他一句,还是有些不甘心。 卫瑶卿伸手拉了拉卫君宁,六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纨绔翻了个白眼,不话了,原本打算离开也停住了脚步,就拉长着脸坐在这里,一言不发地等着林鸢过来。 卫瑶卿见状,也坐了下来。 不多时,便有人带着林鸢的夫人与林琅过来了。卫瑶卿抬头看了眼林琅,见他容貌清秀文雅,光看外表倒是看不出什么来,而那林夫人就有些不可言明了。林夫人生的倒有几分姿色,虽如今三十多岁,却很有几分徐娘半老的风情,只是这美貌配上那一对吊梢的三角眼,就有些不好话的意味了。 看到卫瑶宛身边坐着的卫瑶卿和卫君宁,林夫人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这种不好看在看到卫瑶卿跟卫君宁见到她未起身见礼时更甚了。 “宛儿还是那般懂礼,不像那些个破落户。”林夫人笑着拉着卫瑶宛的手拍了拍,卫瑶宛脸色尴尬了起来。 “六姐,什么意思?”卫君宁愣了愣,出自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感觉怪怪的,林夫人的笑怎么看起来那般扭曲?” 卫瑶卿笑了起来,眼神淡淡的扫了一眼林夫人,也看到了她身边的盒子,方才拉卫瑶宛的时候,盒子撞开了一条缝,但她眼力极好,一眼就看到了里头的东西,不由轻哂:“她要我们向她行礼。” “行礼?是跪下么?怪了,林夫人不是还在呢嘛,又不是只剩一块牌子了,要人对着行礼。”卫君宁虽不大聪明,但那不知真傻还是假傻的利嘴委实让人听了火冒三丈。 卫君宁从来不是什么好孩子,懂事、乖巧这种形容与他无缘,卫瑶卿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候的样子,被个婢女撺掇着跑过来向她要人,纨绔可不是白叫的。现在对着她还算听话,对着别人就未必了。若在平时,卫瑶卿或许会出声制止,但既看到了林夫人带来的东西,她就懒得管了,至少卫君宁这一口没咬错。 “大胆!”林夫人伸手甩开卫瑶宛,卫瑶宛一时不查之下差点跌了个踉跄。她并未去管卫瑶宛,伸手指向卫瑶卿、卫君宁两姐弟,“果然是牙尖嘴利,没有家教,嘴里不干不净,一家子尽吃软饭的东西!” “吃软饭怎么了?我伯父都没什么呢?用你来指指点点?”卫君宁冷笑,“我就是个纨绔,不在意名声。” 破罐子破摔成这样的,还当真少见。 “林夫人我二人无礼,因为我二人不向你行礼?”卫瑶卿开口了,随即摇头,“不过林夫人,怕是我的礼,你还受不起!” 她站了起来:“女不才,此次钦监的入试考试得了第一,也算半个监生了。监生虽官位不过正九品的芝麻官,但大好歹也是官身,但是林大人嘛,啧啧啧,当了十几年的官,如今还未入三品,夫人既不是什么诰命夫人,也就是个平头百姓。地君亲师,地之下君为首,你一个民要官向你行礼,女别的不成,告官还是会的。” 又是告官! “你……”林夫人脸色微变,咬紧一口细牙,正要话。 卫瑶卿侧了侧头,看了过去:“林夫人身边的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倒是有些眼熟。” “装的什么看看不就知道了么?”卫君宁一把抢过了那个盒子,打开,却见绿头红帖躺在其中。 时人对帖子的用色极为讲究,绿头红帖是退亲帖。 卫瑶宛脸色“唰”一下子白了:“这是退亲帖,你们既要退亲,何故使人递话要见我?” “怕是这位林公子准备以情动人动大姐主动退亲,他好另择高枝又不用担了那等人名声。好打算!若不是知道你们退亲帖都准备了,我大姐指不定还真被你们动了。”卫瑶卿摇了摇头,“林大人的嘴脸真难看,要退亲可以,就光明正大的走官文,你林家既不想结了,退了便是,本就是人,还要想赢君子名声,实在是可笑!” “我不会的,要退你们退!”卫瑶宛气的浑身发抖,“我真是看走了眼,没想到你林家一家都是趋炎附势的人,二弟的不错,我爹爹出事之后,你林家的人没来过一次,足可见其人品。” “阿宛,女子不比男子,不如就称你我八字不合,我们……”林琅站在一旁,一脸忧色的模样,压低了声音,奈何卫瑶卿耳力极好,听的一清二楚。 她听到林琅对卫瑶宛:“阿宛,你别急,你我自青梅竹马,我又怎会当真舍了你?眼下父亲母亲他们执意退婚,我二人便先解了亲事,待过些时日,他们气消了,我再劝上一劝,你我再行结亲就是了!” 第六十五章 春风 “够了,林琅,你当我是傻子不成?亲,我不会退。要退你们退,走官文!就是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嫁不出去,我也不会拿八字之来附和你!”卫瑶宛气的双眼发红,“林家,我记下了。我父亲还未完全定罪,你们就敢如此,若是我父亲当真定罪你们该当如何?” “就是啊,伯父的事情还未定下呢,等伯父出来之后,要你们好看!”卫君宁比了比拳头,龇了龇牙。 “呵!还出来呢,得罪了程相还出的来?”林夫人冷笑了起来,“原先不想撕破脸的,既如此,我就直了,若不是你卫家的人得罪了程相,险些连累我夫君,我夫君这一回就能晋升了。你卫家自己倒了霉还不收敛,我林家没有及时与你们划清界限已经算是手下留情。” “那麻烦您再手下留情放过我们卫家吧!”卫君宁冷哼了一声,伸手推了一把林琅,“弱不禁风的,离我大姐远点!” “汤圆、枣糕!”卫君宁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平时吃那么多,该干活了!” 吵吵嚷嚷的送走了林夫人跟林琅,卫瑶宛气的趴在桌子上痛哭了起来。 “大姐,别哭了,那林琅也不怎么样,往后我们定帮你寻个更好的!”卫君宁的安慰有些笨拙而单薄。 卫瑶卿站在一旁,自诩会很多事情的她在安慰人这一点上连纨绔都不如。族中姐妹谁看到她不是笑脸相迎?至于祖父、庙远先生之流,还真没有要她安慰的时候。她伤心时在干什么?卫瑶卿回忆了一番,好似在想怎么让令她伤心的人也伤心起来,甚至更伤心。 卫瑶宛哭了很久才接过卫瑶卿手里的帕子擦了起来,让枣糕准备冷毛巾冷敷了片刻,她这才闷闷的开口了:“其实林家许久不来,我已经明白了,只是还是不大甘心,想亲耳听他一罢了。他若是直言怕被牵连,不愿与我卫家有牵扯,我倒也无话可。可他这样是把我当傻子么?他跟林夫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真以为我不知道。我只是气我自己识人不明,这么多年了,他居然是这样的人!” “现在发现总比成亲以后发现来得好,若是当真把大姐嫁到那个林家,大姐才是真的惨了!”卫君宁感慨道,“还好发现的及时。” “是啊,大姐,还好发现的及时。”卫瑶卿点了点头,“想退亲都不敢亲口直言,这样的人必是没有担当之辈。” “还看得出来么?”卫瑶宛却并非他二人想象中愁肠百转的女子,根本不需要他们的劝阻,她拿开了敷在眼睛上的湿布,拿铜镜照了照,“看不出来我哭过了吧!这事情还是先莫要与母亲了,祖母那里却是瞒不住了,我去趟祖母那里,同祖母一声。” 卫瑶宛朝卫瑶卿姐弟两人点了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似是无意的感慨,“今年的秋闱结束了啊,大哥又要等四年了。” 话语中有些愁绪,卫君临是卫同知的长子,在国子监的四门学院读书,虽然比不上卫同知,但功课还算不错,也算是卫家这一代男子中最出色的一个,原本今年就要入场了,如今却是又要等上四年了。 “如今连自由都没有,竟还想这些。”卫瑶宛叹了口气,转身离去,卫家长房的几人,除了她偶尔能在嬷嬷的看护下进出之外,所有人都被软禁了起来,困兽在笼,又能做什么呢? “我有些事出去一趟,二弟,今日就不陪你玩了。”卫瑶卿着就大步离开了。 “诶,六姐……”她走的快,以至于卫君宁还来不及叫住她,便不见了踪影,卫君宁见状,不由叹了口气,“李欢他们让我叫上六姐来着,这下可好了,还没来得及……真是的。” 坐了一会儿,就看到汤圆过来了,见到盛装打扮,一脸神采飞扬的李欢时,卫君宁撇了撇嘴:“李欢,我六姐今日有事……” “有事?”李欢脸上的笑容凝滞在了脸上,“先时倒是不曾听。” “我也是才知道的,大抵跟你前后脚错开了吧!”卫君宁罢兴致勃勃的问道,“今日去哪里?” “随便,你们定吧!”李欢神色恹恹的。 …… “这是城里新开的的春风渡,取名春风一渡的意味,这名字当真又是风雅又是放荡!”盛明辉摇头晃脑的感慨,少年努力做出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奈何学了个四不像。 章之林上来就是一巴掌:“别把你大哥的话当成你的,这话一听就不是你盛明辉出来的。” “哈哈哈!”盛明辉捂住被打了一巴掌的脑袋笑了起来,神秘的挤了挤眼,“里头卖艺的美人,有人弹得一手好琴,有人擅长作对赋词,比那些勾栏院里的好的多了。” “呵!”李欢冷笑,“我看还比不上勾栏院里的呢,明明就做着不正经的生意,偏偏自诩清高!” “诶,有些时候装装傻不好么?”章之林打了他一拳,“走走走,进去瞅瞅!” 春风渡乌瓦清漆,里头陈设十分雅致,共上下两层,每一层有十套桌椅,通往二层的楼梯是深棕色的,整体看起来庄重而素雅,没有半点风月场所的轻浮。 临街的一边每一桌皆开着一扇半月形的拱门,门上垂着素色的珠帘,门与门之间珠帘相隔,反而令内里的景象看起来隐隐约约,倒与一般的地方有些不同。 走上二层,明亮的光瞬间笼下,原来在二层正中的地方,竟布置了一座人工设计的浅浅莲池,荷叶莲花三三两两的开在莲池上,莲池正中有一块并不算大的台子,眼下空无一人。 盛明辉指向莲池上方:“这春风渡背后的店家倒是好大的手笔,琉璃瓦,虽然不大,但也价值连城了。” “也赚的回来。”走在最后的崔琮最后一个走上二层,“自诩世族贵人之人不都喜欢这般通幽的情景么?” “八哥,你心一点。”崔琰把崔琮拉到旁边,“这莲池里头虽没多少水,滑倒了总是不好。” 崔琮笑了笑,并不在意。 一行几人进了临街的一桌,茶水干果很快送了上来。 “这是什么?”李欢一眼就看到了送上来的干果食中,一碟嫩绿色夹杂着鹅黄桂花点缀的糕点,一眼看上去很是清新可爱,女孩子大概会喜欢这样的东西吧,李欢心想。 “这是春意闹。”话的是女子的声音,脆生生的,众人抬头,却见明显是个男子打扮的女子,生的倒不算漂亮,不过一脸笑眯眯的模样,也不至于让人讨厌,“我家掌柜的喜欢金陵春风居的糕点,便在这里开了个春风渡,闲暇时赏文弄墨听琴也是不错的。” “你家掌柜倒是个有趣人!”卫君宁随口提了一句,周围的几人纷纷点头,对春风渡,至少第一等的印象大家皆是不错。 崔琮看了看糕点,再眯眼看向四周行走的着男装的女子,轻笑着摇了摇头,抿了口茶,没有话。 第六十六章 织梦 一个一个尝了一遍,李欢指了指那盘“春意闹”:“这个带一份回去给卫六姐尝尝!” “哟,”盛明辉睁大了眼睛,似是才反应过来一般,“我发现李欢你对卫六姐还真好!” “那当然!”不等李欢开口,卫君宁就开口了,言语中与有荣焉的模样,“我六姐就是他六姐,能不好么?” 崔琮笑看着眼前这群少年不话。 笛声而起,带着清冷,转诉惆怅,众人睁大了眼睛,纷纷透过隐隐约约的珠帘向外望去。 “好……好笛声!” “是谁?” 影影绰绰的女子一袭白衣长裙,站在莲池正中,乌发垂在腰间,容颜精致,一抬头,眼底有饱经红尘风霜的魅惑。 “是谁?” “织梦姑娘!” “那是织梦姑娘!” …… “不错!”李欢自幼好美物,对此情此景,美人吹笛自然赞叹不已,“妙极!看起来有些面善。” “是啊,不光你瞧着面善,我瞧着也有些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却又不记得是哪里。”章之林揉了揉后脑勺。 往嘴里塞东西的朱赫也停下了嘴里的动作,露出迷茫之色:“我也眼熟。” “我也是……”盛明辉敲着脑袋,“好眼熟的感觉。” 崔琮喝了一口茶,放下手里的茶盏,开口便是惊人:“薛大姐。这位织梦姑娘有几分肖似怀国公千金薛大姐,只是薛大姐出身气势与她不同。” 长安城的主道黄道上最繁华的地段,平地而起一座茶馆,自古同行相争,三十六行中每一行都有旁人看不到的龃龉,春风渡开了半月有余,不曾听闻过一次闹事,背后没点靠山,怎么可能?他自于辨析人脸的伪装上有几分赋,除非是易容变装的高手,否则等闲容貌的变化很难逃脱他的眼睛。眼前这位织梦姑娘并未变装,薛大姐那样的容貌又不是路上随处可见的普通人,相似的全下恐怕也没有几个。事情越来越有趣了,不过,他是个瘸子,老老实实的呆着就好了。崔琮笑着摇了摇头,看着眼前热切起来的少年:美人总是少年人喜欢谈论的话题。 “对对对,我就嘛!” “起来,薛大姐是不是要回来了?” “守孝期满,自然该回来了。这才是真正的世家姐,瞧瞧青阳那种,简直了,啧啧啧。”章之林朝众人挤了挤眼,摇头,“可怜崔九公子了。” 崔琰绷着一张脸不话。 “怀国公夫人未出阁时便是京中少见的美人,薛大姐自然也是花容月貌。”崔琮笑了笑,转向崔琰,“十三怎么了?” 崔琰看了他一眼:“薛大姐未离京之前,有句话时常被人提起,‘崔氏子薛氏女,人中龙凤配。’眼下回京了,这等话必然又要提起了。传到青阳耳朵里,恐怕又不安生了,薛大姐动不了,可是卫六姐就……”恐怕卫六姐就要倒霉了,青阳发作人从来不需要理由。想到这里,崔琰就不禁为卫六捏了一把汗 “那赶紧让你九哥把我六姐的庚帖还来,左右我六姐也不想嫁你九哥,你九哥就是个祸水。”卫君宁一听他提到自己的六姐就跳了起来,少年人的想法简单,想一茬是一茬。 “这样的祸水,我也想做。”章之林却一脸艳羡的模样。 “我也是。”盛明辉感慨了一声。 李欢脸上却多了几分兴味:“你六姐不想嫁崔九公子?” “当然啦,几个月前,我六姐险些被青阳县主打死,你谁乐意嫁他啊!”卫君宁冷哼了一声,有些得意,“这话是我亲耳听到六姐对祖母的。” “那好办,回去我就同九哥,让他趁早退了亲事,正好薛大姐回京了,薛大姐知书达理,出身又好,青阳也不敢乱动她。”崔琰主意打的不错,“这不是两全其美嘛!” “十三,这是祖父的意思,便是九也违背不得,你要的动祖父,这事才能成。”少年人的想法真简单,崔琮摇了摇头,“其实你再多也是无益的,让九同卫六姐定亲是祖父的意思。” “那难道就没办法了么?” “放心,卫六姐还有两年才及笄,不急,往后的事情往后再。”崔琮着笑了起来,“你要真担心卫六姐,不如期盼着青阳多闯几次祸来,也就没时间去寻卫六姐的麻烦了。” “有道理。”崔琰仔细想了想,深以为然,“照青阳闯祸的速度,还不如期盼青阳多闯几次祸来的好呢!” 李欢闷头喝了一口茶似是在想什么一般,今日的话比往常少了不少。 ***************** “何大人!” 何太平看着她:“六姐,乔相那里还没安排妥当,原本想这两日就与你见面的,但是你知道的,定边侯出了事,所以就要拖上一拖了。”完,他自己也是愣了一愣,不知为何,看到卫六姐,本能的就是解释。 “我不是来催你这件事情的,我是来问黄少将军的。”卫瑶卿摊了摊手,她什么都没问,何太平自己的,可怨不得她。 “黄少将军?”何太平听她提及到黄少将军也是叹了口气,“听可能手臂要废了。” 手臂废了,一个无武之能的将星么?就连何太平自己也摇了摇头,“谁知道怎么这般突然的,此事于陛下来,当真是当头一击啊!” “若是黄少将军出了事,陈善恐怕更重要了吧!”卫瑶卿意有所指,“西南要靠陈善戍守,北面若是匈奴突然奇袭,除了陈善,谁能出手?如今除了黄少将军跟陈善,没有能压得住一方的将军。” 何太平眼皮直跳:“那他当真要成大楚独一无二的存在了。” “黄少将军不能出事,何大人,想办法让我为黄少将军医治。”卫瑶卿看了他一眼,道。 “阴阳司的人全围着黄少将军在转呢,怕是有些困难。”何太平叹了口气,看向卫瑶卿,“也不必让你事事忧心啊!” “何大人,您倒是蛮关心女的嘛!”卫瑶卿挑眉。 何太平干笑了两声:“应该的。” “不过这件事不想忧心也得忧心,黄少将军让他们继续医治下去废一条手都是轻的,严重的话傻了都有可能。”卫瑶卿肃了脸色。 两人都不是傻子,何太平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不是吧!他们这……” “黄少将军除了过人的武艺之外,还有非同一般的指挥之才,废了条手,让他坐在营帐之中,有些人怕是仍然会心里不安。”卫瑶卿道,“我若是那些人,要么不下手,要下手就要下绝了。” 她脸上的表情带了几分肃杀,何太平不知为何,打了个哆嗦。 “偷袭黄少将军的人是不是没找到?”卫瑶卿继续问道。 何太平点头:“自然是不会让我们找到的。” “我大楚近百年以来最杰出的将星居然偏偏折损在自己人手里,这简直是莫大的讽刺。”卫瑶卿冷笑 第六十七章 金津 “乔相也,此事可能与陈善有关。”何太平叹了一口气。 卫瑶卿看他:“不管是不是他做的,就算是他做的,黄少将军没事倒也罢了,若是黄少将军出了事,陛下更动不得陈善了。” “因为陈善无可替代。”何太平叹气,“不到万不得已,就算陛下自己也得忍。” “如今大楚之内,没有能代替陈善之人。”卫瑶卿冷笑了起来,“果然是不世出的将星,这样的对手才有意思!” “是有意思。”何太平脸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可本官一点也不要这样的有意思,身为父母官,本官只想百姓安居乐业就够了。” “秋闱那日白虹贯日,战祸将起,百姓的和乐不会太久了。”卫瑶卿看着他直言,“这是道告诉我的。” “我会想办法的,但不一定能成。”何太平默然了片刻道,“如你所的话,阴阳司有不想让黄少将军好起来的人,必会百般阻挠。” “阴阳司擅长符医的师只有三个,师扁问、秦越人和师孙思景。孙思景在外采药未归,就算原本准备要回来了,听黄少将军出事也会暂缓行程,他不会掺和进政事之中,逼急了他,难保他不来个采药假装摔死跑了。扁问是程厉盛的人,程厉盛与陈善有没有关系很难,我若是陈善,定然不希望黄少将军好起来。至于秦越人,呵,精得很,自诩明哲保身,其实是狗尾巴草,两边倒。”卫瑶卿道,“他们甚至不需要刻意用错药,只需要拖着,拖久了,这条手就废了,再拖一拖,黄少将军的人也要废了。” “就没有别的办法么?”何太平心有不忍,“就算是一个普通人,好好的一个汉子,这样一步一步废了,更遑论还是我大楚的将星!” “若是个普通的汉子,就没有这样的偷袭,也没有人费尽心思将他拖垮。”卫瑶卿道,“就因为他是我大楚的将星,才有此遭遇。至于别的办法么,”她伸手指向自己,“有,就是我,你让我去替黄少将军医治。” “你精通符医?”何太平怔了一怔,“我怎么觉得卫六姐你好似阴阳十三科都很精通的样子。” “我赋大抵比一般人好一点……” 何太平:这也太不谦虚了! “我的略通比一般人的略通要好的多一些,但是平心而论,符医并非我所擅长的地方……” 何太平:还知道谦虚,不错,咦?等等,她方才什么,符医并非她所擅长的? “但是黄少将军伤的是手,毒箭入手,这正好是我符医之中最擅长的。”卫瑶卿感慨,于江湖行走,下毒与皮外伤正是最容易遇到的两种伤,她最擅长的自也是这两种,真真不知道是不是意,“该万幸黄少将军的伤是这两种。” “阴阳十三科本就赋使然,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传奇话本中的张陵张师亦是自幼便通鬼神,懂星象。这没什么奇怪的,要为什么,大抵是上厚爱吧!”卫瑶卿望叹了口气,脸上有几分忧愁。 何太平:“……” “总之我会想办法的。”何太平回过神来点头应允,“但不保证一定能成功。” “我知。”卫瑶卿点了点头,“若是不成,提早告知我,我另寻他法。” 嬉闹声起。顽童在街道里你追我赶的追逐嬉闹。木球咕噜噜的滚到了旁人的脚下停了,修长的手指捻起的木球,声音清朗悦耳:“这是谁的球?” 真好看啊!这个人。顽童年岁不大,但美丑的概念来自性,不由睁大眼睛看着他。 顽童走上前来,接过球:“谢谢叔叔。” 那人一瞬间的沉默之后认真纠正:“是哥哥。” “叫哥哥。”红红的果子串在签上,鲜艳欲滴。洁白的牙齿咬了一口,好看的人吃东西也那么好看,顽童呆呆的看着。 然而在顽童的世界里,再好看的人都比不上眼前的冰糖葫芦有吸引力,不由吞吐着口水,唔,想吃。 “想吃么?”那人似是个大孩子一般,变戏法一样变出好几串。 顽童们纷纷点头:“想!”末了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加了两个字,“哥哥!” 骤然响起的童音惊的路边的鸽笼里一群鸽子扑腾了出去。 “帮我做一件事就给你们吃。”一只灰不溜秋的木盒出现在手上,画卷一抖,豆蔻年华的少女冲着他们展颜浅笑。 …… “是她么?”几个孩子盯着前头鹅黄上衫淡蓝长裙的少女有些迟疑。。 “应当是吧,同画像上的人十分相似。”其中一个孩子看了许久之后,终于点头,“应该不会错了。” “姐姐,这位姐姐!” 自远及近而来的呼声让卫瑶卿停住了脚步,转头,正对上了几个身着粗布短衫的顽童,五六岁的模样,看着似是这边寻常百姓家的孩子。 她愣了一愣:“找我何事?” “有个人让我们给你的。”孩子们笑嘻嘻的把盒子往卫瑶卿手里一塞,转身就跑。 “这是何物?”卫瑶卿有些警惕,这东西来的突然,孩子那里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长久以来的警惕让她伸手晃了晃盒子,摩挲了一遍,确定盒子里没有机关之后,这才打开。 入眼的是油纸包裹的嫩绿色嵌着鹅黄桂花的点心,下头是一只锦囊。 卫瑶卿认的那点心:春意闹,金陵春风居的招牌。至于锦囊,触手的冰凉感让她心里一惊,打开锦囊,却见一颗发着幽幽寒光的金津玉静静的躺在其中。 《淮南子》中有云:淮南之地有奇石,名金津。软玉生液,择地精华而成,生死人,肉白骨,常人所不能见。 第六十八章 秘密 可以这一物是能救回黄少将军最重要的一味药,是谁?金津玉这样的东西,就算是数百年的世族,也是不世的家传宝物,为什么这枚药会出现在这里,卫瑶卿有些惊讶,谁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她,却又不留姓名。 做好事,不留名么?她又不是孩子了。卫瑶卿抬头,街巷错综复杂,到处都有玩闹的孩童,路过的行人,看来那人是打定主意不让她找到了。不过,这么重要的东西到了她的手里,她在明,他在暗,那人定能够看到她。抬手作揖,送上门来的东西,岂有不收之礼?至于人,总有见到的一日。 ********** 三千两啊,盛明辉有些肉痛的看着走过来的织梦姑娘,素手取茶,替他们斟茶。 “来来来,快喝,这可是三千两啊!”盛明辉宝贝似的捧着茶盏不肯放手。 李欢等人白了他一眼,让他要花三千两拍下织梦姑娘陪喝茶的机会,现在倒是知道心疼了。 做的茶楼里的风雅生意,行的却是风月之地竞拍身价的勾当,崔琮笑了笑,喝下了这价值三千两的茶水,甘甜之后,却无任何回味。 “织梦姑娘可否告诉我们,这三千两价值在哪里?”崔琮放下了手里的茶,比起少年人虽然咋咋呼呼的喊着三千两,言语间却客气十足,他就有些敌意了。 “千金难买心头好。”佳人言笑晏晏,口吐如兰,眼神流转间俱是风尘,“公子值那便是值的,不值便是不值。” “我不值,你待如何?”崔琮脸上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那织梦走便是了!” 盛明辉连忙喊住织梦:“别,三千两呢!” 坐在一旁闷喝茶的崔琰却在此时瞬间脸色变了变,连忙起身,走到窗边往下看去,而后脸色“唰”地一白:“九哥、祖父他们来了。” 这宛如老鼠见了猫似的表情让众人一阵默然。 几人走到窗边,向下望去,却见楼下站了四人,但却因其中两人风姿太盛,已然引来了不少围观。 “祖父、魏先生、九哥我都知道,这个是谁,上一回六艺试他也在场。”崔琰指着楼下那个脸似山岳为画,头发灰白,整个人不似凡俗中人的男子,“当真好生出色,难得与我九哥能平分秋色的人物。” “他名唤裴宗之,是实际寺光大师的弟子,出自江南裴氏,这一回来京似是有事,要逗留一段时日。”崔琮走到窗边,“一个精通国祚的人物,不可觑。” “国祚不是逢乱世必起么?他怎么会来京城?” “黄少将军出事了。”李欢突然出声,看了眼一旁泠泠然而立,对他们的举动并未露出丝毫不悦的织梦,突然间生出了几分怜惜,解围道,“或许是因为黄少将军吧,我们回来坐吧!” 是啊,除了黄少将军,一个精通国祚的人物还会因为什么原因跑到这里来。 话间,裴宗之已与崔远道等人分开,转身离去了。 便在此时,崔远道等人突然抬头往来,正与一排竖着脑袋往外瞧的少年人撞了个正着。 崔琰绷着一张脸,扶着崔琮面无表情的走了下去。 “好可怜!”盛明辉感慨道,“崔司空还未什么,他们就下去了。” “崔家果然家教甚严。”李欢回过神来,吐出了一口浊气,“还好我爹待我还算好。” “我爹也是。”章之林、盛明辉几乎同时出声。 朱赫扑哧扑哧的往嘴里吧啦东西,点了点头,章之林抬手拍了他一巴掌:“就知道吃!” “我家谁都不管我。”卫君宁有些得意。 众人:“……”你家长辈还当真是难得的存在。 离开的时候,李欢带着一包春意闹要送卫君宁回家,两人转身离去之后,章之林挠了挠后脑勺:“李欢怎么跟个护送媳妇似的,卫君宁都那么大人了,还用护送啊!” “就是啊!”盛明辉深以为然,“进出都要接送,若非看到他方才见到织梦姑娘的眼神那搬热切,我都以为李欢是个兔儿爷了。” “切,哈哈哈哈!” 少年笑的肆意而欢快,并没有多少愁滋味,家国如何,黄少将军如何,似乎离他们很远。 “六姐回来了么?”进门的时候,卫君宁随口问了一声,门房老李连忙道:“回来了回来了,就与二少爷前后脚回来的。” 李欢双眼一亮:“走走走,去看看你六姐去!” “我六姐也很忙的。”卫君宁嘟囔了一声,却还是跟了过去。 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院中的卫瑶卿,鹅黄的衫,淡蓝长裙,清新活泼的少女模样。 “六姐!”卫君宁喊了一声,走了过去,看到了桌上油纸包起的点心,“春意闹,六姐你今儿也去春风渡了么?” 这等点心不经放,基本上就是今日才买的了。 “我们就在楼上,六姐怎么不来找我?”卫君宁有些性子了,在他的认知中,他与六姐应当是最要好的,六姐怎么路过都不打个招呼? “我没去春风渡。”卫瑶卿笑了笑,心里头却记下了春风渡的名字,之前没听过,是新开的吧,口中继续道,“有人送过来的,也不知是谁。” “早知道有人送,李欢就不特意叫一份了。”卫君宁松了口气,喊了声李欢。 却见李欢神色一怔,抬眼习惯性的笑了笑,只是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将手上的油纸包拿出来,“不心捏坏了。” 局促顿生。她那么好,只是很多人都不曾发现而已吧,发现了呢,怎么办?会有很多人喜欢她吧,一股失落涌上心头。 “是么?”卫君宁看了他一眼,心道奇怪,一路上好好的,下了马车反而捏坏了? “李公子,过来坐吧!”卫瑶卿指了指一旁的位置,“点心而已,没事的。” 点心而已嘛,只是有人送她点心而已嘛,她没事是不是就是不曾放在眼里?随口的一句话,让少年患得患失了起来,人也有些恍惚,李欢心里忐忑不已,一时是织梦那双历经风尘的美眸,一时是卫六姐朝她言笑晏晏的模样,卫六姐与卫君宁了什么也听不大清了。 只看到卫六姐突然望了过来,桃花做眼,眼底里有他的影子,那一瞬间,时间似乎变得无比漫长,她道,“这是我们大家的秘密,不是么?” 秘密,共同的秘密。李欢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又放开来,重重点了点头:“对,秘密!” “瞧你神情恍惚的,是还在想那个织梦姑娘么?我六姐七安是秘密,谁也不能的。”卫君宁不满的瞥了他一眼,却还是出声提醒。 回过神来的李欢重重点了点头,将秘密埋在了心底,不久前见的那双染上了红尘魅惑的眸子似乎也黯淡了不少。 送走李欢之后,卫瑶卿叹了口气,她又不是傻子。怜惜美人的少年人啊,或许是有些人的良人,但却绝不会是她的。她此生注定携风雨而来,却意外的收获了两世的第一个爱慕者,少年人的情窦初开是真心的,虽然不知道这份真心会持续多久,都是她欠下的第一份情,将来总有一日是要还的。 第六十九章 脱像 “我安排了一下,”坐在马车上的何太平道,“眼下情形复杂,黄少将军身边一直都有阴阳司的人守着,你知道阴阳司的师周耀么?” “哦,是他。”卫瑶卿恍然,随即皱眉,“周师这年纪,是不是快要退了?” 这位师做了四十年的师,一眨眼,都到退下来的年纪了。 “也就这一两年了,”何太平叹了口气,“轮到周耀照看时,你能进去看一看,但只能看看,不能动手。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办到的事了,老师那里被程厉盛盯的很紧,自从上一回荆云出事之后,老师那里就不怎么安全了。” 卫瑶卿点了点头:“先看一看也好。” 行到宫门附近时,二人提前下了车。在一旁等了片刻之后,便看到那位周耀师过来了。 “这个就是今次钦监入试考试的第一名?”周耀仔细打量了卫瑶卿一番,点头,“不错不错,这么的年纪,后生可畏啊。” “周大人才令学生敬佩。”卫瑶卿低头行礼。 “一会儿你跟我进去看看,但是万万不能动黄少将军,大师指不定什么时候会过来。”周耀仔细叮嘱她,“被大师发现便不好了。” 卫瑶卿点头会意:“学生知道。” “那走吧!”周耀笑着转身,“太平,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我带这孩子进去看看。” “那是自然,你们……心。”何太平看了一眼卫瑶卿,道。 “倒是你要当心,这里人来人往的。”周耀看了眼周围,“这孩子一看就是知礼懂事的,不会有事的。” 何太平干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去腹诽,就是因为她在,我才怀疑可能要出什么事。她想救黄少将军,我能力有限,只能叫她看一看黄少将军,万一她一个没忍住,那就……何太平担忧不已。 跟在周耀的身后进了宫门,自从黄少将军被从北疆送回来就一直留在宫中,方便阴阳司的师们医治。阴阳司设在皇宫之北。大楚开朝细细算来已有四百余年,这座深宫大院也历经了四百余年的历史。四百年间,大内皇宫,秘闻与不为外人道的事情数不胜数,后宫之内闹过好几次作怪事件,是以,后来钦监与阴阳司就被设立在了北宫,镇守皇宫之内的不甘魂灵。 黄少将军就被安置在阴阳司的偏殿里。 “只能看着,千万莫动,大师会随时出现的。”周耀似乎也紧张了起来,再三叮嘱她,“记得只能看。” “放心,周师,我省得。”卫瑶卿笑了笑,回道。 “明白就好。”周耀点头,两人离钦监与阴阳司越发近了。 比起皇宫之内其他建筑的金碧辉煌,钦监与阴阳司显得有些朴素了,厚重的黑瓦清漆,钦监的所在正中是一座高塔,高塔之上,有巨石刻画的星轨图,阴阳司的正中是一座巨大的圆台,正中十三座雕像,代表阴阳十三科。如代表风水的就是风水大师手拿堪舆图的雕像,点煞的就是手执长剑煞气腾腾等等,可以就是稍稍宏伟一些的民宅可能都要胜过它。 但在大楚,这座的阴阳司却能影响到一国的走向。 “周耀。”迎面而来的青年一身青衫眉目清秀,含笑着向周耀点了点头,“你来看着吧,我去歇一会儿。” 卫瑶卿认得他,就是阴阳司的十三位师之一的秦越人,于符医一道上有所造诣。 “你身后的是?”秦越人目光略过了身后的女孩子,似是无意的问了一句。 “此次钦监入学考试第一名,我带她来长长见识。”周耀笑着与他寒暄,“黄少将军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秦越人脸上出现了几分悲悯之色,“诶,这样下去,铁骨铮铮的汉子都要拖垮了!” 你既不忍心拖垮黄少将军你就出手啊,卫瑶卿心道,对于秦越人这种表面一套内里一套的做派深为不齿。表面自诩明哲保身,实际上却是个狗尾巴草两面倒的家伙。 “你秦越人都没有办法么?起来符医可是你所擅长的啊!”周耀笑容和善。 秦越人摇了摇头:“没有办法的。不如看看扁问行不行吧,实在不行的话,还是要等孙公回来了。”扁问是程厉盛的人,了等同没,至于孙公就是孙思景,外出采药经常几年不见踪影。 你这了不等于没么?周耀腹诽,面上却仍是一片和煦:“如此来,只能等着了。” 两人相视一笑,相谈甚欢的模样,秦越人转身大步离去。 “这个秦越人!”周耀摇了摇头,带着卫瑶卿走入殿内。 黄少将军就被安置在偏殿之内,一眼见到床上的黄少将军时,卫瑶卿不由惊了一惊,身材高大,铁骨铮铮的英雄眼下脸色惨白,脸上两颊甚至已经凹陷了进去,眼窝也已陷落。 瘦到脱像。 “可怜的。”周耀感慨了一声,不知是在对卫瑶卿还是在自言自语,“这般出色的人物啊,当真是妒英才。出彩的人物往往遇事多艰难,如我等寻常之人,却是庸庸碌碌几十年。”他一边着,一边伸手摸了摸鬓角的白发,抬头看向卫瑶卿,露出一丝苦笑,“若非我周耀半只脚踏入棺材的年纪,往前十年,前二十年,这样的事情,我是绝对不敢做的,平平庸庸下去,慢慢的,就习惯了啊!” 他的是再往前几十年,他是绝对不会掺和进乔环与程厉盛的事情的,平庸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也许年少之时,他也曾一腔热血,满怀抱负,但这些年的磨砺,终究已将他磨成了一块顽石,锋芒不再。 半晌无言。 “周师,你……”卫瑶卿想了想,正准备话。 “周耀,这是谁?”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卫瑶卿瞬间绷紧了身子,紧紧的握住了双拳:李修缘! 心头一震,那种神魂剥离的感觉一瞬间席卷全身,李修缘的身上一定带着什么东西,能让她神魂不安,却隐隐似乎另有一道大力在牵扯制衡,将她控制在身躯之内。 两方大力的拉扯之下,卫瑶卿咬紧牙关,浑身发抖,冷汗涔涔。 “这是这回钦监入试考试的第一名,我带她来看看。”周耀笑着解释了起来,因为卫瑶卿低着头,衣衫宽大,异常还不算明显,是以一时周耀跟李修缘都未发现她的异常。 第七十章 善缘 “嗯。”李修缘皱了皱眉,目光在卫瑶卿身上打了个转儿,在将将错身经过她时却突然出身,“且抬起头来。” 或许是出自直觉,李修缘直觉想要看一看眼前这个姑娘的样貌。 卫瑶卿咬紧了牙关,缓缓抬头,便在这时,有人走了进来,李修缘只来得及看到一双仿佛燃着熊熊烈火的眸子,亮的惊人,就看到了来人,脸色瞬间一凝,“裴先生。” 裴宗之走过来:“陛下让我过来看一看黄少将军。” 不知道是不是她与李修缘之间多站了个裴宗之的缘故,卫瑶卿觉得那种神魂仿佛仿佛剥离开的感觉似乎轻了不少。 裴先生都过来了,周耀无奈的叹了口气:“左右也看过了,我带你出去。” 卫瑶卿低低应了一声“是”,跟了上去。 “裴先生。”方才的事情暂且被抛到了脑后,李修缘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实际寺此次来京所为为何?” “替张家安魂往生。”裴宗之看着脚下,并未看他,神情木然。 “裴先生准备住多久?” “宗之不曾来过长安,子脚下,许是会住上一段时日,顺便收回我裴家的裴园。”裴宗之站在那里,“大抵一年之内吧!” 李修缘脸色稍霁:“裴家的裴园已易主四百余年,如今倒要向先生道一声恭喜了。” 裴宗之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他从头至尾并未任何不妥的话,但站在那里,似乎就生出了几分倨傲之感,李修缘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这才收回了目光,转向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黄少将军,背负双手而立,待到周耀回来,才转身离开。 回到马车之上,何太平问她:“怎么样,看到黄少将军了么?” 卫瑶卿点头。 “黄少将军怎么样了?” “已瘦到脱像了。”卫瑶卿盯着马车内壁道,神情若有所思。 “那你有什么打算?”何太平叹了口气,“阴阳司的人不会轻易让你靠近的,陛下那里也不通的。”舍弃闻名遐迩的阴阳司师们,选择相信她,陛下脑子可没有坏掉,干不出这样的事情。 “我在想办法。”卫瑶卿突然睁眼,“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有些麻烦呢!” 麻烦却不是不可为,看来她还是要有所动作了。 何太平瞪着眼睛看着她,两人对视了半晌之后,终究是何太平败下阵来,无奈地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别的没有,六安还是能替你跑跑腿的。” “好,我记下了,眼下暂时还不需要他,不过往后就未必了。”卫瑶卿点头。 “那你准备……”何太平掀开车帘看向外头,“现在辰时未过,时辰尚早。” “七安先生该摆摊了。”卫瑶卿着从马车内的坐凳下抽出一只盒子,看到里头胭脂水粉一应俱全,何太平咋舌:“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卫瑶卿看了他一眼:“很久了,何大人没发现么?” 何太平:“……”这还真没有。 原本准备动手了,临动手时,卫瑶卿却又收了手,叹了口气,一脸惋惜的模样:“忘了在这里塞件男装。” 何太平:“……” “有什么事,最好提前与本官一声,本官也好有个准备啊!”何太平提醒她,“总比你孤身一人来得好。” “我知晓了,只是来不及罢了,下次定然不会了。”卫瑶卿点了点头,下了马车。 应是应下了,下回不定又是鸡飞狗跳,何太平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吧!” ********** “七安先生!”一旁瓜果摊上的贩朝她点了点头。 “七安先生!”老张绸缎庄的老板闻讯从绸缎庄里头弹出头来,笑眯眯的打了个招呼。 “七安先生!”没有枣糕的生煎包子铺,这里多了个豆花摊,摊主笑眯眯的朝她打了个招呼,盛了一碗豆花放到了她的面前,“这豆花不用钱,七安先生也不用算卦,往咱这一坐就成!” “那怎么行,童叟无欺啊!”那位生的清秀好看的少年人取出了十文钱放在了桌上,用起了桌上的豆花。 “七安先生,今儿算卦了么?”即便知道可能性不大,有人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 少年人笑眯眯的点了点头,目光略过路边匆匆经过的三人时却顿了顿,起身:“不过今日大抵要结个善缘了!” “三位请留步!” 苍白的容色隐在帽檐中,从卫瑶卿的角度只能看到同样苍白的下巴。 “你是……”其中一人开口了,声音凉凉的,刺骨般的凉意席卷全身。 “阴阳先生。”卫瑶卿笑了笑,“三位时常在地下行走,自也带了下面的味道,虽然做的是见不得光的事,人却并非见不得光的人。” 阴阳十三科摸金一科中的盗墓人啊,倒是少见。不过,这却并非她第一回见到他们。民间传大楚有一支奇兵,白日不行,夜里行走,走着走着会突然不见踪影,少顷又在不远处集体出现。不过几乎没有什么人见到过,久而久之,也被归结于传了。不过她却知道,这样一支军队是确实存在的。而且还设立了发丘中郎将与摸金校尉两种官职。盗先时厚葬的王侯墓以充军饷。但那些军饷流向何处却是个谜,就连祖父也不知道。这些人常年在地下行走,终日不见光,体内便积聚了不少尸毒,祖父的点煞除毒能帮它们祛除尸毒,是以他们与祖父一直有所往来。 大楚如今摸金一科中最厉害的,被封为发丘中郎将的叫做温韬,她也曾见过一回,对他的印象颇深,江湖老手不外如是。看着眼前的人,卫瑶卿暗道真是巧啊! “你可知我……”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了,话至一半却噤了声,最前首最先开口的人看了他一眼。 “常年在大墓中行走,任你手段再高超也会沾上尸毒,三位很久不曾除尸毒了吧!”卫瑶卿笑了起来,“我七安今日既遇你三人便是有缘。” “价值几何?”还是那样冷冷的声音,常年在地下行走,连声音似乎也带上了几分地下的阴冷,生人勿近。 “三十文。”卫瑶卿看着眼前的三人,“且方子,黑狗血三两,麦秸两根,热香灰一把,嫩姜两片外敷能稍缓尸毒之痛。方子只能稍缓,要想彻底根除,还是要点煞除毒。” “三位行色匆匆,我就不多叨扰了,我七安时常在这里摆摊,若有需要,可以随时来寻我。” “多谢七安先生。”为首的那人开口了,冰凉入手,卫瑶卿看着手中的银锭笑了起来,“三十文,童叟无欺。” “我身上无钱,不必找了。”那人伸手压了压帽檐,大半张脸隐藏了起来,双手一样惨白的不似人手。 “那几位先欠着吧,改日见到我,再还便是。”大力袭来,为首那人只觉得手里被塞还了银两,那位阴阳先生已坐回位子上了,独坐闹市,神态平和,放佛与周围的闹市格格不入,又放佛已嵌入了闹市之中,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走吧!”他看了片刻,似乎已经努力记下了眼前这位阴阳先生的容貌,“待这座大墓挖完再。” ***** 作者君的话:反正是免费章节就写在正文里了,因为写到作者的话里超字数限制了。 看到评论区有妹子问裴宗之跟李修缘的区别,考虑告可能很多妹子都有这个疑问,在这里解释一下。 师的设定有阴阳十三科,国祚是最特别的一科(前文有提到),百科一下国祚的意思就是王朝维持的时间,所以历代帝王很重视,地位高,(这些前文都有提到)。裴宗之所在的实际寺是擅长国祚的一科,当然其他也会有所涉及,就是精通跟粗通的区别。这一点从称呼上也能看出来,精通其他科的术士被称为师,实际寺的主持光大师被单独尊称为国师,可见皇帝的重视。 李修缘代表的阴阳司简单的讲就是笼统的阴阳十三科都有涉及的地方,但是擅长各有侧重点。这一点上就连作者君亲闺女的女主对阴阳十三科也有粗通跟精通的区别,她最精通点煞。 然后可能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阴阳司有没有擅长国祚的人?因为国祚一科的特殊性,一般来讲阴阳司有略通国祚的人,但到精通还要在实际寺,差不多就这样~ 有疑问大家可以在书评区提,某人会偶尔逛一下书评区,看一下大家的问题^-^ 第七十一章 一角 崔琰一手扶着崔琮,一边时不时拿眼睛瞟着前头的崔璟。 崔璟停下了脚步,无奈的叹了口气:“十三,你已经看了我六回了。” “那春风渡只是个茶楼……” “做的是风雅之事,行的却是勾栏勾当,还不如勾栏院那般光明正大。”崔璟道,“十三,我提醒你一声,那地方少去。能在黄道之上突然开起这么大一家茶楼,你可听有人去春风渡砸场子?春风渡上但凡大点的茶楼酒馆客栈,哪个背后没有点人,同行相忌,它开的那般突然,却又无人敢去砸场子,那么必然这茶楼背后有人,而且来势不。风月之地,惯是消息传通的场所,那地方别乱去!” “不是吧!”崔琰愣了一愣,不以为然,“我们几个有什么消息值得传通的?” “你若是不姓崔,自然没人管你。”崔璟着转身大步离去。 “八哥,这……”崔琰望着离去的崔璟,有些不解。 “九的有道理,春风渡出现的蹊跷,用风雅掩饰皮肉生意,比公开做皮肉生意的更为不齿。”崔琮道,“我问那织梦三千两价值几何,你可曾听她正面回我?背后的人就算是个枭雄也未必见得好,更何况,很可能不是枭雄而是个人,不管如何,如我等人还是少接触为好。” 望着崔琰一脸不解的神情,崔琮微微眯起了双眼:“薛家么?人还未回来,势就已经造起来了。” 崔琰在一旁看了半晌:“八哥,你不喜欢薛大姐么?” “无所谓喜欢不喜欢,薛大姐是薛止娴,更是薛家的大姐。”崔琮拍了拍崔琰的肩膀,“十三,你我该高兴,我有腿疾,而你的上头还有九。” “我听不懂。”崔琰突然生出了想流泪的冲动,莽莽撞撞间似乎撞开了世族的一角,瞥见的东西让他陌生而害怕,歇斯底里的叫起了起来,“你们的什么我都听不懂,我就是个普通人,我才十三岁,我就想跟李欢他们上上课,玩闹玩闹而已。崔家……崔家的什么我都不懂,我害怕!” “你姓崔。”崔琮叹了口气,“这个姓氏可以为你带来无数的便利与荣耀,却不是白白带来的,我等可以一夜看尽长安花,但有时候,普通人轻而易举能得到的东西,我们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得到。”崔琮看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厮偷偷塞了一束野花进一旁梳着辫子的丫鬟手中,感慨了一声。 崔琰泪流的更凶了:他只觉得他像个提线木偶一样,穿着精致,锦衣玉食,背后却有人控制着他的一言一行:“我……我就想当个普通人,就像卫……卫君宁那样的纨绔!” “你以为卫君宁的纨绔那样好当?卫家如今正在苦苦支撑,一个不留神,就会合族倾覆,卫六姐身上的担子很重。”崔琮有些无奈的看着他,“你该长大了,十三。那位卫六姐在与你们笑闹的背后,做的事情,付出的东西,你看不到。她也只有十三岁,果然还是逆境更磨练人啊!” “我不想长大,一点都不想长大,我才十三岁。”崔琰擦着眼泪,“你们都好可怕,我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我只知道你们谈笑间,也许又有人要倒霉了,甚至死了。”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十三,莫要埋怨了!”崔琮看着他,神色还是十分平静,“你要抱怨,不妨想想,我等世族子弟,若是没有家族你能做什么?洗衣做饭伺候人?还是拳脚功夫做武师或者其他?十三,你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还养不活自己!” “至于卫君宁,早前有中书令大人支撑,如今卫家虽然风雨飘摇,卫六姐这个姐姐不是白做的,上一回回园的事情你以为就是孩子玩闹这么简单?你跟卫君宁这些孩子玩闹的同时有家里的长辈在支撑着偌大的家族,若有一日,家族不在,你能做什么?若有一日,卫六姐不在,卫君宁这个纨绔还做的下去?” 崔琰泪流满面:“八哥你莫了,怎么听着好似人活着就是来受罪的一般。”人活着怎么那么难呢,做个厉害的人难的很,做个庸人也不容易。 “是啊!”崔琮看着自己的腿苦笑,“人活着就是来受罪的,我们却不甘心,还是想抗争抗争,这样才有意思,不是么?” 崔琰还在哭,崔琮看着他却神态平和:总有一日,现实会逼得他长大的,就如他的不甘一样,慢慢会磨平。 “别哭的像个傻子一样!” 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开,从最初的站立不稳,到现在可以轻松的越过障碍,不假人手,就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大师也是个人。”他还记得年少的他不甘心,祖父不甘心,那位面貌和善的老人看着他,道,“也不是万能的,有些伤痛不是治能治好的。孩子,我知你有才,但是已经这样了,你就得学会接受了,学会在这等情况下,用别的方法做成你想做的事情,把自己照顾好。” “倘若你自暴自弃,除了让你父母亲人为你伤心之外,什么都改变不了。”那位和善的老人笑了笑,转身离去。 崔琮一步一步走的既快又稳,腿疾让他不能做一些事情,却又让他因此免于世事的锉磨,在族人的庇护下成长,想想那位卫六姐,年纪,肩上背负这样的重担,也不知道谁更幸运一些,如今他能做个旁观者,也是托了这腿疾啊! ************ 眉心一点朱砂痣的老人看着眼前的一幕不语。博陵崔氏历经过数次改朝换代屹立不倒的背后总有些看不到,不会放到明面上的东西。有些时候人一己的喜恶已经不足一提,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崔”这个姓氏,谁没有不懂事的年纪?年少时,他也曾喜欢那些容貌美丽的女孩子,最终却是娶了适合的大家闺秀。 眼前的崔琰仍在嚎啕大哭,不甘不愿。 “八郎倒是可惜了,若非他的腿疾,于你倒是助力,十三还是不懂事。”崔远道看着大哭的崔琰,神色淡然。 “总有一日会懂事的。”身后的崔璟低头应了一声。 第七十二章 说服 “九,身为我崔氏子弟,你可曾怨过?”崔远道沉默半日,突然出声。 “不怨。”没想到崔璟想也不想,便答。 崔远道楞了一下,看着崔璟。 “祖父,儿女情长对我来没什么用。”崔璟看着脚下,“所以您所求就是我所求。” 崔远道看了他很久,确认他所言非虚,不知为何又叹了口气:“如此……也好!” 本性如此,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春风渡的背后就算不是薛家,也一定与薛家有不的关系。”崔远道话题一转,不知是在自问还是在问崔九郎,“薛家也要入局了么?” “早早入局的未必不成,晚入局的也未必捡不到甜头。祖父我崔氏要的是长久,晚一些入局总是好的。”崔璟道,“薛家按捺不住早早入局,正好可以看清楚某些动向。” “薛行书那个老头子自诩两边不靠,只忠于子,可若是子心中自有千秋,他就坐不住了。”崔远道冷笑,“是要捧薛家的千金么?” “薛家大姐薛止娴不是扶不起的阿斗,他自然会捧。”崔璟道,“声名如此之盛的大姐入京,定会叫青阳县主心生不满,至少明面上他是对付陈善的。” 至于暗地里不管是对付陈善,还是陈善一派,甚至两面倒的人物,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一日。 ***************************** 下人看着在书房中背负双手而立的少年人,他若不话,就这般静静地站着,就似个少年儒生,同国子监里那些少年别无二致,可谁知道眼前这个静静站着的少年人竟然是这些长安城中名传甚广的七安先生呢! 大儒徐长山先生家的家仆也是沾着书本气长大的,虽不至于跑来围观,但暗地里也有人好奇:瞧着也没有三头六臂啊,听这个少年人能把棺材里的人拉出来;听这个少年人神通广大,能未卜先知;听这个少年人在城西那一块很是有名,他一卦只要三十文。倒不是付不起,相反,比起很多没什么大本事的阴阳先生要便宜的多了。可他一只算一卦,要不,就是与他有缘。可这少年人站了半了都没动一下,可见与我们无缘,家仆们感慨了一声。 “老爷过来了。”有人眼尖,看到那个眉目方正的大儒向这边走来,步子比平时快了不少,足可见他对这个少年人的重视。 家仆连忙站稳,不再探出脑袋看去,站到了一旁。 徐长山一步跨进书房,而后掩上了书房门。 “七安先生!”徐长山松了口气,“总算见到先生,这个恩情,我日夜惦记着,看来总算有还的时候了。”他这副要急着还完恩情,两不相欠的模样,非但没有叫卫瑶卿心生不悦,反而因为他的坦然生出了几分欣赏:“先生果然非常人也。” “坐吧!”徐长山指了指面前的位子。 卫瑶卿坐了下来:“我原先不准备那么快来寻先生的,但终究是有些不忍罢了。” “国祚也在阴阳十三科之中,七安先生登门定然是有自己的计较。”徐长山抬手,“无妨,先生直言便是。” “黄少将军。”卫瑶卿看着徐长山,了四个字。 “七安先生想医治黄少将军?”同聪明人话就是方便,徐长山沉思,“任阴阳司的人医治,黄少将军估计好不起来了,若是黄少将军不好,对陈善最有利。” “还有陈硕。”卫瑶卿提醒道。 徐长山脸色微沉,曾经的文渊阁十儒如今只剩下五个了,陈硕就是其中一个。而且同姓陈,他还是陈善家的远亲,虽早已分家,没有交流了,但此一时彼一时,未尝没有联合的可能。 黄少将军的婚事如今已没有人多少人知道了,知道的都把这件事烂在了肚子里,没有人再会去提及,但京里一些老人却清楚的很。陈硕养了个有“才女”名头的女儿爬了墙,此事之后,陈家与黄家的关系就十分微妙,依着陈硕的打算,原本是准备将陈大姐沉塘,嫁陈二姐过来的。熟料,黄少将军以“边关不定,无以为家”拒绝了,陈家的二姐如今都十八岁了还未婚嫁,有人,陈硕是打定嫁个女儿过去的主意了。 陈硕或许对黄少将军心有愧疚,但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油子,当真谁也吃不准他的打算。文渊阁十儒的排位陈硕同他争了几十年,那个位子或许是个虚的,但对于陈硕这种汲求名望的人,难保不会就范。 “上一回,我救回了徐老太爷,怕是荆云、程厉盛心里不会舒服的。”卫瑶卿道,“也不知是不是逼得徐先生也入了局。” “父亲教导我读书明理,我徐长山岂会因为惧怕程厉盛而放弃父亲?”徐长山摇头,“七安先生不必激我!” 卫瑶卿笑了笑,没有话。 “于私,我已入局,陈善做大于我不利,于公,黄少将军的伤来的蹊跷,一国将星是否陨落就在我的一念之间,这样看来,我似乎没有拒绝你的理由?”徐长山笑了起来,“七安先生的测算果然很准。” “是先生大义。”卫瑶卿起身,郑重的向他作了一揖。 “可惜徐某人到中年,膝下只勇哥儿一个孩子,若有女儿,定要将你招为贤婿。我徐长山可不敢教出个陈大姐那样的女儿来。”徐长山冷笑起来,看向卫瑶卿的眼里十分欣赏,“那此次琼林夜宴,你要出席了。” 出乎意料的顺利,这位传闻中的文渊阁十儒之首,舌战群儒的大儒并非不讲理之人。 “名望不显,如何令朝堂之上那群老家伙信服?” “此次科考,不但有平民才子,更有世族子弟,荆云真是亏大了!” “少年人正是春风得意时,服他们比服那些老家伙要容易的多。” “多谢徐先生!”卫瑶卿再次拜倒,这位有文渊阁十儒之首美誉的大儒果然不凡,不管胆识还是见识。 “只是此次入局,你恐怕迟早对上陈善了,陈善可不是省油的灯,你可惧怕?”徐长山笑问过来。 她再次拱手一礼,眼里光芒大盛:“一介江湖术士,前不见人,后不见尾,有何惧之。” 第七十三章 两街 “是啊,一介江湖人,七安先生,江湖庙远,可会后悔涉足泥潭高堂?”徐长山反问她。 “高堂之变,未必不会触及江湖,江湖与朝堂没有那般远。若是战祸将起,可能我这长安西城的摊都要保不住了。” “战祸若起,人人自危啊!”徐长山感慨了一声,忽又道,“能入我琼林夜宴的都是饱读诗书之辈,我引你为座上宾,将你置于众目睽睽之下,你可知道会有什么?” “刁难。”少年人笑了起来,“自古文人傲气,谁也不服谁,所谓文人相轻就是这个道理。” “若有人刁难,你该当如何?”徐长山又问。 “自是以学问治学问,能让文人才子服气的除了真才实学还有什么?”少年人起身俯首作揖,动作谦逊有礼,出来的话却有几分罕见的倨傲,“先生门下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胸无点墨岂敢赴宴?先生对七安如此高看,便是不为先生扬名,也断断不能堕了先生的名头。” 掩着的书房之内,声音隐隐约约的传来。 “那我来考教你一二。” “先生请。” …… “我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了,也不知你师从何人,竟将你教导的如此之好……” …… “噫,少年人狂哉,不过有几分底气。” …… 突如其来的笑声让在外清扫的奴仆面面相觑,徐先生当真好久没有这般畅快肆意的笑过了。 “好,好,好!”徐长山抚掌大笑,“七安先生果然是个趣人。仰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七安先生若是我等儒林才子,定也是国士无双之辈!” 卫瑶卿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切:“子当不得先生如此高看,只是闹市之中替人相看的阴阳先生罢了!” 徐长山笑道,“阴阳先生若都是如此,还有我等儒林学子的位子么?倒真是可惜了,老夫若有女儿,倒是不介意有一个这般的贤婿。” 卫瑶卿低头叹了口气:是啊,可惜她并非男儿之身,就算徐长山先生真有个女儿,怕是也娶不得的。 ************ 章之林捏着鼻子一脸好奇又痛苦的看着周围:“这骡马市好玩,但这味儿,实在是……” “闻习惯就好了。”李欢看了他一眼,“你又不是女子,这般娇气做什么?” “可是实在好难受!”章之林接过身后厮递过来的两个布条塞入鼻孔中,呼吸了一口,“这样就舒服了。” “瞧瞧你这样子,快拿下来!”一旁的盛明辉看着他滑稽可笑的模样忍不住取笑了起来,“傻不傻啊,怪奇怪的!” “有什么奇怪的。”章之林指着一个经过的满头卷毛高鼻深眼的胡人,那人脸上画着东一道西一道的颜料,看起来不伦不类的,“这样的都不奇怪,我算什么奇怪的。” “这是学唱大戏的画脸谱没画好吧!”朱赫警惕的捂着身边书袋中的食,怕被人撞了,“瞧他穿的红红绿绿的,袖子还只带了一只。” “好!”一阵叫好声突然响起,随即引起了少年们的兴趣,众人扒拉开人群向里望去,却见是几个身着胡服的男男女女在变戏法。 男子手举着火把在众人面前走了一圈,将火把扔到了堆起的柴火之上,柴火即刻燃烧了起来,几块木板被举了起来,围住了篝火,众人只能看到从木板上方窜出来的火焰。 “瞧着火势很猛呢!”朱赫边吃边看,顺带看了眼身后闷闷不乐的崔琰,“怎么啦,不开心?来看看这个戏法,很好玩呢!” 崔琰强打着精神抬起头来,应了一声,今儿八哥没出来,只他一人跟着李欢他们出来了,看他心情不好,几人就主动提议带他出来玩,一逛就逛到了骡马市。 举火把的男子张开双臂在众人面前转了几圈,而后走了进去。 “这是表演大烤活人的戏法么?”李欢等人似是已经看过这样的戏法了,指指点点道,“等出来的时候,那人还是好好的,一点都烧不伤的,很厉害的!” 崔琰睁大了眼睛望着这里,以前,他还从来没来过骡马市这么乱糟糟的地方呢,这大烤活人的戏法他从来没见过。有戏法看的少年暂且把先前的烦恼抛在了脑后,跟着一起鼓起掌来。 “好逼真啊!”崔琰感慨,“闻着还有一股烤焦的味道!” “是啊,你不我还没发觉,一,我还有点饿了!”朱赫笑眯眯的摸着肚子,“一会儿去吃烤全羊吧!” “好戏法!”少年们连声叫好。 掌声如雷。 “方才还能看到那个人站着的,现在他的人呢?”有人指着木板里头,十分不解,“蹲下去了么?” 便在这时撑起的四块木板,有一块被撞翻了,而后黑乎乎的烧焦的尸体倒了下来。 崔琰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更是惊讶不已:“好逼真啊,连尸体……”话未完便睁大了眼睛,尸……尸体? 一声尖叫响起,慌乱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尖叫迅速蔓延开来。 “五城兵马司来了!”慌乱中有人惊叫了一声,鸡飞狗跳,牛撞马跑,人声混合着牛马的嘶叫声,混乱不堪。 护城将军林立阳抽着佩刀扯嗓子大吼:“不许动,都他妈不许动,乱动的格杀勿论!” “这群刁民胆儿肥了!敢聚众看大烤活人,带走,都给我带走!”林立阳爬到高处,挥舞着手里的佩刀,“管他是谁,都带回去,反正大理寺的牢里头空着,全都给我带走。” 果然是子脚下,这里的刁民都比别处的刁民胆子要大的多,连大烤活人都敢看!林立阳腹诽:我他妈都不敢看,这个护城将军越来越难做了,照这样下去,这回只是看,下回这帮长安刁民非当真弄死什么人不可! “为什么抓我们!”有人高呼,“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回去跟狄方行去,拷走拷走,都给我拷走!” “这莽夫好生不讲道理,听入伍前就是占山为王的匪寇,后来被朝廷招了安,立下战功才成了如今的护城将军,难怪这般不讲道理!”少年人们脸色如土,记起了林立阳的生平,“真跟他闹起来的话,他当真会杀人的!” “带走带走!”林立阳赶着一街的男女老少往大理寺的方向而去。 ************** 黄道之上也是一样的热闹,炮竹声动。锣鼓喧,两旁站满了百姓。 “三甲游街啦!”有人高呼一声,众人连忙看相街道的尽头,三甲白马游街。 少年人风姿俊秀、春风得意,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今年的三甲生的好生好看啊!” “都好年轻,也不知成亲了没有?” “可惜不是我家的贤婿。” “生的最好看的是探花郎,榜眼与状元郎也好看!” …… 花草瓜果纷纷砸去。 “状元郎柳州文书翰,是平民子弟,榜眼跟探花郎却是高门大户之子,榜眼是琅琊王氏的王栩,探花郎是博陵崔氏的崔璟。” 少年风流的才子游街过市。 “看探花郎的马蹄!”有人惊呼一声,指向骑白马游街的探花郎,落到他身上的花果最多,探花郎身骑的白马马蹄之处已围上了两只细蝶。 “果然是踏花而行的探花郎啊!难怪众人皆道人生得意大登科了,”有人感慨,望向这引得民众纷纷驻足围观的游街队伍,艳羡不已。 两条长街,几步之隔,一条热闹喜庆,一条混乱不堪,壤之别。 “急报,急报!”有来使纵快马与游街的队伍错身而过,站在街边看游街,举着一块阴阳先生幡布的少年人望着来使离去的背影,不由皱起了眉。 第七十四章 对比 博陵崔氏的门头之上挂上了两只高高的红灯笼,虽博陵崔氏不缺一两个状元探花之名,但族中子弟能考得功名总是喜事一桩,是以高门之上也挂起了两只高高的红灯笼。 “恭喜恭喜!”崔家长房的大老爷崔筹在门房前与前来道喜的人寒暄推辞。 抬眼却见有人惊慌失措而来。 “不好了不好了!” 我家九郎高中探花之时你不好了?崔筹脸上笑容淡了几分,一眼就看到了那惊慌的站都站不稳的厮,“你是哪房的,怎的如此口无遮拦?” “大老爷,的,的是十三公子身边的……” “混账!”在众人面前崔筹还不至于动手,脸色却难看了不少,“怎好你家公子不好了?” “护城将军林立阳把十三公子带走了!” 崔筹震惊之下同寒暄的同袍打了个招呼,瞪了眼那个厮:“你随我来!” 好在冷静下来的厮总算清楚事情了,只是这清之后,众人脸上神色更是古怪了。 同是崔氏嫡出的子弟,一个是踏花而行的探花郎,一个看大烤活人抓进了大狱。当真是不对比不知道,一对比当真是吓一跳。 崔家二房的崔缪脸色铁青的站在堂中,那些低低的讨论声不绝于耳。 “果然常言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探花郎踏花而行,自己的弟弟却跑出去看大烤活人!” “崔家二房真是……” …… 崔缪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扒光了置于人前任人评判,心头怒火愈起:“这个逆子,我恨不得没有这样的逆子!”罢转身就走。 “老二,你要干什么去?”闻讯而来的崔远道出声。 “父亲,这逆子……”崔缪道,“我这就去打死这个逆子!” “回来,事情还没有搞清楚,怎能先怪孩子?”崔远道着看向众人,“今日倒是让诸位看了一场笑话了,筵席就此作罢,改日,我崔远道定然亲自设宴宴请诸位,往诸位海涵!” “司空客气了!” “是啊,司空客气了!” “司空,那我等先告辞了!” …… 送走了前来道喜的人,崔远道这才转头看向崔缪:“老二,你太冲动了。” “可是父亲……” “十三从未主动惹过事,林立阳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抓人,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正好可以借着十三去过问一下,此事就由九去做吧!” “父亲……”崔缪心里头怒火还未消退,“不管如何,这逆子总不能这时候……” “好了别怪他了,十三岁的孩子,还!”崔远道道,“我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论理……” “陈善两日前就该进京了!” 可两日前就该进京的陈善如今人在哪里? ************************ 那个急报带来的是什么消息。这个问题不止崔远道一个人好奇,何太平匆匆回到书房,推门进去:“卫六姐!打听到消息了,陈善遇刺了,送来的就是这个急报。” 陈善遇刺?至少从明面上看来黄少将军的伤似乎跟陈善没有任何关系了。 看着眼前默不作声眉头微蹙的少女,何太平突然叹了口气:“卫六姐,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何大人何出此言?”卫瑶卿抬头问他。 “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本应在族人的庇护下成长,无忧无虑,打打马球,玩闹,踏青,却因为本官的缘故,让你要面对如此复杂的宦海老手。”何太平叹了口气,“卫六姐,你很好,甚至是我何太平平生仅见的优秀的女孩子,老师你若是男子,必是国士无双一点都没有错。但是先前江寒感慨的对,你还是个姑娘,本应该是玩闹的时候,却要与我等一同经历这些。” “何大人不必自责,这是我的选择,更何况,打马球、玩闹这些事情我不是也在做么?”那位卫六姐面上的神色却波澜不惊,“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更何况何大人人还是不错的。” “也没有帮到什么忙。”何太平起来却有些羞愧,细细一想,从碰到卫六姐开始,不管是马球场上孩子的玩闹,还是黄道上救回了徐老太爷或者是那一场闹剧般的舞弊案,都是她在帮他们,而自己唯一一回想做一回事,偏偏还险些搞砸了,如此一想,更是直道,“羞愧羞愧!” “不管是陈善下的手,还是别人,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一日。”卫瑶卿道,“不管如何,黄少将军不能出事。” “你想到办法了么?” “徐长山先生会助我。” “你能动徐长山?”何太平惊讶不已,那可是文渊阁之上能舌战群儒的十儒之首,本就是玩嘴皮子的人,能服他?何太平瞪着眼睛看着卫瑶卿,一脸的不敢置信。 “文渊阁上舌战群儒是徐先生口才好,但徐先生本身就是个大儒,明事理,你只要有道理,他自然会听。没有人是三头六臂,人们往往只是把他想的复杂了。”卫瑶卿道,“可以这么,徐先生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服。” “徐先生倒是挺喜欢七安先生这个后生的嘛!”何太平随口感慨了一句。 没想到卫瑶卿点了点头,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惊人,“所以,徐先生他若是有千金定要将千金嫁予我!” 何太平双眼瞪得浑圆,徐长山是什么人,从不虚言,能让他出这样的话,倒真是有些可惜了,若卫六姐是个卫六公子,不行不行,一下子想的有些远了,何太平连忙打住了念头。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徐先生今晚要设琼林夜宴,我会出席。”卫瑶卿不出言则已,一出言却是惊人,“齐大人也在,放心吧!” 何太平知道她的是齐修明,是以点头似是感慨:“齐修明比本官要聪明,大抵更能明白你的意思。” 他何太平自诩不是蠢人,可面对这位卫六姐,却总有一种蠢笨的感觉。 “何大人的断案之能叫女钦佩,迟早有需要大人的一日,大人不必妄自菲薄。”卫瑶卿的倒是实话,何太平的断案之能是顶尖的,可以这么,若无程厉盛等人的打压,他绝对是比狄方行更适合大理寺卿的人选,不过狄方行嘛,也不错! “时间差不多了,七安要去赴琼林夜宴了,告辞!” 第七十五章 琼林 一条蜿蜒曲折自上而下人工开凿的流渠自琼林上首延伸而下,厮侍女在上首往制作的竹器里倒酒,待酒漫过一定高度便倾斜下来,涌入水渠之中,这是延传自西晋的曲水流觞。 流渠两畔设软席顺着流渠大的走向铺设在侧,一座一样器具铺设两边。 “柳州文书翰!” “博陵崔璟!” “琅琊王栩!” “中州李元!” …… 伴随着唱名声,今次上榜的考生有不少接到请帖的都进来依次就坐。 “那个就是文书翰,据自有神童美誉,生的也是干干净净的!” “若出色,哪比得上琅琊王氏子弟玉树生辉?” “王氏子弟那是都生的不错,但若道最出色的却不是王氏子弟,是咱们踏花而行的探花郎。” “崔九公子素有才名,是啊是啊!” “还有梧州的苏巡也不错,哈哈哈哈!” …… 文人子弟互相寒暄,坐在上首的是本次秋闱的主考官,文渊阁十儒之首徐长山,他身侧的是如今的太子少傅齐修明,也是状元郎出身,这二人的才学都是过硬的。 寒暄中有人注意到了徐长山身边右手的软塌之上还空着,齐修明居左。 “那个位子是何人的?居然能坐在徐先生的右手,齐大人居然也毫无异义?” “不知,难道是荆少师?” “怎么可能?文广兄,你有多久没关注时事了?不知道荆云已经被陛下贬到国子监读书去了么?” “啊,还有这等情况?我倒是不知,这些一心只读圣贤书了!” “莫方,我告诉你啊,是这么一回事……” …… “七安先生到!”一声唱名响起,徐长山同齐修明同时起身,迎了出去! 在座的学子惊愕不已。 “这是何人?竟让徐先生亲自相迎?” “怎么从未听过这样的名号?” …… 崔璟抬头,看向一旁的王栩,却见他拿起了手中的酒盏朝他遥遥举杯,崔璟抬手回敬了一杯,动作浑然成。 看着眼前动作的文书翰低头不语:十年寒窗苦读,他以为他终于走进了那个圈子,可崔璟、王栩间的一个机锋似乎就已将他排斥在外了,就因为自己是贫民子弟么?融不进这等高家世族么? 哗然声起,走入的少年人年轻的有些超乎人的想象,却生的异常出色,他可能只有十五岁,不,可能十五岁都没有,委实年轻的有些出奇了。 一身普普通通的素色长袍,腰间系了一块黑色玉珏,玉冠乌发,甚至比起席间最出色的探花郎崔璟也毫不逊色,普普通通的抬手作揖,偏偏他做来似乎多了几分魏晋遗风的味道。 “这是什么人?” “好生出色的少年人。” “是啊!” …… 议论声不绝于耳,这时有人出声了:“这个七安先生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 “是啊,有些耳熟!” “这不是那个城西的阴阳先生么?” “在城西摆摊,一一单,一单三十文,童叟无欺!” “听就是他救活了徐老太爷呢!” “徐先生是在报恩吧!” “这个阴阳先生据倒有几分真才实学!” “如此出色的人物,怎么做了个阴阳先生呢?应当科考入仕,回报君前!” “对啊对啊!” 崔璟放下了手中的酒盏,与王栩对视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观望了起来,今次,他们是来参加琼林夜宴的,是个旁观者,而不是参与者。 不过,王栩想了想压低声音对崔璟道:“看来徐先生是要为七安先生造势了。徐先生果然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若只是恩,徐先生不会这样报的,这个阴阳先生不简单。”崔璟回道,思绪想起了他为自己做的测算,祸起西南么?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九郎,我极少听到你如此盛赞一个人的,不过你既他不简单,那么这人便真不简单。”王栩点了点头。 少年人拂衣而坐,姿容仪态挑不出一点毛病,甚至还有几分少见的优雅。 看来挑这个人的毛病是不可能了,原先若是不知道还好,眼下知道了少年人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阴阳先生,有人冷笑了起来:“一个阴阳先生如何与我等坐于一堂,而且还是如此尊贵的席位,仅仅是因为他是徐先生的恩人么?这琼林夜宴为广人才,交学术而非报恩的。人道徐先生是闻名遐迩的大儒,我看却并非如此。” “这琼林夜宴是我徐某人所设,报恩如何,不报恩又如何?这琼林风景不好,没有人强迫你去看,你自可离开!”徐长山神色淡淡的开口了,一开口却是惊人,这是……要赶人离开? 那学子闹了个大红脸,站了起来,转身就要离开。 “慢着!”出声的是那位被他出言针对的七安先生。 学子冷眼怒目着他。 “徐先生为人光明磊落,不屑争辩,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也就无甚所谓了。不过七安却不及徐先生,还是要辩上一句,徐先生公私分明,请我并非为了报恩!” “那请你何为?”学子冷笑。 “你先前不是就了么?广人才,交学术。自然是为此而来!”那位七安先生笑着站了起来,清秀文雅。 “广人才,交学术?”那学子放佛听了大的笑话一般,“我等读圣贤书的读书十年,你做了什么,谈什么广人才,交学术?” 坐下学子窃窃私语起来,这种疑问众人并非没有,胆识徐长山名声太响,以至于很少有人敢正面提出来,如此倒是好了,有人做个出头鸟,他们正好看看这七安先生何德何能能在琼林夜宴上居于左首。 “你十年苦读为的是什么?”七安先生反问,“为的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子堂?为的是做圣人弟子,以一己之力回报子?” “自然。”学子神情倨傲,“你能做什么?” 七安先生浅浅笑了笑:“知道黄少将军么?” “黄少将军当然知道。” “少年英雄!” “不世将星!” “阴阳司的人正在医治呢!” “那是个大英雄!” …… 朝堂之上或许会有文臣武官的斗法,但在这里,这些尚未涉足朝堂的学子,对于这位大楚朝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是敬佩的。 “我能医好黄少将军难道便不是回报子?” “黄少将军有阴阳司的人医治,不需要你来动手!”学子嫌恶的看了过来,“任你外表再如何出色,也改变不了你胸无点墨的事实,与这样粗鄙不堪的人呆在一起,简直叫人生厌。” 第七十六章 夜宴 七安先生面露惊讶之色:“原来你厌恶我是因为我粗鄙不读圣贤书。” “正是。”似乎总算找到了这位风姿过人的少年人的缺点,学子脸上兴奋不已,“你这等不读圣贤书的……” “不过,七安虽赋阴阳却也知道读书的重要性,圣贤书读的不多不少,刚好五车。”那位七安先生笑眯眯地。 “哈,你读五车?”学子似是听到了什么大的笑话一般,“别逗我了!” “七安先生学富五车空口一言,恐怕难以服众,这样吧,七安先生,我这儿有一问题,但求解惑。”有人出言高喊。 众人望去,却见是琅琊王氏的王栩。 崔璟放下了手里的酒盏看向王栩,方才言语笃定不参与的仿佛不是他一般,居然第一个跳了出来。 “请问!” 那位出自鼎鼎大名的琅琊王氏的子弟笑了起来,眼里带了几分狡黠。 这模样,众人心知恐怕这个问题没有这么好回答了。 “人人都我等子弟做学问,但这学问做的有好有坏,众纷纷,很难给出一个确切的定论。不知依先生看这定论如何划分?”王栩的相貌正是时下最为推崇的清雅之相,很难让人生出恶感。 只是这个问题就有些太过刁钻了,既是众纷纷的问题,又让她如何给出一个确切的定论,除非是能让几乎所有的人心服口服。 看她不话,王栩又道:“七安先生若是能服我,我琅琊王氏自也不会气。” 卫瑶卿抬眼,看着那位平素里名声不显,这次秋闱却横空出现的一匹黑马。如琅琊王氏这样的世族要才名远扬不容易,要将声名藏的不显山不露水也同样不容易。 目光转了转,正对上了带了几分担忧望过来的齐修明,卫瑶卿朝他笑了笑,突然开口了:“王公子这问题好生刁钻,既是众纷纭的问题,那今日我若是不能给出一个服众的答案怕是将声名尽毁了。” “七安先生笑了,七安先生阴阳十三科的功夫民间自有传扬。”王栩笑道,前半句却是如此,但后半句他没有,是一个阴阳先生要想融进他儒林学子的圈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听文人喜诗词,依七安看来,做学问的境界同样也能用三句诗词来概括。” “愿闻其详!”王栩脸上笑意满满。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涯路。此为第一种境界。”这一句出自宴殊的《蝶恋花》,原意是指独上高楼,眺望秋景,西风黄叶,山阔水长。 若是做学问,那大抵便是登高望远,俯瞰路径,明确概貌吧,王栩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神色也变的认真了起来。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为第二种境界。”这句是出自柳永的《蝶恋花》。 若是将“伊”字解为学问,简直太妙!现场已不见了嘘声,众人看向那站在上首,清秀文雅、肤色如玉的少年人,恍惚间生出了几分君子翩翩如玉,陌上少年无双的感觉。 “第三种境界……”少年人手执铜樽舀起流渠美酒一饮而尽,广袖翩翩,如暗夜明月,光芒大盛。 带着几分浸染了沧桑的声音响起。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句是出自辛弃疾的《青玉案》。 “这一句是我等做学问的儒林学子要下足功夫,才会豁然贯通么?”王栩试着解释了一句,却始终觉得解释的不够到位,似乎除了这三句诗词无言可。 “妙,太妙!”徐长山抚掌大笑,“好一个三种境界,不止做学问者要有这三种境界,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呢?” 他这一笑,放佛解了禁一般,学子纷纷出声。 “七安先生回答的太妙了,我这里有个问题……” “我这里也有……” “七安先生,你方才……” …… 少年人言笑晏晏的回答,不急不缓,却总能叫人心悦诚服。 “七安先生大才,为何不参加科考?” “阴阳十三科是赋厚爱,怎能放弃,至于科考,诸位亦是良才美玉,不缺七安一个!” “哈哈哈,七安先生谦虚了……” …… 琼林夜宴很快便结束了,徐长山起身:“方才出言挑衅的是何人?” “我……”那学子脸色发红,“我先前不知道……” “中州李元。”徐长山记起了他的名字,“无知自大,以貌取人,胸量狭窄,可笑善妒,你自己有多少点墨自己不清楚么?” “我……” “中州李元,往后我徐长山的宴你不必来了。”徐长山一语而出,众人脸色大惊。 这是要将李元从徐长山的门生中除名的的意思么?这个中州李元是此次科考的第四名,也是中州赫赫有名的才子,没想到一次琼林夜宴,竟得了徐长山这样的评价,中州李元怕是完了,还好他们方才没有出声,有人松了口气。 “徐先生……”那位学子涨红了脸,还要话,徐长山已起身拂袖而去。 齐修明走到她跟前,正式打量了一番卫瑶卿,抬手作揖:“七安先生!” “齐大人!”一瞬间似是达成了什么默契一般,两人相视一笑。 “七安先生,静候佳音。”王栩朝她抬手作揖,与崔璟转身离开。 月凉如水,似乎很久之前也有人在月下独酌,她满满不高兴的看着他,嚷着不游学了,要回家去。 “你不要以为你赋不凡,会阴阳十三科就够了?”那个玩世不恭的中年人打了个酒嗝,“阴阳司的人是要跟文臣武官打交道的,我就是读书人,知晓读书人有多麻烦。你不好好读书,浪费了这等赋,有你哭的一日!” 读书人麻烦,但是不读书就服不了读书人,庙远先生,您的似乎有点道理。卫瑶卿笑了笑,大步离去。 …… “记住了,老夫人那里先瞒着,父亲母亲那里也是,看好西院的人,只要一过来就把人打出去,听到没有?”卫瑶玉交待着身边的丫头青桔。 “诶,奴婢晓得。” 话间卫瑶玉已经带着青桔进了屋,看到卫瑶卿正闭着眼睛躺在摇椅上,枣糕那丫头在帮她把头发绞干。 似是极累的模样,她半睡半醒,卫瑶玉走近,看到了她眼底浅浅的青色,不知为何愣了一愣。十三岁的年纪,眼底已现青色 “二姐,怎么来了?”眯眼假寐的卫瑶卿突然睁开了眼,神情惊讶。 饶是她轻手轻脚,却还是惊到了她,卫瑶玉哼了一声:“我来看看你罢了,这些就知道往外跑,女儿家就好好在家里呆着。” “好啊,二姐。”卫瑶卿笑了笑,满口答应了下来。 卫瑶玉岂会不知她前脚答应了,后脚依然会我行我素,叹了口气,起身:“那我先走了,你好好在家里歇着,别出去乱晃!” 六妹妹累成这个样子,这叫她如何去跟她“咱们的弟弟看大烤活人被抓到大理寺去了”这等话,她不出口,还是自己想办法好了。 第七十七章 牢房 “二姐最近在做什么?”等到卫瑶玉离开之后,卫瑶卿坐了起来,问枣糕。 “姐的话奴婢都记得呢,二姐最近没出去,那个什么赵姐也没来找过二姐。”枣糕替她把头发绞干,道,“最近二姐跟着夫人在绣衣裳,还替姐绣了两件,奴婢都收着呢,原也想等姐得了空拿出来试试的。” “嗯。”卫瑶卿应了一声。只要卫瑶玉不再生出以色侍人让大家过上好日子的想法就够了,她到底还是想的太简单了,以色侍人又岂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女人间的明争暗斗不,真入了那个圈子,光地位这一条就足够让他们抬不起头来。后宅女子言语亦可杀人,手段也不容觑。卫瑶玉的性子看似柔软,实则刚烈,注定做不好以色侍人这等事情的。 她还想再问问,只是撑不起的眼皮告诉她,这具才十三岁的身体吃不消了,要休息了,于是道:“有些乏了,我先睡了。” “奴婢替您把灯熄了。” 一夜无梦,卫瑶卿睡的很香。 …… “姐,打听到了。”枣糕疾步走进屋中,“赶车的老蔡把二姐带到大理寺门前放下的,二姐让老蔡晚一点过去接她。” “去大理寺干什么?”卫瑶卿皱眉,“昨日除了三甲游街还有什么事?” “姐,我想起来了,是骡马市,听有个表演大烤活人戏法的人被烧死了,五城兵马司把整街的人都抓进大理寺了。就隔着黄道几步的距离,因着大家都在看三甲游街,倒没人去注意那里的动向。” 抓人要把整条街都抓进大理寺,那必然不是普普通通死了个变戏法的那么简单了。卫瑶卿皱眉,忽地想起了什么一般,“卫君宁呢?” “不曾见到二公子。” “还有汤圆,去问问。” 不多时,打听到消息的枣糕就回来了:“二公子一晚上没回来,汤圆也是,二姐禁了大家的口风,我还是跟厨房的赵大娘探来的消息,奴婢又特意去门房上问了问,听昨日,李府牧家有厮过来的,正巧碰上了二姐,后来还是二姐身边的青桔把那厮送出门的。奴婢要不要再去打听打听?” “不用了。”所有的谜团瞬间明朗了,卫瑶卿叹了口气,“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枣糕你留在这里,有什么事晚上回来同我,我出去一趟!” “诶,奴婢晓得。”枣糕摸了一把瓜子就跑到大厨房那里同厨房的几个厨娘套起了近乎。 *** “听昨日的琼林夜宴还算顺利啊,你来寻我可是出了什么事?”得了信的何太平匆匆从府衙赶了回来,以为又出了什么大事。 卫瑶卿开口:“昨骡马市那里出了什么事?林立阳怎么把一街的人都抓起来了?” 何太平愣了一愣,脸上表情古怪了起来:“这不会是……” 卫瑶卿点头:“我二弟被抓进去了。” 这还真是……何太平腹诽,姐弟浑不像亲生的,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短时间之内估计不会放出来了,不过也不会当真受什么苦。” “我知道,法不责众。”卫瑶卿点头,“林立阳出动应该不单单是为了抓一个变戏法的吧!” “当然不是。”何太平立刻肃了脸色道,“原本也是要跟你的,陈善遇刺的刺客就混在那群变戏法、卖牛羊的人群中,林立阳这个人你也知道,怎么交差怎么了事,他当然尽数一抓了事,至于哪个才是真的,直接交给狄方行了呗!” “看来段时间之内当真放不出来了。”卫瑶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何太平松了口气:“当然,若是卫六姐你想将你弟弟救出来,我也会想办法,但能不能成就难了。” “我知道,自然不会强人所难。”卫瑶卿点了点头,“不过我想看一看我弟弟。” “那可以,我同狄方行打个招呼就行。”何太平道。 ***************** “将军,总算把这群刁民塞进去了。”兵吏搓了搓手,回头看了一眼拥挤不堪的大牢,“这大理寺也忒了点,外头看上去大的很,内里一看就那么点点地方。” 叫骂声牛羊鸡鸭叫声不绝于耳,想也知道是他们家中祖辈在被那群刁民问候着。 “吵死了,这群刁民!”林立阳堵着耳朵后退了两步看着拥挤不堪的牢房,“跟要炸了似的,剩下的交给狄方行就好了!” “狄大人过来了。”兵吏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狄方行,伸手一指。 林立阳回头,可不是嘛,狄方行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藕荷色的上衣,嫩绿色的长裙,梳着双髻,带着珠花,长发披在身后。 姑娘笑眯眯的望了过来,林立阳本能的皱了皱眉,而后脑中明光一闪,回头,正看到身后的兵吏在乐呵呵的点头。反手就是一巴掌:“你他妈点什么头?” 兵吏捂着脸,委屈至极,“她朝我笑,我就点头打个招呼。” “招呼你个头,这是个刁民。”林立阳已经想起来眼前这个丫头了,回头再次看了眼快城炸了似得牢房,暗骂了两句“妈的,别出什么事来”这才转身离开。 “本官就在这里,你弟弟若是清白的,过些时日就会放出来的。”狄方行背负着双手走到一旁。 “多谢狄大人。”卫瑶卿道,走了进去,看到的那一瞬间,不止她愣住了,就连狄方行也愣住了。 “这个林立阳怎么抓了那么多人进来?”狄方行看着大理寺的牢房也被震住了,牢房里头摩肩接踵,塞满了人,瞧着人都快溢出来了。 “狄大人,女看一看二弟就出来。”卫瑶卿看着牢房微微眯起了眼。 “六姐!”几个盘着腿排排坐的少年愁眉苦脸的,还是卫君宁最先看到了她,兴奋的招手,“六姐,你是来带我出去的么?” 卫瑶卿摇头:“现在不能带你走,只能来瞧一瞧,你们怎么会被抓进来?” “谁知道呢!”一旁的章之林抱怨道,“我们在看大烤活人的戏法,谁知成真的大烤活人了,就这么抓进来了。” 卫瑶卿扫了一眼墙角:懂事一些的李欢、盛明辉跟崔琰三人低着头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羞愧地不敢抬头看她。 “大烤活人?”卫瑶卿有些惊讶。 “对啊,我们是变戏法的。”旁边有人插嘴解释道,指了指自己,“我是口吞大宝剑的。” “我是胸口碎大石的。” “我是铁头撞石板的。” “我是缩骨钻花瓶的。” “我是头钻大火圈的。” …… 一群变戏法的?有点意思。卫瑶卿还要再话,那边的狄方行就开始催促了。 “催什么催!”卫君宁怒道,转向狄方行。 眼看争执要起,卫瑶卿连忙出声制止了卫君宁,道了声下回再来看他后才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开了。 第七十八章 操心 “感觉怎么样?”何太平看了一眼面前若有所思的少女,问道。 “大理寺的大牢是谁造的,该谁负责?”卫瑶卿一出声,却把何太平吓了一跳。 仔细想了想后,何太平回道:“大理寺大牢是五年前重造的,这等事自然是工部负责,当时工部的尚书是……呃,钱元。” “户部呢?” “户部尚书吴岙五年前已经是尚书之位了,他算是半个程厉盛的人吧!”何太平注意着措辞,愈发好奇,“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了?” “大理寺的大牢偷工减料,墙面是燧石和木料仿制的。”卫瑶卿道,“力气大一些的人都能将它撞出一个洞来。” 何太平瞬间明白了:一般的大牢或许有可能,但大理寺一贯是关押重犯的地方,大楚明律规定,大理寺必须由坚硬的石料所铸,燧石混合木料,这本身便是不对劲的。会这样的原因大概只有一个:那就是钱元和吴岙贪污。 何太平双眼发亮:“我立刻去老师那里,好他个程厉盛!在中书令大人身上安了个莫须有的贪污罪名,这个实打实的贪污罪,我看他怎么办?” “大人莫急。”卫瑶卿连忙喊住了他,“近些时日程厉盛那边的人接连遭殃,若是此事由乔相抖出来,君心难测,难免会让陛下猜忌。” “那你的意思是?” “大人替我盯着这里,三之内若是有动静便莫用多管。若是没有,大人替我再安排一下,我要再走一趟大理寺的大牢。” 有动静?何太平不解,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可以。” “那我先走了,何大人自离去吧!”少女摆了摆手,就要起身离开。 何太平一愣:“不用送你回去么?” “不必了,我二姐来了这大理寺附近打听情况,我找找看再,回头叫辆马车回去吧!”少女着便下了马车。 何太平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由感慨了一句:“这当真是生的是女儿的身子,操的是一家的心啊!” *** “姐,怎么办?”青桔看着卫瑶玉也是一脸的茫然,“抓进去那么多人,连疏通都不好疏通。” 卫瑶玉脸上带了几分苍白,扶着墙站定,一介闺阁女子,她能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六妹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去钦监任职了,怎么能再去烦她?祖母又一把年纪了。父亲母亲也……我为长,合该我担起的重担。”卫瑶玉握紧了双拳,“实在不行,我就去找石御史伸冤,那可是大理寺的大牢啊,这……二弟进去,我当真怕出了什么事。” 罢卫瑶玉自己便苦笑了起来:她自诩自己是二房的长姐,有手段有能力,可到现在看来,却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她自己才是最傻的那个。六妹妹比她聪明的多,会考钦监,得祖母的重视,将不听话的弟训得服服帖帖的,就连上次参加城阳公主生辰宴的请帖都是六妹妹替她寻来的。她不知道六妹妹在做什么,只知道她成日里早出晚归的,有祖母的默许在里头,年纪,累成那个样子,她这个做长姐的却什么都做不了。她浑身上下,除了这张脸,还能做什么呢? 路边经过的马车掀起车帘的一角,有人透过车帘向外望去,目光瞥到靠着墙角站定的少女时不由眼前一亮:“那个那个……快停车!” 马车及时停住了,却借着冲力砸翻了路边的摊。 还不待摊贩话,那赶车的厮便扔了个银锭过来:“赏你的,滚!” 这幅趾高气昂的模样让摊贩忍不住内心问候了数次马车主人的祖宗,但形势总是比人强的,摊贩一边捡起了银锭,走到一旁,一边继续问候着马车主人的祖辈。 从马车中走出个长的是着实不错,奈何油头粉面的男子,瞧年纪三十上下,面白无须,整了整衣衫向街边走去。 “姐!” 扑鼻而来的胭脂味让卫瑶玉皱起了眉,不适地后退了一步:平心而论,眼前的男子生的不错,只是这油头粉面的样子,委实叫人不喜,而且眼珠乱转,一副不安分的样子。 “你想干什么?”青桔挡在了卫瑶玉身前。 “结识一番啊,我……” “二姐。”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卫瑶玉本能的松了口气,回头正见卫瑶卿脸色微沉的看着眼前的男子。 “二姐我们走吧!” 看着转身离去的一对少女,油头粉面的男子“唰”地打开了折扇,自诩风流的扇了扇:“好一对俏丽的姐妹花啊!” 一旁的厮立刻会意了:“放心吧爷,的立刻就去打听打听。” “哈哈哈哈,还是你懂爷的心思!” **** “临阳长公主的驸马陈工。” 卫瑶玉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色更白了:“你是他就是陈工?” 卫瑶卿点头,脸色也不大好看。 能生出青阳县主这样的女儿的父母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临阳长公主和驸马陈工是一对长安城里出了名的夫妻。临阳长公主面首无数,驸马陈工的私院里也藏了一院子的美人。毕竟有陈善做后盾,陈工这个驸马当的也不会窝囊到哪里去。两个人都是头顶绿帽三尺高的人,但身份在那里,众人也只能只可意会不敢言传。 不过到底是夫妻,这二人有些方面确实相似。俱是看上谁就抢来或骗来的货色,玩弄过了就扔到一边,喜欢的多宠几回,不喜欢的扔着自生自灭。 几年前曾经出过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为了让青阳县主学习鞭法,临阳长公主和驸马陈工各拉了五个面首美人出来供她试鞭。三后十具被活活打死的尸体运了出来,当时也是闹出了轩然大波,后来被太后与陈善同时出面压了下来。 可以这么一家子都是畜生。 “这些时日不要出门了。”卫瑶卿道。 “那你怎么办?六妹妹,你也别出门了,许是过几日,那陈工就将你我二人忘了。”卫瑶玉想了想道。 “嗯。”卫瑶卿点了点头,心里却盘算了起来,陈工过几日会将她们忘了?怎么可能。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 “卫六姐。”便在这时有人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第七十九章 鸿门 “崔八公子。”卫瑶卿回头打了个招呼。 崔琮笑了笑:“我十三弟也被抓起来了,过来打听打听的。你们怎么了,方才似是听到你们在什么人一般?” “驸马陈工。” 崔琮脸色微变:对青阳县主这一家三口,长安城谁人不知。眼前的这一对姐妹,家世不如何,生的却着实不错的。 他想了想:“我身边有两个护院的丫鬟,会些拳脚功夫。” 卫瑶卿会意,她不需要,但是卫瑶玉需要,这般一想就点头应下:“如此倒是多谢了。” “那我回头让人送过来。”崔琮笑了笑,“卫二姐和卫六姐不必担忧,法不责众,就算当真有什么事,不是还有别的孩子挡在前面呢么?” 卫瑶卿笑了起来:“别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崔十三公子在,崔司空定会想办法的。” 崔琮闻言也笑了起来:“来要不是我腿脚不好,这次是要同他们一起去的。” “你一起去也不过多抓一个人罢了。”卫瑶卿道。 崔琮大笑了起来,他生的很不错,或者崔家的孩子都生的不错,即便这般大笑开来都不让人觉得无礼,反而多了几分洒脱不羁,若非那条拄着拐杖的腿,崔琮必定也是个如崔九郎那样受女子追捧的儿郎。 “有道理,进去了他们还要顾着我的腿疾,岂不是更麻烦?”崔琮着摇头叹道。 崔琮离开之后,卫瑶卿回头,却见卫瑶玉抿着唇一脸严肃的模样。 “怎么了,二姐?” “这个八郎看起来不错,若不是腿疾,不比崔九差,而且他身上没那么多莺莺燕燕,若是他的话,你同崔家的亲事选这个八郎也不错。”卫瑶玉一脸严肃的道。 卫瑶卿哪知道这功夫她竟在想这些东西,不由失笑:“好了,二姐,莫想这些了,先回去吧,陈工是个人,还是要心行事的。” 晚些时候,那两个丫鬟就被送过来了,卫瑶卿直接把丫鬟送去了卫瑶玉的院子,她可不觉得陈工不会做夜里拿人的勾当。还是早些防备为好。 ******************** 穿过回廊,脸上涂着花花绿绿颜料的戏子从他身边经过,王栩早已见怪不怪了,还记得孩童时,他还曾被这些涂着花花绿绿颜料的戏子吓哭过,孩童的他眼里看到这些花花绿绿的脸谱时是惊慌而失措的,觉得脸谱狰狞又恐怖,现今看来却觉得有趣不已,偶尔兴致起了,还会亲自上场唱上一段。 一个满脸沟壑,面目慈祥的老人坐在廊下看着戏台里的唱念做打,嘴里时不时的跟着哼两声。 台上演的是鸿门宴,老人嘴里正念着“项庄出列,请以剑舞!” 正巧碰到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么?王栩笑了起来,笑容来的莫名其妙,收的也快:“祖父!” 正独自看戏哼唱的老人不是旁人,正是这一代琅琊王氏的家主王老太爷王翰之。 王老太爷回头:“七郎来啦!” 王栩族中排行第七又称王七郎。 “来听戏。”王栩走到王老太爷身边坐了下来。 台上演项庄的戏子同项伯同时拔剑起舞,兵戈交错。 “昨日琼林夜宴,徐长山要为城西那个阴阳先生七安先生造势。” “觉得如何?”台上的项伯又一次挡住了项庄的长剑,王老太爷连声叫好。 “非池中物。”王栩跟着一起叫好,“我拿学问试了试他,做的一手好学问。” “做的一手好学问为何不参加科考?”王老太爷笑眯眯的看着台上的樊哙举着盾牌冲入了宴会质问项羽。 “一个同时有儒林之才与阴阳十三科赋的人。”王栩答道,戏台上的项王大呼“壮士,赏他一杯酒。” “嗯,我王家不要与他交恶。”王老太爷拍手叫好,台上演樊哙的戏子在质问项王为何听信谗言。 “栩也是这样想的,那个七安先生想要插手医治黄少将军,徐长山准备入局了。”台上刘邦离开,留下张良道歉。 “今儿的鸿门宴唱的好!”王栩站了起来,鸿门宴已至尾声,范增大怒,项羽放走了刘邦,“卖他个人情吧,徐长山出头的时候,祖父帮一帮吧!” “好。”王老太爷起身拍手鼓掌,不知王老太爷是在夸这戏演得好还是在应允。 王栩也跟着笑了起来:“祖父,那个人呢?” 鸿门宴已至尾声,刘邦回营,立刻杀掉了曹无伤,台上演刘邦的戏子大声吼道:“杀!” “是!”王栩神色肃然。 “我世族要谋家族百年,有时候自当同进退,但是崔远道那个木雕菩萨想要做世族第一也要问我王家答不答应,空手套白狼,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情。”王老太爷笑眯眯的坐了下来,下面一场是霸王别姬。 “鸿门宴上心软,英雄末路了啊!” “祖父这一场我也爱看,我陪您一起看。” “七郎,你霸王要回江东么?” “若是我,定要寻个替身,刘邦手下多谋士,虞姬一定要死。自己回到江东,焉知有朝一日不能东山再起?”王栩言笑晏晏,文雅而清秀。 “是啊,但凡能忍者才成大事,”王老太爷怪叫了一声,“大王,您忍了那么多年了!再忍一忍又如何?” “隐忍多年而来,必来势汹汹!”王栩笑了起来,“其实还能更妙,虞姬美貌,刘邦爱美人,她若是跟了刘邦,内有虞姬相助,外有项王隐忍,何求不能卷土重来?” “噫!美人啊,心也是肉做的,也会动情,焉知她不会在刘邦的照料之下动情?”王老太爷唱了一声,“动情如何?” “那就换个周姬、王姬、李姬。”王栩笑眯眯的看向戏台之上,“美色嘛,下美人多的是,没有谁是无可替代的,岂如国士无双,无可替代?” “好!”王老太爷叫了一声,招手让台上的戏子过来,“换一出,把这出《霸王别姬》改成霸王偷换日,隐忍过江,虞姬假意身许刘邦!” “速速改来,三日之内,我要听到这一出新戏!”王老太爷抚掌而笑,“改的好就赏一曲千金!” 班主大喜过望连忙应声,下场改去了。 第八十章 本家 前头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王老太爷循声望去:“这是怎么了?” “从北边弄来的两只家伙,跟我们是本家呢,让祖父拿来养养。” “哦?”王老太爷游戏惊讶,“是何物,我倒要去看看。” 见到王老太爷过来了,下人皆规矩的走到了一边,中间一只食盒里装着的两个家伙正睁着眼睛往外瞧,看到人怯生生的模样。 王老太爷一喜,伸手抱起了其中一只,摸着家伙额头的“王”,老太爷连连点头:“果然是本家。” 话间手已经伸到了家伙的嘴里,家伙立刻张嘴咬住了。 “不疼啊!”王老太爷状似无意的感慨了一声。 “还不曾长牙。” “长了牙也无妨。” “祖父,会不会养成祸患?” “我王家家大业大,不怕这一点祸患。”老太爷拿吃食喂着家伙,家伙吃了几口,许是方才喂过了,不想吃了,撇过头去,不看一眼吃食,“诺,喂饱了,它撑了,就算递到它嘴边它都吃不下。” “祖父的是。” “等到黄少将军的事情缓一缓,你们这些孩子就该入职了,三甲应当均入翰林院编书,从议郎开始,议郎好啊,挺清闲的。”王老太爷逗弄着家伙,道。 “那就让崔九别那么清闲,省的他有闲工夫去查七安先生的底,孙儿会找点事情让崔九做的。”王栩笑了起来,“左右孙儿也闲,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不就该找点事情做做嘛!” “那你去吧!”王老太爷拔着家伙的胡子道,“反正是孩子的玩闹,我们这些老家伙就不插手了。” “起来,这个七安先生的来历……”王栩想了想,又道,“难道崔家就没有查过么?” “查到一半就断了,是徐长山下手阻止了。”王老太爷道,“阻止也好。管他什么来历,弄清楚他的目的就成,不冲突就助他一把,冲突就让他别出现了。” “是。” ***************** “饿死了!”大理寺的牢笼里全是被抓来的百姓,眼下却三三两两无精打采的躺着,“连饭都不给吃,就给点水塞牙缝,这群人是要诚心饿死我们么?” 坐在墙角的少年们也脸色灰暗,耷拉的躺着:从到大不锦衣玉食也是一时无语的,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几没给饭吃,没得洗澡,周围混合着汗味臭味,隔壁牢笼里拴着牛羊鸡鸭物件的叫声传来听的人心慌。 “怎么办,要饿死了么?”平素里最爱话的章之林搓着脏兮兮的手,眼看就快哭出来了,“我爹也没来瞧我,连饭都不给吃,是要饿死我们么?” 人的哭喊声似乎带了几分渲染的能力,呜咽声开始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中间夹杂着谩骂。 “五城兵马司这群王八蛋,是要饿死我们么?” “是啊是啊,每次出动都鸡飞狗跳的,上一回还掀翻了我的摊子,从来不道歉!” “那个狗屁的护城将军林立阳就是个土匪!” “我草他林立阳八辈祖宗……” …… 谩骂声起,众人开始问候起了林立阳的祖祖辈辈。 都两了,还是没什么动静。六安从大牢顶上扒拉开砖瓦往里瞧去,打了个哈欠:他也两没睡了,就打个盹儿,就一会会儿,这般想着渐渐进入了梦乡。 “真是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啊!”章之林感慨道。 李欢看了他一眼,已经没有力气去纠正他的用词错误了。 “下一句是什么?”有人好奇。 “当官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章之林道。 李欢翻了个白眼:错就错吧,句子虽然不对,但用在这里也适合。 “对对,以百姓为刍狗!” “不把我们当人看!” “就是啊,就当我们是骡马,这群当官的太过分了。”百姓们纷纷点头附议。 “现在更是要活生生的饿死我们,这群当官的畜生!” “对,畜生!” “妈的,林立阳,我%≈ap;ap;ap;ap;ap;ap;ap;*≈ap;ap;ap;ap;ap;ap;ap;#@?……” 百姓们又开口问候起了林立阳的祖辈。 “我忍不了了,总得给口饭吃啊!”有人大叫了起来,“不给饭吃,我宁愿现在就撞死!” 众人抬头望去,却见是个胖乎乎的少年人,被同他一起的少年人拉住了,胖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抹眼泪:“我朱赫从生出来开始到现在还没饿那么久呢,呜呜呜……” 众人看着胖子身上上好的锦缎叹了口气:“估计是哪户人家的公子,诶,连大户人家都抓进来了,我们又能怎么办呢?只好活活饿死了么?” 这时候,有人出声:“其实……其实也不大会。” “你谁啊,胡什么,我们连饭都没得吃!”有人大怒,瞪向出声的那个人。 那是个瘦瘦的男子,见状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大家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当官的不给我们饭吃,我们可以自己弄来吃嘛!” “怎么弄啊?”飞来一只鞋子,“别他妈瞎!” “怎么不能?”那个子男的着就走到牢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一只手从老门的木栅栏里头伸了出去,然后弯下身子,头从里头伸了出去,再然后身子,再然后腿,整个人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走到了外头。 “这……这……”众人看的目瞪口呆。 那个个子男人已经到了外头,笑眯眯的拱手一揖:“惭愧惭愧,老本行而已,我是表演缩骨钻花瓶的,吃饭的本事而已!” “好戏法!”角落里的少年人们爆发出一声喝彩来,率先鼓掌。 掌声随后而起,掌声如雷。 “从咱们那里收来的牛羊鸡鸭还有番人倒卖的香料就在隔壁,我可以过去拿!”个子男的道。 “都是些生东西怎么吃啊?”有人问道,“咱们又不是那些匈奴人,吃生的,那血淋淋的怎么吃啊!” “这个不急。”有人笑眯眯的开口了,“大家放心,这里有火的。” “燧石。”那人拍了拍墙壁,“里头还有木头,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真的假的?”有人惊疑,“你确定?” “当然。”出声的男人长得白白胖胖的,“我吃饭的家伙我不会认错的,我也是变戏法的,表演头钻火圈的。” “太厉害了!”少年人们的眼中满是崇拜,鼓起掌来。 掌声如雷。 第八十一章 刁民 “隔壁有牛羊驴马鸡鸭,你们要吃什么?”个子男的去隔壁走了一圈回来问道。 “驴肉、牛肉跟羊肉。”角落里的少年人从身上摸出一枚银锭扔了过来,“谁的驴、牛跟羊,就当我买了,请大家一起吃。” 众人眼眶发热:这世道还是有好人的! 欢呼声起。 “这是谁的香料?” “我的。这等时候怎么还好收大家的钱,就当是请大家一回吧!” “我那里有些兵器架,可以支起来做个烤架。”有人比划着。“咱们粗人不讲究一些。” “我这回带了点胡人的番薯过来,烤起来也好吃。” “还有胡人的红果子叫番茄。” “我那里的叫洋葱。” …… 乱糟糟的牢笼里这时候居然井井有条,也没有出现谁冒认的情况,大概还是子脚下,百姓教化的好,路不拾遗的古风正在崛起吧。 脱了上衣露出精壮的身体,肌理毕现。 有人打了个呼哨:“好身材!” “惭愧惭愧。”男人抱手:“胸口碎大石的,一身赘肉怕是要将人吓走了。” 有光头男子解开了头上包裹的头巾,拍了拍锃亮的脑袋:“铁头功,练了二十年了,大家放心。” 众人自觉走到一边,让两人站了出来。 如吆喝号子一般吆喝起来:“一!二!三!” 两声闷响响起,墙体破了一个洞。 “好戏法!” 掌声如雷! 在屋顶上打盹的六安睡梦中似乎察觉到了几声震动,迷迷糊糊醒过来时却不由皱起了眉:“什么味道,怎么那么香?” 看到身边冒起的炊烟时六安顿时困意全消:烟,怎么会有烟?真的有动静了,卫六姐对了。 这里怎么会有烟,六安从砖瓦缝中向下望去,这一看却是吓了一大跳:打个盹的功夫,大理寺的大牢里就少了两间牢房了。有人以手作刀,将支起的木梁砍成了一段段;有人整整齐齐的将木梁堆到了一边,正中一只巨大的烤架上架了只羊腿;有人正在将另一只烤好的羊腿一点点的分成一块一块。分工明确,众人排队领食,没有一人发出吵闹声,到底是子脚下的民众,教化出众,话的声音都刻意压低了不少,似乎怕吵醒了吃饱睡去的旁人。 六安看的目瞪口呆,终于忍不住爆出了人生第一句粗话:“卧槽,牛逼!” ********************** “将军将军,不好了!” 正在午睡打盹的林立阳反手一个巴掌,“谁不好了?” 兵吏捂着右脸:“是我!” “什么事啊?”林立阳还未完全醒来,半眯着眼看着他,“有话快,有屁快放!” “大理寺牢笼里的那群刁民把牢房吃了!” “啪——”林立阳反手又是一个巴掌:“你当老子傻啊,那群刁民连牢房都吃?刁民也是人,你当是怪物啊!” 可不是傻么?兵吏腹诽,却不敢直,只敢捂住两边脸道,“那群刁民在大牢里吃烤肉,把几间大牢给拆了!” 林立阳一下子困意全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他妈不早!” 我想的啊,你给了我两巴掌。兵吏苦着脸心道。 林立阳披上外套就冲了出去:“可有跑了人?” “没有。”兵吏着心中也觉得奇怪,都能跑出来拆了几座牢房了,居然还不跑,难道当真是子脚下,民众教化出众么? 林立阳匆匆赶到的时候,大理寺卿狄方行早已闻讯赶来了,正沉着脸看着眼前的牢房。 那群从骡马市抓来的刁民一个一个的被押了出来,规规矩矩的,没有人试图反抗逃脱,这幅安安静静听从安排的样子,当真外表像极了良民,可惜内里就是一群刁民。 除了嘴上有吃完烤肉还未擦去的油渍外,似乎没有什么不妥。 “清点过了,一个不少。”记录的官吏数了数,松了口气,“没有人逃脱。”只是完这句话,看着破了大半墙体凭空拆下的几座牢房又觉得讽刺。 “我们快饿死了!”有人。 “不给饭吃!”有人继续道 民众开始辩解起来。 “我们吃的都是我们自己的东西!” “我们也付了钱的!” “就是啊,我们一个都没逃!” “我们也没有办法,好好的摆摊做些生意,被你们抓起来了。” “这几又累又饿。” “我在骡马市摆摊的,那个什么死掉的变戏法的跟我根本没有什么关系。” “对啊对啊,大人明察!” “我们没有杀人,我们是冤枉的,总不能饿死我们吧!” “你们准备关我们多久?” “我们要伸冤!” “对,找石御史!” “对,对对,我们去找石御史!” …… 这一幕,狄方行跟林立阳都觉得有些眼熟,似乎不久前也有相似的一幕。两人对视了一眼,极有默契的撇开眼去。 “大人。”一旁记录的官吏看着脸色沉的可以滴出水来的狄方行,“这次要让石御史接吗?” “你放过石忠堂吧!”狄方行道,“上回就差点没缓过来,这次要是再让他接,他就要两脚一蹬上西了。” “大人的是。”官吏完又有些庆幸,狄大人果然是个好官,不但对下属极好,就连对同寮都是如此尽心为他人考虑,大概这就是传中的好人吧! 狄方行剔了剔牙:他是从饭局上被拉过来的。 “让石忠堂缓一缓吧,身体养好一些,看这样子一次闹的比一次大,这一次的我还兜得住,下一次兜不住了就让他来!” 官吏浑身一僵:果然现实往往能给人当头一棒。 “为什么没人给他们送饭?” “送饭的牢头前晚上摔断了腿,忘了这一茬了。” “手艺还不错。”吸了两口仍未散去的香气,狄方行道,“还挺香的,我们进去看看。” 大牢里头空荡了不少,似乎比往日看着更顺眼了些,在断裂的墙体上仔细看了片刻,狄方行就笑了起来:“哈哈哈,不错,不错,准备奏折,本官要上奏!” “啊,上奏?”官吏一下愣住了,“参这群刁民么?” “刁民也要教化成良民,本官虽不是父母官也要爱民如子,他们不听话,好好教就是了!”狄方行道,“我要参原工部尚书前元,户部尚书吴岙贪污!这是贪污大案!” “那这群刁民呢?”官吏指了指被押出来的百姓,“还带回牢里么?” 狄方行眼皮一跳:“这怎么成,这是证物啊,让他们吃了怎么办。嗯,让我想想,送去何太平那里,他是父母官,何青爱民如子,让他好好教化教化他们。” “还有记得告诉何太平一日三餐要备足,不然拆了他那长安府衙可别怪本官没有提醒他!” “诶,好咧!” 第八十二章 讨债 忙了一下午,总算把大理寺大牢迁过来的百姓安置好的何太平直奔后衙。 “这是你做的?”何太平指了指长安府衙大牢的方向,有些不敢置信,“拆了牢房,你怎么想的出来?” “这次可冤枉我了。”卫瑶卿道,“不是我。” “他们还能自己想出来不成?”何太平瞪着卫瑶卿,明显不信。 卫瑶卿笑了起来:“三教九流的人物有时候不可觑,至少有人能一眼就瞧出大理寺那座牢房里头全是燧石和木头仿制的石料。” “你也能。”何太平道,“所以你一眼就知道钱元跟吴岙贪污了。” 卫瑶卿点头:“算是吧!”市井之中有些东西是高门世族中永远看不到的。 “当真什么都没做?” 卫瑶卿想了想:“要真做了什么的话,大概就是在那送饭的牢头经过的地方泼了油,让百姓们饿了两吧,真是罪过了。”她的表情一脸的虔诚。 何太平倒抽了一口冷气,想到什么似的:“所以你让我找人盯紧了大理寺大牢的动向,若是有动静就罢了,若是没动静,你会再走一趟,提醒他们是不是?” 卫瑶卿点头,道:“毕竟法不责众嘛!” “近两日可有什么事?”不管怎么,狄方行接手总比他们的人动手要好得多,何太平轻舒了一口气,也跟着坐了下来。 “我跟我二姐碰到了陈工。”卫瑶卿淡淡的一句话险些让何太平跳起来。 “什么?” 卫瑶卿点头:“嗯,我借了崔八公子两个有拳脚功夫的丫鬟替我二姐看护院子。” “那你呢?”何太平道。 “我没事啊,何大人放心吧!”卫瑶卿道。 何太平面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卫六姐,你会对陈工下手么?” 原来他问的是这个,卫瑶卿一瞬间的默然,半晌之后,悠悠开口了:“不可以么?” 她不可以么。何太平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就知道她是打的这个心思。一瞬间似乎是被蛊惑了一般,何太平自诩一向理智的头脑丝毫不顾虑要杀掉陈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是肯定她一定能成功之后,他皱起了眉:“现在杀似乎不大合适,会把陈善引进京的。” “陈善原本不就要进京么?”卫瑶卿反问。 “可是他现在遇刺被阻在了半路上。”何太平道。 卫瑶卿笑了起来,何太平看着眼前的姑娘眼睛弯成月牙的模样,还未长开的面容露出了两颗的虎牙,一副人畜无害很是可爱的模样。 只是可惜她一开口,“果然啊,陈善进京遇刺是长安城里的人动的手啊!” 他就知道这丫头不是省油的灯,何太平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的点了点头:“应当是的,老师也是这么的。” “但对外是江湖术士动的手,不少所谓的聪明人会自然而然的联系到已故的张大师。”卫瑶卿支着下巴:虽然她祖父已经亡故了,但是利用他祖父这笔账她还是要记下来的,虽然罪不至死,但哪一也不妨碍她反利用一下。反正她重生回来就是来讨债的,这是思考了很久以后她重新找到的人生目标。前世她的目标是成为大楚最出色的大师,为黎民百姓造福,这个目标虽然不错,但短时间内看不到未来,难免有些没有动力;而现在她改了目标,她在心里立起了一本帐册,详详细细的记着欠她张家的每一笔债,她是来为她张家为卫瑶卿来讨债的,讨一笔,划掉一笔,她发现她都会很高兴了,每讨完一笔都能让她产生奇怪的成就感。 “你现在要干什么?”看着眼前的少女突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何太平不知为何,生出了几分后怕感,干咳了两声问道。 “当然是等啊!”卫瑶卿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然呢?”罢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对了,替我注意一下,徐长山向陛下进言让我替黄少将军医治时,琅琊王家有没有人帮忙话,没有的话……” “怎么样?”何太平眼皮挑了挑。 “当然是记下来啊,这是王栩亲口答应的,愿赌服输,我可是当了真的!”少女“啧啧”叹了两声。 “陈工若是不主动找我的话,我就不动手,他若是主动地话,我也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卫瑶卿起身,“有青阳县主在,我看就算他忘记了,他这个好女儿也会提醒他的。” 目送着卫瑶卿离去的背影,何太平叹了口气:陛下最好把青阳县主看牢了,否则当真闹起来,指不定陈工真的会死,到时候怕是有的忙了。 *************************************** “九郎,这个麻烦你重新作一下注释,我看不大懂。”王栩笑眯眯的把手里的《水经注》递了过去,“我看不懂,接下来的校对就完不成了。” 崔璟抬头看他:“你倒是空闲!” 话语之中意有所指。 “可不是嘛!”王栩笑眯眯的拍了拍手,“就是太闲了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嘛!” “那这本《三分道》麻烦你来注释一下。”崔璟着把一本同样不薄的《三分道》递了过去。 王栩接过,摸了摸鼻子:“还当真是礼尚往来啊!” “应该的。”崔璟笑了笑,低下了头。 文书翰抬眼看了他二人一眼,本能的察觉出这二人似乎话中有话,但贫寒学子,自幼为的是生计发愁,周围的贩夫走卒也没有这么多话中有话的弯弯绕绕,他有些不习惯的拉了拉衣裳,虽然他的衣裳穿的很干净,很工整。很多时候,他只会以沉默来应对,于是众人皆道今年的状元郎书读的是不错,只是未免有些木讷,活似个书呆子。 “我做完了。”文书翰起身,手不习惯的放在两侧拉了拉衣角,“可要帮忙?” “不必了。”王栩笑了起来,一如既往的清秀文雅,“毕竟礼尚往来嘛!” 崔璟抬头笑了笑,低下头去。 文书翰干笑了两声:“今日坐班的时辰已经过了,我先回去了。” 两人抬手回应,动作浑然成,那是自幼便受到的良好教导,是印刻在骨子里的优雅。 文书翰突然生出了几分局促,干笑了两声,拿起书袋,转身离开。 第八十三章 作保 背着书袋在长安城中行走,这座大楚的都城也是如今大楚最繁华的城市,各地民众汇聚一堂,随处可见高鼻蓝眼的胡人商客。这都是柳州所没有的。年幼的时候,他住在柳州最脏最乱的贫民巷道,日夜苦读,原本以为最繁华不过柳州的街市,如今看来,却是他想的太少了。一边走一边用手触碰着街边的青砖白瓦,这座古老而繁华的城市,给他带来的是陌生、好奇还有格格不入。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下知。他从寒窗苦读为生计发愁的学子一跃成为朝廷的议郎,不用再为生计发愁,却仿佛是一个外人勉强站在那个圈子里,同是三甲的另外两人才学不比他差,甚至若非因为陛下考虑的制衡,状元郎都论不到他。朝堂宦海的形势错综复杂,他看不明白也看不懂,或许直到如今,他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终身止步议郎的位置,一当就是几十年。 他大概也要做个老议郎了吧!文书翰心想,抬头看向前方,前面就是城西,长安城中贫民所居的三街九巷就在这里,还未靠近便见烟气缭绕,话声,议论声的喧嚣不绝于耳。紧绷的心也慢慢放松了下来,他习惯了这样的味道。 “七安先生,今又来了啊!” “前两都没看到你。” “烧饼要吃么,七安先生?” “七安先生,今儿一单生意做了没有,我来碰碰运气。” …… 闹市中布衣独坐的少年人,目光清亮平和的同众人打着招呼。 文书翰站了一会儿,走了过去。 “先生。” “文公子。”那位七安先生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还未多谢先生施粥之恩,我也领到了粥。”罢,他郑重其事的向他行了一礼。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客气!” 他笑了笑。 “可是这议郎做的不自在?”卫瑶卿抬眼看他,三甲入了翰林院,分别被封为朝议郎、承议郎和奉议郎。 “七安先生算出来的么?”文书翰尴尬的笑了笑。 那位七安先生摇头:“这个不用算,琼林夜宴,你是平民学子中的状元郎却一言不发,虽表面上默不作声做出木讷书呆子的样子,实则你有些慌张。”就像一个努力想要融进这个圈子,却又不知道如何进去的孩子一样,傻傻的站着,因此担上了木讷书呆子的名头。 “七安先生果然厉害。”文书翰苦笑,“一点都不错,我看不懂也听不懂他们的话,但我知道这不能随意插嘴。” “宁肯不,也不敢乱,文公子果然是个聪明人。”卫瑶卿笑了起来,“你既会跑到三街九巷,相比还是喜欢这儿的味道,往后可多往我这里坐坐。” “真的么?”文书翰有些惊喜,随即赧然,“我……我会不会打扰先生的生意。” “一一单,求的人自然会来,不会来的人就是你不坐在这里也是无用。” “那多谢先生了。”文书翰抬手,转身离开。 “是木讷还是奇货可居,要看碰上什么人了。”卫瑶卿笑着摇了摇头,似是在自言自语。 现实不是话本子,她有血海深仇却没有没有巧遇惊才绝艳之辈,再将其收之麾下的好运。在外人看来,她的手中只有一群旁人眼中的乌合之众。她看向面前来来往往的人群,为生计发愁的贩夫走卒,却是她如今手下一支最大的倚仗。以乌合之众对抗那些宦海沉浮的老手么?有点难啊,但也并非不可为。君舟民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愿这话的荀子保佑女啊! 一枚硬币高高的抛起,落于桌上,直立于桌上的硬币引得经过的孩童连声叫好,卫瑶卿笑眯眯的从口袋中摸出一把糖抛向空中,孩童兴奋的尖叫嬉闹着捡着地上的糖果…… ******************************************** 朝堂之上,群臣战战兢兢,太子太傅徐长山出列,站在下首,上首的明宗帝不话。 “一个江湖术士……”有人道,“难道我阴阳司的人还不如一个江湖术士?那把我阴阳司的人置于什么位置?” “陛下亲赐的‘大术仁心’,难道你是在质疑陛下么?”徐长山眼皮都不抬一下。 明宗帝成功一噎。 那是你上回找陛下求来的,怎的这会儿居然用这个来堵陛下的嘴,当真是奸诈,众人腹诽。 “也没听那个什么七安先生的做了什么大事啊?” “是没有什么大事,不过出手救治家父而已。”徐长山道,“在太医院跟阴阳司的人都家父药石无医的时候。” 质疑的人仿佛凭空挨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人质疑,徐长山接招,推搡半晌之后,有人出声了。 “我倒是也听闻了那个七安先生很是不错,并非沽名钓誉之辈,应该可以一试。”出声的人居然是司徒王瀚之,众人惊讶不已。谁不知道王瀚之是出了名的不发声,在朝堂之上一向甚少发声,他突然出声,着实让众人惊到了。原本就因为徐长山出面而有些活络的心思纷纷活络起来。 “臣附议。” “试一试也无妨,术业有专攻。” “黄少将军那么久不见好,不妨可以一试。” “哼,我还是不同意,江湖术士罢了,难道比我阴阳司的大师更厉害?” …… 齐修明心中微惊:何太平让他注意一下王瀚之会不会出言相帮,没想到还真的话了。居然能让司徒王瀚之帮忙,也不知道那丫头到底用了什么办法。 “诸位莫吵了,我徐长山今日前来为陛下举荐贤士,自是全心信任他的,不如这样,”徐长山抬手拿下了顶上的官帽,“我徐长山以顶上乌纱作保,若是此人救不活黄少将军,我徐长山这顶官帽也不要了。” 哗然大惊。 “不可,徐大人不可!” “是啊,怎可如此儿戏?” “不错不错!” …… 吵吵嚷嚷间,徐长山出声了:“君子一言既出,便不会收回,请陛下下旨。” 半晌之后,垂帘后发出了一声“准奏!” *************************************** 徐长山领着一个少年人向阴阳司的方向行去。 “按照你的要求,阴阳司的人都已经撤离了,现在守着的是我的人。”徐长山道,“放心,有人要靠近而不惊动我们是不可能的。” 卫瑶卿点头,看向徐长山:“听闻先生为了力荐我拿顶上乌纱做保,如此大恩当真无以为报。” “这并非为报你救父之恩。”徐长山道,“你一介江湖中人都知道黄少将军不能出事,否则边关将危,我又怎能将此事系于私恩之上?这是国事,不是私事。” “先生高义。”卫瑶卿抬手作揖,“先生如此高义,卫瑶卿定不辱命,方不负先生作保之恩。” “为了社稷罢了。”徐先生着抬手,“请!”两人跨入了阴阳司的偏殿之中。 第八十四章 施针 不过几的功夫,原先就已经脱像的黄少将军更是消瘦的不似人形了,整个人似乎是骨架上套了一层皮,眼窝深深的凹陷了进去,就连徐长山看到都吓了一大跳。 “也不用如何动作,黄少将军光是饿都要饿死了。”徐长山倒抽了一口冷气,“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卫瑶卿点了点头,对于徐长山的信任唯有汇成四个字:“多谢先生。” “拖到毒已经深入骨髓了。”卫瑶卿伸手掀开黄少将军的眼皮看了看,起身提笔绘出一张符箓,而后反手烧了融进茶水中,递到黄少将军唇边,扣住他的喉口往里一点一点的灌进去。 虽是在外等候,可徐长山来回走动着,到底有些心焦,便透过影影绰绰的窗户往里敲,只看到似乎有几道火光升起,看样子,这个七安先生很擅长用火啊,徐长山腹诽。 等了片刻,一阵轻咳声响起。 “黄少将军,黄少将军……” 似乎有人在轻声换他,黄定渊撑开厚重的眼皮,眼前如蒙了一层雾一般,使劲眨了几下,迷雾终于散去,影影绰绰间是一个亮眼的少年人。 “你是……” “替黄少将军医治的。” 他点了点头。 那人看了看他,站了起来:“看来神智清醒了。” “徐先生,”徐长山只觉得自己还未站了多久,七安先生便走了出来,“烦请先生替我寻个人来。” “何人?”徐长山有些奇怪,“那么快就出来了,黄少将军怎么样了?” “已经醒了。”少年含笑站在原地,徐长山眼中大亮,连连抚掌大笑:“好,好!” “已退的太医院老太医杨光远老大夫,家里就住在正德门那一块,徐先生应当认得;若是杨光远老大夫外出就诊了那就把保和堂的王老大夫请来,请他们带好全套的施针过来。” 徐长山练练点头,当下便吩咐了下去,而后同他一起进了门。 床上的黄少将军已经睁开了眼睛,虽然已瘦的不成人形,双眼却还亮的惊人。 “徐先生。”黄少将军开口了,声音沙哑,勉力的在嘴角牵扯出一个弧度,“我等了这么多,还好不曾白等,多谢了。”躺在床上等死的滋味真难受啊! “不必谢我,这是七安先生。”徐长山抬手指了指卫瑶卿,“是他一力想要医治你,服了我。” “先生好生年轻,多谢了。”黄少将军笑了起来,“若非没有先生,我黄定渊这条命怕是要交待在这里了。” “救黄少将军能救很多人,基本的账我还是能算得清的。”卫瑶卿道,“救黄少将军原本就是我与徐先生商量好的,而且长安城中还是有人想要黄少将军好好活着的。” “七安先生的意思是?” “陈善遇刺了。” 愣了一愣,那位年轻的将星扬眉:“真的么?” 卫瑶卿与徐长山对视了一眼:“不管真假,陈善是真的那便是真的,至少他现在没有进京。” 黄少将军笑了起来,或许是因为双眼眼神太亮的缘故,看起来很是精神:“与徐先生跟七安先生话真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巧得很,不管是杨老大夫还是王老大夫人都在,两人都被拉了过来。 “不相信太医院的人?”黄少将军看着那两位被拉来的老大夫若有所思。 “人在位子上,难免身不由己。”卫瑶卿道,“要感谢两位大夫,只需要黄少将军身体大好了去保和堂还有杨老大夫那里转一圈就是了。”这世道,有名好办事的多。 黄少将军点头:“自然。” “让两位大夫歇上一歇。”卫瑶卿着走到一旁,“我来配药。” 检查了一遍两位老大夫的施针,没有任何问题。而后她便走到一旁,提笔绘起了朱砂符,卫瑶卿做这些事情并没有避讳着众人,大家能看到她每一步的动作,符纸燃起。 “这就是符医么?”保和堂的王老大夫捋着胡子,眯起了眼睛,“起来,老夫几个月前也曾见过一位符医,跟七安先生一样的年轻,不过是个姑娘,符医果然是精妙玄奥。” 徐长山目光转向眼前的少年人,目光在少年人喉口的喉结上顿了一顿,随即收回了目光,七安先生是个男子,近来长安城多出了不少奇人异士呢! “传统医术博大精深,符医却是剑走偏锋,各有玄妙之处,两位老大夫,这边请。会施解毒针么?”卫瑶卿边走边,那颜色粘稠的汤水看起来有些古怪。 “这是最基础的施针,自是会的。”保和堂的王老大夫完心道:就是我保和堂多学几年的学徒都会,不过考虑到眼前的人是定边侯黄少将军,他还是亲自来吧! “那就好。”卫瑶卿点了点头,从身边的袖带中取出一只锦囊,打开锦囊,一枚圆玉从里头露了出来。众人看着她右手拇指与食指夹住圆玉,而后似乎微微一用力,便从那圆玉上滴落下了两滴液体滴入方才的符水中。 杨老大夫脸色微变,伸手碰了碰装符水的杯子:“入手冰凉,玉中生液,这该不会是传中的……” “金津玉液。”王老大夫双眼发亮,“传中能生死人肉白骨的良药啊!难怪先生敢治黄少将军” “诶。”杨老大夫闻言反驳了起来,“药效夸大了,不过这确实是治疗伤痛的第一等的灵药。” “老大夫施解毒针,把这碗符水分入黄少将军的大穴之中。”卫瑶卿指了指符水,走到一旁,“我在旁注意黄少将军的情况。” 解毒针原本就不难施展,两位又都是多年的老大夫了。施针过后,黄少将军躺下入睡了,看着排出来的毒血,王老大夫连连摇头:“怎么搞成这样?为何不早点医治呢?” “早一点的话不需要金津玉液,有两位老大夫帮忙就足够了。”卫瑶卿笑了笑,走到一旁。 徐长山轻舒了一口气:“瞧定边侯的样子,我的官帽是稳了?” 卫瑶卿点头:“毒排出来,剩下的就是手上的剑伤了,这等皮肉伤抓几服药,养养就成,总算是幸不辱命!” 徐长山也跟着笑了起来:“是啊,幸不辱命。” 送两位老大夫离开之后,卫瑶卿才出声:“徐先生,我有一计,不知可不可行。” 徐长山愣了一愣,转头看向床榻上已睁开双眼的黄少将军:“且来听听。” “不过此事还得告知陛下。” “且先来。” 第八十五章 闲事 “此事我会向禀明陛下的。”相谈甚欢之后,徐长山将卫瑶卿送出来,“明日我会到城西来接你。” 让黄少将军手伤装作无法完全复原的样子,钓出幕后之人,倒也并非不可。他徐长山并非贪功之人,这么一提,陛下应当会见一见他吧!看着如闲云野鹤却也并非真正的闲云野鹤,贪功近利也不是贪功近利,很难界定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卫瑶卿点头:“那多谢徐先生了。”转身离去。 目送着少年人离去的背影,除了实在太年轻了,行事作风几乎找不到一点错处。 徐长山却忍不住皱起了眉:“也不知师承何人?” ********** 从北宫转了出来走上了主道,恰巧下朝的时候,不少朝中官吏从她身边经过,卫瑶卿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忽地似有所感,脑袋一歪,伸手便抓住了飞过来的两颗铁弹子。 虽铁弹子不大,但被砸上一砸,重则来个内伤,轻则断个胳膊之类的皮外伤是少不了的。 “谁砸的?”卫瑶卿拿着两颗铁弹子回头,在一群或惊愕或默然的官吏中扫了一眼,目光便转到了正中带着素白官帽,两条绘着镇魂经的绸带拖到腰间的男子身上。 瞧着三四十岁的年纪,不过在那男子身上绘的八卦图纹中,卫瑶卿已经看出了男子的品级:“阴阳司的师,你是哪位?” “你不是能掐会算么?你不会自己算啊!”那男子冷笑了两声,一脸的嚣张。 “你这个年纪的,又是个师,还是男子的一共三位,擅长符医、蛊、咒的秦越人,擅长测算、点煞、炼丹的柳镜海和擅长奇门、测算、通阴阳的尹子奇,秦越人奸诈,柳镜海懒惰,明显不可能是他二人,那么剩下的就是冲动坏事的尹子奇了。”卫瑶卿道。 这两个人起冲突就在这条朝中大员上下朝的必经之路上,众人纷纷回头望去,听到这样的评价,不由暗自偷笑了起来。这个人旁的不,便这一嘴总结几位师特点的本事就当真是一流的。 秦越人打着明哲保身的牌子两面倒可不就是奸诈么?柳镜海只理会自己的事,从不管旁事,站在旁人的角度上确实是懒得管闲事的那种人。而尹子奇,看看他在这主道上忍不住出手就知道“冲动”是没得跑了。 “我是七安,你我不曾相识,为何打我?” “谁让你多管闲事。”尹子奇冷笑。 “这么你是故意的了?”眼前的少年阴阳先生侧了侧头反问。 这清秀俊雅的少年原来就是那位昨日让徐长山先生出面力荐的七安先生,不少本欲离去的官员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闻名不如见面,李义山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位指点自家风水的阴阳先生,不由神色激动的指给一旁的朱怀看:“看到没有,那就是七安先生,没想到这么年轻,跟我家欢哥儿一般大嘛!” “这孩子生的不错。”朱怀点了点头,“对了,义山。什么时候去把李欢、朱赫这两个孩子弄出来,已经关了好几了。” “我前两问过狄方行了,放心吧,法不责众,这些孩子从没吃过什么苦,少年人有点挫折才好成长嘛!”李义山倒是很想得开,“你看杨公身边那个孩子这般懂事,就是自吃了苦头,所以比一般人懂事。” 狄方行的奏折还压在明宗帝的书房之内,所以这二人还不知道大理寺大牢的事情。 “有道理。”朱怀深以为然。 尹子奇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大笑了起来:“手滑,不好意思……” “啊——”一声惨叫。 众人只看到眼前似乎有什么晃过一般,尹子奇就吃痛的捂住了嘴,两颗铁弹子砸了回来,掉了两颗牙。 “你……你故意的。”尹子奇勃然大怒。 “不好意思啊,手滑。”眼前的少年阴阳先生拍了拍手,掸去了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你敢对我动手!”尹子奇捂着牙怒吼。 “谁叫你多管闲事。”少年白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如此相似的回答好似前不久听过一般。 “卧槽!”一旁经过的林立阳后知后觉的摸了摸颈脖子,“够横的!文官打架动嘴,武官打架动手,术士打架直接见血啊!” 有道是弱的比不上强的,强的比不上横的,就是匪寇出身的林立阳也有一瞬间被吓到了。 总结的太好了。李义山跟朱怀对视了一眼,暗自点头。 “七安先生果然不是肯吃亏的主。”李义山道,原本想上去打个招呼的,但少年人走得很快,转眼的功夫,已出了宫门。 朱怀朝他偷偷比了个大拇指,两人会意一笑之后也出了宫门。 驻足的齐修明不由笑了起来,而后暗自摇了摇头:卫家这个姑娘,还真是…… “哈哈哈哈!”有人大笑起来。 如此豪放的笑声,除却如今会稽谢氏的老太爷谢纠不作他想,众人回过头去,果然看到谢太尉扶着腰在那里哈哈大笑:“不是吧,尹子奇,你打架还打不过一个十三四的皮孩子?啧啧啧,不行啊!” 尹子奇脸色青白交加,但对上了这位看似豪爽的谢家老太爷谢纠又不敢造次,只是默默地行了一礼,转身往阴阳司的方向去了。 “孩子,要看跟什么人比了。”一旁的崔远道笑着摇了摇头,“尹子奇的年纪于我们来讲也还是个孩子。何故跟孩子过不去呢?” “就你菩萨心肠。”谢纠打趣道,瞟了一眼还未走远的王瀚之,“还是你崔王两家的孩子争气,我家十一郎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就考了个第九,才入前十。眼下在长安县衙里清闲的很,整日里往家跑。听七郎和九郎这两个孩子在翰林院很是认真,披星戴月的,年轻人嘛,累垮了身子就不好了。” “就是年轻,还经的起折腾。”王瀚之笑道,“哪像我们这群老骨头,都折腾不动了哦!” “孩子上进是好事,爱玩闹便玩闹去。”崔远道笑眯眯的道,“好久不曾手谈了,要不去我那翠竹园杀上两盘?” “既是菩萨邀请,怎能落了面子?”谢纠哈哈大笑了起来,拍了拍身边的王瀚之,“翰之,走啊,一起去啊,改日我老谢请你们两个老家伙听书,我家那个书先生不是我吹,绝对是顶尖的。” “也好。”王瀚之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你家的书先生好,我家的戏班也是长安一绝,改日定也让你们两个老家伙去听听。” “哈哈哈,是么?那我谢纠可记下了,你若是不请我,我可是要自己登门的啊!”谢纠生的人高马大,拍着胸脯,这位谢老太爷从年轻时起就是一副豪爽的模样,老了也不改本色。 “回去我就拟贴,请谢兄与崔兄一同上门听戏,正好近些时日在唱一出新戏,绝对同往常所见的不同。”王瀚之点头。 崔远道也笑了起来:“那我可记住了啊!” “放心放心!诶,你家上回那个厨子……” 话间三位老太爷已经走远了。 “谢太尉、王司徒、崔司空年轻时就是极要好的朋友,这等年纪还能如此当真是叫人羡慕啊!” “是啊是啊,老太爷们老当益壮啊!” “英雄不改当年呐!” …… 第八十六章 磨练 “六安,何大人呢?”送饭的老张头愁眉苦脸的,“里头关着的那群太能吃了,存粮不够了。” “去后院了。”六安道,“这个你先记着,回头我跟大人去。” “大人最近好像变了不少啊?”老张头往里头探了探,“往常便是让大人歇息他都不歇,现在倒三两头的往后院跑。” 六安干笑了两声,让何大人匆匆跑回后院一半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那位卫六姐来了。 “可是发生什么事了?”推门进去,何太平就开门见山的出声了,“这些时日我总跑后院,手头的案子都积了一堆,京兆府尹这个位子上忙得很。” 卫瑶卿点头:“我知道啊,我也很忙的。” 她的一本正经,何太平默然了片刻,刚想反驳,却发现似乎她还当真是挺忙的。 “你手下不是有县衙么?”卫瑶卿道,“听这回秋闱上榜的考生中有人被封到长安县衙当县令了,你这长安县衙里总算不是空着的了。我可是听了啊,这个长安县令当得闲得很,三两头往家跑。” “哪里来的消息?”何太平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谢太尉自己的,他家的谢十一在长安县衙里闲得很,你手头那些百姓少个鸡、走个牛、偷件衣裳的案子都给他好了,少年人嘛,就该磨练磨练。”卫瑶卿苦口婆心的劝道。 “可是……” “何大人,你不妨考虑一下我的提议,那个整哈哈哈的谢老太爷自己都谢十一闲的发闷了,万一他也吃饱了撑着没事做了插一脚就麻烦了,给他点事情做做岂不是两全其美?”卫瑶卿一副为他考虑的样子,“你也可以空闲不少,陪陪夫人,他也忙起来了就没空整幺蛾子了。” 何太平:“……”他似乎有些被动了。 “何大人,我想看《安国论》。”卫瑶卿顿了顿,开口了,只是一开口就是语出惊人。 何太平皱眉:“很急么?眼下程厉盛的人盯老师盯的有些紧,老师一直想亲眼见一见你。” “改吧,这两我有点忙。”卫瑶卿想了想道。 何太平:“……”的她好像朝廷大员一样,还要择时接见。 “那好吧,我走一趟。”不过何太平还是叹了口气,妥协了,“你在这里等我。” 卫瑶卿点头。 刚出门,六安就过来禀报了:“大人,老张头牢里的存粮不够了。” “狄方行搞什么鬼,这么多人关在我这里,几日的功夫都吃掉一年的存粮了。”何太平叹了口气,脑中明光一闪:“听长安县衙的大牢是新建的,比咱们这里大了不少人,把人押到县衙去,让长安县令谢殊负责此事。另外,把本官案几上的案子卷宗搬到长安县衙去,都是些案子,谢殊应当能处理好的。办完了去贴个告示,即日起,凡有案件,先于县衙前击鼓,县衙办不了的再报到我这里。” “哪个地方不是先上报县衙再报府衙的?这长安县衙空了那么多年,总算有人了。自然是陛下黄恩浩荡,让少年人好好磨砺磨砺。”何太平连连点头,转身离去。 六安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老张头的不错,大人当真变了好多。 …… “十一人呢?”才从崔远道的翠竹园里杀了两盘回来心情不错的谢老太爷不解的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正房,“不是让这子在这里等我么?” “老太爷,府衙来人了……”厮凑到谢纠身边如此如此的了一通,“十一公子了,许是连晚饭都来不及回来吃了,今晚就住县衙里了。” 谢纠脸色大变,冷着脸攥着手里两颗石球转了转,而后一声巨响,将石球重重的扔到了地上:“崔远道!王瀚之!王八蛋,我草你八辈祖宗!” 好他个崔远道,好他个王瀚之,自家辈内斗见不得我家十一清闲,何太平早不动晚不动偏偏这时候动手让谢殊处理事情?何太平那样的人谁不清楚,又怎会自己将事情堆到十一头上。没有这两个老头子插手,他什么都不信。 “好你个崔远道,好你个王瀚之,手谈手谈,原来是一局鸿门宴。”谢纠大怒,“来人!” “老太爷,的在。” “给崔璟和王栩再找点事情做做,千万别让他们闲下来。”谢纠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慢条斯理的捡起了地上两个石球,“孩子上进是好事,年轻人嘛,还经得起折腾,哈哈哈!” 崔远道、王瀚之,我原话奉还。你家的崔璟跟王栩也别想好过,谁怕谁啊!大不了多点磨砺嘛,少年人多磨练磨练总是件好事。谢纠深以为然。 “对了,过两王瀚之来家里听书,让人准备准备,嗯,就准备那场武松打虎吧!哈哈哈哈!打老虎,哈哈哈,老虎……”谢纠完,转着手里的石球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 何太平来去匆匆,推门入屋,正见到卫瑶卿坐在屋子里,面前摆了碗鸡汤,何夫人笑眯眯的站在一旁问道:“六姐,味道如何?” “加些紫苏炖之也是不错的。”卫瑶卿道,“夫人手艺不错。” “运气罢了。”何夫人笑道,“我就喜欢捣鼓这些,下回六姐来,我再做给你吃。” “如此,多谢夫人了。”卫瑶卿点了点头。 何太平只觉得嘴角有些抽搐,一时间似乎不知该什么好。 干咳了两声,何夫人站了起来,收了碗筷,“太平,我去做饭。” 这还是头一回回来,夫人同他还没做饭,何太平苦着一张脸看了一眼一旁仿佛浑然不觉的卫瑶卿。 她都精明成这个样子了,他瞧着她都快无所不能了,会不知道提醒夫人?定是故意的。 “别幽怨了,何大人,你的脸都快扭成苦瓜了,《安国论》如何了?”卫瑶卿提醒道。 何太平连忙肃了脸色:“拿是拿到了,但老师了,千万莫要随意呈到君前。” “嗯。”卫瑶卿应了一声,接过何太平递过来的《安国论》,当下便翻了开来。 第八十七章 安国 她翻得很快,不多时就看完了,抬头望来:“何大人,你看过了么?” 何太平摇头:“自然不能。” “那你看看吧!”卫瑶卿把《安国论》推了过去。 看她神色淡然的模样,似乎这《安国论》也没有什么太过的言论,何太平有一瞬间的迟疑,可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翻了开来。 “安国必先乱国!”这是第一句话,何太平只觉得手上一个哆嗦,险些将手里的《安国论》扔了出去。 许是第一句话太过震撼,震撼平复之后,他反而能安安静静的看完全篇了,若内容,其实《安国论》也无什么特别,通篇只在于一个词“大胆”,敢于将人心中所想出来。 关于北疆,着墨不多,卫同知北疆要定,这与陛下提拔黄少将军的想法不谋而合,并不奇怪。但是西南就有些意思了。刘姓皇族与苗族大巫的联合已是大楚几百年的心腹大患,如今气势已成,与其坐以待毙,等待刘姓皇族从长安掳走一个又一个的皇族中人,不如主动出击。甚至他还质疑陈善,陈善有有意放纵南疆成势,陈善的西南兵同南疆有过数次交手,每每都是险些得手棋差一招,有有意放纵之嫌。因为陈善深知南疆立,则陈善立的道理。这就有些诛心了,通篇总结唯有两个字“大胆”,敢人所不能。 这是卫同知几年前所作,其实有些空谈的意味了。 “你准备如何?”何太平放下了手里的《安国论》有些犹豫,“太过大胆了,难怪中书令大人要死谏。” “自然是呈到陛下面前。”卫瑶卿看了何太平一眼,“我伯父好不容易送出来的纸条,怎么能浪费这片心意呢!” “可是,君心难测,万一陛下……” “所以需要我来呈到陛下面前。”卫瑶卿道,“你们上谏可能就真死了,我上谏就不会。” “为何?”何太平吃惊的问道。 卫瑶卿叹了口气,起身:“陛下不蠢,你以为他不知道这些?朝中聪明人不少,你以为他们不知道?都知道。只是这件事不能拿到人前来。若是君心不够坚定,这些话的人可能会成为牺牲品;便是陛下有动陈善的想法,光是空谈也逃不出成为牺牲品的命运。” “为什么?”何太平不解。 “因为陛下现在还不能跟陈善翻脸,陛下还要依靠陈善。”卫瑶卿道。 何太平听的云里雾里:“那为何你上谏就不会死?” “因为陛下缺一个精通阴阳十三科的人。” 何太平一噎,不过也顾不得去反驳她,继续追问:“什么意思?” “延禧太后、太子跟安乐公主三人还被拿捏在刘姓皇族中人的手中,这也是陛下的心里的一块刺,也让陛下对大楚南疆交战没有信心。如今的大师李修缘怕是不敢肩负起千里独行南疆救人的重任。若是有人将延禧太后、太子跟安乐公主三人救回来,这就明南疆并非铁壁。单单救人自是不行的,若是有一份去往南疆腹地最精确的地形图,陛下的态度恐怕就要变了。”卫瑶卿道。 “是么?”何太平干笑了两声,声音里有明显的怀疑,尤其是卫瑶卿那一脸正色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他多心,总觉得怎么看怎么有点讽刺。总觉得他何太平被她卖了都不知道。 “而且现在是千载难逢的好几回,陛下再能忍,也总有被激起的时候。吴岙同钱元俱是人,互相咬着咬着难免牵连出什么事情来。我怀疑,三年前太子同安乐公主被掳走的祭大典上的问题来的蹊跷,正好也有钱元牵扯在里头。”卫瑶卿道,“若是不趁现在谏言,再要找这样的机会可就难得了。” 何太平听明白了:“陛下在气头上或许会一时脑热给你机会,过后反悔怎么办?” 脑热一词用的极好,倒是适合明宗帝。 卫瑶卿着垂下了眼睑,“落子无悔,陛下要反悔,我自也有办法让陛下不反悔。”祖父,我大概当真做不了您那样忠心耿耿的忠臣了,张家全族的丧命之仇我一刻不敢或忘,即便殿上九重君也要为我张家一族的死付出代价。 何太平愣了片刻,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方才周围有些发寒,于是话题一转:“千里独行南疆?还要将延禧太后、太子跟安乐公主从刘姓皇族手中救出,再将人千里迢迢送回长安,这简直不是一个两个人能够做到的。不经过仔细的部署,恐怕很难成事。” “南疆与刘姓皇族排外,闲杂人等轻易无法进入南疆,人多并不见得好。”卫瑶卿道。 “你的意思是你能做到?”何太平也不知她从何处来的自信,“比大师都厉害?就算你能做到,老师也不会让你去的,太危险了。” “别人不行,至少现在我所看到的,阴阳司没有人能够做到。”卫瑶卿,“所以没办法,只能我来。”她还没有决定真的要去救人,原来的明珠儿或许会为了救人而救人,但如今对于她来,这样的辞只是服明宗帝的权宜之计罢了。就算她她能,明宗帝也不可能立刻就将那三人的安危交予她。更何况以明宗帝对陈善反反复复的态度,未来之事,难以成。 她太清楚有多少人止步钦监监生的职位无法寸进,以卫瑶卿的家世,不走一步险棋,她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一次出头的机会?幸,则几日;不幸,则数十年。眼下有这么好的机会,她不想等,她要接近明宗帝才能查到张家灭族的那个真相。 “为什么你就一定行?” “大概我比较厉害。”卫瑶卿道。 何太平翻了个白眼,没当回事。她现在年纪,没碰上什么厉害人物,等碰上了,自然不会这么了。看吧,少年人太过顺遂也不是什么好事,有时候难免不知高地厚。 “不行,这件事太过危险了,老师很重视你,我也是,莫要因为呈了个《安国论》送了命。”何太平着去拿桌上的《安国论》,“咦,安国论呢?” “我收起来了。” “别去!出了什么事,我如何同老师交待,同中书令大人交待,同周老夫人交待,同你父母交代?”何太平伸手拉住了她,“拿回来。” “何大人,你觉得你能从我手里夺回《安国论》?就是那个六安也不行,放心,没事的,你见我什么时候出过事?”卫瑶卿拍了拍何太平的肩膀,“放心吧,何大人!” 还真没出过什么事,可是……何太平还在坚持:“不如商议商议再,我先同老师了再……” “他们不知道不就没事了?”卫瑶卿摊了摊手,“我先走了啊,《安国论》就带走了,乔相那里随便找个辞,就安国论不心扯坏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辞,还扯坏了,他何太平又不是跟她一样的孩子。 她要走,他根本拦不住,待到何夫人提着食盒过来,只看到何太平怔怔地在原地出神,嘴里嘟囔着:“这可怎么办才好?” ********** “什么,长安县衙那边谢家那个谢殊谢十一忙的几日没有归家了?”王老太爷连连摇头,“崔远道也太沉不住气了,这么快就出手,谢纠定会猜到是我们动的手,指不定现在就在问候我与崔远道的祖辈呢。这崔远道也真是的,平时看着还好,孩子的事情就让孩子自己去解决嘛,大人插什么手啊!” “那老太爷,要不要去谢家那里一声?”来报信的厮道。 “什么?我王家还怕了他谢家不成,开个玩笑罢了,以前又不是没有过。”王老太爷看向戏台上,“来来来,继续,我来瞧瞧你们这出新的《霸王别姬》编的如何了。” *********** “瞧着王瀚之平日里城府深成那个样子,怎么也会干出这样的蠢事来?”崔远道挥退了探子,“平白连累了我要被谢纠那个老东西一起骂了。果然是老糊涂了,孩子的事情嘛,他插什么手。” “王司徒大抵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吧!”一旁的魏先生道,“听王栩是王司徒自带在身边养的,一向器重非常。事关孩子的事情,司徒大人难免失了分寸!” “我看他是老糊涂了,平白累得我跟他一起背黑锅。”崔远道道,“估计九郎那里事情更多了。不过既然做都做了,锅都背了,就不要客气了,让人多去长安县衙里鸣鸣冤,让谢殊更忙一些吧。” “年轻人嘛,多磨练磨练才好!”魏先生点头发出了一声感慨,的确如此。 第八十八章 小厮 从何太平那里回来的时候,正看到枣糕插着腰,一旁从崔琮那里借来的两个丫鬟吉祥跟如意正低着头跟她一同围在角落里。 “你们在看什么?”卫瑶卿皱了皱眉,凑了过去,却见是两个被打昏的厮模样的人。 见她来了,枣糕气愤不已的上来告状:“姐,这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在咱们院外探来探去,还偷偷摸进了你的院子,被我碰了个正着,还好这两个丫鬟机灵,上来就把人打昏了。” “他们怎么进来的?”卫瑶卿皱眉,“问过门房了么?” “老李是那边……”枣糕指了指西院的方向,“那边的人带进来的。” “身上有没有摸出什么来?”卫瑶卿问道。 枣糕摇头:“还不曾搜身,姐便回来了。” “哦,那我来搜搜。”卫瑶卿着便蹲下了身子。 在两个厮身边摸了片刻,很快摸出两个腰牌,是驸马陈工府上的腰牌。 看着腰牌,卫瑶卿沉默了片刻之后开口了:“第三次了。事不过三,如此惹我,我要还击了。” 这是西院的人第三次惹她了,头一回是险些将周老夫人气死;第二回是寻借口来看她,打的却是接近李欢攀高枝的主意;第三回便是这次了,带两个陈工府上的人,陈工是什么人,长安城谁人不知?西院的人是把她当软包子么? 冷笑了一声,卫瑶卿把吉祥如意叫过来:“谁带来的人,送谁那里去。”交待了一番,两人点头会意而去。 晚间的时候,卫瑶玉带着人到她这里来用饭。 吃了一会儿,卫瑶玉就放下了筷子,盯着卫瑶卿有些怔忪。 “二姐,怎么了?”卫瑶卿抬头笑了一笑。 “……没事。”卫瑶玉重新拿起了筷子,却在迟疑:是自己想多了么?总感觉六妹妹吃了好多,但看她的动作,却十分优雅,似是比自己还要慢上不少。 卫瑶玉狐疑的看了会儿,低头夹了一筷菜,继续吃了起来。 用完饭上了两杯茶,姐妹二人难得有空聊了会儿。 “吉祥如意两个丫头用着还好吧,二姐。”卫瑶卿问道。 卫瑶玉点头,却皱起了眉头:“崔八公子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帮的忙,这两个丫头你领回去吧,或者领走一个也成。” “不必,还是留在二姐那里吧,你瞧我每晨起都练剑的,不用担心的。”卫瑶卿道。 卫瑶玉闻言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得了吧,就你那拎着把木剑的晃悠,我都能成高手了。” 卫瑶卿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没有解释。 便在这时,枣糕快步走了进来:“姐姐,打听到了。” “你叫这丫头去打听什么了?”卫瑶玉不解的看了她一眼。枣糕这丫头,拿了鸡毛当令箭,也不知又做什么去了。 卫瑶卿笑了笑,对枣糕道:“你吧!” “诶!”枣糕脆生生的应了一声,“那两个厮是在黄老夫人的房间里被发现的,西院的三老爷过去想把此事掩下来,谁知道有人在那两个厮身上摸出了三老爷院子里人的腰牌,那两个厮醒过来又瞎嚷嚷自己是驸马府的人,奴婢听了你的吩咐特意打开了大门,这件事想要不传出去都难。奴婢回来的时候,看到紫鹃扶着老夫人过去了。那些嘴碎的婆子都三老爷这个‘孝子’看母亲独居孤苦,弄了几个男的送去母亲院子,眼下西院正闹的不可开交呢!” 卫瑶玉被这一阵突如其来的消息惊的愣了一愣,但她对这等事情似乎有生的反应本能,很快意识到了:“六妹妹,那两个厮是怎么回事?” “枣糕!”卫瑶卿喊了一声枣糕。 枣糕会意:“回二姐的话,这两个厮是西院那边的人带进来的,在姐院外探来探去,想要冲进姐院内,恰巧被奴婢碰到了,就让吉祥如意把他们打昏了。后来姐让吉祥如意偷了三老爷院子里厮的牌子,塞到那两人身上,扔黄老夫人房里去了。” “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卫瑶卿轻啜了一口茶,“但还有一句话叫作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更何况又是原本就不怀好心的狼狈?无缘无故将两个厮带进来,我可不信她们不知道这是陈府的人,打得是什么主意。”她只是懒得管这等闲事,当她是泥捏的么?眼下至少先把东西两府分开来的比较好。 虽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东西两院一个祖父,出去都不好听,但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委实没时间去理会西院时不时的幺蛾子。这般东西两院不分开来,着实麻烦的很,她若出手,那必然要来一记狠的,让西院先老实上一段时间再。 卫瑶玉有些犹豫:“这样是否有些狠了?” “二姐一贯伶牙俐齿,西院那边的人与您相对一直得不到什么好。可依你所见,这些年,他们可曾收敛半分?”卫瑶卿反问,“上一回,祖母还险些去了。” 提到周老夫人,卫瑶玉脸色也沉了下来。 “所以,那就是打得不够痛的缘故。”卫瑶卿摊了摊手,“既如此,那就下手再重一点好了。嚣张那么多年,是该给点教训了。” 身为一个女子,她是就是气又记仇。上一回的事情她可没有忘记,一直记着呢,既然他们不求着她忘记,主动招惹她,就别怨她还手了。 “要不要去看看?”卫瑶玉坐了会儿,有些坐不住了。 卫瑶卿摇头:“毕竟黄老夫人这件事,是让祖父没脸啊,我等辈还是不宜插手,放心吧,此事祖母会处理好的。” 卫瑶玉点头,这倒是,辈不太适合出现。 *********************** “七安先生倒是来的早。”徐长山掀开车帘笑着同卫瑶卿打了个招呼。 卫瑶卿还了一礼,走上马车。 方才坐下来,就听到徐长山叹了口气,道:“陛下要见你。” 卫瑶卿并不意外:“是。” “平时也就罢了,不过我接到消息,今日早朝之上,狄方行要上奏。”徐长山道,“怕是一会儿陛下心情不大好,恐怕会刁难于你。” “无妨,多谢先生提醒。”卫瑶卿道,“陛下是明君。” 徐长山看了她一眼:“子也是人,不过我倒是忘了先生精通测算之术,想必已经算到一二了吧!” “这件事知道的人已经不少了。”卫瑶卿也笑了起来,“民众徒手拆了大理寺一半的牢房,这等惊世骇俗的事情,便是七安想不注意都难。” “是啊。”徐长山冷笑,“贪污,巨贪!若不是民众动手,我等还要被蒙在鼓里,好他个钱元,好他个吴岙,当真是胆大包。” “想来这等事情,陛下自会有决断。”卫瑶卿低下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第八十九章 变了 “狄大人!” 狄方行回头,正见石忠堂笑眯眯的朝他走了过来。他停住了脚步:“石大人!” 石忠堂干咳了一声,压低声音:“听你那大理寺的大牢被拆了一半,可要石某人上奏?” 就知道这种好事石忠堂不会放过,不过他狄方行也不是省油的灯。狄方行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金銮殿的方向:“石大人倒是消息灵通。” 那当然了,石忠堂腹诽,这等事情,若是让他出声来谏,定又是钓誉的美事一桩,否则,他才懒得理会狄方行呢! “那此事……”石忠堂有些焦急的看了眼金銮殿的方向,快到早朝时间了,他这里道听途的消息毕竟太少,若是狄方行肯提醒一两句,那就不一样了。 狄方行却自觉的站到了一旁:“该入朝了。” 石忠堂甩了甩袖子,只能走到一旁,暗自盘算:一会儿在朝堂之上,不如就先提吧,这万事第一个出言才是最重要的。 百官依次入朝,山呼万岁之后,明宗帝许久没有出声。 待百官跪的腿脚发麻之后,明宗帝总算出声了:“起吧!” 众人舒出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臣有本奏!”石忠堂、狄方行、黄御史三人同时出声,完便同时一愣。 狄方行见状,并不以为意,继续道:“陛下,臣两日前便已递上了折子。” “朕已阅。”明宗帝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的情绪。 石忠堂和黄御史见状不由露出了失望懊恼之色,原本是一件多好的能钓得一身美誉的案子啊,这下倒是便宜了狄方行,不过也是,这等案子,狄方行又不是蠢蛋,自然不会轻易给他人接手的机会,办得好的话,这可是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大案子啊,名垂青史的好事谁会想让? “臣参原工部尚书、现工部侍郎钱元和现户部尚书吴岙贪污赃款!五年前,陛下拨款下令重修大理寺大牢,按我大楚明律规定,大理寺大牢关押朝廷重犯,所用必须是坚硬的整块石料,防止逃脱。但如今却被发现,钱元跟吴岙用燧石与木料仿造了整块的石料铸我大理寺大牢,以假冒真,经过估算,此二人贪走了近七成的白银,请陛下严惩。”狄方行接着道,“此事来惭愧,并不是由臣发现的,而是由关押其内的长安民众发现的,缘由臣已在奏折上禀明。” 这等被民众徒手拆了大半牢笼的事情真真是叫人不出口。 钱元跟吴岙早听到了这两日的消息,私下里耶找过了狄方行,奈何狄方行当面答应的好好的,一转眼便上奏了陛下。 两人连忙出列:“陛下,臣冤枉啊!” 钱元跟吴岙是谁的人,众人心知肚明,有人时不时的拿眼睛去瞟最前面的程厉盛,但见程厉盛紧抿着唇,脸色十分难看。 程相这边的人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似是命犯太岁一样,接连祸事不断。如果之前的是打闹的话,那么从荆云开始就不是事了,先是丢了太子少师的位置被贬回国子监读书,然后是钱元跟吴岙的贪污案被人揭发了出来。尤其是后者,这绝不是事了。 “冤枉不冤枉自有陛下定论。”狄方行看了一眼他二人,“大理寺的大牢还有一半未拆呢,是真是假一见便知。” “陛下当年拨款十万两,臣是如数分发到钱元手中的,望陛下明察。”吴岙辩驳道,“更何况当时拨款,钱元也在朝堂之上,若是臣给的数目不对,他为何当时不禀报陛下,分明是钱元中饱私囊,望陛下明察!” “陛下,吴岙当时只给了臣三万两,吴岙有个孙子,在长安城中最大的赌坊长乐坊欠下了七万两的赌债,就先挪用了。臣当时心软,就答应了,过后缕催之下,吴岙并不归还,不得已出此下策,求陛下开恩。” “胡,我孙儿在国子监读书,聪颖好学,怎会欠下赌债,这国子监里问上一问便知。” “陛下,此事并非我一人知道,我家中管家也知此事。” “无耻,既是你家中管家,怎可替你作证,分明是窜供!” “吴岙,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么?你欠下七万两白银时,给我写了一张借条,我至今还保留着呢!” “陛下,臣没写过这样的借条!” “你自己的笔迹自己不认得么?”钱元似是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借条呈上:“陛下,这就是当时吴岙写下的借条,请陛下过目。” “陛下,臣想起来了,是有七万两一事,但那七万两并非此款,而是为我举家多年私藏,后来也还清了,这是我二人写下的两清文书。” “陛下,后来他又……” …… “当真是狗咬狗啊!”谢纠朝一旁的王翰之跟崔远道使了个眼色,比划了一下嘴形“狗咬狗”。王翰之跟崔远道但笑不语。 原本一桩的事情,这两人为求脱身互咬,倒是牵扯出一堆的事情。 “胡,那七万两白银分明是你贪了的,与我何干?”钱元脸色涨得通红,“就连大理寺大牢的事情也是你的主意。” “我并无。钱元,口无凭!你是个惯贪,连三年前的祭典礼的银子都是你贪了,造了个坍塌的祭台!”吴岙抓着钱元一顿咬。 这下有人坐不住了,礼部尚书孙思哲出列:“好你个钱元,三年前祭典礼原来是你搞的鬼,害得祭台坍塌,若非如此,太子跟安乐公主又怎会需要亲赴泰山,原来是你!” “太子跟安乐公主又怎会需要亲赴泰山”这一句出来,殿中不少人都变了脸色,这是陛下的逆鳞,方才孙思哲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提及了此事,这下怕是就算是太后出面想将此事化作事都不可能了,更遑论此事原本就关系甚大! “狄方行!”明宗帝开口了。 “臣在。”狄方行出列。 “朕命你……”明宗帝到一半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摇了摇头,“此事是你上奏的,你不适合审理此案。嗯,此事交由京兆府尹何太平。跟他,要他查,不管查出谁,不管牵连多少人,一个都不许放过。塌下来,有朕兜着,李德全,下了朝就去宣旨!” “是。” 随着李德全的一声应下,崔远道、王翰之同谢纠三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总觉得长安要开始变了呢! 第九十章献策 “黄少将军,感觉怎么样?”卫瑶卿拍了拍黄少将军的胳膊。 黄少将军微微甩了甩胳膊:“毒已尽,皮肉伤我就算扛也扛的过去,军中这些皮肉伤可没有少的时候。” “那就好。”卫瑶卿点头。 “定渊!”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前,徐长山同卫瑶卿连忙跪下行礼。 “参见陛下!” 黄少将军挣扎着想要下床却被明宗帝及时制止了:“定渊,好好养着,我这北疆还要靠你呢!” “是,陛下。” 直到这时,明宗帝才眯着眼睛望了过来:“你就是那个医治了黄少将军的人?” “民七安见过陛下。”卫瑶卿道。 一双明黄色的官靴在她跟前停了许久,才听到明宗帝出声“起吧!” 卫瑶卿站了起来。 “朕且问你,黄少将军可否能恢复的同往常一样?朕要听实话。”明宗帝道。 卫瑶卿抬头:“陛下,黄少将军成我大楚将星可不是仅仅依靠这一身武力的,更有运筹帷幄、用兵如神之才。” 明宗帝不置可否。 卫瑶卿继续道:“黄少将军的手一定会痊愈,至少能够与普通人的手比肩,但能否恢复到原先那样拉弓如满月,箭出流星无人能保证!” “大胆!”明宗帝双眼眯起,“朕要你还朕一个同原先一样的黄少将军,而不是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若是黄少将军方才送到京城就由民医治自然可以,可阴阳司中人人退却,避之不及,黄少将军是被生生拖废了的,陛下怎会不知?”卫瑶卿却是没有丝毫惧意,继续道。 徐长山见状连忙出声:“陛下,此事是由我徐长山拿顶上乌纱做保的,同七安先生没有任何关系,他愿意相救也不过是为了大义罢了。” “陛下,是臣的错,此事同七安先生无关,是臣未曾注意,着了黑手……”黄少将军也跟着出声。 “好了,一个两个的,朕还不曾话,就开始替他话。”明宗帝面无表情的转向卫瑶卿,“如此看来你是为了大义,朕倒成了那等不讲道理,识人不明的人了。” 卫瑶卿抬头,双目之中亮的惊人:“陛下是隐忍,而人也非大义之人,救黄少将军也是为了自己,更是挟恩逼迫徐大人。” 徐长山站在一旁似是想话,却很快就被卫瑶卿打断了,她将手中一物呈了上去:“陛下,此番献计也是为了献此策。” “《安国论》?”明宗帝打开一看,脸色陡然大变,“大胆!” 徐长山和黄定渊也看到了第一句话。 安国必先乱国! 两人也脸色大变,当真好大的胆子,连这样的话都敢,就连徐长山也有一瞬间的不敢置信。 “民不才,愿为陛下亲赴南疆!” 明宗帝握着《安国论》的手上骨节毕现:这是第一个敢在他面前这样的话的人,也是第一个敢揭开他的逆鳞,告诉他,能治好他顽疾的人。 “随朕来!”明宗帝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卫瑶卿应了一声“是”站了起来,歉意的看了眼徐长山:“对不住了,先生。” 徐长山深吸了一口气:“如此危险,你若是同我,我必不答应的,但眼下,你去吧!” 卫瑶卿俯首作揖,向着这个闻名下的大儒行了一礼:她救人,接近他的目的一直都不纯粹,但是他给予她的帮助却是前所未有的,圣人之师,当真名副其实。 她若当真只是七安倒也罢了,可她不是,这注定她的目的不会纯粹,卫瑶卿苦笑。她是卫瑶卿,也是明珠儿,佛祖割肉喂鹰是为善意,她却以身作饵满满的恶意,血海深仇在手,她需要接近明宗帝,才能揭开那个真相,才能报仇雪恨,不管他是一介平民还是殿上子,她要杀的不是一人,是所有让她张家举族覆灭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所以,对不住了,徐先生。 明宗帝站在面前,看着她:“敢呈上这样策论的人,朕还以为胆子很大,为何不敢抬头?” “陛下,因为民有所隐瞒,此事徐长山先生都不知晓。”卫瑶卿跪倒在地。 “这《安国论》并非我所作,是我伯父中书令大人卫同知所作,呈到君前死谏是他原本准备做的事情。女卫瑶卿,长安人氏。出门在外,化名七安在城西三街九巷摆摊,如今得见颜,不敢隐瞒。”七安先生的真实身份迟早会大白下,卫瑶卿从来没有瞒一辈子的打算。她非圣人,七安先生做下的善缘,她也是期望回报的。 明宗帝不语,出门在外,化身男子倒也得通,只是卫瑶卿的话,他想了想,很快记起来了:“是你,那金銮殿上的那个。” 卫瑶卿道:“是,那是女第一回得见颜。女赋一双阴阳眼,路遇徐老太爷确实是有意施救,因为只有徐先生才有这样的胆量,女想要借徐先生得见颜,即便黄少将军没有受伤,女也要将此论送至君前。” “但正巧碰到了黄定渊受伤,你便借为黄定渊医治的事情想要见到朕,徐长山同朕提议的让黄定渊装作右手无法复原,引出幕后黑手的想法也是你提出的,就是为了能见到朕?” “是,求陛下恕罪。” “你有何罪我要恕你?”明宗帝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不曾欺君,朕如何恕你?” “长山先生待我以诚,女却狡诈的用了长山先生的真诚,是女的错。” 明宗帝看着她久久不语,半晌之后出声:“你今年多大?” “回陛下的话,女十三岁。” “十三岁,就算从娘胎里开始学起,也不过学了区区十三年,亲赴南疆这样的话就算是阴阳司的大师都不出来,何人给你的胆量?”明宗帝道。 “女十三岁,是今次参加钦监考试的考生中最的一位,却是第一名,**阳十三科的书能倒背如流,女能救起送葬途中的徐老太爷,女能救黄少将军。陛下,阴阳十三科一贯是看赋的,女自忖有这样的赋,自然敢毛遂自荐!”卫瑶卿道。 明宗帝冷笑了一声:“这一点手段不足以服朕。” “陛下若是愿意,不妨试一试女,若是陛下觉得女可行,不妨将此事交由我,若是不成,陛下再降罪就是了。” 明宗帝看了她片刻,又出声道:“你跑到朕面前来自荐,不仅仅是为了亲赴南疆吧,还有什么?” “伯父。”卫瑶卿道,“卫家的情形,陛下或许也有耳闻,伯父照顾我们一家多年,从来不曾多一句话,畜生都知反哺报恩,况人乎?陛下,女只恳求陛下,若是女能够做到,求陛下给伯父一个机会!” 起来,真要感谢卫家这一手看似极烂,其实却暗藏契机的好牌。中书令卫同知能够年纪轻轻直任中书令,也做过同样的事情:怀才自荐,第一个着实危险,但他成功了。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更何况同姓卫,眼下又是难得一见的机会,她自然是要把握住的。 第九十一章 机会 “我大楚之内,精通阴阳十三科的人不少,你究竟有何德何能,能让朕给你这个机会?”明宗帝冷笑,“朕看不出你身上任何一点值得朕将延禧太后、太子跟安乐公主的安危交于你的地方。” “陛下赐七安先生四个字大术仁心,女一直在为配得上陛下亲赐的四个字而努力。大术自然要有大术与众不同的地方,大医医国,大术自也要有能救的了一国的地方。女自忖有这样的实力,若是不成,请陛下降罪。”卫瑶卿道。 “大术救国?呵!”明宗帝不置可否,若是平日里,他恐怕根本不会理会,可是现在,想起朝堂之上的情形,明宗帝心里就怒火高涨,对刘姓皇族更是痛恨到深入骨髓。恰巧就在这个时候,她出现了,愿意亲赴南疆,即便看起来自己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不可否认的,他心里已经动摇了:试一试罢了,若是不成就算了,万一当真可以呢? “伯父的《安国论》是他三年前所作,有些空谈的意味,但若是能救出延禧太后、太子跟安乐公主,这也意味着大楚到南疆这一条路并非死路了,同延禧太后、太子跟安乐公主一同归来的定然还有一份地图。南疆瘴气林的地图。”卫瑶卿道,“陛下是难得的有道明君,有名垂青史之志,自也有一统大楚之才。” 地图的意思,明宗帝只要不傻就能明白其中的意味。朝堂之上相争,眼下的明宗帝正是最好服的时候,至于之后,君无戏言,待她能够接近他,她自有别的办法。 一统大楚,的倒是轻巧,四百余年未将刘姓皇族一网打尽,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不过,若是……明宗帝双手有些微的发抖,将来他也有足够的资本去见列祖列宗了。 只能眼前的人出现的时机委实太巧了,就在他最需要这样一个敢亲赴南疆之人时出现了,出现的恰到好处,正中下怀,简直让他无法拒绝。 瞌睡来了枕头,心想事成就是如此了吧! 许久之后,卫瑶卿才听到明宗帝道:“你既坚持,我便给你一个机会,若是做得好,亲赴南疆的大事交给你也并非不可。不过朕不会出手助你,一切还要靠你自己。” “谢陛下!” *** “你的胆子太大了,我徐长山自诩胆大,但你比我徐长山的胆子还要大,连那样的话都敢。”徐长山忍不住叹道,“我实在是好奇,也不知你师出何人,竟然有这样的胆子!敢出亲赴南疆的话来,你若是当真能做到,我徐长山便真的服了你了,你也真配得上陛下亲题的这个四个字了。” “徐先生,对不住了。”卫瑶卿道,对眼前这位名满下的大儒,她当真是心存愧疚的。 徐长山不语,将她在闹市中放下之后,徐长山未出一言,转身离开,卫瑶卿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回到卫府的时候,正看到匠人们进进出出,卫瑶卿愣了一愣,枣糕兴高采烈的过来了:“姐,你回来啦!” “怎么回事?”卫瑶卿看着进进出出的匠人问道。 枣糕立即七嘴八舌的出了原委。 原来,詹事司直卫同光把自己院子里的两个厮送到母亲床上这件事已经传开了,当时周老夫人就去了西院,枣糕有样学样的道:“老夫人是这么的,夫君若是地下有知,非气的从棺材里爬出来不可。一把年纪了,外面传的风言风语。你若是个有气节的女子,早一根裤腰带上吊了,偏你这老不休的还赖在这里。你西院爱作甚作甚,左右我东西二院早就分开来了,干脆砌堵墙分开来好了,以后井水不犯河水,除了祭拜夫君的时候。不过我周龄也不知道你做出这样的事情,还有没有脸去祭拜夫君,简直叫人不齿……” “姐,你不知道当时黄老夫人那脸色,简直成了猪肝色了。眼下就是在砌墙呢,他们西院自己去开一扇门,省的进进出出还要走咱们家的大门。”枣糕叽叽喳喳的道。 卫瑶卿一抬头,就看到了前头不远处站着的卫瑶玉,看着她们主仆二人一副无奈至极的的样子。 “二姐,怎么了?”卫瑶卿笑了笑。 卫瑶玉白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把二弟忘了?明日长安县衙开审,去瞧瞧去。” “真去长安县衙了啊!”卫瑶卿心道:何太平居然这般听话,她也未想到。 “什么真去假去……”卫瑶玉愣了一愣,有些弄不明白,不过还是告诉她道,“记得啊,明去看看去!” 卫瑶卿点头,也是。卫君宁那纨绔在牢里呆了三四了,什么同李欢去郊外菩提寺赏桂的法再不回来就要被戳穿了。 眼下被她们念叨的卫君宁其实过的还不错。在牢头的催促下,换上了衣裳,从汤池中爬了起来。 “下一个。”牢头喊了一声,把下一个领进了汤池。看着吃饱睡足的民众们,牢头发着牢骚:“总觉得我等是来做苦力的,伺候他们吃也就罢了,还要烧水领人去洗澡。” 不洗能行么?关了几,鸡鸭牛羊的味道混合着汗臭味、脚臭味,那味道简直几欲作呕,明日要升堂,总不能领着一身臭味的人过去吧,先前那个谢大人走了一圈,他倒是随口一,可苦了他们这些人了,简直累趴下了。 吃饱,洗完澡的民众们睡的格外的香。 有吃有睡还有人伺候,牢头往里瞧去,暗道:这都快要乐不思蜀了。果然这两都没人提要放出去的话了。 谢十一郎谢殊领着崔璟透过外头的窗指向角落里倒在一块儿睡的正香的几个少年,心里也有些不可思议,几个月前,他还在同崔琰一块打马球呢,谁知道一眨眼,他在牢外成了长安县令,他在里头成了疑犯。 “十三刚洗完澡睡着了。”谢殊道,“明走个场就放出来了。” “刺杀西南侯的人抓到了?”崔璟看了眼崔琰收回了目光,看了眼身旁的王栩,“听是个胡人,寄身长安城外的戏班里,是王司徒喊人来唱戏发现的?” “祖父他老人家就这点爱好。”王栩笑眯眯的道,“谁知道运气这么好呢,也没有办法的事。” 第九十二章 糊涂 卫瑶卿起的很早,一身素黑的褥裙,站在檐下,看着眼前的雨水凝结成雨雾,蒙蒙的一片。 “姐。”枣糕从厨房端来了吃食,“用些早饭再过去吧!” 卫瑶卿点点头。 “要带伞出门么?姐。”枣糕进屋,把吃食放在了桌上,这个房间很是简单而素净,一转眼,九月都过了,入十月了,枣糕从食盒里取出一截桂花枝放入桌上那黑瓦瓶之内,自言自语了起来:“快入冬了啊,这一截断枝我都寻了很久,再过几日,怕是就没有这样的断枝了呢。” 罢,枣糕四下望去,看到屋内撑开的悬挂在半空中的竹伞,想要伸手去拿。 “不用这把,”卫瑶卿走入屋中,“换一把。” 她走到桌边坐了下来,舀了一碗粥,慢条斯理的喝了起来,枣糕走到一旁去整理了一下床铺,而后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通风。 才一开窗,枣糕就惊叫了起来,声音里有些惊喜:“姐,看,有虹桥呢,奴婢听老人家对着七色的虹桥许愿,愿望会成真呢!” 卫瑶卿笑了笑,没有浇灭丫头美好期翼的想法,淡淡笑了笑:“那许吧,记着,心诚则灵。” “好,那奴婢就许愿姐成为最厉害的师,到时候奴婢就是师丫鬟了。这也是丫鬟里的状元了。” 丫鬟的话不能深究,但出发点是好的,卫瑶卿喝了一口甜粥,默默弯了弯唇角。。 “放晴了呢!”枣糕叽叽喳喳的准备着一些出门必备的事物,卫瑶卿伸手指向一旁搭落在椅子上的带毛披风,“带着吧,今儿晚些时候怕是要变的。” “诶。”枣糕欢快的应下,对于姐的话深信不疑。 到门房时,卫瑶玉已经在那里等她了,看到枣糕手里厚厚的带毛披风看了几眼:“这个还不到穿这个的地步吧!” 不过也只了一句,她便走入了马车之内,卫瑶卿也跟着过去了。 长安县衙已空了数年了,今次秋闱才又派了一个上榜的学子来这里做县令,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这位新任的长安县令是会稽谢氏的谢十一郎谢殊,即便只是一个的七品县令,但出自会稽谢氏的子弟,也没有人敢去寻麻烦。 她们来的还算早,过来的时候,县衙前只有寥寥几人,站了一会儿过后,身后已跟了不少人了。听今要开审了,不少同样在骡马市被抓的百姓家眷都赶过来了。 “卫六姐。”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卫瑶卿回头,见到了崔琮那张在人群中尚算显眼的脸,他目光转到了一旁的卫瑶玉身上,打了个招呼:“卫二姐。” 卫瑶玉应了一声:“崔八公子。”而后看了看身边吉祥如意两个丫鬟,又有些不自在了,“六妹妹,不如吉祥跟如意还是到你那里去吧!” 卫瑶卿摇头,转头看向县衙大堂:“谢县令出来了。” 跟在谢殊身后出现的是何太平,谢殊自觉的站到了一旁,何太平走了过去,走到正中坐了下来。一抬头,正看到了外头站着往这里看的卫瑶卿,不无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一敲惊堂木:“升堂!” 带上来几个形态各异的男子。 “的参见大人。“ ”大人,的们是变戏法的,在骡马市那一块摆了几年的摊了,那个表演大烤活人的是上个月才进我们杂戏团的,在这里表演了一个月有余,这些事情时常在骡马市逛的人都知道。” “大家也知道,戏法就是障眼法嘛,那一块底下有个暗格,表演的时候,他自己会钻到暗格去,那一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自己没有动身,被烧了也不喊,就这边生生烧死了,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如你们所言,常人被火灼烧应当会跑开或者呼救,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实为不妥,”何太平道,一敲惊堂木,“来人,带仵作!” 身材瘦的仵作被带了进来:“的参见大人!” “起身吧,且验尸结果。” 仵作站了起来:“回大人的话,的是大理寺的仵作,验尸多年,这是一具被活活烧死的尸体,与大家现场所见不谋而合,不过,再后来检查尸体时,的发现尸体上沾了些奇怪的粉末,而后经过多方查证,这是来自西域的毗罗因粉。毗罗因是一种能让人僵直,行动迟缓的药粉,中药者察觉不到外界疼痛,行动僵硬,与死者生前的表现不谋而合。” “如此就得通了,那死者是在何处接触到西域的毗罗因的?毗罗因在西域几位稀少且价格昂贵,一般的胡商手上都很少有,为何要选择毗罗因来杀人。” “大人,这毗罗因价值千金,的们耍上十年戏法都不一定买得起啊。真要杀人还不如直接动刀来的快,又怎会去买这毗罗因杀人,大人,的想起来了,这个人好像同一个胡人大药商关系很好,一个月的功夫,那个胡人找过他两回了……” 卫瑶卿以手掩唇,打了个哈欠,却见卫瑶玉瞪了她一眼:“好好听着。” 卫瑶卿点了点头,心道何太平想审的可不是这个案子,只不过是牢里那些人该放出来了,走个场罢了。 “带章之林。” 卫瑶卿困意消了大半,看着被带出来,一脸神色激动的章之林。 “学生国子监学子章之林见过大人。” “免礼吧,那一日,你看到了什么?” “回大人的话,那一日,民同朋友去逛骡马市,快到变戏法那里时被人撞了一下,撞我的就是个胡人,脸上涂着花花绿绿的颜料,袖子还只穿了一只,神色十分匆忙的模样。”章之林道,他可是人生第一回上衙门啊,可要表现好一些,给大家看看四门学院学生的风采。 何太平一敲惊堂木:“带嫌犯!” 蒙着白布的尸体被带了上来,好在如今气转凉,还未到散发腐臭的时候,可饶是如此,章之林还是吓得跑到了一边,白布掀开露出一张面容,脸上花花绿绿的颜料,高鼻金发,胡人的长相,章之林匆匆看了一眼就忙不迭地点头:“就是他就是他!” 何太平转向那些变戏法的:“你们也去认认,可是这个人?” 那群变戏法的比章之林胆子大一些,一看却有些茫然了:“大概是吧,瞧这打扮像的,胡人都长的差不多的样子,既然装扮没错,那就应当是了。” 何太平一敲惊堂木:“此人混在戏班之中,是司徒王瀚之王大人宴请宾客时被发现的,因想要逃脱追踪,一步不慎,从高台上跌落下来,摔死了。如此人证物证具在,本官宣判……”卫瑶卿抬眼看何太平,他仍是一脸严肃的样子,这是个糊涂案,来的糊涂,办的糊涂,结的更是糊涂,但是百姓都皆大欢喜。 欢呼声起,至少被抓进牢里的人能放出来了,何太平朝她微微摇了摇头,卫瑶卿早被卫瑶玉拉着向府衙大牢的方向行去了。 牢门大开,人群从里头涌了出来。 第九十三章 下雪(五更) “总算出来了,当家的,你进去几了?” “在里头可受苦了?” “瞧你丢不丢人,还吃了牢饭,快走!” “这……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你这孩子,让你瞎跑!” …… 平日里锦衣玉食的少年们也走了出来,原本准备好的一通数落看到明显瘦了一圈的少年人们还是吞了下去,关切的拉住了手:“怎么样,吃苦了没?” “让你们没事出去晃!” …… 其乐融融中,卫君宁一眼便看到了两个姐姐:“二姐,六姐,你们来了啊!” “你这臭子!”卫瑶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伸手捏了捏他脸上的肉,皱起了眉,“瘦了不少,可吃了苦头?” “没有呢!”卫君宁高兴的,回头想去喊李欢,少年人的直觉李欢看到六姐总是很高兴,却发现他已经被李府的人团团围住了,就连京兆府牧李义山也特地告了假,被人围着的李欢脸色通红的低下了头。 “还是个孩子啊!”卫君宁转头,似乎也是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六姐发出了一声感慨。 “祖母,父亲、母亲还不知道这回事,你这臭子,看还出不出去瞎晃!”卫瑶玉心疼的看了一眼还在兴头上的卫君宁叹了口气,“走吧!” “等等。”一旁的卫瑶卿却抬头望,“等一等再走吧!” “等什么?”卫瑶玉不解,也跟着抬头望,却见气正是晴好潋滟的样子。 卫君宁却对卫瑶卿的话深信不疑,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拉着她就乖乖的跑到檐下去:“六姐等那就等着呗!” “走了啊!”许是几日共同的牢狱之灾,也算有了共患难的情义,少年人们朝他们相继打了招呼离开了。 不多时,百姓就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崔琰脸上明显洋溢着笑容,今日来接他的是八哥,不管怎么,迎接他的不是一通数落,他就很开心了。 看到卫瑶卿时,李欢双眼亮了亮,奈何身边人多,也不好多什么,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却在此时,色大变,晴好的似乎一下黯了不少,狂风骤起,刺的人有些睁不开眼,众人纷纷以袖掩面。 “怎么一下子冷了?” “这才到十月啊!” …… 不少人纷纷抱怨。 枣糕走向马车,一手提着一只食盒,一手挽着一顶斗篷过来了。 “姐。”枣糕喊了一声。 卫瑶卿点头:“打开吧!” “诶。” 卫瑶玉愈发的一头雾水:“你做什么?”既然变,就应当走的更快一些,赶紧回家才是,她这架势却是像要在这里等上一等一般。 “喝杯酒暖暖身子晚些走。” 在衙门面前煮酒,卫瑶玉脸色一沉,不止是她,听到的人纷纷回头望去,暗自摇头偷笑起来。 不多时,人就走的差不多了。 原本要带着崔琰走上马车的崔琮顿了一顿,想了想把崔琰叫了下来:“十三,晚些回去。” “啊?为什么?”崔琰从里头探出一个脑袋,一脸的好奇,“回去正好赶上用饭。” 崔家百年世族钟鸣鼎食之家,饭点一向极准,若无什么意外,过了饭点是不开火的,回去晚了不定要饿肚子了。崔家吃食一向精细,这牢里的饭再好也是比不上家里的。 “若是时间过了,八哥带你到外头吃去。”崔琮着,支着拐杖走向了在廊下的主仆几人,吉祥如意远远看到他,就向他欠了欠身。 “崔八公子。”卫瑶玉看到他喊了一声,对崔家其他人,她印象不好,对这位身有腿疾的郎君却还是很客气的。 互相打了个招呼,崔琮叫人从马车里搬来几个竹凳:“讨杯酒喝再走。” 枣糕已经打开了食盒,这食盒的造型有些奇怪,里头分了若干格,一只镂空的四方炉嵌在里头,格里碳、燧石、酒器一应俱全,真真是外表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食盒,里头却每一部分都利用到了,可谓麻雀虽,五脏俱全。 崔琮对着这食盒看了半日,不由失笑:“有意思,这是何人做作?” “我父亲。”卫瑶卿道。 看着这精巧的事物,卫瑶玉也有一瞬间的愣神:她一贯是知道父亲在这些奇巧之物上有些赋的,若是生在平常人家倒也罢了,好歹一技之长能养活一家老,可生在卫家,他若当真用这等手艺吃饭,她们这些亲眷恐怕少不了被人指指点点了。 “好有意思。”崔琰双眼发亮的盯着看。 卫君宁与有荣焉的模样:“我爹爹做的。” 你们还是孩子,什么都不懂,卫瑶玉转过头去,叹了口气。 将酒壶放在酒炉上,酒香气很快散开,又拿了几个糕点放在的盘里,东西不多,但的,又捏的精致,此情此景,倒显得别有一番风味。 站在檐下的少女将身上的斗篷横披到卫君宁跟卫瑶玉两人身上,望不语。 “姐,酒温好了。”枣糕高兴的道。 “请大家喝杯酒吧,煮酒看雪,别有一番风味。” “十月的,哪里来的雪?”崔琰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眼睛瞅着那糕点与冒着热气的酒,不知为什么,有些馋了。 风越发大了,狂风似乎还夹杂着什么吹了过来,站在檐下的几人生生被吹了一脸,不由呛的咳了几声。 崔琮摸着脸上有些刺痛的感觉,手伸出廊下,一片一片,轻如鹅毛一般,落在了他的手心,顷刻间便融化了。 “下雪了。” 崔琰愣了一愣:“不会吧,这才十月啊!”可落在手心的雪花并不作假。 真的下雪了。 “你不会又使妖法了吧!”崔琰如坠梦里,接过热酒,捂在手中,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 卫君宁也双眼眨也不眨的看向卫瑶卿。 两人的表情如出一辙,卫瑶玉转过头去,当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算是看出来了,一样的傻样。 “卫六姐是这回钦监考试的第一名,自然略通阴阳十三科,里头就有预测气晴好雨雪的。”崔琮轻啜了一口清酒,有些甜味,姑娘的酒不会很烈,却能暖身。 “是么?”卫君宁不解,“怎么没见爹爹预测过?” 因为你爹爹考了二十年没中,这次还没中,你六姐一次就考了第一啊,崔琰腹诽,众人很默契的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眼前风雪交杂,模模糊糊了起来,似乎有一人一骑向这边过来了。 第九十四章 出事 长安县衙离长安城主道还有一段路程才到,窄窄的道上马车一辆跟着一辆,越走越慢,后头马车里的人不由有些急了。 “快点可好?” “就是啊,快到饭点了。” “这爬的都比走的快!” …… 议论抱怨纷纷。 最前头赶车的车夫一脸苦笑:“前路被挡住了。” 长安县衙通往主道有一条长长的铁索桥,又长又窄,仅容一辆马车通行,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同数十匹高头大马对上了,僵持不下。 大马上的人皆身着盔甲,手执长兵。 是军营里的人。 “各位军爷,可否行行好,让一让?”车夫赶过去陪着笑,对着这些人高马大,一脸肃杀的官兵不敢叫嚣,陪着笑,“我后头跟了十几辆马车呢,这般僵持没法通行啊,我们这里怕是不太好让,麻烦几位军爷行行好,让一让,成么?” 官兵看着车夫不执一辞,也不让,也不不让。 “怎么回事啊?”按捺不住的后车的车夫纷纷下车往前头走来,“主子等着回去呢!” 有车夫按捺不住,掏出身边的碎银,递了过去,“军爷,行行好,行不?” 官兵看也不看他们。 无奈的车夫们回到车上,纷纷起来这里的情形。 李义山闻言皱眉:“军营里的人?云麾、归德两营在城外,不会无故入城,至于五城兵马司的人,更不可能了,哪里来的军营里的人?”这样一想,他就坐不住了跳下马车,去瞧身后跟着的朱国公朱怀。 朱怀皱着眉头探了出来:“李义山,你知道那些人么?” 李义山摇头:“我还想问你呢,哪里来的军营里的人。” 身后的大都督盛敝忠、侍中章光禄也走下马车过来了:“到底是哪里的人,要不,咱们过去看看?” 几个孩子玩到了一起,家里的长辈少有不相识的,也算点头之交了,几人官品最低也是三品,极少有人敢不给面子的。 刚走到前头的几人正盯着那十几匹高头大马思索这是哪个营里的人之时,一人一马从远处赶来,马是少见的汗血宝马,人虎目浓眉,四四方方的武将之相,一人一马的马技很好,不待他们出声,就已经飞快的越过了他们,从马车旁的间隙中穿过。 那十几人也跟了上去。 即便马技很好,但停在铁索桥上的马难保有不受惊的,一匹慌乱的叫了起来,在铁索桥上横冲直撞开来。 慌乱顿时四起。 “义山,拉紧铁锁!” “别出马车!” “快拉好马!” “大都督!” …… 先是一人一骑,而后是连续的十几骑高头大马出现在面前,索性卫家和崔家的马车停在边上,没有受到惊吓。 “好马啊!”崔琰艳羡的看着那十几匹马发出了一声感慨,一旁紧盯着那十几人的卫六姐却忽地眉头一皱:“出事了。” 崔琮愣了一愣,话间手里已被塞上了一顶酒壶。 “拦住他们!”这是卫六走入县衙时的话。 他们几个人拦住这十几位武将?眼看那十几人已至跟前,崔琮一个机灵,酒壶里的酒倒了一地,温酒的炉子也被他带翻在地。 火势大起顷刻间拦住了去路,众人吓了一跳纷纷站了起来。 “八哥,你做什么呢?”崔琰跑到了一旁,着实被吓了一跳。 “二姐,舍弟麻烦你照看一下。”崔琮伸手把崔琰推到一旁,卫瑶玉喊了声“吉祥如意”,两个丫头当下一人一个拉住了。 崔琮拿拐杖拨开了些火势退到一旁。 “这几日,县衙里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何太平问谢殊。 谢殊连忙答道:“自事做起,初时有些不适应,慢慢就习惯了。” “下一回本官审上一审,你在旁边观摩观摩就知道了。”何太平脸上的神情十分和蔼,一副照料辈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多磨练磨练是好事,本官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谢殊低头应声:“大人的是。” “大人,出事了!”有女孩子从一旁闪了出来。 比起何太平略略惊讶的表情,谢十一郎吓了一跳:“你怎么进来的?” 何太平已然习惯了,接过了话头:“许是爬墙的吧!”罢,看了眼那并不算太高的墙深以为然。 谢殊心里突然有几分同情起崔九郎来:擅长爬墙,啧啧! “铁索桥那里出事了。”卫瑶卿站定,“快去救人!” 她的铁索桥两人都知道,通往长安县衙的必经之路,仅容一辆马车通行。若是马受了惊,极有可能翻下去,所以每回经过都需心谨慎,不过一般赶车的都是老手,心一点不会出什么事。 想到方才离开的十几辆马车,若是一辆出事,后面的很有可能跟着一起受惊。 出大事了! 这是谢殊跟何太平两人唯一的反应,顿时脸色大变。 “准备准备,去救人!” “别走前门,陈述带着十几人快到跟前了,若是正面碰上,你二人怕是走不了了。”卫瑶卿连忙道,“崔琮在前头拦住了他们,但拦不了多久的。” 谢殊低头掐指算了起来,他于算术之上颇有几分分,算算时间,十几辆马车到铁索桥的时间与陈述等人到达的时间,很快便变了脸色:“难道是碰到了陈述他们才……” 卫瑶卿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可这表情已经验证了谢殊的猜测。 西南侯陈善陈家统共有兄弟四人,长子陈善,封西南侯,用兵如神,难得的将才,次子陈述武艺不凡,是一员难得的猛将,三子陈礼颇有城府,算是西南军中的军师,四子最无用的陈工尚了临阳长公主,也算物尽其用了。 陈述为什么而来,虽未明面上交谈过,可谢殊跟何太平都清楚,是为了陈善遇刺案过来的,估摸着也是接到消息近日要审案,便匆匆赶来了,眼下人都被他们放了,陈述怕是不服要问事了,先前铁索桥上陈述应当是已经察觉到了何太平先他一步动手了,这才闹起来的。 眼下估摸着又要加上一桩麻烦事了。 谢殊额头直冒冷汗,一个县令碰上这样的事情,这也委实太磨练人了。 “谢殊,你在这里侯着陈述,安抚住他。本官带人去救人,最好不要出什么大事!”何太平已经对不出事不抱希望了,有个摔伤什么的倒也罢了,最好不要出人命,不然怕是有的麻烦了。 谢殊不得已应了一声,看着何太平等人从后门离去,他知道眼下唯有自己能安抚住陈述,好歹也是会稽谢氏的子弟,陈述不会下他的面子,可是……谢殊一瞬间当真生出流泪的冲动:他这个县令怎么当的那么累呢! 第九十五章 相欺 对着骤起的大火,陈述皱了皱眉:“越过去!” 一声令下,他拍马纵身一跃,果然是宝马良驹,竟然凭空越过了那燃起的火势,顺带踢坏了长安县衙的匾额。 随着一声巨响,匾额落到了地上,惊起了一地的灰。 崔琮腿脚不便,摔倒在地。 “瘸子就不要出来乱跑了。”陈述看了他一眼,下马走入县衙之内。 “你……”卫瑶玉张口就要反驳,却被崔琮及时拉住了,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开口。 卫瑶玉咬了咬唇,伸手把崔琮拉了起来。 谢殊扶着官帽匆匆跑了出来,看到被踩踏在地上的长安县衙的牌子之时,脸色也难看了几分,但还知道轻重:“陈将军,要来我县衙来便是,何必如此粗鲁呢?” “你这县衙前机关连连,不好闯,我一时失手,也情有可原吧!” 谢殊不发一言的转过身去:“如此,将军请吧!” “我为何而来,你们清楚得很,刺杀我兄长的凶手莫名其妙的死了,我怀疑有同谋不是理所当然?何太平这案子办的我在路上就听了,这糊涂案一出,他还好意思继续顶着何青的名头?”陈述擦拭着身边的佩刀冷笑,“我要重审此案!” 谢殊看着他不话。 一旁的卫瑶玉、卫君宁和崔琰早已吓呆了,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崔琮苦笑着摇了摇头,谢殊目光转向门口站着的几人,叹了口气:“既如此,那先进来吧!” 高头大马的官兵路过这里,有人瞥到了一旁的崔琮,冷笑了一声:“坏事的瘸子!” 众人只看到一个少年冲了出去,那人似是也没想到眼前两个孩子、一个瘸子、几个女子能做什么,一个不防竟被撞了个满怀,倒退了两步站定:“你干什么?” 如同狰狞的兽一般,崔琰红着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个官兵:“你……你再一遍!” 官兵看了他一眼:“又怎么样,这坏事的……” 崔琰冲过去撞他,脑袋顶上了厚厚的甲胄:“我让你,我让你!” 这点力气官兵还不觉的如何,看着眼冒金星,明显更疼的少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脑袋撞甲胄,哪个更疼,有脑子的都知道,偏他还像个傻子一样往前撞。又是个世族子弟,当真伤了还不好交待。 “头上几个包了。”被撞的官兵皱着眉,这么撞下去也有些吃痛,看向旁边神情怔忪的瘸子、孩子跟几个女子,“还不快拉住他,撞坏了可与我等无关!” “十三。”谢殊连忙喊住了崔琰,“有什么事回去再,几位先进来吧!” 待到那一行官兵进去之后,崔琰忽然坐到了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怎么了,十三?”崔琮支着拐杖走了过去,伸手摸了摸崔琰的脑袋,“多了两个包,可是疼了?” “他们好过分,欺人太甚。”即便在族中因着崔九郎这个哥哥的存在,时常挨父亲的打,可从来没有一次,他心里像现在这样气愤、无奈而又悲伤。看着八哥被人骂作瘸子,他什么都做不了,用脑袋去撞官兵,结果自己比官兵还要疼。少年的心中充斥着无数的情绪,好像要迫不及待的发泄出来,却又找不到发泄的地方。他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只知道自己很愤怒,却又毫无办法,这种感觉比起自己当着族人的面被父亲打骂还要痛苦的多。 所以,十三,你看,你若不是崔家的子弟,什么都不是。就算你是崔家的子弟,这个身份也不是万能的。崔琮苦笑。 卫君宁上前把崔琰拉了起来。 “人……人活着就是来受罪的。”少年哽咽着出了一句话之后放声大哭起来。 众人愣了一愣,没想到他还能出这样一句话来。 “是啊,来受罪的。”崔琮看着自己的双腿,叹了口气,“我们到前面去看看吧,方才卫六姐脸色大变,恐怕前头的人出事了。我到现在才意识到,那十几匹高头大马与那些离去的马车若是狭路相逢,情况怕是不太好。” 卫瑶玉点头,当下便回头让人把马车拉过来。 “我们在前,你们在后。”卫瑶玉看了崔琮与崔琰一眼,一个身有腿疾,一个脑袋上撞了包,不过却未直,而是道,“跟过去看看,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我们这马车里六妹妹带了些东西,或许用得到。” 崔琰摸着撞了两个大包的脑袋,吸了吸鼻涕:“其实这个二姐人也不错。” “是啊!”崔琮点点头,只是那位卫六姐太过特别,让站在她身旁的人黯淡了不少。至少方才情况之下,她还算冷静,一个从几乎未曾受到过什么特别的教导的女子能做到这样,已是很不错了。 ********* “明人不暗话,谢家子。”陈述可不是那些空有架子的武将,而是上过战场,立过赫赫军功的武将,一瞪眼煞气逼人,“刺杀我大哥的凶手死的不明不白,如此草草结案是何居心?” “人证物证具在,怎能是草草结案呢?”谢殊干笑了两声,“陈将军来的晚了些,没赶上审理此案,却是有些不太巧了。” 陈述冷笑:“我来的再早也是晚一步,你等诚心想要放人,这是打定主意要糊弄过去了?” “法不责众,那些只是普通的百姓罢了,也没有本事刺杀西南侯,他们刺杀西南侯,岂不是折了西南侯的名头。”谢殊脸色很不好看,方才陈述一人一马站在他长安县衙的匾额之上放佛踩在他的脸上一般,疼的厉害。 “有没有刺杀不是你了算的。”陈述站了起来,“我要请求大理寺重查此案。” “那你同陛下去,我长安县衙庙容不得大神。”谢殊道,方才何太平离去之前告诉他若失陈述刁难,一切推到陛下身上就行。 “好你个谢家子,欺我陈家无人乎?”陈述虎目圆瞪,人已逼近谢殊。 你陈家若是无人,那整个大楚就没有几家有人了。谢殊暗忖,却并不惧怕,厉声反问:“方才你同你手下的官兵侮辱我世族子弟崔家八郎崔琮,是欺我会稽谢氏无人乎?博陵崔氏无人乎?琅琊王氏无人乎?” 第九十六章 问题(月票30+) 并州城古往今来都是兵家必争的要塞之地,四通八达,过往商队络绎不绝,城中客栈鳞次栉比,并州城中但凡有些祖产的都做起了客栈生意,由此发家,这是一座富裕而忙碌的城池。 并州城外三十里,有数百士兵在这里安营扎寨。 一位着绛衣紫袍的清秀儒生手执一柄山水画面的骨扇微微扇着,在到处身着甲胄的军营里很有几分风流书生的意味。 十月的已经转冷了,众人对他一年四季手执骨扇似是早已习惯了。 “三爷。” “见过三爷。” …… 过往的士兵见到他纷纷行礼。 儒生含笑着点了点头,走进正中披着毡毛的大营。 “大哥。”儒生进去便喊了一声。 里头的人只露出了一个背影,吊着一只手臂,站在一副大楚舆图前细细端详。 “来了?”声音温和。 转过身来的人四十岁左右的模样,面白无须,眉飞入鬓,双目锐利,五官硬朗,这是一副极具男性魅力的长相,虽人到中年,看起来却没有丝毫臃肿之态,一切都恰到好处。 “二哥已经到长安了,路上闹了一番,得罪了一番崔王谢这些世族的人。”清秀的儒生坐了下来。得罪却不是大得罪,要解开或者继续相峙全在他们手上。 是西南侯陈善跟他的三弟陈礼。 “嗯。”陈善走到座椅上坐了下来,将吊着的手抽了出来,很自然的放在身前。 座椅上披着的白虎皮极其少见难得,历代君王但凡有白虎皮必带入墓穴安葬,可见其稀少珍贵。 “这些世族素日里两边不靠,不显山不露水却改朝换代仍然屹立不倒,实力不可觑。”陈善道,“陛下不放心我陈善的话,那我陈善便找个对手,也好让他放心一二。” “大哥。”陈礼摩挲着骨扇的顶端,有些不解,“何必怕他们?陛下会动你?” “为将者自然要忠君。”陈善神态平和,放佛在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一般。 陈礼扬了扬眉,脸上的表情有些生动,话题一转:“若非早有准备,还真要被那刺客得逞了,大哥你觉得这是谁动的手?当真是江湖术士么?” “张大师早已故去了。”陈善道,“江湖术士又有何惧?” “我看是借着死人的名头吧!”陈礼冷笑,“是长安城中有些人按捺不住了才是真的。” “你管他如何?”陈善道,“既已遇刺,你我就在这里多呆些时日吧!让二弟进京就是了,顺带管管四弟。” “我陈家兄弟四人就他这一个变成了这个德行,三人都是人中之龙,就他成了虫。”陈礼想到这里就不断的摇头,“胡作非为!” “能护就护着,不能护再。”对陈礼将他们三兄弟自比为龙也无什么大的反应,陈善着将手重新吊回去,“老四是最的一个,我们为长的总要为他转圜一二的。” ****** 陈述看着谢殊冷笑:“读了书倒是伶牙俐齿,事实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他放火不就是为了拦着我么?让我扑了一空?何太平带人走了,留你一人在这里善后?” 谢殊脸色冷了下来:“陈述,你既要算我就跟你算个清楚。那十几辆马车上的人如何了?” “什么如何了?”陈述撇了撇嘴,“我陈述赫赫战功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你当是怎么来的?从头至尾,我陈述不曾碰他们一下,我身后的十几人人人皆是军中比武的能手,以一敌十,御马的本事万中无一,你以为是你这样的黄口儿?” “到底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你是军中一把好手,对马的习性自也清楚,你们这么一闹,那十几辆马车上的马怎么可能不受惊?”谢殊冷声道,“其中下至平民百姓,上至国公勋贵,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担待的起?” “我不曾碰他们一下,自己摔倒了难不成还能怪到我的身上?”陈述道,“读书人不讲道理,我们也不是任人揉捏的主。” “你好生猖狂……” *********** “这些蛮夫!”何太平看到铁索桥上的情形脸已白了三分,他们紧赶慢赶还是晚了,这是个干涸多年的河道,河底距铁索桥的高度并不算太高,两丈有余,铁索桥上有一段已被冲断了,这点距离,已听到哭声传来。 “好他个陈述!”何太平冷哼,来不及宽慰退到一旁的人,何太平带人匆匆赶到桥边往下看去,干涸的河道里有什么一清二楚,两辆马车坠入河道之内,因昨日下了一晚上的雨,今早上才停,泥是软的,何太平松了口气。 只是摔下去虽不至于摔死,但人与马在泥污里却不好拉上来。 “下去,先救人!”何太平一声令下。 “爹爹。” “当家的。” “孩儿。” …… 县衙的吏们腰里拴着绳一个一个的把人拉上来。 “爹爹。”盛明辉冲了过去,顾不得那人一身的泥污抱住了大都督盛敝忠,放声大哭了起来。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从未这般害怕过,在他的世界里,爹爹便是,方才爹爹掉下桥的那一瞬间他都懵了,完全不敢想象若是爹爹出了事该怎么办。 脸色发白的盛夫人与盛大姐也不顾盛敝忠一身泥污扑了过去,劫后余生的庆幸欢喜传递开来。 “大都督,你身上有大问题了,需要早点医治。” 劫后余生的庆幸中,有一道女声突然出声。 几乎所有人出自本能的皱起了眉,不亚于大喜之时有白事队经过时的感觉,如鲠在喉。 盛敝忠愣了一愣,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着一身素黑褥裙,乌发斜挽的少女,都不能叫年轻了,就是个明辉一般大的孩子,盛夫人柳眉倒竖,刚要出声却被盛敝忠抬手制止了:“我身上哪里有问题?” “太多了,不清,不治可能要瘫。”少女话言简意赅,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让盛家一家的人脸色大变,不喜的望了过来。 “现在的话,我能治,过了,我就治不了了。” 盛敝忠动了动身子:“我觉得我很好。”罢拉住了气急之下想要挥拳的盛明辉,“咱们走吧!” 一句话就冲淡了全场的喜悦,李欢望着她似乎想什么,却被身后的李义山拉住了,回了两次头还是跟着李义山等人离开了。 十几辆马车再一次启程,一辆接着一辆,走的安安静静,鸦雀无声。 不多时,就只剩下卫瑶卿、何太平同前来救人的吏们了。 “明明是六姐拦住的那个将军,明明是六姐找人来救的他们,他们不感激也就罢了,居然还……”卫君宁脸色气的通红,“太过分了!” 崔琰摸着脑袋上的包,喃喃:“她好可怜。”伤心来的快,去的也快,他已经不哭了。 “是啊,好可怜,但却是人之常情。”崔琮支着拐杖走了下来,“旁人不信,我崔琮却是信的。你们信么?” 枣糕连忙点头:“姐什么就是什么。” 想起了先前的煮酒看雪,鬼使神差的,崔琰点了点头。 到底是自家的姐妹,卫君宁连忙跟着点了点头,卫瑶玉迟疑了片刻也嗯了一声。 “既然的是真的,那就不用慌,迟早有应验的一日。”崔琮道,“真金不怕火炼,明洙岂惧蒙尘?看着吧!” 第九十七章 预言<金仙打赏第一更> 何太平看着她叹了口气:“这种时候,你这样的话,没有人会高兴的。” “我知道。”面前的少女神色坦然,不见任何伤感,“人之常情,我并没有生气。”张家举族倾覆之后,很少有事情能够左右到她心底里真正的情绪了。 “那你还……”何太平看着她,吞下了原本想要出口的话,瞧着你平日里聪明成那个样子,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傻事来。 “六姐!”卫君宁挥着双手奔过来,“我相信,我们都相信你。” “无妨。”卫瑶卿笑了笑,是啊,无妨,是真是假总有见到的那一日。 “那个将军是谁,看起来好凶。”卫君宁有些心有余悸的模样。 “西南侯麾下的第一猛将陈述,也是西南侯的亲弟弟,青阳县主的父亲,临阳长公主的驸马陈工也是他的兄弟。” 听到“陈工”这个名字,卫瑶玉脸色白了一白。 “听陈述有万夫不敌之勇,陈家兄弟四人,除了驸马,都有一技之长。”卫瑶卿道,“咱们回去吧,下着雪,你们在这里站着不冷吗?” 是啊,下雪了,十月份就开始下雪了,比往年早太多了,生异象。 卫君宁后知后觉的打了个哆嗦:“真的好冷,方才担心紧张着,倒是不觉。” “回去吧,看看时间还赶得上用午膳。”这句话一出立刻提醒了崔琰,他连忙催促崔琮,“八哥,快回去!不然赶不上午膳了。” 崔琮笑了笑,还是个孩子啊,哭也好,笑也好,高兴也好,伤心也罢,来的快去的也快,他支着拐杖走到卫瑶卿面前,道了声“多谢”。这世间意外横生,上一刻或许还是高贵的世族子弟,下一刻或许已跌落尘埃。谨慎些,听一句劝总是好的。方才他们若跟着一起走了,横冲直撞之下,保不准跌下去的就是他们,虽是淤泥地,但万一有个好歹总是难的。 “何大人,我们先走了,酒撒了,就不请您吃了。”少女朝他拱了拱手。 请我吃酒做什么,又不是升迁了,何太平摇头,向长安县衙走去,陈述还在县衙里等着,谢殊再怎么聪明,到底经验不足,有些事情还当真只能他来。 待到应付完陈述,回到家时,何太平就收到了消息。 陛下今日下了两道圣旨,一道是册封西南侯陈善麾下的猛将陈述为紫禁将军,赐宅暂留京城,另一道是今次闹出了一场可笑舞弊案的钦监考试,录取了五人,不同以往的是,此次钦监入试考试的第一名越过了监生那道坎被直接提升为了监正。 何太平愣住了:所以她要请他吃酒?他有些坐不住了,奈何今日已晚,明日陈述在御赐的宅邸里大宴宾客,他也收到了请柬,不得不出席。 ***** “乔相、齐大人。”面前少女抬手行了一礼。 乔环微笑颔首:“孩子,你不错。” 齐修明也点了点头,眼里多了几分笑意。 他们见过独坐闹市中的少年人,心思灵巧,素手添妆,寥寥数笔就是个少年人的模样,不同于少女的本音,就是泠泠少年的声音。少年人时举手投足洒脱如寻常少年,少女时有一礼一行浑然成。少年与少女的来回切换似乎不着一点痕迹,这是个易容改妆的高手,见到她时,她总是不急不缓,淡定自若,总觉得她即便身处逆境也能活出一片精彩了。 “第一场雪啊!”少女笑道,“乔相,齐大人,去城外赏景么?” “好,煮酒赏景,人生乐事!” …… 前来恭贺的宾客络绎不绝。陈家的陈述被封为紫禁将军,还被御赐了府邸,陈家的风头一时无两,便是世家也要暂避其锋,虽家主未到,但族中的辈却是来了好几个。 陈述站在前头,意气风发。 叹了口气,李义山与朱怀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摇了摇头,远远看到前来恭贺的盛敝忠和章光禄,摆了摆手示意。 几句客套话过后,盛敝忠便与章光禄走过来同李义山、朱赫寒暄了起来。 对于陈述,昨日那一遭,可以他们对陈述没有好感,但形势比人强,陈家风头正盛,如崔王谢这种世族都来人了,他们自也不得不虚与委蛇。 不知道是不是站的有些久了,盛敝忠摸了摸腰脊,有些隐隐做痛。 “大都督,你没事吧!”一旁的李义山注意到了盛敝忠的状况,看他一直皱着眉捶着腰,不由有些担心。 昨日的事情虽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提了,但少女的话还是如一根暗刺一样埋在了心底。 盛敝忠摇了摇头:“许是昨折腾的有些累了。” “走吧!摆宴了,我等进去坐着吧!”三层的石阶简简单单就能跨过,盛敝忠提起左腿,一步踏了上去,左腿酥麻的感觉瞬间涌边了全身,身子放佛不是自己的一般,软软的倒了下去。 昏厥之前,听到李义山惊恐大喊:“大都督!” 庆祝高升的喜宴一片慌乱。 出来的御医一个一个的摇头,低低的哽咽声让人心慌起来,待到最后一个胡太医出来时,众人连忙围了上去:“怎么样,大都督怎么样了?” 胡太医脸色严肃,眼底有些悲悯,伸手比了比:“从脖子到腿,怎么受了那么严重的外伤,若是碰个胳膊手什么的还好,眼下,怕是全身都要瘫了。” 全身……瘫了? 晴霹雳。 “她对了,她对了,全身都要瘫了!”少年突然惊叫起来,带着哭腔,“是那个陈述,是陈述是他害了爹爹!” 昨日埋下的那根刺不过一日的功夫便扎的人痛不欲生。 “是昨日跌下去摔得,是陈述害了爹爹,我要跟他拼了!”少年双目赤红,提着腰间别着的刀就要往外冲。 “明辉!” “四弟!” …… 李义山、朱怀、章光禄三人不由面面相觑,眼底具是惊意,昨日预言,今日兑现,如若不是亲眼所见,有几人会相信? 按理,他们不该插手,但盛夫人早已昏了过去,盛家乱成了一团,盛明辉要冲出去同陈述拼命,有人在拦,有人在哭,有人在怨。 “好了,”朱怀叹了口气,“这样闹下去不是办法,胡太医,可有办法医治大都督?” 胡太医摇头:“我治不了,那么不妨走走符医的道,符医剑走偏锋,待得符医医治过后,或许有些奇效。” “如今在京城的有阴阳司的师秦越人同扁问。”胡太医道,想了想,他又道,“城西有个摆摊的阴阳先生据也不错,黄少将军的手就是他医治的,陛下还亲赐了一个大术仁心的匾额,不过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要看运气了。” “七安先生。”李义山失声道。 第九十八章 奇人(金仙打赏第二更) 秦越人离京了! 扁问外出未归! “孙公常年不在京倒也罢了,关键时候,这一个两个的都不在长安,要他们何用?”章光禄忍不住出声,“上回黄少将军的事情都没帮上什么忙,要他们何用?” “去城西找七安先生,关键时候,还不如人家江湖术士。”李义山大手一挥,“快去瞧瞧这两日七安先生在不在。” 城西的三街九巷人声鼎沸,即便下着鹅毛大雪,这里还是这般热闹的人声。 马车上走下几个身着锦袍的男子,一脚着地,积雪没入了大半脚踝。 “七安先生这两日可来了?” “不曾,许是有事吧!” “过两日可能会来。” …… 贩夫走卒们热情的答道:“你们寻七安先生做什么?” “自然是救命的。” “怪不得啊,七安先生有真本事的。” “可有人知道七安先生住哪里,救人如救火!” “不知。” “不曾听先生提起过。” “先生若是留了地址,不还被人踏破了门槛?自然是不提的。” …… 问了半日,一无所获。 这些人对七安先生可以熟悉也熟悉,陌生也陌生。熟悉到点头之交,陌生到对这个神秘出现的阴阳先生似乎一窍不知。 “不知其出处,不知其来处。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年岁几何,生平如何,何处学得一身出神入化的手段。一切神秘的不知几何,却又理所当然,没有人去质疑。”盛敝忠的二弟,时任上州刺史的盛家二爷盛敝理叹了口气,“除了那等民间传,当真想象不到其他。” 大哥出事之后,家里乱成一团,几个孩子到底年岁还,最大的也才十五岁,大嫂从大哥出事后便病倒了,他这才匆匆赶回长安来,大哥从出事到现在不过一日半的光景,人就已经躺在床上昏迷了,偶尔会醒来片刻,复又昏迷,简直叫人不敢相信那是两日前还身体康健的大哥。 “穿了都是陈述搞出来的事情,就算闹不到什么结果来,也绝对不能善罢甘休!”盛敝理为人护短而霸道,“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其实来还是我们的不是。”李义山感慨道,“当日那个孩子了的,但我们谁都没有信她,若是当日便找到陈述,这件事陈述就不好脱身了。” 眼下已是事后,陈述可不是什么好人,能赖的话怎会不赖,几乎可以预见到的,这是一场硬战。 “哪个孩子?”盛敝理问道。 “中书令大人的侄女,今次钦监入试的第一名,陛下才下的圣旨,直接封为监正了。跟欢哥儿,明辉他们差不多大,十三岁。”李义山神情有些自责,“是我们这些大人信不过一个孩子。” 完这句话也愣了一愣,卫六姐是个十三岁的姑娘,他们不信,七安先生同样看起来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他们却深信不疑。 “即便同样的年岁,七安先生盛名已起,自然不同。”盛敝理叹了口气,“想来七安先生从无人相识到盛名鹊起做了几件大事吧!” 李义山点头:“不错,先是在城西贩夫走卒中盛名传扬……” 贩夫走卒比起他们这些走一步思三步的人有时候更容易信任一个人。 “而后便是徐先生的父亲,送葬途中被他拉起来了。” “有手段,又救得好,救得妙,救得对。”盛敝理的评论一针见血。七安先生有实力,这是毋庸置疑的,救的时机刚好,送葬途中,黄道上,大庭广众之下,救的方法秒,几碗黄酒,闻所未闻,救的对,是救的人对,文渊阁十儒之首徐长山欠了他的人情,这回报不是一点点了。 “而后是秋闱考试施粥……” 几人越脸上神色越发凝重。 “徐先生琼林夜宴引他为座上宾。” “出手救了黄少将军。” …… “绝非池中之物!”盛敝理感慨,“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他获得了长安城百姓的信任,徐长山的重视,名声传扬子堂前,就光这一步一步的步步为营,便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试问我等要传出这样的盛名要多久?” 众人不语。 “叫人在这里守着,看到了我们亲自来请。”盛敝理着,“走吧,去看看那个同样十三岁的姑娘吧,看看被陛下直封为监正的姑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来时,我让欢哥儿他们先去卫府了,几个孩子素日里玩的好,应当无事的。”李义山叹道,脸色微红,几日前人家要施救,他们不信,扔下姑娘直接走了,现在轮到他们舔着脸来请求了,这等感觉还当真是风水轮流转,此一时彼一时啊! 进门的时候,没有受到任何刁难,几人都有些受宠若惊,心里愈发的愧疚。 待进入大堂时,便发现有些不对劲,先来的李欢、盛明辉、崔琮等人都是一副无奈的模样,盛明辉脸上甚至还有哭过的迹象,周老夫人坐在上首苦笑。 身后就站了一个女孩子,一个少年,少年年纪合上了,性别不对,女孩子十五六岁的样子,年岁看起来并不是那位卫六姐。 上前向周老夫人见了礼,周老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几位的来意我都知晓,救人如救火,我周龄书读的不算多,道理还是懂得,只是,诶!” “可是卫六姐出了什么事?”盛敝理连忙问道。 “左右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老身便直了。我家同知师承乔相,同知出事后,乔相一直都很是担忧,如今我家六姐儿学阴阳十三科有赋,昨日旨意下来,便被乔相叫过去了,趁着时节刚好,同还有几位大人去骊山看雪了,还未归来。” 众人脸色大变。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势汹汹,骊山已是大雪封山,路怕是不好走了。进不易,出不易,不少前往看雪的被困在了山中。山中不是没有民宿,虽也担心会不会出事,可也不至于太过害怕,就是看着这雪落的架势,雪不停,怕是很难下山的了。 第九十九章赏雪(金仙打赏第三更) “意啊意啊!”盛敝理叹道。 “我……我去骊山把六姐找回来!”盛明辉突然站了起来,咬着唇往外冲,“我去求六姐,我……我可以跪下求她,我……” 众人脸色微变,卫瑶玉当下便出声了:“盛四公子,我六妹妹从来都是通情达理之人,能救定然会救。你若当真跪了,不但是轻贱了你自己,更是将我六妹妹至于不仁不义之地。从始至终,我六妹妹都没有过不救二字,你这是要做什么?” 盛明辉脸色羞愧发红:“我……我急了,我爹爹他……” “你爹爹的事不是你莽莽撞撞救就能救的。不是你哭的凶,跪上一跪,把我六妹妹逼上一逼就能救得了你爹爹的。”卫瑶玉道,“只有你的亲人才会宠着你惯着你,旁人你跪再久,哭再凶也没什么用。” 周老夫人欣慰的拉住了卫瑶玉的手拍了拍,老二虽不如老大有出息,但这两个孩子都是极好的,就连宁哥儿都乖觉了不少。 “卫二姐的对,男儿膝下有黄金,明辉别这样的话,如今我们该从长计议。”崔琮看了眼一旁的卫瑶玉,这姐妹两个果然都不错,“骊山那里我们可以着人去寻,阴阳的两位师也分人出去找。” “还有城西那里的阴阳先生七安先生。”盛敝理道,“我亲自带人去一趟骊山寻人。” 听到七安先生时,崔琮眼中微闪,看向李欢,却见他低着头,似乎在无意识的扒拉着衣袍,再看看盛明辉的模样没有任何不妥,城阳公主生辰那一日,那个名唤七安的厮似乎没有什么人注意到。 李欢、七安先生、卫君宁,有意思崔琮弯起了唇角,她的易容看起来毫无破绽,但是啊,少年人看向她的眼神就是最大的破绽啊!真是个大秘密啊!看看卫家人的表情,周老夫人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来,卫君宁定也是知道的,而那位二姐双手攥紧了裙角,似乎很是紧张的样子,崔琮了然。他身有腿疾,心思比常人更细腻,也更能察觉到旁人察觉不到的东西,或许正是身有腿疾才更容易专注于一物上吧。那些伺候他的的丫鬟厮脸上的表情,身体的动作逃不开他的眼睛,到底真心还是假意,用心总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的。 …… “大雪封山啊!”乔环站在亭前感慨,“第一场雪就下的这般大,来的那么早,当真生异象。” 大雪覆盖的丛林深处走出一个少女来,一身素黑的袄裙,手里拎着一只走地的野山鸡,一步一步走来,走的稳稳当当,深色的皮靴踩在雪地上,素白与深黑的对比,显眼而又浑然成。 齐修明转头看向亭中的棋盘,纵横相间,黑白相争,一样的素白与深黑。 “还有水么?”少女走过来问道。 两人点了点头。 少女从一旁的大食盒中取出一只嵌在里头的铜鼎,挽起袖子,一柄匕首,食物的香味很快便传了开来。 一切不需假他人之手,她做的又快又好。 齐修明神色尴尬:“若是将我与乔相扔在这里,怕是要饿肚子了。” 她却神情坦然,好似对这种以为被,以地为席的状态并不害怕,或者这两日都是她在照顾着他们。 山上的民宿早已挤满了人,来时以为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是以将厮车夫都留在了山下,这下却是弄巧成拙了。 一人捧着一碗鸡汤轻啜了一口,味道清淡而鲜美,最重要的是在这地雪景之间,一碗热汤,当真是人生乐事。 看着那折叠精巧的食盒,几乎每一部分都被利用到了,乔环不由感慨:“令尊的手艺当真巧夺工啊!” 若是生在寻常人家,难保不出个大匠来,但是官宦之家,对这些手艺人的偏见却出自骨子里,下九流不外如是。 “以为被,以地为席,以往是赏雪,如今我却在雪中,也不知是人在赏雪还是雪在赏人。”乔环感慨道。 “人赏雪抑或雪赏人本无什么区别,都是赏罢了。”齐修明接过了话头,反问卫瑶卿,“卫六姐怎么看?”这般冰雪聪明的姑娘会出什么话来,他有些期待。 “乔相与齐大人的话都对,瑶卿只是个俗人,却知道吃穿住行。”她低头喝汤,速度不慢,却并不粗鲁。 “的对,何必想那么多呢,知道吃穿住行就行了。”乔相看了她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陛下将你提为监正,心里可担忧?”钦监的监正都是从监生做起,待得握住了钦监一定的话语权才坐上的见证,钦监监生六十一人,监正五人,加上如今的卫瑶卿就是六人,齐修明有些担忧的看着她:这个姑娘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吗?一个无权无势的姑娘一下子被架到这样的高度,稍不留神可是会甩下来的。刁难、手段会接踵而来。 “为何担忧?”少女抬头,“监生月俸两石,鉴正月俸四石,是监生的一倍呢,总算也到我们二房养大伯一家了。” 她的回答简单而朴素。 就这样?乔环跟齐修明同时停下了动手,想了想又觉得很有道理,不过乔相还是笑着问她:“陛下给了你一个监正怕不是白给的,可知道陛下将你怎么安排的?” 明宗帝喜欢制衡,就如他与程厉盛斗了那么多年,待得他这里势长,程厉盛那里势弱时,陛下就该打压了。就如卫同知的事情,明宗帝心里清楚有问题,所以事发之后没有发落,只是软禁,也不过是用来制衡罢了。 “陛下当真是精通帝王权术。”齐修明摇了摇头,正是因为看的明白,才知道程厉盛不会倒,即便倒了一个程厉盛,也会出个赵厉盛、刘厉盛出来。 “知道。”面前的少女慢条斯理的吃了一口鸡肉,抬头,“陛下将我与吕监正安排到一起了。” 那场可笑的的舞弊案出来以后,吕监正是唯一一个没有受到任何处罚的人。不是因为陛下宽仁,而是她需要一个制衡,吕监正就是用来制衡她的人。吕监正深知她是乔环的人,知道舞弊案里她做了手脚,必然对她痛恨不已,既然已与何太平撕破了脸,下手便不会留情。同样的她也清楚吕监正是谁的人,明知道对方心怀不轨还要一起做事,这个陛下还当真是喜欢看热闹。 第一百章 寻人(金仙打赏第四更) “来时,我原本有一堆的话要叮嘱你,如今看来,却是不用了。”乔环笑了起来,“有什么要帮忙的,同我。”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用他出声提醒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到如今这个样子的,浑不似一个卫家能养出来的女儿,若定要个所以然来,那可能当真是上厚爱,注定成大事者吧! “是,多谢乔相。”少女应了一声,眯眼看向这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所以……就这样?”齐修明端着碗,有些如坠梦里的感觉,在此之前,他想象过无数次见到这个女孩子时的场景,或有激烈争辩,或有引为知己,却从未想到时这样安安静静的喝汤赏雪。 “是啊,我们不就是来赏雪的嘛!”少女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安安静静的宛如一汪浅水,“第一场雪,不少人慕名而来。” “对啊,赏雪暖汤,人生乐事!哈哈哈哈!”乔相大笑了起来,“该赏雪时就赏雪,不对么?” “到雪,几百年前,崔王谢三家刚刚发家时,谢家有个才女有一句的好,这雪是未若柳絮因风起,如今看来委实形容的太妙!”齐修明叹道,既然乔相与这个孩子都是来赏雪的,那就赏雪吧,好好赏雪。 “煮酒赏雪,我有一个老友最喜欢这等乐事,每年第一场雪都会拉我到这骊山来看雪。”乔环叹了口气,“他有一个孙女,跟卫六姐一样的冰雪聪明,若是还活着,定能与你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如此,倒是有些可惜了,未曾一见。”她笑起来,安安静静的模样,“起来谢家的谢老太爷喜欢听书,听闻这两在宴请宾客听武松打虎,还请了王老太爷。” 三人皆不是蠢人,闻言皆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这群老家伙,一把年纪了还在争锋。”乔环摇了摇头,“听闻他们几个争锋倒让族中的几个辈累的够呛。” “崔璟与王栩同为议郎,谁能先一步跨过议郎这道坎,崔王两家当是要争上一争的。”齐修明到,“那两个孩子恐怕咬的正紧,你们看谁能先一步跨过那道坎?” 这话虽然是问的乔环与卫瑶卿两人,齐修明的目光却是在看卫瑶卿,看她怎么。 卫瑶卿笑了笑,顺手捡起地上的树枝,在雪地上写了几笔。 看清那个字时,乔环与齐修明皆是一惊。 “奇货可居也未尝不可。”少女笑了起来,眼底一片狡黠。 ******* 雪下的愈发大了,盛明辉跟在盛敝理的身后呼着热气,路很难走,放在平日里,少年人怕是要哭闹起来了,但眼下,却咬着唇一声不吭,默默地跟着。 “山上一共就这几个民宿,这是最后一个了,不出什么意外,应当就是这里了。”盛敝理苦笑着上前敲门。 “一个老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和一个十三岁的姑娘?”民宿的主人摇头,“没有这样的一行人。” “怎么可能没有,这么冷的,他们能到哪里去?”盛敝理拉住了冲动的盛明辉,“鄙人上州刺史盛敝理,此番寻人是为我大哥病情而来,救人如救火,还望通融一二!”盛敝理着塞过去一枚不的银锭子。 民宿的主人看着那枚银锭,没有接:“若是当真有,我还能不赚银子么?当真没有这样的三个人,不信,我带你们去看看去?” 民宿的主人着连连摇头,带着他二人去了主屋里,主屋里坐了不少人,两人一个一个的看了过来,都没有看到那三人的身影。 听闻他们要寻人,寻遍民宿也未寻到人,有人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这大雪的,路又滑,万一一个不心……” 盛敝理与盛明辉脸色瞬间变的惨白。 意啊,难道当真是意?几次三番的寻找都生生错过了,难道当真要…… “噫,你们要寻一个老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和一个姑娘?”有人似是方才醒来打了个哈欠,“我看到过啊!” “在哪里?” 打着哈欠的人冷不防的被人揪住衣裳拉了起来,一下困意全消:“你们做什么?” 看到那人脸的一瞬间,错愕至极,盛敝理与盛明辉连忙松了手:“黄石先生。” 知道这个和衣而睡,头发乱糟糟的居然是名动下的名士黄石先生。 两人连忙作揖行礼。 黄石先生拉了拉被拉开的衣襟:“出门往上走到半山亭,那三个人在里头煮酒赏雪呢!” 煮酒赏雪?众人愣了一愣,他们来这里时,确实是为赏雪而来,但大雪封山,眼下早没了赏雪的兴致,眼下突然提起赏雪二字,不知为何,周围静了一静。 他们为赏雪而来,忘却初衷不,现在早已开始埋怨这封山的大雪了,脸上突然有些火辣辣的疼,也不知是为什么。 “走走走!”黄石先生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你们自去找,我睡觉去了,别打扰我!” 被黄石先生赶了出来之后,盛敝理与盛明辉不过略略怔了一怔,便向半山亭的方向行去,这等时候,已经顾不得想其他的了,找到人最重要。 待得两人离开没多久,民宿中又走出一人,伸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冷的一个激灵,不由低声抱怨:“真冷啊!” “是你要看雪的,没人逼你。”身后的人出现的突然,悄无声息的,黄石先生却不以为意,懒懒的哼了一声,“她要入钦监了,看样子以后也要时常在陛下面前晃悠了,你倒是放心?就不怕哪陛下出什么事了?光那个老头子让你来长安是来看热闹的么?” “家师让我来看着她,我就在看着她啊!”身后的人走上前来,似山岳为画的容貌,那灰白的长发映着那张尚算年轻的脸让他浑不似俗世中人,颇有几分生人勿近的意味。 “你那个看着是照看,不是看着。”黄石先生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嘟囔了起来,“话还当真是博大精深,一词多义真难解释。” 眼前的人不话。 黄石先生继续道:“她现在当真是一张欺骗世人人畜无害的外表,实则一身的戾气。她真实的目的敢告诉乔环何太平这些人么?看她行事作风,哪谁的脑袋在大庭广众下飞了也不准。你看看她回来之后弄出了多少事情,长安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功不可没!” 第一百零一章 相报(金仙打赏第五更) “看来她这些年没有白学,年华不曾虚度。”裴宗之点了点头,肯定道,“庙远先生把她教的很好。” “呸!”黄石先生冷哼一声,“就是那老东西教坏的,你看看她现在那个样子,旁的我不知道,那些世族老儿谈笑间杀人的本事她倒是学了个十成。” 裴宗之转过头来看他:“陛下、家师、庙远先生与你是同辈,你也是老头子老东西。” “你……你怎么骂人呢?”黄石先生又惊又怒,不敢置信的看着裴宗之,仙风道骨的外表下,居然骂人,果然古人云不得以貌取人,先人诚不欺我也。 “是你自己的。”裴宗之提醒他道。 黄石先生成功一噎,不得已,话题一转:“她现在很危险,你再像之前一样看着她,朝堂上那群老东西至少有一半的脑袋要搬家。” “那你要我怎么看着她?”裴宗之反问。 不再纠结于“看着”两字的词义,黄石先生按照自己的理解来:“告诉她,姑娘年纪不要一身戾气,佛祖割肉喂鹰,你看你有这张脸,姑娘也喜欢,要不如你牺牲一下,让她不要再报仇了。姑娘想想少年儿郎总比杀人放火来的好啊!” “为什么不报仇?”裴宗之神情淡定自若,脸上是纯粹的好奇。 “因为冤冤相报何时了……” 裴宗之目光闪了闪,而后抬手。 “啪——” 黄石先生一下子被打懵了,虽然不疼,也特意错开了脸,但裴宗之一言不发,反手就是一巴掌,于他而言当真是奇耻大辱。他本能的大怒,抬手想要还一巴掌。 裴宗之却站在原地,慢吞吞的了一句话。 “冤冤相报何时了。” 手凝滞在了空中,如同泄了气一般,黄石先生一下子蔫了。 “有些时候,容易,要做到却是太难了。”裴宗之摇头,“你也做不到。” 黄石先生讪讪的收回了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么?孔圣人的似乎有几分道理。” 良久之后,黄石先生才叹了口气:“算了,我也不多了,不过我还是跟你,那个丫头很危险……” “庙远先生把她教的很好,她也很聪明,学的很快。”裴宗之道。 “就是教的太好了,太厉害了。”黄石先生打了个哆嗦,“变态不可怕,厉害的变态才可怕,她就是!” …… 两人越走越快,很快便融入了风雪之中。 ****** 厚实的披风,围炉取暖,间或一碗热汤,盛敝理与盛明辉赶到半山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倒是轻松自在,盛敝理感慨了一声,走入亭中。 “乔相、齐大人、卫六姐。” 乔环与齐修明有些惊讶:“先时倒是不曾听闻你回京了……” “找我无用的。”女声幽幽的响起。 乔环与齐修明皆是一愣。 “盛大都督的病我治不了了。” 听闻她一开口就是直言,盛敝理与盛明辉来不及大惊就一下子懵住了。 “怎……怎么会,你那日不是……”盛明辉脸色发白,还有些不敢置信,匆忙出声,“你不是……” “我的是,现在我能治,过了的话,我就治不了了,是不是?”卫瑶卿反问他。 盛明辉脸色愈发苍白。 哪还用再问,盛敝理就已经明白了其中的意味。 不待他们发问,卫瑶卿就开口了:“当时的话,大都督肌理未损,当然能治,如今你们既这样来寻我,便明大都督已经倒下了,肌理已损,我救不了了。符医本就不是我所擅长的,我救不了。” “那怎么办,我爹爹怎么办,我爹爹怎么办……”少年目光惶惶,拉紧了盛敝理,“二叔,怎么办,这怎么办才好?” “阴阳司不是有擅长符医的师么?”卫瑶卿拍落了靴上的落雪,“怎么不去找阴阳司的师?秦越人的金针,扁问的落穴都有一试之能。” “两位师不在京中。” “又不在啊!”少女摇了摇头,似乎是无意义的感慨。 是啊,又不在,黄少将军出事的时候就一筹莫展,眼下又不在京城。 “呵,真是巧啊!”盛敝理咬紧牙关冷笑起来。 “那怎么办,我爹爹怎么办?都怪我,要不是我,爹爹也不会告假去接我,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少年人无助的哭声在雪地里响起。 这等时候,盛敝理已经顾不得去训斥他“男儿有泪不轻弹”这种话了,就连他也有流泪的冲动,大哥……大哥难道就这样了么?大哥这个年纪,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原本和睦的一家,娇妻幼子,意外来的突然,可以预见的,大哥一倒,这个家也将散的差不多了。 卫瑶卿站了半日,突然出声了。 “有一个人,或许有办法。” 一语既出,绝境逢生。 ********** 远远看着那悠悠驶来的马车,跨坐在树上的黄石先生怔了一怔,随即大笑了起来,“姓裴的,变态给你找事情做了。” 坐在树下的裴宗之抬头望了他一眼,“你为何那么高兴?” “你她这到底是信任你呢,还是在试探你呢?”黄石先生打了个呼哨,“啧啧”出声感慨,“看来这张脸也不是万能的,她并不信任你啊!” “家族巨变之下,她自然不会轻易的相信任何一个人,不是很正常么?”裴宗之道。 “那你救是不救?”黄石先生看向他,“是正中变态下怀,让她试上一试呢,还是趁现在溜之大吉?” “看看吧,能救便救,不能救就轰出去。”裴宗之道,“左右没什么事做,偶尔也是要日行一善的。” 偶尔?日行一善?黄石先生摇了摇头,又一个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他可不会相信这些精通国祚测算的人的话,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一个两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黄石先生翻了个身,迷迷糊糊中看到大门慢慢打开了,裴宗之就站在门前,背负双手,静静的站着。 第一百零二章 坦言 大门大开,他就站在那里,不发一言。 众人一时有些不敢靠近,目光转向角落里抿唇不语的少女:“卫六姐。” 卫瑶卿想了想措辞,刚要话。 “你和躺着的留下,其他人离开。”裴宗之的话先她一步了出来。 众人一愣,皆转向卫瑶卿。 “卫六姐,麻烦你了。” 盛敝理带了些许歉意望来:“卫六姐,大恩不言谢,我盛敝理铭记在心。” 卫瑶卿看向眼前容貌极盛的裴宗之,脸上没什么旁的表情,眼神漫不经心的放在别处,放佛方才的一句话只是随意出的一般。 她抬头,看向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地方,这是她的家,一座有四百余年历史的古宅,它的出现伴随而来的是张家四百年大楚第一术士世族的荣宠,也见证了百年世族的迅速衰落。 眼下,往常挂着太宗皇帝钦赐的“张府”二字的匾额的地方重新挂上了一道新的匾额:裴园。 她在家不过长到五岁的年纪,便抱着书,跟随庙远先生南地北的行走了,甚少回家。但即便这个地方对她来并不算得熟悉,落叶归根,那种回归故里的感觉是别处不能比拟的。 故园仍在,张府已没。 她忽然生出流泪的冲动,抬头望,眼底的湿意瞬间被吹散了,她定定的望着眼前的人,绝代风华的外表之下,他在里头扮演了什么角色,实际寺又做了什么,这一切,她自己会去寻找答案的。 咧嘴而笑,两颗虎牙漏了出来,对着铜镜练了好久,她知道这样的表情最是人畜无害。 “好。” 她走入园内,张家族人的冤魂仍被困在锁魂大阵内,只有前院一块未曾波及,裴宗之就住在这里。 “裴先生,这院子看起来有些不干净啊!”卫瑶卿看向周围,“您为何住在这里?” “这里又无事。”裴宗之道,“我住了一段时日了,他们也不曾攻击过我。” 被困锁魂大阵里,自然攻击不得你。 卫瑶卿目光转向昏迷的大都督盛敝忠:“先生肯出手相救,真是仁义心肠,既住在这里,怎么不仁义一把,送他们去往生?” “时候未到。” 一阵沉默之后,裴宗之又开口了:“你神魂不稳,往后不要出现在李修缘面前。” “我自己会安魂。”卫瑶卿道。 “他身上带有一物,等闲安魂手段恐怕不行。”裴宗之道。 “何物?” 他轻飘飘的了两个字:“骨灰。” 浑身一震。 似是怕她听不明白,他又的详细了一些:“你的骨灰。”神魂不安是因为那种贴合灵魂的熟悉感啊,与现在这具身体,她也同样贴合,这也是极其罕见的事情,或许,这才是她能够魂兮归来的原因吧。 “唰——”袖剑出鞘。 打了个盹醒来的黄石先生大大的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的坐了起来,盛家的人还在外头等着,大门重新关上了,而门内,豆蔻年华的少女和儿郎站在古杏树下。 “这样不就对了嘛,姑娘家家的,成打打杀杀的多不好。”黄石先生口中嘟囔了起来,抱住树干滑了下来,“十三岁正是孩子们情窦初开的年纪啊!” 揉着眼睛走过去:“诶,你们……” 待看清楚眼前的一幕时顿时困意全消。 姑娘手里的袖剑离裴宗之的喉口不过一步之遥,裴宗之手里攥着身侧的腰佩挡在袖剑之前。 剑拔弩张。 黄石先生噤了声,后退了两步,顺手拿了个马扎挡在胸前,以免被波及到。 “你知道多少?”少女出声了。 裴宗之看着她,慢吞吞的开口了:“都知道啊!” 袖剑往前了少许,少女双眼微微眯起。 她动了杀心,黄石先生又后退了两步,抱紧了怀里的马扎,抬头看裴宗之。 裴宗之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你是张家这一辈的嫡长女张明珠,现在是卫家行六的姐卫瑶卿。” 少女双目锐利的盯着他,眼中俱是戾气。 裴宗之走到一旁:“原来的你也就罢了,现在的你,也就欺负欺负那群不会内家功夫的孩子罢了,碰到真正的内家功夫的高手,走不过三个回合。”他着摇了摇头,“你不是我的对手。” 少女冷笑一声,手里的剑并未收回:“杀人又不是这一种方法,我不会下毒么?” “有下毒便有解毒。”裴宗之看了她一眼,“坐吧,这里是你家,我就不多介绍了。” 少女收了剑,走到石桌旁坐了下来。 “来也是阴差阳错,你还要感谢李修缘将你的骨灰盗出,你闯出锁魂大阵的那一刻,长安卫氏六女恰好毙命,她与你的八字除了年份不同,其余的皆一模一样。”裴宗之道,“这等巧合,几百年也难得一见,所以,你当是命不该绝。” 卫瑶卿的相貌,稍懂相人之术的人都知道是少年早夭之相。 “他为何盗我骨灰?”卫瑶卿看着他,神情变幻莫测,想到了其中一个猜测,生出几分恶心的冲动。 裴宗之看了她一眼,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默然:“你想太多了。李修缘并不是对你情根深种才盗出的你的骨灰,不过他会背叛张家也与你有关。张大师有一掌上明珠,将其视若瑰宝,取了个极贵重的名字叫做明珠。虽很少于人前出现,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你的存在。李修缘得张大师器重之下,想要求娶张大师的掌上明珠。然而年岁是差的稍多了些,况且以张大师对张明珠的疼爱,并不会草草同意。恰逢有一幼女张玉珠未嫁,美貌过人,年岁相合,便将幼女嫁他为妻。李修缘愤愤不平,大抵这便是李修缘同你张家离心的原因。” 求娶明珠未得,换了个玉珠,就觉得了受到了侮辱。一旁的黄石先生摸了摸手上的鸡皮疙瘩:这么看来,就因为这个原因,而生出背叛之意,真够变态的。其实那位玉珠姐生的是真真漂亮,那么个漂亮大姐给自己当妻子居然会被他当成侮辱,李修缘真是……看外表还当真看不出他是这种人。 “你想干什么?”裴宗之这个人也委实有些古怪,她也懒得兜圈子,干脆直奔主题,“你这次来长安是为了什么?” “子脚下,京城繁华,我还不曾来过长安,所以过来看看。”裴宗之着把玩着手里的杯子,“顺便奉家师之命,替张家安魂。” “那为何不安魂?”卫瑶卿着看向前院之外,黄符血洒,锁魂的铜铃还在摇曳,锁魂大阵并未除去,破解锁魂大阵的佛钟就在实际寺,裴宗之要拿到轻而易举。 “还不到时候。”裴宗之答道。 相对无言,卫瑶卿瞪了他半晌之后,终于站了起来:“随便你吧,你看你的长安,我做我的事,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是出手干预,我也不会怕,见招拆招就是了。” “一般情况下,我不会干涉。但是你现在最好不要对陈工下手,否则会很麻烦,引来陈善的话,你会很危险。”裴宗之想了想道。 “谁让他对我有想法?”少女冷笑了一声。 裴宗之默默地看了她片刻:“对你有想法,你就要动手么?” “是啊,不然呢?”少女的回答脱口而出。 裴宗之沉默。片刻之后,又道:“陛下那里你最好也不要动手。” 回答他的是少女的一声冷笑。 “张家的事情出的突然,那一个月,西南侯与南疆有过三次交战,十分频繁,从西南送往长安的急报有四封,延礼太后突然去实际寺为先皇祈福,右相乔环被罢黜在家,程厉盛一脉崛起,崔王谢三家也是动作频频,事情很多,要理清这些事情并不容易。”裴宗之手里还在把玩着杯子,“你不想弄清楚么?杀了陛下,很多事情你就很难弄明白了。” 第一百零三章 得意 少女冷笑一声,转头看了眼黄石先生,离去了。 黄石先生放下手里的马扎走了过来:“变态这是走了?那他怎么办?”他指了指不远处躺着的大都督盛敝忠,“谁来帮你啊?” “无妨,我来看看。”裴宗之走了过去,低头查探起盛敝忠的状况来。 “还以为你二人话把他忘了呢!”黄石先生叹了口气。 坐了会儿,又见少女面无表情的进门了,一言不发向他走过来,而后伸手扔了个东西过来。 黄石先生本能的抱住了,待到细一瞧,又松了口气:不是什么毒蛇猛兽,是一只乌龟。 这是送他一只乌龟?黄石先生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多谢啊!” 少女看了他一眼,没有话,默默地走到裴宗之身边坐了下来。 等了一日的盛敝理站在雪地里,脚冻的早就麻了,却还是固执的站着。 从骊山回来,就在马车上陪着等了一日的乔相和齐修明再一次走了下来:“敝理,去马车上等着吧,莫治好了一个,又伤了另一个,你看看盛家,你若是不来撑着,这个家就要倒了。” “没事,乔相,齐大人,我……” “嘎吱——”一声,那道等待了许久的大门终于打开了,少女从大门里走了出来。 “人带走去找太医吧!不过可能好了之后走路有些问题。” 这种情况,已经比瘫了要好太多了。 全身蓦地一松,盛敝理一个踉跄,险些倒了下去。 “爹,爹!”盛明辉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就要往裴园里冲,却被卫瑶卿拦住了,有人将盛敝忠从里头抬了出来,见他虽然仍昏迷着,但脸色已明显好了不少。 “心一些。” “别碰着,慢慢地把大哥抬进去!” “慢一点!” …… 吵吵嚷嚷的喧嚣中,盛敝理神色激动不已,走到卫瑶卿面前:“多谢卫六姐,裴先生那里……” “他休息去了。”卫瑶卿回头看了一眼尚有烛火的屋子,“你们在外头也一样,他听得到。” “多谢裴先生救我大哥!” “多谢裴先生救我父亲!” …… 激动不已的盛家人总算将盛敝忠拉走了, 乔相跟齐修明看向在烛火中茕茕孑立的少女,走了过去:“这么晚了,我等送你回家吧!” “不必了。”少女摇头,“家中车夫一会儿便会过来接我,乔相、齐大人,你们先回去吧!” 劝了几句,把乔环跟齐修明劝走以后,卫瑶卿这才关上了房门,重新走回前院。 看到去又复返的少女,黄石先生愣了一愣,看了看周围,已是华灯初上。 “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去?” 罢,似乎是出自本能的紧了紧衣襟。 卫瑶卿看了他一眼,没有话,拿了一旁的灯笼出了门。 “你怕什么?”裴宗之看了他一眼,也站了起来,出了门。 就是啊,他怕什么,有裴宗之在,哪个姑娘还会来对他怎么样?黄石先生缩了缩脖子,一时间,一股莫名的伤感涌遍全身,看来当真要当老光棍了么? 张府或者如今的裴园占地不,却一山一石的摆放皆十分讲究,卫瑶卿站在锁魂大阵外,静静的看了许久,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她能感觉到不少魂灵向这边聚拢而来。 这都是我的亲人啊,至亲的亲人啊!卫瑶卿伸出手来,隔着锁魂大阵,空手一握,你们等着,我张家的血不会白流的。徘徊了片刻之后,魂灵离去。 等了许久,还不见裴宗之回来,黄石先生终究是忍不住出了门,一眼便看到了提着灯笼站在一旁的裴宗之。 “裴宗之,你在做什么?”黄石先生看了看周围,“她人呢?” “回去了。”裴宗之道,“今日睡不着,我就来看看解解困。” 风起,黄石先生摸了摸手臂,有些发寒,他没有阴阳眼,看不到那些东西,但他也知道张家的冤魂被锁在这里,大半夜睡不着出来看鬼解困的还是当真少见。 “都是怪物。”黄石先生摇了摇头,嘟囔道,“不过那丫头还不错,许是看着我闷,还送了我一只乌龟。” “物似主人形,它有个壳,你也有,跟你很像。”裴宗之悠悠的出口了。 当头一击,黄石先生脸上青白交加,很是难看,阴险,太阴险了。手里的乌龟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卫瑶卿一大早就起来了,穿戴整齐,钦监监正的高冠帽带在头顶,一转身,齐聚她屋中的周老夫人、李氏、卫同远、卫瑶玉和卫君宁都神色激动的看着她。 卫同远激动的搓着手:他的闺女入钦监了,亲闺女啊,直接钦点为监正啊!从六品的官衔,一个月四石的月俸,总算也到他们二房自立的时候了。美中不足的是这一回,他又没中,想到这里,卫同远神色便有些尴尬。不过这次比旁的不行,他可以比女儿了嘛,谁家的女儿十三岁的年纪就已有从六品的官衔加身的?那些厉害的状元郎、榜眼、探花不也是个从六品的议郎?至于同样从六品的官衔,监正与议郎之间的权力差距,他自动忽略了。 “六姐,加油!”卫君宁比了比拳,“晚些时候,我来接你回家。” “好,好孩子!”周老夫人拍着卫瑶卿的手,“真给祖母长脸。” 李氏偷偷塞了个香包到她手里,卫瑶玉在一旁替她整理着衣衫。 走出卫府的大门,几日的大雪今日方停,雪后初晴,卫府周围似乎热闹了不少,她走出大门的瞬间,明显察觉到了落到她身上的注目。 议论声不绝于耳。 “这个就是卫家二房的女儿,听可出息了呢,考了钦监,被陛下直封为监正,从六品的官呢!” “听这丫头才十三岁,那些三甲的状元郎、榜眼、探花都比她大了好几岁呢,也才从六品!” “你先前还同我卫家二房不行了,那个老二虽没有老大厉害,但生的女儿厉害啊!” “哪家的女儿十三岁就那么大官了,可真出息。” “听啊,这丫头还有个亲事,就是今次的探花郎。探花郎怎么了,他是从六品的官,人家姑娘也是啊,还比他呢!” “就是就是。” …… “姐,里头收拾好了。”从马车里爬出来的枣糕声音里颇有几分与有荣焉的骄傲,神色激动,从今日起,她就是从六品监正的丫鬟了,官家的丫鬟呢。 议论声入耳,不管是周老夫人还是卫同远抑或李氏,卫瑶玉卫君宁两姐弟神色都有几分欣慰与骄傲。 卫瑶卿坐上马车回头望去时,还能看到站在门口目送她的周老夫人、卫同远、李氏跟卫瑶玉卫君宁两姐弟。 这种感觉,卫瑶卿失笑,她似乎突然有种少年得意为人知,衣锦还乡邻里明的感觉了。对于家人来,这更是一种宣告与慰藉。怪道古人常言,少年得意不为人知莫如锦衣夜行,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啊! 第一百零四章 冲突(赢赢打赏一更) 钦监当值的时间同朝臣上朝的时间赶到了一起。出示了腰牌,走入宫中,卫瑶卿伸手扶了扶官帽,走的不急不缓。经过的官员也是神色匆匆,少有人会注意到一个钦监监正的存在。 走的淡定自若,神态坦然的,却不止她一个。 “诶,崔老!王老!”谢老太爷谢纠远远就看到了前头走的不急不缓,似在笑的司空崔远道和司徒王老太爷王翰之,三步并两步走了上去,“今儿赶早去县衙看了看我家十一郎,诶,几日没有回家了。”罢,还挤了挤眼。 崔远道笑着望来:“我家十三那个不成器的也被抓进去了,是八郎去接的他,倒是亲眼所见啊!” 王老太爷在一旁笑:“紫禁将军还是那般勇猛,我王家儿郎不在,倒是不曾看到,不过也听了一二。” “哈哈哈!”谢老太爷笑了起来,“年轻人磨练磨练是好事嘛!” “是啊,咦?”王老太爷目光一滞,“那可是上州刺史盛敝理?” 不远处,盛敝理脱去官靴官帽同身后数个辈跪在殿外广场之上。 “那么多年过去了,”崔远道感慨,“盛家这个老二还是这脾气!” “若是脾气好一点,留在京城的就不一定是老大了。”谢老太爷回头看了一眼,“就是脾气太大了,跟个愣头青似的。” “寻常百姓有个磕磕碰碰,事后都不清呢,诶,这件事有的闹了。”王老太爷叹道,语气悲悯,“可怜见的。” “你什么时候也学崔远道那一套了。”谢老太爷挪揄的看着王老太爷,“年轻时候,可不见你这样啊!” 王老太爷放佛听不懂谢老太爷的挪揄一般,笑眯眯的回应:“年纪大了,心肠也软了。” “哈哈哈哈。”谢老太爷放声大笑。 经过的官吏纷纷向这三位一品公行礼,谢老太爷年轻时候就性子豪爽,颇有几分江湖豪气,如今这把年纪,还是一样啊! “咦,那是……”崔远道看向盛敝理的方向,有人走到盛敝理身边停了下来,似乎是在着什么。 “薛家老大上朝了?”谢老太爷顺着崔远道的目光望了过去,不由愣了一愣,随即大笑了起来,“薛老夫人已经去了三年咯,难怪老大今日来上朝了。” 薛家如今的大房老爷薛璟瑜袭爵,封怀国公世子,老怀国公早已以身体不适为由几年不上早朝了,在家逗鸟玩乐甚是舒坦。 “我记得他家有个嫡长女,当真是教的不错。”王老太爷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已在回来的路上了,算算时间差不多到并州了吧!” “哟,你这老子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该不会是……”谢老太爷一扬眉,三人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孩子也到那个年纪了。”王老太爷笑眯眯的道,话里有话,目光转向一旁的崔远道,“九郎也是极好的。” “崔氏子薛氏女,人中龙凤配。”这样的话绝对不可能是空穴来风,不管是崔家还是薛家传出来的,如今看来王家也要插上一脚了。 “玩笑而已,那时候孩子还。”崔远道神色安详从容,“九郎如今有婚约在身。” “卫家的那个孩子?起来还是挺出息的,年纪就当上了监正。”王老太爷似是方才想起一般,笑道,“是个好孩子。” 长安城这点事情,一点风吹草动,崔王谢三家谁会不知?孩子是好孩子,监正或许是陛下出于对卫同知补偿的考量,但那又怎样?在世族宗室林立的长安城,半点根基也无,还不值得他们去太过关注。 那头薛璟瑜似是了什么,盛敝理冷笑一声,神色漠然的看向前方。到最后,薛璟瑜似是无奈至极的摇了摇头,转身走入了大殿。 盛敝忠的夫人薛氏是薛璟瑜的亲生妹子,虽外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到底是兄妹,两家平日里也有往来,谁知道这个盛家老二连他的面子也不给,薛璟瑜这才放弃了劝。 “紫禁将军来了!”有人轻呼了一声,众人皆转头看向向这边过来的陈述,人高马大,典型的武将长相,煞气逼人,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军功。 如若无物的经过跪在地上的盛敝理,盛敝理大怒:“陈述,竖子欺人太甚尔。” “你盛家也算京中权贵,”陈述漫不经心的转过身来,对盛家众人的怒视视若无物,“如那等山野民一样讹人?倒是让陈某第一次看到。” “骗人,就是你,就是你害的爹爹摔下桥去的。”跪在盛敝理身后的一个少年双目发红的站了起来,就要往陈述的方向冲过去,却被盛敝理及时拉去了:“明辉!” “那为何当时不寻陈某,事后莫名其妙的怪罪陈某,谁知道你盛家安的什么心?”陈述冷笑,“怎么,学那等街市民碰瓷么?” 这是要赖了啊,早就知道会有这一茬的盛敝理脸色铁青:“公道自在人心,你陈述来势汹汹而来,携西南以迫陛下,古有曹操,今有陈善,实乃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当时不曾听人一言,盛家后悔万分,然而错处已成,公道定是要讨的,不管讨不讨的回,事情都是要做的,否则他盛家男儿何以在下人前立足? 众人脸色大变。 盛敝理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出这样的话。 “盛敝理,你诛心之言,是打定主意我陈述会忍下不成?你……”陈述一个趔趄,险些摔了下去。 这剑拔弩张的气势,因着他的趔趄,顿时一松。 一旁经过的郭太师有些惊讶的看着散落一地的佛珠,惊讶不已:“我的佛珠怎会……” 他不过是经过他二人身旁罢了,脖子上绕了两圈的佛珠串突然断了,佛珠滚落一地。 这可是找实际寺光大师亲自开过光的珠串啊,郭太师连忙蹲了下来。 “太师,我来帮您吧。”路过的齐修明跟着蹲了下来帮忙捡着佛珠,一旁头戴冠帽的个子监正也跟着蹲了下来。 崔远道也叹了口气低头帮忙捡起了佛珠。 而让陈述一个趔趄的,就是这些圆滚滚的佛珠。 有心人不禁心中嘟囔:陈述叫嚣的时候,佛珠突然断裂,细一想当真是不可啊! 第一百零五章 挑衅(月票60+) 郭太师向着帮忙捡佛珠的人纷纷道谢。 “多谢,多谢,这可是实际寺光大师亲自开光过的佛珠,老夫平日里宝贝的很,许是时间久了,磨得多了吧!”郭太师着将佛珠收了起来,接过一旁个子监正递来的袋子,将佛珠装了起来,再次向众人道谢,“多谢啊!” 个子监正转身离去。 一旁的司徒王翰之顺手捏碎了手心里的石子,看了眼转身离去的个子监正:好生年轻啊,不,连年轻都算不上,简直是了,孩子的模样,钦监一共就那么几个监正啊,那么的年纪,王翰之瞟了一眼一旁的崔远道,他似是注意力还在盛敝理跟陈述身上,低头一哂,若非捡到那颗石子,他也不会注意到,好像有些意思。回头让七郎注意一二吧! 走入大殿,京兆府尹何太平站在殿中。京兆府尹不过四品,还未到能上早朝的品级,他会出现在这里,多半是贪污案有了结果。也是,人证物证俱在,至少一个钱元一个吴岙是逃不了的了。 回头看了一眼殿尾,在殿尾站着的是史官司马宁,倒是个名扬史书的好事。王翰之心道:最近乔相那里的人运气都不错呢!江寒出来了,齐修明得了秋闱的副考官,何太平又要扬名了。真有意思啊,原来乔相还有后手,倒是不曾想到。 多事之秋啊,子入朝,群臣百官跪迎。 又一日的风雨拉开了序幕。 美中不足的是没找到那颗石子。卫瑶卿心情不错,盛敝理的强势让她很满意,石子而已嘛,谁知道是哪里来的,上头还写了姓名不成。 卫家六姐,年十三,于阴阳十三科上颇有赋,又被直指监正,稚子怀才,难免骄傲自大,春风得意,又不是那等高门大户里教导处的孩子,做事情孩子气一点也没什么不对嘛! 卫瑶卿揉了揉脸庞:我还是个孩子,自然该做孩子该做的事情咯,张狂骄傲有何不可? 十三岁的年纪好啊,可以是七安先生那等智谋过人的阴阳先生,也可以是卫六姐这样一个骄傲自大的孩子。 走入钦监内。 内里极其宽阔,几乎人人面前至少有两桌的演算纸、笔、地动仪等物。 携圣旨而来。 卫瑶卿手里拿着圣旨,悠悠开口了:“圣旨到!” 低语的人声蓦地一静,半晌之后,纷纷走到她面前跪了下来,至于脸上或嘲讽,或白眼,或不耐烦的神色,关她什么事,脸色他们做,凭什么要她看。 慢悠悠的读完封为监正的旨意,众人谢旨隆恩过后纷纷散去,该干嘛干嘛去了,至于新封的监正,与我们何干。 对着这个结果卫瑶卿并不意外。 有几人走了上来。 “卫监正,还记得我么?”有人吊着手臂朝她挤了挤眼,“是我,那被林立阳不心扯到手的那个。” 卫瑶卿点了点头:“记得,你们四位我都记得,毕竟咱们是同期进来的嘛!” “诶!”有人叹了口气,“陛下让吕监正同你一起做事,那吕监正不就是……” 几人心照不宣的纷纷摇头。 “这种人怎么还在?” “嘘,听吕监正后头有后台。” “我知道。就是工部尚书钱元跟少师荆云啊!” “什么尚书啊,那是工部侍郎钱元跟国子司业荆云。” “诶,这等有后台的人这般猖獗,倒叫我等苦读的人倒了霉。”那吊着手臂的叹了口气,“对了,还不曾,我叫林甫。” …… 这群新来的有没有搞错啊,早听这一批入试的考生凶得很,舞弊案,还闹到了金銮殿。钦监的老监生纷纷往这里张望。大庭广众之下谈论吕监正的事情,又是钱元又是荆云的,是嫌命太长了么?一会儿吕监正过来,有好果子叫他们吃的。 “吕监正坐哪里的?”卫瑶卿张望了一下。 吊着手臂的林甫连忙指向角落里拼起的三张桌子:“就是那里,这里就他位子最多。” 卫瑶卿笑了笑,走了过去。 钦监只设监生跟监正两个职位,监生如今七十多人,监正一共五位,除了监考他们的吕监正跟文监正之外,还有肖监正、顾监正跟孙监正。监正管理监生,但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划分依据,分工颇有几分凌乱。文监正监考完之后就回柳州老家探亲了,顾监正跟孙监正在皇陵跟着挖皇陵甚少出现。眼下在钦监的除了她跟吕监正之外,就剩下一个肖监正了,是个外功高手,八十二路铁飞拳使得虎虎生风。 在吕监正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厚厚的毯子铺在上头,卫瑶卿感慨了一句:“还挺软和的。” “这等人定是不知哪里贪了银子。”新来的四个监生中有人看着那毯子,伸手摸了摸道,“果然官场之上,哪里都有贪官的存在啊!” “还好有卫监正在。”有人感慨,毕竟是一起上告过御状的情谊,“要是让吕监正一人带我们怕是要被他生生折磨死了。” “就算不是为了我自己。”坐在软毯上的卫瑶卿严肃的道,“也要为了大家,对吕监正,我绝对不会妥协的。” “好。”新来的几个监生纷纷鼓掌。 有毛病啊,这群新来的!安安静静睡觉、做自己事情的老监生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掌声吓了一跳,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有相熟的摇了摇头,又继续低下头做事了。 “你……你们好啊,”有人在外头不安的搓着手,过来同他们打了个招呼,对上四双乌溜溜望来的眼睛,后怕的退了两步,巴巴的望着坐在位子上的卫瑶卿,“卫……卫六姐,不,卫监正,可还记得学生?” 是个熟人啊,卫瑶卿点点头:“是你,可还害怕了?”巧得很,眼前这人就是何太平曾经抓过去帮忙的监生,那个见鬼就晕的新手,也算与她有缘了,也不知道现在还害怕不害怕了。 那人脸色一红,讪讪地道:“还……还需多多磨练。” “无妨,多看看就好了。”卫瑶卿笑眯眯的道。 有人好奇:“你们早就认识啊!” 那人点头:“我见到那些东西害怕,就练练胆,在城西墓地碰到过卫六姐。” 一提起这一茬,几个新来的监生纷纷了起来。 “我也害怕。” “是啊,人怕鬼不是很正常么?” “慢慢练就好了。” “对啊,卫六姐的对。” …… 这群新来的真是烦死人了,就他们这一届的考生事情最多。老监生们纷纷皱眉,看到面色不虞的走进来的吕监正时双眼俱是一亮,哟嚯,有人来收拾他们了。 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他位子上的女孩子,那笑眯眯的模样,眼风扫来,吕监正心里的怒火立刻被激了起来:这是挑衅,她在挑衅我! 第一百零六章 找茬(gongjues打赏一更) “卫监正,你坐我的位子作甚?”吕监正大步走近,围在卫瑶卿跟前的新监生纷纷躲到一旁。 “你的位子?”卫瑶卿看了看四周,“我不知道啊,随意坐的。” 这话一出,整个钦监便蓦地一静,方才这边的动静并未瞒着旁人,睁眼瞎话啊,不少人都放下了手里的事往这边看来,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不过,这火没对着他们烧,而是对上了同为监正的吕监正,真是邪性啊! “又不曾写你的名字。”吊着手臂的林甫冷笑,对吕监正一幅深恶痛绝的模样。 “就是啊,同是从六品的监正,谁还比谁高贵不成?”新监生中有人出声,“旁的没看出来,这就是倚老卖老嘛!” 这群新监生,简直作死哦!老监生们纷纷摇头,五个,哦,不,现在六个了,六个监正,分管六枚印章,钦监的监生若有急事要上奏,监正印章要全通而过,吕监正这里的一枚是少不了的,以为带了个新监正过来就不怕了么?太真了。 吕监正摸着身边的印章袋冷笑:“卫监正,借用几日你的印章,过几日我再还你。” 今日卫瑶卿方才来钦监,她的那枚印章还没到她手上,还在吕监正的手上。 “吕监正,那么大年纪了,跟我个孩子计较,不觉得无耻么?”卫瑶卿摇头,眉尖蹙起,没想到他还玩这一套,想克扣她的印章么? 有你这样的孩子?吕监正冷笑,神色倨傲:“不觉得啊,你奈我何?” “不如何。”少女笑了笑,没有话,只安安静静的坐了下来。 新来的监生目光不善的看着吕监正咬牙切齿:“这等人好不要脸,克扣印章……” 钦监再次安静了下来,仿佛回到了以往的安静,老监生们趴在桌上打瞌睡,新监生们只瞪着吕监正,不话。 看吧,让这群新来的听话只要把带头的监正驯服了不就没事了么? 喝了会儿茶,吕监正起身出去了,看他离去的方向,似是去出恭了。那边的卫监正也放下了手里的笔出去了。 钦监还是如以往那么安静。 …… 对面那人的桌上放了好几盘茶水点心,黄石先生看裴宗之一脸严肃的对着点心挑挑拣拣的模样,仿佛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般。 但事实上,他只是在挑合胃口的点心而已,将喜欢的点心挑起来,放入袋中,准备带在身边吃。 “你今年多大了啊?”黄石先生一脸的鄙夷,“怎么喜欢吃这种东西?” 时人看来,只有那等下九流的平民和幼童才喜欢吃这等甜甜腻腻,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江南裴氏,诗书传家,族中子弟风流俊秀文采斐然,虽不入仕,却是江南大族,无人胆敢觑。眼前这个,着实不像裴氏族人。 黄石先生同实际寺的光大师关系不错,这一回跟着裴宗之过来,也纯粹为玩乐而来。原本以为光大师这个看重非常的弟子定是饱读诗书,出口成章,文采斐然之人,结果,眼前这人却委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相处没多久,黄石先生思忖总结着用词:做事古怪,喜好甜食,看法与世人大不相同,总之与他原先想象的裴宗之完全是两种人,脾气古怪的不得了,偏偏还生了张巧嘴。 一个怪人!这是黄石先生左思右想之下对他做出的评价。 “喜欢就吃了,没有为什么。”裴宗之很认真的装着点心。 黄石先生百无聊赖推开了窗户,向外望去:“咦?那个不是钦监那个吕监正么?怎么走路一瘸一拐的?” 裴宗之抬头看了片刻:“腹上两拳,左腿弯处两脚,右膝一脚。” 黄石先生一愣,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你是他被人打了?” “是啊。” “谁打的?” 裴宗之抬头看向那慢悠悠的从恭房的方向走出来,手上拿了个印章袋的卫瑶卿,意思很是明显。 “这……不会有什么事吧?”黄石先生看得目瞪口呆,他是读书人,一向动口不动手,像这样公然动手的,还是头一回见到。 “去年有七起,前年有十一起。有打闷棍的,也有当众打人的。最高的责罚是罚俸三月,不痛不痒。每一年多的是自诩赋甚高,进了钦监不服输的,这等事情多的很,有什么奇怪的?左右大家也清楚,只要下手有分寸,没有人会去多管,毕竟管得了一时,能管一世不成。遇上难缠的,只能自认倒霉。”裴宗之脸上的神色没有半点变化,“钦监啊,外人以清高粉饰太平,但里头到底如何,只有亲眼见了才知道。就如军营里最乱的永远是底层的士兵一个道理。” 钦监里有急着出头的新人,也有在里头蹉跎了几十年的老人。又不比进了阴阳司的那等赋超群的术士,没有什么盼头的地方怎么可能真的那般太平?或者这大内皇宫没有哪一处是真正的太平,不同的是有人在粉饰太平,而有的地方连粉饰太平都不用。 黄石先生更鄙夷了:“这群蛮夫,看来真不比军营里的那些武夫好到哪里去。” “更何况吕监正的情况你也知晓,打起来不用什么顾虑。”裴宗之低头认真的分着点心,“陛下是让她跟吕监正内斗,但日理万机,哪来的功夫去管她如何内斗的?只要有结果就好,吕监正此人总归不是什么君子,用的怕是不会有用,有时候拳头更重要。” “这倒也是,任我巧舌如簧,碰到那等不讲理的武夫也是极头疼的。”黄石先生点了点头,“秀才遇上兵,有理不清啊!” “你知晓就好。”裴宗之道,“吕监正吞不下这口气怕是会来找阴阳司最爱管闲事的尹子奇出头的,你不是嫌无聊么?今儿有热闹看了。” …… 看着吕监正同尹子奇走了进来,不等尹子奇开口话,卫瑶卿就把手上吕监正的印章还了回去:“是吕监正的印章吧,方才在地上捡到的,还给你!” 态度诚恳的惊人。 第一百零七章 忍着 看着吕监正忙不迭地抢回印章的模样,尹子奇连连皱眉:“多大点事,下次别有事没事都来烦我。” 吕监正连声称是,送尹子奇出了门走远之后,才冷笑着回来,刚踏进门:“你们……” 肚子上挨了一拳,他倒抽了一口冷气,连忙蹲了下来,什么东西划过,下一刻,就看到少女在他面前抛着手里的印章玩耍着,口中的话却是:“吕监正,印章借我观摩几日再。” 新监生们连声鼓掌叫好。 老监生们早已惊呆了,这群新来的!尹师前脚刚走,她后脚又抢了吕监正的印章,这次还动手打了一拳。 “你……”吕监正捂着肚子,“你敢打我!”想要直起身子去追,奈何那一拳下手不轻,疼的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少女百无聊赖的坐在了桌子上,翻着一本《大楚律法》:“没有没有,也就切磋切磋罢了。” 活脱脱的一个无赖模样。 “你……你给我等着。”吕监正指着她,扶着门框就出去了。 钦监内安静的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少女的声音突然响起,掷地有声。 “再告状回来,就两拳。”两根青葱纤指竖在阳光下让人不寒而栗,“然后三拳、四拳……呵,连我背后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么?崔司空不认识?”崔家用她来挡崔九郎的桃花问过原身的意见,却没有问过她的意见。既然没人管她的意见,那崔家这棵大树她就拿来用一用咯,不用是傻子。 新监生们激动的连声叫好。 老监生们齐齐打了个寒战。气又记仇,人前答应的好好的,人后疯狂报复,阴阳司的师们忙得很,谁还能总在身后跟着不成。师不在的日子总比在的日子要多得多,想想万一被她记恨上了,不定就是一顿毒打,瞧方才吕监正连还手都不曾还手就挨上了一拳。老监生们战战兢兢,谁都不敢话。 跟着吕监正进门的尹子奇脸色发黑,冲着卫瑶卿吼道:“你又抢了他的印章?”完这句话脸更黑了,怎么跟个孩子一样,他居然还掺和了进去,若是眼前的女孩子还能算个孩子的话,那吕监正什么都跟孩子不搭边了。 “没有啊。印章他自己丢掉的,我才替他捡起来。”少女一幅震惊的模样,指向钦监的监生们,“吕监正何苦这般害我?这么多人呢,众目睽睽之下,我怎敢抢你的印章?” “你撒谎,你还打我。”吕监正怒道。 “好笑。”少女跳了下来,到底还是个长身体的孩子,在吕监正面前站着,光体型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谁打谁啊,您想骗尹师也得给个得过去的理由啊,你当师傻么?” 我当然不傻,尹子奇心道。 吕监正怒道:“那么多人看着呢,是她打的我。” “我相信这世上是有公道的,诸位句话啊!”少女回头,双目微微眯起,神色危险的模样,“谁看到我打吕监正了?” 新监生们纷纷出声。 “几时的事?” “吕监正当真是……诶!” “对啊,吕监生太过分了。” “栽赃人也不能这样栽赃的。” …… 老监生们惊恐莫名,这群新来的,睁眼瞎话啊,看她望来的模样,谁要实话还不是要被嫉恨上了,回头只怕打得比吕监正更凶。这样一想,纷纷如鹌鹑一样,低头做事。 “怎么会……”吕监正惊讶不已,素日里见到自己讨好的监生们都是怎么了,怎么会,“为什么你们都不话?”他喃喃不敢置信。 “什么?”少女愤慨至极的样子,“在师面前,岂能谎?” 尹子奇一愣。 少女指着鼻子:“我今日可是第一来,还不到一个时辰呢,我就能让大家都向着我?我有这么大的本事?” 有啊。老监正纷纷心道。 “不是,你……”吕监正还要辩驳。 尹子奇反手就是一巴掌:“你当我傻啊!”着再次拿回吕监正的印章放在他手里,“下次丢了印章再告到我这里就给我滚出去!” 前两被那个野民七安打落了两颗牙,刚找秦越人补上。秦越人还特意叮嘱他不要动怒,要多休息,结果这个吕监正一丁点大的事情就来找他,委实令人生厌,想到这里,尹子奇完就气冲冲的走了。 尹师一走,气氛陡变。 老监生们紧张不已,眼睛时不时的向这里看来。 少女走了下来,抬手就是两拳,而后一把抢走了吕监正的印章。 拳头不大,的,但看吕监正疼的在地上打滚的样子,就知道力气不。 “下次再告状就是三拳。”少女收起了他的印章,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望来,“去告啊!你背后的荆云跟钱元能跟我背后的崔家比?” 好凶!好记仇!老监生们吓的不敢话了。 吕监正爬了起来,捂着肚子走到一旁,愤愤的看着她。 少女站了起来,慢悠悠的走到他面前,抬手又是一拳:“看我作甚?” 看都不能看,看急了还要打人。老监生们哆嗦着盯着演算纸不敢抬头。 把吕监正的印章放在袋子里收好了,卫瑶卿整理了一下衣袍坐了下来。手指白净而纤细,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实际上打起人来却疼的厉害。 不同于老监生的恐慌,新监生们却十分高兴的围着她坐了下来。 那个与她有一面之缘的监生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介绍自己:“我叫王生。” “我叫林甫。”吊着手臂的林甫好的那只手勾着王生的脖子,“以后要一起做事了,我们要好好为陛下效力,下次见到陛下也不会不好意思了。” 监生还想看到陛下,简直就是痴心妄想!老监生们心道,但碍于卫瑶卿方才的举动不敢多。谁知道她一个不高兴会不会打人。 “你们在做什么?”聊了会儿无聊了,吊着手臂的林甫凑到一旁的老监生那里,好奇的问道。 “没……没什么。”老监生吓的浑身一颤,连笔都握不稳了。 “是这几日的星象轨迹演算啊!”林甫却看明白了,“我们也做这个么?” 老监生被吓的连话都不出来了,看到卫瑶卿望过来的目光连忙点头。 “哦,那就是了,我们也去演算吧,好了交给监正们检查。”新监生高兴的道,几人纷纷找位子坐了下来。 总算是安静了。 时间过得很快,午膳时间到了,新来的监生们围着新来的监正出了门,高高兴兴的往御膳房的方向去领饭食了。 吕监正也阴着脸离开了。 老监生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 “是啊,新来的这个监正真的凶。” “不讲道理啊,能怎么办?” “太横了。”有道是弱的比不上强的,强的比不上横的,她那么横,能拿她怎么样。 “看她个子一点点大,又是个女的,怎么那么凶?”有人不解。 “听她祖上是武将,好像是祖父吧,官衔虽不高,但是是军中的比武状元,瞧着她的样子,估摸着就是这样了。” “真凶啊,听她还有后台,诺,就是那个崔家。啊?哪个崔家?你哪个,长安城有几个崔家?还订了亲呢……打了人估摸着就赔点钱了,又不能怎么样她。”又凶又有后台,简直拿她没办法了。 “那怎么办,忍了呗!你看看吕监正被她打成那个样子,还坏的不打脸,总不能把衣服脱了让人检查吧,还要不要面子了!” “是啊是啊!” “先忍着呗,不惹她应该没事。” “对啊,算了,还是忍着呗。” “诶!只能这样了。” …… 第一百零八章 比比 领回了饭食,新监生们围在新来的卫监正身边有有笑的吃饭。 老监生们俱不敢多言,只顾低头闷吃。 “做完星轨演算就没事做了吧!”林甫嚼着吃食,问一旁的王生。 王生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们每日就是演算星辰轨迹,各种大典占卜凶吉,做完之后送到监正这里来审批,监正审批完再送去阴阳司。监正可能还要排班着早朝上记录陛下早朝内容,吉凶之处提醒一二。”总的来,钦监的事情不算多,很闲,但几乎也没什么盼头,一般在监正上就做到头了,极少有能脱颖而出进入阴阳司的。 “民间异象也归我们管吧!”卫瑶卿突然出声,又加了一句。 王生点头,脸色却愈发的红了:“我们记录一下,上报就可以了。”往常这等事情,都是交由阴阳司来做的。钦监相对于阴阳司来,还是不够看了。 卫瑶卿扫了一眼钦监,老监生中不乏迟暮的老人,才能不显的人很多都是在这一条道上走到底了。 “还要练胆么?”卫瑶卿看着吃完饭无所事事模样的监生们,“城西墓地,子夜时分,倒是好地方。” 王生连忙点头:“我……我去。” “我也去。”林甫一咬牙,新监生们多数是多年的书本苦读,当真要碰到那种东西还是害怕的,有人陪着练胆,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我也去。” “我也去。” …… 新监生们纷纷举手同意。 看着这里的老监生低头只作未见,再熬几个时辰就可以下值了,这个看起来凶凶的新监正,不招惹就是了,谁高兴去理她啊!还组团夜半去看鬼,真是闲。 用罢饭食,吕监正陪同一个四十多岁容貌普通的男子走入殿内,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嘴角勾起,发出了一声冷笑。 王生连忙红着脸喊道:“肖……肖监正、吕监正。” 那男子剔着牙点了点头,向她走来。钦监除她之外有五位监正,这个肖监正是个拳脚功夫的高手,五位监正中拳脚最厉害的一位。 这是被打怕了,找了个能打的过来? 卫瑶卿礼貌的打了个招呼:“肖监正。” 男子盯着她看了半晌,也没有打招呼,只是抿着唇皱眉:“那么?吕梁,你搞什么鬼,她欺负你?要闹事?”钦监好几个月没有出现闹事的了,他在吃饭呢,吕监正就跑过来新来的监正闹事,他还以为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呢,结果是个丫头,这哪用得着他出马? 吕监正脸色难看,却不看卫瑶卿:“你心点她,她下手不轻。” “下手不轻?”肖监正有些不敢置信,“一个姑娘能有多大力气,谁让你平时荒废拳脚的?”罢摇了摇头,“你也傻,还当真跑去阴阳司找师了。丢了印章,就自己拿回来啊!” 要是能夺回来他早就夺了,不是打不过她么?吕监正脸色不虞。 那个肖监正起身看着她:“喂,来抢我的印章试试看。” “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女孩子答的飞快,“无缘无故抢你印章作甚?” 吃饭前你可不是这么的,老监生们低头拿眼睛往这里瞟来。 “哟,还讲道理啊。”那个肖监正想了想,把一旁的凳子拉过来坐下了,“你没来之前,我钦监可从来没有这等事情的,我等五人各司其职,虽不算友善,争吵有之,可这等动手抢印章的事情还是闻所未闻的。” 看着那还带着几分稚嫩的脸庞,肖监正又道:“你还是个孩子,这是公事,不能按照你们孩子玩闹那一套来。”这个监正年纪实在太了,也不知道家里的大人教导过没有。 老监生们闻言深以为然。新来的监正或许有几分本事,打架又厉害,但那又如何,还是个孩子啊!难免会做出孩子气的事情来,譬如就像这个抢印章的事情。可不就是孩子干出来的事情么? “我只是借来用一用,他什么时候要,我还他便是了。”女孩子耷拉着眼皮,掩手打了个哈欠。 吕监正脸色发青,动了动嘴唇,似是想什么,不过想到了那平白挨的两拳,又不敢多什么。 跟孩子话就是麻烦,她又不跟你讲道理。肖监正皱了皱眉,不悦的看了眼吕监正:自己丢了印章拿不回来也就罢了,还要我来出面,不知道能干成个什么事。 “你还看《大楚律法》啊,《大楚律法》可没让你拿吕监正的印章。”肖监正看着桌上摆着的《大楚律法》想了想道,他没有打孩子的想法,传出去都要丢死人了,孩子嘛,摸清楚脾气哄哄就行了,因此劝解道,“不如还回去,咱们钦监本就是清闲的地方,少那么多事情,皆大欢喜不是很好么?” “可是起来,是吕监正想借我印章在先呢,后来我想了想,还是我借他的比较好。”卫瑶卿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那我问你借印章,你借不借?”吕监正坐不住了,问道。 少女摊开手心,两枚印章放在手里:“也行。” 从头至尾,她都从善如流,没有一点不乖觉的样子,肖监正点了点头,蛮听话的孩子啊,抬头却看到吕监正却后退了两步。 肖监正不解:“她都拿出来了,你怎么还……” “她……她”吕监正嗫嚅着双唇瞄她,他怕肖监正一走,她就变脸啊,方才尹师离开之后就是这样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管找谁来都没用啊,除非把她轰出钦监。 “看,他自己不要的。”少女收回了手,“肖监正不必帮忙了。” 肖监正暗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叫我来作甚,一个孩子把他吓成这个样子。想了想,看向面前的少女:“听你拳脚功夫不错,要不,我们来比一比?我赢了的话就把吕监正的放到我这里来,还要保证以后不打吕监正了不闹事了,你赢了的话……”肖监正转了转眼珠,解下自己身边的印章,用哄孩子的语气道,“我这一枚也放你这里保管。” 先时还耷拉着眼皮的女孩子抬起头来,眼里亮晶晶的:“当真?你若是像吕监正一样怎么办?” “你当我是他?”肖监正沉下脸来,印章嘛,多大个事。也只有吕梁这厮紧张成这个样子。钦监一年也难见一两回急事,有急事时,要六位监正同时落印才能成效,就算不在身边又如何,当真碰到大事,这孩子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不还啊! 第一百零九章 上场 黄石先生坐在前头看着裴宗之,“直接动手打啊,总觉得怪怪的,你没看到啊,简直是孩子才会干出的事情啊!” “十三岁的年纪,大人可以是大人,孩子也可以是孩子,不奇怪啊!”裴宗之盯着眼前的一盘蜜饯看了半晌,捻起一个塞进嘴里,酸酸甜甜的,他有些满足的眯了眯眼,声音里也多了几分惫懒,“七安先生是个少年大才,受人尊敬的先生,卫六姐就是个半大的孩子,有什么不对吗?” “万一惹来上头的注意,那她……”黄石先生仍皱着眉头,“你不看着她点,出了事怎么办?” “所以更要如此,与七安先生差距越大越不容易发觉。你也太看阴阳司的人了,就是尹师都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多管钦监的闲事,钦监的磕磕碰碰他们还不会放在眼里。”裴宗之吃的很快,又一颗蜜饯扔到嘴里,“左右都是在钦监里呆着,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咯。钦监只是玩闹而已,什么时候进了阴阳司才要认真起来。” 御膳房的人过来收食盒了,黄石先生连忙让开了一条路,看了眼裴宗之的桌子上,几个菜,那道滚雪的山楂果儿和糖醋里脊吃的一点不剩,还有咬了两颗果子的冰糖葫芦。看的他忍不住摇头:这也是个孩子,大孩子,又吃蜜饯,又吃冰糖葫芦的。酸酸甜甜的东西,只有孩子才喜欢吃。也不知道为什么裴宗之那么喜欢。 待御膳房的人离开之后,裴宗之才站了起来:“走吧,我们去钦监看看热闹去。” “什么热闹啊,有什么好看的。”黄石先生嘴里嘟囔着,却跟了上去。 “肖监正的八十二路铁飞拳耍起来很有看头。”裴宗之咬掉了最后一颗冰糖葫芦,抬手一搓火苗将冰糖葫芦签毁尸灭迹了,“实打实的功夫,我们去看看去。” “那不是糟糕了?”黄石先生直皱眉,“现在的她可不是原来的张明珠,就算卫瑶卿的体质再适合练武,这么点时间也不可能追上原来的张明珠,怎么可能是八十二路铁飞拳的对手?” “武功追不上原来的张明珠,但是阅历、经历仍在,老江湖与普通人的差别可不止在武艺之上。”裴宗之丢了一颗蜜饯进嘴里,满足的舔了舔唇,“我不相信庙远先生会教出一个空会武艺的武夫。要是知道八十二路铁飞拳的路数,清楚弱点,要赢也不难。肖监正这个人不是什么坏人,对个孩子还不至于下重手。” “所以我,庙远先生把她教的很好。”裴宗之道。 “就是教的太好了。”黄石先生嘟囔着跟了上去。 *** 今儿的早朝到现在才散,站到现在,就是火没烧到自己身上的腿脚也有些打颤。 “何大人,先走了啊!” “何大人,走了啊!” …… 招呼声此起彼伏,何太平点头还礼。 抱着案卷的司马宁路过他的身旁也对他露出了几分笑意。经此一事,何太平这个京兆府尹是要在史书上留个名号了。钱元吴岙相继倒台,乔相这边的人近些时日当真是春风得意。 同齐修明打了个招呼,何太平目光瞥到一旁的岔道上时顿了顿,脚下略略一停,向着钦监、阴阳司的方向行去。算起来,是那个丫头第一当值吧,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还是去看看去吧!他碰到这个丫头之后,就是个劳碌命了。 “太平!”有人在身后喊了一声。 何太平脚下一顿,回头,见到来人时,连忙行礼:“崔司空、王司徒、谢太尉。” 怎的这三人竟过来了,何太平心道。 “方才你在朝堂之上,很不错。我长安父母官,自当一身正气,刚正不阿!”谢太尉哈哈大笑起来,疾步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是赞许的模样,“我家十一郎就劳你多看着一二了,交给你我也放心。” 何太平连忙道:“不敢不敢,份内之事,当不得赞的。” “诶,当得的。”谢纠收回了手,目光瞥到一旁的崔远道和王翰之身上笑的意味深长,也不知道上回十一的事情,是这两个老儿中谁授的意。 “快点快点。” “晚了就来不及了。” “在哪里比试啊?” “钦监前的空地上。” “快走快走。” “肖监正要动手了,八十二路铁飞拳呢!” ……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崔远道眯起眼睛看着跑的宫人。 北宫这一片除了阴阳司、钦监就是御膳房、御侍监这等地方,宫内的粗使宫女、太监就在这一片活动,较之其他地方要稍乱一些,不过到底是皇宫大内,如这等宫人来去匆匆的样子,还是极为少见的。 何太平却耳力极好,“钦监”听的清清楚楚。不是吧,这才头一啊,这北宫这一块就有动静了?若不是这三位一品公在旁边呆着,他早已按捺不住往钦监敢去了。 “你们忙着赶去作甚?”王翰之叫住了一个跑的半大太监,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见到这三人,虽不知他们是谁,但是官袍在身,能出现在这里的,估摸着官衔也不,连忙行礼。 “起来吧,告诉我们,你们去作甚?”王翰之问道。 太监语速极快,三两句就清楚了:“钦监新来的卫监正同肖监正要在钦监门口的广场上比试呢,我们看看去!” 还真是她!当值第一就打架?真的靠谱么?何太平有扶额的冲动,但是三位一品公在场,又不能甩手前去。 索性的是王翰之似乎也对此起了兴趣:“怎么比起来了?比什么?” 太监不知道,那边的谢纠却“咦”了一声:“肖监正,可是那个会八十二路铁飞拳的肖监正?” 太监忙不迭地点头。 “这倒是难得一见。”谢纠摩拳擦掌,“可惜老夫老咯,再年轻个二十年,定要亲自上场,走,瞧瞧去!” 何太平连声应是,在此之前,他还从未发现谢纠如此善解人意过。 几人向着钦监的方向行去。 第一百一十章 孩子 “比什么?”女孩子歪着头问道。 是啊,比什么呢?监正犯愁了,比阴阳十三科?总觉得在欺负孩子呢,毕竟她才十三岁啊! “就比武。”吕监正见肖监正连忙出声。 肖监正白了他一眼:当他肖舒越是他不成?还跟个孩子置气?他吕梁不要脸,但他肖舒越还要脸呢,欺负个孩子,像个什么样子。 女孩子手里的印章规规矩矩的放在桌子上,睁大眼睛望着他。肖监正想了想,把自己身边的印章也放到了桌上,指了指她的那枚:“你的收起来,就赌吕监正的这枚。你赢了的话,我的、吕监正的都由你保管,你输了的话,你的自己保管,吕监正的放我这里,还要保证以后不对吕监正动手了,如何?” 女孩子点了点头。 这不是挺乖的孩子嘛!肖监正心道。 “就比武吧!”女孩子看了眼一旁的吕监正抿了抿唇。 肖监正回头看了一眼一旁一副得意模样的吕监正不住皱眉:这人得志的样子,他肖舒越就算赢了个孩子都胜之不武啊,简直笑掉人大牙了,他方才怎么头一昏答应了呢!闹事闹事,我看是吕监正在找事。 奈何女孩子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拱手一礼。 这幅样子,更衬得一旁的吕监正不像样,欺负孩子啊,这个吕梁,真不是东西。 肖监正站了起来,也跟着走了出去。 新来的监生们自然早就扔下了笔跟了出去,老监生们面面相觑了片刻,终于有人站了起来,走了出去。有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整座钦监内走的不剩一人了。左右新来的已经出去了,他们跟在后面看看,总不要紧吧! 多亏了这个新来的监正了,来了一共几个时辰的功夫,他们看了好几场大戏了。 钦监的广场很大,不少人已站在台下观望了。 竟还有太监宫女过来观望,真是丢人,欺负一个孩子。肖监正面色不虞的瞪了眼吕监正,一会儿赢了给他好看的。 “选样兵器吧!”肖监正轻咳一声,一副高手模样。眼前的女孩子在女孩子中长得不矮,而且这年纪,估计还要长几年,以后的个子想必在女孩子中也算高挑的。但是眼下跟他一比,简直叫人忍不住侧目。 黄石先生推开人群走了进去,看着广场中的两个人,险些控制不住喊了一句“我去!” 这差别也太明显了,人高马大的肖监正和一个身高估摸着才到他肚子高的女孩子,在肖监正的衬托下,显得愈发的瘦,简直就像个可怜的鹌鹑,巴巴的站着。 “这简直就是欺负孩子啊!” “哎呀,真好意思。” “就是啊,听那个是新来的卫监正,真好意思的。”有人磕着瓜子道。 “先是吕监正然后是肖监正,就是排斥我们新来的呗!”有个吊着手臂的监生神情激动不已,“给我们下马威呗,卫监正一个孩子,为了给我们出头,唉,真是可怜的。” 这……这简直颠倒黑白啊!黄石先生看的目瞪口呆,转头,“裴……” 裴宗之人呢? 所幸有些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的焦点,黄石先生一眼就看到了挤到最前头的裴宗之 广场里的女孩子伸手试了试兵器架上的兵器,拿起就放下了,似乎是觉得太沉了,四处张望了片刻,最后在地上捡了根短木棒站了起来:“就这个吧,其他的不适合。” 是啊,看你也拿不动的样子。肖监正连连点头:“放心,我有分寸的。” 不少人都笑了起来。 何太平干笑了两声,心里头竟还有一丝轻松:就知道是她。眼下的处境比他想的好太多了,赢了么最好;输了的话,也不奇怪啊,毕竟是个孩子啊! 肖监正狠狠地剐了一眼吕监正:一会儿有他好看的。 但人都过来了,这不比都得比了。肖监正叹了口气,抱了抱拳:“一会儿害怕,你直接喊一声就行了,我会手下留情的。” 拿短木棒的女孩子摇了摇头,武艺如何不,这架子看着倒是挺是那么回事的:“没事,你我同僚自当全力以赴,不必手下留情。” 真够丢人的。肖监正白了一眼一旁的吕监正,叹了口气:“那我开始了。” 双手抱拳,一脚划开,底盘扎实的不得了,一看就是实打实的硬功夫。一拳一脚,虎虎生风,不过眨眼,便已拳影四散,四处游走。 女孩子似乎也被吓到了,睁大眼睛看着愣在原地。 “好,一拳孤留影,拳出影无风。”谢纠抚掌而笑,“果然是正宗的八十二路铁飞拳!” 掌声如雷,肖监正这拳脚上的功夫是在场绝大多数人无法达到的。 欺负孩子是一回事,有真本事是另一回事。 众人纷纷鼓掌叫好。 “好!” “好!诶?” 吓呆了的女孩子倒退了两步,呆了一般站在原地,傻傻地看着这八十二路铁飞拳。 四散的拳影消失了。 叫好声突然被中断了,鸦雀无声。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站在后头的黄石先生连连皱眉,该死的,他看不到,什么都看不到。这里又有外人在,他也不好真做出扒开人群往里瞧的举动,毕竟他是黄石先生啊,名动下的黄石先生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该死的,黄石先生腹诽,这名士做的真不舒坦。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难处,裴宗之回头看了他一眼,黄石先生眼睛一亮,却见方才他身边还站着的两人不知何时走到后头去了,他连忙干咳一声,挤了进去。 场中的两个人都没动,肖监正甚至还伸着拳头不曾收起,而他跟前女孩子手里的短木棒正对准了肖监正。 不是致命的部位,却是比致命部位更重要的部位。 女孩子个子的高度,不,或者称矮度?总之正好,垂在身侧的短木棒正对上了肖监正的两腿正中,男子独有的部位。 几乎是本能反应的,黄石先生夹紧了腿,看了一圈,除了不能人道的太监,只要是个完整的男人,脸色都有几分僵硬。 还好是跟木棒,若是把刀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 担责 尽管出乎意料,但卫监正还是赢了。看到身高才到肖监正腹部以上的少女,众人心中感慨:什么时候长得矮也成了优势了。 “承让。”女孩子拿着手里的木棒抱了抱拳。 是承让,真刀真枪的打,几个你绝对不会是肖监正的对手。谁知道你这个子长得如此正好的? 肖监正脸上尴尬有之,更多的却是哭笑不得。真正的哭笑不得。这叫什么事啊?偏偏又不能她错,他倒还不至于像吕监正那样紧张,六枚印章才见效,放她这里怎么了,只要有一枚不在她手里,就不用在意。 是以很是爽快的把印章递给了女孩子,伸手原本想摸摸她的脑袋的,但一想到方才她的举动,手便一僵,绕了个位置掸去了身上的灰尘:“你做的很好。” 女孩子拿身边的帕子擦了擦手,主动握住了他的手摇了摇:“是肖监正故意让着我。” 肖监正笑了:孩子哄哄不就乖了嘛! 还是这哄孩子的语气!吕监正气的直跳脚,这丫头不是什么好东西,上一回舞弊案若她没动手脚,真是什么他吕梁都不会信的。 看着女孩子高高兴兴的把三枚印章装在身上的袋子里,吕监正一下子懵了。 肖监正在一旁看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我的也在她那里呢,莫慌,有需要的话,找她拿就是了。孩子嘛,哄哄怎么了?” 你懂个屁啊!她不是个孩子!不,她外表是个孩子,内里绝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吕监正愤怒的甩开了肖监正的手。 肖监正脸色沉了下来:为了他的事,他担上了欺负孩子的名头,还把自己的印章陪了出去,这件事他还没跟吕梁算呢,他居然就敢甩脸给他看?孩子他不好意思欺负,你个吕梁,我还不敢动么?还这孩子闹事,我看是你吕梁寻事吧! “够了,吕梁。”肖监正怒道,心中无名火起,“不要给脸不要脸。” 原本想要散去的众人立时惊了:这是怎么了?吕监正跟肖监正要打起来了么? 今儿钦监的人,跟吃了炮仗似的,这是怎么了?一波接一波的。 卫瑶卿将手里的帕子收了起来,衣服上蹭去了手上的粉末。 吕监正气的脸色通红,心中怒火直涨,双目几欲喷火的盯着那个低头的少女,却见少女突然抬头,朝他望来,嘴角勾起。 故意的,她是故意的。 “把东西还我!” 那一瞬间发生了不少事情。 譬如肖监正连忙阻拦,阻拦间推了一把吕监正,譬如吕监正张牙舞爪地像少女扑去,少女惊慌失措的喊出了一句“我凭本事赢的印章为什么要给你!”,又譬如女孩子惊惶失措间踢了吕监正一脚,再譬如肖监正一个趔趄撞到了吕监正。 总之混乱不堪,不过一瞬间的事情。 众人只看到了结果:吕监正飞出了三丈远,趴在了地上。 目瞪口呆! 平日里钦监里闲到放个屁都能上半,今儿个一会会儿的功夫也委实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了。 肖监正惊呆了,看着自己的手不敢置信:他是练武之人,力气是不,把人推出三丈远也是有的,但他方才应该控制力气了吧,不过,又好像没有,到底有没有呢?他不记得了。 女孩子一副惊呆的样子,半晌之后,讷讷的开口了:“是我,一定是我踢的他,我不是故意的。” 对啊,就是你啊!哟,今还转性了,主动承认啦!黄石先生忙不迭地点头:孺子可教啊! “不是你。”肖监正看着惊呆的女孩子,一脸的愧疚,“是我,一时不察,用错了力气。” “不,是我踢了他一脚。” “你有多大的力气,应当是我没有控制好。” “是我踢的。” “不对,是我推的。” …… 黄石先生惊呆了:这年头实话没人信?一个两个争着是自己推的人,主动来担责? “好!”有人大喝一声。 震惊的众人纷纷看相来人,这一看,不少钦监的监生们纷纷行礼。 “见过杨公。” “杨公。” “杨公。” …… “还碰到杨公了啊!”谢纠大笑了起来,走过去,“今日倒是巧了,碰到您老人家了,先时一直不曾看到您,腿脚可好些了,杨公?” “原来是三位老太爷,见过了。”杨筠松拱手行礼,“腿脚不方便,就不行重礼了。怎么今日会到这钦监来?” 这个问题也是在场所有人想问的。 何太平看了一眼那还在互相争着担责的卫瑶卿跟肖监正,走过去行礼:“杨公,听这里有比试,我们便来看看。” “我啊,”杨筠松拍了拍受伤的腿,“出来晒晒太阳,不然怕好了腿,旁的什么又病了,也是过来凑个热闹。” 杨筠松着,抬手把人招过来。 卫瑶卿跟肖监正一脸愧疚的走了过去行礼。 “你们两个很好。”杨筠松一脸和蔼的模样,“同为陛下做事,是当齐心协力。切磋并非不可,切磋完了却也当互相扶持。”他着拉住了两人的手,“瞧你二人方才的样子,当真叫老夫看的甚是欣慰,当赞!” 赞个鬼啊!黄石先生瞪着眼看着杨筠松:这老家伙摔到的是腿,不是脑子吧! “好!”有人吊着手臂,完好的手握拳扬了起来,身后的几人鼓起掌来,先是稀稀拉拉的几声,而后越来越多的掌声,不管明白没明白,大家都鼓掌,那我也跟着鼓掌就没错了。 掌声愈发的响亮了。 杨筠松越过眼前的两人看向他们的后方:“裴先生,倒在地上的那个怎么样了?” 众人惊觉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已踱步走到趴在地上的吕监正身边蹲下了。 “断了几根骨头,不会死。”那人罢,已站了起来,“人神智还清醒着。” 一张极为年轻的脸,长发及至腰间,是那位下一任的国师大人啊! “是我不对。”只有十三岁,一脸稚嫩的新监正出声了,脸色幽幽的,“可能是我踢的他,不如帮吕监正告假……” “你哪来那么大的力气,”肖监正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是我……” 这两个人还有完没完了啊,黄石先生抽了抽嘴角,来个人让他们别了吧! “断了几根骨头而已嘛!”有人似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出声了,一脸愤慨的模样,指着自己的胸前,“我林甫,是这一次新录取的监生。我的手,是舞弊案中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拉坏的。但是,我一个监生,断着手,上告到金銮殿前,据理力争,如今更是带伤前来钦监当值。我林甫在这里放话,只要还剩一口气在,就是爬也要爬到钦监来当值!如此方能不有负皇恩!” 哎哟,我去!黄石先生翻了个白眼。 第一百一十二章 齐心 “好,的好!”有几个人尖叫着鼓起掌来。 “城西有容书斋里的老板,被马车压断了双腿,以双手撑地爬行,经营书店,风雨无阻!” “我祖籍洛阳,我家乡有个人没有双手,用双脚打扫做饭,一个人就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还写的一手好字呢!” “我们那里也有……” …… 真够励志的!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几个出声的人,钦监的老监生们惊恐莫名:这群新来的,简直就是怪物!断了几根骨头还不够啊,断手断脚都来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那个吊着手臂的林甫出列了,他扬了扬拳头:“我虽然只是个监生……” 你也知道你就是个监生啊,老监生们缩着脖子不敢话,只能腹诽。 “但也不能有负皇恩,所以断了手,我还是来了。”那个新来的监生激动的脸色通红,指向杨筠松,“杨公如此年纪如此声望断了腿还在为陛下做事,我们怎么能因为区区伤就耽误了份内之事?” 他断手,杨公断腿都在当值呢,旁人怎么能因为一点伤就告假呢? “好,得好。”还是那几个人热切的鼓起掌来。 卫瑶卿眼里闪烁着莫名的光:这也是奇货可居啊!这群新来的监生当真是超出了她的想象,手里也跟着鼓起掌来。 一旁的肖监正迟疑了片刻,也伸手鼓起掌来。 不管了,大家都鼓掌,我们也鼓吧,一个接一个的鼓起掌来。 掌声如雷。 众人都在鼓掌,他不鼓掌简直就是异类,黄石先生轻轻碰着手,目光转向那里的吕监正,却见他两眼一翻,已然昏了过去。 “不错不错,钦监如此齐心为陛下做事,想来陛下也就放心了。”王瀚之也拍了拍手,笑的和善随和。 三位一品公了几句,转身离开了,何太平强忍着嘴角抽搐的冲动,看了被围在人群中的女孩子一眼,转身离开:就知道她吃不了亏。 内斗内斗,才来了几个时辰,就抢了吕监正的印章,让吕监正断了几根骨头。何太平不禁自问:她是不是对陛下的内斗有什么误解啊!还是回去告诉老师他们,让她收敛点吧! 杨筠松笑眯眯的离开了,伸手推开了大门,转着推椅回到屋中,待认真看书的童起身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杨筠松就爆发出了一阵大笑声。 童掏了掏耳朵,并没有被他突然的大笑声吓到,而是心翼翼的把地上看似随意洒落的石子换了几个排列。 “还在看书啊!”待到笑够了,杨公才颇有几分意犹未尽的啧了啧嘴,“方才当真是一幕好戏,你没去看,可惜了!” “我在研究奇门遁甲。”童在一旁的马扎上坐了下来,那规规矩矩的模样,混不像一般五六岁玩闹的孩童。 “你啊,一点也不像个孩子,隔壁钦监那个新来的监正却活脱脱的一个孩子样。”杨筠松道,却又皱起了眉,“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了?”童抬头问他。 “卫家发迹到如今满打满算只有三代,卫烈赶上了好时候,立了军功,被封了个羽林郎将。卫同知算是不错的,不过出了事。这样的家里头生长出的孩子难免疏于管教,顽劣一点,这没有问题。赋不错,这一回钦监的入学考试考了第一名,难免骄傲起来,这也没有问题。入钦监被直封监正,自然多了几分底气,这里也对。碰到吕监正,因着入试考试的事情,对他怀恨在心,抢夺印章也对。跟肖监正的比试,占了个子的优势,以巧取胜,这是聪明。先前敢告官就可以看出,这孩子确实有几分聪明,这个从她言行举止能看出一二来。一切都得通,”杨筠松有些迟疑,“但为何觉得有些不对劲呢?” 童默默的看着他。 …… “正事,你们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走出了一段距离,谢纠率先开口了,“今日的事情,”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 谢纠提到了正事,崔远道、王瀚之神情皆肃然了起来,平日里各家使使绊子也就算了,关键时候,还是要一致对外的。 “似傻非傻,似智非智。”王瀚之叹道,“这孩子到底是聪明还是傻,崔远道,你这老儿未来的孙媳你清楚么?” “亲事是长辈定下的,我与这孩子也不过几面之缘。”崔远道皱眉,“不过,不曾听这孩子有多聪明,就是近些时日开始有了动作。” “也就玩了个马球告了官,之前舞弊的事情,也不是她一个人做出来的。”谢纠皱眉。 “算起来,乔相这里的人近些时日好似运气很是不错啊!”王瀚之笑眯眯的道,“玩马球告官,救出了江寒,那个突然出现的七安先生救了徐长山的老父亲,跟荆云结下了仇,钦监的舞弊案,荆云钱元是倒霉了,但得益的是齐修明,再加上大理寺的案子,得了好处的是何太平,答案不是显而易见了么?” “乔相。”崔远道道,眉头蹙了起来,“那卫家的六丫头在里头做了什么?” “似傻非傻,似智非智。也就是时而聪明,时而蠢笨咯。”谢纠一摊手,“很明显,背后有人指点。” “卫家六丫头赋是有的,阴阳十三科定然也有人在背后指导。”谢纠提醒道,“别忘了那个七安先生。” “所以是七安先生不便出面,就推了个有几分赋的卫家六丫头挡在面前?”崔远道沉思道。 “这样就解释的通了。这件事的手段不似乔相的手笔,很可能就是这个七安先生在背后推波助澜。”谢纠道,“好似没什么问题了,你们看呢?”但是七安先生是一介江湖野民,不见来处,不见归处,要找到他,难度不啊! 王瀚之摩挲着手里的石子,点了点头。聪明是绝对有的,但到底有多少所谓的聪明就要再看了。瞟了一眼那两个老头子,那么多年的老‘朋友’了,怎么可能不了解对方,是没问题了,没准前脚刚到家,后脚就一声令下出去查人了。 似乎弄清楚了来龙去脉,三人相识一笑之后又寒暄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庆贺 “那几个老家伙估摸着也能猜到七安先生在背后相助了,他们要查七安先生怎么办?”黄石先生看着坐在那里眯眼晒太阳的裴宗之惊奇道,“你怎么还能这般镇定的坐在这里?” 裴宗之抬头瞟了他一眼:“没关系啊!” “没关系?什么没关系?他们要查七安先生怎么办?”黄石先生来回踱步,“你知道的,哪里来的什么七安先生,就是她啊!” “所以就更不用担心咯,本就没有七安先生这个人,自然也查不出什么来,他们要查尽管查。”裴宗之淡淡的道,“她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我……我就是穷担心、劳碌命。黄石先生脸上青白交加,很不好看。 “会不会出事,她心里没点数?”裴宗之道,“我此番离开实际寺前来长安,本就为游山玩水,顺便看着她罢了。” 坐了会儿,裴宗之起身。 “你做什么去?”黄石先生愣了一愣,叫住了他。 “长安城内逛逛。”裴宗之打了个哈欠,“今晚不回来了。” “不回来?去哪里?晚上不回来,难道是要去青楼?”黄石先生眼睛一亮,“你去青楼,也不知究竟是那些女子占了便宜还是你占了便宜?” 裴宗之白了他一眼:“无趣。”便大步离开了。 无趣?是现在无趣,要去青楼逛逛,还是青楼无趣?黄石先生站了片刻,靠在门边看着一旁钦监的方向,叹了口气:“来的第一日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倒也好,这里无趣的很,以后估摸着有的是热闹看了。” “晚饭过后就去城西墓地集合。”新监生们互相打了个招呼,离开了。 卫瑶卿抬手扶正了冠帽,经过的老监生们大抵是被今日的事情吓到了,不管出自真心本心,经过的倒是都同她打了个招呼。 “六姐六姐!”卫君宁兴奋的从马车上跳下来,双手交叉挥舞着,看到时不时同六姐打招呼的监生们,心里更激动了,连忙跑了过来。 “六姐,这些监生倒是挺有礼貌的嘛,看来你们钦监里头还挺和谐的嘛!”卫君宁忙不迭地道,“今儿六姐第一当值,李欢、崔琰他们要为你庆贺一番,家里我已经过了,六姐,走吗?就在百胜楼!” “庆贺?”卫瑶卿有些惊讶。 “是啊,咱们平日里玩的那么好,自然该帮你庆贺庆贺了。”卫君宁眨了眨眼,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是把她归到他们一起的纨绔阵营了啊!卫瑶卿摸了摸鼻子,不由失笑,不过少年人的好意,她还是接吧! 踏上了马车,纨绔还是一脸激动的样子:“哈,我六姐,亲生的六姐是从六品的官员,有月俸,哪家的六姐能有啊!”话语之中与有荣焉的模样,又有些得意。 “瞧你得意的。”卫瑶卿想了想,解下腰间的钱袋,略一迟疑便从里头抽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了过去。 “诶,六姐,你这是做什么?”纨绔连忙扭捏的往后夺去,“男人怎么能拿女人的钱?” “一会儿我要早走,你来结账,之后带着李欢崔琰他们到处玩玩。”卫瑶卿想了想道,“既是好友自当有来有往,平等相待,以往咱们家不宽裕……”那位林夫人他们一家净吃软饭的东西,话是难听了些,但从某些方面来讲,卫家二房确实有些诟病,人贵在自知,既如今她入了钦监,有些事情就该注意了。 现在卫君宁、李欢、崔琰他们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又多是富贵人家子弟,对钱财没什么概念,但玩的时间久了,难保不出什么问题。关乎气节尊严的大事,唔,虽然现在卫君宁对这个还没什么概念,但与其等人来,总不如自己主动来的好的。 果然卫君宁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却记下了她的话:“懂了,就是咱们来请客,对么?” “嗯。” “好咧,听六姐的。”卫君宁收起了银票,“六姐什么,我就做什么,剩下的银钱还给六姐。” 肯听话总是好的,还不算无药可救,卫瑶卿深以为然。 正是饭点,百胜楼里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在包间里。”卫君宁在前头引路,“他们早就在那里等着了,黄将军这些时日因着黄少将军的伤,许久未来了,明辉他们原本今日要来的,但盛刺史他们要向那个凶神恶煞的陈将军求个法,今儿没来,不过白日里亲自上了咱家道谢了,还送了好些个礼,那位刺史大人待事情忙完了,要亲自来向六姐道谢呢……” 卫君宁个不停,卫瑶卿安静的听着,时不时的点点头。 “我六姐来啦!”卫君宁推门入屋。 “监正大人来咯!”有人叫了一声,包间里的人笑了起来。 还有两个位子,明显是在等卫君宁跟卫瑶卿。 “卫六姐,坐这里吧!”李欢指了指身边的位子,看着眼前身着玄色官袍的女子,眼里亮亮的,高高的冠帽不显半点滑稽可笑,戴在她的身上反而更有几分儒士的文雅,真好看呢! 崔琮看了看李欢,又看了眼卫瑶卿,身手将身边的凳子拉开:“坐吧,卫六姐。” “多谢。”卫瑶卿走过去,崔琮身边的位子离她更近,似乎只是随意的找了个位子坐下来一般。 李欢眼里有些失望,看着高高兴兴跑到他身边坐下来的卫君宁,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一个插曲,很快就被人忘到了脑后。 众人大快朵颐,间或谈论一番牢里的遭遇。 一开始下大狱时是痛苦的,但如今出来了,再回想先时的遭遇,反而愈发有趣起来。 “那几个杂耍的,胸口碎大石,铁头功啊,就这么一撞,那墙就倒了一半……”章之林兴奋的比划着,还不忘鄙视低头正大口吃着的朱赫一眼,“就知道吃!” “那个胸口碎大石的好身材!”卫君宁翘了翘大拇指,“瞧着壮实的不得了。” “是啊,那个……”章之林兴奋的想要继续下去,门外走进一个厮,“少爷,大姐来了。” 是他的厮。 被突然打断的章之林气鼓鼓的看着他:“什么事啊,大姐不知道我们在吃饭呢么?”今晚来百胜楼吃饭是跟大姐他们过的啊。 “的不知道,大姐让你出去一趟。”厮缩着脑袋,岂不知道少爷这是不乐意了?可他有什么办法,他只是个下人,跑腿的而已。 第一百一十四章 姐姐(月票90+) “大姐,找我做什么呢?”章之林拉着一张脸走了出来,一脸的不高兴:“不知道我在同朋友吃饭呢么?这是应酬,懂么?” “应酬你个头!”章大姐毫不客气的呛了他一句,“你还应酬,得了吧,就一群狐朋狗友吃喝玩乐的。” “找我干啥?”章之林抱着双臂看着她。 虽是亲生的姐弟,奈何两人自幼就不对盘,别人家姐弟相亲相爱的戏码放到他们家里就是两人互相争吵打架,章之林还记得起因是时候被章大姐抢走了吃的,似乎是一颗糖还不知是一块红烧肉,章大姐也记得自家这个弟弟,年纪就会冲上来同她挥拳头,打不过就咬她。 姐姐这种玩意儿,最讨厌了,章之林如是想。 弟弟这种东西,生来就是讨债的,章大姐心道。 冷哼一声,相看两厌,这就是章家姐弟。 “我同徐姐、陈姐他们今晚要去参加长乐县主的游园会,缺点打赏的赏钱。”章大姐一伸手,“我的零钱上回被你告黑状抢了,这次给我一些。” “没有。”章之林转头就往包间里走,“自己想办法。”告黑状什么的他不记得了,哼! “章之林,你这混蛋,不给钱,你让我今儿怎么参加长乐县主的游园会?”章大姐连忙追了上去。 “追啊,追啊,有本事进来要啊!”章之林回头扮了个鬼脸,就往包间里冲,那么多人在呢,看大姐好意思问他拿钱! 不过,他还是高估了女子要办成一件事时爆发出的毅力。 “要就要,我怕你啊,臭子。”章大姐也不客气的挽起袖子就往包间里冲,看到包间里向她看来的众人,神情不变,一伸手:“臭子,给钱!” “不给。”章之林翻了个白眼,捂紧了钱袋,瞪着她。 对章大姐,包间里的少年们都不陌生,他们姐弟相争又不是一两了,跟仇人似的挥拳头都见过了,这个当真不算什么了。 卫六姐放下了筷子,走到卫君宁身边似是叮嘱了什么一半,卫君宁连连点头,一旁的李欢露出了失望之色,看到卫六姐时却又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罢,那位卫六姐道了一句:“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你们玩的开心点。”之后就离开了。 待卫六姐离开之后,卫君宁就抽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大家继续点,今儿我请客。” “好,好好!”朱赫连忙举双手同意,顺带唤起一旁的二加菜了。 “咦,卫君宁,你哪来的银票啊?”章之林有些惊奇。 少年倒没有看轻他的意思,纯粹好奇,卫家的状况他也清楚,比起他们,总是拮据的,突然抽出一张银票,却是叫人觉得奇怪。 “我六姐给的。”卫君宁得意的道,“我六姐现在可是从六品的官员,那三甲的状元榜眼探花什么的,跟我六姐同级的,我六姐可是有月俸的。” “哇,你六姐真是厉害。”章之林眼中满是羡慕,“又会给人瞧病,又会打马球,又能当官,还给弟弟零花钱。” “那是。”卫君宁得意的不行,“我六姐顶厉害的。” 章之林看了片刻,忽然愤愤不平的看向一旁的章大姐:“你看看人家的姐姐,会打马球,会给人瞧病,还能当官,还给弟弟零花钱!你什么都不会,就知道问我要钱!” 周围蓦地一静。 章大姐一瞬间的怔忪之后大怒:“章之林,你这混蛋有病吧!打马球那么危险的,我为什么要会?瞧病,当官,有几个闺阁姐会啊,还给弟弟零花钱,我又没有月俸,哪来的钱给你啊!” 有毛病啊,她就是个闺阁姐,凭什么又要会打马球,又要会瞧病,还要能当官,还要给章之林这个讨债的混蛋零花钱。有几家的姐姐要做这些事情啊!这混蛋啥也不会,还起她来了。 “你什么都不会,看看人家的姐姐,你真没出息!”章之林怒道。 章大姐大怒着扑过去:“章之林,你这臭子,光我,怎么不你啊!你会给人瞧病?你会当官?会给我零花钱?臭子,看我今不打你!” 两个人扭打成了一团,众人吓了一跳,连忙过来劝架。 崔琮道:“章大姐,你再不走,今儿的游园会怕是来不及了,你……” “不去了。”章大姐挽起袖子,拳头挥向章之林,“今儿收拾了这臭子再……” 游园会也比不上揍弟弟来的重要。 …… 光影交错,在灯笼铺里买了一只雕花镂空的手提宫灯,卫瑶卿提着灯笼悠悠的向着城西的方向行去。长安城的夜里繁华喧嚣,时不时有或近或远的烟花炸开。 夜市繁华,她手提一炳宫灯,在长安夜里踽踽独行。钦监监正的高高冠帽之中,槐木长簪之上,两条长及脚踝,绣着符文的飘带随着她的走动在夜风里高高扬起,脚下的黑影被拉长,影影绰绰间神秘而诡异,引人一探究竟。 年少的女孩子脸上闲适而从容,一步一步向城西近郊走去。 早已侯在那里的监生率先看到的就是她的影子,一炳手提宫灯,晃动的影子诡异却神秘。 “大家都来了啊!”女孩子含笑点了点头,对上了众人,看到有人手提一只竹篮,里头朱砂、黄符、短蜡烛一应俱全,“准备的很充分呢!” 人不多,不算她,这次入钦监的建设一共四个,加上很早就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王生,除她之外,共五人。 “害怕么?”少女走到了最前面,通往城西墓地的道很窄,众人一个接一个的跟在她的身后,六道影子被拉长,莫名让人生出几分惊悚来。 “有点害怕。”王生就在卫瑶卿的身后,排在第二个,手里发颤,“我最怕这些东西了。” “那你为何要考钦监?”林甫不解,他胆子大,走在了最后一个。 “人总要吃饭的。”王生怯怯地道,“除了这个,我也不会别的了,就是害怕,也要继续尝试。” 第一百一十五章 阴阳 “其实也没这么可怕,心中有正气自然万事不惧。”那位卫六姐的声音很好听,清爽的语调中带了几分酥软,也不知是因为这个人还是因为旁的什么缘故,竟出人意料的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的阴阳眼是从就有的,”林甫道,“时候不知道这些东西,只知道能看到些旁人看不到的东西,大大咧咧的嚷出来这里有个人,那里有个头什么的,挨过家人不知多少打。后来大了,就知道我这是阴阳眼,以后可以做个呼风唤雨的大术师,是老厚爱,如今进了钦监,也算是能展抱负了。” 没有经过钦监数十年的蹉跎,至少对未来,这些新监生还有期翼,很好。她岂不知在钦监里蹉跎大好年华的人多的是?向明宗帝主动投诚,一是为了接近他,其二便是于她来,等上几十年的光阴委实太浪费时间了,能一年两年做完的事情,为什么要十年二十年的蹉跎。 “大家都加油啊!”林甫回头,握了握拳头,“若有朝一日,也能被喊上一声林公就此生无憾了。” 众人纷纷点头。 这才是监生们该有的样子嘛,卫瑶卿唇角微弯,看向前方,话的功夫里,他们已走至墓地旁了,烟雾缭绕,一块块石碑在里头若隐若现。 死者往生之处,生者寄托思念。 卫瑶卿抓起一把黄符纸撒向际:恶灵退散,百无禁忌! 还不曾往生的魂灵要出来走动了,身后的王生双手发抖的紧紧抓着手里的灯笼,看着从身边飘过的神色茫然的女鬼。 “一般他们是不会攻击人的,有些还不到往生的时候,他们便留在这里,等待往生。”女子的声音悠悠响起,“他们也曾是人,没什么好怕的。” “上厚爱,我阴阳术士富贵在人,生死由!” 黄符纸漫飞舞。 从墓里爬出来的陪葬童画着诡异的丧妆,吮着手指看着这一群前来的普通人,在看到这些人望来的目光时,才注意到这群人不一样,他们能看到它。 童早已忘却生平,一切出自本性,上前伸手拉住了其中一人的衣角,幽幽地发出了几声怪叫。 “他……他在什么?”王生吓的浑身发颤,他就是那个倒霉的,被陪葬童抓住衣角的人。 基础的《阴阳十三科》总纲里有言:人有人话,鬼有鬼语,一般的死物也能发出声音,但的话与活人不同。更厉害的,满怀戾气在身的恶灵能上人身,夺活人阳气,甚至能活人语,阴阳十三科里的点煞除的就是这一种。 虽人有人话,鬼有鬼语。但这鬼语因着资料甚少又太过晦涩难懂,很少有人听得懂的。 走在最前头的女孩子停了下来,回过身来,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那陪葬童,同样发出了几声奇怪的叫声。 童朝她又叫了几声。 如是再三。 …… 诡异而又神奇。 “你们……你们知道卫监正跟这个……这个……死……童子大哥的是什么吗?”王生哆嗦着问出了口。 “不知,有几个懂鬼话的?”林甫白了他一眼,众人纷纷摇头,“一会儿问卫监正呗!” 那里似乎卫监正似乎同童通了,童怪叫了几声,转身回到地下去了。 众人长吁了一口气,害怕过后却是好奇:“卫监正,你们方才了什么呀?” 少女没有离开回答,只是目光落到了王生的身上。 王生有些害怕,却又耐不住心里的好奇,终究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卫监正,它……它方才什么呀?” 女孩子精致的容貌在灯笼的光影中半明半暗,她开口。 “留下来陪我玩吧!” 王生尖叫一声,哼唧了一下,昏了过去。 几个监生连忙手忙脚乱的把他拉了起来,有个身强力壮的背起了王生。 就连林甫也有几分后怕:“还好卫监正当时没回答,不然真怕这个王生当场就吓死了。” “胆子真。”有人笑着摇了摇头,“继续看?” 似乎这一声笑耶冲散了众人的恐慌,众人皆笑了起来。 “多数时候,这些魂灵,也就是普通人口中的鬼都是很乖的。”卫瑶卿着一把拉起了一个掉在坑里爬不起来,努力挣扎的女鬼,女鬼长长的头发挡住了容貌,依稀可见苍白的下巴。 被拉起来之后,女鬼继续往前飘去。 监生们脸色发白的看着。 “卫监正,你不怕么?”有人颤悠悠的问道。 “你学阴阳十三科怎能惧怕,惧怕怎会学得好?”卫瑶卿着伸手至那人的上方,似是在拨弄什么东西,那人后知后觉的抬头,只看到了一双晃动的脚,空荡荡的模样,连忙尖叫了一声。 那晃动的脚也在他尖叫声中飘远了。 “它的头发太长,卡在树枝上了。”卫瑶卿解释道。 “所以,多数时候,它是不攻击人的,就是长的可怕了一点。”林甫道,兴奋的扬了扬没有吊着的手臂,他又一脸坚定地接下去,“那些花花绿绿的唱大戏的也可怕,所以其实我们并不需要害怕什么,明白这一点就好了。” 面前的女孩子点了点头,精致的宫灯有些昏暗,姣好的容貌在灯下晦暗不明,两条绣着经文符咒的飘带高高飘起,神秘而诡异。 林甫看到卫监正看着自己,心里有些高兴,定是卫监正高看自己了,于是又问道:“那恶灵呢?恶灵长什么样?” 面前的女孩子却没有回答他,只是莫名其妙的看了他半晌之后,了三个字:“下雨了!” 刹那间,际惊雷闪过,划破夜空,一瞬间亮如白昼,除林甫外的几个监生在看清眼前情景的一瞬间脸色大变。 红衣长裙、柳眉琼鼻、凤眼樱唇,乌发倾泻而下,长及脚踝,纤纤细指上朱色的丹蔻红艳如血,她手执一支雪白的人骨笛,撑着一叶芭蕉站在林甫的身后,是个美人,绝色的美人! 如果是在生前的话。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刺激 后知后觉的林甫回头,饶是他胆大耶被吓的发出了一声惊叫连滚带爬的跑到众人面前。 大家都是有阴阳眼的,又不是普通人,自然知晓眼前这个是什么东西。 “她……她……”林甫被吓的不出话来。 “恶灵,就是寻常人的恶鬼,生的如此美丽,倒是个艳鬼。”女孩子提着宫灯,声音里却波澜不惊。 “卫……卫监正,怎么办?”林甫吓的哆哆嗦嗦的问。 “当然是交给师了。”女孩子幽幽的道。 话音刚落,便见眼前的艳鬼脸色微变,转身就飞了出去,有人越过他们头顶,追了出去。 “那是何人?”不知何时醒过来的王生正巧看到了这一幕,颤悠悠的问道。 “一只恶鬼。”有人立刻就回答了。 王生哼唧了一声,再次昏了过去。 “看他身上的官袍应当是阴阳司的师。”林甫眼力倒是极好的,“也不知道是哪个?” “阴阳司的师廖易。”卫瑶卿答道。 这个名字一出,颇有几分啼笑皆非了。长安城里这几个月传的沸沸扬扬的,这个廖师能上五位师之位全靠妹妹廖婕妤的枕边风。 这位廖师看风水的本事可算长安“一绝”,被他看过的无一不是要出点问题的。 “那只恶鬼从哪里冒出来的?”不得不林甫的胆子还是很大,惧怕之后已然恢复了,开始深究起了恶鬼的出处。 卫瑶卿却忽地一指指向丛林深处:“看来恶鬼数量不少,阴阳司的师们早就收到了消息。” 众人定睛一看,却见是十来具竖起的棺材,五一列外被打开了,竖着放着,里头空空如也。 “太刺激了。”林甫兴奋的叫了一声,“没想到第一回出来,就碰到了这等场面,也不知道师们去往哪里抓鬼,我等好观摩一番,学习一二。” “今儿怕是不行了。”女孩子的声音传来,却见卫监正不知何时已走到一旁一座打开的棺椁前停住了脚步。 “龙凤双棺,看这土质是才翻开来的,方才我们只看到一个女鬼,应当还有一个男鬼,已经逃了。”话间已狂风四起。 “要下雨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对卫监正的话,几个监生言听计从,连忙跟了上去。 “一般这种恶鬼会去哪里?”有人问。 大雨倾盆而下,几人行走匆匆抱住篮子步入雨帘。 “夺活人阳气,换取生气,也就是所谓的害人。” …… 同样行色匆匆的不止他们一行人,还有带着斗笠疾行的两个男子。 “大师,到底要我帮什么忙?”陈述不满地看了一眼身后的李修缘,“我陈述一介武夫,不会你们跳大神的那一套。” “陈述将军手上有上万条人命,自是煞气逼人。如今多事之秋,不但活人不消停,死人也是,我阴阳司算到城西墓地有十多个恶鬼出棺了,如今阴阳司倾巢出动,陈述将军武艺高强,煞气逼人,遇到恶鬼能镇煞。”李修缘解释道。 “无趣,不懂你们跳大神的。”陈述虽是了这么一句,却并未离开,而是放慢脚步,等了等李修缘。 眼看李修缘就要追上来了,却见他突然停住了脚步,抬头望去。 陈述皱了皱眉,却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了。 高楼屋顶之上站着一个人。素袍白发,长及腰间,只一个背影,两人就认了出来。 “裴宗之!” 屋顶上的人倒挂而下,宽大的衣袍猎猎鼓风,稳稳地落了地。姿势倒是不错,李修缘腹诽,见他走到了一旁的屋檐之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陈述握住了腰间的佩刀。 “站得高会被雷劈。”裴宗之慢悠悠的道,“所以我下来了”。 他确实是从高处跃下的,但他要问的不是这个,陈述脸色有些难看。 李修缘却皱起了眉,不知为什么,那句“站得高会被雷劈”让他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直觉使然。如谶语一般,虽然他肯定裴宗之并未动用咒术。 “你要做什么去?”陈述沉着脸又问。 “雨伞铺,买把伞。”裴宗之又答。 这也没什么问题,可谁要问这个,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话间裴宗之已向不远处的雨伞铺行去了。 “他……”陈述皱眉,却也不出什么来,裴宗之的回答没有什么问题,素日里也没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可还是让他不舒服了起来。 “走吧。”李修缘拉紧了斗笠,“让那群恶鬼伤了人就不好了,恶鬼定是要先除的。其他的,往后再。” 陈述不发一言跟了上去,却回头看了一眼裴宗之离开的方向,才又疾步匆匆步入雨帘。 雨下的更大了,匆匆找了个屋檐避雨,众人身上都已湿了大半了,看着篮子里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朱砂黄符等物,众人这才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东西没弄湿。 “这下怎么办,恶鬼怎么办?”林甫认真的问道。 “什么怎么办?”有人看了他一眼,“有师们呢,咱们现在的本事估摸着碰到恶鬼,就被恶鬼吸了阳气了。逞能的事以后再,以后再。” 虽是推辞怯怕之语,却是事实。 有人撑着伞走到屋檐下,收了伞,默默地站到一旁,等雨停。 那及腰的白发整个长安城中只有一人。 众人惊讶之余,激动了起来,纷纷上前见礼。 “裴先生!” “裴先生,您好,我们是钦监新来的监生,去墓地练胆的,没想到,倒是在这里遇到了您。” …… “那也算缘。”裴宗之点了点头。 那边女孩子抿着唇看着他,片刻之后,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方才买完伞过来的。先前看到廖易追着一个女鬼往城东去了。” “男鬼看见了么?” 裴宗之点头:“看见了。”而后伸手一指,指向黄道正中的方向,即使漂泊大雨,那里仍然灯火通明,青楼、酒肆、茶馆不计其数,是长安城夜市里最繁华的地方。 “往那里去了。” 恶鬼吸食阳气,总要寻那些八字轻的先下手的,而八字轻的,卫瑶卿就知道一个:卫君宁!前不久才招惹上一个女鬼。 “伞借我一用。”女孩子拿过那把伞走入了雨帘。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古怪 女孩子走的很快,不过转眼的功夫就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裴先生,咱们怎么办?”总觉得卫监正一走,怪害怕的。 新监生们出自本能的巴巴望着裴宗之。 “自然是在这里等雨停了。”裴宗之神色从容,“这么大的雨呢!” “可卫监正她……” “她应当是有急事,我们在这里等着就好了。”裴宗之着吸了吸鼻子,“好香,不如来碗面吧!” 这是一家面馆。 众人看着他。 裴宗之愣了一愣:“我请客?” 沉默半晌之后,几个人涌进了面馆。 外面大雨漂泊,屋内一碗热汤面,当真是人生乐事! “哇,下雨了!”吃饱喝足的朱赫打着饱嗝,懒懒的坐在窗边,一伸手,雨水打在胖乎乎的手上炸开,溅起的水花溅了他满脸,少年却乐此不疲的玩着。 屋内章大姐还在揪着章之林的耳朵怒骂:“你这臭子,自己做不到还埋汰上我了?也不看看你自己那德行……” 少年脸色发红的瞪着她,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 屋内餐盘被撤了下去,换上了新茶,饭后一杯茶,倒是惬意。 “不拉拉他们么?”崔琰一脸忧心的模样。 “刚刚拉过了,没办法啊!”卫君宁摊了摊手,转向身旁的李欢。 却见李欢突然起身,走到窗边,眉头皱了起来:“那么大的雨,卫六姐没带伞呢!万一被淋到雨了怎么办?可是要生病的。” “是啊,也不知道六姐去哪里了?”卫君宁走到窗边叹了口气,“不然还能帮忙送个伞什么的。” “好安静。”坐在桌边的崔琮突然蹙起了眉头,“你们发现了没有?” “什么?”崔琰张大眼睛看着他,“八哥,你发现什么了?” 崔琮耳尖动了动,他自幼有腿疾,难免不务正业,做些闲事,最喜欢做的乐艺,听力也异于常人。 “外头没有一点声音。”崔琮双目闭合了半晌之后开口了,“只有这百胜楼中人声鼎沸。” “咦?是么?”百胜楼对面是长安城有名的勾栏院名花阁,里头灯火通明,名花阁旁是茶馆畅意楼,亦是烛火通明。 “没什么奇怪的啊。”崔琰不解。 靠窗的李欢却微微肃了脸色:“奇怪,确实奇怪!” “哪里奇怪了?那么大的雨,路上自没有什么行人咯。” “茶馆迎客的二,靠门而立的青楼女子,我们应当都能看到才对,可却没有。那么大的雨,我们还在用饭也就罢了,论理总有一两个急着回家的人,但是看了那么一会儿,却没有看到一辆马车的踪迹。”李欢道,“总觉得不对劲,你们……” 门外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起,包间里的少年们愣了一愣,连那头扭打在一起的章大姐和章之林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呆呆的望着,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啊?”章之林顺手打开了包间的大门,一道热流溅到了他的脸上。 什么东西啊,黏糊糊的,章之林抹了一把,那触感让他瞬间变了脸色,浓重的血腥味传来。 “血……是血!”章之林吓的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这……这……妈呀……” 狂风骤起,大半烛火被吹灭,百胜楼里昏暗不明,而楼下,站在堂中的是一个红袍的男子,脸色惨白,眼底发青,唇色红艳如血,他的脚旁滚了个圆滚滚的东西。 “那……那是什么呀?”崔琰颤颤巍巍的问道。 “别看,十三。”崔琮把崔琰拉到身边,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别看!” “八哥,你的手在发抖。”崔琰往崔琮身边缩了缩。 看看别人家的哥哥姐姐,章之林看着死命抓住他不放,明显吓得不轻的章大姐,撇了撇嘴。我的姐姐自己都快被吓死了,怎么可能来管我? “那是……是人头吧,李欢。”窗边的李欢、朱赫跟卫君宁靠在了一起,卫君宁哆哆嗦嗦的出声了。 李欢脸色发白的点了点头。 红袍男子伸出舌头舔了舔脸上的血迹,那能覆盖住大半张脸的舌头把卫君宁吓了一大跳:“这……这是什么怪物啊?怎么舌头那么长?” 问话间有女子惊叫了起来,似是被吓疯了一般,疯狂的尖叫了起来。 “聒噪!”众人只看到眼前一闪而过,一只手伸到了女子的胸前,而后从里头挖出了一颗血淋淋的心。 男子低头啃食了起来。 尖叫四起,疾影闪过,地上躺了数个一击毙命,脸上还残留着惊惧的尸体。 鸦雀无声,无人再敢惊叫。 “这……这到底是什么呀?”少年人们靠在一起,吓得直掉眼泪,却不敢哭出声音来。 “无外乎妖怪鬼物,要阴阳司的人来处理。”崔琮叹道,“也不知道师们什么时候能发现这里?” “要是……要是没发现,那我们是不是都要死在这里了?”崔琰颤悠悠的哆嗦着,“八哥,怎么办?卫六姐不在这里。” “没事,师们神机妙算,会过来的。”崔琮挡在崔琰跟前,苦笑了一声,但阴阳司的师们失职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情,可眼下,有些事实却不能跟这些半大的孩子们讲。 那里啃食心脏的红袍男子却突然停了手里的动作,袍子擦了擦嘴,血迹与血色的红袍混为一体,目光微微眯起,在百胜楼里躲在桌下的众人身上一一掠过,看到楼上某处时,却勾出了一声冷笑,向二楼飞去,他的速度极快,就连旁人都没反应过来。 “卫君宁!”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少年人就被掐住了脖子驾到了半空中扑腾了起来。 “近几个月招惹过我等同类吧!”红袍男子笑了起来,舔了舔唇,“你的体质对吾类是大补之物,不如借颗心来玩玩……” “嘎吱——”就在这时,推门声响起,一柄竹伞,一提宫灯,惊雷闪过,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女站在门口,玄色的官袍湿了大半,她踏入屋中,一步一步,带着湿湿的脚印向这边走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点煞(月票120+) 骤然出现的女子吸引了百胜楼里所有人的目光,放佛绝望中的一道门向他们打开了一条缝。 她就这般出现。 自雨里而来,身上还带着风雨的气息,一把竹伞,一提宫灯,站在那里,立于惊雷之下。昏暗中,众人看不清她的容貌,但那纤细的影子被昏暗拉长拉大,随着手提宫灯时明时暗的光影在跳跃,诡异神秘中却又让人轻舒了一口气。 脚上的官靴早已湿透了,随着一步一个脚印,她的容貌也渐渐清晰了起来,精致的容貌,却很稚嫩,瞧着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却与一般这般年纪的女孩子不同,身上似乎有与身俱来的神秘,彷佛从那些传话本中走出来的一般神秘。 她身上玄色的官袍是钦监监正的官袍。 “哟,阴阳司的人没来,来了个钦监的?”红袍男子冷笑。 女孩子走到他面前站定,将手提宫灯放到一旁,收了竹伞,“你抓的是我的二弟。” 六姐,我就知道咱们关系是顶顶好的,纨绔感动的吸了吸鼻子,直掉眼泪。 “那先收拾了你也是一样的。”红袍男子将手里的卫君宁往高处一扔,衣衫倒挂在了横梁的长钉上。 男子手里的指甲瞬间便长向女孩子抓去。 女孩子手里不紧不慢的手里结了几个印,嘴里似是在念叨着什么一样,一把黄符纸撒向际。 “恶灵退散,百无禁忌!” 黄符纸如有灵性一般贴向男子,手指轻捻,围住男子的火势顿起,袖带中的木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刺向男子。 男子长长的舌头如同鞭子一样扫向那里的女孩子。 “起!”少女一声轻喝,黄符链接如龙,一声清啸,一口咬住了那红袍男子。 夹杂着一声“破”,眼前烟花般炸开,绚丽的宛如白昼,除却几条破布什么都未留下。 不过几个来回而已。 “真好看啊!”有人发出一声惊呼,平时甚少见到,但是术士抓鬼都是如此好看的么?尤其那炸开的一瞬间,同烟花一般绚烂,简直堪称精彩。 “六姐,六姐。”卫君宁被挂在横梁之上,衣衫勾住了横梁的铁钉,摇摇晃晃,又惊又怕:“救我!” “放心跳吧,六姐接住你。”卫瑶卿抬头看他。 “真的?”话间一道衣衫撕裂的声音,众人只看到那个少年从横梁上跌落下来。 一个俯冲,下方的女孩子单膝跪地接住了他。 “六姐,呜呜,吓死我了。”稳稳落地的少年劫后余生的庆幸后抱着六姐的脖子痛哭起来。 章之林一下红了眼睛:这就是姐弟情深吧! “你看看人家的六姐,再看看你!”他带着哭腔喊道,“母亲怎么不给我生个这样的姐姐。” 章大姐被的一愣,莫名其妙的涌出一阵少见的羞愧来:“你……” “人家的六姐又会打马球,又会阴阳十三科,又会做官,还能拿月俸,危险了还会来救他,你……你方才吓的掐住我脖子,我都要被你掐死了。”章之林越越伤心。 “这玩意儿要阴阳眼,我又没有,我怎么救你?你是男的,我是女的,你不救我,还要我救你?”章大姐那丝难得的羞愧一扫而光,越越来气。 “就算不能打马球、救弟弟什么的。你不会关心关心我么?不会替我买喜欢吃的东西、喜欢玩的东西么?不会早晨过来关心一下我么?不会陪我一起玩么?不会……” 章大姐翻了个白眼,反手就是一巴掌:“我是你姐,不是你妈!” 章之林捂着脸哭的更凶了:好姐姐的都是别人家的,风雨里赶来救卫君宁,他家的这个就是个母夜叉。 “好生精彩!”惊恐过后有人回过神来,“抓鬼都是那么精彩的么?” 众人刚想应喝,哭泣声传来,是方才被那鬼物害死的人亲朋好友,方才还一起言笑晏晏的吃饭,不过转眼却已人相隔。 “阴阳司的人为什么不来?”有人大哭起来,“为什么啊?” 阴阳司的点煞除恶早已深入人心,张大师虽已故去数月了,但仍有人出声了。除这种恶灵是阴阳司的事情,长久以来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 “是啊,到现在都没来。”人心被挖到一旁,又想起了方才的情形,有人一阵后怕,“若非这个……诶?你是?” “我姓卫。”女孩子叹了口气,跺了跺湿了大半的靴子,“是钦监新进的,我也是匆匆赶来,却还是迟了一步……” “怎么回事?”话间有人自外冲入百胜楼,身上带着偌大的斗笠,看清眼前一幕时,立刻变了脸色,“有恶鬼?” “是啊!”有人连忙道,“是这位钦监的……” “恶灵一经发现必须上报阴阳司,谁让你自己动的手?”那人大怒,“是谁?” “是我。”回答的人一身钦监监正的官袍再加上这年纪很快让他猜到了,“你是那个新来的监正?” “是,今日是我第一当值……”卫瑶卿解释道。 “难怪不懂规矩,回去看看规矩!”那人却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卫瑶卿的话,“鬼物恶灵一经发现需上报阴阳司,让阴阳司的人来做,谁让你自己动手的?” 这一点确实是阴阳司与钦监的规矩,但当年张家先祖立下这样的规矩是为防有不知高地厚的监正监生送了性命,本意为保护,谁料却被曲解成这个样子。而且此条律例有备注言若是没有把握的需要上报,又把握的话,自然能先斩后奏,卫瑶卿想了想,正要话,有人却先她一步开口了。 “规矩规矩,规矩你个头,这里死那么多人,你们阴阳司的人在哪里?”有人惊怒起来,“还我娘子性命来!” “胡闹,是鬼物取的性命,与我等有什么关系?”话的人恼怒。 “我们卫监正救的是自家弟弟,跟规矩有什么关系?难得看自己弟弟出事,不动手,等你们来么?”有人高呼出声,正是那几个同她一起来的监生,竟自己过来了。 “师也不能不讲道理,我们卫监正杀了鬼物,救了那么多人,你不赏功也就算了,还呵斥。你该不会是想抢我们卫监正的功劳吧,那么多人看着呢,好不要脸。”吊着手臂的林甫打了个饱嗝,暗忖裴先生请客请的牛肉面还真好吃。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争吵(金仙打赏一更) “救弟弟?”那人皱了皱眉,“那也不该……” “你的意思是我们卫监正该看着自己弟弟被恶灵弄死么?或者还要跑出去等你们过来?”林甫冷笑,指着地上的尸体,“这就是等你们过来的结果?” 卫瑶卿看着林甫柳眉微挑:奇货可居果然是奇货可居啊!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众目睽睽之下,那人还想话,有人便惊叫了起来:“都是你们阴阳司的人害得我们,给我娘子偿命!” 这一喊,立时冲出几个人来,伸手要去推那人。 那人被吓了一跳,连忙出声:“好笑!鬼物杀的人,怪我?我阴阳司替人除恶反倒成了错了?有谁规定我阴阳司一定要杀了这只恶鬼的?若非我等出手,这长安城早乱套了,有一两个遗漏,怎能怪我等?” “狡辩!陛下养你们这群人作甚?享朝廷俸禄,除恶不是应该的么?”有人尖叫起来,“不要脸,偿命来!” 乱作一团。 …… 黄石先生缩着脖子,躲在屋檐下瑟瑟发抖。 一旁的裴宗之背负双手站着,拉紧了身上的斗笠。 “冻……冻死我了。”黄石先生哆哆嗦嗦的出声了,看着裴宗之身上厚厚的外袍忍不住出声道,“反正你们武林高手有内力护体,不冷,你的外袍借我穿穿呗。” “我没让你出来啊,你没什么事跑出来作甚?”裴宗之往嘴里丢了块甜豆子,问道。 “还不是那个丫头?自从她来了钦监,大晚上都有热闹可看,我就出来了呗,谁知道那么冷的。”黄石先生缩成一团。 “方才你看热闹时都没觉得冷。”裴宗之看了眼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夜市,“那里有客栈,你身上有钱,去住一晚呗!” “怪血腥的。”黄石先生一脸嫌恶的模样,“不住。” “那你只能在这里呆一晚了。”裴宗之打了个哈欠,转身回到面馆,“我可以请你吃一碗牛肉面。” “谁要吃什么破面啊,我要找个住的地方。”黄石先生道,冷哼一声便拒绝了。 风越来越大了,黄石先生转身便冲进了面馆:“一碗牛肉面,我要加点辣!” …… 一场起于昨夜的喧嚣点燃了长安城新的一。 “五城兵马司来啦!”有人惊呼了一声。 街边的摊慌忙收拾了摊子往街巷里钻去。 风卷残云过后,“跑的还真快!”林立阳瞟了一眼不过转眼功夫,便跑个精光的摊贩,一只竹编的筐在路边打了个转儿,孤零零的躺在一旁。 “将军,要抓人么?”一旁的兵吏搓了搓手,兴奋了起来:好久没有撞摊子了! 林立阳反手就是一巴掌:“抓你个头啊,去百胜楼啊,阴阳司的人跟里头的人闹起来了!” “阴阳司?”兵吏愣了一愣,“不是清贵地么?怎么会跟百姓起了冲突?” “能上百胜楼里吃饭的可不是那些兜里没几个铜板的穷光蛋。”林立阳啃着手里的肉包,“多是兜里有两个钱的,不是富户便是官身,麻烦死了。这五城兵马司的活儿真特么累人!” “就是就是。”这话一出,林立阳身后的兵吏纷纷应和。 “路上的摆摊要我们去掀。” “有人舞弊,要我们去抓!” “杀人放火,也要我们去管!” “哪里闹了民乱,我们也是最先被派出去镇压的。” “咋感觉什么都要我们来做呢!” “累都累死了!” “就是啊,吃力不讨好,那些刁民指不定背后怎么骂我们呢!” …… 抱怨纷纷,林立阳双手颤了颤,肉包子里的那团肉一不留神便被挤出来掉到了地上,林立阳看着那团肉,心痛万分,这肉包子不就吃那口肉么,奈何下属面前,稍稍控制了一番,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道:“这年头,到哪儿吃口饭都不容易啊!” “将军得好啊!” “是啊,将军。” …… 一行人感慨着远去了。 待到五城兵马司的人过去,有人轻舒了一口气:“诶,这五城兵马司怎的今不抓人了?” 是啊,转性了么?每回五城兵马司出面都是一阵鸡飞狗跳的,今儿倒是奇怪了。 “听了没?”有人出声了,指了指方向,“黄道正中那一块昨晚出事了。” “这么大的雨,谁啊,跑出来闹来着?”有人不解,“要是我,都懒得出门,赶紧归家去了。” 话的人做了个“嘘”的手势:“那个东西出来了。” “什么东西?”有人没有反应过来。 “鬼物啊!”那人见有人没反应过来,翻了个白眼,“听跑出来十几只,昨阴阳司倾巢出动,跑出来抓鬼了。”罢,拉长舌头,翻着白眼,尽量做出个恐怖的模样,奈何围观的百姓皆哈哈大笑了起来,没有半点惧怕。 “你们……你们还笑啊!”话的人有些急了,这跟想像的不一样啊,怎么京城的百姓胆子竟这般大,难道果真是子脚下,民众处变不惊么? “这有什么?七安先生同我们讲过不少恶鬼的故事的,这没什么害怕的。”有人笑了起来,“多数情况,鬼是不害人的,只是等待往生,除了传中的恶鬼。而且恶鬼的话,不是有阴阳司在么?我等这种粗养养大的,估摸着也不会好吃,恶鬼才懒得理我们呢!” “七安先生跟我们讲过一个恶鬼披着美女皮出来吃心的故事呢!” “还有狐狸变人报恩呢!” “还有……” …… 听着七嘴八舌的闹,最先话的那个人脸色抽搐了起来:这个什么七安先生没什么事尽跟这群百姓些这种故事?看看这群百姓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当真是不知道该什么好。 待到的差不多了,总算有人想起他来了:“对了,昨儿跑出来十几只恶鬼,阴阳司出来抓鬼了,然后呢,发生什么了?跟黄道正中那一块富贵地有什么关系?” 那人已没有了最初的兴致勃勃,却还是有气无力的答道:“死了好些人,名花阁、畅意楼跟百胜楼里都血流成河了,百胜楼里活下来的人在跟阴阳司的人对峙呢!” 第一百二十章匪夷(金仙打赏二更) “怎么回事啊?不是阴阳司抓鬼,鬼把人杀了么?怎么活人跟阴阳司起了争执?”有人不解的问道。 “祖父。”勇哥儿抓着徐老太爷的手,“七安先生没来呢!” “嗯。”徐老太爷胡乱点了点头,他二人是来看七安先生的不假,不过这也看缘,也没有一定要寻七安先生的意思,只是听这些民众的,若是真的话,还当真是大事了。 自古阴阳司是清贵地,管死人事,极少会与民众起冲突的,眼下民众竟跟阴阳司的人起了冲突,还当真是少见。 “怎么会跟民众起冲突呢?”徐老太爷皱眉,伸手抱起了勇哥儿,“勇哥儿,咱们回家吧!” “可是七安先生……”勇哥儿四下张望起来,“好久没见到先生了。” “没事,明儿再来寻先生,先回家吧!” 徐老太爷抱着勇哥儿走远了。 将勇哥儿带下去歇息之后,徐老太爷径自去了徐长山的书房。 “父亲。”看到徐老太爷过来,大儒徐长山连忙起身,行礼。 “长山,昨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徐老太爷开门见山。 徐长山面上并无惊讶之色:“父亲也听了?” 徐老太爷点头:“听阴阳司的人同民众起了冲突。” 自古阴阳司便是清贵地,别与民众起冲突了,素日里民众看到阴阳司的师们甚至还有跪拜的,朝中大员有几个敢得罪阴阳司的人?被那等东西缠上,除了阴阳司,哪个人敢动手? “传的挺快的。”徐长山道。 “自然,这等事情,又是发生在黄道上,一传十十传百,民众口口相传有多快,便是我这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子都知道。”徐老太爷苦笑,“今儿我带着勇哥儿想去看看七安先生来着,却意外听到了这等消息,便先回来了,免得被波及到。” 听到徐老太爷提及“七安先生”徐长山沉默了片刻,却还是没有出声阻止他二人与七安先生往来。这个来历成谜的年轻人,他是坏人自然不是,但是他是好人,却似乎心中另有计较,委实有几分难办。不过一码归一码,他救了父亲跟勇哥儿是事实,他徐长山还不至于喝令父亲跟勇哥儿不与那个七安先生往来,只是,下回他若再登门求助,他就要考虑一二了。 “这两府里的人就不要随意外出走动了。”徐长山想了想道,“自大楚开朝以来,阴阳司与民众起了冲突的还是头一回。” “起来,长山,便是再厉害的大师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总有遗漏的时候,先时也有恶鬼害人,阴阳司没有及时赶到的,却并未出什么事,为何这次却……”徐老太爷很是不解,“怎会如此?” “具体的消息,我们这里也不甚清楚。只知道,起因是钦监新来的监正杀了作恶的鬼物,路过的师呵斥了两声,熟料被杀的人的亲朋好友闹了开来,于是就……”徐长山摇了摇头,低头叹了一句“莫名其妙”。 最近莫名其妙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 官袍被烘干之后,卫瑶卿进屋重新换上了官袍,长发披散在肩头,将身上的外袍交给枣糕。 昨儿半夜雨停了之后,便叫人回去让枣糕替换的外袍过来了。衣服鞋子湿了大半,自然不能穿在身上。卫瑶卿倒是不惧担上个麻烦的名头,她要做的事情多的很,可不能随意生病。 众人皆是一脸倦色的斜靠在椅背上。百胜楼里的多是富户官身,门前停满了马车,各家厮丫鬟带着洗漱之物过来替主子洗漱。 洗漱过后,百胜楼的掌柜替每桌客人,连带着阴阳司的师们都端上了点心。 这能有什么办法?大堂里的尸体就躺在那里,被害的亲朋好友不让收拾,他这百胜楼估摸着今儿生意也是做不成了。损失什么暂且不,这些人又不能得罪了,百胜楼的掌柜叹了口气,也是一脸愁色。在这块地方开酒楼的,哪家没有点后台,可眼下里头那么多富户官身,实在不能得罪啊!算了,总比名花阁跟畅意楼好啊,里头的人几乎死光了,那两家估摸着要完了,掌柜摇头直叹:当真原本好好的,就因为这么一遭,麻烦又起了,名花阁的老鸨跟畅意楼的掌柜都是打了多年交道的,也算熟识了,井水不犯河水,也算和和平平,这么一遭,新来的会是什么样的,他心里都没底,倒是少不得一笔花销了。 当真是飞来横祸啊! 酒楼里的人吃着送来的早点,纷纷低头感慨:还是酒楼里方便,饿了还送吃的过来。 百胜楼的厨子是陕人,做的自也是长安当地的早点:胡辣汤、肉夹馍之类的都被端了上来。 好冲的血腥味! 林立阳带着人走进百胜楼的第一反应就是如此。地上摆了七八具尸体,死状凄惨,胸口破开一个洞,有啃食了一半的心脏被丢在身上。 此情此景,林立阳莫名想到了肉包子里那块掉出来的肉,胃里一阵翻腾,捂住嘴巴一阵干呕。 想他林立阳没被朝廷招安之前也是占山为王的匪寇,又不是没杀过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这活生生的心脏摆在身上的模样还是让他扶着柱子一阵干呕。 谁想到这个素日里趾高气昂的护城将军居然抱着柱子干呕,百胜楼里吃点心的百姓心里一阵鄙夷。 抬头看向面色如常的用早点的民众,林立阳叫苦不迭:这等场景,他们还吃的津津有味,长安城的刁民越来越厉害了,这个护城将军当真越来越难做了! 看着扶着柱子干呕的林立阳,站在一旁的陈述眉头直皱:早听了分管长安五城兵马司的护城将军林立阳不是正规军队出身,原来是个匪寇,因武艺高强才被招了安,如此一看,果真远逊他们这等正规军队出身的士兵,居然抱着柱子干呕,陈述一声冷笑,不语。 昨日跟着李修缘杀完了几个鬼物就听百胜楼里出事了,民众居然跟阴阳司的人闹起来了,简直匪夷所思。以往又不是没有过鬼物杀人,怎的这次就闹起来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民愤(金仙打赏三更) “吐完了就过来。”陈述冷哼了一声。 林立阳瞪着眼睛看着他:“使唤谁呢你!”原本就满怀的怒气,陈述这一声成功点燃了他连日来的怒气。 “老子在那占山为王的时候,你还是个兵头,使唤谁呢你!”林立阳大怒,他堂堂护城将军也是三品大员,这西南来的紫禁将军是哪根葱啊,赶来使唤他?句不好听的,他也是祖籍长安的,又一直是在长安做官,是京官。这西南偏远乡下来的什么紫禁将军他早听了,又是驸马他兄弟又是侯爷弟兄的,的难听点,也还不是靠关系的乡下兵头,跟他这种被朝廷招安的京官横个什么劲儿啊! 连大理寺卿狄方行都不敢给他甩脸子,使唤谁呢你! “占山为王?”陈述冷笑,“匪寇就是匪寇,果然不可理喻!战场上没杀过人?吓成这个样子。” “谁没杀过的?”林立阳大怒,伸手指向陈述,“你再一遍!” 就算隔着千里眼也能感觉到林立阳跟陈述之间的剑拔弩张。 黄石先生用千里眼看着这边的动向打了个呼哨:“林立阳跟陈述看着好似不大对劲啊!” 一旁的裴宗之看了他一眼:“你好像很喜欢看热闹。” “漫漫人生,总是无趣啊!”黄石先生摇了摇头,感慨一声,“有热闹看不是很好么?她来钦监一多的功夫,过的比这几个月的功夫加起来还要精彩。” “看你吐成这个样子……”陈述不屑地瞥了撇嘴…… 这里的动向让包间里的少年们都应声出来看热闹了。 “自己人吵起来了?”崔琰惊讶不已,不知道吃个早饭的功夫,怎么会发生了这么大的功夫。 一旁有人叹了口气:“当真是好生残忍啊!” 崔琰愣了一愣,看向话的人——卫六姐,她似乎是在感慨。 “什么残忍?”章之林的耳朵还在章大姐的手里,好奇却是不减。 “地上被害的人啊,当真是太残忍了。”卫六姐摇了摇头,似乎不忍心再看下去了,转头回了包厢。 这里的动静也有一旁的客人们听到了,惊吓过后,一夜的功夫,人又累又饿,倒没有察觉,眼下吃饱了喝足了,再看看眼前的场景,也生出了几分反胃的冲动。 “是啊,好生残忍啊!” “对啊,这场景我都想吐。” …… 越传越开,不过转眼的功夫便传到了楼下,被害的亲朋好友感同身受,这般残忍的场面,他们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时间无处发泄的愤怒放佛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一般。 “哟,闹起来了,快看快看!”黄石先生握着千里眼,兴奋的道,“有人去推打陈述了,林立阳在冷笑,李修缘他们在挡,场面越来越混乱了,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林立阳吐大底是被乍见的场景吓到了。”裴宗之捻起一颗裹了糖霜的山楂果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他满足的眯起了眼,“陈述真刀真枪杀出来的军功,自然对林立阳的举动不齿,难免会训上一训。” “这不是很对么?既是大将,上过战场的大将,这等马革裹尸的场面自然要吃得住,否则怎么上阵杀敌?”黄石先生不解,“怎么有人在推陈述?” “话对,理对,但场合不对。”裴宗之道,“他的话是对的,可这般没有感情的话在眼下来会引起民愤。” “为什么?”黄石先生问道,却盯着千里眼,关注着那里的动向。 “亲朋好友的尸体就在面前,如此对一般人来堪称残忍的场景,陈述轻飘飘的来,自然会引起不满。”裴宗之着看了他一眼,“就如你喜欢看热闹一样,原先又累又饿也就罢了,眼下吃饱喝足了,人便要开始管闲事了,这般添油加醋的风凉话一提,陈述自然成了民愤的发泄口。” “啊?吃饱了喝足了开始管闲事?”黄石先生一愣。 裴宗之起身,手上的千里眼拿了起来,同他一同看去:“这就叫做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打个比方,前太子少师荆云就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去查的舞弊案。” “……”黄石先生默然了片刻,压低声音靠近他,“是她么?” “我怎么知道?”裴宗之并未看他,握着手里的千里眼看的津津有味,“我又不在她身边。” …… “老子是有人情味。”林立阳冷笑,“这般残忍的场景,自然吃不住,当然比不上你手上染血无数。” “林立阳,你敢煽风点火!”李修缘看情况不对,双目微沉。 混乱中,桌上的碗筷被人撞到了地上,水花四溅,争吵被点燃。 这里全是普通的民众,又不好动手,只能被动的挡住,但越挡,那群人下手就越重。 “煽风点火?”林立阳大怒,“格老子的,这些老子受够了,大不了不干了重新回寨子里去,同样三品的官,用你来使唤老子?” 被刁民围殴的滋味你们自己也尝尝吧,老子是受够了。 林立阳抱着双臂在一旁冷笑:“五城兵马司是为保护长安百姓而设,对不住了,老子不能伤害长安百姓。” 这种时候记得保护长安百姓了?平日里可没少见你掀了百姓的摊子。陈述恼怒,忍受着民众的拳头,他皮糙肉厚,这点程度还伤不了他,只是委实憋屈的厉害。 李修缘等人挡在前头也是狼狈不堪,偏偏又不能动手。 场下乱哄哄的,不乏好事者拍手叫好! “干得好。”少年人在上头吹了个口哨,“盛大都督的账还没跟他算呢,做的好!” “卫监正,我们怎么办?”打了个盹,被底下的吵闹声惊醒的监生们,看着眼前一幕惊呆了:阴阳司的师们被人围攻起来了? “要帮忙么?”有人颤巍巍的问道。进钦监的五一不想有朝一日进入阴阳司,自是对阴阳司的前辈们推崇备至,可眼下,被推崇备至的前辈们被愤怒的民众围攻了起来?这等情况下,是该帮民众还是帮阴阳司的师们? “一会儿该当值了,”卫瑶卿摇了摇头,“我们再不走就要迟到了。这才是我们入值钦监的第二日,迟到总为不妥。” 第一百二十二章 面具(金仙打赏四更) 看着楼下推推搡搡的人群,林甫愣了一愣:“我们怎么走?” 是啊,怎么走?从人群中穿过去么? 卫瑶卿瞟了眼一旁开着的窗户,认真的想了个建议:“要不,跳窗?” 林甫看了看自己的手,扬了扬示意自己不能跳窗。 最后,几人还是走下楼来,经过一旁时,对抱臂冷笑的林立阳认真的了两个字:“借过!” 林立阳走到一旁,左右都破罐子破摔了,也就无所谓了,待站定抬头看到其中一人时明显一愣:又是那个刁民! 真是个衰星啊!林立阳暗道:回回看到她都没什么好事情,就算现在没事,不过多久也要倒霉的。林立阳摸了摸脑袋,暗忖:要不要去寺庙里拜拜,开个光什么的,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啊! 卫瑶卿脚下慢了慢,回头看向林立阳:她方才能明显的察觉到林立阳的目光,可定睛看去时,林立阳却又转向了别处。这个五城兵马司的护城将军看着我作甚?警惕涌上心头。 从百胜楼里出来,几人轻舒了一口气,同少年人们告了辞,卫瑶卿等人向钦监的方向去了。 “六姐走了,我们做什么呢?”卫君宁摊了摊手,“回家还是留在这里。” 百胜楼里离开的人并不多,除了有急事离开的,其余的都留了下来。 “没走几个,怎么都留下来了?”黄石先生举着千里眼不解,“长安城的民众何时那般齐心了?” “你为何不走啊?”裴宗之收了千里眼,坐回桌边,伸手挑桌上干果盘里酸酸甜甜的果子吃。 “看热闹呗。”黄石先生坐在窗柩上,看的高兴。 裴宗之对着满桌的食挑挑拣拣:“他们也一样啊!” “吃饱了撑着没事干?”黄石先生莫名想到了他方才的话,抽了抽嘴角。 裴宗之点头:“你不就是没事做么?” “你……你怎么又骂人呢!”黄石先生双目圆瞪,指着他怒道,“骂人不带脏,够狠的你,你江南裴氏饱读诗书,就教你骂人了么?” “我没骂人啊,是你自己的啊!”裴宗之摇头。 黄石先生愣了一愣,方才那句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确实是他的,可他的是那群百胜楼里留下看热闹的人的啊。 “那算什么骂人。”黄石先生悻悻的模样。 “那我算什么骂人。他们就能被骂得,你就不能被骂得?”裴宗之将酸酸甜甜的果子都挑了出来,放在身边的零食袋里站了起来,“你有偏见。” 你有偏见,是肯定,不是疑问。四个字的黄石先生面红耳赤,嘴唇哆嗦着许久不出话来。 “你自诩自己是名士,就已经把自己放在比旁人高的地位上了,同样一件事做来,同样的评论,他们就是理所当然,你就是骂人?”裴宗之挑眉。 黄石先生低头不语。 裴宗之在脸上比了比:“这柄面具戴的够久了,你不累么?” “你根本不喜欢这些。你与我都是普通人,与寻常百姓一样爱看热闹,爱玩闹,好口舌之欲,本就是寻常人,有什么不能承认的?”裴宗之道,“我的都是实话,只是有时候实话太过逆耳罢了。” 叹了口气,没有反驳,黄石先生坐了下来,看着他:“江南裴氏诗书传承至今,你裴氏中人,我不是未见过,腹有诗书,才气横溢,偏居一隅,得闻下,怎么出了你这么一个异类?” 江南子弟多才俊,裴氏就是个中翘楚,族中才子不计其数,虽不出仕,却有江南第一大族的美誉。 “我只是喜欢实话罢了。”裴宗之道,“我要去阴阳司了,御膳房的人做菜还是很好吃的,你自便吧!” 这是为了吃御膳房做的菜去阴阳司?黄石先生愣了一愣,一转眼,见裴宗之已经下楼了,连忙跟了上去:“等等我,诶,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喧嚣声起,八宝华盖的马车从城门驶来,轻纱微掩,依稀可见其中端坐的女子,婀娜多姿,那欲露未露的模样看的黄石先生停住了脚步。 “里头定是个美人!”黄石先生以他多年的经验感慨。 这样的感慨还有不少,轻纱半掩更能激起人的旖旎遐思,往这里看来的不少汉子挨了自家婆娘的巴掌。 “看什么看,癞蛤蟆想吃鹅肉呢啊,一看就是什么大族的姐!”泼辣的年轻妇人脱下脚上的鞋子对着自家汉子一顿抽:“我让你看,让你看,让你看!” “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看着那泼辣妇人对着汉子一顿拳打脚踢的,众人纷纷避让。 “宋嫂子又打宋二了,啧啧啧,真可怜!” “是啊,从成亲开始,每日看到宋二都是鼻青脸肿的,好生可怜!” 有好事者冷笑一声:“这种婆娘,送我都不要,也就宋二这个直不起来的软汉忍受她,我呸!” 一语引来不少男人的赞同:“就是,就是啊,雄风不震,雌伏妇人之下,我关中男儿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你再!”有妇人看到自家男人这副做派,伸手揪着耳朵就往家里拖,“你再胡八道老娘让你知道什么叫作雌伏!” “我……我错了,娘子饶命!”男人一只耳朵被捏在妇人手里被拖走了。 引得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一阵哄笑。 “这长安城的女子如此泼辣剽悍,真真是……”黄石先生摇了摇头。 “那个宋嫂子和宋二不是夫妻,两人不曾有过夫妻之实,皆童男童女之身。”裴宗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黄石先生被他吓了一跳:“连这个你都看得出来?你不是在前头么,怎么跑这里来了?” “看热闹啊。”裴宗之道,“那两个人内力不浅,不是一般的高手。” “方才被妇人揪着耳朵走远的男人也是内家功夫的高手,他的那个妇人身上至少带了二十三种毒药迷药之物。” 黄石先生倒抽了一口冷气:“长安城哪来这么多的江湖高手?” “前大师张昌明急公好义,江湖中颇有贤名。受过张昌明恩惠的不计其数,但同样他也出手惩治过不少恶人,报恩有之,来报仇不怀好意的也不少。”裴宗之看向熙熙攘攘的长安市井。 “如今的长安城就像是江湖的缩影,混合复杂的朝堂局势,很有趣呢!”就像深渊之水,水面平静的毫无波澜,看不出下头的惊喜与险恶。 第一百二十三章 美人(金仙打赏五更) “好香!”黄石先生吸了吸鼻子,不由脱口而出,“什么味儿啊?” “是啊,好香,哪来的香气?”有人诧异,“不似花香,真真好闻。” “人。怀国公薛行书有个孙女,名薛芷柔,生的倾国倾城,族中行二,出生即带异香。”裴宗之道,“里头坐着的就是她。三年前,薛行书的夫人去世后,三个孙女去往淮南守孝,这是行二的薛芷柔。” “啧啧啧,薛家的女人当真是……”黄石先生啧啧称奇,“个个厉害。” “若单论容貌,薛芷柔其实要更甚一筹,只是薛大姐薛止娴德言躬行、知书达理、才气凛然,所以声名更甚。”裴宗之看着缓缓驶来的马车,道。 “你怎么知道?”黄石先生惊奇,“你还看到过不成。” “是啊,我看得清。”裴宗之看着驶来的马车,“轻纱帐蔓,旁人所见的若影若现,对我来清清楚楚,里头还坐了两个貌美的丫鬟,薛二姐在笑我等看她的人,她很得意呢!” 这话一出,成功让黄石先生的笑容凝滞在了脸上。佳人含羞带怯,隔帐观望的雾里看花原本是一件妙事,可若知道这个佳人是隔着帐蔓取笑众人,得意洋洋,一种粗鄙肤浅之感油然而生,就像满满的兴致突然被戳破了一个洞,黄石先生一瞬间蔫了。 “她生的很美,往这边看来了,可要帮忙?”裴宗之认真的问。 “什么帮忙?”黄石先生愣了一愣。 裴宗之想了想,认真的道:“看你想要如何表现了。若是你想表现你身强力壮的话,我可以假装被你推倒,挨你两拳;若是你想表现你文采不凡的话,我可以装作挑衅你不知高地厚的辈,让你的哑口无言。但是要付现银,挨拳那个要多加五两。” “我去……去阴阳司了。”黄石先生险些被他气的骂出脏话来,还好及时圆过来了,压低声音,瞪着他,“我像那么肤浅的人么,就因为她长的好看?我也要看德行的好不好?” “有点像。”裴宗之摸了摸鼻子,看着过来的马车道,“她往这里看了好久了,生的真的很好看,你确定不需要?” “有多好看啊?”黄石先生也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好看”激起了好奇心,不由道,“谁知道你的真的假的?” “那简单。”裴宗之道,瞬间狂风乍起,马车的帐蔓被高高掀起,众人发出了一声惊叹。两个花容月貌的丫鬟在身后那人的映衬下瞬间失了颜色。 “秋水为神玉为肤啊,真真佳人也!”有人惊呼出声。 一瞬间的惊艳回过神来后,黄石先生翻了个白眼:“哪来的酸儒生在那边乱喊。” “好看么?”裴宗之低头问黄石先生,“要帮忙么?” 看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黄石先生就知道方才那突然出现的狂风是谁的手笔了,不由抽了抽嘴角:“你今儿怎么那么热情?” “很简单,我没零钱了。”裴宗之摊了摊手,“宝庄钱庄近两日在刷墙,没有开业,我的银票拿不到手。民以食为,我也是要吃饭的。” 黄石先生:“……” “有个绝好的机会,你当真不需要?”裴宗之道,“以后这样的机会难得了。” 话间那位薛二姐往这边看来,美眸盈盈,黄石先生惊艳过后拉下脸来:“不需……” 话未完,便见眼前银光一闪而过。 “有刺客!”一声惊呼。 热闹转眼间成了慌乱,马车被撞,有人蹿了出去,弯刀如月,血溅当场,转眼间两个丫鬟双双毙命。 有人生出了几分怜悯:那两个丫鬟也是花容月貌,难得的好相貌,或许在薛二姐倾城容色的衬托下黯淡了些,但不妨碍她好相貌的事实。红颜转眼凋零。 薛二姐早已在丫鬟丧命的瞬间跳下了马车,惊慌失措的往人群里奔来,许是奔跑太急,勾到了裙摆,一个踉跄向着这边跌来,混乱中似乎有人推了他一把,眼看那位薛二姐向他跌来,黄石先生反而吓了一跳,慌忙向后退去,好在最后有人拉了薛二姐一把,才让薛二姐免于摔倒,现场混乱不堪,黄石先生一眼便看到了裴宗之离开的背影,连忙追了上去,直到现在还有些惊魂未定。 “明明是向你跌去的,你怎么跑了,吓死我了。”黄石先生抱怨道。 “我看你很喜欢她,我怎么能夺人所爱。”裴宗之摇头。 “谁的?”黄石先生怒道。 “你心跳很快。”裴宗之看着他。 黄石先生尴尬不已:“美人嘛,看到美人心跳加快不很正常。” “有人行刺,你出手相扶,原本顺理成章的,但是你错过了,下次恐怕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裴宗之摇头,“你浪费了一个机会。” 黄石先生干笑:“不用了。”他又不是傻,方才他与裴宗之站在一起,薛二姐看的是谁还用么?再了,就算他扶了,娶了个美人,有裴宗之在,美人多情,弄的不好,自己头上就要带顶绿帽子了。就算信得过裴宗之,他也信不过美人啊! “方才有人推了我一把,是你么?”黄石先生瞪着他,有些吃不准。 “我有那么无聊?”裴宗之道,“你又没付银子,我做什么帮你?” 黄石先生摸了摸下巴,他虽是闻名遐迩的名士,却是三十多岁的年纪了,薛二姐才十三四岁的模样,一瞬间灵台清透:“他们推错了?想推的是你?” 还好没扶,黄石先生冷汗涔涔,美人有毒,古人诚不欺我也。 “你倒是受欢迎。”回过神来的黄石先生意味深长,“来长安城没多久就有这样的美人投怀送抱。” “刺杀是真的还是假的?那两个丫鬟就这么白白死了?他们有几个人混在人群中?这是怀国公的手笔么?如果是真的话,啧啧啧,这手笔,薛行书那个老头子越活越回去了?”黄石先生嘴里问个不停。 前头的裴宗之放慢了脚步:“刺杀真假我不知道,那个动手的人准备很久了,他紧张的手里都是汗,刀都握不住了。丫鬟是死透了。一眼望去至少六个他们的人混在人群中。如果这真是怀国公的手笔,他要不是年纪大了得了癔症就是吃饱了没事干了。那个薛二姐一直往我们这里看,不是在看你就是在看我。我想了想,从来没有与那个薛二姐过话,也没见过,根本不相识,所以她应当是在看你。还有什么问题?” 黄石先生沉默了片刻,怒吼了出来:“裴宗之,你自己那张脸长什么样,你心里没点数?”薛二姐要看上他才怪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祥和 前头的裴宗之脚下一顿:“这个……还真没有。”而后想了想,又道,“我知道了,以后会有的。” 黄石先生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自己那个“心里有没有数”的问题,不由一阵默然。 薛二姐这个年纪的懂什么内涵,多半看脸,看脸他是比不上裴宗之的。但是内涵嘛,他自诩自己还是要胜过裴宗之的,所以啊,还是三十多岁的女子好啊,懂得看内涵了,年岁又与他相差不大,黄石先生深以为然。 “这就完了么?”黄石先生追上了裴宗之回头看了眼吵闹的人群。 “继续留在那里免不了问话什么的,那才是真真麻烦了。”裴宗之打了个哈欠,“早点回阴阳司吧,趁着师们都在百胜楼里呆着,阴阳司就我们两个,一会儿御膳房送来的饭食,你我二人还能先挑。” 吃吃吃,就知道吃,整就知道吃饭和睡觉。黄石先生腹诽,脚下却很诚实的追了上去:“那个草扎肉我喜欢,挑份最大的给我……” 走到金銮殿外,还能看到盛敝理带着盛家子孙跪在殿外。早有人备了厚实的软垫铺在上头,万一跪出了什么毛病,陛下面子上也不好看。 “这盛家老二真是个硬气的。”黄石先生感慨了一声,“可惜再硬气都比不上陈盛手里的兵马重要,可见人呐,还是要有点拿得出手的手段才行啊!” 裴宗之脚下不停,一拐,拐向了阴阳司钦监的方向。 钦监外的广场上空无一人,黄石先生叹道:“今日倒是消停了。” 裴宗之不话。 黄石先生却又立刻道:“不对,不是消停了,阴阳司的人在百胜楼呢,不是消停了,是闹到宫外去了,”罢,有些悻悻然的搓了搓手,“可惜啊,不能亲眼一见了。”看热闹的前提是自己不要惹上麻烦,这点道理他还是懂得。 “咕噜”“咕噜”“咕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两人同时停住了脚步向后看去,却见有人穿着裹的严严实实的跟在后头,一个半大的太监推着推椅在后面走着,推椅上坐着个裹的严严实实的人。 “这是谁?”黄石先生愣住了,“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你忘记了么?”裴宗之道,看着走过来的人并未离开。 推到二人面前,太监连忙向他二人行了个礼,那裹的严严实实的人也打了个招呼,“见过黄石先生、裴先生。” 这声音,是吕监正!黄石先生惊呆了:断了几根骨头,他还真来了啊! “有伤在身便告假吧!”裴宗之道,“回去吧!” “不了,杨公伤了腿还留在阴阳司,吕梁怎能随便告假?”吕监正抬了抬手,瞧了瞧推椅,太监会意的推着他往钦监的方向去了。 瞠目结舌半晌之后,黄石先生呼出了一口浊气:“真是身残志坚啊!” 钦监里安安静静地,因为那几个新来的监生都趴在桌上安安静静地睡觉。昨日跟自己闹矛盾的丫头乖巧的躺在椅子上睡的正香,把他原来留在这里的狐裘大袄垫在身下,看的吕监正一阵心疼,她倒是不客气,他的狐裘大袄,他自己都舍不得披呢! 老监生们多是翻书和用纸笔沙沙演算着气。 一片祥和。 吕监正沉默了片刻,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石膏,在叫醒他们与一言不提之间选择了后者。 睡吧睡吧,气象演算交不出来,我就将此事告到阴阳司,尔等玩忽职守。吕监正默默地转着推椅找了个无人的位子,抽出一张演算纸演算了起来。心里却在腹诽,肖监正就不指望了,孩子孩子,孩子个屁,这个孩子抢了印章!顾监正、孙监正跟文监正这三个人的印章我看你怎么抢,臭丫头,有你好看的。这般一想,吕监正一用力,一张纸便被污了点墨,他烦躁的将纸揉成了一团,又拿出一张新纸演算起来。 一上午都安安静静地,放佛又回到了原来的日子,是去御膳房拿饭的时候了,老监生们蹑手蹑脚的出了钦监的大门,这才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昨晚上去墓地看鬼看了什么,一上午都在睡觉。” “这还不好啊!”有人叹了一声,“不觉得今儿上午特别安静舒服么?他们要是一直乖乖睡觉就好了。” “是啊!”这话一出,不少人应和了起来,“这般安安静静地才好呢,像昨日那样吓都吓死了。” “总算消停半日了,真是太好了,要是下午再睡一下午就更好了。”有人感慨,“咱们钦监这地方也就这么点破事,我宁愿他们什么都不干,乖乖睡觉都比昨日那样折腾好。” “就是啊,尤其那个监正跟那个断了手的监生,那个监正看起来的,打起架来太厉害了,还靠着博陵崔氏的关系,人家靠夫人叫连襟,她这个算什么?走关系还是走后门啊!” “吕监正好可怜啊,断了几根骨头还要赶来当值,这昨儿才下了大雨,一会儿指不定还要下,想想就可怜的。”有人感慨道。 “大雨还要跑出来折腾,这伤筋动骨的,要是染了寒,以后年纪大了,有的痛呢!”老监生面带不忍,“真是可怜。” “能有什么办法?”有人连连摇头,“她是这回钦监入试考试的第一名,你们见过之前哪个钦监入试考试的第一名直接成了监正的?不是走了崔司空的关系,谁信啊!” “难怪一来就找事,吕监正被打成那个样子只能牙齿打落了往肚子里吞。” 有人突然出声:“不是这次钦监入试考试吕监正跟钱元大人荆云大人搞舞弊案么?为什钱元大人跟荆云大人都倒了霉,就吕监正没有什么事,吕监正应当也有后台吧!” “有这一茬的话,他们找吕监正的茬也得通了,看她跟肖监正就还不错的样子。”有人道,“她跟吕监正有的斗了。” …… 黄石先生耳朵贴着门边听着老监生们的议论声走过,时而皱眉,时而捂嘴偷乐,待人尽数走光之后,才转身看向裴宗之:“她是走了崔远道的关系当上的监正?” “不是。”裴宗之看向手里的册子,大楚与前朝不同,废了前朝的起居郎,由钦监和阴阳司的官员轮班在朝记录早朝内容,间或有不祥或者相冲之事告诫子,他自来长安便暂时接手了钦监阴阳司的排班事宜,“她向陛下自荐,陛下问过我的意思。” 第一百二十五章 抢食 “向陛下自荐?”黄石先生吓了一大跳,“不是吧!” “是。”裴宗之点了点头,表示没有他没有听错。 “咱陛下那个人……”黄石先生皱了皱眉,思忖着措辞,“你知道的,要动他不容易啊!” 明宗帝自幼聪明好学,观他行事作风也未作出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可以是个尚算贤明的君主。至少民间是这般认为的,可于一些知晓内情的人来就有些微词了。 “陛下年轻时也算雄才大略,只是连番的忍让过后,在陈善跟延礼太后的事上,未免显得太过懦弱了。”黄石先生吹了个口哨,“太软了,跟个软脚虾似的。” “不是懦弱,是忍让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这不见得比懦弱好多少。”裴宗之道,“亲生母亲被掳走,他忍得,器重的太子被掳走,他又忍得,其中龃龉他不是不知道,功臣被杀,他还忍得。在陛下的想法里,我都忍了,为臣者有何忍不得的。” “自己做缩头乌龟也就罢了,还要大家陪他一起做。”黄石先生啧啧了两声,一脸鄙夷。 “这时候不陛下圣明了?”裴宗之挑眉。 黄石先生哼了两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前头在朝上这般义正严辞的要查的时候,我还以为陛下转性了呢,总算硬气了一回,原来还是老样子。” “就算再怎么忍,陛下到底是个男人,总有发怒的时候,欺上门来,总会有发怒的时候。”裴宗之道,“她趁着陛下气头上跑出来自荐,陛下自也会头脑发热答应了。” “但头脑发热完了呢?”黄石先生很快领悟到了裴宗之的意思,“陛下会不会后悔?” “她没有下一步动作,放任陛下胡思乱想的话,难。”裴宗之轻啜了一口茶。 “那怎么办?”黄石先生眼皮一跳,指了指钦监的方向,“陛下钦点的监正啊!” “一个钦监的监正而已,点就点了,陈善还不会去管这些芝麻大点的事。”裴宗之道。 黄石先生撇了撇嘴:“我觉得她不可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卫家那个老夫人根本不管她,她闲的没事做估摸着整想着怎么捣乱了。” “那就是她的事了,我修国祚,只要大楚不倒其他的与我无关。”裴宗之道,“长安繁华地,在这里住上个一年半载还是很有意思的。” “对,有意思,太有意思了。”黄石先生看着钦监的方向,“自从她来了,都有热闹可看,大半夜的都有事做。” 裴宗之站了起来。 黄石先生被他突然的起身吓了一跳,拍着胸脯道:“做什么突然站起来,吓都被你吓死了。” “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她怎么还没出来?”裴宗之摇了摇头,“去钦监看看。” “啊?”黄石先生一愣,脚下却跟了上去。 偌大的钦监里只有一个人了,的一只,下巴尖尖的,脸上没有多少肉,躺在三只凳子拼起来的“床”上,凳子上还垫着狐裘,衣鞋未脱,睡得正香。 “她倒是会享受。”黄石先生摇了摇头,低头看她。 卫瑶卿只觉的有什么爬过脸庞一般,伸手一抓,睡眼惺忪的睁眼,却见是一根枯草。 “醒了,再不吃饭御膳房那里就没饭了。”黄石先生手里拿着枯草,摇头晃脑道,并没有半点扰人清梦的觉悟。 女孩子坐了起来,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径自出了门。 前头的裴宗之似乎跟她了一句什么一般,女孩子跟着他就向一旁的阴阳司走去,走向了裴宗之与他当值的房间。自觉的走到桌边坐了下来,裴宗之打开一旁的食盒,将饭菜一样一样的端了出来。 “好香,御厨就是御厨,这菜做的就是好吃。”黄石先生端起饭碗,夹了一块软襦的肉入碗中,“这草扎肉就做的好。” “你们知不知道京城名花阁原来的花魁……” “东大街的寡妇生的身材窈窕……” “怀国公的媳妇,现任怀国公世子夫人生的何等的花容月貌……” …… 有些人喜欢在饭桌上高谈阔论,个不停,黄石先生就是这种人。卫瑶卿低头扒饭,好香。遇到黄石先生这种饭友真是太好了,人只有一张嘴,话跟吃饭二者选一,明显他只能选前者了。 女孩子吃饭很挑,新来的御厨来自江南,做的一手好的草扎肉,酱汁配着白芝麻与葱花叫人食欲顿起。不过她挑食,吃了瘦肉,将酥软的浅浅的一层肥肉挑到一边。 黄石先生讲的很高兴,她吃的也很高兴。 讲了半日没人回应的黄石先生终于没了话的劲头准备吃饭,低头一看,平素自己最喜欢的那份草扎肉已被人吃了一半,吃就吃了吧,她还挑肥瘦,黄石先生看的心痛不已:“噫,暴殄物,浪费!你莫再吃了,都吃那么多肉了,剩下的就是我的了。” “我还在长身体,自然要多吃一点了。”女孩子伸出筷子挡住了他的举动,护犊子一般,“我想吃。” “你把肥的吃了啊,这么浪费,你家大人教你浪费粮食了?”黄石先生哼了一声,“不如让给我。民以食为,你这挑走的,有多少百姓吃不起?真是不知百姓疾苦。” 不知百姓疾苦这个帽子太大了,女孩子神情微僵,而后,“谁浪费了。”女孩子夹起了挑到一旁的肥肉塞入嘴里咬了两口,眉头越皱越紧,最后还是“哇——”一声吐了出来。 黄石先生见状大笑了起来,筷子伸向那碗草扎肉,摇头晃脑:“还是我来……噫。” 修长的手指捏起黑底红边的碗,将那剩下的半碗肉拿到了自己跟前。 “裴宗之,你干什么?”黄石先生惊讶不已,裴宗之今转性了啊,居然跑出来同他抢吃食。 “吃啊。”裴宗之头也不抬。 一瞬间的安静之后,剑拔弩张的黄石先生跟卫瑶卿都悻悻然的收回了筷子。 再次开始安安静静地吃饭,直到一碗只剩瘦肉的碗递到了自己手边。 卫瑶卿双目一亮,道了声谢,就将肉倒扣到自己碗里,对上了黄石先生望来的目光得意的笑了笑。 第一百二十六章 会吐(月票150+) “你……居然还帮她挑肉?”黄石先生错愕不已,一块肉,肥瘦相间,没有刀的情况下如何分开?除了用牙齿咬不作他想。 这个动作不是没有,有孩子挑食,为人父母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可眼前这两人做起来,黄石先生抽了抽嘴角。 裴宗之悠悠道:“她会吐。” 哦,刚才她确实吃了口肥肉便吐了,黄石先生看这女孩子把肉吃的消灭干净了,有些心疼:“我也不喜欢吃肥肉,你怎么不帮我?” 沉默了半晌。 “我会吐。” …… 吃饱喝足了,女孩子伸手打了个哈欠,大抵是昨晚一晚上没睡,又点煞除妖,年纪尚,还没睡够,喝了点茶女孩子就开始打瞌睡。 钦监也不错,但地方太大,自然没有阴阳司这般分隔的房间暖和,阴阳司的师们甚至还可以晚间在这里留宿,如杨公因着腿伤就是在阴阳司留宿的,之前黄少将军也是留在这里的,好些了才回定边侯府养伤的。 睡眼惺忪的被推醒。 有人推了推她:“去罗汉床上睡。” 虽是睡眼惺忪,但基本的判断还是有的,卫瑶卿点了点头,摸到罗汉床上,外袍跟鞋子脱了,睡了上去,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黄石先生被赶到了一旁,看着女孩子睡在暖和的外袍里,因个子还,一半垫着一半盖着,睡的香甜。“她倒是舒服了,昨儿问你借个外袍都不肯,今儿倒让她当褥子被子睡觉。”黄石先生有些不是滋味,“她虽然年纪还,可也是个练家子,身体好的很,你就不能照顾一下我么?” “她还在长身体。”裴宗之看着手里的名册道。 “那她慢慢长。”黄石先生撇了撇嘴,坐回凳子上,往日里怎么没发觉凳子硬邦邦的,怪难受的呢! “常人道要尊老爱幼,我这年纪也算半个老男人了,不能尊一下我么?”黄石先生忍不住又道。 “那你们一个老男人,一个姑娘到一边商量商量去,看谁礼让一下对方。”裴宗之头也不抬。 算了吧,还跟她商量,那个吕监正不就是现成的例子么?身残志坚啊!黄石先生看着外头的大雨发呆,阴阳司的人被拖在了百胜楼里,今儿难得的安静。 有人转着推椅过来了,看到出现在门口的人,黄石先生站了起来:“杨公。” “人呢,一没见人了。昨儿出去点煞除妖,老头子腿脚不好,便没有跟过去,怎么不见回来?”杨公有些好奇,身后的童在后头帮忙推着车。 在看到罗汉床上睡得正香的女孩子时,杨公不由愣了一愣,随即放低了声音:“可知发生了什么事?” “阴阳司没有人出事,”裴宗之放下手里的册子,“是普通人出事了。”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纰漏?”杨公皱眉,“死了多少人?” “不少。” “作孽啊!”杨公感慨了一声,而后又奇道,“那他们怎么不回来?” “在百胜楼里,阴阳司的人跟民众发生对峙了。”裴宗之着,从身边的袋中摸出一把果子递给童。 童规规矩矩的道了声谢。 这才是乖孩子嘛!黄石先生满意的点了点头,哪像那个臭丫头? “人总有遗漏之时,也不是头一回出现纰漏了,怎的这一回……”杨公有些不解,“闹大了?” 裴宗之点头:“听一开始是陈述同林立阳闹起来的,而后不值怎么的就闹大了。” “盛家老二还在金銮殿外跪着。”杨公叹了口气,“从陈述来京就不大太平了。” 若是没有这一遭,盛家吃瘪就是时间问题了,就算盛敝理自己不在乎,愿意跪死在在金銮殿外,可盛家的辈总是吃不消的。没吃过苦的贵族少年少女们,能坚持多久? 但有了这一茬等于是给盛家送去了希望,只怕闹的更凶了。 “麻烦。”杨公摇了摇头,拍了拍童,“子,走了。” 童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卫瑶卿睡饱了,爬了起来,听黄石先生嘴里还在着什么杨公的,不由眨了眨眼:“杨公来过?” “是啊。”黄石先生点了点头,“你那时睡的正香呢!” 卫瑶卿:“……” 翻下罗汉床穿鞋子,穿外袍,道了声回钦监了,卫瑶卿便出了门。 站在门外依稀还能听到黄石先生激动的声音。 “那个童子,不是我,当真是个好苗子,读书的料啊!” “若是我来教导,必然能叫他出人头地。” “可惜这孩子对科举不感兴趣,好歹也没用,要不然啊……” …… 剩余的话就有些听不清了,因为委实离的远了。 回到钦监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推椅上的吕监正,见她过来,吕监正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卫瑶卿只作未见。 才坐下,几个新监生就围过来了。 “卫监正,后几日的气演算我做了下,你看看可有不对的地方?” “明后两日有雨,大雨,时间么?明日是一整日,后日是……” “我算的也差不多,应当是……” …… 声音有些杂乱,卫瑶卿却含笑点着头,很认真的模样。 一声冷笑打破了热闹的氛围,周围蓦地一静。 女孩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开口了:“是谁?” 老监生们只觉一瞬间头皮发麻,不由自主的缩紧了身子。 坏了,有后台的丫头又要发作人了。 “我。”有人站了出来。 “你笑什么?”卫瑶卿问他。 “我……”那人转了转眼珠,看着周围的同僚,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害怕,但是女孩子平淡无波的表情又给了他信心,是以直了直身子:“这般乱七八糟的,看着你好像都听懂了一般,这些人的话你都听进去了?”那人伸手指向围着卫瑶卿的几个监生,“如此敷衍的态度,真真叫人不齿。我都为这几个新来的不值。” “敷衍?”女孩子皱了皱眉,伸手指向林甫:“从林甫开始,林甫的是明后两日有雨,大雨?时间么?时间是一整日,后日……郑方的是……王生的是……” 女孩子口齿伶俐,不过转眼的功夫便将每个人的话复述了一遍,分毫不差:“如此,试问我哪里敷衍了?” “你们做不到,并非卫监正做不到。”林甫见状连忙出声比了比拳头,“这世上怂货那么多,自以为是的更多,有本事比比啊,废话那么多作甚?” 一阵叫好声响起。 老监生们低头不敢抬头看她,想也知道这叫好声是那群新来的监生传来的,啧啧啧,果然这丫头惹不得。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子又问。 方才出声挑衅的人早被吓得面如土色,立马就有人提醒道:“这个人叫刘福!”看别人倒霉总是一件令人高兴快慰的事情,这世上多的是落井下石的人。 “好,刘福。”女孩子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又了四个字,声音很好听,却让刘福如闻鬼魅之语,她:“我记下了。” 一记哆嗦,刘福翻了个白眼,直接昏了过去。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通过 “刘福。”女孩子手指轻轻扣了扣桌子,半晌之后,慢悠悠的开口了,“我想起来了,今日便是你的晴雨预测要上交的时候了。” 话间有人已掐了刘福一把人中,把他掐醒了。 刘福脸色发白的看着她。 什么东西扔向了吕监正,看到那枚四四方方的印章时,吕监正愣住了:他的印章。这个丫头怎么会突然把印章还给他了。做梦都想抢回自己的印章,可眼前印章到跟前,他又心里一慌,有些不敢接。 “你把你的预测结果给吕监正看看,反正我这里是不会落印了。”卫瑶卿道。 晴雨预测几乎便是钦监的监生们唯一要按部就班做的事情了,得监正同意通过,便能张贴出来预示众人了,不但朝中大员以此作为评判气晴好的依据,就连百姓也是通过钦监的预测做出门准备的。 就这样?钦监的监生们都愣住了,她有那么好心?卫瑶卿抬手打了个哈欠,向走进来的肖监正问了声好。 早明白来龙去脉的肖监正皱了皱眉,是看这孩子人欺负人么?这群监生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怎么可能没有吕监正在后头授意?想到这里,肖监正便眉头直皱,而后摇了摇头:真是的,这个吕监正,也好意思。 “肖监正。”便在这时,女孩子推了推他,“您来做个见证,”她着翻了翻刘福的晴雨预测,“这份我是不予落印的,吕监正那里愿意落印的,可别到时候赖到我头上来。” “自然。”肖监正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吕监正,“我看得很清楚。” “那您呢?”女孩子着,扬了扬手里的印章,“您落印么?” “不落印。”肖监正沉下脸来,孩子顽劣也是情有可原的,这个吕监正委实太过分了。那些腌臜事他不是未曾听,这等人还是离的远些的好。 刘福脸色发白的看了一眼吕监正,文监正告假回柳州老家探亲,孙监正跟顾监正在皇陵忙活,眼下留在钦监的三个监正,两个看他不顺眼,着实叫人心慌,不过好在晴雨预测有吕监正一人的印章也没什么问题了。 吕监正翻了翻刘福的晴雨预测,没什么问题,盖上了印章,心翼翼的收了起来,找个地方藏好。除了他自己,旁人都不可能找到,除非他自己交出来,但是,怎么可能? 已经到下值的时间了,卫瑶卿裹着外袍出了门,真冷啊!好在枣糕跟老蔡早已经在宫门前候着了,马车里摆着一盆烧热的碳,暖意袭来,车帘放下,隔绝了外头的料峭寒意,枣糕塞过来两个汤婆子,卫瑶卿接过了,却拉开了一旁的车帘,伸手将汤婆子递了过去。 “哇,雪中送炭啊,这种感觉,当真是比送上无数金银财宝更妙啊!”黄石先生接过汤婆子,一个递到了裴宗之的手里,“一碗肉换个汤婆子,好像也不错。” “是两个汤婆子,走吧。”裴宗之接过汤婆子暖了暖手,大步跨过。 “咦,这人也不道声谢?”黄石先生摇了摇头,正要转头对卫瑶卿声谢,却见马车已然悠悠行了起来,“都不用我们道声谢么?”黄石先生腹诽。 “对她来不需要。”裴宗之人高腿长,距离很快就被拉开了,“汤婆子烫手,你可要接好了。” 黄石先生哼了一声:“一个汤婆子也弄的如此神秘,真是够了。”总觉得话中有话的样子。 “话,今晚咱两吃什么呢?” “吃的暂缓,先去趟铁匠铺。”裴宗之的声音远远传来。 黄石先生紧赶慢赶了几步,追了上来:“去铁匠铺做什么?” “打把伞。” “你要打把铁伞么?”黄石先生抽了抽嘴角,脚下却跟上了裴宗之,嘴里却个不停。 “铁伞那么沉,又不好看,打铁伞做什么?” “我又拿不动。” “不如竹伞好看,轻盈。” “上面可以让我执笔绘丹青。” “画上几个美人,啧啧啧。” “不如先想想晚上吃什么吧!” …… 裴宗之只字未回,向铁匠铺的方向行去。 “您要做什么?”在铺中打铁的铁匠愣了一愣,这人真真好看啊,总觉得不似凡尘中人。 “做把铁伞。”可惜不似凡尘中人的那人开口就把他吓了一跳,那美好的词汇还未来得及出口就被打的一点不剩。 “您什么时候需要?”铁匠铺里的几个铁匠敲打着手里的铁片问道。 “现在就要。”裴宗之神色不变 “这……怎么可能?”有人抬手来赶,“别捣乱,走走走!” “五十两。” 赶着人的动作顿了一顿:“不行不行,去别家去。” “一百两。”眼前的男子纹丝不动。 沉默了片刻,铁匠摇头:“不是钱的问题,您现在立刻就要,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一百五十两。” 几个铁匠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两百两,不成我去别家。”裴宗之着转过了身子。 “好,成交。” 叮叮当当打铁的声音随即响起。 黄石先生看的目瞪口呆,捧着汤婆子喃喃:“还不是钱的问题,我看就是钱的问题。” 一只手递到跟前:“先借我两百两,待宝庄钱庄开业之后还你。” 不借。黄石先生斜睨了他一眼。 “借一借。”他的声音没有太大的波动,黄石先生心中却一个咯噔,半晌之后,不情不愿的把银票塞入了他的手中。 看着裴宗之心满意足的拿到了铁伞,铁匠们脸上满面笑容将他们送出了门。 黄石先生抽了抽嘴角:“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走了,吃饭了。”裴宗之抱着铁伞向前走去,“冷了,吃点暖身的吧!” “那也多啊,吃什么呢?”黄石先生开始思考起来。 “绿蚁新陪酒,红泥火炉。晚来欲雪,能饮一杯无。”前头的裴宗之的声音远远传来。 黄石先生脸上神色一僵:“吃个饭都能成这副样子,你今吃错药了么?”却加快了脚步,去追裴宗之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天灾 用罢晚饭,枣糕揣着兜里的钥匙打开了里间的屋子。 卫瑶卿顺手将烛火挑亮了些。 木质的东西摆了一屋子。 “这些都是老爷做的,姐让奴婢收好之后,奴婢就都锁在这里了。” “嗯,做的不错。”卫瑶卿拿起一把木质的伞,看起来丑丑的有些不好看,而且对一般女子来,稍显的沉了。 “明就拿这把伞出门,老蔡的马车车顶翻修过了么?”卫瑶卿问。 枣糕点头:“姐的,奴婢都记得呢,还是老爷亲自看过的呢!” “那就好,明日让府里的人的都不要随意出门了。” “诶,晓得了。” **** 第二日枣糕匆匆忙忙从床上爬了起来:冷贪睡,她起晚了。 匆匆走入姐屋内,想要将姐喊醒,却见姐已经穿戴整齐的坐在那里了,而且还将最厚的那顶斗篷拿出来了。 “姐。”枣糕脸色微红,近些时日越发随意了,哪家的丫头这么晚才爬起来的。 卫瑶卿低头喝粥:“冷,人贪睡。叫老蔡吧,今儿早点出门,晚上晚点来接我。” 姐没有怪罪,枣糕欣喜之余,连忙应下。 因出门早,路上几乎遇不上什么人,老蔡的马车也比平日里驶得快。 卫瑶卿走下马车,叮嘱枣糕跟老蔡:“速速回去,莫在路上停留。” 两人连忙应下。 卫瑶卿抱着那柄木伞走入宫门。 …… “你有没有搞错,大清早的就把我叫起来。”黄石先生揉着眼睛,一脸的不满,“昨儿还花两百两去打了把铁伞……” “铁伞是为以防万一。”裴宗之的辩解也无多少情绪在里头,“你若起不来就需要它了,当然,你若是拿得动它的话。” 这不是废话么?黄石先生腹诽,今日穿的暖和,还是好多了。 一抬头就看到有个个子的钦监监正走在他们前面。 “这是谁啊?跟你一样,早上睡不着觉?”黄石先生撇了他一眼。 裴宗之抬头:“她很高兴的样子,还在哼唱。” 不提醒还好,原本是听不清的,可一提醒,就似魔障一般,怎么都能听清,那咿呀古怪的语调让人毛骨悚然。 “我铁口直断,一生神机妙算,惟算不到自己。阴阳之术在手,与地周旋,须臾间指点灾厄皆可破。我阴阳术士富贵在人,生死由……” 女子的声音。钦监的女监正只有一个,黄石先生抽了抽嘴角:还未完全亮,她就在这条空无人烟的道上唱歌,真叫人害怕,会阴阳十三科的都是怪物。 *** 昭和元年,十月甘三,长安城内雨水充沛,出行带雨具。——钦监。 这是钦监张贴在皇榜上的告示。 百胜楼中的民众已对峙了一日两夜了,好在尸体已被白布遮盖起来,不少留在百胜楼里的民众仍不愿离去。 林立阳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把他吵醒了。 “格老子的,几日没睡了,谁大清早的放鞭炮啊!”被吵醒的林立阳带着恼怒吼了一声,“死了人了,还放鞭炮,这特么逗我吧!” “将军,将军,不是的,是……”兵吏连忙走过来,解释道。 林立阳反手就是一巴掌:“放鞭炮,你逗我吧!” “是不能放鞭炮,但这帮混账师不定能操控。”有亲眷再次被激了起来,“是你们,让我娘子走的也不安息……” 眼看争执再起,被唤来呆了一整无果的大理寺卿狄方行连忙让人拉开了两拨人。 “可笑!”李修缘一脸倦意的看向百胜楼外,“是冰雹,与我等无关。” 阴阳十三科可没有这等能力。 “不是你们能呼风唤雨么?为何不能下冰雹?”有人大叫。 曾几何时,师们受人尊敬是因为呼风唤雨之能,眼下,竟也因为此能被人质疑。 “无知可笑。”阴阳司的师们气的直摇头,呼风唤雨岂是这么容易的事,背后要做多少准备,当真是跟这群无知民众也不清。 因为这一场冰雹再起纷争的可不仅仅百胜楼里的众人。 豆大的冰雹从而降,击落到撑伞的行人身上。 几声惨叫声响起,拉开了长安城一的喧嚣。 在长安县衙睡觉的谢殊是被人推醒的,醒来之后,谢殊连忙扶正了官帽:身为会稽谢氏子弟,理当言行貌无一不缺,这等不修边幅的样子若是让祖父看到指不定又是一顿喝骂。 “怎么了?”谢殊一边穿戴衣裳,一边洗漱起来。 “谢大人,出事了。”吏指了指外头,“外头下冰雹了,这一回冰雹下的大,砸伤了不少行人,城西房屋被砸坏的也不计其数,城中医馆人满为患,还有不少人得不到救治的。” 谢殊连忙套上官靴就往外走:“可有死了人?” “这……”吏有些欲言又止。 谢殊伸手推开了厮送来的早饭,这等时候,他哪来的心情用早饭:“。” “自然是有的,行人避之不及,冰雹从而降,砸伤的又是脑袋,已死了十几个了。”吏一脸为难的样子,“冰雹下的最大的时候,正好是上朝的时候,不少大人都被砸伤了。” “我祖父可被砸到了?”谢殊连忙问道。 吏点头:“谢太尉被砸出了一个包,还好……” 我祖父都一把年纪的人了,砸出一个包,你还还好?谢殊大怒,可来不及大怒,吏接下来的话成功让谢殊惊的险些昏了过去。 “郭太师被砸的有些严重,昏迷不醒了……” 谢殊一个踉跄差些摔将下去,好在吏眼疾手快把他拉住了。 “扶……扶我去见何太平何大人。”谢殊有种欲哭无泪的样子:耶,谁长安县令好做的?再当几年县令,恐怕他不到十八岁的年纪都要老上十年不止了。简直太磨练人了! “眼下冰雹正大,谢大人您眼下出行恐怕不大好。”吏一脸为难。 “没事,本官是长安父母官,自当爱民如子。”谢殊干咳了一声,若是出行能被砸昏倒也好了,省却了不知多少麻烦事呢!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人祸 只是可惜,纵然马车被砸出了两个坑,谢殊还是毫发无损的到了长安府衙,进门就看到何太平蹙着眉头在来回走动。 “何大人,这……”谢殊俯首行了一礼,刚要话,便见何太平伸手制止了他,指了指,“灾,这是灾,但也是人祸。” 谢殊一愣,即便在族中被教导的再好,相较于何太平来,他还是嫩了点,是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人祸啊!”何太平叹道。 为什么一再强调人祸?谢殊不解。 “长安城,子脚下,伤亡如此严重,我朝三品大员有半数以上被砸伤,无数京城官吏在出行途中被砸到。当朝郭太师已然昏迷不醒,这定是人祸啊!” 谢殊愣住了。 “你先回去吧!”何太平那边似是感慨了一声,掩面道,“我来写奏折上奏陛下。” 谢殊低低应了一声是,正要退出去,那头的何太平又道:“谢太尉也被砸到了,你回去看看吧!” 那么好?谢殊反而疑问更重了,但面上还是没有作出太大的变化,道了声谢退了出去。 何太平独自一人在屋内来回走了两步,脸上有明显的迟疑:“是不是太快了?”算了不管了,身为京兆府尹,本份内之举,想那么多作甚? 走到桌边坐下,何太平执笔开始写起奏折来。 *** 走到怡园,看到侍女手中的纱布时,谢殊一下愣住了,连忙走入园中。 怡园的布置简单而厚重,一排排的椅子,最前方一桌一椅,桌上一块醒木,一柄折扇。 同茶馆酒肆的书场别无二致。 当朝一品公太尉谢纠最爱听书了,整个长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看到那个额头包着白纱布,默默地坐在桌前的老者时,谢殊连忙三步并两步走上前:“祖父,你没事吧!” “十一?”老者抬头,看到来人惊讶不已,“今儿衙门没事?” “出事了,冰雹。”谢殊道,轻舒了一口气,“何大人准备上奏,他这是人祸。” “不然呢?”谢纠冷笑,“灾么?今年灾不断,是上预警陛下当政不利么?” 谢殊闻言脸色陡变,连忙道:“祖父,请慎言!” 谢纠不以为意:“放心,我谢家的地盘,还用左顾右盼?我会稽谢氏可不是鼠辈。” 谢殊脸色有些尴尬,却还是红着脸应了一声是。 谢纠一敲醒木:“你去坐着,祖父为你段书。” 祖父爱听书,这怡园也因此特意开辟出这么一块地方来,偶尔兴致来了,也会亲自上场来上一段,但那只是偶尔的状况罢了。今次是要为他单独段书么? 谢殊一愣,脚下也有些迟疑。 “去坐着。”谢纠指了指前头的位子。 谢殊应了一声,走到正前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谢殊吓了一跳,却很快反应了过来,是冰雹。 “话昭和元年十月甘三,……钦监榜文大雨……昭示出行带雨具……遇上了百年一见的冰雹……砸伤行人房屋无数……陛下大怒……下罪己书……群臣劝诫……不是灾……是人祸……钦监预测不利……理当问罪……” 谢殊坐在椅子上,这才恍然大悟:陛下是万万不能当政不利的,所以一定是人祸,哪来的人祸呢?钦监的预测便是。这次灾就在子脚下,长安城内,已有十几人丧命了,陛下一定要推出人来堵下悠悠之口的。 谢纠把醒木扔到了一旁,“近些时日,阴阳司钦监接连出事,可当真是流年不利啊!” 这就有些讽刺了,钦监跟阴阳司本就是占卜阴阳吉凶的地方,他们流年不利?耐人寻味啊! “陛下把镇运石放到放到御书房了。”谢纠坐在书椅上看着谢殊,“是前大师张昌明替他相看的镇运石。” 谢殊眼皮一跳,看了看周围,确定无人后才舒了口气:“不是陛下亲自下旨处死的张大师么?”既然是亲手下旨处死的张大师,论理,陛下当排斥有关张大师的一切才是,怎会…… “皇室的秘闻,你现在还不必知道。”谢纠叹道,“你只要知道陛下很信任老师就够了。” “那为何……”谢殊还想问。 谢纠却是一哂:“因为陛下的缺点也如此明显啊!” “什么缺点?”谢殊脑中明光一闪而过,“太后……” 谢纠却一敲醒木拍案:“不可言明啊!” 谢殊当下会意,不再提及此事。 今日来当值的监生堪堪只来了一半,还有一半或告了假,或被冰雹砸晕了,偌大的钦监里空空荡荡的。 新监生倒是来齐了。 “卫监正,想不到昨日我们的预测竟是错的。”林甫吊着手臂,摸着额头上的包,“还好砸的不疼,冰雹啊,听长安城好多年没有这般大的冰雹了。” “砸死了不少人呢!医馆里都挤满了人。”话的是另一个新监生,夸张的用手比了比,“那么大的一块冰啊,就这么砸到我面前,要是砸脑袋上,你们估摸着也就只能超度我了。” 身边的几人都笑了起来。 “所以啊,还是要多做好事。”林甫语重心长的道,“那个刘福和吕监正被侍卫带走了。” “预测错了呗!还上奏?”有人撇了撇嘴,“大雨充沛,这下的是雨么?是冰雹啊!都死了那么多人了,听陛下很是震怒。” “还好肖监正也在,不然以吕监正那种人指不定把这屎盆子扣在卫监正头上呢!”林甫感慨,“所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吕监正作恶多端,如此人,如此也是报应不爽了。” “上一回栽赃我等学子舞弊就让他逃过一劫了,这一回怎么都跑不了了吧!”新监生们感慨不已,“听他的后台钱元贪污,三年前祭大典倒塌也是因为他们贪污,判了斩立决,过几日就要行刑了呢,到时候一起去么?” “当然当然,看贪官污吏被斩首,这是正义之事啊!”有人欢呼起来。 来当值的老监生们面面相觑:看杀人还那么高兴,这群新监生当真是可怕。不过吕监正这次怕是要完了吧!真快啊,这个卫监正才来三吧!果然不惹她是对的。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推辞 “还好没轮到我们。”林甫感慨了一声,“昨日我们预测的都是雨,看来都是错了。” 卫瑶卿笑了笑,正要话,眼角余光撇到进来的人时,却连忙喊了一声:“肖监正。” 肖监正也看到了她,三步并走两步走了过来,神色复杂的开口了:“吕监正出事了。” 卫瑶卿点了点头:“才知道呢,我们就在这个。” 还好昨看不惯吕监正,没在刘福的预测上盖章,否则真是……想到这里,肖监正便一阵的后怕,抬眼却见卫瑶卿从身边摸出一枚四四方方的印章递了过来:“原本就是开个玩笑的,印章还是还给肖监正……” 肖监正冷汗直冒,只觉得手心发烫,连忙伸手去推:“不……不可。呃,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啊!” 这印章还是放在她那里为好,若是当时就放在自己这里,恐怕,肖监正摸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当真是大难不死,逃过一劫啊! “诶,肖监正,这怎么行?”她推辞着还要递过来。 肖监正连忙摆手:“不不不……”着再次推来。 一番推辞之后,卫瑶卿勉为其难的收下了印章,一脸忧心道:“那就先放在我这儿保管吧,肖监正回头记得问我拿啊!” “一定一定。”肖监正连连点头。 …… 站在门边的黄石先生眼睛瞪的浑圆。 看门内钦监的几个监生们高谈阔论,肖监正也跟着附和上两句。 在一阵拍手叫好声中,女孩子红光满面,春风得意的模样,捻着兰花指唱了起来:“我铁口直断,一生神机妙算,惟算不到自己。阴阳之术在手,与地周旋,须臾间指点灾厄皆可破。我阴阳术士富贵在人,生死由……” 叫好声不绝于耳。 “我勒个去!”黄石先生吐出了嘴里的瓜子壳,看到远远走来,撑着一柄铁伞轻若无物的裴宗之,连忙跟了上去,手舞足蹈的比划着:“这个丫头真邪性,你知道那个肖监正怎么回事么?……真的,那推之不及的样子看的我都呆了,兴头来了,还在里头唱曲儿呢,她才来了三哦……你知道……” “陛下让她跟吕监正内斗,眼下吕监正出了这事,你该怎么办?”黄石先生着倒抽了一口冷气,“才三啊,吕监正就被抓了,也稍微给陛下点面子,留个十半月也好啊!” “陛下找我也是为此事,他问我该如何是好。”裴宗之大步跨进阴阳司,里头空空旷旷的,“能如何?自然是当按规矩办事。吕监正和刘福二人不问罪的话,问罪的就是陛下了。陛下留吕监正本就是为了试她,我同陛下,为了试一个丫头而罔顾律法,不是明智之举。” “所以吕监正这次是真的完了。”黄石先生着关上了房门,走到一旁坐了下来,“那谁来试她?” “再议。一般来,没有吕监正,她想要在钦监站住脚也不容易。”裴宗之道。 “是么?”黄石先生“啧啧”两声,明显不这么看,“我看她站的很稳啊,你看那个肖监正,陛下送了个吕监正让她内斗,她反而借吕监正站稳了脚……” “所以是一般情况,眼下是非一般情况,我们有什么办法。”裴宗之着摊了摊手,“静观其变就好,更何况,我瞧着陛下好像又有些退缩了……” “陛下在有些事上太懦弱了,有时候有些太过心慈手软,不是个杀伐果断的君王。”黄石先生磕着嘴里的瓜子,“啧啧”两声,“不太妙啊!” “也要看事,若是重臣,加之己身,他们会庆幸有个心慈手软的君王。”裴宗之道。 黄石先生连连点头:“这倒是……诶,他既心慈手软,为何对张家……” “她自己会去查,”裴宗之道,“不如来想想今儿御厨会做什么菜?” 自从裴宗之来了之后,陛下特赐了一个来自江南的御厨下来,做的菜很不错。 到这里黄石先生也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来回走动:“御厨差不多要将饭菜送过来了吧,你今儿会吃什么?是鱼羹还是……” 话间已有人站在了门口,的个子,手里拎着一只硕大的食盒,快抵上大半个人了。 黄石先生闻到饭菜香,惊喜的回头,见到来人却是下了一大跳:“怎么是你?” 卫瑶卿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走道桌边坐了下来,将饭菜端出来。 黄石先生惊恐的拉了拉裴宗之的衣袖:“她怎么……” 裴宗之认真想了想:“大概她也很喜欢吃吧,喜欢吃便过来了呗,她又不是傻子。”顿了一顿又提醒他,“你昨可接了人家汤婆子的,很烫手的那个。” 一个汤婆子的情,看着女孩子一言不发的样子,黄石先生有预感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个丫头要过来蹭饭了。 “你怎么不早一些提醒我?”黄石先生瞪着眼睛。 “汤婆子,烫手。”裴宗之没有看他,却告诉黄石先生他已经提醒过他了,话间低头夹起饭菜来,“还有,这是陛下特地赐给我的,你们两个都是占了我的便宜。” “你还真是个好人啊!”黄石先生抽了抽嘴角,声音古怪的叫了一声。 “不用客气。”裴宗之道,“抢着吃比较美味。” 裴宗之这个怪物,黄石先生低头扒了口饭,默默地吞了下去。 这顿饭吃的没有昨那般剑拔弩张,安安静静地吃完,女孩子默默离开了阴阳司往钦监走去,早起的冰雹现在已经停了,女孩子沿着钦监的广场走了两圈,走到廊下的木人桩那里比划了两下,开始打起木桩来。 打了会儿,肖监正走了过来,似乎同她了什么一般,两个人对着木桩打了起来。 “总觉得她一的,过的那般惬意呢!”黄石先生远远看着感慨了一声。 裴宗之吃饱了往嘴里塞了一颗糖豆,走至他的身边:“不是每个人的难过都要写在脸上。” “是么?”黄石先生回头去看卫瑶卿,却见肖监正似是同她了什么一般,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而后叉着腰哈哈大笑了起来,黄石先生一瞬间激动万分的斜了裴宗之一眼,指着卫瑶卿:“但是有的人的高兴就写在脸上了。” 难得能呛到裴宗之,这种感觉当真是太叫人高兴了,他也想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奈何他是黄石先生,面子还是要的,强忍着大笑的冲动,黄石先生很得意的回房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亲启(月票180+) 因冰雹伤人,陛下特赦,今儿他们可以趁着冰雹停歇的功夫先下值了,不管什么时候,能提早下值总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卫瑶卿抱着木伞出了宫门,叫了辆马车回家去了。 “崔司空。”周老夫人穿戴齐整的走入屋内,向那个眉心一点朱砂痣慈眉善目的老人见礼,“见过崔司空。” “老夫人客气了。”崔远道伸手虚扶了周老夫人一把坐了下来,轻啜了一口茶便放下了,手搭放在身旁的盒子上,“朝中族中事务繁多,收到老夫人的拜帖多日了,一直抽不出空来见老夫人,幸而今日陛下体恤,提早下值,便过来了。仓促登门,还请老夫人不要见怪。” “不敢不敢。”周老夫人连忙起身还礼,而后略一踟蹰便开口了,“老身寻崔司空便是为了辈的婚事,我卫家如今如此模样,九公子人中龙凤,我家六姐儿又顽劣不堪,夫君救人本就是份内之举,当不得司空如此相报,不如……” 崔远道抬手制止了周老夫人的话:“周老夫人是想解了我家九郎同卫六姐的婚事?” 不知为何,看着脸上神色无波,宛如供奉在寺庙里泥雕木偶菩萨般的崔远道,周老夫人有些心慌,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正是,六姐儿顽劣,门不当户不对的,不敢高攀……” “周老夫人。”崔远道抬头笑了笑,扣着手边的盒子,“崔某这里有一物,周老夫人可要看一看?是卫老将军的遗物和一封亲笔书信。” 位列一品的司空大人口中喊的老将军却是个不过五品的羽林郎将,这委实有几分讽刺。周老夫人来不及羞愧,神色却是惊讶不已,显然她对此事毫不知情。 崔远道把盒子放到了周老夫人手边的案几上,周老夫人双手发抖,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敢伸手去打开那个盒子,或许是女子的直觉,她有预感,一旦打开这个盒子,有些东西将会发生翻地覆的变化。 崔远道再次轻啜了一口清茶,便皱眉放下了。这茶叶已是卫家最好的茶叶了,但同崔家百年世族所用之物还是没法比的。 “老夫人,有些事情总要知道的,不是么?”那位眉心一点朱砂痣、慈眉善目的老人笑容淡漠而疏离。 周老夫人笑容干涩的点了点头:“是啊,总要知道的。” 有些事情是躲不开的,躲也无用,周老夫人重重的舒了一口气,打开盒子,最上面是一封卫烈生前的亲笔信。 “吾妻亲启”四个字让周老夫人觉得一阵讽刺,卫烈可不止她一个妻子,肩挑两房,她跟黄氏可都是卫烈的妻子,不过想到不久前那场闹剧似的捉奸,周老夫人心里就有轻微的畅快之意,再贤惠大度的女子这种事情上也不会大方,这种事情一出,卫烈是不是要气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取出那封信,几张契约就在下头摆着,看着上头的契约,周老夫人脸色大变,瞬间变得惨白,几乎是颤抖着手的将契约拿了起来。一瞬间,她恨不得撕了那几张契约了事。 崔远道神色不变的把玩着手里一黑一白的两颗打磨的光滑的顽石棋子,放佛在做一件再重要不过的事一般。 那封信的内容越看,周老夫人的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双手发抖,险些连信纸都拿不住了。 “不……不可能的,为什么,怎么会……”周老夫人不住地摇头,一脸的不敢置信。 崔远道盯着手里的顽石,在一旁静静的等周老夫人接受这个事实。 “为什么?”周老夫人喃喃,仍有些不敢置信,却已渐渐安静了下来,脸色发白的看着这个慈眉善目,外貌酷似寺庙之**奉的泥塑菩萨般的老人,“崔司空,你想要什么?” “我一生行善,”老人的声音温和,周老夫人看去,总觉得一瞬间有些不真实,“自然也不会为难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捏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 “亲事可以取消,但现在还不是取消的时候。”老人轻啜了一口茶,声音温和,“这一点老夫人放心。” 纵得偿所愿,周老夫人还是脸色发白的看着他。 “有些事情该告诉辈了吧!”老人笑望过来,紫鹃在外高喊,“六姐,您回来啦!” “六姐儿还,同知那里,他若是能出来,我自会相告的。”周老夫人佯作镇定的道,她是一家之主,不能乱,即便握着信纸的手在颤抖。 慈眉善目的老人点了点头:“也可。左右现在还不急,只是有些事情,总要让孩子们知道的。那崔某便告辞了,老夫人不必相送。” “祖母。”进来的丫头一脸得意高兴的模样,看到崔远道的瞬间,脸上的得意骄傲还来不及收起,连忙手忙脚乱的喊了声,“司空大人。”一边喊一边拿眼睛去瞟他,按规矩来,这丫头举手投足俱是毛病。 崔远道脸色和悦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一个有赋的孩子还不够他重视,不过,他对她身后的七安先生倒是有几分兴趣。不管怎么逃,有那契约在手,他也不惧她翻了去。 转身的瞬间,女孩子脸上的得意高兴瞬间不见了踪影,要从崔远道的脸上看出一二来,委实有些难度,但是祖母脸色发白,显然事情并不怎么顺利,双手还在发抖,倒像是受到惊惧之后的反应。 “祖母。”崔远道离开后,卫瑶卿看向周老夫人,开门见山,“可是出了什么事?” 周老夫人神色有一瞬间的惊慌,虽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但还是没有逃过一直盯着她看的卫瑶卿的眼睛。 “没事。”周老夫人略有几分局促的放下了双手,笑着望来,“司空大人亲口答应了亲事可以取消,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卫瑶卿点头:这一点倒是可以信的,崔远道着实没有必要骗周老夫人,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一个的卫家着实还不能入崔远道的眼。她担心的是别的事情,让周老夫人惊惧别的事情,似乎有一个秘密呢!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薛家 “祖母,可是有什么事?”卫瑶卿看着周老夫人再次问道。 周老夫人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有事。事情就是今晚在祖母这里用饭吧,厨房里的王大娘今儿准备了打边炉,瞧着脸上都没什么肉了……” 看来祖母不想告诉她啊,卫瑶卿挑眉,没关系,总有一日,她会用自己的办法知道的。不过心里这般想,面上却是笑眯眯的应了下来,“祖母,那我去把二姐二弟一起叫来。” 出了周老夫人的荣泰苑,卫瑶卿喊来老蔡:“去百胜楼把二公子叫回来,若是不肯回来,就是我的,让他回来吃饭。” 老蔡应声离去了。 卫瑶卿转身去了自己的院子,一进门就看到吉祥如意两个丫头在房门口守着,不禁一愣:卫瑶玉过来了? 走进屋内,喊了声“二姐”,便看到卫瑶玉坐在那里,皱着眉头看着她:“这衣裳,又不能改改?黑红黑红的,远远看去跟个子一样,为何不男女官袍分制,当真不好看……” “二姐。”卫瑶卿笑嘻嘻的走过去拉住了她的手,“这可是制造局的绣娘制成的官袍,手艺好着呢,你看这符文绣的,栩栩如生。” “我没绣工。”卫瑶玉瞪了她一眼,“我版式,直筒筒的,都不能修个腰身。” 卫瑶卿有些无奈,大概卫瑶玉的想法才是正常女孩子应该有的想法吧,只是这官袍又岂是能随便动的,是以话题一转转向别处,“二姐今儿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没事就不能来?”卫瑶玉瞪了她一眼,却随即出了来意,“知道你忙,我来自是有事。诺,怀国公府的请帖。” 怀国公薛行书么?这个人在她的印象里委实有些脸谱化了,着实不好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依稀记得重臣聚集的场所他很少开口,要开口也是“臣附议”,近些年开始颐养年,种植花花草草,一副养老的做派。据府中事宜也交给了怀国公世子薛璟瑜。 到这位世子薛璟瑜,没有出色到令人眼前一亮,也不是什么混人,只能无功无过吧!不过有一件事一直是众人所津津乐道的,那就是这位怀国公世子的夫人曾是名动一时的美人,据当年其美貌艳冠长安,不少当时的长安少儿郎们都倾慕于她。只是嫁人后就甚少露面,一连生下三个美貌过人的女儿,虽不曾生下一子,但怀国公世子对她宠爱不减,亲自抱了妾生的儿子到她名下抚养,一个月有大半时日是宿在她的房内的。呃,怀国公世子后院的消息却是她从嚼舌根的妇人们口中得知的,这些话时,那些妇人语气中满满的羡慕,“女子做到世子夫人那样也值了。” “谁下的贴?”卫瑶卿想了想,“薛大姐么?” 卫瑶玉却摇了摇头:“不是,是薛二姐薛芷柔。听这位薛二姐生的很美,昨日回京,有人行刺,出了一些事故,不少人都见到了薛二姐的样子。众人都她美貌艳绝长安,如此不少人倒是对薛大姐更好奇了,因为传闻薛大姐是三位薛姐中最出色的一个。” 卫瑶卿却听的津津有味:“有意思,真的有意思。” 卫瑶玉瞪着她。 “单论容貌,薛二姐薛芷柔最是美貌。这么一来,若是薛大姐随后便回了京城,单论容貌是比不上薛二姐,那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所谓的凤女之就要让人了。”卫瑶卿解释了起来,“我若是薛大姐,必然要在路上多担待些时日,谋划谋划了。” 卫瑶玉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不会吧,你是薛大姐跟薛二姐关系并不好,甚至还互有敌意?”她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在卫瑶玉看来姐妹之间最多也就是打闹,怎么竟到了使心眼的地步。 “薛氏女盛名如此之响,总要争个高下对不对?”卫瑶卿笑道,颇有几分意味深长,“薛大姐声名脱颖而出是她的言行貌皆无可挑剔,而且她还是薛氏的嫡长女,但寻常人有多少有时间去了解薛大姐的言行貌的?人们第一眼看到的总是外表啊!世族可以不在意百姓的生死,但下最多的就是百姓。流传最广的传闻也是出自百姓之口,若是不想办法让众人看到薛大姐的优点,长此以往,薛大姐凤女之就要换人了。二姐,宴无好宴,你还是别去了。” 卫瑶玉伸手敲了她脑袋一下,指了指帖子:“可不是下给我一个人的帖子,你也要去的。” “去作甚?”卫瑶卿问,“不如想想父亲的生辰怎么过。”卫同远阴阳十三科学的不好,这些年一直不如意,生辰就没大操大办过,他的生辰就在这两。 “父亲的生辰就同往年一样摆上几桌酒吧!”卫瑶玉顿了顿,又道,“白日赏梅,夜晚生辰宴。怀国公府的花匠手段高超,近些时日已经想办法让梅花提早开了出来,薛二姐请长安城的适龄才子佳人去赏梅,你若喜欢赏梅白日里就过去也是可以的。” “不会还要作诗比试才艺吧,我不会。”卫瑶卿摆了摆手,“若单纯的赏梅我也会赏,不过若能拿梅花做梅花糕那就更好了。也不用想什么化作春泥更护花了,先填了我的肚子,也是日行一善。” 卫瑶玉瞪了她一眼。 不过,话虽如此,卫瑶卿还是答应去赴宴了。卫家什么状况众人都知晓,素日里也不曾收到过什么请帖。这位薛二姐离京三年,居然会给她二人下请帖,真是不可思议。或许是她看人皆恶吧,总之,她觉得宴无好宴,卫瑶玉既然要去,她便跟着去看看这位薛二姐的内里到底是如外表那样好看呢还是另有所图。 正话间,“六姐,我回来了,你不知道啊,百胜楼……”卫君宁兴高采烈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一进门看到卫瑶玉也是一愣,“二姐也在啊!” 卫瑶玉瞪着他:“怎么?不高兴看到我啊!别以为我不知道,六妹妹把你惯的,跟个纨绔一般,你……” 卫君宁挤了挤眼,很无奈的摊了摊手:“我本来就是个纨绔……” “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呢啊!”卫瑶玉忍不住踢了他一脚,“真是出息。” 挨了一脚坐下的卫君宁高高兴兴的道:“六姐,你不在实在太可惜了,你不知道啊,五城兵马司的那个林将军跟那个凶巴巴的陈将军吵起来了,险些动了手。临走的时候,陈将军放狠话那个林将军别想再管五城兵马司了,谁知道那林将军当下脱下帽子就不干了,要回寨子里重操旧业,吵得可凶了呢!”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妄送 “现在还在闹着么?”卫瑶卿状似不在意的问了一句卫君宁。 卫君宁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来官兵了,就是六姐不让人来叫我,我也得走了。官兵让我们不要闹,这件事官府会负责的。死了人的亲眷到大理寺门口静坐去了……” “百胜楼是吃饭做生意的地方啊!”卫瑶卿叹道,开始劝离了啊! “别跟着瞎掺和。”卫瑶玉瞪了她一眼,“吃饭去。” “好。”卫瑶卿应了一声,乖乖巧巧的模样。 **** 第二日还下着冰雹,卫瑶卿干脆告假没有去钦监。 从荣泰苑里出来的卫瑶玉一抬眼看到那几个少年时,愣了一愣,却也走了过来,打了个招呼。 “卫二姐。”几声不太齐整的招呼声响起。 有李欢、朱赫、章之林还有崔家的八郎和十三郎两个兄弟。 看着他们有有笑的样子,前去的方向,卫瑶玉不断的皱眉:“你们要去哪里?” “看六姐啊!”卫君宁满不在乎的甩了甩手,“六姐今儿告假,大家都来看看六姐啊!” 一个女孩子家家跟这群纨绔玩的这般好?卫瑶玉心道,定要好好同六妹妹,别与这几个人混在一块儿了,旁的不,光闺阁女子绣活这一项,六妹那手里的活儿她简直都看不下去了。 只不过这一回,这群纨绔少年们也是扑了一空,因为卫瑶卿根本就不在屋内。不但卫瑶卿不在,就连枣糕也跟着她一同出门了。问了门房的老李头才知道六姐就是方才话的功夫出的门。 “诶!”卫君宁叹了口气,“太不巧了。” 是啊,太不巧了啊! 少年们失望至极。 *** 一块幡布,铜铃铛微微摇曳,穿着厚袄的少年人一桌一椅,在闹市中坐了下来。 “七安先生!”有人惊叫道。 “好久没见你了,七安先生。” “七安先生今日来了啊!” “昨儿的冰雹砸伤砸死了不少人呢,若是先生在,倒是可以问上一问。” …… 少年人含笑着与众人寒暄了起来。 “我家那口子被冰雹砸了个包,七安先生,您看可否……”有人忍不住跃跃欲试,想要让这个少年人帮忙相看一番。 “哎呀,你少来了,这种事怎么能麻烦七安先生呢?有的是医馆能治,眼下没有药,七安先生也是没有办法的。”果然话才出口,就被人取笑着劝阻了。 少年人笑眯眯的坐了下来,神态从容。一旁豆花摊的老板也高兴的看着前来的少年人:七安先生又来了,果然生意又好了不少呢! 背着书袋的年轻人向这边走来,穿的算不上寒酸了,普普通通的书生模样,文文静静,习惯性的抿着唇,眼睛看着地面,似乎并不是很习惯与人打交道。 走到豆花摊前停了下来,年轻人顿了一顿:“老板,一碗豆花。” 在离少年人最近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年轻人带着几分紧张的看着少年人:“七安先生,你可还记得我?” “柳州文书翰。”少年看了过来,眼里带了几分笑意。 原先的紧张似乎消散了不少,年轻人有些局促的摸了摸脑袋:“七安先生好些时日没来了?” 少年人并未话,却含笑看着他。 文书翰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越距了,抬头看向四周,随处可见事头顶包着纱布的百姓,不由一愣。 “灾之下,与高贵低贱无关,均一视同仁。”是那个少年阴阳先生的声音,“昨日上朝的有不少大人被砸伤了吧!” 文书翰点了点头,他也险些被砸到。 “是钦监的预测出了错,下的不是雨,是冰雹,听陛下已经将那预测错了的监正跟监生捉拿起来了。” 原本以为钦监是人间清贵地,却没有想到这一遭之下,竟断送了十几条人命,还有无数百姓被砸伤。 文书翰看着周围,叹了口气:“当真是妄送无辜啊!” “朝中多事之秋,近些时日事况不断。”那位少年阴阳先生道,“舞弊贪污接踵而来,到底还是朝中有硕鼠存在的缘故。” 文书翰沉默了片刻:“原工部尚书钱元么?听闻如今总算问责了,过些时日就要问斩了。” 这时有人出声:“听这个问了罪的监正就是钱元的人,上一回舞弊案没抓他,没想到放他一条生路却断送了十几条百姓的性命,还有无数伤亡。听闻陛下的岳丈,皇后的父亲郭太师都出事了呢!” 文书翰眼神茫然的看着四周的百姓,喃喃:“奸臣啊!” “就是奸臣呗!可惜没有人死谏啊!”有人叹了口气,很是伤感的模样,“道理人人都懂,如我这个卖瓜果的都懂,读圣人书,明事理的官老爷会不懂?就是没那个胆气呗,好不容易出了个石御史啊,可惜年纪大了,身体不怎么好,着着就吃不消了,诶!也不知朝中还会不会有石御史的接班人呐!” “石御史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了啊!上一回钦监舞弊案,大家着着那个石御史就昏过去了,可见毕竟这个年纪了,半只脚踏进棺材了。” “前儿些时日,那些游街的状元、榜眼、探花呢?当时那般得意,现在呢?连个屁都不敢放!真是孬种,我看呐,读书也就混口饭吃,真替这帮读书人丢脸。”一旁吃豆花的老人气愤不已的模样,“还不如我等呢!” …… 议论纷纷,文书翰在里头如坐针毡,面红耳赤。 “他们不是的你。”一旁的少年阴阳先生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宽慰了他一句。 文书翰脸更红了,结结巴巴的道:“我……我知道,只是……话虽难听,却……却也是实情,我,诶,我空读那么多年的书,却不知道如何去做?” 读书时,他也曾有远大抱负,学成之后,高中状元,替百姓谋福,这几乎是每一个读书人初读书时的初衷,眼下状元时中了,他却反而不知道如何去做了?琼林夜宴之上,他只字未,自此摊上个木讷的名号,授业的先生只能教他如何去做文章,却没有教他如何去做官。他站在那个圈子边上,像个傻子,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死谏 “知道何为议郎么?”阴阳先生的声音突然想起。 文书翰连忙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 “除了徐长山先生这个主考之师外,可还有其他大人寻过你?”少年阴阳先生问。 文书翰脸色发红的再次摇了摇头。自古以来以科考闻名的书呆子不少,不多他文书翰一个,也不缺他文书翰一个。前人所见,百无一用是书生,不少寒门状元郎止步在议郎这一职上。 那个少年阴阳先生沉默了片刻,文书翰只看到她手指在自己眼前略过一道残影,半晌之后,悠悠道:“柳州文书翰,年十八,高中状元。自幼家贫,家有寡母,年前已去世,如今孑然一身,是也不是?” 文书翰点了点头。 卫瑶卿上下打量了一番文书翰:“看来你与我也算有些缘分,可要替你算上一算?” 文书翰脸色发红,忙不迭地从身边的钱袋中摸出三十文钱递了过去,巴巴的看着他。 “你觉得这下世族重要还是百姓重要?”少年阴阳先生手里握着五枚铜钱在桌上排成一排,问他。 文书翰愣了一愣,半晌之后,才道:“自然是百姓。” “记住你今日的话。”少年人低头,五枚铜钱在他手里转动着。 文书翰离他很近,甚至能看到这个阴阳先生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七安先生身为男子风姿过人,若是女子定也生的很好看。莫名其妙的,文书翰脑海里油然生出这样的念头,随即被自己吓了一跳:罪过罪过,怎么会有这么古怪不知礼的念头。 “议郎,本就是议朝事之官,议郎若是不发声,谁人知道议郎?知道谏臣寇明么?” 文书翰点头:“是个谏臣,一心为民,数次为正君心而撞柱守节。”不过奇就奇在寇明撞了那么多次柱子也没有撞死的时候,当时民间又笑称之为寇铁头。 “怕疼么?”七安先生笑问他。 文书翰脸更红了:他又不是女子,怎会怕疼?是以连连摇头。 “眼下有个好机会,而且只有你能做,崔璟跟王栩都做不了。你若是抓住了这个机会,就能领先崔氏、王氏子弟一步。”那个少年阴阳先生着指了指四周,“上谏之文相信状元公定写的不会差的。”而后低声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 文书翰愣了半晌之后,随即恍然,激动的站了起来:“好,先生,我……” “坐下。”阴阳先生伸手指向身旁的位子,让激动不已的文书翰重新坐了下来,“民心所向,那几人被问罪是迟早的事情。只是有几句话我要叮嘱你。” “先生请。”文书翰连忙起身,躬身向她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 “既然选择了百姓就莫要变了。往前看,莫要顾后,文公子孤家寡人,正是旁人所不及的,一旦犹豫便是万丈深渊。你若心静如水,我就能将你捧成第二个寇铁头,若是不能,那在下与你再次相见便是法场之上了。” 文书翰吓的脸色一白:“不会。怎么会?我自是百姓中长大,自然不会忘本,纵千金美人,也不敢变节。” “很好,金銮殿内有九根升龙珠,三列右那一根便是寇明撞了一辈子的那根龙柱,记的别撞错了。若是撞错了,可就沾不上寇明的正气了。”少年阴阳先生站了起来,离的很近,唇红齿白的模样看的文书翰一阵脸红,连忙低下头去,一只手在他肩头拍了拍,“去吧,七安在此静候佳音。” 文书翰回到家时,表情还有些茫然。一座开门即见底的院,一个老仆。除此之外,他身边并无旁人,老仆只是看门做饭而已,其余一切,他都不需假他人之手,本就贫寒子弟,难道当了官,事情便不会做了么? 用罢晚饭,文书翰提笔,手还有些发抖,学问文章他写过,可谏文还是第一回啊!不过一落笔,却越写越快,越写越快,七安先生的没错,下文章总有相似的地方,一窍通而百窍通,会写学问文章,不代表谏文就不会写,至少他下笔之时如有神助,写的飞快。 直到鸡鸣时分,文书翰才吹灭了蜡烛。 *** 今日做事,文书翰总有些心不在焉的,一旁琅琊王氏的王七郎王栩同博陵崔氏的崔九郎崔璟二人似乎在着什么唱戏的戏子一般,平日里,即便听不懂他们在什么,他也会认真的听上一听,可眼下,除了袖中那份烫手的奏折,他着实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情了。 算算时间,李德全公公应当出来收奏折了吧!文书翰一下子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大,撞落了好几册书。 这边巨大的动静声成功引起了正在话的王栩同崔璟的注意。 文书翰连忙把书捡了起来,看到王栩跟崔璟望来的目光时结结巴巴的道:“我……我出恭。” 原来是去茅厕啊!目送着文书翰跑离去的背影,王栩摇了摇头,转向崔璟:“九郎,薛二姐下的帖子,你家收到了没?” “阿涵收到了。”崔璟也收回了目光,“听闻薛大姐回京途中遇到冰雹,受了伤,要晚些时候回京了。” 王栩点了点头,一副无奈至极的模样:“诶,那有什么办法呢,灾啊!” 是啊,灾啊,有什么办法呢? **** 文书翰跟在李德全的身后走入大殿,双手已经在发颤了,三品大员啊!这里站的每一个都是三品大员啊,他只是个从六品的议郎,双手不住地打颤。 前头的李德全停住了脚步,文书翰双膝跪地:“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书翰,奏折拿上来吧!”李德全转身看他,向他伸手要奏折。 文书翰将奏折举到头顶:“微臣……微臣参……”不同于之前殿试的考校学问,这是谏言啊!文书翰脑中乱哄哄的一片,一个声音在脑海中不断地回响,要撞柱,撞第三排右边的那一根,撞那一根,那一根!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响动,血迹如烟花般炸开,众人眼前是刺眼的鲜红。 金銮殿内顷刻间炸开了锅。 今儿站在金銮殿上执笔记录的是钦监的官员,的个子,这是钦监新来的卫监正。她也是一副错愕至极的表情,我的,这文书翰,什么都没呢,就撞了柱子,什么都不就撞柱子这是要吓到人的节奏啊,好歹把奏折完啊!算了,还好今儿是她站在这里,女子惊呼一般出声。 “这议郎死谏?” 一语激起轩然大波。 议郎之时就敢于死谏的前溯几百年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大楚开国时著名的谏臣——寇明。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股掌 站在上首的钦监官员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错话了,低着头不再话了。但话已出,又怎么可能与没出一样。 寇明啊!有人心中腹诽,这可难办了。 初时的惊慌过后,很快便有人手忙脚乱的开始收拾了,没有撞死,气息稳健,应当只是昏过去了。这更难办了,若是撞死也就这一回的事情,可这只是昏过去了。这样的方法,对于任何一个在意后人评的帝王来讲都是致命的,注定这件事不会轻易了之了。 有人捡起了那份染血的奏折,颤颤巍巍的呈了上去,明宗帝没有接,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念出来。” 君不见,古往今来,多少人死于唇枪舌剑之下,文书翰是个书呆子,书呆子唯一的优点大抵就是做的一手好学问了吧!辞藻华章,文采风流,状元之才,依稀可见一貌。 大殿之内,除了阅读奏章的声音,无人话。形容木讷,甚少话,看文书翰这个人看不出一丝一毫来,奏折文章之上倒是锋芒毕露、愤慨之言铁骨铮铮。 冰雹过后的放晴,黄石先生推开窗户,惬意的眯着眼睛晒着太阳:“今儿那丫头去哪儿了?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跟着陛下上朝去了。” “难怪这般安静呢!”黄石先生感慨了一声。 裴宗之看了他一眼,没有话,看着眼前的药汤皱起了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轻啜了一口,入口的苦味让他眉头皱的更紧了,从身边的袋子里取出一颗糖豆放入口中,这才眉头舒展开来。 “吃药吃的那般痛苦?”黄石先生转头看他,“谁让你年纪轻轻白了头发?看我还是满头乌发。”语气中有些得意。 “赋惊人,没有办法。”裴宗之看着那碗药出神:要全部喝下去啊,真难喝。 “里头有什么?”黄石先生撇了眼那晚黑黑的汤药,“要让你这一头头发变黑可要折腾死那群老御医了,多少年份的何首乌?” 裴宗之低头又吞了一颗糖豆:“我生的好看,什么样的头发都无所谓。” “你……”黄石先生被他的话惊的瞠目结舌。 “你不是我长什么样心里没数么?我现在心里很有数,而且以后都会有数的。”裴宗之道。 “你还是不要有的好。”黄石先生败下阵来,转头看向窗外,却见一队御医匆匆忙忙的经过阴阳司门前,不由惊奇:“这些老家伙是去哪里?” “金銮殿有人撞柱子了。”裴宗之道。 “你怎么知道。” “我用六爻之术算的。” 芝麻大点的事情还用六爻之术?真是吃饱了撑的。黄石先生抽了抽嘴角,不过目光却目送着那群御医远去的背影,喃喃:“什么人撞了柱子啊,瞧着都快把太医院搬空了。” “文书翰。” 黄石先生愣了一愣:“那是谁?” “一个从六品的议郎。”裴宗之回答的很认真。 “是朝中谁的子侄么?”黄石先生惊讶的继续问道。 裴宗之摇头:“寒门子弟,家中只有一个寡母,却也去世了。” “那怎会……”黄石先生只觉得整件事都怪怪的。 “他上奏谏言,撞了柱子,血溅金銮殿。”裴宗之反问他,“明白了么?” “所以是死谏?同前朝的寇明一样?”黄石先生恍然。 死谏死谏,历朝历代都是一种极其惨烈的谏言方式,也是御史们用来劝谏陛下的方式。不过大楚朝自开朝起就以仁孝治国,更因开朝时出了个擅长撞柱的撞柱达人寇明。太宗一生文韬武略,气宇不凡,惟这一点上微辞颇多,是以对于御史,后世帝王态度皆十分缓和。即便脾气大一点的,也只敢罢了,还极少有撞了柱子的。就如如今的石御史更是将撞柱挂在嘴边的,但却一次都未真的撞过。眼下一个议郎不由分冲出来谏言撞柱,不把习惯了这种光动口不动手状况的群臣吓个措手不及才怪呢! 想到这里,黄石先生拍了拍胸脯:“真是走到哪儿,乱到哪儿。她还是多跟着陛下去上朝的好,留在钦监,没准又要出什么事了。” “对了,那个文书翰撞柱死了么?”回过神来的黄石先生又问,“可撞出什么问题来?” “应当不会吧!不然那不是白撞了?”裴宗之摇头,“若不是万不得已,撞死可不是明智之举。” “所以要想做第二个寇明也不容易啊,至少要头够硬。”黄石先生喃喃。 裴宗之见他神情恍惚却不置可否,顺手将喝不下去的药偷偷洒到了罗汉床下。今的药算是喝过了吧。 *** “公子。”有厮从外匆忙入屋,看到屋内的王栩跟崔璟时不由一愣。 “文竹,怎么了?”崔璟抬头看他,见他神色慌张至极的模样,“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王栩在一旁笑看着这一对主仆,没有半点避开的意思。 崔璟皱眉,厮已经开口了:“文……文议郎上谏去了,撞了金銮殿的柱子。” 这话一出,就连一旁看热闹的王栩都吓了一跳,本能的朝文书翰的座位看去,桌子上的书摆的并不齐整,这还是方才文书翰去出恭不心带到地上的书册。 出恭出恭原来去的不是茅房,是金銮殿啊!还上谏,甚至撞了柱子。原本以为对这个木讷的寒门状元了解的一清二楚,到头来,却是他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将自诩世族才子的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 这种感觉少见却又烧的人难受的不是滋味。文书翰,一个他与崔璟看不上的书呆子,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与崔璟丝毫不知情也就罢了,还在这里寒暄怀国公薛家的事情,好像被人置于大庭广众之下狠狠的甩了一巴掌一般。 当真是他与崔璟看走眼了么?这个看起来木讷的书呆子并不是一个书呆子,而是大智若愚?不,不可能,若是这样,他早应当有所动作了,而不是现在。 所以,文书翰的身后定然站着一个人,一个他们看不到的人躲在暗处,就这般看着他们,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一局,他与崔璟这等之骄子做了棋子,他为掌棋人。 敢拿他二人做棋子的人,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啊!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行刑 不管是博陵崔氏子弟还是琅琊王氏子弟,多是将他人置于鼓掌之中的人,我为掌棋人,他人为棋子,谈笑间棋子灰飞烟灭只在一念之间。可这一回,自己为棋子,一举一动掌握在他人手中,突如其来的措手不及仿佛凭空被甩出一个狠狠的巴掌,在脸上留下了五道指印。 “我告个假,这两日祖父身子不太好,先走了。”王栩起身,眼里除了震惊恼怒之外还有兴奋:到底是谁呢,在背后看着他们,有意思,如此生活才不会几多无聊啊! 望着王栩离去的背影,崔璟坐了下来,神色如常。 厮看着他:“公子。” “还有四个时辰我才下值,你一会儿再来接我吧!”崔璟低头看书。 书许久也未翻过一页,又是那个七安先生么?死谏,却也要看人,如他崔璟王栩这等出身不适合做一个孤臣,但是文书翰,孤家寡人一个,毫无凭仗,这样的人做一个孤臣倒也可以。居然能点拨到文书翰,果然厉害。可是七安先生,你的另一张牌卫家,却从一开始就是我崔家的人,这张牌你注定是用不顺手了。 *** “七郎。” “祖父。”王栩迎了上去,“今日的事,孙儿也才听,是孙儿大意了。” “无妨,不怪你,连我等都措手不及,文书翰这一撞啊,倒是撞出名头来了,你、崔璟、文书翰三人,想必谁也不会想到居然是这个文书翰先行一步,七郎,你可服气?”王老太爷问他。 “技不如人,心服口服,只是这一回输了也就罢了,还有下一回,下一回再赢回来就是了。” “这样想才是我王家的儿郎。”王老太爷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很是满意的模样,而后话题一转,一伸手,一颗石子落在手心,将石子放入王栩掌心,“跟崔璟定亲的那个丫头恐怕不仅仅是会几手阴阳术那么简单,很有意思。” 王栩笑了起来,笑容清雅而温柔,很难让人生出恶感:“祖父很有意思定是极有意思的,栩明白了。” *** 从金銮殿回来,钦监里只有寥寥几人了。 谢绝了林甫等人的邀请,卫瑶卿翻窗而进,还未摆饭的黄石先生惊呆了:“臭丫头,你又来蹭饭!” “你也是蹭饭的。”卫瑶卿看了他一眼,坐了下来,“我还在长身体,自然是要多吃一点,这里的菜很合我口味。” 黄石先生抱着手臂看着她,卫瑶卿只做未见,反正身为主人的裴宗之没有出声赶人,她就留在这里用饭。 一饭用罢,无人多话,黄石先生探在窗口,看着卫瑶卿走了两圈,跟着肖监正打拳,每一拳都打的虎虎生风,不由啧嘴,“这个肖监正也太多事了,居然教她八十二路铁飞拳。” 裴宗之没有理他,只翻着一旁的书册,提笔安排纪录早朝内容的阴阳司与钦监的人。黄石先生回头,却见桌上那一十六枚铜板转的就没停下来过,不由撇了撇嘴:“排班都要动用六爻之术?” 裴宗之没有话,黄石先生也习惯了,他做事时一向是不理任何人的。 那头卫瑶卿跟肖监正似是打完拳了,她捏着官袍,手捻兰花,似是在唱着什么一般,肖监正连连拍手叫好,离得太远,黄石先生听不真切,却见她忽然之间一个抬手一个回眸,当真叫就是看不惯那丫头的他都生出一瞬间的惊艳感,如台上名旦,眼波流转,百媚横生。 黄石先生一愣,几乎是出自本能的脱口而出:“她何处学的唱曲?” “金陵歌舞地,名家不计其数,庙远先生曾在眉大家的后院逗留过一些时日,许是那时候学了几句吧!”没有想到裴宗之居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想了想,很认真的回答了他。 “连庙远那个老家伙都曾在眉大家后院逗留过,我却还不曾在女子后院逗留过。”黄石先生默然了片刻后忽然生出了几分感慨:“总觉得她包裹在层层的掩饰之下,剥开一层还有一层。”初时以为她只是个精通阴阳十三科的女孩子,毕竟出自张家,精通也不奇怪,而后却发现,与宦海老手斗法,她也不落下风,也不知道她到底还会什么。 “十年够做很多事情了,她年华不曾虚度,自有底气面对这一切。”裴宗之站了起来,“光阴从不负人,所以我,庙远先生把她教的很好。” “你看她手里只有一群旁人眼里的乌合之众,却能走到如今这一步,若是给你这一群乌合之众,你能做什么?”裴宗之道,“祖辈的事情,过去便过去了。如今我代表的是实际寺,只看国祚,其余的与我无关。” 祖辈,是裴园么? “这么一,她是挺不容易的,血海深仇啊!”黄石先生静默了半晌,“卫家又是一堆烂摊子。”算了,下回不跟那丫头抢肉吃了,感觉她好惨的样子。 **** 哄闹的人群涌向午门的方向,贪官污吏被斩首,于不明就理的百姓来,总是一件幸事,一行数人向午门的方向行去。 “吕监正舞弊的时候就应该抓起来了。这种人呐,坏事做的多,又不见收敛,迟早要出事。”林甫认真的对同行道,“所以这人啊,还是不要干坏事的好。” 众人深以为然。 “就是这个人,预测的气,预测错了,害死了十几人呢!”百姓指指点点,“这种人死不足惜。” “一同行刑的还有两个大贪官。” “败类啊,都是国库的钱。” “不要脸,蒙蔽圣听。” “国库的钱就是俺们的血汗钱!” “快把他们的头砍了。” …… 百姓吵吵嚷嚷的声音响起,林立阳站在一旁,与几个五城兵马司的兵吏站在一起。当时同陈述杠起来之后,他从护城将军被降成了副将,新任的护城将军是临阳长公主驸马陈工,陈工是什么人谁不知道。 林立阳腹诽:不要脸的东西,还不是靠长公主这层关系,头上的绿帽子都不知道戴多高了。以为护城将军好做么?看看这群刁民,连砍头都不怕,以为这些长安刁民是普通的刁民?等着倒霉吧。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馒头 明晃晃的大刀高高扬起又落下。 人头落地。 欢呼四起,炮竹声动,噼里啪啦的炮竹声从街头放到了街尾。侩子手脸上却没有太大的笑意,低头,带了几分紧张的神色伸手清理起周围的血迹来。 卫瑶卿就站在围观欢呼的百姓中,瞧着那位侩子手同寻常一样在清理血迹,但手上软和的细绵却让她不由皱起了眉:这是吸收最好的吸水绵,不是最好的绵,却也是中流,用吸水绵来擦拭么?卫瑶卿的目光落在侩子手的身上,脚上的布鞋早已起了毛边,左脚的鞋底裂开了,衣服上还打着补丁,这个人的家境并不好,却用这样的吸水绵来清理血迹?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宁愿多个心眼,这或许是直觉也或许是其他,但有时候,她更相信直觉,敏锐的直觉无数次救过她的命。 伸手从袖口内封的中无数包药粉中准确的摸出了一包朱砂,摸出一点,对着侩子手反手就是一记,打了上去。 “卫监正,一会儿去庆祝庆祝么?”一同围观的新监正热情的邀请她,难得的休沐日,又一同出来围观贪官污吏人头落地,诬陷他们舞弊的吕监正被斩了首,当真有一吐为快的感觉,此情此景不喝上一杯简直不过瘾。 “不了。”女孩子笑眯眯的,“你们喝的尽兴,只是莫要太晚,明日还要当值呢!我要早些回去,二姐我绣工倦怠,要教我呢!” 绣工倦怠?要绣工做什么?似乎直到此时,才有人意识到,卫监正是个女子啊!大抵到底女孩子要嫁人的心思吧!女孩子生的也很好看,并不像男孩子,却为何总让他们忽视了性别?怪了怪了,不过,在他们看来,卫监正委实是一个极乖巧让人省心的孩子,为什么偏偏有些人觉得她不省心呢! 踟蹰间,眼前早已不见了女孩子的身影。 “走吧走吧!我们去喝去!” 一行人高兴的远去了。 巷道深处,女孩子从袖带中无数的纸包中取出几样,指轻抹于脸上画了数层,一颗药丸含入口中,下巴肿大了一些,眉目还算清秀,一开口是玩世不恭的少年音,穿上角落中的粗布衣裳,走了出来。 阳光落到从巷口中走出的少年身上,这是一张迥异于卫瑶卿与七安先生的脸。 她,从来不止七安先生这一张脸。 不是不曾想过用旁的脸做七安先生,一则那张脸是最最出色的模样,二则,七安先生的身份她从未想要要欺瞒圣上,七安先生做这么多事,将来总有一日要回报到卫瑶卿身上来的,那张脸上的伪装最少,有些事注定瞒不了身边的人,那么就让七安先生去做吧!手里握着不止一张底牌,她才会心安。 这是一个市井中长大的少年,摸爬滚打之下,惯会见风使舵,这样的人走起来应当是摇摇晃晃,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 少年口中嚼着草,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在长安城中行走。 冷不防,面前一个男人被打了出来,拦住了去路,脸上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好不可怜。 “娘子,娘子,别打了。”男人伸手挡住了脸,“要打别打脸!” “不打脸打什么?”泼辣的年轻妇人冲出来,手里拎着擀面杖对着男的就是一顿打。 “噫,啧啧,宋二又被宋嫂子打了,可真够泼辣的。” “我要有这种老婆早休了,一个不顺心就拳打脚踢的,哼!” “就是啊,我关中男儿可不是这等窝囊废!”有人吐着瓜子壳看热闹,“宋嫂子加油,打厉害些。” “看什么看?”一道女音升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只打上脸的绣花鞋底,“进来干活了,你再看,信不信我也打你啊!” 那叫嚣着关中男儿的男子连忙拿下脸上的鞋底,不顾脸上可笑的红印捧着鞋底追了上去:“娘子,我错了,我错了,娘子别打,别打……” 哄堂大笑。 “石头还好意思别人,自己被婆娘吓成这个样子!” “就是啊,哈哈哈哈!” …… 路过的抱着双臂的少年看得津津有味,待到人群散去,才走到前方的面摊上坐了下来:“老板,来一碗面。” “好嘞!” 面前摆着一碗面,少年却并未用,只是饶有兴趣的模样看着对面做馒头的师傅,许是看的太过专注了,以至于做馒头的师傅注意到了她,迟疑了片刻,扔过来一只馒头。 还能这样?她挑眉,一副诧异的模样。 “别看了。”那师傅吼了一声。 她笑了笑,继续看。市井少年,嬉笑滚打间早已练出了厚脸皮。 做馒头的师傅恼怒的看着她。 少年嘴里叼着一根草也不吃自己的面,继续看着。 又一锅出炉,馒头师傅的生意不算好,卖了几个之后就坐在那里发呆。有人走了过来,人高马大,身负一柄大刀,擦的锃亮,但那头上系着的红带子,让人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身份——这是个侩子手! 百姓纷纷回避。不管怎么,看到这样手上沾血的人还是害怕的,即便他们也喜欢看热闹,看砍恶人的头。 “馒头。”侩子手丢了一串铜板过去。 做馒头的师傅看了他一眼,包了几个馒头递了过去,做了几十年馒头的老师傅了,包起馒头也不慢,但她还是看清了:这是两个红色的馒头,同她眼前这个白白胖胖的馒头截然不同。 揉了揉鼻子:真是鼻子对一些味道太敏感也不好啊!她站了起来,走到馒头铺前,扔下一串钱:“馒头。” 做馒头的师傅愣住了,一时不知所措。 “要跟他一样的馒头。”这个少年指了指离去的侩子手,双眼微微眯起。 做馒头的师傅呆愣了片刻,垂下眼睑:“你哪一块的?” “你呢?”少年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不知道的会问你要这种馒头么?” “什么馒头?”做馒头的师傅还在犹豫。 少年笑了起来:“人——” “好了。”那人连忙打断了眼前这少年的话,包了几个馒头过来,“给你吧,快走!” 虽是不耐烦赶着她离开,做馒头的师傅的目光却始终落在他的脸上,似乎要将她的模样很认真的记下来一般。 没关系,你随便看,少年笑嘻嘻的拿着几个红馒头离开了。 那样的味道,她太熟悉了。 这是人血馒头。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娃娃 要人血馒头作甚?难不成还能入药?她摇了摇头,却把馒头收了起来,看着眼前离开的侩子手笑了起来:“老板结账!” 来收碗的老板看着未动一口的面忍不住摇头:一口未动呢! “老板,来一碗面!”来的是一位十八九岁清秀文雅的年轻公子同一个厮,喊话要面的是那个厮。 “好咧!”老板着顺手就将手里的面端了过去。 “公子。”厮才拿着袖子将桌椅擦干净,一抬眼看到那坨在一起的面当下大怒:“老板,你这是把我们当傻子呢,这面都坨一起了。” 吵嚷声四起,少年人看着面大倒胃口,也失了兴致,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一旁檐后的卫瑶卿看着眼前这一场闹剧看的津津有味:王栩他跟着我做什么?或者准确的是从她与监生们分开起就在跟着她了,索性中途,她换了一张脸,自此分了开来。 一个转身向更深的巷道走去,翻身于檐下行走,转眼翻上大树,枯黄的枝叶遮住了她的身形,透过繁密的枝叶,她向下望去。 有两个人站在树下,一人带着宽大的斗笠,蒙了脸,另一个便是那个侩子手,侩子手紧张的看了看四周,将藏在怀中的人血馒头拿了出来递了过去,得了那人递来的银两,这才带着几分喜色离开了。 要人血馒头做什么? 卫瑶卿双目微微眯起,袖袍下的手微微敛动,这是三支短香。双手拿起三支短香,她神情肃穆,青烟袅袅燃起。 带着斗笠行走的男子只觉得今儿这一条路似乎格外的长,走了许久也不见尽头。 是不是错觉了,男子揉了揉额头,出了巷口大步离去。 …… “怎么今日那么晚?”到时,人已来齐了,众人都等他一个。 男子愣住了:“奇怪,我今日特意来早了啊,路上并未耽搁啊!” 有人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男子牙关紧咬,额上冷汗涔涔,痛苦至极。 那人突然收了手:“没有被人下过追踪的手段。” 所以,只是错觉么?男子将人血馒头递了过去:“这一次的。是钱元、吴岙这些人的,其中有两个钦监的人。” 人血馒头的颜色如朱砂一般艳丽。不过人血馒头本就是红的嘛,也没什么特别啊! 有人伸手接过:“做的不错,赋阴阳之人的血自是更好。” …… 低头吃饭,察觉到卫瑶玉看了她许久,卫瑶卿抬头:“二姐,看着我作甚?” 卫瑶玉放下手里的碗筷,擦了擦手,伸手捏了捏她脸上的肉,收回了手,而后皱眉:“也没瞧着你早晚吃多少啊,可是中午一顿宫里的御厨做菜太过重油重肉了?这几胖了不少,脸胖的都快吃出双下巴来了。” 一瞬间,味同嚼蜡。定是同黄石先生抢肉吃吃胖的,卫瑶卿默默放下了手里的碗筷。 长辈或许不喜欢太瘦的辈,但也绝不是喜欢快吃出双下巴来的胖丫头。 看着她默不作声,卫瑶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让人撤去了桌上的饭菜,摆上了阵线布之物,“以后吃起来节制些,陪我做会儿绣活。我也不求你绣多好,起码缝缝补补要会吧!你再厉害也是女孩子,也是要嫁人的。”完见卫瑶卿倒是听话,拿起了针线,连半点反驳也无,卫瑶玉也就不再多了。 卫瑶玉的绣活做的很好,且极为专注,待到绣完一条帕子抬起头,却看到自己对面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坐着的六妹妹做了个怪怪的东西。 “你在做什么?”卫瑶玉走到她身后,待看清楚她手上的东西时,不知为何,后退了两步。 这瞧着似乎是个布娃娃,一旁的枣糕也跟着做了个布娃娃,不过她做的倒是可爱,而不像六妹妹这个,不但不可爱,丑丑的,歪歪扭扭的五官,诡异勾起的唇角,竟还让她看久了生出几分惊惧害怕之感。 女孩子时候少有不喜欢布娃娃的,她幼时也喜欢布娃娃,但那些布娃娃通常十分可爱。而六妹妹手里这个,尤其嘴巴勾起,她非但看不到一丁点可爱,反而更觉得诡异跟害怕。 “别做了,六妹妹。你……算了,你若是喜欢,我帮你做一个吧!”卫瑶玉已经记不大清楚时候的事情了,也不知道六妹妹时候到底喜欢不喜欢布娃娃了。但看到眼前这个,她由衷的生出了害怕之感,也不知为何。 “没事,就要这个。”卫瑶卿看了眼枣糕手里拿个可爱的布娃娃,再看了看自己手里这个丑丑的怪异的娃娃,笑了起来,她需要一个这样的娃娃。 话间,那个丑陋古怪的布娃娃似是做好了,她将几张黄符纸揉成一团,塞进布娃娃的肚子里,让那个丑陋古怪的娃娃坐在床前的帐蔓上,虽还不到入睡的时候,卫瑶玉回头望见那个坐在帐蔓上的布娃娃,几乎可以遇见的,谁若是半夜里拉开帐蔓寻她,定会看到那个布娃娃,不知为什么,想到那场景,卫瑶玉就生出了几分渗人的感觉。 她自己做好了一个,似是还不过瘾,很认真的问卫瑶玉:“二姐,要帮你做一个么?” “不用了。”卫瑶玉连忙摇头,“我自己会做。” “我的跟你的不一样。” 是不一样,你的布娃娃长得丑丑怪怪的,我的可以做的很可爱。卫瑶玉腹诽,连忙拒绝了她的提议,真是怪怪的。 不知道会阴阳十三科,会抓鬼的人是不是都那么奇怪。 今日六妹妹的心情似是不错,做完了布娃娃,从一旁篮子里的黄符纸中抽出了一张纸笑眯眯的同她:“二姐,句话。” “什么啊?”卫瑶玉白了她一眼。 卫瑶卿把手里的符纸扔到了地上,一道女声响起,“什么啊?” 是她方才的那句话,卫瑶玉愣了一愣。 “好玩么,二姐?”看她笑眯眯的样子,竖起食指,指尖燃起一撮绿色的火苗,火苗在空中飞来飞去的玩的高兴的不得了,卫瑶玉翻了个白眼,“你都可以去骡马市摆摊表演杂耍了,这阴阳十三科就是被你用来做这个的?” 寻常百姓心里尊敬不已、能呼风唤雨的大师,神秘难懂的阴阳十三科在六妹妹眼里似乎同手里的玩具一般,信手拈来,看她玩的高兴。到底还,正是顽皮的时候,卫瑶玉叹了口气,出了门。 夜深,卫瑶卿把丑娃娃放到了床头入睡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敬酒 今儿一都安安静静地,中午那丫头过来蹭饭也规规矩矩的,比前两日吃的少了不少,他都破格吃到了几块肉,黄石先生想想当时的受宠若惊就有一种如坠梦中的感觉。 直到下值,钦监里头人已走的差不多了,黄石先生还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今儿怎么那么安静,她就这么走了?” “薛家二姐今晚在芙蓉园办十四岁生辰的生辰宴,白日赏梅,晚上宴席,据卫家也得了请帖。”裴宗之把糖豆分门别类的装好起身, 黄石先生讶然:“你怎么知道?” 裴宗之看了他一眼,将手上的帖子放到了桌上:“这是请帖。” “你也得了请帖啊!”黄石先生挤了挤眼,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佳人相邀,去不去?” “不去。”裴宗之起身,想也不想,就道,“怀国公府的厨子做菜好咸重油,这回还是那个厨子掌厨,我不喜欢。” 我去,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黄石先生瞪着他:“谁去生辰宴是为了吃东西啊!” “不吃东西去宴会作甚?”裴宗之摇头,“不去。” 当然是为了看美人咯。黄石先生暗道:这家伙的想法还真是古怪的很!自从他来长安,借住在裴宗之这里,整就是吃吃吃,吃完这一顿,想下一顿,除了吃就是睡,人都快疲懒了,都是一日三食,也不知道这家伙为何如此兴致不减的。 “诶,裴宗之,那今晚吃什么啊?”黄石先生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 仔仔细细的将她从头至尾看了一番,确认没有任何不妥之后,卫瑶玉才点了点头。今日的生辰宴主角是薛二姐,她们姐妹也没有喧宾夺主的想法,穿的妥当暖和就好。 “咱们就呆在席上,也莫要乱走,免得冲撞了什么人。”卫瑶玉却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告诫她,“听薛二姐邀请了青阳县主,你心一点。” 卫瑶卿点了点头,看向窗外,今晚会出席薛二姐生辰宴的宾客名单,她一早就拿到了。 卫君宁艳羡的看着她们,可惜这一回跟不过去了,送她们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喊道:“二姐,六姐,早点回来。” 芙蓉园是宗室的园林,芙蓉园则是仿芙蓉园而建造的私园,规模要上不少,却也不错,长安城中贵族时常会借一借办办生辰宴之流。 薛二姐生辰宴的主场在芙蓉园中太液湖边一座画舫之上,精巧的宫灯照亮了一路,及至画舫附近更是亮如白昼。席宴早已摆上,引路的侍女轻声细语的介绍:“这里是主场,世子了,都是姑娘家家的,就不必太过拘束了;停云楼那里是客场,一些长辈跟男宾都在那里,那里是世子请的客人。” 如今怀国公府的主人怀国公薛行书年纪大了,在家养养花草,并不喜理事,府里主事的是怀国公世子薛璟瑜,也就是薛二姐的父亲。 卫瑶玉点头:“我与妹妹就在主场这里坐坐,不去旁的地方了。”她听懂了言外之意,引路的侍女欠了欠身,离开了。 有人将她们带上画坊,生辰宴的主人薛二姐薛芷柔就坐在三楼。 眼下正是人最多的时候,前来恭贺的闺秀们竟还排起了长队。卫瑶卿跟着卫瑶玉走到了最后。 “这一身是德庄楼最好的绣娘做的飞流裙吧,真真好看!” “看那材质就知道是织云锦,啧啧啧。” “这成套的头面是上回我看中的样式,早听被人预定了,没想到居然是薛二姐。” …… 谈论声不绝于耳,不过薛二姐的衣裙再漂亮也比不上那张传倾城之色的脸,传闻并没有太过夸大,这确实是一个少见的美人。即便在美人林立的长安城也可以是屈指可数。 排着排着,很快便轮到她与卫瑶玉了。 卫瑶玉将备好的贺礼递了过去:“贺薛二姐芳华,这是我跟舍妹的一点心意。” “两位卫姐不必客气。”薛芷柔回了一礼,声音真应了那个柔字,柔若无骨,挠入心扉一般:“入座吧!” 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她们这边这一桌的位置并不大好,有些偏,当然会被安排到这一桌的都是些家世并不显赫的少女,有卫瑶玉在一旁,卫瑶卿干脆便认认真真的看起桌上的菜来,做菜的刀工还不错,就是看着有些油腻,早听怀国公府的厨子做菜重油偏咸,看来还当真如此了。嗯,不是很合她的胃口。 …… 卫瑶玉时不时的看看她,见她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虽好像没什么胃口一般拨拉这碗里的吃食,却当真听话的不离开宴席,这才舒了口气。 起身道贺过后,薛二姐下了席面过来敬酒了,卫瑶玉却在此时突然攥紧了手里的筷子,她看到青阳县主也站了起来,面色不虞的跟在薛二姐的身后,两人脸色都不大好看,即便隔了几桌,似乎都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薛二姐脸上的笑容略有几分僵硬,青阳县主还在她身后跟着,卫瑶玉却见薛二姐突然路过前头一桌直向她们这一桌走来,不知为何,担忧顿生。转头去看一旁的六妹妹,却见她似乎还是丝毫没有发觉的模样,在拨拉着碗里的吃食,提醒却已来不及了,因为薛二姐已经走过来了。 卫瑶玉往身后靠了靠,不知为何,对这个生着一张倾城容色的女子本能的生出了几分退避感。 薛二姐执杯,刚要话,众人便听一声冷笑,是青阳县主的声音,长安城中的大家姐,没有几个敢惹她的。 “薛芷柔,这就是你薛家的不对了,敬了那么多桌酒,好了不醉不归的,怎的我请你多喝几杯都不肯。” “县主见笑了。”薛芷柔欠了欠身,“这酒有些烈,县主金枝玉叶……” “哪及薛二姐倾国倾城!”青阳冷笑了一声,拎着酒壶走近她,青阳县主足以自傲的容色被薛芷柔踩在脚底下,怎么可能不生事。 薛芷柔脸色发白的往后退了数步,冷不防碰到了身旁一位安安静静坐着的姐,连忙道了声歉。 青阳县主目光一转,落到那个安安静静坐着的少女身上,一伸手,酒壶倒转,顷刻间便泼了她一身。 被泼了酒的少女转身,一抬头,正是卫瑶卿。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纸人 “是卫六姐啊,你带她下去换衣服,冷,冻到就不好了。”青阳冷笑着向一旁的侍女使了个眼色。这般关怀的话从青阳嘴里出来,只让人觉得遍体生寒。 薛芷柔倒退了一步,低下了头。 卫瑶卿悠悠起身,将一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 “我陪我六妹妹一起去。”卫瑶玉突然起身,抿着唇跟了上来,卫瑶卿弯了弯唇角,向前走去。 这般不吵不闹,积极配合她安排的模样看的青阳县主心里大为畅快,眯着眼睛盯着薛芷柔看了片刻,笑了起来。 她笑的突然,却无人敢出声。 待到青阳笑够了,这才带着人下了画舫,看着像是向停云楼的方向去了。 她一走,放佛解了禁一般,众人舒了口气。 “还好没出什么事。” “谁知道她会不会不由分发作人呐!” “算了,不可,反正跟咱们不是一路人。” “对啊对啊。” …… 方才离去的姐妹二人早被人抛在了脑后。 看着离的并不远的停云楼,卫瑶玉皱眉:“你要将我六妹妹带到哪里去换衣裳?何故走到停云楼这边来了。”前头是一段挂着画布的长廊,怀国公世子薛璟瑜虽于书画之上并无什么大的造诣,却也是自受名师教导,今日停云楼里来了不少文人墨客,便用了这么一个风雅的方法,一会儿让文人墨客同在一张画布上作画写诗,也算是风流了。 侍女冷哼了一声,也没将这一对姐妹放在眼里,只催促道:“衣裳就在里面,进去换吧,我就在外头。” 两人走进屋中,卫瑶玉转身看了眼守在门口的侍女,心中恼怒:“似是在看着我们一样,一个奴也敢这样拿乔。” “狗仗人势。”一旁的卫瑶卿懒洋洋的了一句,卫瑶玉瞪了她一眼,却没有反驳她,的也没错。 一眼就看到了桌上放着的衣裙,料是好料,线头针脚也没有什么问题,跟没有动什么乱七八糟的手脚。就连卫瑶玉都奇怪,拿起那衣裳:“好漂亮的衣裳,也不动手脚,青阳县主那么大方?” 是啊,好漂亮的裙子,太漂亮了。青阳县主有那么好?卫瑶卿眼底笑意加深,从袖袋里取出一张黄纸剪出的纸人。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玩纸人?”卫瑶玉斥了她一句。 卫瑶卿只是将纸人抛在地上,不一会儿就长成一个与她一般大,笑容不变的“卫瑶卿”。 卫瑶玉被她这冷不防的一下吓的够呛,险些叫了出来,索性她及时伸手捂住了卫瑶玉的嘴:“嘘,二姐,别话。” 卫瑶玉看了她片刻之后点了点头。卫瑶卿这才放开了她,将纸人拉到屏风后,卫瑶玉看着屏风后的“卫瑶卿”,似是在穿衣又似是在宽衣,也不知道到底在做甚。 “你这是做什么?卫瑶玉看着屏风后的纸人还在发愣。 “二姐,不要大力拍她就看不出来什么异样的。”卫瑶卿推开窗户,“我去去就回。” “诶,你……”卫瑶玉还要喊她,却见一眨眼的功夫,她已跳窗不见了踪影。 会阴阳十三科的师们都是受人尊崇的,因为他们能做些常人做不了的事情,呼风唤雨,通鬼神,知阴阳,晓未来,明祸福,所以在普通人眼里,这是神圣的。她卫瑶玉就是个这样的普通人。可这两日,看六妹妹做的,弄个符纸学她话,剪个纸人变个大纸人,跟玩闹似的,这些着实同以往认知的不太一样,连带如今,她看阴阳司的师们,都没有原先那么尊敬了。 那个纸人做的活灵活现的,卫瑶玉到底不过十五岁的姑娘,耐不住好奇走到屏风后看那个纸人伸腰,舒展身体,脱外袍,穿外袍,再脱外袍,再穿外袍,不仔细看,当真看不出是个假人来,看着似乎还真的蛮有趣的。 她一时看的认真,伸手捏了捏,力道有些大,那只手不心被捏扁了,她正愁着怎么弄回来呢,冷不防那个侍女推开门进来:“好了没有?” 卫瑶玉大怒,走过去甩手就是一个巴掌:“没看到我六妹妹在换衣裳?我卫家再落魄也比你一个奴婢强,滚出去。” 侍女捂着脸愤愤的看着她,却不敢多什么,只低身退了出去。她是奴,即便主子再尊贵,也只是个奴。哼,不过我看你今晚过后还敢不敢这么。 待到侍女出去,卫瑶玉连忙把被风吹偏了的纸人搬回原处,方才那侍女一推门,纸人险些被吹了。 *** “陈工,你够了啊!你这靠兄弟的软货色,不要以为陈述在,我就怕你。早摊开来的事情,我寻我的面首,你玩你的妾,下回再敢打我身边人的主意,不要怪我不给你面子。”趾高气昂的声音,放佛与身俱来,是临阳长公主的声音,“怎么?玩腻了女人,还想水路旱路通吃不成?” 一声冷笑,是陈工的声音:“李临阳,你这臭娘们,上回我的爱妾不是被你抽死的?下回再敢管我的女人试试看?” “信不信我进宫寻皇兄治你的罪!” “去啊,当我陈工的几个兄弟是吃素的?方才在宴席上整个人都快贴到我二哥身上了,我告诉你,我二哥可不是那等人,离我二哥远一些,待他发怒了,有你好看的。” “大晚上的,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青阳找我,关你什么事。” …… 这一对夫妻啊,好像在闹矛盾啊! 卫瑶卿看了片刻,她想她大概知道青阳县主想做什么了,这样看来青阳县主还真是个“孝”女啊!既然如此,青阳县主,我就配合你一把吧,不过,你不要后悔哦! 看着从外头钻进来的卫瑶卿一点动静都没有,卫瑶玉白了她一眼:“再练练你都能当贼了。跑哪里去了?还不快去将衣服换了,这个受了寒就要吃苦头了。” 自然能分辨得出好意和歹意,卫瑶卿笑了笑,不以为意的收了纸人,到屏风之后换上了衣裙,。 见还在与自己争吵的陈工突然向着一个地方愣住了,那眼珠子看的都快凸出来的模样惹得临阳长公主撇了撇嘴,又是哪个妖精勾了他的魂,回头却见:月色如水,青竹如墨,月光之下,那长及数丈的画布之后,裙裾飞扬的身影立于画布之后。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天籁 明月半遮,清辉无处。 停云楼里酒过三巡,不少人也已放开了,薛璟瑜今日停云楼里这一场宴席办的颇有几分文人风流之感,请的也多是文人雅客。 诗词寒暄之声不计其数,便在这时有人“咦”了一声,不少人因为这一声轻“咦”循声望去,这一望却也移不开眼了。 这是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绝妙之感,数丈的画布之上,翠竹投影略于画布之上,半遮的明月从云中划出,放佛地成景,自得一画。 一切的颜色在这朦胧的月色之下显得模糊幽暗起来,唯有那画布之后裙裾飞扬,婉转跳跃,不似人间中人。无丝竹之声得以伴奏,停云楼里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了好多。夜色、风声,翠竹沙沙微晃,甚至低闹下来喧嚣的人声,都成了伴奏。这一瞬间世间万物皆成,红尘颜色都是虚无。文人雅客都被这一瞬间地自成的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数丈的画布之上,有一道影子。 那身影并未做如何稀世独特的舞蹈,却顷刻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甚至看不到她的容貌,放佛无意间闯入其中的一缕清风,悠然自得。走动的侍女也不由放轻了脚步,向这一幕地妙手自成的画卷望去。 那画布中唯一的灵动时而转身,有人却从身影中看出了曼妙;时而裙裾飞扬转了一圈,却引人遐想笑语回眸;时而垫着脚,快行数步,偏偏看出了几分灵动。这并不是如何稀奇引人入胜的舞蹈,甚至都不能算是舞蹈,只是一个女子从画布后走过,带着几分女子的灵动与雀跃,走的毫无章法,却洒脱灵动、闲逸动人。但这等工妙手之间自成的绝世名画有一种奇怪的感染力,俘获人心,让心都随之起舞一般。 这短短的一段路走的却远胜于舞。 “不是舞,却是难得一见的美景。”国子监教授画艺的杜准感慨了一声,“丹青妙手怎及工妙手,这张画布之上,无人堪与她比肩。” 地万物相衬之下,画布后的女子举手投足,暗合意,只是走路却走的惊艳世人。 “是谁?” “画布之后是谁?” …… 这些往日里自诩风流文雅的文人墨客中有一些在黑夜与美酒的催化下终究是撕开了衣冠楚楚的面具,大声嚷出了声:“这是谁,可否请娘子露面?” 月光倾泻而下,渡来一片银辉,折射入从画布中走出的女子的一双乌瞳之中,回眸流转,面纱隔绝了众人的探视,转眼间走入了黑暗之中。 万俱静,浑然成。 那一缕无意流入此间的清风离开的也是那般悄无声息。 “世子,这是谁家的娘子?” “虽只是一眼,看着有些呢,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已然初初长成?” “若容貌,薛二姐才叫漂亮,但方才那一幕,那娘子当真是走的好看!” …… “是啊,这是谁家的姐?”王栩握着手里的纸扇轻轻敲在了手心,看到不远处神情似是并未有所变换崔璟笑眯眯的举杯一饮而尽:他已经认出是谁了。只是坐席之中不少人文人墨客的表皮之下却是虎豹豺狼之相,旁的不,就前头不远处站在青阳县主身旁的陈工已然露出了痴迷之色。真的很有意思啊! …… 鲜食楼里人声鼎沸,黄石先生喝了一口酒,夹起涮好的肉片放入碗中,蘸上合意的酱料,一口咬入,满意至极。裴宗之走过来坐了下来。 黄石先生斜眼看他:“你上茅房上了一个时辰了,是不是吃坏肚子了,就吃点素的吧,荤的我来吃就好。” 裴宗之夹起一块肉放入口中咀嚼起来,对他的话,视若未见。 “我真的啊,不是寺庙里的人都是不能吃荤的么?你这般吃可算是杀生了吧!”黄石先生边吃边道。 “出家的是光大师,我又未出家,为什么不能吃肉。”裴宗之脸色如常,看不出半点吃坏了的模样。 还有心思同他斗嘴,看来没什么事啊!黄石先生开口唤人,“再来两盘肉!” …… 子时夜半,有一主一仆爬墙而过。 “就是这里,那个卫家六姐就住在这间院子里。”仆从帮着引路,“爷,可要的帮忙……” 一柄折扇打在了头上。 “这种事要你帮忙?你在外头候着!”话的人声音中难掩兴奋,侧了侧脸,涂脂抹粉,头上还自诩风流的攒了朵花。 是临阳长公主驸马陈工。 推门入屋,卫家的仆从少的可怜,两只手都能数清,姐房里连个睡在外间的丫头都没有,今日月明,侧窗半开,凄冷的光洒入屋内,倒也能看清楚屋里的状况。床上纱蔓半遮,依稀可见被子里似乎睡着一个人。 此情此景极大的刺激到了陈工,他兴奋的舔了舔唇,走近:“我来了,美人!” 单论美貌,这个卫六丫头是比不上薛家二丫头的,但一则薛家不能随便动,二则,寻美也看兴致,眼下,他对这个卫六姐兴致就不是一般的大,方才月下画中行走的景象足以挑起一个男人的兴奋。 伸手拉开帐蔓,什么东西似是被扫到了地上,陈工正要往床上爬,一道幽幽的叹气声响起。 “谁?”陈工正被这极大的刺激感刺激的感官极其的敏锐,似是女子的声音,难道这屋里还有女子不同,要来个双飞。 “你踢到我了。”是女童的声音,带着几分奇怪的幽怨,不知为何似乎让他周围一下子寒了不少。 女童他陈工又不是没碰过,声音似乎是从脚下传来的,陈工低头望去,惨白的月光之下,一个古怪丑陋的娃娃看着他,嘴角勾起,诡异的模样发出了一声渗人的轻笑。 “啊——”陈工一时被吓的魂飞魄散尖叫了起来,人影一瞬间的微晃,便在这一瞬间,站在暗处的卫瑶卿一只手迅速靠近陈工的脖颈处一拉,一个一模一样,虚影一般茫然至极的“陈工”站在原地。黑布套上了那个虚化的“陈工”,卫瑶卿揉了揉,把那个虚化的“陈工”如泥一般塞在黑布里,抗在肩上偷偷出了门。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失魂(月票210+) 越过卫家的墙头,卫瑶卿开口了,一声冷笑:“陈工那死鬼,还敢跟我闹,当我临阳是什么人?” 语气趾高气昂,是临阳长公主的声音。 *** 梆子敲了三下,已经很晚了,长安城繁华的夜市中也仅有几家开着了。 黄石先生咬下一口涮肉:“这老板刀工好。” 坐在对面的裴宗之起身。 “你干嘛去?”黄石先生咬着肉,拿眼睛撇他。 裴宗之低头:“去茅房。” 又去啊!黄石先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嘀咕了一声。 这一去就是一个时辰,直到周围食客都走光了,只剩他们这一桌,黄石先生拉长着脸结了帐之后坐在座位上看着回来的裴宗之,敲着桌子:“又是一个时辰,要不是知道你这个人,我还以为你是想赖账了呢!” “不是我,你该不会是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把肚子吃坏了吧。城东有个固和堂,里头的老大夫擅长调理肠胃,技术不错,去过的都好,几贴就见效,你干脆去他那里买点健胃丸算了……” “走吧!”裴宗之披上外袍向外走去,“明不去阴阳司了。” “啊?不去?”黄石先生惊讶不已,“不是要看着那个丫头么?那丫头可是要蹭饭的,明看到我二人不在不定要发脾气的。” “走吧!”裴宗之没有理会他,“冷,不想出门了。” …… 虽早已把那群莺莺燕燕赶回去了,可满园的香气还是无法散去,陈述皱紧了眉头看着进进出出的太医:“我四弟怎么样了?” 太医跪了下来,却哆哆嗦嗦的不出个所以然来。 陈述原本脾气就不,一抬脚就把太医踹到了一边。 待到里头的秦越人出来,他连忙追问:“秦师,我四弟如何了?” “丢了一魂一魄。”秦越人这次倒是没含糊,“也没有旁的问题了,只是身体有些虚,补一补就好了。” 身体虚?这个不用诊断就能看得出来,毕竟这一院子的莺莺燕燕呢!只是这丢了一魂一魄,陈述沉下脸来:“把人带上来!” 被带上来的奴仆早被用了刑,打了两板子就全招了:“昨日……昨日半夜,爷去了卫家六姐的院子……” 只这一句,在场的众人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怕是驸马起了色心,也不知冲撞了什么东西丢了一魂一魄。 陈述气的一脚踢翻了眼前的桌子:“这个混球!来人,去叫何太平来,我要去卫家搜上一搜。” 卫家不算什么,关键是崔家的态度着实耐人寻味,是以陈述并未立刻动身,还去知会了一声何太平。 站在一旁的秦越人转了转眼珠,心里也有了几分计较:看来即便陈述是个猛将,善武,却也不是无脑的武夫,陈家兄弟果然除了驸马之外个顶个的厉害。 陈述心中恼怒,弟弟起了色心出了事,简直叫他脸上面子都挂不住了。真真是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弟,简直生来就是个讨债的。但到底是自家兄弟,看到床上脸色苍白的陈工,陈述又着实不忍心,直叹气。 *** 卫家的宅子地段并不好,左右皆是一些商户,甚至不远处还有摆摊的贩在吆喝。陈述沉着脸下了马,回头看去,何太平是他叫来的,长安县令谢殊一同前来也不奇怪,何太平本就是他的上峰。崔家的九郎跟十三郎过来也正常,毕竟有婚约的就是崔九与卫六,但一旁这一位笑眯眯跟着的着实叫他看的心里不舒服,王栩来做甚? 察觉到陈述看来的不善的目光,王栩摇了摇折扇,笑了起来:“栩与九郎自一同长大,如今又一同任职。关系一向好的紧,九郎的姐妹就是栩的姐妹,九郎的朋友就是栩的朋友。” 陈述冷哼了一声,收回了目光。那崔九郎的老婆还能是你的老婆不成?凑什么热闹。 上前敲门,敲了半晌无人回应,但依稀能听到卫府里传来的喧闹声。府里有人,但就是无人来开门,陈述没了耐性,在一旁的何太平还来不及阻止之时,就一脚踹开了大门。 不愧是武将,一脚就踹开了大门,踹断了门闩。 一只窜猴直冲他面门飞来,“嘭——”一声巨响之后炸开。 我勒个去,众人看的目瞪口呆,来不及反应,这就是踹门的下场么? 窜猴本就孩童玩闹的烟花炮竹,虽直冲他面门而来,陈述皮糙肉厚的,倒也没有炸伤,只是这一头的灰头土脸是免不了了。 陈述待到回过神来,便是勃然大怒,一脚跨入门中:“你们······” 声音孑然而至。 众人也跟了上去,看到眼前的一幕也生出了一种眼前一花的感觉。 耍猴的、钻火圈的、刷枪的、玩戏法的、胸口碎大石的应有尽有,还有磕着瓜子的嘴碎妇人之间的闲聊,窜猴“咻咻咻”的在人群里乱窜,时不时的发出噼里啪啦的引爆声。 太乱了!太花了!太热闹了! 眼花缭乱。 卫府哪来这么多人? 看到这热闹喧嚣的一幕,陈述莫名的想到了自家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他再不是个东西也是他的亲弟弟。弟弟的情形与眼前的热闹欢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的弟弟在床上人事不知,你们倒是高兴。陈述勃然大怒,抽出佩刀:“混账!” 他一声怒吼,带着内力,震的卫府里的杂耍人仰马翻。 几个窜猴朝他飞来,噼里啪啦的一通乱炸,惊起了一地烟尘,众人被这烟尘呛的灰头土脸一通咳嗽。 待到眼前烟尘散去,才见满地的狼藉与人群中,站着一个穿的金光闪闪的人。热闹喜庆的红绿大袍,头戴金帽,脖子上还挂了个金项圈,活像个乡下的土财主一般。 他穿的如此金光闪闪,以至于人群中一眼就见到了。 “你是谁?” “人卫同远。”穿的亮眼的卫同远在人群里找到了女儿,看到女儿比了个口型“将军”立刻会意,“见过将军,不知将军寻人何事?” 谁有功夫找你啊,陈述皱了皱眉,回忆着卫家六丫头的名字:“卫……卫瑶卿呢?”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丢魂 走出来的丫头穿的也很喜庆,红色袄,脖子里挂着个金璎珞,丫髻上戴着红色的珠花,手里还拿着没放完的窜猴,这样的打扮,并不是一个钦监监正该有的打扮,跟卫同远真有种一脉相承的感觉。 不愧是父女。 不仅仅这两人,在场每一个人都穿的很喜庆,院子四角甚至还挂了四个红灯笼。 “见过将军。”虽然穿的有点土,但丫头人长的还是不错的,当然若不是生的好也不会引得自己那个弟弟起了色心,半夜爬墙了。 陈述皱眉正要话,何太平已先他一步问出了口:“今日不是休沐,你怎么会在家里?” “我告假了,今日是我父亲三十五岁生辰。”卫瑶卿着看了看周围的众人道,“摆了几桌酒,请街坊邻居来吃酒,又请了杂耍团热闹热闹。祖母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回去歇息了。” 难怪如此眼花缭乱了,原来是人家父亲的生辰宴啊! 何太平连忙道:“本官倒是不晓得,恭喜恭喜。” 身后众人一连串的恭喜声,上门正逢人家的生辰宴,这一句恭喜没有谁会计较,就连一同跟过来的阴阳司的师秦越人都道了声恭喜。 卫同远神色激动的回应,热情的邀众人留下来吃饭。 何太平正要话,一旁的陈述早就不耐烦他们的互相恭喜了,大怒:“够了,卫瑶卿,我弟弟是怎么回事?” “您弟弟?哪一个我都不认识啊!”女孩子手里的窜猴被一旁笑嘻嘻的子点燃了,一下飞了出去,嘭一声炸开,笑闹一般,根本没当回事的模样极大的惹怒了陈述。 “临阳长公主驸马。” “驸马?”女孩子歪着脑袋看着他,神情茫然,“不知道啊,不是应该在驸马府么?怎么跑来问我们了?” 是他昨夜爬墙,去了你的院子,奈何这种话就是陈述也有几分不齿,冷冷的盯着女孩子:“休要狡辩,你……” 女孩子沉下脸里:“我敬将军来者是客,可将军这般不由分丢了驸马来问我的架势。将军,我大楚虽不比前朝,民风开化,可女子脸皮薄,驸马的年纪都能当我爹了,句不好听的,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谁要啊!”她着还看了一眼人群里的崔九郎,意有所指。 陈工干的是强抢民女的勾当,可不是情投意合、风花雪月。陈述一时有些难以启齿,怔了一怔,一旁的秦越人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陈述转头去看何太平。这件事还是要何太平出面。 何太平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目光在卫瑶卿的脸上落了片刻,他着实不知道这丫头在里头做了什么? “你们到底要做甚?”女孩子声音有些尖锐与不耐,“我们好好的庆祝父亲生辰,你们一来,全搅了不,也不知道到底要做甚。” 何太平叹了口气,把陈工身边的厮喊了过来。 “何大人。”陈述看着何太平,这件事起来委实叫人没脸,看何太平的样子,是要当面破了,这般一想,看着何太平的目光愈发的不善来。 何太平冷笑了一声:“将军,您觉得驸马还有什么脸面可言么?不实情,你让本官去不由分搜查民宅?我长安父母官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陈述沉默了半晌,收回了手,眼下把陈工那混球救回来才是重要的事情。 “你吧。”何太平看着跪在地上的厮叹了口气。 厮结结巴巴的道:“昨……昨日半夜里,爷要来找卫六姐,让我在外头等着,可等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见也回来,我就翻墙进了卫六姐的院子,却见屋子门开着,爷倒在屋子里,也不见卫六姐,当时爷反应就不大对劲,回来之后就昏过去了……” 这么一,哪还有不明白,只听到一声女子的尖叫,而后便见几人冲上来对着那厮根陈述等人一顿拳打脚踢。 “这是我闺女啊,这杀的,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欺人太甚。” “这种人死不足惜,怎么不叫老劈了他!” “我杀了你,敢跑我六姐院子里。” …… 吵吵嚷嚷的乱成了一团。 “嘘,点声,就是那个驸马陈工。” “杀的,这种人怎么不一把雷劈死算了。” “这要跑我闺女房里,我非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弄死他不可。” “这种人长那东西做甚,趁早跟那发情的猪一样,阉了算了。” …… 卫家的下人主子一拥而上对着陈述等人推搡,一旁请来吃酒的邻居里不少嘴碎的婆子在一旁看热闹,指指点点的。 何太平在一旁看着陈述腹背受敌冷笑,那厮似是受不了了一般叫了出来:“谁让她晚上穿着裙子出来的,不然爷怎么会注意到她?” 在一旁还未动手,被一群妇人围着似是怕旁人伤了她一般的卫瑶卿开口了。 “昨日薛二姐的生辰宴,我一开始穿的可不是裙子。是青阳县主泼了我一身的酒,裙子也是她准备的。” 起哄声起。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真真不要脸,这一对父女。” “丫头穿个漂亮裙子怎么了,啧啧啧,怪人家丫头生的好看么?” “不要脸成这个样子的,还是头一回看到。” “早听了……” …… 陈述被打的狼狈不堪,偏偏那群嘴碎的婆子要堵住她们的嘴简直比登还难,他是武将,杀人他会,让人不话,他还真不如何太平。 “何太平,愣着做甚?还不快把人拉开。”陈述握紧了佩刀,他真怕自己控制不住杀了这群嘴碎的刁民。 “陈工回去便出事了,听丢了一魂一魄,所以想过来看看。”何太平叹了口气,看向卫瑶卿。 只是卫瑶卿还未话,卫瑶玉便目露不善的望了过来:“我妹妹昨日没有回自己的院子,歇我院子里同我商量着如何庆祝父亲生辰了,快亮的时候就把隔壁的嫂子们请过来了,他自丢了魂与我们无关。青大人不为我六妹妹做主也就罢了,若是冤枉了我六妹妹,我就是舍了这条命也要去告御状的。” 何太平岂不知道卫家的二丫头在嘲讽他,话回来,这事换了他,他也要怒的。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招魂 “此事你莫急,本官自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何太平直叹气。 卫瑶玉翻了个白眼,同卫瑶卿上前拉开了人群。 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民众还不能将他如何,陈述摸了摸额角的伤痕冷哼了一声:“还不快带路。”事情是他弟弟做出来的,挨揍的却是他。 卫府不大,转来转去几个人的院子也不过几步路而已,走入院中,一眼就看到了半开的大门。 “今儿忙了一早上,昨日姐住在二姐那里,所以还来不及收拾。”枣糕放下卷起的袖子,方才打那个陈将军跟厮的时候,她可是下了不少力的,待会儿一定要让姐看看。 众人走入屋中,众人想象中原本应当是极乱的,可眼下所见却明显比想象的要好得多,或许是屋子里原本也没有多少东西的缘故,除了倒了一只凳子外,地上就只有一只布娃娃了。 那么大的人还玩布娃娃?秦越人却走过去,把布娃娃捡了起来,看到布娃娃的一瞬间,他眉心便是一跳,而后恍然:“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众人不解的望去,秦越人把布娃娃拿起来正对上了众人。 看到这布娃娃的一瞬间,几乎所有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好丑的娃娃! “这是何物?”陈述愣过之后本能反应便去责问卫瑶卿。 卫瑶卿抬头:“我近些时日在学绣工,这是我做的。” “可笑,你分明是故意的……”陈述也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绣工,第一反应便是不敢置信。 “有什么故意的?舍妹绣工做的不好,这两日在跟着我学。”卫瑶玉在一旁出声了,“初学者做成这样有何不可?” “驸马应当是被吓到了。”秦越人看着这丑娃娃道,“夜半又看不真切,受到惊惧之下神魂自会不稳。莫要以为可笑,先前还有人被自己悬挂的衣裳吓到一病不起的,可不可怕也要看场合。夜半,乍见这丑娃娃不定就会被吓到。” “我妹妹做的东西再丑也不曾拿出屋啊,他自己不起好心思跑到我妹妹屋里来被吓到了怪我妹妹不成。”卫瑶玉瞪着陈述,“苍有眼,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牙尖嘴利。”陈述一声冷笑,对这一对姐妹目露不善来。 “我让你害我的女儿,害我的女儿。”冷不防的一根棒槌朝着陈述打去,陈述眼疾手快的抓住了棒槌,众人一看,却也愣住了:居然是李氏,胆子最的李氏。 棒槌被夺,李氏上前对着陈述一顿踢,眼看陈述要发怒了,卫瑶玉连忙喊了一声“母亲”,这一声“母亲”吓的李氏一个哆嗦,方才涌起的勇气也顿时烟消云散了,连忙窜到卫同远身后去了。 这模样,就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老鼠,陈述只觉得连跟这等人打交道都脏了他的眼,只问秦越人:“那家弟那里……” “无妨。”秦越人笑道,“驸马丢的一魂一魄应当不在这里,招魂召回来就是了。” …… “诶,这些东西你这是要端哪里去?”出来的侍女碰到厮立刻被拦住了。 侍女叹了口气,指了指侧厅:“那里啊,正厅师在招魂,人都在侧厅呆着呢,茶水点心总要上的吧!” “这是进贡来的胡人的果子吧!”厮看红红的果子有些眼馋。 “别看了,放心,一会儿那里有的剩了少不了你的。”侍女一看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便笑眯眯的打包票,“茶水点心总有富余的。”这倒不是侍女托大,都是富贵人家,这些茶水点心多数时候上了也没多少人碰的。 厮乐的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姐姐姐姐的喊个不停。 侍女进屋,上了茶水点心,便退下了。 厅里坐了不少人,除却原本跟着陈述上卫家的人之外,这一回卫家的六丫头也被“请”过来了,不管如何,驸马是在她那里出的事情,她又是钦监的人,许是不放心她,离开之前,秦越人特意了让她一起来,省的招魂招出了幺蛾子来。 厅里很安静,无人话,只除了坐在角落里的卫瑶卿。她也没话,只是从腰间拿出一柄匕首,自己拿了个香瓜去了皮,切成一块一块的在吃。吃完香瓜开始剥松子,外头时不时有怪风呼啸过的声音,她吃完松子又开始吃莲子糕,就着茶水一点一点的灌入腹中,吃完莲子糕又伸手拿了个橘子。 何太平起身走到她身边干咳了一声,卫瑶卿抬头,似是愣了一愣,把手里的橘子分了一半递过去。 何太平无奈,他又不是孩子,还不至于过来讨个橘子吃,只隐晦提醒她:“晚上还要回去用饭的。”意思是你吃的有点多了,晚上回去要吃不下了。 卫瑶卿眨了眨眼:“我还在长身体,要多吃点。” 都这样了,他还能什么?总不能不让人长身体吧,是以他干笑了两声,无奈道:“你慢慢长。” 屋子里很安静,除了角落里在“慢慢长身体”的卫瑶卿。 过了一个时辰,还不见人来,年纪的崔琰就有些坐不住了,见九哥没反应,便摸到了卫瑶卿身边,也伸手摸了个橘子剥了起来:“要多久啊!”声音里有些焦急,原本要跟来就是担心卫瑶卿出了什么事,后来见她没什么事,他就想回家了,奈何现在走不了了。 卫瑶卿的手已经摸上一只西瓜了:“估摸着到子时吧!” “什么?子时!”崔琰一下子跳了出来,“有没有搞错,要那么久?” “招魂嘛!”以秦越人的水平至少要到子时,卫瑶卿看了他一眼,“多吃点吧,指不定一会儿要饿的。我睡一会儿啊!” 她还带了个大斗篷来,完这句,还当真裹着大斗篷就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就知道吃饭跟睡觉。”崔琰吸了吸鼻子,没人同他话,他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扑哧”一声,有人笑了出来,众人望去,见却是王栩,见大家望来倒也不在意,只笑道,“人不就吃饭跟睡觉么?” 这一坐又是一个时辰,外面色已然黑了,这侧厅旁就是恭房,奈何秦越人叮嘱过他们不要随意出门,就是自受过严格教导的世族子弟都有些吃不消了,站起来走动了起来。 “那里到底怎么样了?”崔琰摸着肚子,他饿了,十三岁的年纪真是贪长的时候,容易饿肚子。他想回家了,九哥又不是八哥,饿了还会带他到外面吃,九哥的话,过了饭点,就只能饿一顿了吧!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等待 “还不能出去么?”谢殊看向何太平,“大人,我那里积了一堆案子呢!” 何太平摇了摇头,眉头蹙起。他也急得很,偏偏秦越人那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只听到外面狂风肆虐的声音,屋内,“在慢慢长身体”的卫六又醒过来开始吃松子了。 匕首终于对上了西瓜,对着分成两半的西瓜,卫瑶卿在身上的袖袋中摸了片刻,摸出一把勺子,开始挖西瓜。大家都又冷又饿,焦急的来回走动。就她一个吃完了睡,睡起来继续吃,眼下更是开始挖西瓜了,一副分外惬意的模样,腮帮子还吃的一鼓一鼓的。 吃到一半似是想到什么一般,见她手又伸进袖袋开始摸起来。 不知何时,来回走动的众人都已经停了下来,朝她望去。见她摸了好一会儿,摸出了一枚圆镜,几张符纸。放在桌上,在圆镜周围捣鼓起了西瓜子。 捣鼓了片刻之后,就开始津津有味的一边咬着西瓜一边看着镜子里。 崔琰最先按捺不住跑到她身边坐了下来,待看清镜子里的东西时,也不由吃了一惊:“这不是那个秦师么?” 卫瑶卿点了点头。 崔琰也坐了下来,看到一边吃瓜的卫瑶卿不由吞了口唾沫,他也饿了,想到这里,不由低声问她:“还有勺子么?” 卫瑶卿在袖带里摸了片刻,摸出了一把勺子递了过去。 崔琰道了声谢,接过了勺子,众人都看着她。也不知道她袖袋里藏了多少东西,一会儿摸出点东西,一会儿摸出一点东西。 “咦,这个秦师在干嘛?” “念咒。招魂的。” “念了那么久怎么还没动静?” “还是有点动静的,你看秦师的手在抖。” “哈哈哈,好像也是。” …… 两个孩子看的高兴也就罢了,还出来,王栩看了看众人,笑了出来,干脆也凑了过来,却见那圆镜中间的正是在招魂的秦师。 “这是阴阳十三科里的手段么?”他看的有趣,忍不住问。 女孩子挖了一勺瓜,吃完了才懒洋洋的回道:“就是阴阳十三科里的,我瞧着挺有意思的。” “哈哈哈,妙极!妙极!”王栩抚掌而笑,双眼发亮,这话时眼睛却看着面前的少女,也不知道所谓的妙是人还是事。 何太平、谢殊跟崔璟也围了过来。 “确实有趣。”谢殊看着圆镜里的秦师,眼里也起了几分兴致,“原来阴阳十三科还能这么用。” “这是阵法?”崔璟指了指圆镜周围的西瓜子,似是比起圆镜里的秦师,那摆放的西瓜子堆更能引起他的兴趣。 众人便见卫瑶卿又把手伸到了袖带里摸了半晌之后,摸出一本书来,递了过去。她的袖袋里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王栩瞥了一眼:“《武侯阵法》?” “城外有容书斋买的,那个老板虽有残疾,却身残志坚,一年四季都营业。”女孩子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道,“只要一两银子就买下来了,听是诸葛武侯年轻时候亲笔写的书呢,有容书斋好书可有不少。” 周围蓦地一静。 诸葛亮是死后被追封的蜀汉忠武侯,这《武侯阵法》四个大字就写于其上,这能是诸葛武侯自己写的就怪了。 一本书卖一两银子,而且还是假书,看来这有容书斋的老板是个黑商啊! “你被骗了。”崔琰看着她,表情古怪,瞧着她生了一张聪明脸却是个笨蛋,真是被人骗了还不晓得。 卫瑶卿低头:“我觉得写的很好啊,你们不要我收起来了啊!” 崔璟的手却压在了《武侯阵法》上:“我且看看。” 模糊的字迹,三两笔画的人打架,这不但是本假书还是本质量极差的假书。崔璟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她:“你这阵法是这《武侯阵法》上学的?” 卫瑶卿点头:“自然。可能我在这上头很有赋吧,学得很好。你们知道的,这回钦监入试考试我是第一。” “我不会藏拙的,你们看完这本书,领悟好的话,也能精通阵法的。” 崔璟沉默了,王栩笑的前仰后合:“卫六,你这书给我吧,我要了。” 她头也不抬,手伸了过来,王栩从钱袋中取了银两刚要放上去,一只手先他一步把银两放了上去。王栩收回了手,看着崔璟挑眉:“九郎,薛大姐要回来了。” 氛围一僵,就连一旁用勺子挖瓜的崔琰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只除了挖着瓜的卫瑶卿。 何太平走到一旁坐了下来,大概他老了吧,他看不懂那几个人了,谢殊也跟着坐了下来,就算看得懂,他也不想掺和,每衙门的事就够他累的了。 “卫六,知道薛大姐么?”王栩笑眯眯的问她。 卫瑶卿点头。 “王司徒不是在与怀国公接洽么?”崔璟皱眉看着他,崔氏九郎从不惧怕什么,只是王栩在这等时候提薛大姐委实让他凭空生出几分尴尬来,也不知为何。 “先时你同薛大姐……我还以为……”王栩话半句,申请促狭,却足以令人遐想。 完他又低头,却见卫瑶卿看看他再看看崔璟,看看崔璟再看看他,似是觉得分外有趣的样子。 “你这丫头在看什么?”他笑的温柔,目光直视过来,极容易让人生出好感来。 卫瑶卿从袖袋里摸出一条帕子擦了擦嘴:“你们两个都挺能干的。” 崔璟同好友正在议亲的薛大姐有过“龙凤配”的传闻,王栩直接截了胡,同跟好友有过“龙凤配”传闻的薛大姐开始议亲。 现在的世族子弟都这么会玩的么? 虽跟他崔琰没什么关系,可不知为什么,看到卫六看过来的目光,崔琰还是有种没有脸面了的感觉。这还是他头一回因为九哥没有面子,想到这里,不由幽怨的看了一眼崔璟。 王栩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隔着微掩的房门向外看去,却见外头电闪雷鸣,看着颇有几分渗人:“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雷劈 “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又累又饿。”崔琰在一旁嘟囔了一声,点心终究不是饭,这驸马府也真是的,都不晓得给客人送饭。 “十三。”崔璟喊了他一声,已经斜坐在凳子上的崔琰连忙坐了起来。崔司空美德容,家中晚辈言行举止都要注意。如崔琰这样的,早已相去甚远了。他正襟危坐,看了眼自始至终坐姿不变的崔璟露出了犯难的表情,一直这么坐着还真是累啊!但他是崔家子弟,崔琰绷着脸端坐着,努力坐的稳稳当当的。眼睛瞟向一旁的镜子里,那个秦师还在颤抖着双手。 镜中一道雷电闪过,即便是隔着圆镜,刹那间的亮光也刺的人双目一痛,而后便是尖叫声传来,崔琰一下站了起来:“怎么了?” 圆镜碎裂了一地,才吃进一口瓜的卫瑶卿似是也愣住了,惊雷闪过,屋内刹那间亮如白昼,那跳动烛火亮了两下熄灭了。 “啊——”崔琰惊慌失措的尖叫了起来,屋里乱成了一团,待到屋内烛火重新亮起,却见崔琰坐在地上,抱住了卫瑶卿一只脚。 卫瑶卿低头踢了踢腿,示意他放开。 才意识到自己惊吓之下居然抱住了卫六的腿,屋里的众人都在看着他,崔琰脸色红的快滴血了,连忙松手爬了起来。这屋子里最该惊吓受怕的女孩子没有半点惧怕,最受惊吓的却是他。眼见众人都看着他,崔琰耷拉着脑袋,有种想哭的冲动:为什么会这样,他方才是真的害怕,男孩子就不能害怕么?做男孩子规矩真多,还是做女孩子好,整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就行了,就连读书都不用那么用功。想到这里,他看着卫瑶卿露出了几分艳羡的神色:他做女孩子,她做男孩子就好了。 “镜子怎么碎了?”何太平问这话时眼睛看着她,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外头的怪叫声愈发渗人,这等情况下,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外头。 卫瑶卿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又伸手在袖袋里摸了一会儿,摸出一瓶白色的瓷瓶:“胆子大的,可以滴两滴入眼中,胆子的就不要了。” “这是何物?”有人惊讶不已。 “阴阳司的名目水,可以看鬼神两个时辰。”卫瑶卿道,又多了一句,“很贵的,剩下来的记得还我。” 崔琰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他可不敢看那种东西,但剩下来的几人都点了名目水,待看清楚外头的一幕时不由脸色大变。 但脸色惊变过后,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没有人话。 崔琰躲在卫瑶卿的身后,清楚的看到了众人大变的脸色,到底耐不住,拉了拉卫瑶卿的衣角:“外头是什么呢?” “那种东西呗,还挺多的。”似是总算吃饱了,卫瑶卿放下了手里的勺子,擦了擦嘴,支着下巴,看着外头,神色淡漠。 崔琰直接跳过了何太平,看了看崔璟,又看看王栩和谢殊,最后还是看向卫瑶卿,忍不住问:“你不怕么?” 卫瑶卿摇头:“不会啊,这个比百鬼夜行要好的多了,可能秦师招来的孤魂太多了吧!” 崔琰激动的脸色发红:“你为什么不害怕?”想想就可怕的东西,她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我不能害怕。”女孩子只是摇了摇头,“也不需要害怕。” 崔琰脸上露出些许疑惑的表情,如果八哥在就好了,一定会一些话告诉他,但是现在九哥在,崔琰偷偷瞟了一眼九哥,他只是这般望来,什么都没,静静的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崔琰低头看着脚尖:他知道自己一直都没什么出息,也没什么大志向。吸了吸鼻子,躲在卫六姐的身后隔绝九哥的目光。 外头鬼哭狼嚎,连大门都被怪风吹坏了,电闪雷鸣。 谢殊站在离门最近的位置叹了口气:“这真是……” 话未完,惊雷闪过。 这一切委实太快,快到众人脸上的表情还来不及变化,就看到谢殊倒了下去。 待到谢殊晃了晃身子,倒下去的瞬间,似是总有人反应过来了,发出了一声尖叫,而后也昏了过去。 尖叫到惊惧的是崔琰。 谢殊被雷劈死了?何太平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踉跄的倒了下去。 喧嚣犹如滚烫的热水一般蔓延开来。 …… 冷水泼了他一脸,何太平一个哆嗦醒了过来,人中处的疼痛让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眼前模糊散去,卫瑶卿的脸出现在了视野中,手里还拿着一只空茶盏。 她蹲着看着他:“何大人,你总算醒了。”着扬了扬手,“我掐了你的人中,但你醒不过来,不得已,只得出此下册。” 何太平这才感觉到地上的冰凉,毕竟快十一月的,今年气又冷的快,即便屋里铺着厚厚的绒毯,他还是冷的直打哆嗦,他看了看周围:“其他人呢?我刚刚好似做了个梦,梦到谢殊……” 他着看着眼前少女沉静的脸色慢慢消了音,后知后觉的道:“刚刚是真的,不是梦?” 她点了点头。 何太平一下子跳了起来,因为起的太快,眼前一黑,险些再次栽将下去,幸好卫瑶卿在一旁及时拉住了他。 “谢殊真的出事了?这怎么办?”何太平双眼通红,且不谢殊谢氏子弟的身份,就这么一个年轻的还可以算是半个少年人的县令,虽任职没多久,但何太平对他也是极其赞许的,就这样没就没就没了?而且上一刻还在同他们话,下一刻就被雷劈了个正着,这等突如其来的噩耗,又是在自己面前发生的,何太平只觉的一阵心闷,险些再次昏了过去。 “谢家的人来了,就连谢太尉都来了,他们都过去了。秦师在用自己的金针救谢殊,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但当时谢殊就已经没气了。”卫瑶卿扶住何太平,“大家都在正堂,驸马的魂是召回来了,但正闹着要同临阳长公主和离。” 总之是乱成一锅粥了。 何太平只觉得眼前发黑,抓住卫瑶卿的手:“帮帮我,一定要帮帮我。”除了这奇奇怪怪的丫头,他着实想不到第二个能帮他的人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施针(月票240+) “先过去吧!”卫瑶卿放下手里的茶盏,对于没把握的事情,她不会口出狂言,“看看再。” “这孩子才多大的年纪,”何太平急的话都有些不连贯了,只紧紧的抓着卫瑶卿的手,前途无量,又是谢氏嫡子,受谢太尉的器重,就这般被雷劈了?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啊,“一定要救救他。” “能救我自然会救,不过秦越人的符医造诣是要超过我的,我们当相信他才是。”卫瑶卿道,“以往他能避之,这一回,因他招魂而起,他定会竭尽全力的,我们先过去吧!” 把有些六神无主的何太平拉到正堂,却见平时总爱“哈哈哈”笑的谢太尉抿着唇肃着脸坐在了上首,一言不发,还有几个谢氏族人双目通红的站在一旁。 “太尉,是我何太平未来得及护住属下。”何太平一直都是个硬气的,走上前去,“此事,本官会担责。” “他是你的属下啊,跟着你来办案,我家十一郎今早出门还好好的,你倒是还我家十一郎,还我儿子来啊!”早有哭的双目通红的妇人冲上去出自妇人本能的推搡起何太平来。 何太平低着头,任妇人推搡。 “好了。”还是最上首的谢纠开口了,“雷电劈来,便是我在场也救不了,此事怪不了何太平。” “这就是那个师招魂招出的岔子。”崔琰一脸气愤的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啊!”谢殊被雷劈到的那一幕委实太过震撼,以至于他当场就昏了过去,即便醒过来了,还是一想起那一幕就瑟瑟发抖。 “事已至此,先等十一的消息再,此事我谢家不会就这么算了。”谢纠一掌击在一旁的黄花梨木桌上,瞬间将桌子击了个粉碎,“我不管他如何救,我要一个好生生的十一,若是不然,老夫就是拆了那阴阳司也要上前讨个法来。” 早听闻谢太尉年轻的时候脾气就极大,与王瀚之、崔远道的内敛截然相反,脾气火爆至极,胆敢公然反抗当时的谢氏族长,因看不惯当时谄媚人的态度,三次辞官,倒也算得一位响当当的传奇人物。而且与王瀚之、崔远道不同的是,谢太尉虽然不是武将,不过拳脚功夫据是不弱的,看着那粉碎的黄花梨木桌子,看来所言不虚啊! 不过到阴阳司,众人脸上的表情就有些意味深长了。近些时日,阴阳司跟钦监接连出事。点煞除恶,漏了一个,结果丢了不少人的性命,以至于现在还有不少人在大理寺门口静坐;钦监预测个气,预测出错,以至于十多位百姓受难;眼下秦越人招魂招魂招的谢殊现在生死未卜。 “从李修缘接任大师以来这等祸事就没断过,张大师在的时候,可没……” “莫乱言!”谢十一的母亲王氏气急之下,难免口不择言,只是到一半便被人喝止了,不敢再多言。即便出身世族,可她同时也是一个母亲,这等事怎么承受的住?十一郎平日里没病没灾的,也从不做什么伤害理的坏事,今儿早上出门还好好的,为什么会这样。 坐了半晌,便见驸马陈工穿着中衣气急败坏的跑到了正厅,一旁的厮在不停的劝着他却也于事无补,他叫嚣着:“李临阳这臭娘们,我非要她好看不可,就是她……”陈工揉着脑袋,那晚的事情有些模糊了,只依稀记得被卫六房里的丑娃娃吓了一跳,而后整个人记忆混沌了,自己如孤魂野鬼一般被留在了临阳长公主府里,看着李临阳跟那些面首寻欢作乐,言语之间对他多有鄙夷。虽然他与李临阳谁也看不上谁,也知道对方必然是对自己不满的,可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是另一回事。他如个滚魂野鬼一般在旁边吹冷风,李临阳寻欢作乐却是舒坦,想到这里,陈工就火冒三丈,提着一把剑:“气死我了,我要跟她拼了不可。” “好了,你闹什么闹。”陈述从后头走了出来,看向双目通红的谢氏族人,眼下谢殊还在里头由秦越人医治,若是能救得回来还好,若是不能,那麻烦才叫真的大了。这一回回京,他是想得罪一番世族中人,做个样子好让陛下放心,但可不是要结成死仇的。更何况今日这一遭确实是想不到,谁能想到谢殊会被雷劈到。 这边陈工还在恼怒,口不择言,看得陈述直皱眉:“把驸马带下去看好了,若是看不住他,你们也不用活了。” 这话一出,吓得厮们一个哆嗦,手下的力道也大了起来,紫禁将军可不是开玩笑的人。 拉走了吵吵嚷嚷的陈工,陈述上前:“见过谢太尉。” 谢纠眼皮都不抬一下。 陈述也不生气,自己起身,走到一旁,心里也有几分焦灼,秦越人在里头呆了快一个时辰了,也只谢殊的父亲,谢家的大爷跟进去了,眼下连点动静都没有,委实叫人心慌。 谢殊不但是世族子弟,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世族子弟。谢太尉将他带在身边教导,一向器重有家,可以是谢家这一代辈中倾力培养的晚辈,他要是出了事,谢家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到时候陈家免不了要担责的。 陈述想了想,回长安之后似乎一直都不大顺利,还是写封信问问大哥跟三弟吧,事事不顺总不是什么好兆头。 秦越人这个人虽喜欢趋利避害,狗尾巴草两面倒,但于符医之上还是有几分造诣的,一手渡厄十八针还是有名气的。当年提拔他进阴阳司的就是祖父。时谁也不会想到张家会倒,所以他紧紧抱紧了祖父这条大腿,潜下心来救人,这渡厄十八针也就是那个时候打出的名气。但现在如何了,卫瑶卿却是不知道了。秦越人已经进去很久了,算算时间,渡厄十八针也该施完了。 “够了,秦越人。”后屋中谢家长房的谢怀一声暴怒,而后众人只听到几声瓷器落地的声音。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请人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早坐不住,去后屋了。 谢殊还是脸色惨白,没有半点生气的模样躺在床上。 谢怀暴怒之下抽出腰间的佩刀:“我杀了你替我家十一郎陪葬!” “且再等等。”秦越人脸色也是一片青白,岂不明白此事的重要性,“我的渡厄针应当是有用的。” “那怎么会不醒来?”谢怀暴怒之下用刀抵着秦越人,“十一郎连气都没了,你告诉我有用?” “真的有用。”原先信心满满的秦越人有些不敢确定了,额头上尽是冷汗,“我苦心钻研渡厄十八针多年,不会……” “那你把我家十一郎还回来啊!”谢殊的母亲王氏已经忍不住扑了上去,保养精致的丹蔻扑在秦越人的身上勾出一道道沟壑。 秦越人冷汗涔涔:“且在等等。” “不用等了,人都没气了,还等什么?”谢怀双目赤红。谢殊既是自己的儿子,又是谢家这一辈辈中最得父亲器重的,在谢殊身上花费的心血岂是旁人所能比拟的,就这么一个孩子,没就没了,他眼下当真生吞活剥了眼前的秦越人的心思都有了。 “不是……” 秦越人动了动唇,一向伶牙俐齿的他一时之间竟生出不知从何起的感觉,“能……能救活的……” “人都死了,你怎么救?你怎么救……” 秦越人站在原地忍受着众人的推搡,抿着唇,只坚持着:“能……能救活的,按理应当醒了啊!” “醒你个头!”谢怀气愤之下,一拳打了过去,“人都死了,你怎么救?难道死人还能救活不成?你……” 话至此,却突然一静。 死人啊,要救活死人啊!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呢? 谢太尉看向那不知何时蹲到谢殊身边的少女,那少女似是突有所感一般抬头。 两人目光直视着对方,谢纠看着女孩子的眼睛。卫家的六丫头长的很不错,当然,若不是长的不错,也不会引的陈工夜半爬墙欲探闺房了。她的眼睛生的很漂亮,以至于他这般审视的望去,也不能从那双形若桃花的双目中挑出一丁点的缺点。对上他这般审视的目光,女孩子没有半点恐惧与惊慌,只是就这般静静的看着他。那双形若桃花的眼睛里却不是桃花眼的风情万种,反而深不见底,犹如深渊古潭。 这等感觉,谢纠勾起唇角,对面的女孩子似乎也审视完了他,同样勾起唇角。 “父亲,此事……”气愤之极的谢怀抬头看向谢纠,却见他正与那个女孩子对视,两个人脸上有同样古怪的笑容。谢怀愣了一愣,有些吃不准父亲笑容里的意味。 所幸这古怪的一幕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谢纠开口了:“我想请他救我家十一郎一命。” 女孩子起身:“好,不过我不喜欢旁人跟着我。” 谢纠点头:“放心,我谢氏的人绝对不会跟着。我谢纠到做到,决不食言。” 女孩子点头,转身离去。 崔琰看的发懵:“这在什么呢?”他指着卫瑶卿离去的背影,“她怎么走了?”完全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 王栩在一旁看着崔琰脸上的神情笑了出来:“她去找七安先生了。” “七安先生?”崔琰愣了片刻,回过神来,“哦,早听七安先生能把死人从棺材板里拉出来呢!”罢,他又认真的问道,“是让七安先生来救谢十一么?” 对着崔琰认真的表情,王栩看了看一旁的崔璟,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大了起来,待看到崔琰露出不满的神情之后,王栩才干咳了两声,点了点头。 “那跟卫六有什么关系?”崔琰还是一脸不解的模样,求助的看着崔璟。 崔璟没有话,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崔王谢三家认定卫瑶卿的身后就是七安先生,查过几次,奈何此人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着实费解,查了许久也未查到什么。看样子不管是七安先生还是卫瑶卿,都知道他们在查此事。 王栩收了脸上的笑容一抬手,比了个手势,两个黑衣护卫出现在了众人身边:“去跟着卫六姐。”罢,对上谢纠皱眉望来的目光,王栩拱手行了一礼。 “答应不跟着卫六姐的是谢太尉,眼下跟的是我王栩身边的人,自然与您无关。” 谢纠看了他一眼,没有阻止。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便有一个黑衣护卫回来了。 “无妨。”王栩把玩着腰间的玉珏,“你直吧!” “卫六姐回了家,就回房睡觉了,不曾出来过。我把阿二留在那里了。”黑衣护卫神情漠然:这是琅琊王氏训练出来的最尽职的护卫,主子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旁的多余的,一点都不会做。 谢怀闻言脸色微变:“她……” 便在此时,有人过来禀报:“有个叫七安的少年人在门口等着,是这里有人请他。” 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谢纠就出声:“快请。” 过来的少年人还是那样的素色粗布袍衫,头上绾着一支木簪,不见半点张扬。但即便是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少年人很出色,光外表就不逊于这里的崔璟、王栩、崔琰等世族子弟。 “谢太尉。”少年抱拳行礼,却不屈膝。 只这一礼,不卑不亢,谢纠就看出了眼前这少年人的三分自傲。即便对上会稽谢氏的老太爷,当朝的一品公谢太尉也不见任何多余的情绪。这样的人,不是心中自有千秋,自身足以成为依仗还能如何?但凡有真才实学者,才有自傲的资本,这一句话,谢纠一直都明白。几乎是瞬间的,谢纠就对眼前的少年人生出了浓厚的兴趣,只是眼下状况不比其他,是以,他抬手:“七安先生,请吧!” 秦越人看着眼前的少年,脸色难看至极。不信任他,请来了这一位,他仿佛凭空被人狠狠的甩了一巴掌一般,关键是他还无力反驳,因为谢殊直到现在仍然不曾醒来。 “取一杯水,一抔土来。”那个年轻的阴阳先生已经看完了,站了起来,开口却是要了两样奇怪的东西。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引子 他手抓一把细土洒在谢殊的胸前,那沏了半杯茶的茶盏放在谢殊的胸上。 “你要干什么?”秦越人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那个年少的江湖术士,“莫要捣乱!” “捣乱你个头。”谢怀毫不客气的出手一把拉走了秦越人,因为力道太大,秦越人被狼狈的掀翻在地。 秦越人脸上没有任何的不满,会稽谢氏的子弟,几百年的世族底蕴,愤怒之下,做出这等事,不会有多少人去置喙。 谢怀已然控制住了自己,最初,他是想直接下脚踹来着的。 年少的阴阳先生神情闲适而从容,默默地坐在一旁。半个时辰之后,将那半杯茶水倒尽,空茶盏重新置于谢殊的胸口上。 众人看着他,无人敢话。这个七安先生做事古怪又神奇,旁人看来荒诞不经,但终究能救好却又是事实。 眼下已是子夜时分,方才秦越人招魂用的纸扎被冷风吹得沙沙作响,莫名的恐惧而阴森。七安先生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又坐了半个时辰,他伸手取下了茶盏,而后继续坐在一旁。 “到底行不行啊!”这个年轻的阴阳先生做事并未避讳着旁人,可算起来都过去一个时辰了,谢殊还是躺着,脸色青白的不似活人。 一旁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秦越人忍不住上前,伸出手在谢殊的鼻息下一探,这一探便是得意:“还是没气,你莫要危言耸听了。” 谢怀一脚踹到了秦越人的身上:“你害的我儿,得意什么?”揣完一脚又想踹第二脚,他是生气,但还没有气到失了理智。 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响起。 “感觉怎么样?”正襟危坐的少年阴阳先生脸上总算有了旁的表情,凑近躺在床上的谢殊问道。 “闷……闷得慌。”谢殊的声音沙哑至极。 轩然大波瞬间起。 “十一,我的十一。” “谢十一醒了。” “耶,谢十一活过来了。” …… 吵吵嚷嚷的声音,年少的阴阳先生似乎一句都未听到,当下便道:“开窗通风。”顺手把谢殊胸前的一抔土捡走了一半。 众人愣了一愣,还是谢纠亲自走下来,帮忙开的窗。 “如何了?”少年阴阳先生接着问道。 “还是闷。”谢殊的声音沙哑不堪,眼睑跳动,似是想努力睁开眼睛却始终无法睁开。 少年阴阳先生将他胸前的土都扫落在地:“现在如何了?” “有……有点闷。” “莫急,我扶你起来。”原本想要过来搭把手的王氏被那个年少的阴阳先生看了一眼,不知怎的,心里一慌,原本想要伸出的手,也慢了一步,不敢随意随意伸手。 王氏呜咽的哭声响起,喜极而泣:躺着一动不动,没气了的十一郎居然坐起来了,虽然仍然未睁开双眼,但是这个动作,已经足以证明:十一活过来了。 “是好事,你哭什么苦!”谢怀脸色通红,回头看了眼王氏,目光紧紧的落在谢殊的身上,不住地喃喃,“活过来就好,活过来就好。” “不可能,哪有这样的救法?”秦越人却固执地开口了,“不施针、不吃药、不喝符水,怎么可能就这么好了?” “姓秦的,你自己做不好,不代表别人就做不好。” “你救了半日,我等只看到我家十一郎连气都没出一下。” “什么渡厄十八针,名头震响,黄少将军出事你救不活,盛大都督出事你离京,十一郎因你被雷劈到,救了半日半点起色也无。我呸!” …… 吵吵嚷嚷中,秦越人狼狈不堪,却仍紧咬着牙关坚持着:“不……不可能……”不管他人如何,旁人笑骂他墙头草,但是这一手渡厄十八针确实是他足以立足阴阳司的资本。昔日,昔日张大师亲口所赞,张大师啊,秦越人心里一紧,本能的生出几分逃避慌乱之感。 “施针、符水你不是已经做了么?”便在此时那个坐在位子上的少年阴阳先生开口了,他轻啜了一口茶,被秦越人接连质疑,脸上却没有半点恼怒之色,笑了笑,“你既做了,我再做作甚?” “你……”秦越人一愣。 “渡厄十八针很好,你于符医一道上赋斐然……”眼前的少年人虽然年纪那般,可出的话却让秦越人有些怔忪,仿佛好多年前,他方才考入钦监,浑浑噩噩度日之时,碰到了那个慈眉善目的大师。大楚第一术士世族的族长,大楚术士的第一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就这般入了张大师的眼,一跃进入阴阳司,时有多少人对他羡慕不已,那时自己…… 一不留神,想的有些远了,秦越人回神,看着眼前神色平静的少年人,动了动唇,不知为什么,明明想要出声反驳他,却偏偏一个字都不出来。 “你的手法没有任何问题想法也对,但唯独忘了考虑你要救的是一个人。”少年人笑了笑,眼里没有任何取笑的意味,“你的练习从未荒废,但练习对着的可不是真人,是假的。你许久没有施针救人了吧!” 秦越人嗫嚅着双唇,不出话来。 “方才你的施针很好,只缺一步。”少年人话语调不快不慢,月光照到他的脸上,倒映出了几分唇红齿白的模样。 男生女相。谢纠第一反应便是这一句,但是却并不女气,喉间也有喉结,所以旁人并不会将他误认为女子。自古男生女相乃富贵出众之相,古有张良高长恭之辈,皆是此等相貌。 “一个引子。” “药引?”秦越人不断的摇头,“药引已经有了,不可能是药引。” “这也是个药引。谢殊已闭气许久,即便渡厄十八针已扎通气穴,也需缓冲,所以需要药引。你的药引并不全,渡厄十八针再如何精妙也需因人而异。” “这……”秦越人还是有些不服输,仍想反驳。 “好灵气!灵啊!这子灵啊!真的灵啊!太灵了!”一道掺杂着不知何地方言的官话突然响了起来。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灵气 “祖父!”王栩叫了一声,挑眉迎了上去,“您老人家怎么过来了?”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当朝位列一品的司徒公,琅琊王氏的族长王瀚之王老太爷。 “听谢家的十一郎出事了,我便过来看看。”王瀚之着侧了侧身,将身边的人引出来同大家相见,“巧得很,今儿白日遇到了回京的孙公,听到此等事,老夫便跟孙公一同过来了。” 众人望向那胡子茬啦,穿着粗布短衫,满面沟渠,大抵是风吹日晒的多了,看上去有些黑老的老者。 原来阴阳司的五位师之一,最擅长符医有药王之称的孙思景竟是长这模样,崔琰呆在崔璟的身后探出头去看,暗道:怎么长成这样呢?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那位孙公笑眯眯的开口了,还是那掺杂着不知何地方言的官话:“诶,担不得一声公,老夫只是一个老农而已。” 老农,崔琰偷偷看了看孙公,突然觉得就是如此,这位药王就是个老农的模样。 “孙公” “孙公” …… 参差不齐的向药王孙思景见礼过后,孙思景就悠悠的走到七安先生身边了:“灵啊,太灵了,老夫好久没看到这么灵的晚辈了。” 那位七安先生却有些疏离的站了起来,退后了两步,向孙思景行礼:“见过孙公。” 这个动作虽不出什么毛病来,但还是让在场不少人察觉到这位七安先生似乎有些抗拒孙思景的触碰。但他对着孙思景恭敬的模样却不似作假,着实令人费解。 卫瑶卿低头苦笑:药王孙思景是什么人?她可不敢让孙思景触碰到她,万一一个不留神,孙思景首先就可能察觉到她不是一个男子。 易容之术可不仅仅是变化外貌那么简单。走路的方式,身上的气味,还有不经意间的动作都有可能成为破绽。而孙思景这样的人,或许一只手只要搭上她的身体,就能察觉到这是一个女子。她不能冒这个险。 “这么啊!”孙思景却不以为意的绕着她走了一圈,“是钦监新进的么?” “只是一个走街串巷的江湖术士而已。”她低头拱手。 “不错不错,太灵了,年纪又,老夫好久没有看到这么有灵气的后生了。你要不要跟着老夫,老夫缺一个药童。”孙思景笑眯眯的望着这个少年人。夸赞术士阴阳十三科习的好的词汇有太多太多,但是一个“灵”字却不是能轻易用上的。无关聪慧、无关机智,能被用上“灵”这一字的人,是真真正正的上厚爱,可以只有在阴阳十三科上赋惊人的人,才能用上这个‘灵’字。这等“灵”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触及到这个字。 孙思景眼里的满意都快溢出来了,一旁王瀚之微微挑眉,看向不远处的谢纠,二人目光一错,皆露出了几分意味深长。被孙公如此夸赞之人,这个七安先生果然不是池中之物。 这真是个绝好的机会,如果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没有血海深仇加身的晚辈的话。但是现在,比起她要做的事情,即便是这么好的机会,她也会放弃。她的路一早便已定下来了,容不得她三心二意。 “承蒙孙公错爱,七安只是一个江湖野民而已,走街串巷,为人谋福。”外人看来七安先生还是那般神情从容,即便是拒绝药王孙思景也是那般镇定自若。 “你疯了,这是孙公啊!”一旁的秦越人早已惊呆了,身为符医,即便自诩赋不凡,但能被孙公看中,这也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可眼前这个竟就这般将这个机会白白错过了,“你疯了!” “诶!”相对于秦越人的不敢置信,众人的惊讶,孙思景却兴致更重了,“哈哈哈哈,好。敢拒绝老夫,果然灵的很,也不知道你师从何人呢?” “三千藏书便是我的师。”卫瑶卿低头,这是她想了许久之后的答案,诚然或许阴阳十三科的启蒙是由祖父所授,但而后跟着庙远先生走南闯北,庙远先生教她的是学问与谋略,她的阴阳十三科皆是由那整整五车的书籍所授。 同魑魅魍魉的争斗都是从书中所学,又亲身经历,每每一战,都是性命相搏,由不得她不努力,所以每每一战,皆有所获。 不过祖父给予她的,却是张家的一切对她从来不是秘密,从,她就能接触到张家最珍贵的秘录。 “有意思,真的灵的很。什么时候改主意了,什么时候来找老夫。”孙思景笑眯眯的直点头,顺带抬头看了眼脸色苍白坐在床头的谢殊,走过去,留下了一瓶药:“哈哈哈,见面礼,一日内服一颗。” 这是药王孙思景所制的药啊,谢纠大喜,谢殊也连忙道谢。 孙思景摆了摆手,叹了两声:“哎哟,老夫好几年没回长安了,这次呆上几就走。” “孙公太过着急了吧,我那里新得了好几株上好的药草,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的,还要请孙公帮我看看。”王瀚之连忙出声留人。 孙思景却不以为意:“不了不了,晚辈后生奇才辈出,”着还特意看了一眼那坐着的少年阴阳先生,“灵的很,都能看,老夫这回回长安却是有点事情。” 王瀚之也没问什么事,只道:“孙公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孙思景笑了起来,连声道“一定一定。” 那位七安先生似乎无心应酬,起身告辞了。 王栩比了个手势,身边的护卫瞬间不见了踪影。 “王七哥这样真的好么?”崔琰看着王栩的动作,十分不解,“方才就派人跟着卫六了,眼下更是跟着七安先生,总觉得这样有些无礼了。” 崔璟没有话,王栩却笑道:“无妨啊。方才答应卫六姐不跟的是谢老太爷,不是我。眼下七安先生离开,也不曾什么不要跟着他的话,我王栩只是担忧七安先生罢了。” 崔琰睁大眼睛,总觉得他的话不太对劲,却又不出个为什么来。 正想开口问一下崔璟,却见那护卫已经回来了。 “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王栩惊讶不已。 “属下跟丢了。”护卫一脸的茫然,“也不知为何,这条路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七安先生就在我前头拐了个弯就不见了。属下怎么走都走不出去,无奈只得回来了。” “奇门遁甲。”不等众人开口,孙思景就先一步开口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事因 “灵哦,真是灵。”药王孙思景却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反而连连点头,眼里皆是满意之色。 神神叨叨了半日才回过神来的孙思景这才帮忙了一句:“王家后生,莫怪他们了。奇门遁甲,本就难得很。下掌握之人甚少。就是阴阳司那等专门研究阴阳十三科的地方,也难得能揪出一个精通奇门遁甲的人,怨不得你的这些手下。” “孙公的是。”王栩应道,“自然不能怪他们。” “来去成迷。”王瀚之摇头,看了一眼角落里许久不曾发声的陈述,“陈将军,你自来长安,惹出的祸事太多了吧,就算将军不介意,西南侯也未必想如此吧!” 陈述抿唇不语。 “老西南侯膝下的几子中最是疼爱幼子,所以驸马难免性情骄纵。但陈将军既来了长安,也该管教一二吧!”王瀚之一笑,慈眉善目的老者模样,“同是做臣子的,也该替陛下分忧,将军应当明白的。” “自然。”陈述道,“我这个弟弟不成器,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有责任。” “将军长年在西南驻守,不在长安,也怪不得将军。不过眼下人在长安便分心一二吧!”王瀚之笑着点头,话题陡转,“对了,西南侯的伤势如何了,恰巧孙公在,不如让侯爷早日来长安,倒也能赶得上让孙公瞧上一瞧。” 面前的老者面目和善,出的话挑不出一点毛病,可陈述却笑不起来。身经百战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看起来笑眯眯的老者很危险,绝对不会像他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和善。 “倒是不太清楚,大哥的事情我甚少过问。”来时大哥同他了,万一遇到他人相问,他又答不出来的话,就以一句不太清楚推掉便是了。因为真要论阴谋阳谋,他可能连世族中出色的辈崔璟王栩之流都比不上,更不要王老太爷谢老太爷这种人精了。多多错,不则不错,这就是大哥交待他的话。 王瀚之也未再追问,只是同谢纠交换了一个眼神,笑眯眯的把话题岔开了。 …… 总算把何太平孙思景秦越人和那些世族中人送走了,陈述坐在正堂上揉着眉头重重的舒了一口气:真累啊,比打仗杀人还累。 “二哥。”听到人都走了的陈工跑了出来,不顾身后厮的阻挡,他手里提着一把刀:“谁敢拦着爷,爷就杀了他。” “陈工,你在干什么?”陈述看着陈工直皱眉,“拿几个厮出气算个什么?” “不过是些下等的东西,杀就杀了,怎么了?”陈工拿着手里的刀,脸色恼怒至极,“李临阳那个贱人,这一回就是她搞出来的鬼,我要去杀了她!” “你怎么肯定就是临阳长公主下的手?”陈述一脸倦色的看着他,“不是那个卫家的六丫头?你的一魂一魄丢的蹊跷。” “一个才入钦监的能有多大本事。我被那娃娃吓到是不假,可是这么一个十三岁的丫头能做出这等事来,你信?把我陈工当傻子么?她能未卜先知不成?”陈工不以为意。 未卜先知啊,陈述皱眉,莫名的想到了那个同样年轻的少年人七安先生,未卜先知么?越想越复杂,越想越头疼,陈述甩了甩脑袋:“好了,到底怎么回事,你且同我来。” 陈工冷笑一声:“我问过了,席上青阳那贱人去找薛二姐的麻烦,女人么,争来争去无非就那几样东西,我见得多了,无非是见薛二姐生的倾国倾城,心中不满罢了。正巧碰到了卫家的六丫头,就把气撒在了她的身上,泼了一身酒……” 陈述听完:“所以是青阳泼了那丫头一身酒,又是青阳身边的人带她去换的衣裳,还是青阳同你要把那丫头介绍给你?” “是啊。”陈工气的脸色通红,“这是耍她老子呢,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青阳那贱人心里的算盘,不过是看崔璟那白脸生的好,吃的飞醋罢了,连他老子都敢利用,真是……” “好了。”陈述冷哼了一声,“若非你如此好美色,青阳就算打那个主意又能如何?不过是看卫家的丫头长的好罢了。” “男人嘛!”陈工笑着朝陈述挤眼,“二哥,你懂得。诶,对了,二哥,我这院子的美人,你看上哪个都可以碰,不要紧的,毕竟是兄弟嘛!” “胡闹!”陈述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他陈家兄弟三人皆非好色之徒,唯独最的陈工,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了这副样子。 “那丫头生的是不错,你也知道,兴致起了嘛,自然要趁热,谁晓得这丫头做了个丑娃娃放屋里,把我吓的半死,然后我就看到了临阳那个贱人同她那些面首在我面前交好,嘲笑于我,最好我死了算了,你不是李临阳跟李青阳这对贱人还能是谁?”陈工撇嘴,“我虽好色,却又不是傻子。” “临阳长公主同青阳县主一个是你的妻子一个是你的女儿,你一口一个贱人,像话么?”陈述看着陈工,“若被人听了,岂不是对皇室不敬?” “不敬?”陈工不屑地哼了一声,“我还真没把李家的人放在眼里,有大哥在,李明宗贵为子也不敢拿我陈家如何,至于临阳跟青阳,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德行。” 陈述有些听不下去了:“青阳毕竟是你的女儿。” “她姓李,不姓陈,我还是分得清的,更何况那贱人也没把我当她老子啊!”陈工甩了甩手,“做戏而已,大哥同我的我都懂。” “她们毕竟姓李,这等话万万不可对外人提及。我若是听到风声,第一个饶不了你。”陈述起身,“听到了没有?” 陈工在身边一个侍女的臀部捏了捏笑呵呵的应了下来:“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二哥。我有分寸的。” “近来收敛点吧,”陈述不满的看着他,“还有让青阳不要再打崔璟的主意了,就算崔家肯放人,我陈家也绝对不会让青阳跟了崔璟。”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比拟(月票270+) “青阳怕是不会肯的,她啊,现在对那个崔璟正痴迷的紧呢!”陈工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依我看啊,崔家越是不肯松口,青阳越是来劲,倒不如松口了,也许青阳得了手,就没那么多兴趣了。” 陈述白了他一眼:“现在还是好的,若真得了手,那才叫糟糕了。你以为崔璟是好相与的?” “瞧着弱不禁风,文文弱弱的。”陈工显然没有当回事,“还能如何?” “莫把老虎当成猫。”陈述起身。“我先回去了,记住我的话。” “知道了知道了。”陈工敷衍的回了过去,话间手已伸入了一旁婢女的衣裙中,早有意动,眼下陈述离开,正是求之不得呢! …… “姐姐。” 一睁眼就看到枣糕放大的脸,见她醒来,这才舒了口气:“姐,时辰不早了。” 起身穿衣洗漱,枣糕一眼就看到了她眼底淡淡的青色,不由一愣:“姐,是昨日没睡好么?要不,今儿告假?” 卫瑶卿摇头:“不了。”话间打了个哈欠,昨晚上几乎没怎么睡,大不了去钦监里打瞌睡去。 走进宫门,卫瑶卿的眼皮还是耷拉着,低头打了个哈欠慢悠悠的走着。 “卫六姐。”她打着哈欠回头,对上了一张清秀文雅的脸。 “王七公子。”卫瑶卿回头抬了抬手,打了个招呼,“有什么事么?”罢她看了看周围,“这里是去往北宫钦监阴阳司的地方,翰林院不在这里。” “并非如此,只是昨晚的事叨扰了卫六姐,栩特地来看看。”王栩笑的神态温和,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卫瑶卿懒洋洋的抬头看他:“来看我是假,是对七安先生有兴趣吧!” 王栩笑了起来:“卫六姐果然是将门虎女,爽快!” “还将门虎女,同琅琊王氏相比,我祖父那算哪门子的将门。”没有想到眼前的卫六姐笑了起来,根本不在意的模样。 王栩愣了一愣,随即笑道:“卫六姐不必妄自菲薄。” “我从不妄自菲薄,事实如此,有什么不能的。”没想到这位卫六姐摇了摇头,根本不在意的模样,“怎么,这又不是屈辱之事,有什么不能的。” 王栩笑了起来,没有话,却继续在她身后跟着。 离钦监越来越近,她停住了脚步:“王七公子,你想知道什么?” “只是对七安先生很有兴趣。”王栩继续跟在她的身后。 她侧身:“我要去当值了,七公子这是要跟我进去么?” “无妨,我今日告了假。”王栩笑眯眯的道。 那位卫六姐却皱眉:“有什么事直吧,你若是想找七安先生,去城西候着吧,他总有去的时候。” “陛下昨日加封柳州文书翰为从五品朝散大夫。”王栩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七安先生指点的文书翰,他赢了。” “所以?”卫瑶卿扬眉,“你要做什么,直。” “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就是想看看这位七安先生。他让我与崔璟栽了一个大跟头,我只是很想见见这位七安先生。”王栩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这等被人摆了一道的感觉真不好。” “那你去寻七安先生啊,找我做什么?”卫瑶卿抿着唇看着他。 “你与七安先生怎么关系不错吧,他是个很出色的少年人是不是?比起崔璟你更喜欢哪一位?”王栩走到她身边悠悠地道。 “当然是七安先生。”卫瑶卿回答的理所当然,这不是废话么?当然更喜欢自己了。 “哈哈哈。”王栩却大笑了起来,眉眼间俱是笑意,看得出心情很是不错。 卫瑶卿挺住了脚步,看了他半晌,突然明了:“你是不是看崔璟倒霉会很高兴。” “是啊,我二人自如此。”或许是受了她这般直白的影响,王栩承认的很快,“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我懂。”卫瑶卿点了点头,“鹬蚌相争嘛!” “胡。”王栩手里的折扇敲了敲她的冠帽,“且不你这用词,我王栩与崔璟难道就只能比作鹬蚌?起码也要虎狮之流吧!” 卫瑶卿笑了起来,因为她自比渔夫啊,不过却未出来,只是笑。 “你这丫头挺有意思的。”王栩敲着折扇,“我会多来找你玩玩的。” “你自便。不过我并非闲人,也是有要事的,你若不嫌无聊就在钦监里呆着好了。”卫瑶卿摊了摊手,准备进去。 “薛大姐三前送了一封信到崔家,收信的是崔璟。”王栩突然开口,“我祖父同怀国公在商议亲事,一个极有可能是我未来妻子的人送了一封信给崔璟,私相授受我心里不舒坦。” “所以你就来找与他有婚约的我,想让他也不舒坦?”卫瑶卿挑眉,“不过估摸着他不会,而且崔家同卫家的婚事能不能成想来你也清楚,找我也是无用。” “我知道。”王栩“唰”一下打开折扇,挡在面前,压低声音道,“不是随意找个得过去的借口好让自己舒坦舒坦嘛!这就同崔璟和我老婆不清不楚,我就去勾搭他老婆一个道理。” “出息!”卫瑶卿摇头,走进了钦监,“那你随意。” “卫监正。” “卫监正。” …… 三三两两的招呼声响起,她径自走到最里面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斗篷往三张桌子拼成的“床”上铺好,然后开始睡觉。 王栩惊讶的看着她的动作。 抬头看向四周,众人见怪不怪的模样,也有不少人趴在桌上打瞌睡。 这就是钦监清水衙门么?果真……呃……舒坦。王栩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随手拿了本书,看了起来。 书本前写着“卫瑶卿”三个字。倒是一手好字,王栩有些惊讶,笔迹瘦劲,转折处有明显的锋芒,倒是从未见过,有意思,王栩暗道。顺手翻开了这本《阴阳十三科总纲》,才翻了几页就觉得不对劲。钦监机会人人桌上都有一本《阴阳十三科总纲》,旁人的或多或少都有翻折过的痕迹,甚至不少人还在上头写了注释心得,但这一本新的好似从来没翻过一样。 看来不是个喜欢看书的孩子啊,王栩着目光转向桌面,桌上很干净,桌上的毛笔似是极少用,崭新的一般,墨也不曾动过整整齐齐的放在一旁,唯一动的比较多的是那一盒印泥。王栩惊讶:她这是不写不算,专来刻印章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危险 王栩在一旁百无聊赖的翻着书,很快便到正午了,这丫头已经睡了一个上午了。 看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王栩推了推她:“丫头,吃饭了。” 她起身看了他一眼,王栩笑眯眯的跟在她的身后,两人往御膳房的方向去了。 “诶,这死丫头。”坐在窗边的黄石先生激动的伸手指向一同向御膳房方向离开的两人,“我今还特意给她留饭,她倒好,看到个王栩,居然同他一道去御膳房了,太过分了。” “不然呢?不去御膳房来我们这里?王栩心思深沉,引过来是个麻烦。”裴宗之吃着饭,“我若是你,就趁着王栩在,她不方便过来多吃点。” 黄石先生沉默了片刻:“好像也有道理。”关上窗回屋里坐了下来,挤了挤眼,“你知道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么?” “孙公回京了。”裴宗之想了想道。 “还有呢?”黄石先生接着问道。 裴宗之放下手里的筷子看着他:“你是想临阳长公主驸马陈工丢了一魂一魄招魂的事情?” “对对对。”黄石先生兴奋的连连点头,“就是要这件事情的,看到秦越人没有,有没有发现他脸色很难看?” 裴宗之拿起筷子吃饭,不理他。 黄石先生却自顾自的了下去:“他那渡厄十八针吃了好一通教训,谢家那个任了长安县令的辈险些出了事,秦越人出了点岔子,挨了谢家人好几通踹呢!” “要我啊,这教训该挨,符医不救人,老琢磨些有的没的,不出事才怪。”黄石先生摆了摆手,声音里俱是鄙夷,“这教训挨的好。” “我方才出恭的时候特意经过钦监瞅了瞅,那丫头还在睡觉呢,估摸着昨晚上的事有她掺和了一份。”黄石先生边边道,“难怪把王栩引过来了。真麻烦,诶,你在干什么呢?” 不知什么时候放下筷子的裴宗之将一旁明宗帝送来的卷轴打开了,黄石先生的脑袋凑了过来,看到卷轴上所画之时愣了一愣:“这是?” “高句丽上贡了十位美人,这是美人画像。陛下问我这些美人如何处理。”裴宗之看着美人画像看得很认真。 “怎么处理?当然是留下来了呗。”黄石先生摆了摆手,“又不是傻子,难道还准备送人?” “陛下不是你,日理万机,又早见惯了后宫佳丽,便是高句丽的美人,陛下也不会太过关注。”裴宗之道。 黄石先生却恼怒了起来:“你什么话,的好似我是那等贪色之人一般。别忘了我洁身自好,到现在还不曾沾染风月之事。” “哦,我明白了。”裴宗之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必的如此脱俗,我懂得。” 黄石先生动了动唇,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些没面子,干咳了一声岔开了话题:“那陛下是准备把这群美人送人了?准备送给谁?要我,旁人我不知道,那个陈工定会要的。” “陈工啊,再议吧!”裴宗之话间已经看完了画卷,将画卷收起放到一旁。手里几个铜板抛在桌子上转了许久。 黄石先生瞥了他一眼:“你又准备用六爻之术安排他们当值啦!” 裴宗之低头做事,黄石先生也不以为意,左右他做事的时候是从来不理人的。看向窗外,那里卫六那丫头似是吃完了同王栩回钦监了,正巧路过窗前,一个眨眼已经走进了钦监里,黄石先生左看看,右看看,偷偷出了门。 王栩在一旁笑着翻着那本崭新的《阴阳十三科总纲》看她坐在那里似是等人。等了片刻,便看到钦监拳脚功夫最厉害的监正肖监正进来了。 “来了啊!”肖监正一进门就朝着这边过来了,看到他连忙打了招呼:“王七公子。” “肖监正,你我同级,不必客气。”王栩伸手把肖监正虚扶了一把,肖监正也未再多什么,只是看向卫瑶卿:“怎么样,今日还要继续么?” “要的。”卫瑶卿站了起来,跟着肖监正出了门,走到钦监旁的一排木人桩处。 王栩惊讶的看着那二人开始对着木人桩打了起来,不由脱口而出:“你们在做什么?” “肖监正在教我打拳。”卫瑶卿道,她现在的体质虽然适合练武,但到底练的太少了,便央了肖监正教她八十二路铁飞拳,也没想要把这一套拳打的如何,外家功夫练体,内家功夫练技,卫瑶卿的身体到底不比自幼闯荡走南闯北的明珠儿的体质那般好,所以她便开始跟着肖监正打拳。 王栩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那一大一打了一时辰的拳又笑呵呵的回了钦监。直到此时,才有人过来交气象演算,那丫头从身边的印章袋里取了两枚印章出来,沾了印泥刻了章,这才百无聊赖的开始玩手指头。 王栩看了看,也快到下值的时候了,不由惊道:“你每当值就做这些?” “是啊。”卫瑶卿点了点头,“不然呢?” 王栩头一回觉得脸上的笑容有点干巴巴的:睡觉吃饭打拳完了刻印章,难怪这清水衙门她过得如此开心了,若他非琅琊王氏子弟,没什么大志向,倒是也乐意来钦监里当值的。 “时辰到了。”卫瑶卿起身:“王七公子,我要回去了。你乐意明来或者不来都行,总之我每日就做这些事情。” 王栩眉头轻挑,没有话。就这样么?这丫头若非她身后的七安先生,当真不会有太多人去关注这么一个丫头。但是没有如果,她的背后,站着那个七安先生,如此出色的人物,足以引来众人的注意。 踟蹰的时间,钦监人已走的差不多了,他也出了门准备离开,一抬眼看到面前的黄石先生和杨公,连忙走上前去:“黄石先生,杨公。” 杨公身边还跟了个长相清秀的童子。 “是王家的七郎,此一届的榜眼,眼下在翰林院编书呢!”黄石先生笑着向杨筠松介绍道。 杨筠松闻言连连点头:“王家的孩子果然是有出息的。” “是啊……”黄石先生笑着道,眼角余光一撇,脸色却瞬间大变,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危险!”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看客(月票300+) 一旁的兵器架重重的压了过来,黄石先生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危险”,一旁的童避之不及,眼看就要被压个正着,有人影闪过。 一切只在转眼之间。 杨筠松抱着童站在一旁。 那打着厚厚石膏的腿就这样站在地上,讽刺至极。 黄石先生脸色大变,抬眼在一旁的王栩眼里看到了一丝震惊,不远处似乎有人影闪过:“有人。”他来不及细,除了他几人已经看不到其他人了。 童脸色白的惊人,杨筠松也好不到哪里去,只默默地走回推椅上苦笑了一声:“先走了。”童在后头默默地帮忙推着推椅离去。 “栩还有事,先走了。黄石先生,告辞。”王栩抬了抬手,转身离开,脸上方才的震惊已尽数敛下:原来,杨公的腿根本没有伤的那般厉害,已经好了,但杨公却迟迟未曾上报。而且他王栩敢肯定,当时看到此等情景的绝对不止他与黄石先生两人,这往大了是欺君之罪啊!看来,回去要同祖父上一了。 …… “裴宗之!裴宗之!”震惊过后的黄石先生冲进屋内,对着提着一袋干果蜜饯回头看他的裴宗之叫道,“你知道么?杨公他……” 裴宗之看着他,目光平静。 被这般注视了片刻,黄石先生陡然冷静下来,压低声音道:“杨公的腿早就好了。”也就是杨公早就能够开始帮助陛下点风水,看皇陵了,但却不知为何,迟迟不报,这一个不准,就是欺君之罪啊! 这话一出,就连裴宗之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黄石先生有些得意:“怎么样,你都不知道吧,杨公藏的倒是好。” “有没有别人看到?”裴宗之没有理会他的得意,只是问道。 黄石先生脸色一僵,面上的笑容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除了我跟王栩之外,定然还有人看到了,但他跑的太快,你又不在场,我怎么可能抓得住他。” 裴宗之起身:“我去看一趟杨公。” “啊?”黄石先生被仍在了这里还在发愣,不过转眼的功夫便看到裴宗之回来了,“走吧!” “你看完杨公了?” “是啊!” “那么快?” “送药而已嘛!” 两人话间已经远去了。 …… 巨痛过后,杨公拿下口中含着的白布,擦了擦满头的冷汗,双手发抖地将药洒在伤口处。 童在一旁帮着换纱布。 看童低着脑袋,一声不吭,杨公皱眉:“你这子,别哭啊,闹心!” “是……是。”一贯似个大人一般的童却声音发颤的应了下来,随即呜咽声起。 杨筠松苦笑:“好了,我知道你是个乖孩子,别哭啊!” “杨公,我……我是不是很没用?” “怎么会?”杨公脸色苍白的看着他,“你这子听话的紧……” “如果活下来的不是我,是姐姐,她一定会做的比我好,比我出息,会让那些害了我们的人一个都不放过,不会连累杨公吃这样的苦头。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 “你这子。”杨公拍着发出呜咽声,犹如挣扎兽一般的孩子叹了一口气,这等年纪就背负了这么多,“你们家的孩子都是好孩子,你祖父若是还在世,定会很欣慰的。” “你姐姐明珠灼华,太过耀眼,逃不掉的。你只有好好活着,才能想以后的事情。”杨公看着眼前这个早慧的孩子,感慨苦笑,“昌明,你若是还活着,定会很欣慰吧,晚辈一个个都如此出色,只是可惜,生不逢时啊!” 是啊,生不逢时罢了!原本应当是大楚最顶尖的世族中最优秀的孩子,眼下却要东躲西藏,寄身老夫身边,做一个的童子。 …… 入夜的长安城一片繁华。 街坊酒肆林立,又一杯清酒下肚,黄石先生带着些微的醉意看着眼前这个用温酒炉烤甜果的人,他面前那杯酒连动都不曾动过,一旁堆了一堆吃剩的果核。 “我邀你来是吃酒的,你在干什么?”黄石先生皱着眉连连摇头,“简直暴殄物,你看看周围,长安市上酒家眠才是来吃酒的酒客应该做的,你在这里滴酒不沾,太无趣了。” 裴宗之看向窗外,手里提着酒杯,却并未喝下,宫灯掠影,行人三两成群,他神色不惊,长安城的倒影缩在瞳孔之中。 抬头,今晚月大如斗,长安街上车水马龙,繁华喧嚣,昏黄宫灯的光影在眼前交错,总有一些人,在嬉笑的人群中,拉开刀光剑影的序幕。 杀人,从来不需月黑风高。繁华喧嚣中,更利于躲避。 他站了起来,他不是杀人者,也不是救人者,但他知道今晚可能会有一场暗杀,他不想错过。所以今夜,他是看客。 他不能饮酒,身上不能有别的气味。 喝的半醉的黄石先生提着笔摇摇晃晃的在酒肆那道书满了诗句题字的诗墙前,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提笔与众人作乐哄笑。这间名为“酒墨居”的酒肆是长安城中文人墨客最喜欢光顾的酒肆,多的是人和衣而睡,整夜不醒。 见裴宗之站了起来,黄石先生问:“你干嘛,去哪里啊?” “出恭。”声音清冷,在一众醉酒客中格格不入。 “又出恭啊,你听我一声劝吧,去固和堂找那个老大夫看看,那老大夫最会调理肠胃的毛病了,去过的都好……”黄石先生摇摇晃晃的看着裴宗之转身离去。 两声不的响声,眼前红布倾泻而下,花飞满,女子的香气扑鼻而来。 “奴家是金陵会仙阁的王会仙,名花阁以后就由我王会仙接手了,姑娘们出来啦!”风尘滚打多年的老鸨一声笑,莺莺燕燕的声音响起,眼前顿时大亮,红尘娇娘的媚色倾泻了一地,满目的花容月貌,男子在其中微微侧身,即便满目的花容月貌似乎也一瞬间转成黑白,手中的酒杯被扔回了桌上,不见半点响动,而后人便不见了踪影。 一切只在刹那之间,暗影处看不清那灰白的长发,黄石先生惊觉他其实还很年轻。此等容貌,举杯望月,黄石先生诗性大起。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皎如玉树临风前……” “好!”醉倒在酒肆中的文人墨客大声叫好,“何时斗酒诗百篇,不如坐忘酒中仙。” ……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升平 朱雀街头,黄道最繁华的地段,有一座升平楼,寓意四海升平。升平楼背靠宗亲,同一般的酒楼不同,升平楼中是一条湖,三座分隔的苑落建于湖上,进出来往需坐船而行,最多只能招待三客,心思巧夺工,里头的吃食自也是长安酒楼第一贵。三座分隔的苑落,分称“曲苑”、“书苑”、“乐苑”三院,彼此分隔。 今日的升平楼中曲苑、书苑、乐苑三苑皆是满客。往来的客人行舟入苑,遥遥望去,三苑俱是灯火通明却又分隔而立。 面涂脸谱的戏子乘舟而入曲苑,今日在曲苑吃饭的是琅琊王氏的族人,据当朝一品公司徒王瀚之就在里头,王老太爷爱听戏,今儿请了长安的有名的戏班德云班来助兴。 今日的升平楼热闹非常,来往宾客络绎不绝,载着宾客前往“曲苑”、“书苑”和“乐苑”三座乌篷船上坐满了人。 “春花呢?”升平楼的管事在旁喊道,但因着眼花满的声音吵闹喧嚣中,没有几人听的清他在什么,管事无奈,只得拉长了嗓子继续喊了一声:“春花呢?” “不知道啊。”一旁的厮听清楚之后也是一愣,三座乌篷船上坐满了人,两条都已经摇了出去,唯其中一条之上摇船的不见了踪影。 管事被这一句“不知道”气了个够呛,骂道:“还不快去找!” 正话间,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的穿着短衫的丫头疾步匆匆走了过来,一开口声音脆生生的:“我来了我来了,方才去了趟茅房,这就走。” “那还不快走!”管事骂道,现在事情多,也来不及多骂她,匆匆了一句,便到前头去接人了。 “原来是个船娘。”坐在船上少年人们看了她一眼,没有多好看,却也清清秀秀的模样,开始摇船。 乌篷船很,不比大画舫那样平稳,摇摇晃晃的模样,船上的少年人正襟危坐,长安地处关中,并不如江南水乡那般水路通达,船上的少年人有一半以上并不会水,这般近距离的在水面上晃着,新奇却又紧张。 那个叫春花的船娘摇着船笑眯眯的扯开嗓子呼了两嗓子,引得船上的几个少年人皆朝着这边望来。如今琅琊王氏的族长当朝一品公司徒王瀚之喜好听戏,琅琊王氏家大业大,嫡支旁支数不胜数,子弟繁多,前朝《世新语》中有言,前往琅琊王氏一行,触目所及,皆琳琅美玉,足可见王氏子弟的容貌。为令王瀚之高看一眼,族中不少子弟都会唱上两句戏。这船娘这两句,虽不如名家唱腔那般好听,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到底不是世族的娇羞姐,只是个摇船的船娘,眼下载着一船如琳琅美玉般的少年人,船娘笑眯眯的边看边摇船,这般大方直白的打量,终于有人出声了:“这船娘,你打量我等作甚?” 船娘一笑,声音脆生生的:“郎君们生的好看,如玲琅美玉,便多看两眼,这等机会可不多见。” 这世道凭什么男子看美丽女子就可以,女子难道就不能看好看的郎君了?她看看又能如何?还藏着掖着不成。 这般直白的回答,她是调戏吧,这船娘眉眼含笑,也无任何不妥,似乎还当真只是在看着他们,不少脸皮薄的红了脸,心中却又生出几分新奇感,这般直白的夸赞还真是从未有过呢。 “你叫什么名字?”王栩把玩着手里的折扇看着船娘。 船娘一笑,一口白牙:“春花。” “俗。”有王氏子弟摇了摇头,“这名字太俗。” 王栩却笑道:“大俗即大雅,也没什么不可。” 是啊,也没什么不可。 乌篷船离曲苑越近,船上也愈亮,船娘的容貌在一众王氏子弟中更显的平淡无奇,不过笑眯眯的样子却也有几分灵动。这只是个普通的船娘罢了。 乌篷船靠岸,王氏子弟下船,摇摇晃晃的船,每个人都走的心翼翼。船娘在一旁靠着船桨笑望着,待人都下了船,这才摆了摆手:“美玉郎君们今日定尽心而归!” 似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吉利话,船娘调转了船头,走了,心里还有几分感慨,这一船倒是摇的值,看了不少俊秀儿郎呢!边着边摸了摸脸,回头笑望了一眼曲苑的方向:今夜王老太爷在曲苑会客,真是巧啊! 她,不是船娘,她是卫瑶卿。 今夜来此,为人血馒头而。,前次恰巧看到了刽子手在交易人血馒头,沾了人血的馒头到底要做什么?她不知道。但她直觉此事非同可,她卫瑶卿相信直觉。那一日她追踪的朱砂印并未打在人的身上,而是打在了人血馒头上,那枚朱砂印就在附近,在这三座湖上的孤苑中。 乌篷船微微摇晃,船娘一开口,标准的吴地方言,唱了两声调,笑眯眯的摇着乌篷船。曲苑、书苑、乐苑彼此分隔,互相独立分隔而立,宛如湖中三座孤岛,不相往来。 乌篷船靠岸,很快就坐满了人。 “去哪一苑?”船娘将辫子甩到了脑后,笑问。 “书苑。”回答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一双凤眼微挑,素白长衫,青玉长簪绾着乌发,与一般少年郎君不同的是,耳垂上带了两颗青玉宝石。这少年郎长的真好啊,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皮肤那般好,比起许多女子都不差呢! “你看着我家公子作甚?”少年人身边的俏丫头出声了,眉头直皱。 “郎君生的好看呢!”船娘笑吟吟的道,“方才去曲苑的琅琊王氏的郎君也好看呢,这等机会可不多见,自是要多看看的。” “你……”即便灯光昏暗,也能看到俏丫头脸色红了起来,“呸”了一口,“不知羞。” 摇船的船娘本就是三教九流的人物,脸皮早已磨厚了,笑眯眯的也不生气,只继续看着那个十七八岁的公子。 那公子似是也被看的不好意思了,干咳了两声,船娘笑了起来,打了个呼哨:“郎君生的真好看呢。” 这话一出,看得那俏丫鬟直瞪眼,又气又急,她……她这是在调戏公子! “嗯。”那公子应了一声,低着头似是不以为意的样子,可脸上突然生出的潮红昭示着他的心绪:到底紧张了,这么直白的看儿郎的姑娘还当真是少见。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暗杀 烟花围绕升平楼炸开,耳畔到处是烟花炸开的声音,乌篷船缓缓地摇着,渐渐靠岸了,今日包下书苑的人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当朝左相程厉盛。 乌篷船靠岸,比起先前王家少年郎们的紧张与心翼翼,这一船之人却丝毫不见半点心翼翼,一步跨出,稳稳地上了岸,就连那个红着脸的俏丫鬟一步一行也扎扎实实的,只是还特意回头瞪了她一眼:“走走走,别看我家公子!” 卫瑶卿笑了笑,看了一眼那将一把镶着美玉的青色长剑环抱在胸前的少年公子,摇船回去了。 一船的练家子,连一个丫鬟也会武,程厉盛见那么多习武之人作甚?而里头武艺最高的不是那两个头发半白的老者,也不是那几个三四十岁高手模样的中年人,更不是那个同自己吃味的俏丫鬟,而是那个看起来脸皮很薄,打扮的骚包却好看少年公子,那是个内家功夫的高手。这是一群江湖中人吧!卫瑶卿看了一眼书苑的方向摇着船近岸,今夜的客人都已经接的差不多了,最后一船的客人由一旁的艄公带走了,而且还是一船的熟人——有大师李修缘,师孙思景、廖易,师尹子奇、秦越人、柳镜海等人都在其中。这是阴阳司的人,去往的方向是乐苑。 原来这就是今晚升平楼里的三苑客人啊!卫瑶卿回头笑了起来,盘着辫子,坐在乌篷船上,帮着运送菜品酒食。 …… 三苑尽是满客,升平楼四周烟花不断,今晚要放一晚上的烟花。升平楼中的管事在指挥着下头的二们帮忙放着莲花灯。一个一个的莲花灯被放入湖中,摇着乌篷船的艄公船娘在帮忙让莲花灯四散开来。 莲花灯光影迷蒙氤氲,同升平楼周围炸开的烟花夹杂在一起,更显繁华喧嚣,让人生出热闹繁华之感。 管事在扯着嗓子喊道:“烟花补足了,王老太爷了,要放一晚上的烟花!” 烟花响声太大,管事不得已只能拉长着嗓子喊着。 “莲花灯也补足了,程相爷了要放的满一些,不要稀稀疏疏的!” “我升平楼是长安第一楼,你们动作快点,可不能砸了这招牌!” “乐苑要的东西都备足了送过去!” …… 管事扯着嗓子喊了半,已是口舌生烟,实在有些撑不住了:“你们在这里忙着,别偷懒,我回去喝点茶就来。” 湖边敢着放莲花灯的二们连声应是。 船娘艄公在莲花灯的氤氲光影里摇曳,时而不见了踪影,时而又突然出现,宛如一条滑手的鲤鱼在湖里穿行。 他飞檐走壁立于高树之上,整个人与错落的暗影完美融合,今夜,一些事情就能在他这里被证实了。 台上敲鼓唱戏的戏子演到精彩处,王老太爷鼓掌连声叫好,他一鼓掌,仿佛解了禁一般,王氏子弟纷纷鼓掌。 台上的丑角躺在戏台上,他的戏已经落幕了。 “下一场。”王老太爷看得津津有味,王氏的子弟无人离开,陪着王瀚之看戏。 随着武生一连串的跟斗登场,下一场戏拉开了帷幕。 丑角走下台去了一边的茅房。 裴宗之看了片刻,在莲花灯氤氲迷蒙的光线中,接着几个莲花灯的借力,不动声色的落在了“乐苑”之上,今日乐苑上的是阴阳司的人,为数年没有回京的药王孙思景接风洗尘。 谈笑风声中,阴阳司的师李淳鱼起身,走到外头,来回走动着,似乎有些心烦意燥。 前头端着茶水,带着帽子的二自远及近而来,李淳鱼心中有事,背对着二想事情,两人错身而过,李淳鱼的脑袋微微抬了抬,似是普通的活动了一下筋骨,二一个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扁问从里头走了出来,走到李淳鱼的身边:“详吧!” 李淳鱼抬着的脖子慢慢垂了下来,而后缓缓的向前倒去。 他死了。 喧嚣迅速点燃开来,裴宗之转身离开。几个起落,离开了乐苑。 摇船的船娘声音脆生生的传来:“呀,有风,几盏灯灭了呢,可有火?” 艄公将里头的燧石扔到了她的船上,船娘在湖里穿行,帮着重新点上了熄灭的莲花灯。船桨带起的水花交错开来,湖面一阵晃动,似是一条大鱼跃入湖中,转眼不见了踪影,莲花灯影交错,远远望去,湖面如梦似幻。 裴宗之重新回到曲苑灯火通明的暗影中站定:一场暗杀,足以证明他的一些猜测了。 今日杨公的腿并未受伤,看到的除却王栩和黄石先生之外还有一人。王栩是最后离开钦监的,那时钦监人已经落锁走光了,而阴阳司的人除他之外也走光了,除了忘了取腰牌而中途折返的李淳鱼。这一点,只消问一问巡逻的侍卫就足以猜到是谁。他能查到看到那一幕的是李淳鱼,王栩也同样能查到。 脸谱下的戏子身份多端,插科打诨的丑角却是杀人于无形的高手,瞬间取走他人的性命。同样的戏子,相似的方式。所以上一回的事,不再仅仅是猜测了,刺杀陈善是琅琊王氏的手笔,他敢肯定。 琅琊王氏,是在帮杨筠松遮掩么? …… 乐苑之上,灯火通明,众人早没了吃饭的兴致。 摇着船送菜来的船娘脆生生的喊了一声:“噫,菜来咯!” 留在乐苑上帮忙端茶送水的二满头大汗,看到送菜来的船娘当真是喝走也不是,喊她留下也不是。这饭还吃不吃了? “这菜……”看着众人围成一圈,那船娘还未上岸,只喊那二,“快来接呀!” 二满头大汗的回头:“不吃了不吃了,送走送走!” 船娘愣了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有人喊了一句“且慢!” 出声的是阴阳司的大师李修缘,船娘丫头似是愣了一愣,却也在众人的催促中上了岸。 才走了几步,李修缘便道:“你下去吧!” 船娘连忙应声,一脸不解的模样,却还是将菜留在了乐苑,重新摇船离开了。 “怎么放这个船娘离开了?”尹子奇看得一愣一愣的。 李修缘道:“杀人的不是她。”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两界 “她的鞋底很干净,乌篷船上没有半点湿处,你看李淳鱼死的地方,这里的湿泥地,经过的脚上都沾着湿泥,你我现在的脚底都沾了湿泥,所以不是她。非但杀人的不是她,凶手也不曾坐她的船离开过,不用在这个船娘的身上浪费时间了。”李修缘道,“看看李淳鱼是怎么死的。” “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的外伤。”扁问同秦越人早已低头检查了一遍,“不没有外伤了,连擦伤都没有一点。” “难道是中毒?”尹子奇道,惊异不已。 “不知道,不过查查就知道了。”秦越人着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一包金针,正要动手却被人叫住了。 “秦越人,且慢。” 是李修缘开口了。 秦越人动作一滞,不解的看着他:“大师,怎么了?” “那个船娘不是杀人的人,但不代表旁人没有可能。可能是外人,也有可能是我们这些人。”李修缘道。 秦越人目露不满:“我与李淳鱼无冤无仇,怎会杀他?” “杀人不一定需要理由,我只知道每个人都有可能是杀人的人。”李修缘脸上的神色未变。 “那你准备怎么样?”这次出声的是师廖易,他冷笑了一声,“准备把我们都抓起来么?” 李修缘起身:“今日能查多少是多少,查到凶手便让李淳鱼死个明白,查不到就算了。过了今日,我阴阳司还当齐心协力为陛下办事。” 这话一出,周围便是一静。既然有了这个时限,不少人便松了一口气,方才,他们当真是怕李修缘出不查出原因不罢休的话来,句难听的,人死都死了,还能如何?若长久纠结于此事,那才叫真的累。而且拖的越久越累。 “那首先要看李淳鱼是怎么死的。”秦越人并未收起手里的金针,“没有外伤,我唯一想到的便是中毒,到底是不是中毒,扎一针就知道了。” 李修缘抬眼:“孙公怎么看?” 这里论符医,资格最老的就是师药王孙思景了。孙思景笑了起来,蹲下身,将李淳鱼的尸体翻了过来,众人却见李淳鱼脖颈处并无一点外伤。 孙思景伸手摸了摸,脸色微变。而后伸手一掐一挤,众人却见一根银针从李淳鱼的后颈皮下慢慢被抽了出来,寸许来长,当抽出银针的那一刹那,李淳鱼的血从针孔中渗了出来,这就是他身上唯一的伤口。 “李淳鱼就是这么死的。”孙思景手里寸许来长的银针出现在众人眼前。 …… “相爷。”有人在外敲了敲门,听到里头程厉盛的应声,才走了进去,关上房门,走到程厉盛身边低身了几句。 程厉盛眉一挑,对上席间众人的目光,也并未瞒着:“阴阳司的人在乐苑为孙公接风洗尘,师李淳鱼死了。” 席间众人脸色各异。 “看来李修缘要查上一查了,”程厉盛道,随即看向那素衫青簪的少年人,“东浅公子,要不要先走?” 素衫青簪的少年人摇头一笑,神色腼腆羞涩,人畜无害的模样:“不必了。” 俏丽的丫鬟行至窗边眺望湖面,莲花灯几乎铺满了整座湖面,摇摇曳曳如梦似幻。 “公子,差不多了。”俏丫鬟走到素衫青簪的少年人身边。 那被程厉胜称作东浅公子的少年人笑了笑,走到一旁将书苑内布置装饰用的铜镜取了下来,接过丫鬟递来的朱砂笔,心翼翼的绘了三张符文,贴在铜镜之上,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双唇动了动,程厉胜挑眉,一圈极宽的水纹自书苑扩散开来,水面愈发迷蒙。 水面之上好似蒙上了一层水汽。 “这是……”程厉胜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俏丽的丫鬟轻哼了一声:“这是阴阳十三科的通阴阳。通阴阳即反转阴阳通鬼神,哎呀,同你那么多你也不懂。总之,能与鬼神交流,让鬼神上身,还能布置出同现在这个地方相同的另一个地界。因为阴界同阳界是一个反向的对立面,这样吧,就像镜子一样,不同的是公子布置出的阴阳界只有公子才能随意进出,误闯进入的,进去了也未必能出的来。我家公子的通阴阳手段,可以布置出半个长安城呢,你……” “哎呀,好大的鱼啊!”外头拉莲花灯的船娘在莲花灯里穿行,手里抓了一条鱼在笑嘻嘻的嚷着,俏丫鬟柳眉倒竖的看向窗外将莲花灯打乱开来的船娘怒道,“切,乡下妞,生的那么黑,真难看,嗓门还那么大,还盯着公子看,真不要脸。” 席中两个头发半白的老者笑了起来:“莺莺姑娘是吃味了吧!” “才没有呢!”俏丫鬟气的直跺脚,脸上却迅速染上了一层潮红,眼睛却向那羞涩而笑的公子看去。 水面之上一阵迷蒙,卫瑶卿笑眯眯的摇着船桨,被人踩灭的莲花灯重新点燃,混入数不清的莲花灯中,打散开来。她不过是为人血馒头而来,却恰好看到了一场好戏,一场王家唱的好戏。暗杀的高手,这样的高手,恐怕琅琊王氏还有不少。 迷蒙中,一阵轻微的入水声,是曲苑的方向,人已经上岸了吧!真有趣啊!她眼疾手快的抓起一条入水的鲤鱼,随即又放入湖中,自身下的乌篷船开始,水纹迅速开来。程厉胜请的可不仅仅是江湖高手呢,好厉害的通阴阳手段,不过她可不喜欢当其中的棋子。 …… 李淳鱼的死因是一根长针,一击毙命,这等手段,李修缘闭了闭眼:“这是一个暗杀的高手,可能是我们这些人杀的,也有可能是外人却已逃脱了。” “好漂亮的烟花莲灯啊!”阴阳司最擅长炼丹的师柳离靠在廊柱上望了出去,“烟花吵闹,莲灯晃眼,倒是杀人的好时机,包下曲苑跟书苑的人这一手烟花一手莲灯的倒是有意思。” “这简单,查就是了。”柳离的同胞兄长柳镜海笑了起来,“还有,李淳鱼出事之时,我等都在屋内,要瞒过众人的耳目杀人,恐怕有些难度,我们之中谁也做不到,但是有一个人例外。扁问,李淳鱼是当真找你有事还是贼喊捉贼,现在已经死无对证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嫌疑 “你在怀疑我?”扁问沉下脸来,“我作何要杀他?” “不知道。”柳镜海摊了摊手,“但我知道包下曲苑的是司徒王老太爷,包下书苑的是程相爷。” 柳离靠着廊柱,双手抱臂,似笑非笑的看着扁问,接过了话头:“而你,是程相的人。为何今日程相设宴没有叫上你?” “我怎么会知道。”扁问一甩袖子,“相爷只是提点我罢了,并无其他。” “不足以服众。”柳镜海笑了笑,撇过头去。 扁问看向众人,忽地冷笑了起来:“大家既怀疑我,我便直了,李淳鱼找我之前,问了我一句很奇怪的话。” “什么话?”李修缘抬眼看来。 “他问我觉得杨公的腿伤如何了?”扁问冷笑了一声,“在下与杨公没什么过节……” “没过节?不见得吧!”柳离挑眉看他,“杨公的腿是归德营的赵孟夫所伤,也间接影响到了程相与乔相的势力,你没过节?” 扁问愣了一愣,转过头去:“我不知晓,但事实究竟如何,明日去看一看杨公的伤就知道了。” “杨公的事另,眼下是找出是谁杀了李淳鱼。”李修缘道,“去拜访一下曲苑跟书苑吧!” …… “好!”王老太爷看到兴起,鼓掌叫好,伸手抓了一旁盘中的金花生撒向看台,“赏!” 台上的戏子们纷纷低下身抢了起来。 “老太爷。”这时候,有人过来了,低下身,“李修缘带人过来了。” “嗯?”王老太爷惊讶的挑眉,“谁?” “李修缘。” 王老太爷边鼓掌边点头:“带过来吧!” 曲苑之内热闹至极,李修缘等人走了过来,王老太爷适才扔出了一把金花生,笑呵呵的转头:“大师,来我曲苑看戏啊,坐吧坐吧!” “王司徒。”除了李修缘这个大师官职与王老太爷同级,其余的都纷纷向王老太爷见礼,王老太爷一挥手,“诶,不用这么客气,见礼就免了,来人,给师们上座。” 有人脸色微僵,王老太爷的身份自然是受得他们一礼的,可这些王家辈却是需要向他们行礼的,眼下辈还未行礼,王老太爷这般大手一挥免了礼,脸色骤然变的难看了起来。 好在李修缘直接开口了:“王司徒,我阴阳司师李淳鱼被人暗杀了,我们是为此事而来的。” “嗯?”王老太爷大抵到底年纪大了,耳力不大好,周围烟花声音又响,还特意拔高了声音又问,“你什么?” 李修缘不得已,只得再次拔高了声音:“王司徒,我阴阳司的师李淳鱼被人暗杀了,我们是为此事而来的。” “哦,李淳鱼啊!”王老太爷皱眉思索了片刻,而后道,“不认识。”话间手中一把金花生再次撒向戏台,台上的戏子纷纷道谢,声音烦躁吵闹。 “是我阴阳司的师,人就是方才死的,我等今日包下了乐苑为杨公接风洗尘,他被人暗杀了,杀人的应当是个高手。” 王老太爷没话,不代表王家旁人不话了,一位王家的老爷不满的出声:“曲、书、乐三苑分隔而立,乐苑死了人,怎么到我曲苑来了?不要贼喊捉贼,多半是你阴阳司自己的人动的手脚。我记得你们阴阳司的人个个都会点拳脚功夫吧,不像我们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是啊,大师。今日父亲兴头好来看戏,你们要来看戏,我王家欢迎。不是的话,就莫要怪我王家不给面子了。”另一位王家老爷又道。 …… 吵闹纷纷,王老太爷看着台上的戏看得高兴,时不时的扔出几把金花生,也未在意这边的状况。 直到李修缘再次拔高了声音:“王老太爷,我就叨扰一会儿,查一查,可以么?” 看戏的王老太爷回头,笑着点了点头:“可以,随便查吧!” 无怪乎人常阎王好送,鬼难缠,还是王老太爷讲理。扁问轻舒了一口气,不等李修缘话,连忙追加了一句,“那话先在前头,若是查到了谁,还请王老太爷放人,让他跟我们走一趟。” “放人?”那个满面沟壑的老人笑眯眯的回头,“不行。” 什么?李修缘等人脸色微变。 “要查可以查,人我一个都不放。”王老太爷话间还在鼓掌大声叫好。 “王老太爷。”李修缘脸色沉了下来,正要话。 王老太爷却突然转头看他:“我王瀚之可不是崔远道那个崔菩萨,动我王家的人,你就不要想了。” “是啊。”坐在王老太爷身边的一个辈突然笑望了过来,“大师,你该庆幸今日在曲苑的是祖父不是谢老太爷,祖父脾气比不上崔司空却还是要远胜于谢老太爷的,若是换了谢老太爷在这里,恐怕是要将你们这群人都打出去的。” 话的是议郎王栩,此一届的榜眼。 比起旁人的激动,李修缘反而镇定了下来:“王老太爷坚持我也无法,只是来日若有人起来,恐怕老太爷面子上过不去。” “不碍事。”即便烟花吵闹,王老太爷也听清楚了,笑眯眯的转过头来,“我琅琊王氏子弟不惧人言。” 话不投机半步多。 “那告辞了。”李修缘抬手,转身走了出去。 他既一走,即便有阴阳司的人不愿意,却也不得已跟了出来。 招手喊在湖里放莲花灯的船娘过来接人,上了船之后,李修缘道:“去书苑。” “诶。”船娘脆生生的应了一声,摇着乌篷船向书苑的方向划去。 “王家不查了么?”坐到船上,扁问就忍不住出声了,“大师,我等就这样放弃了?” “王家可以让我们随便查,人一个都不能带走。我阴阳司也可以认定谁是杀人的那个,不需要理由。”李修缘道,“更何况,王家有嫌疑,我阴阳司的人却是嫌疑更大。” 一旁靠边坐着的柳离斜倚在船头:“扁问,你的嫌疑比王家更大,还是去程相那里拜访一二吧!”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东浅 今日包下书苑的是左相程厉盛,阴阳司的人一个个离开了乌篷船,李修缘走了两步却突然回头:“那船娘!” 卫瑶卿心里一紧,还好早有准备,身上备了安魂之物,否则,当真是要吃不住的,眼下他突然出声,却也不得已抬头,心里却打定了主意,若是李修缘怀疑她,那她就去曲苑上避一避,琅琊王氏家大业大,倒是敢跟李修缘叫板。 “这烟花是谁让放的?这莲花灯又是谁让放的?”李修缘问道。 卫瑶卿愣了一愣:“曲苑的让放的烟花,书苑的让放的莲灯。” 李修缘点头,转身进去了。 “各怀心思。”卫瑶卿笑了起来,摇头,“果然有意思。”乌篷船一摇,转入莲花灯影中不见了踪影。 …… 人被引进屋中,看到坐席中人时,阴阳司的人神色微妙:程相见这么多内家功夫的高手作甚。 李修缘的目光一扫,很快落在了那个生的好看羞涩的少年人身上:“你是……” “在下东浅。”少年人抬手。 “原来是东浅公子,失敬失敬。” 阴阳司的人不少都神色茫然,不知道李修缘为何突然变了脸色。 …… 坐在乌篷船中,手上三支短香烟雾缭绕,卫瑶卿也在一瞬间变了脸色:“居然是东浅公子。” 这可是真真正正的江湖高手,大楚阴阳十三科的高手虽然大多数都汇聚在阴阳司之内,却总有这么一些人不进阴阳司却已声名赫赫,东浅公子就是其中一位,这几年在江湖中声名鹊起。没想到居然这般年轻,而且于阴阳十三科之上颇有造诣。程厉盛怎么搭上了东浅公子这样的人? 卫瑶卿不解。 …… 裴宗之站在暗处,站了片刻,突地蹙起了眉头。 书苑之内的东浅公子羞涩的笑了笑,伸手指向面前的铜镜,铜镜镜面如水面一般荡起涟漪扩散开来,他出声,声音悦耳:“在这里,若有人动用阴阳十三科的手段很可能会被我发现哦!” 裴宗之看着水面涟漪一圈一圈的扩散开来,片刻之后,藏在袖口中的手微微晃动,指尖捏起。 “不可。”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裴宗之回头看向乌篷船上的船娘:“是你。” 方才话的声音很熟悉,是卫瑶卿的声音。 卫瑶卿叹了口气:“我带你离开这里,你莫要出手破了这个东浅公子布置的通阴阳的两界,你若破了他的,我的便危险了。” 钻入乌篷船内,易了容的少女脸色在迷蒙的月光下有些昏暗。 “东浅公子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他布置的通阴阳的两界很厉害,不过晚了一步,我早已先他一步布出了两界。他所见的一切都是在我所布两界的基础之上的。” 两界中的人意识清醒,只是布施者能在两界的缝隙中游走,藏匿或者做一些事情。 裴宗之默然,而他到现在方才察觉到东浅公子布施的手段,却依然没察觉到她布施的手段。若是张家不曾出事,张明珠应当是十五岁的年纪,这等年纪,却有这等手段。不得不承认,某些方面她的赋甚至比他更高,难怪张大师将她视若瑰宝。出身张家,又有这样的赋,她的未来当真灼灼如明珠,也担得起这般贵重的名字,如果张家没有出事的话。 “为了不让人察觉出来,我布施的两界只在原来一切景致上做了少许的修改,也只我这一条船能偷偷出入两界而已。”卫瑶卿道,“你今晚怎么来升平楼了?” “杨公的腿伤是装的,知道的除了我、黄石先生、琅琊王氏的王栩之外,还有阴阳司的师李淳鱼。”裴宗之道。 “王家的杀手杀了李淳鱼。”乌篷船里的少女幽幽出声,“你是来当看客的?” “不是,证明一些猜测。”他答。 “刺杀陈善的是琅琊王氏的人。”卫瑶卿挑眉,两个人对话思绪转的很快,却能接的上来,“崔远道活菩萨、王瀚之心思沉、谢纠霸气直爽,但没想到这三人之中,我最是想不到的心思深沉王瀚之居然有这样清高傲骨的一面。” “王司徒行事可算阴险狡诈,但今日一看,确实有几分气节。”裴宗之道,“我就是来证明一下我的猜测罢了,你来做什么?” 卫瑶卿从袖袋里摸出了一只干巴巴的馒头扔了过来:“吕梁等人行刑的时候,刽子手藏了这些人的血,做了人血馒头,恰巧被我遇见,我就在人血馒头上下了追踪的朱砂印,今日察觉到人血馒头就在书苑之上。自古以来人血馒头不是什么吉物,我很好奇程厉盛跟东浅公子这些江湖中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个啊……”裴宗之看了片刻手里的人血馒头,收了起来,“交给我吧,此事我来查更方便,要动用江湖势力,实际寺还是有一些的。” 卫瑶卿沉默了片刻:“多谢。”他人对她是好意还是歹意,她分得清,只是有对裴宗之,她仍有疑惑。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裴宗之看了过来。 “你入住我张家的祖宅,改为裴园,不是心血来潮吧,我想知道张家祖上是不是与裴家有过什么恩怨?”卫瑶卿摇头。 “为什么会这么想?”他沉默了片刻,问道。 “直觉。” 裴宗之点头:“有过恩怨,但我不想。” “那先不问这个。我不知道实际寺想要做什么,但你现在做的一些事情,确实非但没有阻止我做事,偶尔还有提点我,为什么?” “你命不该绝,正巧我要来长安,师尊让我看着你。”裴宗之道,“我修国祚,你不动摇大楚国本,我不会阻止你做任何事情。” “就是只要大楚还是姓李的,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干预对不对?”卫瑶卿反应很快,“那你为何还对我偶有提点呢?这应当不是光大师的命令了吧,他没那么无聊。” 裴宗之想的很认真。 卫瑶卿却摸了摸自己的脸:“你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你真的太有自信了。我只是很好奇,你孑然一身,手下一群众人眼中的乌合之众,却做了那么多的事,若是让你继续下去,你会走到哪步?虽黄石先生有点聒噪,但他的不错,跟着你,无趣的生活也变的有趣了起来。”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直觉 这个理由,卫瑶卿挑眉:“你很闲?” 裴宗之抬眼看她。 卫瑶卿摊了摊手,不话了。乌篷船上岸,她带着裴宗之走入一旁的丛林中,那个船娘闭着眼睛在来回打转,嘴里念叨着:“把莲花灯散一散,散一散……” 擦掉了脸上易容之物,把含在下巴处的药丸拿了出来,将船娘带进乌篷船里,一个响指,船娘一个哆嗦,睁开了眼睛,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而后伸手,将湖里的莲花灯散远了些:“这些富户事情忒多,真麻烦……”话间船娘已经走远了。 “走吧!”转身离开。 …… 送走了李修缘等人,程厉盛这才坐了下来,转向东浅公子:“东浅公子,你……” “不对劲。”声音悦耳,素衫青簪的少年公子摇了摇头,“不对劲。” “公子,哪里不对劲?”一旁的俏丫鬟问道。 “不知道。”东浅摇头,“直觉吧!” 直觉?这个理由委实有些难以服众啊!众人心道。 东浅沉默了片刻:“那个船娘呢?” “那个粗鄙的野船娘……”俏丫鬟又气又恼,“不知羞的,好不要脸!我去把她找过来。”着气冲冲的出了门。 一旁的中年男子中有人在笑:“莺莺姑娘这是吃味了吧!” 话间,听到一声鞭响,似是有人挨了一鞭子,东浅起身,走到外头,却见被抽了一鞭子倒在地上的正是那个船娘。 东浅走过去看了看,蹲了下来,手覆上船娘手上的鞭痕:“可疼?” 船娘脸色红的快要滴血了,这公子真好看啊!她带着几分羞俏的摇了摇头。 覆在船娘手上的手立刻就移开了,少年公子红着脸起身:“没事啊,没事就好。”罢,转身便回了屋。 这般突然,船娘脸上的羞俏还来不及退却便已白了脸。 那俏丫鬟哼了两声走到船娘跟前吐了口唾沫:“呸,也不瞧瞧你这德性,给我家公子提鞋都不配。” 倒是一旁一位中年男子干咳了一声,替船娘解了围:“那船娘你下去吧!” 白着脸的船娘重新回了乌篷船上。 中年男子进屋:“公子,叫这船娘作甚?” “不知。”东浅摇了摇头,“我总觉的她应当是个会内家功夫的高手才是,但我刚刚看她并没有什么内家功夫。” “一个船娘而已,怎么会有内家功夫?有内家功夫的还留在这里撑船?”中年男子不以为意。 “不知道。”东浅想了想道,“直觉吧!” 这个理由还真是任性呢!俏丫鬟看向窗外,受了打击的船娘已经离开了,这才高高兴兴的哼了一声,替自家公子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呸,什么人都敢来肖想我家公子?也不看看自己那德性,黑不溜秋的跟块碳似的。 …… 回到酒馆的时候,黄石先生正抱着酒坛跟着几个醉客高兴的跳着喊着,墙上写满了诗句。 “哟,你回来了啊,这次去了两个时辰,你听我一句劝吧,那个固和堂的老大夫的健胃丸不错,药到病除……” 裴宗之没有理会他,倒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好戏看完了,现在能饮酒了。 …… 王栩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了眼大早上过来就在睡觉的卫瑶卿:也不知道这丫头晚上做什么去了,白大半日在睡觉。 一旁阴阳司的人早上吵了好一会儿,不过杨公的腿今儿特地找太医看过了,并没有好。这幅样子仿佛他昨日看到的是错觉一般,但怎么可能?杨公倒真是个能对自己下得了狠手的人,昨日的事情不了了之了,李淳鱼死了,杨公腿并未痊愈,阴阳司又能怎么样呢? 中午吃饭,王栩在一旁,卫瑶卿可没有带着王栩去裴宗之那里蹭饭的打算,便同大家一道去了御膳房。 吃饭的时候,看卫瑶卿在一旁口口的喝汤,王栩瞧着有趣:“怎么吃那么一点点啊?” 卫瑶卿还没来得及“最近长胖了,怕吃出双下巴”这样的话,林甫便开口了,挤着眼睛:“我知道了,是为了龙门灯会吧!毕竟咱们卫监正也是个未出阁的姐,最近吃食要节制些的,站到人前才好看些。” 龙门灯会?她还真不知道。卫瑶卿眨了眨眼,对面的王栩似是看出了她的茫然,解释道:“今年的龙门灯会提前了,原本要十二月份的时候再办的,今年雪下的早,城外冰场上的冰足够举办龙门灯会了。你大抵还不知道这个事情,今日早上才传出来的。”一大早他族中的姐妹就开始龙门灯会的事情,他就算不想知道也知道了。 一年一度的龙门灯会是大楚的习俗。不过除了长安,各地并不太重视。 龙门灯会分三部分:舞乐会、龙灯群阵跟九流赏。舞乐会是女子的比斗,大楚民风开化,并不忌讳女子抛头露面,参与的是长安城未曾出阁的闺阁少女,不少长安贵世族宗室届时都会前往观看,偶尔也有过一两段佳话传出的。是以,不少生的美貌的未出阁少女都会在那时候露面,是看美人的好时机。除了舞乐会之外,还有龙灯群阵跟九流赏,龙灯群阵就是布置龙灯大阵进行比试,评出的最好的龙灯大阵奖励不菲,而九流赏则是普通百姓聚集的地方,有厉害的工匠手艺人,也有赌庄套圈之类的玩乐。 总之,上至宗室,下至平民都能参加这龙门灯会,是一年一度长安城最热闹的时候。 吃完饭,一行数人回钦监,走的有些慢,顺带消消食,王栩和她走在最后。 “王七公子,你还要跟着我么?我若是你,真要找七安先生还不如去闹市堵人。”卫瑶卿吃饱喝足懒懒的开口了。 王栩“唰”一下,扇子挡在面前:“我正要跟你呢,翰林院开始忙起来了,下午我就不来了,你就不必太想我了。” “放心,从来没想过。”卫瑶卿从善如流的点头。 王栩也不以为意,朝她眨了眨眼,扇骨轻轻敲了敲她的冠帽:“不要调皮,卿卿!” 这是在调戏我?卫瑶卿看着他上下打量了起来。 这反应有些出乎王栩的意料之外,绝对不似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该有的反应,目光大胆的让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自己先破功了:“开个玩笑罢了,我先走了啊,下回有时间再来寻你玩。”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龙门 回去的时候,正看到卫瑶玉在她房门口守着她回来。 “二姐,怎么了?”卫瑶卿愣了一愣,随即开口问道。 “还怎么了?”卫瑶玉瞪着她,“龙门灯会啊!你那些女子手上的活计哪一项拿的出手的?若是单论容貌,你哪里配不上崔九郎的……” “只有容貌么?”卫瑶卿看向卫瑶玉,“我从来不跟人比相貌。” “谁给你的自信。”卫瑶玉白了她一眼,“舞乐会啊,你到时候也上场,我都替你想好了,你这拿木剑耍的把式花些钱找人改改来个剑舞。上去露个脸,也不用多好,就沾个新奇,以后啊,嫁到崔家好歹也能给你撑撑场面……” 没想到卫瑶玉还有这样的电子,这越越不对了,卫瑶卿连忙出声道:“我不参加舞乐会,我要参加龙门群阵。” “龙门群阵?参加那玩意儿作甚?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谁还会看你布置龙门群阵布置的好?我同你啊……”卫瑶玉拉着她的手,劝道。 “要撑什么场面,我要做个妙真师那样的人。”卫瑶卿突然出声。 阴阳司的五位师中有且仅有一位女子梁妙真师,擅长炼丹,一生未嫁,年轻时候,旁人有问及她此事,她是这么回答的:“你我同领俸禄,同受皇恩,你娶得三妻四妾,为何我就纳不得三夫四侍?”这话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不少儒士声讨过她,时以文渊阁十儒之一的陈硕先生为首,写过不少批判她的文章。奈何时间久了,她只作未见,一直坚持批判她的陈硕先生因着后来教女不严,自己的女儿爬了墙,给黄少将军带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就未再下去了,此事也不了了之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梁妙真师确实不曾相嫁,反而还当真纳了三个夫侍,走了官文的那种。 卫瑶玉吓的脸都白了,似乎是被六妹妹这“豪言壮语”吓了个够呛,拉着她的手了半日,她还是那般乖乖巧巧的点头,一副懂事至极的模样。 卫瑶玉只觉得头疼,以往,她觉得如卫君宁这样当面顶撞,同她争吵的纨绔子弟最是麻烦,但眼下却觉得六妹妹这种,当着面乖乖巧巧,背后依旧我行我素的更是麻烦。她也没有了劝她参加舞乐会的心思,匆匆忙忙的赶到荣泰苑,祖母周老夫人正在里头抄佛经。 “祖母,您快去劝劝六妹妹吧,她想要做个妙真师那样的人,这话让旁人听了可如何是好,崔家到时候岂不是有借口退了六妹妹的亲事,我们……”卫瑶玉边走边。 周老夫人抬头,心道六姐儿怕是巴不得崔家退亲呢。只是六姐儿的对,还没有退亲,这门亲事成不了的消息还是先不要嚷嚷的好。 看着眼前火急火燎的卫瑶玉,周老夫人叹了口气:也不知老二家的这两个丫头是怎么长的,吃一样的米,一样的养法,这两个丫头却完全是两种人嘛!二姐儿表面上削尖了脑袋想往上钻,内里却是个秉承妇德的;六姐儿表面上乖巧听话,内里却是离经叛道。 卫瑶玉好一通完,的口干舌燥,周老夫人却点了点头:“我知晓了,六姐儿是同你开玩笑的,她再是乖巧不过了。” “不是的,祖母……”卫瑶玉还要再。 周老夫人又道:“我会同她的,二姐儿莫急。” 卫瑶玉终究是无法了,好歹,周老夫人就是认定六妹妹是乖巧的。 离龙门会越来越近,她也没有那么多的心思整日去盯着卫瑶卿了,她还要练自己的舞技,在舞乐会上展示一番。 卫瑶玉的院子里的有一排梅花桩,她练舞技已有多年,每日从早练到晚,很是刻苦,卫瑶卿曾无数次看到卫瑶玉满头大汗的在梅花桩前歇了歇,又踩了上去,原本这等去舞乐会上招摇的想法她是没有过的。但眼下她已十五岁了,都已及笄了,亲事到现在还没有什么着落。母亲李氏靠不住,她也不敢同祖母提这样的要求,祖母的身子刚好了些,就要让祖母为此事头疼,她实在是做不到。 卫家的孩子体质都不错,也不知道是不是去世的祖父。卫瑶玉虽不会武,但踩梅花桩也能踩的很稳,这除却刻苦之外,练这等舞还是需要身体来支撑的。卫瑶卿偷偷在院门口看了片刻,便去卫同远的书房了。 自从她入了钦监当了监正,卫同远身上的担子似是轻了不少,虽还会看看阴阳十三科的书籍,但偶尔也会做些别的事情了,知晓女儿喜欢他做的那些玩意儿,卫同远便时常做点东西,送到她那里去。 眼下见她过来,卫同远高高兴兴的朝她招了招手,献宝一样把刚做完的东西给她看:“六姐儿,来看,为父做了个水车。一会儿你拿去玩,你看啊,这里舀一勺水倒下去,这车轱辘就能转起来,这木锤子就能敲打,你一定会喜欢的。” 很有意思,像玩具一样。可能在卫同远的心里,她还是个孩子吧! 卫瑶卿接过卫同远递来的勺子,舀了两勺水倒了上去,水车咕噜噜的转了起来。 “好玩么?六姐儿可喜欢?”卫同远很是高兴的问她。 卫瑶卿笑了:“喜欢。”顿了顿之后,看着收拾着锤子锯子钉子木条的卫同远,话题陡转,“父亲,帮我个忙可好?” “咦?要做什么?” “我要参加龙门群阵,最多可两人一起摆龙灯阵,父亲与我刚好两人。” “我……我不会啊!”卫同远明显有些意动,却又紧张的搓了搓手,“龙灯阵那等东西,应当不简单的。” “没事,还有我呢,父亲只要帮我就好。图纸我给您,您照着做就行。”卫瑶卿抓着卫同远的手摇了摇,“父亲放心,此一去,我们的灯阵定能一举夺魁。” “嗯,我们的灯阵定……定能一举夺……夺魁。”卫同远的声音越越,手也有些发抖,末了,苦着脸看着她,“六姐儿,还是算了吧,这个让旁人匠作大师去做吧!” 看着打退堂鼓的卫同远,卫瑶卿心道,鼓励不管用啊,那就换个方法吧! “父亲,去吧!左右报名又不会怎样,大不了拿不到第一嘛,可若是拿到第一,被评灯魁不,还有六千两白银的礼金哦!” 卫同远哆哆嗦嗦的点了点头。 卫瑶卿有些感慨:鼓励不行只能用礼金来诱惑了。 …… 今年龙门灯会来的早而仓促,阴阳司的师李淳鱼死了,却也没炸出太大的浪花来,原本师的位子空出一人,可以从钦监补入一位师的,结果此事被李修缘以一句钦监官员还需多加磨练压了下来,不了了之了。 龙门灯会之前的日子是这些长安城难得的太平日子,卫瑶卿也每日按时当值下值,一到家就钻入了卫同远的院子,捣鼓到深夜。 龙门灯会很快就来临了。今年的龙门会占据了大半的黄道,象征龙门会的黄龙舞狮大早上就开始闹了起来,从黄道升平楼前开始,舞乐会、龙门群阵跟九流赏依次布置,热闹不凡。 一大早便被炮竹声吵醒了,今是个好气,一大早便太阳高照。卫瑶卿穿着袄裙,披着斗篷,穿的很暖和,因着要带一些零零散散的东西,是以还垮了个包在腰间,做罢这一切便去喊卫同远了。 相比众人的暖和,卫瑶玉穿的就有些少了。 今日周老夫人难得的没有抄佛经,虽没有出门的想法,却也早早起了,看见卫瑶玉里头穿了件薄裙,连连摇头:“穿那么少,仔细冻了。”罢特地让紫鹃拿了件衣服披在卫瑶玉的身上。 卫瑶玉伸手裹住了外袍,辈们都出了门。临出门时,周老夫人还特地把卫瑶卿叫道身边:“六姐儿,今日二姐儿跟君宁就交给你了啊!” 卫瑶卿满口应了下来。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舞乐 卫家的宅子靠近城西,待走上黄道,首当其冲看到的就是九流赏,这是下九流的手艺人聚集的地方。有画糖画的手艺人,捏泥人的泥人王,套圈、杂耍,甚至还有赌坊联合起来摆的赌庄,到处都是看热闹玩乐的百姓。 卫瑶玉裹着厚袄,扶了扶今日特地精心梳的发式:“我去舞乐会那里了。”她有些紧张。 李氏要跟着,却被卫瑶玉拒绝了:“母亲,你跟着父亲他们吧,我有青桔跟着就好。”但到底放心不下,李氏还是跟了过去。不过卫瑶卿要她带着的吉祥跟如意却被留在了这里。 待李氏跟卫瑶玉她们一走,卫君宁就跳了起来:“六姐六姐,我们玩啥去?” “我跟父亲要去参加龙门群阵,领的号牌是甲申,你是要跟我们同去,还是要在九流赏这里玩?”卫瑶卿问他。 卫君宁巴巴的看着九流赏这里的状况,显然还不太想走,卫瑶卿看向那走过来的一群少年人,笑了:“诺,章之林他们来了,你跟着他们在这里玩会儿,若是无趣了,便去龙门群阵那里找我跟父亲。” 来的是章之林、朱赫跟崔琰、崔琮两兄弟。 “李欢怎么没来啊?”卫君宁瞧了瞧,见没有李欢的影子,不由惊道:“国子监近日有考试?” 崔琮有腿疾便算了,其余的章之林、朱赫还有崔琰都不是什么读书的料,但李欢不同,他的书读的很是不错,是以每逢国子监有考试,他都温习的很认真。 “没有考试。”章之林摇头,“但他近日功课温习的很紧,也不知道要作甚。” “黄石先生。”一旁的崔琮笑了笑,出声了,“原本我等皆以为黄石先生上回露面之后,很快便会离开长安的。但没想到过了许久黄石先生都没有离开的打算,有人去问黄石先生,听他要在长安逗留一年,想收几个学生传授传授学业。李欢大概是想拜黄石先生为师吧。” 黄石先生。卫瑶卿扬眉,她着实对这位所谓的名士起不了什么崇敬之心,不过有一一,虽觉得黄石先生某些方面有待提高,但黄石先生确实是个科举入试的应试高手,可以他是个一流的教书先生,专门教人考试的教书先生。对于李欢这等背景的子弟,能在科考中展露头角,接下来的路会顺上很多,而所谓的为官之道之流李府牧自己也会教授,当然黄石先生也交不了。 想到这里,卫瑶卿便道:“李欢要科考入试?” “是啊,他志在三甲呢!”章之林摆了摆手,不解的模样,“以前还入了进士就好了,眼下居然想考三甲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李府牧也不曾要他考三甲啊!” “就是啊,李欢近些时日可努力了,也不知道那么努力作甚?”朱赫插了一句。 “算了算了,不提了,我们玩去吧!” …… 少年人们早就被眼前的新奇迷了眼,一头扎了进去。 崔琮却叫住了转身欲走的卫瑶卿:“卫六姐,你们做什么去?” “我六姐跟父亲要去玩龙门群阵,领的是甲申的号牌,等我们这里玩够了,就去寻他们。”卫君宁抢先出声,“快看这个糖画啊!” 甲申号么?崔琮记了下来,一会儿倒是可以去看看。 龙门灯阵是要提早报名的,因为报名的早,一些部件是一早就雕琢好了运过去的。现场开始搭建就可以了,若是从现场雕琢开始,那么这龙门灯阵提前十半月就要开始准备了,自然是来不及的。 枣糕、豆沙跟汤圆拿着染色的灯笼罩好奇的看着,只觉得新奇的紧。 那头卫瑶卿跟卫同远已经开始搭建了起来…… …… 将外袍脱了交给青桔,卫瑶玉冷的打了个哆嗦。 害怕的反而是李氏:“要不别比了吧,这么冷的呢!”李氏缩了缩脑袋,她有些不习惯那么多人在场。 “不,我准备了那么久,怎能临到关头放弃。”卫瑶玉摇头,下一个就是她了。 台上的少女有出自贵族高高在上博一时美名的,也有出自平民身份卑微妄图入了贵人眼的,无一例外的都是花容月貌的美人。 华服锦袍的贵族豪绅,英俊潇洒的少年郎君,风流倜傥的文人墨客都在台下看着呢,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很多人都不会放弃,包括她。 鼓声起,台上着舞裙的少女踩着鼓点舞动,姿态鲜妍,极尽风姿。梅花桩上一点一点踩出的舞步早已十年之功,她一直都缺个机会,往年的龙灯阵拿不到帖子,今年卫家好不容易拿到了帖子,她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少女舞步如虹。 台下喝彩纷纷,十五岁的年纪,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她又生的如斯美貌,台下窃语声不断,不少都在打听着台上少女的名字。 陈工坐在台下,抱着手里美貌的侍妾,手在侍妾胸前不规矩的动着,眼睛却看着台上。舞乐会这种赏美人的地方,自然少不了他陈工的影子:卫家这一对果然是姐妹花啊!陈工心道,不过可惜的那个跟崔家有亲事,而且那次翻墙进她屋中,想要窃玉偷香,却丢了魂,心里总是有些刺着的,更何况青阳还拿他做筏子,想到此事,陈工就火冒三丈。的那个再,但是大的这个嘛,倒是可以下手。而且大的比之的,毕竟大了两岁,这身姿瞧着比的还要长开了不少,想来得手之后,应当更有味道。 一舞舞罢,卫瑶玉退场,重新从青桔手里接过了厚袄裹在身上:方才是真冷啊,但是对她的舞技,她有信心。方才台下的喧嚣,她听的很清楚,也不知道这一回有没有机会能求来一门好亲事。 “七哥七哥。”王栩揉了揉耳朵,看着眼前的王十七娘,“作甚?” 话音刚落,那头不远处有少女喊着“九哥”跑了过来。 是崔家的崔涵,王栩看了一眼身旁坐着的崔璟,心道,也不知道这崔涵跑过来找崔璟做什么。 “九哥,方才你看了没?那个卫家的二姐,这么冷的,穿着舞裙在跳舞。噫,一看就是那等狐媚的女子,那个卫六啊,定然也是……”崔涵不遗余力的在崔璟面前上卫六的眼药。 崔璟抬眼看她:“卫二姐穿的舞裙,前头不少女子也穿过,而且你夏日不也穿着这样的舞裙出的门?哪里来的有伤风化。崔涵,你嫉妒她。”不是疑问,是肯定。 王栩低头偷笑了起来。崔璟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啊,好歹自己的妹子啊,这么不给面子真的好么? “我……我怎会嫉妒她?那等门户出来的女子算什么东西,”崔涵气的面红耳赤,“九哥,人家跑过来同你话,你……你怎可如此?”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赌庄(月票330+) “不要在我面前搬弄是非。”崔璟看着她:“看来母亲太惯着你了,回去之后,我会禀告祖父,让祖母亲自来教你规矩。” “我不要!”崔涵惊叫了起来,对上崔璟面无表情的模样却又一下子蔫了,拽着他的衣袖,看着他,“九哥,九哥,涵娘错了,下次定然不会了……” 崔璟看都不看她一眼。 “九哥九哥,”崔涵咬着唇,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着崔璟,有些不服气,“十三哥闯那么多祸,你都替他话,为何不帮我?” 正舔着糖画看得高兴的崔琰摸了摸有些发红的耳朵,不解,是有人在他么? “他是笨,但却自知,可以原谅。你是笨却自以为聪明,会坏事。”崔璟看着她,“下去。” 王十七娘躲到王栩的身后好奇的探出一直脑袋看着:旁人都崔九郎生的风姿过人,如玉郎君,却从未有人过他这般凶的,好凶啊,看崔家涵娘快哭了呢,还是我家七哥哥好。 “九哥……”崔涵已经开始掉眼泪了,拉着崔璟的衣角,“我就这一次嘛,下回定然不敢了,你就……” “不是第一次。我先前未曾过你,你不但未见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告到我这里来了。祖父的决断自有他的想法,哪容你来置喙?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在外你打着我的名号,同多少祖父未曾让你接近的女子结交?又有多少次放了风声到青阳县主的耳朵里,为了让青阳县主出手惩治卫六?之前卫六险些丢了性命,也是你同青阳县主的吧!”崔璟道,“愚蠢而不自知,迟早要坏事,下去。此事没的商量,你若不让祖母来教导,以后就等着远嫁吧!” “不,我不要。”崔涵哭着喊了出来,她是崔家嫡出的大姐,身份尊贵,哪有远嫁的理?对于长安京师来,外头都是乡下地方,哪有长安好,她不要远嫁。哭哭啼啼了半晌,却还是在崔璟凉凉的目光中退下了。 “让七郎看笑话了。”崔涵走了之后,崔璟道。 “怎么会呢?”王栩笑眯眯的模样,伸手摸了摸王十七娘的脑袋,“十七娘若是不听话,我也会训的,一样嘛!” 王十七娘吓得拉紧了王栩的衣裳,连连摇头:“不会不会,十七娘最是听话了。七哥哥,十七娘才不要远嫁呢!” “好好好,十七娘乖乖听话就留在长安。”王栩笑着揪了揪姑娘的辫子,“下去玩吧!” 待十七娘离开之后,王栩看着他:“你还真不给面子,到底女孩子,面皮薄,还是你的亲妹子,怕是要下去哭了。” “我崔家不缺妹子,只要姓崔都一样。”崔璟道,“笨点可以,但不能自作聪明,会坏事。” …… 套了二十个圈,总算套到了一个瓷娃娃,看着一旁卫君宁手里一堆的战利品,崔琰心翼翼的把手里的瓷娃娃递给崔琮:“八哥,送给你!” 崔琮哭笑不得,却还是接了过去。 “快看,这不是骡马市那些杂耍的嘛!” “这里这里,这个人在片鱼呢,片的好报好薄,沾沾酱就能吃呢!” “这个人是打铁的呢!” …… 少年人们新奇不已,看得高兴的不得了。 “咦咦咦,这在干什么?”有人指向前头不远处摆的十来张桌子,“玩纸牌、摇骰子么?我母亲喜欢打牌九的。” “这是赌庄设的赌局。”崔琮摇头,“十赌九输明白吗?少碰的好。” “知道,赌瘾占不了的。”少年人们倒也对赌并没有什么痴迷,只是看个新奇罢了。 “这跟咱们学的算科也有关系吧!”看了片刻,崔琰出声,一脸的好奇,“算科学的好的人,是不是赌特别厉害?” “应当吧!”崔琮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不太清楚,“不过算科其实是顶有用的,不但各部需要,就连传中的奇门遁甲,也需要很好的算术底子……” “奇门遁甲?”崔琰却突然出声打断了崔琮,“卫六会诶,那卫六的算科定然很好,让卫六来试试呢?” 少年人想法来的突然,而且立刻就下手实施了,崔琮还不来不及阻止,少年人们转头就往龙门群阵的方向去了。 这还真是……崔琮叹了口气,无奈的跟了上去。 远远便看到了穿的圆滚滚的卫六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个铲子在铲冰。 “六姐六姐,那边开了赌庄,要去试试么?”人未到,声先到。 蹲在地上的卫瑶卿抬头看了眼过来的人,重新低头认真的铲着冰。 “六姐,去嘛!” “不去。”卫瑶卿起身,龙门灯阵已经搭完了,她想去卫瑶玉那里看看。卫家的孩子生的不错,卫瑶玉这个年纪,想要急求一门亲事也无可厚非,参加舞乐会确实是好办法,但怕就怕该引来的没来,不该引来的来了一堆。 “赢家不但能赢钱,还能得一枚金骰子呢,好大的一枚呢!六姐,你不去吗?”卫君宁卖力的着。 卫瑶卿把铲子递到一边的厮豆沙的手里,脱去手上的手套:“好,去!” “六姐,你去不去,啊?”卫君宁劝的话还未完,她一个好字就已经脱口而出,不由让他愣了一愣。 “有那么大的金骰子为什么不去。”卫瑶卿拍了拍手,对那边还在收拾场地的卫同远道,“父亲,我去去就来,记得,千万莫让人进去,一个不留神,进去的可能就出不来了。” “出不来?”一边的章之林听了挑眉,一副不信的模样,“难道你这灯阵还能吃人不成?” “对啊,能吃人。”卫瑶卿扬眉,得意的模样看起来分外生动。 章之林大笑起来,不以为意。 这灯阵,众人从外看去,似是就是来来回回的走道,从灯阵外望入其中,正中似乎有一座高塔,看不清里头的模样。 崔琮倒是起了兴致,原本还想看一看,奈何卫六答应的太快,话的功夫,已经朝着九流赏的方向去了。 摸出一百两的银票,买了个筹码,卫瑶卿就寻了张桌子坐了下来。 一旁的少年们看得心痒,便干脆也一人买了个筹码,找位子坐了下来。 “喂,你们怎么也进来了?”刚坐下的章之林看到进来的崔家兄弟朱赫跟卫君宁,不解。 崔琰撇了撇嘴:“就许你进来,我们就不能进来吗?一百两输就输了,今就是玩个热闹嘛!” 等了片刻,人便齐了,开始了。